《红楼丫鬟奋斗史》 第1章 赵清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梦里面的自己变成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奇怪的是却穿着古代的衣裳,还没想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又昏睡过去了。 赵清是在一片摇晃中醒来的,头昏沉沉的,费了半天劲才清醒过来,睁开眼一看,是在一辆颇为宽敞的马车上。自己斜靠在车壁上,周围还坐着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有男有女,容貌都十分清秀,尤其是最左边那个小姑娘,更是玉雪可爱,约莫五六岁年纪,正偷偷的看着自己,见自己看她,便微微的笑了下,好像十分高兴。 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一个大嗓门给惊醒了:“哎哟,可算醒了,还以为这次要亏本了呢,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紫菀勉强抬起头,才看到说话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穿着一身秋香色的绸缎衣裳,鬓上插着几支金钗步摇,打扮得光鲜亮丽,就是长相尖酸刻薄了点。 “你可是老娘我花了好几十两银子才买回来的,你可得给我争气点啊,再死啊活的,别让我亏老本儿。当日…”那女人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赵清才从她的话语中拼凑出一些信息,再结合这段时间脑海中陆陆续续的出现的那些画面,才明白自己是这是穿越了。 这个身子的主人倒是跟她一样姓赵,名叫紫菀,是常州人士,父亲是一个落魄秀才,赵紫菀的曾祖父原是个游侠儿似的人物,早年学了一些拳脚功夫,便给大户人家做了几年护院,倒也攒下了一份家业,回乡置了几十亩地后娶妻生子,家境倒也殷实。 只是到了赵紫菀的父亲赵虎手上时便败落下来了,赵紫菀的母亲原是一个郎中的女儿,因两家祖上有些瓜葛,便结了亲。那赵虎本没甚读书的天分,侥幸中了秀才之后便屡试不第,且家中生计愈发艰难,至此便绝了科举的心思。 因家中拮据,赵虎虽然读书不行,一身武艺却不错,农闲之余便帮一些商家护送货物,赚些银钱贴补家用,四岁那年赵虎跟着商队要去北边送货,便把她与怀孕的妻子送到外家,托岳父母代为照料。 原说至多两三个月便回来,没想到都半年多了还是杳无音讯,都说恐怕是出了意外,回不来了,赵紫菀的母亲一直担惊受怕,偏这时传来消息说商队被鞑子给抢了,所有人被鞑子给杀了,赵母大受打击之下难产了,终究没挺过来,大出血而亡,连腹中的孩子也没保住。 自此赵紫菀便在外祖家过活,她外祖父母对她颇为疼爱,尤其是外祖父,见她聪明伶俐,小小年纪又没了父母,便时常带在身边教她读书识字,学些药理。 谁知不到一年外祖父大病一场也跟着去了,药铺的生意至此每况愈下,她舅母原是见识浅薄,秉性贪婪之人,原本便不喜她们母女,此后更是觉得她命硬克亲,对她十分厌恶,她外祖母也从此对她淡淡的,不大在意。 这赵紫菀年纪虽小,却继承了母亲的容貌,小小年纪便生的粉妆玉琢,十分标致,她舅母本想着等过两年张开了些便把她卖了,没想到无意中被拐子王婆子给盯上了,这王婆子到处走街串巷,专对那些相貌标致的女孩儿下手,原主一不小心便给蒙住口鼻抱走了。那王婆子得了手,转手便把原主卖了。 历来被卖的孩童多半是送往江南淮扬一带,没想到这赵紫菀本就年纪小,再加上一路上舟车劳动,又惊又怕,没几天就发起热来,连烧了几天,原主正是在这场高烧中丢了性命,却换成了她这个异世之魂。 赵清,从此应该叫赵紫菀了,心中暗自发愁,能侥幸重活一次原是好事,只是如今的境况实在堪忧,不论如何,自己都要想办法逃出去,不然等待自己的不知道会是什么。 这几天她一直在暗中观察,发现这伙人贩子一共有五人,除了醒来时见到的钱婆子外还有四个男人,都是三十来岁模样,面目十分普通,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那种,只有偶尔眼中发出的狠厉之色才能看出这些人不简单。 这些人皆以一个脸上有痣的中年男人为首,听称呼他们都叫他李四哥,这个李四虽看起来不起眼,行事却十分狠辣,为了避人耳目,这段时间一直在山路间行进,每天要走五六十里山路,脚都磨破了,如今才刚出正月,天气又冷,前两日有一个小姑娘估计是受不了了,大哭了起来,任钱婆子怎么哄都没用,那个李四一下子便把那小姑娘的手折断了,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出声。 赵紫菀自醒来后便跟着一路赶路,本就未曾大愈,又腹中空空,穿得又单薄,又冷又饿,更是手脚无力,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勉力支撑了一会儿,只觉头晕眼花,迷迷糊糊之中只感觉有人扶住了自己一起摔了下来,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赵紫菀醒来的时候便看到一个小姑娘正担忧的望着自己,这小姑娘年纪虽小,却长得粉妆玉琢,只是面色苍白,没什么血色,正是那日在马车上对她笑的那个小姑娘。见她醒来,那小姑娘仿佛十分高兴,左右望了望,偷偷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她,赵紫菀打开一看,原来是几块零碎的小馍馍,想是小姑娘平时偷偷省下来的。 那小姑娘见她只是看着发怔,不免有些着急,“姐姐快点儿填填肚子,一会子还要走好远呢,那起子人凶得很,可不能再晕了!” 赵紫菀方才已经看到那几个人看着自己的目光十分不善,也知道如果再拖累了行程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这馍馍比较硬,只能一点点慢慢嚼,看小姑娘一直担心的看着自己,想起晕倒前似乎有人拉了她一把,便猜到了是这个小姑娘帮了自己,见她眉目十分精致,一身衣裳却沾满了泥点,心下十分感动,“多谢妹妹帮忙,方才可摔伤了不曾?” 小姑娘见她颇为担忧的打量自己,便笑道:“姐姐不用担心,并未伤着,倒是姐姐大病初愈,要多注意身子。” 聊了一会子,两人慢慢熟悉了起来,才知道这小姑娘姓韩,单名一个蕙字,是家中幼女,素日极少出门,只是没想到前些时日跟随母亲去上香时半道出了意外,慌乱之中却被拐子抓了来。 紫菀见她年纪虽小,言谈举止却十分不俗,想是出身大家,在家中也极为受宠,只是小小年纪遭此磨难,虽极力掩饰,仍可看出有些惶然,赵紫菀本就对她十分感激,见此更是心下怜惜,心想一定要想法子让两人一起逃出去。 之后的几日两人一路同行,她二人因长相十分出众,那些拐子想着能多卖些钱财倒没对她们多加为难,许是投缘,两人感情愈加要好。 这日,正走到一个山坳处,队伍停下来休息,赵清在身边的大树旁无意中发现了一株紫褐色的小草,顿时大喜过望。 原来这还是赵紫菀的外祖父教过她的,这种草模样不起眼,与平常野草无异,只是每株只有五叶,每片叶上都有七个极小的黑色小圆点,这种草还是她外祖父在一次采药时无意中发现的,如果不小心吃下去了便会发热,稍后就会浑身出疹子,症状很像出天花的人,便给取了个名儿叫见喜草。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众人都在各自小憩,当下趁人不注意暗中揪了几株放在衣袖内,还好当下众人都在歇息,再说这草也不显眼,就算看到了也以为是无意中粘上的,也无人在意。 第2章 金陵自古便是繁华之地,如今乃是太平盛世,其繁华富庶更非别处可比,如今虽刚开春,还是天寒地冻的,今日天气却好,东大街上各家商铺也都早早便开了门,大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醉仙居是金陵有名的酒楼,因他家的酒酿的好,酒菜也十分精致,生意极好,这家酒楼的掌柜也颇为心善,每日客人吃剩的酒菜饭食都收拾好了舍给那些吃不上饭的乞儿们。 那些乞儿们倒也知道分寸,怕在前头冲撞了客人,每日只在酒楼在后门的廊檐下等着。 这日,七八个乞儿正聚在一起说笑,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的老乞儿对着边上的小乞儿笑道:“你这小子运道不错,来的正是时候,告诉你一个巧宗儿,这林大人家最是乐善好施,逢年过节或主家生日都会派人在外头发放粥米积善祈福,过几日便是林大人千金的生日,到时定会设粥棚施粥发馒头的,去年咱们就接连领了六七日呢!到时候你跟着我就是了,保管你吃饱。” 这小乞儿约莫六七岁年纪,一身衣裳脏污不堪,脸蛋又黑又瘦,只一双眼睛颇为灵动,闻言笑道:“张叔,那林大人家是金陵的大官吗?怎的我没听说过?” 老乞儿素日便爱听些市井杂闻,对金陵有名的大户人家更是颇为了解,闻言笑道:“没什么是你张叔不知道的,这林家在金陵虽然比不上贾王薛史四大家族,但也不差什么,那可是世代书香之家,根基深厚,只是人家祖籍是姑苏,在金陵便不如那四家了。” 小乞儿闻言一愣,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之事,极为惊愕,半晌才道:“张叔,您知道的真多,我在乡屯里长大,这些我听都没听过,您给我讲讲。” 二月初十这日,一大早林府便在旁边街上的僻静处设了好几处粥棚,发放粥米,早就闻讯而来的众人一拥而上,把粥棚围的水泄不通,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一大锅粥便快没了。 排在后边的人见此急得不行,拼命往前挤,前边的人自然不甘心让位,一时之间乱的不行,好几人都被挤出来摔在了地上,尤以一个小乞儿伤的最重,额头上满是鲜血,躺在地上人事不知,见此方才闹得最凶的几人吓了一跳,慢慢安静下来,不敢再闹。林家的下人见伤了人都吓了一跳,领头的管事急忙停了手头的事,一面救人,一面差人去禀报府里。 林忠是林府的三管家,此次施粥便是由他监管,方才一片混乱,早有小厮去禀报了,等他赶来的时候事情已经平息的差不多了。 早有林府的小厮把受伤的几人安排在了边上歇息,其他只是擦破了点油皮,没什么大碍,只有那孩子还未清醒,满头鲜血十分吓人,林管家看了心中一惊,这次施粥是为了给自家姑娘祈福,若是出了人命可怎么交代。 林忠急忙上前,试了试鼻息,又摸了下脉搏,倒还平稳,心中方舒了口气,正欲起身说话,突觉手中多了一物,林管家微微一愣,随即面色如常,不动声色把手中布条塞入袖袋之中,起身拍了拍袖口,方对旁边小厮吩咐道:“把这孩子带进府里,请大夫过来瞧瞧伤势。” 小厮领命,叫了两个在旁边帮忙的仆妇带了人进去。众人见了只赞叹一声果然是积善之家,便不理论了。 这边厢林管家又嘱咐了施粥的众人几句,一面叫了几个小厮过来看着,又重新安排众人施粥。见一切井然有序,才慢悠悠的回了府中。 一直走到府中僻静无人处,才展开布条一看,待看清上面的字迹,不禁面色一变,袖了布条匆忙而去。 没过几日,金陵却出了一宗大事,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纷纷。 原来前些时日金陵按察使林大人破获了一起拐卖孩童的大案,在金陵省抓获了近百名拐子,救出了无数被拐骗的孩童,此事涉案人数众多,其破案之惊险曲折更是被传得沸沸扬扬。 这些拐子最是可恨,专挑那些长相出众的孩子下手,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更加娇嫩标致,待养几年那些孩子长开了便卖出去,好些的被大户人家买去做侍妾娈童,最不幸的是被卖去那些烟花教坊之地,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这些拐子不知害得多少人家骨肉分离,祸害了多少好人家的儿女,真是人人得而诛之,此次林大人破获此案,不知救助了多少人家,人人称颂不已,都说林大人断案如神,堪比包公再世,然而,却无人知晓这桩大案乃是因一个小姑娘而起。 此时,城西的林府却是一片繁忙景象。各色小厮婆子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原来自从此案告破后,被拐卖的孩子也陆续被送回了家乡,他们的父母亲人无不感激,纷纷亲来林府上道谢。林家乃诗书传家,林海虽贵为三品大员,却并不自恃身份,凡有来客不论贵贱皆以礼相待,并无怠慢之意,内眷则都由林如海之妻贾敏招待,林如海夫妻便没有一日得闲,偏过两三个月便是端阳了,林家如今阖家在江南,送往各处亲友的节礼又要先行打点,因此贾敏近日更是忙碌到了十分。 好不容易处理好各色事情,已是日暮时分了。虽是二月,天气却仍是十分寒冷,因女儿黛玉自小体弱畏冷,贾敏便命人在西厢房烧了地龙,袭地铺满红毡,屋内四角也俱都烧上了上好的银丝炭,真真是温暖如春。 贾敏便坐在炕上逗女儿玩耍,等了许久却不见自家老爷回来,因拐卖案事关重大,林如海一直十分重视,连月来都不曾好生歇息,一直歇在外书房,这次好容易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林如海今日也早已传话过来说今晚回来用膳,这才放下心来。却不想如今都这般天色了,还不见人回来,贾敏以为案情又有反复,不免有些担忧。 等了半晌,还未有任何动静,心中越发着急,蹙眉对身旁的大丫鬟吩咐道:“清荷,你派人去前院打听一下,是不是今日外头又出了什么事,怎的这会子了老爷还没回来。” “是,太太。”清荷领命而去,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回来了,“回太太的话,老爷一刻钟前就回府了,这会子正给老太太请安呢,想是过会子就会过来了。” 贾敏闻言心中方松了口气,命人去小厨房传话,准备晚膳。 直至掌灯时分,林如海才回了后院。 “太太,老爷回来了。”大丫鬟寒梅一直奉命在门口守着,远远看到林海过来了,急忙打起帘子,向屋内禀道。 贾氏闻言心中一喜,把女儿放在熏笼上,嘱咐嬷嬷丫鬟们小心看着,便快步出了里间。 林海方从外头回来,身上的衣裳都带着一股寒气,贾氏见状急忙唤丫头去取放在熏笼上的衣裳,自己亲自上前服侍。 林如海换了家常衣裳,又在熏笼上烤暖和了双手,才走进里间去看女儿,见黛玉正自熟睡,便没有惊扰,看了一会子便出来了。贾敏已着人安排好了晚膳,夫妻两个寂然饭毕,丫鬟婆子收拾好后便都退了下去。 “老爷今日怎的回来的这般晚,妾身担忧了一整日,可是外头又发生了什么事?”贾敏见丈夫一直面色不佳,不免疑惑道。 贾敏本是荣国公之嫡女,自幼便聪慧娴雅,且熟读诗书,才华过人,自嫁入林府,孝顺婆母,主持中馈,对丈夫也是体贴入微,林如海对她极为爱重。林家是诗礼传家,林如海并没有当下士大夫那种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想法,他们夫妻感情甚笃,平日有事林如海也都会同她商量,因而才有此问。 “并无甚大事,一干人犯皆已收押,近期被拐卖的孩子也大都寻回来了,其他时隔较久的一时半会也没什么法子,只能派人慢慢查访罢了,此案算是了结了。”林如海摇头道。 “既如此,怎的我看老爷似乎面有难色,可是还有什么疑难之处?”贾敏不解道。 “此案虽已了结,但我一直觉得这个案子并没有这般简单,一般的拐子少则三四人,多则十来人,绝无上百人之多,且这些人个个训练有素,其行止举动不像是一般的拐子,我猜此案还有幕后主使者,如若幕后无人操控,不可能如此行事,只是苦无证据,也拿他无法,我已将此事奏明圣上,到时候如何处置且待圣上发落吧。”林如海面色凝重道。 贾敏十分聪慧,见林如海如此神情知道其中另有隐情,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还有一事林如海没有说,原来据其中一人招供,此前多数极其出色的孩童都是被送往扬州一处地方秘密调*教,他暗中派人查探,发现此前那些调*教好的女子多数都被送往金陵各处的官宦之家,尤以扬州为甚,所有线索都指向甄家,只是苦无证据。 这甄家自从出了位奉圣夫人便跟着水涨船高,一直是圣上心腹,已连任盐课多年,现今更是如日中天。 他家本就势大,又天高皇帝远,在江南跟土皇帝一般,江南官场几乎掌控在甄家手中,无人敢惹。况且甄家与贾家乃是老亲,两家往来极为亲密,林如海在金陵任职以来之所以如此顺利,固然是他自身才干优长,也是因为他是贾家之婿的缘故。 虽然明知此事跟甄家脱不了干系,但此事事关重大,林如海也不敢擅做主张,只有命人先慢慢查访,暗中收集证据,以待来日。 第3章 夫妻二人说了一会子话,贾敏忽想起一事,便对林如海道:“老爷,此案既已了解,其他的倒还罢了,只是那两个孩子如何安置?” 林如海闻言沉吟不语,当初之所以把那两个孩子安置在府里,一是为了安全考虑,再者也是为了查案便宜,只是没想到案情复杂,后面牵扯出了许多事,一时忙乱便忘了处理,如今倒不好怎么安置她们了。 尤其是紫菀那孩子,林如海当初都没想到一个小姑娘会有这般厉害,如此计谋胆识,环环相扣,便是一般的男人都比不上,只是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计手段,未免有些骇人听闻了,林如海心内颇为担忧,希望将来这些手段能一直用在正道上,否则于这孩子来说不知是福是祸。 林如海的官声本就极好,这桩案子过后无数人家感恩戴德,这对林如海将来的仕途极为有利,只是紫菀虽对林家有功,但毕竟此事是官场之事,不可能为一个小姑娘请功,如今这孩子无亲无靠,如若她愿意的话,留在林府也未尝不可,终究这次的案子多亏了她,况且现在看来这孩子还是颇重情义,不然也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险来报案,只是到底心机太深细了些,若不小心只怕日后是祸非福。 思虑半晌,方道:“紫菀那孩子到不必着急,明日你问问她有什么打算,咱们再做安排,倒是那个叫蕙儿的小姑娘,依你之见,如何?” “那孩子年纪虽小,言谈举动却十分不俗,不像是小门小户可以□□出来的,倒像是那大家子出身,若她说的是真的,是锦乡侯府出来的,那倒说得过去,只是堂堂世家千金,怎的会被拐子给拐了去?” 说起这事贾敏也百思不得其解,一般的人家的小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别说是大家千金了,服侍的人极多,行动坐卧都有好些丫鬟婆子跟着,好端端的怎的会流落至此? 林如海闻言也是叹气:“以前便听说锦乡侯府家颇不平静,为了爵位,大房二房争斗的极为厉害,如若这小姑娘说的是真的,恐怕又是内宅之争,不管怎样,你先好生照料她们,明日你与母亲商议一下,看看如何安排。” 第二日,贾敏与林母请安时便说起此事,“这些孩子的家乡父母多数都已打听到,已着人安排人护送回去,只锦乡侯府远在京城,即便送信过去,只怕一时半刻没有消息,再者那孩子的话也不知真假,咱们贸贸然去送信倒不好,咱们家虽与锦乡侯府没什么来往,却也不好得罪了人,老太太您看怎么安排才妥当?” 林母沉吟了一会儿方对身边的李妈妈道:“我记得扬州知府便是姓杨吧?他家太太仿佛与锦乡侯府有些关系?” “老太太的记性倒好,正是呢,杨太太是锦乡候夫人一母同胞的妹子,前年出京的时候跟咱们一道来任上的,当初一路上多亏了他们照应,只是如今隔了好几百里,才来往不多,不过他们倒十分知礼,每逢年节时候都会打发人来送礼,去年您生日的时候杨太太还送了贺礼过来呢,您怎么倒忘了?”吴妈妈笑道。 她是林母奶娘的女儿,嫁了林家的管事,她是林母奶娘的女儿,嫁了林家的管事,大儿子以前是林如海的贴身小厮,现在已是林府的大管家了,儿媳妇则娶的是贾敏的贴身大丫鬟,是林府内宅的管事媳妇,小儿子夫妇则单管林府田庄的春秋两季租子。她在林母身边服侍了三十多年,忠心耿耿,便是在林如海和贾敏面前也颇有体面。 贾敏听到此处,便笑道:“既如此,那明日便使人去扬州送个信,打听清楚,等那边有了消息了再做计较也不迟。” “如此倒也妥当,只是别让人怠慢了。”林母闻言颔首道。 “老太太放心,原本是安排在缀玉阁的,只是这孩子跟紫菀情分极好,两人不愿分开,儿媳便做主让她们俩一起住在香雪苑,除了两个嬷嬷外,另有两个二等丫鬟,六个小丫鬟服侍。”贾敏笑道。 林母闻言,点头不语。半晌突想起一事,问道:“我险些忘了,紫菀这孩子如今怎么样了?可有她家里的消息了?” “去那边打听的人早两日便回来了,据说那边年前遭了雪灾,冻死饿死了无数人,现今都还乱的很,她舅舅一家已经去投奔亲戚去了,她父亲到现在都还没消息。”想起打探到的消息,贾氏也不禁有些惋惜。 “菀丫头的事儿你多费些心思,毕竟她立了这么大的功,帮了你老爷许多忙,算得上是咱们家的恩人,咱们不能薄待了人家,让人寒心。”林母慢慢道。 她虽身处内宅,但这次的案子极为重要,又事关自己的儿子,自然极为关心,林如海未免母亲担忧,事后把案情的经过,包括自己对甄家的猜测,俱都一一说给了林母听。 林母知晓来龙去脉后不禁暗自庆幸,还好他们发现得早,因贾家与甄家是老亲,他们家与甄家也交情不错,对甄家毫无提防,若不是紫菀,恐怕来日被他们暗算了都不知道,再者这些时日每逢谈起紫菀,林如海与贾敏言谈中都颇为赞赏,因此虽未见过几面,林母对紫菀却是颇为喜欢。 话说上回说到贾敏婆媳正商议如何安排韩蕙与紫菀,这边厢紫菀也正与韩蕙说起此事。 “紫菀姐姐,跟我家去好不好?我不想跟你分开,到时候我跟娘说,你就跟着我,有我护着你,也不怕有人敢欺负你!”韩蕙拉着紫菀的胳膊撒娇道。 她们二人一路共患难,感情本就极好,自从紫菀带人回去救出她后,韩蕙就更是粘她粘的紧,走哪儿跟哪,成了她的小尾巴。 紫菀知道她是受了惊吓之后对自己有些雏鸟情节,毕竟小小年纪,平日里又是娇生惯养的大家千金,经此一事未免后怕,才会如此依赖她。 “我想留在这边,继续打听我父亲的消息,况且我自幼长于江南,去了北边恐不习惯。”紫菀摇头道。 她这几日已经想过日后的出路了,跟着韩蕙回锦乡侯府不大可行,不说韩蕙年纪尚幼做不得主,自己对锦乡侯府一无所知,从她言语中便可听出如今锦乡侯府大房跟二房正斗得厉害,韩蕙是侯府千金都落得如此,险些被卖,到时候更别提她这个小丫头了,只有当炮灰的命。 况且堂堂侯府千金居然被拐卖,尽管年纪还小,到底伤了声名体面,据韩蕙所言韩夫人是个极为精明厉害的人物,且此事又涉及到后宅阴私,为了韩蕙的清誉着想,韩夫人绝不会希望看到她在跟前,她这个人存在就是韩蕙的污点,不在跟前倒罢了,若她真傻傻的跟去,就算与韩蕙情谊不浅,韩夫人也绝对容不下她,恐怕自己用不了多久就会莫名其妙的病逝了! 昨日她清点了一下自己的财产,有贾敏给的一副珍珠头面,一对金累丝芙蓉镯,一串翡翠十八子手串,有后来林母给的一副绿宝石头面,还有几个荷包,装了二十个小金锞子,约莫有十四两金子,再有三百两银子,是前些时日林如海差人送来的,加起来一共是四百四十两银子,再加上头面首饰,不下千两。 按如今的物价,二十两银子便够普通人家过一年了,只是自己虽然接收了原主的记忆,但毕竟是个冒牌货,原主又是个小姑娘,整日呆在家里,极少外出,对外面的世情丝毫不知。 如今虽有这么多银子,但想想也知道,一个小姑娘带着这许多财物,又无依无靠,犹如三岁小儿怀抱金砖行于闹市之中,恐怕要不了两日就被人生吞活剥了,况且虽说那些拐子都已落网,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若是被他们查到是自己泄露了秘密,到时候下场如何可想而知。 权衡利弊,还不如留在林家,至少熟读红楼多年,对基本剧情还是极为熟悉的,为奴为婢没有自由,固然不好,但跟小命比起来当然还是性命更重要。 而且从自己这段时日观察来看,林家确实不愧为世代书香之家,家风严谨,主家宽厚仁善,从不对下人朝打暮骂,各色小厮丫鬟婆子都各司其职,井井有条,便是对她们几个乡下丫头都颇为尊重,毫无鄙视怠慢之意。其中固然有贾敏的吩咐,但也从行事中可以看出林家的家风。 相比原著中贾家那些下人的陋习,林家已经是极好的了。再者她毕竟对林家有些功劳,想来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为难自己,便是日后要离开应该也不会拦着。 况且按原著上来说,据林如海去世还有十来年,足够谋划了。 只要自己想办法在林家出事之前出去,置几亩地,如果能找到一个合心意的人一起过一辈子当然好,不行的话到时候便领养个孩子,有了进项,也不算坐吃山空,也有人给自己养老送终了。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 再说自己虽然无法撼动大的剧情,但到时候好好照顾黛玉,尽量帮黛玉调养好身体,再把贾家的行事作风提前透露给林如海,以林如海的精明,在去世前帮黛玉找一个好婆家应该不难。 这样一来是帮了林妹妹,二来是也算给自己找了个靠山。 林家虽然子嗣不丰,但毕竟传承了五代的列侯之家,世交故旧极多,到时候就算没落了也不是一般的人家可以欺辱的,到时候就找个离黛玉近些的宅子,有黛玉照应,就算她在外面独居也比较安全。 第4章 林母如今住在正房后边的春晖堂,一应房舍建筑都十分阔朗,紫菀是第一次进林府的正房,一路上都安安分分的垂首跟着寒梅,并没有四下张望,寒梅见此不禁又高看了她几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林母的上房。门边站着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头,见她们来了,都笑道:“姐姐可算是来了,老太太就等着呢。”寒梅平日里与她们是玩熟了的,此时也笑道:“幸不辱命,总算把人给带来了。” 早有丫鬟进去通禀,不一会便过来请二人进去,另有一个小丫鬟打起帘子,紫菀道了声谢,方跟着寒梅进去。 一进门,便闻见一缕淡淡的幽香,转过外间的四季如意屏风,只见房内丫鬟婆子虽多,却连一声儿咳嗽都不闻。 一位面目慈和的老夫人斜倚在靠背引枕上,上着秋香色五福捧寿的对襟褃子,下着黑色马面裙,知道这便是林如海之母了,贾敏则坐在林母右首下方,正对着她颔首微笑。 紫菀见林母衣着素淡,面容和蔼,观之十分可亲,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心下不敢懈怠,知道能扶持儿子长大,执掌林家家业多年的当家主母不可能这么简单,再者也是感谢林家这些时日的照料,便诚心诚意的跪下磕头请安,叫起后又给贾敏行了礼,方规规矩矩站着。 林母忙叫人拿了个小杌子给她坐,紫菀推辞不敢受,只垂手站着。林母本就对紫菀颇有好感,如今见她虽年纪尚幼,却行事有度,十分知礼,又生的玉雪可爱,心下更添几分喜欢。 林母想着她小小年纪便遭了大难,不免心下叹息,携了她的手上前问话,仔细打量了半日,方对贾敏笑道:“前些时日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倒没好好说话,今儿见了才知道你所言果然不虚,这孩子果然不错,不仅生得好,也十分伶俐,真是可怜见的。”又问紫菀:“今年几岁了?几时的生辰?” 紫菀恭谨回道:“回老太太的话,今年七岁了,十一月初八生的。”紫菀年前过了六岁生日,如今刚好七岁。 林母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这次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真是多亏了有你,就是不知该怎么奖赏你,你说说看,想要什么,只要我们林家出得起,一定满足你。” 紫菀见林母神色不似开玩笑,吓了一跳,急忙回道:“些许功劳,不敢言赏,此次紫菀逃出生天,险些流落街头,幸蒙林大人收留,又有老太太和太太多番关照,一应衣食住行都十分精心,又帮忙打探家中消息,这些时日老太太,太太又给了许多好东西,林大人也赏了银子,已经愧不敢当了,再赏就受之有愧了,只是紫菀受了府上这番恩德,不知如何报答,内心实在惶恐。” 贾敏本在一旁喝茶,一听这话险些呛到,半晌才缓过气来对林母笑道:“老太太听听,这孩子也忒老成了,小小年纪,说话却一套一套的,头头是道,就跟外头的说书先生似的。” 紫菀一时还没有适应自己的孩童身份,说话做事都还是原来的习惯,却不想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却一本正经说着这些老气横秋的话,不免让人忍俊不住,林母并众人也撑不住笑了。 紫菀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个孩子,刚才这番话是显得有些老成了,见林母等人并未在意,心下才舒了口气,暗自告诫自己以后言行举止要多注意些,可不能让人起疑。 今早请安时林如海夫妻便与林母商议了,若紫菀愿意留在林家的话,便安排到他们夫妻俩的院子里去,一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二者也是方便照料。 林母原也不以为意,不想见了紫菀之后却改了主意,林母见她言谈举止颇为不俗,本就十分喜欢,又行事稳重大方,不似一般的丫头那般畏畏缩缩小家子气,更是十分满意,笑道:“既如此,你可愿到我身边来做个伴?” 紫菀一愣,原想着能留在贾敏院子里就不错了,没想到会被安排到林母房里,林母如今虽不大管事,却是林府的老封君,院子里的丫鬟待遇自然比别处要好些,且林母好静,春晖堂的丫鬟并不多,十分清净,素日里的差事也清闲,是个极好的去处,只要抱紧林老太太这颗大树,一切都好谋划。想到此处,心下也无不满,当下便磕头谢恩:“多谢老太□□德,日后紫菀一定尽心伺候老太太。” 林母命人扶起她来,沉吟了一会,方道:“名字都叫习惯了,倒不用改了,你今后便还是叫紫菀罢,暂且领二等的例,如何?” 紫菀自然没有意见,这个名字自己也慢慢习惯了,不用改自然好。 昨日林如海便同她说了目前的情况,若要留在林家,只能以丫鬟的名义留下,当然不会真的让她卖身为奴,但虽然是为了掩人耳目,明面上还得做些丫鬟的事。等过几年这件事淡下来了再好生安置她。 她也有自知之明,自己虽然立了些功劳,但人家林家已经谢过了,又给了那么多东西,现在又让自己留下来,庇佑自己,又答应日后会给自己安排出路,已经是极为尽心了,自己不可能一直拿这点功劳来说事,恃宠生骄,时日久了谁都会厌烦。 虽然只是二等丫鬟,但毕竟是在林母身边当差,须知在这样的环境下,一般人想从底层升到二等是十分不容易的,尤其像这样主子院子里的差事,在府里没有一点根基人脉是不可能进得去的。 给个二等已经是破例了,虽然可能有些人会眼红,但毕竟是林母亲自开口的,其他人纵然有些眼热也不敢说些什么,如若一开始就是一等那就不一样了,那也太打眼了,别人也会怀疑,大家都是从底层一点点熬上来的,所谓枪打出头鸟,不仅林母房里的丫鬟会嫉恨,便是府里其他下人也会不平,这样她在林府恐怕会被人排挤,寸步难行。 现在虽然是二等,但她已经在林母并林如海、贾敏面前挂了名,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升一等,名正言顺留在林母跟前。 恐怕林母也是考虑到了这些才会如此安排。非亲非故,林母却为自己考虑的这般周到,已是十分难得了,紫菀想到此,心下更是十分感激,忙回道:“这般就已经极好了,多谢老太太。” 林母见她如此,就知道她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心下对她的聪慧更加满意。 当下便对身边的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吩咐道:“春雨,紫菀先跟你一处住着,一会子你带她下去好生安置,你妹妹年纪还小,你多照看着点,还有,你妹妹刚来,身上也太素净了些,你一会子去把那套累丝珍珠的头面并那对玛瑙手串取找出来,再拿几匹缎子给你妹妹做两身衣裳,还要缺什么你便去小库房找去。” 原来这春雨是林母房内的管事大丫鬟,她本是二管家的女儿,选在林母房里已经七八年了,六个大丫鬟之中以她为首,总领林母房内诸事,最得林母倚重。 紫菀留心打量春雨,只见她穿着一件桃红缂丝比甲,下着松花弹墨白绫裙,一头乌压压的头发挽着,点缀着几朵米粒大小的珍珠串成的珠花,斜插了一支鎏金点翠的凤钗,鬓边簪着几朵玉簪花,戴着一对红翡滴珠耳坠子,更显秀丽。 春雨闻言上前领命,笑道:“老太太见了新来的妹妹便爱的跟什么似的,我都快吃醋了。”说的众人都笑了。 林母也忍俊不住,笑道:“你这小蹄子,越发不知规矩了,你妹妹才来,我多疼她些怎么了,倒吃起醋来了,也不害臊。“ 贾敏也在一旁凑趣,笑道:“还不是老太太素日太疼她们了,如今见老太太偏疼紫菀,自然要吃醋了。”又对春雨笑道:“你放心,老太太不疼你了还有我呢,老太太小库房里好东西多着呢,随便拿出一件来都是宝贝,这样罢,我也不贪心,你今儿随手拿一件出来,紫菀缺的一应物什我都替你打点妥当,不用你操一点心,如何?” 春雨见此也故作正经道:“那感情好,前儿老太太新得了一个拨浪鼓,精致的很,老太太最是宝贝,我这就去偷出来给太太!” 众人闻言先是一呆,随即哄笑出声,林母用手指着她们两个,笑得说不出话来,丫鬟在一边帮着揉胸口,贾敏更是笑得直叫哎呦,半天才缓过气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可了不得,这丫头居然编排起我来了,快去给我撕了她的油嘴!” 春雨也笑个不住,见寒梅清荷两个真上来撕她,急忙讨饶:“好太太,可饶了我吧,再不敢了!那拨浪鼓是真的,原老太太预备给大姑娘的,我一会子就去取了来。” 好容易止住笑,林母也在一旁道:“我都好几日没这般痛快笑过了,今日难得笑了这一场,就饶了她这一遭罢。” 贾敏方叫人罢手,笑道:“看在老太太的面儿上,今日就暂且饶了你罢,下回看你还敢不敢编排我了。” 春雨见此急忙摆手:“再不敢的,我这就带紫菀妹妹下去安置,就不劳烦太太了。”说罢便拉着紫菀一溜烟跑了。后面又传来阵阵笑声。 出了正房,春雨见紫菀还有些怔愣,以为她是因为方才吃醋的顽话担心,不禁笑道:“妹妹不必担心,我们是说笑呢,咱们房里的几个姐妹都是极好相处的,日后你就清楚了,妹妹且先随我来。” 紫菀忙笑道:“谢谢姐姐,我早就听说老太太房里的姐姐们最是和气不过的,我只是因为初来乍到,许多规矩都不懂,心下有些不安,以后恐怕要麻烦姐姐多多提点。” 春雨也笑了:“咱们都是姐妹,不必如此外道,况今后你便跟着我住了,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我。”说罢带着紫菀到了西边的厢房。 第5章 上回说到春雨带着紫菀到了西厢房安置,原来这春晖堂正房五间是林母起居之所,另有东西厢房共十二间,东厢房多作为客房,西厢房与正房离得极近,只隔了一条夹道而已,共有六间,有两间做了库房使,另外四间便是林母身边大丫鬟的住处。 紫菀跟着春雨到了西厢房的住处,便见一间房门打开着,一个十二三岁的丫鬟正坐在门边一张小杌子上,只见她上身穿着一件茜红色撒花小袄,下着白绫细褶裙,正低着头绣花,听见动静抬起头来,见到春雨二人似乎有些讶异,急忙站起身,笑道:“春雨姐姐,你不是在老太太身边吗?怎的这会子过来了?这位妹妹是?”春雨携着紫菀上前,笑道:“芍药和绿萼还在老太太身边服侍呢,一会子再见吧,这是碧兰,也是老太太身边当差的,专管老太太房内的器皿摆设。”又转头对碧兰道:“这是新来的紫菀妹妹,今后就在咱们房里当差了,老太□□排跟着我一处住,我先带她过来认认人。”紫菀忙上前见礼:“见过碧兰姐姐。”碧兰急忙回礼,一面留心打量,见紫菀生的秀美,举止文雅,心下暗自赞叹,不愧是读书人家出来的,果然不俗,只命太苦了些。紫菀的的真正身份只有林母并林如海夫妻知道,对外只说是这次救出来的被拐孩童,原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偏被拐子拐卖了,父母亲人又都不在了,如今无家可归,林如海才带回了林府。林府众人对此也并未怀疑,只是叹息几声便不理论了。 春雨四下看了看,见只有碧兰一人,有些诧异:“夏至和菡萏两个呢?这会子又跑到哪里去了?” 碧兰笑道:“方才菡萏她娘使人传话说有事找她,夏至闲得发慌便也跟着去凑热闹了。”菡萏的娘是夏至的隔房姑母,两家往来极为亲密,菡萏和夏至又同在林母房内当差,自然最是要好。 春雨摇头:“这小蹄子,前世指不定是猴子托生的,没一刻消停。既如此,紫菀,咱们先去把屋子收拾一下,等她们回来了再见不迟。” 说罢便带着紫菀到了自己的住处,笑道:“咱们是两人一间房,老太太房里原有八个一等的,去年有两个年纪到了放出去了,原本要补上两个来的,只是老太太好清静,说六个人够使唤了,人多了反而闹得慌,便没再添人,因此空了两个,如今是夏至和菡萏住一间,碧兰和绿萼住一间,我和芍药单住着。”说罢推开房门。 春雨乃林母的一等大丫鬟,住处自然不比别处,收拾的十分清雅,外间是待客之处,中间是一套雕漆梅花样式的茶几,上边摆着一套青花茶具,东边则摆着一张罗汉床,上面自放了几个秋香色的锦垫,角落里又立了一高几,上面摆着一个美人耸肩瓶,瓶内插着一簇鲜艳的桃花。西边则是以绣着百蝶穿花的红木雕漆屏风作为隔断,里间便是卧室了,靠墙边陈设着雕漆描金的顶箱大柜,两边相对摆着两张红木雕漆月洞式架子床,左边的床上挂着葱绿绣草虫的帐幔,铺着锦缎被褥,床边则放着一张螺钿红木梳妆台,上面摆着一副精致的螺钿梳妆匣子并两个首饰匣子。靠窗边下则置了一张书案,摆着笔墨纸砚等物,边上另有一小书柜,上面放着一白玉盘香橼。 春雨指着右边的月洞架子床笑道:“这以后便是你的床了,一会子自有人送帐幔铺盖过来,这边我帮你收拾,你先去香雪苑收拾好你的东西拿过来,梳头的家伙就不用带了,自有新的给你使。” 正说话间,却见碧兰带着七八个丫鬟婆子抱着被褥、帐幔、妆奁等许多东西过来,笑道:“我想着你们必是忙不过来的,这天儿也不早了,便先帮你把东西领了,省得一会子打饥荒。”一面说,一面让丫头们把东西放下,又帮忙归置东西。紫菀见此忙上前道谢:“多谢姐姐,这些东西一会子我自己收拾就行了,可不敢再劳烦姐姐了。”碧兰是个爽利性子,见此眉头一扬,道:“我最不爱你们这样说话文绉绉的,絮烦的很,既是一处的姐妹,帮忙是应该的,你初来乍到的,年纪又小,我们帮衬些怎么了?” 春雨闻言也笑了:“就你最伶俐,紫菀,你不必理她,她这性子就这样,风风火火的,说了多少次都不见改,你还是先回香雪苑把你的东西收拾一下拿过来,这里你就不用管了,有我们呢,自然帮你安排妥当。”紫菀见这情景,知道自己插不上手了,只得先回去收拾东西。碧兰又要叫两个小丫头跟着,紫菀忙道:“这倒不必了,横竖我那里也没多少东西,只几件衣裳罢了,我收拾好了自个儿拿过来就行了。”碧兰闻言便罢了。 紫菀自回了香雪苑收拾东西,韩蕙听得她已留在林母上房当差,不免有些怏怏不乐:“姐姐,你真打算留在这儿了?不跟我回去了?”紫菀知道她是舍不得自己,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叹道:“姐姐有了安身之处,已经是极好的了,你应该为我欢喜才是,怎么皱着眉头了?你放心吧,我已经见过老太太了,最是慈善不过的,上房的姐妹们也都很和气,极好相处的。” 韩蕙闻言更加不高兴了,嘟着嘴道:“姐姐才去了半日,就净说别人好话,有了新的姐妹是不是就不理我了?” 紫菀正在收拾衣物,闻言不禁失笑,放下手中的衣裳,走过来捏了捏她的小脸蛋,笑道::“又胡思乱想了,姐姐怎么会不理你呢?上房的姐妹们自然好,但姐姐心里你自然是不同的,咱们一起共患难,又相处了这么久,你还不了解我吗?几时为了别人和你生分了?” 韩蕙闻言十分喜悦,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我就知道紫菀姐姐最好了,那可说好了,咱们两个永远是最好的,就算我家去了你也得时常想着我,不许把我忘了!” “就你会撒娇,放心吧,绝不敢忘。”紫菀点了点她的脑门,想到自己去了林母上房当差,香雪苑里就剩她一个人住着,心里也有些担心,“你一个人住这我还是不大放心,要不这样,我去跟老太太告几日假,先陪你在这里住几天,等你家里有了消息我再回去当差。” 韩蕙闻言急忙摇头:“不用了姐姐,你现在已经在老太太屋里当差了,可不比原来是客居,才当差就告假可不好,况且今早林太太打发人来跟我说了,已经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去扬州我姨母那里了,想来明日就会有消息了,这样我在这里也住不了几日了,再说还有周妈妈她们几个陪着我呢,不必担心。” 紫菀闻言,怔怔的看了韩蕙许久,方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叹道:“咱们蕙儿长大了,都这般懂事了。”明明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偏偏遭此大难,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而没有怨天尤人,实在难得,只是回去后她爹娘不知该如何心疼了。 “这是好事啊,姐姐怎么皱着眉头,别想那么多了,快来,我帮你一起收拾东西。” 紫菀并没有多少东西,只几套换洗的衣裳,林母与贾敏给的头面首饰,二十个金锞子并林如海给的三百两银子。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收拾好了。 “那你好生照料自己,有什么事儿就打发人给我传个话,我得了空就过来看你。”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紫菀见天色也不早了,方回了春晖堂。 回了房间,发现静悄悄的,却不见春雨碧兰等人,紫菀把包袱放回里间,发现房内都收拾好了,床上吊着桃红撒花的帐幔,铺着葱绿锦缎被褥,一色皆是全新的。梳妆台上放了一副精致的红木螺钿梳妆匣,打开一看,脂粉、头油、梳篦等物一应俱全。 紫菀见□□都收拾的十分妥帖,可见春雨碧兰二人极为用心,心下十分感激。 第6章 紫菀方把东西收拾好,便听得院子里传来一阵说笑声,知道是春雨几个回来了,便掀了帘子出去。 只见春雨捧着一个红锦匣子,身边几个丫鬟手中也都捧着东西,众人一齐说笑走来,抬头望见紫菀,忙招了招手,笑道:“紫菀妹妹,快过来,瞧瞧咱们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紫菀还未说话,春雨身边一个容长脸儿,穿着鹅黄色褙子的丫鬟先笑道:“这便是咱们屋里新来的妹妹吧?果然不俗,怪不得老太太这般喜欢。” 紫菀见她容貌秀丽,穿着打扮也与其他的几个丫鬟不同,言语间又与春雨十分熟稔,便知她也是林母身边的大丫鬟了,只不知是哪一个。 正不知该如何称呼,便听春雨笑道:“你刚来,怕是不认得她,这是你菡萏姐姐,也是咱们屋里的,专管老太太的针线及穿戴。”紫菀忙见了礼,菡萏便携了她的手笑道:“好妹妹,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可别外道,今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紫菀不知该如何答话,只抿嘴一笑。 春雨正让人把东西放下,闻言回头笑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整个一泼皮破落户儿,紫菀妹妹刚来,你可别把人吓跑了。” 菡萏闻言不服:“难不成都跟你们一样,一个个说话都跟文子哼哼似的,还是碧兰好,简便爽利,最合我的脾胃。” 又对紫菀道:“妹妹快过来,这些都是老太太今早说给你的东西,我给你带过来了。你先好好收拾,一会子我打发人送饭过来,吃了饭我带你去各处逛逛,也认认门。”说罢便拉着春雨去吃饭了。 紫菀打开桌上放着的红锦匣子,不禁吃了一惊,只见里面是一整套的金累丝珍珠头面,从顶簪、挑心、花钿到耳坠、戒指,手镯皆一应俱全,那上面镶的珍珠粒粒浑圆,皆有莲子般大小,十分精巧别致。 再打开旁边的小缂丝盒子,是一对红玛瑙手串、一对红玛瑙滴珠耳坠儿并两个小巧的孔雀石戒指。 紫菀暗暗感叹,怪不得原著中贾府那些丫头宁愿碰死也不愿出去,这赏赐实在是太丰厚了,光这套珍珠头面价值便不下四五百两银子,可以买下几十亩上好的良田了。按这个速度,用不了几年她就能攒下一笔不错的身家了。 紫菀把这些头面首饰仔细收好,仍旧放进樟木箱子里锁好。见桌上还放着一匹石榴红绫,一匹葱绿软绸,一匹银红蝉翼纱并两套绸缎衣裳。想了想,拿剪刀裁了六块石榴红绫,每块刚好够做一条裙子或一件衣裳,想着待会儿给春雨她们送去。 自己来了之后她们多有照顾,这几块布料虽不值什么,到底是一点心意。剩下的布料及两套衣裳便都收进了柜子里锁好。 等紫菀收拾好,天色也已经慢慢暗下来了,估摸着差不多到吃饭的时候了,便有小丫头送了食盒过来,紫菀接过,打开盒子一看,见是一碟水晶肘子,一碟素三丝,一碗酒酿虾丸鸡皮汤,一碗热腾腾的碧粳米饭并一碟玫瑰糕。 紫菀前世是南方人,早期又因身体不好,饮食方面一贯是以清淡为主,今儿见了这饭食倒有了食欲。 吃毕饭把食盒交还给了小丫鬟。那边春雨菡萏几人也轮班吃完了饭,便带着紫菀见了林母房里的夏至、芍药等其他几个大丫鬟,告诉她何处坐卧,何处梳洗,何处更衣等,紫菀皆一一牢记在心。又到各处寒暄熟悉了了一下。 回到房里已是掌灯时分了,春雨见她一脸困倦,知道她累了一天,帮她一道叫了热水,各自梳洗安歇不提,一宿无话。 自此,紫菀便在林母身边开始当差,虽说是服侍,其实她人小力弱,也做不了什么,无非浇浇花,喂喂鸟,或是陪着林母说说话解闷,十分轻省,闲了便跟着菡萏学做针线,又抽空去香雪苑看了韩蕙几回。 林家人口简单,除去林如海身边的几个妾侍姨娘,正经主子统共才四口人,上下奴才加起来也不过一百多人,因此林府的下人待遇颇高。 尤其是主子身边贴身服侍的大丫鬟,月例都颇为丰厚。不过也有等级之分,像林母身边的六个大丫鬟,都是月例二两,每季两套衣裳,两副头面。 林如海夫妻身边的亦是如此,黛玉身边的四个大丫鬟则减一等,月例一两,也是每季两套衣裳,两套头面。紫菀则领着二等丫鬟的月例,每月一吊钱。 众人皆知她的来历,大多都没什么意见,另有几个眼红心热的,见林母对她颇为倚重,也不敢多说什么,不过是暗地里嘀咕几句罢了。 这一日紫菀抽空去香雪苑看了看韩蕙,听韩蕙说杨太太已得了消息,正在赶来的路上,想必不日即到,心下也为她欢喜,两人聊了半日,紫菀见天色已晚,便告辞回了春晖堂。 回了院里,便见菡萏正坐在廊上绣花,走过去一看,是一件极精致的嫩黄色小袄,上面绣着几只翩翩欲飞的蝴蝶,不禁笑道:“好鲜亮的活计,姐姐,这是给谁做的,值得费这么大的功夫?” 菡萏正专心绣花,不留神被唬了一跳,笑骂道:“你这小蹄子,来了也不做声,倒把我吓了一跳。这是给咱们家姑娘做的,自然要费心些。” 紫菀前世便是红楼迷,自从知道自己所处的世界是红楼后,心中最好奇,最想一见的,非世外仙姝林妹妹莫属。只是自她进林府后便极少听到黛玉的事,后来才恍惚听说是病了,一直在房内将养,因此在林母院里也一直没机会见到。 此时心下好奇,不禁笑问:“菡萏姐姐,听说咱们姑娘是花朝节生的?都说怕是百花仙子下凡呢!只可惜我进府后一直无缘得见。” 菡萏一听便笑了:“别听他们混说,什么百花仙子,那是外头的人瞎编的。不过咱们姑娘确实是花朝节那日出生的,模样生的极好,又伶俐聪慧,百个不及她一个,小小年纪便识得上千的字了,老爷太太看的跟眼珠子似的,便是老太太也爱得不行。只有一样,身子太弱了些,上个月不慎染了风寒,养了好些时日才好些,没两日来请安的时候吹了风,又病了,老爷太太急得不行,老太太也早吩咐了,免了姑娘的晨昏定省,等好了再来。因此一直将养着。” 紫菀闻言笑道:“原来如此,怪道我没见过呢,听你这么一说,越发想见一见了。” 菡萏闻言笑道:“这有什么,以后见的日子多着呢,昨儿个老太太还打发人去问呢,听说已经大好了,想是过两日便会来请安了,到时候你就见着了。” 两人又说了半日话,紫菀也拿了一块未绣完的帕子来一处做针线,不多时天色也暗下来了,怕伤了眼睛,菡萏便收了针线,道:“这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先去吃饭,剩下的明儿再做吧。” 紫菀闻言也收了针线,两人收拾好便一处往林母房里去了。 第7章 这日,紫菀与众人方服侍林母洗漱完,忽听外头有丫头回到:“回老太太,太太和姑娘过来请安了。”紫菀闻言,心知是贾敏带着林妹妹过来了,心下不禁十分好奇,抬头望去。 只见一众婆子丫头簇拥着贾敏进来,只见贾敏穿着一件遍绣缠枝牡丹的藕荷色对襟褂子,系着一条翡翠撒花百褶裙。头上挽着百合髻,斜插着两朵芍药花形的攒珠珠花,并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鬓边一支鎏金点翠的小凤钗随着脚步微微晃动,越发显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虽已三十多岁了,看着却如二十许人。 贾敏身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奶妈子抱着一个二三岁的小姑娘,紫菀心知这便是黛玉了,凝神细看,只见她颈中戴着一个精致的攒珠八宝璎珞,穿着一件大红色的绣花对襟小袄,下穿一条葱黄色的棉裤,散着裤腿,生的眉目精致,肌肤雪白如玉,一双灵气逼人的明眸正滴溜溜的转,极为灵动可人。 紫菀不禁哑然失笑,自己真是魔怔了,一心想见林妹妹,却忘了现在的林妹妹还只是个两三岁的小姑娘,哪里看得出什么“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不过看得出黛玉确实身体瘦弱了些,比同龄的孩子身量略小些,也没有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的白胖圆润,不过年岁虽小,却依稀可以窥见将来的绝世姿容。 贾敏带着黛玉一道向林母请了安,林母十分欢喜,搂了黛玉在怀,嗔道:“身子才好些,不好生在房里将养着,怎的又跑出来吹风了,仔细着了凉。” 贾敏笑道:“何尝不是呢,我也说让她将养几日的,谁知这孩子说什么都不肯,执意要来给老太太请安,我被她闹得不行,只好带她过来了。” 黛玉见贾敏说她,忙道:“我好些日子没见着祖母了,心里想得很,才求着妈带我来给祖母请安的,今儿小厨房的枣泥山药糕做的极好,我都留着带来给祖母吃。” 紫菀见黛玉年纪虽小,却极为伶俐聪慧,说话条理清晰,浑不似两三岁的孩童,心下暗赞,果然不愧是绛珠仙子。 林母听了这话更是喜悦非常,把黛玉搂在怀里不住地揉搓,心肝儿肉的叫个不停,笑道:“我家玉儿真真孝顺,连一块糕儿都想着我,不枉我素日疼她。” 边上的丫鬟婆子也来凑趣,说黛玉如何如何知礼,如何如何孝顺,夸个不停,直把黛玉羞得在林母怀里扭股糖似的撒娇,众人越发笑得不行。 黛玉羞了好一会儿,方从林母怀里钻出来,见众人都不再笑她了,又高兴起来。她与林母感情极好,许久没见,好似有许多话要说,搂着林母说个不停,祖孙二人一处说说笑笑,极为亲密。 贾敏正打发人去传膳,见黛玉还赖在林母怀里,而林母额头也见了汗,知道林母年纪大了,怕她受不住,忙道:“玉儿,老太太还未用膳呢,还不下来,都这般大了,还不知规矩。” 林家子嗣一直不甚兴旺,代代单传,到了林如海这一代,更是年近四十才得了黛玉一个,又是嫡出,自然是千娇万宠,头一个林母不用说,隔代亲,又只有这么一个孙女儿,自然宠爱非常。 黛玉又极为伶俐,嘴巴甜得很,最爱撒娇,便是林如海这般端方的人到了女儿面前也板不起脸,对自家宝贝女儿可谓是千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 贾敏时常暗自忧心,生怕黛玉被宠坏了,她自然疼爱女儿,但总有一日黛玉要嫁到别人家去的,如今在自家当然无妨,将来嫁了人可是要吃不少苦头的,因此对黛玉便不似林如海那般一味娇惯,时常管束。 别人家是严父慈母,他们家却是严母慈父,平日还好,一旦她闯了祸,林母和林如海都是一味护着她,唯有贾敏会罚她,因此黛玉最怕贾敏。 她本性伶俐聪慧,此时听贾敏一说,便急忙从林母怀里出来,道:“妈说得对,是玉儿的不是,忘了祖母还未用膳。” 林母闻言,嗔道:“你也太小心了些,她小孩子家家,能有多重,况又是在自个儿家里,没那么多讲究,咱们玉儿哪里不懂事了,值得你这般说她,我就喜欢她这样。” 贾敏笑道:“老太太可别惯着她,前儿就因老爷多夸了她两句画儿画的好,就缠着老爷把那名家字画拿来给她顽,乱描乱画不知糟蹋了多少,我才说了她两句,这小精怪就找老爷告状去了,别的不学,却学了一身精致的淘气,老太太还护着她,明儿越发不得了了。” 林母闻言,往黛玉看去,见她似乎有些害臊了,捂着小脸,指缝中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往外看,倒好笑起来,道:“几件字画罢了,咱们家又不缺那几件东西,也不值什么,她还小呢,再者哪有小孩儿家不淘气的,你老爷小时候比玉儿还淘呢,玉儿已经够懂事了,你可别把人管教傻了。” 见林母如此袒护自己,黛玉似乎得了圣旨一般,又在一边得意洋洋的冲贾敏眨眼睛,贾敏又是气又是笑,知道在这里是拿黛玉无法了,只得罢了,想着回去后得好好说说她,不然以后越发胆大妄为了。 紫菀在一边看着,心下暗自纳罕,原来黛玉也有这般活泼的时候,一点都看不出原著中伤春悲秋的性子。 不过想想也是,原著中黛玉的性情之所以那般敏感多思,与她所处的环境有极大的关系,黛玉小小年纪便寄人篱下,荣国府中人从上到下又都是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自然是小心翼翼,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 而现在的黛玉身为金陵按察使的千金,有家有业,父母亲人俱在,自然不是原著中那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了。 这边厢黛玉也发现祖母身边多了一个生面孔,见紫菀生的眉目秀美,温雅可亲,心下便多了几分喜欢,好奇道:“祖母,这个姐姐是新来的吗?我怎的从未见过?” 林母闻言笑道:“这是新来的姐姐,你叫她紫菀姐姐便是。” 黛玉闻言,又仔细打量了紫菀一回,古灵精怪的转了转眼珠子,笑道:“这个姐姐长得跟我一样好看,以后我要这个姐姐同我顽。” 众人闻言哄笑不止,林母更是笑得不行,点了点黛玉的小脑袋,笑道:“小小年纪就这般精怪,也知道好看不好看,人家姐姐比你大了四五岁呢,才不跟你这个小丫头顽。” 黛玉闻言不高兴了,嘟着小嘴道:“我已经长大了,才不是小丫头。”又转头向紫菀笑道:“姐姐,以后我来老太太这儿了就找你顽,好不好?” 紫菀忙上前行礼,福身道:“奴婢当不起,今后姑娘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便是。” 黛玉闻言自然十分高兴,便拉着紫菀的手同她说话。 这边厢贾敏带着众人已摆好了早饭,当世规矩,儿媳妇要服侍婆母用膳,故贾敏只站在旁边布让,林母向来对贾敏颇为满意,倒没有太过严厉,只让她象征性的夹了两筷子便罢了。 寂然饭毕,漱了口,婆媳两个又坐到一处说了些家常琐事,到了用点心的时辰,贾敏果然叫人送了枣泥山药糕上来,林母心下受用,倒多用了两块。 正说笑间,忽听得外面有媳妇来回话,说是有王知府家的太太送帖子来了,来请太太示下。 林母一听,便冲贾敏摆手道:“既有事,你便先去忙吧,只把玉儿留下,一会子和我一道吃饭便是。” “既如此,那儿媳先告退了。”贾敏福了福身,便带着一众丫鬟婆子出去了。 第8章 贾敏去后,林母又搂着黛玉说了好一会子话,又让碧兰拿了一个精致的白玉九连环并几样精致顽器予黛玉顽,黛玉十分喜欢,拿着九连环与紫菀她们一处顽。 黛玉自己顽了一会子,许是有些腻了,便把九连环递给了自己的大丫鬟绿漪。 绿漪原先也是林母房里的大丫鬟,因她性情稳重,做事又十分勤谨,林母心疼孙女,方给了黛玉使唤,如今是黛玉身边的掌事大丫鬟,总领黛玉房内诸事。 绿漪素日十分稳重,将黛玉房内的事情皆料理的十分妥当,只于玩乐之道不大精通,解了半日还是没解开。 黛玉见状,嘟了嘟小嘴巴,叹道:“我都教了许多次了,绿漪姐姐还是没学会,真是让人焦心。”说罢还背着小手唉声叹气,明明是个小人儿,偏装出一副大人模样,众人都有些忍俊不禁。 绿漪自个儿也忍不住想笑,只强忍着,故作委屈道:“姑娘,奴婢太笨,实在是解不开,枉费了姑娘一片教导之心。” 黛玉摇头叹道:“孺子不可教也。”这是贾敏曾说过她的话,今日却被她学了来,一本正经的小模样着实好笑,众人皆哄笑出声。 紫菀本就喜欢黛玉,见她身形纤弱,许是大病初愈,脸上没甚血色,秀眉纤长,双目灵动,衬着小小脸蛋儿更加惹人怜爱。 紫菀想着原著中黛玉的凄惨结局,心下更加怜惜,对黛玉便拿出了十分的耐心,陪着黛玉在一处顽,便是黛玉说些孩子话也听得十分认真,并不因她年纪小而敷衍。 黛玉如今虽小,却十分伶俐聪慧,经贾敏教导,已学完了三字经并百家姓等,有数千字在腹内了。 黛玉天生便有些敏感多思,如今年纪尚小,家中又无别个兄弟姊妹,未免有些孤单。她身边除了绿漪外另有三个大丫鬟,原是在贾敏身边服侍的,后被派去黛玉身边照顾起居。她们皆是十二三岁,与黛玉年纪相差甚大,也顽不到一块去。 另有几个陪着玩的小丫头,才五六岁,还是懵懵懂懂的年纪,只知道黛玉是主子,不敢放肆,一味地唯唯诺诺,黛玉与她们顽不了多久便有些腻烦了。 今日黛玉原是因为好奇才与紫菀说话的,说了一会子便发现这个姐姐与别个不一样。不论她说什么都听得懂,不像其他几个姐姐,只把她当小孩子,只紫菀姐姐不一样,虽然话不多,但不论她说什么都能接上话儿,不止同她顽,还知道许多好顽的东西,难得找到一个和心意的玩伴,黛玉心中十分高兴。 自打紫菀来到林母房中当差,时常陪在林母身边说笑解闷,她性情温雅,行事大方,从不掐尖要强,年纪虽小,却十分稳重,林母对她颇为喜欢,此时见黛玉与她顽的十分高兴,便笑道:“我家这个玉儿最是牛心古怪,素日都不大理会人,不曾想你倒投了她的缘,倒是十分那难得。” 黛玉闻言点头道:“紫菀姐姐性子好,说话极有趣的,还知道许多东西。” 林母闻言笑道:“既如此,那今后来祖母这里就让紫菀服侍你如何?她又读书识字儿,你做功课的时候也可以一处做伴儿。” 黛玉恍然大悟,笑道:“那可好,往后我也有伴儿了,原来紫菀姐姐也读过书,怪道知道这么多呢。” 紫菀抿嘴一笑:“奴婢只是原先跟着父亲读了点子书,不过些须认得几个字,是姑娘不弃嫌罢了。” 黛玉听说紫菀是从外面进来的,更加来了兴致,她年纪尚小,又体弱多病,从未出过二门,对外边的世界十分好奇,一直缠着紫菀,要她多说说外面的故事。 紫菀苦笑不已,原主是个小姑娘,根本没怎么出过门,知道的无非是道听途说的一些市井中的故事,那些事情可不敢说给黛玉听。 偏黛玉一直催着,紫菀无法,想了半日,才从前世见闻中挑些有趣又不犯忌讳的小故事说与她听。 黛玉何曾听过这个,有金发蓝眼的怪人,有人那般大的鸟儿,会发光的鱼儿,光怪陆离的世界在紫菀口中娓娓道来,便是林母并房中众人都不曾听过,俱都听住了。 直说了大半日,还是绿萼看见外边的传膳丫鬟在门边打手势,知道是用膳的时辰到了,偷偷拉了拉春雨的衣襟,向门口努了努嘴。 春雨见状,拿出怀中的核桃大的珐琅金表看了看时辰,已经快午时了,便上前对林母笑道:“老太太,快要摆饭了,再说紫菀说了这大半日,也累了,不如先歇一会子,明日再叫她说便是。” 众人方回过神来,林母也笑了:“都怪紫菀丫头说的太好听了,把我都听住了,倒忘了时辰,那好,先吩咐摆饭吧,紫菀你也好生歇歇吧,可怜见的,说了这半日,怕是嗓子都干了,菡萏,快去沏壶好茶来与紫菀丫头吃,润润喉。”菡萏果去沏了茶来。 紫菀忙道谢接过,着实渴的不行,端起茶盏,仰头咕咚一口便喝干了,众人见了都笑得不行。 菡萏不禁摇头,笑道:“你也慢些,还有呢,又没人和你抢,仔细呛着!”说罢又倒了一盏与她,紫菀连喝了四五盏方觉好些,见众人都盯着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林母也乐了,笑道:“可是渴得很了,真是难为你了,春雨,一会子去前儿外头送上来的那只首饰匣子里找找,有合适的给你紫菀妹妹拿俩样。犒劳犒劳咱们的说书先生,明儿再接着说。”春雨笑着答应了。 正说笑间,便听外面有婆子进来回话,说是摆好饭了。 众人移步,服侍林母并黛玉用膳,用完午饭,林母因天短不敢睡中觉,便与李妈妈几人抹起了骨牌,黛玉则与紫菀绿漪几人去了外间,坐在罗汉床上描画样子顽。 到了用点心的时候,下面送了两个点心盒子过来。林母想起黛玉午膳时并未用多少东西,怕她饿着,便让丫头先拿些来给黛玉尝尝。 绿漪接过盒子,揭开一看,一个盒子里是藕粉桂糖糕和鸡油卷儿,另一个是奶油炸的小面果子和一碟小巧精致的小饺儿,只不过黛玉胃口甚小,只捡了一块藕粉桂糖糕和一个小饺子吃了,另捡了一个小面果子,略有些油腻,只尝了尝味道便放下了。 用过点心,又顽了半日。黛玉方病好,今日又逢林母高兴,说说笑笑顽了大半日,此时便觉得有些困倦。 绿漪见黛玉小小的打了个哈欠,便知她是有些乏了,悄悄回了林母。 林母闻言便叫了菡萏过来,吩咐道:“你与紫菀先去把西暖阁收拾一下,若缺什么便去小库房取去,收拾好了便让玉儿去好好歇息一会子。” 菡萏紫菀闻言便带了几个小丫鬟去了西暖阁,林母住在东暖阁,黛玉每常在林母这里歇息都是住西暖阁。 黛玉虽未养在林母跟前,但时常过来请安,偶尔也会在林母这里住一两晚,或者小憩一会儿。 西暖阁原就是是给黛玉预备着的,一应物什都十分齐全,日日都有人洒扫,菡萏带着小丫鬟把各色摆设重新收拾了一遍,又把被褥帐幔收了下来,换上了新的锦缎被褥,挂上了绣着各色折枝花样的雨过天青色的帐子。 如今虽是入了春,天气却还是颇为寒冷,紫菀想着黛玉体弱,又大病初愈,怕她着了凉,便打发老妈妈去抬了个小火盆进来,挨着墙角放着,又拿了个汤婆子放进被褥里。 菡萏见状,笑道:“你也太小心了些,如今又不是寒冬,有了火盆就尽够了,再说姑娘素日也不爱使那汤婆子,哪里用得着这个。” 紫菀笑道:“如今虽不是冬日,这天儿可还是冷得很,姑娘身子弱,虽有了火盆,被褥里可还是冷冰冰的,先拿汤婆子进去捂捂,一会子就暖了,等姑娘歇息时再拿出来,如此也不怕冷着了。” 说罢又打量了一会子,总觉着缺了什么,想了想,又叫人在窗边下放了一盆水仙,一盆腊梅,见收拾的差不多了,便出去叫了王嬷嬷进来,抱了黛玉进了西暖阁。 紫菀铺好被褥,与绿漪一道服侍黛玉睡下,黛玉方躺下便觉被褥中温温热热的,十分暖和,睡意上涌,模模糊糊的嘟囔了几句便慢慢睡着了,绿漪坐在床边守了一会子,见黛玉裹着杏子红绫被安稳熟睡,便帮她掖了掖被子,放下帐帘幔,出了里间。 因黛玉年纪尚小,绿漪与紫菀也不敢走远,只在外间守着,紫菀想起昨日做的荷包还未做完,索性拿了针线出来,在一边做活。 绿漪见此,想起黛玉身上的络子有些旧了,便也向紫菀要了了几根珠儿线来,坐在一旁打络子。 第9章 话分两头,却说贾敏带着一众丫鬟媳妇出了林母上房,一面吩咐张妈妈:“张义家的,你与林全家的先带人去迎客,估计王家太太一会子就要到了,你们好生招呼,不可怠慢了,我去换身衣裳,随后便到。” 张妈妈是贾敏的陪房,行事稳重妥帖,极得贾敏倚重,闻言领命,与林全家的带着几个丫鬟婆子便往二门去了。 贾敏则回了院子,重新梳洗了一番,换了大衣裳。 清荷手巧,不一会子便给贾敏梳了个极为精致的朝云近香髻,簪了一对金镶宝桃枝花鸟掩鬓,又插上一支金累丝镶宝珠凤蝶穿花簪。 这花簪长约六寸,凤凰展翅在簪首,蝴蝶在下方作为收束,金累丝作成牡丹花状铺在下首,中间嵌着三颗宝石,一粒鸦青、一粒石榴子、一粒酒黄,色泽纯净剔透,皆是极品。 贾敏素喜清雅,见了未免觉得太过华丽了些。再者那王知府的夫人牛氏原先在赴宴时也见过几次,虽不大熟,但其性情倒也知道一二,颇有些掐尖要强,穿着打扮最喜富贵,若自己打扮得太奢华了倒像是存心与之一较长短似的,不大妥当,便道:“又不是出门赴宴,这会子戴这些个做什么,沉甸甸的。”说罢从桌上的匣子里挑了支金累丝镶宝珠蝶赶花簪递给清荷,道:“还是戴这个罢。” 清荷无法,只得把簪子换了。寒梅正从里间抱了衣裳过来,她们二人素日都是跟着贾敏出门的,那王太太的性子也听说过,闻言便笑道:“虽不是出门,到底也不能打扮的太素净了,让人看低了去。” 说罢放下衣裳,又捡了一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插上,又拿靶镜给贾敏照着,仔细端详了一会子,见两鬓略有些松散,又拿抿子重新抿了抿。 堪堪收拾妥当,便听得外面小丫头来回话,说是王太太已到了二门了,清荷闻言便道:“知道了,让人先好生招呼着,太太这便来了。” 这边厢王知府太太牛氏与大姑子王氏进了内院,张妈妈与林全家的在边上领路,牛氏正与张妈妈说话,王氏则暗自打量,只见园子里花木扶苏,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丝毫不落俗套,十分清幽雅致,心中赞叹不已。 不一会子张妈妈领着牛氏一行人到了待客的花厅,牛氏姑嫂二人方落座,便有小丫鬟奉上茶来,皆是一色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 牛氏一面吃茶一面留心打量,见这几个小丫鬟皆是十二三岁模样,穿着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生的十分干净俏丽,行止举动也似乎带着一股书香气。再看室内陈设,古董摆设并不多,金玉摆件也极少,多是些瓷器字画之类。 牛氏虽也是官家小姐,但读书不多,她父亲出身寒门,虽做了官,到底根基浅薄,比不得那些富贵人家,因此牛氏也没甚见识。 她不通诗书,每常聚会赴宴时都插不上话。贾敏则不同,她是国公府的千金,自幼便假充男儿教养,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论是言谈举止还是穿着打扮都远在众人之上。 素日不论是何种场合,只要有贾敏在,众人便都是围着贾敏阿谀奉承,倒把她这个知府夫人撂一边了,因此她一直便不大喜欢贾敏。 此时见林家陈设简单,况都是些瓷器字画之类,毫不起眼,不免心中嘀咕,常听人道林家是世代列侯之家,极为富贵,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皆是传闻夸大其词了,心下有些鄙薄,脸上神色就不免带出些来了。 王氏最是了解这个弟媳妇的性子,没甚心计,极好面子,颇有些势利眼,见她如此神情便把她心中所想猜度出了几分。 王氏可不像牛氏这般见识浅薄,她原先也是出身富贵之家,眼界自然不是牛氏可比,室内陈设虽简,但不落俗套,十分清雅大方,况这些摆设虽不起眼,但其价值远非金银可以估量,便是一般富贵人家得一两件都得珍藏密敛,当做传家之宝了,哪像林家毫不在意,随意挂在客厅里,心下暗赞,林家不愧为书香世家,果然根基深厚,非同一般。 原来这王氏原也是名门之后,祖父曾官至左都御史。只是后来他们家坏了事,一家子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王氏与母亲被发卖,只幼弟王安当时还年幼,方逃过一劫。 王氏本是千金小姐,她原生的极好,没想到一朝沦落,险些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欺负了去。 幸而遇上了一位路过的商贾,这人姓赵名进,乃扬州人氏,祖上做过皇商,也还有些人脉,见她品貌出众,慕她人品,便帮她母女二人赎了身,娶了王氏为妻,王氏安顿好后便一直寻找幼弟,王安流落街头,险些丧命,幸得人相助才与母姊团聚。 后来王氏把母弟二人安置在扬州,王安读书出仕也全靠姊夫一家极力资助。 后来王安金榜题名,娶了自己座师之女牛氏。 这牛氏之父与镇国公府联了宗,如今官至礼部侍郎,到底也有了些人脉,得岳家相助,王安方慢慢熬了上来,这王安颇有些才干,官声也不错,此次又有岳家从中相助,方谋了金陵知府的位置,今年年初方到任。 王氏早年伤了身子,生的几个孩子都没有保住,殇了二子一女,年近四十才得一子,取名赵翎,亦是赵家唯一的一颗独苗儿,夫妇两视若珍宝。 赵家祖上早年是盐商起家,家资饶富,到了赵进之父这一代便不再行商贾之事,只用心教养子孙,冀望改换门庭。 商贾之后三代不得科举,如今赵翎便是第三代,他自小便生的聪明伶俐,赵家上下皆对他寄予厚望。 赵进夫妇更是打小便延请名师,对他精心教导,没想到养到了六七岁却被人拐了去,夫妇二人急怒攻心,王氏闻信时更是当场便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为了寻找儿子,赵进夫妇耗尽了心力,一面派人到金陵给弟弟送信帮忙寻找,一面遣人到处打听,更是重金悬赏,若有将人送回者,赏银十万两,便是有送得消息者,也赏银五万两,谁知数月来音信全无,众人都说恐怕是找不回来了,王氏夫妇都已万念俱灰,卧床不起。 直至前段时日林如海破了案子,问清详情后遣人把赵翎送了回来,夫妇二人喜出望外,将养了好些日子方慢慢缓过来。赵进夫妇感恩戴德,只是赵进至今身体未曾痊愈,出不得远门,便只得由王氏一人前来。王氏自知乃一介商妇,身份低微,不敢贸然登门,便转托弟媳牛氏牵线搭桥,从中引见一二。 这牛氏出身官宦,心内对这个嫁为商人妇的大姑子一直有些看不上,觉得辱没了自个儿的身份,因此二人一直有些不睦。 只是此次孩童拐卖一案告破,王知府得了极大的好处,且自家外甥被拐,也全靠林如海相救,故让牛氏带着许多东西一道前来致谢。 牛氏自然不大乐意,况她生性颇为吝啬,见要送出这许多东西,心下更是不喜,只是自家老爷有命,不敢违拗,才不得不来。 第10章 却说牛氏姑嫂二人正各自思量,忽闻外面小丫头道:“太太来了。”二人方回过神来,忙站起身,朝门外望去。 不多时便见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位绝色丽人缓步而来。 王氏心知这便是林家主母贾氏了,凝神看去,只见她身上穿着百蝶穿花藕荷色云缎窄褃袄,外罩银红织金对襟褂子,下着葱绿盘金彩绣绵裙,一头乌压压的秀发挽着朝云近香髻,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肤白如雪,明艳无伦,更难得的是那身清雅高华的气度,让人见之忘俗。 王氏不禁有些看呆了,自思平生所见之人除先北静王妃外几无人可与之相较,心下暗赞,不愧是国公府的千金,这通身的气派真是非常人可及。 这边厢贾敏也在留心打量二人。牛氏原先赴宴时见过几次,今日还是打扮的十分富丽,头上挽着朝阳五凤挂珠钗,身上穿着缠枝牡丹缂丝洋红色斜襟褙子,卍字不到头的同色马面裙。 而她身旁的王氏穿着打扮则要素雅许多,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穿着流云卍福花样的秋香色对襟褙子,石青色绵裙,身上只佩戴着一套碧玉头面,肤色白皙,容貌端庄秀丽,可以看出年轻时也是位难得的美人。 众人厮见过后一一落座,小丫鬟也重新上了茶来。 一番寒暄后,王氏方说明来意,道:“此次冒昧打扰,乃是为了感谢林大人与林夫人的救命之恩,本应早些过来的,只是我们夫妇二人卧病在床多时,我家老爷如今还不能起身,不能亲自前来致谢,还望林大人林夫人不要见怪。犬子此次遇险,多亏了林大人相救,免我们受骨肉分离之苦,林大人的大恩大德万死也难报答,唯有为林大人立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保佑林大人林夫人长命百岁。”说罢便起身磕头。 贾敏见状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可使不得!”急忙命人搀起来。张妈妈与清荷忙上前搀起王氏。 王氏终是磕了头方起身,又再三言谢,道:“我夫妇二人只此一子,说是命根子也不为过,若非林大人相救,恐怕我们一家骨肉分离,今生都无缘团聚,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林大人林夫人笑纳。”说罢命人呈上礼单。 清荷上前接过,递给贾敏,贾敏接过打开一看,原来上面写的是:宝石盆景一座,珊瑚盆景一座,西洋金自鸣钟一座,攒珠八宝璎珞一对,极品羊脂白玉项圈一对,红玛瑙手串一对,红宝石一匣,蓝宝石一匣,南珠一匣,猫眼石一匣,古瓷两件,名家法帖两张,古画两幅,古砚两方,极品松烟墨两匣,妆花缎二十四匹,蟒缎二十四匹,倭缎二十四匹,哆罗呢二十四匹,云锦二十四匹,蝉翼纱二十四匹,香云纱二十四匹,缂丝二十四匹,上用茶叶六瓶。 贾敏方看罢,王氏便道:“除了这些,另有一万两黄金,乃是当初我夫妇二人悬赏时承诺过的,还望夫人一并收下。” 贾敏闻言不禁有些吃惊,忙道:“我家老爷身为父母官,在其位则谋其政,救人也是分内应当之事,不敢受如此厚礼,还请赵太太收回。” 贾敏乃国公府的千金,出生富贵,她又是贾代善夫妻的老来女,夫妇两爱如珍宝,出嫁时真真正正是十里红妆。除了各式古董摆设,孤本字画外,头面首饰便有一百八十套,还陪嫁了无数的田庄铺子,每年光是这些出息就有好几万两银子,梯己极丰厚。 况林家历经五代,本就根基深厚,又是代代单传,家产并未分薄出去,百年下来积累极丰,各式奇珍异宝不胜枚举,十万两银子虽多,贾敏倒也并没有把这些东西放在眼里。 林如海如今身居高位,巴结奉承之人多不胜数,每年三节两寿送的礼物都极为丰厚,这是正当的收入,林如海也并未推据,倒不是他贪这点东西,只是官场之中,太过清高孤傲、与众不同,并非好事,只是除了三节两寿,其他时日不论何人送礼都从来不收。不论如何今日这银子却收不得。 倒是牛氏闻言吃了一惊,她并未看过礼单,并不知其中详情,原以为顶多是些绸缎吃食,金玉古董之类,没想到竟还有一万两黄金,心中顿时肉疼起来,那可是十万两银子啊,心中又惊又怒,好一个王茹,送出这么一大笔银子出去居然都不与她商量一下,真是岂有此理。 牛氏虽是出身官宦,但家中并不甚富贵,虽然受宠,但家中还有两个哥哥,不可能让她把家中的财物都带走,陪嫁的东西自然多不到哪里去,出嫁时的嫁妆也只有三十六台,那还是她母亲把王家的聘礼也一起添进去了,才勉强凑足了三十六台。 她嫁到了王家后便一直紧紧攥在手里,不舍得花费一文半个,王家本就已经没落,出了聘礼后也没剩多少东西了,初时,王安仕途上一应人情往来,应酬送礼都全靠姐姐一家帮忙打点,后来王家渐渐起来了,才略好些。 此时听闻王氏送出这么一大笔银子心中自然气恼万分,又不敢发作,心中不停咒骂王氏,又祈愿贾敏能推拒这笔银子,怕露了行迹,只得低着头装作喝茶,一边竖起耳朵留意动静。 只听贾敏道:“无论如何这银子都不能收的,还请赵太太收回去吧。” 王氏忙道:“这是原先就说过的,我也早在佛祖前许过愿,不论何人,只要能送回小儿,便奉送白银十万两,如今是林大人救回了小儿,这银子自然该交给林大人。” 见贾敏还要把礼单退回,便道:“不怕夫人笑话,我们家原是商户出身,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些不过是区区俗物,略表心意罢了,况都是家中原有的东西,并未花费什么,若夫人不收下,倒是让我们夫妇二人心内难安了,还望夫人切莫推辞。” 贾敏见王氏言辞恳切,倒不好再推拒,便道:“既如此,那礼单收下,那些金子还是请收回去吧,赵太太若是心中不安,便拿去造桥铺路,或是救济穷苦也使得。” 王氏见贾敏执意不收,无法,思虑半晌,便道:“既如此,那这些银子我便舍给养生堂,另外再造桥铺路,再给贫寒人家舍些粥米,只是妾身身份低微,又是一介妇人,行事多有不便,此事恐怕还要麻烦林大人。” 贾敏闻言倒没有再推拒,这笔银子数额颇大,让他们去做确实有些麻烦,再说这也是行善积德的好事,便道:“如此也好,待我回了我家老爷,便派几个人人前去帮忙,他们常与外头的人打交道,对外边的人事也熟,赵太太有什么事只管使唤他们便是。” 牛氏闻到贾敏拒了银子,心中方一喜,又听得王氏把银子舍了出去,又是一惊,张口正待说话,忽见外面有一个小丫头气喘吁吁跑了过来,便把正要说的话吞了下去。 贾敏见了蹙了蹙眉,张妈妈忙出去把人拦住了,斥道:“太太正在会客呢,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那小丫头吓了一跳,忙道:“妈妈饶命,下次再不敢了,只是,我是真的有要事回禀太太。”说罢小声说了几句话。 张妈妈闻言一惊,挥手让小丫头下去了,便快步进了花厅,到贾敏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贾敏正低头喝茶,闻言一顿,神色变幻不定,随即面色如常。向牛氏与王氏笑道:“府里出了点小事,小丫头不懂事。让二位见笑了。” 牛氏便是再驽钝,见此也知道林府必是出了什么事,她也不是傻子,哪敢再说什么,只在一边赔笑。 倒是王氏知趣,虽不知道林府出了什么事,但想必此时贾敏此时已无心待客,便笑道:“哪里哪里,今日到了府上才见识到了什么事书香世家,便是府上的一个丫鬟,也是通身的气派,真不知夫人是如何□□的,竟比那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强呢,我看都看不过来了,爱的跟什么似的,都不想家去了。” 牛氏闻言瞥了她一眼,心道真会拍马屁,看了看天色,不耐烦道:“天色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贾敏闻言笑道:“时辰还早呢,二位用了晚膳再回吧。” 牛氏现在满身不自在,可不想在林家再待下去了,忙道:“不了,家里还有事呢,就不麻烦了。” 王氏也道:“夫人太客气了,已经叨扰许久了,只是家中还有些庶务要处理,实在是不便久留。” 贾敏苦留不住,只得道:“既如此,我也就不多留了,今日招呼不周,等得了空再下帖子请二位赏花,到时两位太太请务必赏光。” 王氏闻言笑道:“夫人太客气了,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告辞了。”说罢又福身行礼,贾敏忙止住了。 又说了一会子话,贾敏一直带人送出了二门,见她们出了院门方回。 这边厢牛氏却是越想越气,一出了林府大门便直接上了马车,让人即刻驾车回府,看也没看王氏一眼。 跟着的大丫鬟秋月顿了一下,迟疑道:“太太,我们就这样回去了?不等姑太太了吗?” 王氏如今虽不是住在府里,到底是一道来的,这样突然把人抛下实在有些不妥,牛氏闻言怒道:“等她做什么,人家如今攀上了高枝儿,哪里还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说罢一甩帘子,“快走!”秋月便不敢再做声。 王氏随后出来,见此也只是摇头,并不言语,上了马车直接回别院了。 牛氏一路上越想越怒,回府后也不使人通传便直奔前院书房,慌得众清客幕僚避之不及。 王安正与众人议事,见牛氏这般横行无状,心中恼怒不已,不悦道:“你这又是发什么疯?没看到我这边正与人议事吗?” 牛氏本就一肚子火,闻言更是气恼不已,叫道:“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看看你那个好姐姐今儿个做了什么!给人送礼也就罢了,居然还白送了十万两银子!自从翎哥儿走丢了,咱们家也是一日不曾停歇,使人到处打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倒好,为他们家累死累活忙了这么些时日,如今却比不上一个外人!” 王安为人虽有些功利,对这个一母同胞的姐姐倒是不错,闻言不悦道:“前些时日姐姐不是送了许多东西过来,你还不知足?况且那是姐姐家的东西,她想送给谁那是她自个儿的事,再说了,此次确实是多亏了林大人,翎哥儿才幸免于难,送些谢礼也无可厚非。” 牛氏更怒:“一些?那是十万两银子,咱们家帮了这么多忙,她什么时候给过我们这么多银子?” 王安闻言也怒了:“不说素日三节两寿,便是平时各处打点送礼,姐姐家什么时候少送过东西,你还不知足?嫌少?还不是全被你拿去贴补娘家去了!” 牛氏素来吝啬,对娘家倒极好,每年大姑子一家送来的节礼中,好的奇珍异宝都被她自己扣下,每年大半的东西都被她送去了娘家,原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被王安一直看在眼里。 此时闻言不禁又惊又怕,只是她在家中向来强势,不禁有些恼羞成怒,涨红着脸道:“我是贴补娘家怎么了?没有我爹,你如今还是个一文不名的穷书生!没有我家的帮扶,你能坐上这金陵知府的位子?做梦去吧!” 王安闻言又气又愧,因着岳父是自己的座师,这么多年来自己能熬上来,岳家也确实多有出力,因此在家中对牛氏颇为尊重。 牛氏多年不孕,他除了一个通房丫鬟外并未再纳妾室,直至牛氏怀孕才纳了两个丫头,没想到收房第二日就被牛氏活活打死了。 这么多年来便是牛氏性情跋扈也多有忍让,只是没想到牛氏越来越横行无忌,又不想和牛氏继续吵下去,当下忍无可忍,一甩袖子走了。 第11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贾敏送完了客人,便带着心腹丫鬟婆子快步往赏心院而去,边行边问道:“可确定了?确实是有喜了?” 张妈妈回到:“说是有两个多月没换洗了,看情景,没有十分准,也有八分准了。” 贾敏闻言,心中一喜,随即疑惑道:“既如此,怎的今日才报?” 张妈妈忙回道:“原来孙姨娘早些日子便有些不适,只没有声张,直到今儿今早上孙姨娘忽的晕过去了,又见了红,伺候的小丫头蜓儿才慌了神,赶忙跑过来禀告。” 贾敏闻言,怒道:“真是糊涂,既然早有察觉,怎的不早些回了来,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谁担待得起?孙姨娘现在怎样?可请了大夫不曾?” “太太放心,孙姨娘现在在床上躺着,已着人去请王大夫了,估摸着也快到了。”张妈妈忙回道。” 贾敏闻言点了点头,心中焦急,脚下步子越发快了。 一行人快步到了赏心院,这是几个姨娘的住处,孙姨娘便住在东厢房。 贾敏到时孙姨娘还未醒来,其他几位姨娘也早已闻声赶了过来,都在屋里坐着,见了贾敏急忙站起身来。小丫头蜓儿与那婆子正在门口守着,见了贾敏进来忙跪了下去。 贾敏也不叫起,沉着脸道:“方才慌慌张张的也没说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蜓儿吓得不行,只跪着抽泣,那婆子觑了下贾敏的脸色,小心回道:“姨娘自月初开始便有些懒懒的,也没有其他不适,只当是犯了春困,也没放在心上,谁知前几日开始便觉恶心呕吐,一直都不曾吃什么,原先还以为是吃坏了东西,经老嬷嬷提醒才想起孙姨娘小日子迟了好些时日了,才想着怕是有喜了,正准备今日回太太,谁知姨娘就晕过去了,还见了红。” 贾敏闻言更怒,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姨娘不知道,你们服侍的也不懂事吗?要是孙姨娘这一胎有了什么闪失,你们便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蜓儿与那婆子闻言又惊又怕,忙磕头求饶:“太太开恩,太太开恩,奴婢再不敢了,求太太绕过奴婢这一次!” 贾敏素日待下极为宽厚,从不曾打骂下人,只是今日实在怒极,挥了挥手叫人带了她们下去,不再说话。几位姨娘面面相觑,也不敢做声。 子嗣之忧一直是贾敏的心病,贾敏前二十年可以说是极为顺遂。身为国公府的嫡女,打小便是金尊玉贵的养大,十六岁便嫁入林家,夫君又是一等一的青年才俊,况林如海于女色上并不看重,对她十分爱重,虽有两个房里人,也都是淡淡的。婆母也不是尖酸刻薄之人,对她颇为看重,入门头一年便把管家之权交给了她,夫妻恩爱,婆母慈善,日子过得极为舒心,她也以为日子就会这般过下去。 谁知进门后多年无孕,如今和她差不多年纪的都可以做祖母了,她却一直未能生下一子以承宗祧,便是林母与林如海不曾多说什么,她也觉得心里有愧。 每每出门应酬交际,总是会听到许多闲言碎语,虽不敢当她的面嚼舌根,但众人异样的眼光总是让她如坐针毡,她知道外头风言风语传的有多难听,无非是说她为妻不贤,不能容人,致使姬妾不能有孕等等。 可是她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进门三年无孕后就停了姬妾的避子汤,林如海也纳了两房妾侍,林母赐了一个,她又给自己的一个陪嫁丫头开了脸放在屋里,加起来已经六个了。 谁知仍是无人生下一儿半女,她自己也是整日求神拜佛,寻医问药,这些年不知喝了多少苦汁子,直到三十二岁那年才得了黛玉一个,可是从此后也再无消息。 如今没有人比她更盼望林家能有一个男丁,去年李姨娘好容易怀了孕,她欣喜若狂,拨了许多丫鬟婆子小心伺候,林母也遣了四个嬷嬷精心照料,谁知还是没保住。 林如海都已年近不惑了,林家却至今仍无一子以承宗祧,她几乎都快绝望了,若是林家在一代绝户,她就是林家的罪人,便是到了地下也无颜见林家的列祖列宗。 如今听闻孙姨娘有孕,贾敏心中是又喜又忧,喜的是不负所望,林家有后,忧的是好容易有了喜讯,偏偏又见了红,还不知不知能不能保住。 贾敏心内实在担忧,只在外间坐着,双手合十,心中不停的念佛,希望孙姨娘这一胎平平安安,能为林家生下一个男丁。屋内丫鬟婆子皆垂手站着,连一声儿咳嗽也不闻。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便听得外面有人传话:“王大夫来了。” 贾敏闻言,忙带着众人避进了碧纱橱,张妈妈放下帐子,把孙姨娘的手拿出来,又拿帕子遮住了,方退到一边守着。 不一会便有老嬷嬷带了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大夫进来。 老大夫仔细诊了诊脉,又问了孙姨娘近些时日的饮食起居,方捋了捋胡须,不再说话。又诊一会子脉,方收了脉枕,合上了箱子。 见王大夫诊完了脉,张妈妈忙请去外间用茶,问道;“大夫,情况如何?” 王大夫也是积年的老大夫了,时常来林府看诊,也知道林府的情景,因而笑道:“这次要恭喜林大人了,是喜脉,已有两月有余了。” 张妈妈闻言一喜,想起丫头说今儿见了红,又有些担忧,忙问道:“今儿姨娘晕了过去,还有些见红,要不要紧?” 王大夫闻言道:“不妨事,只是母体有些气血不足,又有些劳累着了,未免动了胎气,以后要万加小心,务必精心照料,不可劳神。” 此时林母得到消息,又惊又喜,在丫头的搀扶下也忙赶了过来,她已经上了年纪,也不用避讳,闻言忙问道:“大夫,那有没有妨碍,要不要吃药?” 王大夫忙回道:“老太太放心,待老夫开两副药,每日熬了喝了,吃上三天便可,再小心调养,当无大碍。”林母闻言方放下心来。 王大夫开完药方,又说了些饮食上的忌讳,林母忙命人仔细记下,又着人封了一百两诊金,好生送了王大夫出去。又打发人去告诉林如海这个好消息。 待王大夫一出去,贾敏众人也从碧纱橱内出来,给林母行了礼,一叠声的贺喜,林母十分喜悦,携了贾敏的手,笑道:“快免了,咱们进去瞧瞧秀云去。”秀云是孙姨娘的闺名。 贾敏应了,扶着林母进了卧室。几位姨娘对视了一眼,也默不作声跟了进去。 孙姨娘正斜倚在床上,轻抚着小腹,眉梢眼角俱是喜色,见林母与贾敏过来,忙要起身行礼,贾敏急忙上前按住,笑道:“不用起来了,你如今的身子可不比往常,万事要小心,这些俗礼就免了。”说罢扶着林母在床榻边坐下。 林母心中喜悦,拍了拍孙姨娘的手,笑道:“好孩子,你如今可是咱们家的大功臣了,你现今想吃什么?跟我说,我使人做了送来。” 孙姨娘进府至今还未见过林母如此和颜悦色,不免有些受宠若惊,忙回道:“多谢老太太,倒不想什么吃,只是如今只觉嘴里没味儿,若能吃些酸的就好了。” 林母闻言更是喜悦非常,笑道:“爱吃酸的好,酸儿辣女,酸儿辣女,这一胎定是个小子。”又一叠声的吩咐人下去做。 贾敏忙道:“老太太放心,已着人吩咐下去了。另外我想着如今天儿还冷得很,这儿离大厨房也有些路程,送来的饭菜不到半路就冷了,想喝口热汤都不容易,倒不如在院子里另设个小厨房,横竖份例也都是现成的,每日使人送过来便是,再拨几个手艺好的厨子女人过来,孙姨娘想吃什么也方便,另外再派六个丫鬟及四个经验丰富的老嬷嬷过来服侍,老太太看如何?” 林母闻言十分满意,笑道:“这就很好,还是你想得周到。”又回头对孙姨娘道:“以后你想吃什么就跟她们说,其他的你不用操心,只安心养胎便是,你看看如今可还缺什么?” 见此情景,其他几位姨娘不免有些妒羡之色。在林府,除了林母院里外只有贾敏的院子里有小厨房,其他人是没这个资格的。 孙姨娘知道贾敏是特地为她破了例,心中十分感激,忙道:“让老太太太太费心了,这就极好了。” 林母方放下心,又回头吩咐伺候的丫头婆子:“从今儿个开始,你们好好打起精神来,小心伺候,一应饮食起居务必精心,谁要是敢兴风作浪,我第一个就饶不了她!”说罢,眼光似有若无的从周姨娘几人身上掠过,几人忙低了头不敢作声。 贾敏闻言也道:“老太太说的不错,要是让我知道有谁偷奸耍滑,不论是谁,即刻打了板子撵出去!” 众丫鬟婆子忙道:“再不敢的,我们一定小心伺候,老太太太太放心。” 林母闻言点了点头,又道:“一会子每人赏两匹大红尺头,两幅头面,两个荷包。你们且小心伺候,等你们姨娘安稳生产完自然另有有重赏。”众人闻言喜不自禁,忙磕头谢恩。 林母到底年纪大了,有些精力不济,见贾敏□□安排妥当,便放了心,况天色已晚,也不便久留,又拉着孙姨娘嘱咐了一通便回去了。 贾敏与众人送林母出了院门,见周姨娘几人还跟着,便笑道:“时辰不早了,你们也早些歇息吧,我再去看看孙姨娘。” 几人也知道如今是特殊时刻,也没有她们插手的道理,诸人之中周姨娘身份最高,况她与孙姨娘也更要好些,便笑道:“既如此,那我们也不去吵扰孙妹妹了,就先回去了,太太您也早些歇息。”说罢众人便领着丫鬟回了房。 贾敏则回来重新安排诸事,并撤去各色忌讳之物,见孙姨娘还只强打精神与她说话,忙道:“你只安心歇着,其他的不用操心,有我呢,婆子丫头们要是伺候不精心,只管撵出去,有老太太和我为你做主,缺什么也只管来回我,我使人送来。” 见她面色还有些苍白,知道她如今精神不佳,也不再多说,扶了她躺下,又敲打了伺候的丫鬟婆子一番,才离了院子。 一面吩咐下去,阖府每人赏三个月月钱,林府上下自然是喜气盈腮,欢喜莫名。众人得了两个月的月钱,做事也越发勤快了。 第12章 紫菀抽空到香雪苑看望韩蕙,一回林母正院便见众人皆喜气洋洋,来来往往十分热闹,不知发生了何事。 正在疑惑,忽见林母院中名唤雀儿的小丫头抱着一匹尺头迎面走来,忙拦下问道:“雀儿,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雀儿闻言忙停住脚步,笑道:“姐姐还不知道呢,孙姨娘有喜了,太太吩咐了,阖府每人赏三个月月钱呢,这是天大的喜事,老太太高兴得不行,咱们院里的又额外赏了尺头并荷包,大家都在领赏呢,方才春雨姐姐还在寻姐姐呢,姐姐快去吧!”说罢抱着东西匆忙走了。 紫菀闻言不禁一怔,孙姨娘有孕? 心道难不成这个孩子就是林如海那个三岁便夭折的儿子?原著中并未明说这孩子是否是庶出,不过如今除了孙姨娘外并未听闻府中其他人怀有身孕,不知道这一胎是男是女,按原著中的时间推算,这个孩子倒是极有可能。 紫菀一面寻思,一面回了上房。 路过东厢房的时候便见春雨正指使众丫鬟婆子在房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见紫菀来了,抱怨道:“你这小蹄子跑哪儿逛去了,也不知道早些回来,倒叫我好找。” 紫菀忙笑道:“方才送姑娘回去,回来的时候见园子里□□正好,便略逛了逛,我方才听雀儿说姐姐找我?” 春雨闻言笑道:“可不是,孙姨娘今儿诊出了喜脉,咱们府里已经许久未闻喜讯了,老太太高兴地不得了,方才便赏了一对百子千孙的玉如意给孙姨娘,连带咱们几个也沾了光,每人赏了好几样头面首饰,还有两匹尺头并两个荷包,我帮你挑了几样,都放在隔壁屋里,你一会子再带回去,这会子赶紧过来帮忙。” 紫菀闻言道了谢,忙上前帮忙,一面问道:“这是在找什么?怎么这会子不早不晚的翻起箱子来了?” 春雨正指使小丫头架梯子,正欲答话,便见菡萏小心翼翼抱着一座翡翠雕的石榴盆景从里间出来,闻言笑道:“我何尝不是如此说,老太太让我从库房里挑些寓意吉祥的古董摆设,收拾好了明儿一早给孙姨娘送去,我原说如今天色晚了,明儿再找去,偏老太太不依,只说我们偷懒儿。” 紫菀听了这话,抿嘴一笑,心道平日看林母都不大理会这些妾侍姨娘们,没想到一怀孕这待遇就天差地别了,真真是母凭子贵,若孙姨娘这一胎真的诞下麟儿,到时候其地位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东厢房放的都是林母的梯己,除了几十个描金箱子和七八个大板箱外,其余清一色都是顶箱大柜,素日取放东西都得架梯子才行,春雨紫菀菡萏带着一众丫头婆子爬上爬下,直忙了大半个时辰才收拾好。 春雨与菡萏便去了林母屋里回话,紫菀今日不当值,想起春雨的话,便去了隔壁耳房里,见里间桌上放着一个盖着红色绸布的托盘,便知这就是林母的赏赐了,紫菀便先把东西放回了房里。然后与绿萼芍药几人一道去吃了晚饭,又要了热水梳洗,回了房时已是掌灯时分了。 紫菀吃毕饭无事可做,想起今日得的东西还未收好,便坐到桌边把托盘里的东西拿过来细看。 只见里面放着几匹尺头并两个荷包,还有一个一尺见方的红锦匣子,那尺头是一匹玫瑰紫织金缎子,一匹大红色哆罗呢,那缎子倒也罢了,那哆罗呢可是舶来品,等闲难得,颇为贵重。 紫菀把两匹尺头用包袱包好,放进樟木箱子里。再拿过红锦匣子打开一看,不禁一怔,只见里面是一对虾须镯,一对镶红宝菱花纹金耳坠儿并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 紫菀原先看书时就对引起大观园一场风波的虾须镯十分好奇,不禁拿起来仔细端详,只见这镯子十分轻巧,做工也十分精细,是以极细的金丝编织成双龙戏珠的样式,龙头互相衔在一起,龙口中间含着一颗小指头般大小的珍珠,色泽圆润,极为难得,这珠子便价值不菲,再加上这镯子的工艺精巧别致,其价值不下百两。 只是如今紫菀还是个小丫头,手腕纤细,这镯子一时半会也戴不上,便拿帕子仔细包好,放进了首饰匣子里。 另外两个荷包里各装着六个花开富贵的小金锞子,一个约有七分重,合起来就是八两四钱,依如今的市价,一两金子大约能兑十两银子,这些金锞子折成银子便是八十四两,几乎可以买上十亩上好的良田了。 那耳坠儿与珠钗也十分精巧别致,这些东西加起来便值好几百两银子,心中暗赞林家富贵,怪不得红楼书中袭人在宝玉身边不过几年,家里便复了元气,晴雯出去时衣履簪环也能攒下好几百金,那还只是在小爷身边伺候呢,积累就如此丰厚。 林家可比贾家富贵多了,林家的几位主子出手也大方,虽不是时常打赏,但每一次赏赐都十分丰厚,看来等自己离开时应该能攒下一笔不小的财产。 想到此处,紫菀心情极好,把东西依次收好锁进柜子里,早早便睡下了。 这边厢贾敏回到正院时天色也暗了下来,各处都已掌灯,她这一日都不曾好生歇息,回了上房后只觉浑身酸疼,便歪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连晚饭也不曾吃。 贾敏歪了好一会子才缓过来,便去西厢房看了一会黛玉,回房后见林如海还未回来,便知道必是往孙姨娘院子去了。 虽然高兴孙姨娘有孕,但见林如海如此,此时心中仍不免有些酸涩之意,轻轻地抚了抚小腹,叹了口气,只可惜自己没那个福气。 吴嬷嬷提了个填漆盒子进来,就见贾敏坐在那里,也不说话,只坐在灯下呆呆出神。 吴嬷嬷见状不免心疼,劝道:“太太且先歇息会子,累了这一日了,我听清荷几个丫头说太太饭也不曾好生吃,老奴特地去小厨房做了两个菜,太太好歹吃两口。” 贾敏闻言方回过神来,勉强笑道:“这不早不晚的,妈妈怎么过来了?” 吴嬷嬷是贾敏的奶嬷嬷,打小便服侍她,一直尽心尽责,贾敏待她也不同别个,乃是贾敏身边第一人。 后来贾敏嫁入林府,吴嬷嬷便舍了儿子媳妇,跟着过来服侍了,贾敏心中感激,后来把奶兄一家也接了过来,如今正帮她打理嫁妆产业。 过了几年吴嬷嬷年纪也大了,近两年精力大不如前,便极少出来走动,贾敏也怕劳累了她,一应事宜多交于张妈妈等人去做。 她是看着贾敏长大的,对她的心事也最为了解,劝道:“太太放心,这一胎不论是男是女,孙姨娘终究是个妾,无论如何越不过您去,况且咱们老爷也不是那等宠妾灭妻之人,您才是老爷明堂正道娶进来的夫人,她便是生下个哥儿,到时也是记在太太您的名下,您可不能因此事而与老爷离了心,您如今要做的,就是好生保养身子,说不准来年就能怀个哥儿呢。” 她是贾敏的乳娘,情分非比寻常,贾敏一直对她最为信任,张妈妈都尚且靠后,此时闻言也不觉她逾矩,揉了揉额笑道:“妈妈说的是,是我糊涂了,劳烦妈妈一片心意,把饭菜摆上来吧。” 清荷忙上前摆好碗箸,寒梅接过捧盒,揭开盒子一看,见是一碗红枣枸杞乌鸡汤,一碟糟的鹅掌鸭信,一碟素炒口蘑,一碟姜汁鱼片,一碟五香仔鸽,还有一碟翠玉豆糕,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莹莹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贾敏见了便笑道:“许久未尝过妈妈的手艺了,今儿闻了这味儿倒有了些胃口。” 寒梅闻言大喜,忙给贾敏盛了一小碗饭,吴嬷嬷又盛了一盅乌鸡汤,笑道:“这是嬷嬷亲自熬的红枣枸杞乌鸡汤,都熬了好几个钟头了,加了红枣和枸杞,最是补气养血的,香的不得了,太太快尝尝。” 贾敏摇头失笑,到底不忍拒绝,接过汤盅,尝了一口,极为鲜美可口,与以往所尝大不相同,不免疑惑,奇道:“这汤是用什么法子做的,倒不像素日的那般油腻腻的,十分清爽鲜甜。” 吴嬷嬷闻言更是喜悦,笑道:“这是老奴新学的法子,先加了几片老姜在大锅里煮开,撇去浮油,再加红枣和枸杞,用砂锅小火炖出来的。最是清甜可口的,太太要是喜欢,老奴便日日给太太熬一盅。” 贾敏吃了小半碗饭,又喝了一盅鸡汤,吃了两块翠玉豆糕便饱了。 清荷便叫人进来收拾碗箸,又送上茶来。贾敏接过漱了口,忽想起一事来,向寒梅问道:“咱们小库房里还有些什么药材?” 清荷正在一边收拾东西,闻言笑道:“这些都是紫兰和问菊两个管着,我跟寒梅倒不大清楚,太太不如叫她两个过来问话。”说罢叫了紫兰与问菊进来。 贾敏问了话,紫兰想了想,回道:“上等官燕怕是还有二十来斤,血燕约莫还有四五斤,百年份的野山参只还有两对,百年以下的倒还有好些,还有前些时日下面送了两篓子茯苓霜上来,还没动呢。” 贾敏闻言沉吟了一会,吩咐道:“明儿拿一篓子茯苓霜给老太太送去,再拿些给玉儿屋里送去,叫绿漪每日服侍玉儿吃了。另外再拿六斤官燕,两斤血燕并两支人参给孙姨娘送去,再去东暖阁里找几匹好料子,并紫檀匣子里的那套羊脂白玉头面和那套攒珠头面也找出来一道送去。”紫兰问菊依言去了。 寒梅开了暖阁里的描金箱子,取了两匹织金云锦,两匹梅红色缂丝蜀锦,两匹上用妆花缎,两匹上用宫绸,两匹霞影纱过来。 少时,清荷也去取了首饰来与贾敏过目。 只见一套是极品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玉色温润细腻,毫无瑕疵,簪、镯、戒指、耳坠儿、挑心、压鬓等等一应俱全,十分精致,那套攒珠头面也十分难得,做工精巧别致,那珠子皆是莲子一般大小,颗颗浑圆,极为名贵。 这两套都是贾敏的嫁妆,还从未戴过,吴嬷嬷见了不禁有些肉疼,道:“太太,这两套头面可是你出阁时老太太特意给的,便是有钱也没处买去,就这么送给了那孙氏未免太可惜了。” 贾敏闻言摇头道:“妈妈可不能如此说,如今孙姨娘是林家的功臣,只要她能平安诞下麟儿,便是给再多东西也无妨,何况区区两套首饰。”说罢便让清荷几人好生收起来,明儿一早给孙姨娘送去。 贾敏方交代完毕,便听外面丫头传话道:“老爷回来了。”贾敏闻言心中一喜,忙放下茶盏迎了出去。 第13章 早有丫鬟打起帘子,只见林如海满脸喜色走了进来,见了吴嬷嬷,不禁笑道:“妈妈来了,好些日子没见了,您老近来身体可好?” 吴嬷嬷忙笑道:“多谢老爷记挂,老奴身子倒还硬朗,只是许久未见老爷太太了,心里挂念的很。” 林如海笑道:“你们太太也时常念叨呢,妈妈若得空便多来走走,也多劝劝她,这些时日天天忙里忙外的,连饭也不曾好生吃,人都瘦了一圈了,凭我怎么劝都不听。” 吴嬷嬷闻言笑道:“老爷说的正是,我们这个太太是半点也不知道心疼自个儿,今儿晚饭也没好生吃,我方才还在说她呢。” 贾敏正吩咐紫兰去取林如海的家常衣裳过来,闻言转头道:“老爷跟妈妈说这些个做什么,没的又让她老人家唠叨我。” 林如海摇头失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了,你让小厨房做两个菜送来,我可还没吃饭呢。” 贾敏闻言十分惊讶,疑惑道:“老爷不是去看孙姨娘去了?都这么晚了怎的连饭也没吃?” 林如海瞅了她一眼,笑道:“还不是怕某人打翻了醋缸子,我连饭也不敢吃,略说了几句话便回来了。” 贾敏闻言心中一喜,嗔道:“老爷也太小看了人,我是那等拈酸吃醋的人不是?再者孙姨娘有了身孕,老爷多去看看她也是应该的,我若为这个恼了,那我成了什么人了?” 林如海忙笑道:“是是是,为夫失言了,夫人莫怪!只是为夫腹中饥饿,还望太太赏碗饭吃。”说罢又是拱手又是作揖。 贾敏见他如此作怪,撑不住笑了,她本就生的极好,如今身上只穿了件银红色掐花对襟小袄,系着玉色绣折枝梅花襦裙,满头秀发也只用碧玉簪松松挽着,十分淡雅宜人,如今嫣然一笑更增风致。 林如海不禁有些看呆了去,不觉拉住了贾敏的手,贾敏脸上一红,转眼发现吴嬷嬷早悄悄退了下去,寒梅与清荷也避到了门外守着,越发羞得满脸通红。“老爷这是做什么!” 清荷寒梅见此相视一笑,把门关好,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林如海拉着贾敏的手,轻拍了拍,柔声道:“这些年,苦了你了。”贾敏闻言心中一酸,想起这些年来经受的风言风语,更是满腹委屈,顿时泪如雨下。 林如海也知道贾敏这些年来受了不少委屈,外人都道他至今无子是贾敏使了手段,他却从来不信。 林家本就支庶不盛,百年来皆是代代单传,没甚亲支嫡派,当初林如海之父也是姬妾成群,但仍无一人生下一儿半女,便是林母也是将将三十岁上才得了林如海一个,林母也清楚此事,因而林如海多年无子,她虽然焦急,但也从未因此而责难贾敏。 林如海拿着帕子替贾敏拭了拭泪,打趣道:“快别哭了,再哭下去眼睛都快肿成桃子了,可就不好看了。” 贾敏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禁捶了林如海一拳,哭笑不得道:“人家正伤心呢,老爷倒来打趣人。” 林如海握住贾敏的手,温声道:“儿女之事本就命中注定,强求不得,不能怪你,你这些年受的委屈我都知道,你放心,孙氏这一胎不论是男是女,都抱到你身边养活,如此咱们玉儿也有了兄弟姐妹扶持,不再孤单一人。” 贾敏闻言心中欢喜,心中的那一丝醋意也抛到了脑后,暗暗祈愿孙姨娘这胎是个哥儿,如此林家有了后嗣传承香火,自己后半辈子也有了依靠,黛玉也有了兄弟可以互相扶持。一转念又担心怕是个姑娘,到时候又是空欢喜一场。 林如海与贾敏结为夫妻已近二十载,对她极为了解,见她神色变幻,便知她心中所想,温声道:“咱们求了这十几年都没孩子,这些年来我也看开了,儿女之事听天由命吧,你也不要再吃那些苦汁子了,是药三分毒,我看你这些年吃了这许多药,又操持着这一大家子,身子都大不如前了,俗话说药补不如食补,咱们请一位精于养身的大夫来好生调理身子,比吃药还强呢。你好生保重身子,以后两个孩子还要你操心呢,可别把身子熬坏了,咱们还要长长久久的走下去呢。” 贾敏闻言,心中无比熨帖,含泪笑道:“老爷放心,我省的。” 夫妻二人经此一事,反倒把那往日的些许隔阂尽去了,情分也越发好了,倒像是回到了新婚燕尔时的情景,林府众人本以为孙姨娘有孕,贾敏必要受冷落了,谁知夫妻俩情分倒越发好了,阖府皆纳罕不已。 第二日一早,春雨与紫菀二人服侍完林母梳洗便带着众丫鬟婆子去了赏心院。 紫菀等人到赏心院时孙姨娘方用完早膳,正斜倚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小丫头说话。 听闻春雨与紫菀来了,忙让人请进来,春雨紫菀乃是代林母传话,孙姨娘忙起身站着。 春雨方传话道:“老太太问姨娘今儿可吃了药不曾,身上可好些了?说姨娘只管安心养胎,其他诸事不用理会,若缺什么只管打发人告诉老太太太太,万不可委屈了自己。” 孙姨娘垂手听完,对林母院的方向行了礼,又让人将各色赏赐收了,方小心坐下。 紫菀留心打量这位孙姨娘,只见约莫二十出头,容貌秀美,身上穿了一件桃红色对襟褙子,同色绣花百褶裙,头上戴着一套鎏金点翠的赤金头面,脸上未施脂粉,许是怀孕的缘故,眉宇间带了几分温柔,更显妩媚。 早有小丫头端了两把雕花小椅来请春雨紫菀坐下,孙姨娘又忙让小丫头去拿点心果子,又让沏好茶来。 春雨是管家之女,又是林母的执事大丫鬟,便是贾敏也要给几分颜面,见了都要叫一声姑娘,紫菀来的时日虽不长,但也极得林母喜爱,因此孙姨娘也不敢怠慢,一直陪着说笑。 不一会子便有小丫头摆了茶果上来,紫菀倒还罢了,春雨在林母身边吃惯了好茶,一见这茶便知是上好的碧螺春,前些日子才得的,今年府里统共就只得了两斤,只几个主子才有份,因林母不爱这味儿,听闻贾敏喜欢,便都送了过去,孙姨娘这里的想必是贾敏送来的,心中暗叹贾敏实在贤惠。 三人正在说话,忽听外面小丫头传话道:“周姨娘来了。” 紫菀心中好奇,闻言望去,只见一位容貌十分秀丽的女子扶着小丫头袅袅婷婷走来,身上穿着一件银红色对襟褙子,系着玉色绣花百褶裙,眉若远山,眼如水杏,一身肌肤白皙如雪,满眼尽是温柔,满身皆是秀气,真真是一位绝色佳人。心中暗自忖度,光从容貌上来说,比贾敏也不差什么,只是气度上有所不及。 紫菀在林府也有些日子了,对府里的情况也大致了解了些,如今林如海除了嫡妻贾敏外,尚有六房姬妾。 白姨娘与李姨娘都是林家的家生子,原是林如海的贴身丫鬟,打小便服侍他,后来便被收了房,做了屋里人,跟着林如海的时日最久,贾敏进门后便抬了姨娘。 白姨娘是林家的家生子,母亲管着针线房,父亲是府里的买办,在府里颇有些人缘,况且她性情温柔和顺,极为小意殷勤,伺候林如海多年,又是打小的情分,林如海待她也颇有几分不同。 相较而言李姨娘就差了些,长相倒是极为标致,只是性子有些沉闷,自打小产之后便有些消沉,更是极少出来走动,不大得林如海的意。 钱姨娘则是后来林母赏赐下来的,原是林母院里的二等丫鬟,长得倒是颇为俏丽,只是性子急躁,仗着是林母所赐,颇有些掐尖要强,因此也大不得林如海喜欢。 吴姨娘原是贾敏身边的丫鬟,后来开了脸给了林如海,明面上虽叫姨娘,实际上还只是个通房丫头。 孙姨娘与周姨娘却是外头的良家子,为了生子而特地纳了进来的,在府里根基最浅。 孙姨娘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她母亲生了五子一女,全都长大成人,无一夭折,在当地誉为奇谈,贾敏听闻后便向林如海提议纳了进来,她性情爽利,没甚心计,又是家中独女,也是被宠着长大的,颇有几分泼辣,林如海对她甚是喜爱。 众姬妾中属周姨娘出身最好,原是一位举人之女,因守孝耽搁了花期,后面才入了林府,她性情温雅,又颇通文墨,除了贾敏外便是她最得宠爱,她与孙姨娘几乎是同时进府,又都是外来的,因而情分极好。 只听得孙姨娘笑道:“姐姐怎么过来了?可吃了饭不曾?”又让小丫头重新上茶果。 周姨娘进了门才发现春雨紫菀也在,抿嘴一笑道:“我还怕你太闷了,想着过来陪你说说话,没想到二位姑娘也在,倒是我来的不巧了。” 春雨闻言笑道:“哪里的话,倒是我们打扰姨娘了,我们来了也有一会子了,茶也吃了,也该去给老太太回话了。” 孙姨娘忙道:“劳烦二位姑娘走这一趟,请姑娘回老太太,已经吃了药了,身上也好多了,只是有些犯懒,其他的倒并无不适,太太也已免了我的请安,方才又遣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吃的用的足有好几箱子,尽够了。” 说又让人拿了两个荷包过来,春雨与紫菀也没有推拒,道谢后便接过了,孙姨娘忙使人送出院门不提。 第14章 春雨二人回到正院时林母已用过早饭,正与几个老嬷嬷在一处抹骨牌,二人回了话,林母闻言含笑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紫菀想起自孙姨娘有孕,林母林如海一直赏赐不断,恩宠有加,府里便有些许多人暗地里都在传孙姨娘这胎必是个哥儿,将来定要支撑林家门户等等,便有些眼皮子浅的想方设法奉承孙姨娘,倒把贾敏这个当家主母抛到脑后了。 想起自到林府以来,贾敏对自己多有照顾,紫菀有心报答一二,此时便笑道:“老太太不知道,我和春雨姐姐去的不巧,赶巧也碰上太太打发人给孙姨娘送东西,听说清荷姐姐一大早就带着丫鬟婆子捧了一大堆的东西到孙姨娘屋里,吃的燕窝、银耳,戴的首饰头面,还有极多好颜色的料子,堆了满满一屋子,眼睛都看花了,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好东西,看的都挪不开眼了,再加上老太太又赏了这么些,当时孙姨娘屋里都没处落脚了。” 林母闻言笑道:“你这丫头,我前儿还夸你呢,什么时候眼皮子这样浅了,才见过几样好东西就这么着了?” 春雨也是个聪敏女子,闻言便知紫菀是在为贾敏说话,她向来与贾敏交好,因而也帮腔道:“可不是,确实是好东西,连我也看花了眼,听说这些都是太太私库里出的,到底是太太,宽厚大方。” 又把贾敏对孙姨娘院里的各项安排一一说明,服侍的嬷嬷,丫头媳妇等,从吃的到用的,各项事宜都安排的的井井有条。 林母闻言,心中对贾敏越发满意了,笑道:“你们太太最是个贤惠能干的,又宽厚大方,有她料理我也就放心了。” 正说话,忽听得外面小丫头来回话,“老太太,太太打发清荷姐姐送东西来了。” 春雨闻言笑道:“真是巧的很,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赶紧请进来。” 不一会儿便见清荷与紫兰各提了一个掐丝盒子进来。两人先给林母行了礼,待林母叫起后方回道:“我们太太昨儿得了些茯苓霜,想着这东西最是补人,正合适老太太吃,今儿一大早忙打发奴婢送了来,还有几碟时鲜果子,是我们太太庄上的管事今早送过来的,太太没敢动,让送来与老太太尝尝鲜。” 春雨与紫菀忙上前接过,林母本就对贾敏颇为满意,闻言自然高兴,又有那几个抹骨牌的老嬷嬷也在边上凑趣,又是夸贾敏怎么孝顺,连一个果子也想着老太太,又是说老太太有福等等,有的没的说了好一车子话。 林母心中越发喜悦,笑道:“你们太太是个孝顺的,好容易得了点东西自己留着便是了,何必都送了来,难为她事事都想着我,春雨,你去库房里把那对紫玉镯和那套鎏金点翠镶宝石的头面找出来。” 春雨应了,依言取了一个紫檀透雕花卉的首饰匣子来,打开与林母过目,众人看时都不禁吃了一惊,只见那紫玉镯无一丝杂色,通体莹润,剔透无暇,散发着莹莹紫光,乃是万中无一的玉中极品,那套鎏金点翠头面也是极为精致,镶嵌着红蓝绿三色宝石,工艺十分精巧,颇为珍贵。 林母笑道:“这还是我年轻时老太太给的,如今我也老了,戴不了了,给你们太太戴去吧。”又道:“我记着前儿得了好些料子,那几匹织金妆花缎子颜色极好,正配你们太太穿,一会子拿出来让这丫头一道带回去。” 清荷紫兰忙代贾敏磕头谢恩,清荷接过东西,方笑道:“奴婢还有一事要求老太太,昨儿姑娘回去后一直嚷着要听故事,太太怎么都哄不住,偏今儿起来又咳了两声,太太不敢让姑娘出来吹风。只好让奴婢问问,若紫菀妹妹得空,让我请紫菀妹妹过去坐坐,陪姑娘说说话。” 林母闻言皱了皱眉道:“这孩子,怎的又咳起来了,可请了大夫不曾?” 清荷忙道:“老太太不必担心,已经请大夫看了,说没什么大碍,吃两服药便好了。” 林母方舒了口气,对紫菀笑道:“既如此,你也一道去吧,把这茯苓霜分一半拿去给玉儿,我老天拔地的,也吃不了这许多,玉儿脾胃弱,吃这个正好,还有今儿小厨房做的奶卷子也送些给玉儿,再把前儿菡萏给玉儿做的那两身衣裳一并带去。” 紫菀依言去料理,林母又让春雨拿了两个荷包给清荷与紫兰,二人忙磕头谢恩。 寒梅几人带着林母的赏赐回了贾敏的院子,贾敏正在看黛玉吃药,闻得紫菀来了,忙让进来,黛玉正躲着不肯吃药,闻言也十分高兴,忙把绿漪手中的药碗推到一边。 紫菀进了里间,便见贾敏正坐在罗汉床上,穿着家常衣裳,用白玉莲花簪松松的挽了个倭堕髻,戴着明珠耳坠儿。 紫菀忙行了礼,黛玉正依着贾敏坐着,穿着一身银红色棉纱小袄,散着裤腿,见了紫菀十分喜悦,忙叫紫菀坐她边上,紫菀正有些犹豫。 贾敏见了便笑道:“可算来了,快过来坐吧,玉儿昨儿可是念叨一晚上了,今早天不亮就起来要去找你,谁知又有些咳嗽,我便没让她出去,到现在还在跟我赌气呢。” 紫菀见黛玉抿着小嘴儿,就是不肯吃药,不禁笑道:“姑娘可不能这般,俗话说良药苦口,要是不吃药这病可怎么好?” 黛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皱着眉头道:“太苦了,不想喝!” 贾敏在一旁叹气,紫菀想了想笑道:“姑娘若把药喝了,我就给姑娘说几个新鲜故事,保证比昨儿的还好听。” 黛玉闻言有些意动,不过看了看药碗,还是摇了摇小脑袋。 紫菀见了,知道黛玉正在犹豫,想了一会儿又道:“不若这般,姑娘把药喝了,我不止给姑娘说新故事,还给姑娘做两种极好吃的西洋点心,如何?” 黛玉闻言眼睛一亮,她吃过无数糕点,却没吃过西洋点心,不禁好奇道:“是什么西洋点心,姐姐怎么会做?好吃吗?” 紫菀笑道:“味儿倒是不错,这原是我父亲早先给人送货时从一个西洋人那儿得来的,咱们这边从未有人做过,我父亲吃了觉着好,便用一箱子瓷器换了几张点心方子,原先在家时看我娘做过几次,方子倒还记得,今儿就做两样给姑娘尝尝。” 这倒不是她说谎,是确有此事,赵父当时颇有远见,知道这是稀罕物,便想方设法换了几张方子,一直小心收藏,原本还想着攒了银子开一家点心铺子,只是后来家中变故,这铺子也就没开成,这方子也就不知所踪了。 黛玉听了十分高兴,乖乖让绿漪喂她喝药。贾敏见了笑道:“阿弥陀佛,这小祖宗总算肯吃药了,还是紫菀你有法子。” 紫菀见黛玉皱着眉头一口一口喝药,颇为可怜。想起原著中黛玉说从会吃饭时便吃药了,心中更是怜惜。 其实黛玉这病并不是什么绝症,只是先天有些不足,一般来说好好调养,再适当的锻炼,到了后面基本上问题不大。 只是黛玉一直养在深闺,林如海夫妇对她又太过娇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到如今出门都是丫头奶娘抱着,极少自己走路,况且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也于身子无益。 小孩子的胃口本就小,吃了药就吃不下饭了,五谷乃养身之根本,难怪黛玉到了后面都还是那么纤弱。 依她看药补不如食补,饮食方面多注意调理,比吃药还强。她前世身体也比较弱,对药膳食疗之类倒有些经验,日后得寻个机会帮帮黛玉。 贾敏一直看着黛玉喝完药,松了口气,忙让丫头端上蜜饯果子给她甜嘴。 紫菀见黛玉喝完药后满脸希冀的望着紫菀,不禁有些好笑,“这丫头,素日也不见她这般,怎的今日这般馋嘴了?” 紫菀笑道:“姑娘既喝了药,我这便去给姑娘做点心。”说罢看向贾敏,贾敏忙道:“这院里就有小厨房,清荷,你带紫菀去看看,若缺什么就去大厨房找找。” 清荷闻言,便带了紫菀去小厨房。 到了厨下,几个厨子女人正在捡菜,见清荷来了,忙不迭起身,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奉承道:“清荷姑娘,快请坐,您想吃什么打发小丫头说一声便是,怎的亲自来了?”又忙忙地端了张干净凳子过来,拿新帕子垫了,方请清荷坐下。 又有婆子端了好茶来,清荷素日跟着贾敏,吃的都是好茶,自然不会喝这样的茶水,只作势沾了沾唇便罢了。放下茶盏,拉着紫菀过来笑道:“妈妈们先别忙,这是老太太身边的紫菀姑娘,你们先认认人。” 几个婆子一听是林母身边服侍的,忙笑道:“真真该死,一错眼倒把姑娘疏忽了,紫菀姑娘快请坐。” 为首的赵婆子忙让人上茶,又问清荷二人:“姑娘们想吃什么?我今儿刚托人到外面买了两碟糕点,放在蒸笼里,干干净净的还没动呢,姑娘们尝尝?” 清荷忙笑道:“赵妈妈不必了,今儿过来不为别的,只因咱们姑娘胃口不好,可巧紫菀妹妹会做几样西洋点心,因而便央着紫菀妹妹过来做两样。” 赵婆子闻言忙道:“原来如此,姑娘要些什么食材?今日的份例已经送过来了,都在东屋里,您看看可还缺什么?”说着引着紫菀去了隔壁屋里。 紫菀留心细看,虽说是小厨房,食材倒十分齐全,忽而看到一边的小木桶里装着满满一桶牛奶,心下一喜,指了指桶里的牛奶问道:“赵妈妈,这牛乳是什么时候送来的?可还新鲜?” 赵婆子一看,笑道:“新鲜的很,这是今早大厨房送来的,说是昨儿老太太说要吃奶卷子,采买上的人今儿一大早便去市集上买了一大桶回来,便分了一小桶过来一股子膻味,究竟也没人吃它,正愁不知该怎么办呢。” 紫菀闻言一笑,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第15章 紫菀与清荷去了小厨房,这厢贾敏也在看林母赏的东西,其他的布料首饰之类倒还罢了,待看到那对紫玉镯时不禁一怔。 这镯子她曾听林如海说过,是先老太太的陪嫁,乃是一块极品紫玉雕琢而成,玉色细腻无瑕,入手生温,极为贵重,后来林母生了林如海,先老太太便把这镯子赏给了林母,乃是林母最喜欢的首饰,一直珍藏密敛。不曾想今日倒给了她,不免心中疑惑起来,“这镯子老太太一直都是珍藏密敛,今儿怎的送了过来?这无缘无故的?” 寒梅闻言也有些疑惑,忙道:“老太太既然赏了这镯子,想来是好事,太太且等等,我吩咐小丫头去打听打听。”说罢出门叫了个伶俐的小丫头去打听清楚。 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那小丫头便回来了。 她说话也十分简便爽利,三言两语便把今儿早上林母院里的事细细说了。贾敏听后方明白原委,不禁舒了口气,寒梅给了那小丫头一个荷包,两盘子点心。回头见了贾敏神色,不禁打趣道:“我就说没什么大事,偏太太不放心,吓得跟什么似的。” 贾敏闻言不禁有些羞恼,嗔道:“你这小蹄子越发大胆了,连主子也编排起来了,还不赶紧登记造册。” 寒梅忙笑道:“先别忙这个,这次的事倒多亏了紫菀妹妹,要不是她在边上提着,老太太也想不起这一出。如今这会子阖府皆知老太太还是看重太太的,凭谁也越不过去,也打了那起子小人的脸。” 贾敏也点了点头,笑道:“素日我就说这孩子是个好的,果然没看错,当初老爷还说不放心,怕……”正说到此处,忽想起黛玉及他人还在,忙把话咽了下去。转而笑道:“难为这孩子有心,一会子是该好好谢谢她。” 正说话间,便听说点心做好了,不一会子便见紫菀与清荷端着两个捧盒进来。 黛玉正在与小丫头一道玩拨浪鼓,见此拨浪鼓也不顽了,忙要绿漪抱她下来,摇摇晃晃走到桌边。 黛玉人小腿短,踮起脚尖也看不到什么,只闻到一股子诱人的甜香,不禁有些着急起来。 贾敏坐在一边却只是笑,轻轻摆手示意绿漪等人退开。黛玉转了一圈都无法,嘟着小嘴儿走到紫菀身边。 紫菀刚把捧盒放到桌上,正与清荷把盒子里的点心一一摆放上桌,忽觉有人拉自己衣襟,低头一看,不禁有些失笑,忙把黛玉抱起来立在雕花小椅上,又把捧盒挪过来与黛玉看。 只见一个捧盒中放着的是两个青瓷小碗,碧青色的小碗内装着雪白的点心,看起来倒有些像酥酪,颜色雪白如玉,面上零零碎碎的点缀着些玫瑰膏子,红白绿三色相映,十分赏心悦目。 另一个则是两碟乳黄色的小点心,十分小巧精致,一股甜香扑鼻而来,闻着便让人垂涎欲滴。 这些糕点样式精致,香气诱人,本就容易得孩子的欢心,黛玉一见之下便十分喜欢,贾敏也不曾见过这些点心,不过闻着便觉甜香扑鼻,极为诱人,当下笑道:“可算是好了,方才便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子甜香,玉儿急的跟什么似的,连我都有些忍不住了。” 紫菀闻言笑道:“太太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这不过是个尝个新鲜罢了,也没甚稀罕。” 说罢取了两个翠绿色的小瓷匙分别放入青瓷小碗中。寒梅端了过来与贾敏,入口香滑,甜而不腻,贾敏一尝之下便十分喜欢,黛玉的那碗则给了绿漪,让她喂着吃,紫菀又端了两碟小点心过来,笑道:“太太与姑娘也尝尝这个。” 贾敏见那小点心做成各式花样,色泽鲜亮,十分小巧精致,先夹了块梅花样式的尝了尝,只觉酥软可口,奶香十足,十分喜欢,点了点头笑道:“极为可口,倒比咱们素日吃的点心还有味儿些,我常说咱们吃的已经算是十分讲究了,没想到这西洋点心也毫不逊色。” 黛玉更是十分喜欢,吃了一碗奶酪,又连吃了五六块点心,一点也不觉得腻味,还是贾敏怕她克化不了,忙止住了。 紫菀见了也忙道:“这点心虽好,但也不可多吃,吃多了不易克化。” 贾敏闻言点了点头,便问道:“这点心不但十分精致好看,味儿也极好,可有名字没有?” 紫菀笑道:“也没什么名字,他们一般都管这酥酪叫奶皮子,这点心叫鸡蛋糕。” 黛玉十分喜欢这些精致的小点心,闻言便蹙眉道:“这般精致可口的点心,怎的叫了这样的名儿?俗得很,一点儿也不好听!” 众人闻言都笑了,紫菀笑道:“确实不大好听,不若太太和姑娘给取个名儿?” 贾敏闻言点了点头,笑道:“那好,我与玉儿一人取一个名儿。” 贾敏沉吟了一会子,忽笑道:“有了,这奶皮子与糖蒸酥酪有些像,又雪白如玉,香滑细腻,不如就叫玉脂酥酪吧。”说罢便笑着看向黛玉。“玉儿,那糕点的名儿可就交于你了,可想好了?” 黛玉毕竟年幼,一时半会也想不到满意的,闻言蹙了蹙眉,又撑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方道:“那点心吃着十分酥软,还有一股奶香味,就叫香酥奶糕罢。” 众人闻言都笑了,齐赞道,“这名儿取得好,极为别致。” 贾敏又吃了两块点心,笑道:“这点心松软可口,倒合适老太太吃,一会子也给老太太送些去。” 清荷闻言忙道:“太太放心,老太太的已经预备下了,方才已经打发人送去了。”转头又对寒梅等人道:“紫菀妹妹特意多做了些,放在小厨房里,是给姐姐们留着的,一会子也去尝尝鲜。” 姑娘家本就喜好甜食,寒梅等人闻到香味时便有些意动,况贾敏与黛玉素日饮食上都颇为挑剔,今日却都赞不绝口,便知道这点心确实非同一般,此时闻言不禁笑道:“多谢紫菀妹妹,这可是偏了我们了。” 紫菀笑道:“这在咱们这儿也是吃个新鲜,在西洋那边却有人把这当饭吃呢,若是咱们也日日吃它,只怕没几日就要吃腻了。” 众人闻言都十分惊奇,“居然把点心当饭吃?他们那边不吃米饭的吗?” 紫菀笑道:“听说那边与咱们这边不一样,他们那边极少产稻米之类的谷物,这样精致的点心也只有富贵官宦人家才吃得起,平民百姓吃的多是以麦子粉混杂麸皮烤制而成的,叫什么黑面包,这还是有钱人家才吃得起的,更穷的是在黑面包中掺加木屑之类,据说硬得能当砖头使,可以砸死人。” 众人闻言更是目瞪口呆,她们皆是养在深闺,何曾听过如此匪夷所思之事,便是贾敏自诩见多识广,此时也听住了。 寒梅好奇道:“那西洋那边都是这般穷吗?怎的听说西洋那边的舶来品都是金珠宝石做的,贵重的很呢!” 紫菀笑道:“可不是,他们那边盛产黄金宝石,不过咱们的瓷器、茶叶、香料、丝绸在西洋也极受欢迎,听说一船茶叶瓷器就可以换一船黄金珠宝。不止如此,那边树木也多,听说他们那边还有一种树叫金鸡纳树,里面弄出来的一种药物叫金鸡纳霜,可以治疗疟疾,还有什么紫檀、黄花梨,在咱们这儿少见,他们那儿却不怎么稀罕。” 贾敏闻言心中一动,一般世家千金都是自出生时便开始攒嫁妆,要赞十几年,她自打黛玉出生后便一直在给她攒嫁妆,庄田铺子、金玉宝石什么的还好说,只是好木料太难得,至今也只得了一小段黄花梨木,统共只够打一个梳妆台并几个首饰匣子。 要想打一张千工拔步床可要费不少木料,如果紫菀所言属实,倒可以派人去那边找找,说不定能找到几块好木料。当下决定过些时日便打发几个人去西海沿子打探清楚。 黛玉却没想这么多,只觉十分新奇有趣,好奇道:“紫菀姐姐,西洋人的点心都是这般好吃吗?” 紫菀笑道:“大多数都差不多,有一些更精细呢,需要模子和特制的炉子才能做,今儿做的这几种都是比较简单的,还有几样还不及做,一会子我把方子一道写出来,姑娘想吃的话叫小厨房做便是了,不过这东西太甜了些,吃多了是要坏牙的,姑娘可不能多吃。” 黛玉听了这话先是一喜,听到吃多了会烂牙又吓了一跳,忙捂住了小嘴,一个劲儿的点头。 贾敏闻言却是一怔,要知道这时候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膳食点心方子,这都是不传之秘,可以带出去做嫁妆的,这些点心她尝过之后便知道极为难得,这可是独一无二的,没想到紫菀如此大方就拿了出来。忙道:“这可使不得,这方子是紫菀你自个儿的,留着以后大有用处,怎的这般随随便便就拿了出来。” 紫菀却并不在意,她知道的各种点心、膳食方子数不胜数,这几样不算什么,笑道:“这方子也是从外边得来的,不过家常时候尝一尝鲜罢了,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太太不必在意。” 想起记忆中有一个方子倒极适合黛玉,忙道:“还有一个方子,是我原先在一本食疗书上看到的,叫八珍糕,据说有健脾消积,补虚和中之效,倒是极适合老人与孩童食用,待我我一并写出来,太太再拿给大夫看看,看是否合适。” 贾敏听到此处,别的倒还罢了,这个方子却有些意动,黛玉自小就生的单弱,脾胃也不好,也不知吃了多少药,饮食上一直十分精心,方才渐渐好些了,究竟也不过是一道点心,若是这个方子有些效应也是好的,想到此处,便对紫菀笑道:“既如此,那就偏劳你了。”说罢便让寒梅准备笔墨。 少时,寒梅取了笔墨纸砚过来,皆是上好的。紫菀略一思索,不一会子便把数张方子都默写出来了,拿起来吹了吹,待墨迹干透方交给了寒梅,笑道:“我这字也见不得人,太太与诸位姐姐可别笑话我。” 寒梅跟在贾敏身边日久,倒也通些文墨,见这字迹工整娟秀,比她写的可好多了。一面接过递给贾敏,一面笑道:“谁敢笑话你呢,我们可是连自个儿的名字都写不来,比你可差远了。” 贾敏闻言也有些好奇,接过来一看,习的是柳体,字迹清秀,笔力略有不足,虽欠缺些风骨,但以紫菀的这个年纪来说也算是不错了。 她本身就是精通书画的才女,极不赞同世人所谓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如今见紫菀颇有天分,不禁起了爱才之心,便笑道:“确实不错,只是还缺些风骨,我记得原先箱子里还有几张我原先习字的帖子,一会子让清荷找出来给你,日后勤加练习,若有疑难之处也可以来找我。” 紫菀闻言心中一喜,她本就极爱读书,只是如今身在林府多有不便,这次有了这个难得的机会,日后习字读书也无妨了。 第16章 却说贾敏让紫菀勤习书法,还可以常来求教,紫菀自然欢喜,想起原著中黛玉就好为人师,对香菱那样的小丫头也是尽心教导,毫无保留,如今看来母女两个倒是一脉相承。 黛玉闻言也十分高兴,忙道:“妈,我也想跟紫菀姐姐一道习字,您什么时候教教我?” 许是天赋使然,黛玉小小年纪便对书画一道极有天赋,几乎算是过目不忘,只要学过的东西都记得十分清楚。贾敏闲时教她的一些诗词典故她不止能听明白,还能举一反三,说些自己的见解,虽都是孩童之言,却也有些道理,一些名家字画黛玉虽不懂鉴赏,却也能模模糊糊感受到画者当时想表达的意境,由此可看出黛玉之才。 这让林如海夫妇又喜又叹,喜的是女儿天资聪颖,若好生教导,将来成就必定不凡,叹的是黛玉终究是个女儿家,终身被束缚于闺阁之中,便是有再好的才情也无用武之地。 如今黛玉年纪尚幼,连笔都拿不稳,再说小孩子骨骼柔软,过早习字于身体无益,故贾敏只教了她读书识字,等她大几岁再教她练字。 贾敏笑道:“你还小呢,等你大两岁再说,你看你紫菀姐姐比你大了四五岁,可也是前两年才开始习字的,不信你可以问问她?” 黛玉闻言便看向紫菀,见紫菀点头,知道再说也没有用,只得罢了。 紫菀见黛玉如此,不禁笑道:“姑娘如今还小呢,不必着急,等过两年姑娘大些了再学也不晚,姑娘天资聪颖,想必用不了几年姑娘就可以当我的师傅了。” 她有自知之明,她前世练习书法近二十年,在原来的世界勉强能说是中上,如今到了这里便难登大雅之堂了,书法之道贵在意境风骨,她天赋不足,就是再练二十年也不会有多大进步了。 说黛玉将来可以做她师傅也不是顽话,不说原著,便是她与黛玉相处这些时日也已看出来,黛玉年纪虽小,却天赋异禀,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黛玉闻言十分高兴,笑道:“将来等我学会了,我与姐姐一道习字好不好?”紫菀自然含笑答应。 黛玉性子纯良,喜欢一个人就极为上心,她与紫菀相处时日虽不久,两人却处得极好。 她性子敏感,感觉得到这位姐姐是真心对自个儿好,因而对紫菀也十分上心,听说她喜欢字画,忙拉了紫菀去了她住的西厢房,把前些时日从林如海那要来的书画都拿了出来,笑道:“姐姐,这是前些日子我从爹爹那里要来的,姐姐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说罢要绿漪几人把字画都一一打开让紫菀挑选。 紫菀心中感动,又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性子也太大方了些,这些字画可都是林家收藏的名家真迹,一般人家当做传家宝珍藏还来不及,也只有林如海这般宠女儿的才毫不在意,居然把这些字画给了黛玉玩耍。 虽然黛玉好心,可紫菀也不会真的收下,忙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见识浅,素日也是胡乱涂鸦罢了,丝毫不懂鉴赏,再好的字画到了我手里也是白瞎,倒可惜了,不如仍旧留在姑娘身边,日后若有机会再与姑娘一道赏玩。” 黛玉闻言不禁有些失望,精致的小眉头也耷拉下来。 紫菀知道黛玉一片赤子之心,她未必不知道这些字画的珍贵之处,只是真的喜欢自己才如此大方,不忍叫她失望,想了想笑道:“这个且先不忙,我还要跟姑娘要东西呢,我如今正习字,只是我那里东西不全,只有几支描花样的炭笔,正想着请姑娘帮忙,找些用不着的笔墨给我。” 黛玉听了这话方又高兴起来,忙一叠声的让绿漪去找。 绿漪笑道:“姑娘别急,这个容易,咱们府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个了,前儿我看见西屋的书架上还有好些笔墨呢,还是原先玳瑁姐姐用的,自从她出去了,我们屋里也没人动它,如今还搁在那里呢,我这就去取来。”说罢往西屋去了。 不一会子绿漪果然取了东西过来,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皆是上好的,那宣纸洁白如玉,细薄光润,一看便知不是普通货色,怕是林家主子们日常用的,那砚台也是极好的端砚,价值不菲。 紫菀不禁笑道:“这可都是好东西,给我使未免太可惜了。” 黛玉正在翻看纸墨,闻言笑道:“姐姐也太俗了些,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给人用的,好使就行,姐姐如今使它便是物尽其用了,何必讲究那么多呢。” 紫菀不妨黛玉如此说,闻言不禁一怔,心道果然不愧是绛珠仙子,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番话来。 绿漪也笑道:“妹妹不必谦虚,你的字是太太都赞的,想来不错,这些东西白搁在这儿也是可惜,妹妹收下便是。” 紫菀闻言笑道:“姑娘说的是,倒是我俗了。如此便谢谢姑娘了。”黛玉方高兴起来。 紫菀又陪黛玉顽了一会子,讲了好些故事,哄着她喝了药,看她睡了方出来。 出了西厢房,只觉静悄悄的,丫鬟婆子都退下去了,方走到廊上,便见贾敏正在临窗的书案上写字,清荷也不知去了哪里,只寒梅在一旁研墨。 贾敏方写完最后一个字,抬头看见紫菀,便搁下笔笑道:“快进来,玉儿可是睡下了?可喝了药不曾?” 紫菀笑道:“姑娘已喝了药,听了一会子故事便睡下了。” 贾敏闻言点了点头,笑道:“可真是难为你了,那孩子最是磨人,闹起脾气来谁都哄不住,难得肯听你的话。” 紫菀忙道:“太太说的哪里话,服侍姑娘原是我们分内的事,再说姑娘极为乖巧,待我们也极好,方才一听说我要习字,便找了许多极好的纸墨给我。” 贾敏听了这话不禁摇头失笑,笑道:“我原说也给你备些的,玉儿既给你了,你就收着,难得你们两个投缘,你先用着,完了再给你送去。” 紫菀忙道谢,想着已经出来了好几个时辰,也该回去了,便向贾敏告辞。 贾敏闻言便笑道:“你且等着,我正有东西要给你呢,寒梅,去把我方才说的那个首饰匣子拿来给紫菀。” 寒梅依言去取了个紫色透雕各色折枝花卉的首饰匣子过来,递给紫菀。笑道:“快拿着,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太太特意挑出来给你的。” 紫菀心中疑惑,打开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原来这匣子里面共有两个小抽屉。第一个里面却装了满满一盒子各色宝石,有猫儿眼,玛瑙石,红宝石,蓝宝石等等。 这些宝石色泽匀净,最小的一块也有拇指大小,十分名贵,这许多宝石堆在一起,光华灿烂,险些晃花了眼。 第二层小抽屉却装了满满的明珠,那珠子浑圆剔透,皆是龙眼般大小,这些东西实在太过贵重。紫菀忙推了回去:“太太这太贵重了,实在使不得!” 贾敏笑道:“这是前儿赵家太太送来的谢礼,她家小公子也是前次被救的孩子,都是托了你的福才脱险,这些原就是你应得的,况且你那几张方子极为难得,总不能叫你吃亏,还有些古董摆设之类,也是极难得的,只是太打眼了些,如今不方便给你,我先帮你收着,等你将来出去时一道给你,这些东西小巧,也不打眼,你好生收着,留着将来打首饰镶头面都使得,前儿就该给你的,偏一时忘了。” 紫菀执意不肯收:“这太贵重了,那几张方子也不值这些。无论如何也不能收。” 这些宝石确实极为难得,便是寒梅与清荷也没有得过这般多的宝石。她们是贾敏的心腹,素日里见的好东西不知有多少,贾敏出生富贵,又是林家的当家主母,梯己极为丰厚,她素日也是个手里散漫的,时不时的赏些好东西,她们这些年下来,衣履簪环也积攒了不下千金。 饶是如此,初时寒梅等人见了也有些眼热,但她们心知这是紫菀的功劳,与她们不相干,再者贾敏也给了几样头面首饰与她们,虽远不及紫菀所得,但也极为名贵,寒梅等人也心满意足了。 贾敏见紫菀如此,不禁有些头疼起来,这孩子也太小心了些,有好东西也不要。 想起这些时日来紫菀不止对黛玉极为精心,又时常在林母面前帮她周旋,心中也是承了她的情。 想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难为她如此周全,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只是阴错阳差被牵连进了官场争斗之中,如今不得不委曲求全,托身为婢,说来还是林家对她不住,心中更加愧疚,携了紫菀的手上前,温声道:“你是个好孩子,如今本就是我们林家委屈你了,这些不过是俗物,说句托大的话,这些东西虽然颇为难得,但在我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况且是托你的福才得了这些谢礼,原就是你应得的,你收下了我才安心些。” 紫菀见贾敏言辞恳切,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不知再如何回绝,况她将来是要出去的,确实要多攒些东西,这些东西虽然名贵,于贾敏来说确实是九牛一毛,沉默了半晌,紫菀终是点了点头,把东西收下了。 贾敏方高兴起来,笑道:“我让清荷找了些字帖给你,还有些笔墨纸砚,还有几匹料子,颜色鲜嫩,正合适你穿,你拿去裁几身衣裳穿。”说罢让人叫清荷把东西拿上来。 清荷依言去拿了好几匹颜色鲜艳的尺头并笔墨纸砚过来。 贾敏又让清荷给紫菀拿了个小掐丝盒子,把首饰匣子放在最下面,再再上面放了几碟果子点心之类,让她提回去。 清荷闻言便笑道:“妹妹这许多东西也拿不了,我正好有事要去找菡萏呢,且等等我,咱们一道走。” 清荷与紫菀提着东西出了院门,清荷忽想起一事来,笑道:“还有一件事,倒险些忘了,扬州知府的太太已经到了金陵了,今儿递了帖子来,说过两日便会登门拜访,看来韩姑娘不日便可回京了。” 她是贾敏的心腹,当初韩蕙与紫菀初来林府,都是清荷与寒梅二人照料,对韩蕙的情况也颇为了解。 紫菀闻言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是韩蕙的姨母要来了,心中亦喜亦忧,喜的是韩蕙终于可以回京,与家人团聚,忧的是两人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能想见,况锦乡侯府内宅也不平静,不知韩蕙回去后又是何光景。 清荷见她一直神思恍惚,以为她是触景伤情,想起了自个儿的身世,忙安慰道:“妹妹也不必伤感,令尊兴许只是出了点意外呢,这世道传讯又不便宜,说不定也在找你呢!况老爷和太太也一直在派人到处打听,总会有消息的,你且放心。” 紫菀此时心中有些烦乱,闻言也不辩解,只笑了笑,不再言语。 第17章 紫菀提着小掐丝盒子回了林母正院,此时正值正午,院中无人,想是林母正在歇中觉,院里静悄悄的,小丫头们估计也都偷懒打盹去了。 紫菀回了房里,春雨却不在,想是在林母房里服侍,把东西放好,又收拾了一遍屋子,忙完了只觉浑身酸软,不想动弹,便歪在床上出神。 按清荷所说,过两日韩蕙的姨母就会上林家拜访,到时必定是会接了韩蕙家去的。 她与韩蕙相识一场,又一同经历了诸多磨难,情分自然极好。如今韩蕙回京,从金陵到京城路途遥远,若无意外恐怕日后是极难相见的了。 紫菀想了想,便决定做些东西给韩蕙,她到林家的日子虽不算长,但林母与贾敏都极为大方,这些时日来赏了不少首饰及衣料,她如今也积攒下了不少东西,光是各式衣料尺头就不下二三十匹,不是上用的便是官用的,都是极好的。 紫菀思虑了半日,最后还是决定给韩蕙做两身衣裳。只是她女红方面的手艺不大拿得出手,她学针线的时日不长,如今的水平缝个荷包或绣个帕子什么的倒还能应付过去,做衣裳就太勉强了些,时间上也来不及,看来得找人帮帮忙了。 论及针线女红,林府众丫鬟中当以芍药和菡萏最好,尤以芍药为首,她在林府中是出了名的心灵手巧,随手绣出的花样都是栩栩如生,极为灵动。 而且她不仅于刺绣一道上极有灵性,厨艺也是极佳,早先一直都是她管着林母房里的针线,直到后来林母房里放了两个大丫鬟出去,又没再添人,方把针线上的事交给了菡萏掌管,她则专管林母的饮食。 按理来说请芍药帮忙是最好,只是芍药虽然手艺极好,性子却有些高傲,如今是除了林母的吩咐,轻易不动针线。 她又是林母奶姐的孙女儿,在林母身边服侍的时日最久,素日连春雨都不大服气,见紫菀与春雨极要好,林母对她也十分喜欢,心中早就不大自在,因而虽然没有怎么为难她,素日里面上也都是淡淡的。这时去找她只怕要碰钉子。 菡萏不及芍药年长,但手艺却也差不了多少,而且为人温雅可亲,不若芍药清高自诩,素日与紫菀相处的也极好。 想到此处,紫菀便起来重新梳洗了下,开了箱子把自己得的那些衣料都拿出来仔细比较。 想着韩蕙年纪还小,那些织金缂丝的锦缎太过厚重华丽,也不适合她,紫菀便选了些颜色娇嫩的软绸、纱罗之类,这些料子穿着舒适,且颜色鲜亮,适合小姑娘穿。 紫菀把选好的衣料放在桌上,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菡萏午睡应该醒了,想着菡萏素日爱吃甜的,便拿捧盒装了几碟贾敏给的点心往菡萏房里去。 紫菀到时菡萏正在裁剪,见了她忙把剪子一撂,笑道:“妹妹这会子怎的过来了,可真是稀客,快请坐。”说罢又要去沏茶。 紫菀忙止住了,把捧盒放下,笑道:“我不吃茶,姐姐不必忙了,再说咱们也不是外人,这般客气做什么,我今儿过来,一是得了几样点心,想着姐姐爱吃甜的,便送来给姐姐尝尝,二是有件事想请姐姐帮忙。” 菡萏闻言笑道:“难为妹妹想着我,我也就不客气了,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的,妹妹尽管说。” 紫菀笑道:“我一个要好的姐妹过两日要去京城了,我没什么可送的,便想着给她做两身衣裳,只是我的针线活太差了些,裁剪也不熟练,时间上又来不及,到时候做出来的衣裳恐怕不像样子,想着姐姐的女红是极好的,便想请姐姐帮忙,从旁指点一二。” 菡萏闻言舒了口气,笑道:“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吓我一跳,这个容易,一会子我把这里收拾好了就过来,你把要用的东西先备好便是,花样子和布料可都挑好了?” 紫菀忙道:“都备好了,只是不知道好不好,一会子姐姐再帮我掌掌眼,再有就是缺了熨斗和量尺,还得要借姐姐的使。” 菡萏笑道:“这没什么,一会子我一道带过来便是。” 紫菀便先回了房。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菡萏就过来了,紫菀忙请上座,又摆上了茶果点心,菡萏笑道:“你别忙了,我才刚吃了你送的点心,如今哪里还吃的下这些,快把花样子拿给我看看。” 紫菀闻言笑道:“我选了几张花样子,就不知道行不行,姐姐帮我看看。”说罢从小螺屉里取了几张花样子递给菡萏。 这些都是紫菀参照前世记忆画出来的花样,比时下流行的花样更为灵动有趣,十分新颖别致,菡萏一看便爱上了,忙道:“这花样真真是新鲜别致,我都从未见过,真不知是怎么想出来的,是从哪得来的?” 紫菀笑道:“这些都是我胡乱画的,姐姐看看可还行吗?” 菡萏闻言忙道:“精致的很,可还有吗?好妹妹,这些花样子我极爱,有的话借我几日,我描完了就送来。” 紫菀便笑道:“不过几张花样子罢了,姐姐要拿去就是了,我那里还有几张鞋面的,一会子给姐姐一道带回去。” 菡萏闻言喜之不禁,忙道:“那感情好,我也不占你便宜,我那里也有许多花样子,衣裳、鞋面、抹额什么的都有,到时候你随便挑。” 她母亲原是绣坊的绣娘,一手苏绣手艺十分精湛,菡萏也继承了她母亲的好手艺,对刺绣一道极为痴迷,见了新鲜花样便走不动道,如今她那里的花样子已经存了好几百张,都是她珍藏的,极为精巧别致。 这些花样子菡萏平日里可宝贝的很,等闲不借给人的,今日难得这般大方,紫菀闻言自然不会拒绝。 紫菀一面请菡萏进了里间,一面笑道:“我挑了些料子出来,只不知道够不够,配色上也还有些问题,姐姐帮我看看。” 桌上已摆着好几匹尺头,一匹红色哆罗呢,一匹鹅黄色的妆花缎子,一匹嫩绿色宫绸,一匹月牙白的蜀锦,并一匹桃红色香云纱。这些尺头都是好料子,多是上用的,最差的也是官用的, 菡萏见了也是极为惊讶,没想到紫菀才当差没多久就攒下了这么多好料子,心中也有些疑惑起来。 她心思细腻,早就发现自打紫菀到了林府,府里的几位主子便待她有些不同,虽然是领着二等的月例,吃穿用度却比她们几个一等的也差不了多少,便是素日得的赏赐也要比别个好些。 平日里林母与贾敏明面上虽没有说什么,但待紫菀总要更慈爱些,给的东西也都是极好的,她想了半日想不通,也不再烦恼,皆归于紫菀之父与林如海相识的缘故。 菡萏与紫菀相处的时日虽不算长,但两人情分却不错,紫菀年纪虽小,做事却十分稳重妥帖,极为伶俐知趣。 在林府众丫鬟之中,论出身紫菀算是最好的,又曾读书识字,比她们又强了一层,但她虽然得林母与贾敏的看重,却一点儿也不轻狂,吩咐她做事也从来不躲懒,为人也大方,素日得的什么果子点心都是散给别人吃,处处与人为善,也从不占人便宜,菡萏极爱她为人。 因此此时虽有些疑惑,但也没有追根究底,只笑道:“这些都是极好的料子,做两身衣裳尽够了,只是不知你要是要做什么式样的,你那姐妹的身量尺寸可知道?” 紫菀心中估摸着韩蕙的身量与自己相当,只个头比自己略矮几寸,因而笑道:“她的身量与我相仿,只略矮两寸,其余的都相差不大。我想着用那匹绿色宫绸做一条百褶裙,那匹鹅黄色的缎子就做一件褙子,那匹月牙白的蜀锦就做一条留仙裙,那匹红色哆罗呢做一件对襟褂子,姐姐看如何?” 菡萏闻言点点头,道:“这倒是不错,配色也鲜亮,娇艳又不失淡雅,再者这些料子本身都有花样,倒不用再绣太多东西上去,不然便显得累赘了,也可以省些功夫。依我看,到时候就那件鹅黄色的褙子上绣百蝶穿花的花样,留仙裙上绣折枝梅花,其余的一概不用,只裁剪缝合的时候精心些便是了。一会子我来划线,你按我说的来裁剪,咱们手脚快些,一两日便可得了。” 紫菀闻言自然毫无异议,因时间紧急,当下分好工,两人便忙碌起来。 第18章 之后几日紫菀一直忙个不停,因怕时间上赶不及,除了服侍林母外,其余时间都在裁衣制裳,一刻也不曾停歇。 幸而有菡萏从旁协助,春雨得知后空闲时也常一道帮忙,总算在两日内把两套衣裳赶制了出来,紫菀见时间还有些富余,便又熬夜赶着时间多做了两双鞋袜。 这一日,紫菀总算把最后一双鞋子做好了,好容易忙完,紫菀才放松下来,只觉浑身酸疼,捶了几下肩膀,便歪在罗汉床上不愿动弹。 春雨今日上午不当值,此时正伏在几上描花样子,见她如此形状,不禁摇头道:“可算是忙完了,看看你,这两日都不曾好生睡着,眼睛都熬红了,你晌午后还得该班呢,还不赶紧到床上歇歇去,在这歪着做什么,一会子又该着凉了。” 紫菀只觉浑身乏力,实在不愿动弹,求饶道:“好姐姐,实在是倦的很,走不动了,且容我歪一会儿,一会子我就起。”说罢只觉眼皮越来越重,不一会子就睡着了。 春雨只听她声音越来越来小,不一会子便没了声响,心中疑惑,抬头一看,紫菀已是香梦沉酣会周公去了,不禁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见她就这样直愣愣的躺着,怕她着凉,忙过去轻推了推她:“紫菀,快醒醒,这里冷得很,快去床上睡去。”连推了好几下,紫菀才勉强睁开眼,含含糊糊地咕哝了几句,翻个身又睡着了。 春雨见此,知道是唤不醒她了,无法,只得把边上的四喜如意大插屏挪到了罗汉床前给她挡风,又去里间取了床被子来给她仔细盖上,方回到小几边继续描花样。 紫菀一睡便睡了大半个时辰,睡了一觉醒来,感觉身上也松快了不少,见了身上被子,知道是睡着后春雨帮她盖的,心中不禁一暖。 伸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似乎快晌午了,不敢再躺着,忙起来把铺盖收拾好,抱回了里间,又重新梳洗了,方出了房门。 春雨正在廊下看花儿,听到动静看过来,见她醒了,笑道:“可算是醒了,你也是累狠了,睡到这会子,都快要吃午饭了,身上可好些了不曾?” 紫菀闻言笑道:“已经好多了,身上松快了不少,只是脖颈还略有些酸疼。” 春雨摇了摇头,道:“你这两日没日没夜的一直低头做活,不疼才怪呢,劝你好生歇息你也不听,这一个月你再不准动针线了,好好养着,落下病根子可不是顽的。” 紫菀知道春雨是一片好心,闻言忙不迭的保证:“知道了,姐姐,我再不敢了。”春雨方作罢了。 紫菀这几日都闷在屋里,见难得今儿天气好,便想出去散散闷,便问春雨:“姐姐,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春雨闻言,掏出怀中核桃大的金珐琅怀表,打开看了看,道:“午时初刻了,再过小半个时辰便要吃饭了。” 紫菀听闻还有半个时辰,便道:“还早着呢,我去园子里逛逛去,一会子大厨房送饭来了,姐姐先帮我留着,等我回来再吃。” 春雨应了声,又叮嘱道:“知道了,你也别逛太久了,早些回来。”紫菀应了一声便往园中去了。 林府的园子虽不甚大,但亭台楼榭,假山流水,布置的十分清幽雅致。 此时正是春日,百花渐次开放,只见园中佳木葱茏,奇花烂漫,蜂蝶们也忙碌起来。 小径边上的一株垂丝海棠开的极为娇艳,朵朵弯曲下垂,如遇微风飘飘荡荡,娇柔红艳。远望犹如彤云密布,美不胜收,朵朵弯曲下垂,微风中飘飘荡荡,娇柔红艳,远远望去,犹如彤云密布,美不胜收。 紫菀见了这般美景,只觉连日来的烦闷也消失殆尽,心中一片平和。 紫菀正望着怒放的垂丝海棠出神,忽听见有人在唤自己,回头一看,却见寒梅站在园子的假山旁边冲自己招手。 紫菀心中疑惑,寒梅是贴身服侍贾敏的,这时候过来找自己不知道是什么事,忙走了过去,笑道:“姐姐这会子怎的过来了,可是太太有什么吩咐?” 寒梅笑道:“不是太太的吩咐,是方才我香雪苑送东西的时候韩姑娘托我传个信,说恐怕她明日就要走了,妹妹今儿若是得空,便去香雪苑看看她,道个别。” 紫菀闻言一惊,忙道:“怎的这么快,我原说明早去看她的,难不成杨太太明日就要接她家去不成?” 寒梅点点头道:“杨太太已经递了帖子了,明儿上午便会登门,估计韩姑娘明日也得一块走。妹妹还是趁早去道个别吧。” 原来韩蕙今早得了信,知道明日便要离开,她与紫菀情如姐妹,心中十分不舍,只是韩蕙不便出来走动,便托寒梅过来传了口信。 寒梅见信既已传到,便道:“这口信我已经带到了,那我就先回了,一会子还得服侍太太用午膳呢。” 紫菀闻言忙道:“多谢姐姐,我已知道了,劳烦姐姐跑这一趟了,下回请姐姐吃茶。” 寒梅笑道:“不用客气,小事罢了,那我先回了。”说罢便去了。 紫菀听了这个消息,心中有些烦闷,也无心再逛,忙回了房里,把做好的衣裳鞋袜拿过来收拾齐整,拿了一个弹墨花绫水红绸里的包袱仔细包好。 想了想,又把自己装首饰头面的几个匣子都拿了出来,想着给韩蕙挑几件好的,留个念想。 匣子里面堆了不少金珠簪环,钗、钏、戒指、手串什么的都有,只是多是成人的尺寸,没什么合适小姑娘家戴的。 翻翻捡捡,在里面挑了半日,最后挑了一块羊脂白玉雕花佩,这玉佩乃是以极品羊脂白玉雕琢而成,色如羊脂,细腻温润,极为贵重,是初进府时贾敏给的。 又挑了一对金累丝嵌宝芙蓉镯,这镯子工艺十分精巧别致,是以金丝绞成芙蓉花叶之形,花蕊中间点缀着几颗小小的红宝石,色泽匀净剔透,这镯子十分小巧精致,正适合小姑娘家戴。 最后又拿了一个十分精致的金累丝香囊,装了一个晶莹剔透,拇指大小的翠玉小葫芦儿,一对玻璃种的翡翠莲蓬小耳坠儿。一道用一个小锦匣子装了,放进包袱里。 又想着回京这一路上路途遥远,随行服侍的皆是韩蕙姨母家的人,使唤起来必定不如自己家的下人自在,不论是贴身服侍的,还是下面跑腿的,都得准备些打赏的荷包。 想到此处,紫菀忙开了柜子,又把装钱的锦匣拿了出来,里面满满的都是金银锞子,约莫有五六十个,式样精美,有梅花样式的,也有笔锭如意的,十分小巧精致,紫菀拿了十几个小银锞子出来,用荷包一一装好。 前些日子外面孝敬了林母不少金玉首饰头面,林母素来不用外面的,便都赏给了她房里的丫头们了,她们几个贴身服侍的得的都是大头,最先挑,都是最好的。 紫菀也得了好些,金玉戒指便有十来个,钗、钏、耳坠儿之类也有四五样,或是攒珠,或是点翠,或是嵌宝,做工都极为精巧,林母虽然看不上,但对其他人来说仍旧是好东西。 紫菀从中挑了两个绛纹石戒指,两个孔雀石戒指,一对硬红镶金大耳坠子,一对粉色珍珠耳坠儿,一只金镶玉镯子。拿了几个精致的荷包,每个里面装了一样,又拿了块帕子,把装好的荷包细细包了起来,放进包袱里。 又细细检视了一遍,见□□妥当,无一遗漏,方放下心来。把包袱收好锁进柜子里。 紫菀方收拾好,出来看了看天色,估摸着到了吃饭的时辰了,刚想把房门锁了,便见春雨正端了个粉彩花鸟纹捧盒过来,忙上前接了过来,说道:“大厨房的妈妈们也太省事了,这大老远的,怎的让姐姐自个儿端过来了。” 春雨拿帕子拭了拭汗,笑道:“方才是孙妈妈送来的,谁知碰巧她身子不舒服,小丫头们也都吃饭去了,我怕你等急了,我就顺手带过来了。” 紫菀闻言蹙了蹙眉,摇头道:“姐姐也太好性了些。” 芍药一直对春雨不服,时常便弄出些事来挤兑春雨,虽然都是小事,但次数多了也不免让人厌烦。 孙妈妈是芍药的婶娘,因着芍药的缘故,与春雨她们都不大亲近,这次恐怕也是故意的,不然怎的不早不晚偏这个时候有事。 春雨闻言淡淡一笑:“不用理她,左右她也不敢太过了,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出出气罢了,你放心,老太太都看在眼里呢。” 紫菀一怔,忽想起这些时日来林母确实不大使唤芍药到跟前了,想来是芍药这些行为林母都看在眼里,恐怕也是想冷一冷她,只是不知道芍药能不能体会林母的意思。 春雨见紫菀还在出神,不禁有些好笑,拍了拍她,笑道:“好了,想这么多做什么,赶紧吃饭,一会子还得去服侍老太太呢。” 紫菀回过神,把捧盒里的饭菜端出来,却是三荤三素一汤一饭,另有两碟点心,两人寂然饭毕,交了碗筷,洗漱一番便往林母房里当值去了。 待紫菀当完值,从林母房里出来时已是快日落了,紫菀连饭也不曾好生吃,便急急忙忙带着给韩蕙的包袱往香雪苑去了。 第19章 紫菀提着东西到了香雪苑,韩蕙却不在房里,只有几个小丫头在洒扫,见了紫菀忙行礼。 紫菀常来看韩蕙,与香雪苑的几个小丫头也熟悉了,为首的一个名叫红儿的丫头笑道:“姐姐又来给韩姑娘送东西了?姑娘方才还在里间与翠袖姐姐绿竹姐姐一道收拾衣裳呢,想是还在里边,姐姐进去瞧瞧便是。” 紫菀便提着篮子进了里间,只见绿竹正低着头收拾箱笼,翠袖方从柜子里抱了几件衣裳出来,不妨一转身看到紫菀,不禁笑了:“你可算来了,方才韩姑娘□□叨呢,她明儿就得走了,见你许久不来,还以为你忘了这事呢。” 紫菀把东西放下,笑道:“何曾忘了,我这不是来了,蕙儿呢?怎的不见她人?” 绿竹起来给紫菀沏了盏茶,笑道:“方才吃了饭便有些闷闷不乐,又不让我们跟着,这会子准是又去了东边厢房的廊下逗雀儿去了,你只管往那边找去。” 紫菀闻言点了点头,从篮子里拿了几包蜜饯果子出来交于翠袖,笑道:“这些时日多亏了你们照料她,这几个荷包是前儿老太太赏的,姐姐们拿去顽罢,还有这些果子,是我昨儿托李妈妈帮我到合芳斋买的,姐姐们也尝尝鲜。” 翠袖绿竹皆笑道:“早就听说他们家的蜜饯果子味儿极好,连太太也是极喜欢的,只是他们家东西卖的也太快了些,极难买到,今儿倒托了你的福了。”说罢翠袖便把点心果子用碟子装了,端了两碟出去散与外面的小丫头们了。 紫菀见屋里东西乱的很,便想帮忙一道收拾,绿竹忙道:“你别忙了,这里有我们呢,一会子就好了,你还是去找韩姑娘说说话罢,往东边廊下去便是,这里乱的很,你就别添乱了。”说罢忙推了紫菀出去。 紫菀哭笑不得,只得罢了,依言去了东边,果然看见韩蕙坐在廊上的栏杆上。 此时韩蕙正百无聊赖,坐在廊下逗雀儿顽,见了紫菀十分喜悦,急忙跑过去挽住她的手,笑道:“姐姐你可算是来了,我都有三四天没见着你了,可想你了。” 紫菀见她如此依赖自己,心中有些愧疚,终究还是自己太过粗心大意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最喜热闹的,这孩子小小年纪,便被困在这院子里,人生地不熟的,平日里只有几个丫鬟婆子作伴,终归有些冷清,她唯一熟悉的只有自己,哪怕自己时常抽空过来,到底陪她的时间太少,也不知她一个小姑娘平日里该有多寂寞。 想到此处,紫菀微微叹了口气,抚了抚韩蕙的小脑袋,温声道:“是姐姐不好,这几日忙了些,都忘了过来看看你了,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蕙儿,你可怪姐姐?” 韩蕙闻言忙摇了摇头,说道:“姐姐别担心,我在这儿挺好的,你又要当差,又要照顾我,已经够忙的了,再说你也没有不管我啊,你没空来的时候不都有托寒梅她们给我送东西吗?况且若不是姐姐相救,我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我一直把姐姐当做亲姐姐看待,姐姐如此说,倒多心待我了。”说罢嘟着小嘴闷闷不乐。 紫菀闻言,心中一暖,刮了刮她的小鼻头,笑道:“好好好,是姐姐说错话了,蕙儿别生气,咱们回屋去,看姐姐给你带什么来了。” 两人相携回了屋里,翠袖绿漪两个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几个箱笼整整齐齐的摆在角落里。 两人正在说笑,见了她们忙笑道:“姑娘回来了,箱笼都收拾好了,姑娘一会子看看可还缺什么。”韩蕙点点头,笑道:“已经极好了,这些时日来真是麻烦两位姐姐了。” 翠袖忙道:“这本就是我们的分内事,姑娘太客气了。” 绿漪也笑道:“实在不敢当姑娘的谢。” 紫菀只在一旁微笑不语,经历了这许多事,韩蕙也长大了许多,行事落落大方,不再是当初那个羞涩腼腆的小姑娘了。 翠袖绿漪极为伶俐,知道她们有话要说,说笑两句便找了个由头出去了。 紫菀把带来的篮子提过来,打开那个松花色的包袱,拿了两个青花瓷罐出来,笑道:“这是两罐子枇杷膏,你前些日子咳了许久,怕伤了肺气,刚巧前几天去大厨房的时候,刚巧碰见春雨姐姐家的王嫂子,听说她家那边山上出的很好的大枇杷,便买了些来熬枇杷膏,统共才得了六罐子,送了两罐子去老太太那儿,还有两罐给了太太,这两罐子是给你的,或是用滚水冲了吃,或是蘸馒头吃都使得,最是补气润肺的。” 说罢又指了几个匣子笑道:“这几个匣子里装的是几样苏式点心,我托王嫂子做的,她的点心做的极好,老太太都爱吃呢,还有这几个油纸包着的是几样干果果脯,是外头合芳斋的蜜饯果子,路上甜甜嘴,还有一小罐法制紫姜是我问张妈妈要的,你极少坐船,怕是不适应,到了船上要是难受的话就含一块,效验极好。” 紫菀想了想,把那个弹墨花绫的包袱也解开来,把自己做的衣裳鞋袜拿出来,笑道:“蕙儿,你过来瞧瞧。”韩蕙正怔怔的出神,闻言忙走过去,拿起一件件衣裳,看了又看,笑道:“姐姐,这些都是给我做的吗?” 紫菀拿起一条裙子在她身上比划,见大小合身,方满意了,笑道:“前两日听太太说你就要家去了,姐姐便抽空给你做了两身衣裳鞋袜,针线是粗糙了点,能着穿吧。” 韩蕙看着这些衣裳,针脚细密,做工精致,她知道紫菀针线不大熟练,能在短短两三日内赶制出来这般精致的衣裳,也不知费了多大的的功夫,如此心意,比亲姐姐也不差什么了,偏偏明日就要分别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想到此处,韩蕙不禁抱着衣裳流下泪来。 紫菀还在把包袱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一面嘱咐个不停:“这些荷包里装的都是银锞子,另外几个用帕子包着的装的是些小首饰,你仔细收好,该打赏时也不要小气,你姨母家终究不是自个儿家里,总是多有不便,不要自个儿忍着,你可是锦乡侯府的千金,若是服侍的丫头婆子不好了,你也不要与她们争论,有什么委屈只管找你姨母,让你姨母去处置。” 韩蕙闻言眼泪越加流个不停,再也忍不住,扑到紫菀怀里哽咽道:“姐姐,我不想与你分开。” 紫菀闻言,眼圈一红,险些流下泪来,忙忍住了,拿了帕子给韩蕙拭泪,强笑道:“这是做什么,好好的倒哭起来了,要回家了是好事,一家团圆……” 说到此处也有些哽咽,忙偷偷拭干了泪,又拿了装首饰的匣子递给韩蕙,说道:“这些东西都老太太和太太给的,如今姐姐转赠予你,也算留个留个念想。” 韩蕙拭了拭泪,接过来打开一看,东西虽不多,都极为难得,她出生富贵,一见便知这些东西价值不菲,她以前虽然不谙世事,但如今经历了这许多事,也懂得了不少,知道紫菀以后是要出去的,这些东西都是她日后安身立命的根本,这些东西价值不菲,怕是她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忙推了回去,说道:“姐姐,这些我家里有许多呢,你如今手中也得存些东西,这些你自己留着吧。” 紫菀忙止住了,说道:“你放心吧,我那里还有不少东西,不差这些,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快好生收着,日后看到这些也权当看到我了。”说罢把匣子放回包袱里包好,韩蕙见状,知她心意,也不再推拒。 紫菀又从包袱里取了两个个装着孔雀石戒指和银锞子的精致荷包出来,交于韩蕙,嘱咐道:“翠袖与绿漪两个服侍你一场,也是缘分,难得她们极为尽心,这几个荷包你明儿再给她们。”韩蕙一一点头应下。 不知不觉天色便暗了下来,早有小丫头送了饭来,姐妹两个吃了饭,仍旧回屋里说话。 紫菀今日跟林母告了假,今夜便宿在了香雪苑,离别在即,姐妹两个好似有说不完的话,嘀嘀咕咕直说到二更时方迷迷糊糊睡去,只是两人心中各有忧虑,这一夜睡得也不甚安稳。 第二日一大早,翠袖便过来接了两人去了贾敏正院。 用过早膳不久,紫菀便听说杨家太太来了,韩蕙也被请了过去,前头贾敏正在待客,紫菀也不好往前头去,只想着临行前能送一送韩蕙,便在西厢房里教黛玉打络子顽。 直过了大半个时辰,前面也没消息传过来,紫菀正在疑惑间,却见清荷在外头招手叫她,紫菀一出去便被她拉着走,不免有些莫名其妙,忙道:“姐姐这是做什么?” 清荷跺了跺脚,急道:“你还在这慢吞吞的,人都已经走了!” 紫菀闻言不禁一怔,忙道:“这是怎么说?” 清荷不答,只拉着紫菀快步到了香雪苑,却见院里冷冷清清,韩蕙屋里的箱笼也都搬走了,清荷见了,跺了跺脚道:“还是来迟了一步!” 转头见紫菀只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出神,劝道:“紫菀,韩姑娘已经走了,你也别伤心了,待在这里也是难过,咱们走吧。”说罢到底不放心,直把她送回了屋里才回去。 清荷前脚刚走,寒梅后脚就来了,捧着个匣子,见紫菀眼圈儿有些红,神色还算和缓,方松了口气。 她虽不清楚紫菀当初救韩蕙时的所作所为,但也知道她与韩蕙两个一路扶持,姐妹情分极好,叹了口气,道:“韩姑娘本想请你去前头的,只是杨太太说韩姑娘的母亲如今病重,要赶着回京,不便久留。韩姑娘急得不行,又做不了主,只得随着走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太太也不好说什么,只说还有韩姑娘的东西放在香雪苑,又暗中吩咐清荷去找你,想着你们兴许还能道个别,谁知……。” 紫菀摇了摇头,苦笑道:“这是我们没有缘分,罢了,只希望日后还有相见之时。” 寒梅闻言便道:“你能这样想就好,别再难过了。对了,这是杨太太给你的谢礼,你好生收着罢。”说罢把手中的沉甸甸的匣子和几个荷包递给紫菀,见她不接,只得放到了桌上,叹了口气出去了。 紫菀坐着出了半日神,过了许久,才慢慢打开了匣子,满满一匣子金银,四对金锭,四对银锭,几个荷包里装的是也都是些金玉首饰,这些锭子都是五十两一个,算起来这里就有两千多两银子。 再加上那些头面首饰,也算是价值不菲了,这杨太太倒是真大方。 紫菀苦笑一声,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看来那位杨太太是想借此划清界限了,这也是情有可原,在她看来,毕竟自己只是个小丫头,给了这么多银子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毕竟这大家小姐被拐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有伤体面,自然不想自己与韩蕙再有关联,她只是担心韩蕙,不知道她回京后面对的又是什么局面。 第20章 韩蕙一走,紫菀总觉着有些空落落的,一直挂心韩蕙,做事都有些恍惚,未免自己胡思乱想,只好每日都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得了空不是练字便是做针线,如此过了好几天,心绪方渐渐平稳。 紫菀这日当完值回了屋里,忽看见桌上放着好几张图纸,才想起这是前些日子准备好给菡萏的谢礼,上次缝制衣裳多亏菡萏与春雨帮忙,紫菀便一直寻思着好好谢谢她们。 尤其是菡萏,指点了她许多刺绣的技巧,其中好几种针法都是外面极少见的,让她受益良多。 春雨她送了两匹尺头和一对镶红宝菱花纹金耳坠儿,因想起菡萏十分喜欢她画的花样子,便特特用心画了十几几张抹额、鞋面及帕子的花样子出来,皆是别出心裁,十分精致。 谁知碰巧前些时日菡萏告了假家去了,便一直没送去,这几日又不得闲,倒险些忘了,今日菡萏倒是得闲。 紫菀想了想便开了箱子,取了一匹玫瑰紫织锦缎子和一匹香云纱的尺头出来,用帕子包了一对碧玉镯,又捡了一对金累丝珍珠耳坠儿和两个孔雀石戒面的金戒指,用荷包装了,估摸着菡萏也应该吃完饭了,便携了东西往菡萏房里去了。 菡萏刚吃完晚饭,正坐在门边的小凳子上打络子,见紫菀来了,忙让座,笑道:“妹妹这会子怎的过来了,可吃了饭不曾?” 紫菀笑道:“吃过了,今儿是特地来谢谢姐姐的,前些时日多亏了姐姐帮忙,又教了我我许多东西,心中实在感激,早就该来向姐姐道谢的,谁知不巧姐姐家去了,拖到今儿才过来。”说罢把东西送上。 菡萏忙推了回去,不悦道:“这是做什么,一点子小事罢了,值得你如此,快把东西收起来。” 紫菀笑道:“这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日后还想让姐姐多指点指点呢,这些权当是拜师礼了,还望姐姐收下,不然我日后可不敢劳烦姐姐了。” 菡萏辩不过她,见她执意如此,无奈只得收下了,她本就喜爱紫菀为人,况且紫菀于刺绣一道上也颇有天分,心中已打定了主意日后多教导于她。 菡萏收好东西,想起前两日从家里带来的干果蜜饯还有些,忙用碟子装了几碟出来,笑道:“这是我前儿从家里带回来的,都是自家做的,妹妹尝尝。” 紫菀见几个白瓷小碟中装着桃干、酸梅、杏脯之类的干果,便捡几样尝了尝,别的倒还罢了,那酸梅却极为可口,核小肉厚,腌制的也十分入味,甜中带酸,让人吃了还想吃,还有一种果干,看着极像是紫菀以前常吃的一种果子,只是略小些。 紫菀尝了尝味道才确定,忽想起昨日听春雨说起林母这几日老毛病犯了,有两三天没有如厕了,嘴巴里也不舒服,这两日连饭都没好生吃,又不愿吃药,这种果子倒极适合林母吃。忙问菡萏:“姐姐,这干果还有吗?” 菡萏抬头一看,笑道:“这是猕猴梨晒干做的,倒是还有些,你要喜欢,一会子我给你装了带回去。” 紫菀闻言忙道:“不是给我的,是昨儿我听春雨姐姐说老太太这两日老毛病又犯了,嘴里疼得很,竟是好几日都不曾好生吃饭,我以前见过我外祖父给一位差不多的病人诊治过,还说常吃猕猴梨可以改善这种情况,后来那位病人确实好了许多,很少再犯这毛病了,我想着正适合老太太吃,姐姐若还有,不妨给老太太送去。” 菡萏闻言一怔,疑惑道:“这猕猴梨在我们那儿山上多的是,我们也只当是寻常野果,这还是去年山上采多了,吃不完才晒干的,倒不曾听说过这果子还有这般效验。” 紫菀闻言一笑:“我也是听我外祖父他老人家说的,咱们不妨告诉老太太,看她老人家怎么说。” 菡萏闻言点点头,说道:“那你等一等,我去收拾一下,咱们一道过去。”说罢便把装着果干的陶瓷罐子找了出来,用盒子装好,两人一道往林母上房去了。 紫菀与菡萏到了林母上房,刚到了门口便听得里面传来一阵笑声,原来是贾敏带着黛玉过来定省,正与林母一道说话。两人进去,请了安,菡萏把东西给了春雨,低声把缘故说了,春雨闻言点了点头,转身说与了林母听。 这边厢贾敏一见紫菀便先笑了,忙招手叫她过去,说道:“我正想着打发人去找你呢,可巧你就来了,我问你,前些日子你送来的那个枇杷膏你那里可还有没有?” 紫菀闻言一怔,不知贾敏是何意,便回道:“当初只得了几罐子,送了两罐子给老太太,两罐子给太太,下剩的就没了。” 贾敏闻言顿时有些失望。 紫菀见了忙道:“我那儿是没了,但不过太太如果要的话,我可以再熬些,只是不知道如今外头还有没有枇杷。” 贾敏闻言,想了想说道:“这不妨事,我那庄子上想必还有些,我明儿便使人去拿过来,就是又要辛苦你了,你上次的那几个方子也极好,玉儿用了之后胃口好多了,真该好生谢谢你。” 紫菀闻言笑道:“这都是我该做的,太太这话可是折煞我了。” 林母正与黛玉一处说话,闻言有些疑惑,问道:“这是说什么呢?我恍惚听见枇杷膏什么的。” 贾敏闻言忙道:“前些时日紫菀送了两罐子枇杷膏过来,玉儿极喜欢,我便每日给她冲一盏吃,不曾想这些日子下来玉儿的咳嗽竟好了许多,只是太少了些,如今只剩了小半罐子,我正想着向紫菀多要点呢,谁知就没了。” 林母闻言一喜,忙道:“可是真的,玉儿的咳嗽好多了?” 贾敏点了点头,说道:“这枇杷膏味儿香甜,玉儿这些时日天天吵着要吃,不曾想竟有这般效验,王大夫看了也说这枇杷膏润肺补气,而且性味平和,还有紫菀给的那几个健脾养胃的点心方子,连王大夫都说难得,极适合玉儿吃,这段时日来每日都给玉儿做一回,紫菀又常带着玉儿一处顽,如今玉儿的气色都好了许多,胃口也比以前好多了,连饭也可以吃上一小碗了,这都多亏了紫菀,我正想着该怎么谢她呢。” 黛玉此时年方三岁,还是个小女娃儿,却每日汤药不断,小小年纪便怯弱不堪,一年到头大病小病不断。不说林如海夫妻焦心,便是林老夫人也是心下担忧,时常叹息。 如今听闻黛玉的身子有了起色,林母自然十分高兴,忙道:“那枇杷膏我那儿还有一罐子,一会子也给玉儿送去。” 又叫了紫菀到跟前,携了她的手笑道:“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了些,这事不是你太太说我还不知道呢,方才你们送来的那个猕猴梨果干的事,春雨也与我说了,没想到菀丫头竟有这般本事,难得的是细致体贴,真是个好孩子。” 紫菀忙道:“这只是一个偏方,也不知效验如何,况且多亏了菡萏姐姐,果子也都是她家的。” 林母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既然有人试过,那终归有些效验,便是没有也不妨事,就当是寻常果子吃也是一样,难得的是你们的心。” 黛玉倚在林母身边顽一个西洋小船,闻言也忙道:“老太太,紫菀姐姐可好了,不止陪我玩,给我念诗、做点心,还给我讲了许多好顽的故事呢,还有菡萏姐姐,给我做了许多衣裳。” 林母闻言更加高兴,对春雨道:“一会子你把那套金累丝镶玉嵌宝牡丹鸾鸟纹的头面拿来给紫菀,那套鎏金点翠镶孔雀石的给菡萏。” 春雨应了,笑道:“还不知在哪个箱子里呢,一会子再找去。”紫菀菡萏两人忙谢恩。 贾敏闻言也吩咐清荷去取了两套首饰来,一套金累丝的给了菡萏,一套金镶玉的给了紫菀,又对黛玉笑道:“我们都要给你两位姐姐谢礼呢,你可想好了要给什么?” 黛玉闻言想了想,对在一旁对绿漪道:“姐姐去上回得的那对翡翠镯子和那个金累丝荷包拿来,送给紫菀姐姐,那对金镶玉的镯子给菡萏姐姐。” 紫菀菡萏闻言都是一惊,忙对黛玉笑道:“姑娘这是做什么,太太不过是说笑罢了,姑娘可别当真。” 黛玉闻言有些不悦道:“偏要给你们,又不是什么稀罕物,菡萏姐姐给我做了许多精致衣裳,本来就该好好谢谢你,紫菀姐姐也给我做了许多点心顽意,我还没给过姐姐什么呢,这就算补上我与姐姐的见面礼了。” 不妨黛玉说出这小大人似的话来,众人闻言都笑倒了。 绿漪果然去取了东西过来,把翡翠镯子和荷包给了紫菀。 只见这荷包以云锦织就,以金银丝镶嵌成寒梅傲雪图,十分精致。那镯子也是水润通透,如一汪碧水,极为难得。 黛玉忙接过镯子要给紫菀戴上,只是那镯子是成人的尺寸,紫菀哪里戴的上,不一会儿就掉下来了,黛玉抿了抿小嘴,一把塞进了紫菀手里,紫菀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连林母与贾敏也有些忍俊不禁。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直至掌灯时分,众人方散了。 第21章 紫菀回了房里,要了热水梳洗完毕,脱了大衣裳,只穿了一件银红棉纱小袄儿,白绫弹墨夹裤,坐到镜匣前篦头发。 她留了大半年的头,如今终于有了一头乌压压的长发,因而格外爱惜,上回特地去大厨房了要了些淘米水过来,用瓷坛装了,又放了些晒干的各色花瓣,每次洗头都用些,如今一头秀发乌黑如墨,极为柔顺。 刚篦了几下头发,忽见春雨捧着一个红锦匣子进来,见她在梳头,便笑道:“可巧了,你如今头发长好了,也可以戴些首饰了,这是方才老太太说赏你的首饰,可真真是精致无比,连我都有些眼红了,你好生收着罢。”说罢把匣子放到妆台上。 紫菀闻言不禁笑道:“姐姐惯会说笑,素日见过的好东西难道还少了?今儿倒来说这顽话,今日也是托了菡萏姐姐的福,我是受之有愧,姐姐若喜欢,便拿去戴罢。” 春雨正端了茶盏吃茶,闻言忙摆了摆手,说道:“跟你说笑呢,这般好的东西,你好生收着罢,可别随便给人。”她今夜还得在林母房里上夜,喝完茶便走了。 紫菀心中倒有些好奇起来,今日贾敏的那套金镶玉的首饰她已经看过了,乃是一整套的头面,钗、钏、镯、戒指等皆十分齐全,工艺精巧,十分难得,难不成林母给的还要贵重不成。 想到此处,紫菀拿起妆台上的锦匣,打开一看,不禁吃了一惊,怪道方才连春雨这般稳重的人都一脸羡慕,她还以为春雨是在说笑,没有当真,原来林母给的这套金累丝镶玉嵌宝牡丹鸾鸟纹的头面竟是如此贵重,鬓簪、挑心、分心、掩鬓、花钿等等一应俱全,约有二十几件,皆是镶宝嵌玉,精致无比。 紫菀拿起一支分心细细赏玩,只见这支分心用金累丝做成卷草纹的底衬,正面做出嵌玉的边框和抱爪。 边框周围是金累丝的花叶和十八个石碗,内嵌红、蓝宝石和绿松石。边框里嵌一枚玲珑玉,白玉碾作一幅牡丹鸾鸟图,一枝牡丹花开中间,鸾鸟一双回环左右,一只俯身昂首,一只转颈顾盼。长尾与花枝交相缠绕把空间填满。 分心之背以一根窄金条横贯为撑,中央垂直焊接一柄簪脚。与分心合作一副的还有图样和制作工艺均相一致的一对掩鬓,造型为左右对称的云朵,中心边框内各嵌玲珑玉,不过是把分心的牡丹鸾鸟图一分为二做成适形图案。金与玉的镂空作,时人喜欢称其为“玲珑”。 这套首饰以金累丝的玲珑衬托白玉、青玉的玲珑,金色变得内敛,玉色变得明润。红、蓝宝石营造出沉甸甸的华贵,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真真是夺目至极。 紫菀前世见过的首饰虽多,但工艺远不及当下,何曾见过这般精致绝伦的首饰,爱不释手地把玩了半晌,方放回了锦匣里,小心装好,锁进了柜子里。 此后紫菀仍旧平常度日,闲时或是练字,或是跟着菡萏学针线,跟姐妹们一处顽笑,除了惦念韩蕙外倒也乐业。 这一日,贾敏正与林母说些家常话,刚说着,只见林全家的进来回话,说:“太太,京城里亲家老太太打发人送信来了。” 贾敏闻言不禁吃了一惊,忙道:“这是怎么说,怎的这会子打发人来了,来的是谁?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不成?”想起上回送节礼的人回来时也没听说过出了什么事,倒是贾母的信中提了两句贾珠的亲事,说是已经相看了几家人家了,只是还未定下,如今来信,莫不是亲事已经定下了? 方想到此处,便听林全家的回道:“来了四个人,为首的是上年咱们姑娘周岁时来送贺礼的赖家姐姐,太太别担心,我看她们脸上有些喜色,倒像是有好事。” 贾敏闻言心中越发疑惑,贾府如今是二嫂王氏当家,一般出门都是打发其他人,赖大家的是贾家的管家媳妇,管着贾府大大小小的事,轻易不怎么出门,唯有上回黛玉周岁时贾母派来送过一回贺礼,其余时候三节两寿送礼的都是别人,这回怎么派了她来?就算是来报喜讯也有些说不过去。 林母在一旁听了半晌,此时便对贾敏道:“既如此,想必是有好消息,你也别急,先把人请进来罢,一会子好生问问便清楚了。” 贾敏收回心神,忙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是我糊涂了。”说罢便命人带进来。 林全家的下去,不一会子领了四个女人进来。 紫菀还是第一次见荣国府的人,心下不免有些好奇,留心细看,只见那四个人都是四十往上的年纪,穿戴之物颇为不俗,便是与主子也不差什么的,为首的约莫四十出头,容长脸儿,穿着打扮也更华丽些,想必就是贾府的管家娘子,赖大家的了。 四人请安问好毕,林母便命人拿了四个脚踏来,四人谢了座,方慢慢坐下。林母便问道:“多早晚来的?是为的什么事?” 四人忙起身回道:“昨儿进的金陵,这次来是送贺礼,我们家与甄家乃是世交,往来极亲密的,因下月便是奉圣夫人的七十大寿,我们太太便打发我们过来送寿礼。” 贾敏闻言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倒是我忘了,可是去过甄家了?” 赖大家的忙回道:“我们昨儿便先去甄家送了寿礼,住了一晚,今儿便过来给亲家老太太和姑太太请安了,老太太也有给老太太和姑太太的礼物,还有许多给表姑娘的顽意,要我们一道带过来了。”说罢赖大家的便呈上礼单。 贾敏让寒梅收了,方道:“我上回听说珠哥儿正在议亲,如今可怎么样了?定下来了没有?” 四人闻言皆笑道:“姑奶奶真真是神机妙算,我们这回除了给甄家送贺礼,还有一事便是来给姑太太报喜讯的,咱们珠大爷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 贾敏闻言,忙道:“定的是哪家姑娘?” 赖大家的笑道:“是国子监祭酒李大人家的千金,是咱们老爷亲自定的,老太太和太太也极喜欢。” 贾敏方点了点头,李家原也是江南人士,在南边也颇有文名,听闻他们家的姑娘也都通读诗书,虽不是富贵人家,但极为清贵,倒也是个极好的人家。 李大人又是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天下,对贾珠日后的前程也极有助益,想来贾政也是因此才定的李家。 众人又说了一会子家务,林母知道自己在场,贾敏与娘家人叙话终归有些不自在,便对贾敏笑道:“难得亲家那边来人,你带她们去你院里坐坐,好生招呼便是,你们也只管自在说话儿,玉儿便留在我这里,晚上也不必过来了。” 贾敏闻言笑道:“到底老太太疼我,那我可就去了。”见林母笑着点了点头,方福身退出去了,贾家四人也告辞了林母,一道去了贾敏的上房。 贾敏领着众人回了上房,落了座,丫鬟们上了茶,贾敏方向几人打听贾府近况,赖大家的一一说了,说了贾珠订了亲,如今正在家苦读,准备明年下场等等,又说了些宝玉的趣事。 贾敏闻得娘家一切安好,方放了心,又问贾母,赖大家的忙回道:“府里的主子们一切都好,只是近日因着珠大爷的亲事忙乱了些,老太太身子也还硬朗,就是挂念姑太太,我这里还有给姑太太的一封信,老太太嘱咐我一定要亲自交到姑太太手里。”说罢赖大家的便取了贾母的信件出来,寒梅忙接过,呈给贾敏。 贾敏拆开信件从头细看,看到一半时不禁脸色一凝,待看完整封信,已是面沉如水。 赖大家的几人面面相觑,她们并不知道贾母信中写的是什么,但见贾敏神色有异,不知是何缘故,心中不禁有些纳罕,也不敢多问,寒梅与清荷服侍贾敏日久,还未见过贾敏如此神情,脸色都变了,浑不似素日情景,更是不敢做声,只默默站在一旁。 此时房中一片静默,过了半晌,贾敏回过神来,勉强笑道:“赖姐姐一路辛苦,我已着人安排好了客房,几位先去用膳,好生歇息几日,待我回了信你们再带回去。” 说罢也无心与贾家众人闲聊,挥手让清荷带她们下去歇息了。自个儿却是坐在椅上呆呆出神。 待得晚间,林如海回来时便见摆了一地的珠宝古玩,贾母送来的都是些珍贵之物,有宝石盆景,孤本古籍,名家字画,瓷器古玩等等,还有给黛玉的各色精致顽器,皆是极为罕见之物。 林如海不禁有些诧异,问道:“这不年不节的,怎的收了这么多东西?是谁家送来的?” 贾敏服侍林如海换了衣裳,说道:“是母亲打发人送来的,说是送给我与玉儿顽的,还写了一封信,说是有事相商,老爷一会子也看看吧。”说罢叹了口气,看着这一堆的珠宝古玩,其中有好些都是贾母的梯己,好几样东西小时候要了几次都没得,没想到贾母都记着,送了过来。 贾敏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吩咐清荷几个:“把这些东西另行登记造册,好生收起来罢。” 林如海闻言更是疑惑,抬头看向贾敏,贾敏摇了摇头,等丫头们都退下去了,方把贾母的信递给林如海,叹道:“老爷看了可别生气,我是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第22章 林如海满腹疑窦,接过信件从头细看,待看完贾母所谓的亲上加亲时便皱了眉头,不再看下去,放下信件,看向贾敏,说道:“好端端的,岳母怎的忽然提起这事了?” 贾敏也十分疑惑,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上回母亲信中也未提及此事,怎的忽剌巴的就要给宝玉提亲了?”夫妻两个想了半日也想不明白其中缘故,只得作罢。 原来此事还要从那些被羁押的拐子们说起,上个月初,众多拐子皆已在午门斩首,京中众多百姓围观,只觉大快人心,事后人人称颂,皆云圣上仁德,还有诸多百姓对着宫门长跪不起,不免惊动了长康帝。 而此事乃是林如海之功,长康帝对其极为满意,赞誉有加,偶尔言语中不免带了些出来,朝中众人皆知圣上十分看重林如海,不出意外恐怕年下考绩之后又会升迁。 贾母闻得此事后心中自然十分高兴,林如海位高权重,又只有黛玉一个女儿,想起黛玉与宝玉年纪相当,家世模样都是极为难得的,便想着亲上加亲。 贾母自觉宝玉命格不凡,生的又好,家世品格样样不差,将来黛玉若嫁过来,婆母是亲舅母,又有自己这个外祖母撑腰,自然不会受委屈,乃是一门极好的亲事,想来贾敏也不会不同意。 正巧贾府要给甄家送贺礼,贾母便急忙修书一封,交于赖大家的带了过来。 贾母自然想的极好,全然不曾想过林如海与贾敏会看不上宝玉。 贾敏看着林如海,说道:“老爷是个什么意思?” 林如海对贾敏摇了摇头,说道:“岳母虽是一番好意,但玉儿年纪还小,议亲之事为时过早,日后等玉儿及笄了再说罢。” 虽然林如海不曾再多说什么,但贾敏与他多年夫妻,如何看不出他心中已是极为恼怒? 林如海把黛玉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千娇万宠,疼爱之心连贾敏都有所不及,素日夫妻二人说笑时也曾提及此事,林如海当时便说不会让黛玉过早出阁,便是定亲也要是门第、模样、品格、才学四角俱全的人家,如何看得上宝玉,便是贾敏也不会同意。 想起今日让人打听到的消息,贾敏心中愈发恼怒,抱怨道:“往常我也听说宝玉性子顽劣,最喜在内帷斯混,我还当只她们夸大其词,谁知今日我让张妈妈去打听了一会儿,听说宝玉如今都四岁了,言语倒是伶俐非常,只是性子古怪得很,起居饮食一律得要年轻貌美的丫头们服侍,还说些什么‘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见了女儿便觉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小小年纪便如此不学好,难怪二哥说他将来必是酒色之徒。不止如此,竟有爱红的毛病,喜欢上吃姑娘家嘴上的胭脂,简直是荒唐,母亲也不管一管,还逢人便说宝玉命格不凡,将来必成大器。” 林如海闻言更是不喜,皱眉道:“小小年纪便如此古怪,宝玉实非玉儿良配。” 贾敏点了点头,说道:“老爷放心,这亲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答应的,不说两个孩子如今还小,宝玉又是那般性子,便以根基门第论,宝玉也配不上玉儿。” 俗话说嫁女嫁高,娶媳娶低,林如海十二年前从七品修撰做起,如今已是从三品的实权大员了,而贾政在工部干了十几年,却还只是个五品的工部员外郎。 宝玉虽说是国公府的公子,但说到底,将来这国公府的爵位还是由长房继承,二房终究是要分出去的,宝玉身为二房的嫡次子,分得的财产有限,就算贾母把自己的梯己都给了他,宝玉仍旧只是个五品官员的嫡次子罢了。 黛玉却是三品大员的嫡长女,若林如海将来升迁的话黛玉的身份也只有更高,绝不是宝玉这般门第可以匹配的,门不当户不对,身份相差如此之大,如何结亲? 便是不以门第论,若是宝玉有出息的话倒还好说,但三岁看老,宝玉如今便是这般性子,贾母又一味溺爱,将来恐怕难成大器,况王氏与贾敏素来不睦,将来如何能善待黛玉,贾母毕竟年事已高,又能护着黛玉几年?到时候还不是要在王氏手下过活,因此便是宝玉再好,贾敏也不会让女儿去受她磋磨。 贾敏想到此处,叹了口气道:“玉儿的事先不提,横竖我们是不会同意的。只是还有一事让我心中不安,母亲信中说明年欲送元春进宫备选,只是元春如今才十三岁,不说给她找个找人家,却想着去宫中博劳什子富贵,母亲实在糊涂。” 林如海方才看信时只看到贾母提亲一段,后面的内容并不清楚,闻言一怔,奇道:“这是何故?并未听说今上要大选。” 贾敏摇了摇头,苦笑道:“不是大选,是参选女史。”说罢心中都觉羞惭。 女史虽说比下面的宫女略好些,终究还是是伺候人的下人,堂堂国公府的千金,送进宫去当下人,仕宦之家哪有这般行事的?实在让人笑话。 贾敏对娘家愈加失望,不说好生教导子孙,匡扶门楣,反倒想着把女儿送进宫去博什么富贵,把全家的荣辱寄托在一个女子身上,也不想想,若是子孙不成器,便是元春再争气又有何用? 贾敏越想越怒,恼道:“真不知母亲与二哥是怎么想的,居然有了这个想头,我也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想着把元春送到太子宫中去,将来太子登基元春也能有个名分,殊不知那宫中的人哪个是好相与的?一不小心命都没了,便是熬出了头,从此骨肉分离,又有什么趣儿?” 林如海闻言,沉吟半晌,想起自己查到的一些消息,面色不禁有些凝重起来,说道:“岳家此举恐怕并没有这般简单,元春进宫之意不只在太子,须知甄贵妃所出的十皇子也有十一岁了。” 林如海自上次拐卖案一案后一直在暗中注意甄家,对甄家暗中的动作已经有所了解,无非是图的那个位子,暗叹甄家被富贵迷了眼,也不想想,十皇子毕竟年幼,只凭皇帝的宠爱哪里争得过他那些成年的哥哥们。 再者,林如海是皇帝的心腹,对皇帝的性子颇为了解,皇帝虽然宠爱甄贵妃和十皇子,但那一是看在奉圣夫人的面子上,二是甄贵妃确实长得极美,又知情识趣,十皇子又是幼子,皇帝多宠爱些也不足为奇,但绝对越不过太子去。 太子乃是元后嫡子,是皇帝一手教养长大的,不说如今太子地位稳固,就是太子失势,也轮不到十皇子,甄家之势实在太盛,江南官场几乎都被甄家掌控,若是十皇子继位,届时外戚势大,甄家必成尾大不掉之势,到时候这天下是姓李还是姓甄都不好说了,这是皇帝绝不愿意看到的,因而除非日后十皇子逼宫,否则皇位绝对落不到他头上。 况如今皇帝正当盛年,不出意外还可以在位十几年,绝不希望这个时候就看到儿子们争个你死我活,甄家行事太过张扬,自以为行事缜密,殊不知他们所作所为长康帝都看在眼里,只是如今还未发作罢了。 而贾家如今明面上是太子的人,一面又暗中向甄家投诚,这般行为,与墙头草无异,乃是上位者最忌讳的,恐怕到时不论谁胜谁败,贾家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林如海想了想,还是把自己暗中查到的一些甄家的事情一一说与贾敏听,又说了自己的推测,他原先还想着贾家与甄家太过亲密,事情未查清楚之前不想告诉贾敏,以免她与贾家通信时不小心泄露消息,但如今看这形势,林家一不小心便会被贾家牵连,况且上次他坏了甄家的事,焉知他们不会暗中报复?因此林如海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告诉贾敏,让她行事小心。 贾敏闻言不禁悚然一惊,她虽觉元春进宫不妥,但也是想着娘家太过无能,竟以女子求荣,却不曾想到皇子的争斗上去。 她本是聪敏女子,听出林如海话中未尽之意,心念一转便想明白了娘家打的什么主意,贾家如今虽然有些没落,但军中还有不少贾代善的旧部,甄家与贾家乃是老亲,自然清楚此事,若能得贾家相助,十皇子的胜算也更大些,如今甄贵妃所出的十皇子已经十一岁,与元春才相差三岁,甄家想是许了元春一个妃位。 而贾家则是做着两手打算,明面上依附太子,若太子登基,元春便送与太子,将来若是太子失势,便助十皇子登基,将元春许与十皇子,若是元春能生下皇子,甚至更进一步,便可保贾家百年富贵。 然他们也不想想,便是十皇子做了皇帝,元春说的再好听也只是一个妾,上面还有皇后呢,贾家又成不了皇帝的正经岳家,这么做值什么?难怪这次送礼会派赖大夫妇过来,想必也是为了元春进宫一事。 贾敏心中又急又气,这夺嫡之争本就凶险万分,林家与贾家乃是姻亲,一损俱损,到时候贾家若因此获罪,于林家也是极为不利。她虽是贾家女,但如今是林家妇,有夫有女,在她心中,女儿与丈夫才是最重要的,娘家尚且得靠后,绝不可能看着林家因此事受贾家牵连。 须得今早劝说她们改变主意,不禁恼道:“母亲与二哥太糊涂了些,从龙之功岂是那么好挣的,一般人家远着都还来不及,他们倒好,自个儿上赶着,将来一不小心那可是灭门之祸啊,不行,我得写信劝劝母亲和二哥,无论如何也不能掺和进去。”虽说出嫁女不好过多插手娘家事务,但此事事关重大,贾敏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林如海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只是你如此说,恐怕岳母不会听,最好再修书一封与大舅兄,他毕竟才是国公府的主人,且大舅兄为人最是安分守己,你与他详细说明利害,想必他会仔细斟酌此事。” 贾敏闻言点了点头,她也知道自己两个哥哥的性子,二哥颇有些文人的迂腐,且性子执拗,他既打定了主意送元春进宫,恐怕凭她再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 反倒是大哥,虽然行事有些放诞,但并无野心,素日也只是喜欢古董美人之类,说好听了些是知足常乐,说难听点便是胆小怕事,若与他说明其中利害,想必还有些用。 想到此处,贾敏忙道:“老爷放心,我这就写信给母亲,让她与二哥打消这个主意。”说罢便唤寒梅进来,让她备好笔墨,当即修书两封,一封给贾母,一封给贾赦。 贾敏在给贾母的信中婉拒了亲上加亲的提议,只说黛玉年纪尚小,他们夫妻并未打算过早给她定亲,又劝说贾母打消送元春念头,尽早给她找个好人家等等。 给贾赦的信中则细细说明了事情的缘由,并陈述其中的利害,要贾赦尽量劝住贾母,千万不要掺和到皇子争斗当中去。 第二日一早,贾敏把信仔细封好,交给了寒梅,让她给赖大家的送去,给贾赦的信则是交给了自己的奶兄吴安,嘱咐他一定要亲手交到贾赦手中,吴安不敢怠慢,吃过早饭便急忙上路了。 幸而小选是明年春天才开始,时间上倒还颇为宽裕。贾敏心中稍定,只希望自己说的话母亲与哥哥能听得进去。 第23章 赖大家的一行人只休整了两日便回京了,贾敏打点好了送给贾府各房的礼,俱是江南这边的香扇、核雕、绣品、纸墨等特产,一份份都用签子写好了,交与赖大家的一道带回去了。 四月十二乃是春雨十五岁生日,虽不是整生日,却也是将笄之年,以春雨的身份自然没有及笄礼,菡萏便与众人商议了给她好生过个生日。 原是说大家凑了份子,请大厨房的王妈妈整治几桌席面,却被春雨止住了,说道:“诸位姐妹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一个丫头,这般兴师动众的实在不像,老太太太太纵然没话说,其他人知道了未免要说我太轻狂了,还是快罢了吧。”众人闻言亦觉有理,只得罢了。 还是紫菀想了个法子,说道:“咱们每个人的菜蔬原是有定例的,不如让王妈妈把咱们明日的份例一道做好了,用攒盒装了送来,再预备些果碟,咱们屋里也宽敞,到时候用大桌子摆了,大家一道乐一乐,这样既热闹了又不兴师动众的,岂不好?” 众人闻言都道:“极妙,就是这般。”又议定了第二日午时初刻便在春雨紫菀房里开宴。 商议完毕,众人便都散了。 紫菀感念春雨素日对自己极为照看,昨日便盘算着给春雨煮一碗长寿面吃。 林母的饭菜虽是大厨房预备,但院里也有个小厨房,原是预备着林母偶然要吃些点心或要热水,一应厨房用的东西倒也齐全。 紫菀向管着小厨房的吴妈妈借了个小风炉,昨日紫菀便与大厨房的王妈妈说好了,要她帮忙预备了一只新鲜干净的整鸡,紫菀又找了个砂锅,等王妈妈把鸡送来,紫菀便把整鸡放入砂锅中,放了两片姜,用小火煨上了。 到了四月二十一这日,紫菀早早的便起来了,去了小厨房,那砂锅中的鸡煨了一整夜,鸡肉都炖散了,汤色金黄,香气扑鼻,紫菀下了面,待面好了便拿一个青花瓷碗装了,放入捧盒里,提着回了房里。 春雨也一大早便起来了,此时正在对镜梳妆。 紫菀便笑道:“紫菀笑道:“姐姐,今儿是你生日,我给你煮了一碗长寿面,放在外间桌上,你快去尝尝。” 春雨闻言又惊又喜,说道:“我还说你今儿怎的起的这般早,原来是给我煮面去了,真是多谢,只是太劳累你了,怎么当得起。” 紫菀笑道:“那面也是小厨房的妈妈帮我擀的,我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哪里劳累了,姐姐别说话,快尝尝,这面一会子就要凉了。” 春雨笑道:“不管怎样,终究是要多谢你这一片心意。” 说罢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面尝了尝,只觉十分筋道,且带着一股鸡汤的香味,极为可口,那汤也极香甜,不知不觉便把那碗面吃完了。 紫菀见春雨喜欢,心中也极为欢喜。 春雨吃完了长寿面,漱了口,方换了身衣裳。上面穿了件桃红撒花褃子,下面系着松花弹墨百褶裙,戴了林母给的一套鎏金点翠的头面。 她本就生的好颜色,如今这般一打扮越发出挑了,紫菀都有些看住了。春雨见紫菀只看着她不说话,不免有些羞恼,嗔道:“还不赶紧梳洗去,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紫菀笑嘻嘻道:“谁叫姐姐生的这般好,把我给看住了。” 正巧菡萏走过来,闻言也笑道:“可不是,就不知将来是哪家有福气的得了去。”说罢站在那里拿帕子捂着嘴笑。 春雨闻言又气又臊,急道:“你这小蹄子,偏拿我取笑打牙儿,看我不撕了你的油嘴!”说罢便要撕菡萏。 菡萏躲闪不及,忙不迭求饶:“好姐姐,再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遭吧。”见紫菀只站在一旁笑,忙冲她使眼色。 紫菀看够了笑话,方上前拉住了春雨,笑道:“姐姐先饶了菡萏姐姐吧,一会子还得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呢,再不去怕晚了。” 春雨闻言方罢了,重新梳洗了一番,去了林母房里请安。 林母特意放了春雨一日假,又赏了一套金累丝攒珠头面并两匹宫绸,两个荷包。贾敏得知后也使人送了一套金镶玉的头面并两匹宫缎过来,春雨少不得又去贾敏院里行礼谢恩。 紫菀菡萏向林母告了假,吃了早饭便开始布置起来了。菡萏昨儿拿了一吊钱,托采买上的妈妈置办了些花生、瓜子、蜜饯并各色时鲜果子,这时也都陆续送来了。 两人带着几个小丫头摆好桌椅碗筷,又把各色瓜果用碟子一一装好,又要去大厨房看菜色,堪堪忙了一个多时辰才整治好。 到了午时,众人便都陆陆续续的来齐了,皆有贺礼随上,或是针线,或是首饰,或是顽器,菡萏送了自己旧日做的两色精致针线,紫菀从自己所做的针线中取了一个最精致的荷包,装了一对南珠手串权作生辰贺礼。 众人说笑一番,方入了坐,吃了菜过三巡众人便道:“咱们干坐着无趣,不如弄个什么玩意儿罢。” 夏至最喜热闹,闻言便道:“咱们来划拳吧。” 众人闻言道:“还是斯文些吧,没的大呼小叫的失了体统,让人听见了又得说闲话了。” 夏至皱了皱眉,不悦道:“你们也太小心了些,没得让人扫兴,难得今儿是姐姐的好日子,咱们不过热闹热闹罢了,这可是老太太许了的,哪里就让人说闲话了,咱们小声些便是了。”说罢便拉着碧兰划起拳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禁失笑起来。 春雨早命人煮好了面,此时也忙让人端上来,众人都吃了不少东西,哪里还吃得下,吃随便挑了两筷子尝了尝味儿便罢了。 当下众人赶围棋的赶围棋,划拳的划拳,热闹的不行。 直玩了大半日,到酉时初刻众人方散了。 过了春雨的生日,天气便越发热了,众人不愿出门,闲时便只在屋里嗑瓜子打牌。 这日,夏至抹了一会儿骨牌玩,终觉无趣,把骨牌扔了,说道:“如今日头越来越长了,咱们每日这般闷在屋子里实在难熬,不如找些事儿来做吧?” 因这两日天气好,紫菀昨儿早上去园里逛了逛,发现园里西北角上种了许多花儿,正寻思着去园子里采些新鲜花瓣来炮制,闻言便道:“我看园子里的花儿开的极好,咱们不如去采些来制些花酱和干花,日后或是泡茶,或是做枕头,做香囊都使得。” 碧兰正与绿萼在一边嗑瓜子,闻言便道:“有做那花酱的不如制些胭脂膏子,咱们素日用的都是去外头采买来的,我看那外头卖的颜色不好,也不干净,倒不如咱们自个儿做些。” 菡萏闻言心中一动,道:“这倒有些意思,只是这会子又去哪里找那么些玫瑰花儿来?挽翠亭边倒有好些,但那是主子们素日赏花的地儿,咱们可不能摘了去。” 紫菀便道:“我昨儿到园子里逛了逛,打园子里西北角上经过,发现那一带种了许多花儿,什么玫瑰、月季、蔷薇多的是,做胭脂膏子倒是极好的,横竖那边偏的很,素日也没什么人去,那些花儿白白凋落了倒可惜,不如咱们去摘了来,想必够用。” 正巧贾敏来给林母回话,商议端阳诸事,绿漪便带着黛玉也过来与她们说话,听得她们在商议做胭脂膏子,也笑道:““正是早想弄这出了呢,只是一直不得空,人也少,咱们又没有制胭脂的方子,因而一直没提起。” 紫菀笑道:“我前些时日倒从书上找了个方子,不像咱们常用的胭脂那般用红蓝花做的,这个是用玫瑰花瓣捣碎了蒸叠而成的,只是琐碎的很,还要什么珍珠粉和玫瑰花露,说是这般用花露和珍珠粉做出来的胭脂极为香润细腻。” 菡萏闻言便道:“这有什么,我那里还有些珍珠粉,一会子拿过来便是。” 绿漪闻言也忙道:“我那里还有一瓶子玫瑰花露,是上回太太赏的,我还没用呢,这就让人取去。”说罢叫了个小丫头来吩咐了几句。 那丫头依言去了,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果然拿了个巴掌大小,塞着红塞子的长颈瓷瓶过来,绿漪接过来递给紫菀,说道:“你看看,这花露合不合用?” 紫菀让小丫头拿了个干净的茶盏过来,把花露倒了些在里面,一倒出来便闻见一股玫瑰清香,十分香甜,再看这花露微微带着些粉色,毫无杂质,极为澄澈干净,便笑道:“这个极好,正合适用来蒸胭脂。” 谁知黛玉一听这般有趣,便也闹着要去。 紫菀想着黛玉一直待在屋里,极少出来走动,便想着带她出去逛逛,散散闷,忙去回了林母与贾敏,林母与贾敏听了便笑道:“这是好事,玉儿是该多走动走动,成日家闷在屋子里,身子都弱了,你带她去吧,只多带几个人,小心些,别磕着了。” 绿漪忙道:“老太太放心,我们会仔细看着姑娘的。” 众人便提了篮子往园子里去了,连黛玉也提了个小花篮,绿漪和紫菀牵着一道进了园子,到了园子的西北角上,只见沿着墙角一路种了许多玫瑰、蔷薇、宝相等花儿,一片姹紫嫣红。 众人喜欢的不行,嘻嘻哈哈提着花篮就要动手摘。 紫菀忙提醒道:“姐姐们小心些,那花枝上可是有许多刺的,小心扎了手!” 众人闻言方慢了下来,紫菀与绿漪只看着黛玉,帮她一道摘了许多玫瑰花瓣,不一会儿小花篮里就装满了。 紫菀让人把要用的东西都备齐了,找了几个干净的玻璃缸来,把花瓣轻轻漂洗了一会儿,又教黛玉慢慢把完整且色泽鲜艳的花儿一瓣一瓣挑出来,黛玉第一次玩这个,极为高兴,白玉般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把一瓣瓣花儿挑出来,放在旁边的筛子上晾干,忙了好一会儿才收拾好。 等花瓣晾干,众人又找来了汉白玉的石臼和石杵,用石杵把花瓣捣成原浆,再用清洗干净的细纱布过滤了,制成清净的花汁,然后把花汁注入备好的玻璃缸里。之后便是用花露开始蒸了,这个最费工夫,直花了大半日的功夫,连续蒸了五次,那胭脂才终于凝成膏状。 春雨和菡萏早取了几个极精致的白玉盒子和珐琅胭脂盒来,做好的胭脂膏子都盛在盒子里,红艳艳的胭脂衬着白玉盒子,越发鲜艳了,那胭脂色泽红润鲜艳,且甜香扑鼻,最后统共得了八小盒,各人喜滋滋地分了。 紫菀拿了个装着胭脂的白玉盒子,递给黛玉,黛玉有些疑惑,皱了皱精致的小眉头,不解道:“姐姐给我做什么?我又不能擦这个?” 紫菀笑道:“这可是姑娘自个儿做的,姑娘收着,一会子拿去给太太,太太定然极欢喜。”说罢把盒子放到黛玉手里。 那盒子极小巧,堪堪只有黛玉巴掌大,黛玉唯恐掉了,忙用小手抓住了。她顽了这大半日,此时白玉般的脸颊上泛着淡淡红晕,越发玉雪可爱了。 黛玉虽然累了些,但精神头极好,只觉素日从未像今日这般有趣过,极为高兴,笑嘻嘻道:“姐姐说的是,我这就给妈妈送去。” 绿漪也道:“顽了这大半日了,是该回去了,老太太都打发人来问过好几回了。”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让小丫头子们收拾了东西,方各自散了。 第24章 话分两头,却说韩蕙一行人日夜兼程,终于在四月底赶回了京城。 自韩蕙失踪之后,锦乡候与夫人吴氏便一直在追查女儿的下落。 只是当初事发突然,那些拐子又都是训练有素的,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又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找人,只能暗中查访。 对外只说韩蕙出了痘疹,怕沾带了别人,因而移到吴氏的陪嫁庄子上养病。其他人听说是见了喜,也都不敢过来探视,因此一直瞒了下来。 只是随着韩蕙失踪的时间越久,锦乡候夫妇就越担心,锦乡候暗中派了许多心腹往江南秦淮一带打探消息。 韩夫人则是到处烧香拜佛,又是舍粥舍米,做了许多善事,只希望能积些功德,保佑自己早日找到女儿。 只是一直以来毫无消息,到了后面他们夫妇几乎是心灰意冷了,却忽然收到消息说金陵按察使林如海破获了一宗极大的拐卖案,救出了许多孩子。 他们夫妇忙派人去金陵打听,中途却收到韩夫人胞妹杨知府夫人叫人快马加鞭送来的信,说是韩蕙已经找到,正在金陵按察使林大人府上,她正在前往金陵的路上,不日便会接了外甥女一道回京,让姐姐与姐夫放心等语。 得了信的锦乡候夫妇喜出望外,一面暗中派心腹前去接应,一面打发人给韩夫人之母临安伯老夫人送信。临安伯老夫人自外孙女失踪之后也是日日悬心,直到得了女儿的信,那一直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这一日,临安伯老夫人一听说外孙女儿回来了,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老夫人见了可怜的外孙女,不免抱着哭了一场,早先吴氏便搂着韩蕙痛哭了许久,被丈夫与儿子劝了许久方才止住,此时见这般情景,那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还是韩蕙懂事,不住的安慰母亲和外祖母,两人方慢慢收了泪。 娘几个哭过一场后方坐下来好好叙话,吴氏与临安伯老夫人少不得问起韩蕙这数月来的经历。 韩蕙把自己经历的事情一件件向母亲与外祖母道来,两人听了又是心疼又是庆幸,心疼的是韩蕙本是娇养在闺阁中的千金小姐,却遭了这么大的罪,庆幸的是老天保佑,韩蕙终于脱离了险境回了家。 “妈,这次您可得好好谢谢林大人和紫菀姐姐,尤其是紫菀姐姐,要不是她,我恐就见不到你们了!”不等吴氏说话,韩蕙便抢先道。 吴氏与临安伯老夫人闻言大惊失色,忙啐了一口:“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吴氏又拧了拧韩蕙的小嘴,嘱咐道:“下次可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让我听到可是要打嘴巴子的。” 韩蕙嘟了嘟嘴,应道:“知道了,可是妈你真的要好好谢谢紫菀姐姐,她不止救了我的性命,还帮了我许多,咱们把她接到家里来好不好?” 临安伯老夫人闻言皱了皱眉,说道:“蕙儿,你方才也没有说清楚,这紫菀姑娘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又是怎么把你救出来的?” 韩蕙闻言忙把紫菀的所作所为一一说与二人听。 她兀自说的高兴,却没注意到自家母亲与外祖母的眉头越皱越紧,面色也越来越凝重。 吴氏与临安伯老夫人对视一眼,都对那位赵姑娘的心计极为心惊。吴氏更是有些疑心,那位赵姑娘莫不是知道蕙儿的身份才如此吧?难不成是想挟恩求报,借此入住锦乡侯府以图其他?想到此处,心中越发惊疑。 直到听到紫菀拒绝了韩蕙带她回京的提议,吴氏方舒了口气,心道看来这位赵家姑娘倒是个聪明人。 说道紫菀不愿意跟自己来京城,韩蕙还是有些不高兴,闷闷不乐道:“妈,外祖母,为什么紫菀姐姐宁愿在林大人家当丫鬟,也不愿跟我回家呢?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块儿了,况且在家里我也可以多照顾她啊。” 临安伯老夫人微微一笑,摸了摸外孙女的小脑袋,说道:“赵姑娘既如此决定,那必然有她的缘由,咱们总不能强人所难,她既不愿意来京城,那咱们多备些谢礼,好生谢谢人家便是。” 韩蕙闻言有些失望,但也知道外祖母说的有道理,只低着头默默不语。 吴氏见韩蕙仍有些闷闷不乐,便笑道:“你不是说要送东西给你紫菀姐姐吗?妈正要给林大人家和赵姑娘送谢礼过去,你赶紧去把要送的东西收拾好,若有想说的话也可以好好写封信,到时一道让他们带过去。” 韩蕙闻言转忧为喜,笑道:“太好了,我正有许多话想与紫菀姐姐说呢,还有把我的顽器和首饰给姐姐,还有那些字画,姐姐最喜欢读书写字,我这就去收拾东西。”说罢忙急匆匆的往自己房里跑去。 吴氏忙让人好生跟着,直着看着韩蕙出了房门,方慢慢收了笑意。 老夫人转头看向女儿,说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我看那位赵姑娘虽然心计颇深,但待蕙儿倒是极好,想来不会出去乱说。” 吴氏闻言叹了口气,说道:“希望如母亲所言。” 老夫人又道:“给林大人府上的礼可都备好了?还有给赵家姑娘的谢礼,也要格外慎重些,人家不止救了蕙儿的性命,还对蕙儿多有照顾,咱们虽不好亲去道谢,但这礼数上却万万不能让人挑出错来。” 吴氏闻言笑道:“母亲放心,我已与老爷商议过了,正巧要送奇儿去江南书院求学,过两日便打发王全家的与张安家的带着谢礼一道去金陵。” 这两人俱是是韩夫人的陪房,也是极有脸面的管事媳妇,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也只能派她二人前去了。 老夫人对此也无异议,点点头道:“这般也好,几时启程?我也让人送些东西过来,无论如何都得好好谢谢那位姑娘。” 吴氏忙道:“等各色行礼打点齐备了,过了端阳便启程,约莫得十来日功。” 老夫人闻言点点头,说道:“那明儿早上我使人把东西送来。” 当晚,吴氏带着女儿一道睡。 说起在金陵的诸事,韩蕙仍有些不高兴,说道:“妈,紫菀姐姐不止救了我的性命,还一直把我当亲妹妹般,给我做点心,做衣裳鞋袜,处处照顾我,可当初姨母去接我的时候,不止见都没见紫菀姐姐一面,还不让我跟她道别,如今紫菀姐姐不定怎么生我的气呢!” 吴氏当了锦乡侯府近二十年的当家主母,能在苛刻的婆母与野心勃勃的妯娌之中安坐锦乡候夫人的位置,自然不是那般心慈手软之人。 她手段自然不缺,唯独对韩蕙这个幼女最是心软,虽然感激紫菀的救命之恩,但她并不希望二人再有什么牵扯。 对韩蕙来说,这件事就是她的污点,两人继续联系的话于她无益。再者她虽未见过紫菀,但从韩蕙的言语中也可看出那是个心机极深细的姑娘,如今她自然相信紫菀确实对女儿一片真心,但人心易变,若让她二人继续交往下去,谁都不能保证将来还是这般。 若是那位赵家姑娘心怀恶意,韩蕙这件事就是她手中的把柄,到时对韩蕙造成的伤害必然是致命的。 与其等到将来伤害造成了再来后悔,还不如趁早划清她二人的界限,以绝后患。况且韩蕙年幼,时日一长自然会忘了这位紫菀姐姐,如此对两人都好。 只是看韩蕙对她的紫菀姐姐太过信赖,况且韩蕙年纪虽小,性子却颇为执拗,若让她知道自己的打算定会闹个天翻地覆,因此韩夫人也不敢强硬的让她二人就此断绝关系,只得采取迂回手段,慢慢疏远她们之间的关系。 想到此处,吴氏叹了口气,抚了抚女儿的小脑袋,温声道:“这事你姨母做的虽有些失礼,但也是不得已。自你丢了之后我只对外说你是见了喜,在庄子上养病,除了你父亲与你哥哥,只有你外祖母知道,你婶娘虽有些怀疑,到底被我瞒了过去。 那位赵家姑娘虽与你有恩,但此事事关你的清誉,若让人知道你被拐去了那种地方,你的一辈子就毁了,因此你失踪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再者虽说那些拐子多数都被抓了,但焉知没有漏网之鱼?若让他们知道了赵家姑娘的事,那她的处境岂不是极为危险?” 韩蕙毕竟年幼,闻言不禁吓了一跳,脸都白了,忙抓住吴氏的袖子,急道:“那怎么办,妈,你想想法子,千万不能让紫菀姐姐有事!” 吴氏忙抱住了她,安抚道:“别担心,你紫菀姐姐如今在林大人府上,只要小心些是不会有事的,只是未免走漏消息,这一两年你还是不要与赵家姑娘联系了,否则若让人察觉到什么倒不好了。” 韩蕙闻言方放下心来,只是想到要一两年不能与紫菀姐姐联系,心中不免难过起来,闷闷不乐道:“那也太久了,京城与金陵本来就隔得远,又这么久不能联系,妈你也说紫菀姐姐处境危险,她又只是林家的丫鬟,要是遇到麻烦了怎么办?” 吴氏拍了拍女儿的手,温声道:“放心吧,我与林大人的夫人在闺中时也见过几次,那是个极聪慧的女子,为人也和善,况且不管怎么说,赵姑娘也算是林家的功臣,林家必定会善待她的,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到时候我再修书一封,让你姨母带回去给林夫人,托她多照看照看赵姑娘,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韩蕙还是有些不甘心,又问道:“一定要等一两年吗?那太久了,咱们悄悄地使人送信过去,不会有人知道的,这么久不理她,我怕紫菀姐姐会生我的气,况且到时候她都不记得我了怎么办?” 韩蕙素日也是被娇惯着长大的,如今听她言语间却懂事了许多,处事也周全了不少,知道她定是吃了许多苦头,韩夫人心中不免又心疼了几分,摸着女儿的小脸,笑道:“怎么会呢,咱们蕙儿这么乖巧懂事,赵姑娘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把其中缘故与她说清楚了,她自然会谅解的。况且只是一两年而已,等这件事情淡下来了,你们自然可以再联系。” 韩蕙闻言,半天不作声,慢慢把脑袋埋进母亲怀里默默流泪。 吴氏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 第25章 吴氏一夜不曾好睡,第二日一大早便醒了。 韩蕙昨夜哭了半宿,如今兀自熟睡着,吴氏立在床边半晌,见她眼睑处还有些红肿,不禁叹了口气。出来后吩咐韩蕙的大丫鬟素秋:“你让人去备好几个热鸡蛋,一会子姑娘醒了给她好好揉揉,你们好生服侍着,有什么事便打发人来回我。”素秋心中虽有些疑惑,也不敢多问,忙应下了。 吴氏刚从韩蕙屋里出来,便听丫头说老爷回来了,忙回了上房,只见锦乡候正坐在屋里喝茶,见了吴氏便笑道:“听丫头说你昨晚陪蕙儿睡去了?那丫头可怎么样了?” 吴氏闻言摇了摇头,叹道:“你的女儿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昨儿我好说歹说她才勉强愿意听我的,只是那孩子心里怕还是有些难过,昨儿晚上哭了半宿,那眼睛肿的跟个桃子似的。” 锦乡候闻言也有些无奈,皱了皱眉道:“你也是为了她好,也是没法子的事,等她大些自然就明白了。” 吴氏忽想起一事,问道:“老爷出去了这么久,可查到了什么?当初骗走蕙儿的那个婆子究竟是谁的人?” 锦乡候摇了摇头,道:“我查探了许久,只知道那婆子原本是普济庵的粗使婆子,当初蕙儿失踪后不久就死了,如今隔了这么久,根本找不到什么线索了。不过……,我着人打听到那婆子的女儿曾是二太太的贴身丫鬟,早些年放出去了。” 吴氏一开始还有些失望,听到这里不禁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脸色一变,“砰!”的一声捶在桌上,腕上戴着的上好碧玉镯子碎成了两截。 “黑了心肠的毒妇,居然把手伸到咱们院子里来了,还敢对蕙儿下黑手,究竟是谁给她的胆子!”吴氏原本听韩蕙说她们上香那日发生的事就有些疑心,如今听了这话心里便越发肯定了。 她平素性情极为温和,然而韩蕙是她好不容易挣命生下来的宝贝女儿,是她的心头肉,二房素日里搅风搅雨倒也罢了,没想到居然敢对韩蕙下这般毒手,饶是她素来沉稳也忍不住发怒了。 锦乡候一开始也是极为震怒,如今还算是比较冷静,慢慢道:“你放心,我不会让蕙儿就这么白白的受委屈,只是如今没有证据,咱们也不好发作她,只能慢慢谋划。” “早知道当初就不应该留着她,当时要不是咱们求情她如今安有命在?如今倒连累蕙儿遭了罪。”吴氏想起女儿受的苦就心如刀割。 锦乡候也无法,叹道:“只是如今没有证据,母亲又护着她,咱们只能暂且忍耐一二。” 吴氏闻言,正欲说话,忽听外面张材家的来回话说亲家老太太打发人送东西来了,吴氏闻言便知是昨儿说的送给紫菀的谢礼,忙把话掩住了,打发人去领人进来,锦乡候见状便往外书房去了。 不一会子便进来一个管事媳妇,原来临安伯老夫人果然打发人送了许多东西过来,因听韩蕙说紫菀喜欢书画,便送了好几张名家字画法帖,一盒上好的徽墨及两块古砚,还有一套上好的湖笔。 除此之外还有两匹宫绸、两匹宫缎、两匹纱罗,俱是上用的,一套碧玉头面,一套鎏金点翠头面,皆十分贵重,另有吉庆有余式金银锞子各十对、笔锭如意式金银锞子各十对。 这礼可谓十分丰厚了,吴氏看过后半天不语,心中暗自感叹母亲的一番苦心,沉吟半晌,最终还是让张材家的仔细收起来了,都放到了旁边的耳房里锁好,只等着过些时日启程的时候的再一道装船带上。 另一边,韩蕙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倒腾自己的梯己,连饭也不曾好生吃。 她年纪小,又是家中嫡幼女,自小便极得宠爱,兄弟姐妹中她年纪是最小的,每年逢年过节时得的金银锞子都是最多的,锦乡候夫妇给的,兄长韩奇给的,还有外祖家的诸位长辈给的,还有出去见客时得的表礼等等。 她吃穿用度又都是官中的,又有吴氏私下贴补,根本使不着自己的钱,因此这些年下来也积攒了不少东西,光是金银锞子就有两三千个,各式钗钏镯戒等金玉首饰也装了有五六匣子,她年纪尚小,许多首饰都戴不得,因而一直锁在箱子里。今日全翻了出来。 当初因韩蕙失踪,吴氏把韩蕙身边服侍的统统发落了,如今这些丫头都是新选上来的。 素秋碧荷几人是吴氏亲自给女儿挑的大丫鬟,如今是素秋掌管韩蕙房中的财物,昨儿韩蕙一回房就让素秋把她历年积攒的金银财物全部拿出来,她要自己收着,素秋还以为韩蕙是信不过自己,只得把钥匙给了韩蕙收着。 没想到自家姑娘今儿一大早起来又翻箱倒柜,几乎把所有的家当都翻出来了,还让丫头们把所有东西用包袱包好,素秋这才知道是要把这些拿去送人,吓得不行,劝又劝不住,急得直冒汗,忙打发人去告诉吴氏。 吴氏得知之后也没说什么,只道随她去吧,便不理论了。 吴氏的陪房王壮家的却有些欲言又止,“太太,这些可都是姑娘打小积攒下来的好东西,数目可不少,姑娘就这般送了出去,是不是……” 吴氏抬手止住了她的话,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蕙儿与那位赵姑娘毕竟共患难过,情分非同一般,她愿意给便随她吧,也况且蕙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拦着她只会让她起疑心,越性让她忙活去,也算是全了她二人的一番情义,总归日后不会再有什么联系了。” 王全家的闻言恍然大悟,道:“太太说的是,是我想岔了。” 这时,王全家的也过来回话,把拟好的礼单送与吴氏过目,说道:“太太,这是拟好的礼单,您看看可还有什么要添减的?” 吴氏接过一看,只见给林家的礼单上除了古董摆设和几幅名家字画外,大多数都是金玉珠宝、绫罗绸缎之类,不禁皱了皱眉,林家乃百年世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况且人家是书香门第,送这些金银珠宝还不如送些孤本古籍更合其心意。 吴氏思虑半晌,方对张材家的吩咐道:“给林大人家的礼再加厚三分,另外那些金银珠宝中除了极为罕见的那些,其他的都减掉,我记得咱们自个儿的内库里还有好些当年传下来的孤本古籍和字画,你去问问老爷,就说我的意思,林家是读书人家,想必极爱这些,咱们不如挑些极好的古籍字画送过去,又清雅又贵重,倒比一味地送金银珠宝来的体面些,让老爷挑些好的出来。”张材家的闻言领命去了。 吴氏又拿起另一份礼单,只见上面写着:“名家法帖两张,金玉摆件一对,宝石盆景一座,金珐琅怀表一个,西洋自行船一个,金镶八宝芙蓉镯一对,羊脂白玉耳坠儿两对,金镶红宝芙蓉钗一对,金累丝攒珠头面一副,蓝宝石头面一副,金玉项圈四个,蜜蜡手串一对,珊瑚手串一对,金锭六对,银锭六对,各色绫罗绸缎三十六匹。 吴氏看罢礼单,摇了摇头,吩咐王壮家的道:“这宝石盆景和西洋自行船虽然贵重,但也只是摆着好看罢了,对赵家姑娘没多大用处。你把这两样减了,添上四对金锭,四对银锭,再从我陪嫁箱子里那几套没戴过的头面里挑四套精巧的出来,上回得的那匣子猫眼石也找出来一并添上。” 王壮家的闻言吃了一惊,这金锭可都是五十两一个的大元宝,再添上四对那就是一千两金子了,相当于一万两银子。 还有那些金玉首饰也价值不菲,那匣子猫眼石更是极为珍贵,价值不下千金,再加上十对银锭和那些上用的绫罗绸缎,快有一两万两银子了。 吴氏虽然梯己丰厚,但这么多银子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这次送出去的礼几乎是吴氏全部财产的一成了,忙道:“太太,这给赵家姑娘的礼是不是太重了些?光金子就有一千两,那些首饰头面和衣料加起来至少也有好几千两,林大人家倒罢了,一个小丫头也给这么多会不会太过了?” 吴氏摇了摇头,说道:“我虽不愿蕙儿与赵姑娘太过亲近,但那是没有办法,不管怎么说,赵姑娘对蕙儿有救命之恩,便是给再多的东西都不为过,早先我就说过,只要蕙儿能平安回来,便是让我折寿二十年我也心甘情愿,如今不过是给些银子罢了,与蕙儿的性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王壮家的闻言,知道吴氏主意已定,心中虽然肉痛,但也不好再劝,只得依言前去料理。 少时,张材家的也回来了,回话道:“老爷说了,就按太太的意思办,一会子便把挑好的孤本古籍送来,若还缺什么太太只管做主去内库里取便是,不用再问过老爷了。” 吴氏闻言点了点头,吩咐道:“这几日你带人把送林大人家的东西收拾好,礼单也重新誊写一份,明儿拿来我过目。” 张材家的依言去了。 半月后,两艘大船从京城出发南下。 第26章 紫菀并不知道如今京城中发生的事情。 如今天气渐热,她也不大出门,空闲的时候便在屋里练练字或做做针线。 这日想起那次给韩蕙做衣裳时剩了不少缎子,白搁着倒可惜了,便想着做两双鞋,正拿了东西坐在罗汉床上粘鞋帮子,忽听一阵叩门声,“紫菀妹妹在家么?” 紫菀一时也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一面应了声,忙下地穿了鞋出去开门,待打开门一看,不禁微微一怔。 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站在门口,细长脸儿,穿着青缎掐牙背心,头上戴着两根珠钗,不是别个,却是林母房里的二等丫鬟,名唤画眉,原是林母房里的针线丫头。 紫菀忙含笑让进屋里,心内却有些疑惑,这画眉是林家的家生子,原先跟着芍药一道,只负责林母房里的针线活计,是芍药一手□□出来的,她针线活计做的不错,又会奉承人,素来都是唯芍药马首是瞻,倒也风光了一段时间。 只是如今林母针线上的事都交给了菡萏管着,她与春雨最是要好,又看不惯画眉到处钻营的样子,因此待画眉也就平平,画眉原先跟着芍药的时候极是风光,如今却不大出头,心中自然不平,便时常在背地里挑拨是非。紫菀却与菡萏夏至一样,都是春雨一手带出来的,因芍药与春雨有些不睦,连带着看紫菀几个都不大顺眼,画眉因此也跟她们不怎么亲密,极少走动,不知今日上门是所为何事。 紫菀忙让了进来,笑道:“姐姐快请屋里坐。” 画眉进了屋里,只见罗汉床的小桌上堆着些零碎的绸缎,还有一个粘好的鞋帮子。 她眼睛极尖,见那些绸缎虽是零碎的,但料子极好,不是上用的便是官用的,一看便价值不菲。眼波一闪,方笑道:“妹妹越发能干了,不止点心做的好,如今连针线活也做的越发精致了。” 紫菀正端了茶果过来,闻言笑道:“姐姐这话可是臊我了,我不过是闲着没事胡乱做着玩的,哪里敢与姐姐相比呢,我正说要向姐姐多讨教讨教呢,姐姐如今说这话倒让我无地自容了。” 画眉闻言,笑容更深了些,笑道:“妹妹这一张嘴可真是会说话,怪道老太太这么喜欢呢!”说罢接过紫菀奉上的茶盏。 一面吃茶,一面留神打量,只见紫菀穿着青缎坎肩儿,束着藕荷色汗巾子,下面系着白绫裙子,并未戴金玉耳坠,只耳根内塞着一对米粒大小的小玉塞子,红头绳挽着双螺髻,除一支蝶恋花的银钗外,只簪了两朵纱堆的玉簪花,年纪虽幼,却生的温雅秀美,通身的气派竟比那千金小姐还强。 不说自己,便是素日自恃美貌的芍药也远远不及,想到自己在这里熬了六七年,才领了二等的例,紫菀才来才来就把她踩了下去,不止跟春雨住一个屋里,每次得的赏赐也都是上上分,大家都是服侍主子的,那些好料子自己攒了这么些年也才得了十来匹,紫菀才来了几个月?就得了这么些,心中不免又妒又羡。 紫菀见她只是吃茶,又不说明来意,两只眼睛只是不住地四处打量,绕着圈子说话,又是夸紫菀怎么命好,得了林母的眼,一来就是领二等的例,又是说自己命苦,熬了许多年没得什么好处等等。 紫菀听着这话不像,又不好说什么。虽然有些不耐,又不能把人赶出去,只得耐着性子听她唠唠叨叨说了两车的话,过了许久,方说到了话头上。 紫菀心中一凛,暗道来了,只听画眉笑道:“我今儿来不为别的,乃是有一件事要求妹妹。听说妹妹不止书读得好,对医道也极通?” 紫菀闻言一怔,忙道:“姐姐过誉了,我并不曾学过医,只是从前跟着外祖父,耳濡目染才知道些皮毛罢了。” 画眉闻言有些不悦,皱眉道:“妹妹可别瞒我,早就听说妹妹知道许多方子,不止有药膳方子,还有西洋点心的方子。都是极少见的。” 紫菀闻言,挑眉一笑,说道:“姐姐倒是打听的清楚,这说了半日我也不清楚姐姐是什么意思,还是请直说吧。” 画眉陪笑道:“正因为妹妹的方子好,所有我今儿才来求妹妹,我那侄儿因是早产生下来的,身子极弱,时常肯病,听说咱们姑娘用了妹妹给的方子才一个月,如今身子就好了许多了,便想求求妹妹,把那方子抄几个给我,我也好带回家去给我那兄弟吃吃看,若是好了我必定重重地谢谢妹妹。” 紫菀闻言,笑意也慢慢收敛了,那方子对她来说虽然不值什么,但却并不表示就可以白送人,尤其是像这样的。 素日里爱搭不理,今天一来就开口讨要方子,这脸也太大了些。 紫菀见画眉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便说道:“姐姐来要,论理妹妹不能不给,只是一来,我毕竟不是大夫,不知道诊脉开方,当初大姑娘用这方子也是经过王大夫诊视过后才允许用的,如今姐姐的侄儿是个什么症候也不清楚,吃了之后好些倒还罢了,要是有个什么好歹,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再则,这些方子我如今给了太太,便由不得我做主了,姐姐若要,还得我向太太问过一声才好。” 画眉闻言,眉头便皱了起来,皮笑不笑道:“妹妹也太谦虚了些,如今阖府里谁不知道妹妹不止厨艺好,医理也好,咱们大姑娘的身子可都是妹妹一手调理的,你说什么太太哪会不依呢? 我在这里熬了六七年,才领了二等的例,哪像妹妹命好,才来就跟我们比肩了,又得了老太太和太太的青眼,妹妹现今虽说跟我们一样是二等,但妹妹如今入了太太的眼,连咱们大姑娘都喜欢的不行,你也知道咱们大管家娘子可是芍药姐姐的亲表嫂,只要我帮妹妹在芍药姐姐面前美言几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升了一等呢,到时候我们可还要妹妹多提携提携呢。” 紫菀当做没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淡淡道:“姐姐这话我倒不明白了,这一等二等原是主子们的意思,哪里轮得到我们做丫头的说了算呢。” 画眉闻言,霍的一声站了起来,直直的盯着紫菀,似笑非笑道:“妹妹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紫菀似乎没看到画眉的脸色,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才慢慢道:“妹妹愚钝,不懂姐姐的意思,姐姐若是有什么指教,不如等升了一等再来教导妹妹吧。” 画眉听出紫菀话中的讥讽之意,更是怒火中烧,刚抬起手来,忽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春雨正端了两盘果子过来,还未进门便笑道:“紫菀,快过来,今儿外边送了一篓子樱桃进来,这东西性热,老太太和太太不敢多吃,便都散给我们了,我给你带了一点子回来了。” 方说完,忽见画眉也在,不免顿住了脚步,方笑道:“原来画眉妹妹也在,一道来吃果子吧。” 画眉见是春雨,不禁有些心虚,忙站到一旁,陪笑道:“不打扰姐姐了,我那里还有事呢,就先回去了。”说罢便快步出去了。 春雨满心疑惑,见她走了,方问紫菀道:“我看她神色有些不对,这会子她来找你做什么?” 紫菀便把刚才那话说了,春雨闻言脸色一变,冷笑两声,道:“这可是扯谎呢,谁不知道她与她那兄弟素来不睦,上回她嫂子来向她要几个钱去抓药都舍不得,如今倒拿这个来哄你,她打的主意倒好,还不是想从你这儿拿了方子去换钱,以前便偷过菡萏的花样子去卖,打谅别人都不知道呢,想是听说你这方子稀罕,便想骗了去,也不知谁给她那么大的脸,幸而你没给她。” 紫菀这才恍然大悟,说道:“我说呢,好好的跑来跟我要什么方子,那药膳方子倒也罢了,连那西洋点心的方子也要,原来竟是想拿去换钱的。” 春雨闻言更加不屑,冷笑道:“我就看不上她这样的人,眼皮子浅的很,恨不得钻到钱眼里去,又惯会见风使舵,当初她跟在芍药身边的时候可是对芍药巴结的很,耀武扬威的。芍药那人虽然虽然性子高傲些,但对自己人倒挺好,给她谋了不少好处,谁知后来芍药出去养病了,她转眼便又来巴结我和菡萏,只是我们都不愿理她,她才悻悻而去。后来芍药回来了,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又巴上去了。” 紫菀闻言不禁皱了皱眉,画眉的威胁她倒没放在心上,只是如果她去找芍药出面的话就不好说了,芍药虽然只是个丫头,但她父母都是林家的管事,她祖母又是林母的奶姐,连姑母都是林母的心腹嬷嬷,林府的大管家更是她的亲表哥,她要是想与自己为难,只怕连春雨也帮不上什么忙,不禁有些担心道:“那我方才拒了她,她不会去找芍药姐姐替她出头吧?” 春雨闻言不禁笑道:“这个你放心,芍药那人虽然不讨喜,但却是个清高的性子,这件事本来就是画眉不占理,芍药是不会帮她出头的。” 紫菀闻言方放下心来,听春雨的语气对芍药倒不怎么厌恶,好像还极为熟稔,不禁有些奇怪,要知道打从她在这里当差开始,便见过芍药好几次找些缘由为难春雨,疑惑道:“听姐姐的话语,倒像是与芍药姐姐有些交情,可为什么她要与姐姐为难呢?” 春雨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原先我与芍药也颇为要好,当时老太太屋里的姐姐们都比我们大好些,只有我们两个年纪相当,又都是家生子,便时常在一处说话顽笑,情分也较别个更要好些。我原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谁知,如今却成这样了。” 紫菀听到这里越发好奇了,问道:“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第27章 春雨出神了许久,方慢慢说道:“那时候因为老太太屋里执事的玉珠姐姐到了年纪,马上要放出去,老太太的意思是想在我和芍药之间选一个人接替她的位置。 论理,芍药比我年长,伏侍老太太的时日也久,又心灵手巧,她爹娘又在外头管着老太太的庄子,便是在老太太跟前也颇有些体面,李妈妈又是她亲姑母,因此人人都道老太太必定会选她的,她自个儿也这般认为。 谁知这时候她却突然生了场重病,腹痛呕吐不止,连续好几天都起不来床,大夫来看过,说是吃了不洁的东西,伤了身子,要细心调养才行,她便被挪出去养病了,在家里调养了三四个月才好。 当时玉珠姐姐已经出去了,老太太屋里又不能没个人,便选了我接替玉珠姐姐的位置。 后来芍药养好病回来,便觉着是我使了手段害她生病,才抢了原本属于她的位置,从此便处处看我不顺眼,时常找些事儿给我使绊子。” 紫菀这才明白其中缘故,怪不得即使芍药与她为难,春雨也从不与她计较,原来是因为这个。 从表面上来讲,这件事是春雨得了利,的确颇有嫌疑,芍药因此怀疑她也在情理之中,但从另一面来讲,以春雨的聪明,若她真想使手段,绝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把柄。 况且她与春雨相处了这么些时日,极清楚她的为人,绝不是芍药口中那种为达目的陷害姐妹的小人,不禁有些为春雨不平,说道:“这生病的事谁能料得到呢,哪能怪到姐姐身上,再说当初老太太又没明说是属意芍药姐姐,最后选了姐姐也没什么奇怪的,怎么能说是姐姐抢了她的位置呢?” 春雨闻言叹了口气,说道:“话虽如此,但当初芍药若不是生了那场病,这位置估计也轮不到我,我当初也因为芍药的病有些蹊跷,暗中查探了许久,又去找了当初给她看病的老大夫,只是都没得到什么线索,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紫菀更加不解:“既如此,那姐姐也不能白担了这个罪名,为何不与芍药姐姐解释清楚呢?” 春雨闻言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哪里没说过,只是芍药性子执拗,她已经认定了是我从中使了手段,我再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了。” 听到此处,紫菀也不知该说什么了,这事就是个死结,除非查清楚当年那件事的真相,不然根本就无法可解。 紫菀想了半日也没什么头绪,这致人呕吐的东西有许多,一时半会也无从找起。况且当初中毒之说也只是她们的猜测而已,并没有证据说明一定是中了毒,说不定真的是不小心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 春雨本来有些闷闷的,见紫菀也皱着眉头,知道她是在为自己担忧,心中不禁一暖,心情倒好了起来,笑道:“罢了,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再去想也没什么意思,你也别为我操心了,快过来吃果子吧。” 紫菀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头绪,闻言也只得丢开这件事,去井边洗了果子,散了些给小丫头们,两人方坐下,一边吃果子一边闲话。 春雨见紫菀身上穿着夹衣,便道:“眼瞅着就快到端阳了,今年夏天的首饰都送来了,衣裳倒还没动静,再过些天这天气可就要热起来了,我倒还好,身量也没怎么变,横竖还有去年做的几身衣裳,你如今身上这几身都是夹的,再热可就穿不下去了。” 紫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笑道:“我倒还好,素来是怕冷不怕热的,如今也不算太热,这两天穿夹的也穿的住,再等些日子也不妨事,实在不行我那里也还有几匹纱罗,够做十几身衣裳了,顶多费两天功夫罢了。” 春雨闻言点了点头道:“咱们倒还好,只是下面那些人恐怕都等着呢,拖久了倒不好,一会子还是打发人去跟寒梅她们提一声吧。” 紫菀闻言笑道:“也怪不得她们,太太这些日子都忙着预备过节的东西,又是打金银锞子,又是置办瓜果点心,还要打点送给世交们的端阳节礼,偏这些日子孙姨娘身子又不舒服,又是请大夫熬药,连清荷姐姐几个都忙的脚不沾地了,哪里还记得这些小事。恐怕老太太和太太的衣裳也都还没得呢。” 春雨闻言笑道:“这倒不妨事,咱们府里的主子们素来不爱穿针线上的人做的衣裳,素日穿戴的衣裳鞋袜都是由贴身服侍的丫头们做,针线房送来的衣裳不是赏人便是白搁着,从来都不会上身。 不说老爷太太,就说咱们屋里,老太太老太太东屋里就装了好几箱子衣裳,不是针线房做的便是外面孝敬的,每年不知赏了多少出去,饶是这么着,剩下的还有好几箱呢,都白搁在那屋里,一次都没穿过,素日的穿戴都是菡萏带着几个丫头们做的。” 两人正说话,忽见小丫头翠儿跑过来笑道:“姐姐们怎的还在这里呆着,前面针线房的妈妈们来了,说要量身量尺寸预备做夏季的衣裳,其他姐姐们都已经去了,就差两位姐姐了。” 春雨闻言应了声:“知道了,我们这就来。”说罢笑道:“这也太巧了,我们还说去跟清荷她们提醒一声,谁想今儿就来了,想来是清荷那丫头到针线房说了。” 两人一路说着话,到了前面让针线房的人量了尺寸,又与菡萏几人说笑了一会儿便回了。 每到换季做衣裳的时候,阖府里就属针线房的人最忙,主子们的衣裳每人六套,几位姨娘是每人四套,还有府里的管事、小厮、及各屋里大大小小的丫鬟们每人两套,这上上下下加起来得做好几百套衣裳。 紫菀本以为要等好些日子,谁知没过两日,她与春雨的衣裳便送过来了。 来送衣裳的是个才留头的小丫头,紫菀见她大热天的抱着个大包袱过来,脸都晒的通红,额上尽是汗珠儿,便知是那些妈妈们见太阳太大不愿出门,才指使这个小丫头来送东西。不免有些可怜,忙让小丫头倒了碗凉茶给她。 那小丫头忙接过,笑道:“谢谢姐姐。”仰头咕咚咕咚一口便喝干了,春雨又抓了两把钱给她,笑道:“难为你大日头的送来,这钱拿去买果子吃吧。” 那小丫头又惊又喜,忙用帕子包了小心收好,她今年刚选进内院当差,只是个粗使丫头,每月月钱也只三百钱,还要孝敬管事的婆子,留下来的不过一两百钱,没想到今天这一趟就得了好些,都快赶上她一个月的月钱了。 紫菀又抓了好几把果子给她,那小丫头方千恩万谢的去了。 紫菀打开包袱,只见两套衣裳俱是纱罗的,一套是月牙白纱衫配着竹青色细褶裙,另一套是鹅黄色衫子配着白绫弹墨百褶裙,俱是上好的料子,针脚细密,配色、绣花都精巧,可见用足了心思。 春雨的也是两套纱罗的衣裳,做工都极为精致,紫菀看了看不禁笑道:“针线房的妈妈们倒挺用心,手脚也快,才两日就做好了。” 春雨闻言笑道:“这是咱们房里才这样,你不知道,这些妈妈们最会看碟下菜,都是先紧着咱们屋里和太太屋里的做,你看看其他院里的,再等个七八天都不一定能得呢。” 紫菀闻言点了点头,想起方才那两套衣裳的料子都极好,不像是丫头们的份例,便问道:“我方才看咱们这几套衣裳的料子都是极好的,便是一般官用的都比不上,跟主子们的比起来也不差什么,怎么咱们的份例都是这般好么?” 春雨正端了茶盏吃茶,闻言差点呛到了,忙放下茶盏,笑了半日,方道:“我的傻妹妹,你可是才来呢,连这个都不知道,主子们的份例跟我们的自然不一样。 论理我们的衣裳用不了这么好的料子,主子们做衣裳的份例不像咱们,绫罗绸缎都是有定数的。像咱们老太太,每次做衣裳的时候都是十匹尺头,颜色花样各不相同,绣娘们便从这些尺头里挑出合适的来,选花样、配色等等,十匹尺头便是做□□套衣裳都有剩。 往往做好主子们的,那些绫罗绸缎还会剩下许多,这是不用交回的,那些料子不是上用的便是官用的,针线房的人穿不得,又不敢昧下来,便常拿了来添在我们的份例里给我们做衣裳,一则是讨好了我们,二则这样一来我们的份例便会剩下许多,我们那些料子她们也是可以穿的,因此剩下的便都是归她们了,我们既然得了好,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紫菀这才明白其中缘故,摇头叹道:“这些人也太会想了,难道就不怕主子们怪罪?” 春雨闻言笑道:“横竖主子们也不穿针线房做的衣裳,再说能得这些好料子做的衣裳的也都是主子身边贴身服侍的,在主子跟前也都有些脸面,像咱们这样的,老太太难道会因为几件衣裳的小事而怪罪我们不成?既然不会怪罪我们,自然不会再追究针线房的人。 不止这个,你看前儿送来的那套头面,虽然都是钗、钿、镯、戒并坠子这五样,但咱们几个的做工、花样都比别人的要精巧些。素日咱们吃的饭菜、用的胭脂水粉都是上上份,这都是惯例了,不独咱们家,其他府里也都是这样,主子身边得脸的丫头们原比别人更体面些,吃穿用度,便是那寒薄人家的小姐也比不得咱们。” 紫菀想起原著中贾母身边的鸳鸯等人,还有宝玉身边的那些大丫鬟们,确实是副小姐一般,吃穿用度比主子也差不了多少,府中人人巴结奉承,怪不得那些人都不愿出去呢,这锦衣玉食习惯了,哪里受得了外面的日子呢。 第28章 接连几日,林府内外都忙的不行,贾敏也打点好了送与金陵各世交的端阳节礼,一一遣人送去,各家也都有回礼,无非是绢纱绫罗,香扇、锭子药,腕香珠等物,以及各色新鲜瓜果等等。倒也无可记之处。 转眼便是端阳佳节,这一日,虎符系臂,蒲艾簪门。 一大早,便有府里的管事妈妈拿了端阳节的赏赐过来,一等的皆是每人两个荷包,两串腕香珠,两柄团扇,两个香袋儿,二等的则减去了腕香珠,三等的便只有团扇和香袋儿。 除了应景的团扇,数珠等物,每房又分了些新鲜果子,再下面的粗使丫头婆子们便是十串清钱并一些新鲜瓜果点心等物。 因是端阳,除了官中的份例,像她们这些主子身边贴身服侍的,林母与贾敏额外又有东西赏赐下来,林母的是每人两个荷包,两匹尺头,贾敏的则是两个戒指,两个香包。 紫菀回去打开一看,只见林母给的荷包都装着两个笔锭如意样式的银锞子和两个吉庆有余的金锞子,小巧精致,共是八个,两匹尺头一匹是银红蝉翼纱,一匹是豆绿色宫绸,光这些东西就值二三十两银子。 紫菀看了今日得的这些东西,不禁暗中叹息,这大户人家过个节可真不容易。 原著中贾府过年光是押岁的金银锞子便打了好几百个,再算上人情往来和其他的打赏和花费,一个年下来至少得要五六千两银子。如今端阳节虽比不得过年那般隆重,林府也不像贾家那般讲究排场,下人也没有贾府那般多,但也花费不菲。 紫菀大概估算了一下,亲友们的节礼倒还花费不了多少,皆是有来有往,这边送出去了,那边又收进来了。 花费最多的还是府里过节的各种打赏,金银锞子衣裳首饰等等,府里上上下下那么些人,内院的丫头们,一等二等的都有两个荷包,管家娘子们也有荷包和首饰,还有外院的管事小厮长随们,也各有赏赐。 因是过节,又每人赏了一个月月钱并一套新衣,饶是这么着,过这个节少也要花两千两银子。照这样来算,一年三节,端阳、中秋、新年,算下来至少要花上万两银子。幸而林家家底儿厚,不至于像原著中贾府那般寅吃卯粮,内囊都尽了还要讲究排场,唯恐失了面子。 紫菀正在感叹,忽听外面小丫头说太太过来了,紫菀一看,不止贾敏,连孙姨娘也来了,只是不见黛玉。 贾敏今日穿着一件玉色绣垂丝海棠的纱衫,下面系着翠色撒花百褶裙,戴着一套碧玉头面,娇艳之中带着几分淡雅,十分动人。 贾敏后面跟着孙姨娘,两个丫头小心扶着进了屋,贾敏向林母问了安,孙姨娘也福身行了礼,林母忙让人扶住了。又让人看座,紫菀忙让小丫头搬了椅子过去。 按规矩说妾侍算是半主半奴,在主子面前是不能坐着的,只是如今孙姨娘有孕,林母与贾敏便特意让人搬了个椅子来给她,听说前两日来诊脉的大夫说了,十之*是个男胎,林母与贾敏更是小心翼翼,唯恐委屈了她,虽然只是个姨娘,但她如今的待遇却堪比贾敏了。 孙姨娘忙谢了恩,方由丫鬟扶着小心坐下了。 紫菀留心细看,孙姨娘是如今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了,肚腹隆起,衣着也十分宽松,孙姨娘性子爽利,素日原爱穿颜色鲜艳的衣裳,如今许是怀孕的缘故,今日打扮的颇为淡雅,上面穿了件葱黄色对襟褂子,下面系着水绿裙子,头上也只戴了两朵绢花,簪了根碧玉莲花簪,手上戴着一对碧玉镯子,除此之外别无他饰。 林母与贾敏说了半日话,因不见黛玉,便问道:“今儿怎的没见玉儿?” 贾敏闻言便笑道:“老爷带了她看赛龙舟去了,一时半会可回不来。” 林母闻言一怔,忙道:“这可是胡闹,如今外头那么大的日头,晒得很,那河边人又多又杂,玉儿是个女孩儿家,身子又弱,要是中了暑气可怎么处?玉儿小孩子家不懂事,你老爷怎的也不知道?” 贾敏见林母面上有些不悦,忙道:“老太太不必担心,老爷今早已经打发人去河边搭了棚子,边上也没有别人家,十分干净清爽,到时候老爷只带了玉儿坐在里头看看便是了,玉儿的身子如今也好了些,我另外又打发了人跟着,各样锭子药都带着,想来不会有事。” 林母闻言这才稍放心下来,叹道:“这倒罢了,只是下次可不许这样了,你老爷也是,怎的就忽然想着带玉儿去看什么龙舟赛了?” 贾敏闻言笑道:“老太太可不知道,这小丫头精怪着呢,打前儿听说丫头们说五月初五有赛龙舟,便一直惦记着,想着要出去看热闹,昨儿便求了我半天,我本来一直没松口,谁知老爷回来了,这小丫头知道我这边行不通,便搂着老爷的脖子好一顿撒娇,老爷被她缠不过,便答应了,我也就不得不答应了。” 林母原先还有些不悦,听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似乎可以想见黛玉撒娇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这个小魔星,可真真是拿她没法子,你老爷素日那样端方的人,到了玉儿跟前便严厉不起来了。” 贾敏也笑:“可不是,素日老爷宠她比我还厉害些,这孩子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紫菀在一边听着,心中也不禁暗暗发笑,没想到黛玉小时候是这样的,倒是越发可爱了。 林母与贾敏说了一会子话,方转头问孙姨娘:“听说前些时日吐得厉害?这两日可好些了?” 孙姨娘一直坐着听她们说话,此时听见林母垂问,忙欠了欠身,答道:“回老太太的话,今儿好多了,早起也没怎么头晕,又吃了一碗□□粳米粥,到现在也没想吐。” 林母闻言便念了声‘阿弥陀佛’,道:“这就好,可算是好了。”又对贾敏道:“那位徐大夫果然好脉息,咱们得好生谢谢人家才是。” 贾敏闻言笑道:“老太太放心,我昨儿便拟了礼单,一会子正要打发人去送过去呢,我这就让人把单子拿过来给您过目。” 林母闻言点了点头,笑道:“不必拿来我看了,你素来是个妥帖的,一会子料理好了,打发人送去便是。”贾敏忙应了。 婆媳两人又说了一会子家常,孙姨娘只在一边听着,极少插话。 紫菀见了不禁心中暗暗点头,这孙姨娘倒颇知分寸,丝毫没有恃宠生娇的样子,倒是极为难得。 孙姨娘终究有孕在身,只略坐了坐便回去了。 今日是端阳,外面热闹得很,林如海带着黛玉顽到了午时初刻才回来,林母本来想数落几句,被黛玉搂着一番甜言蜜语哄的转怒为喜了,又想了想到底是过节,便罢了。 外面早传了饭上来,一家人坐着一道吃了。各个屋里也都加了几个菜,孙姨娘自然有小厨房另做了菜,贾敏也吩咐厨房送了精致的小菜给孙姨娘身边的丫鬟们。府中上下人等也都得了大厨房另做的一些饭菜,自然阖府欢喜。 过完了节,各处又要收拾金银器皿摆设等,上上下下直忙了两三日才好。 第29章 这日,紫菀吃了饭后闲来无事,便关了门,把自己得的那些金玉头面首饰重新收拾了一下,那些贵重的头面首饰都用匣子另外装了,和贾敏给的那匣子珍珠宝石一道,放在箱子最下面。 又选了些适合她这个年纪戴又不那么打眼的簪环首饰出来,紫菀挑了个双龙抢珠金累丝戒指戴上。 这是这次端阳节得的,只见这戒指与上次的的虾须镯样式一样,乃是以极细的金丝编织成蟠龙模样,十分小巧精致,只是这戒指贵在工艺,论重量却不到一钱,龙嘴里衔的珠子也只有米粒大小,材料价值有限,但却可以卖到一两金子的价钱,可见其工艺之精巧。 紫菀以前看原著是十分不解书中所谓的‘厌金玉’之说,到了如今才明白过来。 于这些官宦富贵之家的太太小姐们而言,珠宝首饰之贵重与否并不是以金银重量来论,一者,不论金银,必要做工精细,或是累丝,或是点翠、或是雕凿镂刻各种花纹,二者,或者嵌宝石,或者托珍珠,宝石主要是以成色而论,色泽越匀净的宝石越珍贵,而珍珠则是以其形状及重量而论,外形越圆润,个头越大的珠子越值钱,都不以黄金的重量来计算其价值。 像如今林府里,不说林母贾敏等主子,便是清荷寒梅等人的眼光也是十分挑剔,那些做工稍差些的首饰丝毫看不上眼,身上穿戴的簪环首饰都是极为精巧细致的,略差些的都不会上身。 像这两个戒指,紫菀爱的不行,她们几个却只是说还过得去罢了,让紫菀无话可说。 紫菀戴着戒指顽了一会子,便重新放回了首饰匣子里,把匣子放到了梳妆台上,这些都是预备着平日戴的。 其他的则一一分门别类装好了锁进柜子里。 想起这几天得了好些金银锞子,正巧这会子得空,索性便把装钱的匣子也取了出来,清点自己的家当,只见二十两的银锭有十五个,共是三百两银子,这是当初破案后林如海给的。另外一下子金银锭子是上次韩蕙的姨母杨家太太给的,约莫有二千两银子。 还有贾敏给的二十个金锞子,加上上回孙姨娘有孕时林母赏的十二个和这次过节得的几个荷包,共是三十八个小金锞子。 另有三十四个银锞子,其中有六个是那次和春雨去赏心院时孙姨娘给的,其余皆是当差以来陆陆续续得的,还有府里发的的三个月的赏钱三吊,和这个月的两吊月钱。 平日里请院里的婆子们吃酒花了差不多五百钱百钱,如今还剩四吊五百钱。除去珠宝首饰和衣料不算外,如今她也有约莫二千五六百两银子了,可以买四五百亩上好的良田了。 紫菀清点完了,想了想还是把那四吊五百钱拿了出来,重新把钱匣子放进柜子里锁好。 这几吊钱实在太重了,又占地方,紫菀只得找了个干净的小箱子装了,塞到床底下,等以后攒多了便一起拿去兑成银子,也方便些。 刚收拾好,便听到外面有人叩门,忙关上箱子出去开门。 紫菀出了里间,开了门。 只见菡萏正站在站在门口笑,见了紫菀笑道:“你在家忙什么呢,吃了饭就不见人影,到处找你都不见,方才太太那儿送了一些冰镇荔枝和新鲜杨梅过来,春雨姐姐打发我过来叫你呢,去晚了就没了快走罢。”说罢便拉着紫菀去了上房。 原来外面送来了好几篓新鲜杨梅,贾敏便使人送了一篓杨梅并一大盘子的冰镇荔枝到林母房里。 那杨梅倒还罢了,这荔枝却是一直存在冰窖里的,统共也只有一小篓,见如今天气热,贾敏便让人一道送了来,连春雨、菡萏紫菀等人也得了一小盘子。 林母到底年纪大了,又注重保养,这些东西虽然好吃,到底性热,也不敢多吃,吃了两个,那些杨梅分了一大半给春雨等人,剩下的便都散给下面的丫头婆子们了。 这东西颇为难得,如今正是天气热的时候,众人见了自然欢喜。 紫菀春雨几个倒还罢了,吃了几个尝尝味道便罢了,只夏至素日便爱吃这些东西,又怕热,见了这冰镇的荔枝喜欢的不行,连以往爱吃的杨梅都丢到一旁了,只吃荔枝。 她年纪也要小些,吃起来也不知道节制,不一会子便吃了大半盘子。 春雨等人一直在说话,也没留神,待看到时不禁吓了一大跳,忙道:“这东西性热,吃多了可不好,又是冰镇过的,当心一会子闹肚子,去年的教训忘了不曾?” 夏至也知道利害,只得恋恋不舍的放下了盘子,又要吃杨梅,春雨便打了一下她的手,笑道:“怎的跟个孩子似的,这也不能再吃了,吃多了可是要倒牙的,一会子还吃不吃饭了?” 众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叫小丫头舀了水来洗手,见夏至还盯着那些荔枝和杨梅,怕她一会子忍不住偷吃,忙把剩下的杨梅和半盘子荔枝散与小丫头们了。 那些小丫头们年纪还小,正是嘴馋的时候,方才每人只分了几个杨梅,早在一旁看的直咽口水,此时得了这些荔枝一个个都喜出望外,你抓一把,我抢几个,不一会子便吃的干干净净了。 夏至纵是再想吃也是没有了,唉声叹气了好半天,又被众人好一通取笑。 没想到林母正与吴妈妈等人抹骨牌,听说了这事笑得不行,连牌也不打了,叫了夏至过来,笑道:“可怜见的,好容易想吃几个果子,倒被人抢光了。”又对春雨笑道:“你也太小气了些,你妹妹多吃你家几个果子罢了,你就不乐意了?” 春雨忙道:“老太太可是冤枉我了,我何曾小气过了?只是那些东西虽然好吃,到底也不能当饭吃,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去年她就是管不住自个儿的嘴,吃了一大盘子,到了后面饭都吃不了了,晚上又嚷着说肚子疼,直闹了好几天才好,因此今儿是断不敢让她再这般吃了。” 林母闻言越发好笑了,连林母身边素来不苟言笑的吴妈妈都有些忍俊不禁,看向夏至,见她老老实实低着头,一声儿都不敢辩驳,与素日的性子大相径庭,便知春雨说的是真的。 她们原是想看笑话,如今见了夏至那可怜样儿,倒有些于心不忍了,笑道:“到底还是个孩子呢,小孩儿家自然爱这些东西,你也别难过,咱们老太太那庄子上也有些杨梅树和蟠桃树,结的果子又大又甜,如今估摸着也快熟了,想必过些日子便会送来了,可尽够你吃了,只是得小心着点了,可别吃多了又嚷着肚子疼了,那可就成了老太太的罪过了。” 林母正吃茶,闻言险些被呛到了,指着吴妈妈笑骂道:“你这老货,你要做好人倒也罢了,偏拿我作筏子。” 众人也哄堂大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趣起来,夏至见众人笑她,不禁红了脸,臊的半晌不敢抬头。 过了几日,林母庄子上的管事果然送了好些杨梅和蟠桃上来。 林母果然留了一篓子杨梅和一篓桃子给房里的丫头们吃,让菡萏带着众人分了。想着林如海也爱吃这些,便叫了紫菀过来吩咐道:“你带人挑些好的,装了给你们太太院里送去,只嘱咐她,这东西虽好,可不能多吃。” 紫菀应了,依言去挑了好些品相好的杨梅和蟠桃,用掐丝盒子装了,叫一个婆子端了跟着,给贾敏院里送去。 第30章 过了端阳,这天气便越发热了起来,紫菀除了当差便不大出门。 这日,紫菀正在茜纱窗下凝神练字,忽觉身旁有凉风袭来,抬头一看,却是寒梅正站在她身边冲她摇扇子呢,见她看来方停住了,打趣道:“妹妹也太用功了些,得了空不是习字便是读书,莫不是要去考状元么?” 紫菀忙放下笔,含笑让座,笑道:“姐姐又来取笑我,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写着顽罢了,倒是姐姐这会子怎么来了,也不出声,倒吓了我一大跳。” 寒梅笑道:“哪里是我没出声,是你太入神了,我在边上站了许久你都没发现。”又拿起紫菀写好的字细看了一会儿,笑道:“你的字是写的越发好了,怪不得连太太也赞呢,总说我懒,学了好几年的字反而及不上你,我原先还有些不服,今儿见了才算是没话说了,不说别的,你这精神头我就比不上。” 紫菀端了两碟点心过来放到桌上,又沏了一壶好茶,闻言笑道:“姐姐这话可是臊我了,我这字不过写着唬人罢了,哪入得了太太的眼,难得太太不嫌弃,时常指点我,我本就性子愚笨,若再不勤谨些,就越发不像了,可不是辜负了太太的心?姐姐天资聪颖,自然不用学我们这样,再说姐姐又是太太的臂膀,帮着太太处理这府里里里外外的一大摊事,哪像我这般无事一身轻,有的是空闲功夫。” 寒梅闻言噗嗤一笑,过来轻轻拧了她的腮红,又做势欲掰她的嘴,笑道:“让我看看你这丫头的嘴是怎么长的,这般能说善道,小小年纪便一套一套的,连我也说不过你了。” 紫菀忙躲了过去,笑道:“我说的是实话,姐姐自然辩不过我了。前些日子太太和姐姐们都忙的脚不沾地,如今好容易过完节了,姐姐们总算可以歇歇了。” 寒梅闻言摇了摇团扇,笑道:“哪里能歇得了呢,过几日还不是又要忙起来。” 紫菀闻言有些疑惑,不解道:“这节都过完了,还有什么可忙的?” 寒梅笑道:“你可是不知道,这个月二十三可是甄家老太君的生日,咱们少不得要去祝寿去,太太早几天便打发人采买东西去了,我倒还好,只是太太就劳累了些,这过完节好容易歇了几天,又得料理送给甄家的事。” 紫菀闻言心中一动,自进了林府之后,她就没出过二门,若是那天可以跟去逛逛也是好的。便笑道:“到时姐姐们都会去不成?” 寒梅见她神色便知她心中所想,笑道:“太太定是会去的,到了那日我跟清荷也少不得要跟了太太去,我估摸着老太太也是要去的,就不知道到时候老太太会带谁去。 不过老太太和太太素来疼你,你若是想去,去求求老太太便是了,咱们一年到头都关在后院里,连二门也出不去,如今好容易可以出门一趟,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况他们家的园子极好,你也可以去开开眼界。” 紫菀闻言自然是十分心动,只是这难得的出门机会,定会有许多丫头抢着去,偏偏名额有限,也不知林母会带谁去。 这边厢林母也在与贾敏说起此事,问道:“过几日就是甄家老太君的寿辰了,贺礼可都备好了没有?” 贾敏回道:“都已经料理妥当了,出门子的车马轿也都预备好了,只是还有一事要请示老太太。”说罢向周围服侍的人扫了一眼。 林母会意,摆了摆手,吴妈妈和清荷两人忙带着丫头婆子们下去了。 此时房中已无别人,林母闻便笑道:“什么事这般神神秘秘的,这会子已经没人了,你说吧。” 见房中已无外人,贾敏方道:“今儿我看老太太出门那日带的人的名单,别人倒罢了,只是紫菀也去是不是有些不妥? 老太太也知道,自从上次老爷办了那件案子之后,甄家面上虽没什么动作,暗地里却有些疑心咱们,咱们府里这几个月来已经打发了好几个可疑的下人,紫菀丫头的来历您也清楚,若是带她去了岂不是太过危险了?她年纪又小,若让甄家看出什么来可怎么好?” 林母闻言沉吟半晌,方道:“这倒不必,一则,当初那件案子明面上与甄家并没有什么干系,他们顶多有些怀疑罢了,甄家虽说在江南势大,到底不能一手遮天,咱们家也不是能随意欺辱的。 二则,他们家和亲家是老亲,即便有些怀疑,现今也不会对咱们家怎样。 再者,菀丫头也不知道那案子跟甄家有关系,倒也不怕露马脚,她现在的身份是你老爷亲自安排的,任谁也查不出什么来,甄家再怎样也不会去怀疑咱们家的一个丫头。 再说了,既是咱们家的丫头,主子出门跟着服侍也是平常的事,如今府里都知道咱们对菀丫头颇为喜欢,若是出门不带她倒有些奇怪了。 咱们越是这般大大方方带人出去越不容易惹人怀疑,因此该怎样就怎样,否则遮遮掩掩的,岂不是不打自招么?” 贾敏闻言思忖了许久,确实是这个理,如今林家与甄家明面上还是极为亲密的,日后免不了要常与甄家打交道,总不能一直不让紫菀躲着,这样倒要惹人怀疑了。 便笑道:“是我想岔了,到底还是老太太看得明白,既如此,那便这样定了,一会子我便让人传话下去。”说罢便扬声叫了外面的人进来。清荷与吴妈妈一直在上房门口守着,闻言忙带了丫头婆子们进来伏侍。 贾敏便吩咐道:“清荷,你打发人去传个话,就说二十三那日巳时一刻就得出门,让跟着出门的都早些预备着。”清荷依言去了。 婆媳两个又商议了一会出门事宜,便有丫头来回话说刘大人家打发人送了请帖来,又有南边庄子上的管事来请安,送了许多东西过来,来请老太太和太太示下等等。一时忙的不行,贾敏只得先去料理了。 这边厢寒梅与紫菀说了出门时的趣事,街上怎么热闹,甄家的园子如何精致等等,说的紫菀越发心动了,才想说什么,忽见春雨提了两包东西过来。见了寒梅便笑道:“可真是稀客,好些时日没看到你了,今儿怎么得空过来了?这会子在说什么呢?” 寒梅笑道:“我正同紫菀说甄家的园子呢,这回甄家老太君过生日,总算又可以出门去逛逛了。” 春雨闻言笑道:“你倒是能掐会算,方才太太正与老太太说起这事呢,咱们都得去,紫菀你也好生准备一下,那日一道去。” 紫菀闻言又惊又喜,忙问道:“我也有份不成?” 春雨打趣道:“知道你许久没出门,老太太说也带你一道去,也是散散心。老太太对你可真好,连我都有些吃醋了。” 寒梅正在一边看紫菀新做的荷包,闻言笑道:“谁不知老太太最疼的便是妹妹了,如今又来说这顽话。” 春雨闻言不禁笑道:“你也别说我,你又不是没去过,怎么还跟那没出过门的似的。” 寒梅笑道:“我可不是许久没出门了,对了,你方才这手里提着的是什么,这一大包的。” 春雨闻言才想起来,笑道:“方才南边庄上的管事孝敬了老太太好些东西,都是些南边的土仪,还有各样吃食补品,什么人参银耳莲子,官燕更是有十来斤。老太太哪里吃这个,便让我拿了两包回来,让我和紫菀一道吃。 我看这官燕虽比不上老太太常吃的,倒也极难得,每日早起熬了粥吃,最是滋阴补气的,一会子你也带一些回去。” 寒梅忙摆了摆手,笑道:“多些你的好意了,只是上回太太也给了我一包,我不爱吃这个,那里也还有好些呢,这些你们自个儿吃吧。” 这燕窝对一般人家来说是个稀罕物儿,对她们这些主子身边的大丫头来说却不是多难得的东西,素日都是常吃的。 春雨见她不要,也就罢了,洗了手端了碟新鲜果子来,姊妹几个坐着一道说笑,又论了一会子针线,直到吃饭时方散了。 第31章 过了两日,春雨忽拿了一个包袱递给紫菀,说道:“这是我给你找来的,你一会子试试看合不合身。” 紫菀打开一看,却是一套精致的纱罗衣裳,玉色绣紫藤萝的纱衫配着葱黄绫百褶裙,还有鞋袜,帕子,结子,汗巾子,香袋儿等等,俱是一套的。 那衣裳的针脚十分细密均匀,绣的花儿也栩栩如生,精致到了二十分,不禁一愣,问道:“姐姐这是做什么的?” 春雨笑道:“明儿我们便要去甄家贺寿了,我看你也没有出门的衣裳,我的那些衣裳你又穿不得,这会子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可巧前儿我给我妹子做了两身衣裳,原是预备给她过生日的,她与你身量相当,又还没上过身,如今便给了你罢。” 紫菀闻言忙推了回去,道:“我那里也还有两身新衣裳,这是姐姐家妹妹做生日的,给了我如何使得。” 春雨笑道:“就你惯会蝎蝎螫螫,不过一套衣裳罢了,又不值什么,你出门后的穿着打扮可是关系着咱们府里的脸面,总得穿的像样点儿,免得让人笑话。再说她生日还有好些天呢,我到时候再给她做一套便是,你要是过意不去,下次多帮我画几个精致的花样儿便是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赶紧去试试合不合身,我好改去的。”说罢便推着紫菀去试衣裳。 紫菀无法,只得进屋去换了衣裳出来,春雨上下端详了许久,见除了腰间略宽了两寸,其他倒都极好。 便笑道:“其他的倒好,只这腰间略宽了两寸,倒是忘了,我妹子原比你圆润些,不妨事,我一会子略改改便是了,只是明儿这头发可不能像在家里这般随便用头绳挽着,首饰也要捡些精巧的戴着。” 紫菀闻言不禁有些头疼,她最不会梳头发了,如今家常梳的这几个还是练了许久才勉强像些样子,再精致的她可不会。 想起春雨的手最巧,忙抱住春雨的手,笑道:“好姐姐,你也知道我手拙的很,不会梳那些头,便是这会子再来学也是来不及,明儿可得劳烦你了,我知道,满府除了老太太和太太,就是属姐姐最疼我了。” 春雨闻言想起紫菀一开始学梳头的情景,也好笑起来,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道:“你这丫头惯会甜言蜜语,好了,明儿早些起来,我给你梳罢。这会子我先把这衣裳的尺寸改过来。” 紫菀闻言高兴的不行,给春雨又是倒茶,又是捶肩,倒让春雨有些哭笑不得。 第二日,紫菀与春雨一大早便起来了,早有粗使婆子提了热水来,两人各自盥洗不提,又有小丫头端了两个捧盒来,见春雨洗漱好了,便问道:“姐姐,早饭已经好了,可是要现在用么?” 春雨点点头,道:“我跟你紫菀姐姐一道吃,都摆在外面桌上吧。”小丫头便打开捧盒,把春雨和紫菀的份例都一一摆上桌,待都摆好了,方福了福身下去了。 紫菀洗漱好,穿着家常衣裳,随手挽了下头发便出来了,刚出里间便闻到一阵阵香味,十分诱人,走到桌前坐下,见桌上摆着九个碗碟。 却是两碗碧粳米粥,一碟六个奶油松瓤卷酥,一碟一寸来长的三鲜小饺儿,一碟凉拌鸡丝,一碟腌的酱黄瓜,一碟翠玉豆糕,还有一碟自己最爱的金丝烧麦。 紫菀不禁深吸了口气,笑道:“方才还不觉得,这会子闻到这股香味,才觉着肚子有些饿了。” 春雨正洗了手预备吃饭,见她这幅馋样不禁有些好笑,打趣道:“素日也没少你吃的,怎的也跟夏至似的,见了吃的就走不动道了,姑娘家家的这般嘴馋,让外人见了还不得笑话死?”嘴上虽如此说,到底还是把紫菀爱吃的几碟点心移了过去。 紫菀笑而不语,夹了个金丝烧麦慢慢品尝。心道原先哪里有这么奢侈,吃个早饭也摆了这一桌子,便是味道也没有这般好。 林府的厨子可不止擅长淮扬菜,其他地方的菜也做的非常地道,点心尤其是一绝,都是由专门请来的糕点师傅做的,不止外形精致,味道也极佳,像这碟金丝烧麦,形如石榴,洁白晶莹,馅多皮薄,吃起来清香可口,紫菀可谓是百吃不厌。 两人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吃饭一边闲话,才吃了一会子,忽见小丫头翠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传话道:“春雨姐姐,老太太正找你呢。” 春雨闻言也顾不得吃了,放下碗筷便跟着出去了。 紫菀喝了一碗碧粳米粥,又吃了好几个烧卖,本就差不多吃饱了,春雨一走,她也就放下了筷子。 见她吃完了,便有两个小丫头上来收拾,紫菀想着春雨估计没吃饱,便道:“你们想必也还没吃饭,这碟翠玉豆糕留着给春雨姐姐一会子吃,其他的你们便分了吧,吃完了再交到大厨房去。” 春雨方才也只喝了些粥,吃了个卷酥,其他的都没怎么动,还剩了好些,那两个小丫头闻言高兴得不行。 林府中众人的一日三餐都是按份例分派的,她们只是林母院里来往使役的小丫头,份例自然比不上春雨这样的大丫头们。 素日的早饭不过是包子、馒头、稀饭几样,顶多配两样小菜罢了,哪里有大丫头们的吃食那般精致。 今日各房都忙得很,她们一大早便起来伏侍,连饭也不曾吃,此时正腹中饥饿,见紫菀这般体贴,忙笑道:“多些姐姐,这可是便宜我们了。”说罢便取了个干净的白瓷小碗来,把翠玉豆糕装好了,用小盖碗盖着放到桌上,方端了剩下的吃食去下面分着吃了。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春雨才回来,紫菀便问:“方才急匆匆的叫了姐姐去,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不曾?” 春雨闻言笑道:“没什么大事,老太太不过是叫我过去交代了些一会子出门的事,又要我找一样东西罢了。” 紫菀方点了点头,把用小盖碗盖着的翠玉豆糕端给春雨,笑道:“我看姐姐方才匆匆忙忙的,连饭也不曾好生吃,特地留了碟点心,姐姐好歹用点子,一会子到了外头想吃什么就不那么便宜了。” 春雨闻言心中一暖,笑道:“知道了,我去屋里拿样东西给老太太,你给我收着,等我一会子回来再吃。”说罢进了里间,拿了东西又出去了。 小丫头们方吃完点心,正收拾碗筷,便见又有一个小丫头端了个小些的捧盒过来。 紫菀认得是大厨房的苗儿,原先见过两三次,倒不怎么熟络。 正疑惑间,只见苗儿把捧盒小心放下,说道:“姐姐,这是王嫂子打发我送来的。” 紫菀不解何意,笑道:“早饭都吃完了,这送来的又是什么?”说罢揭开盒子开一看,却是两个青瓷小碗,碗中盛着雪白晶莹的燕窝粥。 苗儿把燕窝粥端了出来,说道:“回姐姐的话,这是春雨姐姐昨儿交代王嫂子熬的燕窝粥,王嫂子说,本想早些做好了给姐姐送来,只是因今日老太太和太太要出门,早早的便要预备各房的饭菜,实在不得空,才晚了些,一熬好便打发我送来,并代她向春雨姐姐请罪,还请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她这次罢。” 苗儿说罢,心中也有些惴惴不安,不是她胆小,而是有前车之鉴。 前些时日,大厨房的张妈妈就因为分派菜馔的时候慢了些,老太太屋里的芍药姐姐便让人把送去的饭菜都倒了,之后不止张妈妈被罚,连带着大厨房里其他人都吃了挂落。因此今日王嫂子才这般小心翼翼。 紫菀闻言方明白缘故,接过捧盒放好,见苗儿还眼巴巴的站着,知道王嫂子是怕春雨怪罪于她,便笑道:“她也太小心了些,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今儿确实忙碌的很,晚些也是情有可原,你去告诉她,不妨事,我一会子跟春雨姐姐说一声便是了。”又抓了一把果子给苗儿。 苗儿闻言方心中大定,她虽然与紫菀不熟,但也听王嫂子说过,知道紫菀的性子,素来不与人为难的,她与春雨情分又好,她既如此说,想来会帮王嫂子说几句好话,春雨自然不会再怪罪大厨房的人,想到此处,又向紫菀连连道谢,方抓着果子笑嘻嘻的去了。 待春雨送完东西回来,紫菀便说了这事,问道:“姐姐何时吩咐的,我都不知道。” 春雨闻言敲了敲头,笑道:“怪不得我总觉着好像忘了什么似的,原来是这个。昨儿老太太不是给了咱们好些燕窝么,我想着白放着也是霉坏了,昨儿便让翠儿泡发了两枚燕盏拿去大厨房,让王嫂子今早熬了粥送来,谁想现在才送来,我也是一时忙乱便把这事给忘了。 这王嫂子也太小心了些,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又不是芍药那块爆碳,哪里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她。” 紫菀点了点头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既送了来,姐姐快吃些吧,这粥还是热的。”说罢端了碗燕窝粥出来,又取了个干净的小匙勺放到青瓷小碗里,递给春雨。 春雨接过,正预备吃,见紫菀只在一边坐着,便笑道:“你也吃点吧,别只看着我吃。” 紫菀闻言摇了摇头,笑道:“我才吃了饭,倒不饿,倒是姐姐,方才都没吃多少东西,还是趁热吃些吧。”春雨见状,只得自己吃了。 第32章 吃罢早饭,时辰已经不早了。 春雨拿出怀表看了看时辰,说道:“已经辰时三刻了,再有半个时辰便要出门了,咱们先梳洗罢,收拾好了便去老太太房里候着,只怕老太太和太太还有话吩咐,去晚了可不好。” 紫菀点了点头,进了里间梳洗打扮,拿了出门的衣裳来换上。 紫菀穿的是昨儿春雨给的那套纱罗衣裳,外罩了件银红色掐牙坎肩儿。 春雨则穿了件藕荷色纱衣,外罩着青缎比甲,束着水红色汗巾子,下面系着白绫撒花细褶裙。 梳了个精致的发髻,戴着上回生日时林母给的那套金累丝攒珠头面,不过只戴了钗、簪、镯、戒指并耳坠几样。妆罢又对镜端详了半晌,又挑了朵岁寒三友的珠花并两朵纱堆的绢花簪在发间。 这边紫菀穿好了衣裳,散开了一头长发,却不知从何下手,见春雨穿戴好了,忙求救道:“这梳个头也是要人命,好姐姐,快来帮帮我。” 春雨方打扮好,闻言走了过来,见紫菀坐在梳妆台前,拿着梳子对着镜奁束手无策,苦着一张脸,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檀木梳,笑道:“还是我来吧,你这笨手笨脚的,也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你年纪还小,咱们又不是主子,倒不要梳那些繁复的发髻,以清爽精致为要。”说罢拿起紫菀的长发细细梳了起来。 春雨见紫菀的头发乌压压的,发量极多,十分柔顺,摸上去犹如上好的锦缎一般,不禁笑道:“你这头发倒保养的极好,看来你上回整的那些洗头的东西还真是不错,下次也给我弄一些,我这头发这些日子也不知是什么缘故,都黄了不少。” 紫菀闻言笑道:“好,下回我多弄些,咱们一起用。” 春雨素日常给林母梳头,手艺极好,动作也快,不一会子便梳了个精致的双螺髻,紫菀见了不禁赞叹不已。 春雨便对紫菀道:“你挑几样簪环出来,我给你戴上,别拣那些分量重的,要精致小巧些的。” 紫菀打开梳妆台上的首饰匣子,从中挑了支玉簪花样的白玉小簪,并两三朵精致小巧的珠花。 那珠花只指甲盖大小,乃是以金银丝绞成芙蓉花样,花蕊中间点缀着些小珍珠,做工虽然十分精致,但十分小巧,用料也极为平常,并不贵重,递给春雨道:“姐姐看这几样如何?” 春雨正在打理头发,低头一看,摇了摇头道:“珠花倒还不错,既不会失礼,也不会打眼。只这簪子虽然精致,却是白玉雕琢的,太素了些,咱们今儿出门是去贺寿的,戴这个倒不合适。 虽然不能太打眼,但也不能太素了,一是关系着咱们家的脸面,二则太素净了主人家也会忌讳,还是我给你挑罢。” 说罢把这几样放回首饰匣子里,从中挑拣了半天,方选了一支碧玉衔珠小簪,斜□□了右边发髻间,几朵芙蓉珠花则零星点缀在发间,最后又挑了对红玛瑙滴珠耳坠儿给她戴上。 又见紫菀腕上空荡荡的,便道:“你腕上空空的倒不好,还是戴一对镯子吧,我记得上回老太太给了你一对虾须镯,不如就戴那个吧。” 紫菀闻言,想起那对镯子的尺寸,忙摇了摇头道:“那镯子别的还罢了,只是尺寸太大了些,再者那珠子分量也不轻,我毕竟不比姐姐,只是一个小丫头,戴这么贵重的首饰未免太出格了些,倘或一不小心露出来,让人看着不像,不说体面,倒说咱们轻狂,存心去炫耀似的。” 春雨闻言点了点,笑道:“你说的有道理,倒是我思虑不周,既如此,你自己选一个吧。” 紫菀想了半日,最后从匣子里挑了串小珍珠穿成的手串出来,卷了两下戴上。那珍珠虽然成色不错,但只绿豆大小,倒也不打眼。 待打扮好了,春雨把紫菀拉了起来,细细打量了半天,见□□妥当,才点点头笑道:“这般就好了,清爽又不失礼。” 两人梳洗好出来,紫菀见方才留的那碟翠玉豆糕还在桌上,她们估计得吃了晚饭才回来,便道:“如今天气这般热,这点心放着恐怕要坏了,还是给小丫头们吃吧。”说罢便要端出去散给小丫头们。 春雨见了忙止住了,说道:“这个先别动,一会子还有用呢。”说罢去里间拿了条干净的帕子来,把点心小心包好,放进腰间的荷包里,又对紫菀说道:“你也装些,一会子不知道多早晚才有饭吃,这些点心先留着,到时候饿了还可以垫垫肚子。” 紫菀知道春雨常随林母出门,经验丰富,便依言也去找了条没用过的干净帕子来,包了几块点心放进荷包里。 两人又把屋里的东西收拾妥当,方相携到了林母房里。 只见林母上房内已乌压压站了一地的人,都是今日要跟着林母出门的,除了林母身边的几个老嬷嬷,大丫鬟要跟着去的除了春雨还有芍药和菡萏、绿萼三人。 夏至年纪小些,性子又太跳脱,便被留下来与碧兰在家里看屋子。二等的除了紫菀还有珊瑚、海棠和蔷薇三人跟着出门,又有跟着出门的媳妇等人,都在林母上房里候着。 林母业已梳洗好了,穿着出门见客的大衣裳,戴着一套金镶绿宝石的头面,额上勒着酱色嵌珠抹额。与素日的家常打扮相比,今日的林母多了些贵气。 林母正与身边的老嬷嬷说话,见了她两个来了便笑道:“这两个懒丫头,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们两个不想跟我出门了呢。” 春雨闻言忙笑道:“老太太可冤枉我们了,好容易有机会跟着老太太出去见见世面,哪里会不愿意呢,只是我们两个怕丢了老太太的脸,便在屋里好生梳洗打扮了,这才来迟了。” 林母闻言便招手要她们上前,仔细看了看她两个今日的妆扮,点了点头,又拉着紫菀打量了半晌,笑道:“我原说菀丫头长的好,就只穿着打扮太素了些,今儿这般打扮倒出挑了。” 紫菀见众人都盯着自己,不禁红了脸,抿嘴笑道:“我一点儿也不懂,这都是春雨姐姐帮着我打理的。” 林母闻言点了点头,对春雨笑道:“还是你会打扮人。” 春雨便笑道:“哪里是我会打扮人,应该说是老太太会调理人,这才多久?就把紫菀妹妹调理的跟水葱似的,这可都是老太太的功劳!” 说的众人都笑了,都道:“可不是老太太会调理人,身边的姑娘们个个调理的跟水葱似的,那通身的气派,走出去不知道的谁不说是大家的千金小姐呢!” 林母闻言也止不住笑,说道:“这般说来,倒还真是我的功劳了?” 众人都道:“可不是!”说罢都笑了起来。 正说着话,忽听外面丫头回话说太太和姑娘来了。 早有丫头打起了帘子,只见贾敏牵着黛玉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好些丫头婆子。 众人望去,只见贾敏今日梳了个桃心髻,戴着一套金累丝嵌红宝的头面,上面穿了件梅红色绣折枝白玉兰的斜襟上襦,腰间系着五色蝴蝶鸾绦,下面系着一条鲛绡月华裙。 这月华裙乃是一种手绘彩裙,用料多为十幅,最多时可多至十二幅,每幅色泽不同,所用的衣料都是色泽极为的浅淡颜色,或粉或白,或嫩绿或鹅黄,先在每幅上轻描淡绘,再缝合一起,腰部打裥,每裥一色,轻描淡绘,色极清雅,微风吹过,裙裾飘拂,色如月之光华,故称“月华裙”。 今日贾敏穿的这条月华裙便是以十二幅各色纱罗裁制而成,清新淡雅,行动间裙摆犹如水纹般微微散开,微微露出裙下的两点玉色绣花鞋,鬓边的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随着动作轻轻在颊边摇曳,面如傅粉,唇若涂朱。 贾敏本就生的绝色,素日穿着打扮又多以淡雅为主,极少这般盛装打扮,今日这一装扮,真真是娇艳绝伦,又不失端庄大气,众人不禁都看呆了去,连话也忘了说,房中顿时雅雀无声。 还是林母先回过神来,她本来就对贾敏极为满意,性情、出身、容貌、气度都是万人难及的,管家理事更是一把好手,对她这个婆母也十分孝顺,走出去谁不赞叹? 林母原先还因子嗣之事对贾敏有几分不满,如今孙姨娘有了身孕,想到过几个月就可以抱到大孙子,对贾敏那几分不满也没剩多少了。此时看着众人的模样不禁扬了扬嘴角。 贾敏见众人都看着她,脸上微微一红,却并不言语,携着黛玉向林母请了安,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早有丫头端了椅子过来,贾敏欠身坐下,方笑道:“方才是在说什么呢?在外面就听到老太太的笑声了,可是有什么高兴事不曾?” 第33章 前几日黛玉闹肚子,故一直在房中将养,已有两三日没来林母这边了。 此时黛玉刚请完了安,林母便一把搂进了怀里,不住的摩挲,笑道:“在听她们说笑话呢,玉儿的身子可都好了?” 贾敏回道:“前两日不过是玉儿嘴馋,多吃了个桃儿,晚间又贪凉踢了被子,方有些闹肚子,并没有什么大碍,昨儿就好了。” 林母闻言方放下心来,又摸了摸黛玉的脸蛋儿,有些心疼道:“到底还是瘦了些,小脸儿都尖了,玉儿身边的奶嬷嬷和丫头们是做什么的?怎的都没好生伏侍?绿漪呢?”王嬷嬷和绿漪几个大丫头闻声忙出来,跪在地上请罪。 贾敏闻言正欲说话,便听黛玉抢先道:“祖母,是我自己嘴馋偷吃的,不关她们的事,您不要怪她们好不好?”黛玉与自己的奶嬷嬷和几个大丫头都情分极好,自然不想她们受罚。 贾敏也在一旁道:“儿媳已经敲打过她们了,她们下次再不敢犯的。” 林母见黛玉眼巴巴的望着自己,不禁叹了口气,说道:“罢了,每人革两个月银米,只是再没有下次了,若让我知道可不会这般轻饶的。” 绿漪几人闻言方松了口气,忙磕头谢了恩。 林母也不再追究此事,转身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春雨闻言忙看了看钟表,回道:”老太太,如今正是巳时整。” 林母便道:“外面的事可都预备好了?你家老爷呢?” 贾敏忙回道:“老爷如今正在外头等着,车马轿都预备下了,跟车的人也都打点齐备了,只等老太太吩咐了。” 林母便道:“既如此,咱们便走吧。” 当下众人拥着林母和贾敏黛玉出了上房,早有八个健壮的婆子抬了轿子在院里等着。 春雨服侍林母上了轿子,黛玉也与林母一道,贾敏则上了另一抬轿子。 婆子们抬着轿子在前头,春雨清荷紫菀等人和其他婆子丫头们便在后面跟着。 到了二门上,早已传过话,出门的车轿业已备好,闲杂人等都已回避了。 当下林如海在前,林母和贾敏一人坐了一台八人大轿,王嬷嬷带着黛玉,与绿漪、清荷、寒梅等人共坐一辆翠幄青绸车,春雨菡萏紫菀等人则在另一辆车上。 还有几个老嬷嬷和跟着出门的媳妇子们,再加上各样贺礼,浩浩荡荡一大堆人。 紫菀和春雨还好些,珊瑚几个年纪比紫菀也大不了几岁,又是第一次出门,听得外面街上人声鼎沸,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不免十分好奇,都挤在纱窗下向外瞧,一面瞧一面唧唧呱呱说个不停,扰的人头疼,还是春雨说了几次才好些。 走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紫菀坐在车里摇摇晃晃,忽觉马车慢慢停了下来,心道想来是到了甄家了,又听得一阵阵喧闹声,便偷偷从纱窗向外瞄了两眼。 只见前面全是车轿,加上自己这些人,几乎占满了一整条街,后面又还有许多车轿跟上来,一眼都望不到头。 甄老夫人是圣上亲封的奉圣夫人,如今甄应嘉又连任巡盐御史,甄家可谓是江南的土皇帝。 今日又是甄老太君的七十大寿,前来贺寿的人挤了好几条街,不止金陵各家诰命夫人来了,连江南其他地方,譬如扬州,苏州等地的官员并夫人诰命都来了,贺寿的人太多,一时都挤在了路中间。 幸而不一会子有甄家的管事出来调停,慢慢挪开了些路出来。那身份不凡的自然走在前头,林家乃是世家,如海又是三品大员,早有管事的报与主人知晓,不多时便有甄家家主亲来相迎。官客们俱在前院。 这边厢林母等人也到了二门上,轿夫们放下车轿厢,便一一都退下了,春雨清荷等人忙下了车,打起轿帘,扶了两人出来。 此时甄家夫人正搭了丫头的手,带着婆子们在二门上候着,见了二人下了轿,忙快步上前,给林母行了礼,又与贾敏互相见了礼,又见了黛玉,赞了一回,方笑道:“再想不到老太君竟这般赏光,实在是我们莫大的面子。” 林母闻言笑道:“今儿可是奉圣夫人的好日子,哪里能错过的?” 甄夫人笑道:“您能来实在是我们的荣幸,老太太知道了可高兴地不得了,本想亲自来迎的,只是方才圣上从京中打发了人前来贺寿,我们老太太一时走不开,只得让我来给老太君赔罪,请你多多包涵。” 圣上亲自派人前来甄家贺寿,那可是极大的殊荣。林母见甄夫人口中虽说请罪,眉眼间却隐隐有些得意之态,便微微一笑,道:“哪里敢劳动老夫人呢,这我们是万万当不起的。” 贾敏也在一旁笑道:“姐姐能亲自前来已经当不起了,更别说劳动老夫人了,那岂不是折煞我们了,姐姐若觉得不好意思,一会子别小气,陪我我多喝两杯酒便是了。” 贾家与甄家是老亲,林如海与甄应嘉又同在金陵为官,因而贾敏与甄家夫人也极熟络。 甄夫人闻言便笑道:“今儿酒菜管饱,妹妹尽管吃喝,只是今日客多,怕多有不到之处,还请老太君与妹妹多多见谅才是。” 众人一边说笑一边往里面走,春雨等人垂手跟在后头。 紫菀暗中打量,只见相较于林府的清雅内敛,甄家显得更加富丽堂皇,亭台楼阁,假山园林,皆十分新奇精致,大气之中带着奢华,更有几处惊人骇目之处,更是让人目眩神迷,不知身在何处。 幸而春雨暗中轻轻掐了她一下,才让她回过神来,忙收摄心神,跟着众人前行。 不一会子,便到了园子里,甄老夫人与几位老诰命在园中的花厅里说话,其余各家诰命夫人则都带着自家的姑娘们在厅外的花海中闲聊。见林母与贾敏来了,众人忙住了声。 甄夫人引着林母与贾敏进了花厅,甄老夫人身边的几位老诰命便都站了起来。 互相见礼寒暄过后,林母便要向甄老夫人贺寿,甄老夫人忙让人搀住了,笑道:“老姐姐这般可是折杀我了,快别讲究这些虚礼了。”又让人端了椅子放在自己右首坐下。 贾敏扶着林母坐下,方又向前,走到甄老夫人身前,慢慢福身下去:“祝老太君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只见她双肩纹丝不动,只耳边的嵌珠宝花蝶金耳坠微微晃动,十二幅湘裙犹如月华一般轻轻散开。 众人都看呆了,半晌无人说话,还是甄老夫人轻咳了声,笑道:“你这孩子也是,怎的这般见外了,还不快起来。”忙让丫头上前扶了贾敏起来。 贾敏方起身,笑道:“许久未来给老太君请安,今儿又是您的好日子,自然不能像往日那般随意了。” 甄老夫人闻言越发高兴了,向林母笑道:“这孩子打小便是这般知礼懂事,如今到了府上,老姐姐您调理的越发好了。”林母闻言笑道:“老太君谬赞了。” 甄老夫人便道:“哪里,是老姐姐您太过谦了。”说罢又对贾敏笑道:“听说你们家的女公子也来了,怎的不请进来见一见?” 贾敏忙笑道:“这孩子脸嫩,素日又不大出门,怕冲撞了老太君,如今正在外头呢,既然您想见,我这就让她进来。”说罢便吩咐清荷去带黛玉进来。 此时花厅里只有林母身边的春雨、芍药、菡萏和绿萼,贾敏身边的清荷、寒梅两人,绿漪紫菀等人都在偏厅里候着。 清荷到了偏厅,让绿漪与王嬷嬷给黛玉收拾了一下,方牵了黛玉的手进了花厅。 清荷牵了黛玉进来,黛玉早听贾敏说了,坐在中间的老夫人便是今日的寿星,因此便松了清荷的手走向前。 众人一怔,只见黛玉走到甄老夫人身前,两只白嫩嫩的小短手努力举起来,双手作揖,嫩声嫩气地说道:“祝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语声虽然稚嫩,吐字却十分清楚。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黛玉是要给甄老夫人祝寿,才两三岁的小人儿,却这般伶俐,偏还一本正经的学大人做派,越发惹人怜爱,当下众人都笑了起来。 黛玉却不知大家都在笑什么,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贾敏。 黛玉今日穿着件嫩黄色绣百蝶穿花的棉纱对襟小夹袄,同色的裤儿,系着裤腿,颈间挂着一个红玛瑙攒珠璎珞圈,越发显得粉妆玉琢,犹如观音坐下的龙女一般,众人心下都暗自赞叹已。 甄老夫人见黛玉生的雪团一般,小小年纪又这般伶俐乖巧,本就十分喜欢。此时这般娇娇怯怯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让人见了越发爱的不行,忙携了黛玉的手到身前,对林母和贾敏笑道:“这孩子生的可真好,又这般伶俐乖巧,将来必定是个有造化的,老姐姐您可有福了!” 林母闻言笑道:“老太君太过奖了,这孩子不过是在外头才看着乖巧罢了,在家里可淘气的不行。” 甄老夫人笑道:“这可是太谦了,不怕您笑话,我家的几个丫头生的也还过得去,原先还有些自得,如今看来,我们家的几个丫头统共加起来都比不上这孩子。” 第34章 林母忙笑道:“老太君越发自谦了,上回见了府上的几位姑娘,个个都是难得一见的,让人赞都赞不过来呢,如今又来说这顽话。” 旁边的诸位夫人见她们两个互相赞个不停,不禁笑道:“您二位互相赞了半日,就算不渴,可也该喝口水润润喉了。”说的林母两人都笑起来。 甄夫人原是甄老夫人的侄孙女,素来也是言笑无忌的,此时也在一旁对贾敏笑道:“我看我们老太君是不好夸自家的姑娘,才拉着你们玉儿赞个不停,礼尚往来,你们老太太自然只有赞我们府上的几位姑娘了。” 众人闻言越发笑个不住,甄老夫人更是笑得直擦眼泪,指着甄夫人道:“你少兴头些,今儿不比往常,别让在座的夫人们笑话。”又搂了黛玉在怀,笑道:“可别把我们玉儿给教坏了。” 说话间,早有甄老夫人身边的人取了表礼上来,却是尺头四匹,吉庆有余金银锞一对,金玉项圈两个,甄老夫人见状含笑点了点头,对黛玉笑道:“太简薄了,拿去顽罢。” 那尺头颜色鲜嫩,花样精致,便是进上的也不及,金玉项圈也俱是上好的,精巧别致,众人见甄老夫人出手这般大方,都暗自咋舌不已。 黛玉转头看向贾敏,见贾敏微微点了点头,方娇嫩嫩地向甄老夫人道谢:“多谢老太君。”清荷在一边,忙上前接过表礼。 甄老夫人又携着黛玉的手说了好一会子话,问些‘平日在家做什么’‘可曾读书识字’等话。 黛玉也不怕生,一一答了,众人见她虽然年幼,但口齿清楚,言语间娇憨可爱,都在心下赞叹不已。 最后还是甄老夫人见黛玉一直乖巧的站在那里听她们说话,怕她闷着了,便对贾敏笑道:“倒是我糊涂了,一直拉着这孩子,倒让她不自在了,今儿各家夫人都带了自家的千金过来,都在外头园子里呢,也有好几个与玉儿年纪相仿的,倒有伴儿,你婆婆这会子又不用你立规矩,你也带玉儿去外头顽一会子吧。” 林母闻言也向贾敏笑道:“你去吧,我在这里陪老太君说说话。” 贾敏见厅内大都是些有了年纪的老诰命,自己在这呆着也不合适,便告了罪,带着黛玉出去了。 出了花厅,便见东边的花圃边好些个小姑娘在一处顽,有斗草的,也有翻红线的,十分热闹。 黛玉是第一次出门做客,见了这些不觉十分新奇,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贾敏见状一笑,轻轻推了推黛玉,笑道:“去跟姊妹们顽罢,只是记得别太淘气了。”又吩咐王嬷嬷绿漪几人好生看着,黛玉闻言兴冲冲地去了。 贾敏转身坐到旁边席上,一边与诸位夫人说话,一边暗中留心黛玉,见黛玉不一会便与几个小姑娘在一处顽了,方放下心来。 不多时便有人来回话说酒宴备好了,请众位夫人到园中赏花用膳。 众人移步到了园中,那园中正值百花盛开,一片姹紫嫣红,花海中立着五六间别致的小敞厅,皆以翠竹搭建,十分清雅,四周又有各色鲜花围绕,清风徐来,传来阵阵花香。 众人入了厅中,一时分宾主落座。 林母与甄老夫人及几位老诰命坐在左边一席,贾敏则与其他诰命夫人坐在右边一席。 贾敏留神细看,见今日席上倒有好几位是没见过的,想来是江南其他各州县赶来贺寿的,心中暗叹甄家权势之盛,真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不多时,又有下人呈了戏单上来,众人谦让一番,到底让甄老夫人点了第一出,之后都陆陆续续点了,那几班小戏便在对面水榭中咿咿呀呀扮演起来。 这边厢各家的小姑娘们都由奶嬷嬷们服侍,在另外两桌上,黛玉也由王嬷嬷和绿漪服侍着,席上的饭菜都是大厨房单做的,小姑娘们顽了大半天,又有伴儿,胃口都极好,连黛玉也多吃了小半碗饭。 像紫菀春雨等跟着的人,甄府也另置了席面给她们。 紫菀早饿了半天,幸而有荷包里的两块点心垫了垫肚子,此时见席上摆了满满一桌的酒菜,皆是些珍稀之物,不禁暗暗咋舌,光这一桌酒菜就要好几十两银子,这还是她们下面的人吃的,主子们的只怕更加奢靡。今日一天下来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都说甄家富贵,今日才算是见识到了。 用罢酒菜,众人便一边看戏一边闲话。 素来女眷们在一处也没别的话说,左不过是说些衣裳首饰之类的闲话。 说起衣裳,众位夫人见贾敏今日的衣裳着实精致,不免都赞叹不已,贾敏又是个极聪敏细致的女子,见识又远在众人之上,言谈举动都十分不俗,且不论品秩高低,她皆待人十分有礼,连新认识的几位夫人都爱与她说话,不多时贾敏这一桌便十分热闹起来。 谁知却触怒了别人,不是别个,却是金陵知府王大人的太太牛氏。 那牛氏方才见贾敏风姿绰约,着实压倒众人,心中就有些不虞。 再者,她奉承了甄老夫人那么久,甄老夫人都是淡淡的,谁知见了贾敏却百般夸赞,后来又待黛玉那般亲厚,今日的风头倒让贾敏母女占了大半。 如今见贾敏席上言笑晏晏,众人皆围着贾敏打转,就只她冷冷清清坐在一旁,竟是似有若无一般,心中更加不忿。 她不知乃是因她言语粗鄙,方才没人愿与她说话,只觉着是贾敏的缘故,此时便假意笑道:“依我看,在场的诸位夫人太太之中,还是林家太太的衣裳最精致好看,林太太本就是个美人,心思又极精巧,今日这般一打扮,倒把咱们都比下去了。” 此言一出,席上顿时一静,这话明面上是夸贾敏生得好,又会打扮,但谁不知她话中的意思? 所谓“德、言、容、功”,身为女子,品格和言行才是最重要的,容貌只是其次,俗话说娶妻娶贤,当家夫人最重要的也是当家理事的手段,这般言语岂不是讽刺贾敏只重容貌,行事无礼,抢了众人的风头? 其实今日来赴宴的这些夫人诰命们哪个不是打扮的光鲜亮丽? 素日在家可以衣着清淡素雅,今日虽然不能打扮的太过华丽,抢了主人家的风头,但总不能人家过寿,你也穿着一身素淡过来吧?那不是来贺寿而是来结仇的。 再者,这素来聚会的场合便是众人争奇斗艳的时候,衣裳、首饰不止要新的,还都得是新巧别致的,若是略有一丝儿不妥当,便会被人暗地里笑话。 上回赏花宴就有一位文官家的夫人,因家中不甚富贵,没钱打新首饰,便戴了一套原先戴过一次的头面,被众人笑话了许久,至今还在家中躲羞,不敢出来见人。 今日便是牛氏自己也是穿金戴银,涂脂抹粉,打扮的花枝招展。与她比起来贾敏的打扮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并无逾矩之处。只是她生的太好,容貌气度本就少有人及,这一打扮就更加出挑了,难免抢了其他人的风头。 牛氏话音一落,在场诸人不禁面色各异起来。 这里一番动静,甄老夫人在主位上自然听到了,只眯了眯眼,看了牛氏一眼,仍旧淡笑着,看着台上的小戏。 众人又都看向林母,林母却仿佛没听到这话似的,正笑呵呵的同几位老诰命说话。 贾敏听着这话不像,见众人各异的目光都看过来,心中暗叹这牛氏真是个倒三不着两的,做事一点也拎不清,也不看看今儿是什么日子,便是要挤兑别人也要看场合。 这牛氏素日是被下面那些阿谀奉承的人捧昏了头,却没想到今日可是甄老夫人的七十大寿,再者寿宴上的夫人太太们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贾敏这般出众,自然也碍了不少人的眼,但也只是暗中嘀咕罢了,无人敢在这时候放肆。 这牛氏不过是四品恭人罢了,其夫虽是金陵府的知府,但在这些世家面前,根本就没什么分量,现在固然讽刺了贾敏,出了口气,但也落了甄老夫人的面子。 在场诸人都暗笑牛氏没脑子,但也有些好奇,不知贾敏会如何应对,一时都向贾敏望去。 贾敏也不着恼,只微微一笑道:“王太太这话我可不敢当,我这裙子不过是拾人牙慧,照做了出来,勉强能见人罢了,论做工,论心思,哪里比得上老太君的衣裳,那才是真正的精致呢。哪里是我们这些比得上的。” 林母此时也在一旁笑道:“方才就看到老太君这一身衣裳了,可真真是精致的了不得,早想问了呢,只怕几位老姐姐笑话我们小家子气,连一件衣裳也盯着,故一直忍着没问。” 众人闻言也都看向甄老夫人的衣裳。 只见甄老夫人今日穿着一件大红织金缠枝牡丹妆花纱绣“福如东海”的对襟纱衫,面为织金缠枝花卉妆暗花纱,衣身前后绶以方补,前身方补分为两片,左右各一,以金线及五彩丝线分别绣“福”“海”二字及南山、福海,后身整片居中绣“南山”二字,两边绣云纹、仙鹤及寿山福海,下面则系着云纹双膝襕马面裙。 众人素日原是在衣裳首饰上下功夫的,自然看得出这衣裳确实极为精致,再者贾敏此言也圆了场,又涨了甄老夫人的面子,便皆笑道:“果然是精致的了不得,我们一心说话,倒没留心,还是林夫人眼神好。” 甄老夫人闻言,心中不免十分得意,方才那几分不悦也都没了,笑道:“诸位夫人过奖了,这是我家的大丫头和三丫头绣的,费了六七个月功夫才绣成。” 众人都道:“这可真真是两位姑娘的孝心虔,这衣裳针脚细密匀净,竟不见半点线头,不像是缝制的,倒像是本来就是一件衣裳似的,更难得的是不止针线好,配色鲜亮,这衣服上的刺绣才真正是用足了心思,真真新奇巧妙,真不知是何等心灵手巧的人才能做出这般衣裳。” 又有一人笑道:“既如此,老太君何不请了两位姑娘出来,也让大伙儿见见,开开眼界。” 众人闻言都道:“这话极是,老太君可别小气,今儿可是老太君的好日子,也该让姑娘们出来见见才是。” 甄老夫人见众人如此说,不禁笑道:“倒不为别的,只是她们生的腼腆,羞手羞脚的,怕让诸位夫人笑话,才让她们在屋里待着,既如此,我这就叫了她们来。”说罢对身边的丫鬟吩咐了几句,那丫鬟依言去了。 第35章 少时,便有两个老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两位姑娘来了。 只见当前一位约莫十四五岁,穿着一袭银红色斜襟襦裙,生的肌肤丰泽,修眉樱唇,端庄沉稳。 身后一位却是十一二岁的模样,上面穿着一件鹅黄色对襟纱衣,下面系着玉色绣芙蓉花的百褶裙,生得极为灵秀雅致,犹如那初开的玉兰花一般。 众人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俱都看住了,心中赞叹不已。 见众人都望着自己,两人也不局促,莲步轻移,到了甄老夫人并林母等几位老诰命跟前,福身行礼,林母忙叫人扶了起来。 甄老夫人又携了她二人的手,一一与众位夫人介绍,两人欲要一一行礼,众人忙止住了,一个个都拉住了不放,口中赞叹不已。 陈巡抚夫人乃是将门之女,性情最为爽利,在诸位诰命中身份也高,当先便笑道:“早听说府上的姑娘好得不得了,只天上的仙女儿方可相较一二,今儿总算见到了,果然所言不虚,我今儿才算是开了眼界了。”说罢便拉住了两人不松手。 另一位夫人乃是甄家的表亲,与陈夫人也极相熟,闻言便笑道:“你素日总说你们家大姑娘是有一无二的,今儿可是打脸了罢!” 陈夫人闻言忙摆了摆手笑道:“快别提了,我家那个烧糊了的卷子哪敢与这两位姑娘相提并论,可是让人笑话了!”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甄老夫人忙笑道:“谬赞了,是夫人们不嫌弃罢了。” 众人都笑道:“我们可没说假话,真真是好的不得了。” 牛氏自方才挤兑贾敏后便一直没出声,此时也忙笑道:“两位姑娘这般出众,将来也不知哪家有福能得了去,可有了人家不曾?”众人闻言顿时一静。 甄夫人忙笑道:“这都得看我们老爷的意思,再者,两个丫头淘气的很,如今还在学规矩呢。” 甄家二姑娘闻言不禁烧红了脸,低了头不语。甄家大姑娘倒极沉稳,只双颊微红,丝毫未失端庄之态。 贾敏早先便听说,甄家今年聘请了两位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来府里教导自家姑娘。原先还有些纳闷,这两位姑娘都十多岁了,一般来说都要开始相看人家了,怎的忽然又学起规矩来了。 今日见此情景才明白了七八分,不禁暗暗皱眉,看来甄家也是打着送女入宫的主意,只不知道母亲她们是否清楚甄家的打算。送去的信到如今也还没有回音,也不知道京中如今是何情景。 这边厢众人看牛氏的眼光犹如看傻子一般,都在心中摇头不已,暗暗的离她远了些。 牛氏也察觉到场中气氛不对,见甄老夫人和甄夫人人都面色淡淡的,方觉自己说错了话,又见众夫人皆神色奇异的看着自己,不由得又羞又愧,又不知道该如何补救,一张脸涨得通红。 正好此时几位夫人的丫鬟端了表礼上来,方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众人亦重新说笑起来。 诸位诰命夫人都在一处说笑,那边厢,那些小姑娘们却坐不住了,吃完了饭便忙下了桌,聚在一处顽笑。 下面的人上来撤去了桌上的残羹,重新摆了茶果点心上来,也无人理会。 黛玉也正与新结识的小姊妹一处翻红线顽。 那小姑娘姓陈名玥,乃是陈巡抚家的千金,虽只四岁,胃口却极好,正好顽了半日有些饿了,见那新上的茶果点心极为精致,便让丫头拿了好几碟点心过来,没一会子就吃了满满一碟子荷花酥,又端起一碟枣泥山药糕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那食量实在惊人。 黛玉看的目瞪口呆,她脾胃弱,素来胃口极小,便是如今调理好些了,一顿饭至多吃一小碗便罢了,何曾见过陈玥这么能吃的小姑娘。 陈玥见黛玉直直的看着她,以为她也想吃,看了看碟子,还有五六块点心,似乎有些犹豫,她素日是极护食的,只是今天认识的这个妹妹很好,不像其他的小姑娘老是笑话她,想了想还是下定了决心,抓了两三块点心递给黛玉,口齿不清地说道:“妹妹也吃。” 黛玉素日是极喜欢吃枣泥山药糕的,但她癖性喜洁,见小姐姐白胖胖的手上黏黏糊糊的点心渣子,不禁小脸一白,忙推了回去,摇头道:“玥姐姐吃,我不饿。” 陈玥见黛玉不吃,似乎颇有些遗憾,把抓着的几块点心一把塞进嘴里,三两下就咽下去了,又吃了一碗杏仁茶,两块酥饼,这才拍了拍小肚子。 黛玉惊得小嘴都能塞个鸡蛋了,敬畏地看着陈玥的小肚子,似乎想去摸摸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不说黛玉,便是紫菀绿漪等人在一边也都看傻眼了,这也太能吃了吧?就不怕吃坏了肚子? 陈玥的奶嬷嬷和丫头们却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见自家姑娘吃饱了,一个丫头便熟练的上前给她擦干净嘴角和手上的点心渣子,另一个则从荷包里拿了几粒山楂丸子出来,陈玥一把塞进嘴里,嚼了两下便吃完了。 紫菀等人看着她圆嘟嘟的小脸蛋,胖嘟嘟的身材,这才明白这陈家姑娘肉嘟嘟的身材是怎么来的了。 陈玥吃饱了肚子,心情也好了起来,拉着黛玉到了旁边的花圃边斗草顽,两人你来我往,十分热闹。 黛玉年纪小些,输的也多,但顽的十分高兴。紫菀绿漪等人也都坐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 顽了一会子,陈玥便说要去更衣,她奶娘闻言,忙让丫头去取了衣裳包袱来。 陈玥又问黛玉:“妹妹去不去?”黛玉闻言犹豫了一下,低头见自己的衣裳有些泥点,便点点头道:“我也去换身衣裳罢。” 绿漪闻言便转头问王嬷嬷:“嬷嬷,咱们姑娘的衣裳呢?” 王嬷嬷闻言忙道:“姑娘的衣裳还在马车上呢,你先陪姑娘过去吧,我这就让人去取了来。”说罢便去打发人取衣裳。 听得她们要去更衣,便有一个在旁听候传唤的甄家丫鬟走了过来,福了福身笑道:“恐姑娘们不认识路,还是奴婢带几位姑娘去吧。”说罢便在前头带路。 众人方走了没多久,便见菡萏也捂着肚子跑过来。 原来她方才多吃了几口虾仁,又吃了两个果子,便闹起肚子来了,先前还强忍着,不想腹中越来越痛,实在忍不得了,便偷偷跟春雨说了,赶紧跑了过来。 紫菀看她捂着肚子,疼的面白唇青,不禁有些担心,忙对珊瑚几人道:“我陪菡萏姐姐去一会子,麻烦几位姐姐先在这里看着。” 珊瑚等人忙道:“你去吧,这里有我们呢。” 紫菀依稀记得方才黛玉她们是往花圃西边走,便向旁边一个穿青缎坎肩儿的丫鬟问道:“这位姐姐,请问一下更衣的地方是不是往花圃西边走?” 那丫鬟早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见菡萏捂着肚子满脸狼狈,忙道:“我带你们去吧。”说罢也与紫菀一起扶着菡萏,往茅房走去。 走了约半炷香的时间,便看到了一个小院子,那丫鬟指了指院子边的一个小门,说道:“那里便是我们素日用的,你快带她去吧。我去给你们打水去。” 紫菀忙道了谢,扶着菡萏进去了,见她还能支持,方退了出来。 紫菀便在外头候着,站了许久,见菡萏还不出来,不禁有些担心,忙问道:“菡萏姐姐,你还好么?” 只听得菡萏有气无力道:“还得好一会子呢,这里气味难闻的很,你去找个地方先坐着吧。” 紫菀闻言方放下心来,见不远处的大树下有几个石凳子,便走过去歇歇脚。 紫菀正坐在树下叠帕子顽,刚叠了个小老鼠,忽然被一根树枝打了一下头,不禁痛呼了一声,抬头一看,不禁一愣:却见两个穿着华丽的小男孩骑在院墙上,一个约莫七八岁,穿着宝蓝色衣裳,长得胖嘟嘟的,骑在那里似乎十分费力,紧紧的抓着一根树枝,想来方才就是他把树枝弄下来的。 另一个穿着淡紫色衣裳的年纪稍大一些,长的极为俊俏,只是那衣裳上满是泥巴,正一脸不耐烦的看着小胖子。这棵树树冠极大,两人一心爬树,直到听到紫菀的痛呼声才发现下面有人。 见紫菀愣愣的看着他们,神色颇为怪异,那紫衣服的男孩子便有些恼羞成怒,骂道:“臭丫头,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滚开!” 蓝衣裳的小胖子见紫菀额头都红了,忙拉了拉紫衣服,又对紫菀道:“小丫头,对不起啊,方才是我不小心砸到你的,你没事吧?” 那紫衣服的便道:“你跟她废话什么,还不赶紧……”话还没说完,却听到远远地传来一阵喧闹声。 两人脸色一变,那紫衣服的男孩子忙爬到了树上,又把那蓝衣裳的小胖子拉了上去,见紫菀还没走,便恶狠狠的瞪了她两眼,刚要说话,便被小胖子捂住了嘴巴。 那小胖子见他不说话了,方松了手,从树叶中探出脑袋,冲紫菀咧嘴一笑,露出两颗空空的大门牙,小声道:“千万别跟人说你见过我们啊!千万别说!”说罢又缩回了树叶中。 紫菀被这一连串的事情弄懵了,正欲说话,便听到菡萏叫她,又远远看见那个丫鬟打水回来了,忙快步走回了茅房外。那丫鬟见她神色有些奇怪,不禁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紫菀忙道:“没什么,方才在那边看到两只小老鼠,被吓了一跳。” 那丫鬟闻言虽有些疑惑,但也没再追问下去。 紫菀等人回来不久,便见一堆人围在那里,丫头们都嘀嘀咕咕个不停,心中十分奇怪,忽然听到一个丫头说什么‘到底谁那么胆大包天,敢在甄府打人’,紫菀闻言,想起方才在院子里见过的那两个小孩,不禁心中一跳。 见林母与贾敏在同甄夫人说话,忙偷偷拉了拉清荷的衣襟,向她打听此事。 清荷四处看了看,方小声道:“王知府家的小公子被人打了,脸肿的跟包子似的,连带着甄家的宝玉也受了伤。” 紫菀不禁有些疑惑:“王公子倒没什么,谁那么大胆子,敢打甄家的宝玉少爷?那可是甄老太君的心肝宝贝。” 清荷小声回道:“听说那王家公子本就性子暴戾,找了半日也找不到打他的人,便在那里打骂丫头出气,甄家的宝玉少爷看那些丫头们可怜,想上去劝一劝,谁知拉人的时候不小心,摔到了地上,把头磕破了。” 紫菀听完,越发觉得方才那两人行迹可疑,难不成就是他们干的? 清荷叫了她两声都没反应,便推了推她,疑惑道:“你这是怎么了,呆愣愣的。” 紫菀方回过神来,忙道:“没事,我只是在想,这王夫人今儿可够倒霉的,不止坏了甄老太君的寿宴,她儿子还弄伤了甄家的宝玉少爷,不知甄家要怎么找她家算账呢。” 清荷闻言点了点头,有些幸灾乐祸道:“活该,谁叫她老是跟咱们太太过不去,这就是报应。” 因出了这事,众人也都不好再待下去了,便都一一告辞,此时林母与贾敏也在一旁同甄夫人道别:“叨扰了许久,身上也有些乏了,恕我们先告辞了。” 其他诸位夫人也都一一前来辞行,甄夫人苦留不住,只得罢了,亲送到二门上,方才回去了。 众人互相道了别,便各自上了车轿,回家去了。 第36章 从甄家回来后,众人只觉疲惫不堪,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倒也无甚可记之处。 之后天气日渐炎热,各家都在避暑,那些应酬交际什么的也都极少了。贾敏也不再出去,每日除了处理府中事务,其余时间都在教导黛玉读书。 这日,紫菀一早起来,刚到了林母房里,便听春雨说要差人去给贾敏院里送果子,想起前些日子清荷托自己画的花样子还没给她,正好一道送去。便讨了这个差事,回房袖了画册,带着婆子,端了果子,往贾敏院里去。 紫菀到了贾敏院里,只见出来的时候,瞥见一个穿着身莲青色衣裳的女子正打了帘子出来,看着有些眼生,约莫三十出头的样子,圆圆脸儿,唇边一粒米粒大的胭脂痣,容貌颇为秀丽。 紫菀见她穿着打扮不像丫头,头上又挽着妇人发髻,心中暗暗猜度,莫不是林如海的姨娘吧? 那女子许是感觉到了紫菀的目光,一双黑黑黝黝的眼睛看了过来,目光平静,毫无波澜。 紫菀被那目光一扫,只觉身体微微一凉,正待细看,那女子却收回了目光,低着头出了院子。 紫菀正在疑惑,忽听扣儿出来笑道:“太太叫姐姐进去呢,姐姐快跟我来吧。” 紫菀也不及细想,接过婆子手中的盒子,跟着扣儿进了屋里。一进屋,便见角落里摆着两盆冰块,一股凉气扑面而来,浑身的暑气都消去了不少。 只见贾敏正抱了黛玉在膝上,手上拿了本唐诗在教她诵读,贾敏读一句,黛玉便跟着读一句,屋里只听到黛玉嫩嫩的嗓音。 黛玉方跟着贾敏念完‘接天莲叶无穷碧,夏日荷花别样红’,便见到扣儿带着紫菀进来,忙拍了拍贾敏的手,笑道:“妈,快放我下来,紫菀姐姐来了。” 贾敏无奈摇头,只得把黛玉放了下来,紫菀方给贾敏行了礼,黛玉便哒哒哒跑过来,拉了拉紫菀的衣襟,仰着头道:“紫菀姐姐,你这几日也不来看我,我已经学会好几首诗了。” 紫菀忙蹲下来,笑道:“这两日天气热,老太太那边又有事,才没来看姑娘,今儿听说要来给太太和姑娘送果子,才赶紧讨了这个差事。”黛玉这才转怒为喜。 紫菀说完,贾敏便笑道:“这天儿越发热了,正想着这东西吃呢,可巧你就送来了。”说罢便让清荷接了盒子,又有丫头去把果子洗了,黛玉禀赋柔弱,虽是暑日亦不敢用冰,因此都是在井水里略湃一会子罢了。 早有小丫头端了凳子过来,紫菀斜着身子坐了,方从袖中抽出画好的花样子,交给寒梅,笑道:“这是姐姐要我画的花样子,已经画好了,粗糙的很,姐姐别见怪,能者用罢。” 寒梅忙接过,略翻开看了看,俱是十分精巧别致的新鲜花样,不禁笑道:“你也太谦了些,这样已经极好了,真是多谢你了。” 贾敏见紫菀额头满是汗珠儿,不禁笑道:“这大热天的,也难为你送来这些,正巧我们这儿刚做了冰碗,你也吃一碗,去去暑气。” 说罢又嗔寒梅道:“你也太粗心了些,你紫菀妹妹大老远的送东西过来,你也不知道叫人端一碗上来给你妹妹吃。” 寒梅闻言忙道:“太太可冤枉我了,我何曾没吩咐?只是今儿做的不少,我见太太和姑娘都不吃了,我们也吃不完,白放着倒可惜了,便分给下面的小丫头们了,这会子又哪里找去?” 贾敏听了这话,这才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我就说你不是那等粗心大意的。你去吩咐厨房,尽快再做些送上来。”寒梅闻言忙吩咐小丫头去厨房传话。 紫菀忙站了起来,说道:“我方才过来的时候吃了两杯茶,这会子倒也不渴,这大热天的,就不必麻烦了。” 清荷见状一把便把她按了下去,笑道:“你好生坐着吧,不过是碗点心罢了,又不费什么事。你等着,一会子便可得了。” 寒梅也笑道:“你难得来一趟,又费心给我画了那一本子花样子,不说别的,连一碗点心也没了?再说也不单是为你做的,老太太吃不得冰的,你们那里想来不会做这个,一会子你给春雨菡萏几个也带些去。” 紫菀见状,只得罢了,心中倒对这个冰碗有些好奇起来。 因林母脾胃不怎么好,如今又上了年纪,因此这些个冰凉的东西都不能吃,林母院里的小厨房顶多做点酸梅汤什么的,这个冰碗倒是没吃过。 少时,小丫头也切好西瓜端了上来,那西瓜都已剔去了西瓜子,切成小块,用一个精致的白玉荷叶盘装着,红白相映,十分好看。 紫菀吃了两块,沙瓤爽脆,甘甜多汁,十分可口。 不过西瓜虽然好吃,但属性寒之果品,吃多了易伤脾胃,贾敏不敢多吃,用银签子插了几块吃便罢了,也不敢让黛玉多吃。 黛玉才吃了两块便被收走了签子,不禁蹙了蹙小眉头,贾敏见黛玉有些不乐意,忙哄她道:“这东西性寒,吃多了一会子又要闹肚子了,吃两块便罢了,我一会子让丫头另切了香瓜来,那个多吃两块无妨。” 紫菀吃完了西瓜,正与寒梅在一边说花样子,见此忙笑道:“太太说的是,姑娘还是先留着肚子,那个香瓜是庄上刚摘了送来的,新鲜的很,吃着又香又甜,姑娘定会喜欢。对了,方才姑娘不是说新学了好几首诗么?不如教教我罢?” 黛玉闻言方高兴起来,忙忙的去拿书本。 贾敏见状不禁摇了摇头,笑道:“这小丫头,也只有你有法子治得了她。” 紫菀笑道:“其实姑娘聪明得很,只要与她说清缘由,她自然会听的。” 黛玉拿了书来,果然把自己新学的几首诗都一一教给了紫菀,两人皆正襟危坐,一个教一个学,倒也像模像样,让众人笑得不行。 少时,小厨房果然做了冰碗呈上来。 只见托盘上放着一个浅碧色的敞口小瓷碗,上面用小盖碗盖着。 清荷端给紫菀,笑道:“快尝尝罢。” 紫菀见只自己面前有,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寒梅见状便笑道:“你别客气,快吃吧,我们方才都吃过了,现在可不敢再吃了。” 贾敏与黛玉也笑着让她快吃,紫菀见此也不再客气,揭开小盖碗。 只见在小碗底垫上了些细碎的小冰块,碗内是鲜藕片、去芯鲜莲蓬子、鲜菱角、鲜老鸡头四样儿掺在一起,撒了白糖,上面又堆了切成小块的甜瓜、蜜桃等鲜果,十分精致好看。 紫菀原先以为这些夏日冰点是到后世才有的,今儿才知道古人的手艺也也不遑多让,甚至更为精致,尝了一口,甜凉爽口,果香味浓郁,吃了两口只觉暑气全消。 吃完冰碗,又同黛玉顽了一会子,紫菀见日头越来越大,再不回去怕一会子路上要中暑了。 便说要回去,清荷也让人把剩下的冰碗装好了盒子,交给了跟来的婆子提着。 紫菀与众人道了别,出了院门,见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日头晒得人发晕,便让跟来的婆子先带了盒子先回去,自己用帕子遮了脸,绕着往花园子树荫处走。 才走了一段路,身上便出了一身的汗,见前面的小山坡上有一大片竹林,看着极为清凉,忙走上去,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歇歇脚。 刚坐下擦了擦汗,忽见下面来了好几个洒扫的婆子,许是见日头大,便都坐在一棵桃树下说话。 只听一个婆子道:“真是不公平,咱们这大热天的也要出来干活,这几个时辰都快去掉半条命了,那些伏侍主子们的却可以什么都不做,好好的待在屋里,还有吃有喝。” 另一个婆子也道:“可不是,不说别个,像老太太屋里的那几个,个个都跟小姐似的,只会使唤人,每日什么事都不做,只会挑吃捡穿的,听说还日日让大厨房熬了燕窝粥送去,也不看自己配不配吃。” 又一个婆子附和道:“不过也跟我们似的,是个奴才罢了,谁还比谁高贵些么?还日日熬什么燕窝粥,还真当自己是小姐了?那什么紫菀丫头,不过是个外八路的,倒比我们这些正经家生的还体面。 还有那个春雨姑娘,也不过是有个好爹罢了。素日对我们便呼来喝去的,下巴都抬到天上去了。你们却没看见前儿见着老爷的时候,她那个样子,柔声细气的,哎哟哟,我都没脸说了。 仗着有几分姿色,打扮的妖妖娇娇的,尽想着攀高枝去了。” 那些婆子早就深妒那些得宠的丫头们,只是平日不敢显露,此时见四处无人,说起了兴,那话越发说的难听起来。 紫菀心中恼怒不已,见那几个婆子越说越不堪,越发听不下去了,正想站起来喝止她们,忽见那边春雨她嫂子走了过来。想起春雨与她嫂子有些不睦,这些婆子的话本就难听,若让她嫂子知道了越发糟糕了。 幸好那几个婆子也看到了春雨她嫂子,一个个都不再吭声,紫菀也不好出去,只得在那里等着。 紫菀待这几个婆子走远了,方抽身回房。 第37章 紫菀一路上寻思方才听到的话,不免有些心神不属。 回了林母的院子,便见菡萏正与春雨站在廊檐下说话。 正欲叫她们,不妨院里的一个小丫头从转角处跑了出来,也没仔细看路,两人便撞到了一处。 紫菀脚下一崴,便摔到了地上,半日都动弹不得。 春雨两个正说话儿,见状急忙跑了过来。那小丫头也吓傻了,手足无措的站着,还是菡萏与春雨过来扶了紫菀起来。见她疼得脸都白了,站都有些站不稳,忙扶她到廊上坐下。 菡萏方回转身来,见那小丫头还只呆站着,不禁越发生气,当即走过去啐了她一口,劈头骂道:“没规矩的小蹄子,这里也是你能跑的地儿?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前面是散果子了还是放月钱了?还是后头有老虎追你不成?” 那小丫头吓得脸都白了,抹着眼泪道:“姐姐饶了我罢,我真不是故意的,是方才芍药姐姐要我去针线房取两卷丝线过来,我怕去晚了挨骂,便走得急了些,不留神才撞到了紫菀姐姐。” 春雨闻言也不禁有些生气,说道:“不过是取两卷线罢了,至于这么慌脚鸡似的么?去晚了你芍药姐姐又不会吃了你,幸而今儿是碰到我们,要是冲撞了主子可怎么办?难道明儿在老太太跟前你也这般冒失不成?” 那小丫头闻言脸越发白了,不住的抹眼泪。菡萏也不理论,只蹲下来要查看紫菀的伤势。 紫菀坐了一会,疼的也好些了,见春雨与菡萏这般,心中不禁一暖,忙笑道:“姐姐们别担心,我没事儿,不过是崴了一下罢了,方才只是摔得很了,一时才起不来,这会子已经好了许多了。” 见那小丫头也不过刚刚留头,此时哭的脸上又是泪又是汗,心下也有些不忍,便对春雨道:“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再说方才我走路也没留神,倒不能全怪她。” 春雨见紫菀神色确实好了许多,想来是没有大碍,这才放心些,对那小丫头道:“罢了,就饶了你这遭儿,日后记得小心些,可别再这般莽撞了。” 菡萏见那小丫头还不敢走,便没好气道:“你不是还要去针线房么?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 那小丫头闻言方止住了泪,忙擦干泪道了谢跑了。 菡萏两人扶着紫菀进屋坐下,帮她褪了鞋袜,细细查看了一番。 所幸并没有伤到筋骨,只是脚踝处略有些红肿,方放下心来。 菡萏便拿了药油来给她擦上,嘱咐道:“这两日好生注意着,走路别太使劲儿,养两天便好了,只今儿是不能当值了。” 春雨闻言便道:“这不妨事,你好生歇着罢,老太太那里我去帮你说一声便是。”说罢扶着紫菀到罗汉床上,又给她拿了本书来,让她解闷。 收拾妥当,正要出去,却被紫菀拽住了衣襟,不禁一怔,笑道:“这是做什么,莫不是舍不得我了?” 紫菀闻言,有些欲言又止。 菡萏正洗了手进来,见她这个样子,不免心生疑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方才恍恍惚惚的,走路也不留神,这会子又这般模样。是出了什么事不曾?” 紫菀见菡萏与春雨都看着自己,犹豫了一会,还是把刚才听到的,那几个婆子说的话一一说与她二人听了。 春雨听完后,气得脸都白了,待听到‘都是奴才,谁比谁高贵,不过仗着有个好爹’等语时,不禁越发动了气,冷笑道:“这些婆子,平日半点正事不做,只会嚼蛆,打量我素日好性儿,越发上来了,待我问她们去。”说罢便要出门。 菡萏是个火爆性子,早就气的双眉倒竖,听到此处再忍不住,也卷了袖子便要冲出去。 紫菀见状忙拉住她两个,急道:“姐姐先冷静一下,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菡萏怒气冲冲道:“有什么好计议的,我去把那几个乱嚼舌根的婆子捆了来便是了。” 说罢便要开门出去,紫菀又要拦着春雨,又要拉住菡萏,一不小心用力过猛,牵动了脚上的伤,当即便疼得‘哎哟’一声,便往地上倒去,唬的菡萏春雨忙伸手扶住她,不敢再乱动。 紫菀见春雨与菡萏总算停了下来,方道:“我方才还没说完呢,那些婆子说的可不止这些,后面的更可气呢。” 说罢又把那些妆狐媚,勾引老爷攀高枝及后面那些不堪的言语学了,又道:“其他的还罢了,这些可关系到春雨姐姐的清誉,虽说是她们造谣生事,但俗话说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如今只是她们背地说,已经是这般难听了,若是吵嚷了出去,到时候都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儿呢。” 春雨不妨还有这些不堪的话,直气的浑身乱战。 她素日虽然稳重,到底只是个年轻姑娘家,听到勾引老爷,攀高枝等话,不禁又是羞又是气,眼圈瞬间就红了,哽咽道:“我素日只知服侍老太太,何曾到过老爷跟前?远着还来不及呢,那日不过是老爷与老太太议事,房里没人,我才端了茶过去,当时不小心滑了一跤,老爷顺手拽了一下我罢了,这原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里就碍了这些人的眼,竟编了这些混话来诋毁我,若让人知道了我还活不活了。” 菡萏忙道:“姐姐放心,我们都知道你素日的为人,这不过是那起子小人胡乱编排罢了。” 紫菀闻言却有些疑惑,这原是林母房里的事,当时屋里既然没外人,那这事怎的就连外面洒扫的婆子都知道了,难不成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不禁蹙眉道:“姐姐,当时除了你,老太太跟前可还有旁人么?” 春雨正拿了帕子拭泪,闻言不禁一怔,想了想摇头道:“并没有,当时因为老爷与老太太在商议事情,跟前除了我再没有别人,连屋外的人都遣开了。”话音刚落,才明白过来紫菀的意思,脸色不禁一变。 菡萏听到此处也反应过来,惊道:“那究竟是谁这般神通广大,连当时发生的事都知道?那些婆子可是太太那边的人,莫不是太太……” 春雨神色凝重,她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贾敏,要说在府里有这么大能耐的,只有贾敏,但却不大敢相信。 紫菀自来了林府便多蒙贾敏照顾,自然不会相信是贾敏所为。 况且她暗中留心过,贾敏是个性情有些清高的女子,虽然有手段,但行事极有原则,春雨这事并不是什么大事,再说她便是对春雨有不满也会光明正大的发落,断不会使这般手段。 但见春雨似乎也有些怀疑,忙道:“我不觉得是太太,不说太太素日的为人咱们都知道,姐姐也想想,太太素日对后院的姨娘们都极为宽厚,哪里会为这点子小事动怒?便是生气也不会用这般下作手段。 我看这造谣之人是想坏了姐姐的名声,如此一来,太太知晓此事必然会生气,便是老太太看在太太的面上也不好再留着姐姐,如此,既除了姐姐,又让老太太和太太生了嫌隙,倒是一箭双雕之计。” 春雨闻言也反应过来,疑惑道:“这行径倒像是哪位姨娘或爱慕老爷的丫头所为,但又有谁有那么大的能耐?居然能把手伸到老太太屋里去。” 三人冥思苦想了半日,还是毫无头绪。菡萏便道:“先别想是谁了,还是想着怎么解决这件事才是,也不知道这些话如今是只那几个婆子在传,还是已经传到其他院里去了。” 春雨闻言脸色又是一白,紫菀见状忙道:“这两日我们也并没有听到什么,想来还没那般严重。只是这事咱们却不好处置,到底不好吵嚷出去,反倒坏了姐姐的名声。 再者,她们毕竟是太太那边的人,咱们如果贸贸然去问她们,倒让太太脸上不好看。不说咱们委屈,只会说咱们轻狂,眼里没有主子。” 春雨素日也是个极稳重的人,方才只是气得狠了,一时冲动,方才哭了一场,此时又被紫菀这么一劝,也慢慢冷静下来,听得这话,思忖了半晌,便道:“那依你之见,这事该如何处置?” 紫菀沉吟了一会,方道:“一则,那几个婆子虽有不是,只是咱们到底没有证据,再者背地里那人是谁也还不知道,那才是始作俑者。 那人这般有手段,咱们一时也奈何不了她,我看不如暗地里把这事告诉寒梅姐姐,让她去处置便是了。如此姐姐既出了气,又顾全了太太的脸面,也可以让太太多提防一些。” 清荷与寒梅是贾敏的心腹,素日帮着处理府中内务,一些不怎么重要的事都是她们两个拿主意,倒做了府里五成的主。 况她们两个与春雨皆是从小儿一起长大的,情分极好,倒不必担心什么。 春雨想到此处,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方抬起头来,说道:“你说的有理,就这样罢。” 菡萏听完,也点头道:“这样极好,我这就去找清荷她们。”说罢便要出去,春雨忙叫住了她,说道:“你也要想个由头才行,不然白眉赤眼的过去,岂不是让人疑心。” 菡萏闻言道:“放心罢,我理会得。”说罢便去了。 这边厢,春雨心情稍定,打水匀了脸,重新梳洗了一番,精神也好了许多。想起这次多亏了紫菀,便拉了紫菀的手,说道:“妹妹,这回真是多谢你了,不然我恐怕让人害了都不知道。” 她原先之所以对紫菀好,多是因为林母的吩咐,她父亲也曾说过,这位紫菀姑娘将来是有造化的,让她多留心,就算不能交好也不要得罪了人家。 她当时听不明白,虽然应了,心中却并不以为然。 直到后来,她从林母与贾敏的态度中看出些端倪,知道这位紫菀妹妹身份有些不同,恐怕并不是林母与她说的那般,是破案时救回来的孩子,有些渊源才留在了林府。 再者,紫菀的性子确实讨人喜欢,年纪虽然不大,却十分伶俐,行事又稳重妥帖,待人也好,因此春雨也渐渐的把她当妹妹看待。 如今经此一事,她虽然惊异于紫菀的心计,却也是真的打心眼里把她当亲妹妹看了。 紫菀却不知道春雨心中所想,笑道:“姐姐这话就太见外了,咱们又不是外人,说这个倒显得生分了。” 春雨闻言忙笑道:“妹妹说的是,倒是我糊涂了。” 紫菀忽然想起燕窝粥的事来,便说道:“那燕窝粥咱们不如自己熬吧,横竖边上的耳房里也有烹茶的小风炉,咱们弄一个来,每日就用银铫子在屋里熬了,既便宜又不兴师动众的,也省的那起子小人乱编排。” 春雨闻言,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是,我一会子便打发人去拿一个来。” 紫菀见春雨虽然重新梳洗了,到底神色有些恹恹的,便知她心里还是有些不爽快,看了看钟表,便道:“还有大半个时辰才吃饭呢,老太太那里也有绿萼姐姐她们在,姐姐不如先歇一会子罢。” 春雨确实有些累了,闻言便点了点头道:“那我去歪一会子,到了传饭的时候记得叫我。”说罢便往里间歇息去了。 紫菀脚上还有些疼,一时也睡不着,便拿了桌上的书看起来。 第38章 紫菀因脚上有伤,之后便没出门,只在自个儿房里将养,索性不过是小伤,养了几日便好了。 这日,贾敏过来给林母定省,寒梅便找了个由头到了春雨屋里。 只见紫菀正坐纱窗下打络子,春雨却歪在软塌上,拿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不禁笑道:“这才多早晚呢,怎的这会子就打起瞌睡来了?” 紫菀见她来了,忙含笑让座,春雨闻言也从榻上坐了起来,笑道:“你这会子不在太太跟前伏侍,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赶明儿你出了门子,难道在婆婆跟前这般偷懒儿不成?” 寒梅正看紫菀做的活计,不妨春雨这般打趣她,不禁臊红了脸,咬了咬牙,笑骂道:“没良心的小蹄子,我这两日为你忙前忙后,累个半死,你不说谢谢我,反倒编排起我来了,真是好心没好报,下回我可再也不管你的事儿了。” 春雨闻言便知是前两日的事解决了,心下不禁松了口气,忙上去挽了她的手,笑道:“好姐姐,是我错了,你快告诉我罢,到底怎样了?” 寒梅却装作没听到,只低头看紫菀做的针线,一会儿说紫菀络子打得好,一会儿又赞帕子上的花儿扎的鲜亮等等,就是不搭理她,只把春雨急得不行。 紫菀正端了茶来,见春雨急得脸都红了,忙道:“听姐姐这意思,可是前儿那事料理好了?春雨姐姐这两日可是担心的饭都吃不下呢,好姐姐,你别卖关子了,快说罢。” 寒梅伸手接过,喝了口茶,见春雨只在一旁陪笑求饶,这才敛了笑,说道:“前儿菡萏一告诉我,我便去回了太太,把那几个婆子都捆了。幸而你们发现得早,那话也只在下面洒扫的那些人之间传了两日,还没传到外头去。” 春雨闻言忙坐直了身子,问道:“可问出些什么来了没有?” 寒梅摇了摇头道:“那几个婆子也只说是恍惚间听人说的,又素来嫉恨你们,方在背后造谣,并无人指使。” 春雨闻言不禁有些丧气,说道:“难道就这般绕过她们不成?” 寒梅闻言也叹了口气,无奈道:“背后那人手段极其利害,我查了许久也没找到什么线索,这毕竟是内宅阴私,又不好大张旗鼓的查,只得暂且先放着,不过你放心,那几个婆子都已经打发到庄上去了。” 紫菀却一直有些疑心林如海的几个妾侍,一般的丫头可没这般的能耐,也没这个胆子,倒是那几个姨娘嫌疑最大,一旦离间了贾敏和林母,受益的可不是她们? 一时想起前两日在贾敏院里见过的那个女子,她那眼神紫菀到现在都还记得,便向寒梅打听。 寒梅听她形容了几句便知道是谁了,说道:“那是李姨娘,也是府上的老人了。” 紫菀闻言有些疑惑,说道:“我来了也有大半年了,怎的从未见过?” 寒梅便笑道:“你毕竟是老太太这边的,又不是天天去太太院里,太太素日又极少叫姨娘们到面前立规矩,哪里碰得到?再说如今李姨娘的性子竟大变了,等闲都不出房门的,你自然没见过。” 紫菀闻言便知其中有什么缘故,便道:“我前儿在太太院里正巧与她打了个照面,看这李姨娘年纪也不甚大,怎的打扮的却像……那般素净呢?”她本想说像个寡妇,反应过来这话不对,忙换了个词。 寒梅与春雨自然听出了她的意思,睨了她一眼,见她捂着嘴不再说话,也就装作没听到。 寒梅叹道:“这李姨娘也是个命苦的,小时候被亲爹卖了,幸而进了咱们府里,才慢慢熬上来了。 后来又与白姨娘一道被指给了老爷,后面太太进了门,对她们也颇为宽厚,她肚子也争气,十多年没消息,谁知前两年却怀上了,大夫都说是个哥儿,阖府上下都高兴得不行。 谁知到了六七个月的时候掉了,那孩子都已经成形了,手足俱全。李姨娘见了当场昏死过去,醒来后连哭了好几个月,险些把眼睛哭瞎了。 之后便成了这般,万事不关心,槁木死灰一般,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话也不怎么说了。 后来连老爷也不愿去她那儿了,还是老太太和太太可怜她,暗中照拂,那些婆子丫头们才不敢怠慢她。” 紫菀闻言这才明白过来,想起当时看见的李姨娘的那双眼睛,黑沉沉的,一潭死水一般,想来是因为失了孩子,才这般了无生机。 但也不能就此排除嫌疑,只要一想起那双眼睛,她就有些发凉,便问道:“那李姨娘素日都是这般吗?有没有什么亲人在府里?或者是同谁比较要好?” 春雨闻言不禁一怔,寒梅更是细细看了她一眼,方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太太与你想的一样,也疑心这次的事是后院几个姨娘弄出来的,叫人细细查了这段时日姨娘们的动作,却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春雨闻言疑惑道:“照这样说来,难不成是哪个丫头想当姨娘想疯了不成?这可是疯魔了,姨娘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细说起来,如今满府里的姨娘们,孙姨娘是不用说,便是平安生下哥儿,那也是认太太做母亲,与她无干。李姨娘是个有气的死人,如今就属周姨娘和白姨娘还有些体面。 像钱姨娘,原是老太太给的,原先倒也还好,可自打周姨娘与孙姨娘进了府,她又没个一儿半女,见周姨娘几个又得了老爷的宠,便焦躁起来,可也太掐尖要强了,没事都要弄出些事来,老爷太太便有些不喜,只是看在老太太的面上,方给她几分体面罢了。 吴姨娘原是太太身边服侍的,只比我们大几岁罢了,说是姨娘,其实也不过是个通房丫头,刚开始开了脸儿,倒过了几天好日子。可老爷身边的几个姨娘哪里是好相与的,白姨娘跟着老爷的时日最久,她家世代都是家生子,咱们老祖宗建府时,她家祖上就跟着服侍了,她性子又温柔小意,老爷也是要看重几分。 周姨娘长的好,又读书识字,自然是独一份的,孙姨娘性子爽利,素日爱说爱笑,老爷也颇喜欢,如今哪里有她吴姨娘的立足之地?原先跟在太太身边倒还有些体面,如今也只是整日熬日子罢了。” 紫菀摇了摇头,说道:“我看不见得,一般的丫头没这个手段和能耐,连老太太和太太都能瞒过去。 再者,假设真是某个心大的丫头想当姨娘,那她怎么不去针对那几个姨娘呢?反而不自量力来对付太太? 不说这事难成,即便成了,又对她有什么好处?她既有这个能耐,怎的不让自己如愿呢?因此我认为是丫头的可能不大。” 寒梅闻言也点了点头,说道:“太太也是这般想的,总逃不脱后院那几个人,只是如今一切都只是猜测,只得先按捺着。” 说罢又叹了口气,道:“其实咱们太太已经是极为仁厚的了,吃穿用度都是按例发放,每个月的月钱也从不克扣,又极少叫她们到跟前立规矩,更不曾苛待她们。出入都是婆子丫头们伺候着,比别家后院的姨娘们强了百倍不止,她们还有什么不足的?竟要闹出这些事来?” 春雨闻言便道:“咱们家还算是好的,老爷与太太情分好,那些姨娘们不过是为了子嗣才纳进来的,老爷又不是那等宠妾灭妻的,便是宠周姨娘几个,也从没越过太太去。” 紫菀听到这里,却有些为贾敏叹息,其实素日听说林如海与贾敏夫妻情分极好,然而林如海的妾侍也并不少。 虽说多是为子嗣计,但日日面对这些女人,只怕贾敏心里也不好过。 想起自孙姨娘有孕之后,贾敏不但不能吃醋,还要小心翼翼地照顾她,吃穿用度样样操心,连伺候的丫头婆子都是精挑细选,唯恐有个不妥,真真是操碎了心。 紫菀不禁暗暗摇头,后世的男人虽然也有三心二意的,但毕竟不像在这个时代,男人纳妾天经地义,女人若是嫉妒,便是犯了七出之条,不但不能嫉妒,还要操持小妾通房的吃穿用度,帮她们养孩子。 连贾敏这般的品貌也还是一样,逃脱不了这个命运。想想以后嫁了人,也要与这么多人分享丈夫,不仅要服侍丈夫,还要孝敬公婆,管理小妾,又要管着一大家子吃喝,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紫菀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噤,心中打定主意,以后打死也不嫁人。 三人正在说话,忽听小丫头在外头叫寒梅:“寒梅姐姐,太太要回去了,正在找你呢。” 寒梅闻言忙应了一声,又对春雨道:“我该回去了,你放心吧,这事太太会暗中留意的,你自个儿也留心着点。”说完便忙忙的去了。春雨答应了,送她出了门方回来。 紫菀见春雨还在寻思这事,怕她再想下去又生气起来,便故意找了些不相干的小事与她闲话,混过这事去了。 谁知过了几日,却听说孙姨娘这胎竟有些不好。 原来孙姨娘前两个月也吐得厉害,后来吃了徐大夫开的药,已经没那么严重了。 谁知才好了这些日子,昨日却突然吐得更加厉害了,吃什么吐什么,吃了药也立马吐出来了,连徐大夫都没法子了。 林母忧心忡忡,春雨紫菀几个也跟着担心。 这日说起这事,菡萏也叹了口气,说道:“好好的怎的就这般严重了,前两个月不是说好些了吗?怎的又吐起来了?只听说怀孕前三个月才会呕吐,过了三个月便好了,孙姨娘这都六个多月了。” 春雨摇了摇头:“我前儿听徐大夫说,各人都不一样,也有妇人是四五个月开始有反应的,还有些是到了七八个月还吐得厉害的。” 昨日紫菀也扶着林母去孙姨娘院里看过了。孙姨娘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这些时日头晕、呕吐,吃下去的东西不一会就又吐出来了,整个人十分憔悴。 也请了不少大夫来看过,都说是孕后的正常反应,只让清淡饮食,后来见吐得越来越厉害,方开了两剂药,还是不见效验。 所有大夫都说如此下去恐会伤了胎儿,林母和贾敏急得不行,林如海更是把全金陵的大夫们都请了个遍,还是毫无效验。 上上下下,请大夫,打听消息,没一刻停歇,又打发人到寺庙里舍粥舍米,阖府都闹得不得安宁。 第39章 这日,贾敏正与林母说起孙姨娘的事,两人皆是满脸愁色。 正一筹莫展之时,忽听小丫头说外面赵家太太送了帖子来,贾敏一时也想不起这赵家太太是哪位,再者本就心烦意乱,哪有精神去会什么客人,闻言不禁皱了皱眉,对清荷道:“你打发人去说一声,就说我今儿身上不好,不能出去招呼了,等异日得了空再见罢。” 清荷依言去了,不一会子便快步回来了,脸上似有喜色,见了林母与贾敏便忙道:“老太太、太太,来的是上回扬州的那位赵家太太,说是听说咱们家这些日子在寻好大夫,正巧她知道有一个脉息极好的大夫,忙赶来告诉太太。” 林母贾敏闻言都是一喜,忙道:“怎的不早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进来。”清荷答应一声,忙忙的出去了。 原来这一个月来,林府满金陵的找大夫,又到处施粥布施祈福,那么大的动静,不说世交亲友,便是外面的百姓们也都听到了些风声。 正巧那赵家夫妇来送自家小儿子赵翎来金陵拜师,偶然听说了此事。赵家有感于林家的救命之恩,恰巧他们知道一位医道极佳的老大夫,便赶来向林家报信。 少时,清荷便领了王氏进来,众人见了礼,寒暄一番,方重新落座。 贾敏便道:“这多早晚过来的?可是有要是要办?” 王氏笑道:“这次来金陵主要是为小儿延请名师,前些日子便来了,原应早些登门拜访,只因前些时日身上不好,怕冲撞了老太君和夫人,一时不得过来。 本想过几日再携小儿登门,拜谢林大人救命之恩,谁知却听闻贵府在寻好大夫,想来是急得很,一时也顾不得许多,方擅自造访,实在唐突,还望老太君与夫人不要见怪。” 贾敏与林母忙道:“这是你的一番好意,多谢还来不及呢,哪里有怪罪之理。只是不知太太要荐的是哪位名医?” 王氏便道:“若是别个,妾身必不敢胡言,只是这位大夫却真真是医术通神。 当初我生我们家哥儿时年纪大了些,当时也是怀相不好,好几次都险些小产,请了不知多少大夫,也都是束手无策,都道我这胎不能要,若继续怀下去,不止孩子保不住,大人也有性命之忧,便是侥幸保住了,生的时候也是难迈过鬼门关。” 林母与贾敏俱都听住了,此时忙道:“后来如何?” 王氏喝了口茶,方继续道:“那些大夫都说不能留这个孩子,我自然是不肯的,当时那孩子都有五个多月了,我哪里舍得?正巧这时候我母亲接到信,从金陵赶了过来。寻到这位周大夫给开了药,又一直调理,才平安生了下来。” 贾敏林母闻言喜之不禁,忙问道:“不知那位大夫姓甚名谁?如今在哪里坐堂?” 王氏道:“这位老先生姓周,祖上曾是前朝御医,自个儿也曾做过太医院的掌院。” 贾敏倒还罢了,林母闻言却是一惊,忙道:“可是当初的那位太医院圣手周严周老先生?” 王氏不禁一怔,随即笑道:“正是他呢,原来老太君也曾听说过他老人家。” 林母点头叹道:“当年周老医术通神,可谓是誉满京城,谁人不知?” 贾敏在一旁听到此处,不禁疑惑道:“怎的我从未听说过?” 林母闻言不禁笑道:“那都是三十年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你老爷也才刚记事,你怕是才出生呢,哪里知道他呢! 当初咱们家还在京城,我虽未见过这位周大夫,但也听说过他的大名,当初郑贵妃难产,众太医素手无策,都不敢用药,眼看着都要被问罪,还是周大夫毛遂自荐,上前立下军令状,为郑贵妃施针用药,贵妃娘娘方平安生下了七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宁王殿下。 圣上龙心大悦,便擢升他为太医院掌院,当时周大夫才不到四十岁呢。 自此周大夫的神医之名不胫而走,连我们这等深宅妇人都听说了。” 王氏也笑道:“可不是,周大夫祖上原是前朝御医,周大夫不止医道好,心底也极好,当初不知救了多少人,家父当初病重,也多亏了他老人家。 只可惜周大夫虽然医道极佳,性情却太过耿直,得罪了人,后来又因先皇后难产之事受了牵连,阖家除老弱妇孺外,余者皆流放了。” 林母听到此处便道:“我说呢,原先仿佛听说他家遭了祸事,我还以为他老人家已经遭了不测,却不知竟还健在,怎的后来从未听说过他老人家的消息?” 王氏叹道:“当初家祖父忝为都察院御史,周大夫于我家有活命之恩,家祖父又敬佩周大夫为人,他家遭难,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便从中极力周旋,圣上又念着他当初的功劳,便判了流放岭南,后来恰逢大赦,方得以重归故里,自此便隐居不出。” 林母这才恍然大悟,忙道:“既如此,不知周大夫现居何处?咱们也好去请了来。只不知他老人家愿不愿意。” 贾敏闻言,也在一旁接口道:“这位周老先生算来已是年近八十了,若是想请他出山,只怕不大容易。” 王氏也点了点头,说道:“这位老大夫脉息极好,只有一样,当初遭了祸事,全家皆被牵连,好容易才回了家乡。 因经了这许多事,性子便有些古怪,发誓再不与达官显贵看诊,自此在家乡扬州的一个小镇上隐姓埋名,素日也只是给镇上的人瞧瞧小病罢了。若是旁人,便是带着金山银山去请,他也不会动心。” 林母闻言,沉吟了半晌,说道:“话虽如此,但既然知道了,咱们总得法想子试试。” 王氏见状笑道:“这个老太太倒不必担心,我家老爷昨儿已经动身前往杭州去了,我家老爷说了,他先行前去,尽量说服周大夫出山,只是府上最好也派几个人去,也表明了府上的诚意。 这位周大夫性情虽有些古怪,但外冷内热,极重情义,又有我们祖上的交情在,想来不会拒绝。” 林母与贾敏又惊又喜,林母更是不住的念佛,喜道:“真是多亏了贤伉俪,这番恩情,论理该登门致谢才是,只是如今我们府里乱的很,待事情了了,老身必定亲自到府上拜谢。” 王氏忙摆手道:“这可当不起,老太君这可是折杀我了,自林大人救了小儿的性命,我们阖家上下都感念在心,正思难以报答一二,如今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又何足挂齿。” 三人又说了一会话,王氏见天色已晚,便提出告辞,林母与贾敏苦苦挽留。 王氏便道:“老太君与夫人一番盛情,原不应辞,只是家中还有事情要处理,小儿这两日又有些着了风,我实在放心不下,还得回去照看一二,实在不得空,还望老太君与夫人见谅。” 林母与贾敏见王氏如此说,也不好再留,只得罢了。 贾敏便亲送自二门上,见王氏一行人上了马车,方回了林母上房。 林母这日又是惊又是喜,又陪着说了这许久的话,这时便有些倦了,正倚着靠背闭目养神,待贾敏回来了,方睁开眼道:“赵家太太回去了?” 贾敏回道:“已经回去了,他们家倒是有心人,知恩图报,上回送了好些谢礼来,这回又帮了咱们家这么大的忙。” 林母闻言也点头道:“人常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果然不错,若不是你老爷救了那些孩子,哪里会有今日的福报。 可见素日还是要多行善事,自明儿起,你让府里每日打发人到城外给那些穷苦人家舍些粥米。再每月送些衣物被褥并米粮去养善堂。各寺庙道观也都添些香油钱。” 贾敏答应了一声,又对清荷道:“你打发人去二门上看着,老爷要是回来了就请他到老太太房里来商议要事。”清荷依言出去吩咐了。 少时,林如海下了衙,本欲往赏心院去看看孙姨娘,听了小丫头的传话,便转道往林母上房而来。 到了林母上房,林母与贾敏便把王氏造访并举荐周大夫的一番话说了,饶是林如海素来端方持重,听得此信也不禁喜动于色。当下三人便商议该如何行事。 林母便道:“虽有赵家帮忙,咱们也该备些礼物才好,便是周大夫不喜这些,咱们也不能失了礼数。” 贾敏思虑半晌,慢慢道:“周大夫既然是医者,想来对一些医书绝本有些兴致,我们不如去搜罗些过来,想来周大夫不会拒绝。再备些精致不俗的绸缎并吃食酒水等与其家眷,先打发人持了老爷的帖子前去,若实在不成,再让老爷亲自上门去请。”林母与林如海闻言也无异议。 当下三人计议已定,第二日一大早,林如海便打发林府的大管家林义,带着些绝版医书并给周大夫家眷的礼物,快马加鞭赶往扬州。 第40章 倒V 谁知过了几日,孙姨娘的情况越发不好了,这一个多月来吃了吐,吐了又吃,如今竟是快不能进食了。 贾敏忙赶去了孙姨娘院里,孙姨娘如今已是半昏半睡,人事不知了。贾敏只急得团团转,忙着人去叫大夫,又打发人给林如海与林母报信。 林母得了信忙赶了过来,先到内室看了看孙姨娘。 紫菀看清孙姨娘的模样时,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只见孙姨娘正半昏半睡,只盖着一床夹纱被,被子下肚腹高高隆起。如今脸上却没多少肉了,身上更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越发显得肚子极大,模样十分可怖。 孙姨娘原先虽不能说是绝色,但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谁知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 林母锁着眉头出了内室,见贾敏正坐在一边垂泪,正欲说话,忽听外面有人回话说周大夫到了。 两人闻言又惊又喜,忙叫人进来细问。 只见那媳妇进来回道:“周大夫一行人半个时辰前便进了城,得了消息,老爷已经亲自前去迎了,这会子想来已经快到二门上了。” 林母与贾敏此时闻言便道:“既如此,怎的还不快请进来?” 林母与贾敏心中焦急,再者周大夫已经年近八十了,倒也不用避讳什么。贾敏忙让人去请了进来。 少时,便见林如海与一位形容瘦削,须发皆白的老先生进来,想来便是周大夫了,这周大夫约莫七八十岁的样子,手上提着药箱,年纪虽大,看着却极精神。 众人忙见了礼,那周大夫也不啰嗦,进来拱了拱手,便问道:“病人在哪里?” 贾敏正叫人上茶,闻言忙道:“正在内室,烦请老先生进去看看。” 张妈妈忙领着周大夫进去,紫菀与春雨扶着林母也进了内室。 张妈妈撩开纱帐,孙姨娘正昏昏欲睡,伏侍的丫头叫了几声才慢慢睁开眼睛。 早有媳妇捧了大迎枕过来,张妈妈小心扶了孙姨娘起来靠着,又有贴身服侍的嬷嬷上前,挽了衣袖,露出手腕来。 小丫头端了凳子到床边,周大夫坐了,闭眼调息了半刻,方伸手按在右手脉上,诊了片刻,神色忽的一变,细诊了半日,又换了左手,反复如此,眉头越皱越紧。 众人见了,不禁心下惴惴,丫头婆子们更是垂着手不敢做声。 周大夫诊完了脉,又细细观察了孙姨娘的面色,又看了看舌头,脸色也越发凝重起来。 林如海等人见了周大夫这番神情,心下便知怕是不好,待要说话,只是周大夫还在看诊,又不好插话,只得强忍着。 只见周大夫闭眼思虑了片刻,便开了药箱,取了个拇指大的小瓷瓶出来,用银针在孙姨娘右手食指上扎了一针,挤出血珠来,滴入瓶中,足足滴了四五滴,方用塞子塞住了,放入药箱中。 林如海见了这般情景,那心越发往下沉去,贾敏与林母见状,心中也察觉出不对,不禁暗暗惊疑起来。 春雨清荷等人只是满脸疑惑,尚不知发生了何事,紫菀见状,却是心中一跳,有些惊疑不定,难不成孙姨娘不是妊娠反应,而是中毒不成? 正疑惑间,便见周大夫关了药箱,站起身来,林如海正欲说话,周大夫却摇了摇头,神色疲惫道:“我们外间说话罢。伏侍的人也都出来。” 林如海忙请了周大夫到外头,这边厢,丫头婆子们伏侍孙姨娘睡下,也出了里间。 紫菀与春雨扶着林母在一旁坐下,丫头上了茶来。 周大夫喝了口茶,方道:“想来府上的这位姨奶奶自有孕以来必是常觉头晕目眩,不思饮食,甚则呕吐不止,直至如今,药食难进,昏睡不醒,可是如此?” 旁边一个贴身服侍的嬷嬷忙道:“正是如此,先生说得一点也不差,自诊出了喜脉,姨娘便日日头晕呕吐,饭都吃不下多少,后来还是吃了徐大夫开的两剂药,方才好些。 只是才好了没一个月,又开始吐了,甚至越发严重了,原先还吃得下一点东西,如今却是吃什么吐什么,这一个多月下来都瘦的吓人,看了许多大夫,都说是妊后反应,也开了药,但都没用,吃下去一会子便吐出来了。 这几日更是药食难进,昨儿开始便昏睡不止,人都不大清醒了。” 周大夫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果然不出所料。” 林如海见状,心中越发焦急,忙道:“依先生看,如今这情况如何?” 周大夫却摇了摇头不再说话,拿眼扫了房中众人一眼,便只低头喝茶。 林如海等人先是一怔,随即会意过来,林母便挥了挥手,春雨紫菀等人对视了一眼,忙福了福身,带着房中服侍的丫鬟婆子们退出去了。 清荷与寒梅最后出来,关上了房门,让丫头婆子们都到院门口看着,只与春雨紫菀四人在院内守着,不许任何人过来。 房内,周大夫见其他人都退下去了,方放下手中的茶盏。见林母与林如海夫妻都神色焦急的看着自己,方叹了口气道:“如老夫所料不差,府上这位姨奶奶,并不是所谓的害喜,而是中了一种奇毒。” 闻得此言,饶是先前已有猜测,林如海三人仍是呼吸一滞。 贾敏更是心中一沉,自打孙姨娘有孕,这院中伏侍的人都是自己精挑细选的,俱是林家身家清白的家生子,一应吃食更是有林母派来的几个老嬷嬷精心照料,谁知还是没防住。 心中正自懊恼,却瞥见林如海与林母脸上的神色,不禁一怔,随即会意过来,只觉心中一片苦涩。 林如海沉默半晌,方沉声道:“还请先生明示。” 周大夫先前亦听说了林家的情况,他方才诊了脉,自然知道孙姨娘腹中确实是个男胎,林家子嗣单薄,如今这胎怕是林家唯一的希望,偏偏又中了毒,以后还不知……。 周大夫心下也有些不忍,叹了口气道:“这毒实在太过骇人,只是前朝灭亡后便极少听说了,说起来,老夫也是许久未见了。 这毒乃是以西域的一种奇花炮制而得,那花只在夜间盛放,形如酒杯,色泽碧青如玉,且香味馥郁,似花香又似酒香,因而得名‘夜光杯’。 这花乃是乃是西域名种,本朝并不曾见,只前朝时西域进贡了两株入宫,因其妍丽多姿,且服食后身上便也会出现淡香,极受后宫女子喜爱,争相培育。 谁知后来才发现,这花虽美,花汁却含有剧毒,少量服食倒还无妨,过量便会出现恶心、呕吐、头晕目眩等症状,一旦大量服食,便会致人昏睡,极难再醒来。 因其极像女子怀孕后害喜的症状,便有人以这花炮制出了一种奇毒,叫‘醉红颜’,专门用来给怀孕女子服食。孕妇一旦服食过量,轻则死胎,重则丧命。” 林如海闻言,不禁面若死灰,林母更是险些一头栽倒,贾敏吓了一跳,忙扶住了林母,见她只是面色惨白,其他倒无大碍,才稍放下心来。 不同于林如海母子的心灰意冷,贾敏心思极细,闻言便发现了什么,忙道:“莫非先生曾见过这种毒不成?” 周大夫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叹道:“夫人说的不错,这毒我原先在一个地方见到过一次,不是别处,却是在皇宫大内。 当初,先皇后娘娘便是因为中了此毒,才致难产,老夫当时正好是太医院掌院,虽然竭力保住了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却因中毒已深,无力回天,血崩而逝。老夫也是因此事被圣上问罪,被抄家流放。” 林如海三人不想今日却听到如此宫闱秘闻,心中俱是震惊不已,忙道:“按老先生所言,这药乃是宫闱秘药,又怎的会出现在我们府上?” 说到这个,周大夫也想不通其中道理,疑惑道:“这药乃是前朝秘药,只在前朝后宫流传,本朝已极少见,原先老夫也只是在家中祖辈的手札上见过相关记载,直到三十多年前,才在先皇后身上见过。 当时圣上震怒不已,已命人将搜到的‘醉红颜’全部销毁,至于如何会在府上出现,这其中缘由老夫也想不通。” 贾敏闻言也是满腹疑窦,问道:“孙姨娘的一应饮食都有精通药理的嬷嬷查验,无碍后才会呈给孙姨娘食用,怎的还会中毒?” 周大夫闻言叹道:“这花盛开时香气袭人,偏偏炮制后却无色无味,银针也验不出来,便是中了毒也极难查出来,唯有患者印堂与舌边会出现极细微的紫黑色,或是放几滴血,静置一刻钟后,那血中也会散发花香。” 说罢打开方才装了孙姨娘指尖血的小瓷瓶,不多时,房中便弥漫着一股馥郁的奇香,似花香又似酒香,沁人心脾。 林母此时却不愿再想这毒是怎么来的,只是问道:“先生,不知这一旦中毒,可有解救之法?”林如海与贾敏也忙看向周大夫。 周大夫闻言道:“这中毒浅些倒还好,一旦过深便极难解救,幸而府上这位姨奶奶素日底子尚好,又是昨儿才开始昏睡,倒还有些希望。只是所需药材多十分贵重,炮制又极为琐碎。” 林如海等人本已不抱希望,听闻还有救,不啻喜从天降,忙道:“只要人有救,药材倒是小事,不管需要什么,先生尽管开口便是,便是府里没有的,我们也会设法谋了来。” 周大夫闻言点了点头道:“既如此,老夫便勉力一试罢。”说罢便提笔写了药方。 林如海一看,果然十分琐碎,又不放心别人,便忙打发心腹去取了。 自此,周大夫便在府中住了下来,专心为孙姨娘诊治。 过了七日,孙姨娘的毒总算解了,人也清醒了过来,众人方松了口气,周大夫便道:“如今毒素已解,已无大碍。只是……” 林如海见状,便知还有问题,不禁心下一沉,忙道:“还有什么问题?先生请直言无妨。” 周大夫摇了摇头,道:“其他的倒没什么,孕妇身子只是有些虚弱罢了,只是中毒太久,怕对胎儿有损,便是平安生下来了,以后身子恐怕也不如常人那般强健。” 这话不啻晴天霹雳,林母闻言当即便往后栽倒,贾敏也是面色苍白,林如海闻言,面色黯然,良久方道:“能捡回性命已是侥天之幸,这是天意,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先生尽力便是了。” 周大夫忙道:“虽然前几年身子会弱些,但只要熬过三岁之期,再好生调养,虽不能如常人一般,但于日后娶妻生子并无妨碍。” 林如海等人闻言方心下稍安。 第41章 倒V 经过一段时日调养,孙姨娘的状况总算稳下来了,身上也慢慢开始长肉了。虽然还是瘦了些,但比起原先那副模样已经好了许多了。 林母等人这才放下心来,府里众人也都松了口气。春雨也不禁念了声‘阿弥陀佛’,笑道:“这下子可好了,总算是太平了。” 紫菀听了不吭声,心中却有些不安,也不知那下毒之人找到了没有,这些时日她暗自留心,府里明面上还是跟往常一样,但她却发现暗中以祈福到底名义打发了好些人出去,也不知是不是跟这次孙姨娘的事有关。 如今林府后院好容易平静了些,只是随着孙姨娘生产日期的临近,又有些风雨欲来的感觉。 如果孙姨娘真如原著上的一样,生下了林家唯一的男丁,这后院的平衡也将被打破,到时怕是要又起风波。 这日,紫菀吃毕晚饭,又盥沐梳洗了,见天色还亮着,一时无事,便散着头发,坐在月洞纱窗下看书。 忽见清荷带着几个婆子抬了两个箱子过来,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忙让了进来。 清荷又指使那几个婆子把箱子抬进屋里,放在隔断后的角落里。 紫菀被这一番动作越发糊涂了,正欲问她,忽见清荷额上满是汗珠儿,忙先倒了碗酸梅汤给她。 见那几个婆子也是汗水淋漓,也倒了几碗端过去,笑道:“今儿小厨房里刚好做了酸梅汤,一直湃在井水里,凉津津的,妈妈们也喝两碗解解渴,难为你们大老远的抬了这箱子过来。”说罢便倒了几碗酸梅汤给她们。 那几个婆子正又热又渴,见了这冰凉凉的酸梅汤哪有不爱的,都忙接了过去,笑道:“多谢姑娘了。”说罢都仰头喝了。紫菀又给她们添了几次,见她们都不喝了,这才罢了。 清荷痛喝了大半碗酸梅汤,只觉暑气稍解,方轻吁了口气,拭了拭汗道:“这太阳都下山了,还是这般热,可真是渴死我了。” 紫菀见她缓过来了,方问道:“姐姐这是做什么?怎的忽剌巴的抬了个箱子来?” 清荷正欲说话,便见那几个婆子放好了箱子,过来回话道:“姑娘,东西都放好了,可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清荷便道:“没什么事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再坐一会子,和紫菀妹妹说说话。”那几个婆子答应着去了。 清荷见已无旁人,方道:“这些都是锦乡候夫人与韩姑娘给你的谢礼,今儿才送来的,礼单在这儿,还有韩姑娘的亲笔书信,你好生收着罢。”说罢从衣襟中掏出礼单和信件,递给了紫菀。 紫菀闻言又惊又喜,她自韩蕙回京后就十分惦念,推算行程应该两个多月前就已经抵京了,却一直没有报平安的消息传来,还以为路上出了什么事,正在暗自忧心,不想今日却得了信。 一时也顾不得其他了,忙接过了书信,打开一看,确实是韩蕙的笔迹,不禁长吁了口气,那悬起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清荷素日见紫菀都是一副稳重的样子,难得见到今日这般模样,不免有些好笑,打趣儿道:“你素日老成的跟个大人似的,今儿才算是像个孩子了。” 紫菀这才想起清荷还在,不禁微微红了脸,笑道:‘我这是欢喜过头了,险些忘了姐姐还在呢,让你看笑话了。” 清荷笑道:“好了,不闹你了,方才出了一身的汗,黏腻腻的,我得回去梳洗一番,这就先回去了,你慢慢收拾罢。”说罢便去了。 紫菀回了内室,方打开信件从头细看,看到韩蕙把自己历年积攒的梯己都给自己送了过来,不禁又是感动又是摇头,这丫头性子还是这般,一旦对人好便是掏心掏肺,也不怕吃亏。 待看到说为了她的安危着想,这一两年怕是不能联系了,让紫菀多加小心,不要忘了她等语,便猜到定是韩夫人同她说了什么,不禁一叹,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位韩夫人终究是不放心自己,所以才给了这么丰厚的谢礼,怕是也有封口的意思。 看完信件,紫菀便打开了箱子,饶是已有心里准备,仍是被满满一箱子的东西吓了一跳。 整整四十匹上好的绫罗绸缎,华美灿烂。衣料下面则是□□个匣子,紫菀一一打开,只觉耀眼生花,满室珠光宝气。 只见两个匣子装的是金银锞子,约莫有一两千个,另外一个装的是满满一匣子金玉首饰,皆是小巧精致,这些都是韩蕙的,其他的金银锭子和那几套精致的首饰头面,珠玉宝石等想来是韩夫人给的。 这一箱子东西,价值不下万金,可以说有了这些,紫菀的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看着这些金银珠宝,紫菀却有些五味杂陈,呆坐了半晌,还是把那些贵重的东西都放好锁上了,衣料也仍旧放回箱子里,塞到了屏风后面。 过了几日,忽然听人说太太的侄儿来了金陵,预备参加今年的秋闱,紫菀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贾珠。 心中暗暗寻思,按原著的时间推算,贾珠确实是这两年中的举,只不知道是不是今年。 却说贾珠来了金陵,自然要到林府拜见。 贾敏与娘家人已许久未见,贾珠也是好几年前才见过,如今见侄儿出落得一表人才,又这般有出息,自然是欢喜无限,便欲留了贾珠在府上住下,安心备考。 贾珠原欲不依,贾敏便道:“哪里就这么客气了,我是你嫡亲的姑妈,又不是别人。不住这里,难道还去住外头不成,老宅那边虽有人看着,但已许久未曾打理了,又没几个服侍的人,冷锅冷灶的,我可不放心,如今你在这府里,一则方便照料,二则有你姑父在,有什么文章上的疑难之处也可以向他讨教,如此岂不便宜?” 贾珠闻言低了头不语,思虑半晌方道:“既如此,那便叨扰姑父和姑妈了。” 贾敏这才高兴起来,笑道:“这才是呢,对了,还得去拜见老太太。”便携着贾珠往林母院里来。 到了上房,贾敏便先进去了,向林母回了话,林母便道:“怎的不请进来?”贾敏忙道:“因是外男,不敢擅入。” 林母便道:“都是自家亲戚,何必这般拘礼,快请进来罢。”旁边的一个小丫头依言出去了。 紫菀心下也有些好奇,贾珠在原著中并未正式出场,只记载说他不到二十岁就娶妻生子了,又中了举人,原是贾家第四代中最有出息之人,只可惜英年早逝,只留下孀妻弱子,在贾府中过着隐形人般的日子。 过了片刻,小丫头便领了个年轻的后生进来,约莫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袭宝蓝色长袍,容貌极为俊秀,只是面色苍白了些,显得有些文弱,紫菀心知这便是贾珠了。 贾珠进屋后给林母行了礼,便低了头,不敢乱看,林母见贾珠生的俊秀温雅,又极知礼,也十分喜欢,忙让人看座,又笑道:“好些年没见,哥儿如今越发出息了。我也好几年没回京了,府上可还好么?” 贾珠忙道:“多谢老夫人记挂,家中一切都好。” 林母又问了些家常话,贾珠也都答了,林母便问贾敏:“珠哥儿的住处可安排好了没有?” 贾敏忙道:“已经着人下去安排了,就在西苑打扫出一个院落来,那里虽远了些,但十分清静,正适合珠儿读书。” 林母闻言便点了点头,对贾珠笑道:“如今就当是在自个儿家里,也别拘束,缺什么只管问你姑妈要去,老婆子丫头们不好了也只管打发出去,自家亲戚,不要外道才是。” 贾珠一一答应了。 贾珠此后便在林府中安心备考,林如海毕竟是中过探花的人,闲时也会从旁指点一二,或是带他出去与当地的文人士子们结交,让他受益匪浅。 七八月份,秋蟹正肥,为谢赵家荐医之恩,贾敏与林母专门治了酒席,请王氏吃蟹赏桂。 谁知方送完王氏等人回去,便听人来报说贾珠吐血了,如今正昏迷不醒,贾敏闻言吓得险些晕过去,忙往贾珠院里赶去。 原来贾珠从考场出来后便吐血昏过去了,跟去的小厮们吓得魂飞魄散,幸而林如海早有预料,让马车和大夫一直在考场外候着,灌了参汤,忙送回了林府。 贾珠昏睡了一天一夜才醒来,原以为没事了,谁想却忽然开始咳血,贾敏急得直掉眼泪,忽想起周大夫还在金陵,忙让人去请了来。 周大夫瞧了之后便说了思虑过度,心脾两虚等语,若不小心调养,一旦伤了根本,只怕寿数有限。 贾敏听了这话唬了一跳,忙让周大夫开了药,日日盯着贾珠吃完方肯罢休。 因贾珠之事,阖府上下连节也不曾好过。 幸而调养了大半个月,贾珠已慢慢好转了,后来又得了中举的喜信,那病也好了。 贾珠便欲回京,贾敏却不放心,硬是让他在金陵又呆了一个月,连周大夫都说已无大碍了,这才放行。 贾珠便收拾了行囊,择了吉日返京了。 转眼便是十月,孙姨娘就快要临盆了,阖府上下都紧张起来。 第42章 倒V 到了十月初九这日,刚用过早膳,孙姨娘就发动了,阖府上下毒忙碌起来。 贾敏黛玉正与林母在一处说话,听到丫头传话俱都吃了一惊。 贾敏一面打发人去请周大夫,一面扶了林母忙往孙姨娘院里赶去。 春雨几个都是未出嫁的丫头,不能近产房,黛玉年纪更小,也不敢吓着了她,贾敏便让春雨紫菀等人带着黛玉在林母上房内等着。 一时到了孙姨娘院里,丫头婆子们也都忙碌了起来,烧水的烧水,叫稳婆的叫稳婆,幸而产房与稳婆都是早就备好了的,孙姨娘一发动便被扶进了产房,稳婆随后也都到了。 贾敏扶了林母的手在站在产房外候着,听得孙姨娘在产房内不住地痛呼,林母不禁有些担心,见一个婆子端了水出来,忙问道:“情况如何?多久才能生?” 那婆子便道::“回老太太的话,这才开始阵痛呢,最快也还要好几个时辰呢!” 正说着话,便听说周大夫来了,众人忙请了进来,贾敏忙道:“先生,麻烦您老进去看看。” 周大夫点了点头进去了,片刻后便出来了,说道:“脉象还好,胎位也正,想来是能够顺产的。”贾敏与林母闻言这才心下稍定。 少时,林如海得了信也满头大汗的赶了过来,见林母与贾敏正在产房外候着,神色倒还好,方放下心来。便也在产房门口等着。 满院子伺候的婆子媳妇来来往往,却是一点儿声响也不闻。 直到了中午,还是没生下来,下面的人来回话说饭已经好了,问摆在那里。 贾敏见林母已颇有疲惫之色,忙道:“这一时半会儿也没这么快,还要等好一会子呢。老太太不如先去吃点吧,也歇一会子,这里有媳妇守着呢。” 林母本不欲去,但她到底上了年纪,等了这两个时辰,只觉浑身酸疼,确实有些熬不住了,闻言便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就辛苦你了,我去抱厦内歇息一会子,有什么事就打发人来回我。”贾敏忙应了,让丫鬟婆子们服侍林母去歇息。 传饭的婆子又去请林如海,林如海正满心焦虑,不住地拭汗,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思,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贾敏见林如海衣裳的袖口处都是汗渍,便道:“老爷的衣裳都脏了,不如去换身干净的罢。” 林如海摇了摇头,仍旧盯着产房,心不在焉道:“无事,一会子再说罢。”他素日一直是仪表整齐的,此时却毫不在意,只用帕子随便拭了拭额上的汗珠,不停地向产房内张望着。 贾敏不禁心下一酸,顿了顿方道:“老爷便是不去换衣裳,也该去吃点子东西,这一时半会儿恐怕还不会生。饿久了可伤身子。” 林如海闻言,见贾敏颇为担心的看着自己,只得点了点头,两人只在小偏厅内胡乱吃了两口,便又到产房外候着了。 过了一个时辰,还是没什么进展,众人都有些焦急起来。 林如海听得孙姨娘在产房内嘶声裂肺地叫喊声,婆子们又端了一盆盆的血水出来,偏又不能进去,只急得不行,不住地在产房门口来回打转,虽是十月的天,却仍是出了一身的汗。 房内孙姨娘凄厉的叫喊声忽然慢慢低了下去,之后便没声了,众人都心下惴惴,不知发生了何事。 忽见一个婆子端了食盒出来,贾敏忙叫住了,还未说话,便听林如海抢先问道:“如今到底怎么样了?都两个多时辰了,怎的还没生下来?” 那婆子忙回道:“回老爷太太的话,方才稳婆看了,才开了二指,还有的等呢,姨娘倒还好,方才吃了两口□□粳米粥,如今阵痛缓了些,正在歇息呢。”说罢便去了。 林母睡了一觉,精神略复,此时也过来了。闻言便道:“你也别急,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既然已开了二指,一会子就快了。”林如海听林母如此说,方稍放下心来。 终于,在酉时初刻五分之时,一声婴儿啼哭声划破了院里的寂静,林家的长子终于降生了。 林母等人俱是一喜,正待问是哥儿还是姐儿,便听得产婆在房内隔着帘子贺喜道:“恭喜老太太、老爷、太太,孙姨娘生了个哥儿。” 林母与贾敏闻言欢喜不已,院里的丫头婆子们们忙都跪下贺喜,林母笑得合不拢嘴,道:“好好好,都有赏都有赏。” 贾敏忙叫人封了厚厚的红封给稳婆嬷嬷们,又传话下去,家下人等每人赏三个月月钱,阖府都喜气盈腮,人人走路生风。 服侍小哥儿的奶娘和丫头们林母早就亲自挑好了,此时忙又叫人开箱子取大红尺头给那几个奶娘丫头裁衣,又打发人去世交亲友家报喜讯,一时忙乱到了十分。 林如海更是喜不自禁,在产房门口守着,只等稳婆抱了孩子给他瞧。 忽听那声音只弱弱的哭了两声就没声了,不禁心中一惊,忙问道:“怎么了,怎的没听到哭声了?” 林母与贾敏闻言也是一惊,等不得了,忙进去,见孙姨娘已经昏睡过去了,几个媳妇婆子正在给她收拾。稳婆正在马桶内给孩子清洗,这才放下心来。 稳婆收拾好了孩子,用大红襁褓裹了,林母早等不及了,忙道:“快让我抱抱我的乖孙儿。” 待接过孩子,只觉分量十分轻,倒比黛玉出生时还轻些,不禁心下一沉,忙问道:“哥儿多重?”那稳婆忙道:“五斤四两。” 林母轻轻拍了拍小哥儿的小屁股,那孩子只弱弱的哼唧了两声便不再出声。 贾敏与林母见这孩子瘦瘦弱弱的,跟小猫儿似的,哭声也十分细弱,都是心下一沉,贾敏忙道:“赶紧请周大夫进来瞧一瞧。” 那婆子忙去传话,待产房收拾好了,便忙请了周大夫进来诊治。 周大夫把了脉,又细细查看了半晌,说道:“姨奶奶身子倒还无妨,只是气血亏了些,月子里好生调养便是了。只是小哥儿身子弱了些,务必要小心调理。” 说罢见林母与贾敏闻言脸色惨白,忙道:“只是先天有些不足,素日小心些便是了,我会拟好药方,满月后开始,每日煎了给奶娘吃,素日饮食起居精心些,三岁之后便无妨了。”林母与贾敏脸色这才好些。 林如海在外面急得不行又不能进来,等周大夫看完了,稳婆方抱去给林如海看。 林如海本欲抱着,又怕吹了风,便只隔着帘子细看。见孩子虽然身量小些,但面色倒还好,又听了周大夫的一番话,才略放下心来。 见这孩子五官生的倒像孙姨娘多些,极为小巧精致,来日长大了不知会是何等俊俏,忍不住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小脸儿。 那孩子放佛知道什么似的,小嘴儿嗫了嗫,林如海忙轻轻抽回了手,又看了许久,心中只觉一片温软。 还是林母看不过去,要稳婆抱了回来给奶娘,林如海恋恋不舍,偏此时又有一个媳妇来回话说,各世交亲友都打发人来贺喜来了,才不得不出去应酬了。 孙姨娘生完孩子后精疲力竭,足足睡了两三个时辰才醒来。见她醒了,伏侍的嬷嬷忙上前,拿了大迎枕扶着她坐好。 孙姨娘在屋内环视一圈,不见孩子,忙道:“我的孩子呢是不是抱去喂奶了?快抱来我看看。” 房中众人你看我看你,半晌方道:“哥儿已经抱到太太跟前去了,老太太说了,让姨娘好生歇着,哥儿自然有太太照料,不必担心。” 孙姨娘一听这话,犹如晴天霹雳,没想到自己拼死生下的孩子,却一面都没见着,就抱到贾敏跟前养活去了,虽然自怀孕起就知道有这一天,此时仍是无法接受,只伏在床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伺候的人吓了一跳,一个嬷嬷忙劝道:“我的姨娘哎,这月子里可不能哭,要落下病根的。再说这原就是大家的规矩,让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了可不好。” 孙姨娘哪里不知道这是府里的规矩,原先也不觉有什么,但怀了孕后才知道不一样。这次怀胎又格外艰难,遭了这许多罪,好容易才生下个哥儿,谁承想竟要抱给别人养,那可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日后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叫自己为母亲。 想到此处,不禁悲从中来,越发呜咽不止。 众人急得不行,又怕被别人听到了,传到林母与贾敏耳朵里,那都得吃挂落。 正在劝着,忽听外面小丫头传话说老太太打发人送东西来了,众人吃了一惊,孙姨娘也忙止住了哭声,让人去请。 第43章 倒V 却说林母打发了人来给孙姨娘送东西,俱是精致的古董摆设和各式绫罗绸缎。 只听那送东西的媳妇说道:“老太太说了,哥儿的奶娘丫头都是细细挑选的,又有太太悉心照料,必不会委屈了哥儿,姨娘不必担心,只管好生调养,想吃什么只管说了让大厨房送来便是。” 孙姨娘虽满心委屈,亦不敢表露分毫,只低了头,红着眼圈应了。 因孙姨娘生了哥儿,阖府欢庆,府里的家下人等都得了赏钱,便是其他几位姨娘也都得了好些衣料和一套精致头面,除了颜色花样不同,其余俱都是一样的,一一送到了各人手里。 钱姨娘见了那几匹料子和头面,皆是十分精致,想到孙姨娘如今风光无限,她不过是沾了光才得了这些,不由得气的眼睛都红了,手中的帕子都快撕碎了。 直直的看了那些东西半晌,方命小丫头收了,暗中咬牙道:“这贱蹄子倒好命,居然真给她生了个哥儿,如今倒把我们都踩下去了,只别得意过头了,来日还不知怎样呢,且等着瞧罢。” 白姨娘正在绣一个扇套,见了这些,恍惚了一下,随即笑道:“这是大喜事儿,还是孙妹妹有福气我们倒是沾了她的光儿。” 李姨娘却是恍若不闻,看也不看,仍旧在屋里数着佛珠念经。 小丫头送东西来时,周姨娘正在提笔作画,头也没抬一下。“主子,那送东西来的丫头还在外面等着呢,您看?”周姨娘的大丫头玉容见自家主子似乎忘了还等在外面的小丫头,便小声提醒道。 周姨娘“嗯”了一声,仍旧低头作画,并不言语。 素心跟着周姨娘的时日最久,对她的性子也更了解几分,见玉容还想再问,忙冲她使了个眼色,玉容见状也就不敢再出声。 过了好半晌,周姨娘完成了最后一笔,方搁了笔,素心忙过去接过笔墨,小丫头又捧了热水并干净的帕子上来,周姨娘慢条斯理的洗了手,又接过帕子擦干净水珠儿,方道:“大冷天的,难为她跑这趟,你看着赏吧。” 玉容得了周姨娘的话,方拿了赏封儿出去了。 周姨娘擦完手,便只地站在桌前,看着桌上画好的寒梅傲雪图,白雪皑皑中绽放着数枝红梅,那花瓣红艳如血,在雪白的画纸上十分耀眼夺目,周姨娘看了半晌,方道:“这画儿画得不好,一会子拿去烧了罢。” 素心闻言觑了一下她的脸色,忙低头应了,卷了画卷,叫来一个小丫头,吩咐道:“拿去烧了。” 第二日,贾敏正与林母商议小哥儿洗三之事,忽想起一事,便道:“媳妇正有一事要回老太太,孙姨娘这次生下了哥儿,为咱们林家立了大功,媳妇便想着把她娘家母亲接过来,让她母女两个聚一聚。再把她的月例调一调,每个月再添六两银子,老太太看如何?” 如今林家几位主子,林母的月例是每月二十四两,林如海与贾敏是二十两,黛玉则是八两,其他的几位姨娘们都是每人每月四两银子。 孙姨娘再加六两的话便是一个月十两了,只比林母与林如海夫妻少而已,可谓是极为丰厚了,当下房中众人都羡慕不已。 林母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点头笑道:“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难为你这般为她着想,就依你罢。” 不多时便有人出去传了话,阖府皆赞贾敏贤惠大方。 转眼便是洗三,因小哥儿身子弱些,再者也怕折了福,因此林母等人商议了,洗三就不大办了,待到百日宴时再好好宴请各世交亲友。 因而洗三这日只请了亲近的几家过来热闹了一会子,并在各处寺庙舍了粥米便罢了。 这日,紫菀奉命送东西到贾敏院里,清荷忙请了进去。 紫菀见了贾敏,行了礼,方道:“太太,老太太昨儿得了两匹好料子,说是茜香国进贡的,这料子轻柔又保暖,又不伤肌肤,老太太想着正好给保哥儿和姑娘做衣裳穿,便让我送了过来。” 保哥儿是林如海给小哥儿取的小名,寓意长保平安,大名只等上族谱时再取。 贾敏见那衣料花色虽然鲜亮,面上却没有任何花纹图案,十分平整,摸上去也极为柔软细腻,正适合小孩家娇嫩的肌肤,便笑道:“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这料子极好,一会子我就打发人拿了去裁衣裳。” 说罢便叫寒梅把料子拿去给保哥儿和黛玉身边的人裁衣裳,又转身对紫菀笑道:“今儿刚得了些上好的朱橘,我正想着给老太太送去呢,可巧你就来了,一会子一顺带回去罢。”紫菀忙应了。 几人又说了会子话,紫菀又去看了看保哥儿和黛玉,坐了一会子,便预备回去了。 清荷把装着橘子的捧盒提了过来,交给紫菀,见紫菀身上穿着月白缎子小袄,罩着桃红撒花坎肩儿,下面系着葱绿盘金锦绣棉裙,便道:“今儿天冷得很,你怎的只穿了这么点儿,也不添件大毛的,方才外头又刮了好几阵冷风,一会子出去还不把皮冻破了。” 紫菀笑道:“不妨事,今儿比前几日暖和多了,我刚才过来也不觉着冷。” 清荷点了点她的脑门,嗔道:“我看你是图省事,连自己的身子也不顾了,一会子着凉了看你往哪里哭去,正巧我那儿还有一件以前做的银鼠斗篷,一直没穿,如今也小了许多,正和你如今的身量,这会子给你穿去罢。”说罢便去拿了斗篷过来,果然大小极合身。 紫菀披着斗篷,提了捧盒,便去跟贾敏道别。 贾敏正在核对账册,见状笑道:“你去罢,这会子忙得很,就不留你了,得了空再过来玩。”紫菀答应了,清荷便送她出门。 紫菀方才便注意到贾敏虽然上了妆,但脸色似乎仍有些憔悴,人也瘦了些,此时便偷偷问清荷:“这是怎么了?太太这几日怎的憔悴了许多?人也瘦了,可是这几日劳累着了?” 清荷闻言摇了摇头,叹道:“上回荣国府表少爷带了两封书信过来,太太自从看了后便一直有些闷闷不乐,背地里时常长吁短叹,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事,我们又不好问,偏后来府里又有许多事,又担心孙姨娘,哪里有歇息的功夫,每日连觉也睡不好,人也瘦了下来。” 紫菀暗暗猜测,莫不是荣国府出了什么事?但按原著中来说,离贾家败落还有十几年呢,况且如今贾珠又中了举,应该正是好光景的时候,想来没事。 说起来,贾政虽然没什么本事,生的几个孩子倒都极为出色,贾珠与贾元春不用说了,便是贾宝玉,虽然顽劣,但也是聪明伶俐,于诗词一道颇有些天分,如果肯用心在科举一道上,未必没有成就。 再说如今贾珠的暗疾已经被周大夫调养好了,想来应该能够避开早亡的命运,有他支撑贾家门楣,或许贾家的命运能改变些也说不定。 只是贾敏的命运如今还是个未知数,但只要贾敏保养好身子,保哥儿不早夭,想来也不会那么年纪轻轻就去了。 想到此处,忙对清荷道:“你也好生劝劝太太,自个儿的身子要紧,千万要好生保养,如今姑娘和哥儿还要太太照看呢,累坏了可怎么处?” 清荷闻言笑道:“你放心罢,太太一直在吃周大夫开的药呢,如今已经好了许多了,只是正巧到了年下,事情也多,才劳神了些,忙完这几日就好了。” 因上次孙姨娘之事,林家对周大夫极为感激,正巧周大夫的孙子预备读书科考,林如海便帮忙举荐进了江南书院读书,又帮忙治了房舍,周大夫一家自此便在金陵住了下来。 林家的主子们有什么头疼脑热也都是找了周大夫帮忙来诊治。 紫菀这才放心了些,又与清荷说了一会子闲话,方回去了。 第44章 倒V 转眼便是腊月初八,家家户户都在熬腊八粥。 原本阖府皆喜气洋洋预备过年,谁知在林母在腊月十二那日忽然晕厥倒地,人事不知。直把众人吓得魂飞魄散,紫菀想起原著中林母好像就是在这一两年去世的,更是心中直跳。 幸而周大夫住得近,及时赶了过来,连续施针用药,林母方转危为安,众人才松了口气。 之后又日日吃药,因紫菀粗通医理,便都是她贴身服侍,她素来小心,煎药喂药都不假人手,饮食宜忌等等也都十分小心,直调养了大半个月,林母才慢慢好起来。 临近新年,府里每人都发了两套新衣,两个月月钱,紫菀也得了两套新衣裳。 她在林母病重期间悉心照料,十分妥帖,越发得林母看重,在年前便升了一等,下面的人也都是人精,送来的两套衣裳俱是大毛的,皮毛细腻柔软,外面的料子也极为精致,十分难得。 到了腊月三十,府中各色皆已齐备,门神、对联、桃符等俱都换了新的,点着朱红高烛,爆竹之声此起彼伏,一派喜气洋洋之象。林如海等人祭了祖,用过家宴,便在林母上房内守岁,直到三更天才睡。 次日便是大年初一,上下人等皆换了新衣,打扮的花团锦簇。 紫菀一大早起来,换了新衣,上面穿了件葱黄色盘金彩绣排穗袄,下面则穿着桃红撒花银鼠皮裙,从林母给的那套金累丝攒珠头面府中选了几样轻巧的戴上,梳洗好了,便与春雨菡萏等人齐去向林母拜年。 林母十分高兴,每人赏了两个荷包,鼓鼓囊囊,装满了各式金银锞子。少时,其余家下人等也来行了礼,然后散了押岁钱并荷包金银锞子等。 之后便是各家亲友来贺,又有来请吃年酒的。林母到底大病初愈,也没精神会客,便只在房中歇息,或看着黛玉姊弟玩闹,或与老嬷嬷们抹骨牌作耍,各家来请,一概不会,皆是贾敏带人前去。 贾敏既要去各家应酬交际,这边亦要安排请吃年酒,没一刻得闲。 正月初九又是保哥儿的百日宴,林家也早早的便预备起来了,一面打发人到各家下帖子,一面置办宴席当日所需的酒水、菜蔬、瓜果等物,阖府皆忙碌到了二十分,连年也不曾好过。 到了正月初九这日,府里一大早便忙碌起来了,一面打发了人去路边施粥舍米,又在门外街上连开了九十九桌的流水席,凡是路过之人皆可入席。 不多时,各世交亲友皆到了,便是实在不能到的也都打发人送了礼来,有金陵甄家、陈巡抚家等等,一时不能胜记。 林府大门口一时之间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林如海也给保哥儿取了大名,单名一个佑字,取其上天庇佑,长保平安之意。之后便开了祠堂,敬告祖宗,将名字上了族谱。 接着元宵将近,各家又请戏酒。林母身体业已痊愈,也挑着去了两家,去了两次又嫌吵闹,之后便都不去了。 忙完了年事,府里也慢慢清静下来。林母因年前病了那一场,如今好容易好了,便欲去庙里烧香还愿。 贾敏想着与黛玉保哥儿姊弟祈福,也说去,因此便拟定了二月初一去栖霞寺烧香。 只黛玉与保哥儿年纪尚幼,如今天气又冷,那栖霞寺又远,便不带她们两姊弟,只让奶娘丫头们好生看着。林母到底有些不放心,便想着留两个大丫头下来看顾。 春雨知道黛玉与紫菀情分极好,紫菀又素来细心稳重,便欲让她留下,照看一二,谁知紫菀却摇头拒了,春雨闻言不禁一怔,疑惑道:“这是为何?” 紫菀咬了咬唇,半晌方低声道:“姐姐,我明儿想一起去庙里烧炷香,请庙里的师父给去世的亲人念几天往生咒,超度他们。” 春雨才想起曾听紫菀说过母亲早逝,父亲下落不明,以为她是为自己双亲祈福。想到紫菀如今孑然一人,也无个亲眷,心下不禁有些恻然,便道:“既如此,那你明儿一道去罢,姑娘那儿我一会儿再安排便是。” 紫菀闻言忙道了谢。 自从穿到了这个世界,她便一直心下不安,虽然不是她自己愿意,到底占了原主的身体,她一直想为原主超度,却偏偏一直找不到机会,正巧这次林母去烧香还愿,可趁此了却这桩心事。 到了二月初一这日,紫菀一大早便起来了,换了身素淡些的衣裳,头上也只戴了支白珠簪子并的几朵珠花便罢了。想了想又从钱匣中取了一包银子,用帕子包了放入袖袋中,方往林母房中去了。 众人收拾妥当,巳时便出了门。 林如海骑马在前,林母与贾敏则同坐了一辆翠幄青绸马车,春雨紫菀等人同坐一辆车,另有跟着的媳妇嬷嬷等人在另两辆车上,还有随行的护卫、管事等人。 路上行人见这情景便知是大户人家的内眷出行,忙避让了。 紫菀是第二次出门,坐在车内倒也没那么新奇了,昨儿一晚上没睡好,同春雨几个说了一会话,觉着有些困倦,便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初时还可听到街上摊贩们的吆喝叫卖声,到了后面却是越来越安静,连春雨几个也有些累了,不再说话,只听见车马的轱辘声。 一行人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忽觉马车停了下来,紫菀还以为是到了,醒了醒神,微微掀开帘子往外一看,还是只见一片青山良田,只路边上有一家茶棚,方知是要中途歇息更衣了。 早有随行的护卫管事先行去跟茶棚主人说了,各桌椅板凳也都清理了一下,又拉了帐幔。 跟车的媳妇婆子们也下去,在茶棚内的椅子上铺好了狼皮坐褥,又焚了香,□□妥当,方来请林母与贾敏下车更衣歇息。 春雨紫菀等人忙先下了车,扶了林母与贾敏进屋,只见这茶棚虽然不大,收拾的却极为干净,林母与贾敏更了衣,洗了手,早有仆妇送了什锦屉盒并热茶上来。 众人吃了些点心,喝了茶,歇息了一会子便继续赶路了。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山门脚下。早有管事先去寺里报信了,这栖霞寺已有近千年的历史,香火十分鼎盛,每逢初一十五,寺里更是人满为患。 幸而林如海早几日便打发人来说了,厢房也早已打扫妥当了。这时得了消息,寺里的闲杂人等皆已退避了,住持师父也带了人前来相迎。一时寒暄过后,众人方进了寺里。 到了寺里,林母与贾敏到佛前上了香,又听住持讲了一会儿经,用了素斋,便回厢房歇息了。 房里收拾的十分干净,紫菀开窗通了一会儿气,又从荷包里取了两块梅花香饼,在炉内焚了,与春雨一道服侍林母睡下了,方往前头来。 紫菀在佛前烧香跪拜后,添了五两香油钱,便去找了住持师父,将来意说明,住持师父知她是跟着林母来的,又十分诚恳,思虑了一会便应了。 紫菀这才放下心来,又添了五十两银子的香油钱,方回了厢房。 林母等人到家时已经快酉时了,天色也暗了下来。 众人坐了一日的马车,疲累至极,都回房梳洗歇息去了。 紫菀了却了一桩心事,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回了房里,要了热水梳洗了一番,换了件藕荷色绫袄,外罩玫瑰紫二色比肩褂,下面系了条玉色绣折枝玉兰的百褶裙,在薰笼上歪了一会子,才觉好了许多。 想起黛玉今儿在林母房里歇息,正好前儿给黛玉做了个香袋儿,便欲一道带过去看看她。 见外面天更色暗了些,又开始起风了,忙抱了手炉,袖了香袋儿,往黛玉住的西暖阁去了。 方走到西暖阁外间,却静悄悄的,不闻一声儿,不禁有些疑惑,进了暖阁一看,只一个小丫头正靠在火炉边打盹儿,其他人却不见人影。 紫菀见这上面是灯,下面是火,却没个大人看着,不禁皱了皱眉,正欲叫醒那个小丫头,忽听见内室传来黛玉的哭声,心中一紧,忙快步进了里间。 只见黛玉正自在拔步床上睡着,却睡得极不安稳,被子也踢开了,不住地小声哭泣。 紫菀便知是梦魇住了,忙上前轻声唤醒黛玉:“姑娘,姑娘,快醒醒。”连唤了好几声,黛玉才迷迷糊糊醒过来,许是被噩梦吓着了,醒来后仍是脸色煞白,不住的哭泣。 紫菀忙上前拥住黛玉,黛玉缩在紫菀怀里,只不住地哽咽,紫菀忙柔声安抚,又把给她做的那个精致香袋儿拿出来哄她顽,黛玉才慢慢缓过来。 紫菀见状才放下心来,柔声问道:“方才是谁伏侍姑娘的?怎的让姑娘一个人在屋里?” 黛玉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方才芍药姐姐和王嬷嬷都在的,等醒来就没看到了。” 紫菀闻言越发皱紧了眉头,今儿林母房里是芍药与绿萼留下来照看,黛玉身边也有王嬷嬷和四个贴身嬷嬷并大丫头,再如何也不至于一个人都不在。 想了想,扬声叫了那两个小丫头进来,问道:“今儿是谁跟着姑娘的?怎的姑娘的跟前都没人守着?人都哪去了?” 那小丫头也是黛玉房里的,忙道:“绿漪姐姐今儿肚子不舒服,紫珠姐姐和绿萼姐姐扶她回房歇息去了,本来是王嬷嬷在姑娘跟前守着,后来外面传话说她家小子今儿病了,方才急急忙忙家去了。”却没提芍药如何。 紫菀闻言不再说话,挥手让小丫头下去了,心下却越发动了气,芍药不说,王嬷嬷是黛玉的奶嬷嬷,便是有事出去也该好生交代一声,却这样就把黛玉扔在屋里,实在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第45章 倒V 紫菀叹了口气,帮黛玉拭了拭额上的细汗。 黛玉方才出了许多汗,初时不觉,这会子方觉身上冰凉凉的,不禁打了个寒颤。 紫菀见状,忙摸了摸黛玉背上,见里面的中衣都被汗洇湿了,手脚也都冰冰的,不禁吓了一跳,怕黛玉着凉,忙给黛玉脱了里面湿透的中衣,拿了干净的帕子给她擦了身上的汗,再用被子裹了。 待要找干净的衣裳来给黛玉换上,偏又不知放在了哪里,便问黛玉:“姑娘可知衣裳在哪儿?” 黛玉蹙眉想了一会儿,小手指了指东边隔断的角落里,迟疑道:“我好像看嬷嬷和绿漪姐姐在那里拿过衣裳。” 紫菀闻言忙走了过去,见是一个顶箱大柜,只是锁上了,边上放着几个描金箱子,箱子倒没上锁,紫菀便开了箱子,确实都是黛玉的衣裳,只都是外头穿的大衣裳,还是春夏穿的。 连开了几个箱子,不是纱罗的就是薄绸的,只在最后一个箱子里找到了一件水红色棉纱小袄儿。 紫菀无法,只得先拿了个肚兜儿和棉纱袄儿给黛玉换上,捂进被窝里,又拿了个汤婆子塞进被子里。 过了一会子见黛玉脸色好了些,又摸了摸她的手,已经暖和许多了,方稍放了心,说道:“姑娘先在被子里渥一渥,别乱动,我去看看王嬷嬷回来了没,让她们找干净衣裳来。” 黛玉此时整个人严严实实裹着缎被,只露出个小半个脑袋,闻言点了点小脑袋,糯声道:“知道了,姐姐别出去太久了,快点儿来陪我。” 紫菀笑着应了,便出去叫方才那小丫头,见她正在火炉边烤火,便招了招手,那小丫头忙过来,笑道:“姐姐有什么吩咐?” 紫菀便问:“王嬷嬷和你青杏红缨姐姐可回来了?”青杏和红缨是年前刚提到黛玉身边的一等丫头。 小丫头摇了摇头,紫菀不禁蹙了蹙眉,王嬷嬷倒还罢了,其他人都跑哪里去了,这都一个多时辰了,居然还是不见人影。 想了想又问道:“那芍药姐姐呢,今儿老太太不是吩咐了芍药姐姐一道照看姑娘吗?” 那小丫头闻言,低了头不敢言语,半晌方支支吾吾道:“方才王嬷嬷去了,只芍药姐姐守着姑娘,后来老爷来看了姑娘,见姑娘睡了,便出去了,芍药姐姐随后也跟着出去了。” 紫菀闻言吃了一惊,半晌回不过神来,忖度了半日,越想越心惊,忙问道:“当时跟前还有人没有?” 那小丫头忙摇头道:“没有,大家都出去玩了,我也是回来拿东西才不小心看见的。” 紫菀方稍放了心,忙嘱咐道:“记住,这话千万不能跟任何人说,你今儿什么也没看见。” 见小丫头忙不迭点头,方道:“方才姑娘出了些汗,要换干净的衣裳,偏我又不知道衣裳放在哪儿,偏姑娘跟前的人都不在,这会子又不知哪里找去,你去问问你绿漪姐姐。快去快回。” 那小丫头点了点头,忙去了。 紫菀站了了半晌,方叹了口气,回了内室,见黛玉正躺在床上顽那个香袋上的珠子,两只白嫩嫩的小胳膊露在外面,见紫菀进来了,忙缩回被子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双点漆般的眼珠儿左看右看就是不看紫菀。 紫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待要责备她两句,看她那可爱的模样儿又不忍心了,只得叹了口气,上前给她掖了掖被子,嗔道:“姑娘方才答应我什么,怎的一会子就忘了,这大冷的天,要是冻着了可怎么处?下回再这般我可要告诉太太去了。” 黛玉最怕贾敏说教,闻言忙揪住了紫菀的袖子,嫩声道:“好姐姐,我再不敢了,你千万别告诉妈妈。” 紫菀摇了摇头,扶着黛玉起来坐着,拿了大衣裳给她披上,又把自己的手炉给了她拿着,方下来到边上取了茶碗,从暖壶里倒了热水温过了一遍,方又倒了半碗热牛奶过来。 黛玉喝了近一年的牛奶,早就腻了,偏紫菀端了过来,知道这回撒娇也无用,只得捏着鼻子喝了,嘴边留下了一圈白白的奶胡子。 黛玉犹不自知,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紫菀。 紫菀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拿了帕子给她擦干净小嘴,笑道:“好啦,姑娘最乖了,居然一口气就把牛奶喝完了,放心吧,方才的事我不会告诉太太的。”黛玉这才满意了。 紫菀见状越发想笑,正欲说话,忽听外面有人叫她,便出了里间。 只见是方才那个小丫头回来了,见了紫菀忙笑道:“紫菀姐姐,我方才问了绿漪姐姐,她说姑娘的衣裳就在东边的柜子里,钥匙只她和王嬷嬷有,已经给了我带过来了,这会子烦姐姐先伏侍姑娘换上,她已经打发人去叫王嬷嬷了。”说罢拿了串钥匙出来,紫菀接了。 回房开了衣柜,找了干净衣裳出来,待服侍黛玉穿好衣裳,想着她睡了许久,恐怕肚子也饿了,便欲去传些吃食来。 黛玉见紫菀一直为她忙个不停,只觉心中暖洋洋的,见紫菀又欲去吩咐传点心,忙说道:“姐姐,我不饿,你歇一会子罢,同我说说话儿。” 紫菀闻言笑道:“姑娘且等等,你都好几个时辰没吃东西了,也该点补些小食儿,我去外面吩咐一声,一会子再来同姑娘说话。”说罢便出了里间。 那小丫头极为伶俐,见状忙跑了过来。紫菀不禁笑了,说道:“你可还有力气,这会子可是要去大厨房跑一趟。” 那小丫头笑道:“姐姐尽管吩咐,我还不累。” 紫菀见她额上还有些细汗,想来是方才累得很了,便摘了衣襟上的一个荷包递给她,笑道:“大冷天的,难为你了,拿去顽罢。你去大厨房说一声,叫做些容易克化的吃食来,姑娘一会子要用,要清淡些,别弄得太腻了。” 那小丫头忙道:“这不过是我的分内事罢了,倒多谢姐姐了。” 见这荷包只比铜钱略大些,粉紫色缎子上绣着栩栩如生的猫戏图,极为小巧精致,不禁十分喜欢,忙道过谢,方小心翼翼收好。 紫菀见她言语简便,行事也颇为伶俐,不禁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当差多久了?” 那小丫头忙笑道:“我叫雪雁,已经当差两年了,前几个月才提上来服侍姑娘的。” 紫菀闻言一怔,没想到她就是日后黛玉身边的贴身丫头雪雁。 紫菀方才并未留心,这会子细看了一会儿,见她生的俏丽,年岁虽小,却极为伶俐,怪不得后来会成为黛玉的大丫鬟。 两人正说着话,忽见王嬷嬷急匆匆赶了回来,见了紫菀忙笑道:“幸而紫菀姑娘在,我还担心姑娘身边没人呢。” 紫菀见王嬷嬷回来了,也不再多说,让雪雁去了,便进了里间。 王嬷嬷也跟着进来了,不多时,其他的小丫头婆子们得了信也都回来了,想来方才必是见王嬷嬷走了,黛玉又睡着了,便也都自己寻方便去了。只青杏红缨两个还未见人影。 王嬷嬷对那些擅离职守的丫头婆子都不理论,只一味问黛玉想吃些什么,冷不冷等语。 紫菀见状不禁摇了摇头,这王嬷嬷性子也太绵软了些,毫不顶事。 须知她是贾敏放在黛玉身边的,代表的是贾敏的脸面,然而丫头婆子们这般行为她却不知道管一管。 如今黛玉还小,跟前离不了人,否则一时照看不到,出了事怎么办?偏这些都是贾敏院里的人,紫菀即便生气,也不好出面管教,只寻思着找机会跟寒梅提一提,让贾敏去处置罢。 过了一会子,雪雁果然提了个小掐丝盒子来,紫菀揭开一看,见是一碗碧粳米粥,一碟素三丝,一碟五香肉脯,一碟香酥银鱼,一碟枣泥山药糕,一碟豆腐皮的包子并一碗肉沫蛋羹。 紫菀用小碗盛了碗粥给黛玉,黛玉吃了小半碗粥,又吃了一个豆腐皮包子,一块枣泥山药糕,蛋羹只略尝了尝味道便罢了。 饶是如此,紫菀已经十分欢喜了,调养了这么久,黛玉如今的脾胃已经好了许多,食量也比原先大多了。 黛玉吃完饭,便与紫菀一道顽七巧图,正顽的兴起,忽听外面一阵叫骂声,不禁吓了一跳,紫菀也是一惊,柔声安抚了下黛玉。 只听得外头声音越来越大,皆是些极难听的话,似乎是画眉的声音,不禁蹙了蹙眉,见王嬷嬷丝毫没有出去看看的意思,便说道:“嬷嬷你照看姑娘,我去外头看看。”又嘱咐黛玉不管怎样都别出来,说罢掀了帘子出来。 见画眉正插着腰,指着一个小丫头骂,那被骂的小丫头也不是别人,正是雪雁。 紫菀听了两句,却是说雪雁偷捡了芍药的荷包不还,被画眉抓住了才挨骂的。 众人不知是真是假,再者这画眉在府里也有些关系,一时都不敢劝。 紫菀知道画眉的为人,若有证据早拿出来了,不会这般叫嚣,便知这事根本不可信,见雪雁哭的跟泪人似的,不住的淌眼抹泪,忙走了过去,拉开了雪雁。 雪雁见了紫菀,哭道:“姐姐,我没有偷东西,方才我只是去大厨房的时候路过了那里,根本没看到什么荷包。”紫菀点了点头,正欲说话,忽见芍药闻声也赶了过来。 画眉见芍药来了,越发得劲了,污言秽语不断,还时不时的瞥眼瞧向紫菀,话里话外的指桑骂槐。 紫菀见她这般蹬鼻子上脸,不禁也动了气,她本就同画眉不和,此时也不怕撕破了脸,冷笑道:“姐姐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不想却连规矩都忘了,她是伏侍姑娘的人,便是犯了什么错,姐姐只管把证据拿出来,也自有姑娘房里的姐姐们教导,实在不行还有姑娘和太太,何时轮得到姐姐来指手画脚了? 再者,凭你什么事,也不该在这里吵闹,如今姑娘正在里面歇息,你不说好生伺候,倒在外头大呼小叫,若是吓着了姑娘,你可担待得起么?” 紫菀素来和气,言语温柔,从未像今日这般发这么大的火,众人不禁吓了一跳。 那画眉闻言不禁窒了一窒。这事原本就是她无理,她哪里能拿出什么证据,一时哑口无言,张了张嘴,紫涨了脸,半天说不出什么。 芍药见画眉被说的不敢抬头,心内也恼怒起来。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画眉虽有不是,也是为她办事,紫菀这般行事未免也太不把自己看在眼里了,不禁冷哼了一声,说道:“妹妹如今升了一等,越发伶牙俐齿了,教训起人来是一套一套的,可真是威风。” 紫菀闻声看去,见芍药穿了件葱黄色缠枝牡丹缎袄,系着大红遍地洒金裙,面若银盆,眸若秋水,她已十七岁了,体态婀娜,原就生的标致,今日这一打扮越发显得娇艳妩媚。 紫菀想起今日雪雁说的话,也不欲与她多说,只冷笑了两声,道:“我再怎样也比不了姐姐,也不知究竟是多重要的荷包,竟让姐姐审起姑娘跟前的人了,倒比主子还威风些!” 芍药心内原就有病,闻言不禁臊红了脸,见院中众人神色各异,不禁也恼羞成怒起来,冷笑道:“我哪里敢比妹妹呢,妹妹如今得了老太太的眼,可是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众人想劝又不敢劝,正急得不行,可巧绿萼提了个掐丝盒子回来,见了这情景,不禁一怔,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的吵起来了?” 第46章 倒V 见众人都不做声,紫菀脸上淡淡的,芍药则冷着一张脸,也不说话,画眉却是涨红了脸,想说什么又咬牙忍住了。绿萼本是聪明女子,见了这光景便猜出了几分。 绿萼与芍药同住一个屋里,情分相较别人也更好些,但与春雨紫菀几个也顽的来,此时便忙打圆场,笑道:“紫菀妹妹别生气,芍药姐姐也是一时情急,这才有些无状,并不是故意吓着姑娘。” 又低声劝芍药:“今儿老太太原是留下我们一道照看姑娘的,姐姐没在姑娘跟前倒罢了,怎的吵嚷起来了,姑娘身子又弱,要是吓着了姑娘,让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了,姐姐可怎么回呢?” 芍药也知自己理亏,听了这话动了动嘴唇,终是别过了头不做声。 绿萼见状方松了口气,又对画眉笑道:“妹妹也别生气了,咱们先下去歇一会子罢。”便欲拉了二人下去。 谁知画眉却不领情,想起上回去要方子也被紫菀冷言拒绝,今儿又当着众人的面被如此责难,早就怨愤不已,哪里还听得进去,此时便摔了手,冷笑道:“你也不用说好话,打量我不知道你们素日便是一伙儿的么?这会子充什么好人?” 绿萼一片好心,不妨她这般不领情,不由气了个倒仰,只是知道她是个糊涂性子,况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与她计较,只得忍了气。 正欲说话,偏此时林母那边听到动静,唯恐黛玉出了什么事,忙打发了春雨来问。 春雨问了两声,见众人都不作声,便看向芍药和画眉,芍药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半晌都不言语,最后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如此一来,画眉也不敢再吱声了,只一脸怨愤的低了头跟上了。 绿萼见状,脸上也有几分尴尬,又怕春雨着恼,忙笑道:“芍药姐姐就是这性子,姐姐别见怪。” 又向紫菀笑了笑,说道:“那盒子里是方才太太让我顺路带来的糖蒸酥酪,妹妹一会子热了给姑娘吃罢。 这会子老太太和太太都已经回来了,姑娘这儿也用不着我们了,那我们就先下去了。”说罢交了盒子,也下去了。 春雨一脸疑惑,询问的看向紫菀,紫菀却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因一点小事吵嚷了两句,姐姐先回去伏侍老太太罢,我去看看姑娘怎么样了。”说罢暗暗冲她使了个眼色。 春雨见状,也不再多问,便道:“既来了,我也进去看看姑娘,一会子好给老太太回话。”说罢便让院中众人都散了,跟着紫菀进了暖阁。 紫菀进了暖阁,把酥酪交与小丫头,嘱咐她拿去热一热再端了来,那小丫头去了。 紫菀与春雨便进了里间,青杏和红缨正收拾黛玉换下的衣裳,王嬷嬷则在给黛玉换项圈上的寄名符,见了春雨都忙问好,春雨摆了摆手,问道:“姑娘怎么样了,方才没吓着罢?” 王嬷嬷笑道:“不妨事,姑娘方才说有些困,已经睡下了。”春雨闻言方放下心来,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紫菀却觉有些不对,黛玉才睡了一个多时辰,怎的又困了?况且以黛玉的性子,方才外头那样吵闹,哪里还会睡得着? 想到此处,忙轻轻走到黛玉床前,却见黛玉面色有些不对,双颊绯红,心下一惊,忙摸了摸黛玉的额头,滚烫滚烫的,不禁吓了一跳,忙轻轻推醒黛玉:“姑娘?姑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黛玉正烧得迷迷糊糊,紫菀唤了好几声才勉强清醒过来,只觉浑身无力,软软道:“好难受,头晕。” 紫菀便知黛玉是发烧了,心下急得不行,一叠声的叫人,一面用被子把黛玉裹了起来。 春雨正与王嬷嬷说话,见这情状也吓了一跳,忙叫人去找周大夫,又打发人去告诉贾敏。 不多时,贾敏便赶了过来。见了黛玉这般情景,又是担心又是生气,摸了摸黛玉的额头,烫得吓人,紫菀与春雨正拧了帕子在给她冷敷,贾敏又不住地揉搓她手脚心,过了好一会子黛玉的脸色才没那么红了。 贾敏见状,便出了里间,叫了王嬷嬷过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今儿是谁服侍姑娘的?好好的怎么病了?是吹风了还是吃了什么凉的?” 王嬷嬷低了头不敢说话,问了其他人,也是支支吾吾了半日,什么也不敢说。 贾敏见状便有些疑心,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你们今儿都没在姑娘跟前?” 众人闻言一个激灵,都忙跪了下去,贾敏也不理论,冷声道:“怎的都不说话了?绿漪病了,难不成你们一个个都病了不曾?” 过了半晌,王嬷嬷方低声道:“今儿奴婢家的小子身子有些不舒坦,奴婢家去看了一会子。” 贾敏听了这话,扫了她一眼,又看向青杏等人,一个个也都低了头,说不出话来。 贾敏纵然性子好,但黛玉是她的心尖肉,此时本就心中焦急,又见伏侍黛玉的这些人这般玩忽职守,竟连一句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越发动了怒,冷笑道:“好啊,打量我素日好性儿,一个个都上来了,连姑娘都不放在眼里了,既如此,你们也不必跪着了,明日便都出去罢,这府里也不敢再留你们了!” 王嬷嬷青杏等人仍在地上跪着,那地上虽铺了绒毯,但如今正是寒冬,跪久了仍一觉股股寒意从地上渗出来。 她们虽是下人,素日却也是锦衣玉食,从未被弹过一指甲,此时哪里受得了,兼心中又愧又怕,一个个都瑟瑟发抖,嘴唇都白了。 此时听了这话,都是半晌回不过神来,虽知道必要受罚,但也没想到会是这般严重,一个个都吓得不行,不住地磕头求饶。 贾敏也不理,挥了手让她们都下去,清荷寒梅见状,知道贾敏正在气头上,也不敢说情。 这时,林母与林如海得了信也赶了过来,见了这情景,不禁一怔,先进去看了黛玉,见脸色尚好,方放下心来,出来便问是怎么回事,待知道了原委,也是面沉如水,半天都不语言。 这是后宅之事,林如海不好开口,林母便皱了皱眉头,叫了春雨出来问道:“今儿不是芍药和绿萼也留下来了么?怎的都没好生照顾玉儿?” 春雨闻言,正欲说话,忽听小丫头说周大夫过来了,便住了口,待周大夫进来了,众人忙请进里间。 紫菀已服侍黛玉穿好衣裳,周大夫给黛玉把了脉,又细看了看舌头,方道:“不过是凉着了些,不妨事,一会子我开两剂药,疏散疏散便好了。”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林如海送周大夫出去了,贾敏便叫人去煎药,亲自喂黛玉喝下了,又守着她睡了,这才出了里间。 林母正在外间查问王嬷嬷等人,见贾敏出来了,便道:“这些丫头婆子们素日我看着倒还好,怎的如今这般胆大包天了,连主子都不顾了?” 贾敏听了这话,忙垂手站着,回道:“都是媳妇识人不清,这些时日又一心照看保哥儿,一时失察,倒疏忽了玉儿,还请老太太责罚。” 林母闻言叹道:“我罚你做什么?玉儿是你的亲骨肉,她病了,你心里难道好受不成?再说也怪不得你,你要照顾保哥儿,又要操持着一大家子,一时照看不到也是有的。”说罢便让春雨扶贾敏坐下。 林母又道:“如今是你当家,你又是玉儿的娘,依你看,这些人该如何发落?” 贾敏方才一是气丫头婆子们偷奸耍滑,没有照顾好黛玉,二是气自己识人不清,给女儿挑了那样几个人,这几日又疏于照顾,倒让女儿受委屈。 这会子慢慢冷静下来,又听周大夫说黛玉并无大碍,心中稍定,也不像方才那么恼怒了,但到底还是有些气恼,况且这些丫头婆子确实犯了大错,此时思虑了一会,便道:“绿漪素来稳重周到,今儿也向我告了假,倒怪不得她,青杏红缨等人却玩忽职守,每人革半年银米,仍回原处当差去,王嬷嬷虽情有可原,到底犯了错,但她毕竟奶了玉儿一场,这般打发出去也怕伤了玉儿的心,便让她仍留在玉儿身边罢,只不再管着玉儿的事了。 其他的几个老嬷嬷便赏几十两银子,放她们家去罢。我把张妈妈和翠袖绿竹放到玉儿身边,再挑几个老实本分的丫头和老嬷嬷上来伏侍,老太太看如何?” 林母知道张妈妈几个都是贾敏身边得用的人,这般安排倒也妥当,便点了点头,说道:“如此很好,你看着安排罢。” 王嬷嬷闻言松了口气,虽然丢了黛玉房里管事的职权,但她本就不擅这些,如今能留下来已是万幸了,倒也没什么不服。 青杏等人虽然心中不满,但林母与贾敏都发话了,也不敢出声,只得委委屈屈的下去了。 贾敏与林母又守了一会子,见黛玉的热慢慢退下来了,人也睡安慰了,也放下心来,嘱咐了张妈妈等人几句,方回房歇息去了。 晚间,紫菀回了房里,便把芍药之事告诉了春雨,春雨闻言大惊,忙道:“这是怎么说?你可确定么?” 紫菀点了点头,春雨不禁呆住了,半晌咬牙道:“这蹄子素日志大心高,怎的突然生出了这个见不得了的心思?若让人知道了,她还要不要活了?” 紫菀闻言不语,其实震惊之后这事也不觉奇怪,原著中贾府的丫鬟也是如此,在荣国府锦衣玉食惯了,宁愿碰死也是不愿出去。 如今林家富贵,一等丫鬟的吃穿用度比一般人家的千金小姐还强些,素日行动坐卧也有下面的小丫头和婆子伏侍。芍药打小便在林府长大,过惯了这般的日子,自然不想出去。她今年已经十七了,过两年也要放出去配人了,自然开始着急了。 芍药父母亲人在府中极有体面,便是想聘出去做正头夫妻也不难,但一旦出去,就要自个儿操持家务,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得自己亲力亲为,哪里比得上在林家自在,锦衣玉食,吃穿用度俱是上好的。 芍药年纪大了,正是春心萌动之时,林府又只有林如海一个男子,再者林如海儒雅持重,又不是那等好色不堪之人,虽然已年近不惑,却不见丝毫老态,生的又十分俊雅,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年纪。 又身居高位,文采风流,芍药虽然心高气傲,但林如海这般人才,动心也就不奇怪了。 再者林母与贾敏又素来宽厚,从未刁难府中的姨娘们。比起嫁出去当小户人家的正妻,自然是做林如海姨娘的诱惑力更大。 其实不独芍药,自从见孙姨娘生了保哥儿之后,风光无限,府中人人争相巴结,不少丫头都动了心思。只是一时还没闹出来罢了。 如今这事如何处置倒是个难题,紫菀与春雨商议了半日,皆十分为难,芍药虽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但如今也还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若吵嚷出去了,勾引主子的罪名,芍药的后半辈子就完了。 但若不说,又不知日后会生出什么事来,况贾敏对她们素来极好,若让芍药使出什么手段,真闹出事来,连她们这些人都要受牵连。不由左右为难起来。 春雨想了半日,终究念着一起长大的情分,叹道:“罢了,这些时日我们多留心些,若芍药从此收了那心思便罢了,若她还是执迷不悟,咱们便暗中告诉老太太,让老太太去处置罢。” 紫菀也无异议,春雨还是有些想不通,说道:“我就想不明白了,她怎的就这般想不开,只看到了孙姨娘如今的风光,难道没见着其他几位姨娘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不知道那四两银子的烫手?” 紫菀摇了摇头道:“芍药姐姐是当局者迷,哪里还想得到这些。” 春雨也无法,叹道:“要是我,宁愿聘出去做正头夫妻,纵然清贫些,好歹能自个儿当家做主,也强过在别人手下讨生活,终日给人打帘子奉茶,即便生了孩子也没法叫自个儿一声娘,死后又入不了祖坟,有什么趣儿?” 紫菀本来还有些愁闷,听了春雨这话却有些忍俊不禁,打趣儿道:“姐姐也不害臊,竟说起这个来了,想是也要给我给我找个姊夫了?” 春雨说完方自觉失言,臊的面上飞红,见紫菀打趣她,反而不臊了,微红着脸道:“这有什么,咱们不是外人,在你跟前我也不说假话,谁不要经这一遭儿,我只想着好生伏侍老太太,将来放能出去,做个正头娘子,日后的子女也可以堂堂正正做人,再不必为奴为婢,我也就别无所求了。” 紫菀见她如此,也佩服她的这份见识,忙收了笑,叹道:“我明白是姐姐的想法,只是又有几个人有姐姐这份见识呢!只希望芍药姐姐能悬崖勒马,收了那些心思罢。” 春雨闻言,呃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事我们也没法子,静观其变罢。”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闲话,见时辰不早了,方各自洗漱睡下了,一宿无话。 第47章 倒V 黛玉这次本就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一时凉着了,这才发起了烧,她如今身子也不像往年那般虚弱了,服了两剂药,第二日便没什么事了。林母等人也放下心来。 这日,紫菀刚从林母房中出来,忽见雪雁在门外来回的打转,还不停的东张西望。 紫菀不禁有些奇怪,便走了过去,问道:“雪雁,这会子你不在姑娘跟前伺候,在这里淘气做什么?” 上回贾敏发落了黛玉跟前的丫头婆子,因雪雁并未擅离职守,紫菀又帮忙说了话,便继续留在了黛玉身边,并从三等丫头升到了二等。 雪雁感激紫菀多次相助,对她极为亲近。 雪雁正在打转,闻声忙抬头,见是紫菀,眼睛一亮,忙跑了过来,又张望了一回,见无别人,方小声道:“姐姐,你上回让我多留心芍药姐姐,我方才去大厨房给姑娘传饭的时候,正巧经过湖边,发现芍药姐姐坐在湖边的大石头上哭呢!” 紫菀闻言一惊,四处看了看,忙拉了雪雁到角落里,问道:“你细想想,究竟看到什么了,还有旁人没有?” 雪雁闻言,皱着眉头想了半日,方道:“我只是远远看到只有芍药姐姐,坐在那里哭,倒没见着别人。” 紫菀这才稍放下心来,想了想道:“你这会子先帮我去看着芍药姐姐,若她只是一个人便不用理会,若是……若是又有别人来,或是她要去做什么,你就赶紧来回我,知道了吗?” 雪雁听了这话,先是一怔,看了紫菀一眼,随即点了点头,一溜烟去了。 雪雁一走,紫菀便正在说话,却见春雨也回来了,见了她,忙叫进了屋里,先喝了一大口茶,方说道:“今儿真是好险,差点儿就出事了,你猜猜,我方才是遇见什么了?” 紫菀闻言疑惑道:“姐姐是遇到什么了,这般模样?” 春雨:“我方才去找绿萼拿件东西,回来时却撞见画眉和一个婆子在假山后头说话,我原也没在意,却恍惚听到什么‘别给人发现,荷包’等字眼,又见她二人鬼鬼祟祟的,便起了疑心。 我便跟着那婆子走了一段路,见她却像是往二门上去,越想越不对,便赶忙使人拿住了那婆子,私下审问了一通,才知是画眉拿了个精致的荷包给她,让她给二门上的人拿去卖了。 我一见这荷包便知不对,又细看了看,极像是芍药素日的针线,又想起前儿你说过芍药丢荷包的事,便赶紧拿了回来,你看看。”说罢从袖中掏出一个极精致小巧的荷包来,递予紫菀。 紫菀接过一看,这荷包却是浅紫色缎子为底,金丝银线绣着并蒂芙蓉的花样,下面是海水如意云纹,那芙蓉栩栩如生,十分灵动雅致,整个荷包不见半丝人力穿凿之迹,不像缝制的,倒像天生就是一个荷包,真真是精巧至极。 紫菀见了赞叹不已,以她的水平,只怕再练二十年也做不出这般灵气的针线。 春雨见紫菀只顾赞叹,忙道:“你别只顾赞,再仔细看看。” 紫菀闻言方回过神来,又看了看荷包,疑惑道:“这花样虽有些出格,但也没有什么稀奇,怎的姐姐说会酿成祸事?” 春雨摇了摇头道:“这是芍药的针线,我认得出来,其他的倒罢了,你看看里面。” 紫菀依言翻开荷包,并无什么东西,细看了半日,才在荷包内里发现了两行小字,字迹清雅娟秀,赫然写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落款是一朵小小的芍药花。 这已经是□□裸的表白了,在这个时代,此举可谓是惊世骇俗。 紫菀也没想到芍药竟会如此大胆,不禁目瞪口呆。 春雨方才见了也是又气又怕,气的是芍药不知廉耻,做出这般事来,怕的是这事极险,险些就出了岔子,想到此处,不禁庆幸道:“幸而是我发现了,不然又得酿出一宗祸事来。” 紫菀怔了半晌,方摇头叹道:“这芍药姐姐也太大胆了些,更没想到这荷包竟是画眉拿去了,前儿却诬赖是雪雁偷了,可真是贼喊捉贼。” 春雨也极为气愤,她虽然不耻芍药行事,但更厌恶画眉,闻言咬牙骂道:“画眉这小蹄子,素日我看她就不是个好的,没想到竟这般狼心狗肺,芍药素日对她还不好?谁知竟养了头白眼狼!她难道不知道这荷包流落出去,一旦让人发现,不止芍药毁了,连咱们府里几辈子的声名体面也没了。” 紫菀也是有些后怕,这个时期的礼教极为严苛,若是让人知道林家的丫鬟竟不知廉耻,做出私相授受之事来,只怕整个府里的丫头都要受牵连。 画眉只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竟做出这般事来,实在可恨,便说道:“如此看来,画眉是不能再让她留下来了,不然日后不知还会生出什么事来,横竖她年纪也快到了,不如想个法子打发她出去罢?” 春雨闻言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画眉倒好说,那个婆子我也叫人捆了关起来了,只是芍药这事该如何处置?难不成真去告诉老太太?” 紫菀低头思虑半晌,方道:“这事毕竟不好听,论理这不是我们该管的事,况且我们若这般大喇喇的去跟老太太说,老太太一旦大发雷霆,依旧会走漏风声,让人知道了倒不好。 我看竟不如先告诉吴妈妈,让她老人家悄悄儿跟老太太说去,她跟了老太太大半辈子,论对老太太的了解,谁也及不上她,她在老太太跟前又有脸面,芍药姐姐毕竟是她的亲侄女,她纵然生气也不会不管她。 画眉与那婆子也先看着,如今先想个法子遮掩过去,只别走漏了风声,等过些时日再想个由头放芍药姐姐出去,如此两全其美,既让芍药姐姐断了心思,又不伤声名体面,姐姐看如何?” 春雨听了这话,想了想,也点头道:“就这样罢,我这就去找吴妈妈,你去找雪雁,好生嘱咐她一番。” 当下二人计议已定,分头行事。 也不知吴妈妈如何与林母说的,当日院里并无动静,过了几日,便听说要放人出去,给黛玉姊弟祈福,芍药画眉赫然在其中。 明面上的说法是她二人年纪也快到了,家里人来求,林母与贾敏便同意了,一并赏了身契银子,与其他人一道,待交接完手中事务,十日后放出去,紫菀与春雨这才放下心来。 谁知过了几日,忽听说芍药病了,春雨紫菀原以为是芍药不愿出去,一时心下不爽,也不以为意,谁知却是真病了,还不是一般的病,竟是浑身长满了疹子,连脸上都是,春雨紫菀听了皆是一惊。 紫菀忙找了绿萼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的就病了?” 绿萼摇了摇头道:“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昨儿晚上便有些没精神,连饭也没怎么吃,我们只当她身上有些不爽快,也没在意。 谁知今早起来便发现长了一身的疹子,只说浑身发痒,不停地抓挠,偏我们都去吃饭了,一时都不在跟前,等回来时便见那脸上身上都抓破了,一道道的,血淋淋的,吓人的很。我们忙用缎带绑住了她的手,又去请大夫,这才止住了。” 春雨紫菀闻言俱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忙道:“那大夫来了不曾?可怎么说呢?” 绿萼道:“方才大夫已经来看了,问了半日,最后说怕是不小心吃了那盘子醉蟹,这才起了疹子,有些人是吃不得虾蟹的,幸而吃的不多,倒不妨事,吃几剂药就会消下去了。” 春雨这才舒了口气,紫菀却见绿萼神色有些不对,忙道:“难道还有什么事不成?” 春雨闻言也忙看向绿萼。 绿萼脸上神色复杂,半晌方低声道:“大夫说,这疹子倒无妨,只是芍药姐姐的指甲极长,抓挠的时候又太用力了,抓破的那些地方伤口极深,就算痊愈,只怕日后也会留下些痕迹。” 女子容貌极为重要,若从此留下了疤痕,芍药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春雨与紫菀听完,俱是半日不能言语。 房中一片静默,半晌,春雨方叹了口气道:“这事先别告诉芍药,我这里有一瓶子生肌玉红膏,还是老太太去岁给的,效验极好,一会子你拿回去给芍药试试,只别说是我给的。” 说罢去里间拿了个巴掌大的小瓷盒过来,交与绿萼。 绿萼接了,替芍药道了谢,便欲回去,紫菀忽道:“姐姐,芍药姐姐以往会吃虾蟹吗?” 绿萼闻言一愣,不明其意,但还是答道:“以前吃过几回,听她说吃了后偶尔身上稍稍有些发痒,一般过两日就好了,并没有什么事。她又爱吃这些,因此并没怎么忌口,谁知道这次却这般严重。” 紫菀听了,方默默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绿萼见无事便拿着药膏回去了。 春雨待绿萼走了,便问紫菀:“你方才问这些做什么?” 她对紫菀极其了解,绝不会无缘无故问这些话,知道她素来心思细腻,怕是已经猜到些什么。 紫菀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方道:“姐姐你难道不觉得这事有些太巧了吗?芍药姐姐怎的早不早晚不晚,偏在这个时候出事,而且以前吃蟹都没什么大问题,怎的这回就出事了?偏出事的时候又没有一个人在跟前?” 春雨闻言一怔,随即明白她的意思,讶然道:“你是说这事不是偶然,是有人暗地里下的手?” 紫菀点了点头,说道:“姐姐还记得上回你被陷害那件事吗?我总觉得这两件事是同一人所为上回姐姐不过是被老爷拽了下袖子,便遭到那般陷害,险些坏了名声,这回芍药姐姐可是对老爷真的动了心思,这才几日便成这样了。” 春雨听了这话,低头想了许久,也觉得这事很可疑,又有些想不通,疑惑道:“芍药这事只我们几个人知道,并未告诉别人,背后那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紫菀闻言摇了摇头,提醒道:“姐姐可别忘了,当初那人可是神通广大的很,连老太太屋里发生的事都知道,何况芍药姐姐的事,虽然芍药姐姐行事小心,但既然能被我们发现,保不齐别人就不会知道。” 春雨一呆,不禁苦笑道:“你说的对,倒是我糊涂了,只是这人究竟是谁?芍药固然不对,但这样就毁了她的脸,未免也太狠毒了。再说芍药都要出去了,这样做又是何必呢。” 紫菀闻言冷笑道:“从当初对付姐姐的手段就可看出来,这人心胸狭窄,性子阴毒,这回能做出这般事来也不奇怪。就是因为芍药姐姐要出去了,再不下手就没机会了,她才这时候出手,况且她既然敢动手,那说明她必然是有恃无恐,觉得查不到她身上。” 春雨越听越心惊,忙道:“那该怎么办?想到有这么个人在府里,我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咱们要不告诉老太太和太太去?” 紫菀摇了摇头,道:“这毕竟只是咱们的猜测,没有证据,做不得准。” 春雨闻言不禁有些丧气,急道:“难不成就这样算了?她下次要是再害人怎么办?” 她实在有些怕了那人,上回险些害得她身败名裂,这次又毁了芍药的容貌,下次要是再使什么手段,可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紫菀沉吟了一会,说道:“其实依我之见,这次的事咱们都能看出来不对,老太太和太太多半也会有些怀疑,上回经了姐姐那事,太太便已经暗中留意了,这次这人这般狠辣,只怕太太不会轻易放过,估计那人一时半会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还有吴妈妈,她可是府里的老人了,经了不知多少事,府里大半的人都是她□□出来的,这些手段只怕也瞒不过她去。 她的儿子是咱们府里的大管家,媳妇又管着内院,只要她有心想查,总能查出些线索来,咱们先静观其变,暗中多留心些,我就不信那人能躲一辈子。” 春雨闻言,这才心下稍安。一时也想不出其他法子,只得咬咬牙罢了。 第48章 倒V 这日,林母用完早饭,让紫菀端了些点心给黛玉送去。 紫菀依言提了盒子,到了黛玉的屋里探望,见绿漪穿了件家常小袄儿,正坐在熏笼上打结子。 紫菀便笑道:“姐姐几时回来的?身子可大安了?前儿一时忙乱,倒忘了去看望姐姐了。” 绿漪抬头见是她,忙起身招呼,叫小丫头端了把灰鼠椅搭的椅子过来,方笑道:“已经大好了,倒多谢妹妹记挂着,昨儿还打发人送了那些点心过来,味儿极好,又容易克化,没两下便被我吃光了。”一面斟了盏热茶给她。 紫菀道了声谢,接过茶盅,笑道:“这不值什么,姐姐若喜欢,一会子我再打发人送些过来。老太太叫我送了些点心来给姑娘,姑娘这几日在做什么呢?怎的都没见出来?” 平日里黛玉听到动静早出来了,今日却没反应,实在有些奇怪。 绿漪闻言,叹了口气,朝里间努了努嘴,悄声道:“在里面呢,也不知怎么了,打从病了那一场,姑娘总是有些恹恹的,饭也吃得少了,这两日还时常一个人发愣,也不大与小丫头们顽了,我都想着要不要请大夫来瞧一瞧了。这会子又在里间发呆呢呢,不信你瞧瞧。” 紫菀听了这话一怔,便掀开绣帘往里间看了看,果见黛玉呆呆的坐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一个攒心梅花样式的络子。 紫菀不禁皱了皱眉,黛玉这模样倒不像是身子不舒坦,反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只是黛玉才三岁,又一直备受宠爱,哪里来的烦恼? 紫菀百思不得其解,放下绣帘,转身回到桌边,轻声问道:“姐姐就没问问?姑娘是不是哪里不舒坦?还是有什么烦心事?” 绿漪摇了摇头道:“那里没问?问了半日,只说没事,其余的半句也不肯多说。姑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素日是好说话的,年纪虽小,但心中却极有主意,一旦她拧起来,说什么都没用。 我毕竟比姑娘大了十来岁,姑娘便是有什么心事也不愿与我说,原先王嬷嬷的话姑娘还听些,自打前儿那事后,姑娘便有些淡淡的,张妈妈几个也是刚到姑娘身边,也难说上话。我也正发愁呢!”绿漪愁眉苦脸道。 见紫菀脸上若有所思,忽的眼前一亮,忙道:“瞧瞧我这个糊涂虫,怎的把妹妹给忘了,好妹妹,我知道你与姑娘的情分是极好的,姑娘素来便信服你,你说两句怕是比我们说一车子话还管用,劳烦妹妹去劝解劝解,你要问什么只怕姑娘不会瞒着你。” 紫菀闻言,也确实担心黛玉,便点了点头,说道:“那好罢,我去试试。”绿漪闻言喜之不禁,忙推了紫菀进去。 紫菀进了里间,只见黛玉仍一个人呆呆的坐在,便笑道:“姑娘这几日是怎么了?也不来找我们顽了。” 黛玉听到动静,抬头看了紫菀一眼,仍旧低了头不说话。 紫菀见她神色不似往常,越发有些担心起来,忙走到床边,问道:“我看姑娘怎的有些不痛快似的?可是身子不舒坦了?还是丫头婆子们惹姑娘生气了?” 黛玉闻言摇了摇头,还是不吭声,紫菀打从见到黛玉开始,一直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从未像今日这般沉默,这回是真的有些着急了。 想了想,走过去轻拍了怕了黛玉的小手,柔声道:“姑娘素日还说把我当姐姐呢,怎的今儿都不理会我了?姑娘若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了,只管同我说,说不定我也能帮姑娘解一解呢?” 等了许久,黛玉方慢慢靠向紫菀怀里,有些闷闷不乐道:“自从有了弟弟,爹爹妈妈都不疼我了,连祖母也都更喜欢弟弟了。” 紫菀听了这话一愣,没想到黛玉小小年纪便这般心细,忙道:“姑娘这话从何说起,姑娘细想想,保哥儿虽说是姑娘的兄弟,却是孙姨娘所生,而姑娘你却是太太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谁亲谁疏自然一目了然。 打姑娘出生,老爷太太在姑娘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姑娘那日一病,老太太和老爷、太太又有谁不着急?” 紫菀这时候已经明白了黛玉的心结,其实这也能理解。 原先府里只有黛玉一个小主子,她打小便被林母与林如海夫妻的千娇万宠,如今忽然多了个弟弟,还是隔母的,见祖母与爹娘都围着弟弟团团转,连府里的下人们也都见风使舵,自然会觉得难过。 黛玉闻言稍稍放开了眉头,问道:“既然这样,为什么爹爹妈妈对弟弟那样好?嬷嬷姐姐们也不像以前那样对我了,前儿连我病了都不知道。要不是姐姐你发现了,我都不知道会怎样呢。尤其是妈妈,以前妈妈是最疼爱我的,如今却只看着弟弟了。” 黛玉如今虽然不是原著中那般伤春悲秋,但性子还是比别人敏感些,自从弟弟出生后,她便感觉到许多人看自己的目光都不同了,还有许多人在暗地里闲言碎语,说以后这家里都是弟弟的,有了弟弟,爹爹妈妈就不会再疼她了。 黛玉的生日是二月十二,往年一般早就预备起来了,偏今年因保哥儿病了两次,阖府皆便迟了些时日,黛玉倒还罢了,她年纪尚小,原对这些也不留心,她身边的嬷嬷和伏侍的丫头们却有些忿忿不平。 原先黛玉是府里唯一的小主子,她们跟着黛玉自然是无比风光体面,后来孙姨娘生了保哥儿,阖府皆把心思放在了保哥儿身上,连带着保哥儿身边的奶娘丫头也都体面起来,倒把一干人等都比下去了。 黛玉身边的几个丫头婆子心中自然不忿,时常背地里说些抱怨的话,什么到底女儿比不得儿子,得了儿子便把女儿丢一边了等等。 有时连王嬷嬷也会咕哝两句,别人都以为她年纪小,不知道这些,其实她早就明白了。 别人说这话尤可,竟连王嬷嬷也这般说,她是黛玉的奶嬷嬷,自小便奶着黛玉,黛玉与她相处的时间倒比贾敏还多些,对她极为亲近信任,黛玉本就早慧,如今听了这些话,即便初时不在意,时日久了不免心中也怀疑起来。 而自保哥儿养在了贾敏膝下,贾敏便十分精心,保哥儿身子又弱些,时常生病,贾敏不免多花了精力在他身上,对黛玉这边便有些疏忽,下面那些奴才们也各个见风使舵,有些懈怠起来,一时不察,竟让黛玉受了委屈。 幸而前儿贾敏大发雷霆,发落了一拨人,又把黛玉身边的人都换了,黛玉这才没有再听到这些话,但到底在心里留下了种子。 黛玉生病的时候便一直躺在床上琢磨这些话,越想越觉得那些人说的不无道理。这回生病的事越发让她察觉出不同来,但这些话又不好对旁人说,便一直闷在心里。 紫菀沉吟了一会儿,知道黛玉生性聪明,此时固然可以编些话来糊弄过去,但若心结不解,日后还是会使她们母女生出隔阂,决定还是跟她说真话,想了想方道:“老爷太太这般对保哥儿,固然是为了林家的香火传承,但其实也是为了姑娘。” 黛玉闻言有些不解,疑惑道:“为了我?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紫菀说道:“姑娘还小,有些事还不明白,若没有个儿子,日后林家便无人支撑门楣、承继香火,就是对不起林家的祖宗,这些年老爷太太为这事不知被人指指点点说了多少次。 况且没有个兄弟,姑娘以后也就没个靠山,老爷太太如何放心?如今有了保哥儿,姑娘就有了兄弟帮扶,日后也不会轻易被人欺负了去。 但保哥儿与姑娘毕竟不是一母所生,太太如今对保哥儿好,也是希望日后保哥儿长大成人了,可以多护着姑娘。太太的一片慈母之心,姑娘怎的倒误解了?若让太太知道了可不是伤了她的心?” 保哥儿虽然与黛玉不是同母,到底是林家的血脉,日后也能支撑林家门楣,只希望这孩子能度过三岁的劫难,平安长大成人。 就算将来林如海夫妻还是如原著一般早逝,至少黛玉也多了个兄弟可以依靠,林家也不至于绝户。 黛玉听了这话,低头思量了许久,慢慢松开了眉头,脸上也终于有些笑容了。搂了紫菀的胳膊,嘟了嘟小嘴,撒娇道:“这话我闷在心里许久了,越想越糊涂,幸亏姐姐教导我,谢谢姐姐。” 紫菀见黛玉已经回转过来,这才松了口气,笑道:“姑娘日后有什么事只管同我说,只别再像这次这般,不言不语,吓死人了。” 说罢拧了拧黛玉白玉般的小鼻头,黛玉忙躲了,埋进紫菀怀里笑起来。 绿漪在外间听到笑声,这才放下心来。 紫菀与黛玉顽了一会子,看她吃了点心,又与绿漪说了一会子闲话,这才告辞回来。到林母那里回了话,见已无别事,便回了房里。 因二月十二是黛玉生日,紫菀上个月便开始准备生日礼物了,当时也不知道要送什么,翻箱倒柜许久,可巧见到上回锦乡侯府送来的衣料里有一匹云锦,料子薄厚适中,纹理又极为细腻,颜色也鲜亮,便决定做一双鞋给黛玉穿。 这日,黛玉正在洗漱,忽听小丫头说紫菀来了,十分欢喜,忙命请进来。 紫菀进来,行了礼,方笑道:“明儿是姑娘的好日子,我也不知该送些什么,便给姑娘做了双鞋,提前恭贺姑娘芳辰,手艺粗糙了些,姑娘别嫌弃,能着穿罢。”说罢便拿了双精致的绣花鞋出来,递给黛玉。 众人一见这双鞋便知费了许多功夫,鞋子是以云锦缝制的,鞋面上以五色丝线绣着蝶恋花的图案,精巧别致,鞋头各缀了颗豆子大的珍珠,那珍珠虽然不大,但极为圆润,又是极少见的粉色,配上花样,真真是十分精致。 黛玉见了爱的不行,当即便换上了,穿着走了两步,鞋子里面絮了两层棉花,十分暖和,而且极为轻便舒适。 黛玉不禁笑道:“这鞋子穿着极好,多谢姐姐费心了。”脱了下来,交给绿漪收好,笑道:“姐姐帮我收好,明儿就穿这双。” 紫菀见黛玉喜欢,这才放下心来。她跟着菡萏学了这么久的女红,又有原先的底子在,技巧倒也越来越纯熟了。 她性子聪敏,又肯下功夫钻研,菡萏本来就对她颇为喜爱,也不藏私,将自己所知所学尽皆交给了她。 她心思又巧,加上偶尔来自前世的一些奇思妙想,画出来的新鲜花样层出不穷。绣活也越发精致了。做出来的活计精致新巧,连菡萏见了都赞叹不已。 这双鞋她做了足足一月有余,费了极大的心力,可以说是她有史以来做的最好的针线了。 到了二月十二这日,黛玉一早便起来了,梳洗完,换了件大红寿字对襟袄儿,同色的裤子,穿了紫菀做的那双绣鞋,又戴了长命锁并寄名符等物。 先到林母上房行礼,林母方梳洗完,丫头们早取了个蒲团来,黛玉跪下磕了头,林母忙让扶了起来,对黛玉笑道:“玉儿又长了一岁了,日后平平安安。” 春雨忙把给黛玉的生辰礼取了来,乃是两个精致的金玉项圈,一套衣裳,一双鞋袜。 黛玉在林母处行完礼,陪着坐了一会子,嬷嬷们便带着往林如海与贾敏处去了。 这边厢,林母早让人煮好了面,散与众人吃,一面叫人预备宴席,等着林如海夫妻与黛玉回来便开宴。 众人正忙乱间,忽见一个小丫头气喘吁吁跑过来,急急道:“老太太,不好了,外头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说要化咱们姑娘去出家呢!” 第49章 倒V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林母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快细细说来!” 房中众人也都盯着那小丫头。 那小丫头跑的急,喘了好久才顺过气来,听得林母发问,忙回道:“原本姑娘给老爷和太太磕了头,便说一道来与老太太用膳的,谁知忽然来了个和尚,说要化姑娘去出家,奴婢赶着来报信,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黛玉是林母唯一的孙女儿,又是林家的第一个孩子,林母素来便极为疼爱,看的跟眼珠子似的,此时听了这话,哪里还坐得住,连拐棍也不及拿,就要往前头去。 众人赶忙搀住了,又忙要丫头拿了拐棍来,一齐往林如海正院赶去。 别人尤可,紫菀听了这话却是如遭雷击,心中突突直跳。 她原就知道这颇具神话色彩的癞头和尚会来林家,没想到今日真的来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既想去问问那癞头和尚,自己能不能回去,又怕那和尚说出些惊世之言,反而让人怀疑自己,一时踌躇起来。 眼见众人都拥着林母往前去,也不好落下,咬了咬唇,终究还是跟上去了。 原来黛玉给林如海与贾敏磕头行了礼,林如海正抱了黛玉在怀里说话,正说要往林母院里去,忽有人来回说外面来了个癞头和尚,要见老爷。 林家素来乐善好施,因林母上了年纪,越发信佛了,素日里也是斋僧敬道,然林如海是读书人,素来不信这些,便道:“我素来不信这些,况这会子要去老太太那里,也没这个功夫,你让人舍些银米给他便是,好生打发了罢。” 那下人忙道:“我们正在外头发放粥米,也拿了给他的,偏他竟不要,又不走,只说要见老爷。” 林如海闻言皱了皱眉,正欲说话,忽听见空中传来一阵木鱼声,还有念佛声,仿佛就在耳边,林如海与贾敏俱是脸色一变。 黛玉正坐在林如海膝上顽他的碧玉佩,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唬了一跳,险些跌下来。 林如海忙抱住了她,见她脸色犹有些苍白,忙轻拍了拍她的背,一面向贾敏看去。贾敏也正惊疑不定,见林如海看来,不禁低声道:“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林如海摇了摇头,对那来回话的下人道:“你去把这位大师请进来。” 那人也被这动静唬了一跳,听得林如海吩咐,忙答应着去了。贾敏一脸疑惑的望向林如海,问道:“老爷这是何意?” 林如海面色凝重道:“这事实在纳罕,咱们深宅大院的,这木鱼音怎的会这般清楚,就像是在耳边敲着似的,看来这和尚有些道行,且他不要布施,只说要见我,只怕是冲咱们家来的。 既然如此,避也是避不过的,干脆请了他进来,看他有何话说。” 贾敏闻言,略一思忖,也觉有理,便道:“那我带玉儿到屏风后头避着,听听他说些什么。” 林如海点了点头,把黛玉从膝上抱下来,温声道:“玉儿,你先跟妈妈到里面去,等一会子再出来。” 黛玉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爹娘神色有异,便乖乖点了点头,被贾敏牵着避到屏风后面了。 少时,便见婆子领了个癞头和尚进来。 只见那和尚满头生疮,衲衣芒鞋破烂不堪,邋遢至极,更加满身臭气,实在熏人欲呕,厅中侍立之人无不掩鼻。 林如海只微微皱了眉,脸上并无异色,看向那和尚,道:“听下人说大师要见鄙人,不知有何见教?” 那和尚自进了屋来,也不见礼,只向林如海道:“令千金乃世外之人,不该生于红尘中,施主还是舍了给我罢,随我去了,方可保一世平安。” 林如海本对这和尚颇有几分忌惮,本想着不论对方提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便尽量满足他。 谁知这和尚开口便要化自己女儿去出家,黛玉可是林如海的心头肉,听了这话不禁勃然变色,怒道:“大师此言何意?我好生生的请了大师进来,大师却说要化我女儿去出家?莫不是欺我林家无人不成?大师前来若是为了说这些话,那就请恕在下无礼了,大师还是请罢。”说罢甩了袖子送客。 癞头和尚闻言也不生气,只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道:“令千金生来多病,这便是天意,你们若舍不得她,只怕她这一生的病都不能好了。” 林如海闻言怒极反笑,冷笑道:“大师这话好没道理,什么是天意?难不成是我林家造了什么孽,天意才令我家女儿这般多病不成?” 贾敏原与黛玉避在屏风后面,一开始听那和尚要化黛玉出家时便极为生气,只是勉强忍住了。 此时听了这话再也忍不得,也顾不得其他了,满面怒容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道:“大师满口慈悲,不说与人消灾解难,积修功德,却做些造业之事,如今只凭你一句话,就要我们一家骨肉分离,这却是何道理?这难道就是你的慈悲?!” 那癞头和尚听了,看向黛玉,叹道:“此女之命早已注定,若不出家,日后必将半生凄苦,泪尽夭亡。” 林如海与贾敏原先还只是生气,听了这话却是怒极,贾敏只气的浑身发抖,林如海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一叠声叫人来把这和尚打出去。 一旁家下人等听这和尚这般咒自家姑娘,也是满脸怒色,得了林如海的命令,便都摩拳擦掌,拿棍子的拿棍子。 正乱着,忽听门外一个颤巍巍的声音怒道:“谁在这里胡言乱语,说我的玉儿会泪尽夭亡的?!”却是林母扶着丫头的手赶来了。 林如海与贾敏正怒气冲冲的叫人打了这癞头和尚出去,见林母来了,都吃了一惊,也顾不得那和尚了,忙上前扶了林母进来。 林母也不坐,只沉着脸站着,看着那癞头和,冷声道:“大师方才这话是何意?我林家世代为善,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更不曾得罪过大师,大师为何口出恶言,这般诅咒我家小孙女儿?” 林如海与贾敏扶着林母站着,闻言也是满脸怒色看向那癞头和尚。 那癞头和尚却恍若不闻,满脸惊诧的看着林母身旁的紫菀,又仔细看了看林母与林如海夫妻的面相,口中喃喃自语:“不可能啊,这怎么会……” 紫菀本特意躲在春雨身后,谁知进门时后面的人推搡了一下,她便被挤到林母身边了,见那癞头和尚看向自己,不禁心中一跳,生出不好的预感来,忙低了头。 那癞头和尚呆呆的的看了紫菀半日,半晌才回过神来,忙掐指一算,突然面色大变,似乎见到了什么不可置信之事,呆若木鸡,半晌不能言语。 林母等人皆十分疑惑,不知他怎的看了紫菀后突然变成这幅模样了。 却不知那癞头和尚心中也正惊疑不定,他本是前来点化历劫的绛珠,谁知却发现天机出了变化,打乱了原先的计划,饶是他修行多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癞头和尚半晌不说话,林母与林如海夫妻也没发话,其他人等也不敢擅动,一时之间静默无声。 良久,那癞头和尚忽的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绛珠仙子本应受父母双亡,寄人篱下之苦,方可泪尽而亡,如今却出了这等变数,这却如何是好?” 他自在这里自言自语,众人听了也不解其意,都是满头雾水,林母却不耐烦了,冷声道:“大师可是想好说辞了没有?若是不能说出个道理来,就请恕老身无礼了!” 癞头和尚这才回过神来,定定的看了紫菀许久,又看了贾敏一眼,方低头念了声佛,道:“令千金若不出家,本应泪尽夭亡,如今却有奇人扰乱了天机,府上积德行善,日后又有文曲星相护,天数已变,令千金定能平安一世,贫僧便不再妄语了。” 说罢双手合十,行了佛礼,转身往门口走去,倏忽之间便不见了踪影。 此事实在神异,厅中众人一个个皆是目瞪口呆,半晌不能言语。忽想起方才那癞头和尚说的话,一个个都神色奇异地看向紫菀,暗自思量。 林母与林如海夫妻更觉惊异,打量了紫菀良久,心中纳罕不已,待要问些什么,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问的,只得把话咽下了。 紫菀见众人目光各异的看过来,忙低了头,心中只暗暗叫苦。 一时房中皆静默无声,还是贾敏先回过神来,道:“老太太,这会子已经快午时了,想来大厨房的菜馔都已经备好了,咱们还是先回房罢。” 林母闻言也清醒过来,笑道:“很是,今儿是玉儿的生日,咱们一家子好生乐一乐,别去想那些莫名其妙的事了。” 众人俱都回过神来,早有丫头前去大厨房传话了。 当下贾敏扶着林母,林如海也抱了黛玉,一道往林母正院去了。 第50章 倒V 众人回了院子,大厨房早得了话,宴席已经备下了。 林母等人入了席,调开桌椅,罗列杯盘,一时饭毕,簌了口,洗了手,仍回了林母上房内说话。 贾敏正与林母说话,转头见清荷寒梅等人仍侍立一旁,便笑道:“这会子也用不着你们伏侍,今儿是姑娘的好日子,你们也下去吃几杯酒去罢。” 林母闻言,也对春雨等人笑道:“很是,你们都去罢,且好生乐一乐。” 春雨正端了茶给林母,听了这话,便笑道:“让清荷妹妹她们先去罢,我且在这里伏侍着,不然我们都去了,老太太这里可怎么办呢?” 贾敏便笑道:“你们且去罢,这里有我呢,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春雨见状,也就不再推辞,笑说道:“那就劳烦太太了,奴婢们可就真去了?” 贾敏与林母俱都笑道:“都去罢!”春雨清荷等人便行了礼,果真去了。 原来这边小花厅内也另开了几桌,是给府里有头脸的管事媳妇和妈妈们备下的,此时又加了两桌,另上了酒水菜馔,清荷、寒梅、绿漪、春雨、紫菀、菡萏、夏至、绿萼八人坐了一桌,碧兰、翠袖、绿竹等八人坐了一桌。 方才那癞头和尚的事太过奇异,府里早就传遍了,众人不免议论纷纷,那些管事媳妇和妈妈们更是看猴子似的,见紫菀来了,皆暗暗的打量,窃窃私语。 她们自以为做的隐晦,但紫菀又不是木头人,那般明显的打量,哪里会察觉不到?本就有些心烦意乱,如今被各异的目光不断扫视,指指点点,更是烦闷,只觉如坐针毡。 偏今儿是黛玉生日,众人都在,自己也不好提前离席,只得暂且坐着,只是吃饭的胃口却没了,胡乱吃了点东西,也不知是什么味道。众人都在说笑,一时也不留心,唯有春雨看在眼里。 过了一会子,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夏至便说难得今儿来的这般齐全,不如一道抹骨牌去,众人闻言都应好,都齐往夏至屋里去了。 只紫菀实在没有精神了,便推说身上不好,先回房去了。 春雨同夏至她们顽了一会牌,想起方才紫菀的模样,到底有些不放心,便也找了个由头出来了。 回了屋里,不见人影,进了里间,才看到紫菀坐在床上,身上只穿着红绸小棉袄,双手抱膝,坐在那里发呆。 春雨见状心头一松,走过去拍了她一下,笑道:“你这丫头,方才脸色那样差,我还以为你真病了呢,原来在这里发呆,这会子又不多穿件衣裳,明儿真生病了看你怎么办!” 说罢拿了大衣裳给她披上。见紫菀仍旧呆呆的,半晌也不说话,与往日大不相同,心中也有些疑惑起来,便问道:“你今儿是怎么了?,既不是身上不爽快,怎的没精打采的?这会子也不梳洗了,只坐在这里发愣做什么?” 紫菀也不抬头,半晌方闷闷道:“没什么,只是心里有些闷。” 春雨以为她是在想那癞头和尚的话,她也寻思了许久,闻言便道:“也是奇了,那癞头和尚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怎的见了你之后就吓得那样,还说了那么些疯话,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听明白没有?” 紫菀闻言更加没精神了,有气无力道:“我又不是那和尚,姐姐你问我,我哪里知道。” 春雨一想也是,便道:“好了,那些疯话不想也罢,你也别理那些妈妈们,她们是闲着无事,好容易得了桩新闻,自然是好奇得紧,议论两日便完了,你只当看不见便是了。” 紫菀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她知道春雨担心她,只是这时候实在提不起精神。 其实被那些人的议论固然不好受,紫菀真正在意的,是那癞头和尚临走时看向她的目光,有叹息,亦有怜悯,意味不明,让她莫名知道自己是真回不去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便强迫自己把前世种种都忘掉,告诉自己要好好活下去,但心中未尝没有些奢望,希望这只是个梦,一觉醒来还是在自己那个熟悉的世界,有亲人,有朋友,哪怕离得再远,依然互相牵挂着。 那个世界虽然有些喧闹,有些浮躁,但至少是真实的,那里有自己熟悉的一切,可以大笑、可以肆意,而不是这个陌生而虚幻的世界。 平日里这些念头都被死死的压在了心底最深处,不敢去想,今日却不知怎的,那些被压在心底的思绪一时纷纷浮现,真的有些想家了。 春雨见状,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春雨提了个掐丝盒子回来,把盒子放在桌上,进了里间,见她还歪着,便道:“方才在席上我看你都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子肯定饿了,我到大厨房给你装了点饭菜过来,还是热的呢,你好歹起来吃一点子。” 说罢出来,揭开食盒,把饭菜一一摆上桌。 乃是二荤一素一汤,一碟水晶肴肉,一碟樱桃肉,一碟素炒口蘑,一碗冬瓜虾丸汤,并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碧粳米饭。 紫菀才知春雨竟是给自己弄吃的去了,她躺了这许久,心情也平复了些,春雨又是一番好意,便穿了衣裳,靸着鞋子过来。 见桌上这些菜都是自己素日爱吃的,不禁一怔,随即心中一暖。 春雨见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不禁笑了,道:“难道看着就能吃饱了不成?快坐下罢!”说罢按着紫菀坐下,装了满满一碗碧粳米饭,又拿了筷子塞给她。 紫菀见状,心情忽然好了许多,接过筷子,低头吃了起来。 这边厢林母等人说笑了一回,黛玉便有些困倦,嚷着要睡,贾敏见状,便先带黛玉去了西暖阁,看着她睡下了,嘱咐张妈妈等人仔细照看,便又到耳房里看了回保哥儿,见也已经吃了奶睡了,又嘱咐了奶娘丫头们一回,方回了林母正房。 这时房中只有几个听使唤的老嬷嬷并小丫头在。林母正与林如海说话,见贾敏回来了,便问:“玉儿睡下了?跟前留了伏侍的人不曾?保哥儿呢?” 贾敏回道:“张妈妈和雪雁在跟前伏侍,保哥儿那儿我也去看过了,奶娘喂了奶,这会子也已经睡下了,奶娘丫头们都看着呢,老太太放心。” 林母闻言方点了点头,想起今儿的事,正欲说话,见房中丫头婆子们都在,便摆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罢,让我们自在说话儿。” 众人闻言,便都行了礼,退下了。林母方道:“今儿这事你们怎么看?那癞头和尚实在奇怪,也不知是何来历?他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林如海闻言摇了摇头,说道:“那癞头和尚出现的太过诡异,他那些疯话未必可信,老太太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林母亲眼见了那癞头和尚的神通,闻言便摇了摇头道:“依我看,那癞头和尚竟有些道行,只怕不是常人,他说的那些话怕是大有深意。” 贾敏闻言便道:“也不知为何,我听了那和尚的话后总是有些不安,依我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他说的是真的呢?咱们早做准备,总比到了跟前手忙脚乱的好。” 林如海闻言,沉吟半晌,说道:“若那癞头和尚说的是真的,听他话中的意思,似乎是咱们家出了什么变故,玉儿无依无靠,才会生活凄苦,泪尽……,若咱们家尚在,自然不会让玉儿受那些苦楚,唯有一个解释,那便是咱们都出了事,不然说不通。” 依那和尚所说,竟像是紫菀改变了林家的命运,细想起来,紫菀当初若没有来报案,自己就破不了那个案子,也就救不了赵家的公子,如此一来林家也不会和赵家扯上关系,自然不会有王氏荐医之事。 而没有周大夫,保哥儿只怕凶险的很,而且母亲年前那一病也极险,若不是周大夫在,只怕也难熬过去。 周大夫也说过贾敏多年求子,身子亏损的极厉害,若不小心调养只怕于寿数有碍,难不成原本的命运是自己一家都因此出了事,玉儿才会遭受那般命运?如此说来,改变这一切的源头确实是紫菀。 林如海想到此处,心下一凛,把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林母与贾敏听了这话,也都惊出了一身冷汗,细细寻思,却也觉得确实是这般才说得通。 林母便道:“那和尚说是有奇人扰乱了天机,又有文曲星相护,这才改了咱们家的命数,如此说来,奇人是指紫菀丫头,文曲星指的又是谁呢?” 三人思索了许久,仍是不解其意,只得罢了。 贾敏笑道:“看来果真咱们家的变数是应在紫菀身上,我原就说那孩子是个有福的,如今可见不错罢?”又转头对林如海道:“老爷原先还说这孩子心思太深了些,如今可放心了罢??” 林如海原先是担心她小小年纪太有心计,有些不放心,但自从紫菀进了林府,却一直本本分分,从未生过什么心思,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多虑了,这孩子虽然心思深沉些,本性倒不错。 林母闻言也点了点头,道:“这一年多来,我冷眼看着,紫菀这孩子虽然心思细了些,又有些老成,但心地纯良,又重情义,是个好孩子。 说起来,这孩子也是命苦,母亲早早去了,父亲又下落不明,小小年纪便寄人篱下,养成这般性子也不奇怪,不能因此苛责她。” 贾敏也道:“可不是,难得的是性子稳重,便是咱们这般待她,仍是那般,从不掐尖要强,虽然年纪小,但行事极周全,最是细致体贴的。不说别的,前儿我竟不知玉儿心中有了心结,多亏了她帮着开解,才让玉儿回转过来。” 说罢把前些时日紫菀劝解黛玉的事并那些话都说了。 林母与林如海不知竟还有这事,闻言心中更加喜欢了,林母便道:“她父亲可有消息了?” 见林如海摇头,沉吟了一会,便道:“既如此,咱们当初说的那事也可以着手办了,如今你可有什么好的人家?” 贾敏闻言也看向林如海,林如海思虑半晌,道:“既要知根知底,又要性情慈善宽厚,门第又不能太低,一时半会倒不好找,况且如今也不是好时机,甄家那边还没有放下当初那件案子,如今出去对紫菀丫头来说也不安全,竟还是先等两三年罢。 那时候这事也淡了,甄家到时候只怕自顾不暇,也不会再追着这事不放了,岂不是更妥当。” 林母听了这话,细想了想,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既如此,只得再委屈她几年了。” 贾敏闻言也道:“这事也不急于一时,还是慎重些好,咱们只先寻摸着罢。” 林母与林如海点了点头,之后便掩下这话不提。 第51章 倒V 黛玉生日过了,府里也一时安静下来,芍药等人也要出去了,众人不免有些不舍。 虽然芍药素日性子高傲些,但终究在一起相处了这么久,十来年的情分不是假的,此时离别在即,便是素日有些嫌隙的,也都放下了。 芍药的伤已经痊愈了,脸上到底留了些痕迹,幸而不是很明显,用脂粉遮一遮,只要不是细看,倒也不大显,这几日也不再躲在房里了。 因明日要出去,各房的姊妹们都来看望,皆有礼物相送,或是荷包,或是针线,或是一簪、或是一钏。 紫菀与春雨也备了礼物,紫菀包了一支赤金镶翡翠的簪子并一串红玛瑙手串,春雨则包了一对金累丝镶红宝的镯子,因芍药与她们素来不睦,恐去了芍药不受,便只托绿萼转交了。 次日,芍药她娘便来领了芍药出去了,春雨和紫菀也没有前去相送,只站在假山上的亭子里,看着她们一行人慢慢出了这大宅院。 春雨看着这一切,一时有些伤感,轻声道:“素日与芍药见了只是拌嘴,今儿她走了,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明年紫兰她们也要出去了,不知道将来我们出去时又是何情景。” 紫菀闻言,叹了口气,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姊妹们都大了,早晚都是要散的。” 这话却触动了春雨的心肠,眼圈霎时间就红了,她今年已经十六了,再过几年也要放出去了,前儿她父母还商议说过个一年两载便求老太太,提前放她出去,早些找个好人家嫁了。 她虽说打定了主意出去,但毕竟在这里呆了十几年,自小一起长大的姊妹们也都在这里,自然有些舍不得,想到此处,春雨也叹了口气,道:“罢了,终究还有一两年的功夫呢,这会子提这个做什么。” 两人一时无言,在亭子里站了一会子,直待绿萼等人都送人回来了,才回去了。 这日,贾敏正打点贺礼,原来年前贾家回年礼时来了信,说是贾珠定于今年四月十二成亲。 贾敏自然是不能前去的,虽因去年那些事对贾家有些气恼,但到底是自己的娘家,贾珠又是她的亲侄儿,自然不会失礼,便用心打点了一份厚厚的贺礼,还有送贾母等人的礼物,俱都装箱好了,只等过两日天气晴朗了,便命人送去京城。 方打点完,便听丫头来传话说老太太叫太太过去商议事情,贾敏闻言,忙梳洗了,换了衣裳去了林母上房。 原来因这两日天气好,因听说赵家太太要回扬州了,林母便与贾敏商议了在挽香榭里治几桌酒席,给赵太太践行。 贾敏便笑道:“老太太这主意极好,赵家太太这次一回去,又不知多久才能再见了,依我说,这几日园中桃花开的极好,咱们不如把并周大夫家的女眷也一道请了来,一道说笑赏花,岂不更热闹了?” 林母闻言也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既如此,就交与你去安排罢,我可就不管了。听说他们这两日就要走了,咱们可得早些安排好。” 贾敏听了这话,笑道:“老太太放心罢,一会子我就打发人安排,必定办得妥妥当当,明儿就下帖子请去。” 众人正在说笑,忽然有人来传话,说有都中天使前来降旨,已经快到大门口了。众人唬了一跳,忙吩咐下去,开了中门,摆好香案接旨。 原来圣上钦点林如海为两淮盐运史,并加封林如海为兰台寺大夫,令其与新任按察使交接之后,即刻启程前往扬州。 听闻此信,林家众人都是又惊又喜,兰台寺大夫虽是虚衔,却也是二品大员了,且这巡盐御史一职历来是圣上的心腹才可胜任,上一任便是甄家,如今自家老爷被点为盐政,可见是极受圣上倚重,一个个都欢欣鼓舞,喜气盈腮。 紫菀听闻此信,心中却有些纳闷,按理说林如海出任巡盐御史应该是在两年后才对,怎的如今却提前了这许多?想了半日也想不通,也只得归于蝴蝶效应了。 自领了圣旨,阖府上下都在为林如海升迁之事高兴不已,唯有贾敏与林母心内担忧。 她们原不是不知世事的内宅妇人,这巡盐御史一职历来便只有皇上的心腹才能担任,虽说表明了皇上的信任栽培之意,但这一职位也是历来最难坐稳的,盐运一道事关国计民生,十分重要,又牵扯到各方势力,一不小心便会被卷入派系争斗之中,十分凶险。只不知为何圣上就偏偏点了林如海。 晚间林如海回来,贾敏与他说起此事,林如海也是面色凝重,叹了口气,道:“我虽猜到了今年可能会有升迁,却没料到陛下竟是让我出任盐政,这下咱们只怕没有太平日子过了。” 原来去年林如海把查到的甄家诸事皆上报给了当今皇帝,长康帝虽然按而不发,但心底未尝不怒。 只是甄家到底是追随他多年的老臣了,又看在奉圣夫人和甄贵妃母子的面上,再者这事也没有确凿的证据,长康帝方按而不发,只命林如海暗中继续查探甄家诸事。 偏去年一年的年成不好,好几处都报了旱涝,入冬后又有不少地方遭了雪灾,又要国库拨银放粮,只是这几年连年赈灾,国库哪里还有多少银子? 长康帝只得先从自己的私库拨了些银子救急,只待年下各地税收送来了再做打算。 谁知到了年底,这年的盐税却比往年少了一成多,足足好几百万两银子。乾元帝大发雷霆,命人暗中一查,却是甄家中饱私囊,还拿了盐政的钱去贿赂拉拢官员。 他原先虽然知道甄家与两淮盐商的关系,也知道甄家在任上收了不少钱,但也没有放在心上,水至清则无鱼,只要按时缴纳税收,便也没有去追究。 谁知甄家越来越胆大包天,不止中饱私囊,还拿着盐政的钱贿赂官员,江南官员泰半都被甄家拉拢过去,为甄家马首是瞻,如今江南竟成了甄家的后院。 长康帝自然震怒不已,偏甄家如今势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倒不好贸然动手,再者他帝年纪也大了,越发心慈手软,又要留个好名声,再没有年轻时的杀伐决断,况奉圣夫人尚在,一时也不好发作,只申饬了甄应嘉一顿。 但盐政一职实乃朝廷要职,乾元帝是绝不会再让甄家继续执掌。 但这次派谁去又是个难题,虽有几个人选,但皆有不如意之处,寒门出身的虽然足够忠心,但没什么背景,且盐政油水实在太过丰厚,钱帛动人心,只怕上任不了多久,不是被拉拢便是被斗倒了。 而那几个家里有些根基的,不是能力不足便是忠心不足。 正在为难,忽想起林如海来,他是乾元帝的心腹,行事又老练,林家也是百年世家,在江南也极有声望,且他家根基深厚,十分富贵,料想不会贪污受贿。 且他是荣国府的女婿,四王八公皆联络有亲,他岳家又与甄家是老亲,一般人等轻易不敢与他为难,且林如海这几年政绩斐然,去年又破了大案,在江南官声极好,倒是个极恰当的人选,思之再三,便点了林如海出任盐政一职。 这其中缘由林如海也猜得*不离十,乾元帝既委派了他,便是有要他肃清盐政之乱,只怕有一场硬仗要打。 想起近年几任巡盐御史的下场,林如海不禁有些皱紧了眉头,其他的他倒不怕,只怕那些人暗中使手段,从后宅内院之中下手,算计他的家小。 想到此处,林如海便对贾敏道:“待去了扬州,只怕再没有安生日子了,我这次一去,只怕要挡了不少人的道,其他的我倒不怕,只怕那些人暗中算计咱们家里,因此内宅诸事你要万分小心,切不可让那些人钻了空子。” 贾敏本是聪敏女子,心念一转便明白了林如海的意思,心中也是一紧,凝声道:“我知道了,后宅之事我会多加留意,老爷且不必操心。” 虽然心下担忧,但圣旨已下,此事已成定局,已别无他法。 偏此时又有各家闻得喜讯,都备了贺礼前来道喜,贾敏只得暂且按捺心情,前去料理。 话分两头,却说甄家这边得了消息,又是另一番情景。 这盐铁乃是朝廷命脉,尤其是盐政,占了国库税收的大半,历来能担任此职的都是皇帝的心腹,盐铁之职乃是一等一的肥缺,又是一年一任,每年到了换任之时不知多少人盯着。 上一任的盐政便是甄应嘉,他原本在京中打点了许久,欲再连任此缺,实在不行也要是自己这边的人才行,谁知圣上偏偏点了林如海。 想起去年便是因林如海坏了他们家的大事,偏偏长康帝对林如海倚重非常,明面上两家又颇为交好,也不好光明正大与他为难,只得暂且放着,谁知今年盐政之缺又被林如海抢了,饶是甄应嘉这般城府极深之人都气得连砸了好几个花瓶。 细说起来,长康帝对甄家已经是十分恩宠了,这几十年来都是他家管着江宁织造府,这可是油水丰厚的肥缺。 因觉着甄家当初接驾亏空了近百万两,甄家已经两次被点为盐政,加上去年甄应嘉这一任,便是三任了。 不止如此,江南许多肥缺也都是他家的人管着,在江南的声势如日中天,大大小小的官员竞相巴结奉承,每年孝敬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这些年来受的好处早够还上亏空了。 近百年来,甄家可谓是江南的土皇帝,进上的东西也都是他们家先挑了才送上去,吃穿用度俱是上上等的,其富贵奢靡,只怕连皇家都及不上,逾制违例之处更是多不胜数,只是无人敢去追究罢了。 其实他们家已经是富贵至极,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还觉不够,竟想将盐政把持在自个儿手里。 偏长康帝点了林如海,前仇旧恨,甄应嘉哪里会甘心,只是刚受了乾元帝申饬,一时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只暂且忍下,日后再清算。 之后也因此生出了一场祸事来,险些让林家家破人亡,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第52章 倒V 因林如海即将前往扬州赴任,贾敏便命人先收拾行李。一些不便携带的大件家具的用品先行登记造册,封存入库。一时林家上下人等皆忙碌起来。 好容易得了些空闲,贾敏便设了宴席,邀了王氏及周大夫的家眷赏花。 席间因说起林如海升迁之事,周大夫之妻刘氏便笑道:“真真是让人意想不到,茹娘昨儿还说这次一别,怕是要好些年才能见了,谁知这般巧,林大人这一升迁,夫人自然也是要去的,咱们倒又可以常聚了。” 茹娘是王氏的闺名,他们两家极亲密,周刘氏直把王氏当闺女看待。 这刘氏原是续弦,比周大夫小了二十多岁,如今还不到六十岁,但夫妻情分极好。他们原在扬州住惯了,周大夫年纪大了,来了金陵之后便时常念叨着扬州的老家,这次听说赵家要回扬州,周大夫便也说要回去。 周大夫的两个孙子还在这边读书,周大夫的儿子媳妇还要在这边照看,原不放心他二老回去,便劝说他们打消这个念头。 双方正僵持不下,忽听说林如海点了盐政,不日也将前往扬州上任,周大夫高兴的不行,立马决定随林如海一道走。 如今周林两家极是亲厚,周大夫的儿子媳妇见状也不再坚持,只拜托林如海多多照顾。连赵家也决定等些时日,与林家一起上路,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王氏闻言也笑道:“可真是天缘凑巧了,这都是托了林大人的福。” 贾敏笑道:“可不是,我上回听说姐姐家园子里的梅花极好,正可惜说无福得见,这下可好了,到时候便是姐姐赶我,我也要厚着脸皮上门了。”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王氏忙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想着夫人来我们家坐坐还不能呢,夫人什么时候得闲了,愿意来逛逛,只管吩咐一声便是了。” 王氏一面说,一面留心打量贾敏。见她今日穿着一件桃红撒花对襟袄儿,外罩石青缂丝灰鼠褂,下面系着一条大红遍地洒金绵裙,眸如秋水,面若芙蓉,整个人比上回见时更娇艳了几分。 心下不禁有些羡慕,贾敏如今才三十几岁,就成了二品诰命夫人,以林如海的能力,只怕将来一品诰命也是指日可期,这般福气,实在是让人羡慕。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王氏等人知道贾敏如今正忙,便也没有久坐,略用了点子酒菜,又逛了逛,便都告辞回去了。 贾敏送王氏一行人到了二门上,看着她们上了马车,才回了房。 梳洗后换了家常衣裳,便歪在软榻上闭目养神。许是连日劳累,今儿又多走了些路,这会子只觉浑身酸软,歪在榻上歇了好一会子,才略略好些。 过了一会子,便听丫头说保哥儿醒了,贾敏精神也好了许多,便让奶娘抱了保哥儿过来,正逗他顽,便听清荷说孙姨娘来了,说是这几日给太太做了两双鞋袜,这会子送来了。 贾敏一听,便知孙姨娘是想借此见见保哥儿。叹了口气,到底可怜她一片慈母心肠,便让丫头去领她进来。 少时,孙姨娘果然低了头进来,一进屋就急切的往床上看去,见保哥儿穿着一身大红小袄儿,正在踢蹬着小胖腿儿,十分精神。 孙姨娘不禁眼圈一红,随即忙低下了头,片刻后方抬起头来,对贾敏行了礼,方道:“我给太太做了两双鞋袜,手艺粗糙,还望太太别嫌弃。” 孙姨娘身后的丫鬟忙把包袱拿过来,果见两双极精致的鞋袜,花样也是贾敏素日喜欢的,一看便知费了不少功夫。 贾敏见了,点了点头道:“这针线极好,花样也合我的意,你有心了,坐罢。” 便有小丫头搬了凳子过来,孙姨娘推辞再三,方斜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坐了。 孙姨娘原是个爽利性子,颇有些泼辣,便是在贾敏面前也极少收敛,如今的性子却大变了,谨小慎微了许多。 贾敏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只一面看着保哥儿,一面捡些家常话闲聊。 正说着话,却见保哥儿忽的翻了个身,拍着小手啊啊叫着,也不知说些什么。小嘴儿口水直流。 贾敏忙用帕子轻轻擦干净了,见孙姨娘目不转睛的盯着保哥儿,便笑道:“保哥儿如今正在长牙呢,时常流口水,你若有空闲,便给他做两个围嘴罢。” 孙姨娘闻言,眼睛蓦地一亮,忙道:“有空的,有空的,我今儿回去就做。”一面说,一面仍贪婪的看着保哥儿,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贾敏见状,也没放在心上,只逗着保哥儿顽笑。 保哥儿顽了一会子,许是饿了,啊啊叫了两声,见没人理他,马上小嘴一扁,哇哇大哭起来,贾敏抱着怎么哄都哄不住。 孙姨娘见了,只觉心如刀割,急得不行,险些要冲上去了,还是身边的丫头暗暗拉了拉她的衣角,才勉强忍住了,只攥在手中的帕子快要绞碎了。 贾敏也有些着急,忙叫了保哥儿的两个奶娘过来,那两人闻声过来。 其中一个姓李的奶娘接过孩子,保哥儿马上不哭了,小脑袋只在奶娘怀里乱转,李奶娘见状,不禁笑道:“太太别担心,哥儿这是饿了。” 贾敏没有亲自喂养过孩子,并不知这些,不禁疑惑道:“不是方才才吃了吗?怎的这么快就饿了?” 另一个姓赵的奶娘闻言笑道:“哥儿如今差不多五个月了,身子长得快,食量也大了许多,因此饿的也快。” 贾敏与孙姨娘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奶娘便抱了保哥儿下去喂奶。 孙姨娘恋恋不舍的看了门口许久,保哥儿仍未回来。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小丫头来回话说哥儿吃了奶睡下了。 孙姨娘十分失望,但也知道不好再待下去,便向贾敏行礼告退,捏着帕子出去了。 贾敏的陪房王安家的今日也在,待孙姨娘走了,便道:“太太也太仁慈了些,哥儿如今是养在太太膝下,已经与她不相干了,这孙姨娘时不时地过来,变着法儿见哥儿,未免也太不知规矩了。偏太太心善,竟都准了她。若长此以往,日后哥儿长大了,只怕……” 贾敏闻言,知道她是劝自己隔开她母子二人,以免日后保哥儿与自己不亲。 只是这事哪是那么简单的,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她到底是保哥儿的亲娘,她生下保哥儿也不容易,再不许人见面的话,也有些说不过去,况都在这府里,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难不成这一辈子都不许她见保哥儿不成? 况且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若太过绝情,来日保哥儿长大了只怕也会怨我。便是老太太和老爷知道了,纵然嘴里不说,只怕也会说我太不近人情了。” 再说林如海本就对孙姨娘有些愧疚,若自己再拦着不让她见保哥儿,只怕林如海的一颗心会更偏向她。 既如此,倒不如让她见几面,横竖保哥儿还小,也没甚妨碍。 第53章 倒V 转眼便是半月过去,林如海已与新任的按察使交接了公务,不日便要动身前往扬州赴任,林府上下皆在打点行囊,忙碌不堪。 在金陵的产业倒不必处置,横竖这里离扬州也不远,都有下面的管事打理。 林家虽有三四百万的家业,但田舍商铺才是大头,之后才是古董珍玩、名家书画法帖孤本古籍并库中金银等等,尤以书籍最多,虽大部分都在京中旧宅,姑苏老宅也有一些,但如今这里也有好几千册,足足装了六十多箱。 林如海又让人开了库房,进去清点了一回,除去古玩字画孤本古籍并金银器皿首饰皮毛绸缎之外,另有二十三口箱子,装的是林家历年积攒下来的金银。 林如海打开看了看,东边十口箱子装的是金子,每箱皆是五千两,共是五万两,另十三口箱子装的是白银,每箱亦是五千两,共是六万五千两,这便是林家所有的现银了。 林如海一一检视过了,见无错漏,便让管家锁好箱子,贴上封条,待过几日启程时再装上船。 这日众人正在收拾东西,清荷忽想起一事,便道:“昨儿我看东屋里还有好些箱子,俱是往年外头孝敬太太的衣裳,皮棉单纱四季的都有,虽放了几年,倒还是崭新的,太太看如何处置?” 每年下面的人都会孝敬一些贵重别致的头面首饰并时新的衣裳布料,年年都要装满两三箱子。 贾敏素来不穿外面做的衣裳,多数都赏给了身边的丫头们,但纵使时常赏给丫头们,下剩的仍旧装了好些箱子。 贾敏正在核对各式摆设器皿的清单,闻言随口道:“那些衣裳放在那里倒忘了,横竖我也不穿,白搁着倒霉坏了,你们几个便分了罢。” 寒梅笑道:“那也太多了些,我方才看了,足足有十九箱呢。” 贾敏这才抬起头来,想了想,说道:“既如此,你们四个一人分两箱,再让春雨、紫菀和菡萏一人挑两箱子,绿漪和保哥儿身边的绿翘一人一箱子,其余的便给翠袖绿竹还有老太太身边的碧兰夏至几个分了罢。” 寒梅紫兰几人都十分高兴,那些衣裳虽是外头孝敬的,但用料倒都是上好的,做工也精致,于她们来说也是极好的。 几人忙谢了恩,清荷笑道:“既如此,我们这就去找春雨姐姐她们过来。”说罢便都去各房叫人了。 姑娘家就没有不爱衣裳首饰的,闻言都极欢喜,不多时,春雨、紫菀、菡萏、绿漪等人便都来了。 众人先去给贾敏请了安,方到了东屋。 清荷便道:“这箱子里的衣裳都是按季分类装的,若咱们随手乱挑倒不好,不如把箱子都打开了,咱们四季衣裳都各选几套,如此一来既齐全又不失公平,咱们自个儿也便宜。” 众人闻言皆无异议。 清荷与寒梅一一打开箱子,众人细看了看,见有五箱大毛衣裳,四箱小毛衣裳,四箱棉衣,三箱夹衣,还有三箱纱罗衣裳,俱都是好料子,十分精致。 寒梅便笑道:“春雨姐姐为长,姐姐先挑罢。”春雨推辞不得,只得挑了件桃红色绣白梅的对襟褂子,一条白色镶如意边的百褶裙。 一时,清荷拿起一件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在众人身上比划了两下,笑道:“这件衣裳还是寒梅姐姐穿着好看,寒梅姐姐身量高些,穿这个正合适。” 绿漪等人也都笑道:“极是,这件就姐姐拿着罢。” 寒梅也没有推辞,笑着接了。 之后菡萏等人也都挑了一套自己喜欢的,清荷亦挑了件石青缂丝狐腋褂子,一条水红妆缎灰鼠皮裙。又拿了件大红云锦银鼠斗篷,笑道:“这件便给紫菀妹妹罢,她肤色白,穿这个好看。” 紫菀见这斗篷乃是银鼠皮为里,外面则是如意云纹图案的大红云锦,连着观音兜,做工十分精致,风毛也出的极好,但却是成人的尺寸,自己穿不得,不禁笑道:“我身量还不够,一时也穿不了,还是给姐姐们罢。” 寒梅便道:“这有什么,你回去略改改便能穿了,再说这些都是好料子,便是放十年也都是新的,不行的话你先留着,过几年便能穿了。”说罢便塞给了紫菀,紫菀无法,只得接了。 众人越发来了兴致,都叽叽咕咕的议论起来,一个说这个好看,一个说那个精致,嘻嘻哈哈,笑声不断。 不多时,之后几箱衣裳也都挑好了,皆是各人自己喜欢的,皮棉单纱俱有,四季的衣裳也都齐全了。 紫菀共得了十二套衣裳,四套大毛的,四套小毛的,四套春秋穿的夹衣,还有四套夏天的纱罗衣裳,并两件斗篷,装了整整两大箱子。 其他人也都差不多,都是满满两箱子。 寒梅便道:“这箱子沉得很,一时半会儿也不好搬,我一会子再打发婆子们送到你们屋里去罢,不过你们最好在各自的箱子上留下记号,否则一会子又给弄混了。” 众人都笑道:“这敢情好,那便劳烦你了。”又说笑了一会子,见快午时了,众人方散了。 春雨与菡萏去了林母房里,紫菀今日不当值,便回了屋里。 却见小丫头已经送了午饭过来了,见紫菀回来了,忙揭开填漆捧盒,把饭菜一一摆上桌。 紫菀一看,却是一碟白汁圆菜,一碟水晶肴肉,一碟素三丝,一碗虾丸鸡皮汤并一碟豆腐皮的包子。 一等的份例原是二荤一素一汤一饭,已是极好的待遇了,只是大厨房的厨娘们都是人精,极会奉承,往往都会多做些,也更精心些,比主子也不差什么,有时候一顿饭便有七八道菜,紫菀一个人哪吃得了这许多,又不能浪费了,最后多半都是散给小丫头们吃了。 后来还是她特意去大厨房说了,才好些了,不过仍是十分精致。 紫菀方吃完饭,便有八个婆子抬了四口描金箱子过来,见了紫菀,忙道:“紫菀姑娘,这是寒梅姑娘打发我们送过来的,姑娘看看放哪里?” 紫菀细看了看,让她们把春雨那两口箱子放在了她床边,自己的则放在了柜子旁。 那几个婆子依言把箱子抬进屋里放下,擦了擦汗,笑道:“东西已经送到了,我们便回了。” 紫菀忙道:“妈妈们且等一等。”说罢转身进屋,拿了六百钱出来,递予那几个婆子,笑道:“难为妈妈们一路抬过来,这几个钱给妈妈们打酒吃,祛祛寒气。” 那几个婆子不想竟有这意外之喜,忙笑道:“多谢姑娘破费赏酒吃。”说罢行了礼,皆去了。 紫菀这会子没事,便把箱子里的衣裳都好好收拾了一下,四季衣裳都分门别类放进柜子里,那两件斗篷也都仔细整理好了,挂在衣橱里。 这边厢,贾敏忙完诸事,见天色不早了,便吩咐厨房预备晚饭。 想起林如海这几日气色差了些,便特意吩咐小厨房多做几道林如海爱吃的菜,又亲自熬了盅鸡汤,细细的撇去浮油,直熬得骨酥肉烂,不见半点油腻。 贾敏揭开盖子看了看,汤色金黄,香味扑鼻,火候已经足了,便让丫头们把汤盛出来。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林如海却还没回来,贾敏不禁有些奇怪,还以为衙门里出了什么事,心下有些担心,忙打发人去二门上问问。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便见方才去的那丫头回来了。 贾敏忙问:“怎么样了,老爷回来了没有?” 那丫头闻言,动了动嘴唇,却没说话,只低下了头去。 贾敏见状,心中‘咯噔’一下,便有了不好的预感,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老爷人呢?” 那丫头嗫嚅了半晌,方道:“老爷……,老爷去孙姨娘院里了,说让太太早些歇息,不必等他了。” 贾敏闻言,怔立半晌。 今早林如海与她话别时的柔情蜜意还在眼前,还说会早些回来,让她等她一道用膳。 她欢欢喜喜为他做了羹汤,在家里等着他回来,没想到一转眼,他却到别的女人房里去了。 贾敏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儿,一时也不知是何滋味。在厨房门口站了许久,看着桌上那盅冒着热气的鸡汤,半晌不言语,扶着清荷的手转身走了,其他人也不敢做声,只低头跟着。 贾敏走了几步,只觉越走越累,忽然双脚一软,眼前一黑,竟软倒了下去。 第54章 倒V 却说贾敏忽的晕了过去,眼看着就要往台阶上倒去,清荷一惊,不及细想便矮身冲了过去,贾敏便倒在了清荷身上。 清荷被这力道一冲,整个人便摔倒在石阶上,‘砰’的一声重响,直把丫头婆子吓个半死,忙七手八脚的扶她们起来。 贾敏倒是没摔着,只清荷两只手,从手掌到手肘都是一片血肉模糊。 众人吓得不行,忙叫人抬了春凳出来,把贾敏抬回了上房,又扶了清荷进去。一时又着人去请大夫,又打发人去通知林母并林如海,整个院子乱成一团。 林母刚吃毕晚饭,得了消息,唬了一跳,忙要春雨紫菀几个扶着她赶过来。 进了内室,见贾敏面白气弱,躺在床上人事不知,担心的不行,急道:“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怎么就成这般模样了?” 正急的团团转,便听说周大夫来了, 林母这才心下稍定,忙命请进来。 一时,周大夫进来,诊了脉,又问了问情况,方点了点头。 待出了里间,林母忙问道:“周大夫,我这儿媳妇究竟是什么症候?可要不要紧?” 周大夫闻言,哈哈一笑,道:“这可不是病,是喜,恭喜老太太,太太这是有喜了,府上又要添丁进口了。” 此言一出,房中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紫菀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只觉匪夷所思。 明明记得书上说林如海只有黛玉并一个儿子的,怎的如今贾敏却又有孕了?难不成这个世界的走向已经变了么? 心中一时惊疑不定,脸上神情便有些带了出来,幸而众人都被这个喜讯夺去了注意力,一时倒没人留意。 却说众人听了喜讯,先是一惊,随即欢喜起来,都忙跪下向林母贺喜。 林母直笑得合不拢嘴,一叠声得叫人打赏,又叫人撤下各色忌讳之物,又叫人取大红尺头来,给贾敏贴身伏侍的丫头婆子们裁衣,一时忙乱到了十分。 贴身伏侍贾敏的寒梅等人更是惊喜交加,不住的念佛,寒梅先是欢喜,随即想起什么,忙道:“可是不是说有了身孕便会停经么?但这个月太太的经期仍是按时来了的呀!而且方才太太还摔了一跤,可要不要紧?” 林母正自欢喜,闻言唬了一跳,忙道:“怎的还摔了?这是怎么弄的?” 寒梅忙把方才的事说了,林母一听,不禁又急又怕,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忙看向周大夫。 周大夫闻言,想了想道:“按方才的脉象来看,太太腹中胎儿倒无事,只是太太却有些心血不足,只怕太太这些时日有些劳累着了,今儿又一时气恼伤着了,这才晕了过去,没什么大碍,一会子我开两剂安胎药,吃两天便好了。” 林母闻言,这才松了口气,不禁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又道:“那经期又是怎么回事呢?” 周大夫沉吟了一会儿,方问道:“这个月的是不是比往常的量要少些,行径的日子也要短些?” 寒梅忙道:“正是如此,不知道有没有妨碍?” 周大夫捋了捋胡子,笑道:“这就对了,有些妇人即使有了身孕,初期也会行经的,这于胎儿无损,俗称‘垢胎’,通常坐胎满了三个月就会自行停止了,不妨事的。” 林母等人这才放下心来。早有丫头备好了笔墨,周大夫开了方子,说道:“三碗水煎做一碗,早晚两次,饭后服用便是。” 寒梅忙上前接了方子,一一记住了,方道:“周大夫,这里还有一个病人,烦劳您老顺道也给瞧瞧罢。” 周大夫素日常走这边,倒也极熟了,闻言便道:“病人在哪里?让我看看。” 寒梅闻言,忙叫小丫头扶了清荷过来。 众人一看那血肉模糊的双手,都唬了一跳,紫菀春雨与清荷都极要好,见状更是担忧不已,惊道:“怎的就伤成这样了?周大夫,您老赶紧给看看。” 林母见了更是后怕不已,幸而方才是清荷机灵,及时在下面垫住了,否则贾敏这么摔下去,只怕腹中的孩子难保。 不禁双手合十,念了好几声佛。又对清荷道:“好孩子,真是多亏你了,一会子定要重重的赏你。” 周大夫正在清理伤口,清荷疼得不行,闻言强笑了笑,道:“老太太折煞我了,这原就是奴婢们的分内事。” 林母见她疼的面白唇青,忙道:“这几日你且好生养伤,让小丫头们照顾着,等伤好了再当差罢。”又吩咐春雨明儿拿几匹尺头并两套首饰给清荷。 春雨应了一声,道:“老太太放心,我明儿一早就送来。”清荷忙谢了恩。 这边正在说话,忽听在里间守着的紫兰叫道:“太太醒了!” 林母闻言,忙进了内室,却见贾敏欲要起身行礼,忙快步上前止住了,急道:“快别多礼了,小心伤了腹中的哥儿!”说罢忙要丫头拿靠背过来。 贾敏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才明白林母话中之意,顿时怔立当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母见状一笑,道:“傻孩子,你又要当娘了,玉儿又要添一个兄弟,我也要当祖母了!” 见贾敏仍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不禁笑道:“我说的可都是真的,你若不信,只管问问周大夫便是。”说罢便让丫头请了周大夫进来。 贾敏心头砰砰直跳,半晌不能言语,良久方颤声道:“周大夫,您老是说我有孕了?这怎么可能,您会不会是诊错了?” 周大夫明白她的心情,闻言也不生气,捋了捋胡子笑道:“太太放心,老夫行医数十年,绝对不会诊错的,看脉象,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贾敏闻言,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地看向房中众人,见寒梅等人也正满脸喜色的看着她,这才相信自己是真的怀孕了。 霎时间,只觉身在梦中,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心中欢喜的好似要炸开了,眼中却流下泪来。 林母见状忙道:“这是好事,可不能哭。”亲自拿帕子给贾敏拭了泪,温声道:“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好孩子,你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了,可要多注意保养。” 贾敏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哽咽着点了点头。 周大夫见状也道:“太太这些时日太过劳累,心思又有些郁结,如今倒还无妨,只是万不可再伤心气恼了,也不可再劳心费力,否则于胎儿无益。” 贾敏闻言一惊,忙收了泪,答应道:“您老放心,我都记住了,再不会如此了。” 林母闻言也松了口气,嗔道:“你这孩子也太粗心了些,你也是当过娘的人了,怎的连自个儿有了身孕都不知道?这些时日又忙前忙后的,幸而无事,否则伤了孩子可怎么处?” 贾敏闻言,脸上一红,垂了头低声道:“这几日原觉身上有些懒懒的,只没想到这上头去,只当是这几日劳累着了。” 自从林海被钦点为巡盐御史,她便一直有些心神不宁,这些时日既要打点行囊,又要料理家务,又要应酬交际,不免十分忙乱,虽觉有些疲倦,也只以为是一时劳累,根本没想到其他,谁知竟然是怀孕了! 到这会子她都还有些没缓过神来,原以为这辈子只得黛玉一个孩子,后来抱养了保哥儿,但保哥儿终究还有个亲娘在,便是自己视他如己出,日后如何也还不知道,心底还是有些遗憾的。 谁承想时隔三年,竟还能有孕,实在是老天垂怜。 只希望老天慈悲,这胎能是个哥儿,林家有了嫡子以承宗祧,黛玉也有了个亲兄弟帮扶,若能如愿,那她这一辈子也就别无所求了。 周大夫又交代了一番饮食宜忌及日常注意事项,林母等人忙答应了。周大夫见已无事,便告辞了,林母亲自送出了院门。 送完周大夫,林母回了房里,紫兰也煎了安胎药来,林母看着贾敏喝完了,又让丫头们扶她躺下歇息,嘱咐了几句,方出了里间。 林母叫了寒梅等人到跟前,问道:“方才周大夫说你家太太今儿是气恼伤着了,才会晕了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好的怎的就气恼着了?” 寒梅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才低声把今儿的事说了。 林母闻言,半晌不言语,许久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这事我会处理,你们且好生伏侍着,缺什么只管同我说,有什么事也只管来回我,一应饮食起居务必小心,你们且辛苦几个月,待你们太太平安生下哥儿,我和你们老爷自然会好好赏你们。” 寒梅等人闻言忙应了。 林母又进内室看视了一回,见贾敏已经睡下了,屋里也已收拾妥当,方放下了心来。嘱咐了丫头婆子们一番,方出去了。 林母见诸事皆已妥当,天也黑了,便扶了丫头的手欲回房去,才出了屋子,便见林如海正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不禁面色一沉。 第55章 倒V 却说林如海得了信便急忙赶了过来,本来心中担忧不已,谁知却见院中诸人皆是满脸笑容,不见丝毫忧色,不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正待进屋去看看贾敏,却见林母扶着丫头的手从里间出来,忙请安行礼。 林母见林如海这时候才来,心里原有几分不悦,只看他额上都是汗,衣衫也有些凌乱,便知他是快步赶过来的,到底是自己儿子,也不好再发火,只没好气道:“你可算是来了,你媳妇身子不舒坦,你不说看着点,怎的反倒惹她生气了?幸而敏儿无事,若是气出个好歹,伤了我的宝贝乖孙,看我怎么跟你算账!” 林如海闻言,只觉头顶打了个焦雷,脚下一晃,险些摔了一跤。 好容易站定了,半天都不能言语。过了许久,才慢慢消化这个消息,犹觉不敢置信,半晌方结结巴巴道:“母……母亲是说敏儿她有身孕了么?” 林如海素来端方,在府中颇有威仪,何曾有过这般时候,连话都说不全。众人见了,心下都暗自好笑,又不敢笑出来,只得强忍着。 林母见状也觉好笑起来,方才那几分不满也没了,想起方才听到的好消息,犹自欢喜不已,满面笑容道:“可不是,方才周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说是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咱们林家又要添丁了。” 林如海这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顿时满心狂喜,兀自傻笑起来,哪里还有半点严肃端方的样子。 林家素来子嗣单薄,他原以为此生能得一子一女已是祖宗保佑了。再者他也快四十岁了,根本不曾想过居然还能有孩子,还是嫡出的,这简直做梦也想不到的美事。 林如海兀自傻笑了一回,忽想起贾敏晕倒之事来,心中又是一紧,忙道:“方才听说敏儿晕倒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可要不要紧?没伤到孩子罢?” 林母本来已经快忘了这事了,闻言不禁又来了几分气,冷哼道:“还不是你惹的祸?周大夫说是今儿气恼伤着了,这几日又太过劳累,这才晕了过去。 幸而方才摔那一跤时丫头们在底下挡住了,不然如今还不满三个月,正是最要紧的时候,若那一跤摔实了只怕险的很。” 林如海闻言也是后怕不已,擦了擦额上的虚汗,道:“母亲说的是,那几个丫头要好好赏她们。” 林母道:“你看着赏罢,对了,敏儿出了事时就打发人去找你了,你这是到哪里去了,怎的这大半日了的才来?” 林如海闻言,脸色一僵,当着众人的面,总不好说自己去了孙姨娘院里,又因孙姨娘病了不好走开等语,唯有苦笑不已。 林母见状,微一凝思,便明白其中缘故,到底要给儿子留些脸面,便挥了挥手,让众人都下去了,方对林如海道:“你跟我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林如海忙上前扶了林母,到小偏厅里坐下。待林母坐下了,方垂手站着。 林母便叹道:“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又为官做宰的,我原不该说你,以往你宠哪个姨娘我也不理论,只当你心里有分寸,你瞧瞧你今儿做的事,也太不妥当了。” 林如海闻言忙道:“母亲教训儿子,儿子不敢辩驳,只是儿子哪里做的不妥,还望母亲教导。” 林母见他神情,便知他还没明白过来,便冷哼道:“你只怕心里还在叫屈,那我问你,我听说你今儿本是要回正院的,是孙氏的人半路把你截了过去,这事可真?我看她素日倒是挺妥当的人,今儿怎的学这般做派了?终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好的不学,尽学了些。” 林如海闻言一怔,忙道:“母亲误会了,孙氏素日是个极懂规矩的,从不掐尖要强,更不会与人相争,今儿是因为病了,儿子才去看看她的。” 孙姨娘自保哥儿抱走之后便思子成疾,整个人都沉默了许多,茶饭不思,人都瘦了一大圈了,他原就对孙姨娘有些愧疚,见状自然心疼些,今儿听闻她病了,才去了她院里。 林母闻言摇了摇头,叹道:“你这孩子,在外头的事上倒挺精明,怎的在这些地方却这般糊涂?她病了又怎样,找你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大夫,还半道截人,她这般行事便打了你媳妇的脸,让外人知道了也要说咱们家行事没规矩了。” 林如海闻言忙道:“这事儿子也有错,孙氏是因思念保哥儿才病倒的,儿子心中愧疚,这才去看了看她。” 林母见林如海还是一味为孙姨娘说情,心中更是不悦,冷笑道:“这越发说不通了,她虽生了保哥儿,但断没有让哥儿养在她身边的道理。 再者哥儿虽养在你媳妇身边,但我听说也并没拦着说不让她见,敏儿都做到这般地步了,她竟还不知足么? 打量你媳妇好性儿,竟越发上来了。我知道,如今保哥儿记在你媳妇名下,她虽不言语,心里未必不怨。 以往也许不争,但如今有了保哥儿,她未必还如以往那般了,从她今日行事做派便可看出来。这种事有一就有二,长此以往,妻妾相争,这后宅哪还能平静?这妻妾不和乃乱家之始。 再者你这般养大了她的心思,日后她若与敏儿争执起来,你又让保哥儿向着谁呢?” 林如海闻言,这才知道自己行事欠妥,忙道:“多亏母亲教导儿子,儿子知道了。日后再不会犯这错了。” 他虽不怎么清楚后宅女子的手段,但也听过许多人家妻妾争斗十分惨烈,最后甚至殃及子嗣之事,不禁心下一凛,暗自告诫自己不可重蹈前人覆辙。 林母点了点头道:“这样才对,你可别忘了,上回下毒那人还没抓住呢,一旦后宅乱起来,那起人若又生歹心,敏儿和孩子可就危险了。” 上回查了许久,好容易得了点线索,偏又断了,只抓到了一些小卒子,真正的主使者却没查出来。 林如海闻言一凛,他绝不会让贾敏与孩子再遭遇任何危险。道:“母亲说的极是,我明儿便让林全暗中仔细盘查,凡有可疑之人便都清理了。” 林全是林府的大管家,也是林如海打小的长随,忠心是毋庸置疑的。此事关系重大,林如海也不敢交与旁人。 林母闻言,沉吟半晌,道:“咱们上回已经打草惊蛇,这次得谨慎些,别走漏了风声,你让林全查外院,里头就交给他媳妇,我再让吴妈妈帮衬着,除此之外别让任何人知道这事,看这次能不能查出些什么。” 林如海自然毫无异议。 母子两个商议了一回,林母忽想起一事来,问道:“衙门里的事都交接好了没?什么时候启程去扬州?如今你媳妇这身子可经不起颠簸。” 林如海闻言,便道:“大事皆已交接完毕,只一些杂事还未交代清楚,约莫四五日便可料理完了。 儿子原是预备十日后启程,只是如今敏儿身子重要,还是再晚几日罢,半个月后再出发,到时候敏儿也坐胎满三个月了,咱们一路小心些,想来无碍。” 林母闻言,点了点头道:“这也好,不过圣上会不会怪罪下来?” 林如海笑道:“圣上也没限定日子,不过迟四五日罢了,再者金陵距扬州也不远,不过几日功夫便可到了,不妨事的。” 林如海原本是定于三月初四启程,如今也只得推迟了。 母子两个又说了一会话,林母见天色已晚,便欲回去了,临走前又嘱咐道:“方才你自个儿说的话可得记着,其他的我不管你,只是不管你宠哪个,也不能伤了正房嫡妻的体面,况如今敏儿有了身孕,你可不能再惹她生气,让我知道了我可不依。”林如海忙应了。 林母便道:“罢了,天色已晚,我就先回去了,玉儿还在我那儿呢,这些时日你媳妇恐怕顾不过来,就让她在我身边罢。 我明儿就打发王嬷嬷她们几个过来,她们都是我身边的老人了,经验又极丰富,有她们看着我也放心些。”说罢便叫了丫头们进来扶她回去。 林如海见天已漆黑,忙叫人抬了软轿来,本欲亲送林母回去,林母便道:“罢了,知道你孝心虔,只是你媳妇如今不比往常,你还是去多看着点,我这会子有丫头婆子们跟着,不妨事的。”林如海这才罢了。 林如海送林母出了院门,看着她们远去了,方轻手轻脚进了内室。 只见贾敏正自熟睡,裹着榴开百子的红缎被,一把青丝拖于枕畔,想是在梦中有什么烦恼,眉头微蹙,面白如雪,许是这些时日太过劳累,身上都有些消瘦了,下巴也尖了许多,手腕更是不见多少肉,衬着雪白的脸儿,越发显得可怜可爱。 林如海见了,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他与贾敏是少年夫妻,素来情分极好,谁知自得了保哥儿之后,他满心欢喜,对妻子便有些疏忽了,想她这些时日又要打点行囊,又要照顾保哥儿,又要操持家务,还要应酬交际,竟没好生歇过一日。 林如海坐在贾敏床前,只呆呆的盯着她的肚子出神,寒梅等人也不敢进来打搅。 直坐了大半日,方在软榻上胡乱将就了一晚。 第56章 倒V 次日一早,林母便让春雨与紫菀从梯己中找了好些精致的东西出来,给贾敏院里送去,古董摆设,绫罗绸缎,头面首饰,俱是上好的,摆了满满一屋。 春雨见状悄声笑道:“老太太可真是心疼太太,竟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翻出来了,上回孙姨娘怀保哥儿时也没这般。” 紫菀也笑道:“可不是,等太太生下哥儿,只怕好东西还会更多呢。”嫡出与庶出自然是不同的,若贾敏这胎真生了儿子,在林家的地位也无人可撼动了。只是后院怕是不得平静了,如今后院争斗已初现端倪,像昨儿孙姨娘半道截人的事,若是以往她自然没这般胆量的,如今敢如此行事,不过仗着她是保哥儿的生母罢了,虽然这般行事打了正房嫡妻的脸,但若不是贾敏晕倒后恰巧诊出身孕,只怕此事也会不了了之。 如今贾敏有孕,若生个女孩儿倒还罢了,若果然生下嫡子,那自然是林家未来的继承人,将继承林家的大半家业,按理来说,保哥儿将来能得三成都是极丰厚的了。虽说规矩如此,但只怕孙姨娘未必甘心,所谓为母则强,原本保哥儿是林家唯一的男丁,林家将来也会是他的,若一切化为泡影,以孙姨娘那般的性子,为了保哥儿,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此去扬州本就危机重重,若后宅再乱起来,那可真是要命了。 想到此处,紫菀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只希望这些都是自己杞人忧天吧。 两人带着把东西收拾好,用两口描金箱子装好,便去了林母房里回话,春雨把挑拣好的东西细细与林母说了,方道:“老太太您看如何?可还有什么需要添减的?” 林母听完点了点头道:“这般就很妥当,你们这会子就送去罢,跟你们太太说让她好生养胎,家务暂且交给管家媳妇们去料理,万不可劳累了。”春雨紫菀答应着,便叫了几个婆子去抬箱子。 黛玉刚吃完饭,倚在林母身边拨弄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算盘,听了这话,忙把算盘一扔,也仰起小脸道:“祖母,玉儿也要去看妈妈。” 林母闻言笑道:“好,你便同你春雨姐姐她们一道去罢,只是你娘现在怀了身孕,你可要听话,不许淘气惹她生气。” 黛玉已经四岁了,依稀知道怀孕是什么意思,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道:“妈妈是要生弟弟了吗?” 林母摸了摸黛玉的小脑袋,笑道:“是啊,又要有个弟弟跟玉儿做伴儿了,玉儿高不高兴?” 黛玉闻言点了点小脑袋,脆生生道:“高兴,玉儿喜欢弟弟。” 林母原先还有些担心黛玉会吃醋,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心下欢喜,又抱着黛玉摩挲了好半晌,见春雨等人预备要走了,这才吩咐绿漪等人带了黛玉一同去。 黛玉与紫菀春雨等人走在前头,几个婆子抬了箱子跟着,到了贾敏正院。丫鬟通报之后打起帘子请二人进去,只见贾敏上穿玫瑰紫缂丝对襟褂子,下系杏色盘金彩绣绵裙,只用一根赤金镶红宝石的长簪挽着家常髻儿,正倚在榻上看针线。 黛玉一进来便往贾敏身上扑去,丫头嬷嬷们吓了一跳,正欲拦下黛玉,却见黛玉好似想起了什么,顿住了脚步,没有扑到贾敏身上,只走过去依偎在她身边。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这边厢紫菀春雨让身后的婆子们把东西放下,又把林母的话说了,贾敏忙站起来垂手听着,对林母正院方向行了礼,又问了林母安,方坐下了。又叫她两个吃果子。 贾敏如今有孕,不便抱黛玉,便搂了黛玉在身边,一边摩挲着黛玉的小脸儿,一面问绿漪等人:“玉儿昨儿夜里睡得怎样?可有咳嗽不曾,今儿早饭吃了些什么?”绿漪一一答了,贾敏方点了点头,又对黛玉笑道:“素日里淘气的很,没一刻安静,今儿怎的这般乖巧了?” 黛玉闻言便搂了贾敏的脖子,娇声道:“妈妈,祖母说你要给我生个弟弟了,是真的吗?” 林如海今日休沐,刚进门来,听了这话也笑了,一把抱了黛玉在膝上,逗她道:“那玉儿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黛玉蹙着小眉头想了想,道:“玉儿喜欢弟弟。” 林如海与贾敏相视一笑,贾敏便笑道:“哦,这是为何?” 黛玉眨了眨大眼睛,嫩生生道:“有了妹妹,爹爹妈妈就喜欢妹妹去了,弟弟就不一样了,是男娃娃,没有玉儿贴心,玉儿还是爹爹妈妈的心肝宝贝小棉袄。”这话还是上回贾敏与人顽笑时说过的,没想到她竟还记着。 众人闻言皆笑不可仰,林如海与贾敏更是啼笑皆非,林如海刮了刮黛玉的小鼻子,笑道:“这小鬼灵精,这话竟还记着,你怎的知道是弟弟?若是妹妹呢?” 黛玉嘟了嘟嘴,又细细看了贾敏的肚子好半晌,有些不乐道:“玉儿没有说谎,本来就是弟弟。”娇憨的小模样可爱的不行,林如海与贾敏尽皆失笑。 众人闻言也都笑道:“都说小孩儿家的眼睛最净,说不定姑娘确实看到是个弟弟呢,可要恭喜老爷和太太了!” 正在说笑,忽听外面丫头回话说几位姨娘来给太太请安了,房内顿时一静,贾敏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瞥了林如海一眼,随即笑道:“让她们都进来罢。”那丫头应了声出去了。 少时,便见孙姨娘打头,后面是周姨娘、白姨娘等人,进来便给贾敏请了安,贾敏笑道:“今儿怎的来的这么齐全了。” 按理应是孙姨娘带头回话,只是昨儿闹了那出,今日便有些沉默,只低了头不吭声,周姨娘看了孙姨娘一眼,柔柔一笑,道:“听说太太大喜,妾身等人是来给太太贺喜的。” 说罢众人皆福身下去,道:“祝太太早生贵子,福寿绵长。” 贾敏闻言脸上也有了些笑意,让她们起身,又让丫头们端了杌子过来。 众人忙道:“太太跟前哪里有我们的坐处,这不是折煞我们么?” 贾敏摆了摆手,道:“罢了,这会子就不讲究这个了,都坐罢。” 几人互看了一眼,方谢了恩,小心坐下。林如海只抱着黛玉说话,并不在意。贾敏有一搭没一搭与她们说话,不过说些衣裳首饰之类的闲话。 紫菀留心打量,今日来的却是十分齐全,周姨娘孙姨娘等几位姨娘都见过好几次,只钱姨娘和白姨娘见得不多,钱姨娘虽然性子暴躁,相貌倒颇为标致,打扮的也极花俏。白姨娘则是容长脸儿,温柔沉默,穿着件蜜合色绣折枝玉兰的对襟褙子,葱黄绫绵裙,话不多,看着是个极温柔和顺的人,紫菀却留心到,在无人注意时,她看向林如海的目光,温柔的快要滴出水来。 说了一会子闲话,贾敏见孙姨娘都是低了头不吭声,便微微一笑,道:“孙妹妹素日是极爱说笑的,今儿怎的这般沉默了?可是身上还不大爽快?昨儿的病可好了?” 孙姨娘闻言一怔,随即脸上一红,忙道:“今儿已经好了,并无不适,多谢太太记挂。” 众人闻言都面色各异起来,钱姨娘虽然生的不错,却是最没脑子,觉着贾敏此时定然是厌恶孙姨娘的,一心奉承,当下便有些幸灾乐祸道:“可不是,听说昨儿孙妹妹病的不轻,连老爷都亲去探望了,倒不知妹妹吃了什么仙丹,竟这般有效验,今儿就好了?” 孙姨娘哪里不知道她是讽刺自己装病邀宠,不禁又羞又气,脸都涨红了,她素来是个口角锋芒的,这时哪里忍得住,抬了头正欲还嘴,忽瞥见林如海面色微沉,似有不悦之色闻言,心下一颤,忙把话咽下了,只低了头不说话,又暗暗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看了一眼贾敏,见她神色淡淡的,便只做不见,又低头对黛玉道:“玉儿,爹爹带你去摘花儿,好不好?” 黛玉并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敏锐的感觉到气氛不对,正好奇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听得林如海要带她去摘花,眼睛一亮,顿时什么都忘了,搂了林如海的脖子笑道:“爹爹,摘花儿,快走!快走!” 林如海便抱了黛玉起来,对贾敏含笑道:“我带玉儿去顽一会子,给你掐几朵花儿来戴。” 贾敏闻言微微一笑,道:“花儿倒罢了,你仔细看着玉儿,别往那花丛里去,当心被蜜蜂给蛰了。” 林如海笑道:“放心罢,我会看着的。”说罢抱了黛玉出去了。 林如海与黛玉一走,房里的气氛越发奇怪起来,紫菀见这情景,也不好再留着,与春雨相视一眼,便对贾敏笑道:“太太,我们来了这许久了,一会儿也该回去了,这会子想去看看清荷姐姐。”贾敏也知道她们几个要好,闻言笑道:“也好,你们 去看看她罢。我方才去看她的时候还醒着呢,这会子想来没睡。”春雨与紫菀告了退,转身往清荷房里去。 到了清荷房外,见两个小丫头正在廊下翻红线顽,见了春雨紫菀两个忙站起身问好。春雨便问道:“你们清荷姐姐可睡着了不曾?” 那穿红绫袄的小丫头忙道:“姐姐刚吃了药,倒不曾睡,两位姐姐进去便是。”说着便打起帘子。 两人进了屋里,见清荷正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睁眼一看,见她两个来了,便欲起身相迎,紫菀吓了一跳,忙上前按住了,道:“姐姐身上还有伤呢,可别乱动,咱们又不是外人,这般客套做什么!” 清荷方不动了,笑道:“那就恕我无礼了。”请二人坐下,又扬声叫小丫头进来倒茶。不多时,方才外面廊上那个穿青缎掐牙背心的小丫头便闻声进来,倒了茶,又端了两碟点心上来,方退下了。 春雨便问道:“今儿觉着怎么样?可疼的好些了么?” 清荷闻言笑道:“昨儿上了药之后便好多了,方才动了动,已经不怎么疼了,想来过两日就会好了。”说罢挥了挥手臂给她们看。 紫菀见状吓了一跳,忙道:“姐姐可小心些,我昨儿听周大夫说虽然没伤到筋骨,到底扭到了手腕,得多注意,好生养几日,不然日后留下病根可不是闹着玩的。” 清荷知道紫菀是一片好意,却也没把这伤放在心上,笑道:“哪里就这么娇嫩了,不过是皮肉伤罢了,过两日就好了,用不着休养,我才在屋里待了半日就腻烦了,天天这样我可受不了。” 春雨闻言不禁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紫菀说的对,这哪是闹着顽的?你别只当耳旁风,你忘了十岁那年就是右手腕脱了臼,如今又扭到了,还不仔细保养,将来有的你苦头吃。你要不听话,我一会子告诉婶子去。”春雨与她是打小一起长大的,自然知道她的性子,最怕的就是她娘。 清荷果然吓了一跳,忙赔笑道:“好姐姐,我记住了。一定听话,你可别跟我妈说去。”紫菀与春雨见状,皆是摇头失笑。 两人与清荷闲话了一回,嘱咐她好生休养,方出来了。 才出了正院,便见林如海牵着黛玉迎面走来,两人忙福身行礼。林如海摆手让她两个起来,黛玉手中果然掐了几朵白玉兰,色白如玉,气味芬芳,见了紫菀与春雨极为高兴,分了两朵白玉兰给她们,笑嘻嘻道:“这个是爹爹带玉儿摘的,可香了,给姐姐戴。” 春雨与紫菀忙谢过,含笑接了,林如海便道:“玉儿今日便在这边用膳,你们去跟老太太说,不必等了。”春雨闻言应了声,问道:“不知姑娘今晚是仍回老太太那儿住还是在太太这边?” 不等林如海说话,黛玉在一旁忙道:“我今晚在爹爹妈妈这儿睡,我还要跟弟弟说话呢!” 林如海闻言大笑不止,笑道:“好好好,玉儿跟弟弟顽,咱们不回去。”见黛玉这般娇憨可爱,春雨与紫菀也笑起来。 几人正说话,春雨忽觉一股充满寒意的目光扫了过来,不禁打了个寒战,急忙回头,并无别人,只孙姨娘等人方出来,远远地站在一颗石榴树下说话,并未看向这边。不禁有些疑惑,难道方才是自己的错觉不成?春雨摸了摸脖子,正在疑惑间,忽听紫菀叫她,忙应了一声,只得把此事丢开不提。 却说孙姨娘等人在远处看见林如海同春雨说话,不时大笑出声,似乎极为高兴,完全不似方才在上房沉着脸的样子。不禁顿了顿脚步,钱姨娘性子最暴躁,心下嫉妒不已,又不敢说林如海什么,只撇了撇嘴,不屑道:“春雨那蹄子也越来越不像话了,见了老爷就走不动道了,真是不要脸!”众人知道她久不承宠,见她这般模样,只摇头不语。 周姨娘看也不看林如海那边,只抿嘴笑道:“妹妹还有一幅画没画完,就不陪几位姐姐了,告辞。”说罢,柔柔一笑,扶着丫头的手摇摇的回去了。钱姨娘见状,想起素日林如海去周姨娘房里最多,不禁暗恨在心,呸了一声,骂道:“举人的女儿就了不起了?尽会妆狐媚子!”说罢也扯了帕子走了。李姨娘本就木头似的,话也没说,捻着佛珠,转身走了。 众人见状,也都走了,白姨娘走在后头,越走越慢,直到站着不动,往林如海那边定定看了许久。她的丫头见她只是看着那边发呆,身上的气息也越来越冷,只觉身上一冷,不禁有些疑惑,搓了搓手,低声唤道:“主子?您怎么了?几位姨娘都走了,咱们不回去吗?” 白姨娘似乎才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咱们也回去罢,给老爷做的春衫还未收针呢。”说罢也扶了丫头的手回房了。 第57章 倒V 贾敏因要养胎,之后便不再出门应酬,对外只说身上不好,凡有各家来请的贴子都推了,只在家中将养。 贾敏孕后虽不怎么吐,却十分嗜睡,精力便大不如前,林母与林如海唯恐劳累了她,万事不让她操心,府中事务都交予了管家媳妇们料理。 幸而家中大件的行礼家具等俱都已打点妥当,库房中的古董摆设金银器皿等业已清点完毕,都一一装箱封好了,只剩下些头面首饰布匹毛皮等衣料,及一些零碎东西还待处理,有寒梅紫兰等人料理也就足够了。 这胎得之不易,贾敏自己也极为谨慎小心,万事不管,只安心养胎。 林母又派了四个有经验的心腹嬷嬷到了贾敏身边照顾,犹不放心,本欲让自己身边的吴妈妈也到贾敏身边照料,正巧贾敏的乳母吴嬷嬷得了信过来了,说要照顾贾敏到生完孩子再回去。 她是贾敏的奶嬷嬷,忠心自是毋庸置疑的,经验又极丰富,原先贾敏怀黛玉是便是她在一旁照料,最是周全妥帖。 自她来了,凡一应饮食皆不假人手,贾敏每日的食谱也是精心安排的,才几日功夫,贾敏的气色便好了许多,林母见状也就放下心来。 谁知没两日,府里便出了事。 先是春雨不知怎的上吐下泻起来,周姨娘也突然高烧不退,好容易请了周大夫来治好了。 接着贾敏又在园中散步时险些被小石子绊倒,把众人吓得不行,林母与林如海更是气的把洒扫的婆子丫头们都责罚了一通。府中下人一时都有些草木皆兵起来。 幸而之后没再出什么事,众人才松了口气。 紫菀却总觉着这几次的事有些蹊跷,府里的气氛也有些不对,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越发小心谨慎起来,只要不当差便是待在房里,春雨经此一病,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连带也拘着菡萏几人,不许她们乱跑。 这日,林如海方从衙门回来,便见大管家林全在门口等着,不禁有些疑惑,问道:“这是做什么?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不曾?” 林全闻言,忙快步上前,见近处无人,方低声道:“老爷,您前儿让奴才查的事有眉目了。”说罢附耳把这些时日查到的东西一一告诉林如海。 只见林如海面色越来越沉,待听完之后已是面无表情。林全知道林如海已是怒极,这事实在太出人意料,连他一开始查到这些后都大吃了一惊,险些以为自己搞错了。 林如海沉默了许久,方冷声道:“那些人先秘密关着,任何人都不得探视,你继续查,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我揪出来,不论是谁,一律关押起来。”林全依言下去了。 林如海在原地站了许久,方长叹一声,转身去了林母房里。 林母正在逗保哥儿顽,见林如海眉宇间有些郁气,便问道:“这是怎么了,怎的有些气恼似的?” 林如海闻言,顿了顿,方摇头道:“无事,只是衙门里出了点问题。” 林母听了这话,瞅了他一眼,也没再追问下去,只笑道:“快过来瞧瞧咱们保哥儿,如今翻身可利落了。” 自从贾敏有孕,精力便大不如前,虽不怎么吐,却十分嗜睡,不但一应事情都交给了管家媳妇料理,连保哥儿也照料不过来了。 林母便做主,暂且把保哥儿也抱到自己身边养活,待贾敏生完孩子再抱回去。因而如今黛玉姊弟都在林母这边。 林如海闻言,便走到了保哥儿的榻前,保哥儿身子虽然还是弱了些,但相比刚出生时已经好多了,也白胖了许多。 此时正仰躺在软塌踢蹬着小胖腿儿,穿着一身大红撒花小袄儿,同色裤子,肥嘟嘟的小脚丫子套着精致的棉纱袜子,散着裤腿儿,胖嘟嘟的小脸蛋儿白嫩嫩的,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保哥儿刚翻了个身,忽见林如海站在榻前,似乎有些疑惑,咬着胖嘟嘟的小拳头,盯着林如海看了半天,忽然挥着小胳膊冲他啊啊叫了两声。 林如海十分疑惑,不知他是什么意思,看向林母,林母只笑眯眯地看着,也不说话。 林如海无法,只得迟疑着坐了下来,保哥儿见状,便困难的翻了个身,接着手脚并用,飞快爬了过来。 待到了林如海身边,便伸出小手去抓他佩在腰间的碧玉佩,偏他人小,小胖爪子伸了半天也没抓住,不禁小嘴一扁,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也泪汪汪看着他爹,眼看就要哭了。 林如海见状吓了一跳,忙把玉佩摘了下来,放到他跟前。 保哥儿见状,立马就把玉佩抓了起来,也不哭了,咧着小嘴笑得十分开心,露出粉嫩嫩的牙床。 林如海这才知道这小胖子方才是装哭,为的就是自己的玉佩,没想到自家儿子这般小就知道骗人,林如海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众人见状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林母也抹了抹眼角,笑道:“这小精怪,方才便是这般抢了玉儿的荷包,这会子又把你的玉佩也抢了。” 林如海闻言也好笑起来,只觉见了胖儿子,那些烦心事也没了。捏了捏保哥儿的小胖脸儿,伸手一捞,便把保哥儿抱了起来,只觉沉甸甸的坠手,掂了掂,比前些时日又重了好些,不禁笑道:“这才几日,又重了好些,听说如今能吃的很,再这般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要变成小胖猪了。” 保哥儿却不知他爹是嫌他胖,还以为林如海是在同他玩呢,只高兴得啊啊大叫。 林母正含笑看他父子两个玩耍,闻言嗔道:“尽胡说,哪有这般说自个儿孩子的,再说这个时候的孩子本就见风长,咱们保哥儿还是瘦的,生下来时瘦的跟小猫儿似的,如今好容易才长了点肉,哪里胖了?” 林如海知道林母护孙心切,容不得别人说保哥儿一句,闻言笑笑,也不再说什么,只抱着保哥儿逗他玩。 顽了一会子,保哥儿便饿了,啊啊叫了起来,林如海不解其意,旁边奶娘见状忙走过来,接过保哥儿,道:“哥儿这是饿了。” 林如海这才恍然,忙道:“既如此,你们带他下去罢。” 奶娘丫头们抱着保哥儿下去了,林母看了林如海一眼,摆了摆手让房中诸人都下去了,又转头对春雨紫菀道:“你们两个在门口看着,别让不相干的人过来打搅。” 紫菀与春雨应了,便带着众人下去了。 林母方对林如海道:“好了,这会子也没别人了,说说罢,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林如海也知道瞒不过林母,张了张口,还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最终苦笑两声,从袖中拿出几张纸来,递给林母,沉声道:“这是方才林全交给我的,母亲您看看罢。” 林母道:“我这般大年纪了,可看不清这个了,你说与我听罢。” 春雨正转身关门,只依稀听到‘白氏、下毒’等字眼,心中一凛,忙关了门。 紫菀与春雨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靠近。 过了片刻,忽听里面林母提高了声量,接着‘乓啷’一声脆响,听动静似乎是砸了茶盏的声音。 春雨两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不知到底是何事惹得林母如此大动肝火,虽然心下担心,但林母没有发话,两人到底没敢进去。 过了许久,林母才叫人进去收拾,春雨留心看了看林母与林如海的脸色,两人却面色如常,什么也看不出来,春雨心里疑惑不已,想了半日也想不通,只得丢开了。 没过几日,紫菀正在房里做针线,忽见春雨急匆匆跑回来,道:“你听说没?白姨娘被抓起来了!” 紫菀一惊,忙道:“这是怎么说的?出了什么事?” 春雨闻言,忙过去把门窗关好,拉了紫菀进内室,方道:“这事府里其他人只怕还不知道呢,我也是方才听我妈说了两句,才知道些。 还有,前儿老爷不是与老太太在屋里说了好一会子话么?我隐约听到了两句,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想来说的就是这件事。 这会子白姨娘已经被抓起来了,老太太又吩咐吴妈妈把老爷太太和其他几位姨娘都叫过去了,估计是要处置白姨娘了。” 春雨心中极为好奇,只是这事涉及后宅阴私,林母只留了几个心腹的老嬷嬷,其余伏侍的人都打发出来了,连她也不让留下。 紫菀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她总觉着这段时日府里的气氛有些不对,想来定是在查这事,上次的那些事确实蹊跷,只是没想到幕后之人竟会是白姨娘。实在让人无法相信。 春雨见紫菀神色便知她在想什么,不禁叹道:“你也吓了一跳罢?我方才听了也是半天回不过神来,素日白姨娘看着那么温柔和气的一个人,没想到竟这般狠毒。 不止如此,似乎连我和周姨娘上回生病的事也跟她脱不了干系,想来以前散布流言暗算我的那个人也是她了,还有这次太太在园子里险些摔倒的事,估计也是她干的,想想真是可怕。” 紫菀却总觉着事情没有那般简单,白姨娘再神通广大,也是一个人,不可能事事都计划的那么周全罢?只怕其中还有内情。 第58章 倒V 这厢,林母上房之中,气氛十分冷肃,林母端坐上首,林如海、贾敏分坐两边,其他几位姨娘都站在一旁,皆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白姨娘。 贾敏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从上次流言事件开始,贾敏就感觉不对,明面上虽然是针对春雨,但实际上却是指向她,后来虽然抓到了些小卒子,但其幕后之人却一直逍遥法外,贾敏一直在想到底是谁有这般大的能耐。 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收买那么多人,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些在林府多年的家生子,而有能耐让这些家生子为其卖命,而自己却分毫不知,可以肯定这些眼线一定是在自己嫁入林家之前便埋下了。 此人心机如此深沉,精于谋划,又善于隐忍,一击不中便迅速躲藏起来,实在是一个极其厉害的人物。 贾敏本以为这人这般老辣,只怕不容易找出来,谁知没多久又发生了芍药的事,让贾敏发现了蛛丝马迹,能做下这件事的,自然是后院中的几个姨娘。 为了不打草惊蛇,贾敏便决定暗中调查,连林如海也没透露,顺着查下去,终于查出了眉目,所有线索都指向白姨娘。 只是白姨娘行事极小心,一时没有确凿的证据,贾敏正犹豫该如何处置,没想到又查出自己有了身孕。 正巧林如海开始清查府里,贾敏便让人把查到的东西都透露给了林全,之后便放下了这事,想着等坐稳了胎再理论。 谁知竟一时疏于防备,险些害了自己的孩子,贾敏每每想到此处都后怕不已。 林母盯着白姨娘看了许久,方沉声道:“白氏,你的所作所为我们都已查明,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白姨娘一身素衣,垂首跪在地上,闻言身子一颤,半晌方低声道:“奴婢无话可说,一切听凭老太太发落。”说罢仍跪着不动,连头也没抬,没有丝毫恐惧惊慌之态。 林母见状,不禁皱了皱眉头。 贾敏见她到如今还是这般不知悔改,更是怒气横生,冷声道:“我自问待你不薄,一进门便抬了你做姨娘,这十几年来更是从未为难过你,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白姨娘一直低着头,这时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着贾敏,良久方轻笑道:“待我不薄?你知不知道,在你没进门之前,老爷待我多好?他最体贴,只要他出门,一定会给我带礼物,簪子,荷包,风筝,样样都是我喜欢的。那段日子,是我这一辈子最快活的时候。” 说到这里,白姨娘一脸温柔,似乎沉浸在那段甜蜜的回忆中。 只是后面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脸色开始阴沉下来,继续说道:“只是很快,老太太给他定下了你,从此他便开始变了,对我越来越冷淡,一心一意只想着和你成亲! 我从六岁就开始服侍他,十六岁被收房,一直到我十九岁,这十几年来从来没有分开过,他作画时是我为他研墨,他生病时是我喂他喝药,他身上的一针一线都是我亲手缝的,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 你算什么?凭什么一来就把他抢走了?不过是出身比我好罢了,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资格同我争?如果不是你,他又怎么会那般待我? 可惜你身边那几个老不死的奴才太精明,我的人轻易近不了你的身,不然你跟你那女儿早就被我弄死了。 后来想想,你死了还会有别人进来,本想着就放你一马算了,没想到你居然装什么贤惠,又弄了这几个贱人进来!”说到后面,白姨娘盯着贾敏和几个姨娘的神色都有些狰狞了。 众人没想到竟是这般缘由,一时都怔住了,贾敏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死命攥着手中的帕子,房中一时静默无声。 “这就是你害死我的孩子的原因?”一直是木头人的李姨娘忽然开了口,死死的盯着白姨娘,一字一句道。 白姨娘闻言,目光一闪,随即冷笑道:“那是你自己没福气,怪不得我。” 闻言,李姨娘捻着佛珠的手上青筋凸起,定定的看了她许久,方咬牙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更是把你当亲妹妹看待,就算后来被老爷收了房也从不与你相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白姨娘冷笑两声,别过头不再答话。 李姨娘目眦欲裂,佛珠一扔,拔下头上的簪子便要冲上去与她同归于尽。 众人都吓了一跳,幸而旁边的老嬷嬷眼疾手快,忙把她拽住了,抢下了她手里的簪子,见她一直挣扎个不停,怕她再冲动,忙叫了另一个老嬷嬷一起,死死抓住了她的双手。 林母等人已是满面寒霜,林如海自进屋后就一直不发一言,这时终于开了口,一字一句道:“我真后悔,当初留下了你这个蛇蝎妇人。” 白姨娘闻言,身子一抖,霍然抬起头来,呆呆的看着林如海,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之事。 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流泪道:“你说我恶毒?哈哈,我是蛇蝎心肠,难道你以为她们就有多善良吗?!你的好太太,难道就不会使手段?还有你的那些姨娘们,你以为,我为何每次都能成事?还不是多亏了她们帮忙! 你只怕想不到罢?这次花园的石子固然是我安排的,可我根本没有付诸行动,最后推波助澜引太太过去的,可是你的好姨娘孙氏干的。” 孙姨娘本在一旁幸灾乐祸,谁知这火竟烧到了自己身上,见林母与林如海看向自己的目光颇为怀疑,忙出来跪下,急道:“绝无此事,她这是血口喷人,奴婢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种事,还请老太太明察。” 林母不理她,只看向白姨娘,沉声道:“你的都是真的?可有证据?” 白姨娘许是再无顾忌,看了孙姨娘一眼,冷笑道:“孙氏身边的贴身大丫鬟玉兰是我的人,她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不止如此,她还让她娘家兄弟弄到了一种专给孕妇服用的秘药,准备交给太太身边的吴氏,让她伺机下药,老太太不信,只管叫她来当面对质,还有那药,只怕还在她屋里,去搜一搜便是。”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林母三人更是浑身一震,往孙姨娘看去。 孙姨娘听完这话,浑身发抖,已软倒在地,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姨娘也低着头出来,跪在了地上。 众人见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林母当即示意吴妈妈去搜查一番,吴妈妈依言去了。林如海也忙打发人去查孙姨娘的兄长。 贾敏更是又惊又气,吴姨娘原是她的贴身丫头,贾敏看她老实本分,又是外头买来的,且身契也在自己手里,便给她开了脸,成了林如海的通房。 虽然明面上叫姨娘,实际上还只是个通房,因不得宠,素来都是沉默寡言的,贾敏便对她没怎么提防,没想到竟险些着了道。 若让她得手,只怕孩子与她都难逃一劫,贾敏想到此处,当即吓出一身冷汗来。 白姨娘见状,冷笑两声,道:“你以为逃得过一次还能逃得过一辈子?别做梦了,只要这后院中有女人,就永远都不可能有太平可言,你且等着罢!”说罢看了周姨娘一眼,便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房中顿时一片静默,林母看了白姨娘半晌,方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老嬷嬷把她押下去。 白姨娘也不挣扎,只最后深深看了林如海一眼,又对一直狠狠盯着她的李姨娘说了声‘对不起’,方被押着走了。 处置了白姨娘,林母便又看向地上的孙姨娘和吴姨娘。 两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林母便问林如海与贾敏:“你们说她二人该如何处置?” 林如海闻言,脸色复杂的看了孙姨娘半晌,方道:“听凭您发落罢,儿子没什么话说。”贾敏也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孙姨娘本来满怀希望的看着林如海,闻言,那双明亮的眼睛便一点一点慢慢暗下去了。 一直在旁边静默不语的周姨娘突然跪了下来,向林母磕了个头,流泪道:“孙妹妹虽然罪有应得,但总算没有铸成大错,她毕竟受了大罪才生下保哥儿,求老太太看在保哥儿的份上饶她一命罢。”说罢又磕了三个响头,直把额角也磕红了。林如海见状忙让人扶了她起来。 林母闻言,沉吟半晌,方对孙姨娘道:“按你们的罪名本应重处,但念在你是保哥儿生母的份上,饶你一命。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从明日起,你与吴氏便去静念寺中修行,终身不得出寺,潜心侍奉佛祖,以赎罪孽。” 静念寺是金陵南山的一座寺庙,原是先帝时期的永平长公主所建,后来成了那些犯了大错但又不好处置的女眷们修行赎罪的地方。 这静念寺守卫极严,若不是主家来接,女眷进去了就别想再出来,那寺中的女尼皆是膀大腰圆,专门看守那些犯错的女眷。 那些女眷在里面不止要念经修行,还要自己洗衣做饭种菜等等,一个没做好便会受罚挨打,极为难熬。 因此在女眷中,一提起静念寺三个字,人人都为之色变。 孙姨娘自然也听过,这次虽然逃过一死,但从此青灯古佛长伴一生,只怕一辈子也见不着保哥儿了,想到此处,不禁万念俱灰,昏了过去。 吴姨娘仍是沉默不语,好像这一切都与她不相干似的,直到老嬷嬷来押她的时候才忽然站了起来。 老嬷嬷吓了一跳,正欲抓住她,忽见贾敏摇了摇手,便松开了。 只见吴姨娘走到贾敏跟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低声道:“奴婢辜负了太太的恩情,万死不足以赎罪,以后唯有早晚三炷香,祈求佛祖保佑太太长命百岁。”说罢又磕了三个头,方转身去了。贾敏看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眼中似有泪花。 如今林如海的姬妾便只剩了周姨娘,钱姨娘,李姨娘三人,林母看了她们三个一眼,道:“虽然如今没查出你们有什么过错,但我还是要嘱咐你们一句,今后老老实实便罢,若想动什么歪念头,今日这几个人的下场便是你们的前车之鉴!” 三人忙跪下,皆道‘不敢’,林母也不再多说,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了。 此时房内便只剩了林母与林如海,贾敏,三人皆是一脸疲惫。 林如海的心情更是万分复杂,他原还沾沾自喜,认为自己治家有方,贤妻美妾,娇儿爱女,一家子其乐融融,哪想到今日便把他的美梦击碎了。 房里气氛极为沉闷,林母正欲说话,忽见吴妈妈匆匆而来,神情凝重,林母等人见了俱都心中一紧,见吴妈妈还要行礼,贾敏忙止住了,道:“妈妈可是查出什么了?” 吴妈妈点了点头,从从袖中拿出个小瓷瓶,道:“这便是从孙姨娘房中搜出来的药瓶,我拿给周大夫看了,说竟与上次孙姨娘所中的秘药一般无二。” 林母等人闻言一惊,忙道:“怎么会?周大夫不是说这药是大内秘药吗?怎的会到孙氏手里?” 吴妈妈闻言摇了摇头,道:“这事确实说不清,我去审问过白姨娘身边的人,她们说白姨娘当初给孙姨娘下的药是从外头一个游方郎中那儿得的。 孙姨娘这边林全也去查过了,找不到这个人,又去孙家查过了,孙姨娘的兄长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药,只说是在青楼楚馆中得来的,而那个给他药的花魁已经死了。线索到这里又断了。” 林母三人俱是半天不能言语。 过了许久,贾敏长叹了口气,道:“真真想不到,竟牵扯了这许多人,只希望这事到此为止罢。”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这事还没完,这‘醉红颜’的毒来的这般蹊跷,这其中必有缘故,只怕咱们府里的人也不干净。 还有白氏一家,她家从老祖宗建府时便在咱们林家了,世代皆是家生子,这么多年来,与府里好些人都联络有亲,盘根错节,一时倒不好贸然发作,咱们只暗中查探,有罪之人一并发落,至于那些没什么罪行的,他们虽然无辜,但到底是白氏的亲戚,也不能再留着,赏了身价银子放出去罢。 还有那等欺上瞒下,中饱私囊者,索性此次一并清查,打发了出去。” 林母到底年纪大了,经此一事心情便有些沉闷,叹道:“真真是想不到,咱们家素来宽柔以待下人,没想到竟养大了他们的心思,连主子都敢算计,真真让人心寒。 还有那些老人们,我虽不管事,但也知道府里有些老人仗着往日的体面倚老卖老,不听管束,如今也不能再纵着他们了。” 贾敏闻言也道:“老太太说的是,咱们府里虽比别家好些,但确实该好生整治一番了,此次前去扬州更得事事谨慎小心,以往咱们虽清理了几次,保不齐还有钉子在,正好趁这次机会盘查一遍。” 林母点了点头,对贾敏道:“你有孕在身,不宜操劳,这事就不用操心了,我与你老爷自会料理。”贾敏本就精力不足,这几日经了这些事越发疲惫了,闻言自无异议。 林母做了林家五十多年的当家主母,不仅把儿子培育成才,还在一干虎视眈眈的族人手中成功保住了偌大的家业,自然有一番手段。只是多年不理家事,如今又上了年纪,越发心慈,那些手段也早已不用了,但如今非常时期,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之后几日,林母与吴妈妈等人将后院细细梳理了一遍,凡与白家有关之人,有罪者皆一一处置了,有亲但不知情者也免了差事,赏了身价银子打发出去了。 林如海则带着林管家几人盘查外院。花了好些时日,把府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清理了一遍,处置了许多下人,按其罪行,重者发卖,轻者打发出去。 那些为白氏做事之人皆发卖了,那些欺上瞒下,中饱私囊者皆没收家产,打发出去。 幸而林如海治家严谨,虽有几个在外头仗势欺人的,也只是逞逞威风,索要些好处,倒没什么大的恶行。此次也都一并处置了。 这般下来,林家便少了将近三成的下人,剩了不到一百人。幸而林家人口简单,只几位主子,这些人也足够使唤了。 却说林如海大刀阔斧料理了无数下人,府中众人皆心惊胆战,做事越发勤勉,竟连素日的斗牌、赌博吃酒等陋习也一概蠲了,府中气象亦为之一新。 一切尘埃落定,也快到了启程的日子了。 贾敏坐胎已满三个月,便放了消息出去,又写了信,让人与端阳节礼一道送去了贾家。 各家闻得喜讯都十分惊讶,众人皆知林家子嗣不丰,贾敏这胎自然极要紧,况林如海如今升任巡盐御史,简在帝心,众人正想方设法的巴结奉承,此时听了这喜讯,都忙打叠厚礼上门道贺,林家因此又忙乱了好几日。 三月初十,诸事打点齐备,又与各世交亲友辞行,林如海便携了家小,启程前往扬州赴任。 金陵与扬州相距不远,因贾敏有孕,便放慢了行程,饶是如此,也不过五六日功夫便到了。 第59章 倒V 林母贾敏等人到了扬州,也顾不上歇息,便忙打发人安插器具,打扫房舍,采各项东西,足足忙了两三日,才算安定下来。方得空歇息一二。 林如海自去与甄应嘉交接公务,甄应嘉到底不是一般人,城府极深,虽心中恨极了林如海,面上却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仍旧满面笑容,交接时也极痛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待诸事交接完毕,甄应嘉便将官印交给了林如海,道:“如今无事一身轻,贤弟日后可要多多操劳了。”林如海闻言,便道不敢。甄应嘉见状,眯了眯眼,笑道:“听说尊夫人又有了身孕,看来如海兄又要喜得贵子了,到时恐无暇前来,愚兄便在此先行恭贺了。”说罢笑着拱了拱手。 林如海闻言,垂下眼帘,掩下眼中的寒芒,亦笑着拱手回礼。两人又客套了一番,甄应嘉方坐了轿子回去了。林如海目光沉沉的注视着甄应嘉一行人,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方回身进去了。 自家几次三番出事,林如海哪里会这般轻易放过元凶?上次的事他虽看似已经放下了,实际上却暗中一直在追查,林如海虽在后宅之事上有些糊涂,但对官场之事还是极为精明的,不然也做不了这巡盐御史了。 他寻思了许久,他自为官以来便素来小心谨慎,虽不免得罪了些人,但这也都是官场上的常事,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唯有去年那个案子让他与人结了仇。 跟他有仇怨的就那几个人,而在江南能有这般大的人脉,连自己都查不出什么,又如此老谋深算的,除了甄应嘉,再无别人,再者林如海这两年本就一直奉命在暗查甄家诸事,对他家的的事知道的极多,心中既有了怀疑,细细追查下去,幕后之人虽然隐藏的极好,但难免留下了些蛛丝马迹,林如海顺藤摸瓜,便查到了不少线索,果然都指向了甄应嘉。 若是甄应嘉在官场上给他使绊子,他也不会如此愤怒,偏他竟然如此卑鄙,暗算他的妻小,林如海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偏如今没有证据,奈何他不得,只得暂且忍耐,且待来日。 林家如今与甄家明面上虽然没有撕破脸,但甄应嘉与林如海两人心知肚明,两家日后是绝无言和的可能了,如今两家仇怨已深,两人皆知对方不会善罢甘休,只看这一场明真暗斗中鹿死谁手了。 却说林如海方到任不久,便有下面的盐商来拜,又有各家夫人诰命人下了帖子请贾敏赏花,贾敏有孕在身,只去了一两家不好辞的,余者尽皆推了,众人都知林家子嗣不丰,这一胎极要紧,若一旦在自己家里出了什么事也担待不起,便是要奉承也不急于这一时,因此也都没有再来打扰。但仍时不时打发人来送礼问候。 这日,林如海方从衙门回来,便见上房内摆了好些绫罗绸缎,不禁一怔:“这是做什么,怎的摆了这么些东西,谁家又送礼来了不成?” 贾敏正打发婆子丫头们收拾地上的东西,闻言笑道:“哪里呢,这是淮嫂子打发人送来的。” 丫头婆子们收拾好东西后都下去了,贾敏便拆了信件细看,才看了一小半,便笑了,冲林如海扬了扬手中的信件,道:“老爷猜猜这信里说的是什么?” 林如海见状,笑道:“这倒不难猜,你既如此欢喜,想必咱们上回说的事淮大哥和嫂子同意了?” 贾敏点了点头,笑道:“可不是,我就说以大哥和嫂子的脾性,知道了紫菀的为人品性,是不会不同意的,不然上回送礼时也不会特意打发李嬷嬷来了。”说罢又继续看下去,不想看完后却蹙眉长叹了一声。 林如海见她面上颇有些忧色,不禁一怔,问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的叹起气来了?可是信里又说了什么?” 贾敏摇了摇头,道:“老爷只怕不知道,淮大哥一家前两个月出了大事,大哥与璞哥儿父子两个竟不知怎的染上了疟疾,把嫂子她们担心的不行,幸而老天保佑,当初我放了些金鸡纳霜带回去,如今已经无事了。”说罢把信件递给林如海。 林如海自然不会看前面贾敏与李氏的私房话,只看了方才贾敏说的那段,看完之后也舒了口气,道:“想不到这西洋药效验竟这般好,幸而你当初送了这个金鸡纳霜,不然只怕险的很,看来你当初打发人去西海沿子可真是做对了,下回竟多多的弄些回来,有备无患。” 自黛玉出生后贾敏一直在给她攒嫁妆,珠宝首饰田庄商铺什么的倒不费事,孤本字画什么的林家也不缺,只打家具的好木头不易得,那回听紫菀说那边紫檀黄花梨的好料子比这边多,正巧去年管事去南边收租子,贾敏便让他们去西海沿子一带打听,果然说那边的木料极好。 打听清楚后,自去年开始,贾敏便打发自己的心腹管事带了些好些绸缎、茶叶和瓷器去了西海沿子,这些瓷器绸缎之类都是官用的,于他们家而言是极寻常的,但在民间却极少流通,因此到了西海沿子那边极受洋人的喜欢。 最后换了一棵品相极好的紫檀木和黄花梨木,还有许多宝石、香料、象牙、哆罗呢并一些罕见的西洋药等东西回来,这些东西在西海沿子并不如何贵重,然因本朝海贸并不盛行,这些舶来品在其他地方却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便是京中的达官显贵之家亦极少见。其利润之厚,连贾敏都没想到。 上回贾敏给李氏的回礼中便送了许多洋缎、香料并一些西洋药,其中便有金鸡纳霜,谁知竟阴错阳差救了他一家的性命,这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 贾敏道:“大哥一家没事就好,嫂子说原想年底回来祭祖,也把紫菀的事儿办了,只是偏碰上这个,璞哥儿还好,年纪轻,底子好,恢复的也快,只大哥到底年纪大了些,这一病伤了元气,只怕要好生调养个一年半载,偏璞哥儿媳妇又有了身孕,也不好远行,这样一来只怕要一年两载才能回来。” 林如海闻言,道:“这样也好,如今江南这边也不太平,我正要提醒你,从明儿开始要万事小心些,还有玉儿和保哥儿身边的人,也要敲打一番。” 贾敏闻言一惊,忙道:“这是怎的?可是又出了什么事了?”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如今倒没什么事,我只是以防万一罢了,我上回把查到的关于‘醉红颜’的事都秘密上奏给了圣上,此事事关先皇后之死,不说圣上,便是太子殿下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听说上个月甄贵妃便被申饬了一顿,再者甄家一直想着推十皇子上位,其他皇子又那会善罢甘休?甄家之后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贾敏闻言一惊,道:“老爷这是打算与甄家撕破脸了?” 林如海冷笑道:“咱们家这几次三番的出事,幕后主使者是谁我们都心中有数,他们既然敢算计咱们家,我也该回敬一二了,这还只是开始罢了,日后还有的瞧呢。” 贾敏听罢,沉默了半晌,叹道:“看来日后咱们两家是要不死不休了。” 林如海闻言,顿了顿,道:“如今我与甄应嘉虽没撕破脸,但只怕他心中也有数了,因此这之后的日子只怕不得消停。这里虽不像金陵那般被甄家掌控,到底也经营了两三年,只怕也还有些势力,咱们家还是小心些为上,尤其是你和老太太还有孩子们,紫菀你也同她分说一番,要她多提防些。” 贾敏便道:“保哥儿和玉儿如今都在老太太院里,又有吴妈妈等人照管,倒不妨事,只是紫菀这孩子……” 林如海沉吟了一会儿,便道:“横竖玉儿在老太太院里,不若让紫菀丫头随着玉儿一道读书罢,玉儿今年四岁了,也该上学了,我原说等明年开春再给玉儿寻个好些的西席先生,如今便是提早些也无妨。” 贾敏点了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如今大哥与嫂子同意了收养紫菀,我心中才算了了一桩心事,嫂子说等她们回来便把紫菀的事办了,如此一来紫菀日后也是咱们的本家侄女儿了,咱们便是对她多加照拂也不会惹人怀疑了,又有大嫂子他们护着,想来也不会有人为难于她,将来等她出门子时,咱们家再给她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她为咱们家做了这许多,又委屈她这么多年,如此这样我们也算报答一二了。” 林如海便道:“你明儿便把咱们商议好的事告诉紫菀丫头,看她有没有什么想法,还有上回说的那户籍和地契我已着人办好了,你明儿也一道给她罢,让她好生收着,只先别让外人知道了。”贾敏应了。 原来林如海与贾敏一直想找一户合适的人家收养照顾紫菀,偏一直没有合适的,不是性情不好便是门第太低,好容易才想起了堂兄林淮。 这林淮乃是林家本家之人,与林如海是堂族,两人交情极好,这林淮少时一直颇有才名,早先也曾中了进士,只是他生性自由,不喜官场,考科举也是为了圆双亲的遗愿,做到侍讲学士后便辞了官,带着妻儿回乡归隐。后来二子也皆中了进士,如今随长子在北边任上,已经好些年未回姑苏了。 林淮家中只有老妻并二子,其妻李氏,亦是名门之女,与林淮乃是自幼定亲,只是后来家中出了变故,两人历经波折才成了婚,婚后育有二子,一直想要个女孩儿,偏没有怀上,后来便想着收养一个,谁知一直没成,那些攀附他们家的他们夫妻看不上,好的又不会给人家当闺女,因此一直没成。 这次林如海与贾敏便分别写了信过去,把紫菀的来历及为人品性细细说了,又把所求之事说了。 林淮夫妻一开始听说要请他们收一个丫头当女儿,虽颇为诧异,倒没有恼怒。林淮与林如海相交已久,李氏与贾敏情分也极好,对他们了解甚深,知道林如海与贾敏的为人,不会随随便便开口,他夫妻二人如此郑重其事,必有缘由。 后来林淮与李氏知晓其中诸事,李氏因自身早年的经历,对紫菀便有几分喜欢,只是不知其性情,后来给林母送寿礼时便特意打发了心腹李嬷嬷来。 李嬷嬷历经世事,看人极准,她与紫菀相处了好些时日,对她的为人品性便已了解了□□分,回去都与李氏细细说了。李氏一是受林如海与贾敏相托,再者紫菀的性情也极合她的脾性,便同意了此事。 林淮本就是洒脱随性之人,不然当初也不会辞官不做,回乡隐居,并不因紫菀做过丫头而有什么偏见,他与李氏情分极深,见妻子喜欢,他也就没什么异议。 这厢林如海与贾敏计议已定,自去歇息不提。第二日,贾敏便打发人去叫了紫菀过来。 第60章 三合一 这日,夏至菡萏等人在廊下抹骨牌,顽了一会子,菡萏出了一身汗,便道:“我都两三天没洗头了,这会子又出了一身汗,这头上怪痒的,你们谁同我一道去洗?” 她因生的圆润些,最是怕热,时常出汗,因此到了夏日三天两头便要洗一次头。如今刚刚入秋,秋老虎盛行,天气仍是颇为炎热。 众人皆摇头,夏至笑道:“你不如去叫紫菀同你一道去,她最是好洁,隔一两日就要洗一次的,我看她前儿才洗了,这会子怕是也忍不住的。”说的众人都笑了。 菡萏闻言也笑道:“说的很是,我这会子便去叫她。”说罢果然去紫菀房里叫她。 紫菀正在屋里收拾东西,闻言便笑道:“我都隔了一两日了,正说着一会子要去洗洗呢,既如此,我便同你一道去罢。” 说罢收好了东西,两人便到厨房要了热水,又取了鸡卵,香皂,花露,头绳等物,在院子里洗了起来。 两人洗完头,便散着头发坐在廊下乘凉,摇着团扇同众人闲话。 正说笑间,忽见贾敏院里的小丫头秀儿跑过来道:“紫菀姐姐,太太找你过去说话儿,快跟我去罢。” 紫菀晾了半日头发,如今还只半干,闻言忙道:“我才洗头呢,你且等一会子,我擦干了头发就同你一道去。”说罢进屋拿了帕子,把头发绞干,挽了个双鬟。 因天气热,遂换了件藕荷色纱衫,下面系着白绫绣碧莲叶的细褶裙。只戴了一对小巧的碧玉葫芦耳坠儿,手上笼了一串红玛瑙数珠儿,除此之外别无他饰,十分清爽。 到了贾敏正院,早有丫头进去通报了。门外的小丫头见了紫菀忙笑道:“姐姐可来了,太太正等着呢,快进来罢。”说罢打起湘帘。 紫菀进了里间,只见贾敏正歪在贵妃榻上,她如今怀孕已有七个多月了,肚腹高高隆起。 孕妇本就怕热,身上便只穿了件银红色水袖长裙,一头乌压压的头发亦只用一根莲花头的碧玉簪挽着,耳上戴着翡翠滴珠耳坠儿,不施脂粉,脸上虽因怀孕之故微微有几点斑痕,亦不减半分丽色。 贾敏正倚在贵妃榻上同寒梅说话,见紫菀进来了,便招了招手,笑道:“快过来,好些天没见你了,怎的也不过来走动走动。” 紫菀上前行了礼,方笑道:“前儿周大夫家去时给了我好几本书,这几日都在琢磨那个,故没来给太太请安。” 去年林母病重时都是她贴身照顾,周大夫开的药膳方子紫菀都做的极好,周大夫见了颇为喜欢,又看在林母的份上,偶尔会从旁指点一二,都让她受益匪浅。 紫菀本就有前世的底子在,往往举一反三,领会的极快。周大夫见她于医道上颇有天赋,便生了爱才之心,虽紫菀不可能跟着他行医治病,但仍时常借了各类医书给她看,有什么疑难问题也会给她细心解答。 因此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紫菀感念周大夫的教导之恩,对周大夫亦是执弟子礼,三节两寿无一遗漏,素日也时常做了点心和针线送去周家,周大夫夫妇俩都十分喜欢。 当初周大夫夫妻也随林家一道回了扬州,虽在扬州城里也有房舍,但他们大多数时日仍是住在老家的镇上,偶尔才会回扬州住些时日。前儿周大夫回镇上时又给了她几本极少见的药膳食谱,紫菀如获至宝,一头便钻进去了。 贾敏闻言便打趣道:“我听说你如今的医术与外头的大夫也不差什么了,怎的倒越发认真了,难不成真想做个女郎中,去悬壶济世不成?” 紫菀闻言笑道:“太太快别取笑我了,我不过是跟周大夫学了些调摄养身的皮毛罢了,至于诊病开方却是一概不知,哪里就当得起大夫的称呼了。” 她虽不能治病开方,但在食疗养生上已颇有心得,如今林母和黛玉的一应饮食调理也都是她管着。 两人又闲话了一会子,紫菀方道:“太太叫我来可有什么事吩咐?” 贾敏笑道:“倒是我糊涂了,有的没的说了两车话,倒把正经事给忘了。”说罢便冲寒梅使了个眼色,寒梅便带着丫头婆子们都下去了。 贾敏便让紫菀去里间把梳妆台上的红锦小匣子拿过来。紫菀依言取了匣子过来。 贾敏便笑道:“你打开看看罢。” 紫菀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依言打开匣子一看,竟是一份户籍文书和两份契书,一张房契,一张田契,那房契是一间商铺,田契却是三十顷良田,写的都是她的名字。 紫菀不禁吃了一惊,忙看向贾敏,不解道:“太太这是做什么?好好的怎的给我这么些庄田铺子做什么?” 贾敏笑道:“你没看错,这都是给你的谢礼,这些原本早就应该给你的,偏这大半年来事多,一时便给忘了,还是前儿才想起来。你且收着便是,即便之后认了亲,这些也是你傍身的东西。” 紫菀半晌回不过神来,这户籍文书倒罢了,这是原先就说过的,只是这认亲却是何意?还有这田庄商铺,未免太重了些,这商铺且不用说,想必价钱也不会便宜到哪去,最让人咋舌的是这个庄子,二十顷地,这可是足足一千亩,还是上好的良田,一般的良田是差不多□□两银子一亩,而江南这边的田地皆是一年两熟,因此价格也要贵许多,这庄子没有一万两银子只怕拿不下来。 想到此处,紫菀便觉手中的几张契书烫手的很,忙把匣子放回了贾敏身前的桌上。 贾敏见她那般模样,有些忍俊不禁,笑道:“你这傻丫头,莫不是以为我们当初说的是哄你的?真让你当一辈子的丫头吧? 当初是不得已才让你托身为婢,我和老爷早就想着给你安排个出路,让你出去后能好生过日子。 偏你父亲至今音讯全无,你终究是个女儿家,将来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孤身在外头住着,况且你早晚是要出门子的,没有个娘家撑腰可不成,因此我和老爷一直在寻摸一家可靠的人家收养你,但一般不知底细的人家实在不放心,因而一直没个合适的。 如今这家是我们细细挑选的,知根知底,乃是我们林家的本家,虽与老爷是出了五服的堂兄弟,但素来情分极好。他们夫妇二人性子最是和善,膝下只有二子,家中人口简单,家风清正,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家境却也极为殷实。”又细细介绍了林淮一家的情况并各人的品性。 说罢,便问紫菀:“你觉着怎么样?可有什么想法?” 这事实在太过突然,紫菀听了贾敏问话,低头沉吟半晌,她没想到林如海与贾敏竟为自己想的这般长远,虽然贾敏说的极好,但这事实在有些突兀。 这个时候的干亲关系与后世不同,正式的结干亲要举行隆重的上契仪式,摆酒唱戏,宴请亲朋,再摆香案祷告神明、拜祭祖宗之后记入族谱。 若真正上了契,契父母与契女之间的亲谊比生父母仅次一筹,若是契女没了双亲,契父母是要负起抚养的责任的。因此一般的干亲只是口头上叫罢了,很少有真正摆酒唱戏认亲的。 而自己与林淮夫妻连面都没见过,彼此性情如何更不清楚,他们怎么会同意认养自己?自己毕竟是林家的丫鬟,即便只是名义上的,不曾真的入奴籍,但说出去到底不怎么好听。 那林淮一家二子皆在为官,想来门第不低,若认了自己做女儿岂不是惹人笑话? 即便他们家看在林如海的份上同意认了自己,但自己身份不够,彼此又不知脾性,将来若是生出什么矛盾来反而让两家难做,这样倒没意思。 横竖当初林如海也答应了日后会多照佛自己,即便过几年出去了也不必太担心,自己一个人也自在些。 紫菀想到此处,便道:“太太一番好意,原不应辞,只是紫菀身份卑微,实在高攀不上。” 贾敏是个聪敏女子,见紫菀这般神色,微一凝思,便明白她心中所虑,不禁摇头,笑道:“你这孩子也太多心了些,若没有问过他们夫妻的意思,我们怎么会擅自做主?他们家虽也是官宦之家,却与别家不同。 淮大哥生性洒脱,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颇有魏晋遗风。嫂子亦是不同俗流的女中豪杰,两个儿子也是性情豁达之人,因此你不必担心他们会看低你。 况我早就把你的事与大嫂子细细说了,你可记得上次老太太过生日时送寿礼来的那位李嬷嬷?就是在咱们家住了好些时日,极喜欢你,临走时又送了一对碧玉镯子给你的那位?” 紫菀闻言一愣,虽不知贾敏何意,仍点了点头道:“记得,听说是咱们本家亲戚派来给老太太送寿礼的。” 贾敏笑道:“那便是大嫂子的贴身嬷嬷,她那次来一是送寿礼,最重要的却是替大嫂子特意来看看你的,那镯子原是大嫂子的心爱之物,她既送了镯子给你,自然是对你极满意的。” 紫菀这才恍然大悟,当初那位李嬷嬷许是长途跋涉,来了没多久便小病了一场,林母还让紫菀帮着照料了几日。 怪道她说那位李嬷嬷怎的这么热情,不仅时常找自己说话,临走时还送了一对极为珍贵的碧玉镯子,便是感谢自己的照料之情,也用不着这么名贵的谢礼,当时她原本不想收,偏林母让她收下了,想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贾敏道:“大嫂子一直便想要个女儿,偏一直没能如愿,如今对你极满意,原本是说年底回来,就正经摆酒唱戏,认了干亲。偏大堂哥素来身子不好,前些时候又生了场重病,如今还在调养,那边璞哥儿媳妇又怀孕了,因此一时半会儿竟回不来。 不过你放心,早则一年,迟则两年,必定会回来的,到时候再办也不迟。再者等大嫂子她们回来,你只怕要跟着回姑苏了,如今这两年你且在咱们家住着。 只是在淮大哥一家未回来前你对外的身份还是不能变,以免惹人怀疑,另外你也小心些,万不可轻易对人说起你的来历。甄家在江南的手段无人能及,当初的事毕竟还是有些蛛丝马迹可查,咱们府里肃清了好几遍下人,按理说是没有别家的钉子了,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竟还是小心为上。 日后你只陪着老太太和玉儿便是,横竖玉儿如今也在老太太那边,你日后便与玉儿一道读书,她素来听你的话,我如今身子重,有你帮我多照看她一二,我也就放心些。” 见紫菀仍旧迷惑不解,贾敏便叹道:“你别怪老爷,当初也是没法子,原先是怕你年纪小,一不小心便会漏了风声,如今已经离了金陵,便是告诉你也无妨。”说罢把甄家的事告诉了她。 紫菀这才知道原来那个案子的幕后黑手竟是甄家,怪不得有那么大的能耐,幸而自己留在了林家,否则只怕危险的很。 贾敏又道:“认亲之事你且放心罢,大嫂子出身名门,性情也极温柔和善,管家理事,人情往来的各样手段都极好,有她教导你,与你将来也好。 等他们回来,你与他们家见了面就知道了。我们已经商议过了,到时候对外便说你是她故交的女儿,因失散多年没有联系,如今见了才认出来,便认了干亲。这样一来你日后的出身也好听,与我们家也是自家侄女儿了,照拂你也名正言顺,旁人也不会会怀疑什么。 你为我们家做了这许多,偏又不得不委屈了你这么久,实在是对不住你,再过一两年你也要出去了,也该有些东西傍身,如今先给你一个铺子和一个庄子,且学着如何料理,这样我们也算报答了一二。” 紫菀听到此处,知道贾敏是一片真心为自己着想,也不再拒绝,当即福了福身道:“一切听从太□□排便是。” 贾敏笑道:“这才对,你别想那么多,这契书你好生收着便是,这个商铺是在苏州城中的西街上,那田庄也离苏州城也不过五六十里路,幸而原先给你办户籍的时候便是落户在姑苏,这下倒便宜了。” 说罢把匣子重新塞回了紫菀手中,便让她回去了。 紫菀回了房里,又拿着这几张契书出了半日神,方把户籍文书和那纸地契和房契放回匣子里,锁进柜子里收好。 展眼便要到中秋了,又有各家盐商打发人送了节礼来,每日络绎不绝,登记造册的人忙的连喝茶的功夫都没了。 紫菀这才知道为什么人家都说盐政是个肥缺了,两淮盐商富甲天下,他们皆是家财万贯,并不差钱,只希望奉承好了林如海,能多得些盐引,因此每次送的礼都极丰厚。 林如海到任才半年,下面那些盐商就以各种节礼的名义送了好些金银珠宝古董珍玩过来,皆是价值连城的珍品。刚开始时林母与贾敏还有心思看一看,看到后面发现每家送的东西都大同小异,除了绫罗绸缎便是金银珠宝、古董玉器,看多了也就不耐烦了,之后便看也不看,都叫收起来了。 紫菀估量了一下,光是这些东西便不下二三万金,一年下来,三节两寿,冰敬碳敬,加起来至少有一二十万两,更别说还有各种孝敬,若暗地里再收些贿赂,一年几十万两都是儿戏。这盐课之肥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怪不得甄家那般富贵,不说别的,光是在盐政上几年得的银子就不得了,甄应嘉可不像林如海,林如海除了三节两寿、冰敬碳敬这些官场默认的合法收入外,其余的各种孝敬从来不收。人常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而甄家在盐政上搂的银子只怕有上百万,怪不得甄家想方设法的要再连任几年,实在是油 水太丰厚了。 过了一个月,紫菀便听说林如海为黛玉聘了一位西席先生,不日就会来林家,让紫菀到时候也一道去念书。而这先生不是原著中的贾雨村,却是甄士隐。 紫菀初时一听这名字便十分惊奇,还以为是同名同姓之人,细细打听一番才明白了其中缘故。 原来去年办那个案子时林如海捉拿了许多拐子,有一些并不是那个团伙的人,只是零散的拐子,林如海也一并关押了,审问后也救回了许多孩子,英莲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许多孩子因被拐的年岁太久,家乡父母都不记得了,英莲当时虽只五岁,但她是当年元宵佳节之时被拐,不过一两月罢了,倒还说得清家乡父母。 林如海忙命人依言去姑苏查访,甄家之女走失之事已是阊门的新闻,那衙役略一打听,遍寻到了甄士隐家。 此时甄士隐与封氏因思女成疾,正卧病在床,日夜啼哭不止,忽闻此讯,不啻天降福音,连病也不顾了,挣扎着连夜打点行囊赶往金陵,终于见着了英莲,一家得以团圆。 甄士隐夫妻对林如海感恩戴德,病情略好后便携了英莲上门拜谢林如海救命之恩。 甄士隐虽不曾科举,但学识渊博,少有人及,且性情恬淡,不以名利为念,林如海对他极为推崇,二人言谈极为投契。即便后来甄士隐回了姑苏,两人亦有书信往来。谁知后来林如海去了信却许久未见回音,着人打听方知他家出了事。 原来当初夫妻二人欢欢喜喜携着女儿回了家,却发现因葫芦庙的一场大火,一家财物悉数化为乌有。林如海知道后便遣人送了银子过去,并说若有难处只管来金陵,甄士隐婉言拒绝了,原欲到田庄上暂住,偏鼠盗四起,难以安身,又因田庄连年收成不好,甄士隐便将庄田悉数折变,带着妻女去投奔了他岳家。 谁知他岳父封肃虽拿了他的银子帮忙置地,却半哄半赚,只给了些薄田朽屋,甄士隐乃读书人,不惯理事,一二年下来,那剩下的银子便越来越少,封肃见已无银可赚,便日日冷言冷语,明嘲暗讽。 甄士隐已年过半百,前年又因英莲之事而大病了一场,到底伤了元气。此时受此冷语,又见妻子这般年纪了还要日日做针线度日,不免又生心病,身子骨也越发差了。 这日,封肃对着甄士隐讥讽了一通,又与街坊邻舍诉苦,说女婿无能,只一味好吃懒做,倒要自己这个岳父白养着他们一家等语。 甄士隐听了又气又愧,自悔投人不着,连带着妻女受委屈,回房便长吁短叹起来。当初折变田庄的银子所剩无几,这般下去只怕日子越发难过了,思来想去半日,正心思郁结之时,忽接到了林如海的信件,信中说想聘请甄士隐为西宾,教导女儿黛玉。 甄士隐又惊又喜,当下便忙与封氏商议了,两人计议了一回,终于下定了心思。次日便打点好行囊,携了妻女赶往扬州。 原来上回林如海便欲为黛玉聘一西席,便一直使人寻访打听,偏一直没有个合适的人选,虽有那等毛遂自荐者,这些人皆是为了攀附林家的势力而来,林如海哪里看得上。正自烦恼,忽想起去年认识的好友甄士隐来。 自从林如海去年凑巧救了甄士隐的女儿英莲,两人相识之后极为投机,常有书信往来。 林如海素来极推崇甄士隐的学识为人,想起上回甄士隐信中隐有愁闷之意,想来在岳家的日子也有诸多不自在,便想请了他来给黛玉做先生。 一则为好友解忧,二则甄士隐学识人品皆极好,有他教导黛玉,自己也放心些。因此便写了书信并帖子,诚邀甄士隐前来。 没过几日,甄士隐便携了妻女前来。 寒梅知道林如海与贾敏极看重甄士隐,早吩咐丫头婆子打扫好了西苑一处清静院落,给甄士隐一家居住。 那院子小小巧巧,统共不过十来间,收拾的却极为清雅细致。甄士隐夫妻自然极满意。 封氏梳洗一番便携了女儿英莲来给林母与贾敏请安。 因甄士隐是黛玉的西席先生,林母也极重视,听说封氏到了,忙命人请进来。 少时,便见丫头领着一位身穿酱色对襟褙子的妇人进来,那妇人约莫五十来岁年纪,许是长途跋涉,面上颇有些风霜之色。手中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梳着双环,穿着一身粉色撒花小袄儿,系着嫩黄色百褶裙,生的极为标致。众人便知这是封氏母女了。 封氏携着英莲给林母请了安,众人叙了寒温,方坐下细说。 贾敏去年便见过封氏两次,此时便笑道:“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我们昨儿还在说呢,一路上可还好?” 封氏忙道:“倒还顺当,只走到半道时英莲有些凉着了,原本前几日便该到的,如此一来只得放慢了行程,这才晚到了。” 贾敏闻言便笑道:“原来如此,我说必有缘故的。”又招了招手叫英莲上前,细细端详了一会,笑道:“英莲都长这般高了,出挑的越发好了。老太太您成日家说咱们玉儿是个难得的,如今您看看这孩子。” 林母见英莲生的品貌出众,肤白如玉,眉间一点胭脂痣,更显得眉目精致,极为秀美,性情又极温雅,也十分喜欢,忙携了她的手上前,说了好一会子话,方对封氏笑道:“我原先还说我们家玉儿是个有一无二的,不想今日见了英莲才算是开了眼界了,这般人品,真真是让人爱都爱不过来了。” 一时春雨也送了表礼上来,她知道甄士隐日后便是黛玉的西席,封氏便是黛玉的师娘了,因此便将表礼加厚了三分,却是尺头四匹,金银锞两对。林母犹笑说简薄等语。 封氏忙谢过了,交于身旁的丫头收着,方笑道:“是老太君不嫌弃罢了,小女蒲柳之姿,哪里能与府上姑娘相较呢!” 贾敏便笑道:“可是太谦了,英莲这般人品,可比我们家的小魔星乖巧多了。” 黛玉早就对英莲十分好奇,不住地打量,此时听贾敏这般说她也不生气,看了英莲半晌,方道:“妈妈,日后这位姊姊也是住在咱们家么?” 贾敏闻言笑道:“不错,这便是你先生家的姑娘,日后便同你们一道顽了,可不许欺负你英莲姐姐。” 黛玉忙一口答应了,见英莲只站在一旁笑,便拉了她一道顽七巧图,英莲也是家中独女,没有兄弟姊妹,见黛玉生的雪团一般,伶俐可人,心下也极喜欢,两人不一会便玩的极好了。 这边厢贾敏封氏等人也在一道闲话,言谈中便说起了当初英莲被拐之事。 说起旧事,封氏抹泪道:“我夫妇二人年过半百,只有英莲这一个女儿,当初英莲丢失,我们夫妻到处寻访,却无一丝音讯,本已万念俱灰,若不是林大人的恩德,我们一家只怕是骨肉分离,永无团圆之日了。 林大人救了我们英莲的性命,如今又给了我们一个安身之所,我们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府上的恩情了。唯有日日替你们念佛罢了。” 贾敏忙笑道:“这些事都已过去了,如今否极泰来,你也不必再伤心了,再说如今甄先生成了玉儿的西席先生,你便是玉儿的师娘了,咱们两家哪里用得着这般客套?说这些话倒反而生分了。” 紫菀在一旁听罢,这才明白其中缘故。当初那件案子牵涉过多,林如海当初也没有对紫菀详说,因此紫菀这才知道因为自己的缘故,倒让英莲摆脱了原来的悲惨命运。这却是无心插柳了,如今英莲的命运已变,看来这命运还是可以改变的,想来林家的应该也不会再像书中那般了。 自此甄士隐一家便在林家住下,甄士隐近年来虽然精力不比以前,但教导黛玉倒是绰绰有余的。 林如海给甄士隐的束脩极丰厚,封氏年纪也大了,原先要卖针线度日,如今却不必了。无事时便时常与林母贾敏一道说笑,闲话些家常。 黛玉紫菀读书时也多了英莲这个伴儿,她三个皆只相差三四岁年纪,没几日便处得极好了。 甄士隐夫妇原先还有些担心,寄人篱下,自家女儿会有不自在,谁知竟与黛玉玩的极好,便也放下心来。又见贾敏与林母对自己一家极为周到,一应饮食起居都十分尽心,心下更加感激,教导黛玉也越发用心了。 甄士隐本就是禀性恬淡之人,与黛玉的性子极为投缘,师生二人极为相得。 紫菀也觉得甄士隐极好,他是一心一意教导黛玉,不像原著中的贾雨村满腹野心,学识虽好,但功利心太重,人品不佳。相较之下,甄士隐不仅学识好,性子淡泊,为人也极风雅,比贾雨村更适合当黛玉的老师。 展眼又是月余过去,入了秋,天气越发凉爽起来,按日子推算,贾敏这个月便是产期,产房稳婆早已备好,奶娘丫头也都预备下了,都是林母与贾敏二人细细挑选的,皆是身家清白,干净爽利的,两个奶娘更是从一个月前便开始调理身子了。 随着产期临近,林家上下都有些紧张起来,丫头婆子皆严阵以待。 这日,林母与贾敏封氏等人正一处闲话,因说起贾敏这胎,林母便道:“按日子推算产期早已到了,偏都这般时候了还是没动静,也不知这孩子何时才肯出来,实在让人着急。” 封氏闻言忙笑道:“老太太别急,我听人说怀胎十月也多有不准的时候,我当初怀我们家英莲的时候只九个月就生了,可见这出生的时辰都是定好的,如今想是哥儿的时辰还未到罢了。” 贾敏闻言,正欲说话,忽觉小腹一阵坠胀,接着肚子也隐隐作痛起来,不禁抚着肚子轻呼了一声。 林母正与封氏说话,并未留意,还是贾敏身边的吴嬷嬷发觉不对,忙叫了起来,众人这才发觉贾敏要生了,不禁慌作一团,幸而准备诸事早已预备妥当,吴妈妈等人急忙叫婆子抬了春凳过来,扶着贾敏躺上去,抬着进了产房。 林如海早半个月前便去镇上接了周大夫过来,此时林母忙命人去请,又忙打发了人去衙门通知林如海。 不多时,便见林如海满头大汗赶了回来。 偏贾敏年纪大了些,这胎生的分外艰难,从早上一直生到下午,只听得产房内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孩子却一直没出来。 林母与林如海急的直冒汗,林如海急的在产房外打转,不住的念佛祷告,林母更是不住地叫人给送子娘娘烧香。 这边厢春雨紫菀等人不能近前,便在偏院的廊下等着,黛玉更是小脸煞白,远远望着产房那边,焦急的等待着。 这里虽离产房有些距离,但仍可听的到贾敏的惨叫声,紫菀也被这声音吓到了,正心神不宁间,忽觉袖子被菡萏大力扯了几下,却没听到她说话,紫菀不禁有些奇怪,抬起头来正欲问菡萏何事,却见菡萏瞪着双眼,张大了嘴巴,一手指着天上,口里却说不出话来。 紫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也睁大了眼睛,原来不知何时,林府上空中竟慢慢汇聚了一大片五彩斑斓的祥云,那云彩呈带状,并不断变换色彩,绚烂夺目。接着,忽见那云彩中射出一道红光,眨眼间那红光便落入正院中产房的屋顶上,发出一片耀眼的光芒后便消失不见了。 紫菀只看得目瞪口呆,忽听见产房那边传来一声嘹亮的啼哭声,接着便听到产婆高声叫道:“生了!生了!恭喜老爷,恭喜老太太,太太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哥儿!” 紫菀与菡萏心中惊骇不已,仍是半晌回不过神来,不约而同往天空中看去,却见那祥云已散去了,未留丝毫痕迹。 菡萏看了看四周,春雨几人似乎没有看到方才的异象,神情并无什么奇怪之处,只是一片欢喜之状。心中实在惊异不已,便拉了拉紫菀的衣襟,低声道:“你方才看到没有,那红光……” 紫菀点了点头,也小声道:“这事先不要说出去,一会子再悄声告诉老爷和老太太。”菡萏也知道轻重,忙点了点头,只是情绪一时还没有缓过来。 紫菀心中也是无法平静,这出生之时带有异象,可不是常人能有的,自古以来出现这般情景的不是帝王便是奇人。 方才也不知有多少人看到了林府上空的异状,若这天降红光之事再传了出去,只怕造成的轰动比贾宝玉含玉而诞也差不了多少。这对林家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紫菀以前是不信鬼神的,但如今经历了这许多事,倒让她不得不信如今这孩子降生的情景实在太过奇异,难不成真是个有来历的?正沉思间,忽想起当初癞头和尚说过的文曲星护佑林家之事,当初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难道那和尚说的文曲星指的就是这个孩子? 第61章 却说贾敏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终于生下了林家的嫡子,一个重七斤八两的胖小子。 林如海险些落下泪来,林家世代单传,不想到了他这代却得了二子一女,他这辈子也无愧于林家的列祖列宗了。 林母在产房外听得孩子嘹亮的啼哭声,实在等不得,连扶也不用扶就急忙进去了。 林如海眼巴巴的看着,偏一时又不能进去,只得在外头焦急的等着。 林母一进里间,便见稳婆正在给婴儿断脐清洗,这孩子胖嘟嘟的,哭声也十分响亮,待稳婆用襁褓包好后便急忙接了过来。 抱着白胖胖的孙子,林母直笑得见牙不见眼,整个人似乎都年轻了十岁。 少时,房内便已收拾妥当,婆子抱了脏污的衣物被褥出去,便见林如海站在门外直直的盯着里面,神色极为焦躁,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忍笑道:“如今产房里都收拾好了,太太也醒了,老爷进去便是。” 林如海闻言,一阵风似的进了里间。 只见贾敏正穿着撒花褙子,勒着秋香色抹额,躺在床上,满面欢喜地望着林母手中的大红色襁褓。她到底年纪大了些,此次生产着实伤了不少元气,脸色颇为苍白,眉梢眼角却俱是欢喜。 林如海与贾敏说了几句话,又问了稳婆,得知贾敏身体只是有些虚弱,养些日子便无大碍,心中放下心来。 之后便目不转睛的盯着林母手中的襁褓,都不舍得挪眼。 林母见状不免好笑起来,她到底上了年纪,抱久了便觉胳膊酸痛不已,见林如海眼巴巴的看着,便把襁褓递了过去,笑道:“你抱抱罢。” 林如海小心翼翼的接过襁褓,双手都有些发颤,注视着胖嘟嘟的儿子,眼睛不觉有些湿润了,不似保哥儿出生时那般虚弱,这是个十分健壮的孩子,眉眼间三分像贾敏,倒有七分像自己,林如海看痴了,一时竟抱着孩子舍不得撒手。 林母便坐在床前同贾敏说话,笑道:“我原说咱们林家世代单传,子嗣单薄了些,得了保哥儿便已心满意足了,这胎不拘男女都好,谁承想竟还能再得一个嫡孙,可真真是菩萨保佑。” 贾敏闻言也笑道:“确实如此,等出了月子,媳妇便去佛前好好上柱香。” 说了一会子话,林母见她神色颇为疲惫,知道她还未恢复过来,便道:“我这会子便给观音菩萨烧香去,一会子再来看你和哥儿,你先好生歇着。”说罢又对林如海道:“你也该去祠堂里给祖宗上炷香,敬告先祖后给哥儿取个好名字,这会子便让你媳妇好生歇一歇罢。” 林如海闻言,又细细看了儿子半晌,方恋恋不舍的把襁褓放回贾敏枕边,又嘱咐贾敏好生歇息,让吴嬷嬷等人好生伺候,方出去了。 贾敏躺在床上,看着枕边胖嘟嘟的儿子,只觉心中喜乐莫名,此生已再无所求。 这厢,林母与林如海方从产房里出来,紫菀见无人在旁,急忙上前,低声把今日贾敏生产时的奇景说了。 林母闻言又惊又喜,不可置信道:“这可是真的?你可看真切了?” 紫菀点了点头道:“是我亲眼所见,不止我,连菡萏姐姐也看见了,只怕外头也有人看到了。” 林母原本十分欢喜,闻言倏地一惊,喃喃道:“看来我的乖孙儿果然是个有来历的,只是这事可不能宣扬,否则是祸非福。”想到此处,林母脸色也有些凝重起来。 林如海闻言也是大惊,他久在官场,瞬间便明白了其中的利害。 母子两个商议了半晌,便决定把孩子的出生时辰推迟些,幸而今日在场的都是林家的心腹,倒不用担心什么,那两个稳婆虽觉奇怪,但林如海恩威并用,她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暗地里嘀咕两句罢了。 一切安排妥当,林如海便暗中派人出去打听,果然外头许多人都看到了方才的异状,皆议论纷纷。幸而那红光下降的时候极快,也没几个人看到。林母与林如海这才心下稍定。 第二日,林如海对外便说贾敏有些难产,哥儿今早才出生。 可巧昨日离林府不远的一户官宦人家也生了个女孩儿。众人听说林如海的儿子是今早才生的,倒没怀疑什么,便都觉着是那个女孩儿出生带来的祥瑞,只怕来历不凡。 那户人家见状,自以为得了机遇,便对外说些自家女孩儿出生时满室清香,十分奇异等语。众人听说,越发相信先前的揣测了,倒没人再怀疑林家什么。林母与林如海这才放下心来。 之后各家听闻喜讯都纷纷遣人送了礼来,也有许多亲来道贺的。 那扬州一带的盐商大贾消息也极灵通,正愁没机会奉承,如今听闻林如海得了嫡子,都忙备下厚礼,急急上门道贺。 他们皆是家财万贯的豪富之家,送来的皆是极罕见贵重的古董珠宝玉石等物,更有那脑子灵活的,知道林家是书香门第,只怕爱书香更胜珠玉,便特特搜寻了些名家字画、古扇、并孤本古籍等物,送上门来。 若是寻常日子,林如海必不会受,只是如今乃是贺礼,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只得收了,命人一一登记造册。 林家一时宾客盈门,络绎不绝。 没两日便是洗三,之后又是满月和百日,皆办的十分隆重,热闹非凡。 贾敏坐完月子,仍旧接回了管家之权,黛玉姐弟三人也接回了身边亲自教养,不过每日都会带孩子过来晨昏定省,脱不开身时也仍会放到林母跟前,如此一来倒大半时日还是在林母房里,因此林母虽然不舍,但也没说什么。 转眼便是两年过去,紫菀已经十一岁了,她在林府也待了差不多四年了。 春雨去年便求了恩典出去了,如今已为人妻,如今紫菀已经成了林母身边的第一人。 她心思细腻,对老太太事事想得周到,不止每日亲自下厨做药膳点心,还时常做些衣裳、抹额、鞋袜之类,十分精致新巧,皆是林母素日喜爱的花样款式,精致又贴心,林母爱得不行,心下对她的细致体贴更是喜爱。起居坐卧,竟一刻都离不得她。 紫菀与林母相处日久,老太太对她极好,她又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心下感激,若说一开始还有几分利用之意,后来却打心眼里把林母当做自己祖母一般,照顾的极为精心,处处体贴入微。林母自然有所察觉,对她也是越发疼爱,面上虽不显,心下却几乎和黛玉一样看待了。她在林母身边这几年,名为主仆,实若祖孙。 只是林母前两年中过风,当时虽已痊愈,到底留下了病根,今年开春后便又病了几次。 紫菀担忧不已,更加用心给她调理,一应药膳饮食都是亲自下厨熬制,但林母终究年事已高,即便调养了这许久,身体到底大不如前了。 这些年紫菀也没有浪费所学,时常翻阅周大夫留下的手札,已经研究得十之*了。林府的藏书阁自林母同意后更是被她借阅的差不多了。 林家在前朝便是世代书香之家,如今历经五代,别的不说,藏书是极多的,整整一座楼阁专门用来安置各式书籍。有许多书都是已经绝版的孤本古籍,紫菀前世便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书虫,此时真是如鱼得水,在藏书阁里流连忘返,有时抱着书看得连饭也忘了吃,觉也忘了睡,许多次都是林母打发人来唤她才依依不舍的回来。 她那副恋恋不舍的模样倒是让林母又气又笑,直嚷着要是再不按时吃饭便不准她去书阁看书了才消停下来,不敢再没日没夜的看书。 紫菀有次查找书籍时无意中发现了一箱宝贝,都是关于医道方面的,有导引吐纳,食疗养生的,皆是十分难得的孤本,约莫有十来本,保存的极好,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个小樟木箱子里。不知是林家哪代先人留下的。 紫菀回去说与林母听,没想到林母对此却并不在意。只笑道:“这有什么,咱们家在前朝便是读书人家,每代家主都极爱藏书,别的不说,藏书是极多的,咱们家这样的书恐怕还有不少,偶尔看看罢了,也没人正经去研究这些个东西。 我记得原先还有一箱子,这会子也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你既喜欢,也不值什么,回头我让人给你找找去,只一件,不许像上回那般着魔似的,饭也不吃,觉也不睡,回头再把眼睛给沤了,便不许你再碰这些书。” 紫菀闻言喜不自禁,忙一口答应了,笑道:“老太太放心,我再不敢的。” 正说着话,忽见寒梅进来笑道:“紫菀,太太那里叫你呢,说要你做的针线活计做好了没?打发去送礼的人明儿就要出发了,若做好了就把东西收拾好了送过去。” 紫菀闻言便知是送去给林淮家的,虽然没有正式认亲,但这两年林淮家私下里送了不少东西给紫菀,紫菀也时常做些衣裳鞋袜等针线,皆托贾敏一一转交过去了。 此时闻言忙道:“已经做好了,姐姐且等等,我这就拿去。”说罢回屋取了包好的针线活计,同寒梅去了贾敏院里。 到了贾敏正房,交了东西,说了一会子话,紫菀见已经快中午了,还要回去给林母熬药,便说要回去了。 贾敏忙着核对礼单,清点各色礼物,闻言也没有多留,只让丫头们把今儿新得的红菱鸡头等鲜果装了两大盒子,让她一道带回去。 正巧菡萏过来找清荷要花样子,见状便帮她提了一盒子,一道出来了。 却说紫菀菡萏从贾敏院里出来,两人正说着话,紫菀忽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从假山那边过来,手上抱着个包袱,身上穿着一袭秋香色对襟褙子,水红色马面裙,头上戴着几支金钗珠钏,颇为华丽。 紫菀见那妇人的穿着打扮不似府里的下人,不免有些疑惑,便拉了拉菡萏,问道:“姐姐,那人是谁?怎的这般眼生,看起来倒不像咱们府里的人?” 菡萏闻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待看清是谁后,便笑了,低声道:“怪道你不认得呢,那是周姨娘的娘家嫂子,想必今儿又是来找周姨娘要钱的。” 紫菀听了这话却有些不解,疑惑道:“不是说周姨娘是举人家的女儿么?怎的家里竟这般艰难?还要出嫁的女儿贴补不成?” 菡萏闻言,摇了摇头,道:“周姨娘的父亲早些年便去了,母亲的身子又不好,时常生病,看病吃药都得费钱,偏她哥哥竟没半分本事,文不成武不就的。 听说这个是她哥哥前几年续娶的,是个极精明的人,她哥哥为人又软弱无能,偏前几年不知怎的又染上了赌瘾,因此家里竟都是她嫂子做主。她嫂子时不时的就来要钱,周姨娘这些年的月例银子大半都被她拿走了。” 紫菀闻言,便道:“她嫂子也太过分了些,难道老爷就不管管么?” 菡萏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失笑,道:“怎么管?这毕竟是妾侍娘家的事,难不成老爷还去呵斥她嫂子不成?亦或是让周姨娘不要管她母亲死活了? 她哥哥那就是个无底洞,多少银子都填不满的,老爷本就不喜这等人,顶多看在周姨娘的份上多给几两银子罢了,总不能帮着养她家一大家子罢?” 紫菀哑口无言,倒有些可怜周姨娘了。 菡萏见状,叹了口气道:“周姨娘也是可怜,她性子恬淡,从不曾与人红过脸儿,素日也极少出来走动,只是在屋里吟诗作画,或养些花草为乐,我们家常也都说,怎的这般雅人偏有那样一家子。” 紫菀闻言正欲说话,却见那妇人已快走到近前,便忙把话掩住了。 待到跟前,才看清这妇人的长相,容长脸儿,吊梢眉,肤色颇为白皙,看长相倒是个美人儿,只嘴边有粒黑痣,生生让这幅容貌失色不少。 那妇人也看到了她二人,也不说话,微微颔了颔首,便往二门上去了。 菡萏也是一笑,转身对紫菀低声道:“怎么,是不是看起来有些不像我方才说的?当初我们也奇怪,这长相和性子怎的就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谁知紫菀却好似没听到菡萏的话,只一味盯着那妇人的背影看。 菡萏见状,忙推了推她,笑道:“发什么愣呢,怎的没见过美人不曾?” 紫菀方回过神来,只仍有些有些呆呆的,也不理菡萏的打趣,只喃喃自语道:“好生眼熟,竟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菡萏便道:“她每个月都会来咱们府里,想是你偶然见过也未可知。” 紫菀闻言摇了摇头,道:“不是在府里,倒好似从前在哪里见过。” 菡萏闻言越觉好笑,道:“可是越发糊涂了,你又不曾出去过,却是在哪里见过她?” 紫菀闻言便不作声,她还是觉着那个妇人有些面善,定是在哪里见过,偏一时又想不起来。 正在低头寻思,便听菡萏道:“好了,别想了,都快午时了,老太太那边还等着吃药呢,咱们快回去罢。”说罢拉了紫菀就走。 紫菀一时也想不起,便把心思丢开了。 第62章 紫菀同菡萏回了林母正院,把装果子的盒子放好,吃罢饭便去熬了药,伏侍林母喝了,又去小厨房炖了一道虫草老鸭汤。 如今天热,厨房到处是灶台烟火,更是闷热无比,紫菀在厨下才待了半个时辰,便出了一身大汗,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 厨房的王婆子见状,忙笑道:“姑娘不如先去歇歇罢,这里有我们看着呢。” 紫菀闻言,见该加的药材都已经放进去了,剩下的只要注意火候便行了,便交代厨娘们看好火候,方要了热水,回房梳洗换衣去了。 盥沐梳洗毕,紫菀又去洗了碟果子,端去林母房里。 到了上房,屋子里却鸦没鹊静的,只两个小丫头在,正坐在外间门口的小杌子上打盹儿。 紫菀把碟子放下,那两个小丫头听到动静都惊醒过来,忙抬起头,见是紫菀,便都忙起身,怕她责怪,都低着头嗫嚅道:“姐姐,我们只是趁老太太睡着了才打了个盹儿,不曾偷懒儿……” 紫菀闻言,走到里间门口,拨开珠帘往里瞧了瞧,见此时林母正躺在芙蓉簟上睡中觉,身上盖着薄纱被。 紫菀见状,便回身问道:“老太太睡了多久了?” 两人看了看房内的西洋钟,便道:“睡了约莫两刻钟了。” 紫菀闻言点了点头,知道林母怕是还得睡好一会儿,见那两个小丫头有些怯怯的,便笑道:“罢了,我也没怪你们,看样子老太太还得睡一会子,你们且去歇一歇罢,这里有我看着是。”说罢又抓了两把果子给她们。 那两个小丫头又惊又喜,忙道谢,捧着果子出去了。 紫菀便端了把椅子,坐在茜纱窗下做针线。脑子里却总回想今日看到的那个女人,到底是在哪里见过?按理说不过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用不着在意,但也不知道为何,自打见了那个女人的面后她便一直有些心神不宁,总觉着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偏一时又想不起来。 想到这里,紫菀不禁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叹了口气。 做了一会子针线,看了看钟表,已经是未时二刻了,林母也睡了大半个时辰了,紫菀便往里间瞧了瞧,见林母还在睡,只是身上盖着的薄纱被掉下来了,只剩一个被角还搭在身上。 紫菀见状,便轻身上前,拾起掉落的薄被,轻轻替林母盖上。正要回身,不想林母却醒了。 紫菀忙过去扶了她起身,道:“老太太醒了?可是我方才吵醒您了?” 林母闻言笑道:“不关你的事,是我自个儿睡不着了,这会子是什么时辰了?” 紫菀道:“未时二刻了,老太太可要再睡一会子?” 林母摇了摇头道:“不睡了,叫人进来罢。”说罢便从榻上起来。 紫菀见状,便伏侍她穿好衣裳,便扬声叫了外头的小丫头们打水进来。 少时,林母梳洗毕,人也清醒了许多,方觉着有些饿了,紫菀便去小厨房端了虫草老鸭汤过来。 林母见状,便笑道:“又是这个,这个月都吃了五回了,都有些腻味了,再说我如今咳嗽已经好多了,很不必再吃这个了。” 紫菀摇了摇头,道:“那可不行,好容易好些了,可不能半途而废,再说我听吴妈妈说您昨儿夜里还咳了好几次呢,越发不能断了。” 林母闻言,不禁皱了皱眉,道:“那个老货,我都说不许告诉你,偏又跟你告状去了。” 紫菀闻言失笑,都说老小孩,如今林母可越发孩子气了,见她还是不大愿吃,便笑道:“老太太不看别的,便是看在我辛辛苦苦在厨房熬了大半个时辰的份上,您好歹也吃两口。”说罢端了汤盅出来,放到林母跟前。 林母这才不情不愿的吃了,吃完还把碗给紫菀看了看,示意已经吃得干干净净了。众人见状都有些忍俊不禁。 紫菀也忍着笑,叫小丫头把碗箸收拾好,方笑道:“方才我去太太那里,太太让我带了好些新鲜果子来,有老太太最爱吃的红菱和甜瓜,我这就去洗了来。” 说罢便出去洗了果子,细细切好,用水晶碟子装了,放入捧盒里。 紫菀正欲提了盒子回去,忽见小丫头翠儿跑来道:“姐姐,我方才在院子外头碰到了太太房里的王妈妈,她老人家要我给姐姐带个口信儿,说有要紧东西交给姐姐,让姐姐抽空出去一会子。” 紫菀闻言,便知王安家的是来交今年春季的租子了,便答应了一声,把盒子交给翠儿拿过去,转身出去了。 原来去年贾敏让自己的陪房在南边又买了几个庄子,想起紫菀手上也还有些银子,便问紫菀要不要也买些。 紫菀想起自己锦乡侯府给的银子还一直没动过,加上贾敏给的那个庄子的出息,还有自己攒的银子,约莫有一万多两银子,那些银子一直白放着,倒有些可惜。 这笔银子虽然数额极大,但日后自己出去了样样都得花钱,便是认了亲也不可能一直朝林家伸手,不若拿出来置些田地,也有些出息,将来不至于坐吃山空,因此便都拿了出来,让贾敏帮着在外头买了三十顷地,加上贾敏上回给的那个庄子,都交给了贾敏的心腹陪房王安家的帮忙打理。 如此一来,不止花光了锦乡侯府给的那些银子,连自己历年来攒下的金银也一并用光了。除了那些首饰头面,绫罗绸缎和韩蕙的那两匣子金银锞子没动外,如今便只有几十两银子傍身。 紫菀出了院门,便见王安家的在树下等着,手里捧着个匣子,见紫菀出来了,忙迎了过来。 紫菀见她额上有些汗渍,便知她是定是等了好一会子,忙笑道:“妈妈快请屋里坐坐,方才因在老太太跟前,不知道妈妈过来了,倒劳烦妈妈等了这许久,真是对不住。”说罢请了王安家的到自己屋里,又倒了碗冰镇酸梅汤给她。 王安家的确实渴了,喝了大半碗,方笑道:“今儿来不为别的,是今年春季的租子收上来了,因明儿还要家去,偏趁这个时候给姑娘送来了。” 说罢打开匣子,推到紫菀跟前,笑道:“这是那五十顷地的租子,共是一千六百七十三两银子,因银子太多了些,大头便都兑成了金子,都在这儿了,姑娘你清点一下。” 只见匣子里有八个二十两的金元宝,七个十两的银锭,另有三两碎银子,装了满满一匣子。 紫菀不想竞有这么多银子,疑惑道:“怎的会有这么多?”她原本估计能有一千两银子就不错了,没想到竟多了许多出来。 王安家的闻言笑道:“这还是姑娘的功劳呢,我们当家的照着姑娘说的法子,让他们在庄子上挖了鱼塘,种了莲藕和桑树,又养了好些桑蚕,山上也种下了金银藤、玫瑰、蔷薇等香草。 光是这些出息统共算下来便有好几百两银子,再说那些田都是上好的水田,今年年成又极好,故而多了这许多银子,如今连太太也说姑娘的法子好,说赶明儿也让其他庄上的人照样弄起来呢。” 紫菀这才明白其中缘故,只是她一时半会儿也使不着这些钱,白放着也可惜,还不如继续买地,想了想便笑道:“横竖我如今也不缺钱使,这银子还请婶子先收着,帮我打听着,若有人卖地便都买了。” 说罢留下来五十三两零花,那二十两却拿了出来,又取了两匹尺头,一匹是织着风景暗纹的大红色软绸,一匹是鹅黄色的轻纱,推到王安家的面前,笑道:“这些银子给婶子打酒吃,这尺头是前儿老太太给的,颜色倒还鲜亮,婶子拿回去给海棠姐姐做两件衣裳穿。谢谢婶子这一年来帮我跑前跑后的,实在是烦劳您了。” 海棠是王安家的女儿,今年十八岁,原是在贾敏院里当差,今年求了恩典出去了,已经定了亲事,明年就要成亲了。 王安家的见状,脸上的笑容也更深了些,这银子倒还罢了,她家也不难于此,倒是这两匹尺头难得。 王安家的前儿便见了这料子,这是织造府今年新出的料子,花样新巧雅致,乃是进上的,府里统共也只得了十几匹,只贾敏和林母两处才有,没想到紫菀竟也得了,想来是林母给的,一面暗叹紫菀受宠,一面忙笑道:“姑娘快收回去,我们不过是是跑跑腿罢了,一点子小事,哪里能要姑娘的东西。” 紫菀闻言笑道:“这两年都是婶子帮着我跑前跑后的,辛苦得很,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子心意罢了,婶子若不收,那我日后可不敢再劳烦婶子了。” 王安家的闻言,也不再推辞,便收了东西,笑道:“那就多谢姑娘破费了。”她虽不差这些银子东西,但难得的是紫菀有这份心。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闲话,王安家的便回去了。 紫菀回了房里,把银子放好,拿出怀表一看,已经未时六刻了,已经到了上学的时辰了。 自打上回林母大病一场后,紫菀便只上半日的课,上午都在林母身边照料,每日都是下午才去。 当下便拿了书本,又拿了个小掐丝盒子,装了些新鲜果子,往西苑而去。 谁知到了西苑书房,里面却空无一人,不止黛玉和英莲,连甄士隐都没来,不禁心下奇怪,叫了院里的小丫头兰儿过来,问道:“今儿怎么了?怎的姑娘她们都没来?连甄先生也没来?” 兰儿是英莲的伴读丫头,闻言便道:“今儿我家太太病了,姑娘们都在那边陪着呢。今儿怕是不能上学了,我们姑娘叫我在这儿等着姐姐,跟姐姐说一声儿。” 紫菀听了这话一怔,忙道:“昨儿不是还好好的么?怎的今儿就病了?可要不要紧?请了大夫不曾?” 兰儿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要不要紧,只听大夫说是旧年落下的病根儿,说什么忧思过度伤了身子,眼睛也是以往哭多了,如今才会这般。”说罢又叹了口气,道:“都怪那些天杀的拐子,要不是他们,当初我们姑娘不会出事,我家太太也就不会那般伤心,以至于落下了这么个病根儿。” 紫菀闻言也叹了口气,都是那些拐子……,等等,拐子? 电火石光间,紫菀忽然想起来,今天那个女人! 紫菀脸色猛然一变,不及细想,转身便往贾敏院里跑去! 第63章 紫菀匆匆忙忙跑到贾敏院里,直累得气喘吁吁,双膝发软,进门时被门槛绊了一跤,险些摔倒在地。亏得寒梅正从里面出来,见状忙扶住了。 紫菀好容易站稳,偏跑了这么远的路,一时没顺过气,连话也说不出来,直扶着院门,好容易顺过气来,忙拉住寒梅,忙道:“老爷和太太在不在?” 寒梅见她面色惊慌,额上都是汗,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不禁一惊,忙道:“老爷还衙门里没回来,不过太太这会子倒在屋里头歇中觉。” 紫菀闻言,也顾不得许多了,忙抓住寒梅的手,急道:“好姐姐,快去叫醒太太,就说我有极要紧的事禀报!” 寒梅见神色焦急无比,便知怕是出了什么大事,心中也是一紧,忙道:“好,你别急,先在外头等着,我这就去叫太太起来。” 说罢匆忙进了里间。紫菀只得焦急地等着,幸而片刻之后寒梅便又出来了,冲紫菀招了招手,叫道:“快进来,太太已经起来了。” 紫菀闻言忙进了里间,只见贾敏正披着件纱衫坐在榻上,连头发也没梳,想来是一听到通报便起来了。 贾敏也被紫菀的狼狈模样惊到了,疑惑道:“方才寒梅说你有要紧事回我,可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紫菀闻言,顿了顿却没说话,只歉然的看了寒梅一眼,寒梅何其聪明,见状便知其中另有内情,只怕自己不便听,便道:“紫菀,你同太太好生说罢,我去外头给你们守着。”说罢便关门出去了。 贾敏见状,便知紫菀要说的不是什么小事,脸色也慢慢凝重起来。道:“这会子再没别人了,你说罢。” 紫菀见此时室内只自己与贾敏二人,方深吸了口气,把上午遇到周姨娘娘家嫂子的事说了,方道:“她是周姨娘的娘家嫂子,按理说我应该不认识,可是我总觉着她面善,偏一时又想不起来,我本以为是自己记错了,便丢开了。直到方才,我才想起来,我确实见过她,还是在一个太太您根本想不到的地方。” 贾敏闻言,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忙道:“是哪里?” 紫菀一字一顿道:“就是当年那些拐子关我们的那个宅子里。” 贾敏闻言,脸色大变,惊道:“你可记清楚了?确实是今儿见到的那个女人?” 紫菀点了点头,肯定道:“就是她,她嘴边的那颗黑痣十分特别,我绝不会认错。” 她当初只见过那女人几面,又隔了四五年时间,记忆有些模糊了,因此虽然觉着面善,但总想不起来。直到方才兰儿的话提醒了她,这才想起来。 那个女人不只是拐子,还是里面分量颇重的人物,专门负责□□那些女孩子,手段十分狠毒。 幸而当初她们刚被抓过去,还未到正式□□的时候,她又一副重病的模样,故而才逃过一劫。 她还以为那个女人当初是跟那些拐子一起被抓起来处置了,没想到她不仅没事,居然还光明正大的在林家进进出出,竟一直都没有人怀疑。 上回贾敏告诉她那些拐子的幕后主使者是甄家,而这个女人明明是甄家的人,却成了周姨娘的嫂子,而且还是在三年前,正是林如海破获拐卖案后不久。 再联想这几年来林家出的种种事故,现在看来似乎都不是当初认为的那么简单,只怕周姨娘也有嫌疑,只是周姨娘是当初林如海方到金陵任职时纳的,那可都是六七年前的事了,难道甄家从那时候就开始布置了?紫菀想到此处,身上不禁有些发寒,这甄家未免也太可怕了! 紫菀想的到的,贾敏自然也想到了。当初那件案子的内情她知道的远比紫菀要多,那时候林如海跟她说被拐的那些女孩子都被关在一个地方秘密□□,手段极其残酷。 那些女孩子不止是要学歌舞技艺,还要读书识字,学许多细作的手段。 她当时还有些不解,现在才明白过来,那些□□好的女孩子只怕不止是被甄家用来拉拢、监视其他官员的,更重要的事窃取传递消息。 再回想当初孙姨娘和白姨娘之事,果然有许多违和之处,现在看来只怕周姨娘也脱不了干系,偏竟没漏丝毫马脚,其行事之缜密,手段之高,绝不是普通女子能有的。 想到此处,贾敏的脸色越发凝重了,对紫菀道:“这事我和老爷会料理,你先回老太太那里,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也不要对别人说起,以免走漏了风声,打草惊蛇。” 紫菀闻言点点头,这事若真与周姨娘有关,那周姨娘的手段可真是了得,这么多年在林家,居然没漏一点儿馅儿,还极得林如海的宠爱,在后院中一直屹立不倒,其手段之高,实在让人悚然。 随即想到什么,忙道:“那要不要告诉老太太?这样也有个防备。还有姑娘和两位哥儿身边也要小心些。”要知道这府里可能还有周姨娘的人,若她又生出什么心思,暗中再出手的话,那可真是防不胜防。 贾敏闻言,沉吟半晌,方道:“你回去悄悄儿的告诉老太太,让她老人家心里有个底便是,其余的倒不必担心,自两年前出了那些事,府里已经清理过几遍了,剩下的都是极忠诚本分的,再说如今玉儿、安哥儿和保哥儿身边的人都是我和老太太的心腹,凡一应吃食也都有专人管着,老太太身边又有你和吴妈妈她们,不用担心什么。” 说罢见紫菀脸色还有些发白,不禁摇了摇头,道:“素日看你总是一副稳重老成的模样,今儿怎的就吓得这样?” 紫菀闻言,也知道自己今日的反应太大了些,不禁苦笑道:“太太您是不知道,那些人的手段有多残忍,当初在那里不知死了多少人,我是被吓怕了,至今还心有余悸,方才一看到那个女人,好容易忘记的东西又想起来了,一时便……”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些人把她扔在乱葬岗时的场景,要不是她运气好,只怕早就没命了。 贾敏听了这话,方想起紫菀的经历来,忙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别怕,如今在这府里,没有人会来伤害你的。当初的事都过了这么久了,你如今的容貌又长开了许多,哪里还有人记得? 况且如今甄家也再不能像以前那般一手遮天了,前些时日太子的门人又弹劾了甄家许多罪名,他们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时间去查当年的事?” 紫菀想想也是,被带到宅子里的时候自己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疹子,连五官都看不清,如今便是站在那女人面前她也认不出来,况且当初见过自己的李四等人已经被处死了,如今是没人知道自己的,想到此处,紫菀才放下心来。 两人计议完毕,贾敏便叫了寒梅进来,吩咐道:“你找个由头去把周姨娘院里的小雯叫来,我有话问她。”寒梅依言去了。 紫菀先是一怔,随即会意,只怕这小雯是贾敏安插在周姨娘院里的人,看来经了那些事,贾敏对后院的姨娘们也不不再是当初那样了。 紫菀见此也不便多留,自回去了。 紫菀方回了林母上房,便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还夹杂着孩童的笑声,心知定是黛玉姊弟几个过来了,不禁微微一笑,掀了帘子进去。 只见黛玉正坐在罗汉床上打结子,林晟林佑两兄弟却在一旁捣乱,时不时地伸手去抢黛玉手中的结子,眼看着两兄弟一人抓一边,整个结子就要散了,黛玉急得不行,忙道:“佑儿、晟儿,这可是我做给爹爹的,你们两个再捣乱我可要恼了,昨儿打的那两个也不给你们了!” 保哥儿大名林佑,如今三岁,安哥儿大名林晟,才两岁,却都生的聪明伶俐,一个比一个淘气。 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但许是都养在贾敏身边的缘故,两兄弟感情倒极好,都是一床吃一床睡,倒是比亲兄弟还亲。 此时见姐姐有些生气了,两兄弟便忙松了手,乖乖坐着不动。 两人里面都穿着鱼戏莲叶的大红色肚兜儿,外面穿着藕荷色纱衫,同色的裤子,散着裤腿儿,都生的雪团儿一般,小胳膊小腿跟藕节似的,白嫩嫩胖嘟嘟的,此时乖乖的坐在一处,看起来倒像是双生的弟兄。 林母本坐在一旁看热闹,见状便笑了起来,点了点两个胖娃娃的大脑壳,笑道:“这两个小魔星,也只有他们姐姐才治得住。” 黛玉闻言正欲说话,忽见紫菀进来了,便笑道:“姐姐你去哪里了?我听兰儿说你方才急匆匆走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办不成?” 紫菀笑道:“没什么事,只是有要紧东西落在园子里了,这才去找了找。对了,甄太太的身子怎么样了?可好些了么?” 黛玉点点头道:“大夫说只要悉心调养当无大碍,师母方才吃了药,说已经好些了,如今英莲姐姐正陪着呢。”说罢又把自己打好的攒心梅花的结子给紫菀看,笑道:“姐姐看看,打的可还行么?” 紫菀接过细看了看,方笑道:“配色鲜亮,活计精巧,色泽匀净,极好,姑娘已经可以出师了。”黛玉真真是心灵手巧,才学了两个月便比人家打了几年 的还要好。 黛玉闻言,抿嘴一笑,颊边露出浅浅一个梨涡。她如今不过六岁,出落得越发好了,年纪虽小,却自有一种出尘脱俗的气质,已经可窥见来日会是何等清丽绝俗。 第64章 紫菀与黛玉论了一回针线,正欲去倒杯茶来,转头便见保哥儿和安哥儿小哥俩正眼巴巴的看着黛玉,不觉失笑。 紫菀轻轻拍了拍黛玉,悄声笑道:“姑娘,两位哥儿可还坐在那儿等着呢。”说罢努了努嘴,示意黛玉看过去。 黛玉闻言转过头去,只见两个胖娃娃老老实实坐在那里,肥嘟嘟的小手搭在小胖腿上。 见黛玉看来,小哥俩都忙挺了挺小胸脯,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似乎在示意自己很听话,姐姐不要生气。 黛玉见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捏了捏保哥儿肥嘟嘟的小脸蛋儿,笑道:“好了,姐姐不生气了,这就让人把给你们的结子拿上来。” 说罢便叫了雪雁过来,吩咐道:“你去把我前儿打好的那两个如意连环的结子找出来,还有把放在槅子上锦匣里的七巧图也一并取了来,我同弟弟们顽一会子。”雪雁依言去了。少时果然取了东西来。 那两个结子一个是四季平安花样的,一个是如意连环的,俱是十分小巧精致,黛玉拿起来,笑着冲两兄弟招了招手。 林佑林晟哥俩方高兴起来,摇摇摆摆站起来,笑嘻嘻扑到黛玉身边,一人拽了一个就不放手了。 黛玉见状失笑不已,只得给他们都系在了衣襟前的扣子上,兄弟两这才罢休。 之后姐弟三人便坐在榻上顽七巧图,林母在一旁含笑看着。 紫菀也在一旁观看,这七巧图其实就是后世的七巧板,有木制、象牙、玉石等。黛玉现在顽的这副便是以象牙制成的,十分精致。 七巧游戏的图形有器物、山水、动物,还有不同姿态的人物。玩七巧游戏就是要用所有这七个板块按要求拼出各种图形。 黛玉年长,经验最足,玩的也最好,而最让人惊讶的是林晟,他如今只两岁,却极为聪明,反应极快,顽起来丝毫不逊于黛玉,不论是什么图形,他只要看一眼,小胖手摆弄两下便拼出来了,十分迅速,让人惊叹不已。 紫菀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十分惊讶,现在却习以为常了,林晟打小就十分聪明,学什么都非常快,认字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论什么字,只要教过他一遍,他便能记得清清楚楚,什么时候问他都答得出来,因此如今虽只两岁,却已有上千字在腹内了。 他如此聪明伶俐,林母等人自然是又惊又喜,再想起当初他出生时的异象,越发相信他就是文曲星转世了,只是为了,林如海下令不准任何人议论哥儿的事,更不许在外头说起一言半语。 因此外面的人只知道林如海有两个儿子,至于其他的资质、性情等方面却并不清楚。 黛玉姊弟顽了半日,天色也慢慢暗下来,林佑与林晟兄弟两毕竟年幼,方才便顽闹了许久,这会子便有些困倦起来。 林母见状便道:“今儿闹了这半日,这会子也困了,抱了他们去歇息罢。”又对黛玉道:“你也歇一会儿,你爹也快回来了,今儿外头送了新鲜的野鸡崽子来,我已吩咐下面预备了,一会子你尝尝。”黛玉便应了。 紫菀闻言也带了人去安排,因黛玉姊弟三人时常歇在这边,因此都备了他们的屋子。 黛玉仍是住原先的西暖阁,林佑林晟两兄弟住的则是林母暖阁的套间里。 待铺好床,奶妈们便抱了两人过来,脱了鞋袜放在床上,紫菀又拿了床新的红绫夹纱被过来,轻手轻脚的给他们盖上。 只见小哥俩头挨着头,小脸蛋儿红扑扑的,睡得极香,紫菀见状微微一笑,轻轻放下纱帐,又嘱咐了奶娘丫头们小心看着,方出去了。 傍晚时分,林如海与贾敏便来了上房给林母定省。 紫菀暗暗留意了一会,见林如海与贾敏面色如常,并没什么焦虑担忧之色,心中也稍放下心来。 不多时便是晚饭时分了,丫头婆子们忙传上饭来。那野鸡崽子汤果然极香,肉质鲜嫩,入口即化。不止林母喜欢,连素来不喜肉食的黛玉也多吃了小半碗。 一时寂然饭毕,洗手漱口,又坐着闲话了些家常,林如海与贾敏方带着黛玉姊弟回去歇息了。 至晚间,紫菀服侍林母梳洗完,见跟前已无别人,便把今日的事缓缓说了。 林母闻言也极为惊讶,随即叹了口气,道:“那女人光明正大在咱们府里进进出出,咱们竟都没察觉不对,可真是灯下黑了。” 紫菀见林母只是有些惊讶,倒不怎么担心,不禁有些不解,疑惑道:“难道老太太不担心么?” 林母闻言,道:“我都这把老骨头了,这辈子经历的事情也够多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再说甄家虽有手段,咱们林家也不是吃素的,有如海和敏儿在,我也用不着担心。”说罢又似想起什么,忙道:“别的倒罢了,那女人可认出你来了没有?” 紫菀知道林母是担心自己,不禁心中一暖,忙道:“老太太别担心,当初她也只见过我几面而已,再者当时我又偷偷吃了一种草药,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疹子,根本看不清脸,她们都以为我是出了花,都离得我远远的,因此那女人从未见过我真正的模样。 后来他们见我不但没好,还越发严重,怕传染给他们,因此把我扔到外头去了,她绝不会想到我还活着。” 林母这才放下心来,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叹道:“难为你了,吃了这许多苦,偏我们又让你受了这几年的委屈。” 紫菀闻言微微一笑,道:“老太太不必担心,我如今能有这般已是极好了,又有老太太和太太多般照顾,并不曾受什么委屈。” 林母闻言,拉过她的手轻拍了拍,笑道:“你这孩子是个有造化的,放心,淮哥儿一家也快要回来了,到时候你与他们认了亲,便也是我的孙女儿了,必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等过两年你大些了,我再亲自把关,给你挑一门四角俱全的好人家,到时候给你备一份丰厚的嫁妆,送你风风光光的出了门子,我才算是放了心。” 紫菀本来颇为感动,不妨林母忽的说出这些话来,饶是她素来脸皮厚,闻言也不禁面上飞红,羞道:“老太太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可没想着出去,我要永远服侍您老人家。” 林母见她这般模样,不禁笑道:“这里又没有外人,有什么可臊的,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孩儿家早晚有这一日。 你如今也十一岁了,别人家的姑娘这个年纪都开始相看人家了,再说这又不是一时便能成的,费时两三年的多着呢,因此等你干妈回来,咱们便要开始打算了。” 紫菀闻言,便低了头不说话,林母见状也不再多说,只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希望自己这把老骨头能撑到那个时候罢。 之后两日府里一直风平浪静,紫菀还以为周姨娘之事恐怕一时没什么结果,谁知没过两日,便听说周姨娘忽然得了重病,怕是要不好了。紫菀便知是林如海与贾敏的手笔,正等着后续发展,哪知事情急转直下,三日后便听说周姨娘重病不治,已经去了。 紫菀当时正在院子里浇花,听闻此事后半晌回不过神来,心中大惑不解,难道这两日就审出结果来了?那拐子呢?难道也死了? 正疑惑间,忽见贾敏院里的小丫头跑来叫她,说是太太找她过去说话,紫菀心知定是要说这事了,忙洗了手同她去了。 到了贾敏正房,只见丫头婆子们都下去了,只贾敏一人坐在榻上怔怔出神。 紫菀请了安,方道:“不知太太叫我来是何事?” 贾敏闻言才回过神来,指了指边上的凳子,道:“坐着说罢。” 紫菀依言坐下,贾敏方叹了口气,道:“想必你也听说了吧?周姨娘已经去了。” 紫菀点点头,疑惑道:“方才听说了,却不知是怎么回事。周姨娘是怎么死的?”周姨娘死的太刻意了些,以林如海与贾敏的手段,要处置她也会用隐晦些的法子,不会这么急匆匆的就把人给杀了。 贾敏闻言,苦笑了一声,道:“看来你也看出来了,不错,周姨娘不是我们动的手,她是自缢身亡的。” 紫菀吃了一惊:“自缢?”她想了几种可能,最大的可能便是甄家下的手,没想到竟会是自杀。 贾敏点了点头,方道:“那日你跟我说了那个女人的事之后,我便让人把周姨娘看住了。老爷又派了人去她家里,把她哥哥和那个女人都抓了起来,秘密审问。 那女人虽然嘴巴紧得很,但她那个哥哥却是个无能的,倒也问出了些东西。 原来周姨娘幼年也曾被拐过,几年后才找了回来。后来他们一家从扬州迁到了金陵,那个女人便是他家的邻舍,据说是个寡妇,三年前他原配去了,便娶了那个女人。 老爷审完后当即回了府里,拿着她哥哥的供状去了周姨娘院里,也不知为何,第二日她便自缢身亡了,连老爷也惊愕不已。 她只留下了一封信,交代了所有的事情,当初她被拐之后便是被甄家关在一个宅子里,训练了三年,甄家看上了她家的身份,便又放了她回去,只是一直派人暗中监视。当初甄家原本是想让她日后进太子宫中的,谁知阴错阳差被咱们府里纳了进来。 甄家无法,只得将错就错,那时我们同甄家的关系还好,因此一直以来都是让她传递些消息,倒没做别的,直到老爷破了那个案子之后,他们才开始对付咱们家。 当初孙姨娘中毒之事真正的幕后主使者就是她,那时候她控制住了白姨娘的幼弟,白姨娘一直无子,待她弟弟犹若亲子,横竖她自己也已经难逃一死,便甘心帮周姨娘顶了罪。” 紫菀这才明白事情始末,沉默半晌,方叹了口气,正欲说话,却见贾敏神色有些奇怪,不禁问道:“难道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贾敏闻言,深深的叹了口气,道:“信末说她自知罪孽深重,唯有一死方能赎罪,她把知道的关于甄家的事情都说了,只希望我们看在这份上放过她无辜的母亲。 她之所以愿意为甄家卖命,也是因为她母亲,她自以为一死可以换她母亲一命。她却不知道,她母亲在三年前便已经去世了。” 紫菀闻言,也沉默了。周姨娘固然可恨,但她对她母亲却是真好,只可惜到头来还是这般结局。 寂静半晌,贾敏方道:“那个女人已经被关押起来了,当初逃逸在外的余犯也一一落网了,甄家那边老爷自会料理,你也可以放下心了。” 紫菀闻言点了点头,心里确实松了口气。 周姨娘之事过后,不知林如海是不是受到了打击,竟把剩下的两个姨娘都打发了。 钱姨娘是出了嫁资令其自行婚配,李姨娘本就如枯木死灰一般,不愿再嫁,只说要出家,长伴青灯古佛。林如海便为她在庄上建了个佛堂,让她出去了。 因此如今林如海的后院便只贾敏一人了,林母对此也没有说什么,仍是万事不管,每日只以逗孙为乐。 第65章 自从林如海打发了后院两位姨娘之后,府里便清净了许多。那些下人虽不知其中内情,但见林如海如此,都觉着是因贾敏之故,心中敬畏不已,对贾敏也愈加恭谨了。 外面的人听了此事也都赞叹不已,都道定是林如海爱重发妻,这才打发了姬妾,夫妻伉俪情深等等。 那下面的盐商听了之后却嗤之以鼻,心道哪个男人不爱美色?定是那几个姬妾年纪大了,姿色大不如前,这才打发了出去。不禁动了心思,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若趁此机会攀上了林如海,便能给自家谋来许多好处。不消别的,只要送几个美人服侍好了林如海,到时吹吹枕边风,哪怕只是多发几张盐引也是好的。 因此便有好几个人搜罗了许多美人儿孝敬上来,环肥燕瘦皆有。 更有那等盐商大贾,特地送上了自家精心□□的‘养女’上来,美其名曰‘特地送来服侍大人,为大人分忧’。 林如海哪里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他对这些女子的来历也是心知肚明。那可是专门□□了来笼络男人的,容貌技艺、心思手段样样不缺,若让这等女子进了门,家中便要永无宁日了。 如今自家后院好容易清净了,林如海哪里又会自找麻烦?别说他现在没这个心思,便是有这个心思,也不会纳这等女子,因此便都拒了。 那些盐商见状,还以为林如海是因面子之故才如此,便又送了几次,见林如海坚决不收,方才死了心,只林如海惧内之名却不胫而走了。 之后贾敏出门应酬交际时众人看她的目光也十分复杂,欣羡有之,嫉妒有之,她们皆是正妻,虽有体面,但哪个家里不是满屋子的姬妾丫头?偏贾敏竟这般有福,得林如海如此相待,心中自然嫉妒不已,背地里酸言酸语不知多少,只是畏惧林家之势,不敢当着贾敏的面说罢了。 贾敏哪里察觉不出众人的意思,只是故做不知罢了。 自此人人皆道林夫人驭夫有术,林大人畏妻如虎等等,林如海听到后不禁啼笑皆非,偏又不好分证,只得随他们去说了。 转眼又到仲秋时节,园中黄花满地,丹桂飘香,天气凉爽,夜复见长。 这日,林母正与贾敏商议中秋团圆之事,忽听小丫头说老爷回来了。 贾敏看了看墙上的时辰钟,并未到下衙的时辰,心中不免有些奇怪。 林母也有些疑惑,待林如海进了上房,便笑道:“今儿怎的回来这般早,衙门里无事了么?” 林如海先给林母请了安,方在下首坐了,笑道:“今儿衙门里没什么事,正好又得了个好消息,故先来给老太太报喜了。” 林母闻言,不禁一怔,随即笑道:“是什么好消息?” 林如海看了眼站在林母身边的紫菀,方含笑道:“淮大哥来了信,说是已于上月启程,九月便可到姑苏了。”他知道林母一直惦记着这事,因此今日一得了消息便回来告诉林母了。 听了这话,别人倒罢了,紫菀心中却是惊喜交加,半晌回不过神来。 林母与贾敏也是又惊又喜,忙道:“不是说预计九月动身,要年底才回的么?怎的提前了这么多?可是有什么缘故?” 林如海便道:“据淮大哥信中所言,原是打算过完中秋,天气凉爽些再启程上路,只是正巧这回咱们边军大败瓦剌一族,班师回朝,在平安州休整了好些时日。 可巧其中有位将军也是咱们南边人, 乃是常州人士,因立了功,特准回乡祭祖。 大家叙起话来都是同乡,因听说淮大哥一家今年也预备回乡,便提了说可以让淮大哥一家随行,路上也可互相照应。因此淮大哥这才提前动了身。” 贾敏与林母这才放下心来。林母便笑道:“都好些年没见着淮哥儿一家了,想当初咱们两家在姑苏时何等亲密,偏后来咱们来了金陵,他们去去了北边,山南海北的不得相聚,每次回老宅时都冷清得很,没了他两口子总不得劲,这下子可齐全了。” 林如海也点头笑道:“可不是,我也是六年前才在京中见过淮大哥一次。不过淮大哥信中说因带了好些行李家具,届时要先回姑苏安顿,待休整些时日再到扬州来给母亲请安问好,让母亲勿怪。” 林母闻言忙道:“这说的是什么话,他们一路舟车劳顿,自然要该好生歇歇,再说扬州离姑苏也不远,往来也极方便,什么时候见不得?哪里就急在这一时了!” 林如海笑道:“我也是这般说呢。”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十分热闹,独紫菀在一旁有些神思不属。心中又是期盼又是担心,期盼的是林淮一家回来,届时认了亲,自己也算有了亲人,不再是无依无靠一个人了。担心的却是不知道到时林淮夫妻会不喜欢自己,虽这两年都有联系,与林淮夫人也通过几次信,但毕竟没有面对面相处过,还有那两位义兄,据说已经成亲生子了,也不知他们对自己有没有什么不满,因此心底还是有些不踏实。 紫菀一时喜一时忧,神色间不免带出了几分。此时众人都在说话,并无人留意,唯有林母看在眼里。 至晚间,林母梳洗完,便叫了紫菀到跟前,问道:“今儿我看你虽然欢喜,眉间却有些忧色,可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么?你说出来,让我给你解一解。” 紫菀闻言,低着头沉吟半晌,方把自己心中所虑之事说了。 林母听完,便揉了揉紫菀的脑袋,笑道:“我就猜着你是因为这个,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心思太细了些。 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淮哥儿夫妻的性子我最清楚,都是真性情的人,若是不喜欢你,这两年也不会对你这般上心,你看每回送来的东西,哪样不是用心到了十分?因此你这般想倒多心待他们了。 你那两个哥哥也是性情豁达之人,极好相处的。至于你那两个嫂子,我虽然没怎么见过,但听你太太说过,也是知书达理的,不是那等调三窝四的人。 你素来是个妥帖的,难道还怕跟她们处不来么?再说她们多半时间是随夫在任上,也未必都到得了一处,因此你不必担心,只要好好孝顺淮哥儿夫妻便是。” 听了林母一席话,紫菀心中这才安定下来。 之后两日便是中秋佳节,阖府又是热闹了好几日,仍是同往年一般,家下人等每人多发了一个月月钱、一套新衣,并些月饼瓜果等节庆之物,余者不过是团团赏月等事,倒也无甚可记之处。 这日,黛玉正与紫菀在一处赶围棋顽,忽见雪雁面色惊慌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姑娘,不好了,陈姑娘家出事了!” 黛玉闻言一怔,疑惑道:“哪个陈姑娘?” 雪雁跺了跺脚,急道:“还有哪个陈姑娘,就是与姑娘交情极好的陈玥陈姑娘!” 黛玉紫菀俱都大惊失色,忙道:“你从哪里听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快些说来!” 雪雁端起茶碗灌了一大口茶水,方道:“方才我去太太屋里给姑娘拿燕窝,正巧听到王妈妈同太太说起此事。听说陈大人早在六月初便被锁拿了,有好些罪名,什么‘逾制‘、‘重利盘剥’、’草菅人命’,我也没听明白。 只知道陈大人在六月底便被判了罪,流放西海沿子,家产尽皆抄没,幸而家眷未入罪,只是所有财物都没了,陈夫人带着陈姑娘兄妹等人离了京城,如今也不知流落到了哪里!” 黛玉和陈玥自从几年前在甄家寿宴上结识后便极投缘,时常往来,便是黛玉到了扬州,两人情分仍是极好,时常会互送些东西。 直到今年年初,陈巡抚升任了京营节度使,阖家皆入京去了,两地往来通信极为不便,这才联络渐少,但情分并没有因此淡下来,上回端阳时陈玥还让人顺路捎了信来,说年底回乡时来看看黛玉,哪知如今竟出了这般祸事! 陈玥等人虽然没有入罪,但家产已抄,如今只怕身无分文,又是犯官家眷,其遭遇可想而知。 偏自己远在江南,竟没有帮上她分毫。黛玉想到此处,越发伤心,那眼泪便似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紫菀因黛玉之故,与陈玥也极熟,那是个待人极热情的姑娘,性情豁达,对紫菀也极好,此时听闻此信,也不禁滴下泪来。 雪雁见两人都坐着垂泪,又不知从何劝起,只急得不行。过了半晌,见紫菀稍稍止住了泪,忙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襟,苦着脸道:“好姐姐,你可别哭了,快帮我劝劝姑娘罢,太太方才便说不让我告诉姑娘的,偏我没忍住,这会子姑娘要是哭坏了身子,太太非剥了我的皮不可!” 紫菀与陈玥的感情到底不如黛玉深,闻言也极担心黛玉身体,忙拭干了泪,打叠起精神安慰黛玉。 只是不管紫菀和雪雁说什么,黛玉仍是恍若未闻,只默默流泪。 紫菀见状,便对黛玉道:“姑娘,如今哭也没用,咱们不如想想办法帮帮陈姑娘。” 黛玉闻言方止住了泪,抬起头来,哑声道:“怎么帮?” 紫菀想了想,道:“既然陈夫人带着陈姑娘兄妹几个离了京城,如今身上又没什么盘缠,总不会去什么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只怕多半是回了原籍,或是娘家。 我记得陈大人的原籍便是扬州,陈夫人的娘家却不清楚,还得去问问太太。不论如何,咱们遣人去这两处地方暗中打听,总能有些线索。” 黛玉闻言,也觉这是个法子,心情方平复些。紫菀忙叫人打了热水进来,两人重新梳洗了,便往贾敏正房而去。 第66章 到了贾敏房里,贾敏正与王安家的说话,见了黛玉的情状,便知是哭过了,不禁蹙了蹙眉,沉声道:“我不是叫雪雁先不要告诉你么?怎的这小蹄子还是没听我的话?” 雪雁闻言忙低了头,一声儿不敢言语。 黛玉忙道:“妈,不关雪雁的事,你别怪她了,快告诉我玥姐姐一家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陈伯父是高升吗?好好的怎么就抄家了?!难道真的是做了什么坏事吗?” 说起这个,紫菀也有些疑惑,明明年初的时候听说陈巡抚升任京营节度使。这个职位主要是掌握京城启闭,宫禁安全,历来是非皇帝心腹不能任,陈巡抚能升任这个职位,说明皇帝对他是极信任的,既如此,又怎的会忽然降罪呢? 方才雪雁说陈巡抚的罪名中有‘逾制’、‘重利盘剥’和‘草菅人命’三项。 先说‘逾制’,其实这种事许多世家都有,端看上面愿不愿意追究了,通常只要不是太出格,大家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陈家原先尚风光的时候无人计较,只是如今获了罪,这便成了罪名。 再者‘重利盘剥’,紫菀记得原著中贾家抄家的一大罪名,便是王熙凤放贷,重利盘剥,这是一项大罪,朝廷明言禁止的。 王熙凤之所以敢如此行事,一是贪财,仗着贾王两家的权势,二是没读过书,不知律法,方才敢做这些事。 但陈夫人她也见过好多次,虽然出身将门,但却是知书识礼,陈玥也被她教养的极好,并不像是这等目光短浅之人,且听说其娘家也颇为富贵,出嫁时嫁妆极丰厚,并不缺钱使,又怎的会做这等事? 还有这‘草菅人命’的罪名,京营节度使虽然是掌管京城及宫禁安全,但并不参与素日的缉盗追凶等事,这些都是衙门和刑部等部门的事,既如此,那这罪名便有些奇怪了。 况且既云有如此多的罪状,还牵扯了人命,陈巡抚又是身居要职之人,怎么也得刑部或大理寺详细审问后才好定罪,怎的不到一个月就结案判罪了? 而且这最后的处置也有些奇怪,按理说这般重罪,不止犯官要重处,便是其家眷也多半逃脱不了的,但如今陈家虽然抄了家,陈巡抚却只是流放西海沿子,家眷也并未获罪。 这未免不合常理,实在太过蹊跷。 难道这其中别有内情? 紫菀苦苦思索了半日,忽想起上次甄士隐给她们上课时说过的一些事,忽然灵光一闪,脑中浮现一个念头:陈家莫不是是卷入了诸皇子的夺嫡之争,受了牵连,才落得如此? 越想越觉得可能,若真像自己猜的这般,那这事只怕贾敏不会告诉她们。 果然,只见贾敏搂了黛玉在怀,叹道:“这事牵扯太多,一时也说不清楚,不论如何,你只记着,你玥姐姐她们一家都不是坏人便是了。” 黛玉闻言,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方低声道:“那妈你能帮忙找找玥姐姐和陈伯母她们吗?她们现在身无分文,也不知在哪里受罪,紫菀姐姐说她们可能回原籍或是去陈伯母娘家去了,妈你派人去找一找好不好?” 贾敏闻言,看了紫菀一眼,叹道:“你跟我想的一样,我也猜她们估计是回了扬州。你们放心罢,不看你与陈姑娘的情分,便是陈家姐姐与我相交一场,也总不能看着她们落难而袖手旁观,那我们跟那等落井下石之人又有什么差别呢?我方才已经派人去打听了,有了消息便会告诉你们的。” 听了贾敏这话,黛玉与紫菀方放下心来。 闲话了半晌,不知不觉便到中午了,贾敏便留了黛玉一道吃饭,对紫菀笑道:“你去同老太太说,今儿我和玉儿便在这里吃中饭,让老太太不必等了。还有今儿小厨房里新做了几道菜,你一道带去给老太太。” 说罢便让清荷用捧盒装好菜,命一个婆子捧了,跟着紫菀回去了。 转眼便是九月十八,这日是观音菩萨的生日,林母便想着去妙华庵给观音菩萨上香,便问贾敏黛玉去不去。 那妙华庵离扬州城约莫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虽然不大,却极为清净,庵主妙慧师太原也是官宦出身,因自幼身子不好,方才入了空门,为人慈和,佛法亦极为精深,林母这几年烧香祈愿都是去那里。 贾敏一则要照看林佑林晟两兄弟,二则前些时日染了风寒,身上有些不爽快,便说不去。 黛玉因陈玥之事也还有些恹恹的,又要侍奉贾敏,便也说不去。 倒是封氏最近身子已经大好了,她素来是极崇信佛祖的,听闻林母要去烧香,便也说要去。当下计议妥当,便命下人开始安排打点。 到了九月十八这日,诸事齐备,封氏带着英莲,林母带着紫菀,分别坐了车,又有跟车的婆子媳妇并护送的小厮护院等人,于辰时出发,往妙华庵而去。 巳时便到了庵中,妙慧师太便带了两个小尼姑在门口相迎。 紫菀扶了林母下车,展眼望去,只见这妙华庵虽然占地不广,却收拾的极为齐整,一应房舍也都十分淡雅,不染丝毫红尘俗气。 林母与封氏先到厢房洗手更衣,方到了佛堂,参拜观音菩萨,之后妙慧师太便引着二人到了禅房喝茶讲经。 一时到了禅房,小尼姑上了茶水点心。妙慧师太便开始给林母和封氏讲经,英莲与紫菀坐在一边,才听了几句,便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林母与封氏见状不免好笑,便道:“我们这会子要听师太讲经,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在这里也无趣,这庵里的菊花开的极好,皆是难得一见的名品,你们且去逛逛,一会子再回来罢。” 英莲紫菀闻言十分心动,只是还有些不好意思,便笑道:“这里怕是有贵客,我们对这里也不熟,若是一不小心冲撞了客人倒不好了。” 妙慧师太便道:“我这庵中素来只接待女客,今日除了府上也无别家来此,两位施主不必担心。”说罢便叫了个小尼姑过来,吩咐带她二人去看菊花。 紫菀与英莲闻言,方出来了,一时到了庵堂后面的花园里,果见那菊花开的极好,放眼望去,一片金黄。 那小尼姑如数家珍,一株一株细细道来,紫菀与英莲俱听得十分入神。紫菀最喜其中的一株绿牡丹和一株墨菊,开的最好,这本就是极难得的名种,又开的如此灿烂,秋风徐来,只觉满园俱是清香。 如斯美景,实在难得一见,紫菀与英莲不免有些目眩神迷。那小尼姑年纪尚小,不过七八岁年纪,正是天真烂漫之时,见状颇有些自傲,脆生生道:“这些都是我师傅一手培育出来的,便是那等王公府第也不一定找得出一株来。” 英莲闻言越发赞叹不已,她本就极爱这些,当下便与小尼姑你一言我一语探讨起来,两人说得极热闹,紫菀不禁莞尔,正欲说话,忽见院门外头似乎站了个人,心中一惊,不禁凝目望去,正巧那人也探出头来,四目相撞,两人俱是一惊。 紫菀先是一惊,随即大喜过望,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与黛玉惦念许久的陈玥。 虽然大半年没见,陈玥也瘦了许多,但形貌仍未大改,紫菀一眼便认出来了,心中不免又惊又喜,只见陈玥也 是一副惊喜交加的模样,只是却仍旧躲在那里,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紫菀心念一转,便明白了她的顾虑,忙回身对英莲道:“姑娘,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先出去一会子。” 英莲闻言,忙道:“要不要我同你去?” 紫菀忙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自个儿去便是,你先同小师父逛罢,不必等我了。”说罢便忙出来了。 待到了院门口,却不见了陈玥身影,不禁心下一惊,正欲四处寻找,忽觉一只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紫菀急忙转身,果然是陈玥。 只是陈玥比以前瘦了许多,脸上已经不像以前那般胖嘟嘟的了,身上只穿了件普通的淡绿色绣花小夹袄,系着葱黄色棉裙,衣角处还有不少泥点,哪里还有半分当初千金小姐的模样。 紫菀一见之下,登时心中一酸,霎时便红了眼圈,一把握住了陈玥的手,却觉入手粗糙,再不复当初的细腻柔软,想来是干了许多粗活的缘故,一个才七八岁的小姑娘,却受了这许多罪,想起陈玥以前娇憨的模样,不觉滴下泪来。哽咽道:“姑娘,你受苦了……” 陈玥闻言,不禁也红了眼圈,只强笑道:“好容易见了一面,不说好好说说话,姐姐怎的倒哭起来了。” 说罢牵了紫菀的手,走到一棵枫树下坐下,道:“别哭了,咱们好好说话,一会子我便要回去了。” 听了这话,紫菀忙拭了泪,急道:“姑娘你不跟我们回去吗?还要回哪里去?自从得了信,我们都在到处找你,我们姑娘都快急死了!” 陈玥闻言摇了摇头,道:“姐姐,我们家再不比当初了,我们若跟着你们回去,只会连累你们。你回去告诉黛玉妹妹,说我们如今很好,让她不必担心。” 紫菀闻言越发着急,道:“哪里能不担心呢?姑娘你要是不告诉我们实话,我们哪里放心的下?” 陈玥仍是摇头,紫菀见状,知道陈玥的性子,她若是不想说,那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的。 沉默半晌,紫菀方叹了口气,道:“那姑娘可否告诉我,你们还有多久在扬州?” 陈玥低头不语,良久方道:“母亲这两日有些不适,等过几日痊愈了,我们便要回荆州我外祖母家了。” 紫菀见状,便知定是陈家宗族容不下她们,才不得不离开扬州,知道她们母子的性子,是不会愿意仰人鼻息的,哪怕是交好的林家也一样。只怕现在给她们银子也绝不会受。 紫菀心下一叹,便道:“既如此,姑娘好歹多待几日,等夫人身子康复了才好,我知道姑娘不愿意去林家,但我们姑娘日日惦念不已,你们两个好了一场,日后一别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总不能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走了。” 陈玥闻言,点了点头道:“好罢,明日我仍在这儿等着,你回去问问,玉儿妹妹若是有什么话,就让她到这里来见一见罢。” 紫菀这才放下心来,正欲说话,忽然听到陈玥一声惊呼,叫道:“二哥,你身上怎么有血?!你是不是又到山上打猎去了!” 紫菀闻言一惊,抬起头一看,只见一个十三四岁,背着弓箭的少年立在院门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年纪虽不大,气势却颇为冷峻,身穿一件半旧的宝蓝色短打,只左手手臂处一片血红,虽然用布带缠了,但仍有鲜血滴下来。 陈玥正捂着他的手臂,急得直掉眼泪。他却丝毫不觉疼痛,只目光锐利的盯着紫菀,冷声道:“你是何人?” 第67章 紫菀闻言,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陈玥见状忙抹了抹泪,对紫菀歉然道:“姐姐,这是我二哥陈珩,他只是一时太过担心我,这才无状了些,并非有意冒犯姐姐,还请姐姐见谅。” 又转头对陈珩道:“二哥,你别误会,这位是林大人家的紫菀姐姐,以前我们极好的,你不用担心。” 陈珩闻言,脸色方缓和下来,对紫菀颔首,道了声‘失礼’。 紫菀闻言摇了摇头道:“二位不必如此,不过是件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如今的情况,你们是该小心些。”说罢,见陈珩的手臂还在滴血,不禁皱了皱眉,道:“姑娘,其他的事一会再说罢,还是处理令兄的伤口要紧。” 陈玥闻言方反应过来,忙拿了帕子压住伤口,只是出血太多,没一会一条干干净净的帕子转眼就湿透了,而陈珩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紫菀见状,知道怕是伤着了血管,若不及时止血,一旦失血过多,只怕会有危险。 她学医这么些年,大病虽然看不了,一般的病症却难不倒她,此时见陈珩伤成这般,也顾不得避嫌了,忙走了过去,对陈玥兄妹道:“我学过些医术,若两位信得过,便让我看看罢。” 陈玥闻言大喜过望,道:“那姐姐你快看看,到底要不要紧?”说罢忙拉了自家兄长坐下。 陈珩见状,便道了声谢,方在一边的大石头上坐下。 紫菀便上前蹲下,托起陈珩的手臂细细检查了一遍,发现情况还好,没有伤到骨头,这才松了口气。想起方才好像看到院子的角落里有侧柏叶,便对陈玥道:“姑娘,你先按住陈公子的伤口,我去采些草药来。”说罢教了陈玥如何按住穴位止血,便提起裙摆快步往前院而去。 这厢,陈玥见陈珩的脸色越来越白,心中又急又痛,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只强忍着不掉下来。 陈珩见妹妹这般模样,忙故作无事状,微笑道:“妹妹不必担心,不过是小伤罢了,没什么大碍的。”只是他此时面白如雪,无一丝血色,哪里瞒得过人去? 陈玥闻言,那眼泪再也止不住,犹如断线的珠子般滚滚而下,哽咽道:“都出了这么多血了,这哪里是小伤?你自小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的,何曾受过这些罪? 若不是二叔他们,咱们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他素日仗着咱们家的势横行霸道的,那放贷的事也根本就是二婶做下的,怎能怪在爹身上?他倒好,一纸休书就撇清了关系,其余的全推了干净,如今竟还霸着咱们家的宅子,族里那些叔伯竟都颠倒黑白,全不顾我们死活。” 陈珩闻言,苍白的脸上亦是一片冷然,沉默良久,方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叹道:“傻丫头,人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世人皆是如此。咱们家早就不是从前了,我也不再是什么公子哥了,哪里还能像以往那般? 如今母亲又病了,我是咱们家唯一的男丁,自然该顶门立户,照顾好你与母亲。你放心,哥哥虽然没什么本事,但还有些功夫,不会让他们再欺负咱们。”自从家里遭逢大难,这短短几个月,他便经历了许多,再不是当初那个不知世事的小少爷了。 陈玥听了这话,不禁越发生气了,气愤道:“别人倒还罢了,瑜大哥他们竟也如此无情,原先咱们家还在时,他们不知得了多少好处,如今咱们家遭了难,不止不帮忙,还落井下石,跟那些人一道对付我们,那日你和妈病的那般厉害,都把我们赶了出来,还说什么一家子骨肉,竟比不上妙慧师太和紫菀姐姐两个外人。” 陈珩闻言,目光闪了闪,方欲说话,便见紫菀抱了一堆草药回来,只得把话咽下了。 这边紫菀放下药草,便找了块干净些的石头,把侧柏叶细细捣碎。陈玥见状,忙问道:“姐姐,这些药敷上去疼么?” 紫菀闻言摇了摇头,道:“敷药不疼,只是待会包扎伤口的时候会很疼。”陈玥闻言,脸色不禁一白,担心的看向自家哥哥。 陈珩这些日子以来受了不少伤,都已经习惯了,倒没把这点痛楚放在眼里,见紫菀一边捣药一边担心的看着自己,心中一暖,便道:“姑娘不必顾忌我,只管动手便是。” 紫菀闻言,点了点头,待捣好药,方慢慢解开陈珩左臂缠着的布条,只见伤口血肉模糊,似乎是被野兽的利爪所伤,十分狰狞,才松开布条的功夫,那血便滴滴答答流了一滩。 紫菀忙陈玥按住方才的地方,一面把捣碎的侧柏叶敷了上去。陈珩只觉伤处一片清凉,痛楚也减少了些。 这边紫菀敷好药,一时却找不到干净的布巾,只得从袖中拿出自己的丝帕,折了两下敷上去,又把陈玥方才弄脏的帕子叠成小方块压上去,再用方才的布条紧紧缠住。 陈珩只觉伤口一阵剧痛,霎时间白了脸,但仍咬牙忍着,坐着一动不动。 待紫菀包扎好,他额上已经全是汗。陈玥看得心疼不已,忙用袖子给他拭干净汗水。 紫菀见状,便道:“这会子要止血,须得缠紧些,否则无用。这是应急的法子,之后每隔两刻钟便要把布条放松些,否则血流不通,整个手臂都会受损。 不过我方才细细查看了,幸而没有伤到要紧处,倒还没有大碍,想来用不了多久血就会止住了。你们留心些,一个时辰后若没有再出血,便解开布条,把伤口再好好清理一遍。”接着又嘱咐了些要注意的地方。 陈珩这会子也缓过来了,见紫菀手上都是血,连裙子上也沾了不少,不禁歉然道:“今儿劳烦姑娘了,不止累得姑娘忙碌了一场,还把衣裳弄脏了,真真对不住。” 陈玥也忙向紫菀道谢,又道:“姐姐,你的裙子都弄脏了,我们就住在庵堂后面的竹林里,要不跟我们回去梳洗一下罢?” 紫菀低头看了一眼,她今儿穿的是石榴红绫的裙子,不留心的话应该看不出来,便扯了一把青草擦拭手上的血迹,一面笑道:“无妨,横竖这裙子也不怎么看得出来,我今儿也带了衣裳出来,一会子回去换了便是。” 陈珩闻言,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言语。 陈玥正欲再劝,忽听见前面传来说话声,似乎有好些人往这边过来,不禁一惊。 陈珩面色大变,拉了陈玥的手转身欲走,待见到紫菀,不禁脚步一顿,脸上似有难色。 紫菀见状,心念一转便明白过来,会意道:“陈公子放心,我今儿不过是出来逛逛园子罢了,出来了许久,这会子也该回去了。” 陈珩闻言,便点了点头,听得那边的说话声越来越近,不及细想拉了正欲说话的陈玥便匆忙离开了。 这厢,紫菀也刻意避开了人,匆匆回了厢房。趁无人留意,忙重新梳洗了,换下了染血的裙子。 堪堪收拾好,便听到英莲唤她的声音,紫菀忙细细审视了一番,见已无破绽,方开了门,扬声道:“姑娘,我在这儿呢。” 英莲闻声走了过来,道:“紫菀姐姐,你去哪儿了,我在园子里找了你许久都没找到。”又见了紫菀身上穿的桃红撒花百褶裙,疑惑道:“姐姐怎的换了衣裳,我记得你今儿穿的不是这条裙子。” 紫菀忙笑道:“我方才在那边洗手时不小心跌了一跤,把裙子弄脏了,便换了一条。你这会子找我做什么?老太太和甄太太呢?” 英莲闻言,便把这事丢开了,笑道:“方才来了一大串人,说是什么张大人家的家眷,我也不认识,我妈和老太太在那边同人家闲话呢,我坐了一会子,怪腻烦的,便出来寻你了。 这会子无事,听说他家的素点做的极好,咱们去吃些点心罢,等回去时她们自然会叫我们。” 紫菀自然无异议,两人便携手出去了。 这日直到日暮时分,林母众人才回了林府。 紫菀才放下东西,便急忙往黛玉房里而去。 不想紫菀到了黛玉屋里,却听绿漪说黛玉正同贾敏在一处说话。 紫菀便转身去了贾敏上房,待清荷通报后进去,只见屋里除了贾敏母女两个再无别人,不知为何,二人面色都颇为凝重。 紫菀不禁一怔,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还是贾敏先回过神来,见了紫菀,便问道:“方才清荷说你有事找玉儿,是什么事?” 紫菀便把今日在庵中遇到陈玥之事说了,原以为她们听了这消息会高兴些,谁知贾敏黛玉两人闻言相视一眼,都惊呼了一声‘糟糕’,黛玉更是花容失色,神色焦急无比。 紫菀对此实在摸不着头脑,不禁疑惑道:“太太和姑娘这是怎么了?这不是好事么?好容易找到了陈姑娘她们,应该高兴才是,怎的都满面愁容?” 黛玉咬了咬唇,满面焦虑道:“姐姐不知道,今日妈也已打听到了玥姐姐回了扬州老家,正待查下去,却发现有两拨人也在找玥姐姐她们,也不知是什么来历,但看样子怕是来意不善,若是遇上了只怕不好,偏我们一时又找不到她们人,没法传递消息,正着急呢。” 紫菀闻言也吃了一惊,随即回想到今日陈玥兄妹的行为,极为谨慎小心,难道他们也知道有人在找他们? 想到此处,忙道:“难道那拨人也查到陈姑娘她们的行踪了?” 贾敏神色也颇为凝重,闻言皱了皱眉道:“我都能查出来,他们自然也能查到,幸而陈姑娘她们前些时日离了老家,不然只怕已经被找到了。你方才说她们在妙华庵,那里虽然偏了些,但若有心查的话,只怕没两日便会被找到。” 黛玉紫菀俱是一惊,忙看向贾敏,急道:“那该怎么办?咱们要不现在就去告诉她们,让她们找个地方避一避?” 贾敏闻言,沉吟了一会,道:“这不是办法,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只要还在扬州,那些人迟早会找到她们,为今之计,只有让她们尽快离开扬州,或许能避过此劫。” 紫菀闻言,摇了摇头道:“我看她们如今颇为窘迫,想必身上已经没什么盘缠,况她们如今病的病,伤的伤,只怕也走不了多远。” 贾敏闻言,低头想了想,道:“这样罢,我今晚让人护送她们连夜离开扬州,你们有什么想说的话,或要送什么东西,就赶紧去预备好,一个时辰后我便打发人去妙华庵护送她们离开。” 黛玉紫菀闻言一怔,没想到贾敏竟会派人护送,随即高兴起来,都匆忙回房去预备了。 紫菀方从贾敏院里出来,却见王安家的在铺着小石子的甬道上等着,见了紫菀忙笑道:“姑娘,今儿找了你许久,可等着你了。” 紫菀知道王安家的怕是有事找她,只得停住了脚步,笑道:“妈妈有什么事?我今儿随老太太去庵里上香去了,因此不在家。” 王安家的忙道:“不为别的,只是问姑娘一声,这秋季的租子快要收上来了,是继续买地还是折成银子交给姑娘?姑娘吩咐了,我好早做打算的。” 紫菀闻言,低头想了想,如今自己已经有近六十顷地了,已经极多了,且下次要用银子的地方也多,暂时倒不必再买,便对王安家的道:“这次的租子就不买地了,都折成银子,到时候同铺子的租金一道,劳烦妈妈给我兑成金子送过来罢。” 王安家的闻言,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庄上的租子下月便可收齐,商铺的租金也差不多该去收了,到时候我一道给姑娘送来。” 紫菀便笑道:“那劳烦妈妈了。” 王安家的闻言笑道:“姑娘说的是哪里话,这都是我们分内的事。” 两人又闲话了两句,紫菀见天色越发暗了,心中不免有些焦急起来,便对王安家的笑道:“真是对不住,我这会子还有些事要做,不得空,等闲了我再请妈妈吃茶。” 王安家的忙道不敢,又说了两句,便自去了。 紫菀匆匆回了房,连饭也不顾上吃,便把自己装钱的匣子拿了出来,清点了一遍,共是一百一十九两五钱银子。 刚想把银子全包起来,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沉吟半晌,便只取了六十两,把银子封好。 又把装首饰的匣子取了出来,翻出一对赤金绞丝镯子,这镯子做工精细,式样虽然不怎么别致,但分量十足,每只足有二两重,原是去年年底铺子里的管事孝敬的,她嫌太重,便没戴,一直收着。 又找了一对金镶玉镯和几个金玉戒指、一对硬红镶金大耳坠子、一对红宝石耳环,一一用荷包装了。 方收拾好,紫菀想到如今天气越发冷了,陈玥身上的衣裳还是夹的,过些日子只怕受不住。想起箱子里还有几身前两年的衣裳,与陈玥如今的身量倒相合,皆是没上过身的,忙又翻了出来。 最后挑了一件藕荷色的绣花长棉袄,一条葱黄绫棉裙,一件玫瑰紫对襟短袄,一条水红色妆缎银鼠皮裙并一件灰鼠斗篷,又拿了两匹厚实些的锦缎,还有好些丸药,俱用大包袱包好了。 待收拾好,细细检视一边,见无遗漏,方匆忙送去了贾敏院里。 贾敏果然派人连夜护送陈玥一家离开,之后听说那两拨人在扬州又待了十来日,一直没找到人便也都离去了。紫菀等人这才放下心来。 第68章 九月二十五又是林晟的生日,他如今年纪尚小,林母等人怕折了他的福寿,因此也没有大办,只一家人热闹了一天便罢了。 之后天气愈冷,贾敏也不大出门应酬,这日一大早便携了黛玉姊弟来给林母请安,说笑了一会儿,便有大厨房送了点心过来。 丫头们打开五彩填漆的捧盒,把点心端了上来,一一放在林母手边的小几上,正巧有一碟林晟爱吃的千层糕。 林晟本来与哥哥在一处解九连环,此时见了糕点霎时便舍不得挪眼了,把九连环丢在一边,蹭蹭蹭爬了过去。 因林晟嗜甜,贾敏与林如海怕他吃多了坏牙,便规定了他每日只能吃两块 甜点,从来不许他多吃。 他今早已经吃了两块甜糕了,这时看着面前香甜诱人的千层糕直流口水。偏偏今日的份额用完了,只能看不能吃。 紫菀早注意到了林晟的动作,心中暗笑,倒要看他预备怎么做。只见林晟含着胖指头眼巴巴的看了半日,又转头看向贾敏,见她正与林母说话,并未注意到这边。 林晟见状,大眼睛滴溜溜一转,心中似乎有了主意,便扯了扯林佑的袖子,拉他到一旁嘀嘀咕咕说起话来。 也不知他跟自家哥哥说了什么,只见林佑点了点小脑袋,转身爬到林母身边,趁人不注意,便偷偷把那装桂花糕的碟子挪了过来。 林佑本不大爱吃甜食,紫菀以为他会拿给林晟,哪知这千层糕做的太精致了,且冒着一股香甜的味道,极为诱人,林佑似乎被吸引住了,咽了咽口水,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抓了一块塞进嘴里。 林晟本等着哥哥给他端点心过来,哪知竟自己吃起来了,不禁颇为焦急,又怕被贾敏发现,只得忍着,谁知林佑吃了两口后似乎觉得味道甚好,吃完了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角,伸手又往碟中抓去。 这点心本就做的精致小巧,碟子也不 过巴掌大,统共才不过五六块。眼见着碟子就要见底了,林晟见状哪里还忍得住,一时也顾不得打掩护了,伸了小手就要把碟子抢过来。 眼见着就要拿到了,林晟胖嘟嘟的脸蛋上一片欢喜,谁知贾敏半途中伸了手过来,眨眼间便把碟子端走了。 林晟小脸上的笑意霎时便僵住了,一双黒葡萄似的大眼睛瞪得老大,似乎见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一般。 林佑也是抓着手里的半块点心,茫然的看着空空如也的小几,不知发生了何事。 紫菀见状,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众人也都忍俊不住,都哄堂大笑起来。黛玉直捂着肚子叫‘哎哟’,林母更是笑得喘不过气来,紫菀忙忍笑上前帮她揉胸口顺气。 原来他兄弟二人这番动作原以为别人都没发现,其实众人虽在闲话,但一直留心这边,早就看到了他们两兄弟的小动作。只是贾敏与林母想看他们如何行事,便示意奶娘丫头们不要管,直到此时方忍不住大笑起来。 林母好容易顺过气来,方伸手指着贾敏笑道:“你也太促狭了,还说是当娘的,竟这般作弄他哥俩,可怜我的安哥儿,空欢喜一场。” 说罢搂了林晟在怀里,不住的摩挲,心疼道:“安哥儿,别理你娘,连块糕儿都不给你吃,有祖母疼你呢,要是想吃甜糕,祖母这就让丫头再送一碟上来。” 林晟本来扁着小嘴闷闷不乐,听了这话眼睛一亮,却又不由自主的往贾敏看去。 贾敏一面拿帕子擦拭林佑嘴边的点心屑,一面忍笑道:“老太太可别惯着他,这孩子古灵精怪的,每日为了让他少吃两块点心,我跟老爷不知使了多少法子,好容易才治住了他,那千层糕又甜腻,可不敢多给他吃。” 林母闻言,见林晟耷拉着小脑袋,十分可怜,不免心疼起来,便笑道:“罢了,不过是一块糕儿罢了,今儿便是多吃一块也不打紧,明儿让再他少吃些便是。” 贾敏闻言,知道林母心疼孙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笑着摇了摇头,道:“那只吃一块,明儿便不能吃了。”林晟听了这话高兴不已,也不及细想明日没得吃的事,眼巴巴的看着点心碟子。 黛玉见状,也觉得弟弟可怜,忙拿了一块千层糕过来,用帕子托了,细细掰开喂给他吃,林佑见状也伸了头过去,要黛玉喂。黛玉莞尔,只得一人喂一口。林母与贾敏见状皆失笑不已。 紫菀也在一旁暗笑,自从有了两个弟弟,黛玉越发有长姐风范了,虽性子仍敏感些,但许是当了姐姐,已经极少像原著那般多愁善感了,倒是好事。 正说笑间,忽见林全家的满面喜色的进来,笑禀道:“老太太,太太,咱们家来贵客了!” 众人皆是一怔,林母还以为是贾府来了人,便笑道:“可是亲家那边来人了么?怎的不请进来?”贾敏闻言也忙看向林全家的。 林全家的摇摇头,笑道:“老太太可猜错了,今儿的贵客不是别个,是咱们家的淮大老爷和太太,还有璞大奶奶和两位哥儿,听说巳时便进了城了!” 林母与贾敏皆是又惊又喜,贾敏忙道:“如今可到了哪里了?老爷知道了不曾?” 林全家的忙笑道:“老爷得了信已经亲自前去相迎了,这会子想来快到大门了。” 贾敏闻言,忙站了起来,对林母道:“老太太,既然大嫂子来了,不若我带玉儿去二门上迎一迎罢?” 林淮与林如海虽出了五服,到底是本家的兄长,且两家素来极亲密,如今他们夫妻来了,自然该去迎接一二。 只是林母是长辈,没有出去相迎的道理,林晟兄弟还小,便只有贾敏和黛玉去了。 林母闻言,点了点头,看了眼惊喜交加的紫菀,笑道:“菀丫头,你同你太太一道去,替我迎一迎淮哥儿媳妇。” 贾敏先是一怔,随即会意过来,便笑道:“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到,紫菀,快同我们一道去罢。” 紫菀闻言,福了福身,便跟着贾敏与黛玉,带了十来个丫头媳妇到了二门上等着。 紫菀心中实在有些紧张,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门口,手中攥着的帕子都被绞的发皱了。 黛玉在一旁看到,虽不知紫菀为何如此,但仍有些担心,便伸手握住了紫菀的手,轻轻摇了摇。见紫菀看来,便抿嘴一笑,悄声儿道:“姐姐,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么?手心都出汗了。” 紫菀闻言,微笑着对着黛玉摇了摇头。也知道自己太紧张了,不禁吐了口气,方慢慢平复了心情。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见小厮们抬着两顶轿子过来,身后跟着好些婆子,到了门上,小厮们小心放下轿子,便垂手退下了。 跟着的婆子忙上前打起轿帘,扶着一个相貌极秀丽的妇人下来,紫菀心知这便是林淮之妻李氏了,留心看去,只见她约莫四十来岁,身上穿着一件秋香色盘金五色绣如意纹的对襟长袄,下面系着卍字不到头的银红色马面裙,挽着百合髻,戴着一套蜂蝶赶花的鎏金点翠头面,生的眉目端丽,肤色极白,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其风姿竟丝毫不逊于贾敏。 接着另一顶轿子也走下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手中抱着一个二三岁的男童,想来便是林璞之妻周氏了。 贾敏早迎了上去,给李氏见了礼,方笑道:“大嫂子,咱们可是有好些年没见了,你还是老样子,一点儿也没变。” 李氏扶住了贾敏的手,笑道:“哪里没变,我都老了,哪里像弟妹,竟还是当年进门时的模样。” 提及当年,两人都有些感慨,李氏又忙让周氏给贾敏请安,贾敏亦让黛玉给李氏请安见礼。 李氏见了黛玉爱的不行,携了她的手说了好一会子话,方松了黛玉的手,正欲说话,一眼看见贾敏身后的紫菀,见她望着自己的目光中似有欣喜亲近之意,不禁心中一动,便向贾敏笑道:“弟妹身边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千金,真真生得好模样儿。” 贾敏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一笑,道:“这是我们老太太身边的紫菀姑娘。”说罢向紫菀微微示意,紫菀见状,便缓步上前,轻轻福身下去,给李氏见礼。 李氏心中早有猜测,此时忙扶了紫菀起来,细细打量,只见她生的眉目清雅,肤白如玉,身上穿着鹅黄色对襟缎袄,系着松花弹墨绫棉裙。 一头乌压压的头发挽着垂鬟,簪着两支镶宝玉覆莲金簪并几朵小小的珠花,耳畔一对红玛瑙滴珠耳坠儿轻轻打着秋千,此时被这般打量也不见局促,只面上微见红晕。 李氏不免赞叹不已,她这两年也与紫菀通过几次信,亦收过紫菀孝敬的衣裳鞋袜,对她已经有了大概的印象。 如今亲眼见了紫菀,果然与自己想象的一样,模样人品都极难得,便携了紫菀的手,发觉她手腕上戴的正是自己前两年让李嬷嬷送过来的那对翡翠镯子,心中更是十分满意,便对贾敏笑道:“这般品貌,真真让人爱都爱不来。也不知为何,我见着紫菀姑娘便觉着十分面善,倒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贾敏见李氏是真的颇为喜欢紫菀,也放下心来,便笑道:“看来是你们投了缘了,这倒好,横竖日后相处的时间长着呢,不急于一时,这会子咱们便先进去罢,只怕老太太等急了。” 李氏笑着应了,便让紫菀扶着她的手,一面说笑,一面往林母上房而去。 第69章 众人到了林母上房,李氏带着儿媳周氏和小孙子林芝给林母行了礼,林晟与林佑亦拜见了李氏与周氏。林淮亦带着长孙林茂前来给林母请安,众人厮见过,林淮只陪林母说了几句话便由林如海带去书房招呼了。 一番寒暄过后,众人方落了座,丫鬟们早已摆了茶果上来。林母上了年纪,最好热闹,如今见了李氏等人自然十分欢喜。 少时便有李氏的丫头送了给黛玉姊弟三人的表礼上来,给黛玉的是尺头四匹,新书一部,新式花样的金银锞子各两对,林佑与林晟兄弟二人则是金银项圈两个,笔锭如意的金银锞两对,黛玉姊弟都忙谢过了。林母与贾敏亦送上了给林茂林芝两兄弟的表礼,亦是新书一部,宝砚一方,宝墨一匣,金银锞两对。 众人阔别已久,便叙些久别的情景及家务私情。 贾敏见林芝生的雪团儿一般,老老实实坐在周氏身旁,不哭不闹,极为乖巧,十分喜欢,便笑道:“芝儿看着倒跟我们家安哥儿一般大,可有两岁么?是什么时候的生日?” 周氏闻言忙笑道:“回婶子的话,腊月初七便要满两周岁了。” 贾敏笑道:“倒比我们安哥儿小些。” 林母在一旁与李氏说话,闻言便笑道:“这孩子乖巧的很,不哭不闹的,比我们家两个小魔星强多了。”又转头对李氏笑道:“你如今可好了,璞哥儿与珏哥儿兄弟俱都大出息了,如今璞哥儿又给你添了这个大胖孙子,将来必定像他爹爹,也是个有造化的,你日后只管可享福便是了。” 林淮不过比林如海大了七八岁,人家两个儿子都为官做宰了,孙子都得了三个。林晟堪堪同最小的林芝一般大,辈分却差了一辈。想到此处,饶是林母素来心宽,此时也不免心下叹息。 李氏对林家的情况知之甚祥,闻言忙笑道:“婶娘谬赞了,我们家这个如今是还小,等大了些也一样管不住他。小孩子家家哪有不淘气的,茂哥儿当年也是淘气的很,他爹恨得不行,时常挨打,如今竟也好了。两个小侄儿生的这般聪明伶俐,跟观音坐下的金童似的,将来必定不凡,” 众人闻言都笑了,都看向林茂,他正陪林晟与林佑两兄弟一道顽,他年纪比两个小叔叔大了十岁,却极有耐心,陪两个奶娃娃顽也无丝毫不耐,林晟与林佑更是煞有介事,一口一个大侄儿叫得欢,林茂也都极认真的点头应了,众人皆失笑不已。 众人说笑了半日,贾敏便问李氏:“大哥和嫂子这回预备在姑苏待多久?可还会去璞哥儿那边?” 李氏闻言摇了摇头,道:“我们年纪都大了,再经不起舟车劳顿了,横竖璞儿明年也要任满了,我们便不去了,况那里太冷了些,咱们南边人到了那边实在不习惯,还是在家里自在些。” 林母听了,便也问道:“璞哥儿要回来了?那珏哥儿何时任满呢?我记得他外放也有四五年了罢?听说已升了同知了,如今还是在闽南那边么?” 李氏闻言道:“外放已有四年了,去年调任去了粤海那边,还得两年才能回来呢。” 林母便笑道:“那里虽然偏僻了些,但只要做的好,升官却是极快的,珏哥儿素来能干,只怕两年后又要升一两级了。” 李氏闻言笑道:“那就借您老吉言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转眼便到了午饭时分,众人便都移步去了大堂。大厨房早预备好了,一时传了饭菜上来,调开桌椅,安设碗箸,众人便都入了席。 寂然饭毕,又闲话了半日,李氏因说还要回去打扫房舍,安置行礼,便欲告辞。 林母与贾敏执意不肯,林母忙道:“咱们都是自己,怎的如此外道起来了?哪里能让你们出去住,你那宅子都好些年没住了,冷锅冷灶的,哪里住得?不如在这里,咱们住一块也好亲香亲香,横竖我们这儿房舍都是现成的,茂儿芝儿也有他两个小叔叔作伴,也热闹些不是。” 李氏笑道:“不是侄媳不肯留下,只是我们这次来扬州,一是来给婶娘请安,二是下个月二十三是我们亲家老太爷八十大寿,我们要等拜完寿再回姑苏。只怕要住好些日子,再说这里亦有好些世交好友,少不得要应酬一番,因此竟是出去住方便些,我已先行打发人去收拾房舍了。” 贾敏便道:“我和老太太日盼夜盼的,嫂子好容易回来,咱们娘几个难得能好好说说话,怎的就要回去?再说你那宅子便是要收拾打扫好也得好几天的功夫,哪就急在这一时了?” 李氏闻言,方欲说话,忽抬头看见林母身边的紫菀,低头沉吟一会,便答应了,笑道:“既如此,那这几日便叨扰婶娘了。” 林母方高兴起来,转头冲紫菀示意了一下,紫菀便带了丫头婆子下去打扫房舍,安插器具。 当日李氏等人便在林家住了下来,因紫菀素来行事妥帖,再者林母也有心让紫菀与李氏多亲近熟悉,因此李氏等人的一应大小事情都交给了她料理,紫菀亦极用心,衣食住行,吃穿用度,紫菀都安排的十分妥帖。 吃毕晚饭,李氏等人便回房歇息。 紫菀安排的是一座靠近西苑的院落,约有十来间房,清幽雅致。李氏一进房便觉一股暖香扑面而来,留心一看,房中各色器皿摆设一应俱全,皆十分精致,墙角笼着火盆,暖意融融,帐幔都是自己喜欢的花色,桌上的美人耸肩瓶内插着几支胭脂般的红梅,散发着淡淡清香,收拾的颇为清雅,可见是用足了心思,知道是紫菀的安排,李氏心中十分熨帖。 林芝早已睡了,周氏便抱他下去歇息了。 少时,紫菀又带着碧兰等人送了晒好的新被褥铺盖过来。 李氏正与李嬷嬷说话,见紫菀铺好被褥后便欲退下,李氏忙叫住了,笑道:“紫菀姑娘留步,且同我说说话罢。”紫菀闻言,便停住了脚步,碧兰等人心中十分诧异,但也不好说什么,便都退下了。 一时,房里便只李氏与李嬷嬷并两个心腹丫头在,李氏便对紫菀招了招手,笑道:“好孩子,到我跟前来。” 紫菀走到李氏跟前,微微一笑,道:“太太可是有什么吩咐?” 李氏闻言却摇了摇头,佯怒道:“你这孩子,这会子又没有外人了,怎的还叫我太太?” 紫菀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李嬷嬷便在一旁笑道:“姑娘该改口了。” 紫菀听了这话才会意过来,见李氏含笑看着自己,目光似有希冀之意,紫菀犹豫了片刻,方低声道唤道:“干妈。” 李氏这才笑逐颜开,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好,好孩子,快坐下,今日一直没机会同你说话,这会子总算没有外人了,咱们娘两好好说话。” 说罢便携了紫菀的手到榻边坐下,笑道:“我早就想着见见你了,偏一直没机会。这两年过得可怎么样?可受委屈了不曾?” 紫菀闻言,摇了摇头,笑道:“多谢干妈挂心,老太太和太太待紫菀都很好,并不曾受委屈。” 李氏这才放下心来,细细问了紫菀这些年的生活,又问了些家乡年纪等语,紫菀一一答了。 李氏本就对紫菀颇为喜欢,如今见她不但模样好,且语言清朗,谈吐有致,性子也十分沉稳大方,为人又细致体贴,脾性与自己更是相合,更是爱到了十分。 言谈之中,紫菀亦发觉李氏并不同与时下养尊处优的贵夫人,十分赞成女子多读书,并不认为女子就该以夫为天,三从四德,林淮至今亦只有她一位嫡妻,并无姬妾通房。更难得的是她不以出身门第论贵贱,对一些民间底层的事亦都极了解。 她不止市井人情都极清楚,连土地稼穑之事说起来也头头是道,也并没有看不起那些贫苦百姓,反而多有赞叹,这些想法都极特别,不像古人,倒有些像后世之人,紫菀在这里从未遇到过有这般想法的人,心中顿觉亲切。 闲话半日,紫菀观其言谈中许多看法都不似一般长于深闺的普通女子,心中便猜李氏只怕是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李氏其实也极惊讶,因为不管自己说什么,紫菀话虽不多,但都接的上,但又不会不懂装懂,更是十分难得,心中越发喜欢。 两人说的越发投契,后来还是李嬷嬷见天色已晚,出声提醒了二人,李氏这才恋恋不舍的停住了,打发丫鬟跟着,亲自送了紫菀出门。 李氏站在门口,目送紫菀离开了,方回了房。吩咐吴嬷嬷把自己新得的几匹好料子和刚做的那套珍珠头面找出来,明儿给紫菀送去。 李嬷嬷闻言笑道:“我还未见太太对谁这般喜欢过呢,看来太太总算如愿了,得了个可心的女儿。” 李氏闻言,点了点头笑道:“可不是,这孩子不仅模样好,性子也极合我的脾胃,虽说不是大家出身,但见识却极不凡,真真难得。” 正说着话,可巧林淮也回来了,闻言便笑道:“看来是见着你心心念念的女儿了,如何?可满意否?” 李氏闻言,便把紫菀的性情为人都说了,最后道:“这孩子可怜见的,比我当年还不容易呢,小小年纪便遭逢大难,难得的是并没有因此移了性情,心地纯良,性情也好,最是细致体贴,模样儿不用说了,见识也极不凡,怕是一般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比不过呢。” 林淮闻言,也有些好奇起来,笑道:“真有你说的这么好不成?”他今日在林母房里只待了片刻,且一心与林母说话,并未留意其他。 李氏满面笑容道:“可不是,明儿我便去同老太太说,都拖了两年了,也该早些把 事情办了,老爷看如何?” 林淮素来爱重发妻,且他对紫菀的印象也不错,自然毫无异议,此时听了这话便笑道:“看来这个女儿算是认着了,你做主便是。” 次日,李氏果然当众与林母提了认亲之事,阖府上下皆惊诧不已。 要知道况林淮虽与林如海出了五服,到底是本家,一旦认了亲,紫菀在林家便不再是丫鬟,而可以与黛玉平起平坐了。况林淮家里虽不及林家,但也是官宦之家,家中颇为富贵,怎的会认一个丫头当女儿? 对此李氏与林母等人早对好了词,对外只说林淮与紫菀的父亲是故交,此次在林家看到她,觉得面善,又打听了她的身世,这才认了出来,故决定认紫菀做女儿。 其他人等听了这些话虽然又羡又妒,但也没有怀疑,只觉紫菀命太好了,居然就这么从丫头变成了主子。一时道贺的,看热闹的,紫菀的房门都快被踏破了,紫菀不胜其扰,最后还是林母发话方才止住了。 两家已经议定,把日子定在了十月十八。 林母与贾敏都十分高兴,一心帮紫菀预备起来。 紫菀亦开始准备认亲时送给林淮夫妻的礼物,不过是帽子、鞋袜、抹额等针线,倒也不难。她特地开箱找了几匹最好的尺头出来,乃是当初锦乡侯府送来的一种新料子,面料软厚细腻,花样又精致,做了衣裳鞋袜极体面。 紫菀如今的女红已经极好了,一应料子又都是齐备的,因此不过五六日功夫便都得了。 第70章 十七日晚间,紫菀方梳洗完,林母忽打发菡萏送了个包袱过来,紫菀打开一看,却是一整套的衣裳,一件梅红色盘金彩绣银鼠短袄,一条杏黄色镶云纹细边的百褶裙,并配套的鞋袜、荷包、帕子等物,另有四个荷包和两方绣帕单独包着,不论是面料还是做工,都十分精巧别致,可见费了极大的功夫,紫菀看了便知是菡萏的手艺,不禁向她看去,道:“这怕是费了不少功夫,姐姐忙了多久?” 菡萏笑道:“前些日子老太太便吩咐我开始做了,说明儿是你的好日子,得打扮的鲜亮些才好,料子也都是老太太给的。只另外那几个荷包和那两方帕子是我单独给你的,按着你素日的喜好做的,活计粗糙,你别弃嫌,能着用罢。” 紫菀闻言,心中一暖,忙抱住她的手臂,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你一番心意,我谢都来不及,哪里会弃嫌。” 自从定了认干亲的事,府里许多人对她的态度都变了,不是酸言酸语便是巴结奉承,连碧兰和绿萼几人都对她有些淡淡的,唯有菡萏清荷等人待她仍是照旧,才让她心中有了些安慰,对她们也越发亲近了。 十月十八这日,紫菀一大早便起来梳洗了,穿了林母送来的衣裳,又戴了李氏给的那套金累丝攒珠头面,不过这头面是十九件套的,全部戴上只怕脖子都要压弯了,况且也太招摇了些,便只戴了钗、簪、挑心、耳坠四样,手腕上仍旧带着李氏当初送的那对翡翠镯子。 紫菀梳洗完毕,便去了林母房里给林母请安,林母刚起来,正在穿衣裳,见了她不禁笑道:“今儿是你的好日子,应该去前头预备着才是,怎的这会子到我这里来了?” 紫菀过去接过小丫头手里的衣裳,笑道:“前头的事太太都料理好了,没我插手的地儿。日日服侍老太太梳头,今日怪不习惯的,况且日后只怕也没什么机会了,横竖时辰还早,我便再服侍老太太一回罢。”说罢扶着林母到妆台前坐下,拿起檀木梳,替林母梳好头,戴了首饰,又勒上绣着五福捧寿的绛色抹额。 林母对着靶镜打量了半晌,十分满意,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还是你的手巧。” 服侍林母梳洗完,紫菀亦重新梳洗了一遍,这才往前头来。 今日宴席摆在林母的正房,林淮与李氏等人也都到了。香烛祭品业已齐备,吉时一到,便上了香,祭了神明。之后林淮与李氏坐在上首,紫菀便跪下给他们夫妻认认真真磕了头。 李氏忙扶了起来,紫菀站起身,林淮这才看清了紫菀的模样,不禁微微一怔,心道好生奇怪,怎的这般面善,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正寻思间,忽听见李氏同他说话,一时又想不起来,便把这事丢开了。 紫菀随即奉上了做好的鞋袜、抹额等针线。 这些都是紫菀用心做的,针脚细密,花样精巧,配色、花样也都是按着林淮与李氏两人素日的喜好,李氏与林淮见这针线十分精致,心中自是十分满意,亦按规矩回了银碗银筷、衣裳鞋袜、长命锁等物,俱都十分精致。 紫菀接着又拜见了大嫂周氏,送上了两个精巧的荷包,周氏亦回了一对精致的碧玉镯,林茂林芝两兄弟也拜见了这个小姑姑,紫菀亦送了荷包并金玉项圈。 至此仪式已成,紫菀便成了林家的女儿了,李氏当即便拉了紫菀的手,笑道:“人都说女儿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以前我总羡慕别人家,如今我总算如愿了,得了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好女儿。” 贾敏等人见她们处的好,心中都极为欢喜,林母更是十分欣慰,便对紫菀嘱咐道:“菀丫头,日后淮哥儿夫妻便是你的亲爹娘了,你可要好好孝顺他们才是。” 紫菀应道:“老太太放心,紫菀定会好好孝敬二老。” 李氏便笑道:“这是便宜我了,得了这么个贴心的女儿。” 众人说笑了一会,李氏便对林母笑道:“如今家里也收拾好了,侄媳想着明日便搬回去,也接紫菀家去住些日子。” 林母笑道:“也好,你带了家去罢,你们娘两也好亲香亲香,况且菀丫头如今是你的女儿了,日后也不必问过我了。” 李氏闻言笑道:“紫菀虽是我的女儿,但却是婶娘一手带大的,哪里能不问过您呢?总不能一声不吭的就带走了,到时您老还不找我算账么?”说的众人都笑了。 林淮在扬州的宅子已经收拾好了,次日便已搬了回去,紫菀亦回去住了。不过两家离得不远,李氏仍时常带了紫菀去林母请安说话,或者与黛玉英莲二人读书顽笑,倒也乐业。 认了亲之后,紫菀成了林家上契的小姐,众人便都改了称呼,皆称紫菀为姑娘,李氏亦派了四个丫头并两个嬷嬷到紫菀身边服侍。 冬日天短,众人无事,不过一处做做针线,看看书罢了。 这日,紫菀正与黛玉英莲正坐在熏笼上赶围棋玩,忽见贾敏房里的丫头燕儿走了进来,对紫菀道:“姑娘,我们太太问您这会得不得空,若得空的话过去一下,说有话同姑娘说。” 黛玉闻言,便把自己的手炉递给她,道:“想来妈是有要紧事找姐姐,你先去罢,我同英莲姐姐等你回来再顽。” 紫菀不知是何事,只得捧了手炉,淡菊和绣竹又拿了大红羽缎斗篷来给她披上,方去了贾敏房里。 只见贾敏上房内堆着许多东西,寒梅正与清荷登记造册,见了紫菀不禁笑道:“可算是来了,快把你的东西领回去罢。” 紫菀更是摸不着头脑,疑惑道:“姐姐这说的是什么?什么东西?” 贾敏正看着寒梅几个清点东西,闻言笑道:“我听大嫂子说过些日子你们就要回姑苏了,这是我和老爷给你的,早就预备下了,只是一直不方便给你,只得先给你收着,如今你就要走了,这些也该给你了。”说罢递了一叠东西过来。 紫菀接过一看,却是一张清单和两份契书,只见清单上写着:妆缎十二匹,莽缎十二匹,织金缎十二匹,羽缎十二匹,潞绸十二匹,各色纱罗十二匹,大红色哆罗呢六匹,青色哆罗呢六匹,羊脂白玉龙凤镯一对,金累丝嵌宝芙蓉镯一对,鎏金点翠头面一套,金镶红宝石头面一套,玛瑙手串一对,蜜蜡手串一对,名家法帖两张,古籍两部。 而那两份契书,一份是二十顷良田的地契,一份是一个商铺的房契。 紫菀看完,不禁大吃一惊,忙道:“太太这是做什么,我可不能收。”说罢忙把东西放回桌上。 贾敏闻言笑道:“早就说了要给你的,都是你应得的,有什么不能收的。再说你如今是我们家的侄女儿了,你就权当是我们提前给你预备的嫁妆罢。” 紫菀不妨贾敏这般说,又见清荷寒梅都在一旁窃笑,不禁面上飞红,偏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闭口不言,但说什么也不肯收。 贾敏见状,便向清荷使了个眼色,清荷便抓起清单和契书塞入了淡菊的手中,笑道:“你帮你们家姑娘收着罢。”淡菊不禁有些左右为难,看看紫菀,又看看贾敏。 紫菀正欲说话,贾敏便道:“不必再说了。东西都已经登记了,一会子便可以收拾好了,待会你们回去的时候打发人给你们一道送过去,你们且去玉儿屋里顽罢。”说罢便让清荷送了紫菀出去了。 至晚间,淡菊和绣竹正帮着紫菀卸妆梳洗,忽见李氏扶了丫头的手进来,紫菀忙起身,笑道:“都这么晚了,妈怎么过来了?还没歇息?” 李氏笑道:“如今天气冷得很,我看你的衣裳都太单薄了了些,正巧我那里还有几张皮子,便让人给你做了两身衣裳,你出门的时候也好穿。”说罢让丫鬟拿了个水红绸里的大包袱上来。 淡菊接过,打开一看,却是两套大毛衣裳和两件鹤氅,那两套衣裳俱是银鼠的,一套是松花配桃红,一套是葱黄配柳绿,娇艳之中不失淡雅,花样别致,做工精巧。 两件大氅一件是大红羽缎白狐皮的,一件是天马皮里银红织金妆花缎子的,俱是极好的料子,连着雪帽,华美精致,极为难得。 李氏拿起一件大红衣裳在紫菀身上比了比,笑道:“你肤色白,我就说这个颜色衬你,果然不错。”说罢交给淡菊收了起来,又问了些紫菀的衣食,待听绣竹说这两日饭吃得少了些,不禁皱了皱眉,数落了紫菀几句,又吩咐淡菊明儿去她那里拿两包燕窝来,每日炖给紫菀吃。 紫菀听着李氏在那里安排这个,操心那个,只觉心中暖意融融,便挽住了李氏的手,笑着靠在她肩上不说话。 李氏先是一怔,随即也微笑起来,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 两人坐了一会,见天色已晚,李氏方嘱咐了几句,扶着丫头的手回去了。 转眼便是十一月初八,乃是紫菀的生日,众人皆有贺礼相赠,黛玉一早便打发绿漪送了个绣着折枝梅花的精致荷包来,紫菀初时不以为意,接过后却觉分量颇沉,打开一看,里面却装着四颗浑圆的大珠,俱是龙眼大小,晶莹圆润,非是凡品。这还是当初林如海给黛玉寻来的,统共才八颗,黛玉颇为喜爱,没想到今日却给了她四颗。 她了解黛玉的为人,至诚至性,这珠子于她这等市侩之人是价值不菲的珍宝,而黛玉却并不看重这些,只是觉着喜欢才送给她罢了,她若退回去,倒伤了她们之间的情分,想到此处,紫菀不禁叹了口气,把荷包交给绣竹,让她仔细收好了。 林母与贾敏俱都是一套衣裳鞋袜,林淮与李氏是两个金玉项圈并一套极精致的衣裳鞋袜,周氏是两个精巧的荷包并两方绣帕。 因紫菀年纪还小,又不是整生日,便没有大办,但毕竟是在林家的第一个生日,仍办的极热闹,设了宴席,亦叫了一班小戏,请了亲近的亲友,热闹了一日。 接着十一月二十三又是周氏祖父的八十大寿,林淮与李氏亦带着紫菀到周氏娘家拜寿,又热闹了几日。这时已是十一月底,马上就要到腊月了,因诸事已毕,还要回姑苏预备过年的事,林淮与李氏商议后决定月底启程,便开始收拾行囊,紫菀如今是林家的女儿,自然也是要回去的,因此都在收拾东西。 谁知临行前一日,林母忽然病重,行程便作废了。 原来林母前些时日便有些不适,她年事已高,这一两年时常生病,请了大夫来看说是着了凉,不妨事,众人便也没放在心上,原以为调养些时日便可痊愈,谁知才好了两日,忽的又病了,这次却越极为严重,整日连床都起不来,林如海等人这才心知不妙,请了好些大夫来看,都摇头叹气。 自从林母病重,林淮与李氏每日都来探望,贾敏与黛玉紫菀更是寸步不离,日夜侍汤奉药,擦身换衣,皆不假人手。大夫更是常驻林家,每日施针用药,然而林母的身子还是一日比一日衰弱下去。 见大夫出来,林如海忙道:“大夫,如何?” 那大夫摇了摇头,叹道:“老夫人已是油尽灯枯之态,只怕就在这几日了,大人还是先把东西预备下罢,也冲一冲……” 林如海闻言,犹如晴天霹雳,身子顿时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 贾敏黛玉等人在屏风后闻言更是脸色煞白,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下来。 大夫走后,林如海怔立良久,想着方才大夫说预备东西冲一冲的话,方踉跄着出去了。 少时,便有吴妈妈红着眼圈出来,叫了贾敏与黛玉进去。 紫菀正坐着垂泪,便见贾敏与黛玉从内室出来,眼睛肿的跟桃子似的,黛玉哽咽着对紫菀道:“姐姐,老太太叫你,你进去罢。” 紫菀闻言,忙拭干了泪,进了内室。 第71章 紫菀进了内室,只见林母躺在床上,双目半阖,吴妈妈正在她耳边说着什么,见了紫菀,便轻轻拍了怕床沿,示意她上前。 紫菀轻身坐到床前,见林母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面色灰白,不复往日半点模样。轻轻握住她的手,只觉瘦得惊人。 紫菀见了她这幅模样,知道是真的不大好了,不禁心中一酸,那眼泪便要流下来,又不敢哭出来,只得强忍着。 林母微微一笑,道:“我原先还说要亲自给你挑女婿,看着你出门子,如今看来是不成啦!” 紫菀闻言,好容易忍住的眼泪霎时间就掉了下来。 林母见状,吃力的抬起手,摸了摸紫菀的头发,微笑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好哭的,生老病死乃是常事,我活了七十多岁,在有生之年又见到了安哥儿和保哥儿两兄弟,已经知足了。” 紫菀听着这话不详,越发伤心不已。 林母勉力抬起手,对吴妈妈指了指旁边桌上的匣子,吴妈妈会意,把匣子打开递到紫菀手上。 紫菀拭了泪,低头一看,却是几张房契地契:两个铺子,一所三进的宅子,还有五十顷良田。 林母喘了好几口气,方慢慢道:“这几年来多亏了有你陪着我,在我心里是把你跟玉儿一样看待的。我这身子骨是撑不了多久了,对你实在有些放心不下,我是不能看着你出门子了,我已交代了玉儿她娘,让她日后多照看你些,这些是我给你将来预备的嫁妆。 你放心,给玉儿她们的我都让吴妈妈收拾好了,这是单独给你的,你好生收着。我另外叫吴妈妈收拾了几匣子东西出来,待会儿一并给你送过去。” 紫菀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的摇头,林母不禁叹了口气,向吴妈妈微微示意,吴妈妈见状,把匣子合上放入紫菀手中,轻声道:“姑娘,这是老太太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罢,别让她老人家担心。”说罢轻轻拍了怕她的肩膀。 紫菀看着手中的匣子,只觉重逾千斤,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 林母这才放下心来,她如今身子十分虚弱,说了这半日话,此时已经极为疲惫,说着说着便又睡过去了。 吴妈妈见状,便冲紫菀摆了摆手,紫菀只得拭了泪,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因林母病重,外面各家每日都打发人来问候,林如海与贾敏本就担忧林母之病,对此更是不胜烦恼,偏又不能都推了出去,只得耐着性子应付。 谁知盐政上又出了些乱子,林如海每日奔波,回来又要侍奉林母,没几日便憔悴了不少,贾敏与黛玉日日忧心,阖府众人皆小心翼翼,不敢高声说笑。 次日,林母的状况倒略好了些,也能吃下些东西了,众人都欢喜莫名,唯有紫菀心中仍是沉沉的,有些不祥之感。 果然,到了第三日半夜,林母蓦地精神起来,不用人扶便坐了起来,又嚷着说腹中饥饿,吃了大半碗稀粥。众人见状便知是回光返照了,忙都暗地里预备起来。 林如海与贾敏忍着悲痛,命人把黛玉等人都叫醒,带到了林母房里。 林母见了孙子孙女越发高兴,挨个拉了手说话,又嘱咐了林如海与贾敏一通,方含笑而逝,享年七十二岁。 林如海等人哭的几欲晕死过去,幸而李氏亦闻信赶来,哭过一回,帮衬着贾敏给林母擦身装裹了,停床于正房。 外面家人各样都预备齐全了,闻得已经停床,便糊了白纸,挂了灯笼,阖府上下亦都换了孝服,都忙碌起来。 林如海次日便上折丁忧,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之后又遣人各处报丧。如今林如海位高权重,各家闻信,都来探丧,连姑苏老宅那边都来了好些人,择了吉日成殓,停灵正寝。 之后每日皆有各处亲友送了祭礼前来上祭,林家人丁单薄,黛玉姊弟等人年纪尚幼,幸而有林淮夫妇帮衬着,林淮同林如海在外头招待官客,李氏则随贾敏在内料理,招呼堂客。 停灵四十九日后,林如海与贾敏等人便扶灵回了姑苏。 林母方下葬完,却从京城来了信,长康帝退位,新皇已于上月登基。 林如海闻信大惊,忙派人去细细打听,才知上月京中巨变,太子逼宫不成,最后刎颈自尽,至于太子为何会突然逼宫,其中内情外人并不知晓,只隐约听说似乎与甄家有关,其余皇子大臣亦大都牵扯了进去。 长康帝因此事大受打击,提起精神处置了相关之人,追封太子为义忠亲王,之后又撸了甄应嘉的内阁学士之职,甄贵妃也被贬为了甄嫔,十皇子虽然未受到什么处罚,但地位也一落千丈。如今虽奉圣夫人尚在,甄家却已是大不如前了。 长康帝的身体却再也支撑不住,病倒在床,最后禅位于四皇子,退居上阳宫。 林如海知晓原委后,不禁长叹了口气,前两年开始,太子与几位皇子便斗得厉害,尤其是十皇子,外有甄家,内有甄贵妃,众人都认为他的胜算最大,却都没想到最后竟会是四皇子登基。新皇的性子他也大略知道些,城府极深,是个极有手段魄力的人。 如今新皇登基,太上皇却犹在,朝廷上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只怕又要乱起来了。 想到此处,林如海不禁又叹了口气,罢了,横竖自己已丁忧去职,这些事暂时还轮不到他烦恼。 此后林如海便只在姑苏老宅闭门守孝,足不出户,教养黛玉姊弟。 紫菀当初一道回了姑苏,自然是同林淮夫妻一道住。她感念林母之恩,以孙女之礼为林母守孝,原还担心林淮夫妻会有不满,谁知他们对此极为赞赏,并无不悦,倒对她更加喜爱了,待她极好,便是比亲生的也不差什么。 紫菀亦不是草木之人,自然回以真心,一家人因此处的越发好了。 如今紫菀已有一百四十顷地了,那些都是上好的良田,每年的出息都是一笔极大的数目。自回了姑苏,她便吩咐了管事,只把租子中的九成折成银子,剩下的一成便送粮食东西过来。 虽只一成,却也不少,米面柴炭、各种野味、皮子都够林淮家几口人吃用一年了。林淮夫妻初时自然不肯收,还是紫菀百般说服,方才勉强同意了。 转眼又到了腊月,四家商铺的管事送了年租过来,四个铺子共是三千两,另有好些绫罗绸缎和头面首饰,虽然比不上林家的贵重,但也是极精致的。许是打听到紫菀还未出孝,送的绸缎多是莲青色、月白色、藕荷色等素色的料子,那首饰头面也是以青玉、白玉、白银并珍珠为主。 接着几个庄子的租子也都陆陆续续送了来,紫菀从中挑了些上好的,命淡菊打发人送去贾敏那边。 林如海的老宅与林淮家离得极近,往来极便宜。当初林母初逝,黛玉与紫菀都极为伤心,是两人互相开解,才慢慢放下了伤痛,孝中不能出门做客,因此两人素日都是一道读书,或做针线,情分比之先前更好了。 时光转瞬即逝,紫菀已经十四岁了,出落得越发好了,这三年来,经过李氏教导,管家理事诸般手段都已学得极好了,气度涵养亦非昔日可比。 李氏每常出门交际应酬都会带她去,这一年已有好些人家来打听了,只是李氏挑了许久,那些来求的人家不是门第太低,便是男方的性子不好,却没有一家合意的,只得暂且搁下了。 这日,紫菀无事,刚巧新得了一副字画,便携了去找黛玉赏玩。 才到黛玉房中,却见她愁眉紧锁,坐在窗前发呆。紫菀心下疑惑,便悄声问雪雁:“你们姑娘这是怎么了,前儿不是还好好的么?” 雪雁闻言,叹了口气道:“还不是担心老爷,自从老爷奉诏进京,已经三个多月了,竟还没有半点消息回来,同老爷一道进京的杨大人早就回来了,姑娘今儿听说后便担心的不行,坐在那儿都大半日了。” 紫菀这才明白其中缘故,在三个多月前,林如海服满,除了服便进京去吏部报到了,至今还未有音信。如今红楼诸事与原书已有许多不同,一时也猜不出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姑苏到京城来回最快只需两个月多些,林如海便是一时回不来,也会写封信来说明缘故,怎的却没有半点消息?紫菀想到此处,也有些担心起来,只是怕说了黛玉会越发担心,便都掩下了,只找些话来宽慰黛玉。 第72章 却说紫菀与黛玉担忧林如海,一心猜测京中是否出了变故。却不知她们的担忧真的应验了,林如海遇到了一次难题。 大明宫中,乾元帝方看完新的密折,正在大发雷霆。 当年太上皇因受了打击,身子又支撑不住,这才禅位于乾元帝,当时众人都以为太上皇怕是寿数无多,朝堂上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哪知休养了一年后,太上皇的身体竟大愈了,他是当了数十年皇帝的人,习惯了大权在握,至高无上的日子,当初是不得已才放了权,如今身体痊愈,自然不甘心,便又开始插手朝堂之事,父子间的关系便日益紧张起来。 况太上皇年纪大了,性子便有些左了,为了制衡当今,其他几个儿子都让乾元帝封了王,派了差事。不止如此,也越发心慈手软了,对当初跟着自己的老臣更加宽待了。 乾元帝乃雷厉风行之人,本欲大展拳脚,好生清理一遍朝堂,但他登基不过三年,虽有手段,到底根基尚浅,如今朝廷上那些要紧的职位多数是上皇的老臣,还有其他几位皇子的人,那些官员皆各自为政,乾元帝满腔报复,行事却处处掣肘,心中自然不甘,只是他素来心机深沉,如今迫于形势,又碍于孝道,不得不暂且蛰伏。 朝堂上那些人见状,越发有恃无恐了,乾元帝虽然不满,但一时不能发作,只得暂且忍耐罢了。 然而乾元帝其他事情可忍,在北疆一事上却寸步不让。 鞑子前几年虽然大伤元气,但当时太上皇顾虑重重,并未乘胜追击,经过几年的休养生息,那些部落如今又壮大了许多,年年冬天到边境的城镇打草谷,烧杀抢掠,百姓民不聊生。 今年好容易又大胜一场,乾元帝便想乘胜追击,一劳永逸。上皇却安于现状,加之国库空虚,便不想再打,那些老臣们也一个个说既然胜了,那便休战和谈,不宜再起战火,以免涂炭苍生。 乾元帝在此事上却极为坚定,力抗众意,命北疆大军乘胜追击,一定要把鞑子彻底铲除。 如今北疆好容易打了胜仗,只要乘胜追击,杀了鞑子军中的精锐,把鞑子赶回草原深处,本朝便可得数十年太平,偏这时候国库空虚,户部尚书只会哭穷,盐税又收不上来,去年盐税足足少了三成! 盐政占了国库七成的收入,如今北疆还在打仗,然而打仗最是耗钱,这几年盐政税收一年比一年少,各处每年有灾情不断,处处都要花银子,如今国库空虚,往往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上回的军饷还是乾元帝用私库大半的钱先贴补了进去,才勉强凑够了。 其他地方暂时无法,乾元帝便想清理盐政,把盐税如实收上来,充实国库,谁知这三年来点了三任盐政,竟无一人成功。方才收到密报,这一任的盐课竟已然叛变,叫乾元帝如何不怒。 乾元帝把密折扔到一边,冷笑道:“朕登基三年,派了三个人去,前两个都死了,如今这个倒好,人没死,却投向那边了!真真是好得很!”这三年派去的几个人都是他的心腹,偏竟都折进去了。 其他的倒罢了,乾元帝恨的是那些人只想着争权夺利,完全不顾边疆百姓和数十万大军的死活,竟拿盐税这般重要的事来打擂台。 殿中众人从未见他发过如此大火,一时皆低了头不敢言语。 乾元帝冷声道:“现在你们说说,该派谁去?!” 此时殿内几人皆是乾元帝的心腹,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都没说话,若是原来,这盐课一职乃是打破头也抢不到的肥缺,但如今,这却成了催命符。 如今两淮盐商背后各有其主,不说上皇和其他几位王爷,还有甄家也插手其中,且如今上皇年纪大了,许是想起了甄家原先的好处,近两年对甄家竟又慢慢抬举起来了,他们家虽然大不如前,但毕竟在江南经营了近百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江南大半还是他家的旧部,形势便越发乱了。 吏部侍郎张瑞是乾元帝的心腹,闻言沉吟半晌,方道:“启禀圣上,臣有一人选,或可解圣上之忧。” 乾元帝闻言,便问道:“是何人?” 张瑞道:“前盐课御史,林如海。” 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还以为张瑞神志不清了,这林如海即便是才干优长,但他可是上皇的心腹,哪里会为他们所用? 乾元帝却没发怒,只是问道:“为何举荐他?说来听听。” 张瑞回道:“这林如海原先就任过盐政,在任期间每年的盐税都要比原先多两成,还连任三年,可见其精明能干,如今那些人在盐政上作乱,谁去都不合适,唯有林如海,他对盐政上的事物极熟悉,在江南又有根基人脉,又是上皇的心腹,最是合适不过。” 殿中有一人忍不住道:“但他终究不是咱们这边的人,若是他有二心又该如何?” 张瑞闻言,冷笑两声,道:“即便有二心又如何?只要盐税能按数收上来,他是谁的人又有什么干系?国库能实打实的充实起来就是好事,不然,那你可有合适的人选解决如今的困境?” 那人顿时哑口无言,不再言语。 乾元帝听罢,沉吟片刻,方问道:“我恍惚记得林海如今在丁忧?” 张瑞闻言,忙道:“林海已于今年三月除服了,十日前已进京,到了吏部报道,如今正在侯缺。” 乾元帝便不再说话,众人亦不敢吭声,半晌,方听乾元帝道:“罢了,此事容我考虑一二,众卿家先退下罢。” 众人闻言,便都告退了。 林如海并不知宫中发生的事,他到了京城都将将一个月了,吏部却仍没有回音,心下不禁有些疑惑,虽说历来官员想得实缺颇为不易,要上下打点,方可抢得一二名额,但那是对一般的官员而言,像他们这等世家出身,又曾身居要职的官员而言,却并不难,向来是递了折子便有回复。 如今竟许久没有回音,托熟人旧友去打听,吏部的人也都含含糊糊,没有个准信,实在有些反常。 人人皆知林如海是上皇的心腹,如今上皇与当今争权,众人都以为乾元帝定是因此不满林如海,连贾府众人都亦如此认为,心中便有些嘀咕,尤其是王夫人,她素来与贾敏不睦,原先贾敏无子,她还可安慰自己,后来贾敏得了儿子,林如海又位高权重,她心中着实有些不是滋味。如今听闻此事,心中便有些幸灾乐祸,只不敢流露出来罢了。 贾政迂腐至极,只略问过了两回,没什么消息,便仍与清客相公品诗论画去了,贾赦更是事不关己,每日只是在屋里抱着小老婆喝酒。 唯有贾母忧心不已,叫贾珠贾琏暗暗打听,但他们又没个一官半职在身,哪里打听得到什么。 倒是林如海,在吏部没得到消息后便不再打听,每日只是与一干好友赏花论画,喝酒吟诗,或是去荣国府给贾母请安,哪怕荣国府众人都在议论纷纷,他也仍旧如常,并无焦躁之意。 众人见他如此沉着,倒佩服起来。 这厢,乾元帝查探清楚了林如海的情况,亦下定了决心。 这日,林如海从一同年家中做客回来,方在家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有內侍来传乾元帝口谕,宣他进宫陛见。 林如海领了谕旨,忙整理衣冠,随內侍进宫面圣。 到了大明宫,乾元帝正在批阅奏折,林如海忙三跪九叩拜了下去。 乾元帝见状,放下朱笔,摆了摆手让他起来。 林如海站起身,恭恭敬敬站着,他原先是上皇的心腹,与几位皇子并不熟悉,与乾元帝也只是见过几面罢了。虽然不熟,但林如海人脉极广,这三年来虽在守孝,对乾元帝的行事却颇有所闻,不同于上皇晚年一味好名声的宽厚,性子颇为冷硬。 林如海想到上皇与乾元帝如今的关系颇为紧张,自己又是上皇的人,不知乾元帝今日宣自己觐见所为何事,心中便打叠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应对。 乾元帝却并未如何为难,略说了几句闲话,便问到了盐政之事。 林如海自然听说了这两年盐政上的情况,盐税锐减,盐商哄抬盐价,老百姓怨声载道,乾元帝对此愁得日夜不安。 他当年在盐政上连任三年,对其中内情自然是极了解的,以为乾元帝是想了解盐课的情况,当下便将自己所知一一细说了。 乾元帝听完,又提了些盐政上的疑难问题,问林如海该如何解决。 林如海虽然疑惑,但也不敢不答,再者也确实希望乾元帝能派人把盐政之乱早些解决,救百姓于水火。因此思虑半晌,便将自己的诸般见解并解决之法一一阐述了。 乾元帝听罢,半晌不语,良久方点了点头,叹道:“今听卿家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卿家如此大才,早两年朕身边若有卿家这般人才,如今也不至于坐困愁城了。” 林如海闻言一惊,忙拱手道:“圣上过誉了,微臣愧不敢当。” 乾元帝摇了摇头,微笑道:“卿家如此大才,不必过谦。如今正有一难题,想让卿家为朕分解一二。” 林如海闻言,心中顿时‘咯噔’一下,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一时又想不到是什么原因,见乾元帝正微笑的看着自己,忙回道:“圣上若有所遣,微臣当效犬马之劳,为陛下分忧。” 乾元帝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既如此,朕欲让你再次出任巡盐御史一职,清查盐政之乱,开春后便去上任,卿家意下如何?” 林如海闻言大吃一惊,他万万没想到乾元帝竟会让他再任盐课之职。 如今盐政是何情况他自然清楚,乾元帝此时让自己重任盐政之职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去给他当刀子的。 如今江淮的形势与原先已大不相同,原来他能在盐政上连任三年,固然是因为自己小心谨慎,处事周全,但更重要的是那时有上皇在背后撑着。 当时整个朝堂都在上皇掌控之下,即便有一二心生异心者,亦不敢明目张胆的与上皇作对,因而才能坐稳盐课的位置。 而如今,乾元帝虽已在位三年,却并未真正掌握实权,泰半权利还是在上皇手里。 如今乾元帝与上皇在江南之争已日趋严峻,此次分明是逼自己表态。若自己答应了,在外人看来,那便是投向了当今这边,即便自己是上皇心腹,但经此一事,上皇哪里还会信任他?更别提还有其他势力,此次一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然看乾元帝如今的意思,是打定了主意要他去江南了,若不答应,便是抗旨不尊,亦没有好下场,不禁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回话。 乾元帝也不作声,眯着眼看了林如海半晌,忽笑道:“听说林卿家如今已有二子一女,如今都多大年纪了?” 林如海闻言,心下一凛,摸不透乾元帝是何意,便恭敬回道:“回圣上的话,微臣长女九岁,次子六岁,幼子方五岁。” 乾元帝闻言,微微一笑,道:“林卿家才华过人,当年年纪轻轻就高中探花,想必两位小公子定是天资聪颖,将来亦是不凡。” 林如海闻言,忙道:“圣上谬赞了,犬子天资驽钝,不敢当圣上如此赞誉。” 乾元帝闻言,表情有些莫测高深,微笑道:“哦,是吗?怎的朕听说不止令岳家有子衔玉而诞,林卿家幼子降生时亦天降祥瑞,祥云漫天,堪称千古未闻之罕事?” 林如海闻言,如雷轰顶,心中大骇不已。 第73章 却说林如海听了乾元帝之言后惊骇不已,明明当年林晟出生时的异事自己已经处理好了,乾元帝又是如何查到的?他提起此事又是何意? 林如海脑中瞬时间便转了许多念头,越想越是心惊,见乾元帝正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林如海心下不禁惴惴不安,虽不知乾元帝对此是何态度,但这事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的,忙定了定神,回道:“陛下怕是误会了,并无此事,犬子不过是一普通小儿,性情顽劣,出生时亦并无什么祥瑞。” 乾元帝闻言,定定地看了林如海半晌,只看得林如海背后冷汗直冒,方笑道:“既然卿家如此说,那想来是朕听岔了,不过既是卿家之子,想必定有不凡之处,有机会朕定要见上一见。” 说罢,见林如海虽然面色镇定,额上却有些细汗,想是吓得不轻,乾元帝见好就收,也没有再抓着不放,便打住了话头,转而道:“卿家此去责任重大,只怕麻烦亦是不少,那些盐商们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令郎与令千金年纪尚幼,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好了,为了他们的安危着想,不如让几个孩子到京城来,听说卿家与令岳家荣国府的情分极好,想来愿意代为照料,如此卿家在任上亦可放心行事了。” 林如海闻言,悚然一惊,他自然明白乾元帝让自己送孩子进京城的意思,虽说是为了孩子们的安全着想,希望自己在任上无后顾之忧,安心处理盐政之乱,但未尝不是以几个孩子为人质的意思。只要自己稍有敷衍之意,孩子们的安危只怕就……。 想到此处,林如海不禁苦笑不已,看来这是要逼得自己豁出命去了。 乾元帝却恍若不察,端起茶盏,轻缀了口茶,笑道:“卿家当年连任三年盐政,国库丰实,深得父皇信任,如今几年盐税锐减,盐商大贾不听朝廷政令,哄抬盐价,百姓困苦不堪。 这灶户盐政之乱,国库空虚,每每让朕烦恼不已,唯有卿家方可解忧。” 林如海知道乾元帝是在警告自己,必须表态了。如今到了这个地步,林如海亦别无选择,只得跪了下去,沉声道:“微臣定不辱使命,竭尽全力,为圣上分忧!” 乾元帝这才欢悦起来,忙命人搀起来,笑道:“如此,朕便放心了,今后盐政之事便全权交于卿家处置了。” 林如海谢了恩,乾元帝正欲说话,忽有內侍进来禀告:“陛下,赵将军在殿外求见,说有北疆加急军情呈上,” 林如海知道这是机密,自然不是自己可以听的,便欲告退。 乾元帝便道:“卿家且回去安排家中事宜,待令郎与令千金抵达了京城,朕自会着人暗中保护,卿家只管放心。” 林如海闻言,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便躬身退出去了。 待离了乾元帝视线,林如海方松了口气,此时已经汗湿衣背,背上一片冰凉。 刚出殿门,便见一位颇为年轻的武将肃立在殿外,约莫三十来岁年纪,生的仪表堂堂,相貌不凡。 林如海一见之下,只觉十分面善,心中便有些疑惑,不免多看了两眼。 那武将见林如海打量自己,便抱拳行了礼,林如海亦忙拱手回了礼,此时正面看清了长相,林如海才发觉那将军的长相竟与紫菀有几分相似,正惊疑间,便听殿中內侍传话:“传游击将军赵虎觐见。” 林如海闻言,更是吃惊不已,当初他为紫菀寻找亲人,自然知道她家的情况,她父亲的名字正是赵虎!如今两人相貌极为相像,名字年纪亦都差不离,难不成真是紫菀的父亲?只是又怎的会成了将军? 林如海寻思了半晌,心中越发疑惑不已,只是大明宫外不得喧哗,此时亦不便开口询问,且那将军也进了内殿,林如海见状,只得先出宫去了。 林如海回了府里,便急忙写了一封信给贾敏,将事情分说明白,交代她尽快给黛玉姊弟打点行囊,预备进京等等,封好信件,便命心腹快马加鞭送回姑苏。 至午间,林如海方想起赵虎之事,忙叫了这些年留在京城老宅看房的老管家林忠过来,询问了一番。 林忠这几年留在京中,一是看守老宅,二是暗中留意京中动向,打探消息,因此他对京中诸事最是熟悉。此时听罢问话,思虑了一会,方回道:“这赵将军是前几年才发迹的,才三十来岁年纪,原只是小小把总,听说当初立了大功,武艺又好,军功极厚,不过短短六七年,便升到了从三品的游击将军,如今更极得圣上倚重。只是这赵将军并家眷都在北疆,极少回京城,听说是咱们南边人,但具体是哪里人就不清楚了。” 林如海闻言,不禁有些失望,这线索太少了,并不能确定这位赵将军就是紫菀的父亲,自己与对方又素无交情,总不能贸然登门拜访,若是倒还好,若弄错了,岂不尴尬? 只是紫菀在他们夫妻跟前日久,与黛玉贾敏的情分都极好,如今又是他的侄女儿,林如海自然希望能帮她找到生父。如今难得有了线索,就这样放过未免可惜了,不免有些踌躇起来。 林忠见状,忽想起一事来,忙道:“倒是小的老糊涂了,说了这一车子话,倒把最要紧的事给忘了,其实细论起来,这赵将军与老爷还是亲戚呢!” 见林如海满面疑惑,林忠忙笑道:“这赵将军如今的这位夫人不是别人,正是咱们亲家老太太的内侄女,咱们太太的亲表妹,史家忠靖候史鼐老爷的同胞妹子。老爷若想知道赵将军的事,不如明儿去问问亲家老太太,她老人家必然是极清楚的。” 林如海闻言,回忆了半日,方想起来,以往确实听贾敏提过一回,这位表妹原是史家老侯爷的幼女,早年定了三门亲事,男方皆出了变故,因此得了个克夫的名声,一直待字闺中,都二十多岁了仍未许人,险些便要出家为尼了。 听说直到二十五岁方嫁了人,不过那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贾敏当时正有孕在身,况与这位史家表妹差了好几岁,又隔得远,不常见面,素日并不如何亲密,只听说嫁给了一位军士,还是在北边成的亲,因此当初亦只是按规矩随了份礼便是,对其他的事并不清楚。 看来此事确实得去问问贾母了。 林如海既然到了京城,自然到荣国府拜见过贾母,想起自上回登门之后,已隔了好些时日,再者也要商量送黛玉姊弟进京之事。因此林如海当下便写了帖子,命人送去了荣国府。 次日一早,林如海便去了贾府。方拜见了贾母,贾赦贾政听闻林如海来了,也都赶来了贾母正房作陪。 众人闲话半晌,林如海便把今上钦点他重任盐课之事说了。 贾政虽然迂腐,但盐政上的事也听说了些,不过只知道那些盐商比较难缠,并不知道其中还涉及了朝堂各方斗争,便笑道:“如海你也不必担忧,盐政上的事你原先便做了几年,自然极顺手的。如今圣上又钦点了你,可见是对你极其倚重了。”语气中颇为艳羡。 林如海闻言,心中苦笑不已,只是面上却不露分毫。贾母虽精明,到底也只是内宅妇人,对其中内情不大清楚,只知道这次清理盐政比较麻烦,但对其中凶险却并不了解。 贾赦更是只知吃喝玩乐,万事不管,哪里知道朝堂之事。因此都是极为高兴,忙不迭的道喜。 林如海谢过,犹豫良久,方道:“如海有一事要求老太太并二位内兄。如海此次重任盐课,必定有许多麻烦,那些盐商大贾都极难对付的,其余倒罢了,只怕他们暗中使手段,届时只怕防不胜防。黛玉她们姊弟三个年纪尚幼,我实在放心不下,因此想送她姊弟三人进京,恳请老太太代为照料一二。” 贾母闻言,眼前蓦地一亮,当初贾敏拒了双玉结亲的提议,她一直没有死心,如今正是个好机 会,算来黛玉如今已有九岁,过一两年也要开始相看人家了,若是接了黛玉过来,到时与宝玉朝夕相处,一两年下来,自然会有些情谊。 且宝玉是个有造化的,生的又极好,聪明伶俐,性子又温柔体贴,在世家公子中是极出挑的,前次林如海见宝玉时也颇为赞赏,想来是极喜欢的,只要让黛玉知道贾府和宝玉的好处,届时再与林如海及贾敏重提此事,他们自然会愿意。 再者她也确实极疼贾敏,爱屋及乌,对未见过的外孙和外孙女也多了几分疼爱,当下便满口应了,笑道:“这极好,我正想敏儿和玉儿她姊弟几个呢,敏儿不能来,玉儿他们来了,也可稍解我思念之情,你放心,我届时会好生照料她们姊弟,况且这里有宝玉和迎春探春姊弟几个,到时玉儿晟儿他们来了,读书习字也有伴儿,不会孤单。” 贾赦贾政素来不理庶务,黛玉姊弟来与不来与他们干系不大,贾母既然答应了,他们自然毫无异议。 林如海这才稍放下心来。 说罢此事,林如海便打探起赵将军一事,贾母闻言虽然不解,但仍答道:“这赵将军确实与咱们家有亲,他媳妇便是敏儿的亲表妹,我的内侄女儿,听说他本是江南常州人士,当年也并不是军户,只是阴错阳差才从了军,入了冯将军麾下。他有一身武艺,又读过书,很是立了些功劳,故升得极快。听说他原先亦有妻女,只是妻子早逝,女儿不知所踪,当初也是冯将军牵线保媒,方与史家结了亲。只是我那侄女儿随他常年在北疆,我们见得不多,倒不知他回来了。” 林如海闻言,与紫菀当初所言皆相差无几,对自己心中的猜测越发肯定了,当下便把紫菀之事说了,不过瞒下了许多内情,只说当年救下了一个被拐卖的孩子,当初一直找不到她的家人,如今被自己堂兄堂嫂收养做了女儿。最后道:“我们一直在打听她生父的消息,正巧小婿昨日在宫中碰到赵将军,他二人相貌极像,当时心中便有些疑惑,后来又打听过赵将军的一些消息,越发怀怀疑了。 今日又听岳母如此说,与那孩子所言都对的上,只是到底没有问过赵将军,不好下定论。因此想烦请岳母做个中间人,让我与赵将军见上一面,问一问情况。” 贾母等人闻言亦是极为惊奇,贾母更是极为高兴,当下便笑道:“这可是奇事,若真是他倒也是一桩好事,咱们不如请他过来,问一问便是了。横竖咱们都是自家人,倒不必那般见外。” 如今赵虎才三十出头,便已是三品的游击将军,实在难得,况且历来军功赏赐极厚,看这情景,日后便是做到一品亦有可能,正好两家因相隔太远,来往并不如何亲密,若林如海所言为真,倒可以趁此拉近两家的关系。 贾赦与赵虎禀性不投,素来无甚交情,还是贾政与他熟络些,因此贾政忙命人写了帖子,又细细交代了一番,方打发人送去了将军府。 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听外面回话说赵将军来了,贾母闻言,忙命人请进来。 第74章 片刻之后,便见下人领着一身宝蓝色长袍的赵虎走了进来。 赵虎先给贾母见了礼,又与贾政贾赦厮见了,待见了林如海,却有些疑惑,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 贾母见状正欲说话,贾赦便抢先笑道:“子骏怕是不认得罢,这是你林家表姐夫,姓林,字如海。”子骏是赵虎的字。 赵虎这才恍然大悟,忙拱手行礼,笑道:“原来是林家姐夫,久闻姐夫大名,恨一直未能得见,昨日在宫中遇到了,小弟眼拙,竟未认出来,还望恕罪。”林如海亦忙回了礼,两人互相寒暄了一番,方坐下叙话。 贾母便笑道:“都大半年没见你了,几时回来的?你媳妇和峰哥儿瑛姐儿可还好?” 赵虎忙道:“昨儿才从北疆赶回来,早就应该来给老太太请安的。只是这两日都在宫中商议事情,一直不得闲,方才从宫中出来。峰哥儿两姐弟也都好,劳烦老太太挂念了。” 说了一会话,赵虎忽想起一事,便有些疑惑道:“方才府上那人说老太太找子骏有要事相商,不知是什么事?” 贾母便笑道:“不是我,是你林家姐夫有事相询,只是你们素未谋面,他不好直接找你,故托我请了你过来。” 赵虎闻言,心中疑惑,便看向林如海,道:“不知姐夫有何事相询?” 林如海方才暗中观察了赵虎半日,越发觉得他与紫菀相像,此时也不啰嗦,把紫菀的事一一说了,说完方道:“我一直在帮着那孩子打听她父亲的下落,只是一直没消息,昨日正巧在宫中碰到贤弟,你们长相实在太过相似,名字年纪亦都对的上,愚兄心中便有些怀疑,今儿又问了老太太,贤弟的情况与当初那孩子所言都差不离,心中越发疑惑,因此方请了贤弟前来一叙。” 赵虎听罢,手中茶盏登时掉落在地,霍的一下站了起来,颤声道:“姐夫说的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众人见状,心中便有了底,林如海看了他一眼,便道:“那孩子叫紫菀,今年虚岁十四,是十一月初八的生辰。” 赵虎闻言,心中再无怀疑,怔怔立了许久,方红着眼圈对林如海道:“若无意外,姐夫说的这孩子便是我那失散多年的女孩儿,这些年我派人四处打听,却一直没有她的下落,天可怜见,今日总算让我得了消息。没想到竟是被姐夫所救,姐夫的大恩大德,子骏没齿难忘。”说罢便要行礼,林如海忙扶住了,笑道:“这都是缘分,贤弟不必如此,” 贾母等人也笑道:“咱们都是自己,倒不必这般外道。当务之急是把孩子接回来才是。” 赵虎方醒悟过来,当下便欲打发人去接紫菀,林如海便道:“可巧愚兄过些时日便要回姑苏了,届时也要送小女并犬子来岳家,托岳母代为照料,贤弟若不着急,可让侄女儿同小女一道进京,她们两个素来要好,如此一路上也有个伴。” 赵虎闻言感激不已,当下忙作揖道谢,道:“小弟公务在身,不敢擅自离京,那就劳烦姐夫了。不知姐夫何时启程?小弟也好打发人一道前去。” 林如海沉吟了一会,便道:“愚兄明日还得去吏部一趟,待办完了事便可启程,少则三日,多则五日。” 赵虎闻言,忙道:“既如此,那小弟就先行回家准备,届时姐夫打发人来寒舍说一声便是。” 林如海点头应了,赵虎便与贾母等人告辞,匆忙回去了。 诸事已毕,林如海也没有在京中多留,打点好了行囊,五日后便动身了。 因要接黛玉姊弟几个进京,贾母便让贾珠与贾琏带着男女船只随林如海一道回南,届时再接了黛玉姊弟回京。赵虎果然打发了赵家的好些婆子和管事媳妇一道南下,怕回来时路上不安全,还派了一队亲兵随行。 一行人日夜兼程,往姑苏赶来。 远在姑苏的紫菀却并不知京中发生的事,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竟找到了,还多了一个继母和两个弟妹。 这厢,因收到了林如海的书信,贾敏又喜又忧,喜的是林如海平安无事,忧的是林如海这次又被点为盐御史,竟要送黛玉姊弟进京,只怕此次继任盐课要比原先凶险的多。 贾敏虽然心中愁闷,但时间紧急,林如海在信中说待他一回来便要送黛玉姊弟启程,因此只得忙忙地命人收拾打点行礼。 她出自荣国府,自然知道贾府那些人的禀性,虽是自己娘家,但除了贾母与两个兄长,其他人只怕未必会真心待黛玉姊弟。 况林如海既定了送黛玉姊弟进京,自然着人仔细打探了荣国府如今的情况,对贾府诸人的秉性已有所了解,此次在信中亦都说了。 黛玉姐弟三个此去虽说是客居,毕竟是寄人篱下,不比自己家,尤其是黛玉,性子敏感,必然处处小心,便是受了委屈也不会说,如今又是二嫂王氏当家,贾府里上上下下又都是两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虽不好大张旗鼓的带着一堆丫头婆子过去,也不能太过简便,让贾府上下一干人等当成无依无靠投奔了过去的,被人看低了去。 因此贾敏特意准备了一千两黄金三千两白银,还有两匣子零碎金银,约有□□百两银子,这是给他们姐弟几个素日使费用的。 另有两匣子新式花样的金银锞子,百十来个荷包,是预备平日打赏的,各色礼物土仪俱已打点齐备,只等林如海回来便可启程了。 贾敏这番动作,黛玉与林晟林佑自然发觉了,都十分不解,忙跑去问贾敏缘故。 只是贾敏怕黛玉他们担心,没有与他们三姊弟明言,只说京中外祖母思念她们姊弟,故进京住些时日,以解外祖母思念之情。 她虽如此说,但黛玉生性聪敏,早已从贾敏言行中察觉不妥,哪里相信?然母亲既如此说,自然是不想她担忧,故没有表露出来,只与紫菀吐露心中所忧,道:“虽说是因外祖母思念我们,故才送我们进京,但这未免也太突兀了些,况且我看妈妈这次神色不同往常,我心中实在担心,姐姐你说是不是爹爹这次重任盐课很危险?我总觉着这次去外祖母家好像要长住似的,真想跟妈妈说不去京城了,可又怕妈妈生气。” 紫菀也是心中疑惑,原以为林如海夫妻尚在,黛玉应该避开了原本的命运,只是怎的到头来还是要去贾府?原著中林如海在盐政上连任十来年才去世,按理说这次应该也没什么问题,莫不是蝴蝶效应,一切都与原著不同了?还是京中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紫菀想了半日,最后猜测怕是盐政上有些什么麻烦,才让林如海不得不送儿女进京。不然好好的怎的会让黛玉姊弟去寄人篱下? 不过如今林如海夫妻俱在,黛玉又有了两个弟弟,倒比原著中要好许多了,想来只是暂时去贾府避一避罢了,见黛玉娥眉紧锁,忙宽慰道:“你也不必担心,老爷已经不是第一次任盐课了,原先在任上做了三年,不是都平安无事么?既然老爷和太太让你们进京,自然是有他们的考量,不过是去亲戚家住些时日罢了,哪里会长住呢?到时候了自然会接了你们回来。” 黛玉闻言,心中方稍稍安定下来。正欲说话,忽见雪雁掀了帘子进来,笑道:“姑娘,甄家太太和英莲姑娘来了,太太让我请姑娘们过去呢。” 黛玉与紫菀闻言,又惊又喜,忙往贾敏上房去。 她们与英莲已有近一年没见了,当年林如海扶灵回姑苏,本欲让甄士隐继续教导黛玉姊弟,然甄士隐自觉上了年纪,精力不足,便辞了,带着妻女回了老家。当初林如海给的束脩极丰厚,在林家几年,甄士隐亦攒下了不少银子,回了阊门,置了房舍,又买了几倾地,日子过得也颇为惬意。 如今英莲因年纪渐长,出落得越发绝色了,甄士隐夫妻这两年便极少带她出门,这次也是封氏听贾敏信中说要送黛玉姊弟去荣国府,心中实在担心,这才带了英莲来探望。 黛玉二人到了贾敏上房,贾敏正与封氏说笑,只见英莲穿着一件银红撒花对襟褙子,系着水绿裙子,出落得越发动人了,正含笑坐在一旁听贾敏与封氏说话,一抬头便看到黛玉紫菀两个相携而来,心中喜悦非常,忙站了起来。 紫菀与黛玉先给封氏见了礼,方拉住了英莲的手问好。 青年姊妹经年未见,自然是亲热非常,况她们三个素来情分极好,一时只觉有说不完的话,三个人拉了手叽叽咕咕说个不停,贾敏与封氏见了,俱都摇头失笑。 黛玉与紫菀拉着英莲去了黛玉房里,说了一会话,英莲方对黛玉道:“妹妹,我听妈说你们过些日子便要去京城了,可都打点好了没?何时启程?” 黛玉闻言摇了摇头,道:“行礼大都收拾好了,只是还要等爹爹回来,再择吉日启程。” 英莲点了点头,道:“也是,林大人这次去扬州重任盐政,你们又要去京城,至少也要一年半载才能再团聚呢。” 紫菀见黛玉听了这话又有些愁闷,忙岔开了话题。 三人正说话,忽见黛玉身边的青鹤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急道:“姑娘,出大事了!” 紫菀等人闻言疑惑不已,黛玉见状忙道:“出什么事了?这般慌慌张张的?” 青鹤跺了跺脚,急道:“咱们老爷回来了,还来了好些婆子媳妇。” 紫菀闻言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想来是荣国府打发来接你们姑娘和晟哥儿、佑哥儿他们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青鹤急忙摇头,急道:“不是,除了荣国府的,还有好些人,说是您的亲生父亲打发了来接您的!” 第75章 黛玉英莲闻言皆大吃一惊,紫菀更是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忙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 青鹤便道:“方才我去太太房里给我们姑娘取茯苓霜,正巧老爷就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荣国府的两位表少爷并管家媳妇,说是荣国府的老太太打发了来接我们姑娘和大爷、二爷去京城住些时日。 还有另外十来个婆子媳妇,却是京城赵将军府上的,说那是您的亲生父亲,在咱们老爷那儿得了您的消息,故打发了人来接姑娘您进京的。” 说罢又道:“那些人正在太太上房里等着呢,太太便让我来给姑娘说一声,让您赶紧到上房去。” 紫菀听完,脑中转了无数个念头,仍然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自己那个便宜父亲明明只是个普通老百姓,怎的摇身一变就成了将军了? 还是黛玉反应快,见紫菀怔在原地不动,忙推了推她,道:“姐姐怎的还在这发呆,还不快去前头瞧瞧。”说罢与英莲挽了她的手,忙忙的往正房去了。 到了正房,只见乌压压站了一地的人。 贾敏正在与贾府的几个管事媳妇说话,见了紫菀忙叫她到跟前,笑道:“想来青鹤已经告诉你了,老爷这次在京中巧遇了赵将军,阴错阳差之下才发觉他就是你的亲生父亲,找了这么些年,如今你们总算可以父女团聚了。” 接着把林如海同赵虎巧遇,又如何发觉他们相像,最终查出真相的事一一细说了。 又笑道:“老爷说你父亲有要事在身,才不得前来,不过已经打发了管事妈妈们来接你了。”说罢示意紫菀看过去。 紫菀凝神望去,发现左边站着几个三四十岁的女人,穿着打扮虽也颇为体面,但却不像荣国府的人那般华丽,一直用隐晦的眼光打量自己,心中便知这定是自己的父亲赵虎派来的人了。 那几个女人见紫菀看来,忙上前请安,道:“给大姑娘请安,老爷知道了大姑娘的下落,欢喜的不行,只是有要事在身,不得擅自离京,故打发了我们来接姑娘回府。” 紫菀忙让人扶了她们起来,微笑道:“妈妈们一路辛苦了。” 那几人忙道不敢,赵虎派来的这几个媳妇婆子俱是在赵家极有体面的人,初时听说被派来接大姑娘,还是在外头长大的,心中还有些不以为然,待见了面,却俱都呆住了。 这大姑娘的相貌与自家老爷像了五六分,出落的极好,且一言一行,言谈举动,皆是世家千金的体统。那几个女人见了,只觉这大姑娘通身的气派,竟比自家太太生的二姑娘强了不知多少,心中不禁赞叹不已。又想起出京前自家老爷的多番交代,更是再无半分轻视怠慢之意。 众人叙了一会话,贾敏便让人领她们下去歇息了。 封氏与英莲见林家如今忙乱不已,便没有多留,只在林家住了一日,次日便回去了。 却说林淮与李氏得了消息,心情不免有些沉闷,至晚间,李氏便到了紫菀房里,劝道:“我听说赵将军已续了弦,还有了一双儿女,实在不放心你回去,况且如今上皇与当今相争,京里乱的很,赵将军是当今的心腹,只怕也会被卷入其中,你不如在家里多留些时日罢?等过个一年半载,那边的事情平静了再回去?” 紫菀闻言,沉默半晌,终是摇了摇头,说道:“这些年爹娘待女儿的一番心意,女儿铭感于心,只是如今京城都已经来人了,此事已成定局,不好再回绝,况且那终究是女儿的亲生父亲,昨日听那些妈妈说这些年在北疆打仗时受了不少伤,原先不知道还罢了,如今既已有了消息,身为人女,自然也要回去尽一份孝道,哪里能撇开他老人家,独自在这里逍遥? 况且黛玉妹妹他们这次去了京城,只怕也会有麻烦,紫菀虽然无能,或许可以帮衬一二,因此竟要辜负妈的一片心意了,还望妈见谅。” 李氏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满眼赞叹,笑道:“你这孩子素来重情义,我就猜到你不会听我的话,罢了,我也不强求你了,横竖明年你大哥哥任满,也要回京,届时咱们母女亦可团聚。只是你若有什么事,定要告诉我们,我们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 说罢拍了怕紫菀的手,叫丫头送上了一个锦匣来,说道:“这是年初时你二哥哥从粤海边带来的一些珍珠,倒还圆润,我年纪也大了,用不上这个,你拿去打几样首饰,我看你素日打扮太素了些,女孩儿家家的,该打扮的鲜亮些才对。” 她虽然不舍紫菀,但也正因她这般人品,自己才会如此喜欢她。 其实比起回那个陌生的家,紫菀更愿意留在林家,这些年下来,林淮夫妻对她视如己出,她亦把他们当做了自己的亲爹娘一般,如今却告诉她亲生父亲找到了,要离开这个家,她自然不愿。 但不得不走,虽然不舍,但她若执意留下,不只自己的名声有损,林淮夫妻亦会被人诟病,外面的人不会说是她自己不愿走,只会说他们扣着人家的女儿不放,亲爹找到了都不让人家团聚。况且赵虎终究是她的父亲,她既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自然该替她尽一份孝道。 李氏虽然不舍,还是亲自带着丫头给紫菀收拾东西,打点行李。 紫菀此次进京,只怕是极少回来了,因此便欲把身边的丫头们都留下,李氏却不同意,问过她们的意思,梅香与素兰皆是家生子,父母亲人皆在林家,不愿离开。 淡菊与绿竹却是外头买进来的,无父无母,在林家孤身一人,听说之后皆愿意随紫菀进京,李氏便把她们的的身契给了紫菀。 不过三日,紫菀的行囊便都打点好了。 这厢,林如海亦重新查看了给黛玉姊弟预备好的行李,倒是极为齐全,只是想到虽预备了银两,在深宅大院毕竟多有不便,再一个也是想他们姐弟两个手上从容些,便又把京郊附近的几个出息极好的庄子拨给了他们姐弟,约莫一百来倾,地契都交给了黛玉收着。 横竖平日庄子上的事自有林忠并诸管事打理,并不用黛玉怎么费心。 此次去荣国府,到底是避难,不好太过张扬,因此黛玉身边除了贴身的张嬷嬷,另外带的是青鹤和雪雁两个大丫鬟,林晟与林佑因年纪还小,便带了两个贴身大丫鬟并两个奶嬷嬷。 林家在京中除了祖宅外也还有几所宅子,林如海已事先吩咐三管家林忠另带了五六房下人先一步进京打理诸事,到时候这几房下人并不会跟去荣国府,只在外面听候差遣。 诸事打点齐备,择了九月二十八启程。 紫菀和黛玉姊弟并一干丫头婆子坐了前面一艘大船,贾珠与贾琏带着小厮和林家的护院,赵虎的亲兵等随行之人便押着行李坐了后面的大船。一路疾行,往京城而去。 在水上航行了一个多月,眼看着就要到京城了。众人皆极为欢喜,唯有黛玉想到此次只怕要在外祖母家住个一年半载,不知何时才能与爹娘重聚,心中便有些忧愁起来,林晟与林佑亦有些闷闷不乐。 紫菀见状,心情亦有些忐忑起来,只得自我安慰,仍强打起精神,宽慰他们姊弟。 五日后,紫菀黛玉一行人便抵达了京都。 到了渡口,便见贾家的人带了媳妇婆子并车马轿在等着,赵家的大管家亦早带了人在渡口等着,见了船来了,忙叫人抬了轿厢进去。 黛玉几人正在一处话别,说了半日都舍不得分开。 紫菀自小在林府长大,对黛玉与林晟林佑素来体贴周到,黛玉姊弟皆把她当做长姐看待,情分极好,此时猛然要分开,俱都十分不舍。 黛玉挽住了紫菀的手不放,依依不舍道:“姐姐回了家可别把我们忘了,有时间记得到外祖母家来看看我们。” 林佑也皱着小眉头,对紫菀道:“姐姐一定要来看我们。” 紫菀知道他们姊弟初次离家,又要到陌生的外祖母家去生活,心中定是有些惶然,忙答应了,横竖如今贾母也算是她的姑祖母,去贾府做客也容易。 林晟虽然比林佑小一岁,却更加成熟些,见姐姐一直拉着紫菀的手不放,便皱了皱眉,道:“姐姐,你让紫菀姐姐出去罢,赵将军府上的人已经在外头等着了,外祖母府里的人也都来了。” 黛玉闻言,方有些不舍地松了紫菀的手,让淡菊和绣竹扶她上了轿子。自己亦与两个弟弟上了荣国府的轿子。 紫菀坐在轿中,只觉摇摇晃晃走了许久,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便觉轿子停了下来,心知便是到了赵府了。 片刻后,便有随行的婆子媳妇上前打起了轿帘,扶了紫菀下轿,淡菊绣竹两个亦下了轿,跟在紫菀后面。 一行人簇拥着紫菀往上房而去。 赵虎早已在上房等着,见了紫菀,极为激动,想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笑。 淡菊与绣竹为紫菀脱下斗篷,一旁的丫鬟亦送上了锦垫,紫菀把手炉交于绣竹,端端正正给赵虎跪了下去,磕头行礼。“女儿拜见父亲大人。” 赵虎满面欢喜,忙扶了她起来,细细端详,见她长相五分像自己,另外五分却像极了亡妻,心中又是欢喜,又是伤心,轻拍了拍紫菀的手,红着眼眶道:“好孩子,让你受苦了,总算老天有眼,让咱们父女团圆了。”说罢,忆及当年之事,眼眶便有些发热,只得强忍住了。 两人叙了会话,赵虎便让管家媳妇王和家的把内院的丫头婆子都叫了过来,拜见大姑娘。 紫菀在李氏身边数年,她知道那些人心里对她这个半道认回来的姑娘只怕没怎么放在心上,面上却不显,淡淡地说了几句话,又让淡菊和绣竹端了两托盘荷包出来,赏给了众人。 赵虎如今虽然位居三品,但到底是寒门出身,家中无甚底蕴,哪里及得上林家百年世家。 紫菀打小在林母身边长大,后来又有李氏教导,言行举止,接人待物,皆落落大方,完全是大家千金的气派。那些婆子丫头见状,那轻视之心便收了一大半,又见赵虎言谈中对这个女儿颇为疼爱,哪里还敢说什么,皆乖乖磕了头行礼。 赵虎见状,颔首一笑,心中亦颇为满意。 一时遣退了下人,赵虎方问起紫菀这些年的境况。 紫菀便把当初如何被拐,如何逃出来,又被林家收留,最后被林淮夫妻收养等事一一说了。 赵虎闻言,沉默许久,方长叹一声,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当年我去北方送货,谁知中途遇上了鞑子,商队的东西都被抢了,我们这些人死的死,伤的伤,为父和另外几人侥幸逃过一劫,被掳去了他们部落里。 在那里忍辱负重两三年,摸清了那些鞑子的底细,暗中传递给了我朝的冯将军,终于大破鞑子大军,为父这才逃出生天,亦因此立了些功劳,方入了冯将军麾下,一路拼杀,才坐到如今这个位置。 其实当初我一回来便去找了你们母亲,谁知你舅舅一家已经搬走了,向街坊邻舍打听了,才知你娘已经去了,你亦不知所踪。为父身上又有军务在身,无奈之下,只得回了京城,不过一面有命人打听你的下落,偏一直没有消息,直到上次你林家伯父找到了为父,这才使我们父女相见。” 紫菀听罢,这才明白其中缘故。赵虎又跟她介绍了些府里的情况,包括自己的续弦史氏和一双儿女。紫菀皆一一暗记在心。 两人说了许久的话,直到下面的人来回说午膳备好了,两人这才止住了话头,移步去前厅用膳。 父女两个用毕午饭,赵虎见紫菀面色有些憔悴,知晓她一路风尘,定是极为疲惫,便没有再拉着她说话,只笑道:“你这一路辛苦得很,先回房歇息去罢,明儿再带你去拜见你两位舅舅和舅母。” 紫菀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赵虎说的是史鼎和史鼐两兄弟,如今史氏是她的继母,按理法论,史家确实是她的外家。 赵虎又吩咐下面的人把紫菀带来的人安顿好,方对紫菀笑道:“这本是你太太的事,只是为父长年都在北疆,你太太和你一双弟妹亦都在北边,这府里的内务便都由王管家夫妇管着,如今你回来了,等你休息两日,这些事便都交给你打理罢。” 此言一出,房中伺候的人顿时面色各异起来,皆偷偷抬起头打量紫菀,看她是何反应。 紫菀亦是一怔,没想到一回来赵虎就要把管家权交给她,不过她可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忙道:“女儿初来乍到,对府中事务还不熟悉,只怕会闹出笑话来,不如等日后再说,如今还是由王管家打理更妥当些。” 赵虎闻言,想想也是,便笑道:“那好罢,这个日后再说,你先回去歇息罢,屋子早给你备好了,你看看合不合心意,不喜欢的话你自己再收拾,要什么只管向总管房支去,这是你自个儿的家,不必外道。” 紫菀忙应了。赵虎又嘱咐了几句,方回前院去了。 王和家的亦领了紫菀到她的院子,是正房西边的一个小院子,约有十来间房,前厅后舍俱全,颇为精致。房中亦收拾的极为齐整,古董摆设,帐幔被褥,俱是上好的,只是太过富丽了些。 王和家的觑了一下紫菀的脸色,恭谨回道:“这些是奴婢着人收拾的,只怕不合姑娘的心意,您先将就着歇息一会子,有什么不满意的,奴婢晚间再打发人来换了下去。”言语间颇有些小心翼翼。 紫菀见状,知道是方才赵虎让她管家的话把她吓到了,微微一笑,道:“多谢王大娘了,这屋子收拾的挺好的,没什么要换的,就不必麻烦了。” 王和家的闻言,心中方松了口气,忙笑道:“既如此,那奴婢便下去了,姑娘您一路劳累,得好好歇歇才是。”说罢便福身退下了。 紫菀坐了这一路的船,确实有些累了。梅香与绿云忙去舀了热水回来,淡菊与绣竹服侍她梳洗,卸了簪环,换了身淡绿色的寝衣。 梅香早已铺好了床,又拿了个汤婆子在被褥里捂着,待紫菀卧下,便放下帐幔。绿云又拢了火盆,添了几块银丝碳进去,焚了百合香,方出了里间。 紫菀躺在床上,心中却在担心黛玉他们,不知道他们姐弟进荣国府顺不顺利,有没有被人为难,这次应该不会像原著那样让他们姐弟走角门吧?王夫人有没有给他们下马威?还有贾宝玉,不知有没有冒失的给黛玉取表字。 紫菀一直翻来覆去在想这些问题,半晌,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76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黛玉姊弟随贾珠贾琏进了贾府,拜见了贾母与邢王夫人,又与李纨、王熙凤并三春姊妹等一一厮见了,方在贾母身边坐下。 此时黛玉姐弟三人已脱下了披风,众人细细看去,只见黛玉穿着粉紫色羽纱小袄儿,外罩大红羽缎对襟褂子,系着一条白绫绣花如意镶边百褶裙,裙边压着块透雕百花的碧玉佩。 乌墨般的长发挽着分肖髻,髻上插着一支羊脂白玉梅花簪,一支金累丝嵌红宝的衔珠小凤簪,并两朵精致的珍珠头花,与耳畔的明珠耳坠相映成辉。 再看形容,肤白如玉,目若点漆,顾盼流转间满目生辉,让人失神不已,小小年纪便已出落的这般,已经可以想见长大后是如何的超逸脱俗。众人心中皆赞叹不已。 再看林佑与林晟两兄弟,一人穿着石青起花倭缎狐皮卦,一人穿着宝蓝色锦缎紫貂皮袄,腰间俱都挂着一块碧玉佩,足蹬青缎粉底小朝靴,都生的粉妆玉琢,犹如观音坐下的金童一般。 只是林佑相貌更秀气些,想来更肖似其母。林晟却像足了林如海,小小年纪便出落得十分隽秀。众人见他俩年纪虽幼,言谈举止却十分不俗,不禁暗暗称赞,不愧是书香世家的公子,大有其父之风,将来必定不凡。 贾母更是爱的不行,搂了黛玉姊弟在怀,不住的摩挲抚弄,疼爱之色溢于言表。 众人见贾母这般欢喜,都在一旁说笑凑趣,凤姐更是百般奉承,不住的夸黛玉姊弟如何出色,老太太如何有福等语,说的贾母心花怒放,一直笑容不断。 正说的热闹,忽听王夫人便问王熙凤放了月钱没有,又吩咐她随手找几匹缎子出来给黛玉姊弟裁衣裳。众人闻言,顿时一静,不免面色各异起来。 黛玉姊弟三人闻言,面面相觑半晌,随后便低了头不语。 贾母面色微沉,只是看在贾珠和宝玉的份上,亦不好说什么。 还是王熙凤见机快,忙把话圆过去了。又吩咐丫头婆子们带黛玉姊弟身边的人先去收拾东西,对黛玉笑道:“屋子早给你们备下了,就在老太太旁边的西跨院,你们姊弟三个住着也宽敞,离老太太这边也近。”黛玉姊弟忙起身道谢。 贾母方含笑点了点头,待见了黛玉姊弟带来的丫头和嬷嬷,却有些不悦,皱眉道:“只这几个人如何使得,况老的老,小的小,如何服侍的好我的心肝儿。”想了想道:“这样罢,我身边的鹦哥几个给玉儿他们使唤,凤丫头你再挑几个伶俐些的丫头过去,余者皆和宝玉一样。” 说罢便把自己的三个二等丫鬟,鹦哥,玻璃,玳瑁三人分别给了黛玉姊弟使唤,又每人添了五六个来往使役的小丫头,并四个教引嬷嬷。 说了一会话,贾母便命两个老嬷嬷黛玉姊弟去见两位舅舅,邢夫人亦一道告辞同去了。 黛玉姊弟拜见了两位母舅,回到贾母正房时便听丫头说宝二爷还愿回来了。 他们姐弟早听过宝玉的大名,想起紫菀在船上时说过的话,心中便是一凛。 进了上房,果见一个穿着大红箭袖的年轻公子倚在贾母身边说笑,见了黛玉姊弟,登时目光一亮,忙站起身来,满面笑容的作揖行礼。 黛玉三人不妨他如此,忙侧身避过了,又一一回了礼。 宝玉见黛玉姊弟三人皆生的秀美异常,心中十分欢喜。尤其是黛玉,虽然年岁不大,但已出落得超凡脱俗,宝玉一见便动了痴性,呆呆看了半日,心道:常听老祖宗说林姑妈家的妹妹生在花朝节,品貌绝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天底下竟真有这般绝色人物。 一面想,一面目不转睛的盯着黛玉瞧。 黛玉见他这般怔怔看着自己出神,不禁面上飞红,心中又羞又恼,她在家里就听母亲说过这位衔玉而诞的二表哥性子顽劣异常,无人敢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心中虽然不悦,然到底是在别人家,亦不好如何,只得低了头。 宝玉见状越发痴了,林晟在一边见了,微微皱了皱眉,忽想起母亲说过这位表哥最恶读书,便向宝玉道:“常听父亲说二表哥天资聪颖,非常人所及,不知二表哥如今念书念到哪里了?弟弟不才,刚念完四书,正学着破题做文章,届时还要请二表哥多多指点。” 宝玉闻言,脸色便淡了下来,胡乱应付了两句,心道:林表弟虽然生得不俗,性子却太庸俗了些,小小年纪便尽想着功名利禄,实在是可惜了。 叹息了一会,转头又与黛玉攀谈起来,笑道:“我一见妹妹便觉面善的很,好似在哪里见过似的。”众人皆知宝玉脾性,不以为奇,贾母更是满脸含笑。 探春便笑道:“二哥哥,林姐姐今日才来咱们家,你又在何处见过?” 宝玉道:“虽然没见过,我看这面善,心里只做久别重逢,未为不可。”又问黛玉名字,黛玉只得低声说了。 宝玉听罢,细细品味了半日,笑道:“这名字好,清雅别致,只有妹妹才配得上。”说罢又问黛玉:“妹妹可有表字没有?” 黛玉见宝玉如此轻浮,本就不悦,没想到宝玉越发无礼,竟问她的表字,心中恼怒不已,便转过了头闭口不言。 林佑与林晟闻言,眉头便皱了起来,正欲说话,便听宝玉笑道:“妹妹若没有,我有一字赠予妹妹,我看妹妹眉尖若蹙,莫若‘颦颦’二字最妙。” 林晟与林佑闻言,嚯的一下站了起来,冷声道:“二表哥这话何意?姐姐的字将来自有父亲赐与,何时竟要劳动二表哥费心了?!” 常言道待字闺中,这女孩儿家的字多是及笄后由父母长辈赠字,或成亲后由夫婿为之取字,哪有像宝玉这般,一见面就问人家姑娘的表字,还理所当然的为之取字?即便是玩笑之语,亦太过无礼。 黛玉自小便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林如海与贾敏俱是对她千娇万宠,何曾受过半点气?没想到初来外祖家便受这般委屈,心中一酸,登时便流下泪来。 宝玉闻言一僵,讪讪道:“我不过是说着顽罢了,别无他意。”林晟与林佑也不理会他,只护在黛玉身前,瞪着宝玉。 贾珠与贾琏刚巧进来,闻言面色当即沉了下来,喝道:“宝玉,你又胡说八道了,你再这般胡闹,信不信我告诉老爷捶你?!” 贾珠性子端方,最看不惯宝玉在内帷厮混,然贾母溺爱,连贾政都不敢管,他哪里能做什么,只得眼不见为净罢了。不过每次看到宝玉吃胭脂等行为必定严厉喝止,疾言厉色训导一番。 因此宝玉素来有些怕这个兄长,如今一听还要告诉贾政,更是唬的不行,忙缩到了王夫人身边,不敢言语。 王夫人素来看宝玉犹如眼珠子一般,见他吓得脸都白了,不禁心疼不已,看了贾珠一眼,有些不悦道:“珠儿,你说宝玉做什么,你弟弟还小,不过是无心之言,哪里就值得你这般吓他?” 贾珠闻言苦笑不已,心道宝玉都十岁了,平常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都可以顶门立户了,还小?况且哪有人家表妹一来就说要给她取字的?这实在是太过无礼。 但这毕竟是自己的母亲,子不言母过,不好说什么,只得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贾母正搂着黛玉安慰,见宝玉那样,亦有些心疼,忙道:“好了,不过是一件小事,不必如此。不过宝玉亦有不是,还不快给你妹妹赔礼?” 宝玉闻言,忙跑到黛玉跟前打千作揖,软声道:“好妹妹,是我不对,惹妹妹生气了,妹妹莫怪。”黛玉即便心中怒极,亦不能受了他这礼,见他这般做小伏低,忙侧身避过了,拿帕子拭干了泪,淡淡道:“二表哥不必如此,黛玉生受不起。” 宝玉便有些讪讪的,怕惹黛玉生气,不敢再说什么,连方才想问黛玉有没有玉的话都忘了。 王夫人在一旁见了,目光一寒,见贾母看过来,忙低了头,端起茶盏做喝茶状。 房中众人气氛有些凝重,忙打叠精神,把话题岔开,凤姐也忙在一旁凑趣,不住地给宝玉说好话。 贾母又对黛玉姊弟道:“你二表哥最是淘气,素日也是放诞无礼的,说话有些肆无忌惮,不过性子极好,并没有恶意,你们看在外祖母的面子上,别和他计较。” 黛玉姊弟闻言,目光一闪,面色便有些淡了,黛玉更是心中微冷,随即低声应道:“外祖母言重了,玉儿不敢。” 贾琏为人最是机变,见状忙转了话题,叫了旁边的丫头吩咐道:“你去让婆子们把我和珠大哥带来的箱子抬上来。” 片刻后便有婆子们抬了七八个描金箱子进来,众人皆十分不解,贾母疑惑道:“这是做什么?” 贾琏笑道:“这是姑爹和姑妈让孙儿带回来的,是孝敬老太太的土仪,以及给老爷太太及姊妹们的礼物。”说罢呈上清单。 鸳鸯忙接过,又找了老花眼镜来给贾母戴上,贾母拿起清单细看了半晌,俱是极贵重之物,以及绫罗绸缎吃食酒水等,还有三千两银子。 贾母看罢,便皱眉道:“你们也不省事,玉儿几个是我的亲外孙,到了咱们府上便是自己,怎的还要你姑爹姑妈出钱?” 贾琏闻言忙道:“孙儿何尝不是如此说呢?只是姑爹和姑妈怎么说都不肯,说是给咱们府里的,供表弟表妹们日常使费用的,非要我和珠大哥一起带过来。” 贾母闻言,便看向贾珠,贾珠亦苦笑道:“姑爹说劳烦老祖宗照顾表妹他们,已是万分感激,哪里还能用咱们家的钱,因此特意备下了这些银两。” 贾母听罢,摇了摇头道:“即便如此,那也用不了三千两银子,你表妹表弟几个小孩儿家,一年吃穿用度几百两银子便顶天了,哪里花的了这许多,我看留下一千两,另外两千两银子交给玉儿收着,算她们姊弟素日的零花钱。”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王夫人目光一闪,随即不动声色,只手中的佛珠捻的飞快。 贾府素来注重排场,奢靡太过,这两年便已经有些入不敷出了,如今即将到年下,偏今年庄子上的租子竟少了大半,府里银钱便有些不凑手了,凤姐正头疼如何置办年礼,听得有三千两银子,心中高兴得不行。 哪知贾母竟只愿留下一千两,心中不禁肉疼不已,偏又不好插话,只紧紧攥着帕子,期望黛玉能拒了这两千两银子。 黛玉心思纤细,今日的遭遇让她越发明白自己姊弟的处境,当下把众人的神色收入眼中,便起身道:“玉儿知道外祖母疼爱我们,只是我们年纪还小,拿着这些银子也没处使去,再说我们姊弟三人住在府上,一应花销都要府上出,哪里能收这笔银子,竟还是交给府上收着罢。” 凤姐当即满面欢喜,贾母也知府里如今境况不比往年,况林家富贵,确实不难于此,便叹了口气,对凤姐道:“罢了,这银子你好生收着,日后你弟弟妹妹们的吃穿用度务必精心些,不许胡乱花用了,让我知道可是不依的。”凤姐满口答应了。 贾琏自然高兴不已,贾珠虽觉有些不妥,但亦不好说什么,此时房中皆是女眷,待着未免有些不便,见贾母无事,便告退出去了,贾琏亦跟着出去了。 这厢王夫人见宝玉还凑想到黛玉身边去,心中越发不悦,便道:“宝玉,你才惹了你妹妹生气,怎的还不听话,快过来。” 贾母闻言,面色一淡,李纨等人皆低了头不敢吭声,凤姐见状,忙笑道:“老太太您有了外孙外孙女就不疼我们了,知道您见了表弟表妹们欢喜的不行,只是林妹妹和两位表弟一路风尘,恐怕已经累了,不如让他们早些歇息,有什么话明日再叙罢。” 贾母闻言亦反应过来,忙道:“你说的很是,倒是我老糊涂了,你快带你弟弟妹妹下去歇息罢。” 当晚各自安寝,雪雁陪着黛玉一道睡,黛玉素来敏感,初来乍到自然有些不习惯,且她终究只是个小姑娘,第一次离家,本就思念父母,又思及今日之事,心中更是委屈不已,暗暗垂泪。 只是怕吵醒雪雁,到时又告诉两个弟弟,让他们担心,因此哭了一会儿便勉强忍住了,二更后方慢慢睡去。 第77章 次日,黛玉不过寅时便醒了,见身旁雪雁兀自熟睡,便不作声,轻轻撩起撒花帐子,见外头天色还早,便又躺回了榻上。 不想她动作虽轻,还是惊醒了雪雁,以为黛玉口渴,迷迷糊糊地起身,打了个呵欠,问道:“姑娘,可是渴了,我去给您倒茶去。”方欲披衣下榻就被黛玉止住了,“不必了,我不渴,只是有些睡不着而已,你不用管我,自睡去吧。” 雪雁昨日也是累极,没说几句话便又睡熟了,黛玉自在榻上出了会子神,许久后见外头天色大亮了,雪雁亦醒了,忙起来穿好衣裳。 鹦哥已改名紫鹃,此时亦进来,与雪雁一道服侍黛玉,待穿好衣裳,方唤人进来伺候梳洗。 梳洗罢,林晟与林佑两兄弟也已梳洗好了,到了黛玉屋里。林佑见黛玉面色有些苍白,不禁有些担心,悄声问道:“姐姐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黛玉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无事,不过一路劳顿,昨晚便有些择席,没怎么睡好。”林佑性子单纯,闻言便相信了。 林晟却微微皱了皱眉,他知道自家姐姐的性子,哪里是旅途劳顿,只怕是因昨日之事方没睡好,只是此时房中丫鬟婆子俱在,倒不好再问,只得把话咽下了,心中却打定了主意,回头便把这事写信告诉爹娘。 几人又说了会话,黛玉便想起紫菀来,叹了口气道:“咱们自小同紫菀姐姐一处长大,还从未分开过,也不知道紫菀姐姐现今如何了,她家里人对她好不好。” 林晟笑道:“姐姐不必担心,紫菀姐姐是赵将军嫡出的长女,又素来聪慧,想来无人敢为难于她,再说咱们离得也不远,紫菀姐姐安顿好了必定会来看咱们的,姐姐若是不放心,到时细问问便是。” 黛玉细想也是,便没有再说什么,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贾母已经起了,便带了林晟与林佑去了贾母上房。 黛玉姊弟三人给贾母请了安,又陪着说笑了一会,方回了房。 此时院中服侍的丫头婆子们亦都过来给黛玉三人磕头,黛玉本性中自有一股文人的清高傲气,虽不爱理这些俗事,但她天性聪颖,又有贾敏言传身教,对管家理事等诸般手段已学的*不离十。此时也不怯场,说了些场面话,便命丫头端了一盘荷包出来,赏给诸人。 昨日林家送来了许多贵重的礼物,还有三千两银子的事早已传的阖府俱知,贾家的下人们本就是看碟下菜的,见林家这般富贵,黛玉姊弟又深受贾母宠爱,自然是奉承不已,哪里还敢有轻视怠慢之意?何况今日又得了这么厚的赏赐,更是欢喜不已,忙磕了头谢恩。 料理完这些,黛玉便督促林晟与林佑回去读书,自己则回房与紫鹃、青鹤、雪雁等人整理带来的各式江南土仪,给各房一一分派礼物。 上京之前贾敏便把贾家各房中人的喜好告诉了她,又有张嬷嬷并紫鹃雪雁等人在一旁帮衬提点,很快便料理好了。 贾母最厚,次则便是贾赦、贾政及邢王夫人,李纨和凤姐是一样的,贾珠、贾琏及宝玉亦都是一样,贾兰贾琮贾环略次一等,另有几个匣子则是特意给三春等人的预备的,俱是江南那边的精巧玩意儿,核雕、香袋儿、苏绣等等,虽不贵重,却十分别致。待分派好,一份份都用签子写好了,让丫头们送到各房处。 好容易忙完,黛玉又想起还有从家里带来的几箱书籍未整理,忙吩咐众人把箱笼打开,自己带着雪雁几个把书籍整理好,一一摆上书架,片刻间便磊的满满的。幸而这屋子十分阔朗,倒也放得下。 正忙乱间,就见秋纹带着个婆子端了个捧盒过来,对黛玉行了礼,方笑道:“林姑娘,这是我们二爷新得的两样点心,叫送来与姑娘尝尝。”说罢揭开与黛玉看,却是一碟藕粉桂花糖糕,一碟荷花酥并一碟芸豆卷儿。 黛玉虽因昨日之事不喜宝玉,但终究是亲戚,自己姊弟如今住在贾府,亦不好闹得太僵,便命雪雁接过捧盒,一面让座,“替我谢谢你们二爷,道费心,雪雁,上茶。” 秋纹也是个有眼力见的,见黛玉这里十分忙乱,也不好多待,忙辞道:“不敢劳动姑娘,姑娘这里正忙呢,就不用管我了,我也还得回去伺候,等改日得了空再来叨扰吧。” 黛玉见状也不再强留,雪雁便亲自送了出来。 她经贾敏□□了这么多年,早已今非昔比,处事极周全妥帖。临行前紫菀又曾暗暗嘱咐了她一番,将荣国府大致的情况都细细说了,尤其说过荣国府的下人们的秉性,雪雁早已暗记在心。 一时送到门口,临了从袖袋里抽出两个荷包来,“劳烦这位妈妈和秋纹姐姐了,这是一点子心意,望二位切莫嫌弃。” 秋纹二人推辞不过,只得接了。秋纹倒罢了,她是宝玉房里的大丫鬟,好东西见过不少,倒没怎么放在心上。 那婆子却只是在外头当差的,此时摸了摸手中的的荷包,便知装的是银锞子,不禁喜出望外,心下暗自嘀咕,想不到就这么一趟就得了这么丰厚的赏赐,暗赞林姑娘会做人,一出手就这般大方,果然不愧是世家千金。 却说宝玉一大早给黛玉送东西的事,马上就有人报于了王夫人,王夫人闻言,便皱了皱眉,道:“宝玉呢?这会子在哪里?” 周瑞家的忙道:“大爷一早便去了老爷书房,没一会老爷便把宝二爷也叫去了,说要看看二爷这些时日书读得怎样了,这会子还拘在那里读书呢。” 王夫人对贾珠的性子最是了解,闻言便知是宝玉昨日之事惹恼了他,故告诉了贾政,拘了宝玉去读书。 若是往常,王夫人只怕因心疼宝玉,又要去给他说情了。但如今府里来了个黛玉,看昨日宝玉的情景,只怕得了空便会凑到黛玉跟前去,相较之下,她宁愿宝玉受些委屈,也不愿看到他和黛玉在一处。 因此问明宝玉并未受罚,她便没再说什么,只叹了口气,道:“宝玉也太不像话了些,昨儿大姑娘一来便被他惹哭了,是该好好拘着他了,再这样下去,将来还不知闹得怎样呢,若是再惹恼了大姑娘,不说得罪姑老爷和姑太太,便是老爷和老太太也要生气。”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心腹,察言观色,便知王夫人心中所想,闻言忙笑道:“太太说的哪里话,二爷已经极好的了,谁人不知二爷性子和善,最是体贴人的,昨日不过是小孩子家闹着顽罢了,再说林姑娘是大家千金,不是那等斤斤计较小家子气的人,哪里就会为这点子小事恼了?” 王夫人方欲说话,便听外面丫头回话,说林姑娘打发青鹤姑娘送了东西来给老爷和太太。 王夫人闻言,便道:“进来罢。” 只见金钏儿领着一个穿着青缎绫袄的丫头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托盘,王夫人一看,不过是些江南土仪及香扇、苏绣等物,倒也颇为精巧,那些绣品的式样别致大方,亦是自己喜欢的,可见是用了心思。 王夫人看罢,饶是对黛玉不喜,心中也满意了两分,便点了点头,笑道:“东西都精致的很,你们姑娘费心了。”说罢便让金钏儿抓了两把钱给青鹤,青鹤忙谢了恩,方去了。 众人亦都退下,王夫人方道:“这大姑娘倒还知礼。” 周瑞家的忙笑道:“可不是,不愧是探花家的千金,姑太太陶冶教育的好。怪不得老太太这般喜欢呢。” 王夫人本来还颇为高兴,待听周瑞家的提起贾敏,面色便又淡了下来。 她哪里不知道贾母的意思,这般喜爱黛玉,固然是因血缘至亲,更重要的是为了宝玉的婚事,当初贾母向贾敏提亲之事虽然隐秘,但她在府中经营多年,自然有自己的耳目,早就知道了此事。 她知道贾母一心想促成宝黛婚事,但即便黛玉身份高贵,又有千般好处,只凭她不合自己的心意,她便不会同意,无论如何,她将来的儿媳妇必须是与自己一条心。 况她与贾敏素来不睦,对她的女儿又如何喜欢的起来?不管贾母如何打算,她是绝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因为此事,日后王夫人与贾母又不知斗了多少次,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紫菀并不知贾府中发生的事,因昨日歇息的早,今日一大早便起来了,梳洗罢便去给赵虎请安,一同吃了饭,赵虎见她穿着家常衣裳,便笑道:“一会子要去你史家舅舅府上,你去好生梳洗了,换了出门的大衣裳罢。”说罢想了想又道:“我让人给你打了几套首饰,衣裳因不知你的身量,便没有做,只给你备下了好些绸缎和皮子,一会子我便打发人给你送去。” 紫菀忙谢过了,父女两叙了一会话,便各自回房梳洗换衣。 淡菊与绣竹听说紫菀要出门,忙开了描金箱子,取了件大红缕金百蝶穿花长袄,一条葱黄色绣折枝梅花银鼠皮裙,并一件大红羽缎哆罗呢里的斗篷出来,给紫菀过了目,道:“咱们去侯府做客,不能打扮的太寒酸了,姑娘看穿这套衣裳如何?” 紫菀心知史家虽然一门双侯,门第极高,但家中却极为俭省,连针线上的人都一概不用,素日的衣裳鞋袜都是史家夫人带着小姐们自己动手做。今日自己是去做客,打扮的不失礼即可,太过华丽了倒不好,便道:“裙子倒罢了,衣裳太华丽了些,还是换一件罢。” 绣竹闻言,便把衣裳收起,换了件银红色掐花交领缎袄过来,紫菀点了点头,方重新梳洗换衣。 正在梳洗,便见绿云捧了个一尺见方的透雕百花的匣子进来,道:“姑娘,这是老爷方才打发人送来的,说是给姑娘出门戴的首饰。”说罢把匣子呈给紫菀看。 匣子里面却是两个小抽屉,紫菀一一打开,只见一个装的是一整套赤金累丝嵌红宝石的头面,一个装的是两对镯子。 那对金丝八宝芙蓉镯倒罢了,另一对包金兽首白玉镯却极为精致,玉镯由等长的白玉连接而成,外侧雕琢成圆润的凸棱状,每段白玉两端都包以黄金兽头,用金针铆接,两兽头之间铰链相连,贯以金针,活动自如,其中有一金针为插销式,可以拉开,便于佩带,十分精巧别致。 紫菀颇为喜欢,细细赏玩了一会,方退下了手上的碧玉镯,换上了这对白玉镯,头面却只戴了簪、钗、挑心并耳坠四样。 一时收拾完毕,车轿早已备好,赵虎便带紫菀去了史家。 第78章 因史氏不在家,赵虎又是外男,没有进内宅的理,因此进了史家后便让随行的嬷嬷们带了紫菀去见两位舅母,自己则同管家去了前院,见史鼎史鼐两兄弟。 史家两位夫人得了信,早打发了媳妇婆子在二门上相迎。 紫菀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转过紫檀架子的大理石屏风,便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上房门口站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见紫菀一行人过来,立时便向内通报道:“太太,表姑娘来了。”另一个丫头忙打起猩猩毡帘子。 及至进了房,一股暖香扑面而来,便见两位穿着夫人正在炕上说话,左边这位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相貌颇为秀丽,身上穿着绛红色对襟长袄,同色绣花马面裙,右边那位则年长些,穿着也更素雅些,圆圆脸儿,眉目慈和,看着十分和蔼可亲。 紫菀来之前便已听老嬷嬷细说过史家众人的情况,便知年长的这位是保龄侯史鼐的夫人周氏,年轻些的则是忠靖侯史鼎的夫人孙氏,。两人见了紫菀,皆面上含笑,颇为可亲。 淡菊与绣竹上前解了紫菀身上的羽缎斗篷,绿云亦接过了手炉,紫菀便福身下拜,恭谨道:“紫菀见过大舅母、二舅母,给二位舅母请安。” 两位夫人见她生的明眸皓齿,举止娴雅,心下都暗赞了声,忙扶了起来,笑道:“不必多礼,快起来。”说罢忙携了她的手,让她到炕上坐,紫菀推辞再三,方在炕沿边坐了。 丫头们早已摆上茶果,周氏二人便问她读书年纪等事,紫菀一一答了。 三人叙了些家常话,便有丫鬟们送上表礼来,孙氏与周氏给的皆是一样,都是尺头四匹,金玉项圈一个,新式花样的金银锞子两对。紫菀忙起身拜谢。 周氏与孙氏见她礼节周全,行事大方,心中不免又喜欢了两分。 说了会话,周氏便让老嬷嬷领紫菀去拜见了两位舅舅,适时史鼎与史鼐两兄弟正与赵虎在一处说话,见了紫菀,夸赞了几句,亦让人送上了表礼,却是新书两部,宝墨一匣,金银锞子各两对。 紫菀拜谢过,方又回了孙氏上房。 正说话间,忽听外面丫头们回道:“太太,大姑娘和二姑娘来了。”紫菀便知来的是史鼐的长女史湘霞,及红楼十二钗之一的史湘云了,心中不免有些好奇,凝目望去,只见两个奶妈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两位姑娘进来。 第一个年纪稍大些,约莫十二三岁,身上穿着桃红撒花对襟褙子,系着水绿裙子,粉面朱唇,雪肌玉肤,相貌极为妍丽,想来便是史湘霞了。第二个只有□□岁大,钗环裙袄与史湘霞一样,只是花样与颜色略有不同,眉眼俏丽,秀眉入鬓,不同于史湘霞的柔婉,是个极英气的姑娘,这便是史湘云了。 除了黛玉外,史湘云是紫菀见过的诸钗中的第二人,不免多看了两眼,史湘云似有所觉,亦抬头望来,见了紫菀,史湘云先是一怔,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面色一淡,扫了紫菀一眼,目光中似有不屑之意。 紫菀见状不禁一怔,正欲细看,便听周氏笑道:“霞儿,云儿,快来见过你姑妈家的紫菀姐姐。”紫菀只得放下这事。 史湘霞与史湘云缓步上前,三人互相厮见了,方重新落座。 史湘霞早被母亲叮嘱过,不可怠慢了这位表姐,及至交谈了几句,发现紫菀言谈不俗,不是那等轻薄脂粉的,心中亦颇为喜欢,因此言谈间甚是热情,她两个年纪相仿,亦有不少共同话题,虽是初见,倒处的不错。 湘云素日喜欢高谈阔论,在两个婶娘面前却颇为规矩,因此话却不多。 周氏见状便笑道:“跟我们在一处只怕闷得很,你们姊妹到里间去顽罢,也暖和些。”说罢便命丫头们在里间重新摆了茶果细点,让她们三个进去了,吩咐丫头们小心伺候,自己则与孙氏在外间说话。 到了里间,史湘云便放开了些,亦同史湘霞、紫菀两个说笑起来。 一时说起衣裳首饰,史湘云眼尖,一眼看见紫菀腕上的镯子,便笑问道:“赵姐姐这镯子真真好看,可以给我看看么?” 紫菀见状,便卸了镯子给她,史湘云接过,细细赏玩了一番,方还给了紫菀,羡慕道:“好巧的心思,我还未见过这般精巧别致的镯子,不知是在哪里打的?” 紫菀接过镯子戴好,笑道:“这是父亲给我的,我也不知是哪里打的,妹妹若是喜欢,我那里还有两对,一对是镶红宝的,一对是嵌珠点翠的,并未戴过,明儿打发人送给两位妹妹,妹妹莫嫌弃才好。”赵虎的身家都是打仗得来的,颇为豪富,对这个女儿极为大方,回来不过一两日,便送了她许多金银珠宝、首饰头面。 史湘霞见她如此大方,心中更高兴,正欲说话,便听史湘云道:“罢了,这些想来是赵姑父给姐姐的,听说姐姐在外头吃了许多苦,这些东西得之不易,我就不要了。” 史湘霞听着这话不像,不禁瞪了湘云一眼,忙打圆场,岔开了这话。紫菀也不好说什么,只装作没听到。 谁知说了一会儿,史湘云又道:“听说姐姐当初被拐,是被林家姑父救了出来,又在林家为奴许多年,这才与赵家姑父团聚的,想来吃了许多苦,真是不容易。” 此言一出,室内顿时一静。紫菀的经历大家业已听说过,周氏也早嘱咐了史湘霞姊妹,不得在紫菀面前提这些事,谁知史湘云当时应了,却全没放在心上,今日竟说出这番话来。 史湘霞又急又气,忙向紫菀赔笑道:“姐姐别恼,云儿就是这性子,素来口无遮拦,并不是存心的。”说罢便推了推史湘云,让她道歉。 紫菀闻言,这时已经肯定史湘云对自己有敌意,却实在有些想不通,自己与她素未谋面,又哪里来的冤仇?紫菀并不觉得自己的经历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也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但史湘云三番两次与自己为难,到底也有些不悦,便只微微一笑,并未言语。 史湘霞见湘云仍不觉自己有错,一动也不动,神色间对紫菀仍是有些敌意,不觉颇为尴尬,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原来史湘云自小父母双亡,一直由保龄侯史鼐夫妻抚养,当时史氏因定了几门亲事皆出了变故,尚未出阁,史湘云当时失了父母,史氏对这个侄女儿颇为怜惜,因此待湘云极好,视若亲女,史湘云自幼便是由姑母史氏带大的,对她也极为亲近。 后来史氏嫁给了赵虎,史湘云却认为这个姑父是寒门出身,又是一介武夫,配不上她德才兼备的小姑姑,心中颇为史氏委屈,因此对赵家一直不甚喜欢。 后来史氏随赵虎去了北疆,联络渐少,但史湘云对这位姑母仍是十分挂念。 她前些时日便听说赵姑父找回了原配所生的女儿,心中不免为姑母史氏及表弟妹担心,她本就觉赵家不过是暴发新荣之家,没甚根基,又听说紫菀是自小便被拐卖了的,还做过人家的丫鬟,对紫菀便有些看不上。 今日一见,发现紫菀吃穿用度皆是上好的,比自己的表妹还好些,又听赵虎对这个女儿这般大方,比对史氏所生的小女儿还好,便有些为远在北疆的表妹鸣不平,她素来心直口快,口角锋芒,对紫菀说起话来便不怎么客气。 正尴尬间,外面周氏听得里间寂静无声,便有些疑惑,打发了丫头过来看看,那丫头一过来,便觉气氛有些古怪,便偷偷叫了史湘霞的丫头出去细问。待听完原委,亦皱了皱眉,急忙回去,一五一十告诉了周氏与孙氏缘故。 周氏一听,不禁面色一沉,心中颇为不悦,湘云素来口无遮拦,长此以往定会得罪人,她不知说过多少次,偏总是改不了,没想到今日还是这般,竟连紫菀也挤兑起来了。 偏自己夫妻又不是湘云的亲爹娘,打不得骂不得,太松了湘云根本不听,太严苛了别人又会戳他们夫妻的脊梁骨,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想到此处,周氏不禁长叹了口气,心中颇为烦闷。 孙氏见状,亦颇同情这位嫂子,湘云的性子她最是了解,面上虽然颇为乖巧,在他们几个叔叔婶子面前也颇为懂事,心里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背着人便说他们做叔婶的苛待了她。即便他们对她再好,她还是想着荣国府。 幸而不是自家袭了保龄侯的爵位,不然湘云若是养在他们夫妻跟前,她真不知如何去教导。 因发生了这些事,紫菀也不好多待,正巧天色已晚,赵虎亦叫人来传了话,说预备回去了,紫菀便拜别了周氏妯娌,亦与史湘霞并史湘云道了别,方告辞。 周氏送到仪门处,方停住脚步,拍了拍紫菀的手,歉声道:“你湘云妹妹是个糊涂人,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舅母回去再好好教导她。” 紫菀忙道:“舅母言重了,不过是一件小事,紫菀并未放在心上。”周氏闻言,见紫菀面色不似作伪,方放下心来。待紫菀上了车,嘱咐了几句,眼看着车去了方回房。 第80章 却说送罢赵虎,史鼎夫妻亦回府去了,史鼐便回了后院。 史鼐方从外头回来,身上都带了股寒气,周氏见状,忙吩咐丫头取了史鼐的家常衣裳来,自己亲自上前服侍。 史鼐一边穿衣,一边同周氏说话,道:“方才在前院说话,子骏说有一事请你和弟妹帮忙。” 周氏闻言,疑惑道:“却不知是什么事?” 史鼐道:“外甥女今年已十四岁了,论理早该相看人家了,只是小妹如今远在北疆,如今天寒地冻的,也不便赶路,只怕要开春后才能回来,那得要四五个月呢。 他家又没个女眷,外甥女没个人带着,也不能出门,因此子骏想把这事托付给你和弟妹,得了空带外甥女出去走动走动,一来结交些朋友,二来也让那些夫人们认识一下,日后相看人家也便宜些。” 周氏答应了一声,点了点头笑道:“这话很是,是该出去应酬交际一二,不然总待在家里,即便姑娘家出众的很,也没人知道,横竖我也要带霞儿与云丫头出门,带上外甥女也便宜。”虽说大家千金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该有应酬交际却从来不少。 一般大户人家的姑娘们,到了五六岁便会由主母带去各家走动,结交些手帕交,这都是将来的人脉。各家夫人们也会留意各家姑娘的容貌品性,等大些了,相看媳妇时心理也有数。 若真足不出户,待在深闺里,连你这个人都没见过,谁会想起你?又谁知你的品行是好是坏? 说到这个,周氏又想起今日湘云之事来,不禁叹了口气,道:“这外甥女虽然说是在外头长大的,却一点儿也不比那些大家千金们差,出落得好,气度也不凡,倒是云丫头,虽说是咱们教导的,竟远远及不上人家。” 史鼐见她神色有些不同,不禁有些疑惑,道:“怎么,云丫头又闯了祸不成?” 周氏便把今日之事一长一短细细说了,随即道:“老爷说说,我该拿云丫头如何?我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虽说她素来性子直率,但也不能那样口无遮拦,这般当众挤兑人家,幸而外甥女大度,没跟她一般见识,要是其他人早就恼了。” 史鼐听罢,亦皱了皱眉,道:“云丫头怎的还是这般不知轻重,你怎的也不好生教导一二,又不是三岁的孩童了,连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不知道?来日得罪了其他人家可怎么处?” 周氏苦笑道:“我何尝没教导过?只是她当场记着了,转过身便抛到脑后了,况且她一年里有一半多的时间是住在荣国府里,老姑太太又不怎么管教她,还说她性子直率阔朗,让我们别拘紧了她。” 史鼐闻言,摇了摇头道:“荣国府本就规矩粗疏,老姑太太上了年纪,性子越发左了,你还是少让云丫头去那边罢,况如今宝玉也大了,又素来喜欢在内帷厮混,云丫头也九岁了,过两三年也该相看人家了,还在一处厮混成何体统,没得败坏了咱们家的名声。 咱们以往顾忌着云丫头年纪小,又打不得骂不得,未免纵了她的性子,如今却顾不得这许多了,趁还来得及,好生教导她规矩,否则若还是这个性子,即便嫁到了别人家,那也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湘云虽是侯府千金,到底有个命硬克亲的名头,若性子还不好,那将来真的说不上什么好人家了,到时不止会连累自己的亲生女儿,外人亦会说自己夫妻苛待了兄长遗孤,那就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周氏叹了口气,道:“也只好如此了,老爷放心罢,这些时日我会拘着她好生学学规矩的。” 史鼐点了点头,又嘱咐道:“今儿这事是咱们家失礼了,你一会去打点一份礼物,明儿一早打发人给外甥女送去,权当是代云丫头赔礼了。” 周氏答应了一声,自去料理不提。 却说紫菀之事多得林如海帮忙,赵虎原拟次日便带紫菀去贾府,一是见见黛玉姊弟,二也是带紫菀去给贾母请安。 谁知许是前些时日旅途劳顿,这两日又吹了冷风,从史家回来次日,紫菀便染了风寒,病倒在床,这拜访之日也只得推迟了。 幸而紫菀体质向来不错,这次的风寒也没有大碍,三四日便好了,只赵虎不放心,到底让她在房中多将养了好几日。 这日清晨,紫菀天一亮便醒了,掀开帐子一看,只觉窗外一片光辉夺目,还以为是自己起晚了,却听外面小丫头在闲话,埋怨雪太大了,把鞋子给弄湿了。 紫菀闻言,忙起身披了衣裳,启窗一看,四面粉妆银砌,并无二色,地上的雪将有一尺多厚,天上仍是搓棉扯絮一般。唯有院中的几株红梅开的正艳,犹如胭脂一般,傲立在冰雪中,喷芳吐艳,分外喜人。 紫菀正看的有趣,不妨淡菊打了热水进来,见状一惊,急道:“我的好姑娘,这大冷的天站在窗户边做什么,这身子才好些,要是又凉着了可怎么处?”说罢忙拿了件斗篷给她披上,关上槅扇,扶着她回了暖阁。 紫菀哭笑不得道:“我的风寒早好了,用不着这般小心翼翼的。” 正巧绿云几个也拿了衣裳进来,闻言忙道:“即便如此,姑娘您也得小心些,前儿您病那一场,可把我们担心坏了,老爷也急得不行,把我们骂了个半死,我们要是再不小心些,倘若姑娘又凉着了,老爷非剥了我们的皮不可。”说罢服侍她穿好衣裳,又梳洗了,方叫人传了早膳上来。 吃罢早饭,外面大雪仍是扑簌簌直下。下雪天出不得门,大家便都缩在火炉旁烤火取暖。 外面是冰天雪地,屋内却是温暖如春,火炉烧得极旺的,又袭地铺满了红毡,紫菀在炕上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热,便下了炕,去隔壁书房挑了几本书来看。 冬日天短,紫菀闲着无事,坐在熏笼上看了会书,又觉着无趣。见淡菊绿云几人正坐在火炉边嗑瓜子闲聊,便道:“你们在那里说什么呢?” 绣竹笑道:“我们在听绿云姐姐说京城的新闻呢。姑娘要不也过来听听?”她服侍了紫菀三四年,紫菀性子随和,素日也常一道说笑,因此有此语。 紫菀果真坐到了炉边,听她几个说笑,听了一会儿,俱是京城各家的新鲜消息,哪家娶媳妇了,哪家闹笑话了,又哪家婆媳不和等等。 紫菀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漫不经心听了半日,正欲找些事做,忽听绿云道:“听说这位陈大人原先也是位高权重,只是后来坏了事,一家子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竟没落了,幸而如今陈家公子立了大功,圣上开恩,命人重查了此案,赦免了陈大人的流放之罪,想来过几年又能起来了。” 紫菀闻言,心中一怔,这莫非说的就是陈玥家不成?想来已许多年没听到她家消息了,这人物事件大都对的上,难道真是她家? 紫菀尚未来得及深思,便见几个婆子抬了个描金箱子进来,说是老爷让送来给姑娘的,只得暂且放下这事。 这日,黛玉正与姊妹们一同品评字画,忽见平儿从外面进来,对黛玉笑道:“林姑娘,可算找着您了,您的亲戚来了,老太太让我来请您过去。” 黛玉不禁纳闷:“你说清楚些,是哪家的亲戚?” 平儿忙笑道:“是赵将军府的大姑娘,据说是来拜见老太太并看望姑娘的,如今正在老太太上房内,姑娘赶紧过去罢。” 黛玉自入贾府以来,只头一日受了些委屈,之后倒都过得不错,宝玉被贾政教训了一顿,又有王夫人耳提面命,倒不敢再唐突黛玉,迎春探春三姊妹与黛玉也处的不错,时常一道读书习字做针线,倒也乐业,只是仍免不了思念家乡父母,以及惦念紫菀。 今日听闻紫菀来了,不免内心激动,竟不用人带路,径自披上猩猩毡斗篷快步往贾母上房去了。探春等人心中好奇,亦随后而来。 到了贾母上房,果见房中有一位极标致的女孩儿。 探春等人凝目望去,只见这女孩儿约莫十三四岁,挽着挑心髻,髻上除了一支镶玉嵌宝蝶赶花鎏金银簪外,只斜插了一支点翠嵌珠凤凰步摇,凤身用翠鸟羽毛装饰,其眼与嘴巴用红色宝石、雪白的米珠镶嵌,两面嵌红珊瑚珠。凤身呈侧翔式,尖巧的小嘴上衔著两串十多厘米长的小珍珠,坠角是一颗颗精致圆润的红珊瑚珠,摇曳垂在颊边。 身上穿着鹅黄色绣折枝梅花的对襟狐皮袄儿,下面系着一条葱绿盘金锦绣绵裙,生的眉如翠羽,肌若白雪,恰似明珠美玉一般,此时正端坐在下方听贾母说笑。 第81章 上回说到贾政打发人来传了话,要林晟与林佑兄弟次日去贾家的家学读书,林晟虽不清楚贾家的家学是什么模样,不过从他到荣府后看众人的行事,便不觉得所谓的家学会有多好。待见紫菀双眉紧锁,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想了想,便打发了人下去,方问道:“看姐姐神色,似乎知道些什么?” 黛玉与林佑闻言,亦都看向了紫菀,紫菀沉吟了一会,还是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信息都细细说了,这些并不只是原著的记忆,而是前些日子绿云她们几个八卦的时候跟她说的。 听罢,姐弟三人都皱紧了眉头,黛玉担忧道:“这家学是绝对去不得的,只是偏偏舅舅又发了话,倒不好拒绝,这可如何是好?” 林佑闻言,道:“咱们不如去跟老太太说罢?” 紫菀摇了摇头,道:“到时候怎么说呢?总不能说是嫌弃家学不好,才不愿去罢?况这是外面的事,老太太根本不清楚,说了也未必管用,还是要舅老爷改变主意才好。”然贾政性子迂腐板正,如果没有好的理由,是没法打消他的主意的。 黛玉闻言,眉头锁得更紧了,正无计可施,忽听林晟笑道:“姐姐不必担心,我想到法子了。” 众人闻言,皆看向他,忙道:“什么法子?” 林晟却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会子不能说,放心罢,我心里有数,明日保管有用。” 众人知他素来聪慧,便没有再问,一起去给贾母请了安,便回了院子。 林晟与林佑两兄弟便回了自己屋里做功课,紫菀与黛玉在一处赶围棋顽,紫鹃与雪雁等人则坐在暖阁里做针线。忽见春纤进来回话,说外面几个庄子上的管事并几位庄头来给姑娘和大爷二爷请安。 众人皆是一怔,倒是雪雁先明白过来,对黛玉笑道:“姑娘莫不是忘了,咱们进京前老爷原说过把京城附近的几个庄子交给姑娘并大爷打理的,一应租子田地进项都作为姑娘并大爷在京中的使费,原说安顿好了便见见诸位管事并庄头,只是咱们进京这大半个月来一直忙乱的很,这两日才闲下来。” 自进京后,这大半个月来先是各处请安见礼,又要安插整理房舍,忙碌到了十分,竟忘了这回事。 黛玉听了这话方才想起来,便笑道:“早该见见了,原是咱们忘了,如今必是知道咱们安顿好了,才过来请安呢,这是都是忠叔管着,林妈妈必是知道的,罢了,青鹤,去请林妈妈进来问问。”青鹤自去了。 不一炷香的功夫,青鹤便领了林妈妈进来,见了黛玉姐弟,先请了安,问了好,方回话道:“他们今儿个来,一是给姑娘和大爷请安,二是来讨姑娘并大爷的示下,遵从老爷当初的吩咐,今年的租子六成的出息都折变了银子,共是四千两,都兑成了金子。 其余米面粮炭并野味等各项出息都送过来了,单子亦给了老奴带过来,只是不知姑娘并二爷打算如何处置?”说罢呈上单子。又让人把那一匣子金银送了进来,交给了雪雁。 雪雁一接,只觉沉甸甸的坠手,险些失手摔了,还是紫鹃帮着接住了,一起抬进了黛玉卧室。 黛玉听了这话,便命雪雁拿了单子过来,从头细看,只见上面写道:“大鹿四只,獐子二十只,狍子二十只,野猪二十只,家腊猪二十只,青羊八只,风鸡、鸭、鹅一百只,活鸡、鸭、鹅一百只,新鲜野鸡崽子六对,各色杂鱼一百斤,各色干鱼干虾一百斤,上用银霜炭八百斤,御田胭脂米三石,碧粳米二十石,珍珠米一百石,各色山珍五十斤,榛、松、核等干果各五十斤,各色干菜一百斤。” 黛玉看罢,便把礼单交给了雪雁,道:“叫晟儿过来看看,让他处置罢。” 如今不在江南,林晟与林佑是林家唯二的男丁,林佑虽然年长,但性子却单纯,况到底是庶出,因此一应事务皆是林晟出面,他虽然年纪尚幼,但他得林如海多年教导,这次进京后凡有外面亲友一切应酬往来都是他做主,行事规矩妥帖,丝毫让人挑不出错来。 雪雁依言去叫了林晟过来,黛玉便把礼单给了林晟,又说了林妈妈的话。 林晟看罢礼单,便叫翠袖收了,对黛玉道:“姐姐看如何?” 黛玉道:“这个咱们再商量,只是他们大老远地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着实辛苦的很,咱们虽是客居这里,也不好太过怠慢了。” 林晟点了点头,对林妈妈道:“妈妈先打发人去把东西收着,再拿几两银子去外面捡些上等酒菜,治几桌席面,让忠叔请诸位管事庄头吃些热酒,就说这天寒地冻的,难为诸位大老远的送这些东西过来,请大伙儿吃几杯酒,祛祛寒气。只说我如今年幼,不便相陪,请诸位叔伯们多担待。” 自经了这许多事后,林晟仿佛大了好几岁,如今为人处世更显成熟了。林妈妈接过雪雁递过来的银子,依言去料理了。 这厢黛玉与林晟商议之后,决定遵从林如海的意思,只留下够他们姊弟吃用的东西,余者皆交给贾府。 当下计议已定,林晟两人仍旧回房读书去了,黛玉便欲打发人去叫凤姐过来,忽见宝玉及三春姊妹来了,黛玉便停住了话头,忙迎了进来。 早有小丫头上了热茶,众人坐了,宝玉便笑道:“赵姐姐,多谢你昨儿送我的竹根笔筒和木雕小船,真真有趣。” 迎春姊妹亦笑道:“姐姐送的东西真别致,我们都爱的不行,只是让姐姐破费了。” 原来紫菀前些时日得了好些新鲜玩意,虽不贵重,却极为别致,因要来贾府,便拣了些清雅别致的给黛玉姊弟,另外三春姊妹等人亦有,按着各人的喜好一份份都包好了,又用签子写好了,送去了各房里。 紫菀闻言笑道:“不过是些小玩意儿罢了,不值什么,姊妹们喜欢就好。” 宝玉闻言忙道:“东西虽然不值钱,但姐姐的这份心意难得,哪怕是根破草根子呢,在我看来可比那些金银珠宝珍贵得多了。”紫菀闻言,微微一笑,便不再说话。 黛玉听了这话点了点头,不禁看了宝玉一眼,心道看来宝玉倒也不是那等俗人,倒对他有了几分改观。 探春便笑道:“林姐姐,方才你们在说什么呢?” 黛玉笑道:“今儿庄上送年租过来了,我们在商议如何料理呢。” 探春等人一怔,奇道:“这事不都是林姑父和姑妈料理么?怎的交给姐姐了?” 黛玉笑道:“父亲当初便想让我们学着料理这些事务,正好这两个庄子离京城不远,父亲便都交给我们姐弟打理了。” 宝玉闻言,不禁皱了皱眉,道:“妹妹还小呢,怎么就要学这些了?要是累着了可怎么处?” 黛玉笑道:“这有什么,横竖庄上的事都有管事料理,我们不过偶尔过问一声罢了,又不累。不止我,紫菀姐姐像我这么大时就已经把庄上的事料理的极好了。” 说罢转头对紫菀笑道:“想来姐姐庄上的租子也快要送来了。” 紫菀先是一怔,见房中众人皆是一副惊讶模样,方知道黛玉故意如此,是告诉众人自己亦有底气,不想让被人小瞧了自己。不禁摇头失笑,道:“我那些庄子都在南边,进京前都交给了干妈的陪房帮我打理,那边离京城实在远了些,若送东西过来太过麻烦,因此当初就嘱咐了管事,每年的租子除了送去干妈家的那些,其余都折变了银子送过来,这样也便宜些。” 黛玉闻言,点了点头道:“也是,横竖你们府里自有庄子和田地,倒也不用姐姐操心。” 宝玉倒罢了,他是贾母及王夫人的心肝肉,向来是要什么有什么,况他对这些也不在意。 迎春姊妹却羡慕不已,她们素日只有每个月二两银子的月例,一年四季的衣裳首饰也是公中按例所做,又没有母亲私下贴补。 迎春探春不用说,本就是庶出,邢夫人又吝啬,手里的钱攥的比谁都紧,赵姨娘只是个妾侍,手里也没什么银子,况她为人粗鄙不堪,探春向来对她厌恶不已,更不会向她要钱,惜春自到了荣府,贾珍夫妇就没管过她。 因此姊妹三个手里都不怎么宽裕,不像黛玉和紫菀,手中有田有地,每年都有许多进项。 她们虽是贾家的小姐,却做不得一点主,连偶尔想另外吃个菜都要拿钱去买,更别提其他了。 正说着话,又有凤姐带着丫头们抱着几床锦缎被褥过来,对黛玉笑道:“我想着这天儿越发冷了,妹妹和林表弟都是在江南住惯了的,怕是不习惯,因此让人新作了几床被褥,给妹妹和表弟们添上。” 黛玉闻言忙谢过了,让了进来,又吩咐丫头沏茶上来,方对凤姐笑道:“我正想着打发人去找姐姐呢,姐姐便来了。” 凤姐坐下喝了口茶,笑道:“找我做什么,难不成有什么好事?” 黛玉笑道:“当初我们进京时,父亲把京城附近两个出息较好的庄子给了我们打理,刚巧今儿便送了出息过来,我想着我们姊弟三个也吃不了这些,倒白糟蹋了,干脆交给府上收着罢。” 众人闻言一惊,凤姐又惊又喜,林家那么多东西送过来,凤姐自然得了消息,看得眼红不已,如今贾家是只出不进,见了这一大笔的粮食出息,这些东西他们姊弟三个便是吃个十几年也吃不完。这对贾家来说可是一笔极大的进项。 凤姐在房里思量了半日,终究坐不住,忙找了个名目来了黛玉房里,打探一二。 如今黛玉姊弟是住在自家,按规矩也该交给贾家收着才是,只是贾母极疼黛玉姊弟,贾母没有发话,她如何敢截留? 正焦躁不已,忽闻黛玉此言,登时惊喜交加,只是到底没有贾母的同意,不好立即收下,便假意推辞道:“妹妹一片心意我心领了,只是你们是府上的客人,哪里能收你们的东西?要是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了,还不剥了我的皮?” 王夫人倒罢了,贾母却是真心疼黛玉姊弟,若让她知道自己收了林家的东西,可没自己好果子吃。 黛玉闻言颇为惊奇,细细看了凤姐的神色,方明白过来,微微一笑道:“凤姐姐不必担心,不过是一点子东西罢了,也不值什么,况我们吃住在府上,这些交给府里也是理所应当的,姐姐只管收下便是,一会子我自去跟外祖母说。 只是我和弟弟偶尔会不思饮食,因此想留些胭脂米粳米及一些干菜干果,并一点子银霜炭,其余都交给府上,烦劳凤姐姐去料理一二。”说罢便让雪雁把单子拿过来,交给凤姐。 凤姐闻言,登时满面欢喜,又听得黛玉不过要点米面粮碳等物,下剩的仍旧有二三千两的东西,忙满口答应了,笑道:“这是应当的,这本就是妹妹家的东西,便是全部吃了也是天经地义的。” 宝玉也在一旁笑道:“如此一来,咱们吃喝竟都是林妹妹家的东西了,可偏了我们了。” 迎春与探春亦笑了起来,惜春却有些看不上凤姐这番做派,心中冷笑了两声。 凤姐得了这么一大宗便宜,哪里还有心思顽笑,不过略坐了坐,便忙带了人去料理那些东西了。 不过半个时辰,凤姐便打发人把黛玉要的东西送了过来,御田胭脂米一石,碧粳米两石,各色杂粮干菜干果等,并三百斤银霜炭。其余的便都收进贾府公中了。 当时院内院外许多人,这事不多时便传了出去,荣国府诸人早听说林家庄上的管事送了好些东西过来,更有亲眼见到的,见那一车车的东西拉进来,一个个都羡慕嫉妒不已,心道都说贾家富贵,看来林家也不差什么。闻得黛玉姊弟竟把这么多东西都交了出来,都说林姑娘和两位哥儿实在大方,对黛玉姊弟几个更是十分奉承。 贾家其他主子也都十分欢喜,对黛玉姊弟越发和颜悦色了,连王夫人脸上都有了些笑影儿。贾母更是亲自发话,只要是黛玉姐弟想吃的,大厨房都得尽心做了送去,不得怠慢。 自此之后,黛玉姐弟的饭食硬生生高了两个档次,也有了点菜的权利,总算是有了些好处。 第82章 因要同史鼐夫人去赴临安伯夫人举办的赏梅宴,紫菀只在贾家住了三日便回去了。 在家歇息了一日,次日一早,方用完早饭,史鼐夫人周氏便打发了婆子过来接人,淡菊与梅香忙服侍紫菀梳洗换衣,今日是绣竹与绿云跟着服侍,亦换了出门的衣裳,带了手炉、衣裳包袱等物,随了紫菀一道过去。 及至到了史家,周氏亦已收拾妥当,见了紫菀,细细打量了一会,见她披着大红羽缎面白狐狸皮里的鹤氅,戴着昭君套,里面的衣裳亦颇为鲜艳,便点了点头,笑道:“这般打扮极好,女孩子家家的,就该穿的鲜亮些。” 一时便有人来回车轿备好了,周氏便带了紫菀、湘霞上了马车。孙氏因身上不好,今日便不去了。湘云则还在学规矩,且周氏怕她又口无遮拦得罪了人,因此也未带她同行。 周氏知道紫菀初至京都,对京城各家的情况还不大了解,便一一与她说了,又把临安伯府各房主子及其大致的脾性都细细说了,紫菀皆暗记在心。 临安伯府离史家并不远,不过一刻钟便到了。此时临安伯夫人已在二门上相迎了。 京中各家大多联络有亲,周氏与临安伯夫人亦是拐着弯的表姊妹,两人颇熟络,史鼐夫人便笑道:“姐姐,多日不见,近来可好?老太太可还好?” 临安伯夫人笑道:“好,老太太也好,方才还在念叨你呢,可巧就来了。” 两人寒暄了一番,临安伯夫人忽一眼看到了跟在周氏身后的两个女孩子,湘霞她是认得的,另一个容貌极标致的女孩儿却从未见过。临安伯夫人打量了半晌,仍未认出来,正疑惑间,忽想起一人来,忙笑道:“这位莫非就是赵将军府上的千金?” 史鼐夫人笑道:“不错,这便是我那外甥女了,以前一直住在江南,前些时日才回京城,因此今日带她出来走动走动,认认人。”说罢便让紫菀见礼。 紫菀上前福身行礼,道:“给夫人请安。” 临安伯夫人忙扶了起来,携了紫菀的手,细细端详了半日,见她生的肤如凝脂,眉目如画,虽穿戴不凡,却并不俗气,娇艳之中不失雅致,言谈举动亦极不俗。 临安伯夫人见了,不禁心下暗自忖度,这赵将军是前些年才起来的新贵,虽娶了史家的姑娘,到底还是暴发新荣之家,没甚根基底蕴,还以为他家的女儿只怕上不了什么台面,没想到今日一看,这容貌气度,却比自己见过的多数千金小姐还要强得多。 及至到了厅中,只见其余各家夫人业已带着自家姑娘到了。 史鼐夫人便带着紫菀拜见了临安伯老夫人,又与诸位夫人见礼。 众人皆知她的用意,一般大户人家相看姑娘,一是看门第根基,第二便是在平素应酬交际时看姑娘的品行举止,这赵家姑娘看年纪也有十三四岁,是要开始相看了。 众人早就听说赵将军府上的大姑娘回了京城,见周氏今日竟带了紫菀过来,心中皆好奇不已,皆暗自打量紫菀,只见她明眸皓齿,举止娴雅,身上穿着银红色绣缠枝梅的银鼠对襟褙子,外罩系着鹅黄色如意镶边百褶裙,分髫髻上簪着一支蝙蝠纹镶琉璃珠颤枝金步摇,斜插了一支点翠嵌珍珠的岁寒三友头花。 耳畔一对金银累丝嵌明珠灯笼耳坠儿轻轻打着秋千,只见这耳坠儿只小指头大,做成灯笼样式,那金丝拉的比头发丝儿还细,灯笼面是以金银丝细细的镶嵌出的蝶恋花图样,难得的是里面包裹的那两颗明珠俱是莲子一般儿大小,转动灵活,两颗明珠在日光下越发显得圆润晶莹,衬的耳畔的皮肤犹如凝脂一般温润细腻。 众人见她生的极好,举止又大方,虽是第一次出来应酬,却毫不怯场,待人接物大方得体,不卑不亢,皆心下暗赞,那家中有适龄儿子的夫人,不免暗暗盘算起来。 赵虎年纪轻轻便位列三品,极为不凡,虽然根基浅薄了些,但家中颇为富贵,况以如今的势头看,来日未必不能更进一步,有这样一门姻亲,倒也不错。越想越觉合适,便都暗暗向史鼐夫人打听起来。 史鼐夫人见那几个来问的不是门第颇低,就是家中儿子不成器的,哪里看得上,况且她也做不了主,因此皆含糊带过去了。 这厢,另有领了湘霞紫菀到了一旁的小花厅中,此间皆系各家千金,湘霞皆极熟的,忙一一为紫菀引见。 众人见紫菀品貌出众,性情温雅,且谈吐有致,不是那等轻薄脂粉的,倒也愿意相交,况赵虎战功赫赫,极受乾元帝倚重,背后又有史家及贾家等姻亲,因此即便有那等因紫菀身世而心中不屑者,忌惮赵家之势,也不敢怠慢于她,一时之间倒也颇为融洽。 正说笑间,忽见几个丫头婆子簇拥了一位十三四岁的姑娘进来。只见这姑娘生的眉目精致,娇美动人,穿戴亦极不凡,见了众人,微微一笑,颊边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厅中各家千金皆是时常见面的,当即便围了上去,与那姑娘说笑起来。 紫菀不禁一怔,只觉这姑娘十分面善,尤其是那个小梨涡,一见心中便觉亲切不已,不禁有些疑惑,正寻思间,忽听湘霞在她耳边低声道:“姐姐,这是临安伯老夫人的外孙女,锦乡侯府的千金,姓韩,单名一个蕙字。” 紫菀闻言,顿时怔愣当场,半晌不能言语。似乎过了许久,紫菀方慢慢回过神来,心中渐渐被喜悦淹没,这是蕙儿,当年那个乖巧懂事的小妹妹,没想到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 紫菀惊喜交加之下,正欲上前相认,忽想起当初之事并不为外人所知,自己此时若上前,又怎么解释如何与韩蕙相识的呢?况时隔多年,当时韩蕙又年幼,只怕都不一定记得自己了。 想到此处,紫菀的脚步便顿住了,只站在原地不动,看着韩蕙与诸位姑娘们说笑,正犹疑间,韩蕙似乎心有所感,抬头往紫菀看来,见了紫菀,韩蕙也是一怔,娥眉微蹙,似乎有些疑惑,便笑道:“不知这位姐姐是哪家的千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旁边王提督家的姑娘闻言,便笑道:“妹妹又说笑话了,这是赵将军的千金,打小在南边长大的,前些时日方回京的,你自小未出京城,却是在哪里见过?” 韩蕙闻言,目光微微一闪,随即笑道:“虽未见过,我见着姐姐却觉着十分亲切,敢问姐姐芳名?” 紫菀眼眶一热,随即忍住,慢慢道:“我姓赵,名紫菀。” 韩蕙闻言,顿时面色一变,随即猛然走到紫菀面前,细细打量了她半日,越看面色越激动,忽然便握住了紫菀的手,眼圈也渐渐红了起来。众人一怔,不知她这是何缘故,皆面面相觑。 韩蕙却顾不了那么多,紧紧抓着紫菀的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的笑,紫菀见状,便知韩蕙没有忘记自己,心中十分喜悦,亦微笑起来。 湘霞见状,实在不解,便拍了拍紫菀的手臂,疑惑道:“姐姐,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对着傻笑起来了?” 紫菀与韩蕙方回过神来,紫菀忙平复好心情,笑道:“不知为什么,我见着韩家妹妹只觉亲切得很,好似是许久未见的亲人,一时有些忘形了。” 众人闻言,以为紫菀是想借此奉承韩蕙,皆面色各异起来,以往不是没有人做过这样的事,韩蕙却都不咸不淡的打了回来,当下便有人在心中冷笑了起来,冷眼看待会紫菀如何应对。 谁知韩蕙却仍紧紧抓着紫菀的手,笑道:“我也觉着与紫菀姐姐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心中实在欢喜。好姐姐,咱们这么投缘,你不如就认了我做妹妹罢?” 众人皆吃了一惊,要知道韩蕙虽然性子温和,但并不是极易亲近的人,只与几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姑娘才顽的比较好,没想到一见紫菀就这么亲近,实在稀罕。湘霞却没想那么多,只为紫菀高兴。 之后整整大半日,紫菀与韩蕙皆形影不离,两人久别重逢,只觉心中有说不完的话,怕别人打扰,便索性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着一处说话。 叙了久别之情,紫菀方红着眼圈摸了摸韩蕙的小脑袋,笑道:“这么多年没见,蕙儿都长大了,也更好看了。” 韩蕙闻言,想起当年的事,不禁泪珠莹然,靠在了紫菀肩上,哽咽道:“当年一别,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姐姐了,幸而老天有眼,让我们姐妹能再次重逢。” 紫菀亦忍不住眼泪,道:“我也没想到有这天,方才一见你,我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怎的当年的小丫头长这么大了?我都差点不敢认了。” 韩蕙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道:“看姐姐说的,好像你没变似的,还说我,方才我也差点没认出你来。” 两人很有默契的都没有提当年不再联络的事,只说些这些年来各自的生活经历,以及如今的现状,不一会儿,初见面的那一丝陌生便也消失不见了。 待到了分别之时,韩蕙仍旧挽着紫菀的手依依不舍,紫菀见状,便轻轻拍了拍韩蕙的手,笑道:“傻丫头,咱们如今都在京里,还怕没有见面的机会吗?咱们两家离得也不远,只要你得空,随时可以到我家来坐坐。” 韩蕙闻言,方慢慢松了手,闷闷不乐道:“那姐姐一定要记着,可别把我忘了。” 紫菀失笑,道:“放心罢,姐姐过两日便下帖子请你来我家顽。”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子,方依依惜别,各自去了。 赵家的车轿已经过来接了,紫菀与史鼐夫人及史湘霞道了别,便带着绿云及绣竹上了马车,各自家去。 此时已是酉时了,紫菀因今日高兴,在席上便多吃了两杯酒,初时不觉,这会后劲上来了,只觉脑袋晕乎乎的,便斜倚在引枕上闭目养神。 正昏昏欲睡,忽听一阵马匹嘶鸣声,接着便觉马车一歪,紫菀急忙用手撑住,谁知撞到了桌角,只觉手肘一阵剧痛,不由得一松,整个人便往边上的小木桌上摔去,幸而绣竹与绿云反应快,及时拉住了她,才幸免于难。 好容易坐稳,马车也已停了下来,绣竹与绿云忙掀起紫菀的衣袖,只见手肘处红肿了好大一块,油皮都破了,慢慢渗出血丝来,两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绣竹忙拿了干净的帕子出来给她清理。见紫菀疼的面色都白了,绿云心中又是担心又是焦急,忽听得后面车上跟车的婆子过来问安,越发动了气,便掀了轿帘,对那婆子怒道:“方才到底怎么赶车的,也不小心些,姑娘都受伤了!” 那婆子听说紫菀受了伤,也唬了一跳,忙道:“姑娘恕罪,老奴查问过了,是方才路中央突然窜出一匹马来,赶车的被吓了一跳,这才不小心惊了马。” 绿云闻言,便皱了皱眉,不悦道:“你去问问,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城中跑马?不知道会伤着人吗?” 紫菀闻言,正欲说话,忽听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车外道:“在下陈珩,方才不小心惊了贵府的车驾,实在惭愧,不知尊驾受伤了不曾?要不要紧?” 第83章 绣竹正在给紫菀清理伤处,她虽然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却还是不小心用力重了些,紫菀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绣竹吓了一跳,不敢再动,紫菀见状,忙安慰她道:“没事,你不用管我,继续罢。”说罢方转头对绿云道:“你去告诉跟车的妈妈,说我没有大碍,让那位公子回去罢。” 她此时全副心神都在伤口上,虽觉陈珩这名字有些熟悉,也没有去细想。 然而她虽然压低了声音说话,却不知陈珩是习武之人,耳力过人,把她说的话听的清清楚楚,不禁心中一动,只觉这声音清脆婉转,莫名有些熟悉之感,一时便有些失神。 那婆子见陈珩还怔立原地,忙道:“这位公子,马车里面坐的是我家姑娘。” 陈珩闻言一怔,方意会过来,忙抱拳道:“是在下唐突了。”说罢忙勒马退远了些。他性子素来清冷,对女子不假辞色,没想到今日却莫名其妙对一个姑娘家的声音发起愣来。 这厢,绿云把紫菀的话告诉了那婆子,那婆子见是自家姑娘的意思,也不好再追究此事,忙把话对陈珩说了。 陈珩闻言,亦不好再说什么,再次道了歉,便骑马回去了。 紫菀回了家,梳洗了一番,方换了家常衣裳,便听外面小丫头回话说老爷来了。 原来赵虎听说紫菀受了伤,吓了一跳,便忙赶了过来。 赵虎仔细打量了紫菀一番,见她平安无事,方松了口气,及至见了紫菀的伤口,不禁皱了皱眉,这伤若在他身上自然不值一提,然紫菀却是个闺阁弱女子,这般的伤口便有些骇人了,忙道:“怎的伤成这样,要是留疤了可怎么处?” 当下便要打发人去叫张太医,紫菀忙止住了,道:“爹爹不必担心,女儿也略通些医术,这不过是皮外伤罢了,一会子让淡菊她们给我抹点化瘀的药膏,过两日便好了。” 赵虎闻言,想起紫菀伤在手臂,确实不便让太医来诊治,正踌躇间,忽想起他去年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当时乾元帝赐了他两盒药膏,活血化瘀的效果极好,便道:“罢了,我那里还有一盒化瘀生肌膏,是去年圣上赏的,乃是太医院用名贵药材精心研制的,统共也只几盒子,活血化瘀,生肌祛疤,效验极好,一会子我打发人送来,让淡菊给你抹上。” 紫菀忙应了,赵虎又嘱咐了一番,见天色已晚,也不好多留,便回房去了。 少时,赵虎果然打发人送了药膏过来,紫菀接过一看,只见是一个胭脂盒大小的小瓷盒子,盒面绘着神农尝百草的图案,颇为精致,打开一看,里面满满一盒浅黄色的药膏,散发着淡淡药香。 绿云早打了热水过来,又拿了干净的帕子,给紫菀仔细清理了伤口,拿药膏抹上了,方重新小心包扎好。 这药膏确实神奇,才抹上这一会儿,紫菀便觉伤处一片清凉,疼痛顿时好了许多。知道这药膏确实极为珍贵,便让淡菊仔细收好了。 堪堪收拾好,梅香忽想起一事,忙去拿了张帖子过来,道:“姑娘,这是今日晌午送来的,说是什么刘家的娘子,是姑娘在姑苏时的旧友,我也不知道是谁,姑娘您看看罢。” 紫菀闻言有些疑惑,接过帖子一看,不禁又惊又喜,原来这送帖子的不是别人,却是春雨。 当年在林家时,两人都在林母身边当差,春雨对紫菀多有照顾,两人情分极好。 后来春雨到了年纪,求了恩典,外聘出去做了正头娘子,春雨夫婿姓刘名成,祖籍杭州,他父亲是林家商铺的掌柜,自幼在林家铺子里做事,前几年方退了下来。 他家数十年下来也积攒了不少家业,如今家中也有几千金过活,亦有良田百亩,并好几间商铺,家境颇为殷实。 当初这婚事还是吴妈妈保的媒,春雨成亲后便相夫教子,过得颇为顺遂。原先在金陵时还时常过来给林母和贾敏请安,只是后来春雨随夫婿回了杭州。随后林母逝世,紫菀亦随林家回了姑苏,算来已有四五年未见过了,想来如今怕是几个孩子的娘了。 紫菀原以为两人怕是极难再见面了,没想到春雨竟来了京城。 想到此处,紫菀忙叫淡菊取了笔墨过来,回了帖子,打发人送去了。 次日,春雨果然带了孩子登门拜访。姊妹二人多年未见,自是欢喜非常,拉着手说了好一会话,方坐下来细说别来诸事。 紫菀见跟着春雨的丫鬟手中牵着个四五岁的小童,便知是她的孩子了,便笑道:“这是姐姐家的哥儿罢?看模样都有三四岁了,姐姐是何时有的喜讯,怎的也没告诉我们?” 春雨闻言,便把孩子牵到跟前,笑道:“这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乳名叫虎子,今年四岁了,还是回杭州那年生的,因路途遥远,便没有告知妹妹。”说罢便叫虎子给紫菀见礼。 虎子年纪虽小,却常随母亲出门,并不认生,此时像模像样地举起小手作揖,奶声奶气道:“虎子给姨姨请安,姨姨好。” 紫菀见他生的虎头虎脑,伶俐可爱,心中极为喜欢,忙抱了虎子坐到自己膝上,一面拿了果子给他吃,一面逗他说话。紫菀见虎子虽然年幼,却口齿清楚,说话也颇有条理,不禁对春雨笑道:“这孩子倒像姐姐,小小年纪便这般伶俐,将来必定是极有出息的。” 春雨笑道:“妹妹过誉了,这孩子淘气的很,除了他父亲,竟不怕一个人,这次也是没办法,才把他带了过来。” 正说话间,绿竹已打点了表礼送上来,她知紫菀与春雨颇为亲厚,虽是小孩子家,亦不可太过俭省,故预备的是四匹尺头,一对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 紫菀笑道:“太简薄了些,给虎子顽罢。” 春雨忙谢过了,方命丫头收了。 说了一会话,虎子便有些犯困了,紫菀见状,忙命淡菊带了虎子到暖阁里的软榻上去睡。又嘱咐丫头们好生看着,方重新坐下说话。 春雨见她行事仍是那般周全妥帖,不禁笑道:“多年不见,妹妹还是那般细致体贴,倒让我想起以前咱们在一起的时候了。记得那年我过生日,姊妹们给我庆生,妹妹还亲自给我煮了碗长寿面。” 紫菀正提了茶壶斟茶,闻言亦想起当时的场景,不禁笑道:“这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姐姐还记着呢?”说罢把茶盏递给春雨。 春雨谢过后接了,吃了口茶,方笑道:“哪里不记得?那可是咱们姐妹最爱顽的时候,当时菡萏、寒梅、清荷几个都在,不知道有多热闹,可惜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原先的姊妹们也都各自成了家,已有许多年未见了。” 提到那些姐妹们,紫菀亦颇为惦念,道:“当初菡萏姐姐她们也都选择外聘出去,我记得菡萏姐姐的夫家便是她姨母家,不知对她好不好,还有清荷、寒梅两位姐姐,也不知如今过得怎样了?” 春雨闻言笑道:“上回碰到夏至,听说菡萏前年生了个大胖小子,日子过的不错。清荷寒梅两个却嫁进了同一家,做了妯娌,虽有些磕磕绊绊,倒也还算顺遂,如今也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 听得姐妹们都过得不错,紫菀心中亦十分欢喜。笑道:“如此就好,不知姐姐这次进京是做什么呢?预备几时回去?” 春雨听了这话方想起自己今日的来意,忙笑道:“倒是我糊涂了,说了这一车子的话,倒把正经事给忘了。 妹妹也知道,我家李开了两间铺子,因我家老爷子年纪大了,铺子里的事倒罢了,进货的事却跑不动了,因此都交给了我家那口子,这次进京亦是为了给京城的铺子送些货过来。 可巧太太打发人给荣国府送年礼,淮大爷家的张管事亦要进京给妹妹送庄上的年租,我们便一处打帮来了。 谁知到了京城,张管事却染了风寒病倒了,不能来给妹妹请安了,听说我要来探望妹妹,便把东西交于我带来了。”说罢便叫了三个婆子进来。 只见前面两个婆子一人捧了一个匣子,后面那个却抱着一个包袱。紫菀打开一看,只见前两个是满满两匣子的金子,那个包袱里包的却是一套极精致的衣裳鞋袜,并一个紫檀匣子,匣子里面是一整套赤金累丝嵌宝珠的头面。 这头面工艺十分精巧别致,大大小小的珠子约莫有百来颗,那珠子大的皆有小指头般大小,最小的也有莲子大,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房中众人皆怔住了,紫菀亦有些不解,那金子应该是四间铺子的租金和庄上的出息折变的,只是这首饰却是何意?不禁疑惑地看向春雨。 春雨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来,递给紫菀,笑道:“张管事说那两匣子金子是那几间铺子的租金,还有今秋庄上的进项。其余的就不清楚了,听说是淮大爷和太太预备的,还有这封信也是给妹妹的。” 紫菀忙接过信件,又命淡菊几个收好东西,刚好虎子醒了,春雨便提出告辞,紫菀哪里肯放。 春雨忙笑道:“妹妹的盛情我心领了,只是还要去料理铺子里的事,因此竟不能留了。改日得了空再见罢。” 紫菀无法,只得亲自送了她们出去。到了二门上,看春雨母子上了马车,紫菀方回房,拆了李氏的信件从头细看,方明白原委,原来因十一月初八是紫菀的生辰,这是李氏特意让人带给她的生辰之礼。信中又嘱咐她天冷多穿衣裳,素日别委屈了自己等等,一字一句,皆是慈母心肠。 紫菀红着眼眶看完,只觉心中一片温暖,拿着这封信来回看了许久,方小心翼翼收好,放进了梳妆台上的匣子里。 第84章 话分两头,却说陈珩打马回府,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每日仍是照常出街巡游,这日,正巧路过五香斋,想起母亲和妹妹都喜欢他家的点心,便买了两包回去。 一进家门,正欲提了点心去陈夫人上房,谁知才走到院门口,便见几个丫鬟婆子正端了捧盒茶水进去,陈珩见状便知来了客人。脚步一顿,转身便往陈玥院子里去了。 陈玥正在窗下做针线,见了陈珩手中提着的点心便笑了,忙放下针线,接过点心就吃了起来。 陈玥吃了两块糕点,见陈珩只静静地坐着喝茶,看也不看这边,便故意拈了块绿豆糕,笑道:“哥哥,你以前不是也爱吃这些么?我还记得那时你每日都要吃一盘子点心,时常连饭都不吃,最后不止胖嘟嘟的不长个儿,连牙都坏掉了,怎的现在都不吃了?” 陈珩正低了头喝茶,闻言不禁呛住了,咳了许久才缓过来,见房中众人都一副要笑又不敢笑的模样,不禁面上一热,清了清嗓子,瞪了自家妹妹一眼,有些不自在道:“别胡说,我可从来都不爱吃这个。”说罢仍旧镇定地低头喝茶,两只耳朵却悄悄地红了。 陈玥见状,心中好笑不已,却也不揭穿,眼珠一转,便笑道:“方才咱们家来客人了,哥哥可知来的是谁?又是来做什么的?” 陈珩摇了摇头,陈玥见状,神秘一笑,悄声儿道:“来的是卫将军的夫人,当时妈让我们都出来了,我便站在窗根子底下听了两句,原来是来给你说亲的,还是卫夫人的娘家侄女。 可是我听冯家姐姐说卫夫人的侄女不通文墨,性子又极霸道,那样的人怎么配得上哥哥?我可不想让她做我嫂子。”她可不想将来的二嫂又跟大嫂一般。 她这哥哥自幼天资聪颖,原本家里是想让他以科举晋身,打小便为他延请名师,督促他苦读,当时正预备来年下场,谁知家里却坏了事,科举一路便断了。自家哥哥也只得从军了,饶是如此,如今年纪轻轻便已是五品的千户了。 在她看来,自家兄长生得清俊过人,又文武双全,将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可不是一般女子配得上的。 陈珩闻言,手上动作一顿,随即面色如常,看了自家妹妹一眼,剑眉一挑,放下手中的茶盏,淡声道:“别胡闹,这可不是你一个姑娘家该管的事。” 女孩儿家插手兄长的婚事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他们兄妹感情好,他自然不在意这些,但外人却不会管这些,一旦传了出去,只会说陈玥行事不妥,对她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玥也知道自家哥哥的意思,扬了扬眉正欲说话,忽见陈夫人的丫头丁香面色焦急地走了过来,对两人道:“也不知方才卫太太与咱们太太说了什么,这会子头疼病又犯了,二爷和姑娘过去看看罢。” 陈珩与陈玥闻言一惊,忙随丁香去了陈夫人上房。 兄妹俩到了上房,却见陈夫人正倚在靠背上,满脸疲惫的揉着额头。见了他们兄妹两,便笑道:“珩儿回来啦?辛苦了一日了,快过来歇歇。”陈玥忙上前给陈夫人按揉太阳穴。 陈珩闻言,也坐到陈夫人身边,见陈夫人面色有些白,不禁颇些担忧,道:“可是疼得厉害了?儿子这便打发人去请大夫。” 陈夫人忙止住了,道:“没什么事,只是心里有些不痛快,这才有点头疼,方才已经擦了药膏,这会子好多了。” 陈珩闻言,沉默了半晌,方道:“儿子知道母亲操心的是什么,只是儿子如今年纪尚轻,成家之事不必着急。” 陈夫人闻言,看着面前俊秀出众的儿子,叹了口气道:“过了年你就要十九了,别人家的公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是当爹的人了,最不济也都定亲了,你却还没有着落,我哪里能不着急?当初若不是咱们家坏了事,你何至于耽误到如今?” 偏偏如今来说的人家都上不得台面,今日卫夫人给她侄女说话,吹的天花乱坠,陈夫人是一个字都不信,她对卫夫人的行事也不是一无所知,卫夫人是续弦,对原配的留下的卫若兰面上虽然不错,但背地里怎样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倒还罢了,原没几个当继母的能做到把别人的孩子视如己出,但她却是霸占了原配的嫁妆后却连人家的孩子都容不下,这就太说不过去了。 侄女肖姑,由此可见那样家庭陶冶出来的女孩子是何模样,况卫夫人的娘家如今只是个花架子,又好排场,都是靠着她这个出嫁女贴补才勉强支撑着,女孩子都大字不识一个,又没有一个出息的男丁,陈夫人哪里看得上? 陈珩闻言,便不再说话。陈玥见状,便知她是想起了旧事,忙打圆场,笑道:“妈不必操心,哥哥这般出色,来日自然会有更好的人家。” 见陈夫人神色开怀了些,又笑道:“妈还不知道罢?我今儿在冯姐姐可听说了一个好消息。” 陈夫人知道女儿的心思,亦勉强提起笑意,道:“什么好消息?” 陈玥笑道:“我听冯家姐姐说,紫菀姐姐如今竟也在京城呢,还有黛玉妹妹也同弟弟住在荣国府她外祖家,真真让人意想不到,我原先还以为没机会再见了呢,没想到兜兜装转竟在能京城相聚。” 陈夫人闻言也是颇为惊喜,忙道:“怎么回事?她们不是在姑苏么?” 陈珩在一旁闻言,亦是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发起愣来。 陈玥笑道:“黛玉妹妹是因荣国府老太君思女心切,他们姊弟方代母进京,以解贾家老太君思念之情。 紫菀姐姐却是因为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父亲,才回到京城,如今已经是将军府的大姑娘了。她父亲便是冯老将军的麾下的赵虎将军”。说罢把自己听到的消息一一说了。 陈夫人原先也听说过紫菀是被拐卖才与家人失散的,没想到如今竟找回了生 父,身份已经天差地别,再不是当初的小丫头了。 陈夫人心中也为紫菀高兴,笑道:“当初咱们多亏了林夫人和紫菀姑娘相助,才熬过了那一段时日,我就说好人有好报,果然不错,只是这孩子也命苦,打小受了那么多罪,总算老天有眼,让她父女团圆,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说罢又道:“当初的事咱们也没谢过人家,如今可巧都在京城,咱们家的园子也快收拾好了,我看不如到时下帖子请她们二位过来逛逛,赏花吃酒,也正经谢谢人家。” 陈玥与紫菀黛玉情分极好,闻言高兴不已,自无异议。陈珩却若有所思,想起前几日惊马时碰到的那户人家,似乎就是赵将军府上的车驾,难道……,想到此处,嘴唇动了动,想要问些什么,只是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终究还是咽下了。 陈夫人与陈玥一心说话,并未注意到一旁的陈珩神色有异,只一心一意商议起设宴的事来。 这厢,紫菀又随史家两位夫人出了两次门,结识了不少朋友,在京城各家夫人中也有了些名声。 众位夫人皆见过紫菀的模样,见她性情柔婉,品格端方,颇为喜欢,接着又有几家姑娘相继下了帖子请她赏花吟诗,紫菀皆去了,之后又还了席,如此忙乱了好几日,转眼便到了十一月初六,过两日便是紫菀的生日了。 这是紫菀回家后的头一个生日,赵虎便想给紫菀好好热闹一番,早早便命人去定了一班极好的小戏,又欲托史鼐夫周氏过来帮衬,料理生日宴的诸般事宜。 紫菀忙笑道:“这不过是我们小孩儿家的玩意儿,就交给女儿自己料理罢,倒不必惊动舅母。” 赵虎闻言,也想起紫菀有义母教导过诸般管家理事的手段,便笑道:“也好,早就应该把管家的事交给你了,这次就由你自个儿料理罢,想怎么办都按你的心意来,让王和家的从旁协助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下去便是。” 紫菀答应了,回房筹划起来,想起还未请黛玉来家里顽过,且这些时日去各家赴宴,亦结识了不少闺阁千金,其中有几个极有才华,想来定会与黛玉颇为投缘的,当即便命梅香研墨,亲自写了帖子,命人给黛玉及迎春等人送去。 第85章 赵家的媳妇送帖子到荣国府时,黛玉正与迎春宝玉等人陪着贾母一处说笑。听闻赵家来人,贾母忙命人请了进来。 少时,便见丫头领着一个穿着颇为体面的媳妇进来,那媳妇请了安,呈上了帖子,方笑道:“本不敢打扰,只因后日是我们姑娘的生日,家里预备了一班极好的小戏,正巧园里的茶花也开得好,我们姑娘便想着请奶奶姑娘们到时去坐坐,热闹热闹。” 黛玉自到了京城便没出过门,迎春几人更是,一年到头除了到王子腾并史家两家亲戚家走走,根本没出过门。此时见了帖子,姊妹几人自是高兴不已。只是不敢擅自做主,便都看向贾母和王夫人。 贾母见状笑道:“说来你们还没去过你赵姐姐家里呢,难得有这个机会,又是你赵姐姐的生日,你们姊妹便一道去乐乐罢。” 王夫人对紫菀的印象还不错,况且也知道同赵家交好有利无害,便也颔首笑道:“去罢,是该去认认门。”姊妹几个高兴不已,当即便命人取了笔墨,回了帖子。 宝玉看着黛玉探春等人在一处商议送些什么礼物,那日又穿什么衣裳等等,十分热闹,心内十分羡慕,只是这是闺阁姑娘们的聚会,他去不得,不免有些闷闷不乐。 李纨因要照料贾兰,便说不去,回房拿了一个精致的荷包,包了一对赤金镶翡翠的长簪,送到黛玉房里,让替她带过去。 凤姐亦要料理年节诸事,忙得脚不沾地,也不得空,便包了一对虾须镯,并一个精致的波斯顽器,交给了探春几个,让她们到时代为相贺。 那媳妇回了府,便到紫菀房里回了话,交了回帖,之后其余各人也都回了帖子,都说定会前来。 到了十一月初七这日,紫菀细细检视了一番,见诸事皆已预备妥当,方放下心来。 次日一早,淡菊几人早早的便起来了,带着院里的小丫头们一道给紫菀拜了寿,方服侍她梳洗。 绣竹拿了套颜色鲜艳的衣裳给紫菀过目,笑道:“今日是您的生辰,不可像往日那般素淡,不如穿这套织金缎子的罢?” 紫菀看了看,想了想道:“这套留着,等下个月父亲过生日时再穿,今儿还是穿干妈给我的那套罢。” 绣竹依言去取了李氏送来的那套衣裳,却是一件大红绣缠枝白梅的洋缎窄裉袄,一件石青缂丝狐腋褂,并一条鹅黄缎子绣花银鼠皮裙。 换好衣裳,绿云便伏侍紫菀梳头,紫菀的头发生的十分好,乌黑如墨,光滑如绸,不多时,绿云便给紫菀梳了个精致的随云髻。 梅香便打开梳妆台上的首饰匣子,便选了一支粉白色的水晶垂丝海棠珠花插在左鬓上,方拿起一支白玉挑心,想起自家姑娘今日是主,应该打扮的庄重鲜艳些,想了想又放回了匣子里,细看了半日,最终挑了支金镶绿宝的朝阳五凤挂珠钗并配套的两支压鬓簪,仔细给紫菀簪上了,方拿了靶镜对着后面照着,笑道:“姑娘,您看这样可还使得?” 紫菀看了看镜子,满头尽是珠光宝气,转了转脖子,只觉头上重的很,转动颇为艰难,便笑道:“太重了些,脖子都快被压弯了,还是换几支轻些的罢。” 绿云等人闻言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忍笑道:“从未听说戴了几样首饰就被压弯脖子的,姑娘还是头一个,既如此,那还是您自个儿挑罢。”说罢便帮忙把紫菀发间的金镶绿宝的挂珠钗并压鬓簪取了下来。 紫菀在匣子里找了会儿,却并没有合适的,想起前些时日赵虎打发人送来了一匣子首饰,据说是特地请老师傅打的,她当时大致看了看,都是极为精巧别致的。 当下便道:“淡菊,去箱子里把前几日爹爹让人送来的那只首饰匣子拿来,我记得里面有几支簪子倒还别致。” 淡菊依言开了暖阁里的描金箱子,将赵虎送来的紫檀透雕花卉的首饰匣子拿了过来,打开供紫菀挑选。 紫菀略略一看,这些首饰十分雅致,或鎏金,或点翠,或嵌珠玉,样式十分新巧别致,皆是她素日喜欢的花样。在匣子里挑拣了一会儿,方挑出一串金累丝鎏金嵌红宝石华胜戴在额前,又斜插了支银鎏金掐丝点翠花卉小簪,对着靶镜端详了一会儿,见无不妥,方罢了。 堪堪收拾好,便有忠靖侯府与保龄侯府两家打发人送了礼物来,皆是一套衣裳鞋袜,一百寿桃,并一百束上用银丝挂面。紫菀忙命人收了,拿了上等赏封打赏来人。 随后便去上房给赵虎行了礼,又受了家下人等的道贺,方回房吃了面,歇息了一会。 到了巳时,韩蕙是第一个到的,送上了自己做的两色针线,便挽着紫菀的手笑道:“姐姐,你前儿送我的那支红梅极好,只可惜才过几日便失色了,今儿再送我几支罢?” 紫菀闻言答应了,笑道:“这有什么,我这里梅花多的很,你想要多少都无妨。” 说罢忽想起前几天韩蕙折那支红梅时险些摔倒,又忙道:“你要这梅花可以,只是不许再像上回那般淘气了,交给丫头们去折,你只在下面看着,不许自己动手。” 韩蕙忙答应了,当下便带着丫头去了,紫菀嘱咐了丫头婆子好生跟着,方回了前头。 少时,黛玉并三春也过来了,贺了寿,献上寿礼,或是针线,或是字画,不过应景而已,又送了李纨并凤姐之礼,把话说了。紫菀忙谢过了,交给丫头们仔细收好。 因时辰还早,紫菀便带着她们到自己院中歇息。 黛玉与三春皆是第一次来,只见小小一所院子,前厅后舍俱全,中间是三明两暗五间房舍,两旁又有倒座,共有十来间房舍,虽不甚大,却颇为清雅。 院中种着好些奇花异草,更有十数株红梅开的正艳,梅香随风而至,沁人心脾。 及至进了房中,房中家具皆合着地步打就,俱是一水儿的黄花梨家具,床上吊着双绣花草的银红帐幔,靠窗摆着一张大大的黄花梨书案,案上摆着笔墨纸砚并书籍法帖等物,还有两盆含苞待放的山茶,一红一白,娇艳雅致。 黛玉见了便笑道:“这屋子极好,推窗便可见院中红梅,若是下雪就更妙了,随时便可在窗前拥炉赏梅。” 紫菀闻言笑道:“既如此,你们今日不如就在我这里住下,横竖这屋子宽敞的很,也不怕住不下,咱们一道读书作画、赏梅吟诗,顽两日再回去岂不好?” 黛玉自是愿意,只不知道迎春三人愿不愿意,若她们不愿,自己也不好一个人留下。 探春三人闻言都有些心动,只是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摇头拒绝了,见紫菀还欲相劝,探春忙笑道:“姐姐一番美意,我们自然愿意,只是后日也是我舅舅的生辰,我们还得去拜寿,因此今日是不能了,日后再来叨扰姐姐罢。” 紫菀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探春说的舅舅是王子腾,话已至此,紫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罢了。 说了一会话,各家姑娘都陆陆续续来了,紫菀忙亲自相迎,又与各人介绍,黛玉倒罢了,迎春等人不怎么出门,此时便有些拘束。 众人见黛玉年纪虽小了些,却出落得超逸脱俗,皆是失神不已,许久方回过神来,心道不愧是书香之后,探花之女,果然不凡。 又见探春模样标致,言谈爽利,极为出挑,迎春与惜春也是极难得的,不禁暗自叹息,早就听说过荣国府虽然有些不妥,几个姑娘却都极难得,今日一见果然十分出色,只可惜身份低了些。 不过她们都是大家小姐,即便心中有什么想法,也没有流露出来,一时倒也颇为融洽。 探春言谈敏捷,不多时便与众人相熟了,迎春与惜春也渐渐放开了,迎春擅奕,惜春擅画,黛玉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多时就遇到了了几个兴趣相投的,便在一处谈论起来。 这厢紫菀正与湘霞一处说话,问湘云为何没来。 她与湘云并没什么深仇大恨,湘云虽然有些口没遮拦,心地却不坏,她知道湘云是个极有才情的,又爱热闹,因此前日也给她下了帖子,谁知却没来。 湘霞笑道:“不是因为别的,这次是真的病了,昨儿开始便一直咳嗽,因此今日才没能来。” 紫菀闻言,方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那究竟是什么症候?可要不要紧?” 湘霞道:“请大夫看过了,说是伤了风,倒不妨事,静养两日便好了。” 正说话间,便见韩蕙抱了支红梅回来,众人见状皆笑道:“我们还说怎么少了个人,原来跑去弄梅花去了。” 韩蕙笑道:“可不是,你们慢慢赏罢,费了我好大的功夫呢。” 紫菀正欲说话,便见一个丫头来回话,道:“姑娘,宴席备好了,可以开席了。” 紫菀闻言点了点头,便领着众人进了翠微阁,原来这翠微阁建在花坳之间,如今正是冬日,四周都是怒放的山茶花,景致极美。 这翠微阁一明两暗,共有三间,不过并未隔断,十分阔朗,今日不过是小宴,不过两三桌而已,摆在这里绰绰有余,且这里四面有窗,推开便可见对面的戏台,十分方便。 一进屋,便觉一片暖香袭来,只见屋内一角放着象鼻三足泥鳅鎏金大火盆,炭火烧的极旺。此时酒菜业已备好,众人各自入了席,点了两出戏,对面戏台也扮演起来。 今日来的都是闺阁千金,并没有大人,因此大家也都颇为随意,也没安席,不过席上各人吃了两杯酒,又击鼓传梅,行了一回酒令。一时宴罢,众人离席歇息了一会,又一道赏花吟诗,以山茶花为题,不限格律,一炷香内必须写出来。 众人皆默默思索,唯有黛玉才思敏捷,心内早已和成,待写将出来,果然风流别致,众人皆自愧不如,公推黛玉为魁首。众人又见黛玉年纪虽小,才华却远超众人,都甚觉罕异。 一时,紫菀命人撤去残席,重新摆了茶果上来,韩蕙与湘霞惜春三人在一处作画,迎春则与神武将军之女冯青缃对弈,其余众人便在一旁围观。 紫菀见状,便轻轻拉了拉黛玉的衣襟,黛玉会意,两人到了角落的炕上坐下,紫菀便问道:“这些日子在那府里怎么样?没有再受委屈罢?”别的不怕,她就怕宝玉又突然犯起痴病来,又唐突了黛玉。 黛玉知道她的意思,摇了摇头,笑道:“姐姐不必担心,二表哥虽然癖性有些古怪,性子倒也还好,况我从不与他单独一处,素日或是与姊妹们一处顽笑,或是陪着外祖母说话,其余时间多是教导弟弟们读书,二表哥最厌这些,倒也不常来。” 紫菀闻言方放下心来,忽想起一事,便笑道:“我记得上回雪雁说从家里带来的燕窝都吃完了,可巧前些时日父亲给我送了好几斤过来,都是极好的燕盏,我一会子给你包了,回去后让雪雁每日炖给你们吃。” 两人自小一处长大,与亲姊妹也不差什么,黛玉也不同她客气,笑道:“那就偏了姐姐的好东西了。” 两人正说话,忽听一人笑道:“可见你们是好姐妹,竟把我们都撂下了,躲在这里说体己话。” 两人一惊,抬头一看,却是韩蕙,原来她们三人皆已作好了画,正欲找紫菀品评一番,却见紫菀同黛玉在一处说笑,不免有些醋意,当即挽了紫菀的手,笑道:“姐姐见了黛玉妹妹便把我们丢在一边了,我都要吃醋了。” 紫菀与黛玉见她跟个吃不着糖的孩子似的,皆好笑起来,紫菀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可比玉儿妹妹大了好几岁呢,都这么大了,还跟小时候一样爱撒娇,也不害臊。” 韩蕙闻言,也自觉好笑起来,倚在紫菀肩上笑个不住。 之后众人又聚在一起赏花吃酒,论一回诗画,并说些衣裳首饰等闺阁琐事,也无甚可记之处,至酉时方散。 紫菀皆亲自相送,回来又看着丫头婆子们收拾金银器皿并各项陈设,堪堪忙了大半个时辰,见各处皆已妥当,方回了房歇息。 淡菊几个忙服侍紫菀卸了妆,换了家常衣裳,绿云给她散了发髻,只拿一支白玉莲花头簪松松的挽了个倭堕髻。 紫菀今日累了一日,只觉浑身疲惫,便歪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 正似睡非睡间,模模糊糊听见淡菊在外间同人说话,恍惚听到‘陈姑娘’‘下帖子等语’,不觉心中一动,立时便醒了过来,问道:“谁在外间说话?” 第86章 淡菊在外间听到紫菀醒了,忙打发了那媳妇,拿了帖子进来,回道:“是钱嫂子来回话,说是门上送了帖子来,给姑娘的。” 说罢一面把帖子呈上,一面疑惑道:“据说是西街陈大人府上的姑娘打发人送来的,就是上回绿云说过的,那位曾官至京营节度使,又坏了事被流放的那家。” 此时绿云正端了热水进来,闻言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道:“咱们家与她家素无来往,怎的忽剌巴地打发人送了帖子来?” 紫菀闻言,心中已有了数,只怕自己上回的猜测没错,忙打开帖子细看,果然是陈玥的帖子,上面说自己前些时日才回京,听闻姐姐也在京城,阔别多年,实在想念,故设了宴席,请她明日去陈家做客,姊妹们见一面,一叙别来之情。 紫菀看完,不禁舒了口气,微笑起来。把帖子交给淡菊收好,又吩咐绿云准备好笔墨,预备回帖子。 绿云见状便知自家姑娘与陈家有旧,心下不禁有些好奇,一面研墨,一面疑惑道:“姑娘,您是怎么与陈家姑娘认识的?她们家可好些年都没消息,今年才回来的。” 紫菀回了帖子,轻轻吹干字迹,方搁下笔,闻言笑道:“当初陈大人在江南为官时认识的,她与玉儿极要好,因此我们也就认识了,因年纪相仿,处得极好。” 绿云知道紫菀说的是黛玉,闻言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陈大人确实在金陵任过巡抚,怪不得姑娘会与陈家姑娘相识了。” 紫菀听她言谈中对陈家之事颇为了解,不禁有些奇怪,便问道:“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况这些外头的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绿云笑道:“奴婢有一个远房姑妈,曾是陈二公子的嬷嬷,后来陈家坏了事,她便辗转到咱们府上来了,如今正在茶房里做事,我这些都是从她那里听来的。 她原先在陈家时,陈家公子待她甚好,因此虽过了这么些年,她也还是颇为惦记他们,时常会去打听些他家的消息。” 紫菀闻言,方明白其中缘故,点了点头道:“你那姑妈不忘旧主,倒是个有情义的。”忽想起一事,又道:“那你可知道当年陈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绿云闻言,低头细想了一会,方道:“听说陈大人亦出身世家,虽不是长房,但家中根基深厚,甚是富贵,陈大人又官至京营节度使,更是极为煊赫。 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坏了事,陈大人被流放西海沿子,陈家大公子也被革了职,家产悉数抄没。当时家眷并未获罪,但陈夫人仍是带着陈家二公子及陈姑娘离了京城,自此再无消息。 直到今年陈家二公子在边疆立了大功,被圣上点名嘉奖,众人才知他竟跑去从军了,听说才不过十七八岁,就已经是卫所千户了。 圣上又下旨查清了当年诸事,说陈大人所犯之罪乃是被奸人所害,故赦免了流放之罪,虽没有官复原职,但圣上却封了他一个官职,叫什么名儿奴婢也记不清了。 只知道是西海沿子那边的官儿,如今府邸及所抄家产也尽皆发还,陈夫人的诰命也复了,大家都说陈家这是又要起来了,这还是九月间的事呢,当时这事极为轰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的。” 紫菀听罢,心中便有些疑虑,这陈大人之罪是当年上皇定的,按理就算陈家公子立了大功,当今也不会特意去重查此案,这可是打了上皇的脸,难道上皇与当今的关系已经势同水火,故意这般行事?还是陈大人根本就是当今的人? 紫菀想了半日,仍不得其解,只得罢了,不管怎样陈家总算苦尽甘来了,心中也为他们高兴。 次日一早,紫菀梳洗完毕,换了出门的衣裳,同赵虎报备了一声,便带着淡菊去了陈家。 到了陈家门口,正巧碰到荣国府的马车,打发人一问,才知黛玉也受邀来了,紫菀心中越发欢喜。 待进了二门,扶着婆子下了轿,却见陈夫人已带着陈玥在垂花门前等着了,多年不见,陈玥长高了许多,出挑的更好了,陈夫人相比以前却瘦了好些,不过也更精神了。 紫菀与黛玉忙上前福身行礼,陈夫人忙扶了她们起来,细细打量了一会,见她二人一个清逸,一个秀雅,不禁心下赞叹,笑道:“多年不见,两位姑娘出落得越发好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黛玉闻言,双颊微红,抿嘴笑道:“伯母谬赞了。”她小时候便是叫陈夫人伯母,而不是夫人,显得更加亲近。 陈夫人果然十分欢悦,笑道:“今儿既来了伯母家,就别外道,我们府上虽比不得别家,园子里的几株花儿倒还过得去,今儿便好生逛逛,正好庄子上也送了新鲜鹿肉来,一会子让玥儿带你们烤肉吃去。” 黛玉与紫菀忙应了,陈夫人便吩咐人收拾车轿,又命丫头带她二人随行的婆子媳妇们下去歇息。 陈玥早忍不住了,挽着紫菀与黛玉的手说个不停,陈夫人见状不禁嗔道:“你这丫头,还不带你赵姐姐和林家妹妹去歇歇,只站在这风口上做什么?” 陈玥闻言,忙带她二人去了自己院子里。 一时进了屋里,只觉一片暖意袭来,淡菊忙给紫菀解了斗篷,雪雁亦给黛玉解了,一时丫头们又摆了茶果上来,她们三人多年未见,自是又说不完的话。黛玉便对紫鹃笑道:“这里使不着你们,你们下去歇息罢,一会子有事再叫你们。” 陈玥也叫了自己的大丫头清泉过来,吩咐道:“你带这两位姐姐去烤烤火,吃几杯酒祛祛寒气。” 紫鹃与淡菊见状,知道她们有体己话说,便告了退,同清泉去了旁边的耳房里烤火歇息。 三人说了半日话,便有丫头来回,说宴席备好了,请姑娘们去兰华阁用膳。 三人移步去了兰华阁,原来这兰华阁就建在园中,极为小巧精致,外间桌上已备好了酒水并菜馔。陈夫人正吩咐丫头们安设碗箸,见了她三个,忙笑道:“酒菜都已经好了,快过来坐罢。”说罢便命丫头们移开椅子。 紫菀与黛玉忙道不敢,待陈夫人先入了席,两人方在下首坐了。 陈夫人知道有自己在,她们未免拘束了,只吃了点酒菜,便推说还有事情料理,只让陈玥在这里陪着,黛玉等人忙起身相送,陈夫人忙止住了,笑道:“你们别管我,自个儿顽罢,里间备了新鲜鹿肉,给你们一会子烤着吃,酒水也有,只别喝多了。” 三人答应了,陈夫人又嘱咐了丫头们一通,方去了。 陈玥便道:“咱们若吃了饭,一会子哪里还吃得下烤肉,不如现在就来弄罢?又吃又顽。” 紫菀与黛玉自无异议,进了里间一看,果然预备了铁叉铁丝蒙子等烤肉的东西,肉类也极丰盛,獐肉、兔肉、鹿肉,还有新鲜的羊羔肉,紫菀不禁笑道:“许久没吃过烤肉了,今儿算是来着了。” 陈玥一面让人把辣椒、盐等调料拿上来,一面笑道:“这是庄子上今早才送来的,倒还新鲜,还有去年酿的梅子酒,口感极香醇,姐姐一会定要尝尝。” 黛玉癖性喜洁,见还有羊肉,不禁拿帕子掩了掩鼻,蹙眉道:“姐姐怎么连这个也备下了,这东西可膻的很,哪里能吃得?” 紫菀笑道:“这可是好东西,我就爱这股子膻味,最适合烤着吃,那才香呢。” 陈玥也笑道:“我原先也闻不惯这味儿,从来都不碰,后来吃了几次,方觉其中之妙。一会子你尝尝就知道了。” 一时丫头们生好了炭火,又备好了调料,便要动手烤肉,又问她们想吃什么。 紫菀忙笑道:“不用你们,让我们自己来,这才有趣儿。你们去烤自个儿吃的就行了。”说罢卸了镯子和戒指,拿了一串羊肉便烤了起来。丫头们无法,只得退开了。 黛玉与陈玥都是爱顽的,见状也不要丫头帮忙,一个个都忙卸了腕镯,动手烤起肉来,不多时,便听得油脂声响,烤肉特有的香味便散发开来,十分诱人。 又有婆子端了酒壶,在旁边的小火炉上热酒,酒香和肉香混在一处,越发让人食指大动。 三人一面烤肉一面顽笑,间或吃几杯酒,黛玉兴致来了还当场做了两首诗,又有丫头们在一处划拳,十分热闹。 众人边吃边顽,一顿饭直吃了大半个时辰。 三人漱了口,洗了手,戴上腕镯,陈玥便笑道:“吃了这许多,咱们去走走罢,也免得积食,我家园子里有一片梅林,这两日开的不错,今儿又是难得的好天气,不如去逛逛罢?” 紫菀闻言,方欲说话,忽觉腹中有些隐隐作痛,以为是方才吃坏了肚子,便让陈玥带黛玉先去,自己更了衣再过去。 陈玥忙道:“我们等姐姐一起罢。” 紫菀笑道:“不必了,这又不是外头,怕走丢了,我只怕要一会子呢,你们先去罢,我随后就来。” 陈玥无法,只得命一个丫头带了紫菀去更衣。 淡菊拿了衣裳包袱跟着,一时更了衣,小腹还是有些不适,连头也有些晕起来,因今日高兴,紫菀不免多吃了两杯,那酒虽然入口香醇,后劲却大,此时便发作起来了,紫菀忙喝了杯热茶,又坐着歇了会,方觉得好些了。 那丫头便带了她们两个去梅林,谁知这梅林极大,转了许久也没看到黛玉与陈玥,紫菀本就有些不适,又醉意上涌,走了这许久,也有些累了,正巧前面有个大石头,便对那丫鬟道:“我在这里歇一会子,你去找找你家姑娘和林姑娘,就说我在这里等她们。” 那丫鬟闻言,不禁有些犹豫,道:“我走了,姑娘怎么办呢?” 紫菀便道:“我就在这里坐着,哪也不去,况有淡菊陪着我呢,不妨事的,你快去罢。”那丫鬟闻言,方去了。 紫菀坐了一会儿,头晕的好些了,小腹的疼痛却没有缓解,还越来越痛,脸色也越来越白。 淡菊见状吓了一跳,忙摸了摸紫菀的额头,只觉一片冰凉,不禁着急起来,跺脚道:“这是怎么说的,方才还好好的呢,姑娘,您还走得动吗?我扶您回去。” 紫菀只觉小腹坠痛不已,正欲给自己把脉,忽觉股间一热,一股热流流出来,那把脉的手就僵住了。 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姑娘,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是得了急症,没想到是这个,不禁哭笑不得,只是在人家做客却碰到这种状况,实在有些尴尬。 淡菊见紫菀不做声,还以为她是疼的说不出话来了,吓得都快哭出来了,便欲跑出去叫人。 紫菀见状吓了一跳,这若是让人知道了还不尴尬死,忙拉住了她,把自己的情况悄声说了。淡菊闻言一时也愣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哭笑不得道:“原来是这个,我的好姑娘,差点被你给吓死,不是病就好,这倒是好事,我扶您回去换衣裳罢。” 紫菀摇头道:“我的衣裳都弄脏了,今儿穿的又是白裙子,可不能出去,你去把斗篷拿来,我在这儿等你。” 淡菊无法,只得用帕子在石头上垫了,方匆匆忙忙去拿斗篷。 紫菀坐了一会,只觉才好些的小腹又痛起来了,不一会儿额上便布满了细汗,只得咬牙忍着,心中暗盼淡菊快点回来。正疼痛难忍,忽听一个低沉的男声道:“姑娘可是身上不适?” 紫菀一惊,这是陈家内宅,怎么会有外男,抬头一看,却是一个剑眉星目的年轻公子,约莫十七八岁,身穿石青色劲装,正皱眉站在自己面前,神色间颇为担忧。 紫菀见他看自己的目光十分关切,似乎是认识自己的模样,不禁一怔,细看了他的容貌。见他生的眉目清俊,五官颇为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正寻思间,忽一眼看到他腰间的佩剑,心念一转方想起来,这人正是陈玥的二哥,当年在妙华庵有过一面之缘的陈珩。 陈珩见她不答话,以为她是对自己心存戒备,不禁眸光一黯,退后了两步,低声道:“姑娘不必担心,在下并非唐突姑娘,只是见姑娘面色不佳,这才冒昧询问。既然姑娘不放心,我这就去唤人来。” “我记得,你是陈公子,当年咱们见过一面。”紫菀见他真要去叫人,忙忍痛道。 陈珩闻言,脚步一顿,眸中闪过一丝情绪,转过身来看着紫菀,正欲说话,方发现紫菀面白如雪,额上都是细汗,不禁面色一变,道:“姑娘这般难受,不能再在这等着,我这就去叫大夫来。” 紫菀闻言吓了一跳,一时顾不得疼了,忙站起来拽住了他的袖子。 陈珩一怔,方欲说话,忽一眼瞥见紫菀身后,雪白的丝帕上一片鲜红,顿时僵立当场。 紫菀见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也僵住了。 第87章 林中一时寂静无声,紫菀窘迫至极,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陈珩初时被吓了一跳,还以为紫菀哪里伤着了,待见了紫菀的神色方知不对,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见她羞的满脸通红,心念一转,便已明白是何缘故,一时也窘迫万分。 只是他肤色稍黑,倒不大看得出来,只一双耳朵烧的通红。 他本就羞窘不已,又见紫菀微低着头,一张俏脸红如朝霞,她本就生的极美,肌肤皓白如玉,此时双颊生晕,更增秀色,宛若一枝亭亭玉立的粉芙蓉。 陈珩只觉耀眼生花,心中砰砰直跳,忙低了头,不敢再看。 两人皆低了头不做声,过了许久,还是陈珩担心她身体,努力清了清嗓子,结结巴巴道:“姑……姑娘……你先坐着,我……我……去去就来。”说罢转身快步出去了。 紫菀羞窘不已,一直不敢抬头,见他走了,才松了口气,只觉浑身酸痛,小腹坠胀不已,实在站立不住,便重新坐回了大石上。 谁知不过片刻,陈珩就飞奔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件崭新的斗篷,紫菀不禁一怔。 陈珩微红着脸把斗篷递给紫菀,轻咳了一声,道:“这是家中新做的斗篷,并未上过身,姑娘先披着罢,别……别着凉了。” 紫菀见这是一件莲青色哆罗呢的狐皮斗篷,面料素雅,男女都穿得,倒不打眼,犹豫了一会,想起自己现在的窘状,还是接了过来。 紫菀深吸了口气,想要站起身来,谁知不小心踩在了一块小石头上,一时站立不稳,眼看着就要摔倒,陈珩见状一惊,不及细想,忙扶住了她,紫菀顿时一僵,陈珩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此时两人距离极近,陈珩只觉阵阵馨香袭来,触手之处柔若无骨,他像被烫到了似的,急忙收回了双手,退后了两步,一双耳朵红的简直要滴出血来,哑声道:“对不住,冒犯了。” 紫菀也是双颊犹如火烧,只得故作无事,低头穿衣。 陈珩此时站在紫菀身侧,紫菀微一转身,便现出血迹般般的裙子来,她今日穿的是白绫绣折枝梅花的绵裙,那一片鲜红的血迹十分显眼,陈珩心中直跳,看也不敢看,忙转过身去。 紫菀却不知道窘状被人看去了,穿好斗篷,又拿了干净的帕子,把青石上染血的地方处理干净,所幸石头上没什么显眼的血迹,稍擦了擦就看不到了。 收拾妥当,见陈珩仍背对着自己,心中颇为感激,她此时披上了斗篷,窘迫的状况总算好了些,正欲说话,忽听远处传来淡菊的呼唤声。 紫菀怕淡菊进来看到陈珩,虽然紫菀不觉这有什么,但在当世人看来,与外男独处是极为逾矩的,让人知道的话,那就说不清了,不止自己这辈子的名节完了,也会连累了陈珩。 紫菀不敢再留,向陈珩福了福身,低声道:“多谢陈公子相助,告辞了。”说罢不等陈珩答言,转身便往林外走去。 陈珩手指动了动,似乎是想伸出去,但终究没有动作,只紧紧握着拳头,看着那道身影逐渐远去,目光也慢慢黯淡下去。 紫菀走了一段路,仍可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不知为何,她忽然顿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道青松般的身影仍立在原处,见自己回头,眸光顿时一亮,那双黝黑的眼睛中似乎藏了无数话语,紫菀心中一跳,不敢再看,回身快步出去了。 陈珩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道身影,一直站在原处,似乎期望什么,然而在林中怔立良久,那人却再也没有回头。 这厢,淡菊取了斗篷并衣裳包袱来,看见紫菀走来,心中一喜,正拿了斗篷欲给她披上,忽一眼看见她身上的斗篷,不禁一怔,细细看了一会儿,这斗篷颜色淡雅,但面料是哆罗呢,里子是上好的白狐皮,沿边镶以雪缎,绣着兰花,领口镶着风毛,做工精巧细致,极为名贵,但尺寸长了许多,似乎不是姑娘家穿的。 想到此处,淡菊不禁一惊,忙道:“姑娘,这斗篷是哪里来的?” 紫菀不答,只解了身上的斗篷,换上淡菊取来的大红羽纱面紫貂皮里的这件,方慢慢道:“这个你不用管,只当没看到,还有,今日的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淡菊心下一凛,不敢再问,忙扶了紫菀到一处僻静的阁楼里换了衣裳,打理妥当,又把那件莲青色斗篷包好,方出去了。 才到了兰华阁这边,便见陈玥身边的清泉正带了两个小丫头慌慌张张的走来,见了紫菀,方松了口气,快步走过来,笑道:“原来姑娘在这里,倒叫我们好找,我们姑娘和林姑娘见姑娘总不来,急得不行,正打发了人四处找呢。” 紫菀忙笑道:“方才在梅林里看花呢,那里景致好,一时看住了,倒忘了时辰了,你们姑娘呢?” 清泉笑道:“昨儿我家二爷得了副仇十洲的《桃村草堂图》,给了我们姑娘,如今正和林姑娘在一处赏画呢,就等姑娘了。” 紫菀便随清泉去了陈玥的院里,论了一回诗画,吃了茶,见已经未时了,紫菀本就身上不适,又心情烦躁,也无心再待下去,与黛玉说了,黛玉也说要回去,两人便一道向陈夫人告了辞。 陈玥亲自送到二门上,三人又说了一会,方道了别,紫菀黛玉各自上了马车,回家去了。 回到府中,紫菀先去给赵虎请了安,方回房梳洗换衣,绣竹等人也知道了紫菀的身体情况,绿云忙去厨房吩咐炖了红枣乌鸡汤上来。 紫菀只觉小腹坠胀,腰酸体乏,困倦得很,只想睡觉,偏这时又有府里的管事媳妇来回事情,紫菀无法,勉强打起精神料理。 过了小半个时辰方料理完,紫菀喝了两口淡菊端来的红糖水,忽想起一事来,问绿云道:“今早我说的玻璃炕屏可找出来了没有?还有那紫砂茶具,昨日湘霞妹妹说好看,我记得还有一套新的,你一会子打发人去找了出来,明早给史侯府上送去。” 绿云应了,方笑道:“炕屏已经找到了,我怕碰坏了牙子,便没抬出来,仍旧锁在藏珍阁楼上,至于那套紫砂茶具,不在库房里,得去茶房里找去。” 紫菀闻言点了点头,道:“那倒罢了,你记着就行,我去歇一会,没什么要紧事就别叫醒我,若有管事妈妈来回话,便让她们明早再来。”绿云应了,自去料理不提。 梅香与淡菊服侍她脱了外裳上床躺下,绣竹拿了个汤婆子放在她怀里,放下帐幔,又扔了两块速香到炭盆里里,方退出去了。 紫菀睡了一觉起来,便觉身上好受多了,撩开帐子,见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知道快到晚饭时分了,便坐了起来。 绣竹正在外间的暖阁里做针线,听到动静忙进来,见紫菀起来了,忙上前服侍她穿衣,一面向外扬声道:“梅香,姑娘醒了,快打水来。”梅香在外间应了一声。 紫菀问道:“我睡了多久了,这会子是什么时辰了?” 绣竹笑道:“姑娘睡了有大半个时辰了,已经酉时初刻了,如今天短,睡多了怕晚上走了困,我正说要叫醒姑娘呢,姑娘就醒了。” 少时,便见梅香带着小丫头打了热水进来,紫菀梳洗罢,绿云也端了一盅炖好的红枣乌鸡汤上来,笑道:“这是我吩咐大厨房炖的,已经炖了一个时辰了,撇去了浮油,清爽的很,姑娘快趁热吃罢。”说罢把汤盅放到炕上的小几上。 紫菀此时也有些饿了,便坐下吃了起来,这汤炖的久了,鸡肉入口即化,颇为爽口,紫菀吃了小半碗方罢,正欲漱口,忽听院外传来一片吵嚷声,还有妇人尖利的叫骂声,紫菀手上的动作便顿住了,蹙了蹙眉,道:“打发人看看,外面在吵什么。” 绿云闻言,便叫了小丫头杏儿出去打听。 片刻之后,便见杏儿白着脸匆匆跑进来,急道:“姑娘,是管茶房的钱婆子,吃醉了酒在那里骂人呢!” 紫菀闻言,略一思忖,方想起这钱婆子来,她是史氏的奶嬷嬷,女儿是史氏的心腹陪房,前几年随史氏去了北疆,她因年纪大了,便被留了下来,管着府里的茶水房。 这钱婆子性子尖酸刻薄,最喜赌牌吃酒,吃醉了便要闹事,别人也不敢惹她,王和家的虽是管家媳妇,但顾忌着史氏,素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对她怎样,因此这钱婆子在府里可谓是横行无阻。 梅香闻言,便皱眉道:“这妈妈必定是在哪里吃醉了酒,又在跟人拌嘴呢,她是太太的奶嬷嬷,咱们也不好处置,且不必理她,让王妈妈去料理罢。” 绿云闻言,柳眉一竖,冷笑道:“凭她是谁,也越不过主子去,她是哪个牌面上的人,也敢在姑娘的院门口撒野?” 绣竹却心细些,见那小丫头脸色不对,忙问道:“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她骂的是谁?” 杏儿闻言,便低了头不言语,众人原以为王婆子是跟其他婆子们吵闹,此时见状方知不对,不禁都皱了眉。绿云性情急躁,见那小丫头低头不语,越发生气,急道:“叫你说你就说,有什么说不得的?” 杏儿抬头飞快地看了紫菀一眼,嗫嚅了半晌,仍是不敢说,紫菀见状,便知多半是冲自己来的,便道:“你听到什么只管说,别害怕,我不会罚你的。” 杏儿闻言,小心翼翼看了紫菀一眼,方小声道:“她骂的是黄鹂姐姐,方才绿云姐姐打发黄鹂姐姐去茶房取那套紫砂茶具,钥匙是钱嬷嬷管着的,偏她人不知哪去了,黄鹂姐姐找了许久,才在大厨房找到了她。 黄鹂姐姐便让她去开钥匙找东西,钱嬷嬷正和人赌牌,不但不去,还说了好些难听的话,黄鹂姐姐气不过,便说了她两句,谁知钱嬷嬷就发起怒来,打了黄鹂姐姐两巴掌,还揪着她要到咱们院里找姑娘评理,被王妈妈带人拦在院门口了,这会子正在闹呢,说了好些难听的话,连姑娘也骂进去了。” 黄鹂是紫菀院里的二等丫头,年纪虽然不大,但性情温柔,行事颇为稳重,轻易不与人争锋,连她也忍不住骂人,想来钱婆子的话不只是难听二字可以形容。 杏儿说罢,淡菊几人个个气的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绿云更是勃然大怒,张口骂道:“这老虔婆,三番两次闹事儿,如今越发蹬鼻子上脸了,都骑到姑娘头上来了,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倒把我们当病猫儿了,我这就找她算账去!” 说罢掳了袖子便要去和钱婆子理论,淡菊几人见状也要跟着去。 紫菀却抬手拦住了她们,冷笑道:“先别急,我们一快出去,听听那婆子骂些什么。” 从接手管家开始,紫菀便料到会有这种情况,赵虎是寒门出身,对这些后宅事务一窍不通,府里的下人除了史氏带过来的人,其余多是赵虎当初从外头买来的,什么性情的都有。 府里规矩又松散,况赵虎与史氏长年在北疆,根本没什么时间在京里,这些人都已经成了老油子了,成日家不是偷懒躲闲便是斗牌、吃酒,又各自拉帮结派,极难管束。 紫菀这两日正想着怎么清理一下,给府里的人立立规矩,今日机会便来了。 淡菊与绣竹跟她的时间最久,知道自家姑娘的脾性,见状便知紫菀要出手了,当即忙跟了上去。绿云回过神来,也忙拉了梅香跟上。 紫菀带着淡菊几人,出了房门,堪堪来到院门口,便见前面大石头边围了七八个人,黄鹂头发散乱,双颊红肿,正站在石头旁抹泪。 一个体形肥胖的婆子在那里叉着腰,尖声骂道:“你这小贱蹄子,别以为攀上了高枝儿,我就治不得你了!一口一句主子,她算哪门子的主子?倒在我跟前摆起主子的款儿来了,什么大姑娘,咱们正经的姑娘还在北疆将军府呢!不过是个外头捡回来的野种罢了,也敢说是咱们将军府的主子?也不自己照照镜子,凭她也配?!” 第88章 众人没想到钱婆子这般放肆,都唬了一跳,一时也顾不得看热闹了,王和家的忙上前劝道:“妈妈,小丫头不懂事,你教训过了就算了,别在这里胡言乱语了,快随我家去罢。” 说罢便要拉她回去,又示意旁边的婆子带了黄鹂下去。 那钱婆子却不依不饶,甩开王和家的手,照着黄鹂的面啐了一大口,骂道:“我难道说错了不成?不过是贱人生的小贱种,是不是老爷的种还不知道呢,居然在老娘面前充主子。 我辛辛苦苦奶大了太太,连老爷和太太都要敬我三分,如今倒好,区区一个小丫头都骑到老娘头上来了,她主子若不给我个说法,老娘决计不会善罢甘休!” 众人不妨她竟说出这番大逆不道之言,一个个唬的魂飞魄散,正欲捂了她的嘴,忽听一个轻柔的声音淡淡道:“哦,不会善罢甘休?那你要什么说法,我亲自给你端茶赔礼怎样?” 众人闻言顿时一惊,循声望去,却见紫菀扶着绣竹的手立在院门口,几个丫头皆粉面含霜,盯着钱婆子的目光欲喷出火来。 紫菀却目光平静,面上却毫无怒色,只静静地看着钱婆子,半晌方道:“姑娘我孤陋寡闻,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奴才冒犯主子,倒要主子赔礼道歉的,这是哪一家的规矩,妈妈不如跟我细说说?” 见了紫菀,钱婆子先是一惊,随即想到史氏,又放松下来,她是史氏的心腹,自然对紫菀厌恶不已,连带着对紫菀院里的人也看不顺眼,正值她今儿赌牌输了钱,本就一肚子火,便都撒在了黄鹂身上,她又喝了酒,一时酒意上头,越发有恃无恐。 见此时许多人都闻声过来围观,她越发得意了,斜着眼道:“我可没冒犯姑娘,反倒是姑娘拿着我作筏子,指使个小丫头打我的脸。难不成还不许我说了?” 紫菀却不理会她,让梅香带了黄鹂下去上药,扫了场中众人一眼,方轻声笑道:“既如此,那妈妈不如把方才那番话再说一遍?” 她并未发怒,嘴角甚至含着一丝笑意,众人却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皆低了头不敢与她的目光对上。 王和家的在一旁躬着身子,也是冷汗直冒,她不过是被夺了管家之权,心有不甘,才想让王婆子闹上一闹,无论谁占上风,自己都没甚害处。若紫菀服了软,日后便好拿捏,若是钱婆子败了,自己仍是这内院的管家,顶多老实听差便是,待史氏回来了再做打算。 她想着紫菀是个未出阁的娇小姐,即便有些手段,也不敢拿府里的老人怎样,因此一直没有出手,哪知钱婆子竟这般放肆,连主子都敢辱骂,这话若让自家老爷听到了,不止钱婆子有罪,连自个儿也要遭殃,偏阻止不及,竟被紫菀听了个清清楚楚。 王和家的知道自己再不有所表示,只怕难过这一关,忙叫人上前捆了钱婆子,喝道:“你这妈妈好不晓事,灌饱了黄汤,不说安分守己的挺尸去,倒在主子跟前闹事。”说罢又忙对紫菀赔笑道:“姑娘别生气,她就是个糊涂人,我这就捆了她下去,好好关她几日,让她反省反省。” 紫菀闻言,轻笑一声,道:“原来这便是王妈妈的处置,那我倒要问问妈妈,若是在别人家里,奴才这般辱骂污蔑主子的,也是像妈妈这般处置不成?若今日被冒犯的是太太和二妹妹,妈妈也是这般处置不成?” 王和家的闻言一窒,若有人敢这般辱骂冒犯史氏和二姑娘,别说她是太太的奶嬷嬷,就是老爷的奶嬷嬷也早被拖出去打死了,哪里会这般轻易放过? 紫菀见王和家的说不出话来,便冷笑道:“方才这婆子说我来历不明,那我倒要问妈妈一句,我是父亲亲口认下,亲自派人接回来的,我若不是父亲的亲女,那父亲是什么?” 众人闻言,皆是一抖,想起方才钱婆子的言语,这不是拐着弯骂自家老爷是被戴绿帽的龟孙子么?这话若是被老爷听到了,那不得拖出去打死? 钱婆子也反应过来,一时面色惨白,她只是一时痛快,才说了这些,根本没想到这番话把赵虎也骂了进去。 不过她想到自己往日的体面,犹自嘴硬,色厉内荏道:“即便如此,我是太太的人,无乱如何也轮不到你处置,你若动手,就是对太太不孝。”时下规矩,凡是长辈房里的,一只猫儿一只狗也是尊贵的,何况她是太太的奶嬷嬷。 此时另有一个管事媳妇,也是史氏的陪房,也忙赔笑道:“这钱妈妈不知事,喝醉了酒就喜欢胡言乱语,姑娘您素来宽厚,别与她一般见识,看在太太的份上,便饶了她这一遭儿罢。” 紫菀闻言,冷笑一声,道:“若今日有人这般辱骂二妹妹和太太,你们也会劝二妹妹仁慈宽厚,大度不与她计较??还是你们也认为我不是父亲的女儿,不是这将军府的姑娘,故而才可以这般被人踩到头上?” 众人闻言一惊,忙都跪下了,连声道:“奴婢不敢。” 绿云与梅香端了把灰鼠椅搭的椅子并热茶过来,看也不看地上跪着的人,对紫菀轻声道:“姑娘,这里风大,您站了这许久,定是累了,先坐着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说罢扶了紫菀坐下。 王和家的唯恐赵虎得了信会过来,只想快点了解这事,不管钱婆子是打是罚,横竖是紫菀做的主,到时候史氏回来,也只会找紫菀算账,与她无干,因此忙道:“是奴婢想岔了,这钱婆子冒犯姑娘,确实该重重处置,您看如何发落?” 紫菀端着茶盏,意味深长的扫了她一眼,似乎把她的心思已经看穿了,王和家的一惊,忙低了头不再说话。 紫菀却不言语,只拿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拨茶叶沫子,众人皆胆战心惊,王和家的更是心中直冒凉气,自家这位大姑娘满打满算不过十四五岁年纪,若是一般人,不管是谁,若听到有人这般污言秽语污蔑自己,只怕早就发怒了,这位大姑娘不怒反笑,竟这般沉得住气,实在骇人。 直过了半日,方听她道:“听说王妈妈原先在左都御史府当过差,想来对这些规矩最熟悉,你说说这该如何处置?” 王和家的只觉眼前一黑,竟险些栽倒,心中暗骂钱婆子害人不浅。 王和家的摇摇欲坠,紫菀却只做不见,仍旧低了头喝茶,王和家的也不是真糊涂,见状便知紫菀是在逼自己表态,见钱婆子恶狠狠地看着自己,想到她背后的史氏,不禁暗暗叫苦,只是此时话已说到这份上,已由不得她做主,只得咬了咬牙,道:“以下犯上,辱骂主子,按规矩,杖毙!” 钱婆子闻言,身子一抖,面如死灰,随即挣扎起来,哭叫道:“我哭太太去,我不活了,辛辛苦苦操劳大半辈子,竟落得这个下场,居然要我的命啊!” 众人也都一惊,忙求情,让紫菀饶过她这次。 钱婆子犹在寻死觅活,紫菀只做不见,淡菊看了自家姑娘一眼,便对钱婆子冷笑道:“妈妈自个儿犯的错,却不必拉扯上太太,不然让人家知道了,还以为是太太容不下原配嫡女,故意指使妈妈这般行事呢!” 钱婆子本来还想撒泼打滚,闻言一惊,那打滚的动作便顿住了。 紫菀冷笑道:“你污言秽语,不止污蔑我,更是连先母与父亲都骂了个痛快,依着你的意思,我应该息事宁人,权当没这回事,这才是对太太的孝顺,是也不是?” 众人闻言都低下了头,若紫菀真这么放下不计较,那才是真的不孝,出门唾沫星子都可以淹死她了,脊梁骨都会被人戳断。 紫菀见钱婆子哑口无言,又冷笑道:“因她是太太的奶嬷嬷,故可以辱骂先太太,可以污蔑我,我应该看在太太的份上不与她计较,是也不是?我不知道这是你们的意思,还是太太的意思,若太太也是这个意思,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众人都不住地拭汗,这话哪里敢应?史氏也不会应,若应了,岂不是承认自己为母不慈,指使心腹作践原配之女么?一旦有了传了出去,史氏的名声也就毁了。 紫菀扫了众人一眼,见无人敢说话,方冷笑道:“论理,若是平常的事,看在太太的份上,我自会饶了你,只是你今日言语实属大逆不道,不仅对父亲不敬,更辱及先母,我身为人女,若不发落了你,是为大不孝,日后再无颜苟活于世。看在太太的份上,饶你一死。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说罢把茶盏一扔,只听一声脆响,整个茶盏粉碎在地,喝道:“把她拖下去,杖责五十,撵出府去。” 此言一出,众人皆打了个哆嗦,这下钱婆子不止里子面子都丢尽了,连小命也危险了,别说五十,只要十棍子下去,只怕就要去掉大半条命了。 钱婆子闻言,顿时软倒在地,见紫菀面无表情,身边的婆子已拉了她起来,这才害怕起来,挣扎着拼命磕头求饶:“姑娘,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饶了我这回罢!” 听得钱婆子的哭叫声,其他人仍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言语。 正混乱间,忽听丫头传话道:“老爷来了!” 第89章 这里事情闹得那么大,早有人去前院禀报了,赵虎一得了信就急忙赶了过来。 紫菀忙起身给赵虎请安,赵虎点了点头,见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史氏的奶嬷嬷钱婆子却被五花大绑捆着,正不住地向自家女儿磕头求饶,不禁皱了皱眉,沉声道:“这是做什么,发生了何事?” 紫菀不及答言,便见钱婆子挣扎着爬到赵虎脚下,哭叫道:“老爷,求你帮奴婢说句话话吧,让姑娘高抬贵手,饶了奴婢这条老命吧,老爷!” 赵虎闻言,便看向紫菀,道:“钱嬷嬷是犯了什么事?她是你母亲的奶嬷嬷,若不是什么大事,看在你母亲的份上,便从轻发落罢。” 钱婆子闻言,顿时狂喜不禁,以为自己得救了,忙不迭的磕头。 紫菀却摇了摇头,道:“父亲的意思,女儿本不应违背,只是这次的事女儿不得不如此处置。这其中缘由,女儿不便直言,还是让王妈妈告诉父亲罢。” 赵虎闻言,心中越发疑惑,便转头看向王和家的,王和家的心中暗暗叫苦,但也不敢隐瞒,再说也瞒不住,便把今日之事一一道来,连钱婆子的诸般污言秽语也一字不漏的说了。 赵虎越听面色越沉,最后已是满面怒容,一双虎目沉沉地看着钱婆子。 他是沙场上拼杀出来的,此时一怒,浑身的煞气更是骇人,不说钱婆子,其余众人都吓得两股战战,身上直冒冷汗,脑袋都要埋到地上去了。钱婆子更是吓得瘫软在地,不能动弹。 赵虎原先还以为钱婆子犯的是小错,有为她说情之意,如今得知缘由,早就气得头上冒烟,哪里还会为她说话。 况钱婆子虽是史氏的奶娘,说到底也只是个奴才,他即便再糊涂,也不会为了个婆子而委屈自己的亲生女儿。 赵虎想到此处,便不去看涕泪满面的钱婆子,挥了挥手,让人堵了嘴拖下去了。 赵虎又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从今往后,若再有以下犯上,对大姑娘不敬者,不用来回我,直接拉出去发卖了。” 众人闻言,都不禁打了个哆嗦,忙齐声应了,之后便都低了头不敢再言语,那几个同钱婆子走得近的更是快埋到了地上。 今日一事,她们已领教了紫菀的手段,本就对紫菀心存畏惧,此时又听得赵虎此言,知道赵虎对这个女儿是真的看重,哪里还敢动什么小心思。 紫菀见状,心中也松了口气。 钱婆子之事已了,紫菀也没有再做什么,敲打了众人一番,便让她们各归各位了。 赵虎经过今日之事,才察觉这个女儿处事老练,手段不凡,并不是他想象中温柔腼腆的娇小姐。 赵虎面色复杂的看了紫菀许久,方叹了口气,道:“今日的事委屈你了,那婆子说的那些话你也别往心里去。她虽是你母亲的奶嬷嬷,到底只是个奴才,这些都是她自个儿胡言乱语,与你母亲无干。 你母亲性子最是直爽,极好相处,绝不是那等居心叵测之人,你一双弟妹虽然年幼,但也被你母亲教养的不错,颇为懂事,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这次的事过了就算了,你母亲那里,等她回来我会亲自与她说明,你万不可因这奴才记恨你母亲,伤了你们母女之间的和气。” 说罢,赵虎顿了顿,终究还是忍不住道:“日后再有这等事,须得先告诉为父一声,私下里处置便是,或是让王和家的去料理也好,你是个姑娘家,行事还是软和些为好。” 紫菀闻言,知他是觉得自己行事太狠辣,又打了史氏的脸。 然而他却不想想那钱婆子是如何侮辱他的发妻和他的女儿,若是别人早就直接打死了事了,她这般已是手下留情了,日后便是史氏回来,也挑不出什么不是来。 赵虎只想着史氏会难过,却没有想过自己被一个奴才当众辱骂是何滋味,在他心中,自己这个半道认回来的女儿分量终究有限。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原配去世了这么久,这些年陪在他身边,为她生儿育女的终究是史氏。 紫菀一时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既为原主有些不值,也为逝去的孙氏叹息。只是她到底不是原主,赵虎往日对她也算是不错了,当下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恭敬地福了福身,道:“父亲放心,女儿知道这事与太太无关,不会怨太太的。”她始终不习惯称呼史氏为母亲。 赵虎也听出来了,只是看了她一眼,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叹了口气便去了。 次日,紫菀召集了阖府的下人,把新拟定的规矩并各项安排通报下去。 这几日她把府里上下各人的情况都已摸清楚了,重新调整了一番,让绣竹念了,某人管某处,多少人一班,谁负责总揽等等,并着重说了当值期间不准赌钱吃酒,若有明知故犯者,革去半年银米,二次犯者,撵出府去。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她们都懒散惯了,一时有那等爱赌牌吃酒的不禁心下暗暗抱怨起来,只是对紫菀昨日发落钱婆子的情景还印象深刻,心存畏惧,不敢表露出来。 紫菀扫了众人一眼,见她们都老老实实低着头,方点了点头道:“我也不是那等不讲情理之人,只要不当值,你们爱顽两把我也不会管你们,只要不打架生事便可,另外,只要当差一个月未犯错未请假者,除月例外可另得赏钱三百钱,到了年底亦另有奖赏。” 这下众人才知紫菀的手段,这一番恩威并施下来,心中敬畏不已,况日后只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不止年底有奖赏,月月还有额外的钱可拿,自然欢喜,心中再无不服。自此兢兢业业,一切赌钱吃酒,偷安窃取等弊都蠲了,府中气象为之一新。 紫菀得李氏多年教导,一应管家理事打理中馈等诸般手段都学的*不离十。之后赵虎的生日宴,各家红白喜事送礼并年下各世交亲友家的人情往来等事,皆料理的十分妥帖,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儿。 那些夫人诰命见紫菀不止模样好,管家也是一把好手,皆心下赞叹,有那心思活络者,不免暗自盘算起来,只是史氏不在家,她们不好提这事,只得先放着。 转眼又是阳春三月,处处姹紫嫣红,柳绿莺啼,然而这一片春光胜景紫菀却无心欣赏,盖因赵虎左臂的旧伤犯了,连碗都端不住,阖府都急得不行,连乾元帝都打发了太医前来诊治。 紫菀既要管家理事,又要侍奉汤药,忙得连黛玉生日都没空过去,只打发人送了贺礼过去。 不过她虽然没去贾家,但时常同黛玉书信往来,对贾家的情况倒也颇为了解,知道薛家在年初便进京了,如今已在荣国府的梨香院住下了。 黛玉在信中说这位薛家姑娘进府不过月余,却处处周全。行事妥帖,下人们对这位宝姑娘交口称赞,甚至不止小丫头们也极喜欢与这位宝姑娘顽。 且这位宝姑娘博览全书,连探春姊妹也喜欢这位宝姐姐,一时倒把黛玉给比下去了。黛玉字里行间对此颇有些闷闷不乐。 紫菀看罢信,不禁又笑又叹,黛玉素来有些文人的通病,心气颇高,如今被人压倒,自然不服,不过这也是她的可爱之处。 紫菀虽有些疑惑薛家为何提早进京,但想到如今的红楼已有许多变数,有些许不同也是情理之中。 紫菀心下自是有些担心黛玉,偏一时也没法过去陪她,只得时常写信或送些有趣的玩意过去,每日仍是忙个不停,将将过了一个多月,赵虎伤势渐渐痊愈,紫菀这才放下心来。 这日,紫菀闲着无事,正在庭前修剪花枝,忽见一个婆子来回话,道:“姑娘,荣国府老姑太太打发人送东西来了。” 紫菀闻言,便放下手中的竹剪刀,洗了手,方道:“去请进来罢。” 那婆子去了,少时,便领了个四十来岁,穿着打扮颇为体面的女人进来。 那女人先给紫菀请了安,方笑道:“这是我们府里新做的点心,老太太捡了两样味儿极好的,打发奴婢送了来,给姑娘尝尝。 老太太成日家念叨姑娘,问姑娘如今在做什么呢,可巧这两日园子里的花儿开得极好,说姑娘若得空,想请您去我们府里顽两日,还有林姑娘并我们家几位姑娘也都说许久未见姑娘了,甚是想念。” 紫菀闻言,想着确实许久不见黛玉了,横竖家里这几日也没什么事,况她已有一两个月没出过门了,也想出去散散闷,便笑道:“劳妈妈代我谢谢老太太,就说我明日就去给她老人家请安。” 那女人闻言忙笑道:“这敢情好,奴婢这就回去复命,老太太和姑娘必定极欢喜。” 紫菀便命淡菊封了个三等的赏封,打发她回去了。 次日,紫菀便收拾了铺盖妆奁,带着绣竹与绿云去了贾府。 贾母房中正热闹非凡,黛玉与宝玉一左一右坐在贾母身边,迎春、探春、惜春与今日才接来的湘云并凤姐宝钗都在一处陪着说笑,听得紫菀来了,别人倒尤可,黛玉与宝玉却高兴地不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房门口。 一时,紫菀进来,请了安,犹未说话,凤姐便先笑道:“好妹妹,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林妹妹都要打发我上门去接了。” 众人不禁哄笑出声,黛玉闻言更是好气又好笑,瞪了凤姐一眼,便上前挽了紫菀的手,问了些紫菀的近况,听说赵虎已经痊愈,方放下心来。 宝玉最是喜聚不喜散,见了紫菀也高兴的不行,笑道:“府里来了宝姐姐和云妹妹,如今赵姐姐也来了,这下可热闹了。” 紫菀早留意到了坐在湘云边上的一个年轻女孩儿,容貌极其出众,心知定是宝钗了,不禁凝神望去,果然如曹公所言,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面若银盆,眼如水杏,穿着玫瑰紫对襟褙子,葱黄绫绵裙,头上也只簪了两支珠钗,除此之外别无他饰,看上去不觉奢华,然生的肌骨莹润,体态丰泽,其鲜艳妩媚之处,比黛玉更胜三分。 贾母注意到紫菀的神色,方想起紫菀没见过宝钗,便笑道:“倒忘了给你介绍了,这是薛家姑娘,是你表舅母的外甥女。” 这厢宝钗也在留心打量紫菀,见她挽着垂鬟分肖髻,戴着一套极精致的碧玉头面,耳畔吊着明珠耳坠,身上穿着银红缂丝海棠对襟褂子,系着白色绣缠枝莲花的百褶裙,裙下微微露出两点玉色绣鞋,生的眉目如画,秀雅绝伦,不禁也是心下暗赞。 紫菀与宝钗厮见毕,方重新落座,大家一处闲话。 贾母便笑道:“如今好容易来了,可得多住两日再回去。” 紫菀闻言笑道:“铺盖都带来了,自然是要住两日的。” 凤姐便笑道:“我看车上装了那么些东西,还以为妹妹是送礼来的,没想到竟是铺盖妆奁,真是空欢喜一场了。”说罢故作失望的叹了口气。 众人闻言都笑得不行,贾母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凤姐直叫‘猴儿’。 正说笑间,薛姨妈也来了,见了紫菀,不免又拉着赞了一回,给了一对两匹尺头并一对金玉戒指做表礼。 当晚,紫菀仍在黛玉处安歇,一宿无话。 第90章 次日一早,紫菀与黛玉相继起来,早有丫头端了热水并巾帕上来,一时盥洗毕,紫菀换了衣裳,方坐在梳妆台前,让绿云给她梳头,绣竹亦取了脂粉来。 紫鹃见这胭脂却不是成张的,乃是以一个极精致的掐丝珐琅小瓷盒装着,如玫瑰膏子一般,鲜艳润泽,甜香扑鼻,不禁笑道:“姑娘这胭脂倒和外头的不一样,可别让我们宝二爷瞧见了,不然他又嚷着要吃了。” 绣竹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不禁瞪大了眼,结巴道:“宝……宝二爷吃胭脂?” 紫鹃见她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何止呢,我们这位二爷最爱红,不但喜欢吃,还喜欢自个儿淘漉胭脂膏子,我们如今都不用外头买的,都是宝二爷做了给我们用,比那市卖的强多了,姐姐要喜欢,我也让宝二爷给你做一盒便是。” 紫菀闻言不禁皱了皱眉,黛玉正在换衣裳,闻言双眉一蹙,不悦道:“紫鹃,别胡说,二表哥又不是给人做胭脂的,让舅舅和舅母听到了,不说是闹着顽,还以为我们没规矩呢。” 紫鹃闻言,想起王夫人素日的态度,对黛玉并不如何喜欢,若这话传到她耳朵里,只怕越发不喜了,想到此处,方悔自己失言,忙掩下了话头。 紫菀与黛玉妆饰妥当,方出了内室,便见林晟与林佑也已梳洗好了,青鹤忙命人传了早膳上来,紫菀看时,却是一碟素炒口蘑,一碟茄鲞,一碟酱黄瓜,一碟凉拌鸡丝,一碟糟的鹅掌鸭信,一碟火腿炖春笋,一碟豆腐皮的包子并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御田胭脂米粥。 紫菀不禁笑道:“正想着酱黄瓜吃呢。可巧今日就有了。” 黛玉闻言笑道:“这是张嬷嬷自个儿做的,还有好些呢,姐姐要喜欢,家去时带一坛子。” 紫菀笑道:“那可就偏了我了。” 一时寂然饭毕,洗手漱了口,四人方坐下说话,紫菀忽想起给林晟等人带的东西还未拿出来,忙命绣竹取了来,笑道:“这是我上回无意中得的,早就说要给你们的,偏总是忘了,昨儿才想起来,方带了过来。” 说罢把东西拿上来,给黛玉的是两张名家法帖,林佑的是两把古扇,林晟的却是一部旧书。 林晟接过一看,却是一套极少见的史书,正是他找了许久的,不禁又惊又喜,忙笑道:“谢谢姐姐。” 林佑最喜丹青,抱着紫菀给的古扇,看着扇面上的诗画,一时痴迷不已,都不舍得放手了。 黛玉见状接过来一看,不禁一惊,忙道:“这书乃是绝版,当初父亲都找了许久,才得了一套,还不全,宝贝似的藏着,珍贵的很,还有这法帖和古扇,也是极珍贵难得的,怎的都给了我们了,姐姐也太胡闹了。” 紫菀便笑道:“我们之间还用这般外道么?况这也是我无意中得的,我那里还有三四箱子呢,这些你们收着便是。”见黛玉几人不信,便把缘故说了。 原来这些都是从一户落魄人家手上买的,那家人祖上约莫也是书香世家,只是如今没落了,不止连饭都吃不起,还欠了放贷的人许多钱,那家的男人无法,能卖的东西都已经卖了,只剩几箱子祖上传下来的书画等物,去当铺不划算,便想着卖了,偏他开价太高,一般人要不起,又不认识什么高门大户,因此过了大半个月都没能卖出去。 可巧春雨住的地方同那家极近,与他家的媳妇也相熟,听说此事忙便告诉了紫菀,又与那媳妇说了,拿了一本书给她看了。 紫菀一见便知是好东西,当即便去春雨家见了那媳妇,又看了其他的东西,都是难得一见的孤本古籍字画,可以当做传家宝的珍品,哪里还会犹豫,别说三千两,三万两也没处买去,因此当机立断付了银子,把东西买下了。 黛玉姊弟听罢原委,不禁沉默半晌,林晟看着手上的古籍,许久方叹道:“人常说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可不就是应在这里了,可见还是要子孙出息,否则便是挣下再大的家业又有何用?” 黛玉也点头叹道:“可不是,那家子原先也是书香大族,子孙却如此不肖,也是可怜可叹。” 正说着话,忽见宝钗探春等人过来了,一时落座,探春见到桌上还未来得及收起的字画古籍,不禁笑道:“姐姐们这是做什么,这一大早便起来做学问,莫不是要去考状元么?” 黛玉闻言笑道:“你也跟凤姐姐学坏了,尽会打趣人,这是赵姐姐方才送我们的,一时未收起来而已。” 宝钗闻言,细看了两眼,先是一怔,随即点头赞叹,笑道:“也亏的是赵姐姐,这般贵重的孤本字画也舍得送人。” 迎春闻言,疑惑道:“这些很贵重么?” 宝钗笑道:“可不是,不说其他,光是这部绝版古籍便价值连城,拿一万两银子也没处买去。” 迎春闻言唬了一跳,探春与惜春也有些怔住了。 宝玉却皱了皱眉,道:“姐姐这么个明白人,怎的也俗气起来了,这不过是一部书罢了,即便再贵重,也不过是给人读的,何必以金银去论其价值,不是本末倒置了么?若这般去想,倒白费了赵姐姐的一片心意。” 黛玉笑道:“想来宝姐姐在家日日打算盘,见了东西就习惯换成银子了。” 宝钗听得黛玉讽刺她,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计较。 紫菀见状,心中一叹,虽然她偏向黛玉,但不得不说,宝钗之胸襟气度,确实难得,黛玉比之尚有不及。 黛玉天性纯粹,至情至性,素来随心而为,讨厌便是讨厌,不会为了迎合别人而改变自己,她更适合过那种琴棋书画诗酒花的生活。 而宝钗却更世故圆滑,也更现实,她追求是的实在的利益,处事周全,又有手段,随时可以适应各种环境,应对各种人。 紫菀心中不禁叹息,其实宝钗的想法观念更符合当下大多数人挑选媳妇的标准,况她不论胸襟才华还是为人处世的手段,都是常人难及的,若是有个好出身,何愁找不到好姻缘? 只是世人重门第,她家虽是皇商,家财万贯,到底还是商户,入不了那些世家大族的眼。门第差些的薛家又看不上,高不成低不就。 而原著中,宝玉是国公府的嫡孙,姐姐又是贵妃,生的又好,性子又小意温柔,怪不得薛家会紧紧抓着他不放,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人家了,只可惜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四大家族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终究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其实若不论出身门第,宝钗配宝玉实在可惜了,以她的品貌才华,哪怕是嫁给一个小官,只要人品不是太差,凭宝钗的手段,都会比在贾家过得更好。 只是如今黛玉命运已改,没有了木石之盟,不知将来宝钗的命运是否亦有所改变。 不过相比于宝钗的圆滑世故,紫菀还是更喜欢至情至性的黛玉,虽然有各种小毛病,比如口角锋芒,有些小性子,但也正是这些,才显得黛玉赤诚可爱。 宝钗品貌出众,才华过人,但隐藏在其才华之下的,却有其冷漠的一面,原著中不管是滴翠亭之事,还是对待金钏之死,都让人心生凉意。 众人说了一会话,紫菀才发现不见湘云,疑惑道:“云妹妹呢?怎的没一起来?” 宝玉笑道:“云妹妹向来有择席的毛病,听说昨儿睡得太晚,我过来的时候还没起呢。” 黛玉闻言笑道:“好个懒丫头,都这会子了还不起,我这就打发人去叫她。”说罢叫了春纤过来,吩咐道:“你去叫云姑娘过来,就说我们得了一副极好的字画,请她过来赏鉴一二。” 春纤领命去了。 湘云正正因起得太晚,怕姊妹们笑话,忽想起许久未见袭人,便转道去了宝玉屋里。 袭人正在粘鞋帮子,见了湘云忙笑道:“姑娘来了,快请坐。”又叫小丫头进来倒茶。 湘云笑道:“姐姐这是在忙什么呢,我好容易来顽两日,你也不去我找我顽。” 袭人笑道:“我一直在屋里做针线呢,况姑娘们都在一处说话,我一个丫头,凑上去做什么?没得让人笑话。” 湘云瞅了瞅袭人手中的鞋子,鞋面是大红色哆罗呢,以金银丝线绣着五彩粉蝶,精致到了二十分,便道:“这是谁的?值得费这么大的功夫?” 袭人闻言,笑道:“除了我们那位爷还有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位爷,身上穿戴的从不许针线上的人碰,又要花样新奇精致,略差一点子都不肯上身,没法子,只好我们自个儿动手了。” 湘云便皱了皱眉道:“这屋里这么多丫头,姐姐不拘叫哪个人做便是了,何必自己这般劳累,久了可伤眼睛。” 袭人笑道:“这屋里的姑奶奶们哪一个不是祖宗,哪里支使的动?况都是横针不拈,竖线不动的,想让她们做针线,可比登天还难,因此只好我自个儿慢慢做了。” 湘云便道:“都要做些什么?” 袭人忙道:“不过是香袋儿,扇套,结子,鞋袜等东西。” 湘云闻言笑道:“既如此,你拿些给我,我帮你做罢。” 袭人忙笑道:“这哪里敢当呢?” 湘云笑道:“哪里就这么见外了,横竖我在家里也无事,每日闷得很,帮你做一点子也没甚关系。” 自从去年开始,史鼐夫人便把她拘在家里学规矩,大半年都没怎么出门,她本就是好玩好热闹的,都快闷出病来了。 袭人知道她在叔叔家过得不甚如意,这大半年只年节并贾母生日的时候来过两三次,来了也只是当日就走,不曾住下,其余时间贾母打发人去接,史家夫人都以湘云在学规矩为由拒绝了。 这次还是贾母生气了,打发了心腹嬷嬷去接,史鼐夫人才松了口,同意她到贾府住两日。见状,忙道:“姑娘做这些,可有没有妨碍?要是耽搁了姑娘学规矩可怎么处?” 湘云忙道:“不妨事,横竖这些都是小东西,费不了多大的功夫,我慢慢做便是了。” 说了一会话,湘云见宝玉还未回来,不禁有些疑惑,道:“二哥哥这是哪里去了?这大半日都不见他人影。” 袭人闻言,叹了口气道:“左不过是那两个地方,还能去哪里?”说罢往黛玉院子的方向努了努嘴。 湘云见状,便不则声,半晌方道:“二哥哥也是,人家是二品大员的嫡女,哪里看得起咱们这些人,他何必凑上去找不痛快,回头不小心冒犯了人,又得挨老爷训了。”当初黛玉进府发生的事她早听说了,心里颇为宝玉抱不平。 湘云自小没了父母,贾母怜惜她时常接了过来照料,因此她一年里有两百天是在荣国府,与宝玉打小一处吃,一床睡,情分极好,贾母极疼她,待她也一如宝玉,迎春三姊妹尚且要靠后。 谁知如今来了个黛玉,品貌才华,家世门第,处处压了她一头,不止贾母千娇万宠,连宝玉也围着她团团转,即便黛玉不假辞色,也甘之如饴,原先宝玉都是围着她转,如今眼中只有黛玉,把她撇到了一边,她心中自然有些不平。 袭人闻言,也点了点头道:“我也这般说呢,奈何我们这位爷不是听人劝的,上回受了气气回来,自个儿闷了半日,第二日又去了。” 湘云闻言,正欲说话,忽见春纤过来笑道:“云姑娘,宝二爷和几位姑娘都在我们姑娘院里呢,我们姑娘得了一副极好的字画,让我请姑娘也去赏鉴一二。” 第91章 一时到了黛玉院里,众人都在,黛玉便笑道:“可是来了,我们都等着你呢。” 湘云便道:“什么好字画,快给我瞧瞧。” 黛玉便让紫鹃把那两把古扇拿了过来,湘云接过古扇,不禁眼前一亮,只见一副扇面上绘着寒江独钓图,另一副绘的则是江南烟雨图,皆是大家手笔。 湘云细细赏玩了半日,品味了一番,方还给了紫鹃,笑道:“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尤以这幅寒江独钓图为最,立意深,配的诗更是绝妙,真不知前人是如何想来。” 黛玉闻言便笑道:“你也不差什么,那次在冯姐姐家赏梅时作的那首诗极好,新奇别致,社里其他人都不及你,假以时日必定不输大家。” 黛玉去年在紫菀的生日宴上认识了好些闺阁千金,有好几位志趣相投的姑娘更时常邀了黛玉去顽,因此如今大家都已经极为熟悉了。 上回神武将军之女冯青缃建了个诗社,因慕黛玉湘云才华,也邀了她二人入社。 湘云闻言,双颊一红,嗔道:“林姐姐惯会打趣人,不过是诸位姐姐们相让罢了,哪里就敢这般自傲了,没得让人笑话。” 探春闻言,不禁目光一黯,王夫人从不带她们出门赴宴,她们姊妹只去了紫菀家两次,其余时间都是闷在家里。 黛玉与湘云却时常受邀出去赴宴,与各家姑娘们一道作画吟诗,极为自在,探春自是羡慕非常。 只可惜自己出不了门,要是也能去一次就好了,再不然自己建个诗社也可以,探春想到此处,不禁心中一动,便笑道:“可巧今儿春光正好,咱们横竖无事,不如也来结社作诗罢?” 不等他人说话,湘云与宝玉便拍着手笑道:“这个主意极好,有趣得很,横竖大家都会作诗,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建一个诗社,也不必邀外人,咱们这么些人就已经足够了。” 黛玉自是无异议,宝钗却笑道:“你们只管起社,可别叫上我,我才疏学浅,可是不敢的,况咱们都是女孩儿家,放着正经事不做倒做起诗来,让人知道了还不笑话死。” 探春闻言便道:“不过是咱们的小玩意儿,横竖不会传到外头去,姐姐大可放心。” 宝玉也笑道:“宝姐姐也太谦了,你都不敢,那我们就更不敢了。” 湘云也道:“都别你谦我让的,快快想题目是正经。” 黛玉闻言笑道:“你急什么,既是作诗,那大家都是诗翁了,自然要把这些姐姐妹妹的称呼改了,不然岂不俗了。” 宝玉忙笑道:“妹妹说的很是,咱们都想个别号,称呼起来也雅致。” 探春闻言也极赞同,一时众人便聚在一处商议起来。 紫菀此时还没回过神来,这探春结社之事明明是在几年后,如今怎的提前了这么多?难道又是蝴蝶效应? 片刻后,众人都已想好了的别号,唯独紫菀站在旁边呆呆出神,迎春见状,不禁笑道:“姐姐怎的还在发愣?可想好了没有?” 紫菀方回过神来,想了想道:“我也不大会作诗,不过是白起个号凑热闹,有了,我最喜陶渊明,就叫南山客罢。”之后宝玉等人也都说了别号,都与原著中无异。 之后又议定了以兰花为题,不限韵,以一炷香为限。一时众人都思索起来。 探春与迎春坐在树荫下下棋,惜春对着那株兰花在作画,宝钗与宝玉在一旁观看,黛玉与湘云立在一处牡丹花丛中赏花,不时说笑几句。 林晟与林佑却在蹲在地上看蚂蚁,其余丫头们也坐在花丛旁低声说笑,衬着明媚的春光,真像一幅画儿般,紫菀不禁看住了。 黛玉心内早已和成,抬头便见紫菀倚在栏上看着她们笑,便走了过来,挽了她的手,笑道:“姐姐怎的在这里发起愣来了,诗题想好了?” 紫菀笑道:“你素来知道我的,于诗词一道上平平,哪里作的出什么诗。” 她的思想早就固定住了,即便再怎么学,于诗词一道上也没什么灵性,学了这么些年,也只能勉强算是中规中矩罢了。 黛玉对此也深知,不禁莞尔一笑。正欲说话,忽想起一事,便道:“上次春雨姐姐来看我和弟弟,送了好些东西,听说她家与人合伙开的铺子已经料理妥当了,预备这个月就开张,如今可怎么样了?可定了日子没?” 去年春雨同她丈夫进京一是送货,二是这两年见南货在京城走俏,她丈夫便想着在京城开家南货店,专门卖江南时新的胭脂香粉、香扇绣品并首饰绸缎等物。 如今已经买好了铺子,因在京城没甚根基,是与人合伙开的,如今货物已差不多预备好了,只等着择日开张。 紫菀闻言也笑道:“这些日子忙乱的很,不是你提醒,我都要把这事给忘了,我明儿便打发人去问问,若定了日子,咱们虽不能亲自前去恭贺,也该送份礼过去。” 这京城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在京城若没点靠山,这铺子想平平安安开下去只怕难得很。 春雨她们家又是外地来的,在京城没什么背景,与她家合伙的人据说只是个五品京官的亲戚。 这身份在地方上能镇住些人,在京城却完全不够看了,这京城里,丢块砖头都可能砸出个皇亲国戚,一旦遇到什么事,区区一个五品京官实在派不上什么用场。 将军府的权势虽然比不上那些侯门公府,到底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惹得,紫菀虽然帮不了春雨什么,但至少可以打发人去给她家撑撑场面,让她有个底气,不至于被那些不长眼的人欺上门去。 黛玉点点头道:“很是,既如此,我明儿便让雪雁先备好一份礼,到时麻烦姐姐帮我一道送去。” 春雨在林母身边时对黛玉也颇为周到,两人处的不错,况如今都在京城,自然更加亲近。 两人正说着,忽听湘云笑道:“林姐姐,赵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怎么恍惚听到开铺子什么的,你们谁要开铺子?” 黛玉闻言一笑,道:“偏你耳朵尖,不是我们要开铺子,说的是原先我们家出去的一位姐姐,他家如今在京城与人合伙开了间南货铺,我与姐姐正商议给她送贺礼呢。”说罢把春雨的事说了。 湘云闻言,便点头赞叹道:“这位姐姐倒有骨气。” 此时宝玉也走了过来,闻言不禁惋惜,道:“这位姐姐怎的不在姑妈家待着,反而要出去呢?若还在姑妈家,虽然不能锦衣玉食,至少也不用这般抛头露面,辛苦养家。” 紫菀见宝玉怜香惜玉的毛病又犯了,不禁摇头一笑,道:“她们家虽不是官宦人家,倒也颇为殷实,如今又开了新铺,虽然辛苦些,但一家子和和乐乐,极是乐业。” 探春也笑道:“二哥哥你也是,人家愿意出去当良民百姓,自然是好事,总比为奴为婢要好。” 宝钗也点头笑道:“三妹妹说的是,这位姐姐虽说如今苦了些,但只要好生教导子孙,来日未必不能得个凤冠霞帔。” 宝玉闻言,瞅了宝钗一眼,便抿了嘴不再说话。 一时,一炷香烧完,众人便把自己作的诗都写了出来,黛玉与宝钗才华相当,春兰秋菊各胜其场,众人商议了一番,最后裁定二人并列第一,湘云次之。 众人品鉴完,见紫菀还未动笔,不禁笑道:“姐姐可得快点写出来,不然可是要受罚的。” 紫菀摇头苦笑道:“我于诗词一道实在不通,虽有了一首,却不好,大家可别笑话我。” 说罢提笔写出来,众人一看,果然中规中矩,并无甚出彩之处,只比惜春与迎春略强些,连林晟与林佑作的的都比她有灵性,不禁都笑道:“这字极好,可拔得头筹,这诗却要居末位了。” 连宝玉也笑道:“赵姐姐这般神仙似的人物,又写得一笔好字,怎的在诗词上却这般中规中矩,真是可惜了!” 宝钗闻言笑道:“这也没什么,横竖诗词只是小道,又不是什么正经事,俗语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纺绩针黹才是你我的本等。” 宝玉闻言便不大喜欢,皱了皱眉,只是看了宝钗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黛玉却忍不住,冷笑道:“姐姐这话也太好笑了些,既如此,那姐姐也不该读书,怎的姐姐就博闻强记,无书不知,回头却又说不应该读书,这不是自打嘴巴么?” 众人闻言,都默不作声。 宝钗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摇了摇头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就招了你这一车子话,真真是让我无言以对了。” 紫菀见状,不禁暗叹一声,果然好气度。 因还要处理府中事务,紫菀在贾府也没有久住,次日便回来了。 之后每日仍是如往常一般,料理完事务便自个儿看书练字,或偶尔出去会友赴宴,倒也无甚可记之处。 这日,紫菀正在茜纱窗下练字,忽见绿云带人抬着几盆花过来,不禁疑惑道:“你这是从哪弄来的?” 绿云命人把花盆摆在廊下,方笑道:“是王妈妈送来的,说是她家有个亲戚是专门侍弄花草的,特地挑了几盆上好的孝敬姑娘。” 紫菀放下笔墨,来至廊下,细看了两眼,只见是两盆兰花,两盆海棠,品相都极好,颇为难得。 紫菀轻轻抚了抚手下的花瓣,不禁微微一笑,这王和家的倒越来越会奉承了。 这大半年下来,紫菀把将军府料理的妥妥当当,在府里的地位比之当初已不可同日而语,如今上下人等都对她既敬且畏,再无人敢轻视怠慢于她,王和家的更是小心翼翼,时不时寻些新鲜玩意送来。 紫菀细细观赏了一会,想起陈玥素来喜欢海棠,便对绿云道:“你打发人把这两盆白海棠给陈姑娘送去,还有方才大厨房送来的那几样点心,你拣那甜而不腻,又好克化的装两样,也一并送过去。” 绿云领命,命人取了两个五彩掐死的小食盒过来,拣了两色细点,给紫菀过了目,方道:“我这就吩咐孙妈妈送去,姑娘可还有什么话要带给陈姑娘?” 紫菀闻言,细想了想,道:“没有了,只说替我向夫人问好便是。” 绿云答应了一声,自去料理不提。 紫菀见这两盆兰花开的甚好,正欲让人给她搬到窗台上去,忽见 个小丫头匆匆跑来,气喘吁吁道:“姑娘,您快去前头罢!” 紫菀见状,疑惑道:“可是出了什么事?还是有人拌嘴打架了?” 那小丫头闻言,头摇得像拨浪鼓,急道:“不是,是太太回来了!” 第92章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紫菀更是惊诧不已,赵虎派去接史氏的人不过才出发了十来天,京城距北疆有好些路程,按理就算再快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怎么史氏这会就回来了? 当下便问道:“太太如今到哪儿了?老爷可回来了没有?”这两日赵虎时常被召进宫,今日更是天刚亮就去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前些时日听说北疆那边鞑子又重新带兵攻过来了,想这几日赵虎忧心忡忡的模样,想来不是什么小战事,莫非就是因为这个,史氏才提前回来了? 那小丫头忙道:“听说刚进了城了,想来用不了两刻钟就要到大门口了。老爷这会子还在宫里。如今府里只有您在,因此王大娘忙让奴婢来告诉姑娘。” 紫菀闻言,微一沉吟,便吩咐道:“你去传我的话,命王管家带人到大门口相迎,我一会子梳洗好了就过来。” 那小丫头忙领命去了。 紫菀今日因是在家,便只穿了件半旧的对襟褙子,头发也只用头绳挽着纂儿,自然不能这般模样去见史氏,否则就太无礼了。 绿云忙道:“姑娘,太太就快到了,赶紧梳洗换衣罢。” 紫菀闻言点了点头,一面进屋梳洗,一面吩咐道:“打发人去府里传话,就说太太和大爷二姑娘回来了,让大家都打叠起精神来,还有命人去把太太和二姑娘还有大爷的屋子好好收拾一番,把新的被褥帐幔送过去。”淡菊闻言忙去传话。 绣竹去暖阁开箱取了衣裳过来,一件银红撒花的洋缎对襟褂子,并一条黄绫弹墨百褶裙,鲜艳又不失庄重。绿云快手快脚给她梳了发髻,戴了套翡翠头面。 一时梳洗好,便有人来回说太太快到大门口了,紫菀便带着丫头婆子往二门上去。 到了垂花门,等了不过片刻钟,便见婆子们抬了三顶轿子过来,后面跟着好些婆子媳妇。 紫菀便知是史氏到了,稍微理了理衣裳,余下众人也都垂手肃立,丫鬟婆子虽多,却一声儿咳嗽都不闻。 少时,那几顶轿子便到了跟前。 随行的婆子忙上前打起帘子,扶了一位中年美妇下来,只见这妇人约莫三十出头,容貌甚美,嘴角微微抿着,穿着绛红色对襟褙子,想来是连日赶路之故,面上颇有些风霜之色。 紫菀忙上前屈膝行礼,道:“女儿给太太请安。”紫菀身后的丫头婆子们也忙福身行礼。 史氏早看见了紫菀,此时忙扶了她起身,待看清她的容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细细打量了半晌,方颔首微笑道:“这就是大姑娘罢?我时常听老爷在信中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出众。” 紫菀微笑道:“不敢当,您过誉了。” 正说话间,另外两顶软轿内的赵瑛与赵峰也下了轿,史氏便招手叫二人上前,笑道:“瑛儿,峰儿,快来见过你们大姐姐。” 紫菀凝神看去,只见赵瑛约莫六七岁年纪,穿着件桃红色百蝶穿花的夹袄,系着条鹅黄色如意镶边细褶裙,相貌倒有七分像史氏,极为娇美,眉宇间一派天真烂漫,一见便知是被娇宠着长大的。 赵峰却只四五岁年纪,满脸稚气,五官不大像史氏,倒像极了赵虎,此时正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 许是史氏交代过,两人也没对这个半道出现的姐姐表示什么疑问,都乖巧地上前见了礼。 一时厮见罢,众丫鬟婆子便簇拥着四人往上房去。 到了上房,赵瑛和赵峰的奶娘便带他们下去歇息了。 史氏端坐在主位上,早有丫鬟拿了锦垫上来,紫菀方正式拜见史氏。 史氏忙命身边的嬷嬷去扶紫菀起来,笑道:“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紫菀闻言,微微一笑道:“太太体恤女儿,女儿更不能失了规矩。”说罢仍是规规矩矩的磕了头。 史氏见状,目光微微一闪,便不再言语。 一时,史氏的贴身丫头端了个铺着红锦的托盘上来,盘中放着一对极精致的镂空白玉百花镯,史氏对紫菀笑道:“这是年前得的一对白玉镯,虽不甚名贵,倒还别致,能着戴罢。” 紫菀福身谢过,叫绿云接了。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紫菀见史氏面色疲惫,知她一路奔波,只怕没什么精神再同自己闲话,便笑道:“太太一路舟车劳顿,想是累了,女儿就不打搅您了,您好生歇息,女儿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史氏闻言,也笑道:“也好,我就不留你了,你也去歇息罢。” 紫菀福了福身,便带着众人下去了。 待紫菀出去了,史氏的笑意方慢慢淡了下来,斜倚在靠背引枕上,懒懒道:“尤嬷嬷,你觉着咱们这位大姑娘如何?” 尤嬷嬷闻言,沉吟了一会,方道:“老奴觉得,这位大姑娘怕是极不简单。” 史氏闻言一怔,道:“哦?从何见得?” 尤嬷嬷沉声道:“不知太太注意了没有,咱们府里的这些下人都变了许多,原先得了信老奴还不大相信,今日一见才知信中所言非虚。 咱们府里原先是什么样子您也知道,老奴方才带人安置行礼,仔细留意了一番,发现如今却与以往大不相同,不止一切都井井有条,府中下人也都各司其职,极为勤谨,这大姑娘管家不过半年,就能让那些老油子心悦诚服,其手段实在非常人可及。” 尤嬷嬷原是宫中女官,只是出宫后没有嫁人,而是做了教养嬷嬷,后来被史家老夫人请到了府里教导史氏,之后便一直陪在史氏身边,给她出谋划策,史氏对她极为倚重。 史氏闻言,沉默了半日,方道:“嬷嬷的意思是要我交好于她?” 尤嬷嬷闻言,点了点头道:“即便不交好也不要得罪,这大姑娘城府颇深,又极有手段,咱们离京这么些年,这府里只怕有不少人都投向了她那边。如今咱们还是先对付郑姨娘,如今回了京,她才是我们要小心的,大姑娘这边就不必树敌了。 况她毕竟是老爷的亲生女儿,又是原配嫡女,身后又有林家撑腰,若与她斗起来,一个不好就会伤了你的名声,也会伤了您与老爷的情分。 我知道太太心里还为去年那件事不平,只是钱升家的是什么性子咱们都知道,她当初说的那些话是太无法无天了些,大姑娘的处置已是手下留了情,任谁也挑不出不是来。 这事早已过去了,老爷当初都已经亲自写信跟您说明,便是要您别再追究的意思,太太若还抓着不放,只会伤了您与老爷的情分。” 史氏听罢,沉思了一会,方道:“罢了,就听嬷嬷的,横竖不过是费一份嫁妆罢了,只要她安安分分的,我自然不会去为难她。不过别的事倒罢了,这管家之权却必须得收回来。” 尤嬷嬷闻言,微微一笑,道:“您放心,这大姑娘既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谁管家才是名正言顺的,依我看,不出三日,她就会提这事了。” 这厢,紫菀回了自个儿院里,梅香早已等着了,见了她忙上前低声道:“姑娘,事情都打听清楚了,听说是北疆发生了大事,被打退的鞑子去而复返,在边城烧杀抢掠,还专挑官宦之家下手,已有许多人家遭了殃。 下剩的人家怕也遭毒手,便都急忙回京了,咱们太太也是如此。老爷派去的人不过走了几百里,就碰到了太太她们,便转道回来了。” 紫菀闻言,方明白其中缘故,看来这次的事闹的不小,按乾元帝素日的作风,只怕很快就要派兵出征了。赵虎身为游击将军,又对北疆最熟,只怕这次出征是避不过了。 紫菀想到此处,不禁皱了皱眉,有些担心起来。赵虎虽说有些偏心,到底是她的父亲,况这大半年相处下来,他也有了些改变,父女间也亲近了许多,若他出了事…… 紫菀叹了口气,只希望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话分两头,这厢,陈玥收了紫菀送来的白海棠与点心,十分欢喜,命人好生打赏了孙妈妈,方揭开食盒,见是一碟藕粉桂糖糕和一碟奶油卷儿,不禁笑了。 正欲尝一块,忽想起自家二哥以前最喜欢奶油卷儿,算来都许久没见他吃了,今日正好给他尝尝。 想到此处,陈玥便把这碟奶油卷儿仍旧放回盒子里,命丫鬟提了,一道往陈珩院里去。 到了松华院,却见院中静悄悄的,正心下疑惑,刚巧见陈珩的丫头春兰提着个茶壶出来,便招了招手。春兰忙走到陈玥跟前,小声道:“姑娘,您怎么来了?” 陈玥越发摸不着头脑,也压低了声音道:“这是怎么了?怎的静悄悄的?二哥呢?” 春兰闻言,苦着脸道:“二爷正在书房呢,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今儿从宫里回来后就冷着脸进了书房,都一个多时辰了,连午饭也没吃,偏没有二爷发话,我们又不能进去,都快愁死了。” 陈玥听罢,也有些担心起来,想了想,从丫头手中接过食盒,道:“我这就进去看看,你们都在这等着。” 陈玥提着食盒到了书房门口,敲了敲房门,却没反应,不禁皱起了眉头,顿了顿,扬声道:“二哥,你在里面吗?你再不出声我就进来了。” 门内,陈珩正对着书案出神,案上放着一个小匣子,匣中不是什么珍宝,却是一方洗的干干净净的丝帕,这帕子似乎沾染了什么,好几处地方都泛着暗红色,竟像是血渍,丝帕最下角绣着两朵淡紫色的紫菀花。 陈珩怔立良久,方慢慢拿起这方帕子,看着上面的血迹怔怔出神,对外面的动静充耳不闻。 陈玥等了许久,还是没有动静,心中越发担忧,一时也顾不得其他,忙推了门进去。 一进门,便见陈珩背对着门口,站在书案前,似乎在看什么东西,不禁松了口气,笑道:“二哥你也真是,明明在里面也不出声,把我吓了一跳。” 陈珩正看着帕子出神,一时来不及收起来,只得塞进了袖中。 陈玥放下食盒,一面把点心端出来,一面笑道:“我给你带了点心来,听春兰说你今儿没吃午饭,快吃点垫垫罢。” 陈珩闻言,顿了顿,还是走到桌边坐下,看了桌上的奶油卷儿一眼,无奈道:“我早就说过,如今都不吃这些了,你自个儿吃便是。” 陈玥闻言,道:“这可是紫菀姐姐送来的,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这个,才特地给你留的,你好歹尝尝。” 陈珩闻言一顿,看着碟中小巧玲珑的卷酥,那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拿起了筷子。 陈玥正看着陈珩吃点心,忽见他袖口露出一方丝帕,帕角的两朵淡紫色花儿十分小巧精致,这帕子虽做工精巧,看起来却是旧的,细看还有些暗红色的痕迹,不禁一怔。 陈珩见妹妹盯着自己的袖口,不禁有些疑惑,低头一看,才发现帕子掉出来了,不禁面色一红,迅速把帕子塞进袖袋。 虽然他动作极快,但陈玥还是看到了帕子上陈旧的血迹。 第93章 陈玥见状更是怀疑,低头细想了想,越发觉的这帕子有些眼熟,再看陈珩面色颇有些不自然,电火石光间,忽想起何时见过这帕子来,正是当年在妙华庵中,紫菀给陈珩包扎伤口用的。 当时陈珩满身是血的的情景陈玥还记忆犹新,因此对这帕子也印象深刻。 只是好好的,二哥藏着这个做什么? 陈玥又看了陈珩一眼,见他已恢复了冷静自持的模样,只是陈玥对他了解甚深,盯着他烧红的耳朵半晌,忽然福至心灵。自己真傻,素来清冷的哥哥小心翼翼收着一个姑娘家的丝帕,还能是为什么? 陈玥一想通这事,顿时一些以往没注意的事也慢慢浮现出来,比如陈珩时常一个人发呆,以前话就不多,现在越发少了,凡是听到和紫菀相关的事就极为关心,这种种表现,无不都说明一件事。 想到此处,陈玥不禁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家兄长,惊讶道:“二哥,你不会是……” 陈珩闻言,知道事到如今已瞒不过自家妹妹,便双目微垂,闭了口不言。 陈玥见他默认了,心中更是惊讶,自家兄长的性子她最是了解,素来对女子不假辞色,连对服侍他的丫鬟都一样,就是个木头,谁能想到他竟会对紫菀念念不忘,实在是让人无法置信,他们满打满算也只见过一面罢了。 陈玥不禁有些好奇,道:“二哥你不过见过紫菀姐姐一面而已,怎会……” 陈珩闻言,沉默不语,其实从何时动心,他也不知道,当年从妙华庵中连夜离开,却鬼使神差的把这方帕子留了下来,一直小心翼翼珍藏到如今。 陈玥惊讶了一会,复又欢喜起来,笑道:“这是好事啊,妈整日为了你的婚事烦心,紫菀姐姐品貌出众,正适合做我嫂嫂,妈定会同意的,二哥怎的不去跟妈说呢?” 陈珩闻言一顿,摇了摇头道:“不行。” 陈玥不解道:“为什么?” 陈珩沉默半晌,方道:“咱们家早就不比从前,况我只是一介武夫,又是退过亲的人,配不上她。” 陈玥闻言急道:“赵姐姐又不是那等势利之人,况当初那事又不能怪你,是他们家毁约在前,与你有什么干系?” 原来当初陈夫人相中了礼部尚书吴庸的嫡女,两家商议妥当了,都已经交换了庚帖,谁知没过一个月,陈家突然坏了事,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原本烜赫一时的陈家转眼便成了戴罪之家,吴家见状自然不愿再结这门亲,因此这桩婚事便就此作罢了。 陈珩却不再说话,只是摇头,陈玥急得不行,道:“二哥你到底怎么想的?难道你真的就愿意一直这样默默等着?” 她家二哥小时候还能说会道的,如今却变得沉默寡言,都快成闷葫芦了。小时候两人无话不说,如今大了,自家哥哥却不像小时候那样了,凡事都喜欢闷在心里,便是受了罪也从不说, 陈珩沉默半晌,方道:“日前宫里传来消息说,北疆战乱,今日圣上召见我,已经给我安排了任务,不日就要出征北疆。” 陈玥闻言大惊失色,顾不得其他,急道:“不是去年才打完吗?怎么好好的又有打仗了?你去年才从战场上捡回一命,圣上怎么又要你去呢?就不能不去吗?” 陈珩闻言,不禁摇头失笑,拍了拍妹妹的脑袋,道:“傻丫头,这军国大事又不是儿戏,再说圣上已经决定的事,哪里是你我能更改的,况且身为男儿,保家卫国乃是我们的本分,哪里能临阵逃脱?谁人没有父母?又有谁不畏死?若都如此,那咱们大顺朝早就被鞑子攻陷了。 再者,不说其他,当初咱们是受了陛下的恩,才能有今日,如今父亲还在西海沿子,名义上是为官,但实际如何你我都清楚,不过说得好听罢了,还是在那受苦。 还有当初暗害咱们家的人,如今仍是虎视眈眈。我唯有跟着陛下,才能保住咱们家,若我此次能立下功勋,说不定陛下会开恩让父亲回京,届时我们一家便可团聚了。” 陈玥听到此处,已知此事再无转圜的可能,沉默许久,方道:“这事你告诉妈了没有?” 陈珩闻言一顿,良久方道:“我会找个时间,缓缓地跟她说。” 陈玥便低了头不再言语,半晌方红着眼圈道:“那你一定要保重自己,平平安安回来,我和妈在家里等着你。” 陈珩闻言,轻笑道:“你放心,你哥哥虽然没什么本事,一身武艺倒还过得去,定会赶走鞑子,平安回来。” 陈玥还是有些不死心,道:“二哥你真的甘心放下赵姐姐,让她嫁予别人吗?” 陈珩闻言,目光一黯,他当然不愿意,可是那又如何,总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之念而害了她,他何尝不想上门提亲,然此次一去生死不知,若战死沙场,又何必让赵家姑娘的一生不安。 见陈玥仍看着自己,不禁苦笑道:“此去一去,也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回来,我怎能因一己之念,而害了赵姑娘? 陈玥闻言,一时也沉默不语,不好再说什么,她虽与陈珩兄妹情深,但与紫菀的情分也极好,若真因此耽搁了紫菀,她会愧疚一辈子。 只是抬头见自家哥哥面色暗淡,不禁有些心疼,她这个哥哥自小便肩负着母亲的期盼,五岁起便每日早起读书,七八岁上又跟着武师父习武,别人家的公子哥儿是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他这个哥哥却没清闲过一日。 后来家中突遭变故,也是他一力撑起家中的重担,支撑门楣,如今一家的荣辱都系在他身上,虽有个大哥,到底不是一母所出,且性子软弱,难当大任,如今又远在江南,压根指望不上。 陈玥叹息了一回,只得闷闷不乐的出去了,正走到门口,忽听陈珩低声道:“玥儿,今日之事不可告诉任何人,以免坏了赵姑娘的名声。” 陈玥闻言,转身看了看面色黯然的哥哥,叹了口气道:“二哥你放心罢,我知道轻重,不会说的,连妈那边也不会说。你别担心,好好保重自己,到时候平安回来,也许你和赵姐姐还会有缘分。” 陈珩闻言不再说话,只攥紧了手中的丝帕,若自己平安归来,也许…… 陈玥出了松华院,一路犹自沉思着,虽陈珩百般安慰,她也知道自家哥哥此去危险重重,心中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得帮自家兄长一把,至少让他能有个念想。 紫菀并不知道陈家发生的事,她正忙的不行,原来果然如紫菀所料,赵虎还是没用避过此次战事。 他早年在鞑子部落生活过几年,对那里的地形及各部落的情况都极了解,后来又长年驻守北疆,自是最恰当的人选。 因此被乾元帝封为昭勇将军,待召齐兵马后,便与神武将军冯唐一道,出征北疆。 赵虎从宫中回来后,顾不得同归家的史氏叙话,就忙命人去收拾东西,打点行囊,预备七日后出征。 如今阖府上下都忙的不行,史氏虽然心中郁然不乐,但知道君命不可违,只得打叠精神,亲自为赵虎打点行囊,忙前忙后,把一干丫头婆子支使的团团状,又时不时打发人来请紫菀拿对牌开库房。 紫菀知道她的心思,横竖自己也不好再管家,便寻了个机会,当着众人的面,把账本,对牌等物都干脆地交回给了史氏。 之后便回了房,她因想起了前世记忆中的急救包,便想着仿照着做两个简单些的出来。 战场上刀剑无眼,如今又不似后世,战场上有专门的医者救治,这个时候,只要受了伤,哪怕只是个小伤口,一旦感染都会没命。 可巧她上回买的那几箱子古书里便有两本医学孤本,其中一本上记载了几个失传的古方,据说有奇效。 她学了这么久的医术,自然对这些奇方感到好奇,当时便找齐了药材试着配制,幸好她研习医术多年,已颇有根基,虽失败了两次,最后到底是配出来了。 之后试了一下,确实药效奇佳,其中有一个是针对金创外伤的药粉,还有一个是补气养血的丸药,正合适这次给赵虎带去。 只可惜这两种药所需的药材太贵重了些,配制过程又极琐碎,她当初配的的不多,又送了些给人,如今每样只剩了两三瓶,只怕不够用,须得再配些。 想到此处,紫菀忙命人去取药材来,这其中大多数是极珍贵的,史氏心中自是不舍,但闻得是给赵虎配制伤药,虽然不相信她,但到底不好阻拦,心中嘀咕了一通,还是命人开了库房,取了药材送来。 其实这两种药配制倒不难,只炮制处理各种药材才费工夫,紫菀直忙了五天,才配出了一付。 这日,紫菀带着做好的急救伤药包到了上房,交给了赵虎。 赵虎看着桌上的一个大包袱并几个巴掌大的小布包,疑惑道:“这是什么?” 紫菀道:“这是女儿给父亲做的伤药包,战场上刀剑无眼,带着这个以防万一。” 说罢便解开与他看,只见大包袱里面是两个大的瓷瓶及满满一包袱的细棉布,细布条等物,小布包里面是两块干净的细棉布,两根布条,还有两个小小的扁肚瓷瓶,都只半个巴掌大,一青一白,极为小巧。 紫菀拿起瓷瓶,解释道:“这白瓶里是止血生肌散,乃是以白芨、田七、血竭及乳没等药材配制而成,功擅止血消肿,见效极快。青瓶里的是小还丹,是以各种温补气血的药材炼制而成,失血后服用此药可补气养血,加快伤口愈合,这棉布则是用来包扎伤口的。 这伤药包极小巧,父亲可贴身带着,用完了再换便是。” 赵虎久经沙场,心念一转便想到了这伤药包的好处。 战场上最怕的就是受伤失血,轻则残废,重则丧命,如今有了这个药包,关键时刻便可救回一条命。 往日他虽知紫菀学过医术,却不知竟有这般能耐,此时心中又惊又喜,忙问道:“这两种药配制可容易么?” 这样的好东西,若能多备些,战场上便可少死好些人。 紫菀闻言,摇了摇头道:“这两种药所需药材极多,且多是名贵药材,又要讲究各种炮制手法,极为琐碎,最快也要四五日。” 赵虎闻言,不禁有些失望,如今离出发时间只剩两日了,自然来不及了。不过转念一想,即便没有这两种奇药,换成普通金疮药也行,总能有些用。 赵虎想了想,便道:“你这伤药包的法子极好,我这就去禀告陛下,让太医院多赶制些出来,让将士们出战时带在身上,可以救不少人的性命。” 能救更多的人是好事,紫菀自然无异议,只是可不能让人知道是自己想出来的,当即便道:“这个无妨,不过父亲只说是您偶然想出来的便是,可别说是女儿的主意。” 赵虎闻言点了点头,道:“你放心,为父知道。” 赵虎当即收拾了一下,便携了一个药包进宫了。 紫菀这几日都在忙着配药,连带着淡菊几人也没有一刻停歇,如今总算完事了,只觉浑身疲惫,当下便歪在床上,不一会便睡着了。 淡菊见状,忙拿了床夹纱被来,轻轻给她盖上,又放下帐幔,焚了一把御赐百合香,方退下去了。 待紫菀一觉醒来,已是傍晚了。绿云等人见她醒了,忙进来服侍,堪堪梳洗好,便有丫头来传话,说赵虎在书房等她,让她过去。 紫菀到了书房,赵虎正在坐在书桌前看一张单子,见了紫菀便笑道:“今儿圣上好生夸赞了为父一通,说教导出了你这个好女儿。不止把年前进贡的那匹狮子骢赐给了为父,还赏了许多东西给你。” 紫菀闻言大惊:“父亲不是说会瞒着吗?陛下怎知道是我的主意?” 赵虎闻言苦笑道:“圣上明察秋毫,我一说他便猜出来不是我,为父又不能继续说谎,只得如实说了。” 说罢见紫菀双微微蹙,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忙道:“不过你放心,当时殿内并无外人,为父也请求了陛下,因此对外只说是为父的主意,圣上也没有再说什么,只赏下了这许多东西,算是给你的奖赏。”说罢便把赏赐的单子递给她。 紫菀闻言,这才心中稍定。接过单子一看,一大半是首饰绸缎,珍珠玉石等物,剩下的便是名家字画、法帖、孤本及上用的笔墨纸砚等等。 赵虎便笑道:“圣上赏赐可是天大的体面,除了公主,你还是头一个得此殊荣的呢,这些东西都还在上房,为父带你去看看。” 这厢,赵虎不过进宫一趟,便带了一大堆的赏赐回来,这可是天大的体面,阖府皆喜气盈腮,史氏更是欢喜非常,唯恐别人碰坏了,亲自带了人细细查看,登记造册。 其中有一匹茜香罗最是难得,这茜香罗乃是外国贡品,面料细腻轻柔,夏日穿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听说今年宫里统共才得了四匹,只太后和皇后那里分了两匹,其余人等摸都摸不着。 赵瑛一见之下便爱上了,看的都挪不动眼睛了,拉着史氏的衣襟道:“妈,我要这个,这个给我!” 史氏闻言,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好,你喜欢就给你,你生的白,穿这个也好看,眼瞅着天就要热起来了,正好给你和你弟弟做衣裳穿。” 第94章 上回说到史氏正带着人登记造册,又说要拿那匹茜香罗给赵瑛和赵峰做衣裳穿,正巧赵虎带了紫菀进来,听了这话不禁眉头一皱。 史氏却未察觉,见了赵虎便笑道:“老爷来了,快过来瞧瞧,陛下赏的这些东西真真难得,不止有珠宝玉器,还有好些上用的文房四宝,其中有一方蕉叶白极好,前日老爷不是说砚台摔坏了么,这个正好补上了。” 说罢又对紫菀笑道:“大姑娘,这有两匹宫绸料子极好,皆是上用的,花样精美,颜色又鲜亮,寻常难得,我正预备打发人给你送去呢。” 紫菀闻言,脚下一顿,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便往赵虎面上看去。 赵虎也是一僵,颇有些尴尬,见紫菀安安静静站在一旁,赵瑛却抱着那匹茜香罗不放,史氏又满面欢喜的带着那些丫头婆子们清点东西,一副收入囊中的模样,对比紫菀的模样,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不禁面上一红,一时有些下不来台,便轻咳了声,道:“瑛儿,这料子是给你大姐姐的,快放下来。” 赵瑛自小被赵虎与史氏娇宠着,心地虽然不坏,性子却颇有些骄纵,见赵虎竟把自己最爱的料子给了紫菀,哪里肯依? 何况赵虎素日极宠她,比史氏更甚,便嘟着撒娇道:“爹爹,瑛儿从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就喜欢这个,你让大姐姐选其他的好不好?你看这里还有许多呢,不止料子,还有好些首饰也极精巧别致,我都不争,让大姐姐先选,好不好?” 赵虎被小女儿这一撒娇,心也软了,只是到底记着这都是乾元帝赏给紫菀的,自然也该由紫菀处置,况紫菀过几年也要出阁了,这些正好给她做嫁妆,便拍了拍赵瑛脑袋,安慰道:“瑛儿乖,这是你大姐姐的东西,得还给她,爹爹下次再给你买更好的来。” 赵瑛闻言,顿时眼圈一红,不再言语,只低了头流泪,史氏见状心疼不已,忙搂了女儿在怀,蹙眉道:“老爷这是做什么,素日不是最疼瑛儿么,今日瑛儿不过想要块料子做衣裳罢了,老爷怎么也舍不得了。” 赵虎闻言,皱了皱眉,道:“这些都是菀儿的,哪里又能给瑛儿?” 史氏闻言,心中顿时大怒,她虽是侯府千金,但出阁时史家已经大不如前了,况上头又有两个兄长,给她的嫁妆虽然不差,但也只是不差而已,并没有多到哪里去。 况当初嫁给赵虎时,他还只是个普通将士,哪有什么家底?每年的三节两寿并各项人情往来都是靠她的嫁妆贴补才支撑下来,直到几年前赵虎慢慢熬上来,家里日子才好过了些。 但赵家到底是爆发新荣之家,没甚底蕴,虽有些金银珠宝,但却没什么可传家的珍宝,因此给赵瑛攒的嫁妆也薄的很。 今日难得乾元帝赏了这么多好东西,她早就看了,除了绫罗绸缎和金玉首饰外,还有好几幅名家字画、法帖、古籍孤本并一些极难得的古董摆设,这可是有钱也没处买的宝贝,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这些都留给自家女儿做嫁妆,体面又尊贵。 哪知道赵虎竟说是给紫菀的,她不气才怪,当即强忍着不悦道:“妾身知道老爷疼大姑娘,只是这些东西都是圣上赏赐的,都是要归入官中的,老爷若心疼大姑娘,挑几样好的给大姑娘便是,我看那套点翠头面和那对翡翠镯子极精致,便给大姑娘戴罢,大姑娘你看怎样?” 言语中竟是把这些东西都归入自己囊中了。 紫菀闻言,看了赵虎一眼,微笑一笑,道:“这是父亲得来的赏赐,自然是全凭父亲处置。” 赵虎见紫菀看过来的眼神颇有些奇异,不禁面上一红,这些可都是紫菀的功劳,哪里是他的缘故,正欲说话,忽见史氏指使丫头婆子要把东西送去库里,当即眉头一皱,沉声道:“这是做什么,我方才不是说了不许乱动?谁让你们搬这些东西的?” 众人闻言都吓了一跳,忙停住了手,不敢再动,都看向史氏。 赵虎因心中不悦,说话的语气便重了些。 史氏从未受过如此重语,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儿,况又是当着众人的面,不禁又羞又愧,涨红了脸道:“老爷这是怎么了?这些赏赐归入官中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以往也都是这样,怎的今日却三番两次生气起来?难不成我哪里做错了不成?” 赵虎有些不耐道:“我已经说了,这是菀儿的,她给我配制了一种伤药包,最适合军中将士使用,我便献给了陛下,因此才得了这么多赏赐,这都是菀儿的功劳,东西自然也是她的,不必归入官中,这是圣上所赐,指明了给菀儿的,别人无权过问,都交给她处置便是。”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史氏闻言,没再说什么,只是看她神色便知她根本不相信赵虎所言,只是赵虎已发了话,她不得不遵,强忍着怒气,让丫头们把方才登记造册的东西都划掉了,定定地看了紫菀许久,方淡淡道:“大姑娘要不要清点一下,看看是否少了什么?” 紫菀闻言,便垂了手,恭敬回道:“太太言重了,紫菀不敢。”低头见赵瑛还眼巴巴的看着那匹茜香罗,便笑道:“这一匹料子够做好几身衣裳了,既然二妹妹喜欢,一会我打发人裁一块送过来罢。” 史氏闻言,险些吐出一口老血来,早干嘛去了,方才不言不语,这会子又来做好人! 方欲拒绝,忽见女儿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心疼之下那不要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只冷哼了一声便不言语,带了丫头婆子回屋里了, 史氏忍气回了房,见已无外人,方怒气冲冲道:“嬷嬷还说让我跟她交好,可你们看看,这丫头油盐不进,哪里是好相与的。老爷又一直偏心她,说什么这次是她的功劳,我才不信,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多大的能耐,还不是老爷偏心,把功劳往她身上推。 这才多久,就把老爷笼络过去了,如今竟这般偏着她,真是好手段!今儿我便认了,来日再走着瞧!” 众人劝了几句没用,知道史氏这会子犯了左性,是听不进什么的,偏尤嬷嬷这两日又病了,不在跟前,怕说多了史氏不喜,只得都闭了嘴不言。 这厢,紫菀带人收拾好那些东西,日暮时分才回了房。这几日累了许久,还是没缓过来,连晚饭也没吃,便早早歇下了,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紫菀亲自裁了两块茜香罗命人给史氏送去。正欲看看新得的孤本,忽有丫头来回话,说陈家姑娘打发婆子送了两样鲜果来,还带了陈家姑娘的话来,说有要是求紫菀帮忙,紫菀闻言,忙命人请了进来。 一时那婆子进来,送上果子,又请了安,方说明来意:“我们姑娘说,上回府上配制的一种止血化瘀的金疮药还有一种补气血的丸药,效验极好,偏上回姑娘给的都用完了,这会子又急用,因此想跟姑娘再找寻些。” 紫菀闻言一惊,好好的忙道:“出了什么事?你们姑娘受伤了不成?” 那婆子忙笑道:“这倒不是,也怪奴婢没有说清楚,不是我们姑娘受伤,而是我们二爷此次要随大军出征,此次前去战场极凶险,因此我们姑娘才打发奴婢来寻这两种丸药。” 紫菀闻言一怔,没想到陈珩此次也会出征,只是到底是外男,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也不好多问,想了想便道:“原本前些时日配了好些,都给了家父了,如今时间太短,大军后日便要出发,现配是来不及了,幸而我这里还留了一点子,倒可以应应急,这就打发人去取了来。” 说罢转身吩咐淡菊:“你去里间,把什锦槅子上那个红锦匣子里的止血生肌散和小还丹取来。” 淡菊依言去了。 片刻后,果取了个匣子来,打开与紫菀过目,紫菀点了点头,对那婆子道:“这两个白色的瓷瓶里装的是止血生肌散,你记得告诉你们姑娘,这次的另添了些药材,效用更强了些,但与上次有些不同,只可外敷,不可内服。这青色瓷瓶里的是小还丹,虽是补气血的丸药,但一次只可服用一到两丸,每日三次,若失血过多可稍稍加量,但也不可服用过多,每日总共不可超过十丸,否则有害无益,切记。”说罢又说了些用药禁忌,最后还是有些不放心,便让那婆子把话复述一遍。 那婆子仔细记了半日,还是有些糊涂,此时哪里说得清,结结巴巴半日也没说明白,便住了口,赔笑道:“请姑娘恕罪,奴婢年纪大了,实在有些记不住。” 紫菀见状,沉吟了一会,方笑道:“不怪妈妈,是我考虑不周,这样罢,妈妈先坐一会子,我去把这些都写下来,待会儿你一并带回去给你们姑娘便是。” 那婆子闻言松了口气,忙道:“这样好,清楚明白,倒比奴婢带话强多了,只是又要劳烦姑娘了。” 紫菀笑道:“不妨事,横竖不过几个字罢了,妈妈且先歇一会子,我去去就来。”说罢又吩咐绣竹:“你先带这位妈妈去吃茶,好生招呼着,不可怠慢了。” 绣竹忙应了,带了这婆子去耳房歇息吃茶。 紫菀则回了房,把两种药的用法用量并各项禁忌都一一写了,搁下笔,正欲把信封好,不知怎的忽想起那次在梅林遇见陈珩的情景来。 那次的情景实在尴尬,她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这位陈公子在她脑海中的印象也极为深刻,虽然话不多,但极为细心,在那样的情况下不仅没有嫌恶,还特地去给她取了斗篷来,实在是个极善良贴心的少年。 其实满打满算他也不过十七八岁,放在她的前世还只是个孩子,在这里却要去上战场了。这战场上危机重重,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 想了想,紫菀还是重新拿起了笔,把制作简易急救药包的法子并自己记得的一些处理外伤和急救的方法都详细写了下来。 两刻钟才写完,紫菀搁下笔,又细细检视了一遍,心中暗叹了口气,希望自己能帮上些忙罢。 紫菀封好了信,便叫了淡菊过来,道:“你把这封信放进方才的匣子里,交给那位妈妈带回去罢。” 淡菊接过信,依言去了。 却说那婆子回了陈府,把锦匣交给了陈玥,回话道:“姑娘,那两样药赵姑娘家剩的也不多,都给奴婢拿回来了,还有一些用药的禁忌,赵姑娘写在了信上,一并放在这匣子里了。” 陈玥听罢点了点头,命丫头接了匣子,便让那婆子下去了。 打开信件从头细看了一遍,把内容都记住了,方重新誊抄了一份,放进匣子里。 一面叫了针线房的人过来,把制作简易药包的图样给她们看了,命她们尽快赶制几个出来,一面又叫了小丫头过来,吩咐道:“把这个给二爷送去,只说这是从赵将军府上求来的灵药,让二爷好生收着。” 那小丫头捧着匣子去了。 陈玥站在廊下,看着松华院的方向叹了口气,暗道:“二哥,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了,希望你能平平安安,早日凯旋归来。” 次日便是三月初十,三十万大军已集齐完毕,由神武将军冯唐率领,开拔奔赴北疆,京中百姓都出来送别,乾元帝更是率众大臣在城楼上亲自相送,暗盼此次大军能大败鞑子,得胜回朝。 第95章 赵虎出征后,将军府便安静了许多。 自上回那次赏赐的事之后,史氏便看紫菀不顺眼,早收起了初时在紫菀面前的慈爱模样。虽没有明目张胆的为难她,不过时不时地便要找些小事来膈应她,都被紫菀不软不硬的顶回去了。 如是几回,史氏这才消停了,再没出什么花招,不过面上一直颇为冷淡,还特地接了史湘云过来住了好些天,又是给她做衣裳,又是打首饰,比对赵瑛这个亲生女儿也不差什么,相反对紫菀却一直淡淡的,除了官中按例做的衣裳和打的首饰,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绿云绣竹几个对此颇有些不忿。 紫菀却只是一笑置之,丝毫未放在心上。 这日,下面送了给紫菀新做的四套衣裳和一套新打的首饰过来,首饰倒罢了,这衣裳的绣工虽然不错,料子却差了些,只是官用的。 绿云见了,不禁皱了皱眉,道:“太太也太不公了些,我听说给二姑娘的东西可不止这些,况且不管是衣裳还是首饰,都是极好的,到了姑娘这里,不止东西少,料子也差远了。” 紫菀此时正月洞纱窗下在看书,闻言抬起头来,见绿云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不禁摇头失笑,用书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道:“傻丫头,这有什么好气的,官中的份例原就是这些,二妹妹那边也是一样,多的不过是太太私下贴补的罢了。 二妹妹是太太的亲生女儿,太太多疼她些也是情理之中,难道也想要太太贴补我不成?没这个道理。 横竖下面做的衣裳我也不怎么穿,好不好有什么干系?再说咱们暖阁里堆了那么些的绸缎布匹,想要做多少衣裳不得?还怕没衣裳穿不成?” 自己只不过是史氏的继女罢了,赵瑛却是她的亲生女儿,身份不同,怎么可能有一样的待遇,史氏只要能做到面上一碗水端平就已经不错了。 况不过是一点衣裳首饰罢了,史氏许是想用这个膈应一下她,殊不知她历年攒下来的首饰头面已有十几匣,还有那些没打的珠玉宝石少说也有两三匣子。 绫罗绸缎更是足足堆满了几十口大箱子,少说也有一二百匹,大多都是上用的,即便是官用的也是极难得的。她又有田庄商铺各样进项,说句自大些的话,她如今的体己不知比史氏强了多少,因此官中的这点子份例她根本没看在眼里,多是让淡菊绿云几个分了。 绿云闻言,想起自家姑娘箱子里那些华美精致的绫罗绸缎,心中方气平了,得意道:“那是,姑娘的那些料子可是有银子也不一定买得到的。 我记得上回陛下圣上赏赐的料子里有一匹缂丝海棠的银红缎子极精致,做了褂子想来好看,还有几匹颜色极鲜亮的纱罗,最适合做裙子,下个月不是舅太太生日么,我过两日就用这几匹料子给姑娘做两身极精致的衣裳,到时穿出去必定艳压群芳。” 紫菀见她一副摩拳擦掌的模样,不禁失笑,无奈笑道:“你既有这个功夫那便做罢,只别伤了眼睛,横竖我也不急着穿。” 绿云忙笑道:“姑娘放心,我理会得。” 紫菀点了点头,看了眼托盘中的新衣裳,便道:“这几套衣裳我也不穿,白搁着倒霉坏了,还是你们四个拿去分了罢,正好一人一套。” 紫菀对她们几个素来大方,绿云也不推辞,谢了恩,又笑道:“姑娘昨儿给我的那本书,我看了一夜,有好些地方不明白,今儿又要劳烦姑娘给我这课朽木讲解一二了。” 淡菊正提了个掐丝盒子进来,听得这话不禁打趣道:“哎哟,这才几日功夫,咱们绿云姑娘学问就大长进了,说起来话来都文绉绉的了,想来用不了多久连诗词都能做了。” 绿云闻言面上一红,横了淡菊一眼,红着脸道:“姐姐惯会打趣人,我才跟姑娘学了几日,连字都没认全,哪里比得上姐姐出口成章,不知道的谁不把姐姐当大家小姐看?” 绿云与梅香才跟了紫菀不过半年,但已对她死心塌地,见淡菊与绣竹虽也是丫鬟,却不仅识文断字,连管账打算盘也是一把好手,比她们强了一大截,心中又是羡慕又是惭愧,便也下了决心学认字。 紫菀对此自然喜闻乐见,特地找了启蒙的书籍给她与梅香,让淡菊几个先教着,她得了空也会给亲自给她们解答一二。绿云性子伶俐,又肯下苦功夫,虽然起步晚了些,却学得极快,让众人都刮目相看。 此后紫菀只在家看书练字,偶尔各家千金下了帖子,也会应邀出去赴宴,或赏花、或作画,倒也颇为自在。 这日,紫菀闲来无事,正在教绿云几个读书,忽有凤姐打发人送了几样新鲜果子来,来人又带了凤姐的口信,说请她去贾府赏花,有事请姑娘帮忙。 紫菀心中疑惑,凤姐素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这时候叫自己过去不知是何意。 想了半日不得其解,便罢了,对那带话的婆子道:“知道了,你去回你们二奶奶,只说我明日便去。”又命淡菊拿了三百钱赏给那婆子。 那婆子得了紫菀的准话,又得了赏钱,自是高兴不已,欢欢喜喜的回去了。 次日吃过早饭,紫菀如约到了贾府,先去给贾母等人请了安,坐着说了会话,方同黛玉出了贾母上房。 正要去黛玉房里,忽有凤姐打发了个丫头来,见了二人忙请了安,方传话道:“因我们亲家太太那边来人了,因此我们奶奶让奴婢来给姑娘说一声,这会子实在不得空,一会再来找姑娘说话,请姑娘莫怪。” 紫菀闻言笑道:“不妨事,我这会子要去林姑娘房里坐坐,你们奶奶若闲了,让她来林姑娘这里寻我便是。” 那丫头听了忙笑道:“姑娘您自便,还有,这是我们亲家太太送来的菱粉糕和鸡油卷儿,我们奶奶让送来给姑娘尝尝。”说罢呈上手中的五彩掐丝盒子。 紫菀命淡菊接了食盒,那丫头方福了福身,自去回话不提。 这厢,黛玉见那丫头去了,方疑惑道:“凤姐姐找你做什么?” 紫菀摇了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她也没说,只说有事请我帮忙,也没说是什么事。” 黛玉笑道:“想来不是什么小事,不然哪里会这般殷勤。” 紫菀也笑道:“一会子便知道了,这会咱们去你屋里坐坐罢,我正有事要托妹妹帮忙呢。” 黛玉闻言便有些疑惑,待回了房里,便忙道:“姐姐方才说的是什么事?” 紫菀笑道:“我如今手上有些银子,白搁着未免有些可惜,便想在京城附近置几亩地,一来每年可得些进项,二来偶尔想吃个新鲜瓜果什么的也便宜些。 只是我对京城不熟,手下又没有得用的人,因此想请林管家帮忙寻摸一二,他在京城待了这么些年,又管着咱们家好几处庄子,想来对这些定是极熟的。” 黛玉听罢,方知是怎么回事,便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这个容易,不必去问林管家,林妈妈最清楚,我这便打发人去叫了她过来。”说罢叫了春纤过来吩咐道:“你去把林妈妈叫来,就说我有事找她。” 春纤依言去了,不多时便领了林妈妈进来。 黛玉便把方才紫菀的话说了,林妈妈听罢,便问道:“不知姑娘想买哪里的地?又打算买多少?” 紫菀闻言,便问道:“如今京城近郊可有地卖?都是什么价?” 林妈妈细想了半日,方回道:“除了我们那口子管的几处,近的地方只如今西山脚下那边还有几顷地,不过都是零散的,上等良田八两银子一亩,中等的五两,下等的三两。” 紫菀闻言,沉吟一会,道:“我明儿送六千两银子过来,劳烦妈妈跟林管家说一声,帮我在西山那边买三百亩上等良田,下剩的银子便先放着,若有合适的庄田便买下来,便是离京城远些也不打紧。” 林妈妈答应了,自去料理不提。 正巧凤姐进来,听说紫菀置地一事,便笑道:“妹妹越发能干了,攒下了这许多体己,来日可不愁嫁妆了,就不知哪家有福的能得了去。” 紫菀闻言,不禁面上一红,啐了她一口,没好气道:“就你惯会贫嘴弄舌,这也是你当嫂子说的话,可别让我说出什么好的来!”说罢便转过身只同黛玉说话。 凤姐见状忙上前扳了她的肩膀,笑道:“好妹妹,是我说错了话,该打该打。”说罢不住的拱手作揖。 众人都笑得不行,黛玉指着凤姐笑道:“你也有今日,我可算见着了。” 说笑了一会,黛玉早知凤姐有事找紫菀帮忙,见她时不时地看向紫菀,便找了个由头,带她二人去了里间,自己则转身去了书房。 这厢,里间便只剩凤姐紫菀二人。 紫菀便道:“不知二嫂子是有何事要我帮忙?” 凤姐道:“上次我病了一场,大夫说是气血亏虚,调理了许久都不见效,幸而林妹妹给了我一瓶子丸药,我吃了,效验极好,听说是妹妹自个儿配制的?” 紫菀闻言一怔,随即点了点头,道:“是我配的,嫂子可是还要?若要的话我一会便打发人去取便是。” 凤姐却摇了摇头,看了紫菀好一会儿,欲言又止。 紫菀见她似有难言之隐,便笑道:“你这么个爽快人,今儿怎么扭捏起来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这会子又没有别人。” 凤姐闻言,脸色一红,过了半晌,方道:“听说妹妹医道极通,因此我想问问妹妹,可有什么好方子,能助人怀孕生子的?” 第96章 紫菀初时还以为自个儿听错了,直直的看了凤姐半日,见她满脸期盼的看着自己,方知她不是顽笑,不禁又羞又恼,涨红了脸,半日方说出话来,气恼道:“嫂子你也是糊涂了,竟问出这等话来,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哪里知道什么生子秘方,让人知道了,不但嫂子的名声没了,连我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今儿这话我权当没听见,嫂子也不要再提了。”说罢夺手便要出去。 凤姐见状忙拽住了她的袖子,求道:“好妹妹,我知道今儿是太造次了些,只是我也是没法子,如今大姐儿都好几岁了,偏我竟再没个消息,熬油似的熬了这么些年,背地里不知多少人闲言碎语,妹妹医道这般好,就帮帮我罢,你放心,这里也没别人,我也绝不会往外说的。” 紫菀见她目中似有泪意,不禁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无能为力,我不过是看了几本医书,学了点子皮毛罢了,顶多照方子配个丸药,或看一点小病小痛,其余的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不知凤姐为何突然这般想要一个孩子,但无论如何她是帮不上忙的,不说她没有方子,便是有也不可能拿出来,一旦传出去,她这辈子就完了。 况且凤姐又不是不能生,只是素日太好强,又操劳太过,这才没再怀上,她记得大概三四年后凤姐便会怀上,还是个男胎,只可惜她自己不知保养,自恃强壮,逞强揽事,怀了七八个月还是小产了。 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秘方,只要凤姐肯放下那些事,安心调养一段时日,未尝不能怀上。只是以凤姐的性子,除非要了她的命,否则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弃到手的权利,君不见原著中她病的起不来床都还在谋划那些事。 凤姐闻言,直直的看着紫菀半晌,见她神色不似做伪,方相信她是真的没有法子,顿时失望不已,想起前番自己在荣禧堂听到的话,不禁悲从中来,眼中簌簌流下泪来。 凤姐素来好强,紫菀自打认识凤姐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脆弱模样,心下不禁有些不忍,叹道:“我虽没什么妙方,不过还是可以给你把把脉,看看你如今的身体状况。” 凤姐闻言,忙拭了泪,在桌边坐下,伸了手腕出来。 紫菀在她身旁坐下,拿了帕子叠了几叠,放在她腕下,闭目调息了片刻,方开始凝神诊脉。先诊了右手,数十息之后又换了左手,如是两次,方收了手。 凤姐见状,忙问道:“妹妹,我的身子如何?可要不要紧?” 紫菀看了她一眼,道:“你的身子并无其他病症,只是心血不足,兼脾虚气弱,可见是素日操劳太过,又不知保养,方伤了心脾。 幸而还未酿成大症候,只要放宽心思,吃些健脾养血的丸药,再饮食方面多加注意些,好生调养,用不了两个月就可痊愈了。到时只要调理好了身子,日后未必不能如愿。” 凤姐闻言先是一喜,随即想到什么,喜色又淡了下来,面有难色的看了眼紫菀,低声道:“妹妹可还有其他法子么?” 她看过许多太医,说辞皆与紫菀差不离,她不是不想调理好身体,只是这管家之权是她好不容易才到手的,那里是说方就能放的。 紫菀见状,便知她是放不下手中的权利,不禁冷笑一声,道:“我劝你也知足些,俗语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既不想放下管家之权,又奢望能调理好身子,天下哪有这般好的事? 亏你是个明白人,难道不知道二者孰轻孰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先调理好身子,日后什么事情办不得?” 凤姐闻言,沉默半晌,方道:“这管家之事是老太太和太太交于我的,太太又上了年纪,我若推了这担子,这满府里的大大小小的事又交给谁去料理?” 紫菀见她只是一味找借口,不禁越发失望,叹了口气道:“你也别说这话,难道满府里就只你能干不成?即便太太没精力,还有大嫂子、三姑娘她们呢,哪个管不得?只是你自己舍不得放手罢了! 你如今累死累活,死命攥着这些东西不放,将来身子垮了,又有什么用?况你终究是大老爷那边的,早晚要回去,将来宝玉娶了亲,你又当如何呢?你细想想罢。” 凤姐闻言,身子一震,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颇为难看。 紫菀见状也没再说什么,她虽喜凤姐爽利的性子,又佩服她杀伐决断的本事,但凤姐有些方面又太过狠毒了些,虽出身富贵,却秉性贪婪,为了钱财什么都干得出来,毫无道德底线,又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她如今言尽于此,凤姐若是不听她也不会再管。 凤姐呆呆坐着发愣,过了半晌方回过神来,看了紫菀一眼,叹道:“好妹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才说了这番掏心窝子的话,你放心,我会好好想想的。”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见外面传来宝玉的声音:“林妹妹,听说凤姐姐到你这儿来了,可还在么?老太太正找她呢。” 凤姐在里面听见,忙应了一声,便携了紫菀的手出去了。 出了里间,只见宝钗宝玉都在,正与黛玉说话,见她两个一道出来,也没有多想,只笑道:“我说怎的没看到凤姐姐呢,原来和赵姐姐躲到里间说体己话去了。” 凤姐闻言笑道:“我们方才闹着顽,把发髻弄散了,这才借林妹妹的妆奁梳洗了一番。” 宝玉也并没怀疑,便转了身同黛玉说话,宝钗却眼尖,发现凤姐眼圈微红,似是哭过的模样,心中颇有些疑惑。 不过她素来安分守拙,不干己事不开口,当下只是摇着团扇微笑不语,并未说什么。 凤姐便问宝玉:“老太太找我做什么?” 宝玉笑道:“方才东府珍大嫂子和蓉哥儿媳妇来了,说后儿是珍大哥哥的生日,东府里已预备好了戏酒,请咱们后日去热闹热闹,老太太便叫姐姐过去一起商议此事。” 凤姐闻言,忙带了丫头去了。 凤姐一去,紫菀也丢开了这事,只与黛玉宝钗等人一道说笑。她并未想到今日之言竟改变了凤姐原本的命运,亦无意中救了一双有情人,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富贵时光容易过,一转眼又到了秋日,黄花满地,丹桂飘香。 这日,天朗气清,杨提督夫人设了螃蟹宴,下了帖子,请各家夫人并千金前来赏桂花吃螃蟹,史氏也在受邀之列。 史氏自然欢喜不已,杨提督位高权重,前去赴宴的夫人诰命也多是身份不凡,这可是结交人脉的好机会,若表现得好,也可以在各家夫人面前露个脸,留个好印象,有了好名声,将来也能说门好亲。 史氏其实是不想带紫菀去的,但不管怎么说,紫菀毕竟是她名义上的女儿,她即便再不喜,明面上还是要表现的不偏不倚,若此次不带紫菀,那赵瑛也就不能去了。为了女儿的将来,史氏便是有再大的不满也只能忍了。 因此一大早便梳洗打扮了一番,带着紫菀与赵瑛前去赴宴。 才到了杨提督府二门上,就碰巧遇上了陈夫人和陈玥母女二人,因此两家便一道走了。 及至到了内院,各家诰命夫人亦带着自家姑娘来了,皆是十来岁的年纪,个个生的鲜花嫩柳一般 。杨提督夫人见了喜欢的不行,携着手好生夸赞了一番,方命人带着她们去了隔壁的小花厅吃果子。 这厢众位夫人厮见了一番,方坐下说话。 她们坐在一处也没什么话好说,左不过是说些衣裳首饰,家务人情并自家儿女等等。 杨提督夫人此次办这螃蟹宴,一是为结交人脉,二却是受了自家妹妹之托,为自家那个还未定许人的外甥女相看人家。 因此众人说了会话,杨夫人便不动声色把话头往儿女亲事上带,众人也不觉奇怪,这种场合本来就时常说这些,况又想到杨提督正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变都以为杨夫人是想给自家女儿相看人家。 杨家极富贵,杨提督身为九门提督,位高权重,几家姻亲亦都是显赫之家,家中又只二子一女,听说杨提督夫妻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十分宠爱,若能攀上他家,那可是有受用不尽的好处。 在场的许多夫人顿时都心动起来,即便自家没有适龄的儿子,亲戚家说不定有,一时便都暗自盘算起来。 杨夫人一面同众人说笑,一面暗自摇头,如今这些官员女眷们虽多是来自京城数一数二的人家,但家中有适龄公子的却不多,即便有几家年龄合适的,不是订了亲便却都是依靠祖荫,不思上进之徒。 自家外甥女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模样人品俱是极出挑的,家境也不差,又有自家这门显赫的亲戚,当初若不是因为意外,也不会耽搁到如今,即便如此,也不是这些人可以配得上的。 正暗自发愁,忽一眼看见端坐在左边末端微笑的陈夫人,不禁心中一动,想起她家似乎正有一个适龄的儿子。 当下细细回想了一番她家的情况,陈家虽然几年前坏了事,但如今已经慢慢起来了,当初抄没的家产也多数发还了,虽然不比以往,但相较一般人家来说还是颇为殷实的。 陈大人在与陈家大公子都在南边为官,陈家姑娘她早就听说过,方才也见了,是个知书达理的,相貌也出挑。 既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想来陈家公子也差不到哪儿去,而且陈家公子似乎才十九岁,如今已是五品的品阶在身了,听说这半年在与鞑子数次对战中屡立奇功,在北疆威名远播。 前些时日圣上都当着众大臣的面亲口夸赞了一番,看样子回来后必定又要升个几级,况且入了当今的眼,只要不出意外,陈家公子来日的前程定差不到哪儿去。 虽然陈家门第差了些,还有陈家公子退过亲这点不大好听,不过他是男子倒没什么妨碍。 况且若这门亲事能成,自家外甥儿女嫁过去便有了诰命的身份,可是极体面的,再者陈夫人的为人她也颇为了解,性子宽厚大方。 她方才故意把话说的含糊些,众人都在打算盘,唯有陈夫人不动如山,可见其品性。想来不会是个苛待儿媳的婆婆,小姑又和气,如此四角俱全的好人家,想来便是自家那个挑剔的外甥女儿也没话说。 殊不知陈夫人虽然心急自家儿子的婚事,却没想过要娶高门大户的姑娘,自家与杨家门第相差太大,况她对杨家素日的行事也知道几分,这般人家教养出来的姑娘,并不是自己儿子的良配,因此根本没有心动。 杨夫人并不知陈夫人所想,又细想了一遍,觉着并无什么不妥的,况先前听说陈夫人在给她儿子张罗人家,自然没有定亲,当即便对陈夫人笑道:“听说令公子前些时日又立了大功,连圣上都在朝堂上亲口嘉奖,像令公子这般年纪轻轻就如此出息的少年公子可真真罕有,夫人真是好福气。” 陈夫人闻言一怔,不知杨夫人是何意,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只得答道:“夫人谬赞了,犬子不过是一时侥幸罢了,真正有功的还是那些在战场奋勇杀敌的将士们。” 杨夫人见她如此谦逊,面上不见丝毫得意之色,更是暗自点头不已,越发觉得自己没看走眼,便笑道:“令公子这般年少有为,不知可曾定亲了?若没有,不如我给你们做媒,准给你们说一门极好的人家。” 第97章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她们初时见杨夫人打听陈家公子的事,还以为杨夫人是取中了陈家,一面暗叹陈家好运,一面也颇为疑惑,陈家如今虽然慢慢起来了,到底坏过事,如今勉强才算是三等人家,陈家公子即便有些能耐,但配杨家的话这门第便不只低了一点,杨家怎的毫不嫌弃,竟愿意以爱女下嫁? 直到此时听了这话方觉不对,这世上可没有当母亲的给自家女儿保媒的理,看来断不是给自家姑娘相看了,那能劳动杨夫人亲自说媒的,自然是同杨家极亲厚的人家,又会是谁呢?一时都暗自思索起来。 陈夫人听得杨夫人如此说,心中忽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她可不相信杨夫人的眼光,虽不欲答,偏上回自己给儿子相看媳妇之事众人皆知,此时自然不能撒谎说已订了亲,只得强笑道:“我们家堪堪起复,家底儿薄,犬子又是一介武夫,因此一直未有合适的人家。 前些时日好容易相中了一家人家,偏犬子又出征去了,当时不知要何时才能回京,我们老爷也还未回京,故没敢提。” 言外之意是你不必替我们操心了,我家已经有看中的人家了,只等自家儿子老爷回来便要去提亲了。 杨提督夫人却好似没听出这言外之意,只笑道:“既如此说,那是未定亲了,那正好,我这里有一个极好的人选,这姑娘年纪与令公子相当,生的好模样儿,性子爽利,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根基家当也都配的过,就不知夫人怎样?” 众人闻言,都暗想同杨家亲厚的人家哪家有和陈家公子年龄相仿的女孩儿。 陈夫人也在暗自思索,忽的福至心灵,猜到了杨夫人说的是哪家,细数杨家的众亲友之家,唯有杨夫人的外甥女儿,太仆寺少卿吴天安之女符合这一条件。 想起那吴家的行事及吴家姑娘的为人,陈夫人不禁打了个哆嗦,心中暗自叫苦不迭。 其他人琢磨了片刻,也都猜到了杨夫人说的是谁,不禁都看向陈夫人,心中十分同情,只是碍着杨夫人的面子,不敢显露出来。 原来这吴天安与吴贵妃之父吴天佑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吴天安乃继室所出,两兄弟素来不和,二老一去便分了家,也正是因分家之事起了龌蹉,两家几乎成了仇人,不过维持着面子情罢了。 吴天佑继承了吴家大半的家业,又心思活络,乾元帝登基后他是最早投诚的,后来采选秀女之时又把女儿送入了宫中,没多久便被封为了贵妃,极得乾元帝宠爱,吴天佑自己也已坐到了工部侍郎的位置。 反观吴天安,分得的家产不过三成,钻营了许久也只是个太仆寺少卿,对比长房的风光实在不值一提,处处被压了一头,心中自是郁郁。 吴家姑娘名红缨,生的鲜艳妩媚,书画皆通,她自负多才,素来便有青云之志,又见自家堂姐在宫中深得宠爱,连带着大伯一房也体面尊贵起来,便也动了心思,见自家父亲日日长吁短叹,便撺掇动了吴天安,送了她入宫待选。 吴红缨当时虽只十四岁,却生得一副婀娜体态,极为动人,不说同龄之人,便是年长于她的也颇有不如,在当时待选的众人之中可谓是拔尖的。 她自认容貌绝俗,又有满腹才学,且自家姨父又刚升任了九门提督,有他相助,入宫之事定是板上钉钉的了。 先前也确实如她所料,十分顺利,谁知道在最后一关却被涮了下来,其中缘故外人也不知,只是吴红缨含羞抱愧的出了宫,随即便称病在家,足足有一年未出现在人前。 众人皆以为经此一事,吴家定会给她尽快寻一亲事,早些嫁出去,谁知这吴姑娘打宫中见了一番世面回来,眼光越发高了,一般官宦人家的公子压根看不上,不是位高权重者无论如何也不嫁。 吴天安也是如此,进宫这条路行不通,便又想把吴红缨送给西宁王爷做侧妃,谁知人家压根儿看他家不上,这才死了这份心。 后面想着挑个家世好的青年才俊也行,却不知他家的名声早传了出去,好些的人家又有谁会愿意同他家结亲? 倒有一些人家看在他家同九门提督有亲的份上来求过亲,然这些都是些不入流的人家,吴天安哪里看得上,吴红缨也打死不同意。 因此几年来挑挑拣拣,高不成低不就,到了今年,吴红缨已经十八了,同龄的姑娘大多都已成亲生子了,她却还未有着落,这才有些着急起来,吴家夫人也是心急如焚,这才拜托胞姐帮忙给女儿相看一户好人家。 只说门第倒不必太高,重要的是男方要有品级,且要家境殷实,公婆慈爱,叔姑和气方可,当时杨夫人还有些头疼,今日却发现陈家正好符合这几样,这才相中了。 在场众人都不知当初吴家姑娘是为何落选,陈夫人却机缘巧合知道些□□,原来当初这位吴姑娘竟买通了內侍,想在御花园中偶遇乾元帝。 她自以为聪明,又行事隐秘,却不知她的一举一动早在其他人的眼皮子子底下,她的行为也早有人报了上去。因此不等她有所行动,便已被勾销了名字,送出了宫。 陈夫人既知晓吴家姑娘的为人,又如何肯结这门亲?当下便忙笑道:“夫人好意,原不应辞,只是我们家如今已相中了一户人家,只等犬子及我家老爷回来便上门去求娶。因此竟要辜负夫人这番好意了。” 杨提督夫人满以为自己亲自开口作保山,陈夫人必定不会拒绝,不妨对方竟这般不识抬举,当即笑意一敛,面色也沉了下来,不悦道:“先前也没听说你们家同谁议了亲,怎的忽然就说有看中了的人家?莫不是夫人不相信我的眼光,故意拿这话来搪塞我?” 陈夫人忙道:“不敢欺瞒夫人,确实是如此。” 杨提督夫人闻言,便冷冷道:“既如此,那我倒要听听看,府上看中的是哪家姑娘?” 陈夫人闻言,顿时一僵,这话不过是她的推托之辞,这当下去哪里找这户人家出来,当即强笑道:“那不过是我们家先取中了人家,还未上门去提过,因此……” 旁边一人忽笑道:“如此说来,那便是未定亲了,既如此,夫人又何必急着拒绝呢,难不成你们看中的这家姑娘竟会比提督夫人看中的还要好不成?” 陈夫人正心慌意乱,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沉,霍然看向说话之人,却是年初刚升任为兵部郎中的贾雨村之妻胡氏。 胡氏见陈夫人看向自己,犹笑吟吟道;“夫人莫怪我说话不中听,这结亲之事关乎令公子一生,千万要慎重些,提督夫人的眼光向来极好,绝对错不了,这可是一片好意,夫人还是好生思虑一二罢。” 此言一出,众人皆看向胡氏,见她满面笑容,心中都暗暗啐了一口,这丫头出身的就是眼皮子浅,半点上不得台面,吴家姑娘的人品众人皆知,谁也不想要这样一个儿媳妇,偏她竟这般无情,这时候只顾着奉承提督夫人,却把陈家推向火坑,听说陈夫人还与她有旧呢,今日却这般忘恩负义,真是个白眼儿狼。 陈夫人本出身名门,父兄皆身居高位,后来嫁入陈家,也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门第清贵,后来陈父一路高升,官至京营节度使,不知多少人家对她奉承巴结,今日在座的许多人都曾得过她家的好处,原先对她也是奉承巴结,陈父在金陵任巡抚之时,这胡氏更是其中之最,对陈夫人极尽奉承讨好之能,没想到如今自家落魄了,她竟这般落井下石。 陈夫人历经世事,也知道世态炎凉,都是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难者少,只是没想到今日遭此困境,竟无一人为她说话,当下不禁心生凉意。 见杨提督夫人正定定的看着自己,陈夫人心中长叹一声,横竖她是不可能同意这门亲事的,罢了,大不了得罪杨夫人,当下咬了咬牙,正欲说话,忽听一人笑道:“夫人也不必恼,自古这结亲之事就是左挑右捡的,况陈大人不在家,陈夫人也做不了主,这时候问陈夫人也没用。 横竖陈大人同陈公子也快要回京了,不如等陈大人并陈公子回来,陈夫人届时把今日之事说与他们听。 提督夫人的眼光向来极好,想来陈公子和陈大人也不会有异议,到时说定了亲事,再请您来做保山,岂不更妙。” 陈夫人闻言心中一喜,忙转头看去,原来说话的是锦乡侯夫人,她们两家虽有来往,但并不是特别亲近,后来是因陈玥紫菀韩蕙三人交好,这才熟络了些,没想到今日竟是她为自己说话,心中极为感激。 锦乡侯夫人年纪虽不甚大,在众人中身份却是数一数二的,况她出身临安伯府,父兄皆身居要职,她既开了口,杨提督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况也不想逼陈夫人太过,到时反而不好结亲了,当即顺着台阶下,笑道:“夫人说的也有理,倒是我糊涂了,横竖也不过等两三个月罢了,既如此,那便等陈大人及陈家公子回来后再议罢。” 陈夫人这才放下了紧绷的心弦,众人见状也替她松了口气,忙笑着打圆场,岔开了话头。 唯有胡氏心有不甘,她原先身份卑微,不得不对身为巡抚夫人的陈夫人低声下气,奉承讨好,早就心存怨气,今日好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哪里会放过,方才不过是一点小意思罢了。 当下正欲说话,忽见陈夫人直直的看了过来,目光如裹寒冰,登时心中一个激灵,这才想起陈夫人往日的手段,不敢再言语。 不多时,便有婆子来回话,说宴席已经备好了,众人这才打住了话头,叫了一直在偏厅吃果子的姑娘们一道移步去园中。 锦乡侯夫人特意拉着陈夫人落后了众人几步,估计众人都听不到她们说话了,这才低声道:“你方才也太冲动了些,幸而我拦住了你,不然岂不是要开罪了提督夫人?”如今杨提督权势煊赫,提督夫人又素来是被奉承惯了的,若得罪了她,只怕陈家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陈夫人闻言苦笑道:“我也知道不能开罪她,只是方才那种状况下我还能怎样,总不能就这样答应这门亲事罢?” 想起方才的情景,陈夫人对锦乡侯夫人越发感激,道:“方才真是多谢你了,不然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锦乡侯夫人摇了摇头,道:“我这不过是缓兵之计,你们还是要早些想个法子,找一户合心意的人家尽快把亲事定下来,不然提督夫人是不会轻易罢手的。” 陈夫人顿时泛起愁来,叹道:“我哪里不知,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找这么个人去?既要人品模样好,又要合心意,家世也不能太差,还要心甘情愿同我们家结亲,不然提督夫人那一关就过不了。” 锦乡侯夫人闻言,也皱起眉头来,想了半日也没什么好人选,一时相顾无言。 这厢,紫菀带着赵瑛,同韩蕙陈玥一起走到众夫人这边,赵瑛一眼便看到了史氏,忙挣脱了紫菀的手跑了过去,紫菀拉之不及,只得盯着她,直到见史氏牵住了赵瑛的手,这才移开了目光。 锦乡侯夫人正与陈夫人在一处说话,这一番动静刚巧被她收入眼底,她早从韩蕙口中听说了紫菀在赵府的情况,见她如此待继妹,不禁暗暗点头,心道不愧是林家教养出来的女孩儿,果然不错。 心中赞叹了一番,忽然灵光一闪,忙拉了陈夫人的衣袖,低声笑道:“你不必愁了,我已给你找到一个极好的人选了。” 第98章 上回说到锦乡侯夫人对陈夫人说有个极好的人选,陈夫人大喜过望,忙问道:“是谁?” 锦乡侯夫人一笑,往紫菀所在的方向轻轻示意,笑道:“这不是个现成的好人选吗?” 陈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韩蕙陈玥及紫菀三人正在一处低声说笑,先是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锦乡侯夫人说的是紫菀,一时倒愣住了。 锦乡侯夫人见状,便笑道:“你素日只忙着在外头寻摸,却把身边这么个好人给漏了,紫菀这孩子不止模样好,温柔中带着刚强。 素日里言谈举动,待人接物皆落落大方,况且不仅琴棋书画皆通,管家理事也是一把好手,在各家姑娘中都是出类拔萃的,年龄也与你家二公子相差不了多少。 况且赵将军虽是寒门出身,却与史家是姻亲,又与贾家联络有亲,紫菀又与林家渊源匪浅,届时提督夫人即便不满也不敢如何。” 陈夫人希望找个行事大方又有心胸见识的媳妇,紫菀是最合适的人选,锦乡侯夫人对当初韩蕙所说的事记忆犹新,紫菀小时候便能在那些人贩子手里逃出来,还能想法子救出那么些人,其心智手段可见一斑,京中众千金绝对没几个有她这份胆识气魄。 陈夫人本就是将门出身,素来便喜欢性子爽利又有智谋手段的姑娘,自从家逢大变,经历了那一番磨难,更深知一家主母光会应酬交际、打理中馈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有足够的手段和心胸见识,方可在遭遇危难时稳得住,渡得过难关。 回京后因紫菀与陈玥交好,两人时常往来,陈夫人对紫菀的为人也颇为了解,模样不用说,为人也知书达理,性子爽利,行事行事大方得体却又不失雷霆手段,是个极聪慧的姑娘。 当初自家遭逢大难,众人都避之唯恐不及,紫菀不仅没有如此,还出手相助,更是让自己一家三口避过了一场大难,由此可见其品行之佳。 况她与自家女儿这般要好,若真的成了好事,也不必担心姑嫂不和,确实是个极好的人选,只是想起自家的情况,心中还是有些顾虑。 锦乡侯夫人见她面色踌躇,还以为她不愿意,不禁疑惑道:“你不是说要找个温柔又不失刚强的媳妇么?这可不都合了你的心意了这样的媳妇打着灯笼也没处找,你还有什么不足?” 陈夫人闻言忙道:“哪里,紫菀姑娘好得很,我自然喜欢得紧,只是正因为太好了,我才心中犹豫。” 锦乡侯夫人听了这话更是不解,疑惑道:“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陈夫人叹了口气,道:“你也知道,我们家从前还算是个中等人家,可偏偏坏了事,不仅家产被抄了一回,珩儿也因此被连累,无法科举,不得不弃文从军。 如今虽有了点品级,但相比其他世家的公子们,到底还是差了不少,况我们老爷如今也只是四品,比赵将军足足低了两级,俗语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凭紫菀姑娘的品貌,再好的人家也嫁得,赵将军又怎会看得上我们家?” 锦乡侯夫人听罢,也低头沉思了半晌,忽抬头笑道:“你说的虽也有些道理,只是却忘了一事,令郎就不用说,这半年在北疆立了好几次大功,高升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陈大人也在南海沿子那边兢兢业业,政绩不凡,圣上都亲自开口让陈大人回京述职,想来定是要重用的,品级多半也要升一升了,因此倒不必虑这个。” 锦乡侯夫人人脉颇广,各方面的消息都极为灵通,乾元帝好几次毫不掩饰的表露出对陈珩的看重,再联系自家父兄前日所言,便知乾元帝多半是要重用陈家父子了。 陈夫人闻言,方想到这些,一时也高兴起来,笑道:“托你的吉言,若果真如此,那倒是可以厚颜一试。” 锦乡侯夫人见状笑道:“你也高兴得太早了些,该不会这会子就想去提亲罢?” 陈夫人忙笑道:“你也忒小看了人,我是那等糊涂的人不成?这会子所有人都盯着我们家的一举一动,我哪里敢这么大喇喇的去求娶?自然要等一些时日,等风头淡了些才好提此事。 况且虽说这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毕竟事关珩儿的一辈子,只我喜欢也没用,他的性子向来执拗,还得要问问他的意思。 要他也愿意才好,如此才能夫妻合乐,否则到头来不是害了人家姑娘么?” 锦乡侯夫人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点头赞叹道:“你说的极有道理,只是像你这般开明的母亲却真没几个。” 陈夫人摆了摆手笑道:“我先去探探赵将军夫人的口气,若对方也有意,我才好请人去提亲。” 锦乡侯夫人闻言,想起听到的关于史氏的一些消息,不禁蹙了蹙眉,这半年来不是没有人去跟史氏提过紫菀的亲事,虽大多是不入流之家,但也有两三家不错的,偏史氏竟都拒了,只说紫菀年纪还小,她家老爷极疼这个女儿,想要多留两年,因此才都没同意。 史氏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其实谁不知道她真正的用意?对她这番行事都暗自摇头,也不怕坏了名声,须知她可还有个亲生女儿等着呢。 想到此处,锦乡侯夫人便提醒了陈夫人两句,陈夫人闻言颇为诧异,方欲说话,谁知陈玥紫菀及韩蕙三人过来了,只得把刚到嘴边的话咽下了。 及至到了园中,宴席早已备好了,众人入了席,丫头们送了螃蟹上来,个头极大,极为肥美。一时下面又送了热酒上来,众人虽,到底因方才之事有些不自在,说笑了一回,略用了点酒菜,便都散了。 陈夫人回到家中,便急忙写了两封信,把今日之事细细写了,又说了欲聘紫菀为媳的诸般缘由,命人快马加鞭给陈珩父子送去。 陈夫人这番举动自然瞒不过别人,况她原也没想避着人,越是光明正大越不会惹人怀疑。她之后也仍是如往日一般,时常出门应酬,果然众人见她这般行为,都以为她是去信询问陈珩父子关于议亲之事的意见,也都没有怀疑。 转眼又是冬日,天气寒冷,夜复见长。 虽是冬日,京城中却不见丝毫冷意,处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原来前些时日北疆传来捷报,我朝大军不止将来犯的鞑子大军尽数歼灭,还乘胜追击,打到了鞑子部落的汗庭,杀了汗王。 经此一役,鞑子已不成气候,再也无法对北疆造成威胁,边疆百姓自此也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这可是本朝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胜仗。 消息传回京城,顿时满城欢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比过年还热闹。 十月十八,正是北疆大军得胜归来的日子,京城的大街上早已里三层外三层的站满了了人,连两边的茶楼上也都被那些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们租下了,就为了一睹本朝这数十年难得一遇的盛事。 午时整,艳阳高照,大街上挤挤攘攘都是人,你一言我一语,议论个不停。 正吵闹间,忽听见一阵阵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传来,众人皆是一顿,一时都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马蹄声响,只见一队一身黑色甲胄的骑兵迎面而来,腰佩长刀,骑在高大的骏马上,目不斜视的注视着前方,一样的神情,一样的肃穆威严,大街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大军行至身前,两边围观众人中忽有人喊了句“大将军来了” 顿时众人你推我桑,拼命向前挤,幸而有五城兵马司的在场维持秩序,否则早就乱套了。在茶楼等着的许多姑娘小姐也顾不得避嫌了,忙带了帷帽,打开窗户朝外猛看。 只见骑兵们后面的便是神武将军冯唐,随后跟着的是军中的诸位将领。最引人注目的是末端一匹纯黑色的战马,马上端坐着一个身穿银色盔甲的年轻将军,只见他约莫十□□岁,长眉入鬓,目若朗星,一身气质十分冷冽,却掩不住那夺目的风采。 因赵虎也在今日的队伍中,史氏也命人早早定下了翠云楼三楼的一间雅间,此时正拉着赵瑛和赵峰的手站在窗边,指着大军道:“你们看,爹爹回来了,那个穿黑色战袍的那个,看到了没有。” 紫菀也戴着帷帽站在窗边,看着大军逶迤而过,正赞叹间,忽一眼看见了端坐在骏马上的陈珩,不禁一怔,经过战场的洗礼,如今的陈珩再不是上次相遇时那个腼腆沉默的少年,而是像一把利剑,一把将剑刃隐藏在鞘中的剑。 陈珩似乎心有所感,忽然抬头看来。 待看到注视着一位身姿聘婷的姑娘,先是一怔,随即便不在意,正欲打马前行,忽然一阵清风起,吹起了帷帽上的轻纱,露出了那张令他朝思暮想的容颜。 第99章 紫菀也不妨陈珩竟会看过来,两人目光相对,紫菀被那双黝黑的眸子定定的盯着,不知为何心中砰砰直跳,一时竟忘了把吹起来的轻纱放下。 两人怔怔相望,正巧淡菊走了过来,笑道:“姑娘,如今天儿冷,窗边风又大,您已经站了这许久了,还是进来罢。” 紫菀闻言方回过神来,双颊一热,忙把帷帽放下,心中还是有些慌乱,便忙转身离开了窗边,也没有发现窗外那双黑眸中的神采暗了下去。 陈珩见紫菀已经离开了窗边,心下颇有些失望,只是此时并不是好时机,他素来冷静持重,此时虽然心中不乐,但面上仍是一派冷肃之色。方才的对视在他看来似乎过了许久,其实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自然没有人察觉。只得端正了身姿,继续随大军前行。 陈珩自顾自的端坐马上,以为无人注意到他,却不知他在一众人过中年的将军们中间是多么显眼。 不仅是围观路人,两边茶楼中的夫人们也早就注意到了,皆在心下赞叹不已,都说陈家二公子是少年俊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年纪轻轻就已立下这般功勋,将来前程真真不可限量。 想起上回提督夫人所提的亲事,倒有些为他惋惜起来,不知是否会真的便宜了那吴家姑娘。 更有那年轻的姑娘们看红了脸,她们自幼长于闺阁之中,哪里见过这般英姿飒爽的年轻公子,一个个都心中乱跳,脸泛红霞,横竖戴着帷帽,也不怕人发现,看的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直到众将士们的身影远去,姑娘们这才怅然若失的离开了。 这厢,史氏紫菀等人回到府中,已经未时了,府中众人早得了消息,上上下下都兴高采烈,喜气盈腮。 一时传了午膳上来,只是史氏哪里还有心思吃饭,胡乱用了点东西,便一叠声的带人预备晚间的洗尘宴,迎接赵虎得胜归来,一时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 紫菀见状,也不好坐着不动,便也道:“今儿父亲得胜归来,是咱们府里的大喜事,女儿也想尽一份心,不知太太可有什么吩咐?” 史氏许是心情好,连带着看紫菀脸上也有了些笑影,微笑道:“不必了,这里有我呢,大姑娘今儿想必也累着了,且先去歇息罢,等晚间再一道给老爷好好接风洗尘,日后大姑娘忙的时候只怕多着呢,不急这一时。” 紫菀见史氏这般和颜悦色,心中颇为诧异,待听得她这番言语,心中更觉疑惑,总觉着有些不安,偏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行了礼,带着满腹疑窦回房了。 史氏看着紫菀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很快便消失不见。 这厢紫菀带着淡菊等人回了房,绿云最沉不住气,见房中已无外人,便忙道:“姑娘,方才太太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总觉得太太话中有话?” 淡菊闻言也道:“我也觉着哪里不对劲,自从那次撕破脸之后,太太对咱们姑娘便一直淡淡的,可从未像今日这般和颜悦色的说过话。” 绣竹与梅香正取了给紫菀更换的衣裳的过来,闻言也蹙眉道:“不知为何,我一看太太那笑容便觉得瘆得慌,你们说太太不会又想出什么幺蛾子罢?” 紫菀初时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此时见众人也觉不对,方知不是自己多心,沉吟了一会,也想不明白,便叹了口气道:“罢了,横竖父亲已经回来了,想来太太也不敢光明正大的为难我们,咱们只素日里小心些便是。”众人忙应了。 却说史氏正带了丫头婆子给赵虎预备洗尘宴,忽听丫头说老爷回来了,史氏闻言又惊又喜,忙带了人亲自相迎,方出正院,便见赵虎正迎面而来,身上还穿着方才入城的那身战袍。 史氏忙带人上前行了礼,方笑道:“老爷怎的这会子就出宫了?我还以为要到晚间才能回呢。” 赵虎闻言笑道:“圣上体恤将士们,只问了些话,便让我们先回来梳洗歇息了,待晚间再进宫领宴。” 史氏笑道:“原来如此,我说呢。”一面命人给赵虎预备热水和干净的衣裳,一面吩咐厨房赶紧做些吃食上来。 一时回了上房,赵虎梳洗干净,用了些饭菜,方坐下同史氏说话。问了些家里的情况,忽想起一事来,便道:“我上回让你留意的事可办得怎么样了?” 史氏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会意赵虎说的是什么,忙笑道:“老爷放心,已经办妥当了。”说罢便挥手让丫头婆子们都下去。 待众人都退下去了,史氏这才道:“这大半年来,倒有几家不错的,与老爷同在北疆效力的陈将军之母也曾打发人来求过,只是到底有些不合适,况且还有提督夫人和吴家在那里盯着呢,总不能因此开罪了杨提督,因此我便拒了。” 说到此处,见赵虎面无异色,史氏方喝了口茶,继续道:“我冷眼看着,只朱侍郎家的二公子最合适,今年才十七岁,却已是举人老爷了,与大姑娘年纪也相当,为人孝顺知礼,且朱家门第清贵,根基颇厚,朱大人与朱夫人也是出了名的宽厚慈善,就不知老爷是何意?” 赵虎闻言,低头细想了想,方明白史氏说的是礼部侍郎朱庆之子,这朱家祖上乃是世家,只是后来落魄了,到了朱侍郎父亲这一代方慢慢起来了,朱侍郎夫人乃翰林之女,膝下只有二子一女,长子与长女业已各自嫁娶,只二子朱庭还未娶亲,听说素有才名,为人也孝顺,倒是个极佳的人选。 当即便道:“这家倒甚是不错,只是不知朱家是否愿意跟咱们家结亲?” 史氏闻言忙笑道:“这个老爷可不必担心,正是朱夫人上个月跟我探过口风,我才命人去打听了这些,谁知竟是四角俱全。虽然我看着好,不过这毕竟是关大姑娘的终身,我也不敢自作主张,尚未答应他家,还要等老爷点头方可。” 赵虎闻言,面色顿时柔和下来,轻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我以前还以为你不喜紫菀,如今你却这般为她着想,以往是我错怪你了。” 史氏闻言,微微一笑,道:“老爷明白我就好,大姑娘虽不是我生的,在我心里与瑛儿却是一样的,只是我性子直,不会说话,才让大姑娘对我有些误解。” 赵虎闻言便道:“你放心,等忙完了这些时日,我亲自去跟她解释清楚,紫菀那孩子也不是那等心思狭隘之人,定会明白你的。” 史氏听罢,低头一笑,半晌方抬起头道:“那朱家那边,老爷意下如何?若没甚意见,我便去回复朱夫人。” 赵虎闻言,沉吟了一会道:“且不急,我再派人去外头打听打听,若没什么问题,你再答复朱夫人。” 史氏笑道:“既如此,那就听老爷的。” 说了会话,已是未时末了,赵虎重又收拾了一番,换了朝服,便进宫赴宴去了。 待赵虎离去,史氏方松了口气,斜倚在榻上出神,脸上犹带笑容。 尤嬷嬷正端了杯热茶进来,见状不禁一怔,忙道:“太太你不会真的要撮合朱家二公子和大姑娘罢?” 史氏坐起身来接过茶盏,慢条斯理道:“自然是真的,这可是我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给咱们大姑娘挑的人家。” 尤嬷嬷闻言不禁皱眉道:“可是若是让老爷查出来……” 史氏自然明白她的未竟之言,笑着摆了摆手,道:“嬷嬷大可放心,朱家二公子的的确确是个少年俊才,朱家门第也确实极清贵,这些我可没说假话,老爷即便再怎么打听也都不会变的。 至于朱家夫人的性情,在我们而言虽不是秘密,别人却未必查得到,这又是后宅女眷的私密事,老爷自然也不会去追根究底。 况他却对这些后宅之事本就不甚了解,觉着大面儿上不差就是了,朱夫人又向来贤名在外,他哪里知道婆婆磋磨儿媳妇的手段。 当初先朱家大少奶奶之死外人连她娘家人也不清楚,都以为她是自个儿不小心落了胎才重病去世,若不是当年母亲身边的张妈妈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可见朱夫人的手段。” 尤嬷嬷见状,知道再劝也无用,心下一叹,虽然有些同情大姑娘,但她毕竟是太太的人,自然不可能背叛太太,只希望大姑娘运气好罢。 史氏只同尤嬷嬷在里间说话,却不想这话竟被人在外间听了个清楚明白,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峰的身边的二等丫头绫儿,赵峰在旁边的厢房里午睡,起来小解,赵峰的奶妈妈便叫她去倒水来,不想却在窗根底下听到了史氏同尤嬷嬷的密谈。 绫儿原是外面买来的,在府里没甚根基,当初没少被人欺负,连月钱都被上头的婆子克扣掉了,当时还是紫菀管家,见到后便重新立了几项规矩,让下面的小丫头们也能自己领月钱,虽还是会被克扣些,但至少大半还是能到自己手里。 如此几个月下来也能攒一些,若是碰到看病等急用钱的时候还可以预支两个月的月例,就因这些,才救了她娘的命,因此她对紫菀极为感激,只是她身份低微,觉着也没什么可以报答紫菀的,嚷出去反倒不好,便一直藏在心里。 后来史氏回京,见她生的伶俐,又孤家寡人,在府里没甚牵连,便选到了赵峰身边。也是史氏大意,只叫人看住了院门口,却忘了赵峰和他的丫头还在,不过她也没有想到,赵峰身边的丫头竟会去亲近紫菀。 绫儿倒了水,便乘人不备,悄悄儿去紫菀院中,把自己听到的那些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紫菀,紫菀这才知道史氏那句话的意思,也才知道陈家竟遣人来求过亲,可是怎的自己却丝毫没听到风声? 淡菊几个急得不行,急道:“太太的心也太狠了些,竟要把姑娘推入火坑,偏看样子老爷迟早要答应朱家的,姑娘,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紫菀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法子,这个时代不比后世,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做主,根本没她说话的份儿,只得摇了摇头,抬头绫儿还在,便命人拿了五百钱给她,嘱咐道:“这些你拿去买果子吃,只记着今日的事断不可再告诉别人。” 绫儿也知道轻重,忙答应了,见紫菀已没什么吩咐,方悄悄地回到了上房。 淡菊绿云几人急得不行,都低了头苦思对策,只她们都是长于后院的小姑娘,一时半会哪里想得出什么好办法,直急得团团转,绿云抓了抓脑袋,忽道:“要不咱们去告诉老爷罢?” 淡菊三人闻言先是一喜,随即又忙摇头道:“不妥,朱家提亲的事府里的人都还不知道,咱们总不可能跑去跟老爷说让他不要同意罢?再说恐怕说了老爷也不会相信。” 紫菀闻言也点了点头,道:“这不行,咱们还是得另外想法子。” 正焦虑间,忽见黄鹂提了个盒子匆匆进来,回话道:“姑娘,这是陈姑娘打发人送来的两碟点心,说是用北疆那边的果子做的,给姑娘尝尝。” 紫菀闻言,心中不禁有些疑惑,按理陈珩刚回来,陈家应该也正忙乱着才对,怎的还有心思做点心? 想到此处,便问道:“来人可还带了什么话不曾?” 黄鹂闻言,低头思索了一会,方想起来道:“只说这点心是刚做的,要姑娘趁热吃,味儿才好,对了,陈姑娘还使人送了一本书过来,说这本书上有几处地方不明白,让您给解答一二。” 紫菀闻言,不禁心中一动,细看了眼桌上精致的五彩填漆食盒,摆手让众人下去了,方打开了食盒,拿起那本书,细细检查了半晌,翻到某页之时,忽然一顿,看着那页书怔怔出神。 淡菊几人也不知道紫菀在里面做什么,正为方才之事埋头苦思,忽见紫菀掀了帘子出来,对绿云道:“你挑两样果子,再把这本书送回去给陈姑娘,只说我看过了,批了注,让她细看看罢,记得要亲自送到陈姑娘手上。” 众人皆摸不着头脑,绿云虽有些疑惑,但见紫菀神色恢复如常,便猜她是想到了什么法子,忙点头道:“姑娘放心,我这就打发人送去。”说罢便匆匆去了。 紫菀看着绿云远去的背影,知道不出差错,自己的未来便定下了,心中忽有些茫然起来,一时也不知是喜是忧。 这厢,赵虎进宫赴宴,此番大胜乃是乾元帝登基以来的头等大喜事,自然龙心大悦,论功行赏,命人当场宣读了圣旨,赵虎被封为正三品虎威将军,赐良田千亩,白银千两,黄金百两,锦缎百匹,并各色珠宝古董等等。 陈珩因在北疆屡立大功,更亲手斩杀了汗王,因此被破格提为副护军参领,掌领护军宿卫宫禁,赐骑都尉之爵,并赏良田千亩,金银珠宝等等。其余各人亦皆有封赏。 众人自然是欢喜不已,一场庆功宴直饮到戌时三刻方结束。 诸位将军们皆酒量极好,只在宫里不敢任意,因此从宫中领宴出来,冯唐便拉着赵虎陈珩并几个亲厚的属下去他家痛饮,陈珩酒量极好,却并没什么酒瘾,只是在席间屡次为赵虎挡酒,几圈下来也喝了不少。 众人对此都极为不解,不过此时酒意上头,也没有细想,见他如此,便都一起按住他灌了起来,哪知最后还是被陈珩放倒了。 一时众人都倒下了,此时已近亥时了,冯夫人听得消息,忙命人备好了马车,又打发小厮们跟着,一一送了众人回去。 赵虎喝的醉醺醺的,哪里记得史氏说的自家与朱家结亲之事,一回来便倒在床上睡着了。 次日,一家人吃罢早饭,赵虎便叫了赵峰到跟前考校了一番他的功课,见他对答如流,心下颇为满意,不禁微微颔首,道:“看来这大半年来倒没有荒废功课,既如此,一会子来我书房,把那个方澄泥砚拿去罢,日后好生用功,不可懈怠。” 赵峰闻言,登时激动不已,那方澄泥砚是赵虎的心爱之物,今日赐给了他,其含义不言自知。 史氏见状也是满面笑容,慈爱的看了赵峰一眼,正欲说话,忽见大管家王和急匆匆地跑过来,气喘吁吁道:“都中天使前来降旨了,请老爷速速前去接旨。” 一语未了,顿时满室皆惊,赵虎霍然起身,一面匆匆赶去前院,一面叫人大开中门,摆好香案预备接旨。 此时室内一片寂静,丫头婆子们都不敢言语,史氏不知这圣旨是福是祸,更是急得不行,坐立难安,只命人不住的去前院探听消息,连带着赵瑛与赵峰姊弟也有些慌乱起来。 紫菀见赵峰小脸儿都白了,不禁有些不忍心,况赵峰与赵瑛不同,素来便对她颇为亲近,便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放心罢,父亲才从北疆立了功回来,此次想来不是坏事。” 赵峰素来对这个大姐姐极为信服,当即放下心来,倚在紫菀身边等消息。 史氏见状,不禁眉头一皱,才缓和些的面色又沉了下去,对赵峰招了招手,沉声道:“峰儿,别打扰你大姐姐,快到这边来。” 赵峰闻言,面色有些踌躇,犹豫了一会儿,见史氏面色沉沉,还是慢腾腾挪过去了,史氏这才高兴起来,面带得色地看了紫菀一眼,想起昨日赵虎言语中对朱家的颇为满意,想来此事是出不了什么差错了,顿时笑容更深了。 紫菀只作没看到,不时低头喝茶。 一时满室寂静无声,正沉默间,忽见去打探消息的王和家的满脸喜色的回来了,史氏见状便知此次是福非祸,不禁松了口气,暗自猜测是什么好事,满面笑容道:“可打听出来了,圣旨上说的是什么?” 王和家的闻言面上的笑容更深了,给史氏及紫菀行了礼,方喜气洋洋道:“恭喜太太,恭喜大姑娘,方才圣上下旨亲自赐婚,把咱们大姑娘许给陈将军了!” 史氏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第100章 上回说到王和家的进来报信,道圣上给紫菀赐了婚,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淡菊绿云几人对视一眼,皆是又惊又喜,昨日她们还担心紫菀会被推入火坑,谁知今日便得了这天大的喜讯,只是仍旧有些不放心,忙问道:“妈妈可知是哪位陈将军?” 史氏僵了半晌,犹不肯相信,此时闻言也忙看向王和家的,问道:“你说清楚些,究竟是哪位陈将军?” 王和家的闻言,忙轻拍了自己一下道:“是奴婢没说清楚,就是在北疆斩杀汗王,刚被圣上封为骑都尉的那位陈小将军,不过现在应该叫参领大人了。” 王和家的也没想到自家大姑娘竟有这般福气,得圣上赐婚,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即便是宗室郡主都不一定有这个体面,况且陈将军也是极出众的人才,年纪轻轻便已挣下偌大的功勋,放眼京中,竟无人能出其右。 史氏听罢,心中最后那一丝侥幸也没了。 房中静了半晌,众人方反应过来,忙不迭的向紫菀道喜。赵瑛素来与紫菀不睦,便只在一旁不出声。赵峰虽不大明白赐婚的意思,却也知道是好事,当下也笑嘻嘻地向紫菀道喜。 紫菀这时才真正回过神来,心中一时有些五味杂陈,她以为陈珩会想其他法子,没想到竟是直接请旨赐婚,这样一来,这门婚事便再无反悔的余地了,虽是自己亲口答应的,偏到这时又有些心慌起来。 这厢,赵虎送完宣读圣旨的天使出门,忙命人开了祠堂,把圣旨小心翼翼供奉起来。 一时回了上房,丫鬟忙打起帘子,传话道:“老爷回来了。” 紫菀赵瑛三人闻言,忙站起身,垂手立着。待赵虎在炕上坐下,三人方重新落座。 赵虎回京这几日一直忙碌不停,倒没怎么留心紫菀,此时留心细看过去,见她比半年前的身量又高了好些,身上穿着一件藕荷色绣缠枝梅花的交领缎袄,系着如意镶边银鼠皮裙,娉婷而立,竟似一枝迎风而立的粉芙蓉一般。 他一一直未留心,今日一见,方知这个女儿已经出落得这般好了,一时倒有些感叹起来。 这个女儿打小便不在他身边,他对她也颇有些愧疚,原想细细为她择一户好人家,谁想圣上竟会下旨赐婚,心中虽对此有些吃惊,到底是极大的体面,况陈家也是个不错的人家。 当即叫了紫菀到跟前,温声道:“为父原本还想为你择一户好人家,不曾想圣上竟亲自赐了婚,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圣上的眼光自然错不了,你只安心备嫁便是,嫁妆什么的不用操心,为父自然让你风风光光的出门子。” 紫菀闻言,面上微微一红,低了头福身道:“女儿省的,父亲大人费心了。” 赵虎微微一笑,对紫菀三姊妹道:“你们先回去,我与你母亲有些话说。” 紫菀闻言,福了福身,带着众人出去了。 待赵瑛她们出去了,赵虎方道:“这两日陈家只怕就要来提亲了,你多费心些,把该预备的东西都料理好。 还有紫菀的嫁妆,也该打算起来了,我记得咱们库里有好些古董摆设,绸缎首饰,置办时只管去库里取,若缺什么再去外头采买便是。” 赵虎喝了口茶,似想起什么,又道:“今日圣上降下这般隆恩,乃是我们家天大的荣耀,一会吩咐下去,阖府每人赏两个月月钱。” 史氏只气得咬牙切齿,偏又不能表露出来,只得满口答应了,见众人都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越发愤恨,简直要喷出火来,偏还要做出一副高兴不已的模样,心中只觉油煎似的。 史氏忍着一肚子怒火回了房里,等屋里只剩自己人了,便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拍在小炕桌上,尤嬷嬷忙道:“太太何必拿自己出气,仔细手疼。”见史氏的手掌心红了一大块,精心保养的小指甲也折了,吓了一跳,忙命人拿了药油过来。 史氏倒在榻上,颓然的叹了口气,不甘道:“我原以为此事已经万无一失,谁知竟被圣上横插了一杠子。” 尤嬷嬷闻言,忙道:“太太慎言,这圣上赐婚,可是天大的荣耀,咱们应该感恩戴德才是。” 史氏闻言,咬牙切齿道:“我只是不甘心,我堂堂侯门千金,要向一个村野贱妇的牌位低头行礼便罢了,连我的瑛儿也要被那贱妇之女压了一头,叫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按规矩,赵瑛的夫家理应要低于紫菀,况圣上赐婚乃是天大的体面,除非日后赵瑛加入皇家,否则是不可能会有此殊荣的。 尤嬷嬷叹道:“如今事已至此,咱们也没什么法子,毕竟是圣上赐婚,即便太太不满,还是要装的高兴些,凡事精心些,好好料理才是,否则传了出去可不妙。” 史氏闻言,冷笑一声道:“有什么可料理的,他们家来提亲,不过是备些茶酒喜饼等物,嫁妆什么的还早呢,急什么,三媒六娉下来,最快也要一年的功夫才能成亲。 再说咱们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家底儿薄,库中也就那么些东西,四五十抬便顶天了,还想要十里红妆不成?” 尤嬷嬷听罢,知道史氏又犯了左性,不禁摇了摇头,暗叹了口气。 这厢,紫菀带着丫头们回了房,绿云便笑嘻嘻的向紫菀道喜:“恭喜姑娘,得此良缘,这下子咱们可不必担心了。” 淡菊也笑道:“正是呢,陈姑娘就不用说了,跟咱们姑娘素来亲厚,如今成了姑嫂,自然是更亲近了,还有陈家夫人,咱们也是极熟的,最是宽厚慈善,姑爷爷年轻有为,真真是四角俱全,咱们姑娘这回可算是遇着了。” 紫菀闻言面上一红,心中的那丝慌乱方渐渐退去,确实,陈家人口简单,陈玥与自己情分好,陈夫人也不是那等苛刻之人。 陈珩自己也是认识的,虽然了解不深,但从几次见面的表现来看,并不是那等贪花好色之人,总比盲婚哑嫁,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男人要好。只要自己努力,未必不能把日子过好。 想到此处,紫菀心中方渐渐安定下来。 这厢,乾元帝赐婚陈赵两家之事也已传遍了京城。 自从上回杨提督夫人说为陈家保媒之后,京中众人便都在等着看好戏。 吴家早得了杨提督夫人的准信,自以为已经十拿九稳,还做着美梦,等着陈家上门提亲,谁知陈家没等来,竟等到这个消息。 吴红缨正在房中弹琴,闻讯当即把手中的琴给摔到了地上,气的险些晕过去,怒道:“好啊,好一个陈家,竟敢如此欺我!” 当初陈珩回京,她也躲在旁边的茶楼看了一眼,见他生的容貌虽俊朗,肤色却黑了些,心中颇有些不满意。 后来还是吴夫人劝她,跟她细说了陈家的好处,接着陈珩又被乾元帝重赏,连升一级两品,还赐了爵位,可见极受圣上的器重,前程可期,心中方慢慢回转过来,也做起四品诰命的美梦来。 谁知今日一旨赐婚便打破了她的美梦。 吴夫人也是又惊又气,当即便命人收拾了车马,赶去了提督府,找自家姐姐哭诉。 杨提督夫人也正在气恼不已,见了自家妹妹这幅形状,不禁叹气道:“罢了,这是圣上赐婚,如今我也没法子了,你放心,好儿郎多的是,我定会再给咱们红缨挑一门更好的。” 吴夫人闻言,拭了拭泪,道:“姐姐的意思我明白,只是难得有这么个四角俱全的人家,红缨也期盼了这许久,竟落个如此结果,实在令人心酸。” 杨提督夫人闻言也是面色暗沉,半晌方道:“你放心,这口气我一定会出,他们陈家别以为立了点子功勋便翘到天上去了,且等着,我迟早把今日的场子找回来。” 她早已命人打探清楚了,这赐婚不是乾元帝心血来来潮,而是陈珩亲自求来的。 初时听得消息,杨夫人恼怒不已,她身为九门提督的夫人,除了王妃公主便是她的身份最高,而论权势,即便是一般的宗室也不及他家。 她素来便被众人奉承惯了,说的话也无人敢违拗,陈珩这次却生生的打了她的脸,叫她如何不怒? 依着她往常的性子,早有千般手段给陈家好看,非坏了这桩婚事不可。 偏如今陈珩风头正盛,乾元帝对他极为信任,竟把掌管禁宫安危的要职给了他,况这是乾元帝亲自赐婚,她便是再有胆子,也不敢怎样,只得按下这口气,等待来日。 贾家这边也得了消息,此时正好黛玉姊妹并凤姐等人在贾母房中说笑,闻言都是又惊又喜。 黛玉是真心为自家姐姐高兴,紫菀回家后过的什么日子她自然清楚,原本一直担心史氏会借此拿捏紫菀的婚事,如今圣上赐了婚,还是陈玥的哥哥,自然是极好的姻缘。 探春等人倒罢了,宝钗闻言却是羡慕不已,她不过比紫菀小一岁,如今紫菀得了这般好的终身,自己却还没有着落。 贾母笑道:“我上回还说紫菀这孩子极好,不知道哪家有福气得了去,没想到竟是圣上赐婚,这可真是天大的体面,除了寥寥几家,可没人有过这等福气。” 凤姐也点头笑道:“可不是,况且陈大人年纪虽轻,如今却已是正四品的官身了,赵妹妹一进门便是四品诰命,这般年轻的诰命,可是极罕见的。” 王夫人闻言,脸色便有些异样,捻佛珠的手也顿住了,都说夫贵妻荣,贾政在工部熬了这么些年,还只是个五品员外郎,她也不过只是个五品宜人。 而陈家公子有本事,紫菀不过十五岁,却已是四品恭人了,生生压了她一头,况明眼人都知道陈家公子受圣上器重,只怕用不了一两年又要往上升了。 王夫人想到此处,心中实在有些苦涩难言,贾政是指望不上了,只希望宝玉将来出息,能给她挣个凤冠霞帔罢。 宝玉却极不高兴,皱眉道:“好好一个清净洁白的女儿嫁,在家里岂不好,嫁人做什么,还是嫁给那等武夫,岂不是太委屈赵姐姐了。” 王夫人心中正郁然不乐,闻言脸色一沉,喝道:“宝玉,这是圣上赐婚,哪里是你能胡言的?仔细老爷捶你!” 宝玉闻言,瑟缩了一下,贾母顿时笑容一敛,搂了宝玉在怀,不满的看了王夫人一眼,道:“你说宝玉做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宝玉的性子,他小孩子家家,哪里知道什么。” 黛玉见状,不禁蹙了蹙眉,心中颇有些不悦,只是她是晚辈,不好说什么,只得忍住了。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凤姐便道:“老祖宗,如今赵妹妹大喜,咱们是不是也该上门去恭贺一声?” 贾母闻言笑道:“你说的是,论理是该去,你们情分素来好,你就带了你林妹妹和三妹妹她们去看看她罢。不过这两日只怕陈家就要去请官媒提亲了,他们家定然忙的不行,还是过几日再去罢。我和你太太们等文定那日再去。” 凤姐应了,黛玉等人闻言也极欢喜,唯有宝玉闷闷不乐,不过众人皆知他的脾性,也无人理他。 第101章 这厢,赵虎方出了正院,忽有小厮来报,说冯将军在太白居定了雅间,打发人来请老爷过去一叙 。 赵虎闻言,心中疑惑不已,只得换了衣裳前去。 及至到了雅间,却见不止神武将军冯唐,还有陈珩也在。 赵虎见状,便已知是怎么回事。 陈珩见赵虎进来,忙站起身来请安,脸上颇带愧色。 冯唐见赵虎面上有些不悦,便笑道:“今日的赐婚是启宗这小子向圣上求来的,因没有得到你的准许,便擅自求了圣上赐婚,心里颇为不安,这才请了我做中人,来与你赔罪。” 赵虎闻言,淡淡道:“这可不敢当,如今圣旨已下,说这个未免太晚了些。” 虽然圣上赐婚是好事,但陈珩事前都没有向他询问过,便擅自求乾元帝赐婚,不知道倒还罢了,如今知道了缘由,他心中自然颇为不悦。 陈珩闻言,面色一红,又长揖到底,愧疚道:“这事是启宗鲁莽了,只是上回家母同尊夫人提亲被拒,这时又听闻大人要把令千金许配与朱家公子,家母十分着急,况令千金幼时曾于我有救命之恩,启宗仰慕已久,情急之下,方出此下策,还望大人原谅。” 赵虎见他言辞恳切,面色方缓和了些,况自家女儿招人喜欢也不是什么坏事,先前即便有些不满,此时也慢慢消了。 冯唐闻言也笑道:“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也是令千金太过出色,这才让人抢着下手,启宗这孩子的性子你也知道,不是那等轻薄无行之人,此次也是出于一片赤诚真心,你便原谅他这一回罢。” 冯唐是赵虎的上峰,又一手把他提拔起来,对他可谓有知遇之恩,因此赵虎素来对冯唐十分敬重,此时既有他开口,心中那两分不悦也没了。 况同在北疆大半年,对陈珩的为人品性及本事也颇为了解,倒也甚是满意,况如今婚事已定,倒也没必要弄僵了关系,因此便笑道:“既有老将军开口,子俊自然无异议,只是日后可不能再这般了。” 陈珩闻言顿时大喜过望,只是好歹记着这是在未来岳父面前,方勉强维持住了冷静,当即忙拱手道:“多谢大人不弃,启宗谨记于心。” 冯唐不禁笑道:“傻小子,还叫大人,早就该改口了。” 陈珩闻言,面上一热,忙重新施了礼,有些结巴道:“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赵虎忙扶了他起来,笑道:“咱们如今已是一家人了,便不必如此见外了。” 冯唐忙笑道:“你岳父既已同意,你便尽快请官媒去提亲罢。” 赵虎闻言,沉吟半晌,便拍了拍陈珩的肩膀,笑道:‘“好,如今既已定下,我也爽快些,你回去同令堂商议好,随时都可上门求亲。” 陈珩闻言,自然喜悦不已,一改素日沉稳持重的模样,道别后便急忙回去预备提亲一事了。 当日傍晚,陈家果然遣了官媒上门提亲,乾元帝亲自赐的婚,况已经同陈珩说好,赵虎自然不可能会反悔,因此不过故意犹豫了一会,便点头同意了。 女方既同意了亲事,次日陈家忙又请官媒送了礼物过来,得了紫菀的庚帖,请人合了八字,竟是天作之合,陈夫人自然高兴不已,忙又请人卜了吉凶,最后定在十一月初八过定,正巧是紫菀的生日。 定了日子,紫菀便不再出门,闭门在家预备小定时的回礼,不过是衣裳鞋袜荷包几样针线,对如今的紫菀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陈家也已送了陈珩的尺寸过来,紫菀女红极好,每日飞针走线,不过几日功夫便已做好了。 下剩的时间便是做嫁妆针线,并归置自己的体己,这些年下来她攒下了不少东西,足足堆满了好几间屋子,紫菀带着淡菊绣竹几人,拿着册子,接连忙了好几日,才料理清楚。 金子有三箱,一共是三千两,白银有两千两,加起来一共是三万两千两银子,皆是历年来各个田庄上的进项和四个铺子的租金,另有九百八十七个金锞子,一千三百四十六个银锞子,并一百二十八两散碎银子。这是紫菀所有的现银。 除了那几箱子孤本古籍字画并几箱古董摆设之外,就属衣裳料子最多,光是上用的各色绫罗绸缎便有一百一十九匹,官用的一百零五匹,俱是华美精致,光彩夺目。 因紫菀还有十几套没穿过的新衣裳,况等到成亲时身量定然会变,因此便没有多做新衣裳。 除了整匹的料子,还有好些尺头,也都是极好的,紫菀便赏了几匹尺头给淡菊绿云几个做衣裳穿。 首饰头面也有许多,当初林母与贾敏送的,干妈李氏给的,回来后赵虎命人打的等等,共装了三四十匣子。 其中整套的头面共有六十四套,装了二三十匣。零散的金簪玉环腕镯戒指等也装满了十来个匣子,皆塞得满满当当。 当初在林家,林淮与李氏是真的待紫菀如己出,极为娇宠。每季除了四套衣裳外都会给她打一套头面,逢年节时又有一套,有镶珍珠的,也嵌宝石的,还有鎏金点翠的,皆是极精巧别致的,最薄的也是五件套的。 另外李氏私下里也会贴补,时不时便给她做衣裳,打首饰,因此光在林家那几年得的首饰便有几十套。 另有三匣明珠,一匣是贾敏当初给的,一匣是去年临上京前李氏给的,还有一匣是那次乾元帝赏赐中的。 贾敏与李氏给的两匣皆是常见的白色珍珠,不过成色极好,皆是小指头般大小,晶莹圆润,极为难得。 乾元帝赏的这匣却是各种颜色都有,除了常见的白色,还有粉色、金色、黑色等等,个头圆润,最小的也有莲子大,最大的却有龙眼大小,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还有一匣珠宝,皆是红宝石、绿宝石、玛瑙、猫眼石等诸般异宝,紫菀自己攒的那些也没动过,加起来也有两三匣子。 这些首饰紫菀许多都还没戴过,皆是全新的,工艺精巧至极,加上各色珠宝玉石,满室尽是珠光宝气,简直晃花了人眼。 淡菊绣竹倒还罢了,她们在林家时便服侍紫菀,去年进京收拾东西时便被这些惊过一回了,故而还颇为镇定。绿云与梅香是第一次见到这许多的奇珍异宝,不禁看得呆住了。 赵家虽然不穷,到底是暴发新荣之家,没甚底蕴,她们哪里见过这些,被惊得回不过神来,半晌方喃喃道:“我的佛祖,我这莫不是做梦罢?这未免也太多了罢!” 淡菊正把匣子装进一个红酸枝木的箱子里,见状噗嗤一声笑出来,打趣道:“怎的看呆了,姑娘的首饰你又不是没见过,怎的这副呆样,哪像是服侍姑娘的,倒像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们。” 绿云长长的呼了口气,嗔了淡菊一眼,方道:“素日我们不过是选一两样给姑娘戴便罢了,又不比你们,出身大家,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梅香也在一旁忙不迭的点头,笑道:“我今儿才算见了世面了,原先还担心咱们府里出的嫁妆不够,这下便好了,姑娘有这许多体己,来日出门子时定然是风光体面。” 绿云闻言先是点头,随即忙道:“这些可不能让太太知道,不然她又该使黑心了,说不定还会趁给姑娘备嫁妆时克扣掉。” 淡菊与绣竹听了也觉有理,点头道:“正是,这些可都是姑娘自己攒下的体己,跟府里可不相干,不管怎样,府里还是得给咱们姑娘备一份体体面面的嫁妆,不然说出去唾沫星子都要淹死她了。” 自从知道史氏要把自家姑娘推入火坑后,淡菊几人对史氏最后的一丝敬重也没了,简直视她如猛虎一般,恨不得立马到赵虎面前去揭穿她的真面目。 偏紫菀叫她们不要冲动,说她到时自有安排,她们才不甘不愿的罢手了。 一时继续收拾起来,越到后面绿云几个便已经麻木了,绣竹见淡菊把首饰匣子都装进了箱子里,忙道:道:“你别全部装进去了,留一套精巧别致些的首饰出来,下次姑娘小定时要戴的,梳妆台上的那些首饰都是姑娘素日戴过的,那天可不能用。” 为求吉祥,文定那日的衣裳首饰都要是全新的。 淡菊闻言,忙拿了个匣子出来,道:“不知这套姑娘会不会喜欢?” 紫菀正坐在熏笼上绣帕子,闻言便道:“拿来我看看罢。” 淡菊送了过去,紫菀打开匣子,只见是一套极精致的赤金累丝镶红宝的头面,发钗、压鬓簪、挑心、分心、耳环、手镯、戒指等一应俱全,工艺极精巧。 却是去年刚回赵府时赵虎命人给她打的。紫菀看了一眼,便关上了匣子,道:“这个放回去,把那套金镶宝珠的头面取来。” 淡菊闻言,忙去匣子里找了出来,那套金镶宝珠的头面却是旧年春雨帮忙带过来的,是李氏特地请人打了送给她做生辰之礼的,紫菀一直小心珍藏着,一次都未戴过。 紫菀打开匣子,拿起一支挑心细细赏玩,只见这一支挑心系以金为托座,内嵌玉件。白玉镂为莲瓣式背光做成镂空地子,上面碾作手提鱼篮的观音,背光边缘镂雕卷草。 金累丝做成莲台,莲台两边以莲茎、莲叶和五朵莲花伸展内合抱为托座,五颗红宝石嵌作花蕊,又用细金丝做成弹簧式的“螺丝”,所谓“螺丝”,即以一根粗丝为芯子,在芯子上等距离缠绕细丝成螺丝状,使之如弹簧一般,其上分别穿缀四颗珍珠。 工艺精巧细致,真是巧夺天工。 紫菀赏玩了半日,方把挑心放回匣子里,道:“那日我就戴这套罢,你先好生收着。”淡菊闻言,忙小心翼翼收好,放进紫菀素日装首饰的小螺钿木箱里。 又忙了半日,所有当东西皆已归置妥当,贵重的都锁进了紫菀房间的耳房里,其他箱笼便仍旧放回了旁边的暖阁里。 第102章 这日,紫菀正在房内绣嫁妆,忽听小丫头来回话,说黛玉韩蕙等人到了,紫菀正觉在家闷得慌,闻言欢喜非常,忙命人请进来。 不多时便听得一阵莺声燕语,只见黛玉、韩蕙、湘霞、凤姐、宝钗并湘云三春姊妹等人都到了。见了紫菀,都齐笑道:“听说姐姐大喜了,特来道喜。” 紫菀闻言面上一红,忙让了进来,一面笑道:“我正说闷得慌,你们就来了,今儿怎的这般巧,竟凑到一处来了?” 凤姐不等众人答话,忙抢先道:“可不是,早就说要来看妹妹的,只是想着府上这两日定忙乱的很,妹妹也不得闲,便不敢打搅,直到今日才来。” 韩蕙也笑道:“也是凑巧,和湘霞姐姐约好了今儿一道来看看姐姐,谁知在门口便碰上了黛玉妹妹她们。” 紫菀闻言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们约好了呢。” 一时淡菊几人端上茶来,紫菀又命摆了上好的茶果,众人一面吃茶,一面说笑,湘云最是闲不住的,极爱说笑,有她在的地方怎么都不会冷清。 况史氏极疼爱这个侄女,时常接了湘云来赵家小住,因此她在赵家极自在。不多时便听到她唧唧呱呱的议论起来,房中顿时热闹无比。 湘霞见状微微蹙了下眉,便对紫菀笑道:“我们今儿来了这一大帮人,只怕要吵得姐姐不得安宁了。 紫菀闻言,嗔了她一眼,道:“妹妹说的什么话,我整日里闲在家里,正想着你们来同我说说话呢。” 韩蕙正拈了一枚榛子,闻言便笑道:“姐姐绣嫁妆都来不及了,哪里会闲?” 紫菀闻言不禁双颊晕红,看了她一眼,也笑道:“你也别笑话我,你可只比我小了半岁,什么时候听你的喜讯儿?” 家世品貌样样出众,早两年便有人家打听了,只是锦乡侯夫妻素来疼爱这个女儿,相看了好些人家,皆没有中意的,因此还未许人。 韩蕙原是打趣紫菀,谁想话头竟转道自己身上了。 众人闻言都哄笑不已,黛玉更是笑得不行,对着韩蕙伸手刮了刮脸颊羞她。 饶是韩蕙素来大方,此时也不禁又羞又臊,忙推了她一下,嗔道:“姐姐越发促狭了,竟拿这个打趣人,敢情姐姐自个儿订了亲,便也盼着我们也都立马定亲不成?如今还没出阁呢,就操心这些了,来日成亲生子了岂不更要累得慌了?” 此言一出,宝钗探春几人都红了脸,紫菀也是又气又笑,轻拍了韩蕙一下,笑骂道:“你这丫头,越发不像了,这话也是你一个姑娘家说的?” 韩蕙一时嘴快,话一出口方觉不妥,自悔失言,顿时涨红了脸,缩到紫菀身后不好意思出来。 众人皆摇头失笑,凤姐见状忙岔开了话头,说起脂粉钗环衣裳等事。 到了十一月初八这日,赵府大门口人来人往,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赵虎向来颇受乾元帝倚重,如今位列三品,身后又有史家、贾家、林家等姻亲故旧。 陈珩更是不用说了,素来品级易升,爵位却极难得,而他不但升了品级,还被赐了爵位,更是得乾元帝亲自赐婚,这可是难得的殊荣,可见当今对他的看重。 因此除了和赵家交好的世交故旧之外,其他不常来往的人家竟也都到了。 史氏纵然心中不乐,但这是乾元帝亲自赐的婚,又有陈家在一旁盯着,她也不敢出什么幺蛾子,再者也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因此但凡文定所需之物皆预备妥当了,虽不如何出彩,倒也中规中矩。 这日一大早,淡菊等人早早便唤醒了紫菀,给她梳洗打扮。换了新衣,上了妆,戴了那套金镶宝珠的头面。 不多时,各家夫人诰命都已到了, 众人寒暄了一回,到了吉时,史氏便命人请了紫菀出来。 众人举目望去,只见她穿着件银红织金缠枝牡丹的对襟袄儿,绯色绣如意云纹的银鼠皮裙,裙下露出两点大红绣花缎鞋,外头罩着大红金丝洋缎对襟褂子,头上梳着垂髫分肖髻,发间点缀着几颗粉色珍珠,髻上斜插了一支金镶宝珠的压鬓簪并两支挑心,右边鬓后戴了一朵绢制的精致宫花,面若芙蓉,肤如玉脂,亭亭玉立。 紫菀虽有些羞涩,但仍落落大方地给众人行礼,只是双颊生晕,越发显得娇艳绝伦。 众人皆是失神,半晌方回过神来,皆赞叹不已,冯将军夫人这一两年身上有些不好,便不大出门,先前只在一次宴席上远远见过紫菀一面,当时并未留心,今日方细看了一回,不禁拉着紫菀的手赞了半日,方对陈夫人笑道:“天下竟有这般神仙似的人物,今儿我才算见着了,幸而你们下手快,否则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来求呢。” 陈夫人自然满意非常,忙笑道:“托圣上洪福,我们家才有这个气。”说罢忙命人送上文定之礼。 乃是金项圈一对、金镯子一对、金耳环一对、金戒指一对、虽是金子打的,却极精巧别致,不见丝毫俗气。另外还有衣裳并八匹软绸、八匹锦缎,花样新鲜别致,面料精美华贵,光彩夺目。 今日来的诰命夫人都是有些身份的,一眼便认了出来,这绸缎皆是御赐之物,乃是上月江南织造府才出的新鲜花样的绸缎,只四样颜色花样,拢共才百十来匹,都是进上的,只几家达官显贵之家方得了一点子,没想到乾元帝竟赐了十几匹给陈家,实在是尊贵体面。 陈夫人又拿出一支赤金累丝镶红宝的凤头钗来,这凤钗打造的极精巧,所用宝石也是上等的鸽血红,色泽匀净,极为珍贵,只是虽然炸过,却可以看出有些年头了,花样亦是旧时的样式。 陈夫人笑道:“这是当年老太太传给我的,今儿便给你了。”说罢便给紫菀仔细簪上了。 紫菀红着脸福身拜谢。 接着陈夫人又送上了陈珩的大红庚帖,史氏命人接了,亦回了礼。 至此,陈赵两家的亲事便是正式定下了,三书六礼已过了大半,只剩下纳征、请期和亲迎了。 如今已近年下,况紫菀只十五岁,倒不着急成亲,陈夫人虽然有些心急,但自来结亲都是如此,若不是极特殊情况,一般三媒六聘下来都要一两年的功夫。 况她也是过来人,自然清楚太早生育对女子的身子和孩子都不好,只是陈珩已经十九了,也不好耽搁太久,因而母子两商议了一回,折中了一下,议定在一年后再择吉日下聘,赵虎不太懂这些,史氏是毫不在意,因此都无异议。 小定后,紫菀便不大出门,多数是在家中预备出阁时需要的一些东西,及枕套、荷包、帕子等针线。 黛玉见状,怕她无聊,便时常过来探望,陪她一处看书,说话解闷。 这日,紫菀正同黛玉在一处做针线,忽见淡菊带着几个婆子抬了个描金箱子进来,笑嘻嘻道:“姑娘,姑爷又送东西过来了。” 自从两人定了亲,陈珩便时常打发人送东西过来,有时是一部书,有时是一盆花儿,有时是些小玩意或小点心,横竖他们已是未婚夫妻,只要过了明路倒也无妨。 黛玉当即笑道:“姐夫可真真有心,前儿是点心,昨儿是字画,今日竟抬了个箱子来,想来又是送的好东西,淡菊,快打开我们看看。” 紫菀闻言,脸色一红,到底心中也有些好奇,便命人打开了箱子。却见里面是一个红绸包袱并两个匣子,一个镂雕百花的紫檀匣子,另一个小些的却是乌木螺钿的。 淡菊与绿云等人把东西摆放在榻上,在紫菀的示意下一一打开。 第一个包袱方一打开,众人便一阵惊呼,原来里面是一件火红色的狐裘,皮毛细腻柔滑,色泽明亮,犹如燃烧的火焰,耀眼至极。竟是极品红狐的皮毛缝制而成的,狐皮不算什么珍贵的物什,然而像这般红的如此纯粹夺目的红狐却是极为稀罕。 尤其这狐裘竟奢侈到里外两面都是狐皮缝合而成,没有掺杂任何布料,却看不到一丝线头,就仿佛是一整张狐皮制成的,这做工实在精巧,这般珍品可以说是千金难求,纵是大富大贵之家也寻不出一件来,众人自是惊叹不已。 黛玉眼珠一转,便笑道:“这红狐在咱们这儿可不常见到,向来只有关外那等严寒之地才有,况且这狐皮这般珍贵,想来是姐夫特地在北边猎的罢?” 淡菊雪雁等人闻言都嘻笑起来,互相挤眉弄眼。 紫菀不禁面色一红,嗔了黛玉一眼,笑道:“就你聪明。” 见了这件珍贵异常的狐裘,众人便猜到接下来两个匣子里的东西只怕更珍贵,但饶是她们已有预料,待打开后仍是大吃一惊。 原来那螺钿小匣中却是一匣子满满的宝石,皆是鸽血红、猫儿眼、祖母绿等珍宝,那紫檀木匣却分了三层小抽屉。 第一层放的是两对镯子,一对极品羊脂白玉镯,镯面雕着缠枝莲纹,雕工细腻,一花一叶虽细如牛毛,却皆清晰可见,玉色细腻温润,晶莹无暇,真可谓是巧夺天工。 另一对却是一对散发着朦胧光晕的红翡玉镯,整对镯子通透无瑕,玉色晶莹,托在手上,仿佛有火焰在掌中流动,明艳绝伦。 第二层却是一顶鎏金点翠的花冠,工艺精巧至极,微微一动,在日光照耀下便变幻一种颜色,真真是精美绝伦,可以想见戴在云鬓上会是如何美丽,足以让任何女子疯狂。 便是黛玉见惯了奇珍异宝,此时也被惊住了,更何况其他人,全都看的呆住了。 匣子里还有一封信,紫菀打开一看,原来这狐皮是他在北疆碰巧猎到的,那些宝石都是他在北疆打仗时得的,分了三份,一份给了陈夫人,一份给了陈玥,一份便给了紫菀打首饰。 那对玉镯和花冠却是他特意请一位老师傅为她做的,本想赶在她生辰前送给她的,偏那时还没做好,直到昨日才得。 紫菀看罢信件,方知陈珩竟这般用心,怔愣了一会,心中突然泛起一阵暖意。 托着花冠细细看了半晌,方命淡菊把东西好生收起来。 黛玉最是了解紫菀,知她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定然极为感动,紫菀虽然看着沉稳持重,却是外冷内热的性子,只要对方真诚相待,她也会真正把对方放进心里,一心一意对人好。 如今陈珩这般行事,可见对紫菀上心,将来过门后也定会善待紫菀,黛玉自然为她感到高兴。 这厢,陈珩方打发人给紫菀送了东西过去,才进院门,忽见陈夫人的大丫头丁香迎面而来,见了他忙福身,道:“二爷,太太找了您许久了,这会子正在上房等着您呢,快过去罢。” 陈珩心中疑惑,不知陈夫人有何事,只得去了正院。 待进了上房,却见陈夫人正坐在炕上看信。陈珩请了安,方道:“不知母亲唤儿子前来有何事吩咐?” 陈夫人闻言,把手中的信件放下,让众人都下去了,方道:“你也大了,身边早该有人服侍了,只是一时事多,便把这事给忘了,原先倒罢了,如今既然已经定亲了,也该知道人事了,身边还没个人伺候,像什么话。” 说罢,命人带了两个穿红着绿,柔媚娇俏的丫头上来,道:“这两个丫头是我特地为你挑的,容貌性情都不错,你今儿便带回罢。” 第103章 陈珩闻言一怔,抬头看去,见这两个丫头皆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倒生的有几分颜色,他素日虽然不留意,却也依稀记得这两个是陈夫人院里的丫头。 那两个丫头正红着脸站在一旁,见陈珩看过来,两人皆含羞带怯地低下头去,只是仍时不时悄悄儿偷看他。 陈珩见状不禁皱了皱眉,沉声道:“母亲费心了,只是儿子在军中素来都是一个人,也并没有人服侍,如今早已经习惯了,这两个丫头还是留着服侍母亲罢。” 这两个丫头原是陈夫人身边的二等丫头,一命冬雪,一名腊梅,皆生得十分标致,陈府原先的下人在抄家时便大都被发卖了,如今的这些都是这几年陆陆续续买进来的,这冬雪与腊梅也是三年前买进来的。 她们二人同时买进来的,情分极好,便结拜做了姊妹,她们两个生得好,性子又伶俐,且嘴甜会做人,因此在府里人缘甚好,进府没多久便想方设法拜了陈夫人身边的周婆子做干娘,有周婆子的暗中关照,这才慢慢熬到了陈夫人身边二等丫头的位置。 她们如今已有十五岁,近来渐知人事了,陈珩年少有为,又生的俊朗出众,府里不少丫头都动了心思,她们也早就存了一段心事,如今被陈夫人选中去服侍陈珩,不啻天降福音,自是喜悦非常。 谁知听陈珩的意思竟是不打算要她们,两人顿时脸色一白,忙跪了下去,哀求的看向陈夫人。 陈夫人闻言,面色一顿,摆手让冬雪与腊梅出去了,方道:“你别跟我扯谎,说了这一大套,是不是怕你媳妇将来进门后不高兴? 只是世人都是这么过来的,谁家的公子成亲前没两个屋里人?我又不是那等恶婆婆,故意给你媳妇添堵,如今给你,一是让你知道些人事,二是你身边有两个知暖知热的人,我也放心些。 咱们家又不是那不知规矩的人家,将来你成亲前自然会打发了。” 陈珩听了‘媳妇’二字,面上一红,顿了顿方道:“母亲误会了,并非如此,只是儿子已经习惯如此了,用不着添什么丫头。二来儿子如今掌着宫禁安危之责,越发要谨慎小心些,这些丫头到底是外面买来的,难保没有什么问题。 再者这毕竟是圣上赐婚,母亲此举虽是为了儿子,外人却只会以为母亲是对这桩婚事心存不满,传了出去倒不好。况咱们家既然和赵家定了亲,自然是要结两家之好,又何必为了这点小事伤了赵姑娘的颜面。” 陈夫人听罢,顿时无言,瞅了他半晌,方道:“你是我生的,你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只怕这最后一点才是你想说的罢?你放心,我对你媳妇并无不满,你既不愿意,那便罢了。”自己儿子的性子她最了解,他既打定了主意不收,即便强塞过去也无用。 她对紫菀自是满意,只是心中仍免不了有些酸意,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如今还没进门呢,就护上了。 陈珩闻言先是一怔,见陈夫人神色有些不对,略一凝思便猜到了自家母亲的想法,沉默半晌,方道:“不止这次,日后儿子也不打算再纳什么姬妾姨娘,不仅仅是因为赵姑娘,也是为了自己,咱们经了那么些事,如今好容易安稳下来,儿子只希望将来我的妻儿能过些安生日子,不想再重蹈父亲当年的覆辙了。” 陈夫人闻言,顿时脸色大变,想到当初那些事,捏着帕子的手也攥紧了,半晌方苍白着脸,颓然道:“罢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不必再说了,我这会子有点累了,想要歇歇,你也回房去罢。” 陈珩见状,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失言,只是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行了礼,转身出去了。 陈家发生的事紫菀并不清楚,她正忙着呢,昨日收了陈珩送来的礼物,她便也想送些什么给陈珩,忽想起自己箱子里还有一块水头极好的翡翠,是旧年商铺的管事送上来的,紫菀一直想着用来打两对镯子,偏一直没找到好师傅,便收着没动。 可巧上回春雨说过她家隔壁铺子里请来了一位玉雕老师傅,手艺极好,紫菀便想拿去做几样首饰,只是忙着小定的事,一直不得出门,如今得空,正好给陈珩雕一块玉佩,顺道做些簪子并镯子。 春雨家的铺子在东大街,位置倒不错,当初花了好些银子才买下的,前面是铺子,后面却连着三进的宅院,甚是精巧。与她家合伙的在京城自有居住的宅子,因此只春雨一家便住在后院。 春雨早在门口等着,待紫菀的马车到了,忙迎进了后院。 紫菀才下了马车,与春雨说了两句话,忽听到里间传来一阵嫩嫩的哭声。春雨一惊,忙告了罪进去了,半晌后方牵了个过来三四岁的小女童过来。 紫菀见这小姑娘生的胖嘟嘟的,眉目精致,十分可爱,想是因方才哭过了,眼圈微红,越发惹人怜爱,一双黑珍珠似的大眼睛里还有些许泪珠儿,正好奇的看着紫菀等人。 紫菀一见之下便颇为喜欢,便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姑娘,生的这般好。” 春雨笑道:“是我二妹家的琴儿,月初进的京,她娘今日去庙里上香去了,如今天冷,她年纪又小,故没带她去。” 紫菀闻言方想起来,便解了衣襟上的一个装着花开富贵小金锞子的精致荷包,递了过去,笑道:“初次见面,也没带什么东西,这个荷包拿去顽罢。” 春雨见这荷包只比铜钱略大些,雪缎为底,以五彩丝线绣着一双翩翩欲飞的粉蝶,十分小巧精致,忙道:“这如何使得,妹妹快收回去罢。” 紫菀摸了摸琴儿的小脸蛋,把荷包放在她怀里,笑道:“这是给琴儿的,又不是给你的,你可别推辞了。” 春雨摇头失笑,只得收下来了,琴儿也颇为懂事,抱着小拳头奶声奶气道:“谢谢姨姨。” 紫菀笑得不行,逗了她一会儿,方对春雨道:“我今儿带了东西来,姐姐说的那位老师傅在哪儿?” 春雨闻言笑道:“妹妹略坐一会子,我已命人去请了,片刻后就会过来。” 此时小丫头也上了茶来,紫菀坐了,抱着琴儿顽了一会,便见一个婆子进来回话,说周师傅已经到了,正在前面候着。 春雨带着紫菀等人去了铺子的里间,淡菊已把匣子取过来了,那婆子小心接过,拿出去与外间的那位老师傅看,却是一块水润通透的翡翠,约有成人三四个拳头大小,颜色鲜嫩艳绿,纯正自然,且质地细腻,莹润洁净,是难得的极品。时人虽更重珠玉宝石,但个头这般大,水头又这么好的翡翠也是极为少见。 老师傅看罢,顿时见猎心喜,便扬声问紫菀:“这块翡翠水头极好,是难得的珍品,做镯子或簪子都好,就不知姑娘想做成什么样的首饰?” 紫菀便问道:“我想做两块玉佩、一个扳指、一对镯子并几根簪子,不知可够不够?” 那老师傅闻言便笑道:“这翡翠可以掏出好几对镯子,再做两块玉佩也绰绰有余,下剩的也足够做几对簪子,边角料还可以穿一两串手串。” 紫菀想了想便道:“那劳烦周师傅给雕两块玉佩,我这里有画好的图纸,您老照着 做便是。再做两对镯子,几根簪子,花样您随意,精巧些就行,若还有剩的珠子就镶些戒指。”想着黛玉也极爱翡翠,又道:“再麻烦师傅给雕几个小铃铛,铃铛上最好雕些花卉诗词之类,穿成一串,务必要做的清雅别致些,只不知要多久能得?” 老师傅闻言点点头:“姑娘放心,老朽虽然年纪大了,手上功夫却没落下,犬子也识得几个字,略通丹青,极擅长做这些精致玩意儿,用不了一个月便可得,到时候姑娘来取便是。” 紫菀问了价钱,共是十两银子,便命绿云去拿了个五两的金锭来,道:“除了付定金的钱,下剩的便留着镶簪子戒指罢。” 当下两人签了契约,紫菀付了定金,留下了翡翠。 过了二十来天,春雨便打发人来传话,说东西做好了,紫菀便带着淡菊绿云去取了首饰,打开一看,一对玉佩,两对手镯,四根赤金镶翡翠长簪,四根玉簪,一串翡翠铃铛,十八个戒指,玉佩是按着紫菀给的图样雕出来的,那玉簪分别是梅兰竹菊等样式,做工皆十分精致。 除了这些原先说好的镯子簪子等首饰,还多出了两串翡翠十八子、几朵金镶翡翠的小珠花,并两对精致的耳坠儿,一对是小葫芦样式,一对是小莲蓬样式,十分小巧精致。 这些首饰雕工都极细腻,花样新巧别致,尤以那串翡翠铃铛为最,那小铃铛皆是小指头大小,铃铛上面雕着各色花卉,共有六个,用捻着银线珠子线串了,轻轻晃动便可听到一串清脆的铃铛声,精致极了。 老师傅笑道:“不想比预料中多出了些料子,老朽便自作主张,做了两对耳坠儿和一对翡翠十八子,下剩的零散珠子和金子则镶了几朵珠花,只不知姑娘喜不喜欢。” 紫菀十分满意,笑道:“多谢老师傅,这些首饰都极好。”说罢让淡菊把下剩的工钱付清,又封了个红包,方回去了。 回了府里,紫菀便把那块雕着雪中青松的玉佩用锦匣装好,又找了块水红绸里的包袱皮,把自己这些时日给陈珩做的斗篷并那两套衣裳鞋袜包好,打发人一道送去了陈家。 方料理完,忽见绿云满面疑惑的进来,回话道:“姑娘,方才王妈妈说,外面来了位姓李的嬷嬷,说是林家夫人打发了来给姑娘送东西的,只是咱们认识的人家里并没有姓林的,却不知是哪家?是否要请进来?” 紫菀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想到什么,与淡菊对视一眼,皆是又惊又喜,一叠声道:“快去请进来,淡菊,你和绣竹一道去。” 绿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待见淡菊与绣竹也是一脸欢喜激动的模样,方反应过来,暗骂自己糊涂,自家姑娘的义父义母可不就是林家人么!不过前不久才听说还在半道上呢,怎的这么快就进京了? 紫菀心中也颇为疑惑,焦急地看着房门口。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果见淡菊与绣竹扶着李嬷嬷进来。 紫菀虽心中早有预料,此时还是惊喜不已,忙站起身,快步走过去,扶住正要行礼的李嬷嬷,一面忙命人端了椅子过来,一面喜道:“我方才还以为自个儿听错了呢,干爹和干妈是多早晚回来的,不是说要下月初才能到吗?” 绣竹上了茶,淡菊也端了椅子过来,李嬷嬷推辞再三,斜着身子坐下,方笑道:“昨儿傍晚才进的京,原是说月底到的,谁知在路上听了姑娘大喜的消息,老爷和太太急得不行,日夜兼程赶了回来,哪知还是错过了姑娘小定的日子。” 紫菀闻言,先是欢喜,随即蹙了蹙眉,道:“爹和妈也真是,既然到了怎的也不早些打发人说一声,我也好派人提前去打扫房舍。”林家在京城也有一处宅子,只是已经多年未住了。 李嬷嬷忙笑道:“是太太不让打搅姑娘,说以姑娘的性子,若知道了定会亲自去迎的,那时天色已晚,十分不便,再说姑娘如今定了亲,是有身份的人了,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自然要小心些,故没让人告知姑娘。太太也早派人进京收拾好了房舍,一应所需物品也差不多料理妥当了,姑娘不必担心。” 紫菀闻言,心中一暖,又问了些路上的情形,听得一路平安,方放下心来。 李嬷嬷说罢,喝了口茶,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便笑道:“东西已经送到,如今天色不早了,老奴也该回去给太太回话了。” 紫菀也未强留,只命人用掐丝盒子装了几样精致细点给李嬷嬷带上,又亲自送到垂花门,道:“嬷嬷一路舟车劳顿,今儿又来送东西。定然也累的很了,我就不强留了,您回去好生歇息罢,这两样点心是新做的,嬷嬷带过去给二老尝尝鲜,我明日再去给妈请安。” 李嬷嬷答应着去了。 第104章 次日,紫菀一大早便起来了,梳洗更衣,留了绣竹与绿云看家,便带着淡菊与绣竹去了林家。 李氏早打发了李嬷嬷带着丫头媳妇们在二门上等着了,紫菀一下轿,众人都忙行了礼,李嬷嬷笑道:“姑娘可算来了,太太一大早就起来等着了,方才还在念叨了。”说罢便簇拥了紫菀往上房去。 及至到了正院,在上房门口的几个丫鬟见了紫菀忙请安,一面争先恐后的打起帘子,向内通报:“姑娘回来了!” 紫菀一进上房便见李氏含泪望着自己,林淮的眼圈也有些红。 经年未见,二老似乎苍老了些,鬓边多了一缕银丝,不变的那慈爱的眼神。紫菀心下又是酸楚又是欢喜,眼眶一热,不禁流下泪来。当即拜了下去,哽咽道:“父亲,母亲,女儿不孝,给二老请安了。” 林淮忙伸手止住了,李氏亦忙扶了她起来,含泪笑道:“好孩子,快起来,咱们娘俩不过一年没见,你怎么就生分了?快坐下说话。” 房中侍立之人也都跟着垂泪。 林淮见状忙笑道:“今日咱们一家团圆,乃是好事,怎的倒哭起来了?岂不是让孩子也跟着你伤心。” 李氏闻言方止了泪,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笑道:“老爷说的是,倒是我糊涂了。” 林淮问了些紫菀的近况,又说了会子话,知道她母女两个有梯己话说,不好再留,便回书房去了。 林淮一走,李氏便忙携了紫菀的手进了里间,在炕上坐下。 母女俩经年不见,自是亲密非常,李氏一直担心紫菀过得不好,此时便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 只见她身上穿着鹅黄色绣折枝玉兰的倭缎银鼠袄儿,外罩玫瑰紫二色比肩褂,系着海棠红遍地洒金裙。 乌油油的头发挽着挑心髻,髻上簪着一朵红宝石串米珠珠花,斜插了一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右鬓后别了一朵绢制姚黄牡丹,越发显得典雅秀美。 不过一年不见,紫菀不止身量高了不少,眉眼也长开了,少了些稚气,多了丝娇艳。 李氏这才放下心来,笑道:“一年不见,我家菀儿越发出挑了,都长成大姑娘了。听说圣上赐婚你与陈家公子,我们也为你高兴呢,还想着在你小定前赶回来,谁知还是慢了。” 紫菀闻言,面上微微一红,正欲说话,忽想起什么,四周看了一圈,没见到周氏母子几人,忙道:“不是说大哥哥大嫂子还有芝儿他们也一道回京了么,怎么不见?” 李氏闻言笑道:“你大嫂子在通州的姑母病了,他们转道去探望了,要晚些日子才能到呢。” 紫菀这才明白其中缘故,笑道:“原来如此,那一路上可还顺利?您和爹爹在姑苏这一年可还好?” 李氏笑道:“都好,自在的很,就是有些不放心你,你这一年在家里过得如何?那位继夫人待你可好?可有没有为难你?” 紫菀闻言,面色一顿,方笑道:“挺好的,妈不必担心。” 李氏对紫菀极为了解,见她神色便知必有隐情,便转头对房中众丫头婆子道:“你们先下去罢,让我们自在说话儿。” 众人闻言便都下去了,只李嬷嬷和李氏的两个大丫头谷雨和芒夏并淡菊绣竹在。 李氏知道紫菀是素来报喜不报忧的,看了淡菊绣竹二人一眼,便道:“淡菊你来说,菀儿这一年在将军府过得怎么样?” 淡菊闻言一惊,觑了紫菀一眼,想起自家姑娘这一年多来受的委屈,便也顾不得其他了,把这一年来发生的事都细细说了。 众人越听越怒,李氏到后面已是面沉如水,待听到史氏想把紫菀许配给朱家时,更是怒不可遏,直气的浑身乱战,怒道:“好一个侯门千金,实在欺人太甚!” 紫菀怕她气出个好歹来,忙轻抚她的背,一面瞪了淡菊一眼,皱眉道:“你跟妈说这些做什么,没的让她老人家气话坏了身子。” 李氏忙摆了摆手,道:“你别说她,让淡菊继续说。” 有李氏撑腰,淡菊也就不怕什么了,把在赵府的事情都事无巨细的说了。 过了良久,李氏方慢慢气平,双眉紧锁道:“既如此说,想来你们姑娘的嫁妆她也没有着手料理了?” 淡菊闻言,点了点头道:“一直没动静。” 李嬷嬷闻言也皱眉道:“这也太过了些,不说别的,这可是圣上赐的婚,竟也敢如此敷衍。” 紫菀便道:“无妨,横竖还早呢,这会子也不急。” 李氏闻言摇了摇头,道:“傻孩子,你没经过这些,故不清楚,这成婚所需的东西多的很,所以大多姑娘家的嫁妆都是打小就开始攒的。 即便是一般人家,定亲后也要开始预备的,不然可就来不及了,小到吃穿,大到住行。如衣裳铺盖什么的倒罢了,那家具和首饰头面、田庄商铺是早就要预备好的,尤其是家具,最费工夫,若不趁早打好,到时可有的饥荒打。 你那继母又这般糊涂心狠,若不想个法子,不知她日后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紫菀闻言,细想了想,便道:“妈不必担心,我已经有个法子了。”接着便把自己想的法子说与李氏听。 李氏听罢,沉吟半晌,道:“不妥,这有些冒险,即便成了也容易被赵将军怀疑,史氏毕竟是你的继母,你若真的出手,哪怕众人皆知错不在你,可一旦传了出去,你的名声就完了。 还有嫁妆的事也得料理,你一个女儿家,又是晚辈,哪里能开口过问嫁妆的事。 这事你不要管,且交于我,自会料理的妥妥当当。” 紫菀见李氏已经打定了主意,也只得罢了。 李氏笑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上回得了几样东西,甚是精巧,一直给你留着,你看看喜不喜欢。”说罢叫了谷雨过来道:“去把我昨儿说的那个螺钿匣子拿过来。” 谷雨依言去取了过来,打开与紫菀看,却是里面却是三个小些的锦盒,第一个装着一对镶红宝的鎏金绞丝镯子,那宝石颜色亮丽,色泽匀净,乃是上等的鸽血红,镶嵌在牡丹花形的镯身上,精巧异常。 第二个装着一挂粉色珍珠,皆是指头般大小,精致圆润,衬着红色绒布,发出淡淡光晕,极是贵重。 紫菀越看越惊,待打开最后一个小匣子,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这匣子分为三格,俱都装满了各色珠宝,左边的一格装的是满满的宝石,有鸽血红,蓝宝石,绿宝石,色泽匀净明艳。 中间的那一格却是十来颗龙眼大小的明珠,个大浑圆,圆润晶莹。右边的格子里则是满满的猫儿眼及玛瑙石祖母绿等,皆是极品。 也怪不得紫菀如此惊骇,这些实在太过贵重,光是一颗极品猫儿眼的价值便不下数百金,何况还有鸽血红,明珠等极品珠宝,这一匣子珠宝只怕不下万金。 紫菀看罢,忙关了匣子,推了回去,道:“妈这是做什么?这实在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况且我那里也有好些呢,这些还是留着给两位嫂子罢。” 李氏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嫂子那里有,你不必操心,这些是给你的,你拿去打些精致的首饰,到时候做嫁妆,出阁时也体面。” 林淮与李氏早就给紫菀备好了嫁妆,李氏更是从认下紫菀后便开始给她攒嫁妆。 林淮家虽比不得林如海家富贵,但几代人积蓄下来,家底也不薄,再者李氏出身名门,嫁妆也极丰厚,如今三十多年下来,更是翻了好几倍。 早几年李氏听说贾敏在西海沿子置办了好些东西给黛玉做嫁妆,都是上好的宝石和西洋货。 李氏便也出了一笔钱,让人随之一道去了,采买了极多的宝石,西洋货,布料等物,去年还得了两棵极好的木头。 李氏笑道:“听你婶子说还是多亏了你呢,因听你说西海沿子好东西多,故打发人带了些茶叶去试试,果然换了好些东西,前两年我听说此事,便也打发人参了一份子。 这些都是在西海沿子换来的,并未花什么银子,不过是些绸缎、茶叶和瓷器而已,都是咱们家常见的东西,根本不值什么。 这几年下来换了好些东西,象牙、香料、哆罗呢等等,只是都堆在箱笼里,一时也不好找,这些你先拿去打首饰,其他的等下回一道给你。 另外还有两棵木头,一棵紫檀,一棵黄花梨,做床做家具都是极好的。幸而我早有预料,猜到你这一两年只怕要定亲,故已经找人给你打千工拔步床了,下剩的木头也足够给你打家具了。” 在江南,女儿家的一张新床是最重要的,也最费时费工,大多人家都是请专门的师傅到家里打,多数要历时两三年,故名千工拔步床。 第105章 上回说到李氏给紫菀备了好些贵重的珠宝首饰,还打了家具,紫菀心中感激,知道李氏待自己的心意,若再客气反倒伤了情分,便没有再推辞,只打定主意日后好好孝顺二老。 李氏见状,心中方高兴起来。 母女俩说说笑笑,时间过得极快,一眨眼便到了日暮时分,紫菀见天色已晚,也不好再留了,只得依依不舍地告辞。 李氏见状便笑道:“傻丫头,横竖如今都在京里,咱们见面的时候多的是,如今家里的屋子还有些乱,等过两日收拾好了,我再打发人去接你过来住些时日,到时候咱们母女俩再好好叙话。” 紫菀闻言,亦笑起来,忙应了。淡菊与绣竹捧了斗篷和手炉过来。 李氏接过淡菊手中的大红羽缎斗篷,亲自给紫菀系上,把手炉塞进她手里,又理了理紫菀颊边的一缕秀发,帮她顺到耳后,嘱咐道:“这两日天气越发冷了,记得多穿些衣裳,回去后也只管好生绣嫁妆,其他的事你别操心,我与你爹自会给你料理妥当。受了委屈也只管打发人来告诉我们。” 紫菀闻言笑道:“我明白,妈您别担心。” 李氏摸了摸紫菀的脑袋,点了点头,又转头吩咐淡菊绣竹二人:“好生服侍你们姑娘,凡事多留心些,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来回我。” 淡菊与绣竹忙应了。 李嬷嬷见状忙笑道:“这天色不早了,太太让姑娘先回去罢,来日有多少话说不得,横竖咱们家与将军府离的也不甚远,随时都可见的。” 李氏闻言方罢了,送至二门上,又嘱咐了众人一番,眼看着车去了方回去。 紫菀回到府中时已是酉时末了,回房梳洗了一番,便去了上房给赵虎和史氏请安。 赵虎正在考较赵峰与赵瑛的功课,史氏坐在一旁含笑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 紫菀刚进上房,便见了这情景,不禁脚步一顿。 史氏正抬起头来要茶,见了紫菀,目光一闪,随即笑道:“大姑娘回来了,我还以为要住在那边了,正想着要打发人送铺盖去呢。” 赵虎闻言也抬起头来,紫菀忙请了安,方答道:“本该早些回来的,只是与干爹干妈经年未见,太高兴了些,说话间一时忘了时辰,这才回来晚了,累父亲和太太久等了,是女儿的不是。” 赵虎便笑道:“你这孩子太多心了些,润安兄一家抚养了你这么些年,你同他们亲近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有什么可怪罪的。为父也早应该去好生致谢的,只是相隔千里,一直不得机会,如今都在京城倒便宜了。” 说罢转头对史氏道:“润安兄既已进京,你也该打发人送些东西过去,问问有没有需要帮衬的地方,还有递上帖子,看林家哪里得空,咱们也好上门拜访。” 史氏闻言笑意一顿,随即道:“老爷说的是,是我思虑不周,我只是想着林家太太方回京,只怕忙乱的很,不敢去打扰。既如此,我明儿便打发人送了帖子去。” 赵虎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了。 一时大厨房传了晚饭上来,众人寂然饭毕,漱了口,又有丫头端了热水巾帕等物上来,伺候几人洗手。 说了一会话,下面又送了点心上来。紫菀并不饿,便只端了茶盏低头吃茶。 赵瑛正拿了块点心,忽一眼瞥见紫菀腕上的鎏金绞丝镯子,不禁看住了。 这镯子式样精巧别致,倒也罢了,那红宝石虽只比指甲盖略大些,但红润如血,成色极好,且难得的是三颗一般大小,镶嵌的极为精巧,精致无比。 北疆贫瘠,史氏出身侯府,穿着打扮都极讲究,对赵瑛更是舍得花心思,她在北疆向来是那些夫人小姐们羡慕的对象,赵瑛便一直以为赵府就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 直到回了京城,见识了京城世家千金们的排场,赵瑛方知自家和京城这些世家大族比起来完全上不了台面。 远的不说,只说荣国府,便是一个丫鬟也穿戴的精致不俗。更遑论京城这些世家千金们,衣裳首饰都是极精巧别致的,排场也是非同一般,前呼后拥,一脚出八脚迈,连身边伺候的丫鬟们也都穿戴不俗。 史氏虽然也用心打扮了赵瑛,连伺候的丫头也是精挑细选的,但赵家毕竟根基尚浅,又没有爵位,规制排场自然比不得那些世家大族。 因此赵瑛初次随史氏出门赴宴时还极为高兴,后来发觉自己处处不如别人,去了几次便不大愿意出门了。 史氏自然极为心疼,特地从库里找了好几样极精致的首饰出来给赵瑛,前几日又找了一匣子珍珠出来,命人给她打了两套极精致的头面,这才让赵瑛高兴了些,谁知今日却发现自己得的那些首饰还不如紫菀的一对镯子珍贵,心中便有些不乐。 史氏正低头与赵瑛说话,见她直直的盯着紫菀,便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待看清紫菀手上的镯子,面色也有些不对起来。 她出生富贵,一眼便认出了这镯子上镶嵌的竟是上等的鸽血红,这般贵重的宝石她自己也只有几颗,还是赵虎打仗得来的,她一直珍藏密敛着,舍不得动。 然她的那几颗个头虽大些,成色却不及紫菀这个,这般成色的珍品在外头便是有钱也没处找去,没想到今日紫菀的一对镯子上便镶了好几颗。 她知道去年紫菀回府时赵虎不止命人打了好些头面,还把打仗得来的好几样极为难得的首饰也给了她,连那对她特意给赵瑛留的那对包金兽首白玉镯也一并给了,她早就心中不忿。 今年赵虎亦得了不少战利品,那些都是他的私产,不入官中的,今日一见这镯子,便以为也是赵虎私下给的,心里顿时不是滋味,眼波一闪,便推了推赵瑛,笑道:“你不吃点心,只盯着你大姐姐做什么?” 紫菀正拈了个奶油炸的小面果子在手里,闻言转头看向赵瑛。 赵瑛直直的盯着紫菀腕上的镯子,艳羡道:“大姐姐,你的镯子真精致,我所有的首饰加起来都不及你这镯子好。”目光中极为渴望。 史氏也笑道:“确实极难得,不说这镯子做工精巧,那镶的宝石也极罕见,这可是上等的鸽血红,这般成色的,寻常一颗也难得,在外头有钱都没处买去,没想到大姑娘这镯子上便镶了好几颗。” 紫菀闻言一怔,见赵虎的目光也看过来,便笑道:“这是干妈给我的,原是干妈给我预备的生辰贺礼,只是进京的日子晚了些,因此今儿才给。若是别的,给了妹妹也无妨,只是这是长辈所赐,我不好转送给妹妹,况这镯子太大,妹妹也戴不得。 不过我那里还有一对赤金累丝镶绿宝石的镯子,原是姐姐小时候戴的,倒还别致些,正合适妹妹如今戴,虽是旧的,不过我并未戴过几次,妹妹若不嫌弃,我一会子便打发人送来。” 赵瑛闻言面色一沉,便低了头不言语。 史氏听得这镯子是李氏给的,脸色便是一僵,正想着说些什么圆过去,接着又听紫菀竟要把戴过的旧首饰给赵瑛,心中大怒,面上的笑意也维持不住了,皮笑肉不笑道:“多谢大姑娘一番好意,只是不必了,你妹妹也有好些首饰呢,我前儿才给她打了两套极精致的珍珠头面,并不缺首饰戴。” 赵虎也道:“你好容易攒了这些东西,给你妹妹做什么,这些首饰头面她不知打了多少,哪里就缺一对镯子了,她不过是小孩子性子,你别理会她。” 赵峰正在一旁低头顽紫菀前儿给他的一个精致小荷包,闻言忽抬起头对赵瑛道:“妈前些日子不是才从库里找了好些精致首饰给二姐姐么?还有好几回你说喜欢大姐姐的东西,大姐姐都给了你,算来二姐姐的首饰已经够多了,今儿怎的又要大姐姐的镯子?” 说罢又转头对史氏道:“大姐姐回来这许久,妈怎的都只给二姐姐打首饰做衣裳,却都没有大姐姐的?” 第106章 赵峰话音一落,房中顿时寂静无声,众人的面色也各异起来。 赵瑛脸色涨得通红,又羞又恼,急道:“你别胡说,我什么时候管她要过东西了?那些都是她自个儿要给我的!” 赵峰也不与她争辩,只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道:“事实如何,二姐姐你自己清楚。” 赵瑛直气的跳起来,冲过去捶了赵峰两下,哭道:“你胡说八道,我才没有!” 赵峰也不躲闪,只抿着唇不说话。 赵虎一直黑着脸不说话,此时再也忍耐不住,喝道:“够了,素日都是你母亲把你惯坏了,瞧瞧你像什么样子,有没有一点大家小姐的体统?!” 赵瑛是赵虎与史氏的第一个孩子,史氏自不必说,这么大年纪好容易有了个孩子,自是爱如珍宝,赵虎当初以为紫菀已不在人世,对赵瑛这个女儿更加宠爱无比。 因此赵瑛素来是千娇万宠长大的,从来没受过一句重话,今日却不妨受赵虎这般呵斥,当下又惊又怕又愧,脸色惨白,泪珠儿只在眼眶里打转,又不敢哭出声来。 史氏见状,心疼不已,一时也顾不得其他了,忙搂了赵瑛在怀,道:“老爷这是做什么,瑛儿不过是个孩子,她虽有不懂事的地方,老爷好好说便是了,哪里就值得这般训斥她了。” 赵虎闻言,面色越发暗沉,看着史氏,冷冷道:“你也别顾左右而言他,我问你,方才峰儿说的是不是真的?” 若这些话是别人说的,他只会疑心是有人挑拨,但这却是赵峰说的,自家这个儿子他了解,生的天资聪慧,性子却清正磊落,又是史氏亲生的,他既如此说,只怕这事做不了假。 史氏闻言面色一白,死死攥着手中的帕子,半晌方勉强笑道:“老爷别听峰儿胡说,这次有给大姑娘的首饰,只是还未打好,要晚些时日送来。” 赵虎面色仍旧沉沉的,定定的看了她半日,方沉声道:“哦,这次的有,那前几 日从库中取的那些呢?往日的呢?” 史氏闻言,面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张了几次口,想说些什么辩解,偏脑中一片混乱,根本想不出什么解释,直急得额上直冒汗,结结巴巴的方欲开口,忽有一个婆子在门口探头探脑,似有事要回禀。 赵虎见状皱了皱眉,不悦道:“在外头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有什么事?” 那婆子暗暗觑了下赵虎的脸色,方慢慢挪步进来,小心翼翼道:“回老爷的话,林太太家打发人来了,说因前两年得了两棵好木头,是预备着给咱们大姑娘打家具用的,如今都带来。因大姑娘定了亲,想来家具已经开始打了,故打发人来问问,说咱们府里请的是南方的师傅还是北方的师傅,用的是什么木料?都打了哪几样了?他们那边因千工拔步床已经着手打了,只剩其他的家具了,问清了他们好安排的。” 赵虎闻言,方掩了怒气,道:“这事我也不清楚,问你们太太罢。”说罢转头向史氏看去。 史氏闻言却是冷汗直流,她根本还没给紫菀料理嫁妆,更别提打家具了,这时候哪里说的上来? 因此嗫嚅了半日,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不由自主地往房中众人看去,丫头婆子们见状早就都低下头去了,恨不得什么都没听见。 赵瑛见史氏的目光看过来,忙转了过去,赵峰见了,只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什么。紫菀从方才就一直默不作声,只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茶盏。 赵虎见状,目光一凝,扫向史氏身边的丫头婆子,见她们都低下头不敢言语,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顿时又气又愧,他一直以来的努力终究还是自欺欺人,这个家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和睦,气的是史氏欺瞒于他,愧的是自己的大女儿一直被继母错待,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却一直没有察觉。 赵虎怒火中烧,只是到底顾着多年夫妻情分,转头对紫菀三姊弟道:“我同你们母亲有话说,你们先回房去。” 赵瑛闻言,看了面色沉沉的赵虎和僵在一旁的史氏,福了福身,便转身出去了。 紫菀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行了礼,拉了站在一旁面色担忧的赵峰也一道出去了。 众丫头婆子们亦忙退下去了。 出了上房,却见赵瑛正等在台阶下,见了紫菀拉着赵峰的手,冷笑道:“怪道你胳膊肘朝外拐呢,原来早就巴结上未来的将军夫人了!”说罢理也不理赵峰,转身便走了。 紫菀见赵峰小脸煞白,心中一软,忙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峰儿,今日多谢你为姐姐说话。” 赵峰闻言,低下头去,半晌方道:“大姐姐待我极好。况且我也是为了母亲和二姐姐,我不想她们再这样下去,也不想咱们一家人变得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原先的母亲和姐姐不是这样的,如今却完全变了模样。 紫菀闻言,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小脑袋不再说话,便欲吩咐淡菊送他回房。 赵峰却忽然抬起头来,看着紫菀半日,方祈求道:“大姐姐,我知道母亲和二姐姐对大姐姐不住,我会努力劝说母亲和二姐姐,让她们改过,希望大姐姐能看在我的面上,不要怨恨她们。 来日若有什么冒犯的,也请大姐姐手下留情,不要跟她们一般见识。” 赵峰年纪虽然不大,但他自幼聪慧,三岁后便跟着名师学习,又多数跟在赵虎身边,因此养成了一副清正磊落的性子,性情也敦厚,与史氏的性子并不像。 他早已看出紫菀的脾性,虽然对自己人极温柔,但对与自己为敌之人却从来不会手软,如今的多次退让并不是害怕自己的母亲和二姐姐,而是一直看在自家父亲和自己这个弟弟的份上,若一旦真正惹恼了她,后果绝不是自己母亲和二姐可以承受的。 况如今紫菀被赐婚于陈家公子,可以预见来日的地位权势绝不会低到哪里去,她若想对付史氏和赵瑛,简直轻而易举。 紫菀不想赵峰赵峰小小年纪便看的这般清楚,当即愣住了,半晌方回过神来,忙笑道:“峰儿说的哪里话,咱们是一家人,自然会有些磕磕绊绊,我不会往心里去的。”今天这些便已经够史氏受的,说的再多反而不好了,她自然不会再做多余的事,其他的日后再看便是。 赵峰闻言面色一喜,沉声道:“多谢大姐姐。”向紫菀郑重地作了个揖,接着便转身出去了。 淡菊待人都走了,方低声道:“咱们大爷倒是挺好的,不像太太和二姑娘。” 紫菀闻言叹了口气,并不言语,带着淡菊几人回房了。 赵虎与史氏说了些什么,众人并不清楚,只看到最后赵虎甩袖离开了上房。 尤嬷嬷带着丫头婆子一进屋,便见史氏呆呆坐在榻上出神,双目红肿,面色惨白,便知是哭过好几次了,心中不禁暗暗叹息。却不敢说什么,只命人去打热水上来,亲自带了丫头伺候史氏梳洗。 史氏怔怔的任她们施为,半晌方想起什么,哑声道:“峰儿呢,把他叫来。” 尤嬷嬷心中一跳,想说些什么,只是看了史氏的面色,终究摇了摇头,叫了个丫头过来,吩咐道:“去请大爷来。” 那丫头去了,片刻后却急匆匆跑回来,道:“太太,大爷正在跪祠堂,不肯起来。” 众人都是一惊,史氏也唬了一跳,顾不得生气,忙道:“是怎么回事?好好的,老爷罚峰儿做什么?” 那丫头闻言忙摇头,道:“不是老爷罚的,是大爷自个儿去跪的。说……说……” 史氏急得不行,忙道:“快说,吞吞吐吐做什么?” 那丫头吞了口口水,方道:“大爷说,今日他太过不孝,便自个儿去跪祠堂了。” 众人闻言皆愣住了。 史氏更是许久回不过神来,半晌方咬牙道:“把他带来,就说我有话问他!” 那丫头依言去了,过了许久方带回了面色苍白的赵峰。 尤嬷嬷忙带了众人下去了,房中便只剩了史氏与赵峰母子。 史氏定定的看了赵峰半日,方厉声道:“你今日为何帮着她对付我,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赵峰闻言,面色一白,咬了咬唇,忽的抬起头来,静静看着史氏,一字一句道:“母亲前日同尤嬷嬷说的话,儿子都听到了了。” 史氏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大惊失色,颤声道:“你听到什么了?!” 赵峰不语,半晌后方低声道:“什么都听到了,包括您和嬷嬷商议的如何给大姐姐下毒的事。” 史氏闻言,面色一片惨白,脑中一片混乱。 赵峰见状,低声道:“母亲放心,这事儿子并未告诉父亲,只是希望母亲悬崖勒马,不要铸成大错。”说罢直直的看着史氏,含泪道:“母亲自小教导儿子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可您如今的行事却与您教导儿子的背道而驰,让儿子如何自处? 您已经变了,着了魔似的只想着害死大姐姐,不再是原先那个慈爱温柔的母亲了!” 史氏闻言大怒,当即扬起了手,赵峰见状也不躲不避,反而昂起了头。 史氏见他小脸煞白,站都站不稳,心中又气又疼,那扬起的手再也挥不下去了,眼中扑簌簌流下泪来,恨声道:“我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个小孽障!” 赵峰闻言亦流下泪来,跪下去哽咽道:“儿子实在不孝,只是希望母亲能听进儿子方才的话,莫要一错再错,再这般下去,不止父亲,儿子都要不认识您了。”说罢磕了三个头,转身摇摇晃晃的出去了。 史氏闻言,再也支撑不住,颓然的倒在榻上。 这厢,紫菀回了房,梳洗罢,便拿了本书,却一页也没看进去,只坐在窗边出神。 淡菊绿云几人面面相觑,也不敢上前打扰,说话做事也都轻手轻脚,不敢高声。 正寂静间,忽有赵虎院中的一个丫头来请,说老爷请姑娘前去叙话,紫菀闻言,心中叹了口气,放下书本随那丫头去了。 到了书房,赵虎正端坐在炕上喝茶,见她进来,便招了招手,笑道:“菀儿来了,快到爹爹这边坐下。”说罢摆手让房中服侍的人都退下。 紫菀见状,心中便猜到了几分,请了安,方在下首的小椅上坐下,道:“不知父亲唤女儿过来有何事?” 赵虎细细看了紫菀半晌,见她穿着鹅黄缎袄,系着白绫裙子,端庄大方的坐在那里,面上含笑,并无恼怒之色,不禁叹了口气,道:“今日之事委屈你了,你母亲早逝,我也没好生照顾过你,只以为接了你回来可以好好补偿你,谁知为父疏忽大意,只以为你太太会用心待你,从不知道竟让你受了这些委屈,你这孩子也是,怎的不早来跟我说呢?” 紫菀心知赵虎如今不过是一时愧疚才出此言,若当初真的来找他告状,只怕赵虎不仅不会相信,反而会认为她不敬继母,又哪里会做什么?因此闻言只低了头不言语。 赵虎见状,心中叹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只道:“往日是为父疏忽了,日后定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明年你便要出门子了,嫁妆的事,你放心,为父不会委屈你的,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出门子。” 紫菀闻言,心中毫无波澜,只故作害羞,红着脸道:“父亲做主便是,女儿并无异议。” 赵虎见她神色不似作伪,方放下心来,又笑着嘱咐了几句,方让她回去了。 自那日之后,赵府的气氛便安静了许多,赵虎不是歇在外书房,便是在郑姨娘处,不再踏足正院,管家之事也重新交与了紫菀打理,史氏每日冷着脸,下人们都不敢高声说话。 不过史氏对紫菀勉强会露出些笑意,时不时送些衣裳首饰过去,紫菀也好似那日的事情没发生过,每日晨昏定省,吃穿用度上对史氏也十分周全妥帖。 看起来似乎已经言归于好,但实际上如何两人都心知肚明,绝无和好的可能,如今不过是看在赵虎和赵峰的份上,维持着面上的客套罢了。 十二月二十一是南安王妃的寿辰,四王八公素来亲密,史氏出身史家,与南安王妃的关系也颇为亲近,自然不能不去,因此一大早便带了紫菀与赵瑛前去赴宴。 到了南安王府,拜见了南安王妃,方去了偏厅,虽近年关,但南安郡王手握重兵,乃是一等一的实权人物,因此京中大半的诰命夫人们都到了。 紫菀进了厅中,韩蕙陈玥等人都还没到,其他熟悉的几家姑娘也没来,见窗外的几株腊梅开的极好,便倚在窗边赏梅。 紫菀倚窗赏梅,忽觉那些姑娘夫人们似乎都在暗中打量自己,看自己的眼神也颇为奇特,不禁有些疑惑,留神看去,又没发现什么异样,一时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正疑惑间,忽见韩蕙急匆匆的赶来,甫一见面便拉了紫菀到一旁,急道:“姐姐怎的还在这里这般悠闲,外边出大事了!” 紫菀闻言一怔,这两日因史氏之事,她也没怎么出门,并不知外头的情况,此时见她神色不同往常,不禁疑惑道:“出了何事,这般慌慌张张的?” 韩蕙跺了跺脚,急道:“如今外边都传遍了,说你是被拐子拐走的,被达官贵人买去,才给人家当丫头的,认了父亲才摇身一变成了大家小姐,还有……”接下去的话韩蕙却没有再说了。 紫菀闻言,面色一凝,见韩蕙吞吞吐吐,面有难色,便知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也没有追问,蹙眉道:“这话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 韩蕙摇了摇头,道:“不清楚,我本打发了人去告知姐姐,今日不要出门,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明明前两日都没听到什么风声,今儿一早却忽然传开了,天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说罢见紫菀沉默不语,不禁焦急道:“咱们得赶紧想想办法,找出这幕后之人,不然姐姐你的清名便毁了。”那些话传的实在难听,若不尽早澄清,紫菀的这一辈子便完了。 紫菀闻言,低头沉思了半晌,自己处于深闺,素来与人无冤无仇,又是谁这般针对自己?竟要置自己于死地?应该不是史氏,她不至于这么蠢,做出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来。 正沉思间,忽觉一道如芒刺般的目光扫过来,紫菀心中一凛,抬头望去,却是一个十□□岁的女子,身穿大红色绣缠枝牡丹的对襟褙子,翡翠撒花百褶裙,挽着高髻,柳眉凤目,身态婀娜,其鲜艳妩媚之处着实压倒众人,只是一双美目中满是骄横之色,让这份容色大打折扣。 紫菀心中一动,便低声问韩蕙:“那位穿大红色衣裳的姑娘是谁?” 韩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禁一怔,随即低声道:“她就是吴家的姑娘,杨提督夫人的外甥女,闺名红缨,这人性子跋扈,仗着她姨父是九门提督,素来都是横行霸道的,姐姐你要提防些。” 紫菀闻言,心念一转便明白了,当初杨提督夫人倚势说亲一事她也听说了,对这吴家姑娘的性情也略有耳闻,只怕谣言之事与她们脱不了干系,今日只怕来者不善。正欲说话,忽见吴红缨正往她这边走来,便咽下了话语。 吴红缨慢慢踱步到紫菀身前,漫不经心地看过去,见她穿着银红色掐花刻丝银鼠袄,玉色绣折枝梅花襦裙,戴着一套极精致的珍珠头面,容貌清丽,风姿淡雅宜人。 吴红缨见自己的一番盛装竟完全被压下去了,不禁目光一沉,心中又妒又恨,面色变了几变,随即想到什么,定定地看了紫菀半晌,忽的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原来你就是那位声名远播的赵姑娘。” 此时厅中已有许多诰命夫人并各家千金们,她们早暗暗留意着这厢的动静,听得吴红缨此言,顿时厅中一静,想起今早听到的传言,一时都看向紫菀,神情颇为奇特。 第107章 紫菀抬起头,不紧不慢的看回去,直视着面前一派骄矜之色的吴红缨,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直看的吴红缨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方轻笑了一声,道:“吴姑娘过奖了,与吴姑娘相比,紫菀愧不敢当,吴姑娘的美名,紫菀早已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此言一出,韩蕙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忙捂住了嘴,旁边一直留意着这厢动静的诸位夫人小姐们也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吴红缨之名在众世家之中实在响亮,这赵家姑娘也太促狭了些,骂人都不带脏字的。 吴红缨脸涨得通红,待要反击,偏又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方咬牙道:“你如今名声败坏,有什么可得意的!” 紫菀道:“紫菀不知吴姑娘从何处听得那些谣言,但谣言止于智者,紫菀问心无愧。” 吴红缨见她沉着冷静,丝毫没有慌乱之态,不禁越发愤恨,冷笑道:“你真是不知廉耻,我若是你,早就自请出家了,竟还有脸出门。” 紫菀闻言,也冷了脸色,淡淡道:“若按吴姑娘的道理,那也是您该出家才是,毕竟您的大名早在多年前便已传遍京都了。” 吴红缨只气得哑口无言,胸口起伏不定,半晌方咬牙切齿道:“像你这般名声败坏之人,根本配不上陈家公子,还不……” 吴夫人正与杨提督夫人一道进来,听了吴红缨的言语顿时大惊失色,没想到一错眼,自家女儿便捅下这么大的篓子,不禁又羞又气,忙上捂住了她的嘴,急道:“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这话若是让人听去了,她这辈子便别想说什么好人家了。 但饶是她动作快,众人还是听到了吴红缨之言,在场的众位夫人都是人精,听出了吴红缨的话中之意,又见了她这般神色,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禁都在心里皱眉,往日虽听说吴家姑娘性子骄纵了些,却不知竟如此歹毒,使出这般下作手段陷害别人,实在是毒辣。 还有杨提督夫人,看样子也是知情的,竟也纵着吴红缨这般行事,想起当初杨夫人倚势说亲的事,众人皆大摇其头,这未免太仗势欺人了。 但即便在场众人知道了真相,偏杨家势大,竟无人为紫菀出面,又见杨提督夫人面色沉沉,便都低了头,只做没听到,心中却打定主意,万日后定要离吴家远远的。 史氏原本与自家两位嫂子及锦乡侯夫人在一处说话,听到这边的动静也忙走了过来。 一位夫人笑道:“不过几日不见,怎的赵太太竟清瘦了这许多,气色也差了些,听说如今府上是赵姑娘管家,莫不是有什么缘故不成?”史氏的面色确实有些不同以往,消瘦了许多,精神也差了些。 室内顿时一静,众人皆知她的言外之意,这嫡女管家自然不是什么不合规矩的事,许多人家都有,但若不是当家主母亲自允许的,那便另当别论了,更别说还苛待继母了。 若是往常,史氏自然巴不得紫菀出丑,但上回赵虎已经严厉警告过她了,况经了赵峰之事,她也顾忌了许多,虽然不喜紫菀,但此事事关赵家清誉,紫菀若没了名声,也会连累自己的女儿和儿子,因此按捺下心中的情绪,忙笑道:“哪里的事,只是前些时日着了风,病了一场,这才气色差了些。 我家大姑娘素来孝顺,况她已经定了亲,也该学着打理这些了,故才交给了她料理。前些时候各家亲友的年礼便都是她打理的,她还年轻,若有不到之处,还望诸位见谅。” 史鼐夫人便笑道:“哪里的话,前儿府上送来的年礼可十分周全妥帖,今儿若不说,我竟不知是紫菀这孩子料理的。” 众人都笑道:“赵太太也太谦了,这哪里差了,竟比我们都要强不少。”一时众人都满口夸赞。 紫菀便做害羞状,低了头不言语。 贾雨村夫人胡氏闻言嘴角微微一挑,看了杨提督夫人一眼,忽向紫菀笑道:“听说大姑娘是打小便做了人家的丫头,想来对这服侍人的事是极熟悉的了,这倒极好,将来在婆婆跟前也不怕伺候不来。” 史氏闻言,看了紫菀一眼,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什么。 紫菀本站在一旁沉默不语,闻言抬头看了胡氏一眼,随即垂眸道:“不知贾太太之言是何意,这服侍人的事想来没有人比您更清楚了,再者侍奉长辈本就是分内之事,自有家中父母教导,不劳太太操心。” 胡氏乃是丫鬟出身,还是侧室扶正的,此事众人皆知,顿时都窃笑不已。 胡氏闻言一僵,脸色胀的通红,气得手直发抖,偏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杨提督夫人见状,面色微微一沉,扫了紫菀一眼,淡淡道:“姑娘家太过伶牙俐齿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忽听一人笑道:“有劳提督夫人挂心,小女素来便是这般直爽的性子,倒让您见笑了。” 众人闻言一惊,忙回头看去,却见南安王妃陪着陈夫人并一位极雍容的夫人进来,陈夫人倒罢了,另一位众人却都不认得,皆暗自嘀咕。 只听南安王妃笑道:“您离京多年,原不想打搅您的清净,只是多年未见,实在想念,正巧今日摆了几桌酒宴,这才冒昧相邀,想不到您竟愿意赏光,实在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言语中竟十分客气有礼,众人皆暗暗纳罕,面面相觑。 因南安郡王手握重兵,南安王妃也是身份尊贵,除了太后皇后等寥寥几人外,都没见她对谁这般客气过。 那夫人笑道:“今日是王妃的好日子,自然该来恭贺一番。”说罢看向厅中众人,多数都是不认识的,待看到西宁王妃时方笑道:“二十多年不见,我们都老了,王妃倒和从前一般。” 西宁王妃先是一怔,细看了两眼,随即面色一变,忙道:“原来是林夫人,多年未见,夫人越发精神了,还是原先的模样,竟一点未变。” 众人中有年长些的诰命亦想了起来,忙低声告诉其他人,原来李氏出身名门,祖父曾官至内阁首辅,父亲李擎虽不曾出仕,却是本朝大儒,如今朝中好几位大员都曾是李擎门下弟子,其母更是出身曲阜孔家,乃前代衍圣公之幼女,当代衍圣公便是她的亲母舅,端的是身份不凡。 其他夫人听罢,这才恍然大悟,史氏更是呆立当场,她只知道林淮夫妻是紫菀的义父母,却完全没想到竟有这般来历。 其实别说史氏,紫菀都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自家义母的身份竟这般不凡。 李氏与众人厮见罢,便冲紫菀招了招手,笑道:“你这孩子,看到我来了也不过来,在那里傻站着作什么?” 紫菀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上前请安。 众人原先虽恍惚听说过紫菀有一对养父母,却不知竟是林淮夫妻,林家世代书香,虽不是勋贵之家,在清流中名声却极好,李氏更不用说了,其母乃衍圣公之女,没想到他们竟会是紫菀的义父母。 李氏笑着携了紫菀的手,对杨提督夫人笑道:“这孩子性子直爽,素来心直口快,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夫人海涵。” 杨夫人哪里听不出她的话中之意,只是当朝几位大员都是李氏之父的门生,李氏两个儿子也是身居要职,况她身后还有曲阜孔家,衍圣公虽无实权,但却是天下士子之师,历代帝王都对其礼敬有加,地位超凡。 杨提督即便再有权势,也不敢和天下读书人作对,因此杨夫人此时也只得忍了怒气,陪笑道:“夫人说笑了,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过两日便忘了,哪里会往心里去。” 李氏见一副她忍气吞声的模样,目光中颇为不忿,却只作不见,微微一笑便不再言语。 这厢陈夫人也极为惊讶,笑道:“原来紫菀是林夫人的义女,我竟今儿才知道。” 史鼐夫人见史氏还直愣愣的,忙暗暗拉了她一把,也笑道:“原来如此,我说怎的外甥女儿小小年纪便这般出挑,原来是夫人调理出来的,真真是她的福气。” 史鼎夫人便笑道:“这孩子也不早说,不然那起子小人也不敢乱编排了。” 李氏携着紫菀的手,笑道:“我家这女孩儿生来命苦,打小便被拐子给拐走了,幸而当时我家老爷的族弟林大人正追查那些拐子,破了拐卖案,救了回来。 因一直找不到家乡父母,我家婶母见这孩子可怜见的,便暂时留在身边照顾,一直是视作亲孙女的。 只是这孩子心实,说要报答老夫人,当初几年便一直在她老人家身边侍奉,这才让不知情的人误解了,还编排了许多子虚乌有的混话出来。” 众人这才知道其中缘由,也才知道原来收留紫菀的竟是林如海一家,如此一来那些不堪入耳之言便都是瞎编乱造的了。 凤姐方才与王夫人在一旁一直没有出声,此时忙笑道:“那都是外人胡编的,赵妹妹救回来后便一直是在林老夫人身边,我早听说林老夫人待赵姑娘犹如亲孙女一般,与我们林家表妹一般无二,我林家姑妈与姑父也视她如亲女。” 锦乡侯夫人也忙道:“可不是,若不是看做自己的亲孙女,哪里会那般疼爱,可没听说哪有当主子的会给一个丫头留下数万体己的。”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一位夫人忙道:“数万体己,这是何缘故?” 锦乡侯夫人笑道:“我也是因小女与赵家姑娘要好,这才知道些消息,听说林家老夫人临终前给赵姑娘留下了一份极丰厚的体己,说是给赵姑娘预备的嫁妆,具体有多少就不清楚了。” 说罢便看向紫菀和李氏,笑道:“想来夫人清楚其中的事罢?” 李氏知道锦乡侯夫人的用意,虽不明白她为什么出言相助,但一时也不及多想,便笑道:“夫人说的不错,我家婶娘待这孩子如亲孙女一般,确实给她留了份嫁妆,乃是一百顷的上等良田,一所三进宅院,四间商铺,还有孤本字画并头面首饰等等。”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朝紫菀看去,见她低头不语,便知李氏所言非虚,不禁暗暗咂舌,这粗粗一算都有七八万两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一般官宦人家都没有这般丰厚的底子,更别提出手送人了,便是有这般家当的,对亲女儿都不一定这般舍得,何况其他? 若不是林家,哪里有这般家底?看来这赵姑娘确实得林老夫人疼爱,否则哪里会得林老夫人如此相待? 众人暗自思索了一番,又见李氏与紫菀二人神态亲密,比亲母女也不差什么,况李氏算来也是衍圣公之后,她既如此说,那自然不会有假,她有这般好的名声,赵姑娘是她教养出来的,名声然不会差,那些传言自然也不攻自破。 况紫菀也是常见的,为人品行众人都亲眼见了,实在是出类拔萃,常人难及,原先都还有些疑惑,如今方知缘故。因此众人都对李氏的说辞再无怀疑。 只是暗叹这赵家姑娘也太好命了些,先是得了先林老夫人的青眼,又有了这么对养父母,一及笄又被圣上亲自赐婚,许了个少年俊才,真真有福气。 王子腾夫人瞅了史氏一眼,笑道:“赵姑娘自个儿就有这般丰厚的体己,又是将军府的大姑娘,又有夫人这位义母,来日出阁时想来定是十里红妆了。” 史氏闻言,脸色顿时复杂至极,又怕人看出端倪,忙拿帕子擦了擦额上的细汗,低下头去。 南安王妃便笑道:“赵家姑娘可是已经定了亲了,夫人这个做干妈的嫁妆可给她预备好了不曾?” 李氏笑道:“我没有女儿,菀儿便是我的亲生女儿,自然要给她好好攒嫁妆,如今不过得了几个田庄和商铺,家具还在打,宅子也还没中意的,还有头面首饰等好些东西要置办呢。” 众人闻言皆倒抽了口气,这般大的手笔,那届时陪嫁的庄田不是得有几百顷,再加上那些宅院商铺和头面首饰等,只怕二三十万两银子都打不住,这也太丰厚了,哪家都没有这般嫁闺女的。 李氏也不理众人神色,只对陈夫人笑道:“我家这女孩儿心地纯良,只是性子有时执拗了些,日后还要夫人多多教导。” 陈夫人笑道:“夫人太谦了,紫菀这孩子极好,是我们家高攀了才是。” 众人见陈夫人言语中如此赞赏紫菀,不禁暗暗嘀咕,都说婆媳是冤家,这赵家姑娘倒好,还没进门,未来婆婆就先护着了。 不过想想也是,赵家姑娘品貌出众,父亲是三品将军,甚得帝心,又有李氏这位义母,两位义兄也都是身居要职,还与林如海一家渊源极深,嫁妆又丰厚,细算下来,竟比那世家大族的千金还要强,若自家有这么个的儿媳妇,自然也会欢喜的不行,一时都暗悔当初下手太晚,以至于让陈家捡了这个便宜。 锦乡候夫人早就知道其中缘由,见众人神色各异,杨提督夫人更是面色暗沉,忙笑道:“我说紫菀这孩子怎的这般出挑,原来是夫人一手教导出来的,怪道呢,原来是有本而来,夫人有了这么个好女儿,即将又要有个乘龙快婿了。” 王子腾夫人也笑道:“可不是,到底是圣人,这一赐婚,可不是天造之合么!”其余夫人诰命也都是满口赞叹。 一片赞颂之声,忽听得一声冷哼,众人皆是一怔,循声望去,却是吴红缨,只见她满面寒霜,冷冷的盯着紫菀。 李氏当即便敛了笑意,看向吴夫人并杨提督夫人,冷声道:“方才夫人说是一场误会,我也信了,如今看吴姑娘的样子却不尽然罢?只不知小女哪里得罪了吴姑娘?竟三番两次针对于她?” 陈夫人也面色微沉,这吴家几次三番挑事,莫不是真当他们家是好欺的不成?当即也淡淡道:“既是误会,不如当场说出来,咱们也帮着分证一二。” 陈夫人早就对吴家和杨提督家心存不满,陈大人已于日前回京了,乾元帝亲自召见,因治理当地民生有功,被擢升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如今也不必顾忌什么。 吴夫人忙陪笑道:“小女无状,并不是存心冒犯赵姑娘,只是一时糊涂,望两位夫人海涵,我这就叫她过来赔罪。”说罢给吴红缨使眼色,谁知吴红缨却理也不理,只当没看到。 吴夫人不知道自家女儿今儿是犯了什么毛病,只急得不行,心中叫苦不迭。 杨提督夫人见李氏与陈夫人皆冷着脸,神色不善,又有这许多人看着,知道无法善了,只得叫了吴红缨过来,沉声道:“你方才无状,还不向你赵家妹妹赔礼?” 吴红缨知道此时自己该忍一时之气,只是不知为何,她看了这赵紫菀的眼中的笑意便觉心中如有火烧,一时怒火高涨,什么理智都没了,冲紫菀冷笑道:“你别得意,陛下赐婚又怎么样,明日还不知会怎样呢,我姨父可是九门提督,这满京城之中,只要他老人家开口,又有什么事办不成?”说罢颇为得意地向她挑眉一笑。 紫菀却并未惊慌失色,只看着她静默不语,吴红缨初时不解,抬头见房中众人皆愣愣的看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说了什么,不禁脸色一白。 正慌乱间,还是杨提督夫人率先反应过来,见状忙喝道:“红缨,你病糊涂了,还不过来,在那里胡说八道做什么?” 第108章 此时房中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吴夫人不曾想自家向来伶俐的女儿怎的会说出这般大逆不道之言,都快要哭出来了,杨提督夫人更是面色惨白,盯着吴红缨的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她素来疼爱这个外甥女,此时此刻却恨不得冲上去掐死她。 她素日虽然自得,但并不是愚昧无知之人,九门提督再位高权重,那也是皇帝委任的,是皇帝的臣子,今日这番言论若流传到乾元帝耳朵里,后果会如何,实在不堪设想。 只是她家虽势大,却也没法子让在场众人都闭嘴,还得尽快想个法子,想到此处,杨提督夫人冷冷地看了眼吴红缨,当机立断,沉声道:“这孩子想是撞客着了,方才便冲撞了赵姑娘,这会子越发厉害了,竟胡言乱语起来了,夫人们别当真,我这就送她去庙里,请高僧驱邪。” 吴红缨闻言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姨母,只是杨提督夫人哪里容她再说话,当即冷凝着脸,命随行的老嬷嬷捂住了吴红缨的嘴,带了下去。 众人皆知杨夫人言下之意是不希望此事外传。便都笑着道不会,然内心真正如何想的便无人知晓了。 吴夫人白着脸,看着吴红缨被拽了下去,心急如焚,只是看着自家姐姐沉着脸的模样,明白她此时已是怒极,况自家女儿闯下这般大祸,她也不敢在这当头出言求情,只等着回去后再想办法。 出了这事,杨提督夫人与吴夫人哪里还有心思再留,沉着脸向南安王妃告了罪,便匆匆忙忙回去了。 南安王妃心中恼怒至极,她本是想趁着这次的生日宴好好拉拢些人脉,谁知吴红缨三番两次挑事,好好的宴会都让吴家的人给搅和了,这让她如何不恼? 偏又不好发作,还得收拾烂摊子,此时见厅中众人皆神色各异,沉默不语,只得忍下心中怒火,强笑道:“前头戏酒已经备好了,请诸位太太们移步罢。” 众人见状,也都打叠起精神,重新说笑起来,一时室内一片和睦,仿佛方才的事从未发生过。 众人都以为吴红缨是一时被怒气冲昏了头,这才口不择言,出言无状。 韩蕙却是站在紫菀身边的,从一开始吴红缨挑衅到方才的出言无状,她总觉着有些不对,以她对吴红缨的了解,虽然性子跋扈,但不是这般冲动无脑之人,怎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般言语,想到此处,不禁疑惑的看向紫菀。 紫菀微笑不语,她前世身体不好,有一段时间更是在病床上躺了将近两年,为了避免她心态失常,家人请了专门的心理医生开解她,她也因此对这些产生了兴趣,跟着那医生学了些皮毛。 虽不能像真正的高手那样做到不着痕迹的催眠,但借助眼神和言语的刺激,给一个人下个小暗示,刺激她失控却还是可以做到的。 她也是发现吴红缨正巧是意志薄弱,极易被影响的性子,这才冒险一试,原本是想让她说出陷害自己的事来,没想到吴红缨比她预想的还要冲动,竟当众说出这番大逆不道之言。 如今吴红缨当众说出这番话来,又被送去庙里,日后会是如何下场可想而知。 这厢众人看在南安王妃的面上,按捺下心思,勉强看了几出戏,只是出了这事,到底没心思久留,略用了点酒菜,西宁王妃、北静王妃等人便都纷纷告辞了,随后李氏及陈夫人并锦乡候夫人等也都提出告辞,南安王妃苦留不住,只得打发人下去传话,亲自送到二门上方止步。 紫菀正与陈玥及韩蕙三人一处话别,陈夫人与众人道了别,亦走了过来,携了紫菀到一旁,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好孩子,今日委屈你了,你放心,外面的事我们会好生料理,定不会让你再受委屈。”今日之事明眼人都知道是冲着陈家来的,紫菀若不是被赐婚给了陈家,也不会遭受这场无妄之灾。 紫菀闻言摇了摇头,道:“夫人不必担忧,紫菀无事。” 李氏也笑道:“夫人不必担心,有我在呢,定不会让菀儿受委屈的。” 陈夫人点头笑道:“有夫人这般疼她,我自然是放心的。”说罢看了一旁与史家两位夫人说话的史氏,心中叹了口气,看来这婚事还是尽早办了才是。 众人又说了几句话,一时车轿过来,便各自家去了。 这厢,锦乡侯夫人回了府里,锦乡候夫人身边的老嬷嬷方不解道:“太太您以前不是不喜欢赵姑娘么?今日为何要出面帮她呢?岂不是让提督夫人记恨么?” 锦乡侯夫人闻言叹了口气,道:“赵姑娘于咱们家有恩,当初便有些对不起人家,如今咱们能帮自然该帮一把,况看样子这赵家姑娘是个有福的,咱们多交好些也无大错。至于提督夫人……” 锦乡候夫人想起今日之事,不禁冷笑道:“九门提督又怎样?她还真以为她们家可以一手遮天么?况出了今日这一遭,这九门提督的位子还能不能坐稳都还不知道呢。” 杨提督夫人仗着身份高,除了王妃公主,都没把她们这些诰命都没看在眼里。锦乡候夫人对她素无好感。 如今紫菀身后有林淮一家,还有林如海一家,陈家也是乾元帝的心腹,眼看着上皇势颓,他们家也该好好,自家多交好些总无坏处。 正说话间,锦乡候也回了房里,见状笑道:“这是在说什么呢,怎的有些气恼似的?” 锦乡候夫人便与锦乡侯说起了今日宴上之事,末了摇头叹道:“杨家近几年来煊赫无比,这提督夫人也是好日子过惯了,竟全没有当初的小心了。” 锦乡候闻言,皱眉道:“这两年杨家行事太过张狂,陛下心中早有不满,今儿又出了这事,杨家的好日子只怕到头了,你日后只远着他们家便是。” 锦乡候夫人本就不喜杨提督夫人为人,自然满口答应了。 这厢,紫菀方回了府里,便接到了陈玥打发人送来的两样细点,还有一封手书,紫菀不禁一怔,不是才见过么,怎的又送了东西来,打开信件一看,却是邀她午后去绣庄一道看绣品,还说到时会来接她,叮嘱她不要带太多人,紫菀越发疑惑,低头寻思了半晌,随后才想到什么,不禁面色一红。 绿云正抱了刚熨好的衣裳进来,见状便疑惑道:“陈姑娘今日没去赴宴么?怎的这会子又打发人送东西来?” 紫菀收起了信件,神色如常道:“玥妹妹说西街新开了家绣庄,掌柜娘子是宫里的绣娘出身,手艺极好,铺子里还有好些新鲜花样子,故邀我午后一道去看一看。” 绿云闻言也没做他想,笑道:“这也好,等开了春,姑娘的其他嫁妆绣件也该做起来了,是该找些新鲜花样子,这掌柜娘子既是宫里出来的,想来手艺错不了。” 午时末,陈玥果然到了,紫菀早已收拾好了,因陈玥事先说过,便只带了淡菊与绣竹两人。 上了马车,陈玥细细打量了她半晌,见她穿着粉紫色羽纱袄儿,外罩玉色百蝶穿花对襟褂子,系着葱绿盘金五色棉裙,乌云似的秀发挽着挑心髻,斜簪着两朵极精致的红宝石珠花,发髻中间挽着一支金累丝点翠衔珠凤钗,凤嘴垂下来的米粒珠流苏微微摇曳,末端的红宝垂坠在额间,越发显得肤如凝脂,唇若红樱。 紫菀见她这般打量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禁推了推她,嗔道:“你今儿是怎么了,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陈玥嘻嘻一笑,道:“谁让嫂子这般好看,把我看住了。” 紫菀闻言面色一红,用力拍了她一下,羞恼道:“你再胡说,看我捶不捶你!” 陈玥笑道:“难道我说错了不成?顶多一年,你就要进我们家的门了,我二哥可日日盼着这一日呢。” 紫菀见她越发胡说,便欲去拧她的嘴,陈玥忙求饶,闹了好一会儿才罢。 第109章 那家绣庄并不远,不过一刻钟便到了,那位掌柜娘子已在门口等着了。 进了后院,紫菀与陈玥下了车,那掌柜娘子忙上前请安,领了众人进去,笑道:“今日并无别人,我已命人备好了茶水,二位姑娘请到内院说话罢。” 紫菀留心细看,见她约莫四十来岁的模样,容长脸儿,皮肤白净,甚是和气,听她自言姓陈,又见陈玥与这陈娘子似乎极为熟稔,心中便有了猜测,便让随行的人留在外间,那陈娘子便领着她们进了内院。 这院子并不像外头看着那般简陋,假山流水,奇藤异草,甚是精巧别致。待到了一处院门前,那陈娘子便福身告退了,陈玥也停住了脚步,笑嘻嘻的看着紫菀,推了推她,向院中努了努嘴。 紫菀见陈玥目光中颇揶揄之意,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犹豫了半晌,还是深吸了口气,慢慢走进了院子。 一进门,便见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立在梅树下。 紫菀饶是先前已有预料,此时仍不免有些心慌,那迈出去的脚步便停住了。 陈珩正等的心焦,听见动静忙转过身来,见了紫菀,目光一亮,快步上前,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见她面色红润,气色极好,心中方舒了口气,道:“今日之事我已经听说了,心中实在担心,这才冒昧请姑娘过来,望姑娘见谅。” 紫菀看向陈珩,见他双眉紧锁,那双黝黑的眸子中也满是担忧,全无素日冷静持重的模样,心中不禁一热,只是随即想到一事,心中的欢喜渐渐淡了下来。福了福身道:“多谢陈公子关心,紫菀无事。” 陈珩见她不过瞬间便神色暗淡,脸色亦苍白了许多,不禁心中一慌,忙道:“姑娘可是受了伤?还是有其他什么……” 紫菀打断了他的话,咬了咬牙道:“我有一事要告知你。” 陈珩闻言一怔,看向紫菀,见她神色不同以往,以为她是因吴家之事受了委屈,对这桩婚事有了异议,不禁心下一沉,道:“姑娘请说。” 紫菀犹豫许久,还是把自己那日的对吴红缨的所做之事都说了,方低着头道:“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若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她虽未预料到吴红缨会落得那般下场,但若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如此行事,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吴红缨既生了害人的心思,就该想到会有报应的时候。 只是她虽问心无愧,却不知陈珩会如何看她,会不会觉得她太过残忍,就这样毁了一个姑娘的一辈子? 她固然可以瞒过此事,但她本就是以牙还牙的性子,做不到对敌人还仁慈大方,她也不会特意去掩饰,若无意外,他们两个将来是要过一辈子的,因此她宁愿现在告诉他真相,让他想清楚,也不希望将来成亲后再后悔。 陈珩闻言,许久都没有出声,紫菀的一颗心也慢慢沉下去。 正欲转身出去,忽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紫菀不禁一怔,抬起头来,却见陈珩正好笑地看着她,摇头失笑道:“我还以为因今日之事,姑娘不愿这桩婚事了,原来是这件事,姑娘莫不是以为我会因此事而怪罪你不成? 圣人都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这是圣人都做不到的事,何况你我都不是圣人。” 紫菀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看着陈珩,见他神色郑重,方知不是说笑,只是还有些不敢相信,定定地看着他许久,方道:“你不觉着我心肠太狠,心机太深吗?” 陈珩闻言,皱眉道:“姑娘何必这般自贬,吴家此次散布流言,竟欲置姑娘于死地,若不是姑娘运气好,只怕真会让她们的诡计得逞,她们既生了害人的心思,又怎能要求别人对她们仁慈?” 说罢又轻笑道:“姑娘不必担心,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中最清楚不过,陈珩并不是那等迂腐之辈,姑娘这般杀伐决断,伶俐聪慧,正是在下心目中的贤内助,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紫菀方放下心来,听了这话不禁双颊晕红,横了他一眼,嗔道:“谁是你夫人,别混说!” 陈珩闻言也不辩驳,只是看着她笑而不语,紫菀被他火热的目光看的心中乱跳,忙低了头下去。 院内顿时安静下来,两人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各自红着脸不语。 陈珩见气氛越来越尴尬,不禁轻咳了一声,道:“姑娘方才说的实在太过奇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我细想了半日都不得其解。” 紫菀闻言,抬头望去,见他眨也不眨的看着自己,目光中甚为好奇。 陈珩素日皆是沉稳持重的模样,紫菀也忽略了他的年纪,今儿才发觉他也不过是个刚及弱冠的年轻人,素日的沉稳不过是被这些年的经历逼出来的罢了。 紫菀见他对这个极为好奇,便仔细给他说了其中缘故。 陈珩听罢,若有所悟,沉思了一会,方轻声道:“此事到底太过奇异,若让人知道了,只怕会给姑娘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今日之言我会深埋于心,姑娘也小心些,万不可再告诉别人了。” 紫菀闻言,心中一暖,她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怎么会再告诉别人,当即点了点头,道:“你放心罢,我知道轻重,今日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说出来,断不会再告诉外人的。” 她本无他意,见陈珩满目含笑地看着自己,方觉这话有歧义,不禁面上飞红,忙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两人独处了大半日,虽是未婚夫妻,到底不合规矩,况陈玥还在外头等着呢,总不能让她一直在外头等着。 陈珩闻言,虽心中不舍,到底没有阻拦,送她到了院门口,还是忍不住歉声道:“此事终究是我连累了姑娘,实在对不住。” 紫菀闻言脚步一顿,半晌方回头,低声道:“你也说咱们不是外人了,又何必如此外道?” 陈珩顿时目光一亮,沉声道:“话虽如此,终归是让姑娘受了委屈,姑娘放心,此事不会就这般轻易了结,我必会给姑娘一个交代。” 紫菀闻言,不禁蹙眉道:“如今还是暂且罢手吧,杨提督毕竟是九门提督,势力庞大,又是圣上心腹,若贸然出手,只怕会给你带来麻烦。” 陈珩淡淡道:“很快便不是了,姑娘放心,我自有道理,不会鲁莽行事的。” 紫菀见他心中有数,便不再多言,福了福身,便转身出门了。 紫菀出了院门,便见陈玥在远处的竹桥便等她,忙快步走了过去。 陈玥见她双颊晕红,犹如擦了胭脂一般,便打趣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脸色怎的这样红?莫不是吃醉酒了?” 紫菀闻言又羞又恼,横了她一眼,道:“我还未同你算账呢,不是说出来看绣品的么,怎的哄了我到这里来,还……”接下来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陈玥见状越发窃笑不已,只是怕紫菀恼羞成怒,才勉强忍住了。 一时回了前院,陈娘子已拿了好些精致的绣品并新鲜花样的画册出来,果然十分精巧别致,只是紫菀此时哪里还有心思细看,略看了看,随手挑了几样便罢了。 时辰已经不早,二人也没有多留,挑好了东西便打道回府了。 没过两日,却听说吴天安在朝上被弹劾了,罪名是教子不严,纵子行凶,内帷不修等等,当堂便被连降了三级,吴天安之子身上捐的虚衔也被撸了,杨提督也没有逃过此劫,不止被乾元帝当堂申饬,九门提督之职也丢了,被贬去了了五城兵马司。 紫菀听闻此信,想起前日陈珩的话语,便知定是他的手笔,虽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但被人护着的感觉心中确实极为温暖,不禁一笑,对未来的生活也有些期待起来。 吴家自此元气大伤,况当日来给南安王妃贺寿的人极多,自然有那嘴巴不牢靠的,寿宴的事早就传的众人皆知了,吴红缨即便从庙里回来,名声也彻底的坏了,成了各家茶余饭后的笑料,各家夫人诰命们皆远着他们家。 吴家急得不行,又怕乾元帝追究吴红缨当日的妄言,已不敢再留她在家,又舍不得送她去出家,便想着尽快把她嫁出去,谁知却没一家愿意与他家结亲。 原先还有几家人家慕吴家之势而想上门求亲的,经此一事也全都打了退堂鼓,连那不入流的人家也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他们家看上了。 吴红缨是完全无人问津了,吴家无法,只得把她嫁给了西山大营一个丧偶的军士,没多久便随夫去了西海沿子,从此在京城销声匿迹了,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第110章 陈玥送紫菀回了府里,已是快到傍晚了,便也没有多久,略说了两句话便回去了。 紫菀先去给赵虎并史氏请了安,方回了房。 绿云与梅香服侍紫菀梳洗,换了衣裳,见她眉眼含笑,似乎心情极为愉悦,不禁有些好奇,绿云抱了衣裳出来后便偷偷扯了扯淡菊的衣襟,悄声笑道:“今儿是碰到什么好事了不成,姑娘怎的这般高兴?” 淡菊虽未随紫菀进内院去,但紫菀并未特意隐瞒她,想起紫菀当时面带红晕的模样,对今日的事心中也有了些猜测,心中也为自家姑娘欢喜。 只是未婚夫妻私下见面虽不是什么大错,说出去到底有些不好听,淡菊也不是信不过绿云,只是为免麻烦,且看紫菀的意思并不想别人知道,此时房中人又多,因此只摇了摇头,抿嘴笑道:“我也不清楚,许是同陈姑娘一道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罢。” 绿云闻言虽有些疑惑,到底没有再问。 紫菀心情极好,晚间睡得也极香甜,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方梳洗妥当,正用早膳,忽有二门上的婆子来传话,说林家来人了,紫菀忙命请了进来,原来是李氏身边的婆子送了两样点心来。 紫菀命梅香收了,那婆子方笑道:“太太今儿差奴婢过来,一是给姑娘送两样新鲜点心,二是让奴婢来传话,咱们家里的房舍已经收拾好了,正巧咱们大爷和大奶奶并两位哥儿都回来了,想接姑娘家去住两日。” 紫菀闻言又惊又喜,忙道:“大哥哥和大嫂子是几时回来的?怎的昨儿没听妈说呢?” 那婆子笑道:“正是昨儿傍晚才回来的,那时天色已晚了,太太便没告诉姑娘,横竖今儿要来接姑娘,一会子便可见面了。” 紫菀点了点头,心内盘算了一会,如今各家亲友的年节回礼等事早已料理妥当,近日也无别家有什么红白喜事。 府里的下人都是按着自己定的例,各司其职,绿云等人也能独当一面了,到时留下两个看着,倒不用操心,算来倒可以住上两三日,便笑道:“那嬷嬷回去跟妈说,我一会子就去禀告父亲,等收拾好了东西便过去。” 那婆子依言回去复命了。 这厢紫菀去给赵虎回了话,赵虎知道紫菀是林夫人一手教养出来的,与林家情分极好,况他本就对林家极为感激,自然无有不肯。 紫菀当即回房首饰衣裳,还有给林家众人的东西。因知道林璞会在年底进京,她早就给林茂和林芝兄弟预备下了礼物,还有给林璞与周氏的。 到了午时初刻,林家的车轿便来接了,紫菀带了淡菊与绣竹,留了绿云与梅香二人看家,带上妆奁铺盖,便往林家去了。 这厢史氏正在房里给赵虎做衣裳,听得紫菀去了林家,不禁把手中针线一扔,冷笑道:“嬷嬷瞧瞧,枉咱们老爷看这个女儿跟宝贝似的,人家的心还是向着那边,三天两头不是送点心便是做衣裳鞋袜,待这义父义母倒比亲父母还好。外人还说咱们大姑娘如何孝顺,又是如何知礼,可你瞧瞧,我回来这两年,别说衣裳了,鞋袜都没见过一回。” 尤嬷嬷闻言一怔,心道你一回来大姑娘便亲自给你做了一套极精致的衣裳,后面也好几次做了针线送来,是你嫌弃不肯穿,都赏给身边的婆子了,之后两人撕破了脸,这才没了,怎的今儿又抱怨起这个来了? 心下虽如此想,却知道史氏虽看在赵虎与赵峰的面上勉强维持着客套,心中却还是极不喜府里这位大姑娘,因此也没有把那些话说出来,只笑道:“太太也别操心这些了,横竖与咱们不相干,还是把这衣裳早些做好,给老爷送去,今早挽回老爷的心才是要紧。”说罢把那件未做完的长袍捡起来,递到史氏手上。 史氏却没理会,兀自皱着眉头,忽道:“嬷嬷你说那李氏昨日说的话可是真的?” 尤嬷嬷一时没会意过来,疑惑道:“什么话?” 史氏皱眉道:“就是说给那丫头备嫁妆的那话。你说会不会是说着好听的?不过是一个干女儿罢了,又不是亲女儿,添妆时给几套过得去的头面便罢了,怎么可能真给什么田庄商铺,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一般人家嫁女儿都没有给这么多的,我就不信她就真那般大方。” 尤嬷嬷闻言摇头道:“老奴虽对林太太不了解,但也听过江南林家的名声,那是世代书香,素来极重信诺。 何况林太太素来名声极好,当年老奴在宫里都听说过,那可是连先太后都赞的,就更不可能言而无信了,否则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么,她既当众如此说,那定是真的了。” 史氏仍旧有些不信,嗤笑了一声,道:“这话虽有理,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我就不信她家真这般富贵,那林淮祖上连个爵位都没挣上,不过是在读书人中有些名气罢了,又传了这几代,哪里还有这偌大的家底?” 尤嬷嬷听罢,沉吟一会,低头仔细回想了一遍林家的家史,方道:“若是别人家倒罢了这林家却不同,自前朝便是官宦人家,与您的表姊夫,如今的两淮盐课林大人系出一族,虽没有爵位,家底却不薄。 他家几代皆有出仕之人,子嗣虽不像表姑爷家那般代代单传,却也不甚丰厚,因此这么些年下来倒也没怎么分薄了家产,况林太太娘家原先也是极富贵的,其母又是孔家嫡女,那可是千年的世家,家底之厚可想而知。听说当年孔氏进门时可是十里红妆,她又只有林太太这一个女儿,自然都留给了她。 照这般看来,林太太若真的疼爱大姑娘,只怕到时候的陪嫁不但不会少,还会只多不少。” 史氏闻言,面色便沉了下来,气恼道:“这丫头怎的这般好命,竟认了这么位义母!” 尤嬷嬷忙道:“这个倒罢了,咱们还是想法子把管家之权要过来才是。” 史氏闻言冷哼了一声,道:“这个倒不必担心,管家的事早晚得交回来,置办嫁妆和到时的三书六礼可不还是得要我出面,断没有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自个儿料理的。” 尤嬷嬷忙笑道:“还是太太想的明白,倒是老奴糊涂了。” 正说话间,便听外面丫头传话说老爷来了,两人忙掩住了话头,这还是这么久以来赵虎第一次踏足正院,史氏又惊又喜,见赵虎进来了,忙亲自上前斟茶,笑道:“老爷来了,这是方才瑛儿泡的碧螺春,您尝尝。” 赵虎听得是小女儿亲手泡的茶,神情缓和了些,端起茶盏轻啜了两口,道:“瑛儿的书抄完了?” 史氏忙道:“早就抄完了,这孩子诚心悔过,又多抄了二十遍,说一会子要拿去给老爷亲自检阅呢。” 赵虎闻言,面上方有了些笑意,坐在炕上吃了会茶,扫了史氏一眼,道:“我今儿来是为了菀儿嫁妆的事,我已命人把库里的那些红酸枝送到庄上去了,你赶紧着人去请几个好手艺的木匠来,把菀儿的家具尽快打出来。” 史氏一听面上的笑意顿时挂不住了,瞪大了眼看着赵虎,方欲说话,却被尤嬷嬷暗中扯了下,见她暗暗摇头,方想起自己如今的处境,只得强笑道:“老爷放心,我一会便打发人去请。” 赵虎方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咱们家虽比不上林家的家底,但人家做义父母的陪嫁都这么多,咱们府里可不能差了,不然岂不是让外人耻笑了去。 我想着这些年库里也还攒了些拿得出手的东西,我已经命人清点了一遍了,都在这里,你看看有哪些适合做嫁妆的,好生料理着。” 说罢把一张单子放在炕桌上,转身便出去了。 史氏忙追出去道:“我已经吩咐厨房预备了老爷最爱的红煨乳鸽,老爷今儿不留下用晚饭么?” 赵虎摆手道:“不必了,素云身子不舒服,我去看看她,你自个儿用罢。” 史氏闻言顿时怔立当场,待赵虎的身影都不见了,方在尤嬷嬷的搀扶下木木的坐会炕上。 众人见她神色不对,也不敢出声,皆低了头不言语。 史氏呆坐了半日,方慢慢回过神来,苦笑道:“老爷是真的恼了我,打定主意要冷落我到底了。” 尤嬷嬷忙劝道:“太太别难过,您可是正房太太,那郑氏再得宠也不过是个妾,越不过您去的!再说您还有大爷呢。” 史氏想起自家聪明伶俐的儿子,这才慢慢气平。 尤嬷嬷见状忙道:“老爷既然发话了,咱们还是想想怎么料理大姑娘的嫁妆罢,林家既有这许多陪嫁,咱们可不能太寒碜了。” 不提这个还罢,一提史氏越发恼怒,气道:“你方才拦着我做什么,那些木头是咱们好容易攒下来的,统共才够打一套家具的,我原预备着给瑛儿将来用的,谁承想老爷竟给了那死丫头!瑛儿日后可怎么办?” 说罢想起方才赵虎放在桌上的单子,拿过来一看,只见单子上的好几样极贵重的古董摆设,都是赵虎历年打仗得来的战利品,因是他的私产,她也无权处置,还有好些库里的东西,都是她预备留给自家女儿的,如今却都要便宜了紫菀,越看越怒,恨不得当场烧了。 尤嬷嬷苦劝道:“太太您消消气罢,如今的处境实在不宜再惹老爷生气了,那些红酸枝虽然难得,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咱们日后再找便是了,况库里那棵紫檀老爷不是没动么?想来老爷也是疼咱们二姑娘的,否则哪会把这个留下来。如今不过是碍着林家的面子,才不得不如此行事罢了。 况如今大姑娘身后有陈家这么个靠山,又有林家护着,咱们实在不宜再与她有所冲突。横竖她也快是别人家的人了,您便忍忍罢。 您如今要做的是把大姑娘嫁妆的事料理妥当,届时老爷有了面子,自然会高兴,二来也可以缓和些与大姑娘的关系,三来陈家与林家那边也会感念太太您的好处。 陈家如今深得圣上倚重,林家更是在清流中极有威望,只要他们记着您的几分好处,将来对大爷的前程便会有不小的助益。 这女人的一辈子还是要靠儿子,其他的都是虚的,将来等大爷为官做宰了,您便可扬眉吐气了,又何必争这一时之气呢?” 经了这么多事,吃了这么多吃暗亏,尤嬷嬷可不想史氏还那般固执下去了,况如今的紫菀已不是她们可以随意对付的了,届时一旦惹怒了林陈两家,只怕连她也要搭进去,因此才不遗余力的劝说史氏。 史氏也知道赵虎的性子,最好颜面,若出了什么差错,定然不会轻饶了她,况她也知道如今的形势,再与紫菀作对讨不了好,一时又想到了儿子的上回的哭诉,为了儿子的将来,也只得认了。 因此虽然满心不愿,史氏还是咬牙压下了心中的怒气,打发了人去找木匠师傅。 第111章 这厢,紫菀到了林家,林璞与周氏正陪着林淮与李氏一道说话,一时厮见了,众人方重新落座叙话。 林璞已有近三年未见过紫菀了,便笑道:“我记得还是那年回乡祭祖时才见过大妹妹,想不到几年不见,都长这般高了。” 周氏亦笑道:“可不是,都成大姑娘了,越发出挑了。” 紫菀闻言抿嘴一笑,正欲说话,忽见门口一个小胖墩飞一般的向她冲过来,众人都吓了一跳,紫菀忙一把搂住了,趔趄了两步方才站稳,口中笑道:“芝儿,你这分量可是越发沉了!” 李氏等人便罢了,林璞却从未见过自家儿子这般模样,他本在一旁喝茶,见状不禁眉头一皱,沉声道:“芝儿,怎的这般没规矩,还不出来给你小姑姑赔礼!” 李氏与周氏忙笑道:“这孩子素来粘他小姑姑,今日也是太高兴了些,这才一时忘形,你也也怪他了。” 紫菀怀中的小胖墩抖了抖身子,偷偷探出小脑袋,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往自家老爹看去,见林璞面色沉沉,心下一个激灵,忙端端正正站好,规规矩矩的给紫菀行了礼。 紫菀见他比去年还胖了些,跟个小肉团子似的,心中爱的不行,忙搂了他到身边,笑问道:“芝儿想不想姑姑?” 林芝与紫菀向来亲近,况以前也时常被紫菀逗着问话,因此也不害羞,认真点头道:“想!” 众人都笑不可仰,林芝不明白众人都在笑什么,也不理论,只亦步亦趋的跟在紫菀身边。林璞本欲叫了他过来,见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是见他眨巴着大眼一副可怜样,只得随他去了。 一直追着弟弟的林茂也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见了紫菀忙行礼,紫菀忙扶了他起来,见他长高了许多,已是个俊俏少年了,心中也是十分欢喜,拉着说了好一会话,方命人送了备好的礼物上来。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一时用了午膳,略坐了一会,林淮林璞父子便出去了。 紫菀正听周氏说起一路上的见闻,忽觉肩膀一重,转头一看,不禁失笑,原来林芝到底年纪小,今日又起得早,这会子支撑不住,便打着小呼噜靠在紫菀肩上睡着了,周氏哭笑不得,忙命奶妈子抱下去了。 李氏见紫菀面上也有些困倦之色,便笑道:“你也去歇一会子罢,你的屋子也早已收拾好了,我带你瞧瞧去,看看喜不喜欢,若不喜欢便换了。” 说罢便携着紫菀的收到了一处小跨院里,及至进了屋子,紫菀不禁愣住了,房里一应古董摆设,连帐幔、绣帘等都跟紫菀在姑苏林家的那间屋子一模一样。 紫菀一看便知是李氏亲自收拾的,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欢喜,不禁挽了李氏的手,笑道:“这样就收拾的极好,倒像是又回了咱们姑苏老宅似的。” 李氏闻言亦十分高兴,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喜欢就好,好了,你今儿陪芝儿闹了半日,想来也累了,快去歇着罢。”说罢看着丫头们整理好铺盖,又嘱咐了几句,方回房去了。 次日,李氏也把黛玉姊弟三人接了过来,林晟与林佑向紫菀道了贺,又陪李氏说了几句话,便到前院书房拜见林淮与林璞父子去了。 紫菀有了黛玉作伴,每日做做针线,闲了看看书,或听李氏教导一些与公婆夫君的相处之道,倒也十分乐业。 林家的一应家下人等都是李氏亲自□□出来的,极规矩本分,况大都是以往的老人,服侍的十分周到妥帖。 紫菀觉着比在赵府自在多了,差点想就在林家这么住下去了,只是马上就要过年了,赵府还有事务料理,到底不能久住,因此只住了三日,便依依不舍的告辞了。 之后便是新年,仍如往常一般热闹,各家拜年,之后又是请吃年酒,直过了元宵方慢慢清净下来,倒也无甚可记之处。 转眼又到了二月,二月十二花朝节,正是黛玉的生日,紫菀自定亲后除了年节时便没怎么去过贾府,贾母都说过好几次了,此次正逢黛玉生日,紫菀便预备住一两日。 二月初十这日,贾母便打发人来接了,史氏自然不会去,赵瑛也推说身子不适没去,因此只紫菀带了淡菊与绿云二人,收拾好了衣裳去了。 到了贾母上房,却见史湘云也在,正挽着宝钗的手在一处说笑。宝玉及探春三姊妹也在一旁侧耳倾听。 黛玉正倚在贾母身旁,看着湘云几人说笑,神色间颇有懒懒的,见紫菀到了,方露出欢喜之色,忙起身相迎。 宝钗探春等人也忙站了起来,笑道:“姐姐可算是来了,咱们□□叨呢。” 紫菀给贾母并邢王夫人等人请了安,方笑道:“方才干妈打发人给我送了东西来,故耽搁了一会子,这才来晚了。” 凤姐不待别人说话,便抢先笑道:“真羡慕妹妹,林太太三天两头便打发人给妹妹送东西,事事都想着妹妹,便是亲生父母也不过如此了。” 王夫人点头道:“林太太出身不凡,有这么位义母教导,真是大姑娘的造化。” 李氏给紫菀攒嫁妆之事已众人皆知,邢夫人自然也听说了,当即笑道:“可不是,听说林太太已经给大姑娘备下了嫁妆,田庄商铺皆有,丰厚的很,这哪里是干女儿,竟比亲生女儿还好,一般人家便是亲生的都不见得有这般舍得。” 也不知那林夫人是怎么想的,竟这般大方,要她可舍不得。 贾母知她素来粗鄙,只装作没听出她话中之意,笑道:“这也是紫菀丫头的福气,旁人羡慕不来。” 紫菀正与黛玉低声说话,闻言抬起头来,笑道:“老太太说的不错,这确实是我的福气。” 探春等人便罢了,虽然羡慕,倒也没甚其他想法,湘云却心里不是滋味,紫菀出身不如自己,却处处比自己强了一头。 圣上亲自赐了一门好亲,自个儿又有梯己,如今又管着家务,虽无亲母,却有林家这门干亲,李氏不止身份不凡,对紫菀这个干女儿竟比亲生的还要好,事事为她着想。 相比之下,自己虽是侯府千金,却凡事做不得主,叔婶待自己也是平平,实在可叹。 宝钗一直坐在湘云身边,她素来心思玲珑,见湘云神色便知她心中所想,忙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湘云回过神来,心中一暖,挽住了宝钗的手回以一笑。 凤姐打趣道:“妹妹的福气还在后头呢,这圣上赐婚,年纪轻轻便已是四品恭人了,陈家公子深得圣上倚重,日后给你挣个一品夫人的凤冠霞帔都不是难事。” 贾母闻言亦点头笑道:“凤丫头说的不错,菀丫头命好,性子也好,来日是有大造化的,在座的她姊妹们只怕都没有你这般福气。” 紫菀不好答话,只得故作羞涩的低头不语。 众人闻言目光一闪,皆笑着附和,薛姨妈也笑道:“老太太说的极是,赵姑娘品貌出众,是个有福的。” 贾母看向端坐在一旁的宝钗,笑道:“姨太太也不必自谦,宝丫头也很好,我每日家常说宝丫头生的这般好,又稳重知礼,她们姊妹几人都比不上,也不知来日哪家有福,能得了去,说来宝丫头也快及笄了,可相看人家了不成?” 去年宝钗是打着入宫待选的名义进京的,谁知不知何故,前面都还极顺,到最后一关时竟被刷下来了,这进宫之事便没有再提起了。 宝钗闻言面上一红,低了头不言语,薛姨妈忙道:“宝丫头还小呢,我一时半会也离不得她,况当初那个癞头和尚说了,这金锁须得与玉方可正配。” 众人闻言顿时神色各异,宝玉更是红了脸,贾母目光一冷,随即笑道:“谁家姑娘哥儿身上没个金的玉的,可不是混说么?可见这和尚道士的话信不得,宝丫头虚岁也有十五了罢?也该张罗起来了,可别为这个耽搁了。” 黛玉一直同紫菀低声说话,闻言抬头向宝钗看去,面上略过一丝冷笑。 众姊妹早飞红了脸,宝钗一直低了头不言语,邢夫人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王夫人手中佛珠捻的飞快,薛姨妈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强笑道:“老太太说的是。” 贾母似乎才反应过来,笑道:“我也是老糊涂了,竟当着她姊妹们的面说起这个来了,凤哥儿你也不提我。” 凤姐忙笑道:“我听了老祖宗您的话,正盘算着我家大姐儿的将来的亲事呢,一时便忘了。” 众人顿时都忍俊不禁,贾母指着她笑道:“哪有你这样当娘的,大姐儿才几岁,你就着急起来了?” 凤姐笑道:“不是老祖宗说的么,要早些下手,不然好儿郎都被别家定下了,我可是已经开始给我家大姐儿攒嫁妆了,前儿才得了一匹好料子,可惜等不得那时候了。”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大笑,一时说起衣裳首饰等事,便把方才那话头掩下去了。 紫菀见状,微微一叹,看来薛家还是认定这金玉良缘了。只希望贾母不要擅作主张,把黛玉卷进这场争斗中。 紫菀当日自在黛玉房中安寝,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起来,众人给贾母请了安,紫菀便与黛玉回了房里,看了一会书,忽想起一事来,便问紫鹃:“史姑娘昨晚住哪里?”紫菀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忽想起一事来,便问紫鹃:“史姑娘昨晚住哪里?” 紫鹃一怔,道:“云姑娘原先有时会住姑娘这里,不过如今大多是住老太太的西暖阁里,昨日自然还是住那里。” 紫菀闻言,想起方才听到的话,不禁暗暗皱眉,宝玉也是住在贾母院里,宝玉如今都十三岁了,虽说不是同居一室,到底是同一个院里,宝玉又是坐卧无忌的,如今府里的婆子们都在嚼舌头,若传了出去,湘云的名声岂不是都完了? 宝玉虽无坏心,他对女子的尊重爱护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时代是颇为难得的,但行事实在太过冒失,坐卧无忌。 想起原著中宝玉在黛玉和湘云还在熟睡时便直直的闯进房里,不止看到了湘云的臂膀,还给她盖被子,这在她以前的世界时都是十分不当的事,何况这个视女子名节如命的时代,若让人知晓了,宝玉不过得个风流的名声,湘云的一辈子却完了。且不止湘云,届时只怕黛玉等人也会被连累。 黛玉也正斜倚在榻上看书,闻言一怔,她性情聪慧,听紫菀此言便想到了什么,忙抬起头来,问道:“姐姐怎的忽然问起这个来了?是不是宝玉又闹出什么事了?” 紫菀闻言一顿,见房内并无外人,方低声把昨日听到的那几个婆子说的话说了。 说罢,叹了口气道:“咱们虽然都知道宝玉没什么坏心,但毕竟事关女子清誉,如今府里的婆子们又嘴碎,一旦传了出去,云妹妹日后可就……” 众人闻言,心念一转便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皆是面色一变,黛玉脸色一白,急道:“姐姐,这可如何是好?要不我们把云妹妹叫过来,提醒她一声?” 湘云素日处处推崇宝钗,待宝钗也更胜黛玉,有时说话也有些不好听,但黛玉素喜她阔朗的性子,又怜她自小便没了父母,因此从未放在心上。 紫菀摇了摇头道:“以云妹妹素日的性子,未必会听咱们的,只怕不仅不会感激,还会恼羞成怒。妹妹竟还是别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不如等我告诉史家舅母,让她好生教导云妹妹一番罢。” 黛玉听罢摇头道:“我知道姐姐是为我着想,但终究是姐妹一场,总不能看着她这般毁了名声,云妹妹的性子我也知道,但我只为了我的心,最终听不听在她,我尽了心意便是,也不辜负了素日的情分。” 紫菀闻言面上一红,对比黛玉的一片赤子之心,自己未免太世故了些,不禁惭愧道:“妹妹说的是,是我糊涂了。” 一时到了午时,黛玉与紫菀相携着去贾母院里用午饭,出来正巧看见湘云等人在前面,忙快步上前,特意找了个话头拉着湘云说话。 三人慢慢落在了众人后面。探春等人见状也不以为意,自说笑着往贾母院里去,宝玉本想听听她们说什么,忽听得宝钗同他说话,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紫菀见众人都回去了,此处已无旁人,使了个眼色让淡菊几个注意些,与黛玉对视一眼,便拉了湘云到旁边的海棠树下。 第112章 湘云随着她们到了一边,见她二人面色犹豫,便笑道:“我看二位姐姐忍了这一路了,想来有话要说,有什么话便直说便是,怎的这会子吞吞吐吐的。” 紫菀闻言,顿了顿,方低声道:“云妹妹,我听说昨儿宝玉竟一大早便闯到你屋里去了,还要你给他梳头了?” 湘云闻言笑意一敛,不悦道:“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两位姐姐叫我过来就是说这个?” 黛玉闻言,双眉微蹙,担忧道:“我们并无他意,只是提醒妹妹一句,咱们如今也大了,不比小时候,宝玉又是个坐卧无忌的,妹妹素日里也该忌讳些。” 紫菀也点头道:“妹妹说的不错,云妹妹,我们知道你与宝玉兄妹情分好,并无其他,只是这世道对咱们女子太过苛刻,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因此竟是小心些为好。” 湘云听罢,面色便沉了下来,冷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值得两位姐姐这般郑重其事的,原来竟是说这些,我与爱哥哥情同兄妹,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可忌讳的?姐姐们未免想得太多了,还有,我房里的事,你们又是如何知道的?” 说罢定定的看着紫菀与黛玉,面色颇有些不善。 紫菀见湘云目光似有怀疑之意,脸色也淡了下来,沉声道:“云妹妹也不必多心,我们并没兴趣打探你房里的事,只是这府里人多嘴杂,宝玉行事又不曾避着人,早传的阖府皆知了,妹妹自然行的正坐得直,只是那些婆子们嘴里却没什么好话,日后还是多注意些罢。” 湘云闻言,脸色顿时涨得通红,怒道:“我与爱哥哥之间光明磊落,怎的到了你们嘴里便这般污秽不堪了?还说我要忌讳些,我看是姐姐把人想的太不堪了,并不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清清白白的事都看的不堪,你们都是规矩人,我的事就不劳姐姐操心了!” 说罢连候在一旁的翠缕也不顾,气冲冲地走了。 紫菀见黛玉一直看着湘云的背影,面上仍有担忧之色,不禁轻拍了拍她,劝道:“咱们已经尽力了,她这般性子,再多说也无益。” 黛玉叹了口气,颇有些歉意道:“是我连累了姐姐,原是我的主意,到头来却让姐姐担了这不是。” 紫菀摇了摇头道:“咱们之间就不必说这个了,你放心,云妹妹这事我会找个时机告诉史家舅母,让她去跟云妹妹说罢。” 正说话间,却见贾母房里的琥珀找了来,见了她两个忙笑道:“两位姑娘叫我好找,老太太正寻姑娘们呢,快随我去罢。”两人只得丢开了此事,随琥珀去了。 黛玉因方才之事,心中颇有些闷闷的,午间吃饭时也没兴致,便推说胃口不好,已命紫鹃熬了点米粥,便回房去了。众人知道她口味清淡,又有庄子上的各项出息,时常在房里自个吃,也都不理论。 宝玉却注意到方才黛玉同湘云说了话回来后神色便有些不对,都不愿理会他了,心中十分疑惑不解。 待姊妹们都回去了,便拉了湘云的衣襟,悄声道:“云妹妹,方才你和林妹妹在一处说什么呢,怎的我看林妹妹有些不高兴似的?” 湘云原就心中郁然不乐,见宝玉不住的往黛玉离去的方向看去,神色间极为担忧,不禁越发气恼,冷笑道:“你这话倒问的可笑,人家是公府千金,我不过是贫民家的丫头,连跟人家说话都不配,又哪里敢得罪她呢!” 宝玉听了这话一急,忙上前拉了湘云的衣袖,道:“妹妹别恼,是我说错话了,只因林妹妹素来是个多心的人,我不过是怕你言语不防头得罪了她,这才多问了两句,并无其他意思,妹妹别恼,我在这里给妹妹赔罪了。” 湘云摔了袖子,冷笑道:“你也不必在我跟前说这话,我又不是那等心胸狭隘行动爱恼人的,你这话只管同你的林妹妹说去罢!”说罢不再理会宝玉,气忿忿的走了。 宝玉得了好大没趣,只得闷闷的回房了。 不过片刻,贾母便知道了湘云同宝玉拌嘴之事,不禁皱了皱眉,叫了鸳鸯过来,吩咐道:“你去把那套金镶玉的头面找出来给云丫头送去。 再把方才外头送来的果子挑些好的给宝玉送去,顺便瞧瞧他怎么样了,这孩子向来心实,只怕这会子正生闷气呢。” 鸳鸯答应了一声,自去料理了。 一时端了果子,去了宝玉房里,刚走到宝玉房门口,忽听得里面一阵吵嚷,似乎是晴雯的声音,便知道怕是又闹起了事故,忙顿住了脚步。 原来宝玉因见黛玉不理他,湘云又恼了他,心中便有些气闷,回房后觉得口干便叫晴雯上茶,谁知晴雯端茶时不小心洒了些出来,险些烫到了宝玉,宝玉本就心气不顺,见此心中一怒便把茶盏给砸了。 晴雯原有些愧意,忙不迭的拿帕子给宝玉擦拭,被宝玉挥手推开了,又见宝玉砸碗,心中也来了气,冷笑道:“二爷近来气性大的很,动不动就摔杯子砸碗的,前儿连茜雪也撵了,二爷也不必和我们置气,在外头就是姐姐妹妹的做小伏低,任打任骂,偏到了我们跟前就是大爷了,何苦来!我们原是不会服侍的,二爷若恼了,只管回了太太,再挑好的使!” 鸳鸯听到此处,不禁眉头一皱,这晴雯的性子素来泼辣,又是贾母给宝玉的,素日跟宝玉都没上没下的,她也知道,只是今日这话却太过了些,全没有一个当丫头的样子。 宝玉似乎也因这话动了气,嚷着要让晴雯出去,晴雯气性上来了,便说要一头碰死,连袭人在一旁相劝也被挤兑的说不出话来,宝玉言语间又抬举袭人,晴雯越发怒火中烧,直闹得不可开交。 鸳鸯素来与袭人交好,此时哪里忍得住,便故意放重了脚步,扬声道:“袭人,你可在家么?” 房内顿时一静,袭人忙应了声,略理了理妆容便出来了,笑道:“姐姐这会子来做什么?” 鸳鸯笑道:“老太太听说云姑娘同宝二爷拌嘴了,急得不行,特意打发我来看看,宝二爷呢?” 袭人忙道:“二爷这会子正在看书呢,姐姐进去坐一会子罢。” 鸳鸯知道宝玉这会子心情不好,便摇了摇头,笑道:“既然二爷在用功,我就不进去了,老太太那里也离不得我,你把这果子拿去罢。” 说罢把盒子递给袭人,又略提高了嗓音,道:“我这就回去了,你且好生服侍宝二爷,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袭人笑着应了,亲自送了鸳鸯出去。 这厢发生的事很快便传到了紫菀与黛玉的耳朵里,两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紫菀摇头道:“这宝玉房里的丫头可真是……” 她初时还有些奇怪,略一思索方明白其中缘故,按原著的时间推断,想来袭人如今已经做了宝玉的屋里人了,怪不得晴雯醋意如此之大,只怕日后的姨娘之争会更加惨烈。 晴雯是贾母给宝玉预备的姨娘,这事阖府皆知,黛玉自然也明白这场闹剧的缘由,不禁蹙眉道:“罢了,横竖与咱们无关,说这个做什么。” 贾母与宝玉的心思她也隐约猜到了些,不过她只把宝玉当做兄长,并无他念,素日也是远着他,如今自然不愿听这些。 紫菀见黛玉神色,知道这绛珠仙子与神瑛侍者的感情是真的不同了,心中才真正送了口气,黛玉不再是原著中的处境,如今的她乃是二品大员的嫡女,又父母双全,又对宝玉无心,即便贾母再怎么费心思,这木石姻缘都不可能成的。 到了二月十二这日,贾府上下便忙碌起来了,贾母特地取了一百两五十银子给凤姐料理,因黛玉是晚辈,并未邀请外客,不过自家人热闹一番便是了,虽是自家人小宴,倒也办的极为热闹。 紫菀早就给黛玉做了一身极精致的衣裳,其他姊妹亦各有贺礼相送,或是针线,或是字画,不过应景罢了。 一晃又是秋日,可巧庄上送了好些新鲜瓜果来,李氏便接了紫菀与黛玉姊弟过来小住。 这日,紫菀二人正在月洞纱窗下看书,忽见林妈妈匆匆跑来,急道:“姑娘,咱们老爷出事了!” 众人闻言皆大惊失色,黛玉立时便站了起来,颤声道:“爹爹出什么事了?”林晟与林佑正在里间读书,闻言也冲了出来,。 紫菀忽想起原著中林如海似乎就是在这一两年去世的,顿时心中一跳,也忙看向林妈妈。 林妈妈抹了抹汗,气喘吁吁道:“听说是在巡查盐道时遇刺了,如今生死未卜!” 林佑当即面色一白,跌坐在椅上。 黛玉更是脸色惨白,险些一头栽倒,紫鹃雪雁几人唬的不行,忙上前扶住了,一时哭个不住,紫菀忙查看了一番,发现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并无大碍,方舒了口气,扶了她在椅上坐下。 还是林晟稍镇定些,忍着泪意道:“这是几时的事?父亲伤了哪里?母亲又如何了?” 黛玉与林佑闻言亦忙擦了泪,紧盯着林妈妈。 林妈妈忙道:“听说是上月初二的事,伤了哪里却不知道,不过老爷是外出时被刺的,太太在家中并无事。” 黛玉姊弟听闻贾敏无事,这才稍稍放心。 一时李氏与周氏听得消息亦赶了过来,见了黛玉哭得声噎气堵的模样吓了一跳。 紫鹃与雪雁不住的给黛玉顺气,紫菀一面命人打热水来,一面给她按揉穴位,安慰道:“妹妹先别急,你忘了周老大夫当年可是给了老爷一颗救命丸的,何况廖师兄不是还在扬州么?有他在老爷定会无事的。” 周老大夫当年只收了两个弟子,大弟子姓廖,乃是嫡传弟子,已得了周大夫的真传,医道极佳,当年周大夫去后便由他接了位子。 黛玉气息慢慢顺过来了,只是仍旧止不住泪,不停的打嗝,林晟与林佑两兄弟也是泪流不止。 李氏见黛玉小脸惨白,忙上前拥住她,温声道:“好孩子,先别慌,情况怎样还不知道呢,你可不能把自个儿的身子给作践坏了,你放心,你大伯和你大哥哥已经去打探消息了,咱们也已打发人快马赶去扬州了,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的。” 黛玉姊弟听到林淮已打发人南下了,况那救命丸的效验他们都见识过,极其神验,又有廖大夫在,想来定会无事,这才心中稍定,慢慢止了泪。 不多时贾家也得了消息,打发了周瑞家的来接黛玉姊弟回去,只是黛玉三人心急如焚,唯恐错过了一丝半点消息,哪里愿意回去,因此只推说身上不好,过些日子再回去,周瑞家的无法,只得回去复命了。 黛玉姊弟每日都在等着南边的消息,就怕听到什么噩耗,紫菀也跟着着急,不住的祈祷,幸而老天似乎听到了她们的心声,一个月后传来了消息,林如海并未伤到要害,当时只是失血过多,这才险了些,如今已经转危为安了。 黛玉姊弟这才放下心来,不知念了多少声阿弥陀佛。 随后林璞又带了消息消回来,乾元帝已擢升林如海为都察院右都御史,并加封为太子太保,另派了新任盐政前去扬州交接政务。 另外已查明此次林如海遇刺之事乃是甄家在幕后主使,还有许多罪名,什么逾制、亏空、结党营私等等,乾元帝当即指派了忠顺亲王带着官员三日后南下查抄甄家,林璞乃户部侍郎,亦是其中一员。 黛玉姊弟这才欢喜起来,匆匆写了信,又打点了好些补品给林璞带去。 十月中旬,林如海也写了信来,伤势已无大碍,只待与新任盐政交接完毕,便与贾敏择日进京,黛玉姊弟又惊又喜,只是此时正逢秦可卿去世,黛玉姊弟即便满心欢喜也不好太过显露出来,贾家众人忙乱不堪,因此竟无人知道林如海即将进京之事。 随后又是元春封妃,各家建造省亲别墅,整个京城都热闹不堪,又听说史家似乎给湘云定了亲,不过这些紫菀都没去留意,因陈家早些时日便派媒人登门,得了赵虎的答允后,已请人算好了大定的日子,正是在半个月后的十一月初十。 陈夫人自去年定亲后便已着手准备大定时的聘礼了,陈家煊赫数十年,乃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虽然因各种缘故,发还后的家产比原先少了些,但家底仍旧是十分丰厚。 况陈珩征战沙场数年,军功之赏历来丰厚,每次的战利品都是上头的将领先挑,当初陈珩在北疆身先士卒,杀敌无数,得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且陈珩多次立功,乾元帝的几次赏赐都极丰厚,因此如今陈家的家底竟比原先只多不少。 这桩婚事是陈家亲自求来的,自然满意,况又是乾元帝亲自赐婚,当然要做足了面子,因此预备的聘礼极多,除了四万两银子的聘金外,另有虎皮两张,貂皮十六张,狐皮十六张,其他大小皮子八十张,各色绫罗绸缎一百八十匹,四季衣裳一百二十套,各式头面首饰八十八套,各色上等宝石二匣,南珠二匣,金元宝六对,龙凤镯六对,并孤本字画,古董摆设等等,还有美酒茶饼生果等物,粗粗算来,竟不下十万两银子。 这日,史氏接到了陈家了送来的草帖,打开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那官媒吃了许久的茶,见史氏仍旧没回过神来,不禁轻咳了一声,放下茶盏,笑道:“不知这聘礼太太觉着如何?陈家说了,若不满意他们还可以再添些。” 第113章 这般丰厚的聘礼,便是娶皇室公主都够了,况赵虎事先早有交代,史氏哪里还敢说什么,忙道:“已经极好了,我们家并无异议。” 那媒婆闻言方放下心来,笑道:“如此极好,既这般说,那我便回去复命了。” 史氏命人好生送了出去,方满面笑容的袖了帖子拿去给赵虎看。赵虎看罢一时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喜的是陈家给的聘礼如此丰厚,可见对自家的看重。 担忧的是一般官宦之家嫁女,其嫁妆多数都与聘礼相当,如今自家备下的嫁妆虽然不少,与这些相比却还是差远了。 史氏见赵虎面色亦喜亦忧,半日都不做声,不禁觑了他一眼,试探道:“依老爷的意思,这些聘礼如何处置?”聘礼原是男方送与女家的彩礼,他们即便收下了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赵虎正低头寻思,闻言方回过神来,他与史氏多年夫妻,哪里听不明白她话中之意,顿时沉了脸,冷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家又不是那等要卖女儿过活的人家,这些聘金和聘礼自然是都添到嫁妆里,给菀儿带过去。” 虽然通常来说,聘礼是给女方父母的,但只要顾及些脸面的人家都不会留下,都是放在女儿嫁妆里一道带回夫家。 平心而论,这么一大笔财物,赵虎当然不可能不心动,只是他素来好面子,且眼看着陈家步步高升,将来要这个女儿帮衬的的地方只怕不少,况且心中因史氏之事对紫菀也颇有些愧疚,自然不可能留下。 史氏闻言,登时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满腔欢喜尽皆熄灭。只是到底舍不得这一大笔财物,踌躇半晌,还是咬了咬牙,嗫嚅道:“老爷,这聘礼原就是……” “行了,我主意已定,你别再说了!”赵虎喝道,见史氏目光中闪过一丝不甘之色,心中越发失望,冷声道:“你明儿便把备好的嫁妆送去菀儿院里,等陈家送了聘礼来,你也一个子儿都不许动,都送到菀儿院里去,让她自个儿收着。” 赵虎说罢便沉着脸转身出去,走到门口时忽回过头来,看着站在原地面色扭曲的史氏,闭了闭眼,沉声道:“上回朱家的事我已知晓了,看在峰儿和瑛儿的份上,我饶过你这次,只是这是唯一的一次,你若再给我起什么心思,别怪我不念夫妻情分!” 说完也不再理会面色惨白,如遭雷击的史氏,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史氏与赵虎的争执虽然遣退了外人,但紫菀管家许久,自然有自己的耳目,因此不多时便有人把两人的谈话都详细告诉了她。 打发了来人,梅香方疑惑道:“这朱家夫人的事对外瞒的极紧,老爷是怎么知道的?” 紫菀思虑了半晌也想不明白,摇头道:“罢了,横竖对我们而言不是坏事,想这个做什么。” 绣竹却为紫菀抱不平,抱怨道:“我只是为姑娘委屈,老爷既已知道太太想害姑娘,怎的就这般轻易放过了?未免也太便宜她了。” 紫菀闻言,淡淡道:“这桩婚事不是没成么?况且已经时隔一年,父亲自然不会再为这个去兴师动众,再说太太毕竟是峰儿和二妹的亲娘,父亲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们有个名声败坏的母亲。 想来父亲早就知道这事了,不然你以为上回为何这般轻易就把管家之权给了我?还冷落了太太这许久?不过是我了给我个交代罢了。只是为了峰儿他们,这事也只能到此为止了,横竖我们也要离开这府里了,你们也别再议论此事了。” 她终究不是原主,虽然对赵虎有些失望,但也不至于多伤心,人心向来是偏的,自己这个半道认回来的女儿,分量终究不如陪伴他多年的娇妻爱子,赵虎如此行事也在情理之中。 淡菊不禁皱眉道:“这个倒罢了,只是太太三番两次针对姑娘不说,竟连姑娘的嫁妆也想克扣。未免也太过了,真真是没见过这样的,还说是侯府千金呢!” 说起这个紫菀也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史氏是侯府嫡出的姑娘,见识应该不少,怎的眼皮子竟这般浅,看见略好些的东西都要划拉进自己口袋,哪里有个大家千金的体统? 绿云闻言冷哼了一声,道:“这有什么,想来是她自个儿没这个福气,这才妒忌咱们姑娘,梯己又少的可怜,自然见了这些就挪不开眼了。” 绣竹也笑道:“这也不奇怪,想想荣国府的琏二奶奶,出身够富贵吧?陪嫁也不少,不是还一样把钱财看的跟命根子气似的,油锅里的钱都要捞出来花花呢。” 凤姐自以为放贷之事做的隐秘,殊不知荣国府人多口杂,早传到了外边,绣竹等人常随紫菀去荣国府走动,自然也有所耳闻。 不过如今赵虎既已发了话,众人也就不担心了,到时候陈家送来的聘礼可都会在单子上一一写明的,史氏即便心有不甘也动不了什么手脚。 转眼到了十一月初十,虽是冬日,但天公作美,天气十分晴朗,暖阳当空,全无冬日的寒冷。 赵家早已预备妥当,处处张灯结彩,屏开暖风。热闹非凡。如今陈家,今日来的人比小定那次多得多,甚至还有好些不请自来的,贾雨村夫人胡氏娇杏便是其一。 贾雨村是靠甄家的扶持才得以起复,后来又奉承杨提督,才一路爬到如今的位子,去年杨提督被贬,贾雨村便立马撇清了关系,只是杨提督虽然被贬,到底在京中经营多年,还有些势力,也还有好些世交故旧,不是贾雨村可以惹的,因此他也不敢做什么。 如今甄家一落败他却是第一个弹劾的,还说自己被蒙蔽多年,如今得知甄家的真面目,这才大义灭亲,乾元帝虽不喜他为人,但朝堂上确实需要这么个人为他做事,故把他调去了都察院,专门在他授意下弹劾一些官员。 贾雨村如此行事,很是得罪了一些人,便欲再找个靠山,如今杨家今非昔比,自然无用,见王子腾升任京营节度使,便又想着奉承王家,只是王子腾生性精明,早已看穿贾雨村的为人,此人狼子野心,忘恩负义,是个典型的小人,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咬一口,远着他都来不及,哪里还会理会他? 贾雨村见此路不通,只得另想他法,正巧前几日在宫中偶遇陈珩,不禁眼前一亮,陈家父子二人皆深受乾元帝倚重,陈父是他的顶头上司,自然要好生奉承。 陈珩也极为不凡,不过短短一年又升了一级,年纪轻轻便已是三品护军参领。贾雨村最擅揣摩上意,见状便知乾元帝有意提拔陈珩,来日前途只怕不可限量,哪里肯放过? 因此听闻两家大定,便忙打发娇杏过来道贺。 娇杏当初还帮着杨提督夫人为难过紫菀,若是别人只怕早就羞愧难当了,哪里还有脸面过来,胡氏却好似忘了这回事似的,对着史氏与李氏满口奉承,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其面皮之厚着实让众人大开眼界。 王子腾夫人见状,更是在心中啐了一口,这胡氏真不愧是贾雨村的婆娘,两人是一丘之貉,面皮也一般厚。 娇杏对众人的目光视若不见,只一个劲的围在史氏等人身边说话。 史氏这些日子以来心惊胆战,觉都没睡好,又要操持诸般事宜,累得不行,哪里有心情应酬她。 史氏向来自恃是侯府千金,又哪里看得上娇杏的出身,况且还是妾室扶正的,只是娇杏虽是不请自来,但这大好的日子,史氏即便心中再不喜,总不能把人赶出去,只得勉强忍耐下来只敷衍的笑笑。 不多时,陈家下聘的队伍便到了,各式金玉古董,奇珍异宝,绫罗绸缎,头面首饰等一抬一抬的抬进院里,一一排开,在阳光下烨烨生辉。 这般丰厚的聘礼,在京城里可谓是首屈一指,众人皆看的眼热不已,都道:“这般丰厚的聘礼,在京城已经多年未见了,大姑娘好福气。”心中却在猜测赵家到时的嫁妆又会是多少。 史氏忙笑道:“我们老爷说了,这些聘礼一个不动,明儿等大姑娘出门子,都给大姑娘添在嫁妆里。”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还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们与史氏来往不少,自然知道她的性子,这些聘礼连她们看了都眼热不已,原以为以史氏的性子定会想方设法留下聘礼,没想到竟这般舍得,一时皆暗暗纳罕起来。 有那眼利之人发现了史氏厚厚脂粉下的憔悴面色,心中便有了许多猜测,只是面上却分毫不显,皆满口赞道:“府上真疼大姑娘,竟这般大方。” 一时众人皆赞叹不已,都道赵家实在疼女儿,这般大方,史氏见了那一抬抬的绫罗绸缎,珍宝玉翠,心中早就后悔不已,一直在滴血,偏碍着面子,还得咬牙陪着笑脸,都快呕出血来了。 待众人观看完诸般聘礼,史氏便忙命人封好了,不敢再看。 一时给陈家回了礼,众人用过酒席,也都一一散去,唯独李氏留了下来。 这厢赵虎命人誊了一份清单,把聘礼都搬到了紫菀院中的厢房里。 紫菀屋子的耳房和暖阁里都塞满了她自个儿的梯己,唯独东西厢房空着,预备放嫁妆的,原本十分阔朗的屋子,如今满满当当都是箱笼,都让人无处下脚了。 李氏随手打开一个锦匣,只见里面是一套赤金点翠嵌宝石的头面,发钗、分心、挑心、压鬓簪、耳坠,乃至腕镯戒指等皆一应俱全,十分精致。 再打开几个匣子,里面的首饰也都相差无几,或是点翠嵌宝石,或是攒珠累丝,花样都极轻巧别致,镶嵌着的珍珠宝石玛瑙美玉皆是上上等的,只这些头面首饰便值一二万两银子。 其他金玉古董摆设等不必说,连那些衣料服饰也都是是上上等的,颜色鲜艳,花样精巧,所用的料子都极好,乃是上用的,哪怕过了十几年也不会显得陈旧过时。 李氏看罢,不禁点了点头,笑道:“这样的聘礼在满京城里都是数一数二的。陈家待你果然用心,我原先还有些担心,如今看他们家这般待你,想来你过门后的日子定不会差到哪儿去,我这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紫菀闻言面上一红,抿嘴微笑不语,心中也是欢喜不已。 淡菊带着众人拿着清单清点完毕,方一一添在嫁妆册子上。 李氏笑道:“如今大定已放,成亲的日子也不远了,也要着手绣嫁衣了,料子可选好了没有?” 紫菀闻言道:“选好了,是织造府去年出的霞光锦,妈您看看合不合适?”说罢命淡菊把那匹料子拿上来给给李氏过目。 淡菊依言去取了那匹霞光锦过来。 李氏看了两眼,摇了摇头道:“这是织造府去年新出的,颜色倒还鲜亮,只是做嫁衣的话还是差了些,还是用这个罢。”说罢解开了方才放在榻上的包袱。 众人只觉眼前一片流光溢彩,都忍不住惊呼一声,忙揉了揉眼睛,仔细看去,原来包袱里竟是一匹大红色的衣料,色泽纯正明艳,也不知是何物织就而成,竟在日光下发出朦胧光晕,如梦似幻。 众人从未见过这般料子,都不知是何物,紫菀一时也惊住了,凝神看了半晌,方有些不确定道:“这莫不是金丝软缎罢?看样子极像,只是只听说金丝软缎只有青色和白色,怎的还有这大红色的?” 这金丝软缎乃是外国进贡的贡品,据说织造时添加了金丝进去,因此在日光下都会发出淡淡光晕,因工艺繁琐,太费功夫,数量极少,每三年才能进贡一次,一次也只十来匹,极为珍贵,一匹至少也值七八百金。 这料子太过珍贵,便是那王公贵族之家也不见得能有一尺,紫菀原先也只见过贾敏有一件金丝软缎做的褂子,据说是出嫁时的嫁妆,饶是贾敏出身富贵都极为爱惜,轻易舍不得穿,可见其珍贵。 李氏轻抚了抚衣料,道:“这匹金丝软缎是多年前的老料子了,是我母亲给我的陪嫁,原说是给将来的外孙女儿预备的,谁知之后一直未能如愿,便一直收在箱子里没动,如今正好给了你,虽不是新鲜的花样,到底是贡品,拿来做嫁衣倒也体面,总比别的料子强些。” 紫菀轻轻摸了摸衣料,触手生温,软滑细腻,虽然放置了十几年,却灿烂如新,在日光下似有光晕流动,足以想见做成嫁衣会是何等耀眼。这般难得的料子,她自然喜欢,只是太珍贵了些。 李氏见状便知她心中所想,不禁笑道:“我既已送来,自然不会再收回去,况这料子乃是正红色,多是用来做嫁衣,也做不得其他衣裳。我只有你这一个女儿,这个自然是给你了。” 李氏都已说到这份上,紫菀也没有推辞,郑重谢过后让淡菊小心收好了。 大定已放,成亲便不远了,况陈珩已经二十岁了,实在不宜再等下去,故陈家请人卜算了最近的几个几日,在月底便请了官媒上门请期,最终拟定了来年的二月十八为婚期。 紫菀也不再出门,只在家绣嫁衣,安心待嫁。 这日,紫菀正坐在熏笼上绣嫁衣,忽见淡菊匆匆而来,气喘吁吁道:“姑娘,咱们太太来了!” 紫菀一怔,不禁疑惑道:“想是妈来看我的,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淡菊猛地摇了摇头,结结巴巴道:“不是,太太带了好多……好多人,抬了好些东西过来,说是给您的预备的嫁妆,如今正往咱们院里来呢!” 第114章 紫菀一惊,忙下了熏笼,方掀了帘子出去,便见李氏迎面而来。 紫菀忙请了安,李氏笑着扶住她的手,笑道:“知道你有话要问,咱们屋里说去罢。” 母女俩携手进了屋子,李氏命人呈上两个锦匣,笑道:“这是你二哥哥月前打发人送来的。他和你二嫂在任上,无法赶来,只好托我给你了。” 紫菀打开一看,却是一套鎏金点翠镶蓝宝石的头面,那宝石色泽匀净,晶莹剔透,成色极好。 另一个匣子里却是一对极精致的羊脂白玉龙凤镯,这镯子乃是以极品羊脂白玉雕琢而成,温润如脂,通透无暇,十分贵重。 李氏不待紫菀说话,又命吴嬷嬷把添妆的单子递给紫菀,笑道:“家里给你备了些嫁妆,这是清单,你好生收着罢。”给紫菀的嫁妆林淮与李氏早就备好了,李氏攒了好些年,宝石,田庄,铺子,林林总总皆十分齐全,只家具打好后都上了漆一直在别院晾着,故如今才好。 紫菀接过单子从头细看,只见上面列道:三进院一所,商铺两间,良田八十倾,珊瑚盆景两座,西洋自鸣金钟两座,桃花冻石鼎一对,象牙笔筒一对,百子千孙羊脂玉如意一对,并蒂花开白玉佩一对,汝窑美人耸肩瓶一对,玻璃炕屏一座,八宝玲珑镂金象牙雕花梳一对,各式头面首饰六十六套,东珠两挂,南珠两挂,红蓝宝石玛瑙猫儿眼二匣,古画四幅,名家法帖四张,孤本两套,古籍两箱,四季衣裳一百二十套,各色上用的妆花缎、织金缎、蟒缎、缂丝、倭缎、洋缎、宫绸、蜀锦、哆罗呢、香云纱、软烟罗、石榴红绫等每样皆十匹,各样大小皮子四十八张,除此之外还有紫檀和黄花梨打造的全套家具,并一千两黄金的压箱钱。 紫菀看罢不禁大吃一惊,忙道:“我知道妈疼我,只是这也太多了,妈素日给我的东西就不少了,这些还是留着给两位哥哥和芝儿他们罢。” 李氏给紫菀的添妆如此之多,周氏早就心中不乐,只是不敢当着李氏的面显露出来。私下里对林璞略露了些口风,谁知被林璞呵斥了一顿:“大妹妹既是咱们家的姑娘,咱们出份嫁妆是理所应当的,况这些嫁妆大多是母亲自个儿的梯己,并没怎么动用官中的,你有什么可抱怨的?” 周氏被林璞一顿疾言厉色吓了一跳,虽心中仍有些不平,到底不敢再说什么。 这事自然瞒不过李氏,不过这话她自然不会告诉紫菀,只摇了摇头笑道:“我那里还有好些呢,你哥哥们的我早留着了,这是我和你爹给你预备的,你大哥哥也是同意的,女儿家嫁妆丰厚,将来在夫家才有底气,况这是专门给你置办的嫁妆,总不能再抬回去罢?” 林淮家虽比不得林如海家富贵,但家底也不薄,况李氏出身名门,当年孔家嫁女时陪嫁了无数的奇珍异宝、田舍商铺,可谓丰厚至极,孔氏又只李氏一女,那些梯己自然都是由李氏继承了,因此李氏嫁妆之丰厚少有人能及,三十多年下来,更是翻了好几倍。如今给紫菀的这些只不过其中的一成罢了。 李氏不想在添妆那日以豪富示人,况这里面好些东西也要提前收拾整理,故提前送了过来。 李氏见紫菀眼眶通红,不禁轻抚了抚紫菀的头发,温声道:“傻孩子,你在我心里就如同亲生的女儿一般,哪有做女儿的同父母这般见外的?倒生分了。” 紫菀闻言眼眶一热,倚在李氏肩上,哽咽道:“我何德何能,得二老如此相待。” 她来到这个世界最幸运的便是有这么一对真心对她的父母,虽是义父母,却处处为她着想,体贴周到,待她却比亲生的还好,在她心中,林淮与李氏与她的亲父母相比也不差什么了。 李氏轻轻拍了拍紫菀的背,见她眼中仍有泪珠打转,便打趣道:“都要做新娘子了,还这般爱哭,你若过意不去,出门子后早些生个外孙,我便心满意足了。” 紫菀正拿了帕子拭泪,闻言不禁面上一红,顿足道:“我跟妈说正经的,妈倒打趣起女儿来了。” 李氏笑道:“这也是正经事,有什么可臊的?”见紫菀羞的满脸通红,笑了一会也转了话题,道:“你的嫁妆预备的如何了?可还差什么?” 紫菀闻言便让淡菊把嫁妆册子拿来与李氏过目。 她的嫁妆已经预备的差不多了,田舍商铺、头面首饰、家具、古董摆设、孤本字画、绫罗绸缎并珠宝瓷器药材香料等业已齐备,只剩梳子篦子脂粉头油等物,因成亲的时间定在来年二月,脂粉头油香皂等物放久了未免失色,故都是到了跟前再置办。 其他的荷包手帕,衣裳鞋袜等皆已得了,嫁衣也只剩最后急几针收针了。 李氏看罢,又细问了问,便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这厢史氏看罢林家的添妆单子,登时色变,她虽知道林家给的添妆不会少,却也没料到竟会如此之多,田庄商铺,绫罗绸缎首饰药材金玉摆设等样样齐全,算来不下七八万两银子,足足比自家备的多了一倍。 赵虎见状也是微微皱眉,若没有林家珠玉在前,他们家的陪嫁已经是颇为丰厚了,可如今一来,自家备下的嫁妆未免就有些拿不出手了。林家的添妆不下七八万两,他们这正经的娘家陪嫁却不到人家的一半,两者之间相差如此之大太大,到时只怕满京城的人都要看他们家的笑话。 可自己人知自家事,赵家家底有限,总不能为了嫁个女儿便把家底都掏空了罢?一时倒有些左右为难起来了。 史氏心里跟油煎似的,偏又不敢说什么。 赵虎沉默了半晌,方道:“咱们家比不得林家家底厚,田舍是无法再添了,这样罢,我那里还有些东西,一会子打发人送来,你再去库里挑些古董摆设添进去,命人再多打几十套首饰衣裳,如此虽还是比不得林家,倒也过得去了。” 史氏闻言不由心中一跳,一时也顾不得其他了,忙道:“老爷,我知道你疼大姑娘,只是这未免太多了罢?如今这么些嫁妆加起来怕是有一百多抬了,不下三十万两银子,哪家姑娘出阁陪嫁这般多的? 咱们库里统共也才那么点子东西,哪能都给了大姑娘?这不是得掏空咱们家么?将来瑛儿出阁时又哪里弄这些去?” 赵虎闻言,皱了皱眉,道:“你怎的糊涂了?瑛儿怎能同菀儿相比,菀儿嫡长女,又是圣上赐婚,何况菀儿的嫁妆虽多,可这其中大半都是陈家的聘礼,下剩的也多是林家给菀儿预备的,还有当年林家老太太给的,菀儿自个儿攒的,咱们府里出的还不到二成,不过再加几样摆设罢了,哪里就掏空了?顶天了也不过四五万两银子,下剩的足够给瑛儿和峰儿的了。” 赵府虽没有百万之富,但几十万还是有的。当然这并不是说现银,而是田舍商铺并所有古董珍玩字画收藏等等。 赵虎征战沙场十多年,积攒下了不少家产,他名下的商铺良田又不必缴税,每年的进项都不少,去年攻破鞑子部落的王庭,更是分了不少金银珠宝,乾元帝又赏赐了好些金银珠宝并良田,这三四万两银子的东西虽不少,但于赵家而言也并不难。 赵虎说罢便出去了,不多时果然打发人送了两口箱子过来,一箱子是古董摆设,另一箱子是字画古玩。 史氏虽满心不愿,偏不敢违拗赵虎的命令,只得咬牙切齿的又开库取了好些绫罗绸缎和珍珠玉石,命人尽快赶制出来。 绣竹与梅香在里间伺候紫菀梳洗换衣,淡菊便与绿云在暖阁里整理箱笼,忽听丫头传话说老爷打发人送东西来了,淡菊与绿云对视一眼,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多时,果见四个婆子抬了一口箱子过来,见了二人忙请安,道:“这是老爷命送来给大姑娘的,说是给大姑娘另添的嫁妆,两位姑娘看看是放在哪儿?” 淡菊回过神来,忙道:“抬进旁边的耳房里罢。” 那几个婆子依言抬了进去,淡菊进屋拿了几百钱给她们。那几个婆子满面笑容的去了。 这厢,绿云打开了箱子,不禁一怔,原来这箱子里是一大两小三个匣子,上面是两个一尺见方的乌木匣子,用红缎带绑着,隐隐透出一股药香,想来是药材之类。绿云便把两个小匣子先拿了出来,方打开了下面的匣子,只觉眼前一片金光,心下一惊,定睛一看,原来竟是满满一匣子的金子。 淡菊正拿了嫁妆册子并笔墨纸砚过来,预备登记造册,见状也是一惊,两人细细清点了一遍,正是一千两金子,再打开那两个乌木匣子一看,一个匣子里竟装着一对上好的野山参,手足俱全,珍贵异常,寻常簪挺粗细的人参都甚是难得,别说这个了,只怕八十换都不得,这般品相的人参一支都罕见,何况是一对。 淡菊与绿云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了半日,心中皆有些惊疑不定。 一时紫菀梳洗好出来,见状也是一怔,她自己攒了好些名贵药材,也有几株品相极好的人参,只是远远不及这个。 紫菀默默看了半晌,叹了口气道:“终究是父亲的一番心意,好生收起来罢。” 赵虎虽然有自己的私心,平时也有些糊涂,但不管是真心疼爱这个女儿也好,有自己的私心也罢,今日能做到这般,也算是难得了。 淡菊等人十分欢喜,自家姑娘历年下来攒的银子便有三万两,加上陈家的聘金并林家给的,还有赵家的,算来这压箱钱竟足有十万两银子了。 如今紫菀的嫁妆实在太多,虽然嫁妆是女子将来在夫家的底气,但一百三四十抬的嫁妆还是太夸张了些,紫菀无法,只得带着淡菊几人,把那些头面首饰珍珠宝石另换了大些的箱子装好,压了又压,直塞得满满当当,这才好些。 幸而那些压箱钱都是金子,不然十万两银子不知道要占多少地方。 如此再三压缩,最后才整理妥当,共是一百二十抬。 因预备紫菀出嫁之事,赵府上上下下都忙乱不堪,连年也不曾好过,在二月之前总算将诸事皆预备妥当。 转眼间到了二月十四,嫁妆等物早已料理妥当,脂粉头油香皂梳篦等物也都□□齐备,再无不妥之处,次日便是二月十五,乃是送嫁之日,也是女方晒嫁妆,并亲朋好友过来给新嫁娘添妆的日子。 众人见无数的箱笼堆满了整个院子,各式衣裳鞋袜、古董摆设、瓷器珠宝、头面首饰、绫罗绸缎、药材补品、田舍商铺等等,应有尽有。 家具有两套,一套是红酸枝的,倒也罢了,另一套却实在难得,那台案几榻一色是紫檀的,也有黄花梨的,更有一张紫檀透雕百子千孙闹春的千工拔步床,如今紫檀木和黄花梨木极其稀少,有了银子也未必能买到。出嫁时有这么一张新床实在是难得的体面。 另外光是各式头面首饰便装了好几口箱子,陈家送来的聘礼中就八十八套,还有林家的添妆,她自己攒的,再加上赵家的那八十八套,足有两百多套。 这些首饰都打造的极轻巧别致,点翠的,镶珍珠的、嵌宝石的,皆是用一色的五彩珐琅掐丝扁匣子装着,匣子里垫着大红丝绒布,簪、钗、掩鬓、花钿、分心、挑心、插梳、押发等等皆一应俱全,大大小小的匣子把箱笼塞的满满当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众人看了这满院嫁妆,虽听说林母给紫菀留了一份不菲的嫁妆,又有李氏这个梯己丰厚的干妈添妆,都已猜到紫菀的嫁妆怕是不少,只是饶是她们再怎么猜测,也没想到竟会有这般多,一时都愣住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如今虽不知压箱钱有多少,但只这份嫁妆在京城里已是数一数二的了,赵家与林家实在疼女儿,竟这般大方。 不免都向史氏看去,史氏哪里不知道众人的意思,自从看了紫菀的嫁妆单子,她的心便一直在滴血,有心扣下一两件,偏这些东西都在嫁妆册子上写的明明白白,箱笼又都是在紫菀手里,看的严严实实,她根本无从下手,这些日子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今日若不是怕搞砸了赵虎那关过不去,她差点就想对外宣布自个儿抱病在床了。 一时看罢嫁妆,便到了给新嫁娘添妆的时候。 李氏不必说,上回给赵家送嫁妆时虽特意挑了下午人少的时候,但耐不住送的东西太多,动静太大,早已传遍了京城,众人自然听说了。 众人之中贾母年纪最长,身份也高,乃是超品的国公夫人,论理还是紫菀的姑祖母,便由她先开始。 贾母梯己丰厚,自不必说,又素来好颜面,因此今日出手极大方,给的是一套金累丝攒珠头面并一座珊瑚盆景。 这套头面是十九件套的,那珠子乃是上等的南珠,皆是莲子一般大小,浑圆精致,簪钗镯戒一应俱全,整套头面约有两百多颗南珠,十分贵重,那珊瑚盆景也是晶莹如玉,色泽纯正红艳,约有两尺多高,品相极好。 众人见了这般珍品,皆在心中赞叹不已,都说贾家富贵,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时皆转头看向贾敏。 贾敏却不是爱炫耀的人,因此明面上是也两套极精致的头面,私下里却另给了两幅名家字画,两套孤本,一套精致玉器并十二匹锦缎。 接着便到了王子腾夫人,凤姐有孕在身,不便前来,不过仍是仔细挑选了两套从未戴过的精致头面,托了王子腾夫人代为添妆。 王子腾夫人早听自家女儿说过紫菀相助之事,算来凤姐此次怀孕也多亏了她,心中感激,因此此次添妆也极为大方,给了一套赤金镶红宝的头面并两匹百年好合的宫缎。 众人见她添妆如此之厚,心中皆暗暗纳罕。 王夫人没想到贾母与凤姐等人的添妆如此之厚,原准备的是一对金玉项圈并两匹妆缎,如今却有些拿不出手了,只得命金钏另外再加了一对赤金镶红宝的镯子。 史鼐夫人给的是一套极小巧精致的玉雕摆件儿并四匹上用锦缎,史鼎夫人是一套鎏金点翠嵌蓝宝石的头面,一对红翡镯子。 之后其他人的添妆也都不薄。金珠簪环,绫罗绸缎皆有,这般丰厚的添妆在京城也是独一份了,不过有来有往,这些将来都是要还的。 这厢黛玉韩蕙并湘霞等人皆在房中陪伴紫菀,一道说笑。 紫菀今日穿了件大红色榴开百子的对襟褂子,端坐在床上。 两辈子第一次成婚,饶是她再怎么安慰自己,心中还是紧张不已,一颗心砰砰直跳,连湘霞与她说话也没听到。 黛玉见状便打趣道:“这还未过门呢,姐姐的心便已经飞过去了。” 韩蕙也笑道:“可不是,想来姐姐已经迫不及待了。” 紫菀闻言不禁面上一红,横了她一眼,啐道:“就你惯会贫嘴弄舌,你也别笑话我,明儿也要轮到你了,到时看你如何!” 韩蕙在年前业已定亲,到了明年也要出门子了。 紫菀此言一出,饶是韩蕙性子爽利,一时也红了脸。 众人见状皆大笑起来。 不多时,李氏等人也都进来了,正说笑间,忽听外面丫头传话道:“姑爷家来催妆了。” 史氏忙命人装好凤冠霞帔,按规矩,嫁妆送至男方家时要晒嫁妆,晒前须得由陈家主妇亲自开箱,并放入比压箱钱数目多些的银钱,紫菀的压箱银子足有一万两黄金,自然不可能全部放进去,故两家早已商议好了,只拿一对六十六两的金元宝压在凤冠霞帔上。 紫菀的嫁妆实在太多,赵家的人手不够,还是向史家及林淮与林如海三家借了四百名仆役,这才勉强够用。 在锣鼓喧嚣中,一抬一抬的嫁妆出了赵家门,数百挑夫一色红衫,宛若红龙一般,绵延不绝,第一抬嫁妆已经进了陈家的大门,赵家这边的嫁妆还有大半没出门。 路旁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们都咋舌不已,叹为观止,便有一人惊叹道:“瞧瞧,看那些扁担就知道,都压弯了,可见里头的东西分量不轻,更别说那些房舍商铺了。” 众人都艳羡不已,道:“这才是真正的十里红妆,都已许多年未见过这般场面了。” 陈家的新房早已粉刷一新,嫁妆已里里外外摆满了整个院子,幸而陈珩的院子十分阔朗,才让众人有下脚的地方。 陈夫人开了装嫁衣的箱子,放了一对八十八两的金元宝进去,这才一一打开了那些箱笼,顿时院中一片珠光宝气,流光溢彩。 前来观礼的众人皆惊住了,都说陈家下聘的聘礼丰厚,如今与这嫁妆比起来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早就听说陈家这位新妇嫁妆极多,没想到竟这般丰厚,一时有羡的,有妒的,酸言酸语不少,只是陈家众人皆喜气盈腮,忙都忙不过来,哪里会去留意她们。 转眼便到了二月十六,紫菀在漫天喜气及李氏的眼泪中,坐上了晃悠悠的花轿,离开了今生的娘家。 外面喜乐之声不停的传来,紫菀坐在轿内却根本没听到,只听到自己的一颗心‘咚咚’跳个不停,一路恍恍惚惚,连几时轿子停了都不知道。 紫菀盖着盖头,只看得到脚下的一小片地方,一时紧张得两手皆是汗,只知道按着喜娘的步骤依样画葫芦照做。根本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拜完堂的。 及至到了新房,忽然眼前一亮,满目尽是一片鲜艳喜庆之色,外界的那些声音才重新进入她的耳朵,紫菀才真正清醒过来。 盖头一挑开,室内顿时安静下来,紫菀局促不安垂首坐在床上,只觉无数目光看来,更有一道极炙热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紫菀心念一转便知是谁,顿时双颊如火,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 寂静半晌后,方听一人叹道:“这世上竟有这般人物,我今儿才算见着了。咱们新郎官可真真有福。” 又有一人笑道:“这是自然,你们没瞧见咱们新郎官看着新娘子都乐傻了么?” 众人闻言朝陈珩看去,见他果然呆呆的看着紫菀回不过神来,顿时都哄堂大笑起来。 陈珩顿时红了脸,陈玥见状忙道:“二哥也该出去敬酒了,让嫂子先梳洗换装罢。” 众人齐笑道:“瞧瞧,这才进门呢,小姑子就护上了。”说的紫菀越发害臊起来。 众人见状又取笑了了两句,到底没有再多留,皆识趣的出去了。 陈珩见紫菀一身大红嫁衣,面若芙蓉,含羞带怯的坐在床上,早就心神荡漾,哪里还舍得出去,只是规矩如此,只得勉强抽回心神,低声道:“你先好生歇息,我一会就回来。”又嘱咐了陈玥并服侍的丫头们好生照看,方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第115章 众人待陈珩出去了,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尤以陈玥笑得最大声,紫菀越发窘迫,脸色通红。 陈玥故意摇头晃脑的的打量了紫菀一通,促狭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二哥这般模样,都怪嫂子今儿太好看了,别说二哥了,连我都被嫂子迷住了。” 紫菀本就长得好,今日穿上这身流光溢彩的大红嫁衣,身上好似笼着一片霞光,更是美的惊心动魄。 紫菀闻言脸色越发红了,轻啐了声,道:“连你也来打趣我。” 陈玥笑道:“这可是实话,嫂子别冤枉我了。”一面说着,一面帮着淡菊绿云一道给紫菀卸下凤冠霞帔。梅香命人去打了热水来,陈珩房中并无贴身服侍的丫头,因此一应事宜都是淡菊等人动手。 绣竹开了箱笼,取了新衣给紫菀换上,乃是藕荷色绫袄,外罩大红色五彩刻丝对襟褂子,下系翡翠撒花百褶裙。 绿云给她挽了妇人发髻,从首饰匣中取了一套累丝点翠嵌红宝石的头面与她戴上。这套头面乃是以极细的金丝并红宝石镶嵌成丹凤朝阳的样式,工艺虽繁复精致,分量却极轻巧。 陈玥凝神望去,见那支五凤挂珠钗给正簪在紫菀发髻中间,凤嘴中衔着的珠串虽只绿豆大小,但圆润晶莹,成色极好。末端坠着的那块指甲盖大小的鸽血红正垂在额间,随着紫菀的动作轻轻摇曳。 这番装扮不似方才穿着嫁衣时那般明艳庄重,却另有一种鲜艳妩媚,陈玥心中感叹许久,暗赞自家二哥有福。 这厢紫菀方梳洗好,忽听门外传来说话声,绿云忙过去开了门。 只见一个老嬷嬷提着个五彩填漆的食盒站在门外与小丫头说话,见淡菊有些眼生,又穿戴不凡,便知道是紫菀身边的陪嫁丫头,忙道:“二爷怕二奶奶饿着,故打发我送了些吃食点心来,请奶奶略进些。” 淡菊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老嬷嬷口中的二奶奶是谁,顿时愣住了。 陈玥正与紫菀说话,听了这话探出头来一看,却是陈珩院里的老嬷嬷,陈玥见状不禁失笑,便示意淡菊接了,方对紫菀笑道:“这是二哥院里的人,我倒忘了嫂子还没吃东西了,还是二哥有心。” 紫菀心中也是一甜,淡菊打开食盒,把饭菜端出来,只见是一碗燕窝粥,一碟素炒口蘑,一碟那两样点心一碟是金丝烧麦,另一碟是千层糕,想是才出锅,还是热腾腾的。 紫菀只觉阵阵甜香扑鼻,十分诱人,初时不觉,这时闻到香味方觉有些饿了,便问陈玥道:“妹妹要不要也用些?” 陈玥闻言笑道:“我才吃了好些点心,这会子不饿,嫂子你不必管我了,自个儿吃罢。” 紫菀见状只得自己吃,一时用罢膳食,洗了脸,又净了手,方重新匀了脸上妆。 堪堪收拾妥当,便见陈珩进来,执了紫菀的手,道:“该去拜见亲友了。” 紫菀只觉握着自己的大手十分滚烫,不禁面上微微一红,轻轻颔首,随着他出来道堂上。 淡菊与绿云二人早把预备好的荷包收拾了出来,此时捧着装满荷包的托盘在后面跟着。 彼时陈大人夫妇已端坐在上首,见他二人携手而来,面上的笑意越发深了。 一时丫头们送上锦垫来,陈珩扶着紫菀跪下,给陈父及陈夫人磕头行礼。 陈父满意地点点头,欣慰道:“如今既已成了家,便要互相扶持,好好过日子。”说罢给了个分量颇重的红封。 陈珩与紫菀皆恭恭敬敬的应了。 陈夫人也笑道:“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早日给咱们陈家开枝散叶。”说罢亦命人端了见面礼给紫菀。 紫菀闻言虽有些羞涩,但仍落落大方的行礼,不见丝毫局促,堂中众人见了皆暗暗点头,陈夫人更是十分满意,面上的笑容就没有收起过。 陈大人给的是红封,陈夫人给的是一对缠枝莲纹紫玉镯,这镯子玉质细腻温润,通透无暇,一看便知不是凡品。陈夫人给这般贵重的见面礼,足见对这个儿媳妇的看重。 拜见完陈父陈母之后便轮到了族中的长辈。不过陈家祖籍远在扬州,如今在京城的亲友并不多,只几个同族的长辈而已,并无亲支嫡派。 紫菀暗暗留意了一遍,却并不见陈珩的兄嫂,心中不禁有些疑惑,只是见众人神色都极为正常,似乎不觉奇怪,便猜到必有缘故。 不过自己如今是新妇,并不适合探究这些,况这些横竖与她没什么相干,便放下了。 之后又是同辈之间见礼,这些人年纪皆与陈珩差不了多少,另有几个五六岁的孩童,见了紫菀便扑上来叫婶婶。 紫菀忙命淡菊送上见面礼,每人皆是一个装着小金锞的荷包,一块金锁片。 到了晚上的正宴,紫菀跟着陈珩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应酬完,只累的精疲力尽。 诸事皆毕,回到洞房,饮毕合卺酒,又被族中子弟带着人闹了一通洞房,待那些人偃旗息鼓,笑嘻嘻的出了新房,夜色都已经深了。 淡菊等人服侍紫菀梳洗完也都悄悄退下了,房中便只剩新婚的夫妻二人。 紫菀与陈珩虽婚前见过几面,但还是不怎么熟悉,两人一时相顾无言,都不知如何开口。 陈珩见气氛越发尴尬,不禁轻咳了声,道:“累了这一日,你想必也饿了,我让人送些吃食过来。” 紫菀此时方觉胃中空空,便轻轻点了点头。 陈珩出去吩咐了一声,不多时便提了个小掐丝盒子来,道:“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便让厨房随便做了一点。”说罢把碗碟一一摆出来。 紫菀一看,却是一碗□□粳米粥,两碟精致小菜,并一碟枣泥山药糕,一碟豆腐皮包子,都是极易克化的。 紫菀见陈珩拿起小碗欲亲自为自己盛粥,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忙站起身道:“我自己来就行了。” 陈珩闻言摇了摇头,道:“咱们已是夫妻,不必如此见外。” 说罢拿了小碗给她盛了一碗粳米粥,放在小炕桌上,摆好筷子,道:“快趁热吃罢,一会子就要凉了。”又把两碟小菜往紫菀跟前移了移,这才给自己装了碗粳米粥。 紫菀见陈珩如此细心体贴,心中亦颇为欢喜,拿起碗筷吃了起来。 不过她胃口并不甚大,吃了小半碗粥,一个豆腐皮包子,一块枣泥山药糕便饱了。 陈珩吃完剩下的,便命人进来收拾了碗筷,又叫人送了热水上来,两人重新梳洗了一番。 丫头们一出去,室内顿时又是一片寂静,陈珩咳了一声,找了个话题,问道:“你的名字是紫菀花的紫菀吗?” 紫菀也被这气氛弄的坐立难安,闻言红着脸点了点头。 陈珩见状微微一笑,道:“那我便唤你菀儿罢,父亲也给我取了字,乃是启宗二字,日后你私下里只唤我启宗便是。” 紫菀听出他话语中的亲密之意,红着脸点了点头。 陈珩见她双颊晕红,含羞带怯的低着头,满头青丝只用一根碧玉簪子松松挽着倭堕髻,身上也只穿着一件绣缠枝莲纹的雪缎寝衣,微露出一痕梅红色抹胸,当真是美人如玉。 陈珩心头一热,心中一动,取下紫菀发间的碧玉簪,顿时满头青丝披泻而下,陈珩轻轻抚摸,只觉犹如上好的锦缎一般柔软顺滑,鼻端亦闻得一阵阵沁人心脾的幽香。 陈珩只觉喉中干渴无比,不禁顺着发丝慢慢往下,紫菀已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饶是她已预先做了心理准备,事到临头还是有些害怕,心口砰砰直跳。 陈珩察觉怀中娇躯微微颤抖,不禁深吸了口气,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往紫菀看去。见她虽强自镇定,目光中却有掩饰不住的慌乱之色,不禁心下一软,附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怕,我已经观摩过避火图了,不会伤着你的。” 紫菀闻言顿时面红似火,忍不住横了他一眼,殊不知她这般横波潋滟的模样是多么妩媚动人,陈珩血气方刚,哪里还忍得住,当即打横抱起紫菀往床铺走去。 这一夜,被翻红浪,说不尽多少旖旎风流。 第二日一早,紫菀迷迷糊糊醒来时,只觉被一个火热的怀抱拥着,都快热出汗了,不禁微微动了动身子,却觉浑身酸痛,尤其是腰部,简直像是被几万匹马碾过似的,又酸又胀,不禁痛呼了一声。 忽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轻柔地给她按揉腰间。紫菀先是一僵,随即放松下来。 过了一会,紫菀便觉身上的酸痛好了许多,正昏昏欲睡间,忽觉腰间那只大手慢慢开始不老实起来,顿时清醒了,忙坐了起来,想离那只手远远的。 却不妨被子给压住了,露出一身凝脂雪肤,上面的青紫痕迹都还未消褪。 陈珩一大早便看到这般美景,心情甚好,枕着手臂轻笑道:“为夫又不是老虎,娘子躲这么远做什么?”声音沙哑,带着些莫名的意味。 紫菀忙拉起被子拢住身子,嗔了他一眼,见他目光炙热的望着自己,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顿时双颊一热,想起昨日之事,又是羞涩,又是好笑。啐了他一口,道:“还不赶紧起来,一会子还要去给爹娘请安呢。” 陈珩一把握住她的手,声音沙哑道:“娘子不必着急,时辰早呢。” 两人又闹了一会,陈珩方起身穿好衣裳,叫人送了热水过来梳洗。 淡菊等人早就候在门外了,闻言忙带了小丫头端着热水进去。 紫菀正坐在梳妆台前,淡菊与绿云正给她梳妆,忽从镜中看到两个老嬷嬷进来,满面笑容的把床上的元帕收进一个小匣子中,顿时面上作烧,忙移开了目光。 一时梳洗妥当,陈珩也穿戴好了,见紫菀穿着榴开百子银红遍地滚花绫子对襟褙子,系着松花弹墨百褶裙,戴着一套碧玉簪环,比昨日多了一份初为人妇的娇艳妩媚,不禁看住了,痴痴的发起愣来。 淡菊等人见状,皆在心中窃笑不已 。 紫菀不禁面色一红,轻轻拧了一下他的腰间,陈珩轻嘶了声,这才回过神来,忙敛了神色,清了清嗓子,对紫菀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去给爹娘请安了。” 众人越发忍俊不住,都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紫菀吩咐淡菊等人去收拾箱笼,方与陈珩相携着去上房给陈甫夫妇请安。 第116章 夫妻两人相携到了上房,陈父与陈夫人业已梳洗好了,听得儿子与儿媳来了,忙命人迎了进来。 陈玥亦在上房中,闻言亦忙站了起来。 陈珩与紫菀恭恭敬敬给陈父及陈夫人请了安,又敬了茶,方在下首坐下。 陈父是公公,不好久留,只说了一会话,嘱咐了几句便出去了。 陈夫人见紫菀面色红润娇艳,陈珩也是神采奕奕,脸色也比素日柔和了好些,便知小夫妻昨夜过得不错,心中方松了口气,对陈珩道:“你媳妇是个好的,你日后可得好好待人家,不许欺负她,否则让我知道了可是不依的。” 陈玥正在一旁吃茶,闻言险些呛到,心道瞅着自定亲后自家哥哥对嫂子那稀罕劲儿,就差把人捧在手心了,如今好容易得偿所愿成了亲,还不看的跟宝贝似的,哪里舍得欺负?不被欺负就好了。 当初陈玥做为唯一一个知道陈珩心事的人,自然知道自家哥哥为了求得这份姻缘费了多少心思,不过这些事陈夫人是不知道的,陈玥自然也不会说,否则即便陈夫人再怎么满意这桩婚事,知道了其中内情也要对紫菀不喜了。 因此陈玥也没做声,只对着陈珩意味深长的笑。 陈珩对自家妹妹的打趣故作不见,对陈夫人恭敬应道:“母亲放心,儿子省的。” 一时下面传了早饭上来,陈珩自去前面同陈父一道吃,上房便只紫菀并陈夫人同陈玥。 一时上齐了早膳,紫菀便起身欲给陈夫人并陈玥布菜,陈夫人见她如此知礼,心中不禁点了点头,随即笑道:“傻孩子,可没有新媳妇头一天就立规矩的,况咱们家素来不讲究这些,什么婆婆坐着媳妇站着,又没外人,礼体不错就罢,弄得跟从神似的做什么,快坐下罢。” 陈玥也笑道:“母亲说的不错,一家人何必那般见外,嫂子快坐下一道吃罢,一会子就要凉了。” 紫菀闻言心中一松,不过话虽如此,到底给陈夫人并陈玥布了两筷子菜,方坐下吃了起来。 一时吃毕早饭,陈珩又带着紫菀在园子里逛了逛,熟悉了一下各房各处,方回了房。 陈珩便命人叫了院中服侍的人上来给紫菀请安磕头。 紫菀见这十几个人除了六个仆妇老嬷嬷外只几个二等丫头和七八个粗实丫头,并无一等的大丫头,心中不禁一动。 陈珩扫了院中众人一眼,淡淡道:“日后这院里的事都由你们奶奶料理,你们须得敬她如同我一般,好好服侍,若有人敢阳奉阴违,不用你们奶奶料理,我便先撵了出去。” 众人闻言都吓了一跳,忙跪下磕头道:“奴婢们自当尽心竭力服侍奶奶。” 紫菀见状,对陈珩微微一笑,方对众人道:“你们以往是怎样,日后还是如此,只好生做事便是。” 说罢命梅香端了个托盘过来,每人一个荷包,荷包里皆装着两对新鲜式样的小银锞子。 众人见这荷包鼓鼓囊囊的,分量颇重,心中都是一惊,没想到新奶奶这般大方,这一个荷包足可以抵得上她们几个月的月钱了。 她们前日见了紫菀的那一百多抬嫁妆,早就被震住了,今日又见紫菀这般品貌,那通身的气派让她们自惭形秽,况她们早知陈夫人对这个儿媳妇甚是满意,如今陈珩又发了话,哪里还敢起什么心思,都忙磕头谢恩。 料理完毕,两人便回了房里。 陈珩拉着她的手在一旁坐下,解释道:“因我素来好静,咱们院里的服侍的人便少了些,如今你来了,也该添些人了,我明儿去跟母亲说说,挑些丫头婆子过来给你使。” 紫菀闻言忙摇头道:“这倒不必了,我身边已有了淡菊四个,院里也有丫头婆子们,足够使了,很不必再添人了。” 紫菀的陪嫁丫头只带了淡菊绿云四人,另有六房陪房,乃是李氏在林家的家生子中特意挑选出来,□□了许久才给紫菀的,一共五十三人,皆十分忠厚能干。 紫菀从中挑了四个妇人并几个伶俐本分的丫头放在身边使唤,其余的都分派去给她打理田庄商铺了。 算来如今她身边服侍的已有十几个人了,完全没必要再添。况一进门就向婆婆要人,也不大妥当。 陈珩见她执意不要,便也没有再坚持。 第三日是三朝回门,紫菀一大早便起来梳洗了,因今日是婚后第一次回娘家的日子,衣着妆容都要郑重些。 淡菊取了好几套衣裳供紫菀挑选,紫菀看了半日,最后挑了件大红织金绣缠枝莲纹的洋缎对襟褙子,松花弹墨百褶裙。 方换好衣裳,正在犹豫戴什么首饰,便见陈珩捧着个掐丝锦盒进来,笑道:“不必挑了,今儿就戴这个罢。”说罢打开锦盒,放在紫菀面前。 众人皆惊呼一声,紫菀也吃了一惊,原来这锦盒中竟是一套极精致的累丝嵌宝攒珠髻。 这攒珠髻用藤片做骨架,以青色丝线缠绕编结成网状。 钿上部圈以点翠镂空古钱纹头面,下衬红色丝绒。钿口饰五只铜镀金累丝点翠花卉凤凰,口衔碧玺垂珠。 下饰累丝点翠花卉七朵,正中央是一只点翠嵌宝的累丝金凤,口衔珠翠珊瑚璎珞。金凤的头、尾、翅膀处镶嵌红、蓝宝石、珍珠、翡翠、碧玺等。 钿尾饰累丝战法翠花卉祥云凤凰五只,中嵌串米珠玉兰朵花,镶饰珠宝。 钿下垂珍珠璎珞五,衡以雕蝙蝠、双鱼、双喜和玉磬纹饰的珊瑚、青金石,绿松石和翡翠等,下垂碧玺坠角各二。 这套首饰实在精巧至极,饶是紫菀见过无数珠宝,此时也有些目眩神迷,惊叹道:“攒珠髻也见过好些,却没见过这般式样的,这是哪位老师傅打的?竟这般精致!” 陈珩笑道:“旧年我在北疆打仗时得了些东西,其中有一套首饰最为精致,只是那个是别人戴过的,况且也不知是哪一年的旧物,颜色都暗淡了,只是花样实在精巧,我想着你定会喜欢,正巧当初得了不少宝石美玉,便拿了样子去,请老师傅依样打了套新的,因是妇人发髻,便一直收着,没给你送去,如今既成了亲,自然戴的了。” 说罢便欲亲手给紫菀戴上,只是他素来使刀弄剑惯了,哪里会这个,倒把紫菀好好的头发弄乱了,众人皆忍俊不住。 紫菀见他竟似越挫越勇,忙冲淡菊等人使了个眼色。 绿云见状,忙上前,忍笑道:“二爷,时辰不早了,您和奶奶还要去给老爷太太请安呢,这还是交给奴婢罢。” 陈珩这才有些失望的退开了。 一时梳洗妥当,夫妻俩先去上房请了安,陈夫人也早已命人准备好了回门的礼物,陈珩便带着盛装打扮的紫菀上了马车,随行的还有两辆装满礼物的马车,往赵府而去。 到了赵府,门房早已通报了进去,陈珩去了前院给赵虎请安,紫菀则带着淡菊等人去了上房史氏处。 史氏正与一双儿女在一处说笑,忽听丫头传话说道:“姑奶奶回来了。” 室内顿时一静,史氏敛了笑意,淡淡道:“请进来罢。” 紫菀一进门,便见史氏端坐上首,面色淡淡的,赵峰与赵瑛亦在。 紫菀请了安,尤嬷嬷忙命人去上茶,又亲自端了张雕花椅过来,笑道:“姑奶奶请坐。” 紫菀回以一笑,谢过后坐了。 赵峰见史氏只低头喝茶,赵瑛却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紫菀头上的首饰,不禁皱了皱眉,清咳了一声道:“姐姐,在姐夫家还习惯么?姐夫对你好不好?” 紫菀闻言心中一暖,又见他小小年纪,偏做一副大人样,实在可爱,便招了招手让他上前,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轻笑道:“姐姐很好,峰儿不必担心。” 赵峰看了看她红润的面色,心中也放下心来,点头道:“这就好,姐姐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别委屈了自己,凡事有我和爹爹呢,若姐夫敢欺负姐姐,我定会去找他算账。” 紫菀闻言失笑不已,捏了捏他的小脸蛋道:“好,峰儿好好读书,将来给姐姐当靠山。”赵瑛见他两人亲亲热热的说话,全没把自己放在眼里,那脸色便沉了下来。 史氏则是默不作声,似乎眼前没紫菀这个人。 紫菀把这些全看在眼里,面上却分毫不显,只拉着赵峰说话,问些功课等。 饶是有赵峰在一旁打圆场,上房的气氛还是越来越沉闷,紫菀也不想再待下去,略说了两句话,便推说要去收拾东西,带着淡菊绿云等人回了原先住的院子。 不过才几日,院中却荒芜了许多,许多落叶杂草都无人打理,屋中的好些摆设都没了,家具上也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绿云见状不禁皱了眉头,愤愤道:“太过分了,咱们姑娘虽然出阁了,却还是这府里的姑奶奶,明知道姑娘今日回门,这屋里却成这般了,连唯一剩下的几件摆设也都没了,难道她就不怕咱们告诉老爷去么?” 淡菊绣竹几人也都沉了脸,紫菀见状叹了口气,道:“罢了,横竖咱们也不在这里了,赶紧把东西收拾一下,咱们早些回去罢。”她也弄不明白史氏怎么想的,自己跟她已经没什么利益冲突了,怎的行事还是这样不成体统? 淡菊拿钥匙开了耳房的门,进去查看了一番,方松了口气,道:“还好,这些箱笼没人动过。” 这些箱笼都是紫菀原先穿戴过的簪环首饰并四季衣裳,都是上好的,还有零碎的几百两金银,足足有十几口箱子,幸而今天有好几辆马车,倒也装得下。 一时赵峰带着陈珩过来了,见了这情景也是吓了一跳,转念一想便知是何缘故了,不禁面上通红,嗫嚅了半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紫菀的目光极为歉意。 陈珩双眉微微一皱,看向紫菀,紫菀微微摇了摇头,轻拍了拍赵峰的小脑袋,轻笑道:“小小年纪皱着眉做什么,跟小老头似的,赶紧帮姐姐搬东西罢。” 赵峰闻言面色越发羞惭,只是子不言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 收拾好了箱笼,紫菀与陈珩也并没有久留,吃了午饭便回去了。 第117章 章 次日一早,紫菀正在梳洗,忽听陈珩道:“给你们奶奶换那套织锦的衣裳罢。” 紫菀疑惑道:“今儿又不出门,穿那个做什么?” 陈珩闻言微微一笑,道:“正是要带你出门呢。”接下来却怎么都不肯透露了,只催着淡菊等人给紫菀梳妆。 一时收拾妥当,两人登了马车,期间紫菀怎么威逼利诱陈珩都不吭声,让她越发好奇起来。 似乎没走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陈珩让紫菀在车中坐着,自己却下了马车,只听得他与人说了什么,说话那人的声音却极熟悉。 紫菀寻思了半日,才想起这是林璞的声音,这才知道陈珩竟是带自己来了林家,心中一甜,只是想起他方才那样子,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人搞得神神秘秘的,还以为是去什么地方呢,让她白担心了一场。 这厢李氏得了消息,也是又惊又喜,忙命人迎了进来。 一时到了上房,李氏便一迭声叫人倒茶,一面携了紫菀在软榻上坐下,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了半天,见她挽着个如意髻,髻上簪着一支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并一支红宝石串米珠珠花,再斜插了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内着藕荷色绫袄,外罩缕金百蝶穿花对襟褂子,下系大红遍地洒金裙,鲜艳妩媚。 又见紫菀虽然神色略有些疲惫,精神却极好,嘴角含笑,眉眼间倒是比做姑娘时还妍丽了几分,便遣退了众人,问了些他们夫妻相处的事。 紫菀面上做烧,支支吾吾的说了几句便忙转移了话题。 李氏是过来人,见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先还有些担心,如今知晓女儿在陈家的日子过得颇为舒心,心下才松了口气,也十分喜悦,笑道:“看来姑爷对你倒还好,你日子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说了会话,李氏忽想起一事,道:“你大哥哥说户部如今正欲把抄没来的东西作价发卖,你手上若有闲银,倒可以买些田舍,还有那些古玩陈设,都甚是难得,将来不论是送礼还是留着自用,都颇为体面。” 甄家被抄,连带着许多依附甄家的人家也一并被发落了,这几个月来被抄没的人家便有十几家,东西都堆满了户部的库房。 尤其是甄家,历经百年,田地房舍商铺古董珍玩多不胜数,此时被抄,那些都入了官,被作价发卖,负责此事的正是户部。 这等抄没的财物发卖时的价格都要比市卖的低四五成,向来都有许多人家都争着买,只是紫菀好像并未听到这方面的风声,心中疑惑,放下便问了出来。 李氏闻言笑道:“傻孩子,好的都是由达官显贵先挑去了,下剩的才会拿出来向外面的人家卖,你自然不知道,饶是如此,也要有些门路的人家才能摸得着。” 紫菀闻言方恍然大悟,原来其中还有这些缘故,想来也是,有钱人不少,然那些珍品却是有数的,僧多粥少,当然是有权有势者先挑了了去。林璞身为户部侍郎,自然有许多便利。 紫菀便道:“我那里还有好些银子,正想着置些田舍产业呢,既如此,一会子就打发人送来,烦劳大哥哥帮忙料理些。” 紫菀的压箱银子便有十万两,还有去年年前田庄和商铺送来的租子也还没动,一直闲置着未免可惜,如今既有这个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回府后紫菀把李氏所说之事告诉了陈珩。 陈珩闻言笑道:“这是你自个儿的梯己,自然是由你做主。” 紫菀便命人送了两千两金子去林家,交给了林璞,让他代为料理。 没过几天,李氏便打发人送了十几个箱笼并好些房契过来,紫菀没想到有这么多东西,不禁一惊,从头细看,只见有五十顷上等良田的地契,两间商铺的房契,另外十来个箱笼却不知是什么。 紫菀随手打开一个箱子,顿时一片耀眼生花,原来这一箱子皆是金玉摆设,最上面的却是一座珊瑚盆景,色泽红艳,晶莹剔透,几有两尺多高,品相比她自己的那几座都要好许多。 再打开另一个,却是孤本古籍并名家法帖字画,另外十来个描金箱子一一打开,皆是古董摆设、珠宝玉器等物,都是有钱也没处买的好东西。 这些东西在市面上只怕十万两都买不着,想来都是甄家那几家人家珍藏密敛的宝贝,如今紫菀买下来却只花了两万两,实在让人感叹。 陈珩见她神色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便道:“这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乃是常理,甄家子孙无能,上下只知享乐,又太过贪心,富贵已极还妄想更进一步,这才落到如此下场。咱们日后要好生教导子孙,万不可重蹈甄家覆辙。” 紫菀初时还点头,待听到他说教导子孙等语时不禁红了脸,横了他一眼。 陈珩见她轻嗔薄怒,妩媚动人,不禁心中一荡,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初尝鱼水之欢,哪里禁得起撩拨,眸色顿时变深了。 紫菀这些日子以来经历多了,哪里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忙跑到门口,离得他远远的。 陈珩见状哭笑不得,心中那一簇火苗也灭了,摇头笑道:“好了,不闹你了,快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紫菀怀疑的看着他,陈珩接连保证不会做什么,她才慢慢挪了过来。 陈珩拥着她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扶着她的秀发,道:“这些日子在家里也怪闷的,我在西山脚下有一个温泉庄子,里面种了许多花草,如今桃花开的正好,明日我带你庄上去逛逛如何?” 紫菀闻言一喜,忙问道:“你明儿不用进宫么?” 陈珩道:“圣上给了我半个月的婚假,还有三四天呢。” 次日陈珩果然带了紫菀去了庄上,种菜、摘花、钓鱼,泡温泉浴,都快玩疯了,直顽了一整日,日暮时分才回来。经了这么些日子相处,夫妻俩也越发甜腻,全没了最初的生疏客套。 转眼又是秋日,黄花满地,丹桂飘香,不知不觉紫菀已嫁入陈家半年多了。 这半年来,紫菀已在陈家站稳了脚跟,陈夫人不是那等苛刻刁钻的婆婆,两人相处的还不错,日子过得比她原先预想的好多了。 陈珩虽时常在宫中值守,但一有假期便会回来,有时去庄上逛逛,有时去山里登山赏景,不在时也有陈玥陪着,一道读书、做针线。偶尔也随陈夫人出门赴宴,有时也会下帖子邀姊妹们过来聚聚,过得甚是自在。 若是别人自然想着尽快争取管家理事之权,但紫菀并不如此想,陈夫人如今还年轻,并不想放下管家的权利,她若极力争取,只会让婆媳关系紧张。 况且管家最是累人,管的好是理所应当,管的不好就要被人看轻,然而不管好与不好,都免不了要得罪人,紫菀没什么野心,她梯己丰厚,又不缺钱使,如今这样自在的很,才不会自找麻烦。 陈夫人对紫菀也颇为满意,稳重大方,不掐尖要强,也不争权夺利,自己没有将管家理事之权交给她,她也没有不悦,依旧孝顺体贴,时常做些衣裳鞋袜给她,东西是小,难得的是这份心意。 有次陈夫人出门赴宴,穿戴的便是紫菀给她做的一套衣裳鞋袜,众人见那衣裳着实精致,不免多问了两句,待听得陈夫人说是儿媳妇给做的,一时都有些不大相信。 这婆婆与儿媳素来是天生的敌人,不互斗就谢天谢地了,还想得儿媳妇亲手做的衣裳? 再者虽说女红是女子极重要的手艺,但大家千金,哪里会真把这当正经事做?都不过成婚时做两样意思一下罢了,之后基本上都是交给针线上的人做,哪里还会亲自动手做针线的,偶尔做一两样荷包手帕也多是给夫君的,可没几人这般费心给婆婆做衣裳的。 那般精致的衣裳,也不知费了多少功夫,众夫人心中都羡慕不已,如此孝顺又体贴的儿媳妇可打着灯笼都没处找。 那一回宴会让陈夫人长了好大的面子,心中对紫菀越发满意,婆媳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好了。 这日,紫菀看院中的桂花开的极好,便折了两枝,用连珠瓶灌水插了,亲自给陈夫人送去。 到了正院,却鸦没雀静的,小丫头也见了,不禁心中疑惑,难道天气太热,都偷懒去了? 摇了摇头,走到上房门口,正欲叫淡菊通报一声,忽听里面一个声音道:“太太,这二奶奶进门也有大半年了,却还没消息,二爷都老大不小了,您要不要拿个主意?” 第118章 紫菀闻言心下不禁一沉,她早已听出这说话之人是陈夫人身边的周嬷嬷,素来得陈夫人信任,颇有些体面。 她早就觉着这周嬷嬷对她的态度有些奇怪,虽面上表现得似乎极为恭敬亲热,但不经意间看过来的眼神却并不那么友善,她原本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今日看来这并不是她的错觉。只是实在想不通她们之间有什么仇怨,让她在陈夫人面前这般挑事? 她与陈珩成婚不过半年,陈珩又时常在宫中值守,每月在家的时日有限,没有怀孕实属正常,怎的这些人就说的她好像不孕似的?一个个的都想给陈珩塞人? 淡菊站在紫菀身后,自然听到了里面的话,顿时也皱起了眉头,担心的看向紫菀。 紫菀轻轻摇了摇头,其实初始那一下她也是心慌了一会儿,不过随即便镇定了下来,陈家毕竟是大家,最重嫡庶,况她与陈珩不过成亲半年,陈夫人即便再怎么心急也不可能让庶长子先出生,不然到时就要成为各家的笑柄了。 况且不说这半年相处的情分,看在她背后的赵林两家的面上陈夫人一时半会也不会太过为难她。 再说还有陈珩,他当初既然许下了诺言,以他的为人,自然会做到,她应该相信他。 想到此处,紫菀心下真正安定下来。 这些思绪不过一转即逝,周嬷嬷话音落后,屋里寂静了许久,紫菀正疑惑间,忽听得一声‘喀嚓’脆响,似乎是茶盏与桌面相撞的声音,接着便传来了陈夫人的冷喝声:“给我住嘴!这是主子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编排了?谁给你的胆子?”语气极为不悦。 周嬷嬷似乎吓了一大跳,顿了一会方告罪求饶。陈夫人却不理会,过了许久,方冷冷道:“若是别人我早撵出府去了,念在你往日伺候还算尽心的份上,今日便饶你一次,明儿起便去花房做事罢。” 周嬷嬷根本不知哪里出了岔子,又急又怕,不住的磕头求饶。 淡菊与紫菀也不知事情怎的发展成这样,两人面面相觑,都吃惊不已。 紫菀虽猜到陈夫人不会同意周嬷嬷之言,却也没想到她竟会这般生气,她虽然与陈夫人婆媳情分不错,但也不至于让她这般动怒,还发落了跟随自己多年的心腹,这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正疑惑间,忽听见院外远远传来一阵说笑声,紫菀心下一惊,忙拉了淡菊悄悄退下了台阶,接着冲淡菊使了个眼色。淡菊会意,故意加重了脚步往前走,一面扬声道:“奶奶,您小心些脚下,别摔着了。” 房内顿时一静,接着传来陈夫人的声音:“谁在外面说话?” 淡菊忙扬声道:“回太太的话,二奶奶来给您请安了。” 陈夫人顿了顿,方道:“进来罢。” 紫菀闻言,便从淡菊手中接过了联珠瓶,淡菊忙上前打起帘子,一时进了上房,便见陈夫人端坐在上首,周嬷嬷垂手站在一旁,给紫菀行礼后便又低下了头去,不过她虽掩饰的极好,紫菀还是看到了她苍白的脸色和微红的额头。 当下却只做不见,先给陈夫人请了安,方笑道:“儿媳曾听二爷说太太喜欢桂花,可巧今儿院里的桂花开的甚好,不敢先赏,特意给您折了两枝来。” 陈夫人本来面色有些淡淡的,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扬起了笑意,温声道:“你这孩子真真有心,连一枝花儿都想着我,也难为你大日头的送来。” 见紫菀抱着花儿俏生生的立在跟前,不禁一笑,招了手叫她上前坐下,亲手接过联珠瓶,仔细观赏了瓶中的桂花一番,方交给了刚进屋的丁香等人,命摆在炕边的梅花小几上,又对紫菀笑道:“清香馥郁,果然极好,你有心了。” 紫菀笑道:“孝顺太太是应该的,二爷不在家,儿媳自然要更尽心些。” 说罢又命淡菊把自己给陈夫人做的抹额呈上来,道:“这是儿媳给你做的抹额,您瞧瞧喜不喜欢?” 陈夫人闻言笑意更深了,嗔道:“你这孩子,不是早说让你歇着么,怎的又做这些了,累着了可怎么处?有什么活计只管交给针线上的人便是了。” 紫菀笑道:“您放心,儿媳记着呢,不过闲了才绣两针,每日都只做小半个时辰,这是昨儿做的,活计小,并不费什么功夫。” 丁香闻言便笑道:“前儿太太不是说玉兰给您做的那件纱衫太艳了么?想是二奶奶便记着了,这才特意给您做了这条抹额,您瞧瞧,可不是正好配那件衫子?”说罢把抹额拿过来给陈夫人过目。 陈夫人接过一看,这抹额乃是石青色的,以金丝银线绣着如意云纹,正是她素日喜欢的花样,正中央嵌着一颗莲子大的珍珠,典雅贵气,十分精致,心中十分喜悦。 轻拍了拍紫菀的手,温声道:“好孩子,你的心意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陈夫人素来对这个儿媳妇颇为喜欢,品貌出众,嫁妆丰厚,又有林淮与李氏这对义父母,自家也因此多了几门清贵的亲戚。 况紫菀自进门以来,一直十分体贴孝顺,并不争权夺利,掐尖要强,只一心一意照顾陈珩,时常过来陪自己说话,对陈玥也十分尽心,不说与别人家,只与老大家的那个相比,不论是行事还是嫁妆,都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让她甚是满意,如今见她这般孝顺,心中更是十分喜爱。 周嬷嬷本就心中惶惶不安,原先还想着再求求陈夫人网开一面,如今见了这情景便知是不可能了,一时面色惨白如纸。 陈夫人心中的那点不悦早就没了,拉着紫菀说了好一会话,又命丁香把刚得的新鲜瓜果装了满满一大捧盒,给紫菀一道送回了院子。 傍晚时分,陈珩从宫中回来,淡菊绿云几人带着给小丫头们收拾新送来的衣裳首饰,见了陈珩皆是一惊,忙福身请安,方欲说话,却被陈珩摆手止住了。 陈珩走到里间门口,撩开湘帘一看,却见紫菀身着一袭鹅黄色纱衣,手握书卷,斜倚在窗下的贵妃榻上,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个针线笸箩,上面放着一件未做完的男子长袍,陈珩见状微微一笑,冲淡菊等人挥了挥手。 淡菊绿云几人知道他们夫妻相处时不喜外人在场,见状忙带着众人退下了。 陈珩解下披风,上前关了纱窗,责备道:“这白日里虽热,早晚的风却有些凉,如今日头都落下去了,还躺在这风口上,一会子又该嚷着头疼了。” 紫菀这才惊醒过来,放下书卷坐起身来,捋了捋头发,道:“今儿怎的这般早,不是说要晚间才能回来么?” 陈珩笑道:“后日刘兄有事,今日同我换了班。” 紫菀便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陈珩拿开了旁边的书卷,坐到榻上,抚了抚她轻锁的眉头,轻声道:“方才便见你没什么精神,把书卷都拿倒了,这会子还锁着眉头,是不是家中出了什么事?还是有谁给你气受了?” 紫菀闻言,面色一顿,顿时沉默了下来。她虽然对陈珩有信心,但今日之事到底让她有了些不安,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只是这些到底是自己的胡思乱想,又如何对陈珩说呢?当下便摇了摇头,强笑道:“没什么,你别担心了。” 陈珩见状,双眉微微一皱,拥了她入怀,叹道:“你这样更让我担心了,咱们是夫妻,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紫菀被他拥在怀里,听着他胸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不知为什么,心中慢慢安定下来,轻声把今日周嬷嬷劝陈夫人的话说了,说完便倚在他怀中不言语了。 陈珩这才知道她在愁什么,又是好气又是心疼,扶着她的双肩,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道:“傻丫头,当初我便说过,我这辈子已认定了你,此生亦只会有你一人,难道你不相信我么?” 紫菀看着眼前这双饱含情意的双眸,摇了摇头,低声道:“我当然信你,只是……” 陈珩自然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握住她的手,轻笑道:“你放心,我当初拒了母亲给的丫头,也早已同她老人家说过了,除了你,终身不会再纳二色,况且母亲也是过来人,吃过姬妾的苦头,这几年是不会塞人过来的。” 紫菀没想到陈珩竟为她做到如此地步,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动,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陈珩重新拥她入怀,低声道:“当初母亲进门一年未孕,祖母受了陪房嬷嬷的挑唆,赐了两个人给父亲,其中一个还是曾服侍父亲多年的丫头,自此家中便不得安宁。 那丫头是祖母身边那个嬷嬷的侄女,素来小意殷勤,极得父亲宠爱,又是家生子,在府里颇有根基,还有祖母护着,母亲也奈何不得她。 后来母亲怀孕生了珝大哥,那两个丫头便停了汤药,随后也都相继怀孕,两大夫都说这两个都是男胎,父亲与祖母都极欢喜,谁知后来……”说道此处,陈珩的语气忽然沉重起来。 紫菀想起如今陈珩只有一兄一妹,便知后面必定发生了什么事,这妻妾之争素来惨烈,那丫头素来得宠,又有了身孕,肯定起了什么心思。 果然,陈珩继续道:“其实当初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听张嬷嬷说,珝大哥二岁时突然见了喜,随后高烧不退,终究没有撑下来。” 紫菀闻言一惊,抬头道:“那如今的大哥?” 陈珩顿了顿,用力搂紧了她,方低声道:“如今的琰大哥与我并非同母,乃是父亲的另一个姬妾所出,当初珝大哥去后,父亲见母亲伤心过度,便把琰大哥抱到了母亲身边抚养。” 紫菀这才明白过来,也想通了为什么极少听到陈夫人说起在外的长子,便是偶尔提到也是淡淡的,原来如此,想来当初定是伤心至极,又怎么会对这个姬妾所出的孩子喜欢的起来。 紫菀心中叹了口气,忽想起来陈珩还未说完,便道:“那个丫头呢?最后如何了?” 陈珩闻言,淡淡道:“那丫头做事极小心,把所有的证据都销毁了,母亲虽让她的丫头指证了她,但毕竟没有实在的证据,父亲念着旧情,且她又怀有身孕,大夫都说是个男胎,祖母与父亲都想保下她,最后母亲当着众人的面把她杖毙了。” 紫菀闻言一惊,陈珩虽没有再说下去,但可以想见之后陈夫人的日子会有多难过,想来定是后来生了陈珩陈玥兄妹,才慢慢熬了过来。 怪道陈夫人今日会对周嬷嬷如此震怒,想来定是周嬷嬷之言让她想起了当年的伤心事,这才盛怒不已。 那周嬷嬷似乎是前几年才跟着陈夫人的,也怪不得不知道陈夫人的忌讳。 还有陈父,她原先看陈夫人对陈父总有些淡淡的,两人之间相敬如宾,虽说是夫妻,却总缺了些什么,心中一直疑惑,原来根由在此。 陈珩低头靠在紫菀肩上,哑声道:“小时候父亲对我十分严厉,从未有过笑模样,母亲对父亲也总是冷冷的,背着人时却时常以泪洗面,那时还不明白是为何,后来知道了真相,当时我就发誓,绝不会让我的妻儿再受这般苦楚。” 紫菀闻言,心中十分心疼,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抱着他,轻抚他的背部。 室内顿时一片静默,唯有一旁的香炉中青烟缕缕,散发着淡淡幽香。 经过昨日一事,夫妻俩心意相通,心中再无隔阂,情分倒比以往更加发好了。 今日陈珩休沐,也没像往常那般带着紫菀出去登山踏青,两人只在屋中看书作画,闲话些家常。 一时两人合作画完一副京郊踏青图,放在桌上等着晾干,便靠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因说起初次相见的事来,紫菀便笑道:“你不知道当时你那样子有多吓人,满身是血,面色惨白,还凶巴巴的瞪着我。” 陈珩闻言,想起当日的情景,面色也柔和下来,带了些笑意,轻抚了抚她的秀发,柔声道:“当初家中遭逢大变,未免有些草木皆兵,幸而你没有因此害怕我。” 紫菀轻笑道:“我才不怕呢,只是至今想想都好笑,咱们第一次见面竟是在那种情况下。” 陈珩闻言摇了摇头,道:“咱们初次见面并不是在妙华庵。” 紫菀一怔,疑惑道:“那是在哪里?” 陈珩却又闭口不言,面色也有些奇怪。 紫菀见他如此神色,心中越发疑惑,仔细回想了半日,当初在林家她都是侍奉在林母身边,除了偶尔跟着去别家赴宴外极少出门,更不曾见过什么外男,苦苦思索半日,忽然福至心灵,惊讶道:“当初甄家的那个小胖子不会就是你罢?” 陈珩闻言面上一僵,扭了头不说话,两只耳朵却烧的通红,这模样无异于默认了,紫菀心中有些不敢置信,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他半日,实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清冷俊美的男子,竟是当初那个胖嘟嘟还缺了颗牙的小胖墩。 这二者反差实在太大了,让人忍不住喷饭,紫菀苦苦忍了半日,终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倒在榻上。 陈珩见她伏在榻上已经笑软了,满面无奈的摇了摇头,轻拍了拍她的背,无奈道:“悠着点,可别笑岔气了。” 紫菀痛快笑了半日,才慢慢止住了,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好奇道:“你当初怎么是那个模样?我那时还以为你只七八岁呢。” 陈珩顿了顿,方道:“小时候极嗜甜点,食量又大,故而都没怎么长个子,直到十二三岁时才开始抽条瘦下来。” 紫菀听罢,想起陈玥小时候护食的模样,原来这兄妹俩是一脉相承,脑海中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胖嘟嘟抓着点心不放的小胖墩,又险些笑了出来。 陈珩握住她的手,警告似的捏了捏,紫菀忙忍住了。一时想起当初的情景,好奇道:“记得当初在甄家赴宴,那王家公子被人打了个动不得,是不是你做的?” 陈珩清咳了一声,点头道:“是我同褚家兄弟做的,那时年少,行事未免冲动了些。” 紫菀见他面色微红,颇有尴尬之色,便不再打趣他,只抿嘴一笑。 玩闹了一会,桌上的字画也已经晾干了,陈珩小心收好,预备明日亲自动手装裱。 紫菀便拿起给陈珩未做完的做秋衫,低头绣了起来,素白锦缎绣几竿墨竹。 旁边的香炉中升起缕缕青烟,散发着淡淡清香。 陈珩也不唤人,自己动手收拾好笔墨纸砚,便枕着手躺在榻上,看着紫菀做针线。 紫菀一针一线的绣着手中的衣裳,偶尔抬头,两人双目相对,皆微微一笑。 满室静谧,唯余缕缕清香,陈珩听着她手上腕镯偶尔发出的轻击之声,心中温软如水,只觉平安喜乐,不多时便慢慢睡去。 紫菀以为这样平静安乐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谁知才过了半个月,陈珩便接到了圣旨,平安洲胡人叛乱,乾元帝封陈珩为定北将军,命其择日出发,率军前往,驻守平安洲。 第119章 乾元帝的旨意一下达,陈家阖府皆惊,陈夫人又喜又忧,喜的是陈珩得乾元帝如此倚重,来日前程可期。 忧的是平安州离京千里,此次一去,只怕母子俩多年不得相见,且那里历来是胡汉混杂之地,民风彪悍,极为混乱,陈珩去那边不知有没有危险,想到此处,陈夫人一颗心七上八下,半日不得平静。 紫菀也是满腔愁绪,陈珩此去,至少也要三年才能回来,她与陈珩成婚才半年,自然不愿单独留下,哪怕她对陈珩再有信心,夫妻两地分居多年,再深的感情也会变淡,但按如今的规矩,孝大于天,陈夫人跟前只有陈珩一子,她身为儿媳,通常是要留下来侍奉婆母的,没有跟去的道理。 对此事陈珩也是左右为难,他当然想带着紫菀一起去,只是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两全之法。 紫菀也不去想它,只同陈夫人一道用心给陈珩打点行囊,因怕天冷不好赶路,大军已定于十日后出发。 陈珩的意思是一切从简,只带些御寒的衣物并药材就行了,婆媳俩哪里肯听,这平安州地势偏北,冬日极为寒冷,况且那里也十分贫瘠,一应吃食都十分简单,陈珩又要带兵操练,辛苦得很,衣裳吃食什么的自然要多多备些。 婆媳俩左添右添,不到半日,吃穿用物便足足收拾出了两箱子,看这架势还会继续增加,陈珩哭笑不得,知道说也不会听,只得由她们去了。 次日,乃是凤姐之子的满月宴,荣国府早早便送了请帖来,陈夫人素来不喜贾府之人的行事,况且还要给陈珩收拾行囊,便推说身上不好,并没去,紫菀只得带着绿云与淡菊去了。 自打元春封了贵妃,荣国府众人志得意满,排场越发大了,府里张灯结彩,极为热闹。 今日来贺之人极多,四王八公皆到了,还有永昌公主,并各家诰命夫人等等,紫菀见热闹的不堪,实在不愿多留,同众人寒暄完,便借口更衣,拉了拉黛玉的衣襟,两人一道出来了。 两人方出了大厅,便见凤姐身边的丫头丰儿走了过来,笑道:“二奶奶请赵姑奶奶和林姑娘过去说说话。” 紫菀与黛玉随丰儿到了凤姐房中,便见凤姐穿着桃红撒花对襟褙子,勒着绛色抹额,倚在床上,满面笑容地看着枕畔的大红色襁褓。 黛玉从未见过凤姐这般柔软的模样,不禁轻笑了声。 凤姐闻言抬起头来,见是她两个,忙笑道:“二位妹妹来了,快请坐。”接着又命丫头们去倒茶来。 平儿端了椅子过来,二人谢过后坐了,紫菀留神往襁褓看去,见那孩子生的甚是白嫩,虽然肉嘟嘟的,眉目却颇为秀气,不禁笑道:“这孩子长的可真有福气,将来必定是个有造化的。” 凤姐闻言心花怒放,忙笑道:“都是得了妹妹的济,不然我哪有今日?” 紫菀笑道:“这话不对,这事嫂子自个儿的福气才是,怎的倒谢起我来了?” 凤姐笑道:“不管你认不认,我只记着你的恩情便是。” 黛玉在一旁听了甚是不解,疑惑道:“你们俩在打什么机锋呢?” 紫菀笑道:“没什么,只不过我原先给二嫂子送了几瓶子补气血的丸药罢了,嫂子便说是我的功劳。” 黛玉闻言想起去年之事,便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又说了一会话,二人见凤姐面色有些疲倦,便告辞了,凤姐也没有多留,命平儿亲自送了出去。 两人一时也不想回厅上,便在一旁的假山下找了块石头坐着一处说话。 黛玉忽想起昨日听到的消息,忙道:“姊姊,我听说姊夫不日就要率军前往平安州了,那你可怎么办呢?” 紫菀闻言,叹了口气道:“还能怎样,我当然想一道去,只是我们老爷和太太还在京城呢,我哪能也跟着去?即便老爷和太太没话说,其他人也要戳我的脊梁骨了。” 并不是她太爱惜自己的名声,而是这个时代孝大于天,不孝的名声一旦流传出去,不止会连累陈珩的仕途,连林家与赵家也会受牵连。 黛玉闻言,不禁蹙了蹙眉,担忧道:“这可怎么办?姊夫这一去至少也要三年,到时候……”忽想起下剩的话她一个姑娘家说出来不像,忙咽下了。 紫菀自然知道她的未竟之意,到时候她与陈珩分居两地,再深的情分也会变淡,虽然对陈珩有信心,但这是一个纳妾合法的年代,她心中怎么可能真正安下心来。 只是这事一时也没什么办法,急也没用,陈珩昨日说他会想办法,也不知想到了没有,想到此处,紫菀心中不禁叹了口气,抬头见黛玉双眉紧锁,忙笑道:“好了,这事我自有章程,妹妹就别为我担心了,倒是我该恭喜妹妹,听说妹妹前儿大喜了?” 黛玉正低头沉思,闻言不禁面上一红,嗔道:“人家正为你担心的要命,你倒打趣起我来了!” 紫菀笑道:“这有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姑娘家总是要许人的,你今年也十四了,也该相看人家了,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只不知老爷取中了哪一家?”前几日三家人家同时上林家求亲,早就传遍了京城。 黛玉面上一红,低声道:“父亲说那三家人行事不大妥当,俱都推了。” 紫菀闻言点了点头,道:“那几家人家别的不说,门第也差了些,老爷自然不可能同意,不过也不着急,一家有女百家求,我家妹妹这般出众,自有更好的给你挑。” 那三户人家俱是勋贵之家,然早已没落下来了,空有爵位,子孙却没甚出息,他们之所以求亲,一多半也是因林家那丰厚的家底。 人人皆知林如海夫妻爱女如命,林家又这般富贵,到时陪嫁自然不少,他们心存贪念,自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却不想想林如海在盐政上连任多年,什么人没见过,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心思,自然看不上。 姊妹俩正说话,忽听一个满含喜悦的声音道:“林妹妹,你回来了!” 二人一惊,回头看去,却是宝玉。 紫菀见宝玉满面欢喜,看着黛玉的双眸中情意绵绵,不禁一惊,忙侧身挡在了黛玉身前,笑道:“宝兄弟怎的跑到这儿来了,这里是宴请堂客们的院子,你来这里可不合规矩。” 宝玉正因看不到黛玉的面容而不悦,闻言便沉了脸,道:“我原先还说赵姐姐是个不俗的,没想到嫁了人,却也成了鱼眼珠子了。” 黛玉本不欲搭理宝玉,此时却忍耐不住,当下便欲出声,紫菀忙拉住了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她早已发觉宝玉今日有些不对,以往虽然行事放诞些,但也不会这般失礼,必定又是犯了痴病,黛玉一旦出声,刺激到了他,更加不好收场。 此时淡菊雪雁等人也忙上前,围在黛玉身旁,把她遮得严严实实,宝玉见状越发焦躁起来,眼睛都有些红了,沉声道:“妹妹,你为何不肯看我一眼,我……” 紫菀见状便猜到宝玉接下来要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忙打断了他,轻笑道:“宝兄弟,我知道你多日不见妹妹有些挂念,只是这会子宴席就要开始了,我们也该过去了,不如一会子到了老太太房里再好好叙话如何?” 宝玉闻言一怔,面色有些迷茫起来,半晌不说话,紫菀见状心中越发惊疑不定,一面暗暗使眼色让雪雁紫鹃带着黛玉先走。 两人会意,正欲动作,忽见袭人急匆匆跑过来,宝玉听见袭人的呼唤声,忙回头看去,袭人到了近处,见了紫菀黛玉等人,不禁一惊,忙跑了过来,拉着宝玉退后了几步,口中柔声道:“宝玉,今儿的药熬好了,你该回去吃药了。” 宝玉侧头看了看她,方慢慢道:“我不想吃药,我还要跟林妹妹说话呢。” 袭人闻言面色一白,神色莫名的看了眼被众人围住的黛玉,随即转身拉住了宝玉的手,柔声道:“好,咱们先回去吃药,一会子就过来,你再不去吃药,老爷又要生气了。” 宝玉最怕贾政,闻言身上一抖,便没再挣扎,乖乖的任袭人拉着,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见宝玉确实走了,这才松了口气,忙带着黛玉快步离开了。 紫菀见黛玉双眉紧锁,面色也颇为苍白,心下不禁有些担心,低声道:“妹妹可是吓着了?” 黛玉摇了摇头,心有余悸道:“方才多亏了姐姐,不然我今日只怕脱不了身。”这里离宴会的花厅极近,一旦宝玉大声嚷起来,自个儿的名声便毁了。 紫菀道:“我看宝玉似乎有些魔怔了,行为举止都大异于往日,妹妹日后还是少来这里罢。” 黛玉闻言点了点头,不用紫菀嘱咐,她也不想再来了,今日宝玉的样子实在有些吓人,她只把宝玉当兄长看待,素日也都远着他,实在想不通他今日怎会这般? 紫鹃雪雁几人也有些被吓到了,一时都低了头不敢吭声。 紫菀扫了众人一眼,幸而今日跟着黛玉的是紫鹃与雪雁,没有其他外人在场,不然只要稍走漏一点风声,那些人便能编排出无数不堪入耳的话来。 一时回了院里,宴席也快开始了,两人理了理衣裳头发,方携手进去。此时贾母王夫人正与众诰命夫人们聚在一处说笑,并未发觉什么,黛玉与紫菀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第120章 紫菀方从贾家回来,便见陈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丁香过来传话说陈夫人请她去上房说话。紫菀闻言,不敢让陈夫人久等,来不及换衣,只略梳洗了一下便去了。 一时到了上房,便见陈夫人端坐在炕上,紫菀忙上前请安。 陈夫人见她衣裳都没换,便知她是听了传话便即刻赶来的,心中越发满意,便招手叫她上前,笑道:“今儿叫你来不为别的,只是有几句话嘱咐你。” 紫菀不解其意,正寻思间,忽听陈夫人道:“听说平安州那边乱的很,你同珩儿去了那边要多留意些,万事小心,多看着珩儿些,让他行事莫冲动,遇事多思量,千万别以身犯险。” 紫菀点了点头,随后才觉不对,忙抬起头看向陈夫人,疑惑道:“太太的意思是?” 陈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们小夫妻才成婚多久?哪能让你们分开,况且若让你们这般相隔两地,我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抱上大孙子。” 紫菀心中又惊又喜,只是还有些顾虑,忙道:“太太一番心意儿媳知道,只是……” 陈夫人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淡淡道:“不用担心我们,你大嫂很快就会回京了。” 紫菀闻言心中越发疑惑,只是看陈夫人的样子并不愿多说,也不好再问下去,只得掩下了疑问。 之后陈夫人也没再说起此事,只嘱咐了几句,便让她回房了。 紫菀得了陈夫人的准信,回到房中与绿云等人一说,众人也是又惊又喜,绣竹忙道:“奶奶,大军初十就要启程了,咱们的时间不多,得尽快收拾行李了。” 紫菀点点头,当即带着淡菊等人打点行囊,她的衣裳有好几百套,足足装了十几口箱子,不可能都带过去,便细细挑选了一番,每季衣裳衣裳都各带了六十套,首饰头面六十套,还有几十匹绫罗绸缎,大小皮毛等等,除了家常穿戴所用之物,另收拾了好些药材,赵虎给的那两支人参也取了出来,一并装在箱子里头。 除此之外便是些字画书籍并古董陈设银钱等等,紫菀的嫁妆极多,除了要带去的那些,其余的都锁在了他们院里的库房里。田庄商铺等倒不必操心,她已托付给了陈夫人看管,横竖有管事下人料理,只要每年查账即可。 忙碌了五六天,总算料理妥当了,之后又是与众亲友辞别,各家都说要给他们夫妻摆酒饯行,只是时间太紧,紫菀与陈珩也无法一一前去,便只去了赵家和林家,其余的都婉言谢绝了,众人也知道他们的为难之处,倒也颇为谅解,并未苛责。 及至到了九月初十这日,陈珩拜过宗祠后便携了紫菀动身,众亲友直送至洒泪亭方回。 一行人日夜兼程,总算在天气骤冷之前抵达了平安州。 陈珩自带了乾元帝的旨意前往平安州大营与前任将军交接,紫菀则带着丫头婆子们打扫房舍,安插器具,并采买各色日常所需用物,足足忙碌了两天才料理妥当。 好容易忙完,又接到了好几家夫人的帖子,请她前去赏花吃酒,紫菀问过陈珩之后,方挑了几家的帖子回了。 之后又是各家还席,没一日得闲,陈珩都笑她比自个儿还忙,直忙了大半个月,该结交的人家也差不多都熟悉了,天气也越发冷了,这才慢慢消停下来。 平安州地处北疆,比京城要冷多了,气候干燥,风沙极大,紫菀素来怕冷,如今更是窝在房里不出门,对外只推说有些水土不服,不便出门。 好在这里的人性情豪爽直率,没有京城的那些弯弯绕绕,她品阶又高,倒没什么人再来打扰。 这日,外面忽下起大雪来,飘飘洒洒,犹如鹅毛一般,不一会儿地上便铺满了厚厚的一层,婆子们才扫干净了一块地方,马上又被雪花淹没了。 紫菀抱着手炉站在窗前,看那几个婆子冻得双手通红,直打哆嗦,不禁蹙了蹙眉,转头对淡菊道:“看样子这雪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了,如今再扫也是白费功夫,没得倒把人给冻坏了,让她们先回屋歇着罢,烤烤火,等雪停了再扫不迟。” 淡菊闻言笑道:“奶奶心慈,我这就让她们回屋去。”说罢掀了帘子出去,走至廊下,扬声道:“妈妈们歇歇罢,奶奶说了,这会子雪太大了,妈妈们先回房歇息去罢,等雪停了再扫。” 那几个婆子正冻得浑身发僵,闻言大喜过望,忙不迭的谢恩,缩着身子回屋烤火去了。 紫菀也回了里间,一时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便拿了一卷书在熏笼上坐下,谁知才看了一章便昏昏欲睡,手中的书掉了都不知道,就这样在熏笼上半歪着。 梅香正与绣竹在一旁做针线,见状忙上前捡起书本,绣竹微微蹙眉,疑惑道:“奶奶这两日是怎么了,怎的这般爱困起来了?” 梅香闻言摇摇头,轻声道:“许是前些日子累着了,又要安插家具,打扫房舍,还要应酬交际,没一日得闲,如今天又冷,咱们奶奶素来畏寒,自然懒怠些。” 绣竹闻言也觉有理,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只是见紫菀这般歪着到底不放心,忙上前轻声唤道:“奶奶,您若是困了,便去床上睡一会儿罢,我去给您铺床去。” 紫菀正半睡半醒之间,闻言勉强睁开眼,摆手道:“不必了,我略眯一眯就行了。” 绣竹无法,只得拿了床锦被给她仔细盖好,又怕屋里不够暖和,忙揭起炭盆,往里面多添了两块银丝炭,方同梅香轻手轻脚出了里间。 一时淡菊抱了几件衣裳进来,见她两个坐在暖阁里做针线,不禁疑惑道:“奶奶呢?你们怎的不在跟前服侍?” 绣竹向里间努了努嘴,轻声道:“在熏笼上歪着呢。” 淡菊闻言皱了皱眉,道:“如今天短,白日里走了困,只怕晚上又要睡不着了,咱们还是叫起奶奶,陪她说说话,混过困去就好了。” 绣竹也道:“姐姐说的是,我这就去。”说罢进里间轻轻叫起了紫菀。 淡菊见紫菀还有些困意,忙去暖壶里倒了碗热羊奶过来,紫菀喝了几口,这才清醒了些。 正说话间,便见绿云提了个小食盒过来,笑道:“奶奶,这是厨房刚做的两样点心,您吃点子垫垫罢。”说罢把点心摆在小炕桌上,却是一碟奶油卷酥,一碟桂花糕,想是才出锅,还是热气腾腾的,甜香扑鼻,十分诱人。 紫菀一闻这香味便觉食指大动,那点睡意顿时没了,忙洗了手,坐到炕上吃了起来,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特别容易饿,才吃了饭没多久,不到饭点就又饿了。 一时吃了点心,紫菀怕自己又犯困,便拉了淡菊几人一道抹骨牌顽,其他小丫头们也围在一旁凑热闹,顽了半日,皆是绿云同淡菊输了,两人愁眉苦脸,满口嚷着要捞回本,谁知越发输得厉害,一时笑声不绝,连外面丫头的通报声都没听见。 陈珩在门外便听得房中传来一阵笑闹声,不禁莞尔一笑,见那丫头还欲通报,便摆了摆手,自掀了帘子进去。 紫菀正一心看牌,并未留意,还是绿云抬头时看到了,忙扔了手中的骨牌站起身请安,众人这才发觉陈珩回来了,都忙不迭的请安。 陈珩对紫菀摇头笑道:“早起便见你没精打采的,还担心的不行,正说要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呢,这会子倒精神了。” 紫菀站起身来,上前给他解了斗篷,一面命人去取陈珩的家常衣裳来,一面笑道:“哪里就这般娇嫩了,不过是天冷了,这才懒怠些,何况我自个儿也略通医理,便是有什么不适也用不着请大夫。” 陈珩闻言皱眉道:“俗语说医者不自医,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罢。” 紫菀正给他理汗巾子,闻言便在他腰间拧了一下,嗔道:“好了,我自个儿心里有数,就你惯会蝎蝎螫螫的。” 陈珩轻嘶了口气,嘀咕道:“还说没事,这两日脾气都越发大了,如今竟要谋杀亲夫了!” 紫菀一时没听清,只是看他神色便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不禁蛾眉一竖,佯怒道:“你又在编排我什么呢?” 陈珩闻言忙正了正脸色,道:“没什么,我是说今儿有新鲜的羊羔肉,已命人送去厨房了,一会儿给你做涮羊肉吃。” 紫菀这才眉开眼笑起来,道:“这个好,我方才还说今日下雪,正适合吃热锅子呢。”明明不久前才吃了点心,这会子想起涮羊肉的美味竟又有些饿了。 陈珩见状不禁摇头失笑,忙命人去厨房传话,尽快把羊肉锅子料理好了送上来。 厨房里已经预备的差不多了,闻言忙收拾了几样冬日的菜蔬,连肉带锅子一并送了上来。 铜锅下面是烧得通红的炭火,不多时那汤锅便咕嘟咕嘟烧开了。 夫妻俩在桌边坐下,紫菀见那羊肉片薄如纸,无一不完整,桌上还有洗的干干净净的白菜、萝卜并几样泡发的菌菇,锅中的汤底不知是用什么熬的,奶白色的汤面上漂浮着零星的辣椒面和花椒,鲜香扑鼻,一闻之下便让人胃口大开。 一时洗了手,陈珩也不要丫头们服侍,亲自给紫菀涮了几片羊羔肉,放入她碗中,笑道:“这是他们这儿特有的一种肉羊,听说肉质细嫩,毫无膻气,你尝尝味道如何。” 紫菀闻言一笑,夹了一块羊肉送入口中,细细品尝起来,果然鲜嫩多汁,不禁笑着点了点头,正欲说话,忽然胃中一阵翻涌,一时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第121章 紫菀这一吐,不仅把才吃进去的羊肉吐了,连先前吃的点心也都全吐了出来,。 众人都吓得不行,陈珩更是面色苍白,一面焦急地命人去找大夫,一面不停地帮她轻抚背部。 紫菀胃里还在翻江倒海,吐完了东西又吐酸水,根本说不出话来,面色极为苍白。 陈珩也不顾自己身上那些秽物,焦急道:“去请大夫了没有?怎的还没到?!” 淡菊等人忙道:“二爷,不如先回房让奶奶歇着罢?况且您也要换身衣裳了。” 陈珩这才发现两人的衣裳上都弄脏了,忙抱着她快步回了房里。 紫菀呕了半天,却再也吐不出什么了,陈珩一直不停地给她拍背,好容易才缓了过来,淡菊忙倒了热茶上来,陈珩忙接了过来,细心喂她漱了口,紫菀漱了口,又喝了两口热茶,这才好受些,面色也好多了。 梅香早带着丫头们送了热水上来,绣竹也忙去箱子里取了干净的衣裳,一时服侍紫菀梳洗了,换了衣裳,紫菀的面色也好多了。 陈珩迅速换了衣裳,便过来抱着紫菀小心翼翼放回床上,又命人拿了床杏子红绫被给她盖上,便一直一直寸步不离,守在榻旁。 紫菀见陈珩满面担忧,紧握着她的那双守手都有些冰凉,心下一动,轻声道:“别担心,我没事,你忘了我也曾学过医道的?” 她自己就通医理,今日这一连串的反应,再联想这几日忽如其来的疲惫,心中也有了猜测,原先是一时没想到,这会子定了定神,便给自己仔细把了把脉。 众人见状一颗心都提了起来,陈珩更是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她。 紫菀细诊了半日,只觉脉相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尺部尤甚,正是滑脉。 饶是她心中已有所觉,一时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竟愣住了。 陈珩见她半日不言语,还以为是什么大症候,急得不行,见那去找大夫的人还没踪影,再也忍耐不住,吩咐了淡菊绿云等人小心伺候,当下便站起身来,准备亲自去请大夫。 紫菀方回过神来,见状忙拉住他衣襟,嗔道:“瞧你急的,我都说了没事,不必担心。” 陈珩见她面色不忧反喜,心中越发不解,淡菊心思玲珑,想起紫菀方才的反应,见状便猜到了几分,一时也是又惊又喜。 紫菀见陈珩急得脸色都白了,心中一软,方欲说话,便听外面的婆子传话说大夫来了。 陈珩便扶着紫菀小心坐起,淡菊拿了靠背引枕过来,让紫菀靠着坐了,放下帐幔,方避进了碧纱橱里。 房里便只陈珩与紫菀带来的两家陪房嬷嬷,刘青家的与李荣家的。 一时大夫进来,取了脉枕出来,紫菀方从帐中伸了手,刘青家的忙取了一方干净的丝帕遮了。 那大夫便坐下凝神诊脉,紫菀心中已经有数了,倒不如何紧张,只陈珩还不明就里,心中担心不已,一直眼错不见的盯着那大夫。 半晌后,那大夫收起脉枕,陈珩忙道:“刘大夫,内子究竟是什么症候?可打不打紧?” 偏刘大夫是个慢性子,一时也不答话,慢吞吞锁好药箱,站起身后又细细理了理衣衫,只把陈珩急得头上冒汗,又不好催促,只得强忍着。 过了半日,刘大夫方拱手笑道:“恭喜将军,尊夫人这不是病,而是有喜了,已将近有个两月了。” 碧纱橱内的众人除了淡菊猜到些,余者都没想到,方才还担心不已,如今竟由病变喜了,一时又惊又喜,心中连连念佛。 自上回周嬷嬷之事后,她们便一直为自家姑娘忧心,如今有了身孕,才算是在陈家真正站住脚了。 这厢陈珩也已经呆住了,半晌没有动弹,刘青家的与李荣家的对视一眼,皆忍俊不禁,见刘大夫还被冷落在一旁,忙上前道:“不知要忌讳些什么,请先生仔细跟我们说说。” 陈珩这才回过神来,算算竟是在九月初有的,想起当初一个多月都是在日夜兼程赶路,后来又是各处应酬交际,心中登时一慌,忙问道:“刘大夫,内子身体状况如何?方才吐的极为厉害,可有没有妨碍?” 刘大夫闻言笑道:“不必担心,尊夫人和胎儿都极健壮,如今月份浅,妊娠反应自然重些,等坐胎满了三个月,就不会像今日这般害喜了。” 陈珩这才放下心来,看着刘大夫写了孕期的诸般忌讳,小心收好了,命人封了个厚厚的红封,亲自送了刘大夫出去。 才回了房里,却见紫菀正欲下床,登时唬了一跳,忙道:“下来做什么,赶紧回床上歇着。” 紫菀笑道:“我又不是那瓷娃娃,哪里就连床都不能下了?” 陈珩忙摇了摇头,严肃道:“不行,刘大夫说前三个月最要小心,不可妄动。” 紫菀道:“不可妄动,不是不能动,难不成这一个月都要躺在床上不成,再说我自个儿也是半个大夫,对这些也知道一二,前三个月虽说不能劳累,却也不能一味躺着。” 刘青家的与李荣家的闻言也在一旁笑道:“奶奶说的是,二爷您别太担心,这前三个月只要小心些别太劳累,都不会有什么事的,卧床久了反而会导致气血不畅,适当走动一下更有好处。” 她们都是生养过的,原先在林家时也曾奉命照料过怀孕的周氏,对这些极为了解。 陈珩闻言方罢了,想了想道:“你们是老人了,想来比我更明白些,这会子去看看,但凡是容易冲撞的东西都收拾下去。” 刘青家的与李荣家的答应了,当即带了丫头们下去,把府里一应忌讳之物皆撤了。 厨房的几个婆子也得了吩咐,一应饮食更加谨慎小心。 陈珩心中激动,实在坐不住,一会子命人把帐子给换了,又把房里的金玉古董彩瓷等都撤了,一会又问紫菀还难不难受,想吃什么东西等等,一会又命人去取大红尺头给紫菀身边服侍的丫头婆子们裁衣,又每人赏了一对荷包,倒比丫头嬷嬷们还忙些。 紫菀看他上蹿下跳,没一刻消停,心中好笑不已,只是知道他此时心中激动,也不阻止,只抿嘴微笑不语。 陈珩素来稳重,淡菊等人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一时都有些适应不来。 陈珩忙碌了一通,忽想起一事来,叫了淡菊绣竹等人过来,沉声道:“你们奶奶有喜了,须得小心些,从此你们都不可擦脂抹粉,一应穿戴也要避讳些,那些香袋香包金玉首饰什么的也不许再戴了。” 淡菊几人素来对紫菀忠心耿耿,此次紫菀怀孕她们心中也极为欢喜,闻言自无异议,只是见陈珩这般草木皆兵的模样有些好笑,只不敢说什么,都满口应是。 紫菀正看着他抿嘴微笑,闻言不禁哭笑不得,摇头笑道:“这也太小心了些,脂粉倒罢了,哪里就连首饰也不能戴了?这如何见人?” 陈珩道:“方才我已经问了刘大夫了,这胭脂水粉和金玉彩瓷等皆应避讳,况这几个月你都没好生歇息过,先是赶路,后面又是同各家应酬交际,只怕劳累着了,自然该小心些为上。” 淡菊绿云等人也忙笑道:“奶奶别担心,我们横竖也不出门,倒不必怎么打扮,戴不戴首饰也无甚干系,还是奶奶您的身子要紧。” 紫菀闻言便不再言语,由着她们去了。 一时府里的下人们得了消息,都忙到上房来磕头道喜,陈珩心中喜悦,当即传了话下去,每人多发三个月月钱。众人闻言欢喜不已,暗自期盼紫菀早日生子,届时赏赐只会更丰厚。 紫菀莞尔一笑,忽想起什么,忙对李荣家的并淡菊等人吩咐道:“如今才一个多月,未免有些轻,等过了三个月再放消息出去罢,这会子别出去乱说。” 坐胎满三月方可告知外人,这是老规矩,众人自然清楚,都齐声答应了。 陈珩道:“方才忙了一通,倒把另一件事给忘了,我一会子打发人回京送信,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还有岳父和林家义父义母那边,也得送个信去。” 紫菀忙道:“且等一等,我这两日正在打发人预备年下的节礼呢,约莫后日就可齐备了,到时收拾好了一顺送去。” 陈珩闻言自无异议。 淡菊等人收拾妥当,便带了众人下去了,让他们夫妻俩好说说体己话,一时房内便只剩他们二人。 陈珩此时方有一种真实感,并不是做梦,紧紧握着紫菀的手,看着紫菀的肚子,敬畏道:“方才听到这喜讯,我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不敢相信这里就有了咱们的骨血。” 紫菀微笑着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腹部,轻笑道:“不是做梦,小家伙已经在这里了。” 陈珩轻颤着双手,犹豫了许久,才极慢极慢地抚上了紫菀的小腹,半晌方轻声道:“日后要辛苦你了。” 紫菀摇头道:“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珍宝,怎么会辛苦。”她虽两世为人,却是第一次当母亲,心中也是激荡不已,久久不能平静。 夫妻俩靠着肩说了好些,紫菀忽笑道:“你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陈珩温柔的抚了抚紫菀的小腹,柔声道:“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咱们的骨血,是咱们的心肝宝贝。若是男孩儿,等他长大了,我便带他去骑马射箭,把一身武艺都教给他,教导他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若是女娃娃,一定是像你这般冰雪聪明,我更会把她捧在手心,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让她无忧无虑长大。” 紫菀闻言,脑中也不由自主的幻想起孩子的模样来,想到不久的将来就会有个小娃娃奶声奶气地叫自己妈妈,心中顿时又软又甜,犹如喝了蜜一般。 此后的日子,阖府中上到陈珩,下至丫头婆子们,皆将紫菀看的跟瓷娃娃似的,就差捧在手心里了,万事不敢劳累她,管家之事也交给了管家并淡菊等人料理,只有大事才来请紫菀示下,偶有人下帖子过来,陈珩也都帮紫菀推了,只叫她在家安心静养。 外头众人不知紫菀有喜,陈珩这一番动作下来,众人心内不免嘀咕了一番,都暗自猜测发生了何事。 直到紫菀满了三个月,坐稳了胎,方放了消息出去,一时众人皆惊,忙上门道贺,陈珩却怕紫菀劳累了,都是自己料理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陈夫人收到了陈珩打发人送来的信,心中又惊又喜,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信,才相信自己不是做梦,顿时眉开眼笑。 正值陈玥也在,笑道:“等二哥二嫂回来,就要有几个小侄子小侄女喊我姑姑了!” 陈夫人闻言更是心花怒放,点头笑道:“我就说珩儿媳妇是个有福的,你瞧瞧,才不过半年就有了喜讯。” 当即吩咐下去,阖府每人加三个月月钱,一时阖府皆喜气盈腮,满面欢喜。 陈夫人忙带了丫头婆子翻箱倒柜,把自己梯己中的好些精致花样的绫罗绸缎,头面首饰等都翻了出来,又开了官中的库房,寻了许多补品药材并各样古董玩器,陈父闻言也十分欢喜,打发人送了两箱子轻巧的古董摆设并字画等。 好容易料理妥当,一时想起紫菀身边没什么老嬷嬷,又着急起来:“你嫂子身边都是些未经人事的小丫头,哪里靠得住,不行,我得找几个经验丰富的嬷嬷送过去。” 只是他们家原先抄了一次家,那些下人们也都被发卖了,如今府里并无合适的人选,外面的却不知底细,况且人家也不会愿意离乡背井去平安州,一时无计可施。 正巧李氏得了信,也忙收拾了好些轻巧精致的东西并各色补品打发人送至陈家。 陈玥便道:“妈不如跟林家太太商议一番,他们家定然有好人选。”因紫菀之故,陈家与林家往来极为亲密,陈夫人与李氏也极为熟稔,情分颇好。 陈夫人闻言眼前一亮,当即递了帖子去林家,李氏也正担心不已,见了帖子忙当即便坐了车过来了,两人商议了一番,最后精挑细选了四个有经验的老嬷嬷,四个稳婆。 只待各样东西收拾妥当,便与那几个仆从一道同行,齐赴平安州。 第122章 此时已是十一月底了,陈夫人心中担忧,急急忙忙收拾好了东西,便打发了众人启程。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在腊月二十九这日抵达了平安州。 这一路上日夜兼程地赶路,其他人还好,那几个稳婆和嬷嬷却都有些撑不住,一下了马车便倒了好几个,紫菀吓了一跳,忙命人扶去了厢房,请了大夫过来诊治。 大夫看过后便说并无大碍,不过是劳累了些,歇两日便好了,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紫菀回了房里,命人把陈夫人等人送来的各色绫罗绸缎,古董摆设,药材补品等都一一登记造册,正与陈珩在看陈夫人与李氏写的信,便听淡菊说钱嬷嬷孙嬷嬷来请安了。 紫菀方才看了信,知道这两位嬷嬷是林家的老人,颇通医理,当初林家两位嫂子怀孕也都是她们在旁照顾的,经验丰富,是李氏与陈夫人特意挑来服侍她的,闻言忙命人请了进来。 少时便见淡菊领着两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进来,一个面庞圆圆,甚是和气,另一个抿着嘴,看起来颇有些古板严肃。 两人都规规矩矩请了安,紫菀忙命人扶了起来,笑道:“二位嬷嬷一路辛劳,怎么不多歇歇?周嬷嬷与安嬷嬷怎样了?吃了药可好些了?” 左边那圆脸的嬷嬷忙笑道:“已经好多了,多谢奶奶记挂。” 紫菀点了点头,笑道:“还不知嬷嬷如何称呼?这会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那嬷嬷忙道:“老奴姓孙,您叫我孙婆子便是,过来是想问问奶奶您这些时日的情况,看有什么是老奴能做的。” 紫菀见她这般尽责,不禁一笑,道:“并无不适,前些时日还有些害喜,如今也都没了,只是有些嗜睡罢了。” 孙嬷嬷闻言,又细问了些紫菀的日常饮食等事,见皆十分妥当,不禁点了点头,笑道:“奶奶您做的极好,倒不必老奴多嘴了。” 一旁的钱嬷嬷一直未做声,只暗中留意房内的情景,她是过来人,一眼便看出夫妻俩并未分房,不禁蹙眉看了陈珩一眼,道:“二爷,如今奶奶有孕在身,您看是不是先将书房收拾一下,把您的铺盖挪出来?还有外间上夜的人也要好生安排。” 陈珩正坐在一旁看信,闻言双眉一皱,放下手中书信,沉声道:“不必了,我就在这屋里,一会子把外间的软榻挪进来,我日后便睡那上头晚间也好照应。”他们自夫妻俩自成亲后就没分房过,何况如今紫菀有孕,陈珩哪里放心的下。 至于上夜,他们都不喜欢有人在外面守着,因此极少安排人上夜,只是如今到底不同往日,陈珩也担心紫菀的身子,沉吟了半晌,道:“外间不必安排人,只在旁边的耳房里上夜便是,有事自然会唤你们。” 钱嬷嬷闻言眉头一皱,方欲再劝,孙嬷嬷忙暗中给她使了个眼色,钱嬷嬷见状一愣,只得把话咽下了。 孙嬷嬷看了眼在一旁不出声的紫菀,笑道:“既如此,那老奴便下去料理了。” 两人出了门,钱嬷嬷便不悦道:“你方才拉着我做什么,二爷这般胡来,你也不帮着劝劝。” 孙嬷嬷闻言一叹,见四处无人,方悄声儿道:“你怎么糊涂了,咱们二爷和二奶奶成亲才多久?好的跟蜜里调油似的,何况如今二奶奶有了身孕,正是欢喜的时候,你忽剌巴的要他们小夫妻分房,二爷怎么可能同意?便是二奶奶,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多半也是不愿意的。” 钱嬷嬷闻言愣了一会,随后犹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这太不合规矩。”素来妻子有孕,夫妻俩都不能再同房了,以免冲撞了,从未听说爷们还要在一旁守着的。 孙嬷嬷见她还是转不过弯来,不禁有些头疼,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忘了咱们来之前太太的嘱咐了?万事以二奶奶为重,不可自作主张,惹二奶奶生气。咱们是做奴才的,尽心服侍主子便是,其他的事少插手,一旦惹恼了主子,不即便二奶奶不在意,太太也不会饶了咱们。” 钱嬷嬷自然明白她的话中之意,想起临行前陈夫人与李氏的警告,不禁心下一凛,忙点了点头,不敢再言语,这分房之事也没有再提起。 紫菀自然不愿陈珩搬出去,怀孕是本就是最脆弱敏感的时候,陈珩不在身边只怕她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况且陈珩搬了出去,指不定就有人起什么歪心思,陈珩虽然有言在先,此生绝不纳妾,但挡不住那些人心思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便见淡菊领着两个小丫头各捧着一个朱漆描金的八宝梅花攒盒进来,笑道:“前儿奶奶说想吃五味轩的点心,偏离京太远,这是二爷命咱们的厨子做的,您尝尝罢。” 紫菀闻言,心中一甜,虽没什么胃口,到底还是吃了两块点心。 五味轩是京城的一家老字号糕饼店,店里的老师傅祖上原是宫中御厨,历来只做点心的,味道极好,只是每日的分量有限,极难抢到,如今怀了孕,不知怎么的又想吃起来了,原先在京中时还有陈珩给紫菀带些,可那五味轩远在千里之外,如何找去? 陈珩无法,只得命大厨房的人想办法,做出紫菀喜欢的点心。并言明只要做出了紫菀喜欢的都有重赏,厨房众人都使尽了浑身解数,每日的饭菜点心都变着花样做,务必让紫菀满意。 除了刚开始那几日吐得厉害,之后害喜倒不怎么严重,反而胃口大开,只是十分挑嘴,时常想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吃,待陈珩好不容易弄来了,偏又不想吃了,直把众人弄的哭笑不得。 怀孕的日子眨眼即过,须臾之间便到了四月,如今紫菀的月份已经极大了,肚子也跟揣了个球似的,行动极为费劲,双腿也浮中起来,半夜还时常抽筋,心情也越发烦躁,有时整宿都睡不着。 陈珩从来不知妇人怀孕竟这般辛苦,初时的欢喜都变成了心疼,偏又帮不了什么,只有尽量哄着她,时不时找些新鲜玩意逗她开心,在紫菀半夜抽筋时给她揉腿,陪她说话。 随着月份增大,紫菀行动越发不便,加上天气也慢慢热了起来,脾气也暴躁了许多,时不时因些小事对陈珩发脾气,有时连淡菊绿云等人都暗地里为自家姑爷叫屈,紫菀也知道这种行为不好,可她根本控制不住。 陈珩却一点都不生气,一应吃食穿戴都要亲自过问,紫菀发怒时也都细心哄着,让她心中颇为愧疚,之后想发火时都努力控制自己,让陈珩看的心疼不已,直劝她不要委屈自己,有什么火气只冲他发就是了,紫菀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淡菊等人也都暗自摇头,这夫妻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真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 转眼便到了六月,平安州气候干燥,白日天气更为炎热,紫菀有孕在身,越发不耐热,稍一走动便汗湿衣裳,一日下来要更衣好几回,偏又不能用冰,陈珩无法,只得命人大老远的取了好些竹子来,在园子里荫凉处盖了间小竹屋,紫菀这才好过了些。 这日,陈珩方从大营回来,便见紫菀斜着身子歪在竹榻上,身上穿着件玉色绣折枝玉兰对襟纱衣,同色纱裤,散着裤腿儿,绣竹与淡菊带着几个小丫头,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打扇子。 众人正有些犯困,见了陈珩一惊,忙站起来福身请安。 陈珩见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碗红稻米粥,这粥是素日紫菀最喜欢的,今日却分毫未动,几碟点心也还是满满的,不禁有些担心,皱了皱眉道:“怎的都没动过,你们奶奶今日可吃了些什么不曾?” 紫菀这两日不知怎么了,一改原先的好胃口,吃的极少,众人都忧心不已,厨房更是变着法儿做菜,只求让紫菀能多吃吃几口。 淡菊压低声音道:“只吃了两个卷子和几颗葡萄,其他的都没动。” 陈珩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道:“去吩咐厨房弄点子汤面来,清淡些,别搁上香油弄腻了。”随即示意她二人起身,自己坐到榻边,接了扇子亲自给紫菀打扇。 淡菊等人对视一眼,便都福身退了出去。 紫菀的肚子已经大得吓人了,虽然怀孕后人也丰腴了许多,只是这肚子还是有些大的吓人,紫菀走路时都是双手在下面托着,陈珩每次都看得心惊胆战。 紫菀一醒来,便看到陈珩坐在榻边,轻阖着眼睛给她摇扇子,只是想来极为疲累,面色有些憔悴。 按推算,紫菀的产期就在月中,稳婆与产房皆已备好了,阖府上下皆严阵以待。陈珩更是整宿睡不着觉,时常半夜惊醒,看到紫菀无事方才重新睡下。 紫菀见他眼下一片青黑,极为心疼,不禁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陈珩并未睡着,紫菀一碰他便醒了,睁开眼抓住她的手,轻声道:“怎的不睡了,可是我吵醒你了?” 紫菀摇头道:“我睡饱了,这会子再睡不着了,你也上来歇一会子罢,咱们说说话。”这些时日,陈珩每日早出晚归,既要去军营中操练将士,又要回来照顾她,半夜又时常惊醒,都没好生歇息过,人都瘦了一圈。 陈珩确实有些累了,闻言便脱了靴子上榻,紫菀往里让了让,陈珩松松环着她的腰,两人便依偎在一处说话。 紫菀身子重,时不时的便要换个姿势,极为辛苦,陈珩见状不禁轻轻抚了抚紫菀的肚子,叹道:“乖孩儿,你可什么时候出来呢,你妈妈为了你可是吃了大苦头了。” 紫菀闻言笑道:“你不如同他商量一下,问问他愿不愿意早些出来。” 她原是顽话,陈珩却当真轻抚了抚她的肚子,柔声道:“乖孩儿,你什么时候出来啊?爹爹和妈妈都等不及想见你了。”忽觉手上被踢了一下,陈珩一怔,随即满面笑容对紫菀道:“咱们的孩儿真聪明,想是听到他爹爹的话了,在回我的话呢,这么小就这么懂事了,将来必定不凡。” 紫菀见他那志得意满的模样,心中好笑,正欲打趣他两句,忽觉小腹一沉,双腿间一股热流流了出来,那笑意顿时便僵住了。 陈珩见她面色不对,吓了一跳,忙道:“是不是孩子踢你太用力了?” 紫菀咬着牙摇了摇头,紧紧抓着他的手,重重喘了口气,道:“他听到你说的话了,正预备出来呢。” 陈珩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半日方明白她的意思,顿时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你要生……生……了?!” 紫菀见他还傻愣愣地坐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痛拍了他一下,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叫稳婆来!” 陈珩这才如梦初醒,登时跳了起来,连靴子也顾不上穿,跑出去对坐在树荫下的绿云几人叫道:“快快快,叫稳婆,菀儿要生了!”说罢不顾众人反应,又飞快进屋去抱了紫菀出来。 绿云等人皆在树荫下做针线,淡菊也正端了个捧盒过来,此时俱都大惊失色,忙扔了手中的东西,往外奔去。 孙嬷嬷等人也都闻信赶了过来,当下叫稳婆的叫稳婆,找大夫的找大夫。 一时阖府上下都忙碌起来。 第123章 紫菀躺在床上,只觉腹中一阵阵抽痛,肚子也一直往下沉,腰部也开始胀痛,不免有些害怕起来。 陈珩坐在床沿也是心慌意乱,见状忙握住她的手,颤声道:“别怕别怕,我在这里。” 紫菀见他额上都是冷汗,握着自己的手也一直在发抖,知道他心中也是十分害怕,反而镇定了些,捏了捏他的手,正欲说话,忽然腹中一阵抽痛,不禁倒抽了口凉气,话也说不出来了,只紧紧攥着陈珩的手。 陈珩急得什么似的,见大夫与稳婆还未到,不禁怒道:“怎么回事?人呢?怎的还没过来?!” 孙嬷嬷正给紫菀拭汗,闻言忙道:“二爷别急,已经着人去请刘大夫与李大夫了,稳婆也正在洗手换衣,即刻就过来。” 话音刚落,便见四位稳婆都到了,陈珩也顾不上怪罪了,忙道:“快过来瞧瞧你们奶奶。” 几人上前查看了一番,一位姓王的稳婆便道:“二爷放心,奶奶这胎胎位正,不过这是头胎,按着常理都要慢些,如今才发动,只怕要等到明日中午才能正经分娩,这产房素来血腥气中,极忌男子在场,您还是出去候着罢。” 陈珩见紫菀疼的面白如雪,头发都汗湿了,心中又疼又急,哪里愿意出去。 钱嬷嬷见状不禁皱了皱眉,上前劝道:“这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过来的,二爷不必担心,这里有我们呢,您先出去罢,免得冲撞了。” 其余的几个嬷嬷稳婆也都道:“二爷出去罢,您在这里实在不便。” 紫菀此时疼痛稍缓,虽然内心十分希望陈珩守在身边,但也知道不合当下的规矩,便强笑道:“你去罢,我没事的,你在这里我反而不自在。” 正说话间,刘大夫与李大夫也赶到了,孙嬷嬷忙放下了帐子,两人方进来,轮番把了脉,皆说并无大碍,陈珩这才心下稍定,在稳婆的催促下一步三回头的出去了。 产房内的东西早已预备妥当,众人皆有条不紊,并不慌乱,王稳婆摸了摸紫菀的肚子,又检查了宫口,道:“奶奶是头胎,如今才发作,真正的阵痛还没开始呢,一时半会还不会太疼,奶奶您别急,先好好歇一会儿,养足精神,我们在这里守着您。” 紫菀点点头,知道一会还有场硬仗要打,努力平复呼吸,闭目养神。 这厢在外面等候的众人一直注意着产房内的动静,可都到掌灯时分了,里间还是毫无动静,都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陈珩更是焦躁不已,险些冲进去了,还是孙嬷嬷出来说二奶奶正在歇息,众人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淡菊等人皆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进不得产房,只能在廊下守着,刘大夫与李大夫也在一旁的厢房里候着,一旦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时处理。 刘青家的与李荣家的也在产房外候着,见陈珩一直站在产房门口不动,脚下却只穿着一双带着血渍的靴袜,不禁轻咳了声,低声道:“二爷,奶奶才发动,这会子也没这么快,您要不先歇一会,让刘大夫给您处理一下脚上的伤口?” 陈珩方才一路抱着紫菀过来,根本就不记得自己还未穿鞋,闻言方觉足底有些疼,低头看去,雪白的靴袜上污渍斑斑,还有些零星的血渍,想是方才路上的碎石划破的。 淡菊等人见状也吓了一跳,忙命人去打热水,又取了干净的鞋袜来,陈珩这时正心急如焚,哪里有心思管这点小伤,只随意擦了血迹,换了靴袜,不理众人劝阻,仍旧站回了产房门口。 里间众人听到这番动静,皆在心中咋舌,王稳婆扶着紫菀躺下,笑道:“二爷可真疼奶奶,在产房外寸步不离,我接生这么多年,还未见过有哪家男人在妻子生产时愿意这般守着呢。” 紫菀闻言心中一甜,方欲说话,忽觉腹中又疼痛起来,忙咬牙忍着,谁知这次的疼痛却绵绵密密,持续的时间也长了许多,紫菀咬紧牙关忍着,额上不一会儿就布满了细汗。 孙嬷嬷忙拿了帕子给她轻轻擦了,几个稳婆上前查看了一番,道:“已经开了二指了,只怕要比预料中快些,赶紧让人弄些易克化的吃食过来,一会子疼起来可没法吃。” 一个嬷嬷闻言点了点头,忙出去吩咐。 陈珩正外面来回打转,忽见老嬷嬷出来,忙道:“可怎么样了?还要多久?” 那嬷嬷忙道:“二爷别急,奶奶好着呢,方才比先前疼得厉害了,稳婆说许会比预料中快些,趁这会子时间还早,赶紧送些易克化的吃食的东西进去。” 陈珩听了便一迭声地叫人去做,淡菊等人正在一旁等得焦心,闻言忙带着小丫头去厨房传话,不多时便提了五六个食盒过来。 那老嬷嬷一一拿了进去,紫菀这时疼痛渐剧,哪里还有什么胃口,只勉强吃了两块枣泥山药糕,喝了两口碧粳米粥便罢了。 到了亥时初刻,紫菀便开始阵痛了,她以为方才就已经够疼了,没想到如今更加疼痛难忍,感觉整个人都要裂开了,腰上更是痛得像要断掉了,没一会儿衣衫跟头发就湿透了,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孙嬷嬷不停地给她拭汗,又拿了切好的参片给她含着。王稳婆俯身查看了一番,道:“已经开了三指了,想必很快的,待会儿会更疼,奶奶别怕,按着我说的呼气吸气,再疼也要忍着,可别叫嚷,留着精神才好生孩子。” 紫菀正疼得厉害,闻言点了点头,努力深呼吸了口气,勉强忍住痛,咬牙道:“嬷嬷,去拿一块手巾来给我咬着。” 钱嬷嬷闻言忙取了块干净的手巾来,紫菀张嘴咬住,按着稳婆教的努力吸气、呼气,忍着剧痛用力。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整个府里灯火通明,丫头婆子们端着热水进进出出,产房内却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陈珩在外面等得心烦意乱,见一个婆子端了热水出来,忙叫住了,急道:“里头到底怎样了,怎的一点声儿都没有?” 那婆子道:“二爷别担心,奶奶一切都好,只是一直忍着痛没叫嚷,这才没声响。” 李荣家的与刘青家的也还在一旁等着,她们都是过来人,闻言也道:“二爷别急,奶奶这是在蓄着精神呢,这样一会子生产时才有力气。” 陈珩闻言心下稍安,又不住地来回打转,只觉度日如年。如今正是夏日,天气本就炎热,身上的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他也没心思在意,只焦急地看着产房门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已退,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陈珩身上的衣衫已尽被露水打湿了。 李荣家的见状便劝道:“二爷,您的衣裳都湿透了,还是去换件干净的罢,不然一会子要着凉了。” 陈珩摆了摆手,正欲说话,忽听产房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紧接着传来孩子清亮的啼哭声。之后便再无声响,院中众人的心顿时都提了起来。 陈珩心中一抖,半晌方回过神来,颤声道:“生了?” 王稳婆正把孩子放在马桶中洗净,闻言大声回道:“恭喜二爷,是个公子,有七斤六两呢。”说罢捞出来用小银剪剪断脐带,用丝线扎住,方用大红襁褓细细包好。 陈珩闻言眼眶一热,险些流下泪来,忙用衣袖拭了拭眼角,哑声道:“奶奶如何了?” 孙嬷嬷正帮着紫菀收拾,闻言忙扬声道:“二爷放心,奶奶无碍,只是有些累着了。” 陈珩这才放下心来。 一时院中众人皆上前道喜,饶是陈珩素来沉稳,此时也笑得合不拢嘴,浑不见半点往日的冷峻。 钱嬷嬷正端了盆污水出来,见陈珩还在产房门口守着,忙道:“二爷,奶奶还在收拾呢,只怕还要一会子,您先去挂弓箭罢。” 陈珩闻言方想起此事,忙回房取了自己预备妥当的弓箭出去了。 彼时房内已经收拾好了,重新铺了被褥,紫菀也换了干净的衣裳,头上挽着慵妆髻,勒着大红织金缠枝莲纹的抹额,斜倚在榻上。历来生产时最为难熬,如今虽然疲累,却感觉轻松了许多。 紫菀看着枕畔大红襁褓中包着的孩子,小小软软的一团,胎发极黑,湿漉漉的,虽然红彤彤皱巴巴的像个小猴子,眉眼却极为秀气,看不出像谁多些。 孙嬷嬷正端了碗小米粥过来,见状便笑道:“这出生时越肤色红的孩子长开后就越白,咱们哥儿的胎发这般黑,将来必定是个俊哥儿。” 襁褓中的小婴儿睡得正甜,小小的拳头放在颊边,淡淡的小眉毛微微蹙着,粉嫩嫩的小嘴儿还不时嘬两下,紫菀望着襁褓中稚嫩娇软的孩子,想起来到这个世界后的一幕幕,不由鼻头一酸,流下泪来。 第124章 淡菊等人正端着一进屋便见紫菀在流泪,心中一跳,忙快步走了过来,急道:“奶奶怎么了?可是还有哪里不适?”一面说着一面忙拿了帕子帮她拭泪。 紫菀摇了摇头,哽咽道:“没有,我是喜极而泣。”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孙嬷嬷把小米粥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忙道:“这月子里可不能哭,不然日后落下病根子,可不是顽的。”紫菀点了点头,她也知道女人产后坐月子不可马虎,方才只是一时心情激荡,没控制住。 正说话间,便听得外间小丫头请安的声音,却是陈珩过来了,他那一身衣裳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如今又是夏日,味道实在好闻不到哪里去,故而方才先去简略梳洗了一番,换了衣裳,又洗了手,这才进来。 到底刚生产过,房中虽已收拾干净了,仍旧残留了些淡淡的血腥气,如今天气本就闷热,这股血腥气被热气一冲,越发不好闻,陈珩却恍若未觉,只怔怔立在那里,看着她母子两个傻笑。 紫菀见状摇头笑道:“你傻站着做什么?还不过来见见你儿子。” 陈珩小心坐过来,探着身子看着襁褓中的小家伙,小心翼翼地伸了伸手,看着儿子红彤彤软嫩嫩的小脸蛋,到底没敢碰,只痴痴看着。 端详了良久,方笑道:“咱们虎头的眉眼像你多些,只下巴和鼻子像我。”关于孩子的名字夫妻两早就拟了一大堆,却仍旧不满意,且不知男女,只得暂时搁置了,乳名却一早便商议好了,若是男孩便叫虎头,女孩便叫姣姣,因此陈珩方有此言。 紫菀正在吃小米粥,闻言看了看跟个小老头似的儿子,险些呛到,失笑道:“虎儿才刚出生,眉眼都未长开,你从哪里看得出像谁?”众人听罢皆忍俊不禁。 陈珩面上一红,孙嬷嬷见状笑道:“不管像谁,总是脱不了父母的影子,凭二爷和奶奶的相貌,咱们哥儿不管像谁,将来都是个万里挑一的俊哥儿。” 淡菊等人也在一旁笑道:“嬷嬷说的极是,咱们哥儿的模样自然是无人能及的。” 紫菀见她们一个个都满口夸赞,都快说到二十年后虎头娶妻生子上去了,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正欲说话,却被一阵哇哇大哭声打断了, 众人都吓了一跳,陈珩更是手足无措,紫菀心急之下便欲起身,谁知扯动了伤口,顿时倒抽了口冷气,不由自主又跌坐了回去。 正慌乱间,孙嬷嬷忙抱起孩子,查看了一番,方笑道:“奶奶别担心,哥儿这是饿了,落草后都没吃过什么,也该吃些奶水了。”说罢把孩子放在紫菀怀里。 紫菀早就说过亲自喂养孩子,钱嬷嬷等人初时极为反对,说是不合规矩,只是苦口婆心劝了许久,紫菀都坚持己见,陈珩亲自去问了大夫,又命人去暗中查访了一番,发现母亲亲自喂养的孩子确实比奶娘喂养的孩子要康健些,便也同意了,众人见状自然不敢再说什么。 横竖府里的事情不多,一应大小事宜皆有管家并淡菊等人料理,紫菀每日只需过问两句便是了,何况还有孙嬷嬷钱嬷嬷等人在一旁,照顾孩子绰绰有余,因此紫菀也并未请奶娘。 紫菀从未在外人面前,此时见房中众人都看着自己,不禁面上一红,只是看着臂弯中柔软稚嫩的儿子,顿了顿,还是伸了手去解衣裳。 陈珩先是一怔,随即也反应过来,他与紫菀夫妻情分极好,但都是在闺房之中,如今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也有些不自在,正巧外头丫头传话说各府上打发了人前来贺喜,陈珩便轻咳了声,对紫菀道:“今儿你也累着了,别再劳神了,好生歇息罢,外头的事我去料理。”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这厢紫菀费了好大的一番功夫,才让虎头吃上了奶水。 之后是漫长的坐月子,产妇生产后本就体虚,最易出汗,如今又正值夏日,天气炎热,更是汗出如水,偏又不能用冰,更加难熬,每每刚换上干净衣裳,没一会就又被汗水湿透了,一日下来都要换十来身衣裳。 孙嬷嬷等人又看的极紧,任凭紫菀怎么讲道理都不理会,不能洗澡,不能洗头,不能刷牙,连产房都是密不通风的,又闷又热,紫菀都要被自己身上的味道给熏晕了,最后好说歹说,甚至搬出了一大堆医理,钱嬷嬷等人才勉强同意她每日可用温水擦身,窗户也开了条小缝通风,这才稍微好过了些。 洗三时紫菀不能出面,都是孙嬷嬷等人料理,她们原是做惯了的,一应事宜都安排地极妥当。 如今除了平安州节度使,便是陈珩品阶最高,况他又是奉皇命驻守平安州,简在帝心,众人早就想着奉承一二。 偏陈珩与紫菀夫妻俩都不是那等张扬之人,当初一到平安州,陈珩便去了军营,每日早出晚归,紫菀素日除了些必要的应酬交际,其余时间也都不怎么出门,后来有了身孕,更是深居简出,只一心在家养胎。 因此众人都不得其门而入,如今好容易有了这个机会,自然都不肯错过。 因此虽紫菀叮嘱过一切简单些,洗三这日却仍是极为热闹,除了各家诰命,连当地好些大户人家的女眷都到了。 这些人出手也极大方,填盆的金银都不知收了多少,那收生姥姥乐得不行,嘴都合不拢了。 之后的满月宴也办的极为热闹,陈珩与紫菀商议了许久,终于把虎头的大名给定下了,因是从水字辈,便取了一个泓字,取静水流深,大智无言之意。 不过按着老规矩,因怕养不活,大名多是入了学才用,如今上下仍旧是叫虎哥儿。 打从满月后,虎头便一日三变样,不再是当初小老头的模样,变得胖嘟嘟粉嫩嫩的,小脸蛋儿长开了些,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小胳膊小腿也跟藕节似的,白胖可爱,叫人见了就忍不住想亲两口,众人都爱的跟什么似的。 紫菀更是每日抱着儿子舍不得撒手,陈珩也不例外,回了府里第一件事就是抱抱儿子,得了空就围着小虎头打转,甚至还想学着给儿子换尿布,闹出了好些笑话。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京城各家得了信,知道紫菀平安产子,皆十分欢喜。 陈夫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带着丫头婆子们把库房翻来倒去,琢磨着给自家宝贝孙子送些什么东西,一会子是精致顽器,一会是绫罗绸缎,甚至连孤本字帖、古董摆设、名砚古墨都翻出来了,不到半日功夫便装了好几口箱子。 陈家阖府上下都喜气盈腮,唯有一人心中不忿。这人不是别个,却是 却是陈琰之妻罗氏。 这罗氏乃是翰林之女,出身倒颇为清贵,只是因是家中幼女,素来有些小性,今日见陈夫人大张旗鼓的给孙子预备东西,不禁心生酸意,嘀咕道:“都是孙子,太太与老爷未免太偏心了些,当初我生源哥儿时都没见太太这般。” 说起赵氏这个弟媳,罗氏真是五味杂陈。 当初她未回府时便听闻这个弟媳的许多事情,出身将军府,又是林家的义女,出嫁时十里红妆,那一百二十抬的嫁妆可谓是轰动京城,至今都还有人津津乐道。 而她两代皆是在翰林做事,虽然清贵,家中却并无多少家底,出嫁时家中只陪嫁了五十抬嫁妆,那其中大半还是陈家的聘礼,好些东西分开了装,才看起来多些,实际上满打满算也不过四十抬。 这些与其他人比是不差什么,可与紫菀那丰厚的嫁妆相比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况且听说这个弟媳不止嫁妆丰厚,容貌也是上佳,京城上下若干贵贱女子皆少有人及。 罗氏素来清高自傲,却处处被紫菀压了一头,心中自然有些不平,如今又见陈夫人这般偏心,那口气哪里咽得下。 只是当着陈夫人的面不敢表露出来,回房后却再无顾忌,忍不住跟自己的嬷嬷抱怨了几句。 殊不知不这话片刻后便传到了陈夫人耳中,陈夫人素来没把这大儿媳放在心上,闻言只是嗤笑的了声,仍旧忙着翻箱倒柜,并不在意。 其他人听了这话也都在心中摇头,一个是庶出,一个是嫡出,怎么可能一样,陈琰不过是庶子,又不是陈夫人亲生的,还是庶长子,陈夫人能做到如今这般已是十分宽厚仁慈了,君不见有好些主母把庶子养废的? 陈夫人对陈琰这个庶长子虽然淡淡的,但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任谁也不会喜欢姬妾之子,还占了长子的名头,陈夫人没有养废他,还尽心给他请了先生教导,婚事也选的是清贵的读书人家,已经极为厚道了。 这厢凤姐也得了紫菀生子的消息,心中十分欢喜,一回房里便叫了平儿过来,吩咐道:“从我陪嫁中把那对玉马找出来,再找一套轻巧些的金饰,还有前儿母亲送来的那几匹上用纱罗也一并拿出来,明儿给赵妹妹家的哥儿做百日礼。” 平儿闻言,果然去取了两个锦盒来,打开与凤姐过目,一个锦盒中装的是一套孩童戴的金饰,不过是长命锁、手镯、项圈、脚镯几样,虽然极为细巧精致,却也算不得什么。 另一个锦盒中却是一对极精致的羊脂白玉马,这玉马约莫三寸来高,乃是以上等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玉质细腻温润,毫无瑕疵,颇为名贵。 那几匹纱罗也都是新鲜花样的,颜色鲜亮,轻软厚密,甚是难得。 贾链正坐在炕上吃茶,见状不禁笑道:“真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的忽然这般大方了?”他素知凤姐的性子,虽出身富贵,却把财物看得极重,若是往日,这般贵重的东西是无论如何都舍不得给人的。 凤姐横了他一眼,嗔道:“当初若不是赵妹妹劝我养好身子,又送了那个补血丸药的方子,我也没有今日,多亏了赵妹妹,我们才得了芾哥儿,自然要好好谢谢人家。” 自从有了儿子,她在贾府中可谓挺直了腰杆子,才知道了原先那些争强好胜的念头多么可笑。 如今她有子万事足,也不再沾手管家之事,反倒过得自在了许多。 而这一切都多亏了紫菀,她自然感激在心。 贾琏成婚多年才好不容易得了这个儿子,把芾哥儿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闻言也忙笑道:“是该好好谢谢,既如此,我也添些东西。”说罢也命人去取了两个精巧别致的金玉项圈来添上。 凤姐挑眉一笑,命平儿收了,道:“既是咱们琏二爷的心意,平儿你便收了,今儿赶紧把这些料理好,待会儿一并给林家送去。” 贾琏闻言心下不解,奇道:“你糊涂了不成?赵妹妹是赵家的姑奶奶,怎的不是送去将军府,反而送去林家?” 凤姐正拍着芾哥儿睡觉,闻言横了他一眼,见儿子睡着了,便命奶娘把芾哥儿抱了下去,方道:“你才糊涂了,我难道不知道么?赵妹妹虽是赵家的姑奶奶,可你难道没听说过咱们那位史家姑妈的性子?哪里是能容人的? 如今明眼人谁不知道赵妹妹跟林家更亲?自然是送去林家更妥当。” 贾琏闻言讪讪的笑了,道:“是我糊涂了,还是奶奶看的明白。” 凤姐便不再理会他,对平儿道:“你一会子收拾好了便打发人把这些给林家送去,就说咱们如今多有不便,请林太太代为转交给赵妹妹。” 平儿点了点头,依言带着丫头们出去料理了。 一时房内便只凤姐夫妻二人。 贾琏见再无外人,方对凤姐道:“方才老太太叫你去做什么?我恍惚听说林妹妹定亲了,莫不是为了这事罢?” 第125章 凤姐闻言一怔,疑惑道:“这事我也是今日方才从老太太那儿知道的,太太早发了话,不许府里的人议论此事,你又是从何处听到的?” 贾琏嗤笑了一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府里这些人的德行,太太发话有什么用?还不是在背地里嚼舌根,正巧被我听到了,听说定的是季家小公子,可是真的?” 凤姐点了点头,道:“是季家的小公子。” 贾琏不禁赞叹了一声,笑道:“怪道这季家公子回京后便时常去拜访林姑父,想来两家早有此意了,我真是糊涂,竟没看出来。” 凤姐闻言一怔,忙道:“你怎的不早说?若是知道两家早就有意,老太太前儿也不会替宝玉向林家求亲了,白讨了个没趣,反倒让姑妈有些恼了,伤了两家的情分。” 贾琏有些不可置信,讶然道:“不可能罢?老太太替宝玉求亲?宝玉再怎么受宠也只是二房的次子,二老爷只是五品的员外郎,林姑父却是二品大员,两家相差如此悬殊,宝玉又是那般性子,想也知道林姑父与姑妈不可能同意,老太太究竟是怎么想的?” 贾琏自有了儿子,性子也改了好些,原先只知道花天酒地,偶尔料理些府里的杂务,有一日过一日,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如今却清醒了许多,为了儿子的将来,也一改往日的惫懒,充满了干劲,还特地去求林如海指点,最后想方设法在户部的谋了个缺,虽然级别不高,但是却是实缺。 贾琏为人本就机变,他于钱财之事上向来颇为精明,又有王家与贾家襄助,不过一年便升了一级,如今已是户部的主事了,只比贾政低一级罢了。 他在户部历练了一年多,早已非吴下阿蒙,看问题也明白了许多。 若是以前的他,想来也不会觉着自家比林家差什么,如今却看的清楚,原先倒还罢了,可如今的林家蒸蒸日上,贾家却日益没落,虽然出了个贵妃娘娘,但只是名头好听罢了,没见帮扶家里什么,反而掏空了贾家的家底,如今的贾家内囊已尽,早就寅吃卯粮了。 林家却根基深厚,极为富贵。黛玉乃二品大员的嫡长女,品貌出众,两个兄弟也都是人中龙凤,小小年纪便做的一手好文章,待人接物也不同凡响,来日定然不凡。黛玉有这般家世品貌,便是做皇妃都使得。 而宝玉不过是五品官员的次子,虽有贾珠这个中了进士的哥哥,但因贾政这个父亲压着,贾珠到如今也只是翰林院的七品编修,只怕日后也就止步于此了。 宝玉又不喜上进,每日只喜欢同丫头们调脂弄粉,除了模样生的好些,根基门第、性情本事都与林如海的要求相差太远。 凤姐叹了口气,道:“老太太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一心想着宝玉,对这些视而不见罢了,原是想着姑妈素来孝顺,必不好拒绝的,哪知道……” 贾琏点了点头,道:“便是姑妈同意了,林姑父也不会同意的,姑父早就说过,要给林妹妹择一位才华出众,品貌不凡的夫婿,如今看来,也只季家公子适合。” 凤姐忙道:“你见过季家小公子?是怎样的人物,模样如何?性情如何?” 贾琏闻言笑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季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哪里是我能攀得上的?我不过在林姑父家曾远远见过一次,模样不用说了,清隽秀逸,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乃我生平仅见,性情虽不大清楚,不过大长公主一手教养出来的,想来也差不到哪去。” 凤姐有些不相信,惊讶道:“难不成模样比宝玉还好?”她也见过不少公子哥,却没几个人及得上宝玉。 贾琏闻言嗤笑了一声,道:“宝玉虽然模样好,只是比季家公子还多有不及,模样还是其次,难得的是那一身的风华气度,我所见之人无一能及。 况且季公子如今不过十七,却已是举人老爷了,听说一身武艺也颇为不凡,季家根基深厚,门第清贵,家风也极好,这般四角俱全的好人选,满京城里都找不出几个,有季公子珠玉在前,林姑父又怎会看得上宝玉?” 凤姐闻言点了点头,道:“怪道呢,原来如此,林妹妹神仙似的人品,也只季家小公子才配得上了。” 原来这季家公子单名一个栩字,乃是晋安大长公主的幼孙。季家在前朝便是书香世家,族中之人皆通读诗书,近百年来出了不少名士大儒,门生遍布天下。 五十年前上皇胞姐晋安大长公主下嫁季家,育有一子一女,长子便是季栩之父,当朝的刑部尚书。 如今晋安大长公主尚在,极得上皇与乾元帝敬重,况季家家风清正,向来只忠心于皇帝,从不参与皇子争斗,历代都极得皇帝信任,因此季家出仕之人虽不多,在京城却极有威望,无人敢轻易得罪。 两人说了一会,贾琏忽想起一事,面色有些怪异,吞吞吐吐道:“不过,听说……” 凤姐秀眉一挑,道:“听说什么?” 贾琏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听说这季家公子有些怪癖,性子清冷,身边至今都没个人。” 凤姐先是一怔,随即意会过来,不禁面上微微一红,横了他一眼,嗔道:“人家季家是书香大家,家风清正,听说男子三十无子方可纳妾,季家公子洁身自好有什么奇怪的,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不管脏的臭的都往屋里拉!” 不说家世门第,季家光是这条规矩便不知让多少人趋之若鹜。因有这条家规在,季家虽不像其他家族那般枝繁叶茂,但各房之间极为和睦,凤姐听说后羡慕的不行。 贾琏虽改了好些,贪花好色的性子却没怎么变,闻言嘻嘻一笑,不敢再言语,只低头专心吃茶。 过了一会儿见凤姐还挑着眉看着他,头皮一紧,忙转移话题道:“二太太前儿怒气冲冲的,当时我还奇怪,如今想来也是为这事了?只是她不是素来不喜林妹妹么,既然没结成亲,那应该高兴才是,怎的反而那般恼怒?” 凤姐闻言冷笑了一声,淡淡道:“咱们这位好姑妈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向来自傲,在她心中,宝玉只怕是尚公主也使得。 她虽不喜林妹妹,但素来都是她挑剔别人的,况这次求亲之事是老太太与老爷的主意,她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如今竟被林家姑妈直言拒绝,哪里还忍得住?不暴怒才怪!” 凤姐不止一次庆幸自己看清了这位姑妈的真面目,早早放手了,不再管家,否则如今不止所有的嫁妆都填进去,连被她几时卖了都不知道。 贾琏今非昔比,早就看明白了二房的野心,闻言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横竖这事与咱们无干,不管最后宝玉娶谁,咱们都别掺和,只是宝玉那边得瞒着他,免得又犯起痴病来。” 薛家在贾家住了这么些年,金玉良缘传的阖府皆知,打的什么主意一看便知,偏贾母一直不肯松口,王夫人与贾母至今都还在打擂台。 夫妻俩虽然对王夫人不满,但也知道那些事与宝玉不相干,想给二房夺爵位的是王夫人,不是贾珠和宝玉,因此与他们两兄弟的情分还是不错。 凤姐忽想起一事,忙道:“如今林妹妹都定亲了,咱们二姑娘都快十七了,还没着落,你得空在外头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家。” 贾琏素来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不上心,闻言不禁一怔,奇道:“好好的你怎么想起她了?她的事自然有老爷和太太做主,哪里用得着我们操心。” 凤姐闻言啐了他一口,道:“你真是糊涂,老爷太太向来万事不管,又不出门,哪里相看去?况即便留意了,老爷和太太那样的性子,能给二妹妹找个什么好人家? 咱们芾哥儿没个兄弟,只一个大姐儿,给二妹妹找个好人家,日后也好帮衬咱们家芾哥儿,二来咱们名声也好听些。” 贾琏闻言点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好罢,我会多加留意,打听到了就回来告诉你。” 话分两头,这厢,陈夫人给孙子预备的东西也都齐全了,连带着贾敏等人给的,史家赵家等亲友送的,足足装了七八口箱子。 东西实在太多,又有许多贵重精巧之物,陈夫人担心的不行,最后不得不多派了二十来个护院跟车,赵虎知道后也派了一队亲兵过来,一路随行押送。 紫菀接到各家礼物与书信时已是十月初了,天气都慢慢变冷了。 紫菀命人带了众人下去歇息,一面看着丫头收拾东西,一面拆看李氏黛玉等人写来的信件,谁知还没看完一封信,便听到里间传来自家儿子哼哼唧唧的哭声。 虎头如今已经快四个月了,粉嘟嘟圆润润的,分量也重了许多,沉甸甸的坠手,紫菀都快抱不住他了。偏他最粘紫菀,一眼看不到就咿咿呀呀的东张西望找人。 前儿紫菀在前头待客,便把虎头交给了孙嬷嬷等人照看,那日待客的时间久了些,回来时便见小家伙哭的伤心欲绝,可把众人心疼坏了。经此一事,虎头越发粘她了,便是顽的时候都时常抬头看看她在不在。 虎头这会子刚睡醒,不过四处张望了一会,没见到自家娘亲,便又扁起了小嘴,孙嬷嬷等人心疼不已,正欲打发人去叫紫菀,便见紫菀快步过来了。 虎头正咬着小拳头流泪,见了紫菀先是一愣,接着就眨巴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向她伸出两只藕节似的小胖胳膊。 紫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连衣裳也来不及换,忙上前抱住了,点了点他的小鼻头,嗔道:“才一会子不见就闹个不停,真真是我命中的天魔星!下回再这么不听话就打你的小屁股!”说罢轻轻拍了拍他的小屁股。 虎头还以为紫菀在同他顽呢,一点儿也不害怕,小脑袋埋在紫菀肩膀上,奶声奶气地咯咯笑个不停。 孙嬷嬷等人带了虎头这么久,疼他疼的不行,见状忙道:“哥儿这是想奶奶了,这是跟您亲呢,你可别怪他。” 淡菊也忙笑道:“咱们哥儿乖巧的很,如今才四个月呢,已经极为懂事了,方才不过是刚睡醒,这才哭了两声。” 紫菀闻言哭笑不得,道:“我不过白说了两句,这小子才多大,哪里知道什么,你们就这般护着了,将来可别成了个小霸王。” 小家伙虽然小,却极会看人脸色,见紫菀蹙着眉头,忙把胖嘟嘟的小脸蛋凑上去,咿咿呀呀地叫着。 众人见状都噗嗤一声笑了,忍俊不禁道:“瞧瞧咱们哥儿多孝顺,还记着前儿您亲他的事儿呢,这会子想是以为您生气了,竟知道这样能让您消气呢。” 虎头今日穿了件鱼戏莲叶的大红色肚兜,系着桃红撒花棉纱小袄,绿色夹裤,小脚丫蹬着软缎小鞋,越发显得粉妆玉琢,圆润可爱,跟观音坐下的童子似的。 紫菀被儿子蹭的心软如蜜,笑着狠狠亲了亲他的胖脸蛋儿,直到小家伙咿咿呀呀的抗议了,才依依不舍的松开。 第126章 紫菀陪着虎头顽了一会儿,又喂了顿奶水,待他睡了,抱去厢房安置妥当,嘱咐丫头婆子们好生看着,方回房拿起信件重新细看。 陈夫人与李氏的信上还是同以往一般,大略说了些京城的形势,其余一大半的篇幅都是在问虎头的事,并传授自己多年带孩子的经验心得,末了还一个劲的叮嘱紫菀好生照顾小家伙,看其架势似乎恨不得飞过来。 紫菀不禁摇头失笑,虎头生的好,阖府上下都爱的不行,连钱嬷嬷孙嬷嬷等人在虎头面前都没了原则,千依百顺,恨不得一直抱着不放,还好不是在京城,否则依陈夫人与李氏的性子,只怕会更加娇惯,将来指不定真养出个小霸王来。 待看罢所有信件,紫菀也知道了黛玉定亲的消息,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黛玉不再与宝玉有所牵扯,彻底摆脱了原著的命运,从此终身有靠,忧的是不知那季家公子是何等样人,不知会不会善待黛玉。 方才看黛玉的信件,不同于以往的洒脱随意,字里行间颇有些喜悦羞涩之意,但又有些不安,她姊妹二人素来亲密,紫菀自然能明白黛玉的心情,只怕黛玉定亲后心中便颇为忐忑,虽然大家都说季家是好人家,季栩也是少年俊才,只是于黛玉而言到底只是个陌生人。 她当初与陈珩好歹婚前见过几次,对彼此的为人品性也有些了解,最终定下亲事也是经过她的同意,黛玉与季栩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彼此之间也不知性情,哪怕知道对方再好,终究是素未谋面,心中自然不免忐忑。 紫菀知道季家是林如海与贾敏亲自挑的,想来会考虑周全,只是黛玉虽是在这种古板的环境下长大,性情却率真浪漫,她需要的不止是一个丈夫,而是要与她心意相通,彼此能有共同语言的人。 黛玉性情通透,才华绝世,若不是知音之人,夫妻之间难以交心,纵然能举案齐眉,终究可惜。 钱嬷嬷见紫菀看罢信件后便坐在一旁蹙眉不语,不禁有些担忧,低声道:“奶奶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京里出了什么事不成?” 紫菀闻言方回过神来,正欲摇头,忽想起钱嬷嬷原是林家的老人,又在京城多年,想来对季家之事也极为了解,当即把黛玉定亲之事说了,方道:“我当年在京里也没怎么见过季家的女眷,只依稀记得这季家夫人出身江南褚家?” 季家根基门第都极好,那季家公子既得林如海看重,想来定然极为出色,只是不知他的家人性情如何,好不好相处。 钱嬷嬷知道紫菀与黛玉的情分极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便笑道:“奶奶不必担心,季家与别家不同,家风极好,季夫人性情宽厚大方,是个极温柔和气之人,颇好相处。其实细说起来,还与奶奶您是亲戚呢。” 紫菀闻言一怔,奇道:“与我是亲戚?我怎么不知道?” 孙嬷嬷正提了个食盒进来,闻言不禁笑道:“您忘了?大姑娘定的就是褚家公子,正是这位季夫人的亲侄子。” 紫菀这才恍然大悟,拍了拍头,笑道:“你不提我倒忘了,如此说来确实是亲戚了。”陈玥在今年四月便已定了亲,紫菀自然收到了信,只是当时临近产期,也没有心思细问,之后虎头出生,又要照顾孩子,便把这事给忘了。 孙嬷嬷一面把食盒中的鲫鱼汤取出来,一面笑道:“季家上下都读书明理,甚是和睦。这季公子出身极好,人品又俊,早几年便有好些人家打听。 只是季家说等大些再定,且季家公子一直在外游学,也不知何时回京,因此许多人家都刹羽而归,没想到如今竟是定的咱们林家的姑娘,只怕好些人家都要睡不着了。” 说罢把季家的情况仔细说了,尤其说了季家男子三十无子方可纳妾的家规。 紫菀听罢点了点头,心中也松了口气,虽然黛玉因林如海之故,对姬妾并不在意,但紫菀深知姬妾争斗之惨烈,实在不愿她遭受那些,琴棋书画诗酒花的日子才是黛玉应该过的日子,她只希望黛玉能遇上一个洁身自好、真心待她的夫君。 黛玉那般剔透纯净,值得最好的,也唯有同样纯净的人才配得上世外仙姝的林妹妹。 绿云与绣竹几人正带着丫头们把登记造册好的东西搬进来,听到她们在说黛玉,便笑道:“林姑娘这次也送了好些东西给哥儿,连将来习字的文房四宝都备好了,真真有心,奶奶您来瞧瞧。” 说罢把桌上的两个一尺见方的锦匣打开,给紫菀过目。 只见这匣中装的事一整套的文房用具,笔、墨、纸、砚、笔洗、臂搁、镇纸、笔筒等一应俱全,紫菀放下手中的鱼汤,洗了手,方拿起一个笔觇细看,这笔觇乃是以白玉雕琢而成,整体是一朵盛开的莲花,玉质细腻,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在日光下发出淡淡光华。 其余的臂搁笔洗也是如此,十分小巧精致,正合适幼童使用。 这套文房用具雕工细腻,精巧别致,是难得的珍品,也不知黛玉从何处得来,竟这般随意的送给了虎头。 除此之外还有陈夫人李氏等人送的好些东西,小巧别致的顽器,古董字画、古籍孤本、上用绫罗绸缎等等,皆极为珍贵。 紫菀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不知该说些什么,命淡菊仔细收好了,留着将来虎头长大了用,方摇头叹道:“虎头才多大,连话都还不会说呢,就给他备下了这些,也太宠他了。” 众人笑道:“咱们哥儿招人疼,小小年纪便攒下了这些梯己了,奶奶应该高兴才是,怎的倒叹气起来了?” 紫菀笑叹道:“正是这般才愁呢,如今就收了人家这么多好东西,再这样下去,只怕将来娶亲的东西都要有了!” 众人闻言一怔,随即哄堂大笑。 冬去春来,一晃又是三年过去。 正值梅雨时节,陆陆续续下了大半个月的雨,难得这两日天气放晴,许多人都携伴出城踏青。 将军府后院,一个粉嘟嘟胖乎乎的小娃娃站在梅子树下,眼巴巴地望着树上青梅子。 这娃娃唇红齿白,眉目极为精致,身上穿着大红色撒花小夹袄,罩着月白倭缎缂丝对襟褂子,松花绫夹裤,一看便知是出身富贵,偏偏此时却紧紧盯着那棵梅子树,咬着小拳头直流口水。任凭身边的丫头怎么劝都不肯挪步。 紫菀与淡菊等人躲在一旁看了许久,此时再也忍俊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虎头闻声转过头来,见是紫菀,眼睛一亮,哒哒哒跑过来,抱住紫菀,仰起小脸蛋,糯声道:“妈妈,吃果果。” 紫菀捏了捏儿子的小胖脸,笑道:“傻儿子,这梅子还没熟呢,酸的很,吃了肚子疼。” 虎头已经快四岁了,聪明伶俐的很,见紫菀不许他吃,顿时扁了小嘴,伸出三根胖指头,蹙着小眉头道:“三……三月了,妈妈骗人。” 紫菀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便转头看向淡菊等人,她们几个也面面相觑,不解其意,还是绿云明白了,笑道:“上次哥儿问您什么时候有果子吃,您不是告诉他说过三个月么?想不到哥儿还记着呢。” 紫菀这才明白过来,看着气呼呼的小家伙,不禁哭笑不得,忙蹲下搂住他,柔声道:“妈妈没骗人,现在还没满三个月呢,还是生的,不能吃,再过些日子就可以了,到时候妈妈给你做甜糕吃,好不好?” 小家伙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半晌方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紫菀松了口气,忙牵着小家伙回房,给他脱了那身满是口水的衣裳,又费了好大功夫给他洗了澡,才把他哄睡。 小家伙睡着了也不老实,许是觉着热了些,没一会便把两条小胖腿悬在纱被外,紫菀无奈,只得斜卧在床上,把虎头拢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正昏昏欲睡间,忽听外面丫头轻声传话说陈珩回来了,心下一喜,小心翼翼移开虎头的小脑袋,见他咕哝了两句,翻个身继续睡了,方松了口气,慢慢起身出去。 方到外间,便见陈珩一身衣裳上皆是泥点,忙命人去取了干净衣裳过来,亲自给他换了,才发现衣衫上竟还有些血迹,不禁一惊,拉着他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见没有伤口,这才放下心来,疑惑道:“唬了我一跳,这是在哪里弄的?” 陈珩一顿,轻咳了一声道:“今日带将士们到山里打猎,许是不小心溅上的。” 紫菀闻言一怔,这时节打什么猎?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面色并无异常,不过紫菀仍从他眸光中察觉到有些不对,再联想这一段多月以来的早出晚归,便知其中另有内情。 她早就猜到乾元帝派陈珩来平安州另有用意,绝不仅是什么预防胡人叛乱,不过陈珩口风极紧,并未透露分毫。紫菀也没有去探究,她不是无脑之人,陈珩不告诉她,说明这些事情并不适合她知道,没必要去追根究底。 陈珩在外间略梳洗了一番,换了家常衣裳,方去里间看自家儿子,见虎头兀自熟睡,便也没有惊醒他,在床边悄悄立了好一会儿,方轻轻退了出来。 此时房中已无外人,夫妻俩便偎在一处说话。陈珩见紫菀绝口不提方才的事,心中松了口气,又有些歉疚,想起这一个多月都没好好陪她,便道:“来了这里许久,都没带你好生出去走走,你前儿不是说想看看这里的集市么,正巧明儿无事,不如带你去街上逛逛?” 紫菀闻言又惊又喜,忙道:“真的?可以吗?”原本还不觉得,被陈珩一说才发觉自己已经一年多未出门了。 当初她来了这里没多久便查出有孕,每日里只能在家养胎,后来生了虎头后又要照顾孩子,更没时间出去了,偶然出去一次也是匆匆忙忙的,根本没怎么逛过,如今既然有了这个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陈珩见她高兴的跟个孩子似的,不禁软了心肠,轻笑道:“自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了?” 紫菀闻言喜不自禁,又想起儿子,忙道:“咱们出去了,虎头可怎么办,要不带他一起去罢?”小家伙素来粘她,那么久不见她,到时不知要哭成什么样。 陈珩虽然疼爱儿子,这时也免不了有些吃起醋来,不禁捏了捏她的手,摇头道:“街上人太多,还是让他在家里顽罢,他每日辰时不都要再睡一个时辰么?足够咱们逛一圈回来了,何况还有孙嬷嬷她们呢,不必担心。” 好容易有个独处的机会,他可不想带上那小魔星。 紫菀哪里不知道他的小心思,斜睨了他一眼,终究没拆穿他。 第127章 次日,夫妻俩一早便起来梳洗换衣,今日是出去闲逛,不是会客,太打眼了倒不好,故紫菀只穿了件藕荷色斜襟短孺,外罩桃红撒花对襟褂子,下系松花弹墨百褶裙,一色半新不旧,清新淡雅,不见奢华。 陈珩业已收拾妥当,见紫菀还未梳头,便坐在一旁等着。 紫菀从首饰匣中挑了套碧玉头面,对绣竹道:“一会子还要戴帷帽,别弄太麻烦了,首饰也少戴些。” 绣竹应了,她时常给紫菀梳头,动作极快,不一会儿便梳好了,挑了几样首饰簪上,拿起靶镜,道:“奶奶您瞧瞧,这般可妥当?” 紫菀往镜内细细端详了一会儿,见绣竹给她挽了个半翻髻,头上也只戴了碧玉头面中的簪、钗两样,另簪了朵纱堆的重瓣石榴,精致素雅。 紫菀点了点头,笑道:“这样就行了,一会子淡菊绿云同我一道去,你们在家里好生照看哥儿,别让他乱吃东西,我们午时前便回来。”绿云等人应了。 夫妻俩进里间瞧了瞧,虎头仍在熟睡,握着小拳头,小脸蛋红扑扑的。 紫菀微微一笑,冲陈珩轻轻摆了摆手,小心翼翼给虎头掖了掖被子,方轻手轻脚地出来。 再次嘱咐了孙嬷嬷等人一番,夫妻俩方携手出去了。 车马早已备好了,紫菀同淡菊绿云坐一辆,两个婆子跟车,陈珩带着几个护卫骑马随行。 将军府离集市不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最热闹的西街。 陈珩下了马,把马匹交给了车夫牵着,走到马车前道:“已经到了集市,下来罢。” 紫菀闻言戴好帷帽,陈珩扶她下了车,命车夫驾了马车去一旁的茶棚边等着,便带着紫菀逛了起来。 淡菊与两个婆子在身旁跟着,几个护卫亦在身后不远处,把他们与街上行人隔开来,免得一不留神被冲撞了。 平安州夷汉杂居,风气颇为开放,不似京城那般规矩严谨。 此地民风淳朴,百姓们经历了先前的胡人叛乱,越发珍惜现在的生活,且街上时常有兵士巡逻,便是有那等心思不正之人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犯事,因此街上时常可见女子身影,其中不乏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 紫菀以前出门都是坐在马车里,不管去哪儿身边都是跟着一大群的丫头婆子,还是第一次这么轻松的逛街,颇感新鲜。 只见街上人来人往,有男有女,甚至还有不少妙龄女子,而大家似乎都看惯了,丝毫不以为异。 街道旁有许多小摊贩,卖药材的,卖吃食的,卖首饰的,极为热闹。 紫菀不禁疑惑道:“怎的这里如今热闹了许多,我记得去年都还有些冷清。” 陈珩笑道:“自从年初两边开了互市,这里便热闹了许多,如今还不算什么,到了秋末才热闹,到时有许多关外的胡人都会带了药材皮子过来,还有京城和江南那边来进货的商家,比如今要热闹十倍。” 紫菀闻言颇为向往,笑道:“那才有趣呢,到时候你可得带我过来逛逛。”陈珩笑着应了。 如今还是春天,卖药材的最多,紫菀见好些药材品相都极好,价钱却不甚贵,便挑了好些品质上佳的买下,命人送回府里。 一时路过一处摊贩前,摊主只是个半大少年,地上的粗布上零零碎碎摆着几支小指粗细的人参,还有些一些兔子、野鸡、狍子等野味。 紫菀见那人参虽然年份不长,品质倒还不错,便问道:“这人参怎么卖?” 摊主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正愁眉紧锁,闻言抬头一看,不禁愣住了。 绿云见状便有些不悦,轻咳了一声,道:“我们奶奶问这人参怎么卖?” 那少年方回过神来,面上一红,忙道:“二十两银子一换。” 绿云在一旁闻言不禁蹙了蹙眉,摇头道:“方才在那边摊上不过十两银子,品相比你这个好多了。” 那少年一怔,忙道:“这是家兄今早在北山顶上采的,正宗的野山参,与别处的不一样,药效也更佳,故而价钱也贵了些,还请姑娘体谅。” 紫菀听他言语颇为文雅,抬头看去,身上虽穿着件粗布短打,却生的眉目清秀,肤色颇为白皙,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书卷气,不似猎户,倒像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 紫菀心中疑惑,不免多看了两眼。 陈珩虽默不作声,却时刻都注意着紫菀,见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禁一怔。仔细端详了那少年两眼,疑惑道:“我们可是在哪里见过?” 那少年闻言一愣,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面色惨白,忙摇了摇头。 陈珩见状越发疑心,正欲说话,忽听一个沙哑的声音道:“阁下是何人,不知找舍弟有何事?” 陈珩循声望去,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相貌与这少年极为相像,只是左颊上有一道极深的伤疤,眉宇间也带了几分戾气,此时正警惕的挡在那少年面前。 陈珩带出来的护卫见状也围了上来,按着刀柄,随时准备出手。 紫菀见状一惊,忙道:“这位公子别误会,我们并无恶意,不过是想买些药材,才多问了小公子几句。”说罢轻轻摇了摇陈珩的手臂。 那男子闻言细细打量了紫菀一番。 面前这位夫人戴着帷帽,看不见容貌,穿着打扮也极为淡雅,但他一眼便看出那是上用的料子,有钱也没处买的。 身旁两位雪肤红唇的美貌姑娘,看样子似乎是这位夫人的丫鬟,一人身着水红色绫袄,青缎掐牙背心,另一人却穿着银红色撒花比甲,系着白绫裙子,配着金钗玉钏,容色过人,穿戴不俗,竟比这平安州的好些大户人家的小姐还强。 丫头都如此出色,何况主子?况且一旁身着玄色长袍的年轻男子也有些古怪,看着像个公子哥儿,却带着几丝煞气,那淡淡的血腥气更是让他打心底忌惮不已,平安州几时来了这般人物? 陈珩并不答话,看着两人许久,眉头越皱越紧,忽道:“你可认识周大人?” 那男子一惊,惊疑不定的看着陈珩几人,待看到守在他身后手握刀柄的护卫时,面色忽的一白,矢口否认道:“阁下认错人了,我们兄弟俩只是普通猎户而已,不认识什么周大人,阁下若不想买东西便请移步罢,我们还要做买卖呢。” 说罢便不在理会众人,只低头整理摊上的野味。那少年见兄长这般行事,越发不敢再言语。 陈珩定定看了兄弟二人一眼,并未再多说什么,挥了挥手让护卫退下,便带着众人离开了。 紫菀却发现隐藏在暗处的两人不见了,心中越发疑惑,不禁抬头看向陈珩。 陈珩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道:“你别管,我自有道理。” 紫菀闻言便不再言语。 之后随意逛了逛,买了几样首饰并一些稀奇别致的顽意儿,便打道回府了。 陈珩方同紫菀回了府里,便有两名护卫来回话,陈珩当即带着几名亲兵出去了,也不知是去做什么,大半夜才回来,衣裳上还带着些血迹,紫菀担心的不行,问他也不答,只说是乾元帝的密令,紫菀也不好再问。 之后的一个多月越发忙碌,每日都是早出晚归。 要不是闻到他衣裳上的血腥气,紫菀都以为他在外面金屋藏娇了。 之后的日子总算恢复了正常,紫菀渐渐便把这事忘了。 到了六月底,忽听说平安州节度使造反了,紫菀等人吓了一跳,还以为又要打仗了,谁知次日便听说节度使阖家被擒,还是陈珩亲自带兵拿下的。 紫菀这才想起几个月前的事,还有那对奇怪的兄弟,越想越觉得其中有什么关联,见此时室内丫头婆子们都在,便挥手让她们退下了,方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陈珩正低头吃茶,闻言放下茶盏,道:“那两兄弟姓周,原是御史周陵之子,三年前周陵发现了贾珍结党营私,交通外官的证据,本欲在朝上弹劾,谁知当晚周家失火,一家人都葬身火海。 这事多有蹊跷,圣上本欲彻查,偏北边大旱,之后又是南安郡王在西海沿子战败,圣上无暇他顾,此事便不了了之。 只是暗中命人追查此事。” 紫菀闻言心中震惊不已,半晌无言,许久方回过神来,道:“周家的事真是贾家做的?!” 陈珩点了点头,道:“贾家行事太过,不止草菅人命,还暗中为义忠亲王长子做事,他们家虽然不比从前,军中却还有好些旧部,势力不小。 圣上对此早已不满,只是旧年贾家三小姐和亲,圣上怕寒了臣子的心,不好发作,且一时没有证据,只得暂且搁置,忍耐到如今,诸事齐备,动手的时机也到了。” 紫菀闻言怔愣半晌,方摇了摇头,叹气道:“这可是谋杀朝廷命官,还交通反贼,若是真的,贾家这次是难逃此劫了。” 紫菀没想到贾家竟然会和平安州节度使有来往,这交通反贼,可是大罪。 她因陈珩之故,对朝中之事颇为了解。 乾元帝善于隐忍,他暗中谋划多年,步步为营,如今朝堂大半都已被他掌控,上皇年迈体弱,几位王爷也不足为虑,只四王八公为首的世家是个心腹之患。 乾元帝早就想处置他们,如今有这个难得的机会,哪里会轻易放过? 陈珩沉默半晌,方叹道:“那天在集市上认出他们,我也是吓了一跳,当初人人都以为他们一家已经葬身火海没想到他们两兄弟竟逃过一劫。 当初我并不知道他们身上有那本账本,只是有些感慨,当初我们家也是这般,被人诬陷,一夜之间抄家流放,人人看到我们都避如蛇蝎,如今看到这周家公子,就好像看到了当初的我,便想着帮他们一把。 也是因果报应,他们恨极了贾家一帮人,这几年便乔装打扮,一直在暗中收集罪证,才查出来当初他们父亲无意中得到的账本并不普通,其中竟竟藏着贾家当年与义忠亲王来往的证据,那账本他们一直收着,此次都交了出来,还有一干人证,贾家这次是无法逃脱了。” 紫菀闻言不禁叹了口气,她虽然知道贾家并不无辜,但首犯乃是宁国府的贾珍等人,荣国府虽也有罪,却有许多人罪不致死,且贾母凤姐等人待她终究有些情谊,实在有些不忍心。 陈珩见她神色便知她所想,暗暗叹了口气,若是一般的事倒罢了,此事却是谋逆大罪,牵扯极广,据他查到的线索,不止贾家,连史家与王家也都牵涉其中。 陈珩知道紫菀同史鼐夫人并凤姐等人的情分颇好,怕她知道了为难,便没有再多说。转了话题道:“圣上命我早些把人押回去,只怕很快便要启程,咱们的东西可收拾妥当了?” 紫菀早已猜到了几分,知道陈珩的意思,也明白此事不是她可以插手的,也没有再追问,便道:“大件的家具行礼都已收拾妥当了,只剩衣裳首饰、古董摆设书籍字画等未装箱,横竖都是些轻巧东西,到了跟前再收拾也容易。” 陈珩闻言沉吟一会,道:“如今事情都差不多料理妥当了,圣上派来接任的人也已经在路上了,算来咱们八月底便要启程,你把那些如今用不着的东西先收拾好罢,省的到时候忙乱。” 紫菀点了点头,只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外头可平静下来了么?” 陈珩点了点头,道:“大致差不多了,不过还有些事情要安排,只怕还要忙一段时日,这几日都没空回来。 还有,如今外面虽平静了下来,却免不了有漏网之鱼,为了你和孩子的安危,你近期便不要出门了,瓜果菜蔬我会派人送到在府里来,你带着虎头凡事多留意些。” 紫菀知晓厉害,忙点了点头,此后约束府中上下人等,若无准许一律不得外出。 转眼便到了八月,因忙着打点行囊,阖府上下忙碌不堪,连节也不曾好过。 陈珩已带人把节度使府一干人等羁押,待收集完证据便要带回京城受审。紫菀也开始整理行囊,并查阅账册。 前几年她让人在关外买了一百顷地并两座山岭,花了五万两银子,不过关外土地肥沃,出产丰富,才两年便收回了本钱,今年便开始赚钱了。 她如今已有四百多顷良田了,陪嫁的那几个庄子也都是极肥沃的上等良田,春秋两季,又不必交税,一年的出息便有三四万两银子。 加上十来间商铺的租子,两座山岭的产出,这几年下来每年都有四五万两银子的进项,如今她的梯己已经攒到三十万两了,虽没有百万之富,但也算是不差了,连陈珩都时常笑话她成土财主了。 到了八月底,事情都差不多料理妥当了,陈珩与乾元帝派来的人交接完毕,便预备启程。 谁知出发前夕紫菀忽然晕倒,把众人唬的魂飞魄散,急急忙忙请大夫,却查出是有了身孕。 孙嬷嬷等人皆是又惊又喜,陈珩更是喜出望外,只是出发在即,紫菀坐胎未满三月,害喜又严重,却是不能赶路。 夫妻俩商议了一番,陈珩要带一干人犯回京受审,不能耽搁,最后决定陈珩带着大军先行一步,留下几名心腹并一干亲兵仆从,待紫菀坐稳胎后再护送她们母子回京。 转眼便是九月底,紫菀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胎像已稳,害喜也好了些。 如今天气越发寒冷,再耽搁下去就不好赶路了,紫菀同孙嬷嬷等人商议了一番,便决定尽快启程。 当下紫菀一面带着众人收拾行李家当,一面命人出去采买各色土仪。 大件行李和那些贵重的东西早就已料理好了,如今不过是些衣裳首饰并些家常用的东西,收拾起来极为方便,不过两三日便整理妥当了。 除了各色特产外,紫菀还买了好些药材和皮子,这里的药材和皮子极多,品质也好,价格却比京城的要便宜一半多。 她们此次回京,日后是不会再回来了,自然要多采买些,日后不论送人还是自己用,都十分体面。 如今正是初冬,这时候的皮子比其他时节的更厚实些,紫菀命淡菊带着人出去采买,只花了不到一千两,却买到了许多好皮子,多是狐皮、鹿皮等等,都极为完整,甚至还有一张熊皮和一张虎皮,皮毛油光水滑,无一丝杂毛,颇为珍贵。 到了十月初九,诸事皆已料理妥当,紫菀便择了十月十四出行。 第128章 紫菀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只觉头昏脑涨,实在忍不住,微微掀开帘子看了眼,四处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山,不禁蹙了蹙眉,道:“还得多久才到?” 淡菊忙道:“方才刘青家的说咱们离京城不过一百来里路程了,用不了两日便可到了。” 因紫菀有孕在身,她们一路上都走的极慢,隔一个两时辰便要停下歇息,每日至多不过走五十来里路罢了。 紫菀闻言点点头,心中轻松了许多,虽然一路上都尽量放慢了行程,但她这一胎怀的格外艰难些,道路又颠簸,实在受了不少罪。 “丁香,你快打发人去瞧瞧,怎的还没到?这都什么时辰了,昨儿传话的不是说今日巳时前便能到么?这会子未时都快过了,怎的还没到?会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给耽误了?” 自打昨日接到消息说今日便到,陈夫人满心欢喜,一大早便起来等着了,谁知在廊下站了许久,还是没有等到自家的大孙子,心下不免有些焦虑。 丁香两年前便已出阁了,她是陈夫人的心腹大丫鬟,生的也好,当初好些人家都来求娶,丁香最后却选了大管家的儿子,如今仍是在陈夫人身边服侍,帮着打理内院,极得陈夫人倚重。此时见她神情焦虑,忙宽慰道:“太太不必担心,二奶奶如今又有了身孕,自然要小心些。 何况还有大哥儿呢,哥儿还小,想必二爷也是担心二奶奶连日赶路累着了,这才放慢了行程的。这都快到京城了,太平的很,一路上又有亲兵护卫随行保护,不会出什么乱子的。” 陈夫人闻言亦觉有理,面色也缓和了许多,叹道:“话虽如此,没见到我的乖孙,我这心里就是不踏实。” 丁香看了看天色,劝道:“方才已经派人去打探了,想必很快就有回信了,如今天冷,您还是先去歇息会儿罢,不然累着了您,岂不是奴婢们的不是,便是是让二爷和二奶奶知道了心里也不好受。” 陈夫人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因早年伤了身子,这两年的身体大不如前,确实不能久站,初时不察,这会子方觉双腿有些酸痛,也知道自己太过心急了,拍了拍丁香的手背,道:“我先去歇会子,你二奶奶到了就赶紧使人来知会我一声。” 丁香忙应了,扶着陈夫人进了内室。 陈夫人方坐下,忽想起一事来,忙道:“前儿我说的那几样东西可找出来了没?” 丁香已经是管事媳妇,如今陈夫人的一应事宜都是大丫鬟秀月管着,闻言忙笑道:“太太放心,都找出来了,还有给哥儿做的衣裳也都已预备妥当,铺盖昨儿都重新晒过了,方才已送去哥儿的屋子了。” 陈夫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正说话间,忽听外面小丫头传话说老爷来了。 房内笑声顿时凝住了,丁香心中一跳,看向陈夫人,陈夫人敛了笑意,淡淡道:“我有些累了,要歇一会子,你们去外头看着罢。”丁香闻言低声应了一声,觑了她一眼,便带着丫头婆子们退了出去。 才出房门,便见陈父迎面踱步过来,众人忙福身请安。 陈父摆了摆手,见上房内寂静无声,便道:“你们太太呢?” 丁香低了头,恭敬回道:“太太有些累着了,这会子已经歇下了。” 陈父闻言一怔,扫了眼低着头的丫头婆子们,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顿了顿,慢慢转身出去了。 紫菀一行人直到午后方到,一进正院便见陈夫人满面笑容地望着自己,多年未见,陈夫人已老了许多。 孙嬷嬷扶着紫菀,陈珩抱着虎头,一道走了进来。 众人皆不约而同望向陈珩怀中抱着的孩子,小家伙胖嘟嘟粉嫩嫩,小脑袋靠在陈珩肩膀上,脸蛋儿红扑扑的,睡得极香,身上穿着桃红撒花小袄,葱绿棉裤,蹬着虎头小鞋,裹着一件小小的大红羽缎哆罗呢里的棉斗篷,斗篷连着雪帽,沿边镶以风毛,越发显得小家伙唇红齿白,精致可人。 陈夫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小孙子,眼中尽是温柔慈爱。 陈珩见状,心中一动,低声道:“虎头向来睡得沉,母亲要不要抱抱?” 陈夫人闻言心头一热,小心翼翼伸出双手接过虎头,小家伙并不知道抱他的人已经换了,兀自熟睡。 陈夫人轻轻蹭了蹭虎头软嫩嫩的小脸蛋,只觉心中温软如水。 陈父在一旁看的眼热不已,他自打虎头出生后便没见过一面,此时心中自然也着急,不过他素来严肃惯了,心下虽然焦急,神色却分毫不露,只暗中偷偷地注视地小家伙。 陈夫人只做不见,其余众人都忙着收拾东西,安插器具,也没人注意他。 不过陈夫人到底上了年纪,虎头分量也不轻,抱了没一会儿便觉双手有些酸痛,微微发颤。 紫菀见状便向陈珩使了个眼色。 陈珩便道:“母亲,交给我罢。” 陈夫人虽然不舍,但也知道自己的状况,还是交给了陈珩,道:“这一路风尘,大家都累了,何况虎哥儿这么个小人儿,不知吃了多少苦,也是我糊涂,竟光顾着欢喜了,虎哥儿的屋子早已收拾妥当了,你先抱他下去好好睡一觉罢。” 陈珩点了点头,抱着儿子出去了。陈父见状也没有再留,悄悄跟着出去了。 紫菀与陈夫人进了上房,屋内笼着四个火盆,温暖如春,紫菀这两日也慢慢缓过来了,精神好了许多,便欲请安。 陈夫人不待紫菀动作便忙命人扶住了,嗔道:“你如今怀有身孕,还讲究这些俗礼做什么,快起来?咱们坐下说话。”说罢携着她的手到炕上坐下,仔细打量。 见紫菀虽因怀孕的缘故,肚子大了许多,面色却十分苍白,下巴尖尖的,双颊也不见多少肉,神色间也极为疲惫,不禁颇为担心,皱眉道:“这是怎么了,怎的瘦成这样了?” 紫菀苦笑道:“上次怀虎头时还好,只是嗜睡些,并没怎么害喜,这回却不知怎么回事,头昏目眩,吃什么吐什么,没一日安生过。” 陈夫人闻言越发担心,皱眉道:“害喜这般厉害,长此下去可不行,我记得太医院的段太医精通妇科,一会子我便打发人去请了来,你先去歇着,等大夫来了我再叫你。” 说罢一面着人去请段太医,一面命丫头们扶紫菀下去歇息。 紫菀一路劳顿,此时确实有些支撑不住了,便告了罪,带着丫头们回房了。 紫菀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才慢慢缓过来,这日一早,正看着丫头们做针线,便听丫头传话说黛玉来了。 紫菀闻言欢喜不已,忙命孙嬷嬷等人前去相迎。 不多时黛玉便到了,姊妹二人多年未见,自是悲喜交集,不必细说。 两人在炕上坐下,紫菀拉着黛玉的手细细打量,见她身上穿着鹅黄色狐皮对襟短袄,系着葱绿撒花百褶裙,眉眼含笑,玉颊生晕,仍是那般清丽绝俗,只是不若从前的清冷,眉眼间多了几分初为人妇的妍丽,衬着如雪肌肤,越发娇艳无伦。 紫菀见状便知她过得甚是舒心,心中十分欢喜,拍了拍黛玉的手,笑道:“自打昨儿接了你的帖子,我便一直盼着,可算是见着了。原先还有些担心,如今看来是我瞎操心了,老爷与太太的眼光果然不错,给妹妹挑了位如意郎君。” 黛玉闻言面上一红,她自嫁入季家,夫妻俩甚是相得。季栩是幼子,与上头两个哥哥虽差了□□岁,情分却极好。 季夫人没有女儿,待她甚好,黛玉在家中不用管家,嫁妆又丰厚,妯娌间相处也颇为和睦。 季家世代书香,族中人人诵读诗书,并不推崇所谓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反而认为女子要多读书才能明理,因此向来鼓励族中女子多读书。 黛玉素日除了偶尔随婆婆出门应酬交际外,便是在院中弹琴看书,也时常举办些文会,花宴,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闺中密友。 季栩才华过人,又极擅丹青,夫妻两人闲了便一处吟诗作画,如今已经整理出两本诗集了,过的十分自在。 黛玉大略说了些自己的这几年的状况,紫菀听罢,心中的最后一丝担忧也消失殆尽。 黛玉看了眼紫菀隆起的腹部,担忧道:“前儿听说姐姐这胎害喜甚是厉害,如今可好些了?” 紫菀闻言笑道:“如今好多了,这两日已经不怎么吐了,只是懒怠些。” 黛玉这才放下心来,扫了一圈不见虎哥儿,不禁疑惑道:“怎么没见我的小外甥儿?” 紫菀闻言叹了口气道:“可别提了,因天气太冷,他小人儿家身子弱了些,虽一再小心,前些日子还是着了凉,不好赶路,这才耽搁了,好容易好了些,谁知昨儿又发起热来了。” 黛玉闻言一惊,忙道:“可打不打紧?赶紧叫太医来瞧瞧。” 紫菀忙道:“不必了,昨儿已经请了段太医来瞧过了,开了两剂药,昨儿吃了一副药,发了汗,今早也来看过了,说是已经好了许多了,方才同小丫头们顽了一会九连环,累极了才睡下,算来也有一个多时辰了,我这便唤人去瞧瞧他醒了没。” 说罢便欲命绣竹去看看,忽听一声软糯糯的叫声,“妈妈,你怎么不理虎头了?” 众人看去,只见一个胖乎乎的小家伙趴在门口,身上穿着大红织金银鼠对襟小袄,下面穿着松花弹墨绫棉裤,蹬着虎头鞋,戴着貂皮小帽,粉白娇嫩,糯米团子似的,正眨巴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众人。 黛玉一见之下便爱的不行,忙上前抱住,笑道:“这就是虎哥儿罢?都这般大了?” 虎头也不认生,看着黛玉半晌,忽然脆生生道:“林姨姨!” 黛玉又惊又喜,道:“虎头怎么知道我是林姨姨?” 虎头咬着小拳头,道:“妈妈说,最好看最疼虎头的就是林姨姨。”这几年黛玉时常给虎头送东西,吃的顽的多不胜数,紫菀时常在他耳边提起黛玉,因此虎头印象颇深。 黛玉越发爱的不行,当即搂了虎头在怀里,笑道:“这孩子真真聪明伶俐,日后可了不得。” 紫菀闻言笑道:“可别夸他了,这孩子皮得很,嘴巴又甜,哄得人人都对他千依百顺,连老爷那般严肃的人都拿他没法子,宠得不行,都快上房揭瓦挖了。” 黛玉笑道:“姐姐也太多虑了,男娃儿本就该淘气些,你和姐夫这般人品,虎头又会差到哪儿去?” 当初林如海想多留黛玉两年,因此同季家商议了等黛玉十七岁时成亲,哪知去年老太妃薨逝,黛玉因国孝之故耽搁了一年,今年春天才成的亲,至今还未有喜讯。 她素日便喜欢孩子,又与紫菀情同姊妹,对虎头越发喜爱,只揽在怀里不住摩挲。 黛玉命人把表礼端上来,却是四匹精致尺头,一对金玉项圈,一对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小老虎,大约寸许,玉质细腻温润,小巧玲珑,栩栩如生。 虎头生肖便是属虎,往日就喜欢这些东西,此时一见便爱上了,只是犹豫了半日,还是没有伸手。 黛玉见虎头喜欢,便把小玉虎拿了过来塞进他小手里,笑道:“这是姨姨给咱们虎头的,尽管拿去顽儿罢。” 虎头看了看手中的小老虎,又转头看向紫菀,见紫菀点了头,方兴高采烈地收下了。 紫菀见状笑道:“虎头,姨姨送了礼物给你,你该怎么做?” 虎头双手捧着小玉虎,闻言歪了歪小脑袋,把玉雕放下,抱起小拳头给黛玉作揖,奶声奶气道:“谢谢姨姨。”他人小手短,又包在厚厚的棉袄里,作揖起来分外艰难。 众人见他这般古灵精怪,皆忍俊不禁,黛玉更是爱的不行,搂着舍不得不松手,亲了亲小家伙的脸蛋儿,笑道:“虎头真乖,姨姨还有好些顽意儿,明儿便给咱们虎头送来。” 虎头闻言越发高兴,搂着黛玉的脖子叽叽咕咕说个不停。 紫菀见状不禁摇头失笑,正欲说话,忽见淡菊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奶奶,不好了,史家抄家了!” 第129章 上回说到史家被抄,众人皆是十分吃惊,黛玉与紫菀对视一眼,皆是面色一白,紫菀忙问道:“这是怎么说的,好好的怎么就抄家了?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黛玉与史家虽然关系已经远了,但自贾敏回京后两家也时常走动,听闻此信心内担忧,更担心的是年事已高的贾母。。 紫菀虽与史氏不睦,但史家两位夫人却待她不错,原先在闺中时也与史湘霞常来往,情分甚好,此时也有些着急起来。 当初林家命运已改,她便以为红楼世界已与原著不再相同,并未再留意什么,没想到史家竟仍没逃过抄家的命运。 淡菊忙道:“是咱们府里出去采买的人回来说的,听说锦衣卫的人已经围住了保龄侯府与忠靖候府,一应家产也皆已被查封。” 黛玉闻言越发担忧,蹙眉半日,当即站了起来,蹙眉道:“外祖母那边也不知如何了,她老人家年事已高,若知道了这事,指不定怎么伤心呢,姐姐我先回去打听下消息,咱们改日再好好叙话。” 紫菀知道她担心贾母,也没有强留,亲自送出了院门。 此时房中一片静默,虎头年幼,并不知发生了何事,见紫菀面色不好,也有些害怕起来,嘴巴一扁,泪珠儿便在眼中打转。紫菀见状心疼不已,忙揽了他在怀里不住安慰,哄了许久方破涕为笑。 紫菀命人抱了虎头下去顽,方叫了淡菊上前细问:“史家到底怎样了?两府的内眷又如何了,如今被关到了何处?” 淡菊摇了摇头,道:“只听说两家侯府的府邸被封了,其他事情却不清楚,奶奶先别急,我这就差人出去打听打听。”说罢便匆匆出去了。 紫菀一面打发人去卫家给湘云送信,一面等消息。 过了一个多时辰,才见淡菊带着两个婆子快步而来。 紫菀见她们双眉紧锁,心中不禁一沉,忙道:“打听清楚了没有?到底如何了?” 那两个婆子行了礼,方道:“现在外头都乱成一团了,侯府外头又有重兵把守,咱们也没法靠近,只听说史家的男丁都已被刑部的人带走了,锦衣卫正在侯府里查抄呢。 两府内眷都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带走羁押了,说是等候圣上发落,两位太太也在其中。” 紫菀闻言,沉默半晌,方道:“你们再出去好好打听,有什么事即刻来回我。”那两个婆子应了,正欲告退,忽见陈珩披着斗篷进来。 紫菀一惊,忙问道:“今儿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是外头又出了什么事不成?” 陈珩解了披风,摇头道:“听闻史家被抄,知道你放心不下,我怕你着急,这才快马加鞭赶了回来,你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不必再派人出去打听了。” 紫菀闻言,忙道:“史家如今是何情况,两位舅母如何了?” 陈珩道:“史家原先与平安州节度使过从甚密,涉嫌谋反,圣上下令严查,如今史家两位舅舅已经被下狱,两府内眷也已被羁押,由五城兵马司的人看守。” 紫菀闻言忽想起上回平安州节度使叛乱之事,心中一跳,忙道:“难道你上次便知道了?” 陈珩点了点头,道:“贾家与史家一直在暗中帮助义忠亲王长子,圣上早就知道,只是一直隐而不发罢了。” 紫菀闻言心下一沉,担忧道:“这可如何是好?两位舅母素来待我不薄,且如今父亲又不在京中,咱们总不能袖手旁观。” 旧年南安郡王兵败被俘,其麾下的诸多兵士在那一战中亦死伤无数,乾元帝便派往神武将军冯唐并赵虎一道前往西海沿子驻守,史氏亦带着一双儿女一同赴任去了。 紫菀虽与史氏不睦,但明面上史家仍旧是她的外家,她若袖手旁观,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日后赵虎与赵峰回来了也不好交代。 只是史家涉嫌谋反,这可不是一般的罪名,乾元帝对四王八公早就心存不满,忍到如今才发作便是为了名正言顺料理他们,哪里会轻易放过? 陈珩见状叹了口气,道:“你先别着急,我已派人前去打点过了,史家两位夫人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紫菀这才心中稍定。 时值冬日,天气严寒,紫菀从狱中出来,才一上车,便觉一阵暖香扑面而来,只见车内铺着锦毯,又设有火炉,亦有一张小几,上面摆着些点心吃食,与外面的严寒牢牢地隔开来,紫菀笑道:“不过是进去探视而已,我心里有数,不过半刻钟罢了,又有云妹妹和孙嬷嬷她们在,你担心什么?” 陈珩替她脱了斗篷,摸了摸她的肚子,道:“你如今不比往日,狱中又是阴冷之地,还是小心些为好。” 陈珩并没有问其他,上个月他时常在刑部等地办事,自然知道牢里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见紫菀脸色有些白,心中颇为担忧,忙取了用热水温着的暖壶,倒了碗热牛奶出来,道:“你这几日都没吃什么,先喝一碗垫垫,暖暖身子,我已经命人在小厨房炖了你最爱吃的乳鸽汤,家去再好好吃一些。” 紫菀闻言微笑一笑,虽然不饿,仍是接过牛奶喝了起来。 紫菀身子越发重了,陈珩怕她担心,下了严令,不许淡菊等人把外面的事说给她听,陈珩方细细说与她听,不过她们虽然不说,紫菀也能猜个大概。果然,没多久黛玉湘云二人写了信过来,说了史家的处置,史鼎斩首,史鼐流放三千里,史家一干女眷皆被发卖。 史湘云买下了史鼐夫人,陈珩派去的人则买下了史鼎夫人,紫菀早先与湘云商议过,原本欲把她们安置在京郊的别院,谁知史鼐夫人与史鼎夫人执意不肯,只歇息了几日便回金陵了。 史家被抄似乎是个讯号,京城内外皆是一片肃杀,每天都有宅邸被查封,大街上到处都可见被押解出来的犯官家眷,一旦定罪,主子奴才都被拉到大街上当街发卖,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各家都闭门谢客,走动也少了许多。 没过多久,贾珍与贾蓉亦被弹劾孝期淫乐、结交外官、图谋不轨,还有逾制、亏空等多项罪名,乾元帝震怒不已,当即下令严查。 贾家众人也有些慌乱起来,只是想着宫中元春尚在,又怀有龙嗣,心中又安定下来,凤姐却总有不祥的预感,心内不安,思虑半日,叫了平儿过来,吩咐道:“去耳房里把我前儿说的那几个描金箱子搬过来。” 平儿依言带着几个粗使婆子去了,不多时果然搬了四个描金箱子过来,那箱子比素日常用的要小些,分量却极重,那几个婆子累的满身大汗,把箱子小心翼翼的放下,便告退了。 凤姐挥退了众人,只留下了平儿与小红二人,方拿钥匙打开了箱子,头一个里面装满了大大小小的匣子,凤姐一一打开,只见一片金光闪耀,匣子里俱是一整套的金玉首饰,极为精巧贵重,后两个箱子里却是些名家字画、孤本古籍并金玉古董瓷器摆设等物。 凤姐翻看了许久,从装首饰匣的箱子中挑了十二套最精巧贵重的出来,放在桌上,又挑了好些古董摆设并字画孤本等,不一会儿桌上便堆地满满当当。 平儿与小红一直看着凤姐动作,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平儿终究忍不住道:“奶奶,您这是要做什么?” 这些都是凤姐的嫁妆,平日里看的跟什么似的,轻易舍不得拿出来。 凤姐并不答话,只命平儿与小红抬了两个空箱子过来,把这些东西一分为二,分别装进箱子里,又放了满满一匣子的金元宝并好些精致的绫罗绸缎,方把箱子关上,对平儿道:“一会子你打发人把这两口箱子分别给林妹妹和赵妹妹送去,对外只说是我庄子上的人送来的一些土仪,请她们笑纳。” 说罢又命她们把巧姐儿芾哥儿姐弟俩的东西收拾好,方拿了份户籍文书出来,对小红吩咐道:“你的身契我已料理好了,你如今已是良民了,给你的嫁妆也预备了,择日便同芸哥儿把喜事办了罢。” 小红闻言一惊,随即红着脸道:“奶奶这是做什么我还想服侍奶奶里几年呢!” 凤姐摇了摇头,道:“傻丫头,别在这府里待下去了,早些脱身为妙,咱们家只怕就要变天了。 前些日子我在刘姥姥村边的庄上置办了一处宅院并三百亩良田,过两日是我父亲周年祭,到时我便以跪经的名义带他们出去,你们要好生照料,除了林妹妹和赵妹妹,谁都不能告诉。” 平儿与小红这才恍惚明白了凤姐的用意,不解道:“奶奶是不是想多了咱们府里如今还好好的,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了?况为何不送去舅老爷处?那是巧姐儿同芾哥儿的亲娘舅,把哥儿同姐儿托付给他岂不是更合适?” 凤姐闻言苦笑道:“我如今算是看清了,圣上是铁了心要整治咱们,史家已经被抄了,咱们家只怕也躲不过,我父亲又不在了,一旦出事,王家也难逃此劫。 因此与其托付给他们,不如求求林妹妹和赵妹妹,她二人素来心善,如今又是身居高位的诰命夫人,只要她们对巧姐儿与芾哥儿稍微照应一二,我便放心了。” 平儿与小红无法,只得依言前去料理。 没过多久,王家、薛家也相继被弹劾,查出了各项罪证,都没有逃过抄家的命运。 贾母自史家被抄开始便卧病在床,如今病情越发严重,贾敏与黛玉都担心的不行,时常带着各色补品过来探望,贾家如今是捉襟见肘,别说人参了,连人参沫子都寻不出来了。 宝钗见府里开支益大,便以给贾母祈福的名义,裁了好些人。 贾府虽大不如前,亦没什么油水可捞,但到底比寻常人家强好些,吃穿用度仍是上上份的,那些人哪里愿意出去。 只是如今是宝钗管家,王夫人亦因元春之事悲痛过度,病倒在床,府里一应大小事宜都是宝钗料理,她不像凤姐那般行事狠辣,在府里颇有贤名,谁都没想到她竟会如此行事,偏她此次裁人是打着给贾母祈福的名义,又带头裁了自己身边的人数,那些人见状,即便心有不甘也不敢如何。 自听到元春去世的消息,贾母心灰意冷,即便有贾敏与黛玉送来的野山参吊着,还是没有熬过去,于十二月二十一溘然长逝。 贾母白事办完的第二日,锦衣卫便登门了。 贾政、贾珠、贾琏等人被当庭带走,宝玉及凤姐王夫人等人也被押去了獄神庙。 没多久,处置便下来了。 荣宁二府皆被查封,家产抄没,贾珍贾蓉被判了斩首,贾赦被褫夺了爵位,与贾政一道发配边疆,贾琏与贾珠虽治家无方,但无甚大过,念其先祖宁荣二公有功于国,从轻发落,皆被革职,贬为庶民。 王夫人却因当初房中抄出了原先甄家藏匿的许多财物,还有多年前包揽诉讼的的证物,数罪并罚,刺配流放岭南。 凤姐也被查出曾用贾琏名帖包揽诉讼,幸而没有像原著那般插手张家的亲事,未造成命案,被判□□五年。 贾兰、贾芾等人因年纪尚幼,并未被问罪,李纨宝钗亦都发落还家,其余各房女眷并上下一干丫头奴才尽皆发卖。 贾珠与贾琏买下了邢夫人、尤氏、平儿等人,赖大一家亦被赖尚荣买走了。 宝玉却因姽婳词之故,仍被关在狱中,贾琏与贾珠多番打点,四处求人走门路。 只是荣国府如今这般境况,众人皆避之唯恐不及,哪里会帮忙?都闭门谢客,最后还是林如海与陈珩从中斡旋,又有季栩及北静王替宝玉求情,方被放了出来。 贾敏在京城僻静处置了处田庄,让贾珠贾琏二人带着贾府众人前去居住。 当初赫赫扬扬的四大家族,如今已经风流云散,落了个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第130章 待贾家众人安顿好,已是年关了,家家户户都在预备过年,贾家却冷冷清清,他们如今身无分文,哪里置办的起年货? 还好贾敏打发人送了些米面柴炭并猪养鱼并各色干菜过来,黛玉与紫菀、迎春、宝琴等姊妹亦送了些干果熏鱼腊肉来,众人这才过了个安稳年。 那庄子乃是在西郊,离京城不过二三十里路程,颇为清净,共有三百亩良田,那所院子也是三进的,虽不甚大,但住下贾家众人也已够了。 贾琏接回了巧姐儿与贾芾姐弟俩,在贾敏预备的宅院里住了两日,还是带着平儿、邢夫人与贾琮回庄子上去住了。虽然地方偏僻了些,院子也小,到底比一大家子挤在一处要好些。 凤姐当初买地的时候是记在别人名下,因此并未被抄去。 贾珠一家住在东院,惜春与尤氏一处住,宝玉与宝钗住在西院,当初袭人与蒋玉函买下了麝月与秋纹,在他们安顿后便送了过来。赵姨娘、贾环母子则住在后院的几间厢房里。 她们皆是过惯了富贵日子,如今都挤挤挨挨住在一处,未免有些尴尬,且吃穿用度皆十分粗糙,赵姨娘本就是个性情粗鄙的,见宝玉宝钗夫妇住的屋子好,身边还有麝月秋纹两个丫头服侍,心中十分不平,隔三差五便要闹上一闹,一会说短了吃食,一会说李纨夫妇苛待她们母子,连件好衣裳也不给穿,成日家闹个不休。 贾珠是读书人,性情温和,且赵姨娘到底是他的庶母,也不便同她争论,只得避开了,偏李纨性子也软,又是大家出身,哪里是赵姨娘的对手,每每都被气的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宝钗看不过,言语恫吓了她几句,方弹压下去了。 惜春每日只在房里念经,对外面的吵闹充耳不闻。 这日一早,尤氏叫惜春去吃早饭,谁知半日没动静,推开门一看,却见房中铺盖整整齐齐,桌上放着一封信,拿起来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原来惜春竟留了书信出家去了。 尤氏又气又急,忙拿了惜春的留书去前院,因贾赦与贾政不日便要流放,贾珠等人都出门打点去了,只有李纨并宝钗在家,闻言也吓了一跳,一面命人去给贾珠几人传信,一面忙打发人去各处寻找,只是京城如此之大,寺庙佛堂也多,一时又到哪里找去? 况这事说出去毕竟不好听,也不能大张旗鼓的找,只能暗地里打听,贾珠与贾琏找了好几日都没消息,最后无法,只得去请贾敏与黛玉相助。 贾敏与黛玉得了信,亦吃了一惊,忙打发了心腹在京城内外打听,迎春亦得了消息,也打发了人来帮忙,最后却是在他们庄子不远处的一间小庵堂里找到了惜春。 贾敏几人得了信,忙打发人去告知了李纨尤氏等人,迎春闻信便即刻赶了过来,贾敏怕再出岔子,便带着她们先赶了过去。 这庵堂极小,名叫莲华院,连主持师太在内不过七八人而已。 庵堂的住持师太见了众人也不惊讶,只低声念了句佛,道:“诸位施主想必是来寻了尘的,她如今正在后院,几位请自便罢。”说罢行了个礼,便捻着佛珠转身走了。 贾敏与黛玉对视一眼,命跟来的丫头婆子们留下,只带了几个人过去。 众人方进后院,便见惜春穿着一袭缁衣,踉踉跄跄地提着一桶水,在给菜地浇水。 黛玉见状不禁心中一酸,忙叫人上前帮忙,惜春却拒了,道:“林姐姐,我如今已经是方外之人了,这些都是我应做之事,亦是我的修行,况且我父亲与哥哥造孽太多,我享受了这么久的荣华富贵,也该为他们赎罪了。” 迎春闻言不禁滴下泪来,握住她的手,哽咽道:“傻妹妹,那是他们爷们造的孽,又与你何干?” 惜春苦笑道:“哪里能不相干呢,我也是贾家的姑娘,与他们血脉相连。” 贾敏皱眉头道:“傻孩子,这庵堂历来是犯错的女眷才住的,若不是迫不得已,谁愿意去?你倒好,竟自个儿跑来。你年纪轻不知道,清修之苦可不是你一个姑娘家受得了的。 还是跟我们回去罢,等过两年风声淡了,贾家的事也没什么人记得了,到时候我再给你择一门极好的好人家。” 惜春摇了摇头,道:“多谢姑妈,只是不劳烦您费心了,我如今已经出家,成亲之事就不必提了。” 黛玉闻言蹙眉道:“四妹妹,你怎的还未打消出家的念头?难不成你真打算守着青灯古佛过一辈子么?” 惜春淡淡一笑,道:“这也没什么不好,林姐姐,不是人人都有你和赵姐姐那般福气,嫁得如意郎君,夫妻和美。我本就是个冷清自私之人,若让我在后院中为一个男人斗个你死我活,还不如像现在这般,清清静静的过日子,自由自在,虽然没有锦衣玉食,但于我来说,这已经是极好的归宿了。” 贾敏闻言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是打定主意了?” 惜春点了点头,道:“姑妈和姐姐请回去罢。我知道你们是为我着想,只是不必了,我如今这般就很好,这是我这辈子最自在轻松的日子,况且有净闲师傅在,大可不必担心,从此也不要来看我了。”说罢对众人打了个稽首,便转身回了菜地,拿起水瓢继续给菜地浇水。 迎春还欲再劝,黛玉摆了摆手,轻声道:“罢了。” 她在荣国府住了几年,与惜春虽不是极亲密,但对她的脾性却颇为了解,素来便有些孤僻,性子又执拗,决定的事任谁说都无用,从当初撵走入画一事便可见端倪。 如今惜春已打定了主意,那谁都改变不了。 尤氏宝钗等人也闻信赶来,劝了许久,惜春只是摇头,说什么也不肯回去。 众人知道她的性子,一时也不敢太过逼迫,只得暂且回去,预备次日再来,谁知等第二日再去时,惜春已经剃去了满头青丝,正式出家为尼了。 众人见状便知已无法挽回,只得罢了,幸而这家庵堂虽小,香火也不盛,却极清净,净闲师太也是宽厚之人,每日除了诵经,便是带着弟子们种菜养花,这般清苦的日子,惜春过得颇为自在。 宝钗回了家里,因同宝玉说起此事,便道:“四妹妹也太执拗了些,凭谁劝都无用,只希望她日后不要后悔。” 宝玉正在看书,闻言放下手中书籍,淡淡道:“这样未必不好,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或许我们觉着这样的日子清苦,四妹妹却不以为苦。如今她既已出家,便是断了尘缘,咱们便不要去扰她了,以免坏了她的修行。” 宝钗听他言语中颇有了悟之意,再看桌上放着的书籍,赫然便是庄子,心下不禁一惊,道:“好好的你看这些书做什么?这些杂书看多了于己无益,只会移了性情。”说罢忙收了起来。 宝玉见状微微一笑,闭口不言。 转眼便到了二月,过完了年,各家都清净了许多,黛玉忽想起一事,便叫了青鹤过来,问道:“我前儿说的那些被褥铺盖和衣裳可都有了?”雪雁与紫鹃去年皆已成家,雪雁嫁给了林家庄上的管事,紫鹃则嫁给了季栩身边的长随,如今是黛玉院里的管事媳妇。 青鹤忙道:“针线房的人昨儿便送过来了,紫鹃姐姐收着呢。” 黛玉闻言点了点头,道:“你们今日把那些东西收拾一下,再吩咐小厨房明早多弄些容易携带的吃食点心,我明儿去看看凤姐姐。” 青鹤依言去了。 次日一早,季栩送了紫菀到狱神庙,道:“里头我都打点好了,你去罢,只别待太久了,我不便进去,一会子还要去宫里一趟,只怕要晚些回来,我命人在外头侯着罢。” 黛玉点了点头,带着紫鹃青鹤等人,把前些日子做好的衣裳、铺盖等都搬了进去。 此间狱卒早得了上头吩咐,见了黛玉等人皆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引着她们到了凤姐的牢房前,赔笑道:“犯人正在此间,夫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黛玉摇了摇头,道:“多谢了,我想与她说一会话,劳烦行个方便。” 紫鹃从袖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给那女狱卒,笑道:“劳烦姐姐了,这大冷的天,且去吃杯酒,祛祛寒气。”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往往这些人最不能得罪。 这里关的都是女犯,极少有人来探监,素日里油水也少,那狱卒昨日得了上头吩咐,说今日有贵人来探监,原还有些不乐意,不承想竟有这意外之意之喜。 她也是有机变的,见那荷包十分精致,暗暗掂量了一下分量,不禁眉开眼笑,忙道:“多谢夫人破费赏酒吃,这里既没什么事,那我就先下去了,您若有什么吩咐只管使人来叫我。”说罢命人搬了把椅子过来,亲自擦干净了,请黛玉坐下,方满面欢喜的带着众人退下了。 凤姐本蜷在角落里,听到动静睁开眼睛,见了黛玉等人,不禁又惊又喜,忙爬了起来,许久未见,一时悲喜交加,当即流下泪来。 黛玉抓住凤姐的手,见她瘦骨嶙嶙,面色蜡黄,身上穿着件半旧的长棉袄,脚上的棉鞋也又脏又破,哪里还有昔日的半点容光,心中难过,不禁滴下泪来,道:“凤姐姐,我来看你了。你受苦了。” 凤姐闻言抹了抹泪,道:“不苦,我如今住的这间屋子可是这里最好的,还多亏了妹妹,若不是有你和赵妹妹多番打点,只怕去年冬天就熬不过去了,哪里能像现在这么自在。” 这獄神庙年久失修,颇为破旧,四处漏风,夏季闷热,冬季酷寒,极为难熬。仅有的几间好屋子都是狱卒们住的,吃食更是难以下咽,不是冷的便是馊的,有时甚至就是几粒米伴着米糠。 这些女犯多数都是大户人家的女眷,自小锦衣玉食惯了,哪里受得住,去年冬天便有好几个没熬过去。 幸而有林如海与陈珩等人的面子在,贾敏、黛玉与紫菀又时常打发人来探视,狱卒们也能经常得些东西,因此对凤姐还颇为优待,吃食虽好不到哪去,却还算干净,还把最好的一间牢房给了她住,凤姐这才熬了过来。 张嬷嬷把装着吃食的几个攒盒提过来,除了几样热食,下剩的都是容易存放的玉米面窝窝头,烧饼,白面馒头,酱肉,熏肉干等等。 黛玉接过一个食盒,端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一只烧鸡,一碗胭脂鹅脯,一碗肉羹,一碗鸡汤和几样点心,道:“这是今早刚做的,还是热的,姐姐快吃罢。” 凤姐眼睛一亮,忙扒了碗饭,又扯了个鸡腿,大口吃起来,连头也不抬。众人何时见过她这般模样,一时都呆住了。 凤姐狼吞虎咽地吃了满满一大碗饭,又喝了一碗汤,吃了两个豆腐皮包子,方抹了抹嘴,把剩下的饭菜点心小心翼翼收了,放在一旁的角落里,笑道:“许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得省着点吃,这可以吃好几日呢。” 黛玉心下一酸,险些流下泪来,道:“凤姐姐,苦了你了。” 凤姐闻言眼圈一红,忙拭了拭眼角,苦笑道:“原先不懂惜福,不知糟蹋了多少东西,非山珍海味不吃,非绫罗绸缎不穿,如今想来,人这一辈子,一碗饭便可饱腹,一尺布便可裹身,以往是我自误了。” 黛玉一怔,仔细打量了凤姐一番,见她面色平静,仿佛有释然之意,便知她是真心话,心中也为她高兴起来,道:“姐姐如今大悟了。” 凤姐黯然道:“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若是能早些醒悟,也不至于落得如今的地步。” 黛玉闻言忙道:“亡羊补牢,犹未晚矣,姐姐如今明白过来也不晚。” 凤姐点了点头,道:“妹妹说的是,是我糊涂了。” 黛玉见凤姐那张木板床上的棉被都已经看不出颜色了,破旧的被角边上露出了脏兮兮的棉花,忙命紫鹃青鹤把新做好的衣裳铺盖拿过来,对凤姐道:“如今在这里也不敢做的太好,这几件衣裳是前儿做的,都是细棉布,倒还耐穿。 还有这几床铺盖,也是新做的,里面絮的都是新棉花,如今虽开了春,到底还是冷了些,这两床被子晚间也可以挡挡寒气,姐姐将就着用罢,千万别嫌弃。” 凤姐接过衣裳,见颜色虽不起眼,摸着却极柔软舒适,当即裹了一件在身上,只觉暖烘烘的,不禁眼圈一红,流泪道:“妹妹这番心意,我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弃。当初咱们家还未败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巴结奉承,如今坏了事,便都避之唯恐不及了,连我的亲哥哥都没来看过我一眼,也只有妹妹你,还记得我这个人。” 黛玉一怔,忙道:“怎的琏二哥哥也不曾来看过姐姐么?” 凤姐闻言露出嘲讽之色,冷笑了声,道:“我如今这般境况,我们这位好二爷恨我还来不及,哪里会来看我,他当初便已写了休书,我如今与他已是毫不相干了。” 凤姐虽恨贾琏,但她也知道自己是罪有应得,没什么可说的,只是惦念一双儿女。 然贾琏深恨凤姐,早已写下了休书,巴不得与凤姐划清界限。哪里会让芾哥儿姐弟俩来探视? 众人闻言,心中都有些恻然,虽然凤姐是咎由自取,但毕竟是多年的夫妻,贾琏这般行事也实在是太薄情了些。 黛玉有心劝解两句,偏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凤姐沉默了许久,方道:“巧姐儿和芾哥儿如何了?” 黛玉忙笑道:“我前儿才见了巧姐儿,高了好些,越发出挑了,都出落成大姑娘了。芾哥儿也懂事多了,现在跟着先生念书,听说已经念到四书了,聪明伶俐的很,连教他的先生都赞不绝口呢,将来必定是有造化的。” 凤姐闻言,登时喜笑颜开,不住地念阿弥陀佛。 两人说了好一会话,忽见方才那狱卒又来了,觑了黛玉一眼,躬身道:“夫人,时辰不早了,您看是不是……?” 黛玉闻言看向凤姐,拉着她的手,不舍道:“凤姐姐,我要走了,你好生保重,得了空我再来看你。” 凤姐满心不舍,但也知道黛玉不便久留,见她目光中颇为担忧,忙道:“妹妹快回去罢,不过五年而已,很快就会过去了,你别担心,我还要看着巧姐儿出阁呢,自会好生保重的。” 黛玉闻言心下稍安,忙吩咐张嬷嬷等人把带来的东西都交给了凤姐,紫鹃又拿了几块碎银子给其他几个狱卒,托她们多加关照凤姐,方出去了。 黛玉别过凤姐,方出了狱神庙,忽见小红与茜雪提着个竹篮过来,便站住了。 两人见了黛玉忙福身行礼,黛玉问道:“你们也是来看凤姐姐的?” 小红点了点头,道:“我们家离这边不远,今日得了空,便来看看二奶奶。” 黛玉见她如今是妇人装扮,便知她已出了阁,便道:“什么时候出的门子?” 小红闻言脸上一红,抿嘴微笑道:“去年年前成的亲,当时还是二奶奶做的主呢。” 当初凤姐给她脱了籍,又成全了她与贾芸,还给预备了一份不菲的嫁妆,她感念于心,自从凤姐入狱,便时常来探望。 黛玉闻言点了点头,看着她二人叹道:“你们有心了,我代凤姐姐谢谢你们。” 茜雪忙道:“姑奶奶言重了,我们可当不起。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因当家的时常在这边贩卖马匹,三教九流都认识些,这才说得上两句话罢了。” 黛玉暗暗舒了口气,她原本还有些担心,如今既有贾芸与王短腿的的照应,凤姐的日子想来也会更好过些。 正说话间,忽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牵着匹驴子拖着辆板车迎面走来,板车上坐着个年纪颇大的老婆婆,头上包着头巾,穿戴极为朴素,手上却提了个大大的包袱。 黛玉只觉有些眼熟,细看了两眼,才认出是当年来贾府打过秋风的刘姥姥,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便听小红对那老人家笑道:“刘姥姥,您老又来看二奶奶了?” 黛玉闻言便明白了几分,忙命人请了刘姥姥过来,道:“姥姥,多年未见,您老可还好?” 刘姥姥见了黛玉,不禁一惊,忙道:“给姑奶奶请安,许久不见姑奶奶,心里挂念的很。”说罢便颤巍巍地欲请安,黛玉急忙扶住了。 刘姥姥站起身来,似乎想起什么,忙拉了身旁的板儿出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给姑奶奶请安?!” 板儿闻言便上前作揖,他读了几年书,如今已经破知道礼数了,行了礼便低着头退下了。 黛玉见状笑道:“多年不见,板儿都这般大了,如今都快认不出了。” 刘姥姥笑道:“当初还是得了太太奶奶们的济,我们家里置了几亩地,每年的出息不止够自己吃,也够送他去学堂念书了。 又有姑奶奶们送的笔墨纸砚,这几年下来,倒也识得了几个字,可巧这两日他们学堂放假,我便赶着做了两件衣裳并几样吃食,让他送了我来看看二奶奶。” 原来自打凤姐一入狱,刘姥姥便曾带着衣裳吃食过来探望,只是她到底年纪大了,她家离这里又远,虽心中惦念凤姐,也只能在板儿放假时来看看。 黛玉闻言心中欢喜,笑道:“这是您老的福气,板儿是个好孩子,好好读书,将来定会有出息。” 刘姥姥忙笑道:“借您的吉言。” 又说了两句话,黛玉见天色不早,也没有多留,只嘱咐了几句,便带着紫鹃等人回去了。 黛玉回了府里,想起这大半年来的事,只觉精疲力竭,到上房陪季夫人说了一会话,便回房歇息了。 季栩如今在翰林院任庶吉士,每日都要酉时才能回来,黛玉换了衣裳,便挥退了众人,歪在榻上小憩。 青鹤忙命人去传饭,季家虽尚未分府,但已分家,各房都设了小厨房,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自己院里吃午饭。 不多时饭菜好了,因黛玉方才说嘴里无味,小厨房便又切了一碟酸黄瓜。 青鹤带着丫头们摆好碗筷,黛玉洗了手坐下,见桌上都是自己素日爱吃的,偏今日没什么胃口,只就着那碟酸黄瓜吃了一碗饭便罢了。 青鹤带着丫头们收拾碗筷,见那碟酸黄瓜被黛玉吃的干干净净,不禁有些疑惑,黛玉饮食清淡,往常这酸黄瓜是极少碰的,今儿怎么都吃光了? 第131章 季栩回府时,便听说了黛玉怀孕的喜讯,顿时怔立当场,半晌方回过神来,一阵风似的往院里去了。 黛玉正与紫鹃青鹤等人一处说话,忽见季栩神色激动的跑进来,俊脸通红, 全无素日的冷静持重。 紫鹃知道季栩同黛玉夫妻情分极好,此时定有体己话说,便笑道:“方才奶奶说那种料子也不知放哪去了,我先去库房找找看。”说罢福了福身。出去了。 青鹤几人见状,也忙带着丫头婆子们退下了。 一时屋子里便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 季栩到现在仍有些不敢置信,一直看着黛玉的肚子傻笑,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黛玉脸上飞红一片,啐了他一口,道:“都看了大半日了,还没看够么?还在那里傻笑做什么?” 季栩方回过神来,撩起衣袍在黛玉身边蹲下,轻抚了抚黛玉的肚子,道:“我是太过欢喜了,我真是糊涂,你这两日有些倦怠,我只以为你是春困,竟没想到你是有了咱们的骨血。” 黛玉闻言也轻轻摸了摸小腹,轻声道:“我原先一直羡慕赵姐姐,如今真正做母亲了,却又有些害怕起来。” 她自幼便体弱多病,后来虽然调养好了,到底不比别人先天壮,也不知会不会连累孩子,心中不免有些担忧起来。 季栩与她心意相通,自然明白她担心的是什么,当即轻拍了拍她的手,好生安慰了一通。 两人靠在一处说了会话,季栩见黛玉深色仍旧有些担忧,目光一闪,便笑道:“方才娘说你已怀孕,怕冲撞了,要我搬到书房去住,娘子你意下如何?” 黛玉闻言横了他一眼,嗔道:“要走就走,我可不留你!” 季栩笑道:“你真不留我?既如此,那我就真搬出去了,你一会可别后悔。”说罢便作势欲走。 黛玉又臊又急,见季栩转身就要出去,一时顾不得其他,忙去拉他的袖子,不想季栩回过身来,脸上却满面笑容,几乎要咧到耳根去了。 黛玉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当即双颊一热,啐了他一口,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季栩见状心中一热,也不再逗她,忙上前拥住她,低声讨饶道:“好玉儿,好娘子,别生气了,我这是逗你顽呢,你放心罢,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方才就已经跟母亲说了,不会搬出去的。” 黛玉闻言越发羞恼,用力拧了他腰间一下,气道:“你胡说什么,谁舍不得你了?!” 季栩倒抽了口凉气,见她还要锤他,忙道:“说错了说错了,是我舍不得,好娘子,你可别恼,小心伤了咱们的孩子,你若要出气,只管动手拧我耳朵。”说罢把脑袋伸了过来。 黛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见他真闭上了眼睛,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实在忍俊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两人闹了好一会,才算罢了。 三月二十二,紫菀历经阵痛产下一子,季家上下皆欢喜不已,陈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抱着孩子不撒手,陈父更是立马跑到书房查阅典籍,一心想给小孙子取个好名字。 虎头趴在悠车旁,看着刚出生的弟弟,打量了半晌,红彤彤皱巴巴的,不禁蹙了蹙淡淡的小眉头,疑惑道:“爹爹,怎的弟弟脸这么红呢,跟泓儿一点都不像,这般丑?” 陈珩闻言哭笑不得,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正犹豫间,忽闻‘噗嗤’一声,原来紫菀已经醒了,一时没有出声,却被虎头的童言童语给逗乐了。 陈珩见紫菀醒了,心中一松,,忙吩咐丫头们进来服侍。 紫菀笑道:“虎头别笑话弟弟,你当初刚出生时也是这般模样。” 虎头闻言大惊,摸了摸自己的小脸蛋,表情颇为惊恐,忙跑到穿衣镜前,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放下心来,轻吁了口气。 众人见状皆忍不住偷笑,陈珩也是忍俊不禁,一把抱起儿子,轻声笑道:“泓儿不必担心,过几日弟弟就好看了。” 虎头闻言将信将疑地看向紫菀,孙嬷嬷正把备好的衣裳拿过来,见状也笑道:“大哥儿若不信,过几日再来看便知道了。”一面说话一面把尿布给熟睡的小家伙换上。 这些小衣裳和尿布皆是紫菀带着淡菊等人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用的都是细棉布,细腻柔软,又容易吸汗,比绸缎更适合做婴儿的衣物。 转眼便是洗三,如今的陈家早已今非昔比,因只是洗三,不欲大办,便只请了亲近的亲戚朋友便罢了,饶是如此,亦极为热闹。 这日李纨宝钗等人也来了,不过她们自觉身份尴尬,并未到前厅观看洗三,亦未与众人照面,只到紫菀房里探望了一回,略坐了坐,说了会话, 宝钗见房内并无外人,顿了顿,方道:“今日来此,一是看望姐姐和哥儿,二是来跟姐姐道别的,我们不日便要回金陵了。” 紫菀闻言一怔,忙道:“为何要回去?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是有人欺负你们了?” 李纨摇头苦笑道:“并没有受委屈,有姑妈给的那个庄子过活,自是衣食无忧,只是我们家坏了事,到底不再是从前了,我们已经麻烦姑妈许多了,总不能要姑妈一直养着我们这一大家子,还不如回乡去,那里还有老宅,有族人,也可互相照应。 况且老太太的灵柩还存放在寺里,也该扶灵回去了。” 紫菀听罢,蹙眉道:“金陵那边的房舍田地只怕也都没了,你们日后有何打算?” 宝钗闻言道:“姐姐不必担心,早年凤姐姐给族里置办了一些祭田,这些都是不入官的,已足够我们吃用了。” 紫菀也不好再说什么,叹了口气,道:“可定了日子不曾?预备何时启程?这千里迢迢的,实在太危险了,若没人护送可不成。”宝钗李纨等人皆是容色过人,宝玉与贾珠几兄弟又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哥儿,这般孤单上路,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出事。 宝钗道:“前儿得了信,流放的犯人将于三日后启程,我们的行囊都已打点好了。等送了老爷和我哥哥他们上了路,我们便要回去了,正巧我堂弟也要送货回金陵,到时我们结伴同行,想来不会有什么事。” 这个世界的薛蟠虽并未打死人,却仍因贿赂渎职亏空等罪名被判了流放,一直被关押在刑部大牢里。 紫菀闻言点了点头,道:“如此,我也放心了。”沉吟了一会,命人去取了一封银子过来,道:“我如今这状况出不了门,到时只怕也送不了你们了。这是我给大家预备的程仪,你们且收下罢。” 宝钗与李纨对视一眼,面有难色地看了看紫菀,有些欲言又止。 紫菀见状不禁有些疑惑,道:“嫂子若还有疑难之处尽管直言。” 李纨咬了咬唇,低声道:“我们前儿得了信,族中的祭田都被人霸占了,那亦是官宦人家,且听说他们家与金陵巡抚有亲,我们家如今坏了事,不敢与其相争,听说林总督是妹妹的义兄,因此想……”若是原来的贾家,自然不怕,只是如今的贾家今非昔比,不得不忍气吞声。 紫菀闻言一怔,随即笑道:“嫂子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一会就修书一封给我义兄,把其中原委道明,只是届时义兄会如何处置就无法保证了。”林璞去年便已升任两江总督,李氏与林淮上了年纪,越发思念故乡,时常念叨着落叶归根,亦已于去年年初回姑苏了。 宝钗与李纨闻言大喜,忙道:“这已经极好了,我们不敢再有什么奢求了。” 紫菀点了点头,忽想起一事来,忙道:“我有好些日子没见着巧姐儿了,上回打发人去看凤姐姐时带了些话出来。这两日若得空。便让巧姐儿过来一趟罢。” 两人应了,略坐了坐,便回去了。 次日,紫菀打发人去接了巧姐儿过来,命人把上回凤姐送来的那口箱子抬了过来,道:“当初你妈寄存了些东西在我和你林姑妈手里,早就应该给你的。我们商议了一番,你林姑妈那份留给你弟弟,这份便给了你罢,一会子我只说送了些衣裳给你,打发人给你送去,你好生收着,别叫人知道了。” 巧姐闻言怔愣了许久,见紫菀不是顽笑,方才相信了,只是看着箱中的金玉珠宝,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道:“多谢姑妈一番好意,只是如今我们家里那样子,这些东西太打眼了,若让人看见了,只怕又要生出不少事端,还是姑妈您收着罢,随便您拿去做什么都行,白搁着反倒可惜了。” 紫菀闻言亦觉有理,如今贾家不比从前,况邢夫人生性吝啬,视财如命,贾琏也不遑多让,若让巧姐这样带回去,这些东西最终也只会落在邢夫人和贾琏手里。 紫菀沉吟了一会,终是命人把箱子收起来,另取了一匣子银锭过来,道:“你说的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年纪还小,是我考虑不周,这样罢,东西我先给你收着,等你出阁时给你送去,那一千两金子我先给你兑成银子,这三百两银子你拿去,这是给你和你弟弟素日使费用的,下剩的银子我给你买些田庄商铺,都记在你名下,每年可得些出息,日后也不至于坐吃山空,你看如何?” 巧姐听到出阁二字面上一红,知道紫菀一心为自己着想,心中感激不已,闻言自无异议,道:“如此安排极好,只是要劳烦姑妈了。” 紫菀闻言笑道:“咱们都是自己,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你放心,我这两日便打发人去料理。” 说了一会话,巧姐见紫菀面色有些疲惫,便道:“家里还有些东西未收拾,就不打扰姑妈了,先告辞了。” 紫菀闻言也没有强留,命人取了好些精致的吃食点心等装好了,好生送了回去。 满月那日亦办得十分热闹,黛玉有孕在身,不能亲至,但仍打发人送来了两套衣裳,和一整套的项圈、手镯、脚镯等,虽是黄金打造,却十分轻巧细致。 紫菀命人收了,等哥儿大些再戴。 此时正是四月,春暖花开,贾珠与贾琏等人凑了些银两,打点贾赦与贾政上了路,便带着贾家众人扶灵回了金陵,祭田业已夺回,虽比不得从前,但每年的出息足够他们过活了。 第132章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黛玉于十一月初一生下了个胖嘟嘟的儿子,重七斤二两。 黛玉虽先天弱了些,但调养了许多年,早已同常人无异了,只是她是闺阁千金,到底娇弱些,孩子又颇为壮实,这次生产着实受了不少罪,伤了些元气,直调养了好些时日方慢慢恢复过来。 这日是黛玉之子满月宴,各家都前来恭贺,紫菀亦到了,在前头与众夫人诰命寒暄了一番,略坐了坐,便去了黛玉房里。 黛玉穿着桃红缂丝撒花袄,勒着大红色攒珠勒子,倚在床上,嘴角含笑地看着摇篮中熟睡的衡哥儿,心中一片欢喜。 衡哥儿便是小家伙的名字,当初黛玉产子,大长公主欢喜非常,亲自给小重孙取了名,便是一个‘衡’字。 紫菀仔细打量了衡哥儿一番,方对黛玉笑道:“比洗三那日又胖些了,如今可看出来了,竟有七八分像妹妹,将来长大了定是个俊哥儿。” 黛玉闻言笑道:“模样虽像我,性子却像极了他父亲,气性大的很,非要抱着才能睡,而且只认我和他父亲,其他谁抱都不行,也不知哪来的古怪脾气,真真磨人。” 紫菀听罢不禁失笑,道:“养孩子本就不是易事,日后还有的你头疼呢。” 陈夫人几年前不慎染了风寒,虽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毕竟年岁大了些,将养了好些日子才痊愈,到底伤了元气,初始还不觉得,后来便有些吃不消,阖府上下每日里仍是有许多事物要处理,不免有些力不从心。 陈夫人思虑了一番,最后还是将管家之权交给了紫菀,她也想开了,女儿早已出阁,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她年纪已经大了,儿孙孝顺,并没什么不放心的,且紫菀进门后对她这个婆婆一直颇为孝顺,为人处世也挑不出什么不是来。 况且这府里的内务早晚是要交到她手上的,与其等到日后婆媳生隙,不如现在就放权,儿媳孝顺大方,她这做婆婆的也不能太过小气,如今儿孙绕膝,她也没什么可操心的了,只管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便是。 因此如今府里的一应大小事宜皆是紫菀料理。只是如今长子陈泓才五岁,次子陈洵还不到一岁,正是最粘人的时候,紫菀既要料理家事,又要照顾孩子,还要应酬交际,颇为忙乱,真切体会到了为人父母的不易。 正说话间,邢岫烟与宝琴迎春等人也来了。 众人寒暄了一番,方坐下叙话,邢岫烟扫了一圈,不见湘云,不禁有些疑惑,便道:“湘云妹妹呢?怎么不见?我都许久未见她了。” 她自与薛蝌成亲后多数时间都住在金陵,偶尔薛蝌来京城进货时才一道过来。 黛玉闻言一怔,随即忙笑道:“云妹妹只怕还在路上,想来一会子就要到了。” 湘云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卫若兰自打去了西海沿子,两年间竟再未回来过,偶尔来信也只说军中事务繁忙,脱不开身,湘云成亲至今仍未有子息,丈夫又常年在外,在府里孤立无援,一举一动都身不由己,万事做不得主。 此次若不是自己打发人送了帖子,只怕卫夫人也不会同意她来。 宝琴闻言不禁蹙了蹙眉,对紫菀道:“都两年多了,西海沿子战事已平,卫家姐夫怎的还未归来,姐姐消息素来灵通,可曾听到什么?” 说来也是缘分,当初宝琴是在紫菀回京后才认识的,两人却甚是投缘,情分颇好。 紫菀摇了摇头,道:“不清楚,并未听说什么。” 黛玉道:“许是那边还有什么要务罢。” 当初卫若兰匆匆离京,黛玉自然看出有些不妥,却并不知道其中内情,都不明白卫若兰为何会冷落湘云,紫菀却因与韩蕙交好,偶然间知到了些消息。 原来卫若兰素来与冯紫英、韩奇、宝玉等人交好,偶然一次聚会,卫若兰发现宝玉身上佩戴的扇套荷包等针线极为眼熟,虽然花样旧了些,但针脚竟与当初文定时湘云回过来的针线一模一样,又从宝玉口中听出他与湘云情分甚密,不免起了疑心,便暗中派人人去打听了一番。 荣国府规矩松散,根本没什么秘密可言,府中的下人又素来嘴碎,几盏黄汤下肚,什么都说出来了,什么湘云与宝玉青梅竹马,极为亲密,同居贾母院中,坐卧无忌,湘云时常给宝玉梳头,做鞋袜,宝玉时常出入湘云卧室,甚至还看到了湘云雪白的臂膀等等,还有荣国府中许多隐秘之事,都一并抖露出来了。 卫若兰又惊又怒,简直不敢置信,若是幼时倒也罢了,可从时间上来说当时湘云已经同他定亲了,没想到竟还与宝玉如此亲密,还被看去了臂膀,这样的事根本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得了。 卫若兰还怕冤枉了湘云,再三查探了几次,得知此事毫无虚假之后自是怒火冲天,对湘云也冷了心肠,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与湘云到底做了两年夫妻,也狠不下心就此休妻,然而也无法再同从前那般相待了,因此心烦意乱之下便自请去了西海沿子。 紫菀虽知其中缘故,只是这事关湘云清誉,她也不好多言,只含糊带过去了。 不多时,湘云果然来了,与众人厮见了,抱着大哥儿逗了一会儿,目光中满是温柔,随即又有些苦涩,她与卫若兰成亲已有四年,只是卫若兰在成亲不到一年便随大军出征去了西海沿子,至今未归。 当初成亲时她与卫若兰琴瑟和鸣,倒也过了一段神仙日子,只是因国孝家孝,并未坐胎,满心只想着出孝之后要个孩子,谁知没过多久,卫若兰不知何故,竟对她日渐冷淡起来,两年前更自请出征,随大军去了西海沿子平叛,当时卫若兰之弟尚未娶亲,她是卫家长媳,只得留下侍奉公婆。 如今姊妹们皆已为人母,独她膝下至今未有子息。丈夫又常年在外,不免有些寂寞起来。偶尔午夜梦回,想起旧事,心中不免酸楚。 众人皆围在黛玉身边说笑,并不曾留意,唯有紫菀看在眼里,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卫家太太是继室,素来便对原配所生的卫若兰极为不满,又如何会喜欢湘云这个继子媳妇?自然是多番刁难。 当初史家与贾家尚在,卫夫人虽不喜她,到底不敢太过分,只是后来四大家族被抄,她再无倚靠,卫夫人便有些肆无忌惮起来。 婆婆磋磨儿媳妇的手段素来花样繁多,卫夫人更是个中好手,虽处处苛待儿媳,偏偏明面上让人丝毫挑不出错来,对外也是一副慈善模样,湘云有苦难言,饶是她素来心胸阔朗,也日渐沉默起来。 后来还是黛玉紫菀听到了些风声,时常打发人给湘云送些东西,每次举办宴会也从不曾落下她,卫夫人见状有所忌惮,这才收敛了些。 只是她们帮的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卫若兰若不肯回来。湘云的下半辈子实在堪忧。 黛玉亦留意到室内气氛有些不对,忙转移话题,问起了贾家诸事,邢岫烟道:“珠大爷与珠大奶奶倒还好,每日督促兰哥儿读书骑射,一应日子虽比不得以前,倒还过得去。”说到此处顿了顿,方道:“宝二爷出家了。” 众人闻言都大吃一惊,忙道:“这是从何说起?好好的怎么就出家了?” 邢岫烟说到此处,想起宝钗之事,不禁叹了口气,道:“原先倒还好,宝二爷虽不喜读书,胭脂膏子却做的甚好,许多铺子都抢着要,堂姐的针线也好,每日也可换些银钱,又有族中祭田的出息,虽不是锦衣玉食,却也不至于难熬,谁知八月间传来消息,说二太太在流放的路上没熬过去,一病没了。 自从二太太病逝的消息传来,宝二爷痛哭了一场后便有些呆愣愣的,每日只再书房抱着书本埋头苦读,堂姐还以为他是想通了,愿意去考科举了,便没有在意,谁知才过了一个月,宝二爷竟在一个早上留书出走了,说是红尘缘分已尽,去寻自己的路了,堂姐这才发现他素日看的都是些老庄之类的书,想来早就存了这个念头了。 如今宝二爷一走,便只留下了堂姐。 族中之人只说堂姐命硬克亲,竟要把她赶出去,幸而有珠大爷和琏二爷从旁劝说,才留了下来,只是族里的人说宝二爷既已不在,祭田便没她的份了,如今只每日带着麝月几人做些针线度日,又时常咳嗽,身子骨都差了许多。” 宝钗自打出生便从胎里带了股热毒,原先有冷香丸压着,素日看着倒与常人无异,只是如今薛贾几家已败,当初那和尚给的药引子也用完了,如今又从哪里去弄这个? 黛玉闻言一怔,蹙眉道:“难道大舅母和珠大嫂子竟不管么?” 邢岫烟苦笑道:“我姑妈与二太太素来不睦,对堂姐也一直是不冷不热,况她的性子姐姐也知道,巴不得少一个人来分财产,如何会管? 而珠大奶奶也有兰哥儿要照看,虽攒了点梯己,但日后兰哥儿读书娶亲也要打点使费,哪里舍得拿出来?最终还是珠大爷和琏二爷到族里据理力争,族里才勉强同意每年给堂姐分些米粮,将将够糊口罢了。” 众人皆沉默不语,良久,黛玉方叹道:“宝姐姐也是个可怜人。” 宝琴一直默不作声,此时点了点头,叹道:“不过还好,我昨儿听母亲说,堂姐查出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虽然宝二爷不在,这胎若能平安生下个哥儿,日后也算有了个依靠。” 紫菀闻言叹了口气,不论如何,宝钗也算有了个盼头,况如今贾家的境况已比原著中要好许多,贾珠贾琏尚在,又有薛蝌等人从旁照应,想来往后的日子不会太难熬。 光阴似箭,一晃便是五年过去,转眼又是春日,花开正好,紫菀在上房听管事媳妇回禀明日宴席之事。 因园子里牡丹开得好,正逢韩蕙回京,紫菀便设了宴席,一则给韩蕙接风洗尘,二则请黛玉陈玥并宝琴等人前来赏花。 正说话间,忽有府里的管家媳妇来给紫菀回话,说外头有人送贺礼来了,紫菀无法,只得前去料理。 前些日子陈珩升任京营节度使,掌管神都京营,端的位高权重,陈家行事低调,并不曾大办宴席庆贺,然好些人家仍是以各种借口打发了人送了贺礼过来,而且多是些鲜果、绸缎等物,并不贵重,退又不好退,让紫菀不胜其扰。 细说起来,陈珩不过而立之年便坐到了这般高位,固然是他自己的本事过人,但亦有陈父之故。 陈父自早年间便暗中投向了乾元帝,在当初诸皇子夺位之时出了不少力,还险些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乾元帝虽刻薄寡恩,对追随自己的心腹倒还颇为优待,陈家向来忠心耿耿,他也一直颇为优待。 然陈父跟随乾元帝日久,对他的脾性极为了解,生性多疑,又好猜忌,如今自家权势益胜,若不小心应对,迟早要被乾元帝所忌。 陈父心里清楚,陈珩在军中颇有声望,这些年来又立下不少功劳,完全可以再升一两级,只是因着自己,才迟迟不能晋升。 他年事已高,早先大病了一场,更想通了许多事,对权势已不再恋栈,只想好好含饴弄孙,当即以病重为由,上书乞骸骨。 乾元帝再三驳回,奈何陈父心意已决,最后还是准了,随后便擢升陈珩为京营节度使,掌管神都京营。 陈珩年纪轻轻便已是一品大员,紫菀夫贵妻荣,亦一跃成为一品夫人。 这日一早,黛玉依约前来,身后跟着的丫头仆妇簇拥着两个男孩儿,大的约莫五六岁,年纪虽小,却生的极为俊俏,神色沉静,颇为沉稳,正是长子季衡,小的那个只三四岁年纪,粉妆玉琢,犹如年画上的童子一般,乃是黛玉三年前所生的次子季睿。 紫菀得了消息,已在二门上侯着了。 两兄弟虽年幼,礼数却极好,待黛玉与紫菀厮见毕,也抱着小拳头给紫菀请安见礼。 紫菀爱的不行,一手搂了一个,笑道:“好孩子,不必多礼,只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便是,姨母给命人备了你们爱吃的点心,想吃什么顽什么只管跟丫头们说。”两兄弟笑着谢过,方携手去了。 黛玉四处看了看,笑道:“我的姣姣呢?怎么不见?” 姣姣是紫菀的女儿,当初她生下了次子陈洵,以为想要女儿的心愿是无法达成了,不曾想三年后又怀了孕,生下一女,陈珩欣喜若狂,给女儿取名为姝,小字姣姣。 黛玉自生了长子季衡后,便一直想要个女儿,偏生后面又是个男孩儿,一直未能如愿,如今姣姣不过三岁,却生的粉团儿一般,聪明伶俐,嘴巴又甜,素来与黛玉极为亲密,黛玉也把姣姣看作自己的女儿一般,百依百顺,竟比紫菀还要宠爱三分。 紫菀笑道:“这丫头懒得很,辰时才起,这会子还在梳洗呢。” 黛玉闻言嗔了她一眼,道:“姐姐也太严了些,咱们姣姣还不到四岁,小人儿家自然爱困些,这是常事,咱们姣姣又不是那等娇纵的性子,已经这般懂事了,姐姐还不满意?” 紫菀闻言哭笑不得,摇头道:“你们一个个太宠她了,我再不严些,只怕就没人管的住她了。”姣姣是几家唯一的女娃,众人不免娇惯些。 正说笑间,便听外面丫头道:“大姑娘来了。” 不多时,便见丫头媳妇簇拥着一个小姑娘过来。 这小姑娘不过三四岁年纪,却生的粉妆玉琢,肌肤白嫩如脂,眉目精致如画,身上穿着嫩黄色撒花袄儿,葱绿棉裤,散着裤腿儿,足蹬大红软缎小绣鞋,颈间挂着一挂极精巧别致的攒珠璎珞,中间嵌着一颗龙眼大的明珠,越发衬的小脸如脂玉一般晶莹剔透。 小姑娘胖嘟嘟的,走路也有些慢,跟着的丫头媳妇却没有抱着走,素来大户人家的哥儿姐儿们素来娇嫩,三四岁被抱着走乃是常事,然紫菀虽疼女儿,却不是一味宠溺,满了两岁便让她自己走,等闲不许丫头奶娘们抱着,因此姣姣虽然人小腿短,走的却极为稳当。 只见她慢慢上前,先给紫菀请了安,方又走至黛玉跟前嫩生生地问好,黛玉喜得一把搂进怀里,不住的摩挲,笑道:“好些日子不见,姣姣想不想姨母?” 姣姣闻言搂住黛玉颈项,悄声道:“姣姣很想姨母,昨儿祖母给了姣姣一匣子珠花,都给姨母留着呢。” 黛玉闻言笑得不行,抱着小家伙连亲了几口,对紫菀笑道:“这孩子连一朵花儿都想着我,不枉我素日疼她。” 紫菀心下不免有些吃醋,酸道:“这丫头,有了姨母,竟把我这个当娘的给忘了,白疼她了。” 众人闻言都笑道:“奶奶可冤枉咱们姑娘呢,大姑娘了方才还说要给奶奶摘花儿戴呢!” 姣姣闻言忙用力点了点小脑袋,紫菀噗嗤一声笑了,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道:“去跟哥哥们顽罢。” 黛玉长子季衡,年方六岁,性子内向沉静,原本正在旁边看墙上的字画,见了姣姣,不禁眼睛一亮,急忙上前,牵住姣姣的小胖手,道:“姣姣妹妹,这里有台阶,我牵着你走。” 姣姣闻言,仰起小脑袋,软软道:“谢谢衡哥哥。”季衡扬起嘴角,心中十分欢悦。他年岁尚小,并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只觉着看着姣姣妹妹便心中欢喜。 季衡见小胖娃目光发亮地看着桌上的点心碟子,忙牵着她在桌旁坐下。 姣姣与她父亲一样,极喜欢甜食,偏她年纪小,紫菀素来不许她多吃,此时见桌上有自己最爱的翠玉豆糕,极为欢喜,伸出小胖手就要抓。 季衡忙把碟子移到她跟前。姣姣年纪尚小,吃点心时流了不少口水,没一会嘴巴上便都是点心渣子,手心也黏黏糊糊的。 季衡见状,忙从怀中拿出自己的帕子,道:“姣姣妹妹,这点心虽好,吃多了坏牙,咱们先不吃了,我给你擦擦手,再带你去摘花儿,好不好?” 小丫头闻言,依依不舍的看了眼点心碟子,点了点头,乖乖的伸手出去,季衡极轻柔地给姣姣擦拭干净,又倒了盏温水,小心翼翼喂她喝了。 紫菀见状极为诧异,对黛玉笑道:“这丫头素来喜欢吃甜食,为了让她少吃几块,每次都要费好大的功夫,没想到今儿竟这般听衡儿的话。” 说来也奇,按理说季睿的年纪与姣姣相仿,应该更容易顽到一处,偏偏小丫头竟是与季衡更亲近。 黛玉心中也颇为纳罕,自家这个儿子的脾性她最是了解,素来沉静,等闲都不爱出声,出门赴宴也不喜欢与小姑娘玩,偏从当初第一次见姣姣便极为喜爱,围着小丫头打转,得了什么吃的顽的都往姣姣这边送。 他癖性喜洁,别人若碰了他的东西,即便再喜欢也不肯要,往常连衣裳上沾了一点子露珠儿都要立马换了,不曾想今日却主动拿自己的帕子给姣姣擦口水,还毫不嫌弃的帮她洗手。 黛玉当即笑道:“可不是,他两个真真投缘,昨儿老太太给了他一套波斯进贡的顽器,他便说要给姣姣妹妹,一大早就收拾好了,已经带来了,一会子给姣姣顽去罢。” 紫菀忍不住笑道:“衡儿的东西都给姣姣搬来了,看来要多预备几个箱子了,不然日后哪里装得下?” 黛玉闻言亦忍俊不禁,正欲说话,忽见季衡牵着姣姣要去摘花,忙道:“仔细些,小心虫子和枝叶,别划破了脸。”又嘱咐丫头婆子们一番,众人领命,忙跟上小心照看着。 这厢黛玉与紫菀说了会话,不多时陈玥、韩蕙、宝琴三人也到了, 韩蕙成亲后不久便随夫婿外放去了任上,与紫菀已有近六年未见了,她姊妹二人素来亲密,虽相隔千里,却时常通信,情分仍如旧时一般。 姊妹二人多年未见,自然亲密,有许多话说。 韩蕙扶着紫菀的手细细打量一番,见她内着金丝绣缠枝莲纹的象牙白绫袄,外罩银红织金对襟褂子,下系鹅黄色弹墨百褶裙,发间的点翠凤簪嘴里吐出一串珍珠,在风中摇曳生姿。 虽已为人母,容貌却仍如二八少女一般娇美动人,只眉宇间更增风韵,不禁笑道:“多年未见,姐姐怎的还是那般模样,竟丝毫未变,走出去只怕人家还以为你同泓儿是姐弟呢,哪里像母子。” 紫菀如今虽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却不到三十岁,还是风华正盛的年纪,穿着打扮也仍旧如前,花样别致,颜色鲜亮,并没有同时下女子那般,为了显得端庄稳重,故意打扮的老气。 紫菀闻言指着她笑道:“你们瞧瞧她,都是当娘的人了,还是这么个性子,爱打趣人。” 陈玥闻言笑道:“蕙姐姐也没说错,嫂子这些年真的丝毫未见,跟你一比我们都成了烧糊的卷子了。” 众人都笑了,说笑了一会,紫菀与黛玉叫了小家伙们过来见礼,韩蕙一个个搂着说了好一会话,疑惑道:“怎的不见泓儿和洵儿?” 紫菀闻言笑道:“我义父的一位故交来了京城,乃是当世大儒,他父亲带着他们拜见去了。” 其他人倒罢了,宝琴闻言却是一惊,忙道:“姐姐说的可是刘老先生?” 紫菀一怔,随即点头笑道:“不错,妹妹也听说过他老人家?” 宝琴见众人都看向自己,便解释道:“我家老爷极爱他老人家的字,故而知道些,刘老乃是当代大儒,育人无数,可谓是桃李满天下,只是入门弟子却极少,听说只要是他老人家教导出来的,无一不是人杰,如今内阁大学士季大人便是他老人家的学生,连林大人早年也曾得他老人家教导。” 林佑三年前中了三甲,被点为探花,林晟却在今年高中状元,成为本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状元,被乾元帝钦点为侍讲学士,颇得圣宠,林家父子三人皆进士,一时传为美谈。林如海当年的事也被人挖了出来。 然随之而来的便是数不清的拜贴,多数都是请求林如海教导自家子侄的,林如海不堪其扰,为了避开这些人,想着多年未曾回乡,便干脆带着贾敏回姑苏祭祖扫墓去了。 韩蕙点头笑道:“这是难得的机会,不可错过了,既如此,只好明儿再见了。”说罢命人呈上了表礼,季衡与季睿并陈泓几兄弟都是金玉项圈一对,新式花样的金银锞各一对,松烟墨一匣,新书一部。 姣姣的却是尺头四匹,碧玉镯一对,精致荷包一对,南珠手串一对。 兄妹几人谢过,丫头们忙上前小心收好。 众人说笑了一会,用了些茶水点心,紫菀便带着她们游览花园。 因紫菀喜爱花草,陈珩便使人在梅林外建了这个园子,虽不甚大,却极为雅致,园里的各色花卉也是陈珩这些年陆陆续续从各处寻来的。 此时春光正好,园中一片姹紫嫣红,各色花卉喷芳吐艳,花香幽幽,中人欲醉。 季衡正带着姣姣在一株牡丹旁嘀嘀咕咕,许是在商议摘哪一朵,季睿却在一旁指手画脚的出主意,不时传来嬉笑声。 黛玉与韩蕙在桃花树下对弈,宝琴与陈玥在一旁观战,一阵清风拂来,落英缤纷,沾了众人满头。 紫菀见了,不禁一笑,只觉心满意足,夫妻合乐,儿女成群,又有情同姐妹的至交好友,人生如此,她已别无所求。 第133章 阳春三月, 正是百花盛开之时,定远侯府内更是一片春光明媚, 姹紫嫣红, 清风徐来,带来阵阵花香,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头提着花篮,在一旁修剪花枝。; 刘婆子虽不是第一次进定远侯府,然而仍旧不敢乱看,低了头跟着前头管事婆子往外走。 眼看着到了二门上,那管事婆子交代了几句便回去了,刘婆子正欲出去,忽见一个穿着青缎背心的小丫头跑过来叫住她, 脆声道:“刘大娘,你且等一等。” 刘婆子见那小丫头衣着虽普通,料子却极好,不像外院的粗使丫头穿得起的,便知定是内院哪位主子身边的, 还以为是今日出了什么差错, 心下一惊,忙垂手站住,赔笑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那小丫头笑道:“不是我, 是我家姐姐听闻大娘来了,说许久不见故人,找您老叙叙旧。” 刘婆子闻言一愣, 心道自己虽来过定远侯府几次,却也只是跟管事的几个婆子打交道,侯府规矩又极严,等闲人等都进不了内院,根本不是她这样的人可以踏足的,又哪里来的故人?正疑惑间,忽听那小丫头笑道:“姐姐可算来了。” 说罢对刘婆子示意,笑道:“这便是我方才说的姚黄姐姐。” 刘婆子闻言抬眼望向来人,约莫十四五岁,虽是丫头打扮,穿戴却颇为不俗。 只见她身着藕荷色撒花小袄,外罩玫瑰紫掐牙比甲,下系白绫细折裙,挽着双鬟髻,发间簪着两朵极精致的绢花,斜插了一支蜂蝶赶花颤枝金步摇,唇红齿白,雪肤花貌,竟是一个极美貌的姑娘,眉眼间却有几分熟悉。 刘婆子心中疑惑,忽想起方才小丫头说的是姚黄二字,不禁一惊,凝神细看,打量了半晌方认出来,仍是不敢确信,惊讶道:“这是姚家姑娘不是?” 姚黄见被认了出来,抿嘴一笑,道:“刘大娘,多年不见,您老可好?” 刘婆子忙道:“好,好,难为姑娘你还记挂着老婆子,好几年没见,姑娘出落得越发好了,老婆子险些不敢认了,不知姑娘如今在何处当差?” 姚黄笑道: “我如今在大姑娘院里当差。” 刘婆子闻言一惊,忙笑道:“原来竟是在大姑娘院里,真真有福气。” 刘婆子见姚黄穿戴不凡,心下暗自忖度,这姚家的丫头自被卖进定远侯府后就没了消息,还以为被发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没想到竟得了好造化。 昔日那个黑瘦的小丫头如今竟出落得这般美貌,今日一看,虽是一个丫头,这通身的气派比自己见过的那些千金小姐都不差什么。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刘婆子方赔笑道:“不知姑娘今日找我有什么事?” 姚黄忙道:“险些把正事忘了,因前儿我妈病了,我们姑娘知晓后便开恩放了我几日假,原欲明儿回去的,偏南街赶车的王大爷这几日也病了,正发愁呢,可巧方才往针线房送东西,听说大娘来了,正有事托您老帮忙,这才使人叫住了您。不知大娘这两日可会回镇上?” 姚黄家离京城有六七十里地,地头也偏僻了些,极少有赶车人愿意去,况一般的人姚黄也不敢雇。 刘婆子是姚黄隔壁村的,是牙行的中人,虽然有些贪财,秉性却不坏,素日做的也都是正当生意,从不做坑害人的事,在京城一带牙行中颇有口碑。当初姚黄自卖自身也是多亏了刘婆子,才没有被人拐骗了去。 刘婆子忙道:“可是赶巧了,明儿正要回村里一趟呢,离你们村上也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到时顺路送姑娘一程便是。” 姚黄闻言一喜,笑道:“如此更好,那我今日便回去收拾东西,劳烦大娘明日辰时在西角门外等我。”姚黄知道刘婆子的性子,此番又是托人办事,便解下衣襟上的一个小巧精致的荷包递了过去。 刘婆子没想到姚黄如此大方,见这荷包精巧别致,登时眉开眼笑,满口子答应了。当下两人各自回去收拾不提。 原来这姚黄原名姚大丫,原是庄户人家的女儿,父亲早逝,家中只有孀母弱弟,家中没有男丁顶门立户,唯一的一个兄弟又年岁尚小,日子便慢慢难过起来。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母亲又不慎染了重病,光是治病便花光了家中为数不多的一点积蓄,还欠了不少债,家中都揭不开锅了,连饭都吃不上,更别提还债了。 姚黄无法,便找了人牙子自卖自身,才得了银子给她母亲看病。 正巧定远侯府买人,她运气好被选中,自打进了陈府,一直小心谨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才慢慢熬了出来,因行事稳重妥帖,后来被选进了陈姝的院子,更名姚黄。 姚黄一开始只是陈姝院里的小丫头,待遇却也不错,比起当初吃糠咽菜的日子,陈府的日子不知好了多少。 后来成了陈姝的贴身大丫鬟,一应吃穿用度便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是远远不及。 除了每月的月例一吊钱,逢年过节还有额外的赏钱,再加上偶尔一些打赏,除了素日的花用,一年下来能攒十几两银子,她进府八年,如今梯己也攒了不少,簪环首饰也有好几十件了。 姚黄正在屋内收拾东西,忽听得一阵叩门声,接着一个清脆的声音道:“姚黄妹妹可在?” 姚黄忙应了声,放下手中的东西去开了门,只见门口立着一个身穿桃红色比甲的丫鬟,鸭蛋脸面,不是别个,却是陈姝身边的执事大丫鬟,白墨。 姚黄忙把白墨让进屋内,笑道:“姐姐这会子怎的过来了,可是姑娘有什么吩咐?”陈姝身边的四个贴身丫鬟中除了姚黄,余者皆是陈家的家生子,白墨原是紫菀身边服侍,后来紫菀不放心女儿,便把她拨给了陈姝,总管房内诸事。 白墨在桌边坐下,见姚黄还欲去倒茶,忙止住了,笑道:“不必忙了,我这会子过来并不是为了别个,是奉命给你送东西来的,听说你明日要家去,姑娘打发我给你送些东西来。”说罢把手中的包袱放下,解开与她看,却是一套文房四宝并一整套的四书五经。 姚黄又惊又喜,白墨笑道:“这是姑娘命我找来的,你收着罢,我先回了。” 姚黄欢欢喜喜收拾好了包袱,次日一早便同刘婆子一道坐马车回去了。 一路颠簸,午时方到了姚家村,刘氏没想到女儿竟会回来,不禁又惊又喜,忙拉着刘婆子喝茶。 刘婆子忙道:“不吃茶了,还有事呢。” 姚黄又道了谢,装了些糕点包着,好生送了出去。 回了屋里,一家三口方坐下来叙话,姚黄拉着弟弟说了一会话,便把带来的书本都给了他,嘱咐道:“这是好容易才得来的,你可得好生收着。” 姚武喜之不尽,一时也顾不得同自家姐姐说话了,宝贝似的抱着书去了自己屋里。 姚黄见状一笑,亦拉着刘氏去了自己屋里把带来的包袱拿了出来。 刘氏打开包袱一看,不禁吃了一惊,一匣子碎银子,簪环首饰,还有十几匹尺头,俱是她没见过的绫罗绸缎,忙道:“这些你自个儿留着便是了,带回来做什么?” 姚黄笑道:“这是我历年攒下来的,我那里还有好些呢,况我在那府里的嚼用一应都是有份例的,也使不着自个儿的银钱,妈不必担心。 这些你好生收着,阿武如今要去学堂,日后进了学,穿戴总得精心些,还有给先生的束脩并各样笔墨等,一年下来也要费好些银子,一年三节两寿也不能落下,若阿武日后去了城里,这些只怕还不够呢。” 刘氏听罢,心中踌躇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有理,既如此,那银子我就先收着,尺头就不必了,阿武还小,用不着,咱们庄户人家,穿的太好了也不像。” 母女两个正在说话,忽听见门外有人笑道:“嫂子,听说大丫头回来了?怎的也不来看看我这个婶子,青天白日的还关着门做什么呢?” 姚黄听得是她二婶朱氏的声音,知道朱氏的性子,忙把装银钱首饰的匣子盖上,一把塞进被炕上的被褥里头,只是还来不及收拾炕上的衣料,朱氏便推了门进来。 姚黄与刘氏皆是眉头一皱,朱氏却似浑然不觉,满眼放光的看着炕上的衣料,刘氏不禁眉头一皱,按捺下心中的厌烦,起身淡笑道:“这会子不早不晚的,她婶子怎的过来了。” 朱氏向来无利不起早,往常对她们家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姚黄她爹生病时也不肯借半文钱,姚黄才无奈自卖自身,换了银子给她爹看病。 朱氏贪婪的望着炕上的各色尺头,心中火热,忙笑道:“还不是我们家荷花,听说大丫你回来了,一直吵着要来看她姐姐,偏她有些凉着了,可巧我也许久没见大丫了,这不便过来瞧瞧了。” 一面说一面打量着,姚黄今日回家,特意换了衣裳,只穿了件蜜合色小袄,系着葱绿棉裙,皆是家常旧衣,饶是如此,也都是朱氏没见过的好料子。 朱氏不禁又妒又羡,眼睛滴溜溜一转,笑嘻嘻道:“哎哟,这些尺头可真好看,下个月便是荷花的生日,我正说要给她做身新衣裳呢,大丫你这里既有这么些料子,不如拿一匹给你妹妹做衣裳吧。” 说罢便抢了一匹桃红色的锦缎,入手只觉温软细腻,不禁喜上眉梢,抱着尺头就想走。 姚黄没想到朱氏竟会下手强抢,一时竟未反应过来,还是刘氏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尺头,冷笑道:“她婶子也太,荷花才多大年纪,哪能穿得了这个。” 朱氏闻言,面色一沉,半晌方地看着姚黄母女,皮笑肉不笑道:“这可真是攀了高枝儿了,连一点子料子都舍不得了。” 姚黄淡淡道:“婶子这话严重了,不是我们小气,只是我家阿武拜了周举人为师,这些尺头是要送给周举人娘子的,况这些都是官用的,咱们这样身份的可穿不得。” 朱氏眼珠子一转,重新扬起了笑脸,拉了姚黄的手,笑道:“是我糊涂了,不过大丫头,你看看,你二叔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如今在侯府吃香的喝辣的,也该拉扯你妹妹一把,你看不如把你妹妹也带进去,听说侯府两位公子尚未娶妻,只要你妹妹也进了府里,将来自然有你的好处。” 刘氏见朱氏说得越发不像,心中也动了怒,撂下脸道:“她婶子莫不是糊涂了,咱们不过是庄户人家,我家大丫在侯府也只是个丫头,哪里说的上什么话。” 姚黄闻言更是又气又臊,忍气摔了手,沉下脸道:“婶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一个丫头,怎么拉扯? 当初我们家是没法子,这才不得已卖身为奴,到没听说过上赶着送自家女儿去做奴才的,还起了这见不得人的念头,若传了出去,咱们姚家的女孩儿怎么做人? 况这侯府的公子哪里是咱们这样的人能说的?这话只我听了倒罢了,若让别人知道了,只怕咱们家惹祸上身还不自知。” 姚黄在陈姝身边已有五六年,一应吃穿用度皆是上好的,平日里亦有粗使的小丫头婆子服侍,所谓居移气养移体,一身气势已非普通村妇受得住的。 朱氏见姚黄动了真怒,面上也有些讪讪的,又想起方才姚黄言语,也有些惧怕,终究不敢再说什么,咕哝了一会子便去了。 好容易安静了一会,又有几户人家的婆娘进来寒暄,话里话外都是打听姚黄的事,言语中极为亲热,姚黄不胜其扰,避无可避,偏又不能挣开,心念电转间,忙笑道:“前儿妈生病的时候多亏了王大娘帮忙,我回来许久,还未去探望她老人家呢,方才妈还说要给王大娘回礼呢,这会子倒忘了。” 王氏见状忙道:“说的是,你快去罢。” 姚黄向众人告罪了一声,便回了房里,想了想,最后从自己带回来的衣料中取了两匹尺头,又装了四盒糕点并朱橘香橙等物,去了王家。 王家与姚黄家相距不远,姚家村离京城不过六十来里路,多是庄户人家,虽吃喝不愁,到底没什么多余的银钱,因此大多都是普通的泥房,王家却是一座三进的青砖大瓦房。 姚黄叫了门,便有一个小丫头来开了门,一时进了屋,只见屋内陈设虽不奢华,却颇为雅致,堂屋内炕上坐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妇人。 姚黄见她穿着酱色褂子,同色马面裙,又度其坐次,便知是王氏了,忙福身请安。 王氏忙命起身,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姚黄说明来意,王氏不禁笑道:“ 常听你妈念叨你,今儿可算见着了,果然是个孝顺的好姑娘。只是你妈也太多礼了些,上回不过是帮了个小忙罢了,咱们都是街坊邻里,何必如此见外。” 姚黄初时见王氏面容苍老,并不以为异,没想到听其嗓音却要年轻许多,至多不过五十岁,然而容貌看着却已年过花甲,心中不禁暗暗纳罕。 王氏家中只一个老嬷嬷并一个小丫头。 少时,小丫头奉茶上来,姚黄忙起身,道了谢方重新坐下。 王氏一面说话一面留神打量,见她耳畔只吊着一对小巧别致的银杏叶翡翠耳坠儿,头上除了两朵绢花别无他饰,打扮的十分朴素,饶是如此,亦难掩芙蓉秀色。 见姚黄进退有礼,一举一动皆十分不俗,心中不禁暗暗点头。 却不知姚黄心中也暗暗诧异,这王氏也不知是何出身,容貌虽然苍老,穿戴亦不奢华,言谈举动却颇为不俗,不像是一般的富家太太。 只是王氏似乎身子骨不大好,不过说了一会话,王氏便咳嗽了好几次,脸色也苍白了许多,姚黄见状不好再待下去,便找了个由头提出告辞。 王氏也没有多留,命老嬷嬷回了些新鲜的糕点果品,好生送了出去。 待姚黄去了,那老嬷嬷方端了一个托盘上来,盘中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对王氏道:“您怎的还是这般执拗,既想念两位姑奶奶了,何不进城去看看,她们二位时常惦念着奶奶。 瞧瞧,这些燕窝还是赵姑奶奶送来的呢,林姑奶奶前儿不也打发人来说了,请您去聚一聚,偏您顾忌着这个那个,一直不肯去。” 一面说一面把燕窝粥端出来。 王氏接过粥碗吃了几口,方叹道:“你哪里知道这里头的事,我毕竟是进过牢狱的人,到底名声不好听,赵妹妹和林妹妹虽然不在乎,别人哪里会不说三道四?这些年她们已经帮了咱们许多了,咱们也别贪心不足蛇吞象。 况赵妹妹如今虽贵为侯夫人,但树大招风,本就是风口浪尖,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 保不齐那起子小人借此生事,我何必去给她们添乱?到时反而连累了她们,我只要知道她们过得好就放心了,我能有如今的日子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何必再强求。” 那嬷嬷闻言,也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王氏见状笑道:“罢了,我都没放在心上,你也别叹气了,前儿巧姐不是说明日会带秀姐儿姊弟俩过来么,好些日子没见我的乖孙了,算来也快到了,咱们赶紧把屋子再收拾一下,看看可还有什么缺的。” 姚黄出了王家,没走多远,便见远远一辆马车行来,车后跟着几个丫头婆子,马车在王家门口停下,下来一个穿着蜜合色对襟褙子的美貌妇人,杏眼桃腮,模样甚是端丽,随后牵着个□□岁的俊俏男孩儿下来。 随后又有几个婆子抬了些箱笼下来,一道进了王家。 如今正值农闲,村里好些妇人都在路旁的榕树底下纳鞋底,自来女人在一处便喜欢说些是非,见状一个女人便道:“听说这王举人的妻子贾氏原先可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后来家里坏了事,又同王举人家有些瓜葛,这才下嫁给了王举人。” 另一人也道:“可不是,听说过门的时候可有四十六抬的嫁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贾氏家里虽然坏了事,到底还是比咱们庄户人家强,倒便宜王家了。” 议论了一会,话头不知怎的转到了姚黄身上,其中一人道:“姚家大丫头回来了,你们可见着了没?” 另一人闻言忙道:“怎么没见,方才还打这儿过去呢,哎哟哟,那一身的气派,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竟比那周举人家的大小姐还体面尊贵。” 众人正说的热闹,忽见姚黄走过来,忙噤声不语,姚黄只做不知,含笑打了招呼,提了篮子回去了。 回了家里,方才众人都已散去了,姚黄松了口气,把王家回的几样点心拿了出来,想起方才的疑惑,便向刘氏打听,谁知刘氏也说不清楚,姚黄只得作罢了。 在家不过待了两日,姚黄便觉有些头疼起来。 她堂妹荷花自见了姚黄的穿戴已是忿忿不平,待无意间见了姚黄的那几身绸缎衣裳更是嫉恨交加,差点撕了手中的帕子,跟她母亲闹了不知多少回。 朱氏也还不死心,便借故三番两头来打探,姚黄见此,心中实在厌烦,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因此只在家待了两日,又留了十两银子并几匹尺头,嘱咐了几句便回去了。 姚黄回了院里,把带来的东西收拾好了,便去了正房,院子里静悄悄的,姚黄心中疑惑,却见芙蕖几人都坐在廊下做针线。 芙蕖见了姚黄,忙摆手示意,向内努了努嘴,姚黄望去,只见陈姝斜倚在贵妃榻上,身上盖着薄被,手上拿着一卷书,却是半日未动。 姚黄心中有些疑惑,看了眼众人,奇道:“这是怎么了,谁惹姑娘生气了不曾?” 芙蕖正欲说话,便听陈姝道:“谁在外头说话?” 姚黄忙扬声道:“姑娘,是我回来了。” 说罢忙进屋,见陈姝有些闷闷的,也不知是何缘故,忙笑道:“上回姑娘说想吃干菜,我这次回去便带了些豇豆、葫芦条和茄子来,都是自家做的,不是什么稀罕物儿,给姑娘尝尝鲜。 ” 陈姝闻言,脸上方有了些笑意,挽了挽头发,道:“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也难为你还记得,一会子送去厨房,让她们收拾出来。” 姚黄依言送了些干菜去厨房,回来时便见碧玺带着几个小丫鬟抱着一堆包袱过来,奇道:“这些包袱里都装着什么?” 碧玺正为难呢,闻言忙道: “姚黄姐姐,这是些衣裳首饰是方才送来的,你看怎么处置?” 每年下面的人都会孝敬一些头面首饰并时新的衣裳布料,只是自家姑娘从不穿外面的人孝敬的衣饰,这些衣裳纵使时常赏给下面的丫头,依然装了好几箱子,屋子里都快放不下了。 今天外头又送了这么多来。这些东西还真不好处理。 姚黄也有些头疼:“又是谁送了这么些来,都没地儿放了。罢了,先收到东厢房的箱笼里,一会子我再回了姑娘,看如何处置。” 待陈姝从上房回来,姚黄便把事情回了,陈姝略看了看,便道:“这些衣裳横竖我也不穿,白搁着倒可惜了,我记得后日是的生日,这几身衣裳料子虽不是极好的,颜色花样倒还不错,你挑几身去穿罢。” 姚黄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她上回已经求了恩典,到了年纪便会放出去,陈姝 虽然不舍,却也为她高兴,知道她梯己不多,这次便亲自挑了几身好的给她。 这些衣裳都是给陈姝做的,用料做工都是上好的,知道自家姑娘的用意,姚黄心中感动不已,忙福身谢恩。 陈姝摆了摆手,吩咐白墨把衣裳包起来,道:“我记得前儿府里做了件猩猩毡的斗篷,也给了她吧,正好配今儿的衣裳。” 翠玉闻言推了姚黄一下,笑道:“你倒是好造化,这几身衣裳可都是好的,那斗篷虽比不得咱们姑娘素日穿的,料子倒比那官用的强多了,做工也精细,在外头可是有钱也没处买的好东西。” 姚黄尚未说话,芙蕖便先啐了她一口:“上回你生日时姑娘赏你的那两匹尺头和那几张绣画还不够好?这会子说什么酸话,你要是羡慕,拿这个换去如何?” 白墨、玉茗、芙蕖三人是陈家的家生子,打小便在陈姝身边服侍,可以说是伴着陈姝一处长大的,便是最晚来的姚黄也服侍陈姝有六年了,情分极好,陈姝待她们也与别个不同。 陈姝是陈家唯一的女孩儿,陈父与陈夫人看的跟眼珠子似的,陈珩对这个小女儿更是千娇万宠,说是百依百顺也不为过,陈泓与陈洵两个兄长对小妹妹也是十分宠溺,阖家众人不论得了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给陈姝房里送。 况紫菀自打女儿出生便开始给她攒嫁妆,珠宝玉石、香料、各色绫罗绸缎、房舍、田庄、商铺等等。 陈姝六岁便开始学着料理这些,年满十二岁后紫菀便都交给了她自己打理,一应进项出息也都由她自个儿处置。 因此陈姝年岁虽小,梯己却极丰厚,素来手里便有些散漫,白墨几人与她自幼一处长大,情分极好,每次赏的东西也都是上好的。 玉茗闻言忙不迭求饶:“好姐姐,是我说错话了,你饶了我吧,那两匹尺头倒罢了,那绣画可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我可舍不得呢!” 她们四人都是经过嬷嬷们专门□□的,玉茗针线最好,专管陈姝的衣裳穿戴等事,素日没别的兴趣,最爱收藏些绣样,上个月玉茗生日,陈姝便赏了几张粤海那边的绣画的给她,皆是新鲜的花样,玉茗一见便爱的不行,当宝贝似的收着,等闲不肯拿出来。 说起那几张精美绝伦的绣画众人都极为羡慕。 芙蕖见一旁的小丫头一副艳羡的眼神,不禁笑道:“没见识的小蹄子,那有什么好的,只有那些小家子气的人家才看得跟宝贝似的,咱们姑娘是什么身份,这样的物件儿多的是,有什么可稀罕的,你们好生服侍姑娘,将来自然有你们的好处。” 正说话间,忽见白墨捧着个檀木匣子过来,笑道:“姑娘,这是太太方才使人送来的,说是季家那边打发人送来的。” 众人闻言便知是未来姑爷送的了,皆是抿嘴一笑,笑嘻嘻的看着自家姑娘,季衡去年乡试得了解元,并未参加会试,而是继续,年初便奉师命前往江南游学,至今已快有一年了。 陈姝双颊一红,嗔了白墨一眼,终是按捺不住心情,接过了木匣。 待打开一看,不禁一怔,原来这匣中并无他物,却是一大一小两个锦盒,大的那个装着一支莹润剔透的紫玉凤头簪,玉质极佳,雕刻的手艺却有些粗糙,小的锦盒中却装着一颗却是一颗小巧精致的白玉骰子。 陈姝先是一怔,思忖片刻便即意会过来,顿时双颊一热,脸泛红霞。 白墨等人不解其意,皆是面面相觑,疑惑不已。 姚黄心中一动,忽想起以前给陈姝收拾笔墨时,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想过年时把番外更完的,没想到拖了这么久,实在对不起大家! 这个年过得实在心酸,大年初七突发结石,石头一直卡在输尿管,肾绞痛,碎石后又吊瓶,折腾了许久才把石头才给弄下来,整个人都去掉了半条命,实在没办法更文。 好容易恢复过来,然而完结了这么久,想更文都找不到感觉了,怎么写都觉得不对,删删改改,拖拖拉拉直到今天才憋出来一章,请姑娘们原谅。 今天出发去武汉,等过几天回来再更剩下的两章。 最后新文预收:女主她不想穿(综),文案已开,快穿文,暂定世界有新白娘子传奇、雪花女神龙、聊斋、封神、暮光等,4月8号开坑,姑娘们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预先收藏一下。 第134章 春去春来, 花谢花开, 转眼又是仲秋时节, 黄花满地, 丹桂飘香。 陈洵进来时便见自家妹妹托腮坐在月洞窗前,望着院中的桂树神游天外, 不禁好笑,清了清嗓子,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在陈姝面前扬了扬, 又迅速收了回来。 陈姝回过神,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 蓦地双眼一亮:“是衡哥哥的信!” 伸手便要去拿, 谁知陈洵嘿嘿一笑,转眼便把信塞进了袖中,挑眉笑道:“我给你当信差, 可有什么好处没有?” 陈姝见状,也不着急, 眼珠滴溜溜一转, 笑嘻嘻的看着陈洵, 嫩白如玉的纤指点了点下巴,狡黠道:“二哥哥既然不肯给,那我索性也不要了, 不过昨儿那套书签我就自个儿收着了, 想来哥哥不会小气罢?” 陈洵闻言面上微微一红, 没好气的瞪了自家妹妹一眼,也不再戏弄她,掏出信件递给她,无奈道:“小祖宗,怕了你了,这就给你,好了罢?” 那套书签他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做好,预备送给自家未婚妻做生辰贺礼的。 陈姝满意的点点头,接过信命白墨收好,嘱咐道:“放到我梳妆台的小螺屉里去,可仔细点别弄坏了。” 陈洵见状摇了摇头,叹道:“果然是女大不中留,这还没过门呢,就向着夫婿 了!” 陈姝闻言面上微微一红,嗔了自家二哥一眼,道:“二哥哥也不必打趣我了,咱们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谁。我也好几日没见芩姐姐了,明儿便下帖子请她来赏花作诗,如何?” 陈洵闻言欣喜不已,也不敢再捉弄她了,忙不迭地说好话。 原来陈姝口中的芩姐姐乃是礼部侍郎之嫡长女姜芩,也是陈洵未过门的妻子。 两家早已在四年前定亲,原拟在去年过门,不料姜家老太太忽然染疾去世,这婚期也只得推迟了。 陈洵与姜芩在幼时便见过,两人情分颇好,与姜家的婚事也是他亲自求来的,早早便盼着早些把未婚妻娶过门来,姜芩今年二月出了孝,两家也重新商议了婚期,定在明年开春,只是还有大半年呢,如今也只能借妹妹的名头偷偷见上一两面。 陈洵这个兄长未成亲,陈姝自然不能出阁,与季衡的婚事也只得往后推了。 话说昨日看完信后,陈姝心中欢喜非常,翻来覆去,一夜都不曾好生安睡,第二日险些误了请安的时辰。 匆忙梳洗妥当,待她赶到到上房的时候不止陈洵早已到了,连多日不见的陈泓也在,正含笑望着她。 陈姝见大哥回来了,心中十分喜悦,先给紫菀请了安,便向陈泓笑道:“许久未见大哥哥了,一路上可顺利?” 陈泓闻言笑道:“多谢妹妹记挂,一切都顺利。” 紫菀一看到女儿,脸色更加柔和了,招手叫女儿到身边坐下,仔细端详了半日,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不禁蹙眉道:“脸色怎的这般差,是不是身子不适?还是又熬夜了?” 这孩子也不知像了谁,净喜欢捣腾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上次为了做一个木雕,每日都熬到子时才睡,差点弄出病来。 “没有没有,您放心吧,我有分寸的,每日只做半个时辰,不会累着的。”陈姝见母亲要发怒了,生怕自己那些东西又要遭殃,见自家两个哥哥在一旁悠闲地喝茶,急忙向他们使了个眼色。 陈洵低着头吃茶,只做不见,陈泓看自家妹妹杀鸡抹脖子的使眼色,笑了半日,终于放茶盅,笑道:“母亲不必担心,妹妹也大了,做事自有分寸。 此次儿子从南边带了些上好的燕盏回来,让丫鬟们每日用银吊子熬了,最是滋阴补气的,正适合母亲和妹妹吃。 还有些江南时兴的衣料首饰,正好给妹妹做衣裳,一会子便打发人送去嫏嬛阁。” 陈姝一听笑眯了眼,“还是大哥哥好!不像二哥,尽会欺负我!” 陈泓闻言,挑了挑眉,笑道:“你二哥又怎么欺负你了?告诉大哥,一会儿帮 你教训他。” 陈洵闻言,苦着脸直在一旁喊冤。 紫菀看着他们兄妹三人玩闹,不禁摇头失笑。 陈泓之妻周氏也知道他们兄妹素来是顽惯了,只在一旁抿嘴微笑。 她自嫁入陈家,竟比在闺阁做姑娘时还自在,婆母慈爱宽厚,夫君身边也没有别的人添堵,小姑与小叔也是极好相处的,这般好的日子,不知多少人眼红,这是她当初想都不敢想的。 说笑了一会儿,紫菀方说起正事,对陈泓道:“你这次去姑苏,可见着你外祖父母了,你外祖母她老人家身子可怎么样了?” 她口中的外祖母乃是其义母李氏,前几个月李氏忽然病倒,卧床不起,紫菀得信后急得不行,忙命儿子赶去姑苏探望。 前些日子虽收到来信说已经痊愈,然李氏年事已高,紫菀心中到底有些不放心。 陈泓忙道:“母亲不必担心,外祖母已无大碍了,二老身子康健得很。 前些日子大舅舅一家也回来了,她老人家高兴得不行,如今每日都同小孙子小孙女们一道顽,外祖父则每日观花修竹,与老友们品茗对弈,日子过的甚是自在。” 紫菀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陈泓喝了口茶,忽想起一事来,忙道:“前儿听到消息,孙家姨父被贬去了潮州,母亲可知晓?”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陈洵疑惑道:“好好的怎么就被贬了。” 陈泓摇了摇头,道:“只听说是什么内闱不休,宠妾灭妻什么的,具体是不是真的也不大清楚。” 紫菀闻言,相起孙连海的为人,不禁叹了口气,她虽与赵瑛不睦,到底已经是多年前的旧事了,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同是赵家女儿,若那孙连海真敢如此行事,那明显是没把赵家放在眼里。 想了想,蹙眉道:“你得了空去仔细打听一下,看究竟是什么缘故。” 陈泓看了眼母亲的脸色,心中已经明了,点点道:“儿子知道了,母亲放心。” 陈姝见母亲面色仍旧有些不好,忙岔开话题,笑道:“大哥哥带土仪颇为新鲜,林姨母定会喜欢,一会子我打发人送些过去,您帮着过目一下如何?” 紫菀知道女儿的心思,也没有戳破,笑着摇了摇头,随她去了。 这厢,季府的气氛却有些紧张。 紫鹃方从里间出来,忽听外面丫头回话道:“老爷回来了。” 听闻季栩回来了,紫鹃忙从榻边起身,垂手站着。 片刻后,便见季栩快步进来,面色虽然无异,下颌却紧绷着,脚步也颇几分匆忙。 紫鹃福身请安,季栩也没留意,在榻边坐下,仔细看了看黛玉的脸色,见她 安稳阖目而睡,面颊红润,并无病态,心中方松了口气,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太太怎的昏过去了?可请了太医没有?” 紫鹃忙道:“太医已经瞧过了,说是没有大碍。” 季栩闻言,眉头一皱,正欲说话,却见黛玉已经醒了,心中一喜,忙抓住她的手,柔声问道:“可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黛玉却不答话,只睁着眼睛,怔怔出神。 季栩见状心下一沉,便欲命人再去传太医,黛玉回过神来,忙止住了,摇头道:“我不过是做了个噩梦,有些回不过神来,并无大碍,这天都黑了,不必传太医了。” 季栩见她面色慢慢红润起来,精神也好了许多,方放下心来,舒了口气道:“做了什么噩梦,怎的吓得这般?不过是梦罢了,哪里就当真了,再者不都说梦都是反的吗?” 一面说一面拿起靠背扶她坐着,又从茶几上暖盒中把温着的参汤端过来,小心翼翼喂给她喝了。 紫鹃见状,忙使了个颜色,带着丫头婆子们退下了。 黛玉喝了两口参汤,想起梦中种种,一时没了胃口,面色一顿,摇了摇头,道:“没什么,醒来后便不记得了。” 季栩与她夫妻多年,哪里不知道她说的是假话,不过也没在意,只轻轻抚了抚她的秀发,温声道:“既是噩梦,那便不要去想了,算来咱们也许久未去拜见岳父岳母了,正巧我明儿休沐,咱们便去给二老请安罢。” 黛玉闻言,心中一暖,伏在他肩上,再不去想梦中种种,轻声道:“不错,那些都只是噩梦而已。” 永嘉十五年,城西威远将军府。 威远将军长孙赵修升任京官,冷清多年的将军府终于有了几分人气。 “咱们库里还有些什么药材?”赵俢突然道。 “今日方清点了一下库房,一些常用的药材俱都存着,上等的燕窝倒还寻得出 几斤来,也山参也还有几两,其他药材也零零碎碎的还有些。老爷问这个作甚?” 刘氏正为丈夫宽衣,闻言不禁手上一顿,奇怪道。 赵俢微微皱眉道:“听说陈姑父旧伤犯了,咱们明日过去拜见,自然得好生 准备一下,还有,其他的便罢了,这次母亲没来,老二家的那边你记得多看着她点儿,别到时候冲撞了姑妈。” 刘氏应了,安慰道:“老爷放心,我明儿会好好看着她的,况且那都是上一辈 的恩怨了,姑妈毕竟是长辈,她又不是个傻的,想来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 赵俢摇了摇头,想起那不省心的表妹,眉头皱得越发深了,叹气道:“你不知道她的性子,打小便被孙家姑妈和老太太惯坏了,任性得很!” 赵修说罢,心内也有些庆幸,幸而当初老太太逼着自己与表妹孙氏定亲时母亲没同意,否则根本无法想象如今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刘氏嫁入赵家已有几年,对当初之事也略知一二。 当年未出阁时,孙家姑妈与陈姑妈颇为不睦,不过也不稀奇,毕竟不是一母所出的同胞姊妹,一个是原配长女,一个却是继室所出,况史氏与赵瑛是什么性子刘氏也心知肚明,情分好才怪了。 “当年之事,我还未出世,也不清楚其中的纠葛。 虽然姑母与咱们家多年未曾见面,但毕竟是我的至亲长辈,且幼时大表兄於我照顾良多,情分非比寻常。 此次咱们进京,于情于理都得过去拜访一番。 我已经命人递了帖子过去了,明日你亲自挑些补身子的好药材,咱们去定远侯府拜访一下。”赵俢吩咐道。 “好的,老爷放心,妾身会安排妥当的。” 刘氏虽心下好奇,但也知道有些事不好多问,这些事说不定是赵家一些不大光彩的陈年旧事,又涉及府中的老太太,纵使自己是赵家媳妇,也不能追根究底,便聪明的没有多问。 只暗自盘算明日去陈府拜访该准备些什么礼物。 想了想,便道:“不知那府中可有孩童?若有的话咱们还需准备些表礼。” 赵修正在喝茶,闻言忙道: “幸而夫人提醒了我,否则可要失礼了。大表兄已于前日回京述职了。 除了表兄表嫂之外,几个孩子也一同回京了。 听说还有一个跟咱们芷儿年纪仿佛的女娃儿,是表兄的嫡幼女。 自幼聪慧过人,长得十分好,阖家上下皆十分宠爱,在孙辈中是头一份的。准备的表礼你务必精心些,不可太减薄了。 我记得上回得的那匣子南海珍珠还在库房里,不如把这添上吧。 还有,明日记得把芷儿也带上,一起去拜见长辈,也与她表妹做做伴。” 刘氏答应了一声,自去料理不提。 次日一早,赵家几人收拾妥当,便携着拜礼往定远侯府而去。 刘氏与孙氏妯娌二人带着赵芷同坐一辆马车,临下车前,刘氏到底有些不放心,把定远侯府的事又与孙氏细说了一遍,叮嘱道:“陈姑妈到底是侯夫人,虽是咱们姑母,也不可太过失礼,一言一行须得谨慎些,可别冲撞了。” 孙氏闻言自然应是,心中却有些看不上刘氏小心翼翼的作态,侯夫人又如何?难道要自己上赶着讨好她不成? 刘氏不知孙氏心中所想,只以为她听进去了,便不再言语。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到了侯府,陈泓陈洵早已等着了,紫菀亦打发了小儿媳姜氏带着管事媳妇在二门上相侯。 赵修兄弟俩则随陈洵去了外书房拜见陈珩。 这厢三人厮见一番,姜氏便带着刘氏二人进了上房。 刘氏与孙氏从未见过这位姑妈,心中不免暗自猜测,然而等真正见了本人,两人却是半日回不过神来,连请安都忘了。 眼前女子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年纪,身穿一件妃色绣缠枝莲纹的对襟褙子,下系象牙色细褶裙,微笑着端坐在上首,娴雅而不失雍容,肌肤白皙娇嫩,宛若二八少女。 若不是亲眼所见,简直无法相信眼前之人竟已过四十岁了。 姜氏见妯娌二人只顾发愣,不禁暗自好笑,便轻咳了一声。 二人方回过神来,忙上前请安见礼。 紫菀忙命人扶起,笑道:“快起来,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说话间早有丫头呈了表礼上来,不过是尺头、戒指、项圈并金银锞等物。 刘氏与孙氏忙谢过,命丫头小心收好,随后亦呈上了表礼。 紫菀见赵芷生的粉妆玉琢,圆圆脸蛋儿,极为讨喜,不禁颇为喜爱,携了她的手到跟前仔细打量了半晌,对刘氏笑道:“这就是芷儿罢,生的倒与我们家缃丫头有几分像,可惜你大嫂子带着湘儿回娘家拜寿去了,不然倒可以见一见。” 孙氏自进门一直不敢吭声,此时闻言忙陪笑道:“姨母你太过奖了,这孩子缩手缩脚的,没见过什么世面,哪里能跟侄女儿相比。” 紫菀闻言,眸光一闪,只做没听清。 刘氏眉头一皱,瞥了孙氏一眼,到底没有说什么。 众人说笑了一番,不觉已是过午,期间赵修兄弟俩亦进来请了安,因是外男,不便久留,不过叙了会儿话便退出去了。 刘氏怕孙氏再出什么惊人之语,也不敢多呆,用罢午膳,便找了个由头告辞了。 转眼又是春日,天气晴好,春光明媚,姜氏便约了嫂子孙氏在园中赏景。 到了桃林中,两人正说着话,孙氏却忽然脚步一顿。 姜氏心中疑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禁一怔,只见前方桃林中,自家公公与婆婆正携手在桃林中漫步。 在姜氏的印象中,公公一直是个颇为冷肃端方之人,威仪甚重,不苟言笑,没想到私下里对婆婆竟如此温柔。 忽见公公蹲下身去给婆婆清理裙摆上沾着的草屑,姜氏的脸莫名有些红了。 周氏嫁入府中多年,虽知道公婆情分好,却也没见过这般情景,一时也有些莞尔。 见弟媳还未回过神来,便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襟,使了个眼色。 姜氏会意,妯娌俩放轻脚步,对丫头们摆手示意,慢慢退了下去。 走出桃林之前,姜氏不由自主的回了下头,此时一阵清风吹来,无数桃花瓣飘洒而下,漫天花雨中,那双携手漫步的俪影渐渐朦胧,犹似一副水墨丹青,永远印在她的脑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