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低头》 第1页 月低头 作者:又能吹胜出了 文案 两对cp的冒险故事。 男主奶妈,女主刺客,男配女配辅助。 . 群像文,女权元素多,开篇劝退。 几大势力一起争夺七把钥匙,召唤神龙(不是)。 . 剧情紧凑,非常紧凑,超级紧凑,一言两语说不清。 反正是为爱发电写的,大家走过路过,有眼缘点进来了就看看吧。 . 全文存稿,发完拉倒,欢迎指导,但改不了,下本努力,争取写好。 . 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 ——李商隐 内容标签: 强强 仙侠修真 女强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无名 ┃ 配角:连吞,寸心,溪北 ┃ 其它: ================== 第1章 还魂 今日是广厦第一层卖场开张的日子。 广厦是一栋矗立在白色沙海中的木楼,坚实挺拔,在风中稳如磐石,宛如绿洲,却也因为过于高耸,不太真实,又仿佛是栋海市蜃楼。 它的第一层就高数万丈,占地万万亩,楼内既有良田屋舍,又有山川河流,人来人往,无数奇装异服的普通人与修士同入同出,一派繁荣景象。 “这鱼眼,确实是与外面不一样啊。” 说这话的姑娘腰间挂着柄九节皮鞭,穿一身白裙,白靴纤尘不染,一看就是修仙者,外袍是名贵的紫色鲛绡,颜色从上到下自浅而深,随着她的动作流转摆动,异常夺目。 饶是在金银如流水的广厦,能有这样的财力,用千金一寸的有色鲛绡线织成外衣,还能织出这样的花样,也是甚为罕见的。 但这在她那靓丽容貌与婀娜身段的衬托下,都显得不值一提。 “姑娘是第一次来上阙吧,怎么称呼啊?” 卖货的掌柜将她打量一番,心道,上等的鲛绡大都出自深海,这位想必来自下阙的哪个大户人家。 “我姓寸,”寸心点点头,漫不经心地看着周围的楼阁,“是第一次来,外面风沙太大,迷路半晌,要不是广厦的木材黑,真是差点找不到。” “姓寸……” 掌柜的纳闷,有这个姓吗?这么寸的? “寸姑娘,您拿着这个,就好找路了。” 掌柜殷勤地给她递了张羊皮地图,心里却想,没听过哪个姓寸的世家,还是先探探口风再好生巴结。 “进了广厦虽然没风,但闷得慌,这第一层还能透透气,越往上越不开窗,姑娘要是打算逛逛,不如就在第一层定一间上房休息,适应一下,再慢慢往上走。” 寸心一手扶在鞭子上,另外一手轻巧一翻,两枚上品灵石从袖内的乾坤袋里落入手心,“铛”地放在柜台上。 “留间上房,不要吵闹的。” “是是是,”掌柜拿过灵石,立刻笑地牙不见眼,“必然不敢惊扰到上仙。” “人还挺多,”寸心掏出手绢擦过额头香汗,又低头看了看地图,“跟迷宫似的。” 这是张附着术式的地图,手指贴上去操作,能够局部放大,将这片阴阳鱼形状的大陆画的非常细致。 这个大陆的模样,自古就是一副自然天成的太极图,分为黑白两团阴阳鱼,两边还有各自圆形鱼眼。 黑色阴鱼一侧书“无量海”,是一片茫茫的漆黑海域,点缀着几乎看不见的几座无名小岛,鱼眼处洁白无瑕,写着“浣雪坡”,这便是被人称为下阙的地方。 而上阙则是白阳鱼,一片白色沙漠,北边写“沙洲”,注着“边家大宅”,南边虚线圈出一小片,写“连家”,纯黑的鱼眼就是广厦了。 广厦是仙家庇佑普通人的绿洲,承载着上阙绝大多数人口,为那些不能在白沙漠气候下生存的普通人提供了容身之所,因此广厦中心又被称为“销魂窟”。 “是热闹,今日也是赶巧,正好有人退房,才空出上房,”掌柜说,“这不是难得一层卖场开门吗,听说还是件明镜散人的珍宝。”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寸心不露痕迹地思忖:不知是谁,在开拍当日退房,就这么有把握一定能拿到这宝贝? “你这地图不错啊,很清楚。”寸心随口夸道。 “那是,我们是生死门下的产业,用的自家地图,”掌柜的伸手划了几下,将广厦的位置放大,“下阙不敢说,上阙的街道门庭可是应有尽有,您看,我们主管的宗门就在这。” “生死门?” 又是哪出来的小帮派?寸心随口问道,划拉着地图。 地图将广厦内的势力写得非常详尽,而且是立体的,可以看到楼层,例如一层的“碧霄宫”、“华音寺”,二层的“生死门”等等。 “您远道而来,可能还没听说过生死门,”掌柜的提起自家宗门,语气十分自豪,“但是我们门主的大名,您是肯定有所耳闻的,他姓段名殊,是广厦二层的段家嫡子,家中排行老三,仙界人称段三公子!” 寸心吃惊道:“段遗星!” “正是,”掌柜很满意她的反应,点头道,“广厦段家是炼器大家,如今仙界叫的出名的法器全都是段家的手笔,段三公子在这一道上的参悟更是更上一层,但凡法器上刻着他的十字星标的,都是千金难求的宝贝,像是……” “行了不用举例了,”寸心赶紧打断他,段殊的法器有多贵、多厉害,她自己最清楚不过,因为她腰间那柄名唤“彩云边”的鞭子,就刻着一条长长的十字痕,“段三公子怎么自立宗派了?” 炼器比炼药还要赚钱,竟然有人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出来混江湖? “这些世家秘辛,”掌柜吞吞吐吐,“小的也不知……” 寸心又放下两颗灵石:“快说。” “哎,”掌柜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小声道,“听说段三公子与他嫡亲的兄长不和,利润分的不清,家中不知该由谁继承衣钵,所以干脆分家了。” “……就这?”寸心瞥了眼他手里刚握紧的灵石。 想听点大新闻,闹来闹去居然只是点内宅琐事?本姑娘是出来修行的,谁要听你讲宅斗? “不过这生死门也不少赚那!”掌柜赶紧补充说明,“短短几年,就成了广厦内仙界里生意最好的镖局,日进斗金,去年段家就做了决定,要将家族传给三公子。” 修仙界的生意与普通人家不同,世家的货物没人敢碰,小门小户就算被杀人越货也没人敢管,所以没有所谓的镖局,这种称呼,其实只是杀手组织的委婉说法,这在仙界又称为押命镖。 “这次明镜散人达到大成境界,得道升天,可谓千年难得一见,各路仙家都想来看看她留下的宝贝,但广厦呢……”掌柜的顿了顿,用故弄玄虚的语气接道,“只请了一位镖师来保护这件宝贝。” 这个镖师,指的就是杀手了。 “哦?”寸心望向远方的山寨,那里就是一层的中心,拍卖场的所在地,“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能让魏宗主如此托大?” 魏宗主名唤魏忠,字悯人,名如其人,是个平平无奇悯然众人的修士,也是广厦之主,当今魏家的当家。 “嘿,”掌柜的指了指门口的牌子,上面画着一把刻有十字星的匕首状标志,“生死门的镖师分为天地玄黄四个等级,共有一百位,全是金丹期以上的高手……” “嚯!” 修仙者只有凡人总数的百分之一,其中结成金丹的,又只有仙界总数的百分之一,因为结丹需结缘,不像筑基入门那样,只要有灵根就能迈入仙门。 百年千年的世家里,养着数百数千的门生,也大多停留在筑基阶段,能一口气拿出百位的金丹期修士,确实是一个极大的手笔。 “这百人中有九十位是黄级,有五位是玄级,只在生死门总门内活动,另有四位地级高手,随侍段三公子,而天级的,只有一位,”掌柜的指向卖场,“便是今日魏宗主委托的那位。” 第2页 “有点意思,”寸心摸了摸下巴,“那今天要拍卖的这件宝物呢,有没有什么消息可以透露透露?” “这个嘛,”掌柜的犹豫道,“我们门下确实有点门路,但是这是要保密的,不能提前告诉别人知道。” 寸心扬起纤纤玉手,在空中抹过一圈,一道紫色波纹就将两人环绕其中:“说吧,放心,在我的结界里没人能听见,我也不会告诉别人。” “好吧,”掌柜的左右看了看,“我看姑娘出手阔绰,想必也是要叫价的,开了场自然会知道是什么东西,早知道晚知道也没什么,就告诉姑娘吧——这个宝贝,名叫还魂丹。” “还魂?!” “不是字面上还魂的意思,”掌柜的赶紧摆手,“若真是那样的宝贝,我们也不可能知道消息,这个还魂丹的作用,与仙草类似,明镜散人飞升之前就是赫赫有名的炼药师,虽然不能炼制所谓起死回生的丹药,但达到极致却也能使人断肢再生,而这一丸的功效,则是能让内丹受伤、甚至销毁的修士,再铸自己的内丹。” “这和还魂有什么关系?”寸心疑惑道。 虽然重铸金丹的功效也非常难得,金丹在修士的丹田中结成,损坏后对修士没有别的影响,但再铸就需要重新苦寻仙缘,浪费大笔时间精力,可这功效跟这个言过其实的名字放在一起,就显得没那么厉害了。 “据说明镜散人早年踏入仙门之前,曾经痛失一子,但结成仙缘后,就再也不能十月怀胎生子了,所以她就炼制了这么一枚丹药,取名寓意,便是愿当初的失去的孩子能重新还魂,再度降生。” “竟然是这个意思?那就是说……”寸心惊喜道。 “没错,”掌柜的点头,“众所周知,女子若想结仙缘,就必定不能再结凡缘、怀凡胎,但有了这枚还魂丹,金丹与子嗣就可二者二者兼得,莫说女修想要,男修得此丹药……” 寸心欣喜若狂:“也能怀胎生子?!” “呃……不、不能,”掌柜的擦汗,“男修纵使有缘……也没那个分啊!但是如果不想怀胎,要掌好法门,无论男修女修,都能在体内共生两枚金丹,这可前所未闻的大事,日后两枚金丹相互融通、迈入化神,实力将会是何等强悍?飞升之期,指日可待!” “有点意思、有点意思!”这也不错,寸心不再失望,连连赞叹,一双美眸中露出贪婪的光彩,撤了结界,快速向门外走去,“多谢掌柜的了!” “姑娘慢走。” 客栈角落里,一个高大的身影也随之起身,跟在寸心身后。 第2章 仙侣 广厦通往二层的楼梯,就在卖场中,卖场门前挂着牌匾,“万紫千红窟”,也就是广厦“销魂窟”这一别称的由来。 之所以称之为“窟”,是因为这栋圆形土楼,木椽分了无数隔间,为四面八方的买家提供雅座,正中则摆着一台赤红铜炉,炉内燃真火,活似一个巨大洞窟。 雅座位置最靠正中的人,离铜炉最近,身份也就最高,穿着无不是广袖华服。 只有一个,一身黑色劲装的蒙面女子,与其他人格格不入,靠在楼梯旁边的通道处,认真地盯着那盖着盖子的铜炉。 她身高腿长,体型结实匀称,与其他柔弱纤细的女修真者不同,能看得出是个炼体的体修,双手覆在腰间的两把匕首皮套上,每个套子上都划着一枚十字星,十指布满老茧,头戴一顶无翅乌纱帽,笼住头发,遮住半个额头,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眉飞入鬓,眼尾狭长上扬,气势不凡,目不斜视。 但余光扫过,每一个进来这一层的人,都被她记在心里,同时也将场内每一句话听得真真切切。 “马上就要开炉了。”她身后右侧闪出一个持剑的窈窕美人,长发如缎垂在腰际,与她穿着同样劲装,提醒道。 “知道了,”她回复,“请告知三公子,有人想出手抢夺。” “呵呵,”她身后左侧又走出来一个持刀美人,与右侧的长相别无二致,声音都一模一样,是对孪生子,语气轻蔑地问道,“白衣秀骨也在,看你怎么收场。” “他会在开炉的瞬间出手,我会拦下来,”蒙面女公事公办地继续说,“但后续还有人想要坐收渔翁之利,届时可能要花费一番功夫。” “哼,”持剑女嘲笑道,“托大了吧,天字号也不过如此,这么重要的生意都能弄砸,你就等着天字易位吧。” “我不会让他们逃出卖场的。”蒙面女道。 “但愿如此。”持刀女甩下这句,与持剑女各自离开了。 蒙面女闭了闭眼,听到左侧的楼梯处,有一个人从楼上走下来。 这人脚步无声,就连呼吸都比常人慢数倍,若不是刚刚就从她眼前走过,她简直要怀疑这人已经半只脚迈入棺材了。 他仪表堂堂,高鼻深目,身材像是下阙人,比正常人大两圈,走在楼道里要时不时低头躲避横梁,穿着深蓝锦袍,腰间挂着木质名牌、虬形玉珏和红色同心结,腕上一串洁白的檀木佛珠,装束非常不起眼,只有背后背着的一把琴状物,外面裹着的月白色包袱皮,比较显眼。 从楼上下来的人,一般是原本就在广厦做客或做事的客卿,从楼下上来的才是客人,但即使是客卿,也有可能为了宝物反叛,蒙面女记住了这人腰间挂着的牌子,上面写着个“连”字。 连姓青年走到里侧,被一位白衣少年拦住攀谈起来,那人就是刚刚她说过,会在开炉时就出手抢夺的人,也就是持刀女口中的“白衣秀骨”。 他咄咄逼人地质问青年:“你给那姓魏的魔头做走狗,就不觉得愧对连家吗?” 这少年谈吐乖张,腰间配着两把仙剑,虽然眉清目秀,但身量纤细有余,气场不足,言行无状,可他身后却跟着数名白衣少女,都对他投以仰慕的目光。 “秀儿,你年纪不小了,跟家里人这么说也罢,在外面还这样口无遮拦,小心惹众怒。”连姓青年淡然地说。 连秀觑道:“少拿长辈那套来压我,你是哪来的分家人,敢对本少爷指手画脚?” 青年微微低头:“本无此意,是你拦我在先,我也只是替家主带句话,听不听在你,惹出事来我是不会管的。” 连秀跺脚看他走了,只好搂了左右少女重新坐下,口中仍是愤愤磨叨:“我的苦主多的是,有哪个敢来正面跟我叫板?他算什么东西,竟来管我?真想给他几个嘴巴,看他敢不敢在老爷面前得意!” “那是,他定然是嫉妒公子年少成名......”旁边少女附和道。 这位男生女相、又取女名的少年,是连家嫡系少爷连秀,表字彩蝶。 他自幼于明镜山中修习,出山一年便人尽皆知,三年名声大噪,却不是因为实力多高,而是因为善于盗窃。 他之盗窃,讲究的是盗亦有道,经常偷了东家的秘籍给西家,偷了西家的秘闻给东家,还美其名曰,为世家“互通有无”,所以不少得了好处又不愿承认不肯归还的世家,也就是他的“苦主”,对他顺手留些利润的行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直接雇佣他牟利,还成全了他侠盗的名声。 而且出名趁早,一般修士越是年轻,越能说明天分高,因为修成金丹便能永驻容颜,只不过多数人为了保持一个更加健硕的体魄,就算有能力结丹,也至少要等到十□□,身体发育完全以后,但这个少年却选择了揠苗助长,刻意提前结丹,看似只有十四五岁,想要出名的野心可见一斑。 但也有传言说,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因为他这枚金丹……也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因为金丹不埋入体内无法保存,所以他只好提前了结丹的年纪,而如果这是真的,他用着别人修行的成果定然会不顺手,若想再结自己的金丹,就非得有这枚还魂丹不可。 第3页 这些传言给他的声名笼罩了一层神秘面纱,名气越大,越是有无数世家暗中联络、想要拉拢他。 不过今日他的难度更大了,对卖品虎视眈眈的不止他一个。 连秀斜对着的座位,坐着三位红衣修士,频频向他看去,这三位不用看名帖,只看衣着就知道是沙洲边家。 连家多穿白色劲装,常佩白纱幕离,是因为在白色的沙漠中方便躲避魔兽,但边家一律穿红,且都是长袍高帽,连大氅都要用红狐狸毛,就是为了在白沙中能更显眼,这就是大门大户与小户的区别。 “区区一个连家,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贼子,还在那自以为是,真是可笑至极。”围着大红头巾、巾上挂着串串金铃、面覆红色轻纱的女子说。 “连家这些年也有了不少进步,听说内家大师兄已经迈入金丹后期了。”披着赤红大氅的青年不动声色地答道。 “连城确实是个将才,不知道他那妹子珠儿,修行得如何,你与她,近日可有联系啊?”坐在最当中的老者披着暗红锦袍,捋着长须,他枯松般苍老的双手十指指尖皆是红色,看着青年,笑盈盈地问。 “连珠……表妹,天资是不错的……”那青年立刻结巴起来,耳根也微微泛红,俨然一副情网中人,看得那红面纱的女子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这女子虽着红衣,却不姓边,只是沙洲边家的座上客,很少出院门,仙界有她实力了得的传言,但都没见过她出手;青年则是边家正经的嫡长公子,名唤边淮,是个刚成名不久的炼药师,师从一旁的老者——“拿云手”边大师。 这位大师是当初仅次于明镜山散人的炼药大家,如今散人飞升,他便是整个大陆的炼药第一人,雅座旁边堆满了人想要上门拉关系,都带着名贵药材和介绍信,却也都被红纱女袖中的几匹红练拦在门外。 边大师是个出了名的药痴,凡是赠送名贵药材求取丹药的,来者不拒,只不过能不能炼成、多久能炼成,就很难说清了,但即使如此,也仍然是门庭若市,眼下会无视送药上门的人,说明他此番只专注于一个目的,就是铜炉中的还魂丹。 “呵呵,”边大师慈祥地笑看着边淮,“这枚丹药作用了得,拿到后可做聘礼,让你带给珠儿姑娘。” “是。”边淮羞涩道。 边家是整个大陆四大家族之一,放眼上阙,只有鱼眼魏家能与之抗衡,所以这次的座位也设置得非常讲究,虽然广厦土楼待客不分贵贱,但边家所在的位置也是正东,紧挨着这次做东的段、魏两家。 眼看就要开炉了,魏宗主已经带着得意门生落座。 魏家与魏忠同辈的人里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修仙者,甚至不少都是普通人,不然也不会轮到他执掌广厦,晚辈里难得出了个天才,还叛逃了,成了魔修,所以魏忠才会被连秀戳脊梁骨称为“魔头”,魏家就只剩下两个勉强看得过去的魏姓弟子。 这两人是对庶出的兄妹,兄长名叫魏岚,年过三十才结成仙缘,家里一应事物不能全交给外族修士,只能由他打点,每日忙得团团转,刚刚露了个面就走了;妹妹名叫魏唯,结丹时要年轻一点,就是眼下陪同魏忠出席的人。 魏唯坐在魏忠下手,穿着代表魏家的黑色长裙,裙上用银色暗线绣着点点沙浪,身形消瘦如枯骨,面相刻薄,表情阴森。 仙家不重誉,即使是自家人,也随时可能背叛,这位庶出的小姐在自家院内受过不少暗算,难说会不会也在盯着今日的东西,想偷偷发一次横财。 魏家旁边是段家的席位,也就是今日唯一不用提防的东家。 同在广厦,段家也穿黑衣,因为是炼器大家,多在衣角绣红色火焰纹,段殊与段家分家后,为表不同,又在背后刺一红十字星。 段三公子姗姗来迟,大步流星,面带喜色,与魏宗主互相见礼,两人气质立分高下: 段殊年少俊朗,面如冠玉,唇角一点朱砂痣更添风流。与段殊不和的两位嫡兄虽然并未到场,但也是人中龙凤,都在金丹中期,这就难怪广厦总是传言,段家很快就要将魏家取而代之了。 段三公子身后跟着那对孪生子,现下各自多套了一层红十字黑袍,时不时嫉恨地望着对面的蒙面女。 但蒙面女没有时间注意自己人,只看到魏唯就收回了视线,因为在连秀旁边的雅座里,还有两位,也是她重点关注的对象。 这是一男一女,一对仙侣,男的高大英俊,行动坐卧无不流露出一段风流韵味,鼻如悬胆,唇薄如削,剑眉星目,尤其是一双黑眸幽深如井水,分外引人注意,来往的女客无不动容,男客也不禁要感叹两句,连秀身后的少女多,一个两个都频频向他望去,就连红纱女也偶尔瞥上两眼,蒙面女初见也觉惊奇。 他不带冠,黑发简单束起,穿着一身黑色紧身皮甲,勾勒出堪称完美的肌肉线条,领高袖窄,上臂手腕都套着皮套,手带黑手套,脚蹬黑长靴,也不配剑或其他兵器,十分潇洒,全身上下只有一处颜色,就是腰间挂着的一半紫玉。 这玉的另一半,就挂在他的仙侣腰间。 这女子论相貌比他丝毫不差,只是少了他那种过于诱人的感觉,杏眸柳眉,小巧翘鼻,唇珠粉嫩可爱,纤腰不盈一握,胸口分外饱满,曲线夸张,但丝毫不给人以轻佻之感,气质出众,白衣端庄,外罩紫纱,腰间挂长鞭,俨然谪仙。 蒙面女盯住的这个人,就是刚到广厦不久的寸心。 第3章 出手 “众所周知,女修结成金丹后,是不能再怀凡胎的……” 一位其貌不扬的男修站在铜炉上,驼背、目盲,且鼻孔朝天,但声音却浑厚动听,背上背着一个沉重的铁盘,正在介绍铜炉内的丹药。 他先是吹了一遍明镜散人,什么上次之战以来第一位飞升的仙家,等等等等,又吹了一遍魏家,赞扬广厦的容人之量,能承载此番拍卖盛景,最后两三句话,快速带过段三公子,竟有如此渠道能得来这等宝物,就准备开炉了。 这并非是他低看段家,相反,他是怕段家声名过盛,引来广厦主人不满。他腰间挂着广厦的名牌,是魏家的客卿,同时那牌子上也只写了一个红色的“地”字,说明此人没有名字,是生死门的地级高手之一,与那对孪生女同级。 开炉前,他看向魏忠,等待指示,但这铜炉上重达千斤的铁锁,却是在段三公子暗暗点头后才开始晃动。 数十名炼体修行的壮硕修士一起转着巨轮,使缠着炉子的锁链缓慢释放,在这途中,叫价开始。 “起价一万上品灵石!” “两万!” 声如碎玉,面如春风——碧霄宫的人开场就翻了个倍——青衣飘飘,摇着玉骨折扇的宫主,江琛,亲身前来。 江琛三十出头的面孔,风流倜傥,额前配着碧玉,腰间也挂着玉牌,仙界人称“玉郎”,左手拇指带着一个白玉扳指,右手时不时就将那扳指转上一转。 “两万一!” 华音寺则派来了“妖僧”渡情,他四仰八叉坐在座位上,一手甩在椅背后,一手端着个桶大的酒坛,趿拉着木屐的双脚担在桌子上。 一位客卿跟道两万二,又有一个外来客叫到两万三。 “两万五!”段殊身旁的两女异口同声地喊道,段殊轻笑了一声。 沉默片刻,场中又开始慢慢加价。 边淮:“三万!” “......三万还有吗?”驼背男问。 渡情:“三万零一百!” 江琛笑着摇头,边淮只好继续跟:“三万一!” 渡情:“三万一千零一百!” “五万!” 场中顿时安静了下来,这个价格已经过高了,寻常一件上等法器,有个一两万灵石也足够了,边家富庶,因盘踞沙洲,随意开采灵石,也只跟到三万,渡情只是在随意抬价,这个数字就算是魏家,也不一定能拿得出来,众人于是纷纷看向叫价的女子。 第4页 是寸心。 蒙面女转了转眼珠,片刻又继续盯着铜炉。她知道寸心为什么要叫价:锁链已经解开,要开炉了。 场中纷纷议论起来,“无量海来的吧”、“长得就不像上阙人”、“可能非我族类”…… 实在是这对仙侣外貌过于出众,被怀疑是下阙来的妖修也情有可原。 不过广厦防妖防魔的措施做的相当到位,楼内楼外到处都挂着“斩妖铃”和“照妖镜”,随处能听到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这在妖魔听来可谓是挖肉削骨般的折磨。 “没有更高的了吧?”驼背男站在铜炉炉盖上问。 “取出来吧!”寸心催促道。 “姑娘请将灵石交给身旁的侍卫,验过成色后,就能来取丹药了。” 一个红十字黑袍的壮硕青年走向寸心,寸心扔给他一个乾坤袋,青年端着放袋子的托盘一路走到段三公子附近,开始清点。 “开炉吧,”寸心天真地喊道,“让我也验验这丹药成色!” 驼背男扬手,随着炉盖缓缓被铁锁吊起。 开炉的瞬间,炉内喷出一股白色热浪,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金色丹药悬浮其中,只一瞬,众人看了个影,就倏忽消失了! “连公子!” 之前跟随连秀身旁的一名白衣少女尖声喊道,嗓子都有些破声了,却不是因为害怕自己被牵累,而是用一种崇拜到近乎晕眩的语气。 她旁边的另一个女子干脆直接就晕倒了,一手手背抵住额头,一首抚着酥胸,面颊通红地向后直直倒去。 “连公子不要管我们!”另一少女也同时喊道。 连秀完全没有要管她们的意思。 他左手单手操两把仙剑,剑身流光溢彩,一把踩在脚下时,另一把就握在手里,用以隔开四面八方袭来的暗器,手速飞快,交替持剑,转弯不用放慢,身形轻巧至极,滞留在空中的剑影,宛如彩蝶翻飞的双翅。 明镜山秘传的御剑术“万里寻踪”,以速度见长,在这时候被他用到了极致,几乎是一个呼吸的功夫就探入了丹炉。 在丹药消失时,铜炉四周便升腾起一圈“无名火”,火圈骤然收紧,却被连秀的彩蝶剑“斩断”,让他给逃了出来。 “她竟然失误了?”江琛若有所思地看向红纱女。 红绸在土楼中纷纷扬扬,坐在下面的人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两名一模一样的少女已经在半空中掀飞了长袍,黑蝶般落在了刚刚轻启的铜炉盖上。 “看剑!” “看刀!” 她们经蒙面女提醒,提前知道连秀会在此时出手,所以先一步出来,一飞刀一飞剑将连秀扔了个措手不及,同时炉盖上的驼背修士也将背上的圆盘向他掷去。 但连秀到底要比他们快很多。 彩蝶在炉下一个转身,足尖点上一片红绸,不仅轻易躲过,还灵巧一带,将刀剑穿在了飞盘上,深深钉进了旁边一处横梁。 “要打出去打!”魏忠“嚯”地站了起来,黑着一张脸,“广厦之内禁止毁坏木材!” 魏唯冷笑一声,暗道,好一个悲天悯人的广厦之主。 段殊脸色也不太好,赶紧起身赔罪:“很快,很快,这就解决,魏宗主请放心!” “无耻小贼!” 渡情大喝一声,晃晃荡荡站上桌子,“嗡”地将半坛酒甩出,砸向连秀。 酒坛碎在铜炉上,酒水一遇高温,蒸汽倏然升起,渡情又从胸口撤下两颗佛珠弹出,听得“叮叮”清脆两声,连秀来不及看清,被他一枚击中手腕,一枚击中手背,彩蝶速度不再如初,摇摇欲坠,但却竟然毫发无伤! “雕虫小技——”连秀狂妄一笑,向下掠去,“也想拿我!” “哎……”江琛摇了摇扇,与身旁的弟子说,“看来今天也留不住这白衣秀骨了,连彩蝶不愧是三载未失手,倒又给他赚了好大的一场风光,以后想必要更加嚣张了……” 他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黑影暴起,与彩蝶在空中相撞,而后勾着悬吊铜炉的锁链,轻盈翻身,站在锁链上,并未御剑,宛如荡秋千一般。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众人只听见一声诡异的巨响,就看到那蒙面女脚踩铜锁,右手将一把匕首收入腰间剑鞘,左手中握着一节血色断肢。 那是连秀的右手,手指还紧握着还魂丹。 “啊啊啊——!”卖场中回荡着白衣少年的嘶吼。 “这、这……”江琛张口结舌,“这是哪位上仙?” 一旁侍从回:“这就是生死门的天字号。” 渡情握拳敲桌:“怎么不追?!” “丹药可抢回来了?”寸心焦急地喊道。 连秀跑了,似是有什么逃命的绝技,无人能拦住他。 蒙面女也没有打算去追,只是冷眼看着他座位上倒成一片的少女。 那些女子各个呼天喊地、痛哭流涕,还有一个当场就要拔剑自刎,幸而被侍从按下。 蒙面女将断肢手指掰开,取出丹药,断肢投入火中,打算将丹药重新放入炉内。 寸心甩开九节长鞭,缠上横梁,霞衣飞扬,荡到她身前,张开手问她索要。 “货真价实,姑娘就是不信我生死门,也该信这销魂窟万万年的招牌啊,”段殊打了个圆场,顺便吹嘘了一番魏忠,“有魏宗主做保,我们哪敢卖假呢?” 寸心歪头争道:“万一被那小贼掉包了呢?” “看就看吧,”段殊摆摆手,“别带出去就行,灵石还在清点。” 蒙面女与寸心对视了一阵,右手将刚归鞘的匕首慢慢拔出,左手放松了手指,最终还是让寸心将丹药拿去,对着火光仔细辨认。 上品丹药只需识色、闻香,就能辨认出品级,但具体功效如何,还需当场服用,亲身感受,才能算是买卖完成,现在只待检验灵石完毕后,寸心服下丹药,确认无误就算交易结束,周围一圈看客有的在等着看效果,毕竟上品丹药难得,长长见识也很好,有的则看红了眼。 边大师双拳紧握,一双“拿云手”的红色十指抠进皮肤内,看起来像是渗了血十分瘆人,红纱女一言不发,边淮则垂头丧气。 “缪夫人。”边大师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 “我已经出手过一次了,”红纱女冷淡地说,也不管边大师与边淮的脸色多差,“白衣秀骨确实有几分手段,拿不到也不是我刻意为之。” 边大师质问:“那为何那位天字号能拿到?!” “我怎么知道?”缪夫人说完,不知从哪恰好吹来一阵风,摇动了她红头巾上的金铃,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边大师不再言语。 寸心未曾在意这边动静,只是收了鞭子握在手中,认真端详丹药,自己看过后,又与那位相貌出众的伴侣招手,让他也来看。 那黑衣美男子也不御剑,只靠腿部的力量提纵而来,看似与蒙面女类似,也是个炼体的体修,只是功夫略逊几筹。 “你看着是不是?”寸心举给他看,他点了点头。 “看是看不出的。”他开口说话,一把金石般的嗓子非常匹配那张俊脸,动听得紧,蒙面女也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蒙面女提醒道:“还不能服用,要待灵石检验完毕,否则我会将丹药从服用者内腑中挖出来。” 寸心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蔑视,一丝自傲,让蒙面女心跳骤然加速。 段殊身旁检验灵石的壮硕男子靠近段殊,在他耳畔说了两句话,段殊脸色大变,正欲呼喊,却见寸心直接将丹药放入口中! 蒙面女反应极快,立刻持匕首刺去,美男子行动也不慢,用带着黑手套的双手紧紧夹住刀身,不过天字号更加强悍,直穿而去,男子为这强力咋舌,抵挡不住,只得用巧劲转移冲力,拖延了一息的功夫。 只这一息,寸心就已经将丹药咽入了腹中。 “真的!走!”她一甩长鞭,揽住那男子手臂。 第5页 蒙面女哪能给她逃跑的机会,刻着寒星的匕首刀刃已经来到寸心的丹田处,欲将她肺腑剖开,但却不知被什么挡住了,巨大阻力与压力相击,将寸心撞向客座。 未料竟有这么大的冲击,寸心与蒙面女两人都吃了一惊。 美男子支撑着寸心,面色不愉地看了一眼蒙面女,似乎要将她仅露在外的眉目死死记住,而蒙面女毕竟身为体修,只在锁链上退了几步,便站稳向他们冲去。 段殊刚刚一时紧张,没有叫出口,现在回过神来,大喊道:“把这女人给我拦住!” 寸心与伴侣破窗而出,蒙面女紧追其后。 原本坐在连秀另一侧的连姓青年起坐,向段殊走去,矮身低头与他单独说了两句话。 第4章 结缘 寸心二人冲出销魂窟,闯入集市,蒙面女在身后越追越近。 “怎么回事?”俊美的男子关切道,“怎么不用缩地术?这样我们逃不掉!” “我也不知!”寸心捂着腹部,额头渗出豆大的汗水,“内丹碎了!” “什么?!”那男子还在震惊,寸心已经支撑不住,倒在他怀中。 蒙面女身为体修,耳聪目明,在身后听的真切,心道:原来这女子不仅有保命的屏障,还有缩地成寸的秘术,怪不得如此胆大,但现在她的同伙发现她逃不了了,肯定会将她弃之不顾,且看她接下来要如何。 但那美男子的行动却让人出乎意料,他抱着寸心拐进一家凡人医馆,将寸心放在馆内,果断转身回来,试图孤身拦住蒙面女! 看来不要命了......这人间还真是有情痴? 蒙面女持匕首飞速近身,与那美男子缠斗起来。 对方不用刀剑兵器,只一双比铁还硬的拳头,时而变化成掌,时而成爪,功夫还算不错,但体修缠斗的技能说白了也就那么几手,重要的还是力量,所以只过了两招就被蒙面女震得退无可退。 蒙面女刚在铜炉前被他拦住了一刀,知道他并非花架子,无意与他拖时间,左手把另一把匕首也出鞘,钻了个空隙,双刀同时抹向他的颈部,准备一招毙命。 “?!” 刀歪了。 蒙面女一个错身,明白了,此人有水灵根,刚刚用了水雾折射的方式,使她视觉上产生了错觉。 这招有不少体修会用,但只能用一两次,再用就不好使了,蒙面女抬腿梗扫,将他踢得倒飞栽向医馆,没有了他的遮挡,视线也清楚了,能看到寸心还躺在医馆的床上,已经晕过去了。 广厦的凡人习惯了这些修仙者每天打来打去,大夫们更是早就看透了,行医济世都有一个默认的传统,就是绝对中立—— 不管谁进来,能治的都给治;不管谁想带患者走,反正也拦不住,就干脆不拦。 现在寸心身边就来了个捻着胡子的大夫,眯着眼睛,完全无视旁边的美男子和蒙面女,坐下就给寸心把脉:“……嗯……没什么问题,身体不错,就是有点体寒,平时是不是经常手凉脚凉啊?” “……嗯?”寸心虚弱地睁开眼睛。 “没事,多运动就行了。” 凡人大夫看不出金丹上的伤,说到这还被一旁打斗发出的“嘭”一声巨响吓了一跳,自己抚了抚胸膛,对那两位道:“别把那些罐子打碎了!” 修仙者不对凡人动手,也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所以他这么说了,蒙面女与美男子就真的也往旁边挪了挪。 那美男子似乎是水土双灵根,还时不时搡出一把沙尘,非常难缠。 大夫在一旁叮嘱又重新闭上眼的寸心:“你们修仙者啊,平时就仗着能御剑,也不运动,走走就行,哎,你看这两位,是体修吧?就很好,没事多走走……” 凡人不知道,炼体其实是有要求的,如果不具备金、土这两种灵根,是很难在体质上有所成就的,而且多数人吃不了粹体时痛不欲生的苦,除非是天生金土双灵根,很少有人会选择做体修。 “但是你们练体的,也得注意适度啊……”那大夫还在唠叨,蒙面女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美男子的每个招式都没什么特殊,但层出不穷的小伎俩用的非常有灵性,皮糙肉厚、耐力强,基础很好,速度比起连秀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实力的差距摆在那里,蒙面女不知道他这样耗下去有什么意义,看他舍命一搏的气势,似乎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蒙面女眉头越皱越深,力气越来越大,半柱香的功夫,终于把对方逼入绝境,满身是血,难再起身,但每当她要靠近寸心,对方就又冲过来,如此反复了好几次,连大夫都看不下去了。 “哎……苦命的一对啊……”大夫道, “生憎平望亭前水,忍照鸳鸯相背飞,”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蒙面女警惕地停下动作,回身摆出迎战的架势,“姑娘要不先等等,听我说句话?” 医馆门上没有挂帘,进来的这个人却要低头猫腰,是因为体型过于高大,蒙面女到现在才注意到他,也是因为他气息藏匿的太好了——这人正是之前被连秀找茬的青年。 “连大夫!”刚还眯着眼睛看打架的老大夫,立刻把眼睛睁得滚圆,飞速站起来,给对方鞠了一躬,“您怎么来了?快快快、请上座!” 蒙面女一边看着连姓青年,一边盯着床上的寸心,确定寸心还在沉睡,怕她被美男子趁乱带走。 “不必多礼,”连姓青年也给老大夫鞠躬,“我来也是有事相求,不知道大夫方不方便给我把这间屋子腾出来半天,我有话想对这三位说。” “没问题没问题,当然没问题!这话说的,多生分啊。” 老大夫一叠声地答应,殷勤驱散众人,还给他们把门带上,窗户关上。 “在下连吞,刚才曾经见过的,没有跟姑娘自我介绍,请恕无罪,”连姓青年说着,从怀中取出两块木牌,一个写着“连”,一个写着“天”,递给蒙面女,“我已经替这两位将还魂丹买下,这是你们段三公子的手信,你来看看是不是?” 这名字怎么听起来怪怪的?这人真的是人吗?蒙面女在心中记下。 她只看了一眼木牌便道:“没错,我现在把还魂丹给你剖出来?” “咳咳咳……” 一旁的美男子坐在地上,背靠药柜,吐出一口血,还要逞强起身,纵是如此狼狈,看着却仍有一股野性难驯的魅力。 蒙面女刚出任天字号,第一次执行任务,自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痴情种子,心中有些怅然,但面上毫无动摇,说话也是滴水不露。 “你还拿着一张天字号牌,是要雇佣我?”蒙面女问连吞。 “段三公子说,他需要与你将还魂丹的任务当面交接之后,才能让你接手下一个委派,现在我要跟他们谈谈,”连吞送客道,“姑娘请先自便吧,交接完毕再来找我。” 合情合理,这次损失不小,要先回去挨骂。蒙面女点头离开了。 连吞走向寸心,那美男子挣扎着站起来,手扶着药柜,在木头上留下一片血手印。 “别动她,你要什么,我有的、我知道的,都能给你。” “哦?”连吞坐在寸心床畔,意味深长地笑着扫视他的全身,颇具暗示意味地问,“都给我?要是我提了什么无礼的要求呢?” 美男子愣住了,半晌低头哑声道:“都可以,只要你发誓会放过她。” “发誓有什么用,”连吞捏了捏腰间的红色同心结,“我有更好的方式,你听说过‘不解缘’吗?” 美男子脸色阴沉:“连家的秘术,听说过一点,不是只传门内弟子吗?我在销魂窟里听到连彩蝶说,你是外家人。” “想套我的话,你还早了一百年,”连吞慢悠悠地说,“我与你今日结下‘不解缘’,日后我为你做一件事,你就也要按我所说,回报我一件事,很公平,就像情人一样,直到地老天荒也不能解开,你不用有顾虑。” 第6页 听到这个说法,美男子本来苍白的脸色,已经转为铁青,但还是立刻同意了:“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得伤害寸心一分一毫。” “原来她叫寸心?”连吞将手指搭上寸心脉搏,笑着摇头,“不不不。” “不要碰她!”美男子捂住胸前伤口,怒不可遏,“你现在就要出尔反尔?!” “别怕,我是医生,”连吞调笑道,“我的意思是,我要更体贴,对你更好——我不仅不会从她体内剖出还魂丹,我还要将还魂丹彻底赠送给她,不然我岂不是白花了这些灵石?” “撤底?”美男子慢慢挪到寸心身边,提防地看着连吞,“别卖关子。” “还魂丹是给体内已有金丹的修士使用的,”连吞不紧不慢地从背后摘下月白色的包袱,放在腿上,“寸心姑娘金丹已经碎了,需要一个一流的大夫帮忙,才能消化这个丹药,也就是我。” “你救寸心,”美男子坚定地说,“我答应你做任何事,只要不是伤害她。” “孺子可教。”连吞一手按着包裹,一手按同心结,点头,“首先,要坦诚交换姓名。” “溪北。”美男子答道,“桃花开尽,正溪南溪北,春风春雨。” 虽然凡人世界歌舞升平,但修仙者的世道利益冲突太大,不乏没家没姓的孤儿,随便起名字的很常见。 连吞想了想,说:“词是好词,但我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不是起的这个意思。” 溪北心下一惊,怕他猜到自己的身份,没有回应。 连吞观察他的表情,心想还是太嫩:“不过没关系,不影响。” 同心结骤然散开,化作万千红色丝线,将面无表情的溪北缠绕其中,几圈以后在空中变幻成结,最终分出一根丝线,结成一个微小的同心结,挂在溪北腰间,剩下的变回原样回到连吞手中。 连吞看着他不动声色将同心结与旁边的紫玉拨开,忍俊不禁:“礼成,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救人要紧。”溪北提醒道。 “自然。” 连吞将月白色包袱解开,里面躺着一把古琴。 这琴通体洁白如雪,不知是什么木,琴池一侧刻着两方大印,一方阴文书“青天碧海”,一方阳文书“月佩风环”,七颗玉轸细腻通透,白中透紫,宛如点点花瓣,轸上无弦,是典型的心弦仙琴——无弦无声,只能用心去听。 待连吞将双手按上琴身,溪北只觉“铮”地一震,掠过耳畔,方才发现,连吞的十指尤为修长,只是因他身材过于高大,平日人很少注意到。 溪北自认自己的骨骼皮相已经是相当出色了,但也不得不承认,连吞的这双手,要比他的,生得更好,尤其是放在这琴上时,也比他平生所见的任何人的手,都要更好。 溪北也自觉见过无数仙家乐器,个个是一等一的珍宝,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一把琴,一时不禁看得痴迷了。 “伤势怎么样了?”连吞问他。 溪北恍然惊觉:自己的一身伤,已经在刚刚心上掠过的一声琴音时,如同大风拂过月前乌云般,消散了。 连吞笑看他:“这是我为你做的第一件事,你可以回报我了,我想想看……” 溪北:“?” 溪北咽了口唾液,梗着脖子跪下,回头看了看躺着人事不省的寸心,心中苦涩,等连吞指示。 连吞却道:“你夸它几句吧。” 溪北:“???” 场面僵持了一会,连吞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溪北,溪北心想,给寸心修补金丹要紧,僵硬地说了一句:“这琴很好。” 连吞得意地哼笑了一声,自顾自介绍道:“这是世上第一的仙琴,一般人见不得的,你已经是我的人,我才给你这份殊荣,告诉你它的名字,叫做梅梢月......” 眼看连吞还要继续吹自己的琴,溪北连忙打断:“可以救人了。” 连吞看着寸心沉默了一会,在溪北以为他因被打断而发怒时,他却说道:“现在伤患有两个选择,要由你来替她做主。” 溪北:“快说。” “第一,用她体内的还魂丹修复她的金丹,”连吞看着他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第二,散掉她的金丹,用还魂丹将她重铸回结丹以前的状态,这样她就能为你怀胎生子,日后想结丹可以再另寻仙缘,她醒来后,我不会告诉她可以有第一个选择这件事,这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不是吗?” “选第一种。”溪北毫不犹豫地说。 连吞话里有话地笑道:“但愿她也能像你待她一样待你。” 第5章 妖女 蒙面女装作离开,实际上一直在医馆门外,听了个大概才走。 她赶回生死门总门,从销魂窟卖场绕着旋转楼梯一路向上,走到二层,半路遇到魏唯,闪到一旁弯腰行礼。 魏唯轻蔑地看了一眼蒙面女,只当没看见,忙着与魏家影卫说话。 影卫在问,如何处置被连秀抛下的那几个少女。 “吵得我脑袋疼,把舌头割掉;长了耳朵也不顶用,我怎么说她们都不听,那就再把耳朵也割掉吧。一共五个,就是十对,割完给我送来,我数过后,你们再送走。” 魏唯压低声音交代。 她不知道蒙面女能听见。 因为体修本就不多,修到蒙面女这种水平的更是没有,所以她不知道炼体能使人耳聪目明到这种地步,能将周围人的低语乃至呼吸全都听清——这件事蒙面女连段殊都没有告诉。 那些连家少女竟然是魏唯的人——蒙面女将这件事暗暗记在心中,走到总门门口,深呼吸,打开门。 一只烧得通红的精钢鼎飞来,砸在蒙面女肩上,她也不躲,蹲下来将鼎捡起,关上门,走到段殊的座前。 “你知道你们这点小心思,坏了我多大的好事吗?” 段殊闭着眼靠在座位上问。 他身后站着之前清点灵石的壮硕青年,座前跪坐着两个孪生女,一个枕着他的大腿,一个抱着他的小腿,脸上都带着泪痕,看起来十分惹人爱怜。 “别哭了!” 段殊不耐烦,捏着那个蹭着他大腿的美丽脸蛋,向前推去。 再近一步就是炼器的火炉了,美人只好忍住眼泪,惊慌噤声。 “你们以为是谁的错?废物!没那个金刚钻,非要去揽人家瓷器活!” 段殊抬腿踢开另一女子,又回身冲蒙面女大骂道:“还有你!你为什么不早出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想看这两个蠢货出丑!可是结果呢?!” 段殊起身绕着火炉踱步:“平日里勾心斗角也就算了,现在连广厦的木头你们也敢动了?真是岂有此理!” 蒙面女低头,装出惭愧不已的神色,心里却想:又不是我做的,谁知道那个连秀为了炫技这么没有素质? “本公子早晚要入主上层,以后这广厦就是本公子的产业!” 只有自己人,段殊毫不遮掩地咆哮:“你们现在伤的每一截木头,都是我家里的支柱!是我的!知道吗?木头伤了再补,你们知道这对上层的工程有多大的影响吗?” 三女一男沉默地听他歇斯底里,他又叹口气,苦口婆心地说:“哎……你们不知道,广厦已经很老了,它经不起你们这么折腾了,我只希望等我接手时,不要得到的只是个伤痕累累的广厦,这很难吗?” 蒙面女受不了他这么夸张,打断道:“属下有别的消息,希望能将功补过。” “哦?”段殊发泄完了,喘了口气,搓了搓双手,“说来听听?” 蒙面女看了看两个孪生女。 段殊无奈摆手:“行了,退下退下!实力至上懂不懂?真不明白你们一天天一个个的,都较什么劲!” 两个少女恨恨地出去了,壮硕的青年还没有,段殊说:“不必避他,你说吧。” 蒙面女联想到了连吞调戏溪北的话,顿时觉得这两人关系不太对。 第7页 那名壮硕青年也是地字级高手,是生死门内除了段殊以外所有人的上级,平日负责管理内务,虽然所有杀手都没有名字,地字号也有四位,但段殊只要提到“地字号”,就一定是在叫他,两人关系可以说是十分密切了。 蒙面女心里回想着段殊平时确实不近女色,面上不动声色道:“我偷听到了还魂丹买家与抢丹药的两人谈话,那买家名叫连吞,抢东西的女子叫寸心,男子叫做溪北。” 段殊:“寸心......没听说过,但是她的鞭子不错,我记得,响声很好听。” 蒙面女:不愧是炼器的,那么漂亮的脸不记得,兵器什么响动倒是听的清楚。 “你,”段殊对那壮硕青年说,“回头帮我翻翻账,看看我炼过几个鞭子,都什么样的,给谁炼的,都找清楚——这条鞭子如果不是出自我手,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炼到这种程度?” 虽然听着自负,但不得不说,段殊是有这个自负的资本。 “西北、西北……倒是有点耳熟,一时想不起来。” 段殊又想了想:“这个连吞……连大夫,听说是个不错的人,不过平日没和他打过交道,这人背景很神秘,连家家主非常看重他,魏老魔头也对他不错,经常邀请他去上层,有没有他的别的消息?” “他是医师,也是个琴师。” 蒙面女怕惹段殊不悦,特意跳过了“不解缘”那段:“他背上背的,是一把心弦琴,名叫梅梢月,我听到了那把琴的心音,非常动听。” “哦!”段殊连连点头,“这是个大消息!我早知道他天天背着,肯定是个宝贝……” 蒙面女本以为段殊会对连吞琴师的身份感兴趣,没想到他却只关注那琴…… 不过细想也对,毕竟段殊不知道连吞用琴施法治病,但她也只是听见没有眼见,不敢确定,当下思忖着,这件事是该说不该说呢? “这琴可以,心弦琴不多,听说都别有功用,我们要把这个弄到手。” 段殊规划着,搓着手踱来踱去:“弄到手,送给蓝霜吹!她最喜欢这种东西,届时我们就能去上层了……不错,不错!” “地字号”突然想起了什么,凑到段殊耳边提了两个名字说:“蓝霜吹、溪北。” 段殊愣了愣,恍然大悟,又不高兴了:“溪北......原来是这个溪北......拿我笔来!我要跟蓝霜吹问清楚!” 蒙面女问:“蓝霜吹是何人?” 壮硕青年为段殊拿来铁笔木笺,段三公子落笔入木三分。 “上层合欢殿的妖女,”段殊边写边说,“过两天你就知道了,她最喜欢收集乐器,等她回信,如果确定这个溪北与她无关,你就找机会把这个溪北给我抓来。” “是。”蒙面女不敢多问。 难道也是相中溪北的皮相了?情之一字真难参透啊…… “最好要活的,”段殊说着,“要是有关系就算了,都听她的,到时候做一个顺水人情。” 段殊写完又问:“连吞有没有说,他要委派你做什么?” “没有。” 段殊点头:“你现在就去找他吧,记得随时报信,今天你第一次出生死门,就闯下这么大祸,这个任务要是再出差错......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属下明白。”蒙面女低头退出去。 她走到一半,好巧不巧,又在楼梯上撞见了魏唯。 魏唯正在接待今日的来客,满脸堆笑,说话拿腔拿调,态度殷勤,与刚刚判若两人。 “往日从来没有这种事的,今日是段三公子没分寸了,到底是小门小户,我们平日爱广厦胜过爱自己,为了百姓,多少灵石都往这木材修葺上贴补,哎,让他今天这么一闹,我几套头面都得给填进去,没得素素静静的,让郎君见笑了。” 魏唯这一席话,说得相当不体面,尤其是最后那个“郎君”,简直是神来之笔。 蒙面女暗中打量对面人的脸色。 果然江琛也挂不住了,赶忙道:“魏七姑娘叫我江宫主就行了,什么‘玉郎君’都是妖女带头乱喊的,段家在广厦是小门小户,那我们碧霄宫更是不敢高攀,我看晚宴我还是算了吧。” 魏唯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说错了话,竭力想把人留下,语气慌张:“江宫主,沙洲的边家人连家人都走光了,你再走我们这聚会也不好看了……” “我记得白衣秀骨带了不少美人来呢,都是连家外家弟子,不是很热闹吗?” 江琛也是急于摆脱魏唯,摇着玉骨扇,故作轻佻地到处张望。 “那些白衣美人呢?咦,这位黑衣美人也不错,身手了得,我正想结交一番。” 蒙面女刚准备走就被点名,只好回头给魏唯鞠躬行礼。 魏唯气的表情都没了:“都杀了。” “啊?”江琛吓了一跳,“......这么快?” 魏唯自觉失态,赶紧又嗲道:“这还是我劝了半天的,奈何段三公子一定要杀,说是不杀不能填补他的错处,怎么给广厦的百姓交代啊。” 蒙面女心中一惊:段殊平时轻易不杀人,且她刚从段殊那回来,去时还听魏唯说是活的,要送走,现在就死了,还要推给段殊,这些人到底是死哪了? “可惜还这么年轻,”江琛发自内心地摇头惋惜道,“也不是她们抢的东西,不是她们毁的木材。” “江宫主心地好,”魏唯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蒙面女,“可是若没有她们这么纵容吹捧,连彩蝶也不会如此嚣张。” 江琛点头称是。 “江宫主叫你一声美人,”魏唯突然说,“你也把蒙面巾摘下来给看看啊?” 江琛和蒙面女都没料到,她突然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蒙面女疑惑地打算取下面巾,江琛却怕得罪段殊,赶紧出手阻拦。 “没必要,美人嘛,就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比如缪夫人,比如……”江琛说着,突然看到渡情路过,赶紧如看见救命恩人般跑过去了,“还有要事!先行一步,失礼失礼。” “缪夫人又是哪个!听都没听说过!”魏唯咬牙切齿道。 蒙面女略一犹豫:“我面上有可怕疤痕,贸然揭开,怕冒犯到仙子。” 魏唯露出个感到恶心的表情,快步走了,似是不屑于与蒙面女计较,边走还边咒骂:“长个男人身子怪物脸,什么玩意……” 其实蒙面女并无疤痕,只是为行动方便才覆面,体型也很好,只比寻常柔弱仙子略显健美,是不同的风格。 崇尚女子形如若柳的审美,只在普通保守的大户人家中尚存,结下仙缘后女人不能生子,所以男修女修都一样,魏唯会说出这种话,正是因为她在充满普通人的魏家内院里被蹉跎太久了。 蒙面女替她惋惜地摇了摇头,继续去寻连吞了。 第6章 佛修 “寸心,你醒了!” 溪北焦急地望着伴侣:“你感觉怎么样?” 寸心迷迷糊糊问:“我的金丹怎么好了?” “这位连大夫花钱买下了还魂丹,给你医治好了,”溪北坦然地说,“你运转一下灵力,感觉怎么样?” 寸心抬起手,一股无形的风围住十指,化作一只透明手套:“没问题,感觉比之前还好了……” “就是这个,”连吞看着寸心的手,“我就是相中了你这个能力,才费时费力花重金救你的。” “你眼光倒是好,”寸心傲然道,看向溪北问,“他是不是威胁你了?” “不至于,”溪北安慰她道,“他帮了我们,我也答应帮他一个小忙。” “是我太冒险了,”寸心没来得及反省,忍不住问道,“……其实我刚才就想问了,这不是追杀我们的那个人吗?” 寸心指着角落里的蒙面女。 蒙面女宛如跟朋友打招呼一样,冲她点了点头。 “我就睡了一觉,”寸心迷茫道,“醒来怎么就这样了?我还以为要完了……” 第8页 溪北苦笑着将她揽在怀里:“没事的。” “你看,你的爱人这样体贴,这样为你着想,你是不是也该给他回报一二?为我做点什么?”连吞对寸心说,“在下连吞,你可以叫我连大夫,连先生,我们的合作还长着呢,今天先熟悉一下,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寸心靠在溪北怀中,打量连吞身前的那把梅梢月:“谁跟你自己人……你是连家人,字什么?号什么?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 “我有名无字,跟姑娘一样,”这连吞开起玩笑来连自己都不放过,蒙面女疑惑地瞟了他一眼,“家里人去的早,没有长辈能给我取字,这位天字号姑娘也介绍一下自己吧?” 蒙面女:“我没有名字。” “嗯,”连吞点点头,“这倒是真的,我听说段三公子是个懒得起名的人,自己炼过的兵器一律不记得,寸姑娘这个刻着十字星的鞭子,大概也没有名字吧?” “谁说的!”寸心心性像个孩子,脱口而出,“我这把鞭子名叫‘彩云边’,段遗星不会起名还不能我自己起吗?” “好名字啊,”连吞言笑晏晏,“很有特点,飞琼伴侣,霓裳飘渺,星回眼,莲承步,笑入彩云深处……” 寸心以为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慌张看向溪北,溪北拍着她的肩膀。 “别废话了,你不是要去鸣凤阁吗?”溪北冷眼看他。 “在这之前还有别的地方要去,”连吞看向蒙面女,“否则这位无名姑娘免不得要束手束脚,会妨碍我们行动。” 蒙面女直言:“你这是什么意思?不信任我们段三公子?” “每个门派世家,都有自己控制外人的特殊手法,这种行为极不人道,我只是想帮你摘下桎梏而已,过后你会非常感谢我的。” 连吞双手放在梅梢月上,拨了两声,医馆内三人具是一凛。 仿佛一阵无声无色的清风,扫过三人的全身。 “这、这是什么?”寸心握紧溪北的手,溪北也觉不适,替她抚过后背,“心、心弦琴还有这样的用途?” “别怕,”连吞温和安抚道,“听过心弦切诊吗?” 寸心:“听过是听过,可不是这样的诊法啊!这简直像是……像是搜魂!” 连吞不太高兴:“你拿魔修的那套跟我们琴师比?我只是听一听你们的身体状况,好为你们诊疗,只能给你们带来无限的好处,没有坏处,比如无名姑娘,你体内的不和谐音就藏在丹田,是不是筑基时被你们段三公子埋入了什么金银铜铁?” 三人望着蒙面女,她警惕道:“此事只有我们生死门内部人知道。” “这件东西其实很好猜到,一把锁。” 蒙面女大惊,忘了防备,吐露心声道:“你能开吗?!” 连吞又拨了一次弦,细听半晌。 “不能,”他说,“这是一把四方锁,锁的结构非常复杂,还有机关,我能听出来,却不会开,但是我猜你们段三公子自己也不一定记得怎么开。” 蒙面女失望透顶:“他记忆力确实一般,但是我眼见他开过,这锁是循环使用的。” 连吞问:“他既然让你看过他开别人的锁,就说明你们每个人的锁都不同,是不是?” 蒙面女起身,有些犹疑不定:“是……” “那么就一定有密码,”连吞胸有成竹地说,“密码一定藏在什么地方,你想开吗?” 蒙面女看了连吞片刻,坦言道:“锁里锁着我的金丹,他自己就是机关的万用钥匙,随时能催动机关折叠,绞碎金丹。” “不太好办,”连吞思考道,“需要你做一个双面间谍。” 溪北很不痛快:“你替她冒险开锁,她会老实替你进鸣凤阁?” 蒙面女走到连吞身前,伸出右手,摊开成掌:“你替我开锁,我就替你进鸣凤阁,击掌为誓。” “爽快,”连吞也举起右手道,“连吞!” 蒙面女:“无名!” 两人击掌。 溪北看得目瞪口呆:“如果这也算数,为什么我……我要……?” 连吞笑道:“当然是看你长得好看,趁火打劫,如果无名姑娘把蒙面巾摘下来是个绝色美人,那我也不能放过啊。” 寸心看向溪北:“你怎么了?” 溪北:“……没什么,现在要怎么进生死门?” “你先说要去鸣凤阁做什么,”无名问连吞,“没有有用的消息,我就没有名目回去见段遗星。” “你只要告诉他,我去鸣凤阁是要拓印一把密匙,他就知道了。”连吞将梅梢月重新裹起来,“我是佛修,不会也不能杀生,所以要雇佣你来保护我。” 三人异口同声:“什么?!” “有什么奇怪的吗?”连吞给他们看自己左手腕上的白色佛珠,“我曾经皈依过佛门,还俗后华音寺至今还给我留有一席。” “好……”无名很快调整好状态,“段遗星身边有四位地字号,今日清点灵石的是人是最高级,他掌管内务,到时我会问他开秘宝门,在那里能找到账本,需要把段遗星支开,将他杀了,不能有动静,如果不能当场开锁,也不能留下翻找的痕迹。” 连吞期待着望向寸心。 “我能隔开声音,也能隔开痕迹,”寸心说,“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们?” 连吞又望向溪北,溪北只好说:“帮朋友一个小忙,如果有危险,你立刻用缩地术逃跑,别管我。” 寸心睁大眼睛:“那怎么行!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帮就帮吧。” “那我们怎么进去?”溪北问。 无名看着溪北,考虑了一会才说:“段遗星正想抓你们……” 连吞立刻道:“这主意不错!那我就亲自去跟段遗星谈,到时候我支开他,你们动手。” 寸心听得直冒冷汗:“你不是不会动手吗?万一被段遗星看出来,他先杀你,再杀无名,我们怎么跑出来?” “我皮糙肉厚,福大命大,”连吞不当回事,“现在就行动吧!正好,溪北你别换衣服也别擦脸了,就穿这身,都不用捆起来,很逼真。” 当天入夜,无名带着三人回到了生死门。 无名肩上扛着满身满脸血的溪北,在门前遇见正好回来、满手鲜血的两位孪生女。 持刀女好奇地看着溪北道:“这是今天那个逃跑的?” 第一次见持刀女这么好声好气地跟自己打招呼,无名受宠若惊,冷漠道:“是。” 持剑女直接上前,摸了一把溪北的脸,怜惜地说:“这是何苦呢,不管这女人,他自己不就跑了吗?受这么多罪,啧啧……” 无名赶紧回头看了看,连吞怀里横抱着“人事不省”的寸心,还好,寸姑娘没发作。 “我带连大夫见三公子,已经提前通报过了。” 门口的把守将几位让进去。 “怎么亲自来了!”段殊张开双手,本想迎迎连吞,结果连吞抱着寸心,一时没地方下手,只好习惯性左右交握搓了搓手心,“连大夫,快请坐!” “听说你们的交接任务不能语焉不详,但是我这件事,实在不能告诉天字号,”连吞将寸心放在地上,“思来想去,还是我来一趟,跟三公子单独说吧。” 连吞示意他去里面说话,段殊挑眉,将他让到里侧小屋,把门关上:“连大夫请讲。” “我这次是想走一趟鸣凤阁,”连吞用食指指了指上面,“拓印一把密匙。” 段殊大吃一惊:“你……连大夫,你这胆子可不小!” “实不相瞒,我也是受家中家主所托,不然怎么肯冒这个险?鄙人在广厦待这么久,拖来拖去,多少也得去一趟,拿不拿得来不说,给家里一点态度,不然一个外家人,手无寸铁,身无修行,横竖都是个死,”连吞诚恳道,“久闻三公子仁义,今日不才也是走投无路,身家性命,可都交在三公子手里了。” 第9页 段殊瞬间就相信了:“那让天字号陪同,不必避着她,连大夫肯告诉我,我也坦诚相待,我手下的人都我掌控之中,不会出问题。” 连吞给段殊鞠躬行一大礼。 两人寒暄片刻,都没心思多说废话,段殊出来就指示无名:“务必保护好连大夫。” 无名作势转身,走到一半,又回来说:“属下想申请一把兵器。” 段殊略一思索:“可以,地字号都去,互相看着点,别丢东西。” 地字号青年指示孪生女去叫驼背男,段殊又说:“地字号,你过来,先帮我查查这把鞭子,我是越看越眼熟……哎,这个溪北,长成这样,果然是蓝霜吹的那个,没跑了。” 驼背男已经上来了,地字号还在看寸心的鞭子,段殊见状对地字号道:“我陪他们去吧,你先看着。” 连吞赶紧留人,语气有些犹豫又为难:“段……段三公子,还有些事,有关上层,不知当讲不当讲……” “当讲,当讲!”段殊立刻回来,又对地字号说,“鞭子拿去看,把人都带走,这里给我清干净,一个不留,我要好好招待连大夫。” 地字号一肩一个,抗走了寸心和溪北,带着四位杀手向秘宝门走去,取钥匙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飞琼伴侣,霓裳飘渺,星回眼,莲承步。笑入彩云深处——向子湮) 第7章 得手 秘宝门内,无名淡定地走向摆满匕首的一面墙。 这间密室很大,周围全是神兵,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另有一面墙摆满柜子,放着秘籍,四周都装潢得富丽堂皇,钢筋铁骨,各种金属闪闪发光,一看就是段殊的手笔。 但屋子正中却放着一个木头柜子,柜子木材看着像在土里埋了好几百年,已经快腐烂了,周围很空,什么都没放。 地字号将门关上,把肩上的寸心和溪北扔在地上,提醒道:“规矩不用说了吧?没有申请的碰也不能碰,不能靠近,三公子的阵法大家心里都知道,留下痕迹小心自己的小命。” 持刀女:“说了多少遍。” 持剑女:“烦不烦。” 地字号没理他们,去一面立柜前翻账本。 无名暗中看着地字号的动作,正准备给寸心打手势,让她隔离声音,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三层高义求见,”门外人说,“三公子正忙,嘱咐地字号待客。” 驼背男对地字号道:“我看着,你去吧,上层的人不能怠慢。” “嗯,”地字号威胁地看了一眼众人,“都规矩点,记住,除我以外的地字号必须全都同时在场。” 他出门关上门的瞬间,寸心没等无名指示,就挥手将整个房间拢住。 持刀女与持剑女察觉,同时喊道:“小心!” “有诈!” 溪北一跃而起,按着两女的脸把她们头磕在地上,两女昏倒;无名则一把飞刀将驼背男瞬间结果;寸心敏捷地用清风托住血迹。 现场如无事发生一般。 溪北皱眉,指着驼背男,冷声问无名:“他杀过无辜的人吗?” 无名愣了一下:“杀过。” 溪北又问:“他是被逼无奈吗?” 无名迟疑道:“有时是,有时不是。” 溪北点点头,没再说话,取出提前准备好的乾坤袋,将驼背男尸体收拾进去。 无名看他没有要杀孪生女的意思,催促道:“你不杀她们就把她们带走,否则留下供出来就是我死。” 溪北看了看寸心,感觉寸心很介意,自己也不想带走这两个累赘,只好说:“我将她们的记忆抽出来。” 无名吃了一惊:“你还能抽取记忆!” “只有一点。”溪北懒得多与她说话,双手猛地探入两女额前识海,强行抽了两缕灵识出来,扔在空中消散。 “手套。”无名不再管他,催促寸心。 寸心挥手,无名动了动手指,指尖清风缠动,所触之处全无痕迹,立刻开始翻找地字号翻过的柜子,查账本。 门外忽然有人敲门,寸心伏在门上细听,是连吞:“开门。” 寸心点头,溪北将沉重的大门拧开,连吞闪身进来。 溪北问他:“段遗星呢?” 连吞说:“蓝霜吹给他来了封信,他忙着回信,地字号在接待高义,我说先走了,就溜进来看看,怎么,这两人不带走?” 溪北听到“蓝霜吹”的名字,身形一颤:“我抽走了她们的记忆。” 连吞眯眼看了溪北一会,寸心则摩挲了几下溪北的手背,让他安心。 “年轻人,别忙着恋爱,把正事忘了,”连吞笑着对寸心说,“来,借你手套一用。” 寸心又挥手,给连吞也带上一副透明手套。 连吞走到秘宝门最正中的柜子,打开柜门,手伸进去,取出一颗凹凸不平、其貌不扬的灰色石头。 他左手凭空幻化出一团水球,将石头包裹住,水球慢慢变成了石头的样子,他又重新把水球收入囊中,石头放回柜子,盖好柜门。 “风过无痕,果然神奇。”连吞称赞寸心。 “你拿了什么?”寸心问,“这柜子怎么没有锁?” “这东西属土,”连吞笑道,“五行中与土沾边的金、火,都不能碰,非常金贵,自然不能把锁上得这么近。” 寸心还想再问,却听无名突然道:“我找到了!” “赶紧走,”连吞说,“地字号要回来了。” 无名只看了两眼,将账本放回原位,一切复原,又从兵器架上拿了一把上好的匕首,无名连吞走门,寸心溪北走窗,四人一路都未遇见认识人,飞速撤离,出门直奔医馆。 医馆的大夫们似乎十分敬重连吞,早上给他们空出的屋子,一直留到晚间,四周闲杂人等也都清过。 无名心跳如撞钟不止,平日根本不当回事的一段路,走得气喘连连,到了医馆才勉强能开口说话。 “好了,说密码吧,我给你开锁,”连吞抬手示意,溪北将门窗都锁好,“现在,可别告诉我你忘了?” 无名长出一口气:“南南南,东南西北中,南东南西……” 无名说了足有一页纸的字。 四方锁是仙界常用的锁,通常只有四个锁向,每个四层,总计十六个密码,但段殊的有五个方向,密码更是一长串。 寸心无语:“……每个人的都这样?这也不怪段遗星自己记不住,他给每个人开锁前都要翻账本吗?” 无名忐忑道:“提前看过一遍就行了。” 连吞放好琴,却按琴不动。 “又怎么了?难道记错了?”溪北崩溃地质问无名,“这么长的密码,你就不能也拓一份吗?” “我和你不是一个等级的体修,这点东西完全能过目不忘,”无名问溪北,“你说‘也’是什么意思?你们谁还拿什么了?” 寸心想起来了,追问连吞:“你拓的那个石头到底是什么?” 连吞抬起一手,手掌对着寸心,示意她别说话。 三人紧张了半天,结果最后听他说:“你再说一遍,我忘了。” 无名只好翻出张纸来,写给连吞。 连吞对着纸看了半天:“我现在用心音开锁,寸心溪北帮我护法,不要碰到我,不要让人进来,最好不要有刺耳的杂音,还有,不要当着我的面亲热。” 寸心被他的无耻镇住了,心想谁要当着你的面亲热,嘴上冲他:“凭什么?” “凭你们与我情同至交啊。”连吞强调了“至交”两个字,看着溪北。 溪北只好给寸心按摩肩膀。 寸心将房间用结界圈好,溪北靠在窗边把守,无名盘坐在连吞对面,连吞开始试琴试锁。 这一试就是大半天,左右无声,梅梢月也无声,寸心睡了一觉醒来,揭开溪北给她盖的外衣,揉揉眼睛,看到无名仍是她睡着前那样,连吞还在弹琴。 而且他边弹琴,边看那张写密码的纸,时不时还挪动一下纸。 第10页 “行不行啊……”寸心小声道,“看着这么不靠谱。” 溪北对她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又招手,让她过来。 寸心靠在溪北怀里,溪北从背后环住她,握着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百无聊赖地看着时不时颤动一下的梅梢月。 连吞突然慢悠悠地说:“你们别当着我这个万年单身的面亲热,自然就行了。” 寸心呛他:“喔,你不是说最好没声音吗,怎么还搭腔?” 连吞:“我还说最好别亲热呢,你们听了吗?” “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寸心脸颊微红,不说了。 溪北靠近存心耳畔,低声对她说:“别理他。” “嘘——”连吞说,“听。” 溪北和寸心也紧张起来,房间内寂静无声,两人忍了半晌,突然听到“咔哒”一声,非常微弱,但分外清脆,似是铜铁相击、兵刃相碰—— 是开锁的声音。 与此同时,远在销魂窟二层,刚刚外出回到生死门总门的段殊,忽然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 “嗯?”段殊搓了搓手心,自言自语,“恁地有些心慌?莫不是这笔单子又数错钱了?不行,我直觉向来准,得去找高义再核对一下。” 地字号跟在他身边,附耳提醒道:“虽然其他三个地字号都在秘宝阁,但天字号也在……三公子不先回去看看吗?” 段殊沉吟片刻,自负道:“能开我的锁的人还没出生,不怕她掀什么风浪,我们先去核对一下灵石。” 地字号:“是。” 医馆内,无名盘坐不动,久未出声,神情复杂,任心音扫过丹田,半晌想站起来,被连吞拦住。 “先别动,”连吞侧耳倾听,手下扫弦不停,“我还要再做个弦切术,将锁取出来。” 寸心已经绕着无名转了一圈,又回来溪北身边,靠着他小声说:“也亏你们坐得住,就不累吗?” 连吞笑道:“怕累成不了大成就啊。” 无名声音嘶哑:“你能把它取出来?” “留在身体里总归是个祸害,”连吞右手从梅梢月上抬起,手腕一翻,勒紧数根无形心弦,“现在由不得你不同意,上了我的病床,就是我的病人了,我说取出来就得取出来。” 寸心失声:“是字面意义上的……取出来?” “当然,”连吞右手一勾,“看好了,当初怎么埋进去的,现在就怎么取出来。” 下一刻,无名腹中被拽出一只拇指盖大小金色方形小锁! 连吞反手又是一扫弦,笑看无名伤势瞬间愈合。 寸心上前去捉住那把小锁,捏在指尖细细地看:“这居然是四方锁?怎么会做到这么一丁点儿的?” 连吞不懈地教育寸心:“出来混的,谁没有点手艺,不然段三公子能上二层?别看了,赶紧把它融化了,销毁证据。” 寸心将小锁浮空,捏了个法决,火烧不动。 “这得用真火,有没有火灵根的?”连吞虽然是问,但其实是直接在看溪北。 溪北无奈,指尖燃起一缕真火,慢慢将小锁融了,然后持续加温,直到彻底蒸发。 无名还神情恍惚,此时看到溪北燃起真火,想到他之前用过的水与土,才疑惑道:“你居然是三灵根?” 连吞笑着说:“过了今日,大家也算是有了过命的交情,你们三个都曾经过我手下医治,现在不如也一泯恩仇吧,都是朋友,互相都坦诚一点?” 溪北还是没有搭理无名,他仍在记恨无名伤到寸心金丹一事。 虽然无名也不在意,连吞还是打圆场道:“那从我开始,我今天也高兴,就做个表率,先坦白告诉大家,我从段三公子那里拓了一个宝物,当真是意外之财,日后有大用途,明日呢,我们要去四层鸣凤阁,拓这宝物的第二份,你们只管跟着我,保护好我,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三人又是一阵沉默。 连吞这回没话说了,只好低头将梅梢月包起来,重新背到背上。 “那大家先散了吧?”连吞环顾三人,又叮嘱道,“段三公子问起来知道怎么答吧?无名不用怕,明天你还要随我去鸣凤阁,三公子不会为难你,都推给那个背铁盘的就行,寸心,溪北,你们一定要藏好,最好藏得离无名近一点。” 他最后总结:“都千万别死了,不然我又白救了。” 寸心轻飘飘地冲他挥手:“放心吧,一定还你这个情,逃命我称天下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什么白什么秀都得靠边站。” 无名却站起身,走向连吞,取下无翅乌纱,又取下蒙面巾放在一旁,露出一张容貌姣好、五官无不透着一股英气的脸,笔直冲连吞跪下,给他叩了三个响头! 寸心惊呆,溪北也有些触动。 但连吞却泰然自若地笑着让她起身:“起来吧,我很久不医修仙者了,一时叫你这么一尊大佛给行此大礼,还有点受不惯。” “恩公在上,”无名低头哑声道,“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第8章 凤鸣 开四方锁后的第二日傍晚,寸心四人重新聚首在医馆中。 无名仍是那身劲装打扮,覆着面,问:“鸣凤阁是个什么地方?” 连吞看了看溪北,答道:“位于广厦四层,魏家私产,比合欢树还要高一层,是个高不可攀的地方。” 为什么总看溪北?再好看也不至于吧? 无名没问,沉默着,从怀里取出一把新的匕首擦拭。 “这是你昨天拿出来的那把?”连吞凑过去看,“也不怎么样嘛。” 无名反驳:“这可是鱼肠剑!” “就因为在鱼肠里待过,所以才不怎么样,”连吞鄙视道,“段三公子今天找你了吗,怎么问的?” “我说我是在地字号都在时离开的,只拿了鱼肠剑,后面不知道了,三公子完全没怀疑我,他说那驼背的一定是魏家的奸细,”无名疑惑道,“他非常确定。” “你知道为什么吗?”连吞还是看着溪北说,“昨天你不是抽取了那两个女修的记忆,这招式是跟谁学的?” 溪北莫名其妙:“高义。” 连吞点头:“希望你没说谎,因为这是魔修搜魂的变形法。” 溪北震惊:“你怎么知道?你是说高义……不可能……” 无名也很惊讶:“那就是说魏家也真的……?” 连吞在桌上摊开一张羊皮地图:“没什么不可能的,来,我们先看看大好人段三公子送的这张图,这里是二层,这边生死门,这边段家大宅,没什么用,都是可以横着走的地方……” 无名:一个医师而已,哪来这么大口气…… 连吞将三层放大,又看了看溪北:“这里是合欢树,一定要绕着走,听到了吗?” 寸心也不说话,无名不知道他们到底搞什么:“这就是蓝霜吹的地盘吗?” 连吞问无名:“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她?” 无名如实道:“我刚出总门,对外面的事情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她被称作妖女,喜欢收集乐器,高义是她的手下。” 连吞讪讪道:“那你知道的还挺多的,我都没听过她喜欢乐器。” 溪北嫌连吞讲的太慢:“她的地盘名叫合欢殿,手下全是男人,整个三层没有斩妖铃,她也从不下第三层,所以才被称为妖女,想绕过她上鸣凤阁,只能从外面走。” “外面?” 无名只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我就算没出过广厦,也知道外面的风沙有多大,二层都不能开窗,三四层怎么能上去?” 广厦一层就百丈高,二层较矮,也有十数丈,三层又高,内有一颗三十丈的巨树,四层据说已直通云霄了。 连吞:“有寸心,别担心。” “罩他们两个体修还可以,”寸心嫌弃地看着连吞,“罩你够呛……被吹掉可别怨我。” “太小看我了。” 第11页 连吞给他的琴又裹了一层布。 “我只是不会动手,论体格比他们都要结实,根本不用你罩,他们俩你也不用太上心,你就给我重点保护好梅梢月就行了,别吹坏了。” 无名看着立体地图:“那要怎么进去呢?这上面没画窗。” 连吞用手指了一个方向。 “本来也没窗,但是最顶端漏洞很大,我很熟悉鸣凤阁的构造,跟着我就行了。” 溪北试探道:“看来你经常作客鸣凤阁?” “你们还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地方叫做鸣凤阁,”连吞指着上层道,“但是你们应该听说过,之战后不久,上阙的鱼眼处生了一颗神木,人们将神木建成广厦,得神木庇佑,才在沙漠中有了生存之地。” 寸心:“听说过,所以呢?” 连吞问溪北:“你是土生土长的上阙人,也在广厦周围活动过许多年,知道这颗神木是什么木吗?” 溪北:“神木就是神木,通体漆黑,不属于别的什么树种。” “是梧桐,”连吞肯定地说,“所以广厦越来越高,就聚集了一批神鸟凤凰,居住在楼顶。” “这不可能。” 寸心果断打断他。 “神兽天生是神,怎么会在人界?除非飞升,楼建得再高也不可能见到凤凰。” 连吞反问:“那么飞升之后,修仙者又会去哪里呢?” 无名理解了他的意思:“你是说,魏家相信天界在九天之上,能靠建楼,建到通天,来达到飞升?” “他们倒也没有这么天真,”连吞抚摸着包好的梅梢月,“但是凡是上层人,都有这个想法,而且这上面确实是个很重要的地方,我也真的听到过凤鸣。” “什么?!”寸心不敢相信,“你当真……你怎么确定那是凤鸣?谁也没见过凤凰啊!” 连吞意味深长地说:“因为我曾受邀,在凤台弹过一曲《凤求凰》,第一次演奏时就得到了回应,鸣声空灵婉转,从九天而来,当时在场的魏家人都听到了,所以才会反复邀请我去作客弹琴。” 溪北也听入神了:“凤凰说了什么?你能听懂吗?那后来呢?” 连吞摇头:“只有凰,没有凤,我听不懂,也就不知该如何应答,凰鸟可能看穿了我,后来再也没有给过回应,也没露过面。” 寸心还有些不能相信:“那应该叫鸣凰阁。” 连吞又摇头:“凤鸟也是有的,听说玉郎君早年曾经受邀,用一只白玉(和谐)洞箫吹奏了一曲《箫韶九成》,引来了凤鸣,但也是因为不知如何回应,后来就杳无音信了。” 无名道:“昨日我见到江琛,他身上并没带箫。” 连吞惋惜:“玉郎君爱名,第二次没能得见凤凰后,就再也没吹过了,哪像我,为了能进鸣凤阁,天天舔着老脸前去试探,我估计蓝霜吹能够稳坐三层,可能也与她的乐器有点关系吧。” 当天未入夜,四人便守在广厦外,吹着列列寒风,听着阵阵斩妖铃声。 这四人除了无名,都被怀疑过本人非人,但无名此时看着,他们没有一个,对斩妖铃有反应。 连吞翻着琴谱,手指时不时弹动,寸心与溪北互相依偎在一起。 “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早出来?” 寸心裹着溪北的黑袍,不解地问。 “广厦入夜会把窗户全部关闭,你昨夜没注意到吗?” 无名回答,拿出鱼肠剑。 鱼肠无鞘,原本的剑鞘鱼肚早就死了,无名只能从右侧将它插进乌纱帽,剑柄露在帽外,成一单翅。 “还好,你我都不怕风,”连吞对寸心说,“他们又是体修,多吹一会无妨。” 寸心不满,用斗篷去裹溪北:“怎么无妨,我心疼啊!” 连吞靠近无名,本想摘下斗篷给她,无名却眼观鼻鼻观心,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张斗篷,递给连吞:“连大夫请用。” 连吞只好回答:“我也不用,我最喜欢风了。” 夕阳西下,落日,大漠,魔天广厦,红白黑三色聚为一副壮景。 “爬吧。” 连吞令下,十分煞风景,与无名、溪北三人开始徒手爬楼,寸心扶风而起,如登天阶。 众人动作很快,还能边看风景,爬上一层,就过了百丈高空,寸心观察连吞,见他毫无疲态,全然不像一个医师。 在这样的狂风中,溪北都要带上蒙面巾,以防风沙,连吞却不用,身手异常地稳,如履平地。 “医师都是水木灵根,”寸心问道,“没有练体的能力,你是怎么做到的?” 连吞夸口:“天生如此,体质问题,不用羡慕,我有一半下阙人的血统。” 寸心以为他在撒谎:“下阙人我也不是没见过,没哪个是这样的。” 连吞反问:“听你这话,你竟既不是上阙人,也不是下阙人?” 寸心急道:“你!” 连吞笑:“我昨天说了要坦诚相待,今日再做表率,说出来也给你们壮壮胆,我其实是水灵根,只此一个灵根。” 这下震住了三人:“当真?!” “骗你们干什么?”连吞问,“昨天不是看到我开锁了?你们见过哪个普通大夫能治这样的病?” 说来不怪三人不信。 虽然有灵根才能筑基,但灵根这东西,却是越少越好。 双灵根为上等,三灵根中等,四灵根为下等,金木水火土皆备的五灵根,也被称为伪灵根,等于没有,唯一的用处就是做炉鼎,给人采补。 所以无名才会对三灵根的溪北产生怀疑。 地字级的双灵根,在无名手下能走超过一招的,尚且没有,三灵根修士能与她相持这么久,实在离奇。 而单灵根,又称天灵根,近百年里没有听过一个,再上数七八百年,才似乎有一位火灵根的。 “还不信?”连吞问无名,“有那么稀奇吗?” 无名无奈道:“嗯,我也是单灵根,属金。” 溪北:“什么?!” 寸心:“现在天灵根满街走了吗?” 溪北很快冷静下来:“怪不得,你力量这么强,体质这么坚硬,属金,这是炼体的最适灵根了。” 寸心也跟着冷静分析:“难怪连吞这么费时费力也要收买你。” 连吞尴尬:“救人一命胜造四级广厦,我就不能是单纯为了无名考虑吗?” 寸心觑他,主动说:“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了,那我也交代一下吧,我是双灵根,有一变异灵根,属风。” 连吞无奈道:“早看出来了,大小姐。” 言谈间已经爬过了二层,来到三层,为防蓝霜吹,他们不敢再继续交谈。 安静一段时间后,夜已过半,众人安然无恙地到达第四层,这里风已经停了,但因为外面空气的压力太大,他们再上不去了。 “四层里面也这么大的压力吗?”寸心问。 “里面没有,”连吞答,“毕竟是神木,不过他们也不敢开窗,只有凤台而已。” 一层是正儿八经的土楼,二层木材略有弯曲,三层也有倾斜,不过又正了回来,四层就大不一样了。 从外看歪歪斜斜,几乎不成圆筒,刚上四层还是楼的形状,但顶部居然分出很多树杈一样的枝干,最顶端的一根树枝伸到半空,戛然而止,再向上就只剩下云雾,与当空皓月。 无名眼神最好,当下疑惑道:“这是怎么回事?” 连吞问:“是不是很像一颗树?我在里面行走时就察觉到了。” 寸心好奇:“上面是什么?” 连吞对寸心解释道:“一般人从外面爬,到不了这里,你看你们三个,两个体修,一个风灵根,能达到这个高度也是极限了,但我可以,所以无名和溪北守在这里,我带寸心上去。” “谁说我不行的,多高我都能上!” 寸心还想逞强,一挥手拂起一阵风。 这风将明月前的乌云拨开,云后露出了一角艳丽的颜色。 第12页 “那是……”无名催道,“再来一阵风!” “什么?”寸心什么都没看见,“我没力气了……” 云层太远,月光又太亮,连吞也没有看到:“怎么了?” 无名震惊不已,险些从楼上掉下去。 “我看见了,一抹红色……仿佛……仿佛凤尾!” 第9章 炉鼎 无名与溪北留在原地,连吞背着寸心继续向上。 “你别把我琴压坏了。”连吞嘱咐道。 “遇到危险先逃命,”溪北对寸心说,“别管连吞。” 寸心知道连吞肯定与溪北做过什么交易,也只是听听而已。 两拨人分开,寸心一路跟连吞套话。 “你知道我是哪里人,为什么?” 连吞回答:“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那你也知道溪北的身份,是吗?” 连吞似乎觉得很好笑:“我也是知道他的名字后才猜到的,要让我凭空猜,真的猜不到。” 寸心踢了他一脚:“你在嘲笑我们,门不当户不对?” 连吞娓娓道来:“是差太远了,纵使他待你的诚心不错,你就没有想过,仙无寿数,百年之后,你金丹散去,迈入化神,转眼得道大成,将要升天,而他却垂垂老矣,行将就木,很快化作一把枯骨,一掊黄土,吹散到天地间,那时你便知道,色迷人眼,情乱人心,什么红尘滚滚,弱水三千,都是泡影,都将蒸腾,于是你心灰意冷,孤身离开,再也不要回到这个这悲伤的人间了。” “……你多大年纪了,怎么总是充长辈?” “我很年轻,不过充你的长辈也绰绰有余了。” “我何尝不知道你说的这些呢?” 寸心叹了口气,没注意又把家底给抖了出来。 “所以我至今仍是金丹初期,以后也不想再好好修行了,只要不到化神期,还是百年寿命。” 连吞循循善诱:“你想为他放弃长生,那你问过他的想法吗?” “还用问吗,他只是想陪我走一段路,这次还魂丹在我体内,大好的机会,能让我沦为凡人,给他怀胎生子,结果呢?” 连吞有点惊讶:“你还挺清楚的,不过若他真的趁你之危,你也不会爱他了,不是吗?” “谁知道呢,我也说不清,”寸心低落地说,“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这回连吞真的吃惊到了:“你爱他能到这种地步?那可太险了,我原本打算,他若负了你,我就杀了他……幸好幸好,不过你这种消极的想法是家里学来的吗?我要明确告诉你,并非如此啊。” “你是这样的性情中人吗?”寸心费解,“居然很重情义?” “看不出来吗?”连吞也叹了口气,“我父亲就曾为我母亲放弃了长生,两人同去了,所以我平生最恨负情之人。” 寸心沉默一会:“……他们两个情投意合,恩爱白头,跟你恨负心人有什么关系?” 连吞厚颜道:“他们负了我啊!” 寸心:“……” 四层吹过微风,云雾将上层遮住,无名看不见连吞两人的背影了。 溪北与她相对沉默。 过去了很久,无名听力超常,忽然听到一段乐声。 “楼内有人奏乐。” 溪北警惕道:“什么乐器?” “听不出,”无名说,“我不懂乐器。” “形容一下音色。” 无名贴在楼侧,闭眼细听:“低沉深远,并不出众。” “能听出意境吗?如彩云逐月?” 无名皱眉:“不……” “如春雪初融?” “不。” “如石破天惊?” “不,”无名打断他,“我脑内没有任何画面,你说再多我也听不出。” 溪北无语,只得将手贴在木墙上,那木头无声无息地让向两边,慢慢变薄。 “你还有木灵根?!”无名震惊,“你是四灵根?” 溪北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不用再动了,”无名制止他,贴上薄墙再听,“这乐器内有丝竹铜铁……共二十四个细腔……” “是笙!”溪北略显惊慌,“继续听,有人交谈吗?” “还在奏乐,”无名听了一会,“停了——‘霜妃一曲,艳压老夫满座桃李,果真似你曲中伯牙’。” 溪北震怒:“高山流水你都听不出来?!” 无名嫌他烦,摆摆手继续道:“——‘只是不知《箫韶九成》,练的怎么样了?’ “——‘《箫韶九成》乃是琴曲,笙箫仅只能做配乐,请不到琴师,我练得再好也没用。’ “——‘玉郎君也曾凭一管洞箫奏完全曲,难道霜妃自认低他一头?’ “——‘奏完当然可以,只怕效果不尽如人意,你只听到一声凤鸣,就奉为神迹,哪来的气度去享用这操纵鸾凤、百鸟来仪的神曲呢?’ “——‘这也不过是个传说,老夫更相信眼见为实。’” “——‘等找到正经的琴师,你自然就知道了,我今日闲来无事,倒是可以去凤台坐坐,只是召不来神迹,魏宗主不要怪我。’” “……”溪北捂着额头,“怎么这么倒霉?连吞不是说凤台鲜有人至吗?” “你把木墙打开,我去引开他们,”无名当机立断,“我们在外面上不去,他们两个打起来没人能动手。” “墙如果打开,内外风压过大,遮不住动静,”溪北思忖着,“而且我虽然有木土灵根,能穿墙而过,但开不了一人那么大的洞,你怎么进去?” “等他们走了,你只开一个小洞,够我头颅大小,我用缩骨术进去,将洞尽量堵得严实一点。” “可以。” 两人等了一会,溪北又说:“霜妃就是妖女蓝霜吹,她身边跟着的大护法高义,是合欢殿最难对付的人,连吞曾说高义会用魔修的功法……因为合欢殿确实和魔修有些联系,前任殿主是妖女的姐姐,卸任就是因为去投靠魔修了。” “我在生死门内见过高义,”无名回忆了一下,“他相貌很出众,是不是?” 溪北点头。 “他实力与我相近,但难说还有没有藏私。” “我会提防他的。”无名说。 魔修不过是搜魂一类的法术,只要事先有防备,不被对方出其不意,强还是无名强。 “蓝霜吹是变异灵根,一冰一水,”溪北又说,“会催动一支名叫‘倦收’的竹笙,实力较弱。” “弱,但你不能和她对上,对吧?”无名了然,“我们先跟在他们身后,如无必要,就不出手。” “嗯。” 溪北又道:“高义手下还有三个人,分别叫溪南,溪前,和溪后。” “……” “这三个人,身手在我之下,还未结丹,但所用招式相似,都是五灵根,”溪北淡定地说,“也就是炉鼎。” 无名不知道该从哪开始问:“你也是炉鼎?!可是你的实力肯定已经在金丹大成了!” 无名的实力也在金丹大成期,再进一步就是化神,这个程度已经能在仙界横行了,至少整个广厦就没有一个化神修士。 她之所以比溪北强很多,是因为她的天灵根。 而炉鼎这种杂质过多的灵根体质,是不能结丹的。 “蓝霜吹赠过我一枚灵药,是以结丹。” 无名一阵沉默。 原来合欢殿是这么个意思……可是有这种灵药她不留着自己用?此人约莫对溪北用情过深吧?如果撞见寸心,又是一个修罗场…… “里面散了吗?”溪北催促道。 “差不多了。” 按计划行事,溪北先行遁入,给无名开路,两人实力都过硬,潜入尾形一直没被人发现。 外面的连吞与寸心也终于爬上了最高的一根树枝。 那枝桠上最顶端,是一个鸟笼般的房间,笼子缝隙能容人通过。 但连吞体型太大,只能先把寸心放进去,自己再侧身挤进去。 第13页 一进“鸟笼”,高空的压力立刻减小,寸心恢复力气道:“这神木果然厉害啊,怪不得那个魏老头如此宝贝木材。” “鸟笼”里只放着一张案几,还有一个空无一物的架子,地上关着一扇门。 “这是什么?”寸心走到架子前。 “挂编钟的。”连吞招呼她,打开地上那通向下的门,“别玩了,快来。” “那钟呢?” “被凤凰啄去做窝了吧。” “又唬我……” 连吞先下去,寸心跟在他身后,两人走了很长一段旋转台阶,楼道里视线很窄,空无一人。 “你没说离鸣凤阁这么远啊?刚才那里不是吗?”寸心忐忑不已,“这么窄的路,遇见主人回来,我们逃都没处逃。” “你不是逃命一绝吗?” “那是在天上,”寸心拽着连吞的袖子,“有窗户的开阔地,我能往天上逃,这里能往哪逃?” “放心吧,刚才那是凤台,”连吞放松地说,“我踩了好多年的点了,这里一年能有人上来一次就算勤的,你没看上面那灰?” 寸心放下心:“过会还从这回去吗?” “对,”连吞很是得意,“魏宗主以为没人能上来,所以外面无人防守,上面也无人防守,鸣凤阁外倒是有人,可惜我们不从正门进。” 连吞在一节楼梯上停住,指着上方说:“走,带我飞到那上面去。” 寸心铺起一条透明天梯,两人来到半空。 “你够沉的啊……”寸心抱怨道。 连吞找到一处略有腐朽的木头,用力一推,推出一个圆形的大洞来,洞内金光灿灿。 “你怎么知道这个密道的?” “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连吞理所当然,“这个后门连魏宗主自己都不知道。” 两人裹好寸心的“风过无痕”,依次走进去。 “哇……” 寸心目瞪口呆。 “魏家的藏宝阁,”连吞说,“是不是和段三公子的大不相同?” 这是一个十丈高的圆形厅,他们进去的洞位于中间高度,厅内设有十来层回廊、楼梯,比销魂窟还要大。 除了最底下正中的一个破烂木柜,还有木柜旁一大圈空无一物,周围一律都是金碧辉煌的金银珍宝、各色灵石。 仙界不用金银,普通人金银与灵石混用,但也多用灵石,可这里囤积的多数都是金银。 凡人家难得一见的金钗金冠,银锭银珠,在这里如垃圾般堆成小山。 “这也太有钱了吧?” “赶紧赶紧,”连吞顺着透明天梯一路下去,走到向最正中的木柜,“这里没人看,我允许你随便拿点,但是别太贪了,待会不好逃命。” “谁贪他这些凡人东西?”寸心不屑道,“我家有的是钱……” “那你还来抢东西?” “这不是出门没带够嘛……” “不好!”连吞突然说道。 寸心一慌,差点掉下来:“怎么了?” “可能有假!” 寸心紧张了半天,却不见连吞再说话。 “不可能啊……” 连吞喃喃自语,站在那朽木柜子前。 “到底怎么回事?” 寸心轻问,发现那木柜与段三公子的秘宝门里那柜子有点相似。 “不在……”连吞原地转了几圈,立刻登上梯子,“我们走,这趟白来了。” 第10章 失手 无名与溪北跟在蓝霜吹一行人身后,一路上到顶,路过鸣凤阁的大门。 两人已经直觉不好,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好巧不巧,连吞与寸心此时正好从鸣凤阁暗道中出来,刚将暗道恢复原状,站在楼梯上,打算回凤台。 还没来得及转身,连吞直接和领头的魏忠撞了个正着! “……连大夫?” 魏忠没反应过来,还问了一句。 无名在后面早就听到了连吞那不正常的慢速呼吸声,提前就与溪北打好招呼,让他见形势可以就先溜走,打算独自出手。 “这、这是那女贼!”魏忠见到寸心,恍然惊醒,大喊道。 魏忠身旁还跟了一个魏岚,相貌与魏唯相似,都是形如枯骨,面色苍白。 他反应比魏忠要快,已经拔出腰间仙剑,幻化出一堵土墙,堵住了寸心向上逃的道路! 原本魏岚的速度还留不住寸心,但蓝霜吹身后站着高义。 他也穿广厦的黑衣,容貌英俊但略显阴沉,衣角绣蓝色海浪,出手比魏岚、寸心都快,妄图摄魂。 寸心一时不查,虽未中招,但也耽误了片刻。 再启用缩地术,她只能将连吞带到那土墙前,无处可逃。 蓝霜吹此人容貌儒雅,根本看不出素有“妖女”之名,眉间点着一枚皎洁的五出霜花,穿一身白衣,也绣蓝色海浪,在一众黑衣人里分外显眼,默默按笙,将整个狭窄的楼梯都冻成了冰雕。 无名将腰间两把匕首出鞘,越过蓝霜吹,瞬间来到连吞与寸心身前,将魏忠魏岚施法缠来的青藤斩下。 她又闪身绕过连吞二人,一腿高抬,直接将土墙踹倒。 寸心见到无名,先挽住她和连吞,施展缩地术向上去,同时问道:“他呢?” “跟着!”无名不敢多说,简要答她。 “是段家人!”魏忠咬牙切齿地喊,“是那天字号!” “留下那女人!”反应过来寸心就是和溪北一起的,蓝霜吹也喊道。 魏岚从袖中取了什么,吞入口中,楼梯内立刻魔气滔天,本就闷得难以呼吸的广厦顿时如同被抽干了空气。 没了风,寸心的缩地术难以为继。 土墙缠着黑色魔气,挡在无名身前,越来越快,越来越坚硬,击碎一面又竖起一面。 高义很快追上来,伸手就拿寸心,被无名两刀同时刺中,躲闪不及,脸上与喉间鲜血淋漓。 但魏岚紧随其后,大吼一声,一剑劈来,无名带着两人只能躲闪,导致这一剑将楼梯刺碎,三人向下坠去。 寸心勉力托着两人,奈何无名力气太大,反击时随时要蓄力,一个起跳他们就落个几丈,连吞又太重,不知道怀里装了什么,简直像托着一座小山,三人磕磕绊绊向下掉了好几层。 高义也服了什么丸药,体力暴涨,一手成爪,又是直抓寸心。 连吞为寸心挡了一下,毫发无伤。 但他毕竟只是医师,皮厚有余,敏捷不足,高义口中喊道“太慢!”,绕过他,再抓第二爪,还是寸心。 无名拔出帽中鱼肠,本想回击,但魏岚暴走,不要命了一般冲她过来,待无名一剑刺穿他喉咙时,高义的手已经到了寸心额前。 原本这一下,寸心是可以接的,她就是自恃身怀无形的最强之盾才敢出来行走仙界的。 但无名曾经刺穿过这屏障,给寸心和溪北两人都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溪北忍无可忍,冲出来用拳挡了下来。 蓝霜吹一见他,立刻将整个四层都冻住,催动怀中“倦收”笙,溪北应声倒地不起。 无名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又逢那魏岚,已经是个半死人,挥剑竟然也不止住,已被无名先切右臂又切左臂,最后懒腰斩断,那魔剑仍然挥了下来,恰逢三层的天花板已经如冰般脆,连吞又太重,导致无名三人再向下落去。 寸心见溪北被高义拎起,心急之下忘了起云梯,三人被连吞的重量坠着直下二十丈,“咚”得一声跌入一方深潭。 “掉进我的层,魏宗主就不用管了。” 蓝霜吹与高义带着溪北向下去了。 “左右没听说过有谁活着出蛇坑的。” 冰凉的水让寸心立刻清醒过来,撑起三个风球,将三人圈住,浮在潭水中。 这潭水漆黑,似乎还有毒,幸好寸心的风来得及时,无名环顾左右,用鱼肠在水里反光:“周围好像有什么东西?” “什么?”寸心大声说,“我最讨厌蛇了!有水蛇吗?这是死水,我撑不了太久。” 第14页 连吞晕晕乎乎,终于缓过劲来,异常乐观地安慰两人:“别怕,蛇也最讨厌我,溪北呢?” “求你救救溪北!蓝霜吹把他带走了,他们肯定就在合欢树的树冠上,那里是大殿,”寸心全无之前的傲气,想也不想就对无名说道,“他不出来我不会走的!” “你这不是求人的态度啊,”连吞在水中凑近无名,“好无名……” “我救,”根本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无名赶紧打断他,“但是救完之后你们两个怎么出去?溪北不能给木材开大洞,我要敢切广厦,到时候楼塌了,会被冠上千古骂名的。” “救完下水,”连吞果断说,“不能切旁边可以切中间,我们把三层跟二层也打通,段三公子绝对不会拦我们,下到一层,再一起找窗户出去。” “你东西拿到了吗?”无名又问。 “别提了,失手,本来以为你看到凤尾是个好兆头,结果倒了大霉,什么秃毛鸟,”连吞让她快去快回,“东西不在这里,还连累追杀,我们出去再说。” 无名点头,取下乌纱帽收入怀中,鱼肠藏进掌心,悄无声息地浮了上去。 三层养了一颗巨大的合欢树,树上建楼,像一个缩小版的广厦,树下的一方寒潭,就是他们掉进去的地方,潭水引出一条小溪,弯弯曲曲流向下层,外面来回活动的人都是男子,且个个相貌出众。 不过溪北仍然是这些人里,最出挑的那个。 他躺在合欢殿正中,被苦痛折磨得面色苍白,却仍是那么俊美。 “你先去治治吧,”蓝霜吹让高义退下,“万一留了疤,以后可怎么办啊?” 她斜倚在最高的座位上,神情显得纯洁而天真,一手支着头,怀中抱着倦收,椅子上铺着白色毛毯。 这个大殿全然不似外面那样绿意盎然,地板如冰雪世界一般纯白,天花板是镜子,地板上偶有一两朵粉色合欢花,浪漫可爱。 “你又是因为什么弃我而去的?”蓝霜吹问他,“难道是那个女贼?” “她有名字。”溪北虚弱地说。 “你是整个上阙里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又争气,”蓝霜吹费解道,“我应该说过,以后会提拔你,怎么还走呢?” “非走不可。”溪北全身剧痛过后,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你也看到了,你上级如今那个样子,黑乎乎的,我管都管不了了,”蓝霜吹自顾自絮絮地说,“若是以后脸上再添了疤,我还能用谁呢?” “那是你的事。”溪北闭了闭眼。 “是那个女人吗?”蓝霜吹想起了什么,“她见到自己的同伙,第一句话就问的你呢,她喜欢你吗?” “喜欢。” “那你呢?” “也喜欢她。”溪北的声音有些哽咽。 一语惊醒梦中人。 “你说你是为她走的?”蓝霜吹大吃一惊,“难不成,你们是私奔吗?” 溪北苦笑:“是又如何,你会放我走吗?” 蓝霜吹按笙再问:“你说你是真心爱她?!” 溪北痛苦不堪,颤声道:“我真心爱她。” “听到你的心声了,”蓝霜吹将笙放下,“那你走吧。” 溪北以为自己痛出了幻觉,躺在殿中没有动,过了半晌才抬头,见蓝霜吹已经不在看他了,只低头抚摸着倦收。 意识到是真的,溪北片刻都不敢耽误,立刻爬起来,艰难地向外走去。 “可惜,”蓝霜吹见他要走,又说,“你爱的那人已经死了。” 溪北全身一震:“……不可能。” “你要去找她,去蛇坑里找吧,”蓝霜吹不忘叮嘱,“如果日后你不爱她了,想移情,记得还回来找我。” 溪北双拳紧握,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蓝霜吹在殿中悠悠叹气:“佳人慕高义,为求良独难啊……” 突然大殿一震猛烈晃动,外面跑进来一个修士,大喊:“不好,蓝殿主!三位殿前侍卫都被重伤了!” “什么?!”蓝霜吹立刻站起来,“谁干的!人在哪?” “高护法说是段家的天字号,正在楼下,马上就上来了!” “动我的人……一而再、再而三……”蓝霜吹越说越怒,奏起倦收,“你也别想走了!” 溪北又跪在殿内,身上剧痛,心里却好受多了,用尽全力大喊:“她呢?!” 无名杀到殿内,刚刚出水时还干燥的一身黑衣此刻全湿,衣摆滴着鲜血,回他:“在下面!” “怎么可能?”蓝霜吹大惑,眼睁睁看着无名拦腰捞起溪北,一跃再投寒潭。 她走到大殿门前,见两人入水,半晌发出几声巨响,潭水忽然开始打旋,越转越快,水位越降越低,全部向二层灌去! 此时潭中的寸心快崩溃了,歇斯底里的大喊:“全是蛇啊啊啊——” 溪北将她揽在怀里,连声说:“没事没事,你看,这些蛇都在躲我们。” 寸心:“我不想看啊!!!” 溪北:“好好好,不看不看。” 潭底全是冰,无名也是废了很大力气才捣开的。 她第一个掉进二层,接住连吞,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段殊。 “公子!”无名现在也不怕段殊了,随意对他说,“容我过后写信禀告!” 想段殊还在好好地炼器,天花板响了几声就突然破了,被劈头盖脸砸了一身毒蛇,又浇一脸冷水,有气都没反应过来。 左右孪生女一个杀蛇,一个为段殊清理带毒的潭水。 无名见她们不太能对付毒蛇,段殊又被毒有些麻痹住了,冰水还在流,真火起不来,只好绕着火炉跑了一圈,将蛇都赶进炉里。 “快跑!魏忠带人追来了!” 寸心催促。 魏宗主领着一群黑衣影卫从楼梯上来,无名只能故技重施,寻了个偏僻地,切断地板,掉向一楼。 段殊看到寸心和溪北,心突然沉了一瞬,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正好想不出理由,无名只说来不及解释,就落入了一片山林中。 一层很高,有山不稀奇,稀奇的是,这山产过一块小山大的白玉,建成了山中的一座“玉京”,共五城十二楼,主楼通体无暇,正是碧霄宫的琼楼。 这山林就在琼楼后,林中多竹,草木繁茂,不是开阔地,不能用缩地术。 无名扛着跑不动的寸心,连吞拖着脱力的溪北,四人狂奔其中,向山边的黑色墙壁开去。 “嗯?” 江琛孤身坐在窗边,桌上摆着一盘棋,一盏茶,持黑玉棋子,正在自己跟自己对弈,突然棋盘开始晃动,茶也洒了。 他回头望去,只见天上一个接一个地往下跳黑衣影卫…… “你们干什么的?魏家什么做派?”碧霄宫的修士们看到了,上去拦着。 “有重犯逃进来了,没看到吗,追杀呢!”魏家那边急得不行,“赶紧让开我们搜山!” 天花板还时不时往下流水。 “那我们得通报宫主,不能你说搜就搜。” “你们宫主在哪?” “在窗边喝茶。” “有你到窗边的功夫,逃犯也到窗边了,你让他们在窗边开个会等我?” “那我不管,”碧霄宫的修士拦得死死的,“要么我派人去通报,要么你跟我在这里耗着,你自己选吧。” 另一边四个人已经逃到了江琛窗前。 那窗户是关着的,江琛好奇地打量他们。 “郎君给我行个方便。”连吞说。 “……行,”江琛从腰间取下白玉牌,将窗户打开,忍不住问,“连大夫,你这是要干什么?” 四人二话不说翻窗出去,迎着茫茫沙漠,顶着狂风,除连吞外都有些茫然和凌乱。 连吞则好整以暇,回头跟江琛摆摆手,笑着说:“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第11章 作秀 一望无际的大漠,一只爬得飞快的巨大白蜥蜴,背上系着白色的鞍,背着两对男女飞速掠过,扬起一路白沙。 第15页 “这是要去哪啊?”无名问。 连吞答:“鱼尾连家。很远的,那边危险,不比边家地势好,都做好准备吧。” “这太恶心了……” 寸心要哭不哭地缩在溪北怀中。 “到底什么时候能到啊!” “至少五六天吧,你难道要一直这样?”连吞看不下去,“这又不是蛇?” “这是四脚蛇!” 寸心带着哭腔说。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来时就听人说过的!” “四脚蛇不是蛇。” 溪北摘掉脏手套,催动水灵根洗干净手,又用火烤干,伸手给她捂眼睛。 “别怕,看不见就没事了。” “能听到声音!”寸心坚持道,“它吐蛇信呢!” “把耳朵也堵上吧。” 无名递来一副耳塞,但无名全身都在滴血,耳塞脏兮兮的,溪北不接。 “行吧,我们仨上辈子欠你的。” 连吞将梅梢月从背上取下来。 “给你弹首。” 大漠孤烟直。 连吞先就着景色弹了一曲《阳关三叠》。 寸心和溪北听得津津有味,无名跟个木头一样,只问他:“心弦琴不是没有声音吗?” “用心去听,”连吞略感挫败,“你能听到声音,说明你心中有我;听不出意境,说明你心中无情。未成曲调先有情,段三公子不是个粗人啊,是不是苛待手下了?” “对我还好。” 无名又从怀中取出乌纱帽,满头的血和沙,盘发泥泞不堪,就那么重新戴上。 她又取出鱼肠剑,擦的比脸还干净,擦完才插回帽中。 她说:“我之前只在门内修炼,这是第二次执行任务,就给广厦捅了个对穿……现在那里一定翻了天,不知道段遗星要怎么处置。” “能怎么处置?”连吞猜都不用猜,“肯定是说你叛逃了呗,之前魏家那个魏影从,不也是这么说的吗?大不了把你从广厦除籍,他们能奈你何?” “魏家竟然真是个魔窟……”溪北严肃道,“他们家风守旧,凡门思想很深,尤其重男轻女,这次魏岚死了,绝不会让魏唯一个女流之辈继承家业,唯一有可能的就是继续暗中培养魏影从了。” 无名:“魏影从就是当初那个天才魔修吗?” 连吞展开地图,将广厦缩小,放大两只阴阳鱼的边界。 “你看,上阙的阳鱼鱼尾,就是下阙的阴鱼鱼头,相接处有一条红线描边,”连吞问溪北,“你来过吗?” “我就是在这附近与寸心相识的。” 溪北语气温柔下来,寸心疲惫过度,已经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够惊心动魄的。”连吞感慨。 “我知道阴阳鱼的分界线是一面明镜,上阙鱼头处有座明镜山,是明镜散人的清修地,”无名问,“这和魏影从有关系吗?” 连吞告诉无名:“明镜山在上阙鱼头,这条红线在上阙鱼尾,是明镜下的一条天堑,叫做焚炉,魔头魏影从就藏在这里,号称灶鬼,他名叫魏荧,生母身分不明,父亲是魏忠一个庶出的弟弟,自己就是个私生子,身份在魏家排不上号,连魏岚魏唯都比不过。” “那怎么能轮到他结丹?” 无名有这一问是因为,结丹虽然说看个人有没有仙缘,但其实大部分都是人为寻来的缘分,要拼资源。 如她与溪北,就都是各自势力里的主力,对主人有大用处,所以才有机会这么早结丹,修行顺风顺水。 “因为他这个人很奇怪,性格乖张跋扈也就罢了,灵根也跟人不一样。” 无名:“我之前与魏忠魏岚交手,记得他们是木土双灵根。” “魏家人一般都是这样,”连吞说,“不然为什么是他们家主管广厦?但是这个魏影从,他从那个不知名的生母那里,遗传了一个火灵根。” 无名说:“火木可以送去明镜山学炼药,火土可以留在广厦做工匠、帮忙维修楼墙,也能身居高位。” “但是他另一个灵根也没有继承到魏家的血液,”连吞笑道,“而是一个变异的暗属性灵根,这个灵根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暗灵根? “……所以他叫影从?”无名叹道,“他竟除了个姓氏以外,没有一点魏家人的影子?” 连吞笑:“正是如此啊,不过魏家很看重他,觉得无论如何,他都是魏家的儿郎,又难得天资聪颖,就给他起名‘荧’,叫他主要修习火灵根,如明星荧荧。” 连吞在魏家做了几十年的客卿,所以知道一些细节。 溪北虽然听过魏荧的大名,但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他不禁说道:“这名也起的太小了?修火的双灵根,多少也要取个‘炎’啊‘燚’啊,这样的字,一个‘荧’……这是不想让他成材啊?” “想让他成小材,不想让他成大材,”连吞解释,“光影相随,火焰越高,则影子越大,魏宗主怕拿不住他。其实要我说,魏家还是太小气,不如起个‘映日’、‘映雪’的‘映’字,行得端,影子正,怕什么?” “结果荧光照不亮暗夜,”溪北接道,“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人各有命吧,”连吞又将地图放大,“这里魔修成群,还能操控魔兽,导致连家只能躲躲藏藏,惶恐度日。” 溪北思索片刻,说道:“合欢殿的前任殿主,名叫蓝霜天,她与蓝霜吹一样,是冰水双灵根,擅长鼓瑟,法器名叫‘华年’,听说能乱人心弦,如今她应该就在焚炉中,给魏影从效力。” “哦?”连吞像是不认识般看着他,“你也不藏着掖着了?” “涉及魔修,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溪北将寸心抱紧,给她带好兜帽,声音很轻,但语气坚定:“我家里人,都是死在魔修手下的普通人,连着十几户,就住在沙洲里。” 三人沉默了一会。 “你看似很重道义,”无名突然质问,“那为何要背叛蓝霜吹?她赠你灵药,你就不思回报?” 溪北苦笑:“蓝霜吹根本没有人的感情,我至今也猜不透她,金丹的恩情,我已经还过了,现在与她两不相欠。” 无名沉默,而后喃喃:“其实我对不起段遗星,日后相见,我会为他做些事的。” “你不用这么想,”连吞悠然道,“段三公子是把你用在刀刃上了,我这次回连家,也是要拓印连家的密匙,反正最后都是要把密匙交给他的,他若知道,恨不得你多跟我一段时间。” 无名哑然:“你大费周章弄来的东西,真的要给段遗星?” “除了他,没人能物尽其用了,”连吞从袖中取出那个水球,给他们看,“以后我要一直仰仗你们,告诉你们也无妨,这是明镜门的钥匙,共有七枚,象征着北斗的七位神官。” “神官?” “没错,这一枚应当是摇光宫的破军,是从段三公子那里得来的意外之财,魏家应该也有一枚,但是被拿走了,据我猜测,应该是被魏影从拿去焚炉了。” “七枚……”无名皱眉,“另外的不会在连家、边家吧?那这一共才四枚啊?” “那另外三枚可能就在下阙了吧,”连吞无所谓地说,“可能明镜山也有,都去看看呗?” 溪北立刻抓住重点:“一共七个?你只有一个?你还要让我们陪你去下阙、上明镜山?这就是你说的一个小忙?!” 无名又问:“明镜门的钥匙,是什么意思?” 连吞无视溪北,在太极图般的地图上画了一个圆。 “下面我要说的这件事,是仙门的秘密,只有世家的家主与继承人才知道,”连吞双手按在梅梢月上,威胁地看了一眼他们,“你们坚决不能说出去。” 无名傻傻点头,溪北满脸气愤。 “有个传说说,这个世界是仙界的一道大门——门分阴阳两扇,上阙一扇,下阙一扇。而明镜,在两扇中间,就是门缝,镜上有个七孔钥匙孔,打开大门,就是另一个世界,你们就不好奇,为什么魏影从会在上下阙之间的缝隙里修行吗?” 第16页 “因为他觉得,那是离仙界最近的地方?”无名说。 连吞:“答对了。” 溪北:“……这就是个传说而已啊,你不是说魏家还觉得天上是仙界吗?” “从前大家众说纷纭,谁也不信谁,有人觉得天上是仙界,就往高了建楼,有人觉得地下是天界,就往焚炉里挖坑,只魏家一家,就有两种想法,”连吞顿了顿,“可是现在呢?” “现在?有什么不同……” 溪北顿住了。 “现在上半截门缝里的明镜散人飞升了。” 连吞老神在在地看着两人。 “当初她突破化神大成之日,整个大陆,上阙下阙全都看的清清楚楚,明镜山红云罩顶,天雷足足劈了九九八十一道,持续几天几夜,大雨倾盆。” 连吞说得栩栩如生,又问两人:“可是她去了哪呢?” 溪北低声道:“没人知道……” “仙界就在这门后,而魔修,就在这门缝下面虎视眈眈,随时要撬门。” 连吞总结说,收起那枚水球。 “钥匙传承万万年了,到底怎么回事没人知道,世家们各自为营,谁也不肯交出来,如今这些土坷垃都快风化了,可能碰碰就碎,根本塞不进钥匙孔,只能想办法拓下来,交给段三公子炼副新的。” 溪北:“这不是我们能做到的……” 无名也有些疑虑。 “你不行,毕竟炉鼎能到你这步也就差不多了,”连吞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但是她们俩可以,尤其是这个无名姑娘,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灵根,勉强算是配得上我了。” 无名:“……” 她心道:你调戏溪北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变心真快啊,难道是拍我马屁? “不过我等了这么久才动作,主要也是为了等一个寸心这样的人。” 溪北看看寸心,还在他怀里睡得香甜…… “毕竟我不会打,”连吞毫不愧疚地摸摸下巴,“无名想带着我强行杀出一条血路,也有点困难,不如智取,急需‘风过无痕’啊。” 溪北:“……那你为什么只跟我结……算了……” “哈哈哈,”连吞笑答,“当然是看你好看,逗你玩的,说正经的,那天我只是见无名和寸心两人交火,觉得都是可为我所用之人,原本打算套套近乎,卖卖人情也就行了。” “可是谁知,你,”连吞指溪北,“给我看了一幕情深似海,不由得就也想跟你结交一番,这也是缘分啊。” 溪北已经习惯了听他这么讲话,也不回他。 “而且医者仁心,”连吞又做痛心状,看无名,“一听你体内有杂音,不出手救治就不能安心啊!” 这就纯属胡扯了,广厦内世家的修士,除了内家弟子,哪个体内没点机关、不受制于人? 无名也没听他说,一直在想“大门”和“门缝”的事,突然道:“还有一件事我忘了说!” “怎么?” 连吞不当回事地又一层一层裹他的梅梢月。 “那个白衣秀骨连彩蝶,”无名思考着,“如果想上明镜山,可能能从他入手——他虽然只是明镜散人的门外弟子,但这次的这枚还魂丹,就是他带来的!” “什么?”溪北问,“那他为什么要抢?” “为了作秀,”无名说,“他自导自演一场表演,想让广厦内的仙家都见识一番,以后好结交,可惜没想到正好赶上段遗星让我出关。” “你们段三公子够黑的……”连吞汗颜,“白衣秀骨没跟他商量好就出手?” “在我出关之前,确实没人能拦住他。” 另外两人听得不知说什么。 “好,”连吞若有所思,“我记下了,这确实是个有用的消息。” 第12章 表弟 落日前,四人赶到了一处绿洲。 这里有白石房几间,枯井一眼,地泉两汪,虽称绿洲,没有绿意。 一个白衣男子在泉边种一种白色的草,远远见到无名一行人,赶紧躲进屋里。 “施主别怕,”连吞到门前叩门,“我们是连家的人。” 哇…… 寸心无声地张大嘴吧,对溪北与无名用气声说:“他真是和尚啊!” 男人打开一个门缝,先看看连吞手上的佛珠,又绕过他,看看满身是血的无名——除了蒙面巾以外,别的她还没来得及换。 “喔,”连吞赶紧解释,“刚从焚炉除魔回来,就是想借宿一宿,不知道方不方便?” 只看无名这从地狱里杀出来的架势,不方便也得方便了。 男人打开房门:“来客人了,四娘。” 屋里一个也穿白粗布的女人张罗收拾,让他们落座。 “我不进去了,”无名站在门外,“在外面凑合一夜,别弄脏了。” 四娘立刻对她心生好感:“没那么缺水,先换身衣裳,有两盆就洗干净了,就是凉一点,你们白天来就好了。” 她去给无名打水,又支使那男人:“玉郎,你去给上仙们拿点吃的。” “这不巧了吗,你也叫玉郎,”连吞非常自然地开始套近乎,“我一挚友,也叫玉郎,姓江名琛字怀昱的,不知道你见过没?” “江宫主?!”那玉郎赶紧说,“不敢不敢,有幸见过一面,得过几句提点,受益良多。” “玉郎也是修仙者?”连吞跟主人家似的,拿起桌上的东西就吃,“哎,这个好吃,寸大小姐累坏了,快来尝尝。” 寸心:“……修仙之人吃什么吃?人家叫你一声上仙,你也没有个上仙的样子。” 连吞只得自己吃:“一醒来就呛我,嘴里没个好话,这孩子自小在家里娇惯坏了,让玉郎跟四娘见笑了。” 玉郎找了半天,穷是真的穷,屋里什么都没有:“我们为广厦供白草营生的,别的也种不活,家里没有多余布匹棉花能做被褥,委屈各位只能在草里过夜了。” “白草甚好,白草甚好,”连吞给寸心和溪北解释,“这草学名叫做胡天八月,是沙洲之魂,草中君子,可驱虫祛邪,温养丹田,性甘味平,全草入药,能止痛止血,安咳安胎,外敛灵气,内消心魔,是居家出游、行商走货、避世苦修、除魔正道必备之良药啊。” 玉郎:“……万望上仙海涵。” 四娘很快给他们腾出一间房,有一张床,一堆晒干的白草,一张小几上有油灯、碗,倒好四碗白酒。 “上仙过来吧,除魔辛苦了,”四娘惭愧地说,“家贫,没什么好招待的,房间都不够,沙洲入夜冷,喝点烈酒暖暖身。” 连吞忙说:“贸然打扰已经很过意不去了。” 无名换完了衣裳进来,仍是那身黑,坐在桌前,从怀里乾坤袋摸出一支蜡烛,两块火石,点好蜡,又掏出一杆铁笔,一片薄木,给段殊去信。 “你怎么跟他解释寸心和溪北?”连吞凑过来问。 “说是在魏家救出来的,留着有用。” “嗯。”连吞满意地走向床边,被溪北挡住。 溪北检查了一下床铺,又把床让给连吞,连吞还道他“有心了”,结果他走到白草堆边上:“寸心,你睡这里吧,床太硬了。” “我不睡了,白天睡了一天,”寸心抻个懒腰,“我守夜吧。” “那无名睡草堆吧,”溪北又说,“无名消耗最大。” 无名:“我每天只睡一个时辰,白天连大夫弹琴时已经睡过了。” 连吞:“……” 溪北点点头,自己在草堆上躺下。 无名问寸心:“你有这么累吗?金丹修士能一睡一天?要不要连大夫给你听听?” “还不是因为他?没他我没这么累,”寸心想起来就生气,问连吞,“你身上背了什么,比九头牛都要重!” “九头牛?呵……” 三人以为他要抵赖,他却说:“九头牛才多点,你还是太低估你的实力了,至少九十头牛吧。” 第17页 “什么?!”寸心大喊,“你快扔掉,怪不得今天那四脚蛇都累吐了,你不扔掉我才不会再罩你!” “扔不掉,”连吞悠悠地爬上床,抱着琴,那床明显不够他长,却见他缩成一团,侧躺着睡了,“不受累不成仙啊,别想美事了。” 一夜无事,天明时寸心出门打水,见无名在墙外倒立,吓了一跳。 “连大夫醒了吗?”无名活动了几下筋骨,进屋去看,见连吞还睡着,溪北已经起来了,拿着把木梳,出来给寸心梳头。 三人在泉边百无聊赖地等连吞起床,四娘和玉郎也都去种草,直到快中午了,无名见溪北快把寸心的头发盘成朵花,终于忍无可忍,进屋把连吞摇醒。 “啊?”连吞揉揉眼睛起来,门框太矮,他低头出门,“我没说过吗?我睡很多的,不会自然醒,你们起来把我叫醒就行了。” 寸心:“没说过啊!!!” 四人作别这家人,又牵了那只白蜥蜴上路,蜥蜴也累的半死,速度明显变慢了。 “再遇见商队换一只吧,”连吞托腮训斥它,“娇生惯养的,怎么那么像某个人?” 寸心:“喂!” 溪北:“再换就换骆驼吧,骆驼像马,不吓人,我们也不赶时间。” 寸心:“嗯嗯!” 像马……这话说的怪怪的,无名问寸心:“你没见过骆驼?” 寸心不说话,连吞接道:“你还挺机灵的,我们这位大小姐,凡是地上走的都不太熟悉,会怕爬虫也是人之常情。” 无名又说:“连大夫,不瞒你说,我也注意到你的问题了,你和常人习性不太相同,之前在合欢树落水时,蛇都躲着你走,这两天见蜥蜴也受你压制,恕我冒昧问一句,你是妖修吗?” 连吞一笑:“我要靠你保护的日子还长,不想瞒你,现在我敞开试海,你尽管来看我有没有妖丹。” 妖修与人不一样,没有丹田,要先开灵智,在天庭内结一枚灵核,算是筑基,灵核结为妖丹,方能化形成人。 无名也不客气,闭眼直接探入去看,并没有妖丹。 “你松了口气?”连吞问她,“是不是担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当然不是,”无名说,“我不认识妖修,不知道妖修怎么样,只是那天你初见鱼肠剑时似乎很不喜,这剑又是从妖修腹中挖出来的,我怕你介意,如果是的话,我可以不用它。” “……怕我物伤其类?”连吞哑然失笑。 “你是个不错的人啊。”寸心说无名。 连吞又开始胡说:“你该夸我识人不俗,你们信不信人心有善恶,如黑白一刀切,我能听得出来?” “当然不信,”无名说,“如果我只是嘴上说说,回头就将你们卖了,又做何解?若非我们有合作在身,缺一人不能得手,现在我想杀你们三人,只是一瞬的事。” 一贯沉默的溪北也忍不住跟无名争道:“我只说一点,你昨晚写信点灯,桌上明明有蜡烛,却要用自己身上带的,难道不是看四娘家穷,怕浪费他们烛火钱?” 无名反驳:“或者我只是心急写信,根本没看到油灯?” 寸心驳她:“刚刚溪北说的是烛,你却说灯,说明你看到了,还注意到了她家用的是油灯,就是觉得香油贵,不想用,莫非你出身贫寒?” “都别争了,”连吞洒脱地说,“干完这一票,再见分晓。” 四天后,众人终于到了连家。 连家外家自成一座小城,全用沙漠出产的白石磊成,和四娘家差不多,弟子与普通百姓混居一处。 内家是个五进五出的院子,外门挂着“连府”的匾额,门联福字全被风吹得掉色成白的,乍一看十分不吉利。 “门楣挺低。”寸心评价道。 寸心套了件黑袍,无名与溪北本就穿黑,三人像侍卫一样跟在连吞身后。 连吞则换了一身白衣,带上白幕离,远看就像个会活动的大白石狮子。 跟着他进连家,众人都受到了相当热烈的欢迎,与在广厦时打砸抢烧、被追着撵出来的待遇形成了鲜明对比。 “珠儿,快出来!” 连家家主连震,身材瘦高,面白无须,貌似四五十岁的人,亲自出三道门迎连吞,还激动地在他肩上狠拍。 “你师兄回来了!”连震对里面喊。 “你大师弟本来去了边家,听说你要回来,立刻就写信说要赶回来看你,今晚估计就能到了,”连震又问,“这三位是?” 连吞当没听见,难以启齿:“师傅,我前几日在销魂窟遇见秀儿……” “哎,”连震脸拉下来,“不提那个不孝子!风光两年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偷东西还敢大肆宣扬,生怕别人不知道,我这张老脸都被他丢尽了!” “秀儿也是好心办错事,”连吞说得仿佛兄弟之间无比情深,“他还年轻,有的是前途,师傅别生他气,也是怪我无能,手无缚鸡之力,拦不住他……” 无名三人听着,顿觉他脸皮太厚。 手无缚鸡之力? 这些天相处,三人早就摸清了他的习性:虽然战斗时毫无用处,体格却比魔兽都要壮,能吃能喝能睡,力气还奇大无比。 曾经路遇餐馆,连吃了五碗饭。 寸心调侃他:“你就是因为太能吃了,才起的这个名字吧?” 连吞直接承认:“对啊。” 连震真诚地同连吞说:“你身为医师,金贵,刀剑无眼,可千万别跟他去硬碰,若让你伤了,我非打死这个小兔崽子!” 说话间,三门内出来一女子,正是连珠。 同是白衣,她的气质却与蓝霜吹大不相同,毫无纤细天真之感,也是高瘦体型,但看得出,平日有勤加锻炼,面色红润健康,凤眸灵动,薄唇上的一颗唇珠长得与连吞颇有几分相似。 “师兄!” 连珠几步跑过来,腰间挂着一个蓝色的穗子,晃来晃去,一手抱琴,一手拿着个蓝色荷包。 “师妹想我了吧?”连吞也拿出一个白玉瓷罐,“看师兄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连珠停下看了看,发现还有别人在,有点不好意思地抢过去,问:“这都是谁啊?师兄不介绍一下?” “都是无关人等,你不用认识,”连吞随口道,“回去猜猜什么成分,猜出来师兄有奖,现在我和师傅还有要事说,你先去吧。” 连珠有点不高兴,还是走了,走之前把一个蓝色的荷包塞在连吞手里。 “不好好背医书,绣这个浪费时间的东西。” 连吞嘴上训她,手上还是直接就挂到腰间。 “哪能啊,”连珠跟他吐舌头,“我看的病人送了不少银钱,我花钱在城里最好的绣娘那买的!” 连吞点头放心了:“那就好,去学吧。” 寸心和溪北听得一阵无语。 “这孩子,”连震把他们让进后院,“赚了钱都攒起来说要留给她大师兄,我说她有孝心是好的,你又疼她,得她多少孝敬都不为过,只是这快嫁人的姑娘了,怎么还不知道避嫌,你有时间给我说说她,她就听你的。” 两人穿过院落,在书房内相对而坐。 连吞没介绍,连震也就没给无名三人让座,但想着连吞刚说有要事相商,叫下人倒了茶就都退下,院内也没有留人。 “那是自然,”连吞笑着喝茶,“我这次也见到了边大公子,他对我不太搭理呢。” “哎呀!”连震亲自给他倒茶,“就是怕她表弟误会!” “不过哪怕误会,边大公子也是真上心,特意问过我,”连吞学边淮的语气道,“——‘不知珠儿表姐的嫁妆准备的怎么样了?’” “他是有心我们珠儿的!”连震喜道,讨好地对连吞说,“不然我也不能把珠儿托付给他啊!” “那是,”连吞含笑尝了口茶,“我说——‘准备的不多,一把钥匙而已。’” 第18页 “什么?!”连震大惊失色。 “动手!”无名喊道。 寸心按着连吞坐的椅背,一齐向后退去两丈,停在后院中。 连吞坐得稳如泰山,杯里的茶都没洒一滴。 清风拂过,整个后院静悄悄的,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无名都没用的着出刀,一脚就将连震踹倒在地,补上两拳,人便昏迷不醒。 “杀了他。”连吞饮完茶,起身走过去,取下连震腰上的同心结,挪开书房的屏风。 溪北按下无名的匕首,问连吞:“他杀过无辜的人吗?” “哼,”连吞勾起嘴角,眼中却没有笑意,“你知道边大公子是谁吗?” “谁?边大公子就是边大公子,还能是谁?”寸心试道,“连珠的表弟兼未婚夫?” 连吞徒手将刚摘下来的同心结捻成了粉末:“他是连珠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他知道吗?”溪北不可置信地指着连震问。 “他怎么不知道?”连吞冷笑道,“他再清楚不过。” 第13章 连环 连震的书房里设有密道,就在屏风下的地砖,只要将屋里的东西全部重新摆放位置,风来穿堂而过,形成阵阵乐声,就能打开地砖。 下面是一条很长的走廊,有些霉菌味道。 无名先下去,溪北殿后,点燃走廊墙上的火盆。 “你这又是怎么知道的?”寸心捂着鼻子问,“上次的密道你还没告诉我呢。” 连吞难得没有开玩笑:“我母亲姓连,是个很厉害的琴师,这条密道机关就是她设计出来的。” “比你还厉害?”溪北问,“你已经在蓝霜吹之上了。” “比我厉害,可以跟玉郎君一较高下。” 寸心大惊:“你居然谦虚了!” 无名:“江琛音律比你还强?” “其实我没什么音乐天资,练了这么些年也没有玉郎君青年才俊拿得出手,”连吞惭愧笑道,“他一曲千金难求,可惜我一次都没听过他弹琴。” 溪北:“他还会弹琴?那为什么他不去弹奏《箫韶九成》,反而要吹箫?” 连吞好笑道:“这个我也是听渡情喝多了说的,玉郎君从不肯跟外人提,觉得是件耻辱,似乎是因为曾经听过一位高人演奏,自觉琴艺不精,把琴摔了再也没弹。” 溪北更惊:“我本来以为蓝霜吹已经是广厦最好的乐师了,没想到天外有天……竟有人能叫他摔琴?” “天外有天,”连吞冲着寸心说,“是不是得叫天外天啊?我怎么好像听说过,有个世家在这么个地方呢?” 寸心没理他,溪北还在呓语:“琴艺在你之上的我已经不能想象了……” “我们虽然没机会听他弹琴吹箫了,但是乐器多的是,有机会还可以去找他弹筝弹琵琶……”连吞突然停下说,“就是这里!” 寸心环顾:“这什么都没啊?” “这是我小时候画的画,”连吞半蹲下来,看着墙角用石头刻着的三个小人,神色温柔,“这是我爹,这是我娘,这是我,好怀念啊。” “你小时候在这里玩?” “当然了,我娘设计的嘛,”连吞摩挲了一会,就起身继续走,“其实小时候很多事我都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是她弹的曲子尤在耳畔,当时她经常感叹,当世没有一个能与她旗鼓相当的知音,这是她生前的一大遗憾,所以我与玉郎君一见如故,想带她来我娘墓前弹奏一曲古琴,可惜了,没这个福分。” 溪北仍在想:“弹筝弹琵琶,都不是弹琴,谁能有这个福分……” 无名突然说:“其实我听过江琛弹琴。” 连吞、溪北:“什么?!” “我生在广厦一层的一个菜市场,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到了七八岁才被段遗星捡走。” 无名出神地说:“在那之前,有一次我从酒楼后捡到一碗喂狗的肉,打算送给把我带大的讨饭阿婆,她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生了一场大病,饿得脱相。结果我一个转身,那肉就被对门的乞丐抢走了,那时我还没有显露灵根,他仗着比我大,比阿婆力壮,当着我的面狼吞虎咽,一口气吃完了肉,我气不过,突然来了一股劲,把他打了个半死,拖到人多的大街上,想让马车把他轧成肉饼,结果来了一辆白玉做的仙车。” 连吞点点头,已经能猜到后面发生什么事了。 无名继续说:“车上下来一个人,旁边人称他玉郎,他问那孩子——‘你为什么受此重伤?不要说谎,我能听见你的内心。’ “那孩子说——‘我抢了一个小乞丐的一碗肉,她好不容易从狗嘴里抢出来的,所以怨恨我,将我打成这样。’ “江琛便说——‘我早就发誓再不弹琴,但是此处怨气太重,恐生心魔,救你们不急,只好破戒一次,你们谁有古琴?’ “一个卖木头的有钱掌柜捧出来一把木琴,江琛就席地而坐,弹奏了一曲。” 寸心听入迷道:“他弹的什么,弹得如何?” 无名摇头:“我听不出来,只是听完一曲,觉得心中气也消了,恨也消了,回到自己的窝棚里去看阿婆,她却已经饿死了。” “……居然是这么个结局?”连吞皱眉,“那我也不想听了,这不太吉利。” 众人终于走到密道最里面,打开密室的门。 连家显然比段家、魏家都要穷,这里没太多值钱东西,多数是古董古书。 他们的对面还有一扇关着的门,似乎是另一条来路。 众人还沉浸在故事里,连吞沉默地打开密室中央的柜子,取出石头,用水球拓印好,又沉默地放回去。 寸心说:“这是最顺利的一次了,要是每次都能这样该多好。” 连吞直言:“没可能的,你知道我在连家装了多少年的孙子才有今天吗?” 寸心:“我看你不是混得风生水起吗?” “那是因为我演技高超,连震这老贼一直以为我的命在他手里,我还给他带了无数广厦的秘闻,是他的摇钱树,不然他会不防我?” “等等,”无名突然抬起手,“对面有声音。” 寸心布置结界:“几人?” “两个男人,越来越近,”无名一边说,一边带众人退出密室,关上门,“他们不一定开门,开门不一定发现我,发现我也肯定打不过我,我在这里听听,你们先出去,把连震的尸体收拾好。” 三人称是,溪北打头走了。 无名站在开门后会被挡住的角落里,屏住呼吸,蒙面巾一动不动。 她听到了密室对面那扇门被打开的声音。 “连兄,你就不怕连伯父正好也在这里吗?” 说话的是边大公子边淮! 无名能将每个人的声音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此时她却非常犹豫,只因边淮的语气,与他在销魂窟时大有不同。 当时的边淮,面对边大师的调侃,青涩稚嫩,与缪夫人对话时也正气凛然,而此时他语调中透着浓浓的阴险狡诈,只一句,就让他与当初那位红衣公子判若两人! “边兄,你有所不知。” 另一个男子开口说话,无名不认识,但觉声音与连震有九成的相似。 “每次那连吞回来,必然要与家父彻夜长谈,十几年来一直如此,连我那位名声如日中天、人人见了都得称一声‘侠盗’的弟弟秀儿,在他面前都要低上几分。” 边淮略显不耐烦:“我日前见过令弟风采,年少有为,怪不得在家中受宠。” “秀儿向来受宠,尚且如此,我这正经的嫡长更是喘气都喘不过来!” 连吞是外家大师兄,连家嫡长子就是边淮曾经提过的内家大师兄——“将才”连城了。 按说连震再看重连吞,也不可能让连吞对他自己家人构成威胁,能让连城、连秀两个亲生儿子都嫉恨到这种程度,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心眼小到看不见,就只能说是连吞离间人心、使人曲解的手段太强了…… 第19页 “放心吧,明天你就不用愁了,”边淮似乎在催促连城,“这是在你自家,对方又是个医师,任他有滔天的手段也翻不出去,不日我娶了珠儿,我们就是一家人,你的密匙我的密匙,不都一样吗?快点吧。” 听到边淮说要娶珠儿,无名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别急啊,都带你来这了,能少了你不成?我是想说,既然是一家人,不如我们亲上再加一亲。” 连城这个“亲上加亲”说得话中有话,似乎知道边淮身份,想来边淮是不知道其中因果的,无名听着,只觉得他比边淮还要阴险。 谁知他后招更毒:“不知边兄有没有听说过我们连家的秘术‘不解缘’?你恨那连吞占着珠儿的芳心,我恨他抢我的地位,你将密匙给我,我今日也将密匙给你,你我结缘,以后就永远是最近的姻亲,不知边兄意下如何?” 边淮略一思索便答:“可以,快快打开柜子吧。” 看来还是这边淮落了下乘。 他先给连城密匙,又千里迢迢,过来给连城除连吞,怎么看都是更吃亏的,只得了一个好处,就是让珠儿移情别恋的机会。 莫非又是一个情痴?无名心想,情字可真是碰不得,看人前人后两张脸的边公子,也在这上栽了大跟头。 这里面最可怕的是,边大少爷还以为自己和心上人之间一表三千里呢。 待两人结缘,边淮拓完密匙,他们就走原路出去了。 无名也往书房的方向走,走到连吞说有画的地方,蹲下来看了看。 作为一个记不清事的小孩子的作品来说,这三个人画的相当不错,还有一些细节在上面。 那父亲衣服上画着鳞片样花纹,母亲怀里抱着琴,小孩子项上挂着一个同心结。 无名只是“听到”过连吞与溪北结缘,没有看到,知道这个所谓的结缘其实是一种骗术,施术者占主导,但不知道施术是用同心结的。 这个结挂在小连吞身上,看起来很温馨,就像父亲与母亲的爱的证明。 无名没有父母,她不禁心向往之,伸手抚摸上这幅画的纹路,却猛然发现,这根本不是用石头刻上去的! 无名常年与刀剑打交道,清楚地知道,没有石头能刻出这么锋利的痕迹。 段殊手里的剑,鱼肠不是最利的,但也能排进前三,可如果要同刻下这个刻痕的刀比,简直钝得如同未开过刃! 怪不得他说鱼肠很差……他到底是谁? 无名忐忑地回到书房。 她将边淮和连成的话说给三人,连吞迅速把东西复原,一切都处理好,三人奔外家的城中去了。 出门时连吞就告诉外面守着的人,“家主出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 连震本就偶尔会从书房消失,连吞在府里地位又高,没人怀疑。 只有半路连珠来找他,兴冲冲地举着瓷罐说:“师兄,我知道这是什么了,是焕颜散!” “对,进步不小,”连吞笑着说,“没想到你猜的这么快,其实师兄没备什么奖品,这可怎么办……” 连珠善解人意:“没有就没有吧,这个已经很好了,那么贵呢!” “那可不行,为人兄长,怎么能出尔反尔?”连吞将腰间的虬形玉珏取下来,递给她,“也送你一个挂着玩吧,没你的值钱。” 连珠拿在手里,不敢相信:“你都戴了好多年了!真的送我吗?” “话都说了,你还让我要回来?”连吞笑着摸摸她的头,“去吧,我们还有事。” “怎么这么忙……”连珠又有点失落,“那你快忙完,给我介绍你的朋友?” “会有机会的。” 连吞目送她离开,将三人带去了一家饭馆,订了两间雅座的流水席。 寸心:“……你师妹要是知道你是忙着吃来了,还会钟情你吗?” 溪北也瞠目结舌:“而且这也太多了,修仙之人哪有吃这么多的?” 流水席,还是两间,连吞吃的比厨房做的都快,这已经不是人的饭量了。 “其实我上一顿饭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连吞边吃边说,“而且别乱说,珠儿只是把我当哥哥,她是我从小看大的孩子,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寸心冷眼看他:“你上一顿不是跟我们在绿洲,把人家店里干粮都吃空了吗?” 连吞:“那是点心,不是正餐,我不是说过吗,我有下阙血统,那边奇人异士多了去,吃多点正常。” 无名好奇:“你说你和连珠姑娘没什么,为什么赠她带了多年的玉珏?” 连吞吃得吐字不清:“咦?无名姑娘也开始分析感情了?我说实话,你们别笑我,我喜欢珠儿,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带着她,是因为她长得很像我娘,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寸心:“想娘了,还挺感人的,如果不是你说出来的话我就感动了呢。” 连吞这一顿饭直吃到深夜。 不是他吃饱了,是酒楼不供饭了,只有些精致点心和饮品,外面咿咿呀呀唱着凡人的小曲。 无名心想,他可能还是妖,只是母亲是人,父亲是妖,所以没有妖丹。 “休息够了,”溪北提醒他,“就考虑一下你要被暗杀的事吧?” “明天才来杀我,今天不想那么多,”连吞倒了杯酒,“而且我约了人呢。” 门外有人敲门,无名去开,来人竟是红衣边淮! 第14章 霓尘 “别动武,”连吞按着无名的手,把边淮请进屋,“自己人自己人。” 边淮面无表情,眼神冰冷。 他一身红衣,头戴红色高帽也丝毫不见喜庆,别说与销魂窟内无名所见时截然不同,与白天地道里听来的感觉也是另一个人。 一人千面,天衣无缝。 “边公子请坐,”连吞把寸心撵开,给边淮拉了张椅,让他坐在正坐上,“没什么好酒好菜好招待,不要见怪。” 寸心凑到溪北身边,小声说:“好酒好菜都被你吃完了。” “不说废话,”边淮接过连吞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我已经与缪夫人确认过了,你所言不假,连珠确实是缪夫人所出,我的亲生姐姐。” 缪夫人与边淮竟然是一对母子? 金丹修士容颜永驻,母亲与孩子一样年轻倒也常见,只是无名当日见缪夫人与边淮的情态,再结合语境,产生了不小的误解。 “那接下来你待如何?”连吞也不催他,又倒酒,“不解缘结了吗?” “用了你说的办法,”边淮又是一口饮尽酒水,取出一根红色丝线,用真火烧成灰烬,“压根就没结缘,看见这东西就恶心。” 无名与寸心都没见过这个,一见之下也怀疑地看向连吞的同心结。 “别这么说,”连吞再满一杯,两人很快就喝完一壶,又叫两壶,“这东西本意是好的,只是让这些人用歪了。” “我不想跟你绕圈子,你直接告诉我,你能解缪夫人的缘吗?”边淮扫了一眼其他三人,“让这些人出去。” “让不动啊,都是大佛,比我重多了,”连吞右手比了个“钱”的手势,“我能解,你拿什么跟我换?” 边淮着重看了几眼无名和溪北,很是戒备,还是回答:“边家和连家两家的密匙。” “本来就都是我的囊中之物,何来换这一说?”连吞夸口道,“‘霓尘’在不在?给我炼点丹药。” “你要什么?”边淮仍是面无表情,拎起酒壶将一壶都喝光了,把桌上的盘子全都挥下去,抬手指无名,“你,给我起个炉灶。” 无名等人讶异,他竟然能看出无名的灵根? 边淮不爱攀谈,连吞替他解释:“边兄阅人无数,只靠肉眼观察就能猜到各人有何特质,更遑论灵根了。” 凭空起了一个精钢灶台,边淮翻手掏出一把纯红药鼎,居然是陶瓷的,这可是众人第一次见瓷鼎。 第20页 鼎是四足方鼎,一足上写着“霓尘”,落笔豪放不羁。 边淮看着溪北说:“能炼‘五行丹’,要不要?” 溪北:“!” 连吞好奇地摸了摸霓尘,手被边淮打掉:“什么作用?能给炉鼎结丹?这不会是你家里那变态老头儿研究出来的吧,给他的炉鼎宠儿?” “要不要,”边淮还是冷言冷语,“不要就算了。” “没用啊,这位都已经结丹了,你让我再找个炉鼎,我哪消受得起?”连吞似乎很喜欢这鼎,总是想上去摸摸,“要不然送佛送到西,你给我炼个高级‘五行丹’,让他修到化神算了?” 边淮:“……你想太多了,我都没到化神,怎么送他?” “那这两位呢?”连吞又指着寸心和无名,“这两位资质都是一等一的。” “资质越好越难送,”边淮按着鼎,修长的十指在上面轮番轻敲,似乎有些不耐烦,“你自己不清楚吗?” 沉默了一会,连吞第一次愁眉莫展:“那怎么办,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想问你要的了……” “你还可以白帮我的忙?”边淮试探道,见连吞立刻摆出深不以为然的表情,只好改口,“要送炉鼎化神,也不是不行。” 溪北:“?!” “真的?”连吞也大吃一惊,“这都行?” “但是药材你要自己去找,”边淮用食指一下下敲在鼎上,“这是正常买卖,求药的都要自己去找药材,你给缪夫人解缘,我给你炼丹,就这么说定了?” “等等……被你坑过一次你觉得我还会中?”连吞打断他,“到底都需要什么?” “其实也不多,”边淮顿了顿,看着鼎说,“需要千斤白草,万两金沙,凤羽龙鳞,日月精华,天池初雪,瀚海沉香,幽荧暗影,泉客珠泪,应虫回声,薄山腓鬣,百幻蝶粉,巴蛇蛇蜕……” 寸心打断他:“等等……” 这一晚溪北真是大喜大悲。 寸心问:“肥列是什么?” 边淮给自己倒了杯酒:“我正要说,腓鬣,就是腓腓脖子上的长绒毛,这个我就养着一只,可以给你们,其他的你们得自己去找,我暂时说到这里,你们先去凑。” 溪北:“难道还有?这怎么可能凑的过来?别的就不说了,日月精华算什么?” 寸心:“我有日月精华和天池初雪。” 溪北:“?” 连吞:“我有凤羽龙鳞和瀚海沉香。” 无名:“我有巴蛇蛇蜕,现在又有薄山腓鬣,就已经凑够一半了。” 溪北一脸状况外:“等等……他们暂且不论,你的蛇蜕是哪来的?” 无名老实道:“我在合欢树下的寒潭里捡的,本来以为潭水有毒,留着或许能有点用途,但是连大夫说没用,寸心反应快,大家都没来得及中毒。” 边淮微微皱眉:“你们竟然从蛇坑里爬出来了?” 连吞摆手:“狼狈得很,我们先这么定了吧,凑齐了再给你送去,明天杀了连大公子,就启程去边家。” 溪北见边淮收起霓尘要走,拦住问道:“你怎么确定你能炼出来?” 连吞笑:“他家对炉鼎相当有研究,比你们合欢殿可强多了。” 边淮冷冷解释道:“炉鼎不能修行,只是因为想要同时喂齐五个灵根,所需的天材地宝太多,一般人拿不出而已。” 连吞接茬:“就是所谓的样样精通,样样稀松呗?” 边淮不理他,临走带走了一壶酒,说:“明晚三更见。” “你们也太能喝了?”寸心晃了晃酒壶,想给自己倒点,已经没了,“你能吃也就算了,这个边公子也喝这么多,怎么看着还跟没事儿人似的?” “借酒消愁呗,边小狐狸要是也能喝醉,他就不是边小狐狸了。” 无名:“他愁缪夫人?” 连吞说:“是啊,心急他娘和他妹子,全都羊入虎口,不知道该不该跟珠儿开口,也不知道他离家这些天,缪夫人那边怎么样了。” “缪夫人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无名瞟了眼连吞的同心结,暗示道,“她实力还是很强的吧?” 连吞摸着自己的同心结:“都坐,我也给你们讲个故事。” 四人坐下喝酒吃点心,溪北心不在焉。 “这不解缘,是我爹送给我娘的定情信物,原本只有一个用途,就是要结缘的两人平分寿数。” 寸心嗑着瓜子:“是不是被连震那家伙改了?” 连吞苦笑:“它有一个很大的漏洞,就是可以用来做骗术,施术者主导,被施术者接受之后,绝对不能拒绝。” 寸心点头:“我知道了,你爹怕你娘不想接受。” “对,”连吞看向窗外,沙洲,夜月,寒枝,“就是这么一段缘分,却被后人拿去做出这种事,说到这里,我都觉得痛心。” 无名猜到:“连震与缪夫人结下不解缘,然后将她送去了边府?” “对,二八年纪,正是寸心这样不懂事的矇昧少女,几句话就叫那仙门的公子骗去结婚生子,转眼又被当成物什送去边府,哪怕现在有通天的本事也晚了,我猜她一定对这不解缘恨之入骨。” 寸心觉得背上发冷,朝溪北靠了靠:“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连珠和边公子?边家当家的色鬼叫什么?” “呵呵……你以为珠儿送过去真的要嫁给边大公子吗?” 寸心不解其意。 连吞说到这,酒都喝不下去了:“边家当家的早被‘拿云手’害死了,如今他就是边府的天,边大公子就是他和缪夫人的亲生子,边大公子上面下面都有不少兄弟姐妹,只是天资不如他的都被藏了起来,因为拿云手在后院里养了无数妙龄女子,炉鼎、普通人,应有尽有,小到四五岁,大的也不过十七八,缪夫人是后来万幸,结了仙缘,对他有用,才得以活到现在,一般女子长不到缪夫人一半年纪,早就被玩死了。” 寸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无名沾酒擦剑,问:“如果‘拿云手’自己相中了连珠,为什么要大费周章,不直接要走?而且他想抢还魂丹是……?” “珠儿不似缪夫人当初了,她医术高超,救人无数还能驱散魔气,连家这城里上上下下几万只眼睛盯着她,连震不敢像当年那样随便送了。” 连吞空了空酒壶,没酒了。 “都说魏家的凡门思想重,重男轻女,但这连家与边家,比起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连吞指着另一扇窗外,是酒楼楼下,有个青楼女子抱着琵琶唱曲: “——今霄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他又说:“连震商人出身,重利,为了钱和利益,什么都能换;而拿云手是凡人出身,七老八十了才结丹,重色,在子嗣上有成魔般的执念,他在边家得势才十几年,已经得了五六十个儿子,一百多个女儿。” “这哪是仙门啊……”寸心震惊不已,“这比凡夫俗子尚且不如,说他是畜生都抬举!” 连吞点头道:“人是万物之灵,正因有道义,讲人伦,才与野兽有区分,这些人已经失去了人的特质,只是一团被物质操纵的行尸走肉了。” 无名感叹:“我只道段家人行事狠辣,看段遗星与两个兄长和两个妹妹争权夺位,就觉人心不古,哪想他家的女子能有这机会,竟然已经是殊荣了。” 溪北也说:“就是在合欢殿,蓝霜吹也从未对手下逾礼。” 寸心回头看他:“竟然没有?!” 溪北尴尬道:“没有啊……” 连吞与无名也一脸好奇:“当真?” 溪北赶紧说“当真”,转移话题,众人打包上仅剩的吃食,回连吞的别院。 连吞在内家外家都有自己的住处,他们去了外家院子,不大,寸心和溪北选了最好的客房,无名不选。 “我这几天不睡了,给连大夫守夜吧,”她说,“以防万一。” 第21页 “可以可以,”连吞一点不客气,给她在屋里收拾了一张塌,竖上屏风,“你在我屋里我也安心。” “你就不怕她一刀结果了你?”寸心笑道,“她可是个冷酷无情的杀手!” “我说我能听人善恶,你又不信,”连吞仍是抱着琴,侧躺着蜷缩在床上,“不信别跟我搭腔,又冷又困的,我休息了,无名你累了也躺躺,反正来人也能听见,连大公子那个怂货应该不敢提前来。” “好。” 无名这么说,上榻躺下,却没睡,只是取下帽子,绑高长发,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 她想到地道里的那副画,想象年幼的连吞独自一人,抱着个比身子还大的琴,孤孤单单地走在连家;又想到自己,裹在破布里的婴儿,被养不起孩子的凡人夫妇抛弃,在菜市场里大哭,一个讨饭的阿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来,将婴儿抱起。 她想到连吞的父母,他们是那么深情,却又那么绝情;又想到还魂丹,如果她得到这丹药,能怀胎生子,但却有其他俗事在身,不能陪着孩子长大成人,她情愿不生。 第15章 心音 第二天连吞被无名摇醒,起来擦了把脸,走到院子里,发现寸心、溪北都已经准备出发了,边淮也在。 “啊?边小狐狸……”连吞太过惊讶,一时说漏了他给边淮起的绰号,“边大公子,你怎么来了?” 边淮披着白袍,带着白幕离,面不改色:“没事了就走吧。” “我怕夜长梦多,昨天去问边公子要了连大少爷的藏身之处,已经把他杀了。” 无名轻描淡写地说。 连吞一时无话,半晌才自言自语道:“哎……连家,怎么变成这样了。” “有事就抓紧。”边淮催促。 连吞带着无名走了一趟内家,去见了见连珠。 他路上问无名:“你是不是带边淮来见珠儿了?” 无名没有否认:“只远远地看了一眼,边公子似乎不想相认。” 连吞点头:“不认也好,他怎么说的?” 无名回忆道:“我问他是不是觉得尴尬,他说一共见过两面,这是第二次,能有什么尴尬的?而且他在家里看了太多女子,一听人说要介绍女人给他就觉得反胃,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别的意思,不相认只是不想让连珠平添烦恼,以后能照顾就照顾下,或者把缪夫人送过来。” 连吞疑惑道:“他对你倒是话多,平时都不说话的。” 无名老实说:“他知道我实力,想杀他轻而易举,所以不敢不说。” 连吞:“……小狐狸还是小狐狸。” 无名反问:“那连珠姑娘对他呢?” 连吞笑道:“你这话问得离奇,他与珠儿只见过一面,珠儿与他也只见过一面,他没什么,珠儿自然也没什么。” 无名摇头:“我是听过一见钟情的,只怕情被命捉弄。” 连吞心里一暖:“放心吧,什么都没,昨天我看珠儿频频望向溪北,估计等会见了面,她得问我要人呢。” 无名:“……” 两人迈进连珠的小院。 院里布置得非常温馨,与无名见过的连震、连城的屋子都不一样,连吞自己的院子也像个客栈一般,没有生活气息。 连吞见她多看了两眼,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这是我小时候一家住着的院子,你看那个,是我爹亲手做的秋千。” 连珠坐在一颗菩提树下看书,桌子上放着一大堆草药、琴谱,都堆在琴上,仿佛一碰就会雪崩。 “师兄!” 她看见连吞,眼神一亮,又见连吞与无名咬耳朵,坏笑道:“这位蒙面女侠莫非是你意中人?” 无名全身一僵,连吞笑答:“敢开你师兄的玩笑,那不给你介绍了。” “哎!别啊,”连珠赶紧说,“都介绍一下啊,昨天那两位呢?” 连吞咳嗽两声,给无名一个眼神示意“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背过手说:“我带了三个朋友回来,作为惩罚,只给你介绍一个,你自己说吧,要认识哪个?” 连珠明显很犹豫:“两个不行吗?” 连吞严厉道:“还跟师兄还价?” 连珠非常委屈:“那你介绍下这位姑娘吧。” 连吞大笑:“算你聪明,没有失礼,选的不错,能再给你介绍一个。” 连珠立刻抢答:“那你介绍一下那个男的。” 连吞满意道:“不愧是珠儿,真给师兄长脸。” 连珠:“?” 无名:“……” 连吞拍了拍连珠的头:“我们还有点事要商量,就在我外面的院子里不走,过些天挨个给你认识,现在先简单说说,这个叫无名,没来那两个是对私奔的鸳鸯,男的叫溪北,女的叫寸心,你别想了。” 连珠被泼了冷水,还是强打精神,拿出两块玉珏,其中一块递给连吞:“那你先把这个带走吧。” “怎么?生师兄的气了?”连吞疑惑地接过。 “我昨天找人照着你的那个,打了一块一模一样的,”连珠笑笑说,“我挂这个就好,你的那个还还你。” 连吞不知该说什么,拿着玉珏有些发愣。 “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就给我,可是你都带这么多年了,”连珠指着他的那块,上面有好几处细细的裂痕,“这你自己摔的吧?都摔碎成这样了,又后悔,修好了还挂着,昨天给了我,是不是回去就后悔了?有没有哭鼻子?” 无名都没注意到那些裂纹,因为她不懂鉴赏玉,纹路又正好在虬龙的麟上,其实很难发现。 “没有,”连吞否认道,手里紧紧握着,“给别人兴许会,给珠儿我不后悔。” 连珠推过他的手:“你自己留着吧,我有崭新的,不稀罕你那个。” 连吞笑笑,也不让了,打个招呼回去了。 路上连吞还说:“珠儿像我娘,性格也像,连震竟然能生出这样的女儿来,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连家还是有和我娘相通的血脉的。” 无名附和道:“珠儿姑娘很好,早上听城外人说,她救人无数,是个神医。” “嗯,你也很好,”连吞黯然道,“我也很好。” 出内家的门时,连吞拿着那玉珏,对无名说:“这是我爹给我留下的。” 无名不知说什么,只点点头。 连吞回头看了一眼内家的大门,门上的对联吹成白色,他随便指了一个下人:“你等一下,去重新买副对联福字,好好贴上,以后掉了色换新的,知道吗?” 那人称是,连吞才带好幕离,走了。 无名这才想起来,连吞也姓连,这里也曾经是他的家。 五人一路风尘仆仆,又往边家赶去。 不过这次有边大公子在,就奢侈多了,不用再坐寸心最怕的“爬虫”,而是一台出自段遗星之手的红色沙舟,嵌入灵石,日行千里。 寸心质问连吞:“你也有钱,为什么不买个这个?” 连吞无奈地看着她:“我的钱不是都给你买还魂丹了吗?” 寸心心虚地转移话题:“连家家主失踪了,少主也失踪了,现在门外大弟子又不辞而别,过几天发现了还不乱成一团?连珠会不会接受不了啊?” “她是嫡长女,比连大公子、二公子都要大,天赋也好,本来家业就应该给她继承的,要做家主的人,怎么能这点事都接受不了,”连吞又借机教育她,“所以你还有的学呢。” 无名想得比较远:“如果连彩蝶回来了怎么办?” 连吞嘲笑道:“跳梁小丑,偷东西的右手都断了,肯定躲在哪不敢回家,他拿了明镜山的东西出去丢人现眼,明镜山的主人不会到处去抓他?” “说起来,明镜山离边家近,他们现在是玄镜散人当家了吧?”寸心问边淮。 边淮:“嗯。” 寸心嘟囔:“惜字如金,小狐狸也就说药材的时候说得最多。” 第22页 “小狐狸”冷眼瞟了她一眼,她瞬间打了个冷颤。 穿得这么红火,人却像坨冰山…… 无名问:“玄镜散人比明镜散人如何?” 边淮答:“两人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正像母女可又不是,玄镜散人名叫孟秋,是魏影从的替代品。” 连吞喃喃:“小狐狸想挖我的人,这么殷勤……” 无名又问:“魏影从也在明镜山修行过?” 边淮耐心答道:“明镜散人名叫袁若渴,原本只收了他一个内家弟子,待他如亲生,甚至想给他改名做袁影从,只是魏家不许,后来他堕入魔道,袁若渴只能从外家中选了孟秋继承明镜山。” 连吞也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边淮简单道:“我在明镜山求学过。” 寸心说:“对了,你也是炼药师,会去求学正常,可是袁若渴会放着你这样的弟子不收,收一个没有木火灵根、不能炼药的魏影从做内家弟子?” 边淮:“没有眼缘。” 溪北:“魏影从为什么这么受宠?” 边淮:“不知。” 连吞气道:“别人问你就越说越少了,只答无名的话!你就是想挖我的人,无名,你坐到我这边来,离他远点,不然我要吃醋了。” 无名只好坐过去:“……那到底为什么?” 边淮又耐心讲解:“当日在销魂窟内已经说过了,袁若渴早年曾痛失一子,所以据我猜测,她是把魏影从当作亲生子了。” 寸心觉得有蹊跷:“那魏影从修魔,对袁若渴来说应该是个很大的打击啊,怎么能做到继续淡然修行,直接飞升了呢?” 边淮摇头不说话了。 寸心也气道:“你只看无名强,就对她拉拢,怎么没见到我的本事?我在这上阙下阙可是独一份的功夫!” 边淮抬眼看她:“哦?天外天的?” 寸心发现自己又说漏了,不说了。 无名好奇,但见寸心不想说,也只好不问。 边淮不客气地说:“花样百出,抵不过一个‘强’字。” 溪北反驳:“哪个世家没有控制人的把戏?再强也是别人手里的兵器。” “不,”边淮肯定地吐出一个字,“是因为你还不够强。” 溪北皱眉沉思。 寸心看了眼溪北,追问:“你知道怎么消除‘夜合’?” “杀了拿云手,”边淮说,“我会告诉你们。” 无名也没问连吞,就点点头:“肯定要杀的,夜合就是蓝霜吹控制溪北的法术吗?” 连吞疑问地看着无名:“你已经是他的人了?怎么都不带问我的?” “对,”边淮也无视连吞,“拿云手很难杀,他本身就是很多丹药堆成的金丹后期,炼药师的火木灵根又进退自如,即使没有不解缘,家中的大多数人也被他喂过毒药,药方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需要等他按月炼制解药,所以个个都是卖命的死士。” “那杀了他,解药怎么办?”无名问。 “我能配出解药,”边淮肯定地说,“只是没有人信我。” 无名与另外三人对视一番,谁也不信。 连吞从背上取下梅梢月:“我听听看。” 边淮自嘲一笑,半晌才说:“连兄,认识这么久,第一次听你弹琴,就是要试我心音?” 连吞按琴也是一笑:“人心难测,不防不行,我们乐师嘛,下九流的行当,就讲究眼见为虚、耳听为实,边兄恕我冒昧?” 边淮摇头叹息:“你弹吧,如果这是唯一能救下边家的办法,给你听听又何妨?” 连吞一颔首,抚琴! 无名等人又感到了一震风过心间的触感,只是比当初在医馆时要强烈的多。 时而嘈嘈切切,时而骤雨淋漓,如同心上被人拽了一把,忘了自己从何而来,往何处去,只剩一腔热血沸腾,急着想要诉尽衷肠! 不知过了多久,曲尽,琴师以外的人才慢慢回神。 无名三人看着连吞,只见他抱拳拱手,神色凝重道:“请边兄恕我无礼。” 边淮只对他摆摆手。 连吞又是一低头,坚持道:“请边兄恕我无礼。” 边淮只得说:“知行合一,本心如此,不怕你听,也不怪你听。” 连吞这才抬头感慨:“边兄胸怀大义,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既然刚才说到没有听过我弹琴,今天我就多弹几首,向边兄谢罪。” 无名松了一口气。 边关路远,大漠茫茫。 连吞弹了一曲《胡笳十八拍》—— 天不仁兮降乱离; 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第16章 缘灭 到边家之前,无名要到一张边家的内宅地图。 她翻来覆去想了好几夜,要如何下手。 “杀人容易,抢人很难,而且守着拿云手的人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把他们都杀了,才将拿云手抓到,就本末倒置了。” 无名在地图上圈出拿云手所在的后院。 “要悄无声息地进去,尽量不被人发现。” 边淮补充道:“他有一台铜鼎,名叫‘虹云’,如果他发现你进门,会立刻打翻虹云……” “不要说云了,”寸心觉得很恶心,“什么垃圾也敢连用两个‘云’字,他自己没有名字吗?” 边淮:“他活了好多年,记不清凡人时的名字了,姓还是以前边家赠他的。” 寸心:“这得是老妖精了吧……” 连吞:“只是他不想用凡人名字了而已,修仙之人活这么久不算老。” 边淮继续说:“如果他发现有人,立刻打翻药鼎,届时室内红……雾缭绕,他再用木灵根穿墙而出,叫死士进屋拿你,纵然你武力强硬,他们人多势众,到时候什么结果,不太好说。” 寸心指着内院的房顶:“我能拦住他,但是进去的时候,恐怕没有无名和溪北那么顺利,这院子太大人太多,身手不行容易被看见。” 边淮指着正门道:“我带连兄先进去,他是大夫,谁也不会顾虑,负责吸引注意。” “可以,就这么定了。” 无名嘴上许下诺言,实际上心里没有把握。 因为如果只想逃命,边家与魏家差别不大,但是为了杀人,就容易对上目标的保命法术。 舍命一搏、自爆金丹,都有可能。 所以这些天她几乎没有休息,不赶路时,就边锻炼边思考。 到达边家的地界,正好是晚上,整个城镇灯火通明,家家挂着红灯笼,远看宛如被点了一把火。 这与他们一路见过的白色绿洲截然不同。 足有十个连家小城的大小,虽然比不上广厦的一层那样山川绵延、河流纵横,但也有二三层的四五倍那么大了。 “边府的管辖地,又称为夜市,”连吞给众人介绍道,“这里自古以来有躲避沙洲妖兽的习惯,百姓白天不出门,晚上才点灯。” 寸心:“为什么连家不这样?” “因为连家离焚炉近,焚炉自古就是群魔乱舞的地方,为了躲魔,慢慢地晚上也不敢点灯了,你看那晚我们喝酒,酒楼不是早早就关门了吗?” 寸心:“……店里都说是因为被你吃空了啊!” 这里离广厦、明镜山都近,夜里笙歌鼎沸,流沙如水,近看简直梦回广厦秦淮。 边府的宅子都是红砖砌成,木材用红木,片片琉璃瓦,门前的石狮子上系着大红绸。 “还算气派。”寸心点点头。 边淮带连吞进去了,无名等人远远观察。 待无名进去探路,打过手势,寸心再跟上,仍是溪北殿后。 连吞直接被带进二门,拿云手如预料中的没有出现。 只有一个十四五岁、却画着妖艳浓妆、语气发嗲的少女,说话如同个四五十的深宅怨妇。 “大少爷这次难得带了朋友回来,真是赶得不巧,老爷本来早上就等着你,奈何明镜山急着来了几张单子,他正在后面炼药呢。” 第23页 这话说得好,无名伏在房顶上想,还没问呢就主动透底。 只是后院现在有人,她不能过去。 “有劳顾夫人了,缪夫人呢?我带连兄先与她见见,”边淮开朗活泼,又是一副得体的样子,“她在销魂窟就说想听连兄弹琴,可惜当时师傅心情不好,匆匆就回来了。” “在药园子呢,”顾夫人领着他们去了,“亏你有孝心,她却不知回报,不怪老爷生气呢,这次这么远跟出去,根本什么作用都没派上。” 人都跟着去了旁边的暖阁,无名给寸心二人挥手,三个一齐进了三门院内。 寸心动作稍慢,闪身时衣袂露了一角。 这小院里只有两个女孩正在摘药草。小的梳双髻,八九岁,额头一点红,非常可爱;大的梳堕马髻,压着金钿,也有十四五岁,和顾夫人差不多,只是没有顾夫人发育得快,五官都没长开。 戴金钿的似乎是个修仙者,眼尖,总觉得刚才有什么过去了。 “你看见什么了吗?”她问那小的。 小的把药扔下,直接走过去看。 无名已经在房上了,寸心站在假山后不敢动,溪北也不动,握着她的手。 小的一路跑过来,看到他们俩,疑惑道:“不认识啊?你们怎么不穿红衣服?” “什么人!”金钿的紧跟在小姑娘后面,也看见了,不禁低呼。 寸心已经隔绝了声音,溪北动作飞快,将那金钿的制住。 “哇!”小姑娘吃惊道,“你们是贼,还是杀手?” “嘘——”寸心取出绳索,捆住那个大的,又去捆小的,“别说出去,不会伤害你们的。” “你们是好人吗?你是仙女姐姐?”小姑娘完全不害怕,还有些着急,“你会杀坏人吗?杀了那个拿云手?” 寸心看她可爱,点头道:“你别怕,姐姐给你出气。” 那小的一脸感动的表情,大的直接就哭了出来。 溪北将她们放到假山石后,寸心看着觉得痛心,转身向着无名的方向走去,就顺手将隔音的结界撤掉了。 结果溪北一走,那个大的就大喊:“来人啊!边大师!” 三人顿时一惊,寸心又撑起结界,小姑娘直接跳到大的身上,去堵她的嘴。 “你放开,你这死丫头片子!”大的竟然是因为害怕才哭的,边哭边喊,“你自己想死,不要拖我下水!” 小姑娘怕她喊出声,急得脸都红了。 但是这一声已经传出去了,外院有人应道:“又怎么了?” 无名决定速战速决,打了个信号叫寸心和溪北都赶紧过去,悄无声息地揭开房顶上的瓦片。 房内拿云手正在炼药,鲜红的十指在药鼎边扶着,一张老脸被红光衬得发黄,看着只觉丑陋不堪,不似人类。 无名与寸心对视一眼,前院人正好迈进后院,还没看到人,无名就直接踏碎房顶,进了药房。 拿云手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只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将药鼎踹翻,砸在他下巴上! 鼎向黑影身后飞去,摔在墙上。 拿云手被踹得倒飞出去。 紧跟着黑影就贴了上来,还没看清是什么人,两把匕首寒光一闪,齐齐抹向他的脖子。 拿云手下意识抬手去握,指尖真火流动。 只听到几声尖锐声响,他两手的指尖从手上指甲的一半处开始,全被削段! 十个鲜红的肉指落向两边,鲜血喷涌。 炼药的火温度极高,无名的双手手套已经烧成灰,皮肤都被重度烧伤。 可那两把匕首来势汹汹,左手的速度略微减慢,右手的鱼肠剑浴血不沾,遇火不化,眼看就要抹过拿云手的喉咙。 另一边,连吞进了药园子,与缪夫人寒喧两句,抱琴落座。 “在弹琴之前,容我多问一句,”连吞自然地说,“夫人帽裙上的金铃是否有什么讲究,会不会因风而起,扰乱琴音?” 缪夫人如无名一般,在室内也不摘覆面的红纱,只露出一双忧愁的眼睛。 “只是平日用来听听风声的摆设罢了,不必在意,今日不会有风。” 连吞点头,但还是不弹,边淮也不催。 他们还听着里面屋子的动静呢。 缪夫人见他做思索状,不解其意,又补充道:“若是没有想弹的,不然弹一首《平沙落雁》吧?” “哦?缪夫人也喜欢这首?”连吞来了兴趣,“我有一位朋友最爱听这个,她生性顽劣,喜欢登高望远,不畏风也不畏寒,越高越觉得刺激,是个奇人。” 缪夫人怔了怔:“我从前何尝不是这样的心性呢?” 连吞又道:“这正是我与她,与你的缘分啊,缪夫人不觉得吗?” 缪夫人神色不变,先看了看边淮,又看了看连吞,道:“正是。” 一旁等着听琴的顾夫人催促说:“有缘就弹吧,连大夫?” 连吞与边淮对视一眼,点点头。 边淮看出了他的意思:缘已经解了。 想要解开不解缘,只要被结缘者亲口承认,想要另与他人再结良缘。 这解法只有连吞知道,正是结缘者最初卑微的心意——如果你要走,我不拦你。 边淮与连吞两人完成任务,都懒得再装下去,一时无话。 缪夫人继续说:“顾夫人别催,我看连大夫不说,我们也没问,可能是我们接待不周了,老爷不在,也没有别的要人,除了大公子只有几个女眷,不如你去把几位公子、总管都叫来,连大夫也不平白弹一次琴。” 顾夫人恍然道:“也是,瞧我们,也听不出什么好听来,这样高雅的东西,又不是女人家庸脂俗粉只会唱个小曲儿能听出来的,还是得找些男人过来,才不算浪费。” 顾夫人叫下人挨个去请,没一会近的几个就来了不少。 全是红衣,满堂的红红火火,蓝衣的连吞坐在正中,这回拖不下去时间了,只好装作慢慢调弦。 调了几下,后院终于爆发出一声巨响。 “什么人?!” 众人纷纷站起,连吞又把琴抱在怀里,缩着高大的身躯,惊慌道:“边兄?!” “都冷静!” 管家和公子们都要往后院跑,缪夫人抬手,红绸将药园子裹了起来。 “缪夫人,你这是何意?” “大少爷,快让缪夫人放我们出去!” “我先去看看,夫人?”边淮一问,缪夫人就给他开了个缺口,连吞紧跟着出去,别人再走,就又被拦住。 “边兄!”连吞无措地边喊着边走了。 众人察觉不对,却已经出不去了。 另一边寸心本来做的很好,房内静悄悄的,拿云手像个丧家之犬,在里面连爬带滚地躲着无名。 有木灵根,最方便的就是逃命时用以掩盖对方视线,刚才他就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用一根巨木挡住了两把匕首。 无名是速战速决的类型,拿云手还没逃到木墙边,已经躲不过去,只得服了一丸黑色丹药,体内魔气大盛,鲜红的十指凭空一抓,那魔气便化作实体,从一旁的药鼎里抓出一把红云。 第一次见到魔气有这种用途,比魏岚和高义又更上一层。 溪北在屋外收拾了几个杂鱼,已经被红衣侍卫发现了,只能开门往屋里跑。 但是打开门后,整个房间红的黑的瞬间混做一团,什么都看不见。 寸心隔绝了门外的脚步声,无名闭眼听过,大喊:“东南!” 拿云手正往东南的墙角撞去,直接撞到一面透明的墙壁,帽子磕掉,头破血流。 这屏障一撑起来,声音就漏了出来。 溪北锁了门,外面“嘭”得一声撞进来,几扇窗户也被破开。 不少侍卫翻上房顶,寸心只能也跳进房中,溪北忙着护她,一时在挤满人的屋子里还真找不到拿云手的方位。 无名一边躲避侍卫,一边分辨声音,但拿云手的脚步、呼吸声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第24页 这时窗外及时传来边淮朝气蓬勃的喊声:“边大师!” 屋里人全都一怔,赶紧去拦这三人。 寸心撑着屏障带溪北往外跑。 无名最快,拦她的人也最多,但她深知不能被对方给跑了,边淮曾说拿云手与明镜山交情匪浅,跑去山上后患无穷。 她为了不减速度,硬是顶着带火的一把把利剑,破窗出来,飞刀直指拿云手。 拿云手见了边淮,情绪一时松懈,没能防住最后这一下,被直接斩断了头! ——他察觉到了飞刀,但仍指望自己亲切的“爱子”边淮出手相救,想从刀下逃命,也非常惜命,没有自爆金丹的勇气。 无名满身是刀痕,手上腹上腿上,肉都被侍卫的钩索给翻了出来,心脏差点停跳,跪倒在地。 连吞奏琴,赶紧将她伤势恢复。 边淮原本对着拿云手露出担心、庆幸的复杂表情,现在立刻消失不见,踹开那颗头,打了个响指。 一把真火骤然升起,整个木屋瞬间燃成灰烬,他大喊道:“拿云手已死,尔等束手就擒,可留一命!” 屋里的人静了一瞬,全都不敢相信,拼命向外跑去,但房子一塌,红云溢得到处都是,魔气向下沉,谁也没看到拿云手的尸体。 寸心衣袖翻飞,扬起狂风,吹了个白茫茫真干净。 “啊啊啊!”数名侍卫痛哭起来。 也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茫然地看着面无表情的边淮,似乎第一次认识他。 第17章 相惜 边淮雷霆手段,迅速将边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整治一新。 站在大院里,披着鲜红大氅的公子负手而立,指着一堆身上有魔气的修士。 “这些都拖到前院去烧了。” “再查一遍吧,”溪北站出来说,“都互相供认一番,有谁犯过要砍头的罪行,不是因为被逼无奈的,再拉出去。” 边淮微微皱眉,似乎嫌麻烦。 连吞帮溪北打圆场:“供完了再来我这里听一遍,把牢,不碍事,魔气不严重的我能救一救。” 无名也说是,边淮只能点头。 “不要耽误时间,就在这里审完,”边淮动了动手,在前院空地上架起一堆木柴,“审完把所有人带过来,府里所有的人,一个不要漏,都来看着烧。” 旁边一个下人问:“那腓腓呢?” 边淮瞥了他一眼:“我去看看它,你先去找缪夫人。” 无名在身后喊:“先配解药!” 边淮难得无视了她,直接奔里面去了。 “腓腓是什么?”寸心拦住那个下人问。 “是大少爷养的狐狸宠物,但不能当着他的面这样说,只能叫名字,大少爷当儿子养的。” “嗯?”寸心感兴趣地跟过去看了,“小狐狸养小小狐狸,有点意思。” 溪北等人在院子里做苦力,审了半天,缪夫人远远过来,又带了一批人。 “辛苦各位。” 缪夫人见到地上拿云手的尸体,先给各位行了大礼,尤其是无名和连吞。 “听说姑娘伤势很重,我带了不少药来。” 无名推辞道:“多亏连大夫妙手回春,已经好了。” 缪夫人疑惑地看着,下人来报时说刺客已经快死了,可无名现在看着就跟没有受伤一样。 连吞停下琴声:“外伤有我在,不会出什么事,缪夫人还是先去看看院里的人,查一查拿云手的东西,中毒的赶紧解毒。” 缪夫人面色凝重:“毒是剧毒,我们就算解不了,拼着命死了,能杀了他报仇也心满意足。” 无名摇头:“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好死不如赖活着,边公子说了他有解毒之法,都能救。” 缪夫人脸色变了变,阴晴不定,点头不语。 溪北注意到她点头时,头上围着红头巾挂着金铃,铃却不响。 寸心很快看完宠物,从后院出来,身边带了刚才遇见的双髻小姑娘。 “看到了?”溪北冲她招手。 “不是狐狸,”寸心牵着小姑娘过去,“是猫,好看是好看,边小狐狸不让碰。” “你还不太清楚这里的动物,”溪北摸摸寸心的头,又摸摸小姑娘的头,说,“是猫是狐狸,管家能不清楚?” 缪夫人解释道:“那不是猫也不是狐狸,腓腓就是腓腓,非常有灵性,淮儿从小养大,将它当作眼珠子,我都不能碰。” 说话间边淮又出来了,仍是冷着一张脸,只是大氅领子上的红毛里多了一小团白毛。 无名想到缪夫人刚刚的神色,知子莫若母,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催问:“要怎么解溪北的‘夜合’,你可以说了吧。” 边淮:“服用五行丹时就能解开。” 无名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多心了:“解药配好了吗?” 边淮:“什么解药?” 院里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寸心与溪北看向连吞。 无名与缪夫人则盯着边淮。 无名拔刀:“你再说一遍?” 缪夫人叹气:“淮儿……” 边淮面不改色:“我从没说过我说的是真是假,只说别人都不信而已,是你们自己妄自相信的。” 连吞也傻了半天才说:“……边小狐狸……边小狐狸……你这骗人的本事真是高……” 寸心不敢相信地看着连吞,溪北则回头看着一院子的人。 那些人也听明白没有解药了,满脸绝望,男人都痛哭失声,女人都神情木然。 边淮理所当然地说:“我只说给你们听,心都敞开了,还能听错,自然不是我的问题。” 连吞复杂地看着他:“你根本就没有心。” 无名走上前,鱼肠直指边淮:“士之怒,你知还是不知?” 边淮自知不是她的对手,只是冷冷道:“你现在还不能杀我,因为你没有拿到边家的密匙。” 无名一刀削向边淮领子上的白毛! 边淮的面具终于裂开了,下意识去躲,双手捧住,发现那团白毛球还睡得正香,只是掉了两绺长毛。 “腓鬣我拿到了,”无名直视边淮,收起那白毛,“届时不要再食言。” 溪北沉声道:“现在怎么办?” 半天没人说话,小姑娘奶声奶气地问:“仙女姐姐,是不是我没救了?” 连吞站起身,想摸摸她的头,她一闪身躲到寸心身后,躲了又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大夫哥哥,我有点怕男的。” 连吞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奇道:“刚才这个哥哥摸你头你怎么不怕?” 小姑娘脸红扑扑的:“好看哥哥不怕。” 连吞相貌其实也很好,只是不是上阙人的长相,而且输给溪北也不算什么,不跟小孩子生气,摇摇头,问人说:“去拿纸笔来,我给珠儿写封信。” 缪夫人望过去,小声说:“珠儿怎么样了?” 连吞摘下腰间的荷包给她看:“长成大姑娘了,是人人称道的神医,说不定能救你们。” 缪夫人拿着荷包,端详了半天,眼中有些湿润:“绣的不错。” 连吞拿回来,惭愧道:“这不是她绣的,赚了诊金给我买的,她毛手毛脚,不会做女红。” 众人:“……” “我是不是又有救了?”小姑娘问寸心。 “是,”寸心心情复杂的把小情敌抱起来,“不管有救没救,能活多久就要好好活多久,知道吗?” 小姑娘点头:“那还能活一个月。” 她见寸心沉默不语,又说:“姐姐别怕,你要不来,我也早不想活了,能看大恶人死了,我心里感激你们呢。” 寸心流了两滴眼泪:“以后不许说这话。” 当天烧完人,已经快天亮了。 一切都处理妥当,边淮说要到晚上才能取密匙,连吞四人于是在内院的一间茶室中休息。 外人一走,寸心就开始抱怨:“你不是说人心分善恶,黑白一刀切吗?怎么这都听不出来?不会是装的吧?” 第25页 连吞抚着琴,认了:“我虽然音律不算一流,但心弦上的造诣,敢说是现世第一人了,这样都不能从边小狐狸那听出一句真假,要么就是他这人没长心肝脾肺,要么就是他心肝脾肺全都铁打的。” 无名就着日出的强光,反复看她的刀,问:“他自己也服毒了吗?” 连吞:“肯定服了啊,边老狐狸是谁啊,是老狐狸!” 寸心:“快别拿那东西玷污狐狸了!我今天可看了,狐狸还挺可爱的。” 连吞把琴收起来,不弹了,看了看外面红彤彤的院墙,把门关上:“猜不透,猜不透啊!人心比海深,边兄这是早就把这若大一个边府,当成了一台红棺材!” “可是你们说……”寸心在地上绕来绕去,“小狐狸对自己都这么冷血无情,对个小小狐狸倒是上心。” 溪北打水给她梳洗:“一起长大的,感情深正常。” 寸心:“我一起长大的亲哥哥多了,没哪个像他那样,你们是没看见啊,那毛球一直睡着,见他回来了,就赏他一巴掌,他还把脸往上凑,抱在怀里不撒手。” 其他三人想象了一下,实在想象不出。 这时小姑娘敲门进来,要带寸心去隔壁热泉泡澡,其他人都谢绝了。 等寸心走了,溪北才说:“那个缪夫人,似乎有个风灵根。” 连吞躺在榻上,长腿支出去,踩着凳子:“注意到啦?” 溪北问:“从前是天外天的人吗?” 无名去屏风后,换下被刀剑划得破破烂烂的衣服:“天外天到底是哪里?” “方家听说过没?”连吞问。 “略有耳闻,”无名知道段遗星接过一些方姓的大客户,“魏、边、段、连,四大世家,听说下阙还有个南门家,方家……似乎不在其中吧?” 连吞吐了一口气:“无名啊,名可名,非常名,盛名无名,方家才是真正的仙门,是传说中的清修之地啊。” 无名怕溪北不想多说,不再追问,只是默默换衣。 连吞听见她换了很久,又问:“你手上皮肤没留疤痕吧?拿云手的火怎么样?” 无名活动了一下手指,握刀时吃力的拇指外侧留了一点花:“温度没有段遗星的高。” “你今天豁出命了,差一点我就救不回来,就为了杀那么个狗东西,值吗?” 无名恍惚地说:“我也不知道,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拿云手这样的人可以得道成仙,可是百思不得其解。” “哦?”连吞盘腿坐了起来,感兴趣地倒了三盏茶,“你为什么觉得他这样的人不会成仙?” 无名换好衣服出来,见桌上有茶,也坐下来,拉下蒙面巾喝茶。 “我第一次展露灵根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段遗星的人注意到我,带我进了生死门,我才明白,原来这就是修仙的资质。所以我一直以为,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让我能出人头地,将来出去,把那些抢过我饭的乞丐全杀了报仇。” 连吞笑:“有志向,后来呢?回去杀了没?” “回去了,没杀成,”无名说,“大部分都死了,不见了,有一个还在原地要饭,我赏了他两块灵石。” 连吞给溪北满茶:“你呢?” 溪北说:“家仇血恨,誓不敢忘,本以为入了仙门,诛恶除魔,职责所在,结果身不由已,侥幸脱身。” 连吞点点头:“不公平,仙家明说绝不打扰普通人的生活,可灵根这东西,谁也说不透是怎么来的,什么牛鬼蛇神都可能抽中大奖,遇到拿云手这种人盘踞一方,不横空出世一个天灵根的无名,谁能收拾他?” 无名接道:“所以我拼命也要杀他,可能这就是我出现的意义。” “但现在你还活着。” 无名喃喃:“除恶未尽,不敢归去……” 连吞又抬梅梢月:“我一个大夫,久不交游了,生死之交更别提,今天看你杀人,看的爽快,英雄相惜,给你弹一曲《广陵散》吧,敬你高风亮节。” 溪北:“当心,上一个被你这么说的,好像是边大公子。” 无名:“我也敬佩连大夫,从来没有怀疑过连大夫是不是装作被边大公子蒙骗了,不过弹琴就不不必了,我不很爱听,听了也浪费。” 连吞:“……” 入夜后沙洲夜市又点上了红灯笼,边府的大门关的紧紧的,谁也不知道里面已经全是半只脚入土的病人。 边淮带众人出了夜市,打个响指,点燃一盏孔明灯。 他把灯拖起来,说道:“去吧!” 腓腓从他领子上抬起头,伸出爪子去捞,被边淮握住爪子,腓腓挠了他一下,他反而温柔地看着腓腓笑了。 其他四人看着起一身鸡皮疙瘩。 孔明灯绕着边淮转了一圈,飞向夜色深处,众人跟着灯走。 寸心一路好奇地看着腓腓。 这家伙只有掌心大小,通体雪白,全身柔软,脖子上一圈长毛,一双迎风的大狐狸耳朵、蓬松的大狐狸尾巴,圆圆的猫脸、粉粉的猫肉垫,其他地方都长得和短毛土猫别无二致。 它也眨着大圆眼睛盯着寸心。 “喵~” “你看我说是猫吧!”寸心肯定地说。 溪北也感兴趣地看着它。 “你们不觉得吗?”寸心见无名和连吞都不看腓腓,觉得很奇怪。 连吞:“你不觉得有毛的动物很丑吗?” 寸心:“没毛的才恶心吧!” 连吞:“太失礼了,人不也没毛吗?” 无名:“你那天没有认连珠,是因为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了吗?” 边淮没有回答无名的问题:“它是天生地养的神兽,从明镜山逃出来的。” 他给腓腓挠着下巴,腓腓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如果我死了,你们愿意养它吗?” “好呀好呀,”寸心问溪北,“我们养它吧,好不好?” 溪北宠溺地说:“嗯。” 边淮继续交代道:“它只吃玉京里养的银鱼,问江宫主直说要喂腓腓的,他就知道了;喝水只喝下阙来的玉尘雪,问明镜往来的商人买,注意不要买到假的,有魔气喝了会闹肚子;方便就用沙洲自产的金沙即可,但不能搀白沙,否则可能会当成毛去舔,但吐毛丹定时也要吃,我已经炼好了一年份的,往后就要现买新鲜的,不要买明镜山的,但是也不能买夜市的地摊;玩具一个月换一次,可以用华音寺的檀珠,上品轩的流苏,天外天的风铃,段三公子的发条老鼠……” 溪北:“我们不养了吧?” 寸心:“嗯。” 无名:“段遗星还做过发条老鼠???” 连吞:“这东西养了有什么用?” 边淮还没说完,被猛然打断,想了半天才说:“养之可以忘忧。” 作者有话要说:(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腓腓,养之可以已忧。——《山海经》) 第18章 幽荧 红色的孔明灯在黑夜中飘着,腓腓姿态优雅地跳着追它。 最终灯停在一个红砖小院的墙头。 门没有锁,边淮推门而入。 “这里好像闹鬼的地方……”寸心紧紧拽着溪北,溪北把她搂在怀里。 “不锁门不怕被偷吗?”连吞问。 “不怕你偷东西,只怕你送东西进来,”边淮说,“你一个人进来,别的人在外面吧。” “本来也不想进去……”寸心嘟囔着,跟溪北站在小院门外。 无名已经不信边淮了,坚持跟进院,又进了屋子。 这屋子与段家机关兵器、魏家金银钱财、连家古董字画不同,又有自己的特色,布置得如同婚房,放着不少女人用的东西。 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丹药草药,柜子里也都是丹药方子,窗边点着一排长明灯。 边淮给灯添过香油,又打响指,点燃屋里其他的蜡烛:“白天整个院子都埋在沙子底,没有寻踪术是找不到这里的。” 第26页 连吞自觉去取屋子中间的密匙,拿出来拓印:“‘万里寻踪’不是明镜山的法术吗?我记得是连彩蝶用来逃命的。” 边淮说:“留一件贴身的东西在这里,比如自己的真火,想找来时,其他的真火就能像磁石一样与它互相吸引,万水千山,一往无前……连彩蝶是靠这种吸力逃命的,估计留在别处的东西和他身上带的东西渊源很深,所以才能跑得那么快。” 连吞点点头:“我还以为他是有什么傍身的法宝,毕竟那天缪夫人都没拦住他。” “那是因为连秀的两把剑之间也有寻踪术,所以锐不可当。” 边淮站在窗边,掏出一个荷包,放进柜子。 “走吧?”连吞问。 “缪夫人离开连家之前,剪下过一缕连珠的长发,我已经将它放在这里,以后你告诉连珠,入主边家后,只需要取一根发丝,化作飞鸟来寻就行了。” 连吞出门:“珠儿也会寻踪术?” 边淮检查了一遍房间,确认没有多东西:“她曾经上明镜山为连彩蝶医治过伤情,想上明镜山,必须有寻踪术,否则明镜绵延千里,如同迷宫,谁也找不到明镜山的所在。” 连吞捏着荷包:“她怎么会没有同我说过?” “被取走记忆了,”边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拿云手是怎么见到她的吗?连大公子把她送过来,让我送她去明镜山,因为连彩蝶给家里送了信物,说除魔时被重伤,需要医治,我就教了她寻踪术,结果她回来后根本不记得连彩蝶受过什么伤,说只见了一面就走了。” 连吞连连摇头:“连彩蝶可能自己都已经入了魔道,还除魔?” 边淮又检查过院子,确认没有留下什么。 连吞看他这戒备样子就气:“你查这么细也没用,我们又没有人会万里寻踪,从来只有你套别人,没有别人套你的。” 无名第一个出院子,发现溪北和寸心两人正在拥吻…… 边淮就和没看见一样,摸着怀里腓腓,连吞打断他们:“走了走了,先把寸心借我一用啊。” 寸心红着脸道:“你又要干嘛?” “让边公子教你一个寻踪术,我们好上明镜山。” 边淮脚步一顿:“你真的要去?” 连吞:“广厦都捅穿了,你还觉得我闹着玩是怎样?” “就算想上,没有信物也不行,我当初白身进山,白身出来,就连拿云手去送药,也是他们山上弟子来接,不要指望我能带你上去。” “放心吧,我们有明镜散人的信物,够不够?” 边淮猛然想起:“还魂丹在她体内?” 寸心与溪北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行,”边淮给腓腓顺毛的速度都放慢了,“袁若渴已经飞升了,她的信物按理来说已经没用了,就像人死如灯灭。” “试试呗,”连吞像看财宝一样看寸心,“就算寻人寻不到山上去,这座山不算明镜散人的私产吗?连彩蝶能把两把剑绑在一起,你不能把丹药和山绑起来吗?再说寻人要是能直接寻到天界去,那我就更省事了。” 边淮又说:“那你拿什么换我的寻踪术?” 连吞冲腓腓使眼色:“以后交给别人你不放心,给我一个大夫,肯定没问题吧?只要我不死,它就吃香的喝辣的。” “腓腓不能吃辣,吃辣会哭……”边淮看着连吞,看了半天,“你真的是认真的?” “你觉得呢?” 连吞又重复道,他张开双臂,在这广阔的天地间,风沙扬起深蓝的广袖。 “我有无名,有寸心,等新的五行丹炼成,就又有了一位化神修士,如今大陆上有几位化神修士?明镜散人之后,上阙一个都没,下阙尚有一个,可惜不问世事,你觉得我若做不到,还有谁能做到?” 回去后众人又休整一日,带着学成寻踪术的寸心,离开了这个名叫“边府”的大红棺材。 那晚之后,寸心曾问连吞:“下阙真的有化神修士吗?” “传说中有,”连吞回答,“我也没见过,从来没见过化神修士出手,谁敢去试?” “我猜化神修士一定是举手投足能毁天灭地,”寸心说完,又想,“那明镜散人还是个善人,不但收徒,还不插手凡间俗世。” 溪北:“如果她是好人,就该插手除魔。” 无名:“都不一定,化神修士说不定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 众人:“?!” 无名淡然一笑,羞涩地拽了拽蒙面巾:“我离化神境界确实很近,只差薄薄的一层,但是也停在这里好几年了,一直没有参破。” 溪北苦笑:“同样是金丹后期,我还没有摸到化神的边。” 寸心其实不是很想讨论化神的问题,因为她的灵根虽然不如无名,但资质相当,想突破化神,有生之年是绰绰有余,只是舍不得溪北而已。 所以很快众人就转而商量上山的对策。 边淮告知众人:从前明镜山上没有任何防备,不过如今连秀丢了还魂丹,说不定也有布防。 “但那里为了保密,人不多,侍从从来不出十个数,潜入很难被发现,而且山主人孟秋也是炼药师,真火还不如拿云手,不足为惧。 “孟秋按袁若渴的惯例来,内家弟子只从外家弟子里选一人,如今选上的又是个女子,名叫常扬,还是炼药师,比孟秋又次之。 “外家弟子在多年前都遣散了,只留下一个连彩蝶,不管在不在山上,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只有一个男子,如今在山上做管事,名叫南海珠的,是个下阙人,据说是南门家的表亲,要格外注意。” “嗯……”寸心还是忍不住问,“南门家的表亲姓南?从来没听说过南门家有人出鱼眼的,这人怎么回事?” 边淮摇头:“没人知道南门家的事,这南海珠外表有四五十的年纪,与蓝霜吹一样有冰灵根,但是实力要更强,因为另一灵根是金,也是体修。” 寸心有点失落:“本来以为有无名就能一路碾过去,结果又要费一番功夫。” 连吞重点批评了寸心:“真那么容易,就不叫大事了,你这次要是再被发现,就是拖了大家的后腿。” 寸心“哼哼”冷笑:“这次会拖后腿的应该是你!” 连吞也很犯愁他自己该如何潜入。 他本人没有武艺不说,身量还过于巨大,众人讨论再三,决定只能先把他留在山外,让溪北保护他随时撤退。 “寸心就交给你了,遇到危险,一定一定不要冒险,不要和任何人硬碰硬,先逃出来再说。” 溪北举起手,跟无名击掌。 “拓印就交给你了,”连吞递给无名水球,“法术都施好了,到时候让寸心去拓,你是金灵根,不能靠太近。” 寸心:“为什么不直接给我?” 连吞:“无名比较可靠。” 溪北:“你年纪还小,过来我教你怎么躲。” 寸心学会了寻踪术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头上的珠钗施法术。 连吞打趣她:“我说大小姐怎么带这么个成色的珍珠,原来是穷小子送的。” 溪北教她:“你让无名也赠你一件信物,越亲密越好,最好是武器,这样出了危险先去找无名。” 无名恋恋不舍地赠出了鱼肠剑。 连吞看她那样子,忍不住大笑,给了她两把新刀,两面是背,刀尖如刺,背厚刺尖,形如新月,透着森森寒光,没有刀柄,只有刀片。 “你自己铸个刀柄,不嫌弃就先拿去用。” 无名端着看了半天:“这是下阙的兵器?有没有名字?” “哼哼,无名用无名,”连吞得意道,“这在下阙也是独一份,见过它们的早都死了,你占大便宜啦。” 无名用绸缎擦了半天,铸好纯黑的合金柄,一边一把,收进乌纱帽里,终于给帽子构成了一对双翅。 第27页 准备妥当,走了有三天,众人来到沙洲边缘,明镜前,这是无名第一次见到明镜。 所谓明镜山,虽然叫山,实际无山,只是形似。 上下阙的门缝,一面明镜高悬,光滑蜿蜒成太极图中间的分割线。 明镜两边依次向外,由高到低,横竖交盖着无数弯弯曲曲的镜子,如同山脉一样绵延万里,支起一片镜中空间,从外面看去,里面如迷宫一般,毫无生机。 再见明镜天堑,明明能感觉到明镜山的方向,寸心还是忍不住说道:“想象不出来这里面能有活物啊……” “怪不得上下阙之间少有通商,”无名仰望着最高的那面高耸入云的明镜,“这样商人怎么通行?” “翻山喽,”连吞说,“下阙有妖,飞得够高还是能翻过来的,只不过看不见镜子底下的路。” “打碎不行吗?” 无名抬手敲了敲镜子,把右腰间的匕首拔(和谐)出来插(和谐)进镜中。 插在镜中的刀没有把镜子打碎,而像是插(和谐)入了水中一样,稳稳地停在那。 “奇怪……” 无名踩在刀柄上,垫脚,又敲了敲天花板。 她下来后将刀拔(和谐)出来,镜子上连伤痕都没有。 “它就像土地和天空一样,”连吞拍了拍无名的肩膀,“你想靠喝水把大海喝干,是永远伤害不到大海的,因为它是这片大陆的一部分。” 寸心像看鬼一样看他:“谁会想靠喝水喝干海啊,再说人喝海水会死的好吗?” 溪北走在前面:“对面就是海了吗?” 连吞:“你看你嘴上说不想陪我去下阙,身体还是很诚实的。” 寸心赶紧去抱着溪北的手臂,带路向迷宫深处走去。 连吞一路放着红色丝线,外面埋在沙洲的入口。 无名问:“只有方向,没有路径,会不会遇见死胡同?” “不会,”连吞又说,“你会在大海里迷路吗?这里没有死胡同。” 一开始寸心还转着圈地照镜子,但走了有多半天的时间,她就越来越不安,最后语气沉重地说:“快到了。” 溪北:“怎么了?” “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寸心摸着心口,又顺了一遍丹田,“你们先留在这里。” 溪北连忙握住她的手:“一定要留够力气逃命。” 寸心点点头,无名也让他们放心,两人先走了。 连吞在镜上席地而坐,无声地调适心弦。 溪北则走来走去,时不时就趴在镜子上听听。 “别瞎担心,”连吞悠闲地说,“她们两个没有我们拖累,什么事都不会有。” “这世上有太多的没想到,我没想到会凭空被魔修袭击家破人亡,没想到寸心竟然会被人刺破金丹,没想到她在鸣凤阁前正好被蓝霜吹撞见……” 连吞道歉:“那次确实是我失误了。” “如果不是无名碰巧听见乐声,我真的不敢想象她现在在哪里,我会怎么样,”溪北疑惑道,“你自己也差点命悬一线,你就不后怕吗?” “人终有一死,”连吞说,“那次只是赶上霉运才会撞上,但正好无名又赶了好运力挽狂澜,如果我瞻前顾后,连这么好的机会都错过了,那就只能平平淡淡地终老一生了。” “这有什么不好?”溪北不解,“我毕生的愿望就是能在有生之年陪着寸心,在她身边终老一生。” 连吞坦然承认:“而我毕生的愿望就是长生不老,飞升仙界。” 溪北断言:“你只是还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如果单纯追求长生,你不会去救边家那些将死之人,你并非无情无义自私自利之徒。” 连吞陷入沉思,两人沉默地等了两个时辰,寸心与无名逃命般回来了。 “怎么了?” 溪北检查过,见寸心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捂着胸口气喘。 连吞:“冷静一下,慢点说。” 无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分头行动,我刚找到藏密匙的地方,还有幽荧,没来得及拓印就被她带出来了。” “幽荧?”连吞惊喜道,“用来做五行丹的幽荧?你确定吗?” “确定,”无名说,“供在一个灵台上,上面写着名字。” “供?”溪北皱眉,“幽荧不是个兽类吗?” “不是,似乎有生命,但更像一个法器,”无名形容不出来,“我回去拿出来给你们看吧?” “不行!”寸心脱口而出,终于说道。 “明镜散人还在!我看到了明镜散人!” “什么?!” 第19章 入魔 连吞当即道:“我们撤,回边家再议。” 路上溪北猜测:“会不会是认错了?你也没有见过她。” 无名最早缓过来:“寸心别怕,她既然没有发现你,就说明实力差距也没有过于悬殊。” 寸心靠在溪北胸前,心脏仍然“砰砰”直跳。 她低声说:“我知道……可是我真的很怕,我觉得她可能抓不住我,就算抓住,也不能像你一样直接刺穿我的‘霞帔’。” 无名想让她转移注意力:“你的屏障叫做‘霞帔’?可是没有颜色啊?” 寸心:“她绝对是真的,因为就是寻踪术带我找到的她!而且我怕她,重点不是因为她……是因为魏影从也在!” 两个时辰之前,寸心在无名身后,两人初进明镜山,见这里同边淮所说一样,几乎没有人往来。 没有院落,没有宫殿,这里就是被一面面镜子墙壁隔开的房间,房间也非常简陋。 没有任何寝具,只有用实木作替代的蒲团;没有任何柜子,只有木架,能清楚地看到上面摆放的东西,如药鼎、各类草木器皿;没有地方建房,也就没有门,没有锁,每间房都相通,都随明镜大敞大开。 总之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没有。 侍从、弟子虽然只有几位,但都有严格的各自活动空间,在几面镜子之内,不得随意乱走,大部分人都在闭眼打坐。 无名早有准备,在乾坤袋里装了一面大镜,随时立在身前,寸心撑着两人和镜子,几乎是贴在天花板上走,二人行动无声,很快就绕过了这些小屋,来到一间大屋。 这间屋子大概是讲学用的,有两排课桌,每个桌子上都有空空的药鼎,前面有讲桌,讲桌后立屏风,屏风上画着一个纯黑的圆,圆外一圈白边,白边外又是纯黑,看起来极其诡异。 纯黑的背景边上,又有一排白色小字,字上记载这团东西名叫幽荧,与明烛伴生,黑白相应,遂生万物。 “这什么理论?”寸心纳闷,“我怎么没听说过?不是盘古开天辟地吗?” “屏风后有人,”无名向后退去,“是玄镜散人在炼药,还有一个男子,奇怪,还有一些微弱的呼吸声。” “一些?”寸心顿觉毛骨悚然,“我们快换个屋子。” 无名点头,寻着没有声音的地方拐来拐去,最终来到一间最里面的房间。 无名:“方圆一里没有人,我们分开搜吧,不要超过这个范围。” 按照边淮所说,越靠里的,就越可能是藏宝的地方,所以无名向里面找,寸心在原地看着。 可是不知为何,寻踪术刚刚已经离得近了,现在又离得远了,寸心不禁顺着寻踪术的方向走去,走到一里的地方,猛然刹住了脚步。 “还剩几个人?” 一个声线略尖的女声说。 “一百四十三个。” 回答她的是个男声,清朗明快。 女声似乎在用手摩挲着铜器:“不够啊,还远远不够,吾儿要再加把劲。” 男声嘴里吃着什么,“喀”得咬碎:“我早有预感,不需要这些人,也能化神,你不用多说了。” “迎儿!你不懂为娘的苦心,”那女声先是严厉,后是哀求,“如果不吃这些人,你如何能这么快就修到金丹后期?” 第28页 吃人?! 寸心飞速地在脑中转过,明镜山不是世家,有哪位有孩子?迎儿又是谁?迎……荧儿?! 那男声十分不悦:“他们算什么?早晚要死的人,不过是一掊黄土,一块垫脚石,就算我一脚踢开,也早晚能迈过这个门槛!” 女声劝道:“从前是从前,如今不一样了,消息你没有听说吗,段家的天字号叛逃了,谁知道她有没有拿走段家的密匙?那可是天灵根,野心不小,不能小觑!” 男声嗤笑一声,起身转了一圈,寸心立刻向后躲了躲。 “天灵根算什么,不一样是五行之中的凡夫俗子?我的暗灵根才是这天下独一份!” 真的是魏影从!寸心大惊失色,那这个女人是谁?! “正是呢,”那女人欣慰地笑道,“但是乖孩子,药也得吃,再拿五百个人吧,毕竟大多都是凡夫俗子,总也得凑够五千个数。” 外面进来了第三个人,是个侍从,恭敬道:“袁先生,药已经练好了。” 袁先生不必说,就是本应早已飞升的明镜散人袁若渴了。 寸心听到这里,不敢回头,拔腿就跑。 “你是说……他们吃人?”溪北面色阴晴不定。 寸心脸色惨白地说完,伏下身子呕吐不止。 连吞赶忙劝道:“还魂丹里没有这种成分,我替你消化的,还能不清楚?” 无名面色阴沉:“……这件事,该不该告诉边大公子?” 连吞思忖良久:“我先探探口风。” 回到边家,边淮先问众人,找没找到山。 连吞坐下先给寸心倒水:“找到了,还找到了幽荧。” 边淮大惊:“你确定吗?!” 无名奇道:“你自己让我们找的药材,怎么自己都不相信?不就是一团黑,外面一圈白?” 边淮半天才找回声音:“是……黑是明烛,白才是幽荧,二者共生,可是这东西是开天辟地时的产物,早就化作万物的给养,消散在天地间了啊!” “山上稀奇东西挺多的,”无名说,“要么我都跟你说说,你看看有没有别的?” 两人费劲地沟通了一番,无名说了一堆,但只确定下来一个东西。 “这个状若米粒的是应虫,”边淮说,“把它放在腹部,可以用来讲腹语。” “哦,我听过,”无名立刻道,“合欢殿高义用过。” 连吞:“我怎么不记得?” 无名提醒他:“当日在广厦四层,我已经割破了他的喉咙,但是他去抓寸心时,你替寸心挡了一下,他却还能发声,说道:‘太慢!’,是不是?” “哦……对对对。” 边淮:“可是明镜山为什么会给高义应虫?” 因为都是魔修,连吞赶紧岔开话题:“先说应虫的回声,我们还能装起来,但幽荧暗影,指的是什么?” “明烛是影,幽荧是光,光的影,就是明烛了,这东西黑成一团,你们少取一匙,不会被发现。”边淮摸着腓腓的耳朵,“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呢……应该是人造的,这有什么意义呢……” “有光就有影……”连吞想办法套他的话,“很像魏影从其人啊,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明烛听起来像是一团魔气?” 谁知边淮点头:“就是魔气。” 众人:“啊?” 溪北:“你要在丹药里放魔气?” 边淮鄙视道:“炼丹讲究阴阳调和,不和谐,不成丹,魔气怎么了?魔气只是精纯的能量,魏影从会走邪门歪道,不在于他修不修魔,而在于他性格自私,手段狠毒,我要放日月精华进去,就必须得加入幽荧暗影……” 连吞看他又拐回丹药,赶忙打断:“你说他手段狠毒?难道不是因为他堕入魔道、被魔气噬体之后才形成的这样的个性?” “当然不是,”边淮说,“你想知道他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入魔道是你来广厦之前的事了,既然涉及魔修,告诉你也无妨。” 当初明镜散人突然说要收徒,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各大世家都送去了自家公子。 魏家是唯一有火灵根的魏荧。 段家虽然三公子资质最优,但家里怕乱了规矩,当时还是更想扶嫡长,所以和边家去的都是长公子。 连家本来应该是大小姐连珠,但家主觉得女儿不该抛头露面,送去了最受宠的小儿子连秀,尽管他当时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南门家从来不与外家有任何交集,但也来了一个自称表亲的南海珠。 这五个人中,只有边淮一个是炼药师资质,另外还有一个能炼药的人,就是如今留在山上的玄镜散人孟秋。 孟秋是自学成才,广厦一层白丁出身,虽然炼药实力和边淮相当,但没有任何背景,能上山也是因为实在没理由拒绝她。 而且在世人眼中,女子能成什么大事呢? 即使是明镜散人自己,也更愿意收男弟子。 是以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边淮会成为明镜山的内家弟子是板上钉钉的事,其他人只是来陪着走个过场,各自结交一番也就够了,能学点本事更好,不能也罢。 可却不想,平时根本不读书、在明镜山这种苦修之地还能吃喝玩乐、不亦乐乎的魏荧,居然是袁若渴直接点为内家弟子的人。 “所以我一直以为,”边淮肯定地说,“所谓的收徒,其实只是个借口,袁若渴一开始想要的,就是魏影从。” 魏荧上山之后,别说课业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不停地给同窗灌输魔道思想。 “我对魔修没有任何偏见,”边淮坦荡地说,“修不修魔,都不会影响一个人作恶。” 所以魏荧的想法不算新颖。 当时焚炉就盘踞着不少翻山而来,堕入魔道的妖修,他们从不骚扰沙洲的居民,有时还会帮着斩杀魔兽。 可是袁若渴就像从来没听过这种想法一样,对魏荧大加称赞,说他是不世出的奇才,胸怀天下的英雄。 并且带着这样的想法,袁若渴甚至不再讲炼丹之术了,开始带弟子们频繁赶去焚炉,说是帮附近百姓和那里的妖修猎杀魔兽,称为了缓和上下阙的关系。 连吞:“这我倒听说过,魏宗主的那个庶弟,就是除魔时死的。” 边淮:“当时说除魔,除得还是魔兽,如今已经是除魔修了。魏影从不是将魔修发扬光大的人,反而是断送了所有魔修们正常修仙之路的那个人。” 除魔之路一开始还算顺利,魏荧还结交了不少魔修朋友。 直到后来,魔兽越来越少,原本焚炉底下的一条千年蛇妖没了口粮,就开始心生记恨。 溪北:“……不会是巴蛇吧?” 边淮:“就是它,也叫修蛇,是个因寿命太长,只开了灵智,却迟迟没有结丹化形的魔兽。” 连吞:“什么寿命太长,就是脑子太小,在坑里睡太久了吧。” 这条黑蛇出生在火里,能口吐毒雾,蛇眸迷惑人心,它深夜爬出坑外,操纵一个与魏荧熟识的小妖修,先将驻扎地最偏的孟秋骗去,又呼吁众人赶紧去营救孟秋。 当时事出突然,多数人不敢下焚炉,又因为出事的是孟秋,一时没人愿意去救。 不出所料,魏荧挺身而出,身先士卒,指点激昂,对诸位世家子弟一番唾弃后,孤身去救孟秋了。 “魏家人不能看着不管,那明镜散人呢?有她在不能死这么多人吧?你是怎么出来的?” 边淮摇头:“我没有下去。明镜散人当时才化神没多久,又是个炼药师,最有攻击性的火灵根又被生在焚炉内的黑蛇免疫,能帮多大的忙?” 魏荧的父亲本来就是庶出,一家子都指望魏荧出人头地,只能一个接一个往里跳,明镜散人也去为爱徒护法,可惜黑蛇正在自己的地盘,非常难控制。 最后魏家终于与蛇斗的两败俱伤,各家才齐心协力,将蛇制住,抬回了广厦。 第29页 这次前前后后死了上千的修士,因为主要是为了保护魏荧,所以里面大都是魏荧的至亲与挚友。 魏荧的生父葬身蛇腹,连尸体都没留下。 说到这里,边淮喝了口已经凉了的茶,又倒好一盏“玉尘雪”,温度加热到适中,先自己试了一口,合适再给腓腓。 “最开始下去的人里,魏影从救了孟秋,魏家和袁若渴救了魏影从,最后出来的只有袁若渴、魏影从、和孟秋三人而已,魏家执掌广厦的压力从此就开始骤升,被段家压在了头上。” “所以他就想不开,改修魔了吗?” 边淮摇头:“非也,他不仅没有想不开,反而完全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直接回明镜山听学了。 “连彩蝶问他,魏宗主没有杀蛇给他父亲报仇,他心里能不介意? “他却回答——‘那蛇已经被打回原形,没有妖丹了,没有妖丹的兽类就没有了灵智,等于人死,蛇虽然杀了无数的人,但也是为了生存的口粮,被迫无奈,而人也相当于杀了蛇一次,这样大家两清了,过去的事也就不要再提了吧。’” 溪北评价:“这番论调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仔细分析,只觉魏影从此人可怕至极,难道日后若他血债累累,只要说句过去了,苦主就该一忘皆空吗?” 边淮点头:“这番话我自听过后多年不能忘记,至今想起仍觉毛骨悚然。” 这件事后,其他人也察觉到了这个问题,只是都不动声色。 魏家不再敢重用他,开始暗中培养除他以外唯一一个上等灵根的男丁魏岚,花了无数灵石求取仙丹,终于给魏岚堆上了金丹期。 魏荧表现得毫不在意,毕竟魏岚虽然也是庶出,血缘离魏忠也较他近得多。 “他说他最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魏家为了救他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他要报答魏家,敬爱这个兄长,说要一生辅助兄长,做他的左右手。” 连吞:“结果后来却叛逃了。” “因为黑蛇被抬走之后,焚炉里的妖兽无人压制,泛滥了一段时间,原本在那附近修魔的妖修过不下去,想要进广厦讨生活。 “但魏家一直觉得,当初带走孟秋的那个妖修其实是哪里来的奸细,这些人要继续在广厦里游荡,将来渗入仙门,想给同类报仇,恐怕对付不来,只能把他们都杀了了事。” 寸心:“妖修本来也不是上阙的,在这里被怀疑也正常,打不过还躲不过吗?他们就不能回去无量海?再者说沙洲这么大,隐姓埋名去哪里不行?” “魏影从坚持要护着他们,他们也就懒得走了,最后魏宗主与他差点打起来,段家发现他已经入魔,广厦只好把他赶走,让他去和那群魔修为伍,魔修在他手底下也越来越愤世嫉俗,把他奉为神明,再后来就是现在的样子,三五不时杀人放火,沙洲百姓敢怒不敢言。” 无名傻傻道:“那他不报魏家的恩情了吗?” “还报什么?”边淮嘲笑道,“他再报恩,全家都要被他祸害光了。” 听完整个故事,寸心提出了一个漏洞:“可是为什么我们那天在蛇坑里,感觉那里的蛇没那么厉害?只是失去妖丹,好像对妖兽的攻击性影响不太大吧?” 溪北分析道:“可能是因为被冻在寒潭里吧。” 无名:“……完了。” 众人这才想起来,之前无名似乎把蛇都赶进了段殊的火坑。 此时远在广厦二层的段三公子,好不容易送回了蛇,修好了天花板,突然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作者有话要说:(西南有巴国,又有朱卷之国,有黑蛇,青首,食象。——《山海经》) 第20章 深恩 再入明镜山,众人决定要商量好万全的对策。 这一商量就是半个月,方觉根本没有对策,只能是撞运气再往里闯。 中途连珠来了一副药方,说让众人先服用,还差两味药,过几日亲自赶到,再来质问连吞家里的事。 无名:“到时候你要怎么回答她?” 连吞:“到时候我就走了,随便她怎么想吧,都是当家主的人了。” 溪北:“她说边家人有救?” 连吞点头:“信她吧,术业有专攻。” 再出发前夜,月明星稀的晚上,寸心从温泉出来,看到连吞在院子里抚琴。 “他们俩呢?” “去后面切磋了。” 寸心抻抻手臂:“是我家那位单方面被蒙面女侠暴打吧?” 连吞但笑不语。 “说真的,”寸心挥来一个板凳坐下,“我觉得你变了。” 连吞给她一个“请讲”的眼神。 “不到一个月前,你在广厦的时候,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明明只是个大夫,却什么都敢做,差点就死掉了,可是那天我一说起明镜散人还在,你立刻就决定先逃回来再说。” 寸心回想起连吞背着她一路爬到凤台。 “而且你虽然总是开玩笑,开所有人的玩笑,但是我却觉得你一点都不开心,总是这么外热内冷的,你不累吗?” 连吞又笑了:“现在不同当初啦,现在有了你们,个个都是知己,就有了软肋,当然不敢玩命了。” 寸心:“咿……好肉麻。” “我也说真的,”连吞低头道,“其实是因为无名。” 寸心立刻大喊:“哦哦哦!你什么意思???” 连吞:“……我等你笑完再说,来,喝点水,别呛到……其实是这样,有一次她曾经说,她觉得自己会作为难得一见的天灵根降生在这世上,可能是因为有一些事,老天一定要她去做,非她不可,我想或许我也是吧,或许密匙没有那么重要,命要留下来,以后能做该做的事,有所不为有所为。” 寸心被他无聊到了,去后院看溪北和无名打架。 “就差一点了,”无名好整以暇地活动着手腕,“力量加上去,速度就不够。” 溪北满头大汗坐在廊下,寸心掏出手绢给他擦。 无名看着他们,温柔道:“这次去,把明烛与回声都拿回来,就拿了一多半了,据边公子说,剩下的都是能买来的东西,寸心也要努力修炼,别让他给落下。” 溪北不是很想放寸心再去:“这次是最危险的一次,和从前都比不了。” 无名笑笑:“可是你想想,我们之前难道冒险过吗?广厦,连家,边家,哪个不是连大夫摸清了底细,我们占尽了先机?冒这一次险,值得。” 寸心安慰他:“而且上次进出,都没有被发现啊。” 但寸心其实也放心不下溪北,这一次她甚至没有让溪北与连吞进入明镜。 她说:“如果我们能逃出来,你们在,我们说不定逃不出来;如果我们逃不出来,你们在,我们就更逃不出来。” 说得很有道理,溪北只能带连吞在沙洲里藏好。 “拿这个,”连吞在无名小指上寄了一根红绳,另一边连着自己,“这是结缘的红线,我施了法术,只有我们四个能看见,出来时方便找路。” 无名这次准备好了很多面镜子,进去得轻车熟路。 “如果我逃不出去,你能出去,那就别管我,”寸心对她说,“出去一个是一个,我有防身的霞帔,他们不一定能把我怎么样。” “放心吧,”无名自信道,“我们四次都计划得很好,本来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却有一次倒了霉,按理来说这次不应该了。” 寸心笑,递给无名一方手绢:“但是如果我真的没能出去,将来让连吞拿这个去换我家的密匙。” 无名惊讶道:“你家也有?” 寸心摇头:“我从来没听过,溪北和我说了才知道,只是猜测会有,没有也就算了。” 两人这次进来,特意避开了当初明镜散人与魏荧交谈的那间屋子,路过了一个上次没见过的房间。 这里盘坐着一个年轻女人,也在炼药,估计就是孟秋现在的门内弟子常扬。 第30页 上次无名与寸心也没见过屏风后的孟秋,能确定她不是孟秋,是因为她居然没有用真火点火,而是用碳! 而且不知为何,居然炼的还是一枚等级不低的补品。 她眉清目秀,但眉宇间有一丝苦相,一边摇扇扇火,一边叹气。 无名与寸心对视一眼。 “普通人?没有灵根,用碳炼药?”寸心惊道,“这是个天才啊?!” 这时侧面一间屋子里传来了连秀的声音! “好了没?” “快了快了,”常扬答,“马上,小师叔稍等下。” 无名:“连彩蝶居然敢回来?!” 寸心:“她一个门内弟子,为什么对连彩蝶一个门外的这么客气?” 没有真火,很难控制火候,也不好取药,常扬拿了一个长柄勺子,用普通人的手法从鼎中把药取了出来,转身去给连秀送过去。 无名与寸心趁机穿过这里,向里面去。 进了之前藏宝的屋子,无名听到附近还是静悄悄的,两人又利索地分头行动,寸心拿水球去拓印密匙,无名拿两个小瓷瓶去装魔气和回声。 魔气只要剜一小勺,明烛别的地方就自动填补过去,又成一个黑球。 应虫则养在一盆黑水里,无名冲它们喊了一声“答应”,它们就回一声“答应”。 飞速拿到东西,两人不敢有丝毫松懈,又走到常扬的门口,常扬又回来了,两人只能等她出屋。 结果不巧的是,她屋里这时来了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正是边淮说要提防的南海珠! “那废物呢?”南海珠问。 “别这么说,他刚吃完药,说去外间练剑了。” 南海珠冷笑:“还练什么练,双手都废了,拿脚练?论资质,是你的前辈,论能力,远远不行,拿着散人赏的丹药出去,居然还给弄丢了,真是暴殄天物,你不如趁早把你的金丹要回来,别让他出去丢人了。” 无名:“怎么左手也废了?” 寸心:“肯定是明镜散人给他废的,让他以后不要再敢偷东西。” 无名:“那金丹又是怎么回事……” 她说到这顿住了,与寸心一起反应过来:“万里寻踪?!” 寸心皱眉,又开始反胃:“原来那个‘渊源很深’的信物……居然是同门的金丹?!” 无名慢慢摇头:“他居然真是用的别人的金丹,可是怎么可能……这难道是连珠当初上山的真正原因?为他移植金丹?” 屋内常扬低眉顺眼地说:“怎么可能再要回来,南师叔你在我这里说就算了,千万别让小师叔听到,仿佛我是多么没良心的人,居然还想恩将仇报。” 南海珠“哼”了一声:“再深重的恩情,这么多年也该还的差不多了,连彩蝶要是还知道他是你师叔,就应该在我们正缺人的关头,把该用的东西都派上用场。” 常扬坚定地摇了摇头:“小师叔当初为了救我,差点把自己的命搭上,这可不只是恩情这么简单,别说我的一颗金丹根本算不上什么,就是我死了,也还不上他救我的这份心。” 南海珠反驳道:“连彩蝶那样心肠毒辣的人,你就不怀疑他是在利用你,用诡计诈了你一个恩情?” 常扬毫不动摇:“没有证据怎么能怀疑他?其实我也想过,毕竟人与人之间,平白无故的,凭什么他要为我送命呢?但是哪怕他当初只是心里有一瞬不忍,没来得及细想,实际上却这样做了,结果都是一样啊。” “他这不是没死吗……” 常扬仍坚持道:“不是这个理,若是死了,我更还不上了,如果我有来生,三生三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他。” 寸心听着,竟有点感动,对无名道:“这么样的一个人物,居然待在明镜山?” 这时南海珠又说:“算了,跟你说不通,今天你师傅那里又送了三百颗人心,她实在忙不过来,说让你过去拿一半,跟她一起炼了,好早点给焚炉送去。” 常扬顺从道:“好的,都是活人心吗?” 南海珠:“对。” 寸心:“……” 无名也摇头表示理解不了:“至少有好消息,说明今天魏影从不在这里。” 很快常扬和南海珠都离开了,两人顺利出去,一路又是畅通无阻,马上就要彻底走出明镜山的地界了,居然撞见了连秀。 连秀没有注意到他们,两臂下袖管空空,用灵力催动仙剑。 但金丹本就不是他的,这样细致的处理肯定做不到,没一会两把剑就掉在地上。 他看着地板,看了很久,突然察觉到地上的镜子似乎与平时不一样。 他诧异地抬头看天花板的镜子。 无名知道不能再拖,等他喊了人一切都晚了,只能跟寸心使个眼色,立刻将镜子收起来,降到他身前。 连秀的身量还没长成,无名又比较高,与他齐平站着,竟然比连秀还高半头,低头看着他。 连秀震惊之下,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无名的一双眼,和手中明晃晃的匕首,是他这个月来睡觉都会梦见的噩梦! 无名本来已经拔刀了,匕首就平在他下巴底下,但一瞬间脑中突然闪过溪北的那句“他杀过无辜的人吗”。 见连秀还没说话,无名鬼使神差地取了一颗丸药,强行给他塞了进去。 “敢说出去,我会让你生不如死。”无名警告完,对寸心道:“走!” 寸心带着她,在狭窄的走廊里不断施展缩地术,两人如乘风般飞速走了。 连秀跪倒在原地,一身的冷汗,双唇颤抖,两手握着喉咙,可是没有用,丹药已经在他体内生根了。 “来了来了,”连吞小指上的红线紧绷了起来,抱着琴,把自己从白沙里挖出来,“不用藏了,快走快走。” 溪北迎上去,见寸心完好无损。 “东西都到手了,下面去哪?”无名冲连吞扬了扬小指,又对溪北说:“一根头发都没有少。” 寸心抽出腰间的鞭子:“头发没少,差点被她吓死!” 连吞见到鞭子还躲了一下:“去无量海衔月港,怎么了?别打架。” 寸心一扬“彩云边”,九节鞭节节拔长,鞭稍直冲云霄,竟直接缠住了天边一片白云! “走走走!” 她催促众人,溪北和无名挽着她,连吞又挽着无名,待她一收鞭,众人直冲明镜最高端飞去! 寸心心有余悸地喊道:“再也不想回来这是非之地了!” 四人都不畏高,连吞与寸心还尤其好高,此时所有人刚刚还悬着的心都落了下来。 连吞大笑:“到了海里你可别反悔,那儿长脚的动物可不多!” 第21章 泉客 明镜高悬的顶端,有广厦三层那么高,在层云之上,连飞鸟都绝迹了。 四人踏着寸心的天梯,下到明镜的一半,浩瀚无垠的大海便映入眼帘。 “去过衔月港吗?那可是胜地。”连吞问寸心。 “没有啊,”寸心走得最慢,拖拖拉拉,“我从家里出来,直接奔的广厦,不去鱼眼谁去你那犄角旮旯?” 连吞:“没眼界,就你头上这样的珍珠,在衔月港白送,都没人要,扔在大街上没人捡。” 溪北:“泉客落泪成珠是真的假的?” “真的啊,虽然我也没见过,”连吞深深嗅了嗅带着淡淡腥味的空气,“但是你看整片无量海,就没有一个人!除了泉客,什么都能吃,美味啊……十几年没回来,我十几年没有吃过饱饭了!” 三人纷纷看他。 无名操心道:“一切都按你计划行事,船应该也带了吧?” 连吞从怀里摸出一张小小竹排,放大后也不过能乘下四个人…… “都坐,不要客气,”他大方道,“专门给你们准备的。” 竹排被放入水中,寸心拿着竹篙,比划了两下,扔到海里。 “这是撑着过河的!你要我拿它撑海啊?!” 第31页 连吞立在海面上,浪大不湿衣,看着小竹排在海浪上飘飘荡荡,随时会翻的样子。 “我也尽力了,这是经玉郎君介绍,一路找到广厦里最大最深的湖区买来的。” 无名也说:“你至少买个能摆渡的吧?这样要怎么走?” 还好有寸心的风,竹排终于开动了。 “我托着我们几个还行,你要是上来,肯定沉底。”寸心警告连吞。 “那我跟着。” 连吞在一旁踏浪而行,施展缩地术,跟的很轻松。 寸心:“你怎么也会缩地成寸?为什么之前不用?” “水灵根嘛,在水上你们就不用担心了,这里我是老大,没人敢……”连吞刚说完,就“咦”了一声,“来了个不要命的金鱼,快快快,无名做准备!” 无名拔出两把无名刀。 溪北:“金鱼?鲸鱼吧?” 话没说完,从海里猛然跳出来一条一丈长的龙种金鱼,通体鲜红,鱼尾如新娘的嫁衣一般,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两只玛瑙眼大如铜铃,瞪着众人,张开圆形大嘴,满嘴獠牙! 无名踩在竹筏上一跃而起,冲力过猛,直接将竹筏踩进了海里。 寸心给小筏裹上一层风球,很快就浮了上来。 无名两刀从头切下,将金鱼的头一斩两节,落在鱼口中。 献血染红了一片海。 “这样不行,”连吞无奈道,“我得入水了。” 金鱼还没沉入海里,底下又跃出一条纯金色的锦鲤! 这锦鲤又有五丈长,鱼嘴张开,轻松将金鱼连金鱼口中的无名全部一口吞下! 寸心撕心裂肺地大喊:“无名!” 溪北瞠目结舌:“这不是海吗?” 锦鲤跃到半空,寸心绝望道:“完了,无名死了???” 溪北:“……她应该能切开吧?” 溪北实在不能想象,一路如砍瓜切菜杀进合欢殿抢人的无名……会被一只锦鲤吃了。 这时竹筏突然剧烈晃动,被掀的来回翻滚,寸心和溪北在空气球中勉强站立,定睛一看,话都说不出了。 海底出水了一条苍龙…… 麒麟头,鲤鱼尾,鹿角蛇身,长须五爪,数十丈长,百人合抱,青麟熠熠生辉,吼声雷鸣阵阵。 这是一种人类绝不会看错的,传说中的物种。 它将巨口一张,白牙森森,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又将锦鲤吞入口中。 溪北震惊道:“这回不好说了。” 一片雪花,落在青龙的角上,很快便悄无声息地消融了。 下阙的鱼眼处,一位披散着白色长发的男子,望着远方的雪景,突然说道:“幼龙回来了。” “先生?” 一旁一位侍女问道,穿着纯白的衣服,下摆绣着海浪,与蓝霜吹穿着别无二致。 “你去看看吧,霜刃,这回可能用得着我了。” 那青龙吞下鱼后,就潜入水中,绕着竹排游了一圈。 寸心被波浪颠的坐在竹排上,木然地抱着膝盖:“……你有没有觉得这条龙有点眼熟?” 溪北:“……我没见过龙啊,你不是也没见过吗?不是说龙好斗,一片水域只能有一条吗?大陆上只有一片无量海,应该只能有一条龙……” 寸心:“我的意思是说……你看!” 青龙张开大口,吐出了一个人。 寸心立刻冲上去:“无名!!!” 她冲到无名身前,又刹住了脚步:“你还活着吗?” 无名满脸困惑地坐起来:“我没事。” 寸心无情地说:“太好了,那你就站在那别往这边走了,你身上一定都是龙的唾沫,赶紧洗洗吧,肯定很臭。” 无名回头看了看龙。 龙也看了看她,幻化成一团青色云雾,从雾中走出了一个连吞。 连吞不满道:“谁说的?我可是大夫,当然每天都会好好清洁牙齿。” 寸心大叫:“你是妖!你骗我们!” 溪北补充道:“可能龙不算妖吧?龙不是神兽吗?” “我没撒谎啊,”连吞笑道,“我让无名看了,无名看不出来,不怪我吧?” 寸心:“跟小狐狸学坏了……他不会也是狐狸精吧?” 无名诧异:“那你的妖丹到底在哪里?” 连吞一脸得意:“我就不能没有妖丹吗?” 溪北:“你化神了!!!” 连吞点头:“聪明。” 寸心追问:“化神都有什么境界了?你到了哪一层?跟明镜散人比如何?” “化神之后,没有可以判断境界的金丹,整个人与天地相通,感觉不到境界,不过据我估计……”连吞摸摸下巴,“马上就要大成了吧,而且都说了我是大夫,化了神也顶多是医术更近一层,明镜散人和我不同,不知道她是什么情况啊。” 寸心混乱了:“马上……就要……大成了?!那会飞升吗?不对,明镜散人也没有飞升……” 无名则看了看连吞,又看了看握在自己手里的刀:“……这是你的牙吗?” 连吞尴尬道:“小时候换的,我这里还有两个,你要想要的话就拿走,不要就没了,以后我也没机会换牙了。” 无名犹豫半天,只好说:“给我吧。” 最后拿好四把刀,无名将之前腰间的两把收进乾坤袋里。 寸心也很郁闷:“所以我之前一直在背着一条龙?但是龙不是会飞吗?” 连吞安慰她:“我也背过你啊,别这么见外,我平时能够腾云驾雾,但打起来就不行了,虽然很难打死,但很容易被打掉。” 溪北:“……原来龙居然是这样的……” “哈哈,”连吞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怎么样?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无量海主人,海里出生的真龙,半个妖修。” 寸心把彩云边对折,握在手心,指着竹筏:“那你可以把这个东西收起来了,我们坐你去衔月港,岂不是更快吗?” 连吞叹气:“所以我才不想说的……” 苍龙入海,背上坐着三人,直下海底。 溪北见了一路淡水鱼,各色剑棋、胭脂,成群结队,瑰丽无比:“这里的鱼都是怎么回事?” 龙头传来连吞的声音:“这是强者的大同世界,谁人不吃人,谁人不被吃。” 寸心:“这是哪门子大同……” 连吞一入水后,大部分鱼都避着他走。 无名抚摸着龙鳞,每一片鳞片都如上等的兵器,坚硬锐利,感慨道:“怪不得当时黑蛇没有攻击我们,你吃蛇吗?” 连吞答:“有毒的不好吃,火里头长的更不好吃,不过饿极了也能入口。” 寸心抱着胳膊,训斥他:“哎,这可太恶心了,你就不能学学凤凰?同样是神兽,人家非练实不食,再看看腓腓,腓腓都比你强……等等!你真的听不懂凤鸣吗?!” 连吞笑:“你以为我是为什么知道的鸣凤阁密道?” “是凤凰告诉你的!”寸心豁然开朗,“那确实像是啄开的大洞……” 溪北:“魏家搜刮民脂民膏,攒了这么多年的金银珠宝,居然成了凤凰予取予求的金库,啄去做玩物,这可真是讽刺。” 前方深水处游来一只行动缓慢的大巨骨舌鱼,躲避不及,被连吞一口吃下,骨头都不吐。 寸心:“呕……” 连吞无奈道:“你看整片大陆还有多点竹子?凤凰就是因为挑食,太久没吃东西,都快把自己饿死了。” 无名疑惑:“难道以前有竹子?” 连吞:“太久远了,谁也记不清,我已经是我所知道的人里,活的最久的了。” 有真龙开路,众人没两天就到了衔月港。 这居然是一处海中城,海面的岛上只有黑色礁石,落满海鸟,偶尔坐着一两个泉客,具是绝色容貌,与连吞类似的高鼻深目,拍打着艳丽的鱼尾梳妆、歌唱。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水里就热闹多了,到处飘着桃金娘花,枝叶鲜红的巨大红树群扎根在小岛上,但倒长在水里,把整片海水映成了浪漫的红色 第32页 岛正中一口井,落着一枚圆月的倒影。 寸心看着月亮说:“我居然离家这么久了。” 连吞化为人形,带众人进了倒错的海底树林。 “鲛绡!鲛绡!上等的鲛绡!” “头层的玉尘雪!我们下阙鱼眼的水,不买您尝尝?” “上品轩的焕颜散!广厦来的,三年保质!” 众人一路走来,如进边家夜市,连吞却越走,脸色越不好看。 泉客都是清一色的年轻男女,蓝眸绿眸灰眸,红发白发金发,鱼尾更是花样百出,风气也比上阙开放很多,有摆摊的砍价打起来,也有不看摊就在一边谈情说爱的。 “哎,这位客官好眼光!” 一个身材高大的红尾泉客对溪北说:“上阙来的吧?这是我们特产的珍珠,别的地方买不到。” 溪北拿起一颗仔细端详。 连吞暗示道:“这个不行。” 溪北仍然打量着。 寸心按住溪北的手:“修仙之人,不带那么多首饰。” 溪北明白她其实是不喜欢泉客流泪成珠的传说,也不坚持,又放回去。 连吞则掂起一个白瓷瓶:“这是谁带来的焕颜散?” 红尾泉客自豪道:“这是白鸿带过来的,只我们一条街有卖,您既然从上阙过来,知道这玩意有多贵,我们这价格统一,比原价只高不低的,您可别介意。” 连吞点了点头:“白鸿的费用不该低。” 他放下东西,带众人走出集市,来到角落处一间礁石小院。 院子常年没人,但因在水里,也不会有落叶之类的痕迹,只是似乎被偷过,寻常家具都没了。 “我们不去岛上住吗?”寸心问,“我在水里不能闭气太久。” “你是得抓紧修行了。” 连吞翻了翻柜子,什么都没剩下,只好回到海面岛上,进了另一间礁石小院。 这里也被偷光了。 众人在空荡荡的院中坐下,寸心掏出一套晶莹剔透的茶具,溪北拿出沙洲加工的白草茶,用刚买的玉尘雪煮好,给众人分着饮了。 连吞怅然道:“茶是故乡茶,水也是故乡的水,可惜天地虽大,没有我家啊。” “你家还是挺多的,”寸心说,“魏家西席,华音寺,连家内外,都有你的去处,就连这么大一个小岛,也水上水下两套别院。” 连吞摇头,指着院里的井下海水:“下面那间是我家,这里不是。” 无名:“那这里是?” 连吞叹气:“鸿鹄的家。” 第22章 薄情 “白鸿、黄鹤,都被人称为鸿鹄,是一个快灭绝了的种族,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众人都听出了连吞的言外之意:他以为自己会是更早灭绝的那个。 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 溪北说道:“我听过传说,鸿鹄是一种飞得最高的鸟,能够横越明镜,为两岸通商。”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连吞看着杯中的茶,“我活了太久,交了很多朋友,也送了很多朋友。” 寸心有些理解他为什么总是这么外热内冷了。 毕竟一个人活了这么久,还能外热已经很难得了。 “这个院子,就是我从前一个白鸿朋友的院子,他们这个种族有一个特点,就是一生只能有一个伴侣,一方求爱,一方接受,一旦交颈,生死不离。” 无名听得认真:“这样的种族,怎么会灭绝呢?” “越是这样,死的越透,太年轻。” 连吞隔空点点她。 “我的幼年期很长,得有百十来年吧,在这看了几代的鸿鹄,怎么死的都有,被鱼吃了,被人杀了,天灾人祸,一死死一窝。” 众人:“……” 无名:“你小时候不是在连家吗?” “那是父母还在,”连吞摸着腰间玉珏,“他们不在了,我在连家过的很不开心,还吃不饱饭,有一次遇见了鸿鹄的商队,就托他们把我带来了,在海里待到这么大,前些年才回连家。” 无名沉默。 寸心:“……原来你说给连震装孙子是字面意义上的……你比他大多少呢?” 连吞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寸心:“你再提,我们做不成朋友了,我老脸还要不要?” “好吧好吧,你继续说。” “没了啊。” 连吞喝茶。 “就这样。我朋友被沙洲的商人劫货,被杀了,他妻子也一头碰死了,你们人间不是有首诗,专门说的这件事。” 溪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无名:“他们也是赚的辛苦钱,人类何必眼红。” 连吞又说:“泉客赚的是血泪钱,人类不是照样利用?十几年前我还在这的时候,这还和现在大不相同——泉客们有句话叫做路不拾遗珠,因为他们视珍珠为不详,也几乎不会跟人类做生意。” 寸心:“你觉得现在有人在利用泉客,教他们流泪做买卖?” “鸿鹄已经不在这里了,但泉客还有上阙的东西,你觉得他们是怎么拿到手的?” 寸心:“可能鸿鹄已经换了地方?” 连吞又取出段殊的地图。 “下阙的鱼眼,是一片常年飘雪的不毛之地,所以被人称作浣雪坡,那里住着一个传说很早以前就化神的修士,复姓南门,你们听说过从前大陆上唯一的一个天灵根修士,是怎么死的吗?” “好像是几家联合截杀的,”寸心说,“南门家也出手了?” 连吞:“本来其余五家对他束手无策,直到这位化神修士出手,方才陨落。” 寸心偏题道:“连我家都不行?好大的排场,你看看人家,看看无名,同样是天灵根,你……” 连吞无视她:“……我是听我爹娘说的,但是太小记不清了,仙家不允许留下任何有记载的东西,只能靠口口相传,传到现在,下阙只剩下一件事,人人都记得—— “就是要远离浣雪坡,坚决不能招惹南门家。” 无名:“……等等,这和鸿鹄有什么关系?” “鸿鹄搬去哪里,也绝不会搬去浣雪坡,”连吞圈了一遍地图上的海域,“如果你们想跟我一起去找鸿鹄的下落,只要将整个无量海绕遍,就行了。” “找吧,”寸心看看其他人,“顺便找找哪里有百幻蝶。” 连吞:“卧龙渊就有,先去那里。” 无名点头:“那珠泪怎么办?” “真假混着卖,谁也不知道,”连吞摇摇手指,“每一样药材都是难得的宝贝,不能让这一个假的给毁了,最好能亲眼看着泉客哭出来。” “啊?”寸心不忍,“这怎么好意思?” 无名也犹豫了:“你让我去逼着他们哭……?” “主意你们想吧,我也很累了,不到一个月,七个密匙拿了四个,就差三个啦。”连吞暗示寸心,“你们也想想后手啊。” 寸心:“找个小孩,肯定会哭的。” 连吞摇头:“每个泉客都是水生的妖怪,与其他修行出来的妖兽不同,他们不用繁衍,不用长大,在这个岛上自然诞生,到了时间自然消散。” 无名:“我有一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她看看寸心。 寸心:“说啊?” “让溪北去勾引一个……” 溪北:“停!” “那我没办法了。” 寸心:“等会我们去街上继续转,看他们哪对情侣吵架的,有谁吵哭了,就冲上去买眼泪。” 连吞:“那你可要失望了,泉客虽然是类人的妖怪,但实际上最不重感情,他们表面上成家立业,说话做事与人类别无二致,其实分分合合再正常不过,越是长相漂亮的,越看得开,所以他们从不流泪,至少我没见过,街上那些珍珠,可能全都是假的。” 这就没办法了,讨论半天,结论也是见机行事。 “在街上走太久,会被泉客幕后的人察觉到。” 第33页 无名冷静分析。 “目前最大的后手,就是给溪北突破化神,拖的越久,段遗星越会怀疑,现在我们在搜集密匙的事已经很多人都知道了,要是被焚炉察觉,会很难拿到灶鬼手里的魏家密匙。” 寸心想起来:“你那天给连秀吃的什么?能保证他不说出去吗?” 无名摇头:“无毒,里面藏了一个生死门的机关,能固定在无形的金丹上,我之前在你赠我的手绢上拆下了一根丝线,系在上面,以后你能用寻踪术找到他。” 连吞赞道:“聪明!” 溪北:“我认为今天可能就已经被察觉了,那个红尾泉客说,一条街卖的都是一个价格,说明这些都是一伙人。” 无名不介意地挥手:“寸心把屏障撤下来,反正在水里连大夫逃的快,如果敢来人刺探,你们入水就行了,我正好把他打哭。” 夜半三更,衔月井里的月影被打破,一条红尾泉客从井中上岸。 他落地后,将鱼尾化作一双腿,赤脚,悄无声息地走向一个礁石围成的小院。 院里的四个人喝过茶后,此时已经毒发,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桌上。 泉客咧嘴一笑,亮出獠牙。 他伸手先向背着他躺在地上的寸心掏取,要剥她身上的鲛绡。 在长着蹼和尖锐长指甲的手指靠近时,“寸心”回手一握,将他的手腕掰断! “啊啊啊啊啊——” 泉客惨叫不止,但院子里的声音已经被隔开了。 他的双腿重新化作鱼尾,尾鳍如一块开刃的钢板,扫向“寸心”,完好的那只手手背青筋凸起,成爪状抓向“寸心”的双眼。 “寸心”轻巧一跃,双手撑地,踢中他另一只手腕,两把匕首从腰间出鞘,将他尾鳍钉在地上。 “你有同伴吗?来了几人?” 蒙面的“寸心”用第三把匕首顶着他的喉咙问,正是与寸心互换外衣的无名。 “没有没有!我全家就我一个!上仙饶命!” 无名踩着他的肩膀,溪北上前把他捆住。 连吞从桌子上抬起头,摆好梅梢月,一拨琴弦:“杀过多少人?” “我只抢东西,从来不杀人!” “说谎!”连吞厉声道,“我给你机会再说一遍!” 泉客只好说:“从上阙来的,除了明镜山和焚炉的人,都杀了。” 无名与寸心换回外衣,又问:“明镜山和焚炉来的是谁?” “有鸿鹄,有南管事,都是托灶鬼之名,”泉客哀求道,“这都是他们让干的,我们被逼无奈啊!上仙明察,南管事要我们交一万灵石的岁贡,不抢怎么交的起?这里的泉客全杀过人,是惯例,焚炉附近的魔修杀的更多,连死尸都要挖出来搜刮,不是我一个的问题啊!” 连吞闭眼道:“被逼无奈是假,全都杀过倒是真。” “他们要东西你抢东西,”溪北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他们杀人你也杀人?这是一回事吗?!” 无名没有收刀:“南海珠什么时候来收岁贡?” “就下个月!他都是一个人亲自来,”泉客招得很快,“因为他是浣雪坡南门家的表亲,你们上阙人可能不知道,在下阙,绝对不能忤逆南门家!” 寸心:“来了在哪收?” “就在衔月井,各家把赚到的都堆在井边,鸿鹄就一拥而上,全部带走。” 连吞点头,琴收好:“行了,杀吧。” 溪北与那泉客同时喊道:“等等!” 泉客着急道:“法不责众,你凭什么只杀我一人?有种去找魏影从啊!” 溪北:“都杀了,以后会不会灭绝了?” 连吞冲无名一挥手,无名手起刀落,将他杀了。 那泉客尸首异处,从鱼尾开始,慢慢化做一团月光,消失了。 “不会,都杀了,这里慢慢会出现新的,”连吞指了指月亮,“泉客拜月,认为沙洲上太阳生人,海里月亮生鱼,其实他们是从红树上生下来的,那些树又被称作‘胎生树’。” 无名举起刀,上面沾染的泉客的鲜血,也消失不见。 “走吧,”无名说,“挨家挨户去问?” “哎……”连吞见其他三人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抱琴起来叹气道,“你们怎么就这么较真,要都像边小狐狸那样,我们能省多少事呢。” “合欢殿有一个规矩,”溪北说,“是蓝霜吹布置下来的,要求每个人杀人之前,都要问一句,确认对方确实杀过无辜的人,不是被逼无奈,才能杀人。” 无名与连吞十分诧异。 “这居然是蓝霜吹的规矩?” “早就没人遵守了。” 四人心中各有思量,又重新潜入水中。 泉客是群居妖怪,但没有世家,所以全部独门独户。 后半夜他们都在睡梦中,突然被吵醒审问,第一反应几乎都是反抗,但逐户击破,传不出声音也逃不出去,只能撒谎求饶。 天快亮的时候,城中过半的泉客都消失不见了。 连吞突然想道:“你们就不觉得我只是跟泉客有仇,在骗你们?” 寸心鄙视他:“哎呀,你以为就你听得出来他们在撒谎啊?连小狐狸都听不准,信你还了得?好多说谎都说不好,还互相招供,人证物证都在,我一看就知道他们露馅了。” 无名阴沉道:“他们交代的数字,还不及沙洲死的百姓十分之一,看来其他人都死在焚炉了。” 溪北:“天快亮了,我们杀不完,其余人发现了怎么办?” “别担心,”连吞说,“他们薄情,就薄情在从不担心同族,谁死了,只要没找到自己头上,就能当作没发生。” 无名收好刀:“有些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海水中倒映着照常升起的太阳。 作者有话要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元好问) 第23章 均势 一日无话,港湾里又来了些鱼妖,停了些鸟妖,惊鸿照影,走了后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后半夜四人再去,走完一圈下来,全岛一个泉客都不剩了。 寸心沉浮在水里,感叹:“无名杀人真不手软啊。” 无名:“没有折磨他们已经很可以了。” “可是现在没有珠泪了啊。” 连吞:“就算折磨他们,也很难得到眼泪,我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也见过有不少妖怪、人,专门来折磨他们,但从没见他们哭过。” “他们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感情啊?”寸心说,“那还做什么买卖?” “有人教的呗,”连吞说,“他们会模仿人,妖怪都是这样,也会互相模仿,我爹从前也有鸿鹄朋友,那份痴情就是跟鸿鹄学的。” “那接下来就等南海珠上门吗?” 溪北将满筐的珍珠依次掀翻,倒入海中。 “再等个泉客出生吧?”寸心说,“我们把它带走,去找百幻蝶,等它哭了,以后再把它送回来,这样不耽误时间。” “泉客是跑不了的,现在先想想怎么对付南海珠吧,边小狐狸都说他很强了,肯定很强,”连吞化出原型,在海中畅游,“这些天好好做准备吧。” 无名帽上右翅落了一片红叶。 “我杀了他,如果没有余力,可能留不了活口。” 寸心主动道:“我也好好修炼,到时候一定帮你留住他。” 溪北:“他有什么特点吗?” 寸心回想着:“明镜山好像没有统一服饰,南海珠穿的黄衣,没有挂剑,常扬是青衣,魏荧、明镜散人和玄镜散人都没看到。” “管他有什么手段,”无名拂去头上的红叶,“我比他强。” 四人在这里等了一个月,每天在海里打坐修行,岛上切磋武艺。 “你是怎么到达化神的?” 第34页 寸心问连吞。 “我和你们不一样,天生就有金丹。” 连吞用一副看“你们这些凡人”的眼神看她。 寸心:“那你到现在还没飞升,白活这么多年,有什么可得意的?” 连吞辩解道:“我前些年从边小狐狸那里买过一枚辅助的丹药,就回到无量海突破金丹了,后来一路畅通无阻,早已无限接近飞升,但是你看明镜散人,她都已经过了飞升的雷劫,却还是没能去到天界,有意义吗?” 这件事他们讨论过很多次,也没有得出结果,只能等攒齐钥匙再说。 直到南海珠来的那天,泉客也没出现。 先来的是鸿鹄,拨开云雾,排成一字,一大群纷纷扬扬落在岛上。 他们落地就化做人身,只留着一对洁白的巨大羽翼,双脚上全都带着镣铐。 无名、寸心和溪北三人埋伏在水中,见他们成双成对的站着在岛上,交头接耳道:“怎么没有东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最后落下的一只,背上就是南海珠。 他仍然穿着一身土黄色的道袍,手里拿了一只拂尘,走到衔月井边。 “怎么静悄悄的……” 寸心见他周围的鸿鹄都离得很远,立刻出水,带着无名与溪北直接冲到南海珠身边。 南海珠意识到不对,猛的向后退去,“咚”得撞上一面透明墙壁。 拂尘一摆,以衔月井为中心,四周就结成了一个正方的冰快。 寸心已经将他们三人并南海珠罩在了这个正方的透明罩子里,现在全结了冰,里外都看不进去。 鸿鹄们在外面扇动翅膀,乱做一团,也走不进去。 无名率先出手,两把匕首“铛”得钉在南海珠的手臂上,如同钉上百尺厚的冰坨,只划出两条血痕。 此人很强,不知道练了什么法术,皮厚如铁,刀枪不入。 寸心意识到这一点,立刻又将正方缩小,再竖一面墙壁,把自己隔开。 溪北燃起真火,冰化后升腾起雾气。 无名借着水雾掩映,又出一刀,冲南海珠的心口刺去。 南海珠不得不用拂尘抵挡,将水雾在空中冻成冰,拂尘被无名一削四散。 溪北从南海珠身后趁势一拳,砸在脊骨上。 南海珠只是身形一震,就反应过来,躲开了无名的刀,被划过后衣服都已经烂了,可皮肤上只流了一点血。 这是无名自出生死门之后,第一次对上一个可以与她一战的敌人。 以无名的力量、手持龙牙都无法刺破?! 寸心在一旁看到,大喊:“刺他的眼睛!他的弱点只有眼睛!” 溪北也不再多做攻击,只妨碍南海珠的动作,让无名能得手,刀刀冲南海珠的双眼刺去。 南海珠一开始还游刃有余,几次反击溪北,但脸上被无名划了数刀,眼角有些见血,才意识到无名的实力。 他开始略带慌张地击打墙壁,试了几次,就转移了注意。 隔不几步就是衔月井。 三个体修打了很久,南海珠体力渐渐不支,最后只能拼命向井的方向靠去,想投井而逃。 无名早就料到,又取下两把匕首,四把齐出,死死锁住井面。 南海珠躲过两把,想闪身向后,躲过另外两把再入水,无名和溪北在他身后两脚同时踹上去,将他一双眼睛正撞在两个刀尖上。 他也不喊,深知张嘴会被割下舌头,自己将舌头咬出了血,面上三处流血,就直直投向井中,还不忘用冰将井口封死。 无名双手一推,收好四把飞刀。 溪北将井口的冰烧化。 两人紧跟着下水。 衔月井尤其深,从岛上直通大海,南海珠游在最前,赶紧用冰封住脸止血。 他知道带着血入海会招来海中的妖兽。 体修主要靠五感与力量,如今他失去了最重要的眼睛,实力已经大减,哪怕是看着温顺的泉客,一拥而上也能将他撕烂。 不想他刚游到井底,双眼感觉不到任何光,一头扎进了一张巨口! 苍龙咬牙,将他拦腰咬断,然后吐出,化成连吞。 溪北紧跟在后,用绳索捆好南海珠的尸体,叮嘱道:“记得漱口,不然不要跟寸心讲话,她会觉得很恶心。” 连吞委屈道:“我不吃人的!” 众人从井中上岸,寸心赶过来,将屏障撤下。 一群鸿鹄们你看我我看你,全都不知所措。 “你们身上都有毒吗?” 连吞掏出琴,拨琴问道。 成对的鸿鹄异口同声说“有”。 “多久服用一次解药,毒发时什么症状?” 众鸿鹄你一嘴我一嘴说了。 连吞道:“有犯过罪状的,来我这里招供,招了给你们解药。” 众鸿鹄半信半疑:“你能解吗?” “沙洲连家的连神医知道吗?”连吞夸口道,“是我亲师妹,解你们的毒小菜一碟。” 寸心在一旁悄悄跟无名道:“不知道连珠知不知道她师兄在外面这么吹她。” 结果众妖一听到“连神医”立刻信了,拍着翅膀乱成一团:“我看他长得有点像连神医。” “连神医的话,说不定能行……” “不行也没办法了……” “别磨蹭,”连吞让溪北去赶着他们挨个排好队,“过来都招了,还给你们开镣铐。” 众妖叽叽喳喳地同自己的伴侣说着话,去排队了。 声音太乱,无名没有听到背后的衔月井里,发出了一点轻微的水声——似乎有人出水。 连吞听过一个,就给一个脖子上系一条红线,动作行云流水,不客气地如同在系自家鸭子,系完就对无名道:“这个可以。” 无名再用刀给对方把镣铐切断。 全听下来也听了半天,都没犯过事,也是道行太浅,只能帮着运运货物。 他们还给画了一张明镜下半段地区的地图,标出了焚炉内灶鬼的具体所在。 “好啦,”连吞拍拍手,“都听好了,大家回去时小心,飞得高点,到了沙洲边家再停,现在连神医就在边家坐诊,红线就是我的信物,拿着去领药,那有一堆病人,和你们中的一样的毒,半月前连神医就配好解药了。” 一众鸿鹄谢过后,化成鸟,两两成对的飞走了。 连吞看着他们,长叹一口气。 “每次送他们走,我都觉得自己很寂寞。” 三人都很理解他。 无名拍了拍他的肩膀。 “仙途漫漫,以后一定能遇见能像你爹娘一样陪着你的人……什么人!” 无名这个转折太突然,前半句还柔情似水,突然就变成了一把飞刀,手还放在连吞的肩膀上,着实把连吞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 无名先看到南海珠的尸体,已经死透了,还被溪北看得很紧,稍稍松了口气。 她掏出两把刀,走向衔月井。 安静下来,众人都听到了井里“哗啦哗啦”的水声,但无人回答无名。 慢慢的,井中伸出一双带蹼的手,肤色苍白,十个长指甲颜色碧绿。 “新的泉客?” 无名收起了刀。 四人站在井边,看着里面露出半个头来的泉客。 寸心:“这自然可真是神奇……” 连吞:“长得很好看啊,你是男是女?” 那泉客有十八九岁的相貌,长着一双深邃的、碧绿的眼睛,灰色睫毛又厚又长,灰色长发湿答答贴在脸上,安静地看着他们,似乎在判断他们有没有敌意。 “我们不伤害无辜的人,”溪北说,“别怕,出来吧。” 它露了个头出来,众人又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连吞问:“到底是男是女?都露出来啊?” 寸心敲了连吞一下,泉客又缩了回去。 “人家刚出生的,万一女孩子你让她怎么出来?” 寸心翻出一件月白的鲛绡外衣,递给泉客。 泉客接过来,寸心以为它不会穿,比划了半天穿衣服的姿势,结果泉客撑着井口,直接露出了上半身。 第35页 “……幸好是男的。” 泉客坐在井边,甩着碧绿的长鱼尾,照寸心的穿法,利落地把衣服穿好,显得很聪明。 溪北问连吞:“泉客也有天生不能说话的吗?” “不知道啊,我也没见过新生泉客,”连吞疑惑地把手指关节压在唇上咬了咬,“你叫什么名字啊?” 泉客摇头,也把指甲送到嘴边,想吃手。 寸心制止他:“哎哎这个是坏毛病,不能学的。” “刚出生还没名字吧,”溪北问,“我们给他起个名字吧?” 寸心:“叫什么呢?珍珠怎么样?珍珠,你会哭吗?” 连吞鄙视道:“俗,俗不可耐。” 无名:“下阙叫‘珠’字的太多了,不如起个‘圆’字吧?圆圆?” 溪北:“你好歹也给他起个大名啊。” 连吞:“叫桂圆吧,长得这么白白嫩嫩的。” 寸心:“就知道起吃的。” 连吞:“桂圆怎么不好了?别称龙眼呢。” 溪北:“叫重圆,希望他早日能和新的族人团聚,怎么样?” 无名:“行吗,圆圆?” 连吞:“叫大名吧,他都这么大了,跟寸心差不多了……” 结果重圆答了一声:“哎。” 寸心心花怒放:“哎呀好听话!” 无名:“你能说话?” 重圆眨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慢慢答道:“人给了名字,就能讲人类的话,没有名字,只能说只有自己能听懂的话。” 众人不知说什么好。 其实并不是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话,只是因为他没有族人而已。 第24章 动情 虽然起名字的是溪北,但重圆从出井以后就一直跟着无名。 他坐在连吞背上赶路时,也黏在无名身后,叫他大名经常不理,听到“圆圆”才问“怎么了”。 这让连吞如临大敌。 “走了一个小狐狸,又来一条小鱼。” 寸心奚落他:“段遗星还在呢,你凭什么觉得无名是你的?” “段遗星培养她,就像锻造一把兵器,”连吞说,“我给她的是自由身,带她看这大千世界,才让她真正成为一个人,我怎么不能觉得她是我的?” 溪北坐在寸心身后抱着寸心,也帮腔道:“给她自由身没错,后面的事她可都是凭自己的意志去做的,早在鸣凤阁前救你一命,她就已经还完你给的恩情了。” “我不管,”连吞无理取闹,“我等了她几百年了,不能让她被区区一条鱼抢走。” 寸心:“你说的好像你之前就能料到会有无名出世一样,明明就是想要一个长期保镖。” “当然没料到啊!”连吞夸张地说,“我是没料到会有这么合适的一个人—— “从第一次给她听诊时我就非常惊喜了,简直太适合我,就像专门给我准备的一样,甚至都不用跟她结缘就能放心放在身边,有了她以后我冬眠都睡得比以前踏实了。” 溪北:“还是想要保镖啊,你这和段遗星有多大区别?” 无名给重圆看地图,给他从广厦菜市场,讲到巨大的合欢树,从沙洲白草滩,讲到夜市的红灯笼,再到高悬的明镜,和从前繁华的衔月港。 还说了很多凡间的故事。 “……另一个就这么一头碰死在了石头上。” 她最后着重讲了不少悲情角色,尤其是“雁丘”前殉情的那对,希望重圆能感动地流泪。 但是都失败了。 重圆好奇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呢?不能一个人生活下去吗?像我一样?” 这想法很对啊,根本不能打击他。 无名只好说:“他们这种习惯确实不好,但这也是各人的选择,说不定将来有一天,你也会遇见这么一个人,她如果去了,你也觉得人生无望,想跟她一起去。” 重圆点头:“我明白了,这是人的道义。” “别别别,”无名赶紧挽回,“只有少数人这样想,多数人不这样,比如我,我觉得更深的爱,是要带着对爱人的回忆继续活下去。 “凡人有个习俗,叫做祭奠,只要将他们记住,他们就永远活在人心里,将来一起入往生时,还能再相见。” 重圆像个孩子一样问她:“那到底什么样才是正确的?” “没有绝对的正确。” 无名自己也没有感情上的研究,只能往稳妥了说。 “人很难平衡正确和错误,犯错是难免的,只要别犯下罪过,你赞同哪一种想法都可以。” 重圆懵懂地点点头。 时不时的,不赶路了,无名还找连吞。 “给圆圆弹个琴吧,他们族人都会唱歌的,出来了怪孤单的。” 连吞小心眼道:“你知道我弹一首多贵吗?” 无名疑惑:“之前不是天天弹,说要勤练吗?” 寸心笑话道:“人家玉郎君的琴都听过了,你还在这拿乔,怪不得练了几百年都技不如人。” 连吞只好拿出梅梢月来,辩解道:“再聪明的天才,我练了几百年也不可能追不上,是因为龙爪总是划破琴弦,只能弹心弦琴,我才在乐律上稍显逊色。” 这样闹了一路,几天后众人赶到了卧龙渊。 又是在水里,只是这回到了海底。 没有光,空气也少,就连海水感觉都不再流动了。 寸心已经能闭气数日,溪北给她看过金丹:“进步神速,到中期了,继续努力。” 一个头上长着白色光球的鱼缓慢游过。 重圆叫无名快看:“这个是不是灯笼?” “快看,大小姐,”连吞阴阳怪气地喊,“带脚的。” 一直六只脚的鱼“走”了过来,寸心赶紧说:“别让它靠近我!” 连吞张口,一口吃下。 又有一群十身一首的何罗鱼游过,远看如同一个大海胆。 “这里好多鱼类,好像鲸落,”重圆惊奇地说,“还有蝴蝶,这是不是人间的蝴蝶?” 蝶翼发光,张开后长宽都有重圆的整个人那么长,五彩斑斓,两翼图案对在一起,像是一对瞪圆的人眼。 重圆伸手去摸,摸了一手银色粉末。 蝴蝶“呼啦啦”飞走了。 “装起来装起来,”寸心掏出瓷瓶说,“这是最简单的一个药材了。 “为什么?” 她看这里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只有地上红的绿的海藻,缠成奇怪的形状,地形连绵起伏,远处一处山上长着各色海百合。 “怎么没人来?” 苍龙蜷缩起身体,在地上蹭了蹭。 “因为传说这里有龙。”他说。 寸心:“又是你以前的家?” 连吞低声道:“不是,是我爹的尸骨,沉在这里。” 无名这才发现,这里的地貌如同一条盘着的巨龙,远处的山,就恰似龙头。 连吞趴在地上不动。 “百年前,他发觉自己大限降至,必须要回到海里,我娘想陪在他身边,把骨灰撒在这,所以连家的坟地里停的只是个衣冠冢,他们其实都葬在这。” 寸心与溪北向那座山游去,打算祭奠一下这条巨龙。 无名游到苍龙的龙头处,用戴手套的手抚摸龙的鼻梁。 “你让鸿鹄将你带过明镜,其实是想将你娘带来,是吗?” 无名轻声问他。 “你知道吗?你不是很适合安慰人,”连吞语气带笑地说,“因为你总是蒙着面,看起来太严肃了,也不知道那小鱼为什么总是粘着你。” 重圆反驳道:“不严肃,我看到无名给鸿鹄一个个切开镣铐,她很帅,很温柔,她很好,我很喜欢。” 无名不擅长被夸赞,只抬手摸了摸重圆的头。 连吞微微抬起眼皮,纯黑的龙眸看着重圆,有些委屈。 无名觉得他很像小动物。 “你怎么没看到我弹琴审问他们,我不累吗?” 重圆摇头:“你弹琴又没声,我怎么知道你在干嘛?” 连吞无语:“……你们这一对无情人。” 第36页 重圆又说:“一对是一对,无情不是。” 连吞气地别过头去,仍懒懒地蜷着龙身躺着:“想的美,你问问无名,她要到眼泪之后肯不肯跟你走?她要是肯,我就当又聋了,认错了人。” “什么?”重圆惊道,“你会走吗?” “能带着你的时候,就带着你,带不了了,以后也会回来见你的,”无名指着远处的寸心与溪北,说,“你先去跟他们学习一下要怎么样祭拜吧?” 重圆心事重重地走了。 连吞还闭着眼,不说话。 “你父亲是真龙,母亲是琴师,但是为什么会从小学医呢?” 无名问,又绕过去抚摸龙的鼻梁,拉开蒙面巾说:“我猜是因为你想复活你的爹娘,是不是?” “我刚开始自学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了。” “那你为什么想要飞升呢?”无名又问,“你想去那里找找看,有没有他们,是吗?” “每个修士都想飞升,我为什么不想。” 无名温柔地说:“你说你等了我很多年,这些年你一个人,在这么大的深海里,在全是斩妖铃的广厦,一定很害怕吧?我记得有一天你听见铃声,就默默弹动手指,是在用心弦的声音麻痹自己吗?” 连吞将身体蜷缩得更紧,龙头埋在腹部:“如果有人敢杀我,我就化作原型咬他,如果还穷追不舍,我就逃出窗外,腾云驾雾,去找凤凰。” “连凤凰都是成双成对的,广厦又不怎么开窗,”无名叹气道,“以后不用怕了,我争取早一点化神,会一直保护你的,放心,我说到做到。” 无名说完,又带好蒙面巾,起身也去找寸心他们了。 连吞仍蜷在父亲脚边,心中回想着无名的话。 他听见了无名的心声,非常动听。 寸心与溪北教过重圆如何跪拜,又在附近转了一圈,看过风景,回到连吞身边。 “咦?无名呢?” 连吞仍趴在那里:“就在你身后。” 溪北疑惑:“怎么跑这么远?” 连吞:“顿悟去了。” 寸心向后看去:“不会吧?她现在顿悟,入定了?得多久啊?” “可能要化神,”连吞说,语气有些飘,“接下来再拿不到眼泪,也不能再耽搁下去,得去天外天啦,她怕保护不了我,只能先化神再说。” 重圆还不知道:“什么意思?” 连吞自然地说:“就是要进阶,如果成功,过一会雷劫打下来,以后就更强了,失败就被雷劈死。” 寸心与溪北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人在深海中,雷劫到不了海底就消散了,而且连吞自己就平安化神,说明天灵根的雷劫也没那么强。 他在骗重圆。 重圆有点着急:“现在能同她说话吗?” “不能,”溪北也一本正经地阻止他,“得等她自己醒来,不然会走火入魔,丧失理智。” 重圆焦急地摆着鱼尾:“可是我还有话没同她说,就不能不进阶吗?” “不能啊,”寸心配合着,失落地低下头,“如果能拿到泉客珠泪,将来炼成五行丹,给溪北服下,他就能化神了,可惜我们等不了这么久了。” 重圆紧紧闭上眼睛,半晌睁开:“可是我哭不出来!” 连吞摆了摆尾巴:“你现在哭也没用了,你说你有情,情在哪呢?无名现在能听到我们讲话,如果过几天雷云来了,她出事了,你在她心里,最终也不过是个连眼泪都不舍得给她流一滴的无情人。” 重圆紧紧皱眉:“我不是……” 连吞游到无名身边,围成一个圈,把她圈在中间,为她护法。 “情到底是什么?”重圆问寸心与溪北,“我与无名之间,和你们两个之间,难道不同吗?” 寸心牵着溪北的手:“要你自己感觉,如果你只是想要一个温柔的人陪在你身边,恰好无名在这时被你看到,所以你选择了她,那就不是;如果你见过了很多个人,这些人都很温柔,但你最终还是想陪在她身边,那么就是。” 重圆若有所思:“可是之前无名告诉我,你们两个之所以在一起,好像是因为你对溪北一见钟情,那时你也没有见过多少人啊?” 寸心:“……呃……” 连吞咳嗽了几声,似乎在忍笑。 “不如这样……” 溪北也盘坐下来,让寸心靠在她身边。 “我给你讲讲我们的事吧,无名也只是听寸心说过一句而已。 “听故事,就像与人结识,听得越多,认识的人越多,思考之后,你就会慢慢变成更圆满的你自己。” 第25章 定情 溪北第一次见到寸心,是在焚炉附近的一处绿洲,她正与店家讨价还价。 穿着不像沙洲人,说话也不像无量海的妖。 店家有些不耐烦:“你要嫌它贵,你就租白蜥蜴,都是家养的,不咬人!” 溪南从溪北身后走过来,推开溪北。 他穿着和溪北相似的黑衣,衣角绣着合欢殿的海浪图样,一看就是广厦来的,容貌英俊,坏笑着打量了一番寸心。 “怎么回事,小姑娘,这沙舟你还租不租?不租我们拿走了。” 这里只有这么一台。 寸心不高兴地站到一旁,不想和溪南靠得太近。 但是她这么一让,就看到了后面的溪北。 溪北面无表情地走近,半蹲下来检查沙舟,只露了一张侧脸。 寸心不敢多看,只半张着嘴愣了一会,有些结巴地问道:“你、你们去哪啊?要是去广厦顺路,就和我一起拼一下?” 沙洲里不过三个去处:去连家看病、去边家做生意、以及去广厦讨生活。 溪北付过钱,上了沙洲,安置好灵石,说道:“去焚炉,想死就跟着。” “去焚炉?”寸心诧异,“你们去除魔?” 溪南哼笑一声,眼里满是对溪北的嫉恨:“对啊,我们去完就回广厦,你要愿意就快点上来。” 寸心提起裙摆要迈上去,被溪北拦住。 “去了会死。” “没事,”寸心推开溪北的手,“我自有分寸。” “人家非要来,你拦什么?” 溪南说着,快速启动沙舟,换了个座位,在溪北旁边,视线放肆地在对面寸心身上扫来扫去。 寸心抬手在空中一抹,竖起几面深紫色霞光流转的墙,将溪南圈在里面。 “哎?”溪南急道,“这是什么?你要做什么?” 溪北也有些诧异,戒备地看着寸心。 “放心吧,”寸心敲了敲那扇墙,“给你私人空间,让你看不见外面而已,到了地方我会撤下来的。” 溪南:“开什么玩笑!” 里面不停传出“乒乒乓乓”的声音,似乎是溪南在用兵器试图刺穿墙壁。 “哎,你好烦,”寸心托腮摇头,“我现在把你的声音也关住,你会暂时听不见外面的说话声,到时候别害怕,好不好?” “别放屁了!”溪南破口大骂,“你个死娘们,哪来的臭婊(和谐)子!溪北你就干看着?!” 寸心沉下脸来,里面没声音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 溪北也敲了敲紫色的墙壁,确实很坚硬,而且这样安静不少,他也不管了,靠在座位上看着外面的白沙。 “到了地方,你就赶紧跑吧。” 溪北低声说。 “晚了就跑不了了。” 寸心:“什么意思?难道你们和灶鬼是一伙的?” 溪北轻点了一下头。 寸心:“怪不得长得这么好看,原来你是魔修?” 溪北:“……不是,我们是去给魔修送信的。” 而且并不是魔修都很好看,妖修大多貌美,但修魔的也不多。 一阵沉默后,寸心主动问:“你叫西北?哪个西,哪个北?” 溪北:“你最好别问那么多。” 寸心摇摇头,不再对他感兴趣。 第37页 “早知道你们和魔修纠缠不清,我就不上你们的船了……” 溪北似乎想反驳,又咬牙忍下。 一天后,三人来到一处无人的小院,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路,就到焚炉了。 溪南终于被放了出来,踉跄走下沙舟,跑进院子,回头忌惮地盯着寸心。 寸心对他比划了一下双眼,灿烂笑道:“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溪南不敢看了,对溪北道:“你如果想让她活,今晚就都别出声别出门,否则你们一起死。” 寸心:“什么意思?” 溪北也想问,但溪南“嘭”地把门关上,进屋了。 寸心疑惑地看溪北,溪北老实地说:“我们明天会去送信,你就待在这里别跟着了。” 结果入夜之后,收信人自己来取了。 没有叩门,一个女人直接推门进院。 寸心记得溪南之前说过的话,独自在一处角落小屋里,屏蔽掉声音,没有出门。 溪南出屋迎接,溪北也没动,仿佛院子里只有溪南一个人。 那女人语气十分冷清,如同一块寒冰,进门就问:“人呢?” 溪南笑嘻嘻道:“就我一个,殿主中意溪北,不肯放他过来。” 女人没回答,但不知为何,寸心隔着窗子就能感觉到她散发出的阵阵寒意。 溪南似乎跪在了她脚边,用一种恳求的语气说:“殿主心里很在乎你,一直惦记着你在这里会不会受委屈,让我带了很多东西来,只是溪北这个人性格太倔,殿主怕他伺候不好你,所以才没有送来。” 女人惜字如金道:“这才像真。” 溪南又力表决心:“就我一人,也能伺候好你!” 两人进了溪南的屋子,再说什么就听不清了。 寸心怕这个溪南会暗算自己,悄无声息地推开门,走到溪南相邻的房间。 结果溪北正在这间屋子里。 他看到寸心进来,吓了一跳,想说让她不要再发出声音,又怕自己说话对面能听见。 寸心自然的把门关好:“别怕,他们听不见这边的动静。” 寸心趴在墙上听对面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听不太清。 溪北:“你想干什么?” 寸心:“我总预感那男的要害我。” 溪北:“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说让你不想死就别出来吗?” “凭感觉。” 其实是因为她已经见了好几个这样的男人了,表面装作大度,心里嫉恨,就会出阴招。 寸心继续听,结果突然隔壁传来一声女人暧昧的呻(和谐)吟。 寸心、溪北:“???” 墙壁太薄,这声音再清楚不过,根本不用趴着听,而且一声连着一声,其中也夹杂着溪南的声音。 寸心:“……他们是谁啊?” 溪北对魔修的事从不隐瞒,只好答道:“这女人是蓝霜天。” “没听说过,”寸心继续听,隔壁床响不断,女人越叫声音越大,听着十分烦人,“人前是冰山美人,人后原来是个色中饿鬼,这就是魔修?” 溪北靠在门边,低头想着什么。 两个时辰后。 寸心:“……这女人平时话不多,这时也太烦人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听了大半夜,这两人终于消停了,开始闲话。 溪南满含醋意地问蓝霜天:“你们怎么都这么钟情那个溪北?我不好吗?” 蓝霜天不说废话,直说:“溪北不来,下次换高义和溪前。” 寸心笑出了声。 溪南沉默一会又道:“他们倒是可以,现在在殿主那里,要谁都行,只要别要溪北。” 蓝霜天:“动情了?” 溪南:“卖了两把心弦琴,重金给他买丹药,你觉得呢?对炉鼎这么上心有什么用?” 蓝霜天沉吟道:“……下次他来,他不来,你领死。” 寸心:“你是炉鼎?” 溪北自嘲一笑。 溪南就笑不出来了:“你既然这么想要他,当初何必把他送给殿主?” 蓝霜天:“满脸是血,表情丑陋。” 溪北动作一顿,快步走到墙边。 溪南知道溪北就在隔壁,恶意满满地说:“他长成这样,父母亲人应该也不赖吧?” 蓝霜天:“杀得太快,没看清。” 溪北紧握双拳,全身颤抖。 溪南笑道:“他如果知道是你杀了他全家,更不会来了,我要是真能把他带来,你可得好好谢我。” 蓝霜天:“废什么话。” 寸心何等聪明:“你要送信去的魔修是她吗?” 溪北做了几个深呼吸,疲惫地点了点头,眼睛都红了。 寸心:“她很厉害吗?你不能报仇?” 溪北脱下手套,手上纹着黑色的纹身:“她只有金丹初期,不擅长战斗,但能用心音控制我。” “只有金丹初期?”寸心自己也只到这个水平,“你一个炉鼎,连金丹期都到不了啊。” 溪北垂眸,看着自己的拳头:“我已经到了金丹后期了,如果没有身上的夜合,杀她绰绰有余。” “什么?!” 寸心震惊半天,又想到:“不对啊,那个男的知道你的实力,还敢这样挑衅你,就不怕你一怒之下把他杀了吗?” “他不知道,”溪北说,“在广厦渡劫,有神木庇佑,雷击不到,谁也不知道是谁到达了金丹期。” 寸心缓过惊讶,又问:“……那,那个男的呢?也是炉鼎?” “是,筑基。” 寸心站起身,走了一圈,边走边点头:“那你现在是大好的时机……” 溪北望着她,目光有些挣扎。 “他们现在还都不知道你的实力,所以才没有顾及,而且也不知道我会帮你,这样好的机会可是相当难得,”寸心认真问道,“心音要控制人,总要有乐器吧?” 溪北也站起来走来走去:“情况紧急时,不用乐器也能发声。” 寸心:“嗯……那就只有这样,我帮你藏住声音,你先发制人,出其不意,一出手就先把她的手指废掉!” 溪北还有些犹豫。 寸心:“你不敢吗?哦,等等,我知道了,你不信我会帮你?” 溪北不再犹豫:“但如果我没做到,会立刻受制于人,溪南知道是你用能力帮了我,到时候你要怎么逃?” “逃命你就放心吧,”寸心自信道,“我是方家天外天的人,往天上逃,谁也抓不住我。” 溪北点头,两人商量好,听隔壁还在公干,悄悄先溜出去,藏在院子里。 等到快天亮,蓝霜天才终于出来。 蓝霜天怀里抱着一个漆黑的木筝,看起来精神饱满,额头上一枚霜花,只是着白衣,仍然如从棺材里走出来的人一般阴森冰冷。 溪南穿得松松垮垮,打着哈欠送她出来。 两人走到门口时,沙洲的风越来越大,一股从下吹来的风把风沙扬了起来。 溪南低头与蓝霜天吻别。 就着这遮掩的白沙,早就换成一身白衣、用白布蒙面的溪北突然冲出来! 两团真火率先烧上了蓝霜天的双手。 蓝霜天表情扭曲,尖叫一声,先用冰覆盖上双手灭火。 因为不知道来人是合欢殿的,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按筝,溪北顺利冲到她身前,手起刀落,将她十根手指全部切了下来! 寸心推掌,将溪南挡在一边,又勾手,把十根手指全部吹飞,埋在沙子中 溪南自知增援不及,大喊:“溪北!她是被灶鬼逼迫的!” 溪北果然停下了动作,双脚分别踩着蓝霜天血淋淋的两只手,用刚抽出的剑指着她的眉心,厉声喝道:“你是否被逼无奈?!” 寸心在一旁看得咋舌,心想:杀啊!不杀一会出了变故怎么办? 没想到蓝霜天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人,尖声答道:“我一心只为救魏影从,问心无愧!” 这都什么跟什么?寸心听着匪夷所思,真想冲去问这个蓝霜天,是怎么把这强词夺理的话说得如此正直。 第38页 “你问心无愧?你问心无愧!” 溪北一剑刺在她额头上,划烂那枚霜花。 “我今日替你师门清理门户,杀了你这心肠歹毒的魔头,血祭沙洲百姓!” 蓝霜天死不悔改,闭口不言。 溪南眼看蓝霜天要死,怕自己也保不住,赶紧质问:“你就是这样报答殿主的?!” 溪北又下不去手了。 溪南一看有戏,又补充道:“杀了殿主唯一的亲姐姐?你的家人可不是殿主杀的。” 寸心无奈了。 溪北收剑。 “这是唯一一次,”他说,“今天我放你走,从此与蓝霜吹再无瓜葛,下一次,我会亲手取你狗命。” 溪北走了,走之前将那十根血债累累的手指剁成了肉泥,没有给这两人留一个眼神。 蓝霜天手掌颤抖,半天躺在地上不动。 重圆追问:“那后来呢?” 寸心笑道:“后来他欠了我情,只好以身相许啦!” 溪北解释道:“你会遇见很多人,有人想让你放下一切跟她走,有人想为你放下一切跟你走。 “但只有一个人,她愿意陪你承担,让两人的命运彻底交织在一起,以后便再也分不出彼此。” 第26章 喜酒 寸心和溪北的故事不长,都是年纪不大、机缘却很巧,感情来得气势汹汹,没什么波折就在一起了。 这给重圆当课本还不太够,寸心又给他讲了些别人的故事。 不过她讲了半天,溪北忍不住打断。 “你这些全是话本,都经过美化,每个都不太现实。” “那你来,”寸心说,“我离开家的时间本来就短。” 溪北想了想:“给你讲蓝霜吹和渡情的故事吧?” 连吞来了兴趣:“这个不错,这个好,我都没听过,就讲这个吧。” 蓝霜吹与她的姐姐蓝霜天曾经都是南门家的人。 连吞惊道:“一开场就这么厉害?” “她们原本没有姓氏,出了浣雪坡之后,怕在外混得不好,有辱南门家的名声,所以不敢取南门的姓,甚至不敢取‘南’这个字,只取了个谐音的‘蓝’。” 连吞:“这么看来,南海珠只用了南姓,还是胆大包天了。” 重圆:“南海珠就是困住鸿鹄的人吗?” “对,”溪北扔给重圆一个乾坤袋,“我还没来的及检查,你要了解人间,可以先翻翻他的东西,看看恶人是什么样的。” 重圆像个孩子一样在袋子里掏来掏去,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 “不杀无辜之人”,这句话就是南门家传出来的,要求她们铭记在心,不要滥用修仙之人的能力。 来到上阙以后,蓝霜吹留在了广厦,而蓝霜天留在了沙洲,据说曾为沙洲的百姓除过魔兽,又因为是冰水双灵根,能提供水,名声很好,被称为霜女。 广厦也因此招揽过她,给她和蓝霜吹留了一个很高的位置,就在需要大量用水的三层合欢树。 但后来魏影从和妖修的事闹大后,蓝霜吹认为魔修连累了太多无辜的人,所以支持广厦;蓝霜天却选择了魏影从,甚至还默默爱上了他,从此对魏影从一往情深。 “等等等等……”连吞打断,“我记得刚才好像还有个故事说,蓝霜天和溪南……还有合欢殿的各位……?” 溪北连忙解释:“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很清白。” 蓝霜天此人虽然是修仙之人,但自从入了魔道之后,便极其重欲。 可魏影从对男女之情不屑一顾,只顾自己的修魔大业,蓝霜天就只好让合欢殿每天给她送人伺候。 重圆还在掏南海珠的袋子玩,问:“这样也算感情吗?” 溪北:“我觉得不算。” 再说蓝霜吹,她在感情方面与蓝霜天有异曲同工之妙,都似乎没有感情,却又似乎很深情,喜好性格张扬的美男子。 而广厦美男虽然不少,张扬的还真不多。 之前一个魏影从已经闹翻走了,如今只剩下一个能搞事的,就是妖僧渡情。 连吞又说:“你先告诉我,他们俩是谁甩的谁?” 溪北:“……渡情甩的蓝霜吹。” 苍龙的腹部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寸心:“你好像很失望?” 连吞:“渡情天天闹事,从来没吃过瘪,我一心为民,尽心尽力,现在广厦百姓肯定都在骂我,我失望一下不行吗?” 渡情这个人,每天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就是——“追啊!”——也不是要追女孩子的意思,就是纯粹闲得没事,喜欢看热闹。 某次他这个热闹,正好看到了蓝霜吹的头上。 当时蓝霜吹的手下高义,本来一直与蓝霜天互通款曲,蓝霜吹心中对姐姐有思念之情,对手下也很放松,所以一直不当回事。 直到一天,高义在一层一间酒楼里喝酒,遇上了段家的一对双胞胎,调戏不成,酗酒逞凶…… “等等,”重圆又打断他,“刚不是说他喜欢蓝霜天的意思吗?为什么会调戏双胞胎?” 寸心给他摆手:“有很多人都是这样,就像连吞吃饭,吃着河里,望着海里,见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三个人打了起来,高义渐渐不敌,不小心用了魔气。 渡情当时也在,出手帮了段家的两位,还喊:“怎么不追?” 事情闹大,多人围观,三个一直打着,追到了销魂窟,四层魏家、二层段家、三层蓝霜吹都来了。 “你跟姐姐修了魔道,是不想同我在一起了吧?” 蓝霜吹问高义。 合欢殿的人平日听蓝霜吹这么说,都很习惯,只因蓝霜吹一向把所有手下都当作自己的情人一般。 高义梗着脖子回答:“不敢背叛殿主。” 蓝霜吹便说:“那你去问问,魏宗主还能不能留你,能的话,你还是陪着我吧。” 渡情一听,这不得了。 “传说你是个妖女,怎么结果是个痴情女?他这样对你,你居然还如此忍他?” 蓝霜吹难得听人这么说,很是感动。 连吞:“这误会大了,有人解释吗?” 溪北:“谁敢解释?” 魏忠此时早就暗中投靠了魏影从,又不想如段家的意,硬是把这件事压了下来,留住了高义。 连吞:“所以连彩蝶才说魏宗主是个魔头,怪不得……” 溪北:“这件事也没过几年,你没听说?” 连吞懊恼道:“我就回连家待了半年,教导教导我小师妹,回来就错过这么大一个笑话,可气不可气?我要是在,就这一件我能笑渡情一辈子。” 不止渡情误会,蓝霜吹也误会了。 这件事之后,她就经常往一层走动,时不时去华音寺听课,整日与渡情攀谈。 “她不是妖吗?”重圆问,“无名说,广厦一层有斩妖铃。” 溪北:“正是因为她是妖,每天忍着斩妖铃的痛苦,还坚持要去一层寻渡情,这件事才令人唏嘘。” 连吞:“我猜渡情也少不得感动,他松口了?决定还俗了?” 溪北摇头:“没有,几个月后,他郑重地拒绝了蓝霜吹,亲自把她送回了三层。” 连吞大笑:“他是不是见到蓝霜吹养的男人就傻了?见到你了吗?” 溪北无奈:“我没见到,溪前说的,他说渡情看着是个高僧,泰然自若,还给寒潭里的蛇挨个拔了毒牙。” 连吞:“……还是闲的。” 重圆:“这就完了吗?好像没什么意思啊?蓝霜吹是什么妖怪?” 溪北:“这我还真不知道。” 重圆摇摇头,继续去掏袋子玩了。 连吞感慨万千:“你们说,渡情他动情了吗?” 寸心:“看不出来,若说他无情,拖拖拉拉几个月是怎么回事?若说他有情……我也想象不到。” 溪北:“我也想象不到蓝霜吹动情,她给我的感觉其实很像泉客,一直在学习人类的感情,但就是学不来。” 第39页 连吞:“确实很像……圆圆!你在干嘛?你烦死了知道吗?刚才我就忍你很久了,现在无名保不了你,我能一口吃了你知道吗?” 重圆无辜地把手从乾坤袋里掏出来:“溪北让我玩的,这里有人类的东西,我都没见过。” 寸心:“有什么啊?怎么这种声音?” “看不到里面都是什么,白茫茫一片……”重圆说,“好像是草。” 连吞:“有多少?” “千斤有余……” 三人:“……” “齐了齐了,”连吞拍手,“再问小狐狸赊万两金沙,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寸心:“小狐狸会赊给你?” 连吞自信满满:“他不会,珠儿还不会?如今连家边家都是她的,这点钱都不借岂不是白疼她了。” 东西都凑齐了,如果无名也化神,再有溪北,四人在这大陆上就真正意义上的什么都不用怕了。 连吞三个都心中满怀期待。 只苦了重圆,还摇着鱼尾频频去看无名,时而做苦恼状,时而做困惑状。 而无名也争气,没有花太久的时间。 在听完蓝霜吹的故事之后,连吞就感觉到这一带海域上空有云在聚集了。 十五天后,雷云已经聚好,开始有雷劈入海中。 “听到雷声了吗?”连吞问重圆。 “听到了……” 海里声音很大,但一点见不到亮光,雷劈到半路,早在浩瀚的海波中消散了。 再大的雷,斩不开海。 连吞冲寸心抬了抬下巴:“来,圆圆,让你寸心姐姐给你用布把眼睛包上。” 重圆:“为什么?我想看着无名。” 连吞慈祥道:“万一她死了,你想看着她死吗?我们不能这么残忍啊!而且万一你突然开窍了,真的哭了,泪珠掉到海底沙尘里不见了,那岂不是白费工夫?” 重圆乖乖被蒙上眼睛,伸手想去触碰无名,被寸心牵住。 “别靠近她,第一道雷已经劈下来了。” 重圆无措地紧紧握住寸心的手。 “听到声音了吗?”连吞紧张道,“第二道雷也劈下来了,哎呀,真可怜,无名都糊了。” 重圆反复确认:“真的要劈八十一道雷吗?” “当然啦。” 苍龙环绕着无名,翻了个身,露出白肚皮,把背在地上悠然地蹭了蹭。 “不吃苦,不受累,怎么能成仙呢?是不是?” 重圆又听到一道雷声,声音都有些颤抖:“不能不成仙吗?我不能替她吗?” 寸心:“你真的有这个心啊?!好可怜,快来姐姐怀里。” 溪北赶紧阻止:“不行,不过这个坎,以后自己遇见危险就会手足无措,别人遇见危险也不能行侠仗义,如果无名不是所向披靡的无名,那你还会喜欢她吗?如果你要她不这么做,那你喜欢的无名还是无名吗?” 重圆心中数着雷数,麻木地摇了摇头:“不是了,可是现在我想她是我的,我不想她继续这样了。” 连吞严肃道:“所以你还不够资格站在她身边,所以无名是我的,懂了吗?” 寸心:“哎呀你真烦,别跟圆圆说得这么严厉。” 海上气候多变,积云越聚越多,大雷引来小雷一起劈,雷劫劈到第三天,重圆枕在寸心膝上,蒙着眼仍面对着无名的方向,大家都不说话了。 这时卧龙渊来了一个新的泉客。 她额间一片六出的霜花,与蓝霜吹、蓝霜天的服饰相同,溪北与寸心立刻就警戒起来。 连吞只与蓝霜吹打过一次照面,还是在战斗时被带来带去有些晕眩,早就忘了,还问她:“你也是新生的泉客吗?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她有些犹豫地看着重圆。 “你们这是在……?” 重圆听到来了个同类,终于能与同族“重圆”了,可是根本不理人,一心还想着无名。 寸心见这泉客没有恶意,给她比了“嘘”的手势。 她没太理解地点点头,自我介绍道:“我是浣雪坡的侍女,名叫霜刃,家主请你们一聚,喝杯喜酒,还说有礼物相赠。” 寸心:“什么?什么喜酒?” 溪北:“你家主人是谁?” 连吞:“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霜刃挨个答道:“谁的喜酒,我也不知,只是原话是这么说的,让我带到就好,家主南门雪,曾告诉我,龙吼如雷,往有雷声、或者卧龙渊之类的地方去寻,就能寻到幼龙。” 寸心:“幼、幼龙?” 连吞:“……我早就成年了,只是体型还在长而已!” 溪北:“我们现在有人在渡劫,还要再过几天才能去。” 霜刃稀奇地看着无名,显然也是没见过渡化神劫的:“不急,我们家主说,他都等了几百年了,没什么等不了的。” 于是霜刃也留在这里,等了几日。 雷云终于散去那天,重圆第一个问:“无名怎么样了?” 连吞:“你自己看吧。” 寸心给他把眼前的布摘下来。 他见到完好无损的无名睁开眼,冲着他微笑,眼角终于落了一滴泪。 “哇!”霜刃大惊,“这、这是珠泪吗?!” 寸心眼疾手快,一把将珍珠握在手里。 重圆游过去紧紧抱住无名,有话急着想要对她说。 “我对你有情,我对你有情!” 第27章 欣慰 到底随不随霜刃去浣雪坡,众人还讨论了一番。 “天外天就在浣雪坡的正上方,”寸心最后决定,还是去看看,“见势不妙就跑,有龙有我,还有化神的无名,不会跑不掉的。” 霜刃在路上反复跟众人解释:“我家主人是很温柔的人,你们见了就知道了。” 无名则一路都忙着安慰重圆,告诉他这种情,其实是母子情…… 众人:“……” 另外她还严厉斥责了连吞三人。 “三岁看到老,他现在什么都不懂,你们教什么他学什么,这样骗他,以后叫他做个什么样的人?你们能负责吗?” 连吞内心相当疑惑,段殊是不可能的,就是个什么样的老乞丐,竟然能教出无名这样的性格? 上岸后,连吞三人规规矩矩给重圆行了大礼,隆重致歉。 连吞自己揭了一片龙鳞给重圆。 寸心也掏出了全部家当,还有天外天的信物。 溪北身无长物,只能与他击掌为誓,承诺永远欠着他一份大恩,化神之后再思回报。 霜刃看他们这样很有意思,也缠着无名与她攀谈:“我们泉客的眼睛有些问题,不管心中有多动容,就是很难流泪,有些人被折磨到死都哭不出来,你这一生能得到一颗为你而流的珠泪,是和他有相当深的缘分。” 连吞讪讪道:“挺招鱼类喜欢。” 寸心凑过去问:“这你也吃味,不会是来真的吧?” 连吞“哼”了一声,没理她, 寸心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跑到溪北身边与他咬耳朵。 浣雪坡的雪,又称为玉尘,和沙洲的白沙相比,说不出哪个更厚。 这里常年落雪,积雪太久,下层被上层压地十分踏实,鱼眼边缘偶尔会有鸟类的妖怪,试探着来取上层的新雪,打算带去各处卖。 但敢落在岛上的,一个都没有。 两个泉客上岛,将鱼尾化作一双腿,都赤着脚踩在雪里。 海里的妖怪是变温动物,寸心有霞帔,无名与溪北又都是体修,一行人完全不觉得冷,反而都新奇地看着纷纷飘落的雪花。 寸心:“这得是下了多少年的雪啊?” 霜刃:“我不知道,听寒魄说,他来这里时就在下了,那就三十年了。” 寸心:“寒魄是谁?” 霜刃:“是只白鸿,也是主人的侍从。” “三十年可不止,”连吞说,“我小的时候就在海里远远看过这里的雪。” 霜刃笑道:“我家主人都知道,但是他已经发誓再也不离开这里,只能一直等你上岛。” 第40页 寸心疑惑道:“他不能离开岛,那你是自己从衔月港来的?不是说这里是下阙的禁地吗?” 霜刃惭愧道:“我是十几年前来的,当时那里来了一个上阙人,自称南门家的亲戚,要泉客给灶鬼交岁贡。 “我和我丈夫不同意,他杀了我丈夫,幸好我天生三灵根里有水,逃掉了,仗着这几分本事,一时冲动,想来找南门理论。 “结果上岛之后,才发现那人根本不是家主的什么亲戚,他只是早些年来下阙游历,差点葬身鱼腹,被寒魄救了一命,在浣雪坡停留了几日,后来出去就打着南门家的旗号,玷污我们家主门楣。 “但家主不能出去,我自己又法力低微,不能报仇,我就只好留下来了。” “居然……” 寸心没说出口。 居然在那样的泉客中,也有好人? 无名摸了摸重圆的头,说道:“人是环境培养出来的,不能以种族论好坏,泉客也是一样。” 寸心:“南海珠这人,是真正的恩将仇报。” 白鸿救了他,他出去后学了本事,反而回来奴役鸿鹄,这样歹毒的心思,从那日在明镜山中,他怂恿常扬要回金丹的言论中,就可窥见一斑。 霜刃不知道这些,也没有多心,还说:“是啊,当时有一些泉客惹不起,就换了岛屿,剩下留在那里的都是些奸商,你们可曾路过被宰过?” 众人心想,岂止被宰过,差点被宰了! 寸心:“还好还好,那寒魄又是怎么来的?” 霜刃:“寒魄的父母早年意外殉情了,他伤心过度,来这传说之地寻死,结果家主反而为他开解,后来他慢慢看开了,也不想再入俗世,就一起留在这里了。” 连吞:“……冲冠一怒的泉客,看破红尘的鸿鹄,今天我也是长见识了。” 霜刃眉飞色舞道:“见了我们家主,你才是真正的长见识呢,他是个神仙一般的人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芝兰玉树风度翩翩!” “哎?”连吞笑道,“你家家主,比这位如何?” 他指溪北。 溪北:“……别胡闹。” 霜刃认真看了看,还思考了半天,才说:“是不一样的风格,这位上仙呢,确实气质一流,让人见了忍不住垂涎……” 溪北:“……” 霜刃:“但是我们家主呢,是让人见了,却不敢有任何肖想的!” 连吞:“抬得挺高,我们见了再说吧,光是这琴棋书画,我就自认有一样不能低他一头。” 霜刃不屑道:“上一个上岛的人也是这么说的,后来他把琴摔了。” 众人:“???!!!” “雪榭”位于岛的正中,是一个红色小亭,在雪中显得格外新鲜可爱。 众人踩出唯一一串脚印,向雪榭走去。 亭里坐着一个人,白发披散在肩上,穿着一身单薄白衣,披着蓝色披风。 他远远看到众人,就起身走出亭外相迎。 霜刃吃惊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主人走出这个亭子!” 连吞一直在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南门雪呢? 完全没有印象,他为什么要请自己,难道是父母的旧识? 无名最早看清南门雪的相貌,忍不住称赞:“这当真是个神仙人物。” 他二十多岁的容貌,端得是风华绝代,肤白胜雪,白发白眉,连睫毛都是白色的,按理来说是下阙人的长相,却长着一双上阙人才会有的凤眸,瞳孔灰白,神色温柔,身形修长。 看着他走来时,锦衣飘飘,只觉他脚下步步生莲。 他手里握着一杆白□□箫,对众人抱拳,一个优雅的点头道:“在下南门雪,贸然相邀,却不能远迎,还望各位谅解。” 寸心直白道:“你到底要我们来做什么呢?” 南门雪笑意盈盈:“方大小姐来的巧,昨日还有方家的人来找你。” 寸心被噎得说不出话。 “屋里请。” 南门雪给各位带路,进了一间青砖小院,众人犹豫不前,他也不勉强,就请大家在亭中稍待片刻,自己去取东西。 但他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望着连吞道:“你叫什么名字?长得与你母亲真像。” 连吞:“连家都说我更像我父亲,姓连名吞。” 南门雪失笑,直言道:“不是什么好听名字,他们还是孩子心性。” 连吞不置可否,南门摇头进院了。 寸心问霜刃:“他怎么不叫你去取?白鸿呢?其他的侍从呢?” 霜刃:“去找鱼吃了吧,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寸心:“什么?这么大一个岛,只有三个人?” 霜刃:“对啊,南门也不是什么世家,从来都只有我们家主一个人,他也从来不把我们当作侍从看待,相处起来就像朋友。” 霜刃给他们看自己雪一样的簪子,造型是一扇贝壳,非常精致。 “这就是家主送我的。” 过了一会,南门雪风尘仆仆地出来。 他先在厅中坐下,取出酒杯、酒坛,给众人每人都倒了一杯酒,唯独他自己没有。 连吞心中有些奇怪的预感,问他:“你说这是喜酒?” 南门点了点头:“是不是误会了?霜刃已经去找你了,我才想到,似乎没有说清。” 他拿着那坛酒说:“这是你父母当初喜结良缘时,送我的喜酒。” 众人有些惊奇。 连吞端起酒杯,修长的手指有些轻颤,闻了闻味道。 溪北还很戒备,没有端杯,无名也没有褪下蒙面巾。 寸心尝了一口,称赞道:“好酒。” 南门笑答:“沉了千年,自然是好酒,你们运气很好,我一口也没有舍得喝,把这坛酒埋在雪下,想着日后连吞也成家立业,再拿出来。” 寸心笑得咳了起来。 连吞耳尖微红:“女儿红吗?” “不知道你是男是女啊,”南门叹息道,“岛上当时只有我一人,也没有谁能传个音信,后来知道了,反正男女都没差,就没舍得取出来。” 无名:“那怎么今天拿出来了?这么贵重,我们不好……” “哎。” 南门打断她,示意她不要客气。 “当初连吞的父母曾经有意把他托付给我,可惜他出生时不能化龙,怕他耐不住这里的严寒,暂时还是留在了沙洲,后来他自己回到海里,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又迫于不能出岛,一直没能陪在他身边,说起来真是惭愧。” 连吞有些信了,连家人甚至不知道他父亲是龙,更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出生时不能化龙的事。 “你们既然是一起来的,应当都是连吞的朋友吧?”南门雪说,“很多年前我就听到海中渡劫化神的雷声了,猜想一定是他,如果再不趁这个机会,把酒喝了,怕不日他便突破大成,再也尝不出这酒的滋味了。” 众人都注意到了,南门说的是“尝不出滋味”,而没有说“飞升后没有机会”。 由此看来,南门雪应当是知道明镜散人没有飞升仙界的事。 连吞将酒饮尽,坦然道:“我一直没有参透最后那一层。” 南门雪苦笑道:“我也是啊,如果你父母还在,知道这个消息,也会很欣慰。” 众人:“?” “先说正事吧,”南门从袖中取出一个凹凸不平的雪球,“我本想送你点什么礼物,好尽一尽这当长辈的心,只是家里没什么值钱东西,按说最珍贵的就是这把山门钥匙了,可是也没什么大用途,先给你拿着,别的容我再想想。” 连吞不知说什么好,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没什么不对,用水球裹好,收起来了。 “……谢谢。” “我们现在就正在凑这个钥匙,”寸心说,“这是第五把了。” 南门雪:“凑它做什么?还差哪家的?” 寸心:“焚炉魏家的,还有一个,可能在我家云海霞肆。” 第41页 南门点头:“你家是有一把,魏家怎么去了焚炉?” 寸心:“你不知道魏影从的事吗?” 南门雪摇头:“与世隔绝太久了,不知道如今外面怎么了。” 寸心简要说道:“广厦段家想要取代魏家,魏家撑不住,勾结了焚炉的魔修魏影从,放任他作恶多端,吃人无数。” 南门吃了一惊:“人吃人……从前闹天灾时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没想到魏家这么快就堕落到这种地步了,那被段家把广厦拿回去也好。” 无名:“什么叫拿回去?” 南门雪:“百年前的广厦,原本就是段家当家作主的。” 第28章 山门 无名很是震惊:“也就是说,广厦已经易过主了?” 南门感慨道:“你们太年轻了,还不知道当初段家的事吧?你们知道天灵根是不详的灵根吗?” 连吞与无名对视一眼。 南门雪:“我就是天灵根。” 寸心:“怎么这么多天灵根?!” 溪北:“……” 南门雪:“怎么?还有谁也是吗?” 连吞怕无名说出来,赶紧自己先招了:“我,我是水灵根,但我只是大夫,掀不起什么波浪。” 南门雪诧异道:“你是大夫?自学的?背后背的是梅梢月吗?” 连吞点头,把琴放在亭中的桌上。 “太多年没见过梅梢月了,”南门笑着抚摸琴身,“你是不是把琴弦都勾坏了?” 连吞点头。 南门雪:“所以我才发明了心弦。” 众人:“!” 南门雪笑道:“你母亲当初弹琴很好,想要教给你父亲,可惜龙的攻击性太强,弦又太脆弱,他不能碰弦,我就干脆帮他把弦都剪掉,让他用心去弹。” 连吞好奇:“我从没听过他弹琴,弹得怎么样?” 南门笑:“不怎么样。” 连吞又想到摔琴的江琛,问道:“我娘的琴艺,应该不如你吧?” 南门点头:“当初远在我之上,但一千年过去了,拿当初的她与现在的我相比较,当然是我要技高一筹。” 众人又鄙视地看连吞。 寸心:“原来你随你爹了,练了这么多年还不如人家。” “音乐这方面,很多时候也看天分,我后来又认识了一位朋友,”南门把手中的白玉箫递给众人看,“他一个人来下阙游历,曾在我这里盘桓过几日,在乐律一道上,是个奇才。” 南门雪看着连吞,说了和他以前说过的一样的话:“如果你母亲还在,一定与他有的聊,而且他奏箫比我有更深的领悟,走之前送我这把玉箫,取名为怜香,我没什么家当,只能送他一枚雪做的扳指,取名惜玉。” 是江琛的风格,他现在还带着那个扳指。 南门雪怀念地看着亭外的雪景:“我这些年停驻在这里,看了太久的雪,已经快忘了别的颜色是什么样子了,难得来了这样一位性情中人,我弹琴、他吹箫,一曲《箫韶九成》,把凤凰都引来了,好不热闹。” 他伸出一只手,接住亭外飘下的一片雪。 “那天雪停了半日。” 众人一时听住了,无名问:“你为什么不能离开这里?” 南门雪不再回忆,坐回来说道正题:“我的灵根与常人不同,非但是天灵根,且是变异灵根,而且是经过两次异变的雪灵根。” 这可比灶鬼魏影从还要特殊了,也是独一份。 “天灵根是不详的,会带来灾难,”南门说完,赶紧又对连吞补充道,“当然了,这也只是根据我以往的经验得出的结论,可能你就是个特殊的例子,能造福百姓呢?这都未可知。” 寸心:“以往的经验是什么意思?” 南门雪用玉箫指了指亭外:“我曾经破过一次戒,去了上阙,从那之后,这里就开始下雪,我自己也无法控制,雪越下越大,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还有一个例子,”南门对无名说,“就是段家。” “你不是疑惑,为什么广厦会易主吗?” 无名点头。 “就是因为从前段家出了一个天灵根,你似乎和段家很熟悉,应该知道他家的火很厉害吧?” 无名:“很强,火灵根本来就是五行中最强的,他家的火温度尤其高。” “对,”南门叹气,“号称能熔天地。” 溪北反应过来:“熔天……地?” 南门看他们都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笑道:“这就不信了?所谓焚炉天堑,正是那个火灵根的段家人熔出来的,你们去看过吗?是不是至今还有余温?” 岂止是尚有余温? 至今那里还燃着熊熊地火! “这……”连吞都不可置信道,“这也太夸张了?那可是半条明镜的天坑!” “正是因为贴着明镜,才只有这么一条沟壑而已,”南门雪说,“当初我们将他逼到明镜边上,我出手将火冻住,是你父亲一爪把他剖开的。” 众人又鄙视地看着连吞。 寸心:“都说龙生龙,凤生凤……” 南门护短,为连吞辩解道:“大夫也很好,总有人得做大夫。” 无名:“他是犯了什么错吗?” 南门长长地叹气:“他最初是好心炼器,想把广厦扶正,结果火焰太盛,一时没控制住,不小心杀了一个普通人,魏家要他偿命。 “他同僚觉得冤,替他反抗时,又不小心杀了第二个人,这回激起了众怒,他也为了同僚开始反抗,这样一个接一个,最后拿住他时,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我一直很后悔,当初出手得太晚。” 溪北:“所以你才会告诉手下的人,不能杀无辜之人?” 南门点头:“你怎么知道?是遇见霜天和霜吹了吗?” 溪北:“她们如今名叫蓝霜天、蓝霜吹,妹妹给魏家办事,姐姐在焚炉作恶。” 南门雪惭愧道:“她们两个好奇心很强,当初来我这里,说是想拜师学艺,去凡人中见识,不过我也没什么可教给她们的,只取了个名字,让她们记住这句话,出去学做人……是我不对了。” “你也没什么不对,”无名说,“是蓝霜天自己忘了这话。” 南门对她感激一笑,连吞立刻警觉起来,总觉得无名人缘越来越好,摸了摸鼻梁,问:“这件事后,广厦就交给了魏家?” 南门雪:“魏家多是木土灵根,确实适合执掌广厦,只是没想到人间世事轮回,当初那一幕又要重演了。” 寸心:“可是你看,没有你,也不可能拿下这个火灵根,这不代表天灵根就是坏事啊?” “还有一个例子,时间已经过去太久,连连吞的父母可能都不知道,你们估计更不信了。” 南门雪让她猜。 “你看,我刚刚讲的这个,是个拥有天灵根的人类修士,而连吞是个天灵根的半妖,我们常说万物有灵,你们想想,会不会还有什么,也能有灵根?” 寸心:“……植物?” 连吞:“你不会是想说广厦的那棵梧桐木吧?” 南门雪点头,众人哗然。 “那是天生的木灵根。” 重圆之前还认真听,现在丧气道:“连植物都有灵根,为什么我就没有?” 南门摸摸他的头:“不是有灵根就一定是好事,不是修成金丹、化神、得道成仙就是唯一的出路,你觉得自己游水要比那些御剑的人疲惫,可是有的人天生没有腿,他们也在坚持前进。” 众人觉得他这话说得对倒是对,就是由他一个化神修士来说,显得有点虚伪…… 然后就听他继续说道:“……这世上很多事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你要学会这样安慰自己,才能想开。” 重圆:“哦……” 溪北:“但是那棵梧桐是神木啊,就是它庇佑了沙洲里的普通百姓,怎么能说是不详呢?” 溪北生在沙洲,对广厦有着深厚的崇拜思想。 第42页 南门雪摇头。 “你们不觉得广厦的结构很奇怪吗?” 南门见众人不解,幻化了一个雪堆成的广厦。 “一层占地如此广阔,二层三层却骤然缩小,成了普通的大型楼阁,到了上面,几乎只有一两根树枝了,如果这是一棵植物,什么植物会长成这样?” 众人还是不解。 寸心:“不都说是梧桐了吗?” 南门雪只好直言:“是颗幼芽。” 四人大惊:“什么?!!!” “一棵幼芽,还没长出树枝来,上面只有几根枝桠,但下面的根却能扎得很深、埋得很广,下大上小,所以才能把它从泥土中挖出来,用它长得最结实的根,建成广阔无比的一层。” 无名敏锐道:“你说泥土?” 南门早知道他们会不敢相信,只用一副讲家常的语气陈述。 “沙洲原本不是沙洲,与浣雪坡一样,都曾经是白草丛生的沃土,直到长出这一颗幼芽来,半边大陆都供不起它所需的营养,才渐渐被它吃成了沙洲。” 众人:“……” 南门雪:“为什么白草又称沙洲之魂、草中君子?因为它当时差点就被这棵梧桐挤得灭绝了。” 寸心:“……编故事也不敢这样编的吧?下一个故事是不是要说,无量海其实是雪化出来的?” 南门雪笑着用玉箫敲着掌心说:“你回去问你兄长,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跟谁讲起来,可能都会说是我胡说的,我也是知道这棵幼芽的恶行,才敢断定它是天灵根,所以几乎不对人提起,你们想信就信,不想信呢,就当听故事了。” 霜刃没去过上阙,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震惊。 “我们先生有必要跟你们讲故事听吗?” 南门雪开玩笑道:“也有必要啊,都是孩子,听个新鲜吧。” 不过这也未免太新鲜了,重圆不满道:“今天讲的和之前讲的都不一样,你们不能统一一下口径吗?” 连吞:“世上的事本来就是真真假假,你自己想信哪个,就信哪个吧……” “那……我还有个问题,”无名最后试探道,“你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凑齐钥匙,为什么要把你的密匙给连吞呢?” 南门雪有些茫然:“我以为你们没有,手里拿着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连吞:“什么不时之需?” 南门雪:“钥匙的不时之需,当然是怕门锁上了,你们打不开啊?” 寸心:“锁上了?” 溪北:“你的意思是,明镜门是打开的?” 南门雪被他们问住了:“当然啊!门如果不是打开的,你们是怎么从上阙过来的?” 重圆天真道:“他们翻镜子啊。” 南门有些明白了:“打开的意思是说,两边互通,你们可以翻过明镜过来,也能翻回去,明镜就是门缝,两边是两个世界,理解吗?” 这个理论是听过的,只是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 “锁上的意思,就是说,”南门继续道,“明镜长到无限高,两边谁也过不去。” 连吞:“那么如果这一把钥匙就能打开门,为什么有七把?” 南门比了一个“拧锁”的姿势:“七把钥匙是锁,一起锁住,明镜就拔高,以后谁也过不来了。” 谁能想到原来明镜现在的高度,竟然算是低的呢? ——也就是说,他们忙了这么久,集齐了一堆毫无用处的东西。 连吞和寸心看向外面的雪,顿觉造化弄人。 溪北:“……好消息就是,我们不用再去找灶鬼的那把了。” 无名把蒙面巾摘下,喝了一口杯里的酒,刚刚温过,现在已经凉透了。 第29章 红尘 众人又是一番沟通,南门雪方才知道,如今外面把这七把钥匙都传成了什么样子。 南门问寸心:“你家也是这么想的吗?” 寸心:“不知道,没说过。” “其实想要突破大成,得道成仙,是很简单的事,”南门说,就像在说早饭吃了什么一样,“我从前就是在大成之上,是破戒后才重返化神期的。” 众人现在已经听他说什么都麻木了。 南门雪又为大家满酒:“比如什么凤、凰、龙啊之类的,神兽天生就是神,连吞,你父亲也是。” 重圆:“说好的不吃苦不受累不能成仙呢?” 南门笑着对重圆说:“你本来就是天地生的妖怪,和神仙是一样的,只是有轮回往生而已,如果你能下定决心,放弃人类的感情,你现在就能成神。” 重圆摇摇头,向无名缩过去。 连吞不着痕迹地把他拨开。 南门笑着看他们:“人间有句话,叫做天若有情天亦老,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凡是有那个仙缘,却还是迟迟不能突破大成的,比如连吞你,都是心里还对这红尘有牵挂。” 寸心:“那明镜散人是怎么突破的大成?” 南门雪掂着箫:“我也看到过当时的雷云,她也是看破了吧?” “不可能,”寸心说,“她满口都是‘我儿’,而且她还在这……等等,仙界到底在哪里?” 南门雪:“这里就是仙界。” 众人一脸:这里? “修仙者不是自称上仙,称世家的地界为仙界吗?” 说是这么说……众人面面相觑。 可是并不是这个意思啊! 南门为他们娓娓道来。 “上一次之战后,神将魔的法力剥除,变成了人,并在大陆中央竖起了明镜,还布置了繁杂的迷宫,让人类永远不能踏足海上仙岛。 “钥匙共有七把,象征指引凡人的北斗七星,将大门牢牢锁住,握在七个人手中,但随意一把就能把门打开,自由出入,这就是神给自己的特权。 “但是神的生活是麻木的,无趣的,很快就有耐不住寂寞的打开大门,去窥探人间。” 连吞:“就像寸心一样。” 南门雪:“这很好理解,神不懂感情,但人类在另一边大陆上生活得很好,有滋有味,哪怕遇到梧桐树这样的天灾,也在沙洲中艰难求生,甚至还齐心协力盖起了广厦。” 溪北:“广厦居然是人类盖的?” 广厦里的人一直对魏家感恩戴德,沙洲百姓也对那里十分神往,把广厦奉为神赐的奇迹。 却原来这些都是普通人自己的劳动成果。 “神仙嫉妒广厦的繁华,鸠占鹊巢,霸占了二层以上的空间——既要享受红尘,爱恨情仇,又要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这之后陆续有仙家不甘寂寞,纷纷离开下阙,最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方家也曾经入世,但很快就重回天外天了。 “可是神只要动了杂念,便不再是神,他们慢慢退化成了人,再去奴役凡人,凡人不堪其扰,上阙又生了魔。 “魔是生于天地间的怨气,至精至纯的能量,又被称为明烛,有神觊觎这些不能为人所用的力量,就成为了魔修。 “神早就定下过不能记载历史的规矩,想必他们也忘记了自己是谁,就这样与魔交换了身份,直到后来…… “后来我认识了你父亲,连吞,”南门对连吞说,“他是一个有执念的人,问我,为什么凤凰情愿放弃永生,也要纠缠在一起,想让我随他一路去人间看看。” 南门看着亭外的雪,慢慢摇头。 “我也不懂,我又没有情。 “你父亲在人间认识了你母亲,你母亲教他人间乐器、领悟其中的感情,还送了他梅梢月,而他作为回报,教会了人类如何修行,像妖、仙那样,缔结金丹,把长生之道带给了凡人。 “但是可惜,你母亲没有仙缘,你又长得太慢,哪怕她与你父亲平分寿数,也没能亲眼看到你长大。 “不过别的人就不同了,在那之后,神与人之间的区别也慢慢缩小了,我见过的最后一眼人间,便是仙、魔、妖,三者殊途同归,共计长生的景象。 第43页 “不得不说,那样的人间很美,我也动情了。” 众人没有再问结果,已经猜到了。 “她让我明白了有情的人生寿命虽短,但却比无情的长生都来得畅快,更有意义。 “人相信有来世,我相信她,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着寿终正寝的那天,希望将来能与她再相见。 “从人间回来之后,浣雪坡便开始下雪,直到如今。” 南门为众人重新斟酒。 “我没什么好听的故事,只有这坛好酒,不要怪我招待不周啊。” 傍晚,连吞一个人盘坐在雪地里,看着茫茫大海,听着岸边海浪。 无名在他身后站了一会,把蒙面巾取下来,走到他旁边坐下。 连吞:“这么尽职尽责?不去陪你的小鱼了?” 无名:“你比较弱,还是陪着你吧。” 连吞回头看看,重圆还在不远处的亭子边和霜刃玩雪,寸心与溪北靠在亭里,听南门弹琴。 他突然问无名:“你也让我靠一下肩膀吗?” 无名:“可以啊。” 连吞身型比她大很多,姿势别扭地把头靠在她肩上,她还岿然不动。 “不愧是体修啊。” 靠了一会,连吞自己脖子疼了,只好化作原型,将无名缠在龙身里。 无名:“你在失落什么?不会是密匙的事吧?” 连吞:“当然不会,我只是在想,我原本怨恨我父亲,结果不知不觉中,做了和他一样的选择。” 他们都因为割舍不掉人间的感情,选择了有限的寿命。 无名抚摸着他的鳞片:“但是你与他的情况不同,你没有要负责的孩子,所以更自由,而且你想,你父母定情时还没有你,他当时只是没有想的那么长远。” 连吞又开朗起来:“不过现在想这些都没有意义,因为你已经化神了,以后都能一直陪着我。” 无名觉得他话说得有些奇怪,不过没有与他计较。 苍龙把头顶在她背后,在她后颈上撒娇一般蹭着鼻梁。 无名居然笑出了声,向前躲去:“别闹!” 连吞惊讶道:“你居然怕痒?” 无名笑着说:“不许说出去,这是我最大的弱点。” 连吞又去蹭她的膝盖,一字一顿问道:“你……一个、体修,居然、会怕痒?!” 无名:“平时我会忍住不笑,但是在连大夫面前就没必要了,不要嘲笑我啊。” 连吞丧气道:“你不要叫我连大夫了,听着太见外。” 无名看他下巴搭在雪地上,又抚摸他的角:“那要怎么称呼?” 不能怪无名见外,实在是连吞的名字起的太差,不知道如何开口。 连吞灵机一动:“你叫我一声,‘良人’?” 无名:“……怎么又开这种玩笑?” 连吞前科累累,百口莫辩:“你为什么觉得我在开玩笑?” 无名只是笑。 毕竟她是听过连吞与溪北墙角的人。 “我知道了,”连吞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也不懂人情?” 无名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连吞只是半妖,一定要说的话,无名觉得自己才更像冷血的那个人。 连吞没等她回答,就化身成人,站起来抻了个懒腰,向雪榭走去。 南门雪还在抚琴。 “走吧!此曲只应天上有,我们再不去听就吃大亏了!” 无名倒是无所谓:“我听着和你弹得差不多。” 连吞:“……谢谢,以后我会想办法让你听见我的心声的。” 无名:“?” 南门弹完一曲,与重圆讲了讲曲子,便问连吞:“你们都想好了吗,接下来要做什么?打算回去讨伐焚炉?” 连吞拍着溪北的肩膀道:“先把这家伙送回沙洲夜市,寸心留下来躲她家里人,要借你的寒魄用用。” 南门雪点头:“可以,等他回来吧,前几天也出去了。” 霜刃疑惑道:“出去做什么了?” 南门雪笑答:“出去帮方大公子找人了。” 寸心:“……我留下信说去去就回,大哥就这么不放心我?” 南门摇头,表示不知。 溪北想到缪夫人也是从天外天出来的,很理解方家现在的心情,不禁背上有些冒冷汗,问道:“我以后见到你大哥,要不要准备什么,该怎么说?” 寸心:“你准备吃一顿鞭子,别吭声就行了。” 溪北:“……” 连吞永远看热闹不嫌事大,给溪北出主意:“到时候你就先给大舅子下跪,以泪洗面,说寸心已经服了还魂丹,现在肚子里怀着你的骨肉……” 寸心给了连吞一拳:“你瞎起什么哄,搞定无名了吗?” 无名:“我怎么了?” 连吞:“我错了,本来方大公子就很难找到你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溪北:“我如果化神,以后早晚要见。” 连吞:“化了神你还怕什么?方家有化神修士吗?” 南门雪:“没有。” 连吞:“那不得了,送你一个‘拖’字大法,就是拖住!你从边家回来,方家得八抬大轿请你这个化神姑爷,等着享清福吧。” 寸心托腮,叹了口气:“但愿能拖住吧,大哥现在去了上阙,肯定已经听说我们捅穿广厦的事了。” 南门雪:“……你们什么?” 连吞示意他别当回事:“没什么了不起的,给广厦化解了一番阶级矛盾。” 寸心:“从连家再问到边家,那里又聚集一群鸿鹄,把我们杀了南海珠的事一交代……” 霜刃:“你们杀了海珠?” 溪北指着无名:“她杀的。” 霜刃赶紧拜谢,抱着无名的手臂不送开,跟她滔滔不绝地讲起南海珠的恶行。 “他也敢用个‘南’字?”霜刃痛斥道,“那个人渣!” 连吞:“……我记得好像是我杀的吧?” 溪北:“化神之后呢,不是一样不能和明镜散人硬碰?” 南门雪思忖道:“你们既然说她对人间世还有算计,那么她突破大成的手段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不可小觑。” 无名:“可能也是靠吃人。” 南门也不禁皱眉:“这……邪门歪道,猜不透她的原理。” 无名想到了边淮说她人造了幽荧与明烛,不明所以,问到:“你说魔气来源于人的怨气?” “正是。” 无名:“那她杀这些人,如果是为了积攒魔气呢?我刚刚化神,不知道距离大成很近能有多近,到底需要多大的力量,如果她是为了用魔气把这段空隙填满呢?” 南门与连吞都吃了一惊。 连吞看向无名的眼神,就像是在说:“确实有这种可能。” 南门雪却说:“不太可能……这条沟壑感觉起来只是薄薄的一层膜,但却是万丈深渊,若不是自己看透,几乎不可能突破,除非遇到天灾人祸,死个成千上万的人,积怨已久,否则是不能够的。” 无名与寸心心里顿时一沉:就光算她们所听到的数字,就已经有几千人了! 第30章 还珠 不管众人是不是对南门雪的话仍心存疑虑,小心一点更好。 入夜后他们还是回到了海底,原本热闹了半天的浣雪坡又只剩南门和霜刃。 霜刃已经习惯了,就坐在雪里,靠在亭前听琴。 “先生,你不觉得失落吗?” 等了这么久的故人之子终于来了,但也走了。 “当然不,”南门微笑着说,“他会对我有所戒备,说明他长大了,以后在外闯荡,也能安全一些,我很开心。” 换雪坡岛下的水也是冰凉彻骨的。 连吞化作龙形,圈着无名,安静地浮在水中,睡着了。 重圆游到无名身边,问她:“你为什么对龙这么好?” 无名顺着龙鳞问:“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对谁都是一样啊?” 重圆坐到连吞背上,甩着尾巴说:“不,你不会摸我的鱼尾。” 第44页 无名尴尬道:“这应该不一样吧。” 寸心和溪北在一边说悄悄话,偶尔看着他们笑。 重圆:“一样的,而且你还让他看你的脸。” 无名又把蒙面巾解下来:“我只是带习惯了,连大夫是对我有大恩的,他只是喜欢在嘴上占小便宜,爱开开玩笑,不要计较。” 重圆:“你付出总归是比他要多的,他给你自由只是为了让你保护他,你帮了他这么多,又为了他化神,而我呢?” 重圆有些难过,他刚刚在玩雪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只是注意到无名去陪着连吞之后,就开始闹小脾气。 “你想过要还我的眼泪吗?” 他刚说完气话,立刻用双手捂住嘴巴。 “不要!还的话,我也不会要的……我不是挟恩图报,我是有感情的……” 无名摸了摸他飘散在水中的长发:“不会的,我们体修也不会轻易流泪,泪水早就在煅体时留干了,你看,我也是不会流泪的无情人,不要在意这些没有什么依据的说法。” 重圆有一瞬的迷茫:“为什么,很疼吗?” 无名点头:“很疼,是生不如死的剧痛。” 重圆不再吃醋了,又满眼担心地问:“为什么之前没有说过这个?以后还会痛吗?已经化神了,不会再痛了吧?” 无名安慰他道:“不会了,体修只有在筑基时会痛,所以多半是被人逼迫练体的,但是只要熬过筑基,就不需要再煅体,以后也会很结实,不怕疼了。” 重圆想起来了:“你是被逼迫的?你从来没跟我讲过生死门的事。” 无名:“因为不是什么有意思的经历,你真的想听吗?” 重圆点头。 无名第一次进生死门时,只是个十一二岁的普通孩子。 她灰头土脸,衣服上仿佛打了一千个补丁,散发着垃圾堆般的恶臭。 因为她刚刚就躲在垃圾堆里。 有一个黑衣的镖师找到她附近,随便揪了个跑得慢的人问:“这里刚才谁打过架?” 小乞丐指着垃圾堆,无名便被拎了出来。 她以为她要被魏家清理了——广厦每个月都会清理一层——穿着整齐黑衣的人到处巡逻,把像她这样浪费地盘的人扔进沙洲。 被她打过的乞丐们都幸灾乐祸地冲她做鬼脸。 但是她却被带去了二层,在生死门黄字级的大厅里。 周围全是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多半也是孤儿,都嫌弃她身上的味道,站得离她远远的。 尤其是她旁边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女孩。 双胞胎才八九岁大,穿着华丽的裙子,和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 只是她们都双目无神,衣衫不整。 两人脸上、衣摆、和整个下半身的裙子上全都溅着血,手上也是。 一个背上背着圆盘的驼背男人路过,多看了几眼双胞胎。 “打盆水来,”他对下人说,“把他们洗干净,万一公子来视察,不要扰了公子的眼。” “是。” 下人接来几盆冰凉的水,水也是恶臭的,但看起来还算干净,让他们排队洗脸。 无名是很有眼力的,她知道这里站着的人都与自己一样有特殊之处,打不过,自觉排在队伍最后面。 等轮到她时,那水也脏了。 她胡乱抹了几下脸,就被下人催着往里面的一间屋子走去。 “下一个。” 里面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说。 一个接一个的孩子从他身前走过,服下一丸丹药,然后走到一个司南前面。 这司南上摞着摆了四把铁勺子,与无名之前在卖菜的掌柜家偷看到的不同,盘子一共有五个方向,上面的图案很华丽,字也不认识。 无名前面的男孩站在司南前,四把勺柄像花一般分开,指向四个方向。 “黄字级,煅体,下一个。” 那男人说着,把四把勺子又复位,勺柄都挪到一个方向。 无名服下药,觉得药里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到了嗓子,下意识想吐,但忍住了,除此外没有任何别的感觉。 她走到司南前,勺子没有动。 男人捏着她的下巴把她拎得双脚离地,朝她的肚子狠狠给了她一拳! 无名原本就跑得有些反胃,被揍过后直接呕吐起来。 那男人厌恶地补了两脚,看她抱着肚子在地上翻滚。 “吐出来的,都吃进去。”他说。 重圆听到这里,捂住嘴巴:“为什么……?” 无名:“他以为我浪费了丹药,没有咽进去。” 无名吃得少,吐的也不多,从那堆污秽物里翻出了还没消化的丹药,忍住呕吐感重新吞了进去,顶着那张脏兮兮的脸,又站在了司南前,勺子还是没动。 那男人又取出一枚丹药,捏着她的下巴给她硬塞进去,确认她吞下了,也被她嘴里的刚刚呕吐过的臭味熏得微微皱眉。 司南就像坏了一样,一直不动。 “下一个。” 那男人把她拽到一边,后面走来那对双胞胎。 她们服过药后,依次来到司南前。 双胞胎还嫌臭,捂住了鼻子。 不过勺子动了,分向两个方向,男人完全没有因为她们遮挡嘴部的动作为难她们,说过“玄字级”后,就有人恭敬地把她们带走了。 她们回头看了一眼无名,仍然是面无表情的,但眼神里透着一丝悲伤和怜悯,仿佛在看另外一个自己。 男人把四个勺柄都归向另一个方向,让无名又站回来。 四把勺柄一起动了,直直地转回了刚才不动的位置,就像被什么磁铁吸引着一样。 无名不知道,这就是只有一个灵根的意思。 “地字号,”男人指着那个驼背的让他过来,“你来看一下人,我先去见一下公子。” 他一指无名,道:“你跟着。” 无名跟着他又上了两层楼梯,开到总门的大门前,那男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 他从袖中摸出一块黑色的布,递给无名:“你用这个把嘴捂住,不许再吐,不要扰了公子心情。” 无名接过来,用布蒙住了下半张脸。 后来一直到十几年后,再出这扇门时,她也没有把面上的蒙面巾解下来过。 段殊见过她后,大喜过望,滔滔不绝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话,绕着地火炉走了好几圈,猛拍她的肩膀,然后她就被和其他人隔离开了。 有了自己房间,每日有饭有菜,肉能管饱,第一顿她差点吃到吐,最后还是忍住了。 还能把自己梳洗得干干净净。 只是寅时出门时是干净的,子时回来后就满身是掺着血的汗水,凝固在衣服上。 普通的体修筑基煅体,无非是滚水灌身、天雷灌顶,为造一个金刚不坏的体魄,但无名的煅法与旁人不同。 她炼的是上刀山下火海,以一己之力挡千军万马的自杀式武功。 段殊似乎没打算让她发挥金属性灵根的坚固特性,而是着重培养她的破坏力。 “所以你能刺穿霞帔?” 寸心不知何时也游了过来,听无名讲煅体的事。 “对,”无名左手成掌,右手指尖握在一起,抵着左手手心,“盾有盾的强法,矛有矛的强法,我就是那把矛,段遗星要我能为他刺穿所有的盾。” 溪北:“他觉得那面盾是魏影从?” 无名:“不知道,但是南海珠的皮肤就很难刺破,你这次回边家,要问问边淮,魏影从的暗属性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们也有个准备。” 寸心:“你这个能力也非常适合抢东西,说不定段遗星就是想要你为他出去抢密匙。” 无名:“也有可能。” 溪北:“我拿完丹药就回来,我们再一起商议后续要怎么做。” 熟睡的苍龙翻了个身,巨大的海浪将周围的人都掀翻。 只有无名还被他卷在中间。 寸心游走了,还小声说:“小气鬼。” 第45页 无名一边思考着什么,一边顺着龙腹柔软的鳞片。 溪北在岛上等了寒魄两天,一开始寸心还小心地躲在海里,后来就忍不住了,一直粘在他身边。 重圆不解地问:“他一来一回,炼成丹药,不过是十几天的功夫,你至于这样吗?” 寸心:“我们本来在一起的时间就很短,我问你,如果让无名跟他一起去边家,剩你在这里,你舍得吗?” 重圆飞快摇头跑了,去亭子边找无名。 溪北耳尖红红的。 寸心:“你舍得吗?” 溪北摇头,不去看她。 寸心不太满意,但是知道他脸皮薄,也不逼迫他说,两人无声地坐在雪中看海。 经常一看就是一整天。 但这次没过多久,重圆又跑回来,边跑边大喊:“寸心快跑!” 寸心一个愣神的功夫,就被凭空抓了一把似的,直冲雪榭飞去。 溪北追过去,发现雪榭里多了两个人。 一个与霜刃做相同打扮的男子,表情尴尬地冲他鞠了一躬:“在下寒魄。” 另一个男子背对着他,白衣外罩青色鲛绡,背上背着一把长弓和箭筒,弓上缠着层层叠叠的青色布条,腰间也挂着长皮鞭和一柄长剑,右手边悬空挂着一个不响的铃铛。 他像拎猫一样正拎着寸心。 南门雪主动介绍道:“溪北,这位是方大公子,姓方名漱,你可以叫他……” 南门求救般回头望向连吞和无名。 连吞扭头看雪,无名欲语还休。 方漱对南门道:“打扰了,欠你一个人情。” 南门雪:“……别这么说,我也没想到你会在这找到她,我是真的不知情……” 方漱转身,露出一张和寸心有□□分相似的英俊容颜,只是沉着脸,看都没看溪北,向空中迈去,一步登天! 寸心在他手里挣扎不已,但就是挣不脱,只好冲溪北大喊:“我等你来找我!” 溪北望着她与方漱,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寸心见他没有回答,心里一凉。 方漱厉声训斥道:“还看什么!跟个炉鼎私奔,你还嫌不够丢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寸心这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还君明珠双泪垂。 寸心想起无名昨夜曾说:“体修不流眼泪,我们的泪早在前几次煅体时就流干了。” 如今她回头看去,溪北果真没有流泪。 作者有话要说:(还君明珠双泪垂——张籍) 第31章 造孽 云层上称“霞肆”,散住着一些有风灵根的修士,方府更在霞肆上,是个真正的空中楼阁。 苍龙载着无名,冒雪踏云,向穹顶飞去。 无名伏在龙背上,轻轻拂去龙角上的雪花:“真的有这么多风灵根的人吗?” 连吞:“一是时不时地下界去寻,打听到有这样的孩子就带上来,二是方府人丁旺盛,寸心有没有跟你说过,她上面有六个哥哥?” 无名:“……六个?!” 连吞:“那可能是没说,反正另外五个都死了。” 无名:“……死了?!” 连吞:“坐稳了,我要化形了!” 一团青雾冲入厚厚的白云,被拦在了底下。 无名用钩索勾住云层上的无形之墙,一手拎着连吞的后领,两人吊在半空。 她咬下蒙面巾,低头用嘴扯开前襟,从里面的乾坤袋中又叼出一把钩索,咬住下方机关,将钩索弹向墙壁的另一端。 这样反复数次,两人缓慢移动,终于摸到了天花板的边缘,翻上了云层。 还好这里的人也不多,他们背靠一面青砖高墙,连吞整顿仪容,无名抖开一张地图,确认两人的位置。 “你完全可以找到确切的位置再化形啊?” 无名忍不住小声说。 连吞:“我一个大夫,方向感也就这样了。” 无名心想:可是你也是妖兽啊…… 其实是跟在化神的无名身后,连吞太过于放松了。 生死门的人再多,也探不到天上来,所以这张地图出自寸心的手笔,画得非常抽象,整体是一柄长勺的形状,很像北斗,勺柄越过明镜,指向广厦。 “我们大概在这里。” 无名指着勺柄底部的位置。 方府离他们很近,在勺子边上,但寸心说她如果被抓回家,很可能不在那里,而是被囚禁了勺子底部的“方寸天”中。 “方寸天在这里,这是离上阙最远的地方了……”无名问,“她大哥到底跟她有什么仇?” 连吞:“不是有仇,是保护过度吧,我猜。” 无名:“你怎么会知道她家里的事?” 连吞笑着把手臂搭在她肩上:“哎,你是不是跟我完全不客气了,想问什么问什么?” 无名立刻道歉:“对不起,我问太多了,我们先走吧,你跟在我后面。” 连吞恨不得把舌头咬掉:“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记得缪夫人吧?” 无名探头出去看了看:“现在没人,我们先走吧,别说话了,脚步轻一点。” 连吞无法,只好跟着她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无名翻墙进了一个无人的院子,探好路,伸手把连吞拉上来,先轻盈地跳下墙,又接住连吞。 连吞:“其实这种程度我还是没问题的……” 这件院子廊下系着串串金铃,铃上串着透明的鲛绡,随风飘动,风过时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正好掩盖住他们行走的声音。 无名推开院子里无人的房间,让连吞进来,关好门。 见她又去看地图,连吞终于找机会开口道:“这是缪夫人的家。” 无名:“啊?寸心没说啊……” 寸心说这里是她经常来玩的地方,一直没有人在。 连吞:“她不知道,她出生没多久,缪夫人就去上阙了。” 他不客气地在屋里翻了翻,没什么能用的东西,多是小孩子涂涂画画糟蹋的画纸或画布。 “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说过,天外天是真正的清修之地? “因为这里住的都是些最是无情的人,他们到了年纪就被放去人间,找个筑基的女修娶妻生子。 “生下的孩子如果有风灵根,就带回来当作继承人培养,妻子愿意就跟过来照顾孩子,年老色衰再放归,不愿意就给点钱,留在上阙。 “没生出有风灵根的孩子,就没别的指望,直接给钱补偿了事,从来没有什么夫妻情谊。” “至于女人,如缪夫人这样的,就不要想出去了,结丹前要在这里等各家分配,至少要生下两个风灵根的孩子,当然了,多多益善,结丹后就在这里修行,一辈子别想走出天外天。” “所以缪夫人趁年轻就逃了出去,只是没想到……” 从一处地狱,逃入了另一处地狱。 无名站不住了:“我们得赶紧把寸心带出来。” “别急,不在这片刻,”连吞说,“你不想知道缪夫人是怎么逃出来的吗?” 无名皱眉听他继续讲。 “就是因为方家在寸心出生不久后,出过一件大乱子——他们上一任家主,也就是寸心的父亲,被自己的三位妻子给联手杀死了。” 无名:“!” “这在上阙的修仙者中,其实还算常见,一对仙侣,一方若比另一方实力要强,被负情了就情杀对方,也没什么稀奇,不拘男女,但在世家中可是头一遭。” 无名:“在方家这样的世家中发生,就更不可想象了。” 可怕的不是实力差距,而是观念已经固化了—— “这里没有女修胆敢认为自己的地位能在男修之上,所以做出这样的事的,是方家家主从人间接回来的三个女人。 “当时的方老爷有六个妻子,五个生了有用的孩子,四个带到了天外天。 “方大公子的生母是主母,深谙凡人那套后宅规矩,每日打压下面三个小妾,甚至还害死了没有生母在身边的那个小公子,只因他天赋最高,怕他将来危及嫡子的地位。” 第46页 无名:“那寸心岂不是危险了?” “天赋高是一方面,寸心最危险的地方在于——她是女孩。 “庶男被嫡妻害死,尚且无处去说理,庶女死了就更不可惜了,而且就算侥幸活下来,继续留在天外天,将来也不知道要被‘嫁’给多少个人,生多少孩子,所以寸心出生后,她的生母就开始为她算计。” 无名:“……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孩子,她就没想过自己吗?” “她敢起反心,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讳了,你还让她想想自己,哪来的那个条件呢? “总之也是她聪明,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另外两位小妾都拉拢过去,给方老爷吹枕头风,把他同嫡妻离间了。” 无名:“然后杀了正妻?” “方老爷亲自下令,把结发妻子扔了喂鱼,给小公子报仇,把另一位娇妾扶正,又开始轮过往复。 “新的正妻想让自己儿子出人头地,但她只生了一个儿子,这个爱子又只排在寸心前面,于是她趁方老爷闭关时动了手脚,没过两年,不懂事的小公子就又死了两个,前面两个大点的已经懂事了,自己多长了心眼,才幸免于难。” 无名:“这做的也太明显了吧?难道是寸心的生母怂恿的?” “这就不知道了,方老爷就查到这一个夫人,决定把她放回下界,不再留着了。” 无名:“为什么上一个杀了一人就偿命,这一个杀了两人还放归?” “无非是长得漂亮,会伺候人之类的吧,反正她哭闹一番,仍然是留下了,只不过把内院交给了另一个妾室。 “方老爷想的好,觉得这位温婉可人,有容忍之量,绝对不会像上一个这样乱来,但她也是被逼急了,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死在那位手里,怎么能甘心?就这样,第六个小公子也死了。 “还有一个元配出的二公子,天生身体就不好,生母死后没什么人看顾,又郁郁寡欢,没多久就去世了。 “这回只剩了个大公子和寸心,两位妾室都心如死灰,寸心的生母本就在慢慢同她们套瓷,她们也转而越发埋冤这不公不正的方老爷,把她们带来这里受罪,三人心一横,协力给方老爷布了个局,拼着三条命不要,把他给杀了。” 无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知该夸她们是太爱孩子,还是该骂她们太不自爱。” 连吞也惋惜道:“满门的悲剧,幸好寸心自己不知道。” 无名:“她竟然不知道?!” 连吞:“她若知道,早就同溪北说了,如果溪北知道,还敢放她回来吗?” 无名:“但是她大哥为什么要瞒着她?” 连吞:“你觉得寸心的霞帔怎么样?” 无名回忆道:“很强,能吃我全力一击。” 连吞:“像不像寸心该有的实力?” 无名:“我觉得如果她大哥是真的宠爱她,就不应该这样溺爱,她有权力知道自己的家事。” 连吞托着下巴哀伤地说:“每个人表达爱意的方式不同,你不就是溺爱重圆,却不爱我吗?” 无名无语了,只好把蒙面巾摘下,认真道:“我要是真的溺爱他,就不会把他扔在海里自己来找寸心了,也没有不爱你。” 连吞:“你真的爱我,就不该跟我那样见外。” 无名知错了,赶紧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连吞:“其实缪夫人还在连家府上的时候,我们两个就见过,她知道我是下阙人,又是真心对珠儿好,便在离开连家之前,几次暗示我说,如果珠儿日后显现了风灵根,最好要替她隐瞒下来,只是当时我还不知道内情。 “后来她离开连家之前,特意找到我,给我讲了天外天的这个故事。 “她说方老爷死后,天外天着实乱了一段时间,没有人能管,女人大多出走去了下界,其中就包括她。 “不知道以后那里会是什么样子,但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回来了。” 方家的故事与连家、边家听起来似乎大同小异,但最后的结果却相当特殊。 连家、边家虽然都有纠缠不清的后院,但最终还是被那些能在外行走的男丁,如连吞、边淮,给换了代。 哪怕段家、魏家,家主如何换来换去,也都任男修操纵。 只有方家是真正载在了女人手里。 可无名听到这里,最大的感慨却是:“原来你之前说这里是清修之地,竟然又是反话!” 连吞愣了一愣:“……习惯了开玩笑的,怎么?” 无名也不客气了,直说道:“连大夫,你说真话假话时就同边大公子一样,表情都不会变化,只是一个冷漠,一个微笑,我很多时候都不知道你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平时这样倒也没什么,只是遇到紧要关头,可千万别说错了,不然我怕我判断有误,保护不周。” 连吞此刻是真想回到半月前,给那个一本正经随口胡说的自己一拳:让你装!造孽! 第32章 风雷 方寸天在方府的别院中,大院套着小院,院内无人伺候,只有寸心一个人在小院里转来转去,看书修行。 说白了,就是一间禁闭室。 所幸寸心只等了不到五天,就等到了无名与连吞。 从缪夫人的住所出来,隔两面墙就是那别院,无名想的多,不敢让连吞一个人待在那间无人的房子里,只能带着他去踩了两次点。 他们是紧跟着方漱来的,前后差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所以不能贸然进去。 第一次藏了半个时辰,两人眼见方漱出来了。 他把大门一关,留了两个筑基的修士在门口看门,就回去方府了。 无名同连吞商量了一下,因为南门雪之前提醒了他们两个,方漱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 只看他尚年幼时,在没有生母庇佑的情况下,却是家中几个男孩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也能猜出他到底心思多细。 对此连吞的评价是:“和边小狐狸一样,都是后院里最精明的孩子,尤其擅长收敛锋芒。” 而他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实力很强。 孩子在小的时候还显露不出灵根,像段殊那样有特殊能力检测灵根的,其实非常少。 段殊当初会和家里闹翻,强取他大哥的地位,也正是仰仗着那个司南般的法器,才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搜集到大量修士,精准培养,不会浪费任何资源,才成立的生死门。 而方家就只能看天资。 方漱幼年不言不语,又没有显露灵根,看不出有多深的仙缘,连家主也不怎么看好他,但方家出了事之后,整个天外天竟然没有易主,仍然握在这个年轻的方姓人手里。 可见他的实力绝对不会低于寸心。 寸心能力的特殊之处已经很棘手了,和其他风灵根的人都不在一个层次,明显是她大哥教出来的,如果再上一层,很难想象会是什么程度。 南门雪没有出过浣雪坡,也不知道上面具体发生过什么,只能给他们提醒到这里。 所以方漱走后,他们又等了整整一天半,中途来了个客人。 这也是个佩剑的青衣女子,剑很长,无名仔细看鞘觉得与方漱的剑类似,衣服颜色也与方漱雷同,只是材质要差得多。 她先同门口的一个修士说:“在下文如讳,听说方大小姐回来了,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那人回:“我得去禀告公子。” “有劳。” 她有礼地谢过,在门口等着。 连吞趴在无名耳边说:“说不定我们去禀告一声,方大公子也能给我们两位化神修士一点面子,让我们去见一见。” 无名心知肚明,之前在浣雪坡时,方漱就看都没看他们,南门甚至没机会给他介绍。 很快修士就过来了。 他还拿了一个铃铛,铃内传来一阵风,带了一句话,正是方漱的声音: 第47页 “舍妹身体不适,近几年内暂时不能见外人,还望海涵。” 连吞:“风灵根还有这种用法,寸心是该闭关苦修了,照她大哥也差得太远。” 无名心想:近几年? 难道方大公子真的打算给妹妹关上几年的禁闭? 这女人走后,他们又等了整三天,确认不会再有人来,才翻墙进去。 这个大院的院墙上凭空挂着两排铃铛,院内上空也隔三差五一串风铃,尽管有风,但与缪夫人院里的不同,完全不响。 无名小心地翻上院墙,有些犯愁要怎么带连吞进来。 院内就是寸心,但无名站在一个死角上,很难被发现,寸心也没有看到她。 于是她先站在铃铛空隙间,观察了半天风铃的位置,回头确认连吞还在,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一把长矛。 连吞费解地看她。 紧接着又掏出一把短刀、一段绳索,刀系在长矛上,如此反复,最后结成了一把超长的臂膀,前段带钩索。 无名冲院内投去,拐来拐去的“长臂”准确的停在风铃空隙间,钩索正中寸心身前的空气墙。 “!” 寸心猛地抬头,惊喜地看着她。 无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着那些铃铛,又把连吞拉上来。 寸心压了压手臂,示意他们没事,可以通过。 两人如入无人之境地穿过了铃铛阵,终于落到寸心身前。 幸而方漱没有给寸心屏蔽声音,两人到了寸心身边,终于能用正常的音量讨论了。 “我不能理解你大哥是怎么想的,”无名说,“我们在来的路上看到他了,他甚至不允许任何人来看你。” 寸心奇道:“还有谁会来看我?” 无名与连吞面面相觑。 无名说了,寸心回忆半天,还是不认识。 连吞:“不会是你大嫂吧?” 寸心捂着嘴无声地大喊:“什么?!!!” 连吞:“怎么?只准你找炉鼎,不许你大哥成家?” 寸心:“不是啊,但是他不是说什么感情都是骗人的吗?不可能吧……” 无名:“先说正题吧,到底怎么才能救你出去?” “我大哥很强,我们只能趁他不在的时候跑,硬碰硬的话,无名是没问题,”寸心指了指连吞,“你,和我,肯定得被留下。” 连吞:“他什么时候不在?” 寸心:“可能最近会一直都在,说实话,他在的话,我觉得逃出去的可能性不大。” 连吞:“那你之前还说要有万一让我们来救你?” 无名:“你自己是怎么出去的?” 寸心:“我从小就想出去了,所以从我五六岁、第一次问他,他不同意的时候,我就开始装做一心修行、绝不贪恋凡间的样子,装到十八岁,他稍有放松,唯一一次外出时没有关我,我才跑了。” 连吞:“这得有十多年了吧?你在家里装了这么久,还好意思说边小狐狸?” 无名:“我觉得你大哥不会再信你了,强行突破又出不去,这不是死胡同了吗?” 连吞:“被动不行,就考虑主动的,他有没有说过,什么情况下你才能出去?” 寸心:“等我化神。” 无名:“他自己都没化神,凭什么要求你化神?” 连吞:“而且化神也要看机缘啊,出去说不定机会更多呢!” 寸心:“因为他强啊!他说他会出去帮我寻找机缘,让我安静呆在安全的地方就行了。” 无名:“他到底有多强?” 寸心:“我逃出去的时候,他就是出门度化神劫去了,不知道成没成,而且他虽然不是天灵根,但是两个灵根都是变异的,是风和雷。” 三人陷入一阵沉默。 连吞:“我们去跟他谈判吧。” 无名:“你觉得说得通吗?不如拼一把。” 连吞:“拼不过的,我爹就有雷这个灵根,这太逆天了,他也击杀过那个天灵根的段家人,不能让无名冒这么大的险。” 寸心:“喔……心疼了。” 无名:“你大哥讲不讲道理?” 寸心无奈地看着无名,还在透明罩子里转了一圈,似乎在问她:讲道理我会待在这里吗? “你知道这为什么叫方寸天吗?”寸心说,“因为我叫方寸心,这是他准备出来专门给我关禁闭的地方,十几年如一日!” 连吞:“我们对他动之以礼晓之以情,让他明白,只有放你出来,才能……” 寸心:“怎么了?” “没事,”连吞说,“我们去跟他谈谈。” 寸心:“能行吗?” 连吞:“尽力而为。” 寸心不太相信地把他们送走了。 出来后无名问他:“你那时候想说什么?” 连吞:“我只是突然想到,我们又不是去找密匙,其实有没有寸心关系不大,要打起来她的实力也不一定有用,那么带她出来做什么呢?” 无名:“可是道理不是这样的,她已经这么大了,应该放她自由。” 连吞:“先去问问方大公子吧。” 两人改道去方府。 这回不必遮遮掩掩了,连吞大咧咧问无名:“你觉得刚才那个文如讳,和方大公子是什么交情?” 无名:“我猜没有交情。” 连吞:“那她为什么做那身和方大公子相似的打扮?” 无名:“是单相思吧?” 连吞:“你这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不一样了?” 无名被他说愣了,停住问他:“你……” 她不知为何,有些说不出口。 “算了。” 无名继续向前走去,神色忧郁。 连吞赶紧追上:“……怎么就算了?你要问我是不是真的对你有意,是真的啊!你倒是问我啊!” 无名由衷地不解:“抱歉,我不想自作多情,可是连大夫,你怎么可能会对我有意?我又不是珠儿姑娘,也不是溪北,更不是寸心……” 连吞赶紧打断她:“你说珠儿和寸心我理解,溪北和你和我和我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无名站定,给他认真解释道:“溪北的相貌很好,大家都会中意他……” 连吞急道:“难道你中意他这样的?可是我的外貌不是也不差吗?有差很多吗?我可是半妖,不会吧?” 无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溪北的相貌会很讨人喜欢……” “咳咳。” 两人身后传来一声清嗓子的声音。 “如果你们要在我的家门前讨论那个色胆包天的炉鼎,就别怪我天外天赶客了。” 方漱黑着一张脸扫过他们两个。 连吞刚刚猛然想明白,莫不是自己曾经调笑溪北的话被无名听了墙角?可是此时又不能再解释,憋着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无名赶紧替两人辩解:“我们是寸心的朋友,都是化神修士,想来跟方大公子谈谈,或许对寸心将来化神也有帮助。” 方漱脸色略微缓和了一点,自己先走了。 两人赶紧跟上。 方漱也没回头,就推门进了方府,边走边说:“我听说过你们,边大公子已经给我介绍过了,就是帮着那个炉鼎与我妹妹私奔的人,你——” 他倏然回过头,一步就拉进了与无名的距离,无声地来到她身前。 两人距离极近,方漱低头与无名对视,眼里满是杀意。 他手里捏着折了几折的皮鞭,鞭子上缠绕着电光,对折的一头指着无名的心口。 “你差点杀了她。” 无名没有后退:“当时受形势所迫。” 连吞反应比较慢,意识到方漱突然动作,第一反应便是让背上的梅梢月绕到身前,右手一翻,用无形的海浪支住琴身,将琴按在手下。 但看到那柄离无名极近的鞭子时,他又改用左手托琴,右手下意识去握那两节鞭子。 无名与方漱都没想到他会做这样的举动,竟被他握在手中推开了。 第48页 第33章 化神 连吞力气极大,方漱一时不查,竟被他推得倒退了两步。 但方漱也没有恼怒,反而转回身继续向院里走去。 “连大夫,”他说,“听说你救过寸心,我欠你一个人情,本来想你有事相求,能替你打点一二,可惜你才刚进我府上的大门,就把这人情用完了。” 连吞抱琴走在无名身前,问他:“边大公子跟你很投缘?竟然把我们的事同你说得这样详细?” 方漱:“是连珠姑娘说的。” 连吞:“……” 方漱:“连珠姑娘说了不少好话,其余的还要多谢边公子告知。” 连吞心想,这才对,说话大喘气什么?又问:“边大公子问你要了什么报酬?” 方漱:“我本来就欠了他不少药材,过些天会去广厦一趟,一次结清,连大夫就不用操心我的人情了。” 连吞趁机提醒他:“无名对寸心动手是迫于无奈,这笔帐你要算在段三公子头上。” “放心,”方漱手里紧握着皮鞭,“就算我不动生死门,也有别人要动。” 无名心想,这人确实不讲道理,明明是寸心抢东西在先,生死门要拿她并没错处啊。 “我无意害她性命,只是想取回还魂丹而已。” 方漱没理无名,走到大厅里,大马金刀地坐在正座,鞭子随手一甩,扔在桌子上,抬手间,茶壶茶具凭空浮起,给连吞看了一杯茶。 连吞没敢喝,他也不介意。 无名自知不能再开口,就老实站在连吞身后,听他们交谈。 连吞:“魏家现在还动不了生死门,段三公子手下有数百位金丹修士……” 方漱打断他,连半个动作都没有,直接将他的声音从空中抹去了。 “我听寸心说过了,明镜散人还在世,只要有她帮衬,魏家不怕摆不平段家。” 连吞心中暗骂寸心,嘴里没个把边的,什么都跟她大哥说。 “那方大公子就不担心,将来魏家在广厦一家独大,又坐拥明镜山和焚炉,会想动下阙的心思吗?” 方漱又为自己倒了杯茶:“他们想要密匙,我给他们不就行了?他们追求的是飞升,将来去了仙界,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连吞与无名都松了口气。 猜也能猜到,大概是方漱先审问了寸心,到底都出去做了什么,寸心交代到明镜散人之后,方漱便勃然大怒,认为她差点就赔了性命进去。 两人于是大吵一架,方漱出去了,后面的事还没来得及听。 所以他还不知道明镜散人没有飞升的真正原因。 连吞:“如果说,就算拿了密匙,明镜散人也去不了仙界呢?” 方漱挑眉:“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不敢把密匙送到段遗星手上,也就煅不出钥匙来?” 他误解了,不过这也是一个问题。 连吞:“明镜散人一心为魏影从的前途着想,等魏影从化神后,一定会来索要密匙,一并交到段遗星手上,等钥匙炼成之后再出手杀人抢夺,没有敢不敢的问题。” 方漱放下茶杯,发出“铛”得一声。 “第一,”他说,“前提不对,不日前魏影从已经化神了。” 连吞、无名:“当真?!” “他在焚炉渡劫,上阙的人都听见了。” 连吞隐约觉得奇怪:“可是二十一日前?” 方漱眨眼一算:“正是。” 连吞与无名哑然—— 那天正是无名参破、为连吞而化神的日子,这份巧合不得不说,十分微妙。 “第二,”方漱继续道,“明镜散人并非只为魏影从的前途着想,你不防想想,如果她真的是为了魏影从,那她之前为何要突破大成呢?” 明镜散人也是广厦的白丁出身,同孟秋,常扬一样,但有幸拜在了一位炼药名家门下,原本只与边家齐名,同魏家一样,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只是未成世家,直待前辈陨落后,才继承衣钵,又是千百年里第一个突破大成的修士,在此之前,她不可能知道突破后会去往哪里。 但她却毅然地留下一个“爱子”魏影从在焚炉独自修魔,打算自己飞升去了。 “第三,”方漱从容道,“密匙放在段遗星那里,明镜散人有自信能在炼成钥匙之后抢回去,是因为广厦至今都没有听见过化神劫的雷声,但是如果这雷声响了,你觉得他们还会给吗?” 连吞:“你……你是说……” 方漱一扬左手,一枚铃铛从门外飞入他手中。 无名大吃一惊,因为这枚铃铛与天外天的金铃完全不一样。 它看外形根本看不出是铃铛,由通体漆黑的三块木板围成,上方由黑色铁丝悬着,木板中间挂着一块玄铁,玄铁造型十分精巧,只在落在方漱的手里时响了一声,声音清脆。 无名和连吞都绝不会看错或听错,这是广厦段家出品的斩妖铃。 段家研制很久,专门为针对妖修而制作的铃铛,此刻竟然乖乖躺在方漱的手里! 方漱放开铃铛,一挥手指,铃铛发出了一阵雷声! 连吞与无名都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从未想过,平时如装饰般的斩妖铃竟然能发出这种声音。 “现在,”方漱用手指指了指下方,“有人正在广厦渡化神劫,这雷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连吞、无名:“是谁?” 方漱:“不知道,此人行踪非常谨慎,风铃捕捉不到,你们长期待在广厦,总该比我更清楚吧?好好回忆一下。” 在见识方漱的手段之前,连吞与无名还敢说,对广厦的了解一定比他要多,但是现在…… 无名不确定道:“地字号?我从未见过他出手。” 连吞:“他不是打过你吗?” 无名:“那不算……等等,你怎么知道,你当时没睡着?” 方漱双手担在椅背上,用俯视的眼神看着他们:“不管是谁,接下来魏家也要对他们动手了,他们不敢把密匙送去广厦,只能把段三公子绑回焚炉。” 无名向前迈了一步。 连吞明白她要回去帮段家。 方漱嗤笑道:“我是很想看段、魏两家打起来的,你们尽管去吧。” 无名对连吞解释道:“我吃了生死门十五年的饭,从来没见过段遗星杀无辜的人,我会回去帮他,和溪北会放过蓝霜天是一样的道理。” 连吞心情明显不太好,说道:“你欠他的人情,可以我来帮你还,方大公子欠我的,也可以帮我还。” 方漱沉着脸问:“连大夫,你未免要求太过了?” “别急,”连吞说,“我只是托你一件事。” 方漱如寸心所言,是个言出必行、恩怨分明的人,就等着连吞说,右手放在长剑上,抚摸剑鞘上的纹路。 “把方家的密匙给我一份。” “可以。” 方漱无所谓地点头。 连吞先对无名说:“我们再替他把最后一把密匙从焚炉中取出来,七把密匙凑齐,一并提前给他,算不算还清了?” 无名:“……算,可是……那可是在焚炉,短时间内有可能拿到手吗?” 方漱冷笑道:“去拿吧,魏家已经在撤斩妖铃,准备迎接贵客了。” 外面有修士进来通告:“文姑娘说想见少爷。” “有客,让她等着。” 方漱轻笑了一声,起身向后院走去,示意他们跟上。 “如果你们需要帮助,可以去找文如讳,她在叛逃天外天之前是方家的外家弟子,寸心会的她都会,不要让我再听到你们去骚扰寸心了。” 连吞与无名对视一眼,随他一路向后走去。 方府的别院就和魏家的排场有一比,正经大院更是气派非凡,青砖琉璃瓦,修士没几个,院子大得随处都能开演武场。 穿过三重高门,又过三重小门,终于来到最中间的一处庭园,园子里云雾缭绕,仿佛仙境。 第49页 由方漱带进去,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走到了一处柜子前面。 同样是装密匙的柜子,除了南门似乎是埋在雪里,找了半天才挖出来的,别人家都是当作家传宝贝供在密室最中间。 而方家这片云海庭院,里面除了银钱或灵石,大片的地方堆得都是寸心的东西…… 从小到大画的图画、折纸、乐器,看的书,玩坏的玩具,各种款式的衣服,用过的兵器也没有任何带棱角的,不是鞭子就是伞、团扇,这种没什么攻击性的。 无名心想,这方大公子养寸心,就好比边大公子养腓腓,有异曲同工之妙。 破烂柜子就压在一堆衣服下面。 方漱面不改色的把衣服抬起来,给连吞取出密匙供他拓印。 连吞漫不经心道:“你这次要去广厦,也打算等等我们和段三公子的成品吧?” 方漱:“大好的机会,谁不去分一杯羹?” 连吞自然地说:“你这次出门凶险,我猜边大公子应该同你说过,寸心已经学会寻踪术了?” 方漱:“你提醒我给她留个信物,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连吞:“没什么好处,日行一善罢了,别忘了我是个大夫。” 方漱面带讥讽,送他们出二门。 走到门口时,他笑着对连吞说:“连大夫放心吧,你们不到焚炉,我是不会离开天外天的,我距离这里,永远只会比你们更近,寸心的事就别想了。” 连吞跟无名小声嘟囔:“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无名点头:“多少年没有听说过有这么多的化神修士了?” 连吞:“过几天广厦就是化神开会了,肯定会出大事。” 他们走出大门口时,文如讳还站在那里等着。 之前看到的只是侧影,无名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看到她的正脸,总觉得有些眼熟。 “文姑娘,”连吞说,“方大公子还有事要忙,让我们代他见你,你有什么事吗?” 文如讳很是忧郁:“君和就算不肯见我,也没必要让外人来敷衍我吧?” 原来方公子表字君和,连吞默默记下。 “怎么能说是外人呢?”他信口开河道,“我姓连,是方大小姐的大伯哥,这位是我内人,你可以叫她连夫人,我们都是一家人,文姑娘还不知道?” 文如讳惊讶地看了一眼无名,显然觉得她这身黑衣蒙面的打扮不像什么“内子”,更像是随身侍卫,但还是尴尬道歉:“不好意思,我很多年没回来了,还不知道大小姐已经出嫁了。” 连吞大度道:“没关系,我们两家也是刚结亲不久,所以才走动频繁了些,方大公子刚刚还同我们说,文姑娘不是外人,如果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问文姑娘。” 文如讳略有动容道:“他真的这么说的?” 连吞拿出一枚金铃,晃了晃,里面清楚地传出了方漱的声音:“如果你们需要帮助,可以去找文如讳……” 当然,后面的部分连吞没存下。 文如讳有些感动地说:“你们是有什么事吗?既然是方公子说的,我当然做到。” 连吞客气道:“这不太好意思吧?本来不想叨扰文姑娘,去找方大小姐也是一样的。” 文如讳竭力拦下:“那怎么行,大小姐如今仍在清修,我又闲来无事,你就尽管说吧,不要同我见外,我虽然不姓方,但永远都是方家的人,甘愿为方家效力。” 连吞:“这事说来复杂,也不容易,我们怕耽误了文姑娘的时间……” 文如讳:“不必客套了,你尽管说,我一定竭尽全力。” 连吞:“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文如讳:“连公子但说无妨。” 连吞:“我们打算去一趟焚炉。” 文如讳:“啊!?” 第34章 除魔 文如讳诧异道:“要去焚炉除魔?” 连吞:“去拿一样东西。” 文如讳明显动摇了,抬手一抹,将三人周围的声音隔开,边走边问道:“你们可有什么计划?” 连吞:“如今灶鬼不在焚炉里,所以不需要计划。” 文如讳:“你怎么知道?” 连吞:“方大公子明确告知的,魏宗主说魏影从会在明镜山耽搁几天,等广厦拆完斩妖铃就带着一众妖魔前去。” 文如讳似乎有些退缩:“我……” 无名隐约觉得不对,试探道:“文姑娘不必勉强,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事,不该麻烦文姑娘的。” 文如讳辩解道:“我不是不愿意同你们去,只是我在外流落多年……算了,我还是照实跟你们说吧。” 连吞摆着一副了然的表情,微笑着说:“文姑娘请讲。” 文如讳叹气:“君和可能已经同你们说了吧,我这些年其实在焚炉的事?否则他也不会让我来帮你们了。” 竟然会有这样的及时雨? 这简直是缺什么来什么! 无名相当吃惊,但蒙着面,双眼也习惯性地看着前路,顺便注意周围的情况,没有表现出惊讶来。 连吞更是明明毫不知情,却还笑着看她。 “当年我离开方家的时候年纪还不大,天外天出了些变故,很多人都走了,我什么都不懂,也没有家人照料,便跟着走。 “可是出去了,却不知道要去哪里,刚到了沙洲,便不幸被魔修抓去,在焚炉一待就是十年。 “后来我长大,终于找到机会,从那里逃了出来,本来想着可能没有脸再回方府效力了,但君和顾念旧情,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留在了这里。” 文如讳只要提到方漱,神情便柔和起来。 但无名感觉不到方漱对此人有任何旧情,只觉得她在自说自话。 连吞:“焚炉可是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在控制你,才能拖了你十年?” 文如讳取出一枚黑色丸药。 这东西无名曾在魏岚、高义、拿云手那里三次见过,并不陌生。 “灶鬼管这个东西叫做石卵,吃下去后会在短时间内获得双倍的法力,但也会让人上瘾,每月如不定时服用就会精神狂躁,像野兽一样到处伤人,失去理智。” 无名将丸药捏在手里,轻轻一蹭,蹭掉外面裹着的一层魔气,发现里面居然是个活物! “只有地位比较高级的修士才能得到这种有活物的石卵,”文如讳说,“我因为有风灵根,又会方家的秘术,所以一直被焚炉重用,地位较低时,里面只有一粒白米。” 那不是白米,而是应虫的幼年期,无名曾在明镜山见过很多。 当时那些应虫如米粒大小,装在一个盆子里,坚硬如石,看着与死物没什么区别,如果不是边淮说出来,无名根本想象不到那竟然是一种虫子。 可现在这个,已经有小指指甲盖大小了,能看到恶心的口器与八只双足,变成了黑色,明显在养成的过程中加以改造过。 无名将它放在一个小瓶子里,还给文如讳。 “连家本来就是对我有大恩的,”文如讳对连吞说,“我在某次机缘巧合之下,见过一次连大夫,她指点我试了几味药草,帮我将这东西戒了,否则我至今也摆脱不了焚炉。” 连吞谨慎道:“你在哪里见的连珠?” 文如讳:“在明镜山,她为连秀看病,我有幸与她攀谈了几句,你大可放心,我是不敢去连家找她,连累她的。” 无名:“你去过明镜山,那可曾见过明镜散人?认不认识玄镜散人、常扬这些人?” “我只去过一次明镜山,就是为了给连珠抽取记忆,让她忘了曾经给连秀看病这件事,所以明镜散人飞升前只来得及与她见过一面,并不熟悉。 “玄镜散人是魏影从的师妹,也是他的走狗,与我地位相差很多,我也不能经常见到。 “但这个常扬,我可是非常清楚。” 文如讳憎恶地说。 “就是她,养出来的这些虫子! 第50页 “她是个背信弃义、毫无廉耻的大恶人!” 无名回想着常扬信誓旦旦说“不能忘了小师叔的恩情”时,表情、语气,都十分诚挚。 “常扬的亲生父母都是在沙洲里被魔修杀死的,广厦的一家药店掌柜路过,把她捡了回去养大,看她天资聪颖,还打算把药铺给她继承。 “后来连彩蝶为明镜山买药时,发现她资质超凡,打算带她回明镜山,她的养父母自然非常开心。 “可是连彩蝶也不知怎么想的,当时身边还带了一个魔修少女,这少女叫斩妖铃折磨得仪态大失,被常扬的养母注意到了。 “常扬的养母与养父暗中商量一番,偷偷去告诉了魏家影卫,谁知魏家早就是个魔窟,又反过来告知了连彩蝶。 “于是连彩蝶直接杀了这两个人,还将这件事讲给了常扬,还编造说段家有人得知此事,要来杀自己,差点就得手了,都是常扬连累的他,又明说玄镜散人是魏影从的人,常扬日后去明镜山,也是要给魏影从做事,问她愿不愿意。” 连吞:“我猜常扬反而对连彩蝶感恩戴德?” 文如讳紧皱眉头,如谈起什么脏东西一样。 “正是! “她痛斥自己的养父母,认为她已经决定上明镜山,所以养父母就是在谋害她,觉得如果魏家真的与魔修没有关系,她就性命难保了。 “并且从那之后,她都将连彩蝶当作自己的救命恩人,鞠躬尽瘁,尽心侍候!” 无名也无法理解,皱眉不语。 “再后来,她用自己从医时学到的东西,为魏影从培养了这种石卵。” 文如讳又对连吞道:“所以说,即使没有君和让我为你们办这件事,我也一定要还连神医的恩情的,连公子,连夫人,你们尽管放心。” 她话是这么说了,可连吞与无名没一个人放心。 他们对视一眼,便知道彼此都在提防这个文如讳了—— 她嘴上说报答连家,却为什么把连彩蝶和连吞两人区分看呢? 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还不知道明镜散人也是魔修,而连彩蝶虽然师从明镜山,但并未修魔,又是连珠的亲弟弟,她与连珠一共没有交谈过几句话,不知道连珠与连吞的关系,要报答连家,怎么会轮到连吞? 再者说,她既然能与连珠攀谈,得知解开石卵的秘方,那为什么不趁机告知连珠,让她装作失忆,反而还是取走了连珠的记忆呢? ——只能是因为文如讳她当时,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报答连珠! 而且不得不说,文如讳出现得太过及时了,还对连吞的介绍毫不怀疑,简直就像是等在方家的门口,专门带着他们进焚炉一样。 无名心中警惕,一路都走在确认能保护住连吞的位置上。 三人说话间,出了天外天的地界,由文如讳铺好天梯,向上阙走去。 无名会同意去焚炉,一是因为勉强相信方漱的话,毕竟此人是寸心的亲大哥,又没有骗他们的必要。 现在如果想要制衡魏影从,最不应该的事就是暗算她和连吞。 二是因为,她自觉现在很强。 连吞作为化神修士,曾说自己是“没死的都能救”,但他是大夫,不能作为战力来参考。 南门雪也是化神期,但没有见他出过手。 方漱是否化神,还不一定,如果他在无量海上渡劫,这里气候多变,时有极端情况发生,无名很难听出来是不是渡劫的雷声。 所以无名不知道别人化神后是什么样的水平,但她自己对自己的感觉就是——所向披靡。 她总有一种预感,认为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能把连吞安然无恙地带出来。 焚炉的结构也是按层分的,越向下越热,地位越高。 文如讳与寸心有很大不同,没有坚硬的霞帔,也很难做出坚硬的屏障,所以一旦连吞被发现,她可能保护不力。 但她也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就是: “焚炉还不知道我已经叛逃了。” 文如讳又画了一份地图。 “我离开焚炉之前,魏影从给了我去广厦的任务,让我摸清生死门的底细,但是我直接回了方家,这里也没有人知道。” 无名:“那你能带我们走到哪里?” 文如讳画了一条直线,指到焚炉正中。 “这里名叫珍馐洞,是魏影从的私库,你们如果要拿最珍贵的东西,估计就在这里,但洞口平时由蓝霜天一个人掌管,我进去可以,你们瞒不过她。” 无名:“还有别的人吗?” 文如讳:“这洞里有一条巨蟒,长着两个头,能吐毒雾,据说能够……” 无名:“迷惑人心?” 文如讳:“你听说过?而且蓝霜天能用琴来操控他它。” 无名:“你只要控制住声音,我来杀了他们。” 文如讳:“那……连公子?你怎么办?” 连吞:“你叫我连大夫吧,放心,我相信我夫人。” 无名也没有管他说话的问题,只暗自想着,文如讳会有这个疑问,说明她知道连吞不会战斗。 所以这一次进焚炉,很有可能是腹背受敌。 但连吞一副他跟去是理所当然的态度,无名又想到他说过让自己“不要见外”,觉得没有必要扔下他。 更何况无量海那么大,她总觉得放连吞一个人在那里也很不安全。 虽然在半路上,无名也想过,既然连吞从小就生活在海上,似乎现在继续回海里也没什么不妥。 但想来想去,最后她也没有开口让连吞回去。 有关之前连吞对她说的话,她还有些不解,所以藏着一份私心,想多与连吞相处,以后找机会问问他清楚,到底是不是她以为的那么一回事。 无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考虑这方面问题的时候。 在广厦,那个捡破烂、乞讨将她带大的阿婆,似乎年轻时也是富人家的女儿。 她曾经用刀子略微修改过无名的脸,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男孩,还告诉她如何把嗓音放得更低,让她方便躲过一些专门拐卖女孩的人。 “在你能力不够的时候,不要去指望那些男人会给你提供饭钱。” 她曾经这样教育无名。 “不要吃他们的一粒米,因为他们永远都不会真的爱你,不会真正为你铺路。 “他们会给你的每一餐,都是有代价的,要你用做人的底线去交换,让你不再是一个真正的人。” 她用树枝,在沙地上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教无名念出来,把她的教导都记在心里。 因为她是个哑巴。 她不会叫无名,也没有为无名起过名字。 入生死门的人都曾有自己的名字,没有的也有些代号,只有无名是真正的无名,但是她从来没有怨过阿婆,她曾听人说,阿婆是年轻时从青楼里逃出来的—— 装作自杀的样子,自己咬断了舌头。 第35章 霞开 “哪里来的?” 文如讳:“广厦来的大夫,有要事要禀告蓝霜天。” 女妖警惕地指着无名:“她留下,你们可以进去。” 文如讳取下腰间长剑,剑上刻着十字星标,“哐啷”一声砸在桌子上,厉声道:“到底谁是管事?!” 那女妖向后缩了一下,小声道:“……那你们进去吧。” 文如讳带着两人长驱直入。 焚炉地貌是一层层的红黑色岩石,每一层都架着梯子,供上下层来回行走。 最下层燃着地火。 进到里面,给人的感觉还真类似于广厦的土楼。 都是各种各样的人走来走去,貌似一派大同景象,却让无名联想到连吞曾说的无量海: 谁人不吃人,谁人不被吃? 魔修自古就有一个“随性”的特点,大多是离经叛道之人。 如今他们到了魏影从手里,勉强立了规矩,但“以实力为尊”的传统却越发嚣张了。 第51页 他们连广厦魏家那些表面上的道义都不讲,自诩自在逍遥,没有王法,也无处申冤。 “打啊!” 上层的几个人闹哄哄聚在一起。 “让他没实力还敢来挑战!杀了他!” 也许是拼酒,也许是斗武,总之一丁点摩擦后,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就会站成两队,演变成拼杀的情况。 走到一半又路过三五个人围着一个,可能只是几句口角,上去你一刀我一刀,边骂边捅死的情况,谁也不知道最后那致命的一刀是谁捅的。 在这里,人与野兽无异。 随便杀人不用偿命,仿佛人命只是一件再小不过的小事。 下层门口的女妖之所以会给文如讳放行,也不是因为什么“管事”的身份,而是见她兵器好,怕她动手。 文如讳走进“珍馐洞”,对无名与连吞轻轻点头。 这是已经隔绝了声音的意思。 这里有好几个互通的溶洞,最外面的类似门厅,他们就在这里分开。 文如讳向右边的一个有长廊的大洞内去,向蓝霜天去禀告。 无名带着连吞从左边的几个大洞绕过去,最后会绕到蓝霜天背后的冰屋。 他们路过的一个大洞里装的全是死人,有上千具,身上都是土,像是被从坟里挖出来鞭尸过的,散发着浓浓的怨气。 旁边又供着一个幽荧与明烛的台子,只是比明镜山的个头偏小,在吸收这些魔气。 无名不禁想到方漱说,明镜散人并非一心为魏影从,难道她是为了自己能够更方便的吸收魔气,便将污名都推给魏影从? 他们拐进另一个大洞,这里竟然都是活人! 他们被堵着嘴,绑在一起,足有三四百,多数穿白衣,估计是沙洲百姓,个个面黄肌瘦,憔悴不堪。 无名示意让他们安静,说会想办法带他们出去。 连吞把梅梢月解了,又给他们看过自己腰间的同心结,说自己是连家人,他们才放下心。 连吞偷偷问她:“怎么都带走?” 无名:“只能打出去了,趁灶鬼不在。” 连吞:“那被灶鬼知道了,他不是立刻去找段三公子了?” 无名:“不一定有人认识我吧?” 连吞:“一个背琴的,一个蒙面的,除了拆广厦的天字号还能有谁?” 无名:“不管那么多,本来也打算不行就打出去的,给段遗星凑齐钥匙已经仁至义尽了,反正他们也早晚要打,我们快点赶去告诉他,打个时间差来得及给他准备。” 无名于是让众人在原地等着,先跟连吞进去拿密匙。 最里面这个溶洞与外面宛如两个世界。 无名最初在合欢树上看到蓝霜吹的大殿时,也是这种感觉,外面绿意盎然,里面洁白无瑕。 这里更甚,因为密匙不能碰火,外面的地板都是滚烫的,里面就冰天雪地,钟乳石上都包着厚厚一层冰。 冰的对面就是蓝霜天,走进这个洞内,能隐约隔着冰墙,看到蓝霜天背着他们坐在椅子上,正在与文如讳交谈。 文如讳絮絮叨叨地说着广厦的事:“四层普通人都上不去,三层没有斩妖铃……” 蓝霜天听了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废话。”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 连吞直接去取了密匙,很快拓印好,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猛的一回头,对上两双黄色的竖瞳! 是双头蛇,隔着冰墙,正在窥探他们。 但它们没有吐蛇信,也没有发出声音,甚至没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就跟没看见一样。 因为连吞也显现出了一双竖瞳! 他深陷的双目都埋在眉骨的阴影里,但遮不住湛蓝的龙瞳,威胁地看了它们一眼。 两个巨大的蛇头微微低了低头,就埋在盘起来的身体里不动了。 无名:“怎么了?” 连吞:“装死呢,不用管。” 过了与之前商量好的半柱香时间,无名让连吞留在原地,又绕回前面另一个溶洞,打算去杀蓝霜天。 文如讳正是这时候出来的,见到她疑惑道:“连夫人,东西拿到了吗?连大夫呢?” 无名被她突然这么一叫,还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你把这里的声音全都兜住,我速战速决。” 文如讳下意识照她所说的做了,还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无名把腰间两把刀出鞘,无声地向里面走去。 她越走,脚步声越重,最后与文如讳的脚步声一模一样! 蓝霜天双手装着十根黑木做的手指,正拨着心弦。 她不爱说话,听到脚步声问都没问,就冷漠地从怀里的木筝上移开视线,抬头去看。 只是这时无名已经离她太近了,暴起直上,根本没有给她按弦的时间! 从衔月岛出来后,无名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动过刀了,但身手却比当时更快。 一刀割喉,一刀割脸,蓝霜天根本没来得及发出别的声音,身上两处同时发出一声巨响。 一颗头被截成两半,滚落到了地上。 文如讳听到声音,忍不住退了两步,又发现没声了,略微有些颤抖地慢慢走进去。 冰墙很快就开始融化了。 连吞一身深蓝色锦衣,高高大大,就站在冰墙后面,抬起没有抱琴的那只手,曲起食中二指,轻轻敲了敲冰墙。 双头蛇应声而动,爬到一旁,分别将蓝霜天的头与尸骨吞下。 文如讳喘着粗气,站在洞口。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她颤声说,“为什么?” 无名不收刀,回头看着她的眼睛,想确认她到底会做何选择:“这里面有很多普通人,我们来取的,就是他们,不杀了蓝霜天,我们带不出去。” 文如讳茫然地晃了一下头。 事实上刚刚的行动可以说没有任何差错,她还为无名遮住了杀蓝霜天的声音,这都已经有些超出无名的意料了。 镇静下来之后她居然又点了点头。 “那要怎么带出去?这里这么多的人……总不可能?” 无名:“找个人少的路,一点点杀出去,谁敢拦就杀了。” 文如讳有些不可置信,但还是同意了,跟在无名身后。 无名想,这就同意了?难道她真的对方漱一往情深? 无名让连吞走在自己右后方,又带上这些人,走到“珍馐洞”门口。 连吞打了个响指,洞里游出双头蛇来,众人纷纷向旁边躲去。 “让它先出去转移注意力。” 文如讳已经彻底摸不着头脑了:“为什么?它认识你???” 连吞:“我们与广厦那条蛇有点交情。” 这个解释勉强合理,文如讳点头相信了。 双头巨蟒出了洞口,立刻引起了大骚乱。 有人立刻向进洞去看,但又怕出了事撇不清,最要命的是,这蛇还一副见了天敌的样子,似乎是出来逃命的,众妖当然不想进去送命,最终还是都追蛇去了。 蛇游地飞快,专门挑人多的地方,很快身后、周围,就围满了人。 文如讳挡住声音,沙洲众人逃荒般往外跑。 几百人浩浩荡荡从焚炉最底层的楼梯上,一层层往上爬楼梯。 魔修们大都去看蛇了,前路无人把手,无名先是断后,最后才跑到前面清场。 她见人就打晕,跑掉的也用暗器击中,不放一个通风报信的,众魔修几乎没有人有还手之力,后面看见的人也不再管,只让到一旁。 顺利跑到最上层,文如讳带路,抢了五台最大的沙舟。 她说:“这是魏影从打算带魔修去广厦准备的,只能坐百来人吧。” 众人慌了神,有力气的都推开人往上挤。 连吞一拨弦,朗声道:“一个一个走,都挤得上去!已经把你们带到这了,能不带走吗?不要踩踏!” 刚刚还慌乱的人顿时清醒许多,秩序也好了不少。 连吞却悄悄凑近无名问:“装得下吗?这严重超载了吧,跑得起来吗?” 第52页 无名挨个检查过:“段家的东西,没问题。” 连吞:“……段三公子还真是什么钱都敢挣啊。” 这很明显是用别的渠道买来的,段殊再爱财也不可能给魏影从造沙舟,让他带人来打自己…… 连吞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听不得无名夸赞段殊的手艺,说完酸话便走了。 无名没空看他,填好灵石,站上沙舟舟头,带着几百人直入沙洲。 “去哪?”她大声问连吞。 连吞:“边家吧。” 无名看着连吞,连吞知道她是在问:你不是还欠着小狐狸万两金沙吗?只能摇摇头装作不知道。 广厦大战在即,不适合这些人,太远又跑不了,只能先送去边家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里现在已经是风雨欲来。 此时广厦内,黑衣人一手握住方漱挟着雷电的长鞭,期身而上,一把短刀直冲方漱额头刺去。 而下阙天外天,则忽然吹来了一阵风。 寸心猛得站起身,向前迈了一步,迈出了方寸天。 她捂住狂跳的胸口,挂好长鞭,大步向上阙的方向迈去。 第36章 截杀 无名与连吞将一众逃命的百姓卸在了沙洲夜市。 “你不去跟连珠亲自解释吗?” 无名已经问清了,连家由连珠当家之后,决定搬到边家附近的绿洲,连珠最近也一直留在边家。 连吞阴阳怪气道:“现在不是你的事比较紧急吗?赶紧去跟段三公子了结了吧。” 无名瞥他一眼,想,好吧,等跟他算清再跟你算账。 文如讳羡慕地笑道:“你们真是恩爱。” 无名、连吞:“?” 三人紧赶慢赶,神速来到广厦。 由于之前在这里有过很严重的前科,这次无名在乌纱帽和蒙面巾外又带了帷帽,整个人遮得更严实了,除了眼睛什么都看不出。 连吞则换了连家的白衣,给琴换了蓝包袱皮。 但这样还是很明显,幸好是文如讳带进去的,报了方家的名字。 连吞:“我还没去过方家在广厦的产业。” 文如讳客气道:“就在二层,是段家的大买主,一直备有专门的住所,君和可能已经到了,我带你们去见见他?” 连吞:“这正好,顺路了。” 无名心里还在想,这文如讳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一路都没有发作,难道竟然是方漱怕他们缠着寸心、专门给他们安排的人吗? 三人上二楼,无名决定不冒这个险,先去生死门。 毕竟方漱的实力深不可测,而生死门的地形她比较熟悉,能保连吞无忧。 “这样也好,”文如讳说,“等你们忙完也可以直接来找我和君和。” 于是他们先在门口作别,文如讳向另一个方向走了,无名带连吞去总门。 文如讳见他们进屋,换了一个方向,走到尽头绕了一个弯,来到另一个小门门前。 把门的修士:“腰牌。” 她取出一个写着“地”字的木牌,门口的人看过,正打算放她进去,突然被几条快速生长出来的青藤缠住了喉咙。 总门前把门的看过无名的“天”字牌,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放进去了。 无名上次给段遗星写信还是去下阙之前,时常会想他会不会对自己起疑,如果会,又将如何发难。 她让连吞一直走在自己右后,进门先给对着段殊半跪在地。 段殊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抬起左手,食指和拇指指腹并在一起,做了一个“扭钥匙”的手势。 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双胞胎,风情万种地靠在椅子背上,低头看着无名,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眼中含笑。 无名立刻低头伏在地上,装作痛苦的样子,低声说:“公子,我可以将功补过。” 段殊:“连大夫,你当初可没说借这么久。” 连吞:“计划赶不上变化快,这不是想着已经给三公子惹了麻烦,不如把东西都凑齐了,再来跟三公子谢罪吗。” 段殊吃了不小的亏,不再跟连吞打机锋,起身对双胞胎中的的持剑女抬了抬下巴。 持剑女走到连吞身前,端出一个木盘。 连吞从善如流,取出七枚水球放上去。 持剑女端给段殊,段殊挨个看过,边看边幻化出金属的球壳。 这七枚钥匙表层的凹凸状态能够环环相扣,构造精巧,无法作伪,最终连成一把钥匙。 段殊把水球都扔进座前的地炉,起身走到无名身前,问连吞:“这些也算是补足之前的费用了,连大夫可以走了。” 连吞当然不敢走:“我暂时还要在广厦留几天,有事要和方大公子商量,打算再借天字号几日。” 段殊双手交握,搓了搓掌心,再分开时,左手上便多出了三个金球。 “连大夫,”他低头盘着手心里那三个球,说,“我不想对大夫动手,更不想得罪方公子的朋友,所以就再重说一遍,也是最后一遍——你可以走了。” 连吞坚持道:“我如今在广厦行走不便,确实需要用人,三公子没必要放弃这笔生意吧?” “这样吧……” 段殊右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持刀女开门。 “连大夫先去方公子那里少做休息,等我处理好门内事务,这就把天字号给大夫送去,如何?” 连吞也不想在这里给无名碍手碍脚,顺势微微点头,说道“正好”,向门外走去。 段殊眼中已经没了笑意,只看了一眼持剑女,道:“地字号。” 无名与连吞以为他是在叫那个“地字号”青年。 但他下一句说的却是:“把天字号给我叫来。” 无名抬起头,瞬间明白段殊已经看穿自己开了四方锁。 而且段殊的这句话,让她猛然想起了文如讳到底是谁——她曾在年幼时与文如讳见过一面,但当时还没修炼,所以没能记住——文如讳是“地字号”青年之前的“地字号”! 连吞刚走到门边,不敢拖延,手指轻弹,立刻解琴,梅梢月无声奏响的瞬间,整个二层都被灌满了海水! 持刀女离他最近,但因听不见声音,没有来得及防备,立刻呛了一口水,浮在水里挣扎起来。 离得远一些的持剑女大喊:“是幻术!赶紧闭气!不要当真!” 段殊鲜红的衣摆在深蓝的海水中飘动,怒道:“给我留住她!” 三枚金球向无名飞去,被海水的阻力所减缓、推移,钉进了生死门的铁门上。 因为无名没有名字,如今也没了字号,持刀女不知道段殊在喊谁,就冲连吞挥刀。 无名抬腿踹飞她的刀,拽上连吞的胳膊向外跑去。 段殊在门内气得大喊:“叫天字号来!” 他刚才说起“把天字号给我找来”,这句话,是在第一次见到无名时说过的。 当时那个壮硕的青年将蒙好面的小无名带进总门,段殊回头看见那青年,还说:“我刚让地字号去叫你,你就来了,这是谁?” 小无名看到段殊身边站着一个黑衣的女人,就是文如讳。 她是当时的地字号,在有了无名之后,段殊就将天字号给了无名,青年接替文如讳成了地字号,而文如讳去了焚炉。 这样一切都解释清楚了,文如讳这样的人,从方家出去后,根本不会如缪夫人一样傻傻留在沙洲,而是直接去了繁华的广厦,只是没想到生死门有识别灵根的法器,被抓走后送去了焚炉做卧底。 文如讳之前在总门前与他们分开,说要去方漱的地方,想必也不真的有方漱在。 ——她是段殊为了赶快拿到密匙,专门派去给无名向焚炉领路的人! 无名不敢往别处跑,只能向一层门口冲去。 水中连吞的速度比无名还快,几步就到了楼梯口。 不巧的是,两人迎面撞上了之前那个地字号的壮硕青年。 他腰间又挂回了那个“天”字的牌子。 第53页 天字号最先出手,动作比无名快。 而且他第一动作不是去拿无名,而是去拿连吞! 他五指分开成爪,抓的是连吞按琴的手。 连吞毫不慌张,翻过手来,也成爪状,是货真价实的龙爪,与他力量相当! 他显然愣了一下,转而去攻击无名,但无名的刀已经割开他的手臂,一脚踹在他心口。 连吞不知在想什么,右手也不按琴了,带着龙爪的巨大虚影,向前平推,划开海水,掏向他的丹田。 但天字号的体格比无名要强很多,刀割不动,龙爪也没能掏开。 这时突然一股力量从连吞的手臂后向前推去! 连吞大吃一惊,还没回头确认是谁,听无名喊道:“溪北!” 这股强力按在连吞的手肘上,如同在使用兵器,终于将天字号的丹田抓破。 天字号吐了一口血,不敢再战,大步向后退去。 “这边走!” 溪北扬手,在海水中织起一面绿色的藤蔓墙壁,隔开身后的人,带着两个人向楼下跑去。 连吞居然还喊:“把那个男的杀了!” 溪北无奈道:“以后有的是机会!” 无名:“你怎么会在这?在广厦渡化神劫的人是你吗?” 溪北:“是我,也是这个天字号!” 一层玉京,江琛在前山指点手下一个修士练剑,突然抬头看了看。 青衣弟子:“怎么了?” 江琛摇了摇扇子:“都散开吧,又漏水了。” 弟子:“段家上次不是说修好了吗?” 江琛:“这回是发大水,你们闻,是不是有一点咸味?” 弟子:“咦?怎么是海水?” 江琛收扇,在他肩上敲了敲:“布好大阵,守住山门,我先去见个客人,过一会来谁也不要给开,一切都通知我知道之后再说。” 那弟子自信点头道:“那当然,宫主您去忙吧!” 江琛随手在兵器架上抽出一把剑,御剑向琼楼去了。 那弟子跑到大演武场上,挨个喊道:“师姐!师弟师妹们,快快快,宫主让我们布守山大阵!” 众人都拿好剑各司其位:“又怎么了?楼上又漏水了?” “是不是以后要每个月都来这么一次,抓刺客演习啊?” “大师姐!四层来人了!” “二层也来人了!” 碧霄宫的大弟子是个外表已经很上年纪了的女人,细眉薄唇,皱纹很深,不怒自威,倒提一把“青霜剑”出去迎这些不速之客。 “又有何事?” 最早来的是魏家领头的魏唯。 她扶了扶珠钗,道:“上次从你们这跑的刺客回来了,又躲到这里来,二楼都被水淹透了,你们再不让查,说不过去了吧?” 她说着看了看段家来的人,指望对方帮忙搭腔。 但段家来的是持刀女,此人平时就不善言辞,现在又没跟在姐姐身边,只无言地将刀出鞘,横在胸前,要硬闯的样子。 “青霜”女抬手,身后的修士同时将剑出鞘。 “被人闯了两次都留不住,还把手伸到别人的地盘来,不说一句人话就想来查,我看你是不知道廉耻两个字怎么写了。” 她话是同众人说的,但刚才持刀女没答腔,魏唯听着就像是在单独讽刺她自己。 她咬牙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同我叫板?把玉郎君叫出来与我当面对峙,我看看他这回要怎么说!” 青霜女晃了晃剑,对身后一个师弟说:“去通禀吧,就说魏家和段家都来了女人,闹着要见他。” 魏唯双手搅在一起,眉头紧皱着。 持刀女观察过大阵,也不动了,两批黑衣人就站着等了小半个时辰。 魏家的外家弟子催促道:“你们爬着去的,这么慢不回来?” “我们宫主每日繁忙得很,不像你们,闲得天天来别人山上乱晃。” 最后江琛终于出来了,却不是因为这些人。 而是魏忠、段殊,和蓝霜吹全都到了。 魏忠还算和气,段殊已经眉头紧锁,天字号丢了一个,又伤了一个,简直要恨死了那个给无名开锁的人。 蓝霜吹先问:“溪北在不在?” 江琛:“不在。” 蓝霜吹点点头,不说了。 此时玉山外已经距离了一大批人,因为玉山幅员辽阔,玉京建在销魂窟附近,远山又直达广厦边缘,地理位置四通八达,哪里过来都很方便。 魏忠叹气,正义凛然道:“江宫主,如今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人是往玉山中去的,你再不开山门,恐怕不好交代吧?” 江琛微笑着摇扇:“魏宗主,各位,实不相瞒,刚刚确实有几位黑衣人进了我玉山,但是他们和上次段三公子所说的什么‘天字号’并不相关,而是几个魔修。” 围观的修士一片哗然。 魏忠表情不自然了。 江琛又说:“但我山中到处挂着斩妖铃,他们进山之后,有一个被我抓住了,另外两个逃了出去,向销魂窟的方向去了,你看,你们所说的刺客,里面是不是有这个人?” 江琛玉骨扇一指,指向一旁的两个弟子,带着被俘虏的一个魔修出来了。 段殊的脸色也大变。 因为江琛绑出来的这个人,正是文如讳! 她还在昏迷中,身上散发着魔气。 江琛:“这个人任你们处置,谁带走都行,另外的人就藏在销魂窟内,是不是不用搜山了?” 魏忠和段殊都想把人带走,最后只好同意放在蓝霜吹那里,蓝霜吹本来就是被拽着来的,自然没有意见,众人各有思量地散了。 江琛嘱咐大弟子不要撤下大阵,回去琼楼了。 楼里连吞正喝着江琛的茶,坐在那里愤愤不平地对溪北说:“下次别拦着我,一定把那个天字号杀了!” 江琛走进大殿,扇子支着太阳穴,头痛道:“怎么还有下次?” 第37章 分庭 华音寺的大钟响了。 这寺庙掩映在群山中,中庭栽种着几棵“病”梨。 广厦外本应是盛夏,但内里采光不好,一切时令都在推后,现在反而才到梨花盛开的时节。 老僧在佛堂前讲经,树下睡着一个穿衣邋遢的僧人。 有风吹过,一片梨花落在他鼻尖,他打了个喷嚏,醒了,茫然地看着销魂窟的方向。 “奇怪……”他揉了揉鼻头,“怎么下雨了?” 同门恨恨道:“不认真听课,又说什么胡话!” 销魂窟后方的玉京此时,确实下雨了。 溪北:“我也以为是幻术,你还有这种能力?” 连吞:“毕竟是天灵根。” 琼楼里的待客厅布一尘不染,布置非常简洁,白玉的地板与浣雪坡的白雪有几分相似。 无名问溪北:“你又是怎么回事?” 溪北简要地从边家说起。 边淮炼药的动作很快,他拿到五行丹,不敢耽搁,打算回广厦藏起来渡劫。 但广厦雷声一响,段殊当然发觉不对,以为是魏家的人,怕自己防不住,只能让天字号同时渡劫。 溪北藏在熟悉的三层,没有斩妖铃,所以没有被方漱听见,但他先一步渡完劫后,来到二层还是与方漱见了面。 他从方漱那里得知无名与连吞已经来了,便暗中解决了文如讳,还将她的记忆抽取出来,又给她重新服用了石卵,用来应付外面魏、段、蓝三人。 连吞与无名都惊奇地打量溪北。 “方大公子没怎么样你?” 溪北:“……形势所迫,没有。” 方漱来到二层后,第一件事就是与段殊互探虚实。 这两人都明白彼此已经结仇,但也都没戳破,先是假意切磋了一番。 段殊根本不指望方漱会帮他,只是想提醒他,不要与自己硬碰硬,因为自己手里有一个天灵根。 连吞:“这个天字号也是天灵根?!” 溪北点头:“实力要在无名之上,是土灵根。” 第54页 无名:“怪不得,他先对连大夫出手,想必是很忌讳水灵根。” 连吞:“土灵根,忌水火……” 上等灵根中,这个资质的人非常少见。 “我倒是认识这么一个人……”连吞说着就看向江琛,“而且他似乎本来就与段家有仇。” 江琛:“你们把我这里当避风港也就算了,现在打那妖僧的主意,还要我去给你通报?” 连吞:“他说不定自己就来找你了。” 溪北:“你就只想着怎么除掉天字号,没想过他死了,明镜散人那里怎么办?” 江琛:“?” 无名简要解释道:“明镜散人可能很快会赶来这里。” 江琛:“!” 连吞:“我现在只想先杀了他,避免再生变故,明镜散人那里我们靠自己,不能再欠段三公子人情了。” 无名只觉得连吞已经和之前那个在广厦各方之间周旋的他完全不一样了…… 江琛:“你们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吗?” 溪北将茶水一饮而尽,给他完整地说了一遍明镜散人的事,包括南门雪给出的解释。 江琛听完也是感慨万千,但是他是因为连密匙的事都完全不知道。 “那钥匙孔在哪里?” 连吞:“在下阙,天外天正对着的明镜上。” 江琛拿着雪球拓印的密匙端详了半天,最后用扇子敲了敲手心。 “我不是相信你们,而是相信阿雪,既然他都把密匙给了你,我就站在你们这边吧。” 连吞笑着跟他开玩笑:“你这么不信我,怎么就断定,密匙不是我们抢来的?” 江琛“唰”得展开扇子,指向连吞的右肩:“他在你肩上留了一片雪花。” 连吞低头看去才发现。 “那我就给你们出一个主意。” 江琛摇扇,在屋内走了两圈,然后取出一副玉简,展开在矮几上,将扇子立在玉简的缝隙上。 这是一张地图,与生死门的风格截然不同,广厦画的十分简陋,沙洲上的绿洲却记得非常详细,下阙的岛屿也有很多都写了名字,是江琛自己在外游历多年绘制出来的地图。 玉骨扇竖在明镜上,将大陆一分两半。 江琛转着左手拇指上的扳指说:“如今你们与魏家分庭抗礼,唯一的优势就是知道山门的秘密,可以用这个做先手,将明镜散人与魏影从分开,逐个击破。” 无名:“可以,你们在上阙留住魏影从,我去下阙杀明镜散人。” 连吞:“这边没问题,段家肯定要出力,你那边一个人不行,我陪你去下阙,想办法说服方大公子,让他也助我们一臂之力,再加上南门,才能保险。” 江琛:“还有能用的人吗?上阙这里容易生变故。” 连吞:“之前路过边家,托人带话给了缪夫人,可能马上就来了。” 江琛回头看向山门:“勉强可以一战,妖僧已经到了。” 生死门内,段殊正在疯狂掀东西。 “废物!全都是废物!!!” 他双手手背青筋凸起,一脚踹翻一个铜炉。 “我养你们干什么用的?!啊?”他冲跪在地上的两个双胞胎大吼,“两个不如人家一个!” “还有你!”他指着那天字号,“你是几年的天字号,她是几年的天字号?你连她都留不住?她现在要是跑到焚炉,我就是给魏家喂了十五年的白眼狼!” 天字号盘坐在角落里,正调整内息。 段殊发了一通脾气,又叫了几个玄字号的进来,挨个骂了个遍。 “刚回来就被别人在眼皮子底下把人走了,还是地字级的,你们以后要外人怎么看我生死门?要外人怎么看我段遗星?我这一张脸全被你们丢光了!” 天字号起身对段殊说:“公子,现在还是抓紧锻造钥匙是真,如今那个叛徒身边可能还有一个化神修士,再加上隔壁的方君和,密匙可能很难保住。” 双胞胎:“是啊公子!” 段殊掀了最后一张桌子,向秘宝门走去。 “谁也别来打扰我!” 外面的人送了口气。 过去不到半天的时间,几间屋子开外的方漱,手边的金铃里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那声音,是从秘宝门上挂着的斩妖铃里传来的。 “好了。” 他睁开眼,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 “进。” 溪北硬着头皮打开门,走了进来。 连吞不敢再上二层,无名又不能跟方漱沟通,溪北居然成了唯一一个适合来同他交涉的人。 按照连吞的意思,他应该先对方漱进行一番威逼利诱,但他当然不敢这样做,反而还紧张地指天画地,说了一堆对寸心的表白。 “……就是这样,我会留在这里,想办法解决段家和灶鬼。” “知道了,”方漱就像使唤仆人一样挥了挥手,“回去等灶鬼来吧,到时候你们三个化神修士一起出手,看谁能抢到密匙。” 溪北不敢多说,只好无功而返。 走到门口,他忍不住回头问方漱:“寸心……还在家中吗?” 方漱反问:“你觉得你要同灶鬼对着干,很了不起吗?” 溪北不理解他的意思。 方漱嘲讽道:“当初灶鬼就是逞英雄,要保蓝霜天,才被赶出的广厦。” 溪北这才知道,原来当初那个被修蛇引诱、带孟秋入蛇坑的妖修,竟然就是蓝霜天。 “寸心也会犯错,”溪北说,“但是她绝对不会做出蓝霜天所做的事。”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所以我会一切以她为优先,不是说说而已。” 方漱:“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 他闭上眼,听见一层的斩妖铃已经全部被撤下来,堆在了魏家的仓库里—— 魏影从也提前到了。 无名摘下了蒙面巾和乌纱帽,换了一身青色劲装,长发用布条挽起,四把匕首都绑在小臂上,混在人群中。 连吞抱琴跟在她身后,穿着碧霄宫的青衣,带玉冠,眼睛上蒙了一条青色的鲛绡。 这样遮住眼睛的打扮在心弦乐师中很常见,能遮住他那明显与上阙人长相不同的双眼,而碧霄宫又正好有很多乐师,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他们跟在碧霄宫的子弟中,正聚集在销魂窟内。 “今天仙界是什么大事啊?” “听说是明镜散人从仙界回来了!” “哎呦!这可不得了!这是真的仙人啊!” 连吞听得只想笑。 “这仙人,来广厦做什么?” “听说是来为广厦除魔的,没看把斩妖铃都收了吗,如果不是,段家能允许?” “我怎么听说段家不让,魏家强行收的?” “仙人都下凡了,他们不让有什么用?我看仙人未必帮着魏家,人家可是神仙嘛!” 无名心想,是神是鬼可还没定论,知人知面不知心。 明镜散人非常讲究排场,到哪里之前,都要先奏起仙乐。 乐声响了半天,才见到她人露脸。 明镜散人袁若渴穿着一身白衣,从头到脚没有半点其他颜色,宛如戴孝一般,且容貌竟然非常普通,连中等都算不上,身材还很矮小。 这让无名很吃惊。 不过袁若渴的那双眼睛非常有神,而且保养很好,看得出虽然是三十岁后结丹,但容貌只有二十五六岁的状态。 她身后跟着三个人。 一个是一身黑衣的玄镜散人孟秋,她的十指指尖是漆黑的,指甲很长,与拿云手的手指十分相似,腰上挂着一个捣药杵。 一个是粗布青衣的常扬,跟在最后。 还有一个走在玄镜散人身边,是个身高腿长、步履轻快、满面笑容的黑衣男子—— 南海珠! 第38章 逆转 无名侧头对连吞说:“是灶鬼。” 这个“南海珠”比死去的那个要高一头多,身材也要纤细得多,一看就不是体修。 他手里一直握着一根秤杆,时不时敲着左手手心,看材质竟然是广厦的神木,杆的正中系着一根红布条。 第55页 边淮曾经提起过这个细节。 “魏家曾经对魏影从十分溺爱,给他的一应行头里,凡是木材,都是拆了广厦的木头给他打的,包括在明镜山炼药时要用的工具,”边淮说,“其中的一根秤药的秤杆,经常被他拎在手里,平时遛出去秤酒,打起来就用以防身。” 连吞:“看来他完全不打算遮掩了啊。” 袁若渴双唇紧闭,向一旁的孟秋抬了抬手。 孟秋点头,朗声说道:“魔在二层!” 连吞:“……这也太直接了?” 无名:“你觉得段遗星会怎么做?” 连吞:“带着钥匙先走。” 无名:“生死门里肯定也有魏家的人,不然怎么来得这么巧?段遗星可能跑不了。” 连吞:“看他们怎么上去吧,蓝霜吹怎么说?” 二层只来了一个地字号持剑女,问蓝霜吹:“莫非霜妃也不肯信我们三公子?” 蓝霜吹迷茫道:“既然仙人都来了,看看就看看吧,不让难不成拦得住?” 这话说得让魏家人也很尴尬。 袁若渴是炼药的木火灵根,在广厦行事可谓极其方便,没有管别人怎么说,甚至也没做表面功夫,直接向二层走去。 持剑女不敢拦,一步步后退。 一层的各方势力也都跟在袁若渴身后逼近,想去看看到底会怎样。 袁若渴停在半路,终于回头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楼上魔气重,各位不用上去了。” 她嗓音很甜美,如同一个人事不通、说话发嗲的二八少女,与那天在明镜山中同魏荧说话还略有不同,更让无名大跌眼镜。 而且这句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层最先不同意的就是华音寺的住持长老,江琛紧随其后。 “段三公子为人刚正不阿,主动为广厦镇魔除妖,一直是广厦一方百姓们的衣食父母,我们怎么能不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仙人在,我们又有什么好怕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眼见为实,也还段三公子一个清白。” 孟秋站在门口,回身将众人拦住,魏荧也停住脚步,笑盈盈地看着江琛。 但他那眼神是复杂的。 无名能感觉到,他在愤怒——怒江琛包庇了那个袭击焚炉的自己。 而且他其实根本不在意密匙,或者蓝霜天的性命,他眼神中有一丝挑衅的意味,似乎是觉得江琛这样的行径让他受了什么屈辱。 孟秋对持剑女说:“或者让段三公子亲自出来,解释一下,总可以吧?” 持剑女不语,被袁若渴一步一步逼得一直向后退去。 魏荧手里一直掂着那杆秤杆,每掂一下,都掂在在场的所有人心里。 终于在嘈杂的大厅里,众人全都聚集在最高层通往二层的门口时,段殊出来了。 他打开大门,扫过眼前这些人。 无名和连吞躲在人影后,没有被段殊发现。 “散人,好久不见,就来说我这里有魔?”段殊看着袁若渴,“所以专门下界一趟,只为来除魔?” 孟秋:“少废话,把你包庇的魔头教出来!” 一层众人根本不懂他们在要什么,还纷纷议论。 “魏影从来了?” “灶鬼和段家又有什么关系?” 段殊取出一把模样奇怪的钥匙,问:“想要可以直说,何必这样挖空心思给我添这些污名?” 无名问连吞:“他还不知道明镜散人与魏影从的关系?” 连吞:“知道也没办法了,他原本底牌还可以,可惜在你这里做错了选择,现在手底下只有一个受伤的化神修士,怎么和明镜散人比?” 段殊拿的这把钥匙无法作伪,但他自己炼出来的,想留一把备用是再简单不过,没道理不给袁若渴。 袁若渴只看一眼,就知道是自己要的东西,一抬手,想用从药鼎中取药的手法将钥匙吸走。 无名本以为今日的事,到这里就结束了,结果突然冒出一个白衣人来,御两把飞剑环绕而出,直接劫走了那把钥匙! 人群中冒出两声少女的惊呼:“连公子!” “是白衣秀骨!” 无名与连吞诧异对视一眼,这可真是奇了! 当初销魂窟中强抢还魂丹的一幕又重演,只不过这回连秀竟然是要从他师傅手里抢东西。 可是他双手都已经没了,又远远不够化神,抢这钥匙有什么用?抢了又能去哪? 而且常扬本人就在这里……等等?无名大吃一惊,环顾四周,已经不见了常扬的身影! 袁若渴回身一拂袖,藤蔓爬满整个销魂窟,去拦连秀的去路。 段殊想退回门内,被孟秋的藤蔓拦住。 无名本也应该去拦住连秀,因为只有让明镜散人拿到钥匙先走,他们才能出手留下魏影从,可是现在魏影从迟迟不动手,她如果事先暴露,后续变化就会太大。 他们只好看着,等别人去拦。 大战一触即发,连秀与藤条竞速,从上向下俯冲,寻找着销魂窟的出口。 这时下方地火突然暴涨,引燃了藤条,形成一张火网,罗住连秀的出路。 无名:“段遗星帮忙了?” 连吞:“是小狐狸来了!” 那火焰与段殊的不同,是华丽炫目的蓝色,烧到的地方全部化作蓝白色的尘埃,随风飘散,宛如星光雪屑。 火的源头是厅内正中悬挂着的锁链底部、不知何时放上去的一个陶瓷鼎,正是边淮的霓尘。 想是边淮来了,但也同他们一样,没有出头。 无名:“这人也太狡猾了,说是帮一点忙,就真的只帮一点,连个面都不照!” 连吞:“他好歹出手了,方大公子呢?” 连秀因被冷焰灼烧而痛苦地嚎叫,但仍然顶着蓝色烈火,冲出了门外。 袁若渴表情宛如厉鬼,张口龇牙大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还给我!!!!!!” 段殊的火焰温度太高,怕毁木材,不敢在战斗时点燃,此时束手束脚,责骂孟秋:“你们要的我都已经给了,难道还要问我再要一把?” 他其实是很想再给一把解决事端,但就怕连秀拿着这把去了焚炉。 “去找!去找!”他对手下说,“跑不远!” 蓝焰灭了,又接连有数人都从门口追了出去。 袁若渴没能留住连秀,已经不管那把了,直接用缠着火焰的藤蔓去捆段殊。 “再给我!再给我一把!!!!!” 她疯狂地把整个销魂窟都点燃了,修士们全部陷入了恐慌—— 这哪里是什么神仙,分明是个讨债的厉鬼! 边淮冰冷的蓝焰又升起来,与蓝霜吹的冰一起包住木材降温。 无名拽上连吞,也向外追去。 连吞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怎么了?” 无名:“魏影从追出去了!” 刚才她在人群中看漏了常扬,就已经非常自责了。 因为常扬是个普通人,在这挤满了金丹修士的土楼里,实在是起不到什么作用。 没想到她早已经被魏荧策反了! 无名:“魏影从根本就没指望明镜散人!他想用明镜散人替他解决段家,然后自己拿钥匙!” 连吞也明白了,魏荧先让常扬跑出去,然后安排连秀抢钥匙,自己再去约好的地点拿。 无名冲楼内大喊一声:“留住她!” 早就在楼顶潜伏已久的溪北立刻了然,正打算出手,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无名带着连吞出去,追得不快。 而连秀已经跑了半天,完全不知道去了哪。 魏荧御剑而行,身上丝丝缕缕地蒸腾出几丝魔气,勉强能寻过去,但他居然一路出了广厦,从外面向三层飞去。 后面的人见是魔修,都知道可能是灶鬼,没有几个赶追了,又纷纷回广厦内。 魏荧解开□□,随手抛开,仍在狂风中,一剑刺开三层的神木,整个人化作一团黑影,钻了进去。 第56页 无名:“如果他是去找文如讳,打算拿上钥匙就去下阙,我们就得来全不费功夫。” 连吞:“如果他是要和明镜散人内外夹攻,就会把底下人打个措手不及。” 无名:“我们现在得进去看看,但是又没他那个邪门功夫,惊动了他就不好了。” 连吞:“要是有方大公子在就好了……” 寸心:“我不行吗?” 无名震惊,趴在墙上听。 连吞:“你在这里面?” 寸心:“我有寻踪术啊,追着连彩蝶来的,他刚才已经被烧得不成人形了,有个女魔修与他里应外合,把常扬和他藏在这,说等会要带灶鬼去下阙。” 无名:“是文如讳!” 连吞:“灶鬼呢?” 寸心:“不敢看,我刚才躲起来了,听溪北说你们要把他引到下阙杀了?” 无名:“是这么想的,你见过溪北了,见到你大哥了吗?” 连吞:“跟他商量一下,让他帮个忙。” 寸心:“没敢见他,我就远远观察了一下,感觉他游刃有余的,仿佛要留在这。” 无名:“那就帮大忙了,灶鬼出来了吗?” 寸心:“出去了,刚才随便绑了个炉鼎,正要从我们正后方出去,你们看着点,他们要给神木开洞了。” 一股黑烟从前方冒出来,紧跟着文如讳,御剑向明镜方向飞去。 连吞:“你怎么出来?” 寸心:“我跟溪前认识,刚打完招呼。” 她话说着,树上的洞已经开了,无声跳出来,身后站着话不多的溪前,跟他们点点头就走了。 无名:“这么远,追在他身后会不会太明显了。” 寸心取剑,挑眉问她:“不敢比他们高吗?” 于是三人整比魏影从飞高几丈,无声地一直跟过了明镜。 无名已经跃跃欲试地拔出匕首:“比计划好的还要简单。” 连吞对寸心说:“你去浣雪坡,告诉南门雪,等明镜起来,我们就瓮中捉鳖!” 无名:“你也去。” 连吞:“不行,如果你受伤我能帮你,下面就是无量海,我在这里不会怕谁。” 无名:“放心,你去雪榭弹琴,我一样能听见。” 她又取出一张蒙面巾系好,眼中含笑对连吞说:“我能听见你的心声。” 第39章 无双 一只白鸿落在雪地上,化形成人,向雪榭走去。 “先生,”寒魄说,“幼龙回来了。” 南门雪轻笑道:“别这么叫他,孩子长大了,不喜欢听,况且他大你千岁不止呢。” 霜刃走出亭外,看向天上,问道:“怎么回来了?” 南门:“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是要我帮着除那灶鬼。” 霜刃:“那帮吗?” “帮啊,”南门也走出亭外,温和地笑着说,“可能是我能帮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为什么不帮。” 霜刃疑惑道:“先生?” 下阙的浣雪坡还在飘雪,广厦内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焰。 袁若渴的火原本是没有段殊的温度高,但她不会像段殊那样顾及广厦的木材,一燃起来就是一片火海,很难扑灭。 这回各位仙家不再踯躅不前、顾虑她的实力不敢出手,毕竟烧了广厦,他们就无处可去了。 水灵根较强的,如江琛、渡情,都只能优先灭火,蓝霜吹勉强压制住袁若渴身边的火焰,但滔天的魔气只有一个化神的溪北能应对。 可溪北此时也力有不逮,满头大汗,完全近不了袁若渴的身。 段殊也不再想着逃了,赶紧喊手下人:“引水!引水!把隔水的门都打开!” 由于广厦本来是歪的,二层基本都在玉京正上方,而一层最中间的销魂窟是漏不下来水的,双胞胎只能将二层还灌得满满的海水引到这里来。 门开的瞬间,汹涌的海浪将万紫千红窟全部灌满,蓝霜吹下身幻化出一条修长的蓝色鱼尾,在水中摇动,把海水都冻成掺着冰花的刺骨冰水。 但是此刻没有人再在乎她是不是妖了,毕竟魏家已经完全暴露了魔修身份。 火焰被熄灭了,但藤条在水中疯长,全部都冲段殊罗去,服下石卵的魏家黑衣侍卫也在反扑,与生死门的镖师战做一团。 溪北大喊:“他们的魔气是有限的,撑住就会透支!” 因为只是想要拖住袁若渴,一旦广厦不再有威胁,溪北就没有必要再去强求,反而转身去攻那些魔修。 段殊自己当然撑不住,只能赶紧让天字号顶上。 但土灵根在水中总是行动不便的,更何况他身上带伤,渡情还一直从旁作梗。 “妖僧!”段殊怒喝,“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必落井下石!” 渡情将九环声杖横在身前,一手掀起狂澜卷向天字号。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回道,“段三公子不必惊慌,你拿不下这邪魔,自然有人能拿她!” 江琛也喊:“不然她要什么钥匙,你再给她一把?!” 袁若渴抢的不是他们,他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段殊简直要被这些人气死了,一边躲一边又喊:“方君和!你还等什么?” 水中响起叮叮当当的铃声。 段殊深吸一口气,大喊:“今天谁先端了魏家和这魔头,我便将钥匙给谁!边湘文!连吞!江怀昱!蓝霜吹!你们看着办吧!” 他还不知道连吞已经跑了。 蓝霜吹抬起双手,三层的合欢树树根向下穿透了二层,长出广厦,一直长到下面。 “溪北!”她按笙道,“夜合给你,把人杀了!” 水中落下一朵巨大的合欢花,红色花针入水四散开。 溪北掀开外袍,露出赤着的双臂,两边都纹着藤条状纹路,此时都如活物般动了起来,抽枝开花,从皮肤上剥离开来,成了真正的藤条。 合欢枝与袁若渴的枯枝对织成网,牢牢止住了对面的长势。 最后一根枝条还不死心地抓向段殊,被天字号用手臂缠住挡下。 袁若渴如同什么发了狂的动物一样,冲天字号吼道:“让开让开让开让开让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们这些废物!都是垃圾!给我滚啊啊啊啊啊!!!给我钥匙!我的我的我的我的都是我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渡情右拳裹着一把似水的火焰,在水中燃烧着,抓住机会向天字号的金丹挥去,一爪在他丹田上掏开了一个大洞。 段殊那引以为豪的、能同霞帔媲美的最强的盾,在伤势未愈的情况下,终于被刺穿了。 由于用力过猛,渡情自己也吐了一口血,向后躲开段殊的火,整个拳头鲜血淋漓,用手抹了一把嘴角,把脸抹得更脏了。 “阿弥陀佛,”他低声说,“这是还你该偿的债。” 蓝霜吹闭眼,留下了一滴泪,化成珍珠,坠向水底,混乱中无人发现,也无人去捡。 无名站在天外天的“勺柄”处,向下望去。 长风掠过,将云层全都吹散,让她能清晰地看见,魏荧正将钥匙放进那个北斗形状的凹槽中。 不需要别的动作,只是放进去,整条明镜便散发出通天的白光! 魏荧站在这山门前狂笑不止,一杆秤杆直指苍天,红布条被吹得猎猎作响,喊道:“有谁?有谁还能能在我之上! “我是开天辟地、衡量万物的神!” 他身后幻化出黑色的翅膀,向高处飞去,似乎在等着明镜开门,但他个人的能力明显不足以越过明镜,文如讳在他脚下垫起一方天梯。 “配角!”他自负地挥挥手,“全部都是供我驱策的小喽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在激动平息下来之后,白光也消失了。 大地没有因他而分开,山门也没有因他而颤抖,有的只是一面无限拔高的明镜,将他永远关在了下阙。 “怎么回事?”魏荧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了,挥着秤杆让文如讳带他继续向上。 第57页 无名看着他们越升越高,最终超过天外天的高度,快到广厦四层的高度时,终于上不去了。 魏荧太明白这种感觉了。 他是广厦出身的人,从小就追求爬高,但是生而为人的事实限制了他的能力——他永远也不能够到凤凰能随意翱翔的那个高度。 这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他在明镜前大吼:“怎么回事!!!” 文如讳也给不了他解释。 无名踩着无形的台阶,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一片云飘来,正好挡在魏荧身后,遮住无名在镜中的倒影。 魏荧不可置信。 “不对……这不对……是那个老太婆!是她!袁若渴!她骗了我!!! “不……不应该的……那她为什么要这样费尽心思问段殊那斯要钥匙?她已经被留在广厦了,那个恶心的老太婆! “没有错,我没有错……到底是怎么回事!开门!开门啊!放我去仙界!!!” 魏荧用力去敲击那面明镜,突然发现镜中自己的背后是一片白云,纹丝不动。 他茫然地回过头,问:“难道这就是仙界吗?” 回答他的一把冰凉的匕首,划开云雾直刺向他的喉咙! 无名愣住了。 魏荧歪了歪脖子,看着她喃喃道:“……不认识,又是哪里来的蝼蚁……” 匕首划在一片黑色的阴影中,完全没有接触到魏荧的实体! 这也是无名第一次见到魏荧的脸。 他相貌很英俊,口鼻都魏忠有几分相似,虽然体形纤细,但没有魏唯那么鬼一样的削瘦,浓眉大眼,上扬的眼角与唇角都带着浓浓的纨绔气息,根本没有一点袁若渴的影子,很明显不是什么亲生子。 无名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另一刀飞向文如讳,将她锁骨钉在了明镜上。 文如讳痛得大呼,没有了天梯,魏荧也掉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魏荧连声怒吼,只掉了几丈,就用实体状的阴影如吸盘一样攀住了明镜。 “什么人!”他终于注意到无名蒙着面,质问,“段殊的走狗!” 有寸心的台阶,无名还稳稳地站在空中,甩向他几个暗器,不管是眉心、心口还是丹田,无一例外都直接穿透黑影,打在明镜上。 魏荧躲都不躲。 那秤杆稍稍一倾斜,黑影就骤然增多,替代了魏荧的手臂! 暗灵根居然有这种能力,几乎就是无名的克星! 无名毫不犹豫,翻身跳下台阶,向大海逃去。 魏荧在半空中用黑影将她拦腰截住,影如利刃,从她腰部右侧划开,一直划到左侧。 无名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她听得到心弦越奏越急,每一寸撕裂的伤口都在瞬间愈合,当影子彻底划过后,她仍完好无损。 又一把刀出鞘,正割在那成实体状的影子上。 流血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魏荧撕心裂肺地大喊。 黑影顿时化作滔天乌云,向无名席卷而去。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名踩在云上向下冲去。 黑影穷追不舍,将她捞住,似乎想要把她双腿截断。 但她总是在瞬间就躲开一部分,既会受伤,又不至于被一口气锯开。 伤口于是总会在愈合,而她的匕首也能在这时,给黑影留下伤口。 这样重复下来几番追逐后,无名终于落到了雪地上,虽然完好无损,但也痛的满头大汗,甚至不敢张口喘气。 魏荧身上几处流血,却也没有一处致命伤。 “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他捂着手腕上的伤口,恨恨地盯着无名。 在一片纯白的雪地上,无名不停动作,躲避着黑影,体力消耗极大。 但是她也很快就发现,黑影的动作不如之前在空中时敏捷了。 是因为雪地太晃眼了! 无名想到这,立刻喊道:“他怕光!” 梅梢月从海底回了一声弦响,无名明白连吞是在说“知道了”。 无量海的浪涛开始剧烈震动,突然掀起一片惊涛! 浪涛下的阴影更盛,魏荧大笑。 然而下一重浪涛更高,直比明镜! 无名在这阴影下已经无处可逃,正在此时,整片海都被冻住了! 云破日出,浣雪坡如被两面明镜与当头烈日夹击,一时白光晃得人什么都看不清。 无名如修炼时在火中取物一般,轻易地在光芒中投出三把匕首,将魏荧的头颅割下。 刚刚还英勇无双的无名顿时脱力,向后仰躺在雪地上,扯开蒙面巾,大口呼吸,双手颤抖。 漆黑的秤杆掉在雪地上,红布条上溅了鲜血,颜色变深。 广厦中,溪北一拳挥向袁若渴,击碎孟秋格挡的一把铜鼎与药杵,隔着海水,将袁若渴震得吐血。 她目眦欲裂,在海水中燃烧起火焰,烧净了合欢的花针。 铃声响起。 缪夫人悬挂着金铃的红绸上,裹挟着冰蓝色火焰,终于将袁若渴紧紧缠住。 段殊已经无人可用,慌张大喊:“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三支青色尾羽的箭矢纷至,一支落在红绸上的金铃,一支落在袁若渴身前的水中,一支直冲袁若渴的眉心! “啊啊啊啊啊啊!”袁若渴猛的挣脱红绸,伸手截住眉前那支箭,将箭一折两段。 下一刻,金铃上突然雷光大作,与袁若渴身前那支箭连成一线。 方漱手持长剑,从段殊背后冲出,一剑带着金色的雷电,压着那条线,直刺入袁若渴的丹田! 整个销魂窟内,金银两色的雷光、红蓝两色的火焰,外加红绸蓝焰,花针纷纷扬扬四散,还有各种灵根的修士与魔修缠斗,第一次将“万紫千红窟”的名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上阙的雷声与下阙的龙吼同时响起,石破天惊。 第40章 雪晴 南门雪带着众人从海中走出来。 寒魄将魏荧的尸体收拾了,抛进海里。 连吞感叹道:“其实我也算与灶鬼打过交道,他之前一直想找一个大夫,能为他控制手下的人,没想到后来找到了常扬。” 南门雪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拂去肩上的雪花:“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会是那样的大夫。” 寸心手里抚摸着溪北送的珠钗。 “我能感觉到,”她说,“他们都还在广厦,平安无事。” 解冻的海浪冲刷着浣雪坡边缘的礁石。 “都快去吧,”南门雪说,“寒魄,你跟霜刃也去,我有两封信想送,你带给怀昱,她带给霜吹。” 寒魄收下信,点头答应了。 连吞临走前似乎有什么预感,回头对南门雪说:“多谢。” 南门仍是温和地笑着,说:“为民除害,谈不上什么‘谢’字。” 连吞不知再说什么。 南门又说:“密匙保存好,随时回家来。” 连吞点了点头。 众人一路沉默地走向明镜,原本被钉在原地的文如讳已经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他们也没有再追的意思。 在打开山门的时候,霜刃突然哭了。 无名以为她是被白光刺到了眼睛,赶紧为她接住珠泪,递给她,她却摇摇头,挥手一抛,将珍珠扔进了大海里。 连吞心里有些慌,问道:“怎么了?” 霜刃:“他死了。” 寸心茫然:“谁?” 寒魄也流下了眼泪,声音沙哑地说:“我也早有预感,先生他几年前就提过两次,说可能快要离开这世间了。” 连吞回头望向浣雪坡,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无名也看了一会,轻声说:“雪停了。” 霜刃没有回头看,对连吞说:“你不用介意,他从前说过,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照顾好你,哪怕见一面也好,如今你很好,他也算放心了。” 连吞抚摸着怀里的梅梢月。 第58页 “待此间事了,”他对无名说,“我们再回来吧?” 无名点点头。 销魂窟内,海水被引出去一部分,剩下的正一点点被蒸干。 袁若渴死在方漱的剑下,双目还睁着,被段殊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江琛一副主人做派,先让手下将广厦外的“魏”字匾额都取下来,木头拆了重新整治,又让二层三层四层也全都把地板拆了,给广厦做梁柱。 段殊手下死的死伤的伤,只能答应,暂时在一层的别院安排好。 蓝霜吹倒是没什么意见,听谁说什么都淡淡的,还问溪北:“高义被段家的双胞胎杀了,你回我这里来吗?” 溪北当然是断然拒绝,还怕方漱误会,跑得远远的。 边淮帮完忙,带着缪夫人先去查了鸣凤阁,分好了足够的报酬才去玉京,要去给腓腓买鱼。 “现在忙啊,”江琛让他自己去,“赶紧趁这个机会,给广厦透透气,透透光,不然我院里的竹子长不好!” 修仙者做什么都比凡人快,很快就将整栋广厦全部打通,从上面搬了一堆东西到底下,再不能住人,开了很多扇窗,终于让广厦底层的百姓见到了阳光。 斩妖铃也在之前就撤下来了。 这就是霜刃来到这里时,所见到的样子。 “人间果然很美,”她自言自语道,“先生应该再来看一眼的……” 寸心先绕过方漱,去见了溪北。 “连图案都没有啦?”她拉着溪北的手臂,来回仔细看,还想看别的地方。 溪北面红耳赤地推开她:“化神的时候就当作药材消化掉了,刚才又用光了夜合的法力,所以以后身上都不会有那些痕迹了。” 寸心:“太好了!以后全部都是我的了!” 溪北笑道:“本来就都是你的。” 无名跟着连吞去见渡情,与他们喝了杯酒。 “上次还没来得及说,我终于听说你和霜妃的故事了,”连吞笑道,“挺感动人心的,但是考虑到我还欠你人情,就不多谈这件事了。” 渡情看着头顶的梨树,自己给自己倒酒。 “算不上你欠我的,”他叹气道,“段遗星的天字号从前就辜负过霜妃,早该有这一天了。” 连吞:“这个没听过,怎么讲?” “夜合知道吗?” 渡情右手比了一个花开花合的手势。 连吞:“知道一点,没听过细节。” “合欢树是有灵根的,听见乐声就会共情,能开能闭,还能随风起舞,被蓝霜天从沙洲里找到,用来控制手下人。 “她从前有个叫做华年的乐器,只要把合欢的种子埋在人身体里,奏起乐器,植物在人皮肉下起舞,就能使人痛不欲生。 “当然,自从她当年在焚炉犯下过错之后,人们就开始传言说她能操纵人心,后来她就没有再鼓瑟。 “因为她怕这种传言会引起广厦百姓对蓝霜吹的怀疑,看破她的妖修身份。 “但是蓝霜吹是妖这件事,最后还是被人知道了。 “因为天字号在入生死门之前,一直在蓝霜吹手底下做事,也就是后来高义的位置,曾经骗取过她的真心,不仅没有种下夜合,还知道了她妖修的身份,甚至骗她说出了自己的弱点,也就是妖类和人类不同的听觉能力。” 无名:“他那时是段遗星的人吗?” “不是,”渡情捻着一片掉落的花瓣,“他是得知了世家密匙的密辛,打算往更高处爬,所以主动带着妖修的秘密投靠的段遗星,后来才有了斩妖铃。” 连吞:“死有余辜。” 三人喝过一轮,连吞去上了一支香,与无名一同告辞,渡情不送。 连吞:“去见见段三公子?” 无名摇头:“算了,仁至义尽,去了只会听他发脾气。” 连吞又找到缪夫人,让她给连珠带去一枝红树的枝桠。 无名:“没有别的事了吧?” 连吞回头看看这个待了十多年的地方。 “没有了。” 溪北要随寸心回天外天,霜刃留在了蓝霜吹身边,寒魄则带来了江琛。 “去浣雪坡,一路吧。” 江琛显然已经知道南门雪逝去的事,表现得很淡然。 无名:“你不留在这里接手广厦吗?” 江琛摇头:“有霜妃在,没什么大事,段三公子也是聪明人。” 只是众人再度回到浣雪坡,那个满头白发、笑容温柔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化雪时比落雪时冷。 他们赶到雪榭时是晚上,那个人如一缕月光般随风消散了。 只留下雪榭旁一株寒梅,开得正好。 江琛借来连吞的梅稍月,弹了一首隽永的曲子。 连吞站在远处的雪地里看着月,无名看着他。 “我听出来了,”无名说,“是春雪将融,是不是?” 连吞笑着点点头。 “你看天上那朵云,”连吞说,“可能就是寸心和溪北的家,虽然天地如此广阔,但在他们心中,只要能在一起,哪怕是方寸之地,也甘之如饴。” 无名拂起衣摆,在雪地中坐下,将蒙面巾摘掉收起来。 她掬起一捧玉尘雪,吹散在风中。 “你知道吗,”连吞也挨着她坐下,“霓尘就是取的这个意思。” 无名:“这片雪?” “对啊,”连吞笑着在雪上画了个圈,“腓腓只喝玉尘雪,又怕烫,边小狐狸就用陶瓷给它盛水,又用冰冷的火焰烧水,这样就不会将鼎烧热,随时能给它喂水喝。” 无名想到连吞曾经很想碰霓尘的样子。 “我小的时候,也喜欢在圆形的东西里待着,尤其是陶瓷这种冰凉的东西,能把自己围成一个圈,”连吞自嘲道,“第一次看到边小狐狸想要炼药,腓腓躺在里面不出来的样子,我就很想要霓尘了。” 无名笑:“霓尘怕是盛不下你吧?” “盛不下。” 连吞又抬头去看月亮。 “从前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不够大。 “四面八方,古往今来,就像一方浅池,一场大梦,不够我一个翻身。 “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深不见底的瀚海,浩瀚无垠的云天,甚至有段时间,不知道该去往何处,遁入了空门…… “直到我听说,还有另一个地方—— “仙界。 “打开这扇无聊世界的大门,那里总该能将我盛下了吧? “结果只是一句谎话。” 无名摸了摸他的头。 “你知道你还有哪里没有去过吗?” 连吞看着她,乖巧地摇头。 无名笑着把手收回自己的心口,说道:“你还没有去过我心里,要不要试一试?” 连吞点头:“好啊好啊!” 无名:“我心里还有这个大千世界,众生芸芸,每个无辜之人的喜悲,含冤者的哀怒,还有这月亮,雪景,和寒梅,盛得下你吗?” “盛得下,”连吞小声说,“我还可以变得小一点,再小一点。” 古往今来曰宇,四面八方曰宙——《庄子》 第59页 溪北也站起来走来走去:“情况紧急时,不用乐器也能发声。” 寸心:“嗯……那就只有这样,我帮你藏住声音,你先发制人,出其不意,一出手就先把她的手指废掉!” 溪北还有些犹豫。 寸心:“你不敢吗?哦,等等,我知道了,你不信我会帮你?” 溪北不再犹豫:“但如果我没做到,会立刻受制于人,溪南知道是你用能力帮了我,到时候你要怎么逃?” “逃命你就放心吧,”寸心自信道,“我是方家天外天的人,往天上逃,谁也抓不住我。” 溪北点头,两人商量好,听隔壁还在公干,悄悄先熘出去,藏在院子里。 等到快天亮,蓝霜天才终于出来。 蓝霜天怀里抱着一个漆黑的木筝,看起来精神饱满,额头上一枚霜花,只是着白衣,仍然如从棺材里走出来的人一般阴森冰冷。 溪南穿得松松垮垮,打着哈欠送她出来。 两人走到门口时,沙洲的风越来越大,一股从下吹来的风把风沙扬了起来。 溪南低头与蓝霜天吻别。 就着这遮掩的白沙,早就换成一身白衣、用白布蒙面的溪北突然冲出来! 两团真火率先烧上了蓝霜天的双手。 蓝霜天表情扭曲,尖叫一声,先用冰覆盖上双手灭火。 因为不知道来人是合欢殿的,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按筝,溪北顺利冲到她身前,手起刀落,将她十根手指全部切了下来! 寸心推掌,将溪南挡在一边,又勾手,把十根手指全部吹飞,埋在沙子中 溪南自知增援不及,大喊:“溪北!她是被灶鬼逼迫的!” 溪北果然停下了动作,双脚分别踩着蓝霜天血淋淋的两只手,用刚抽出的剑指着她的眉心,厉声喝道:“你是否被逼无奈?!” 寸心在一旁看得咋舌,心想:杀啊!不杀一会出了变故怎么办? 没想到蓝霜天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人,尖声答道:“我一心只为救魏影从,问心无愧!” 这都什么跟什么?寸心听着匪夷所思,真想冲去问这个蓝霜天,是怎么把这强词夺理的话说得如此正直。 “你问心无愧?你问心无愧!” 溪北一剑刺在她额头上,划烂那枚霜花。 “我今日替你师门清理门户,杀了你这心肠歹毒的魔头,血祭沙洲百姓!” 蓝霜天死不悔改,闭口不言。 溪南眼看蓝霜天要死,怕自己也保不住,赶紧质问:“你就是这样报答殿主的?!” 溪北又下不去手了。 溪南一看有戏,又补充道:“杀了殿主唯一的亲姐姐?你的家人可不是殿主杀的。” 寸心无奈了。 溪北收剑。 “这是唯一一次,”他说,“今天我放你走,从此与蓝霜吹再无瓜葛,下一次,我会亲手取你狗命。” 溪北走了,走之前将那十根血债纍纍的手指剁成了肉泥,没有给这两人留一个眼神。 蓝霜天手掌颤抖,半天躺在地上不动。 重圆追问:“那后来呢?” 寸心笑道:“后来他欠了我情,只好以身相许啦!” 溪北解释道:“你会遇见很多人,有人想让你放下一切跟她走,有人想为你放下一切跟你走。 “但只有一个人,她愿意陪你承担,让两人的命运彻底交织在一起,以后便再也分不出彼此。” 第26章 喜酒 寸心和溪北的故事不长,都是年纪不大、机缘却很巧,感情来得气势汹汹,没什么波折就在一起了。 这给重圆当课本还不太够,寸心又给他讲了些别人的故事。 不过她讲了半天,溪北忍不住打断。 “你这些全是话本,都经过美化,每个都不太现实。” “那你来,”寸心说,“我离开家的时间本来就短。” 溪北想了想:“给你讲蓝霜吹和渡情的故事吧?” 连吞来了兴趣:“这个不错,这个好,我都没听过,就讲这个吧。” 蓝霜吹与她的姐姐蓝霜天曾经都是南门家的人。 连吞惊道:“一开场就这么厉害?” “她们原本没有姓氏,出了浣雪坡之后,怕在外混得不好,有辱南门家的名声,所以不敢取南门的姓,甚至不敢取‘南’这个字,只取了个谐音的‘蓝’。” 连吞:“这么看来,南海珠只用了南姓,还是胆大包天了。” 重圆:“南海珠就是困住鸿鹄的人吗?” “对,”溪北扔给重圆一个干坤袋,“我还没来的及检查,你要了解人间,可以先翻翻他的东西,看看恶人是什么样的。” 重圆像个孩子一样在袋子里掏来掏去,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动。 “不杀无辜之人”,这句话就是南门家传出来的,要求她们铭记在心,不要滥用修仙之人的能力。 来到上阙以后,蓝霜吹留在了广厦,而蓝霜天留在了沙洲,据说曾为沙洲的百姓除过魔兽,又因为是冰水双灵根,能提供水,名声很好,被称为霜女。
第60页 广厦也因此招揽过她,给她和蓝霜吹留了一个很高的位置,就在需要大量用水的三层合欢树。 但后来魏影从和妖修的事闹大后,蓝霜吹认为魔修连累了太多无辜的人,所以支持广厦;蓝霜天却选择了魏影从,甚至还默默爱上了他,从此对魏影从一往情深。 “等等等等……”连吞打断,“我记得刚才好像还有个故事说,蓝霜天和溪南……还有合欢殿的各位……?” 溪北连忙解释:“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很清白。” 蓝霜天此人虽然是修仙之人,但自从入了魔道之后,便极其重欲。 可魏影从对男女之情不屑一顾,只顾自己的修魔大业,蓝霜天就只好让合欢殿每天给她送人伺候。 重圆还在掏南海珠的袋子玩,问:“这样也算感情吗?” 溪北:“我觉得不算。” 再说蓝霜吹,她在感情方面与蓝霜天有异曲同工之妙,都似乎没有感情,却又似乎很深情,喜好性格张扬的美男子。 而广厦美男虽然不少,张扬的还真不多。 之前一个魏影从已经闹翻走了,如今只剩下一个能搞事的,就是妖僧渡情。 连吞又说:“你先告诉我,他们俩是谁甩的谁?” 溪北:“……渡情甩的蓝霜吹。” 苍龙的腹部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寸心:“你好像很失望?” 连吞:“渡情天天闹事,从来没吃过瘪,我一心为民,尽心尽力,现在广厦百姓肯定都在骂我,我失望一下不行吗?” 渡情这个人,每天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就是——“追啊!”——也不是要追女孩子的意思,就是纯粹闲得没事,喜欢看热闹。 某次他这个热闹,正好看到了蓝霜吹的头上。 当时蓝霜吹的手下高义,本来一直与蓝霜天互通款曲,蓝霜吹心中对姐姐有思念之情,对手下也很放松,所以一直不当回事。 直到一天,高义在一层一间酒楼里喝酒,遇上了段家的一对双胞胎,调戏不成,酗酒逞凶…… “等等,”重圆又打断他,“刚不是说他喜欢蓝霜天的意思吗?为什么会调戏双胞胎?” 寸心给他摆手:“有很多人都是这样,就像连吞吃饭,吃着河里,望着海里,见多了就见怪不怪了。” 三个人打了起来,高义渐渐不敌,不小心用了魔气。 渡情当时也在,出手帮了段家的两位,还喊:“怎么不追?” 事情闹大,多人围观,三个一直打着,追到了销魂窟,四层魏家、二层段家、三层蓝霜吹都来了。 “你跟姐姐修了魔道,是不想同我在一起了吧?” 蓝霜吹问高义。 合欢殿的人平日听蓝霜吹这么说,都很习惯,只因蓝霜吹一向把所有手下都当作自己的情人一般。 高义梗着脖子回答:“不敢背叛殿主。” 蓝霜吹便说:“那你去问问,魏宗主还能不能留你,能的话,你还是陪着我吧。” 渡情一听,这不得了。 “传说你是个妖女,怎么结果是个痴情女?他这样对你,你居然还如此忍他?” 蓝霜吹难得听人这么说,很是感动。 连吞:“这误会大了,有人解释吗?” 溪北:“谁敢解释?” 魏忠此时早就暗中投靠了魏影从,又不想如段家的意,硬是把这件事压了下来,留住了高义。 连吞:“所以连彩蝶才说魏宗主是个魔头,怪不得……” 溪北:“这件事也没过几年,你没听说?” 连吞懊恼道:“我就回连家待了半年,教导教导我小师妹,回来就错过这么大一个笑话,可气不可气?我要是在,就这一件我能笑渡情一辈子。” 不止渡情误会,蓝霜吹也误会了。 这件事之后,她就经常往一层走动,时不时去华音寺听课,整日与渡情攀谈。 “她不是妖吗?”重圆问,“无名说,广厦一层有斩妖铃。” 溪北:“正是因为她是妖,每天忍着斩妖铃的痛苦,还坚持要去一层寻渡情,这件事才令人唏嘘。” 连吞:“我猜渡情也少不得感动,他松口了?决定还俗了?” 溪北摇头:“没有,几个月后,他郑重地拒绝了蓝霜吹,亲自把她送回了三层。” 连吞大笑:“他是不是见到蓝霜吹养的男人就傻了?见到你了吗?” 溪北无奈:“我没见到,溪前说的,他说渡情看着是个高僧,泰然自若,还给寒潭里的蛇挨个拔了毒牙。” 连吞:“……还是闲的。” 重圆:“这就完了吗?好像没什么意思啊?蓝霜吹是什么妖怪?” 溪北:“这我还真不知道。” 重圆摇摇头,继续去掏袋子玩了。 连吞感慨万千:“你们说,渡情他动情了吗?” 寸心:“看不出来,若说他无情,拖拖拉拉几个月是怎么回事?若说他有情……我也想像不到。”
第61页 溪北:“我也想像不到蓝霜吹动情,她给我的感觉其实很像泉客,一直在学习人类的感情,但就是学不来。” 连吞:“确实很像……圆圆!你在干嘛?你烦死了知道吗?刚才我就忍你很久了,现在无名保不了你,我能一口吃了你知道吗?” 重圆无辜地把手从干坤袋里掏出来:“溪北让我玩的,这里有人类的东西,我都没见过。” 寸心:“有什么啊?怎么这种声音?” “看不到里面都是什么,白茫茫一片……”重圆说,“好像是草。” 连吞:“有多少?” “千斤有余……” 三人:“……” “齐了齐了,”连吞拍手,“再问小狐狸赊万两金沙,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寸心:“小狐狸会赊给你?” 连吞自信满满:“他不会,珠儿还不会?如今连家边家都是她的,这点钱都不借岂不是白疼她了。” 东西都凑齐了,如果无名也化神,再有溪北,四人在这大陆上就真正意义上的什么都不用怕了。 连吞三个都心中满怀期待。 只苦了重圆,还摇着鱼尾频频去看无名,时而做苦恼状,时而做困惑状。 而无名也争气,没有花太久的时间。 在听完蓝霜吹的故事之后,连吞就感觉到这一带海域上空有云在聚集了。 十五天后,雷云已经聚好,开始有雷噼入海中。 “听到雷声了吗?”连吞问重圆。 “听到了……” 海里声音很大,但一点见不到亮光,雷噼到半路,早在浩瀚的海波中消散了。 再大的雷,斩不开海。 连吞沖寸心抬了抬下巴:“来,圆圆,让你寸心姐姐给你用布把眼睛包上。” 重圆:“为什么?我想看着无名。” 连吞慈祥道:“万一她死了,你想看着她死吗?我们不能这么残忍啊!而且万一你突然开窍了,真的哭了,泪珠掉到海底沙尘里不见了,那岂不是白费工夫?” 重圆乖乖被蒙上眼睛,伸手想去触碰无名,被寸心牵住。 “别靠近她,第一道雷已经噼下来了。” 重圆无措地紧紧握住寸心的手。 “听到声音了吗?”连吞紧张道,“第二道雷也噼下来了,哎呀,真可怜,无名都糊了。” 重圆反覆确认:“真的要噼八十一道雷吗?” “当然啦。” 苍龙环绕着无名,翻了个身,露出白肚皮,把背在地上悠然地蹭了蹭。 “不吃苦,不受累,怎么能成仙呢?是不是?” 重圆又听到一道雷声,声音都有些颤抖:“不能不成仙吗?我不能替她吗?” 寸心:“你真的有这个心啊?!好可怜,快来姐姐怀里。” 溪北赶紧阻止:“不行,不过这个坎,以后自己遇见危险就会手足无措,别人遇见危险也不能行侠仗义,如果无名不是所向披靡的无名,那你还会喜欢她吗?如果你要她不这么做,那你喜欢的无名还是无名吗?” 重圆心中数着雷数,麻木地摇了摇头:“不是了,可是现在我想她是我的,我不想她继续这样了。” 连吞严肃道:“所以你还不够资格站在她身边,所以无名是我的,懂了吗?” 寸心:“哎呀你真烦,别跟圆圆说得这么严厉。” 海上气候多变,积云越聚越多,大雷引来小雷一起噼,雷劫噼到第三天,重圆枕在寸心膝上,蒙着眼仍面对着无名的方向,大家都不说话了。 这时卧龙渊来了一个新的泉客。 她额间一片六出的霜花,与蓝霜吹、蓝霜天的服饰相同,溪北与寸心立刻就警戒起来。 连吞只与蓝霜吹打过一次照面,还是在战斗时被带来带去有些晕眩,早就忘了,还问她:“你也是新生的泉客吗?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她有些犹豫地看着重圆。 “你们这是在……?” 重圆听到来了个同类,终于能与同族“重圆”了,可是根本不理人,一心还想着无名。 寸心见这泉客没有恶意,给她比了“嘘”的手势。 她没太理解地点点头,自我介绍道:“我是浣雪坡的侍女,名叫霜刃,家主请你们一聚,喝杯喜酒,还说有礼物相赠。” 寸心:“什么?什么喜酒?” 溪北:“你家主人是谁?” 连吞:“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霜刃挨个答道:“谁的喜酒,我也不知,只是原话是这么说的,让我带到就好,家主南门雪,曾告诉我,龙吼如雷,往有雷声、或者卧龙渊之类的地方去寻,就能寻到幼龙。” 寸心:“幼、幼龙?” 连吞:“……我早就成年了,只是体型还在长而已!” 溪北:“我们现在有人在渡劫,还要再过几天才能去。” 霜刃稀奇地看着无名,显然也是没见过渡化神劫的:“不急,我们家主说,他都等了几百年了,没什么等不了的。”
第62页 于是霜刃也留在这里,等了几日。 雷云终于散去那天,重圆第一个问:“无名怎么样了?” 连吞:“你自己看吧。” 寸心给他把眼前的布摘下来。 他见到完好无损的无名睁开眼,冲着他微笑,眼角终于落了一滴泪。 “哇!”霜刃大惊,“这、这是珠泪吗?!” 寸心眼疾手快,一把将珍珠握在手里。 重圆游过去紧紧抱住无名,有话急着想要对她说。 “我对你有情,我对你有情!” 第27章 欣慰 到底随不随霜刃去浣雪坡,众人还讨论了一番。 “天外天就在浣雪坡的正上方,”寸心最后决定,还是去看看,“见势不妙就跑,有龙有我,还有化神的无名,不会跑不掉的。” 霜刃在路上反覆跟众人解释:“我家主人是很温柔的人,你们见了就知道了。” 无名则一路都忙着安慰重圆,告诉他这种情,其实是母子情…… 众人:“……” 另外她还严厉斥责了连吞三人。 “三岁看到老,他现在什么都不懂,你们教什么他学什么,这样骗他,以后叫他做个什么样的人?你们能负责吗?” 连吞内心相当疑惑,段殊是不可能的,就是个什么样的老乞丐,竟然能教出无名这样的性格? 上岸后,连吞三人规规矩矩给重圆行了大礼,隆重致歉。 连吞自己揭了一片龙鳞给重圆。 寸心也掏出了全部家当,还有天外天的信物。 溪北身无长物,只能与他击掌为誓,承诺永远欠着他一份大恩,化神之后再思回报。 霜刃看他们这样很有意思,也缠着无名与她攀谈:“我们泉客的眼睛有些问题,不管心中有多动容,就是很难流泪,有些人被折磨到死都哭不出来,你这一生能得到一颗为你而流的珠泪,是和他有相当深的缘分。” 连吞讪讪道:“挺招鱼类喜欢。” 寸心凑过去问:“这你也吃味,不会是来真的吧?” 连吞“哼”了一声,没理她, 寸心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跑到溪北身边与他咬耳朵。 浣雪坡的雪,又称为玉尘,和沙洲的白沙相比,说不出哪个更厚。 这里常年落雪,积雪太久,下层被上层压地十分踏实,鱼眼边缘偶尔会有鸟类的妖怪,试探着来取上层的新雪,打算带去各处卖。 但敢落在岛上的,一个都没有。 两个泉客上岛,将鱼尾化作一双腿,都赤着脚踩在雪里。 海里的妖怪是变温动物,寸心有霞帔,无名与溪北又都是体修,一行人完全不觉得冷,反而都新奇地看着纷纷飘落的雪花。 寸心:“这得是下了多少年的雪啊?” 霜刃:“我不知道,听寒魄说,他来这里时就在下了,那就三十年了。” 寸心:“寒魄是谁?” 霜刃:“是只白鸿,也是主人的侍从。” “三十年可不止,”连吞说,“我小的时候就在海里远远看过这里的雪。” 霜刃笑道:“我家主人都知道,但是他已经发誓再也不离开这里,只能一直等你上岛。” 寸心疑惑道:“他不能离开岛,那你是自己从衔月港来的?不是说这里是下阙的禁地吗?” 霜刃惭愧道:“我是十几年前来的,当时那里来了一个上阙人,自称南门家的亲戚,要泉客给灶鬼交岁贡。 “我和我丈夫不同意,他杀了我丈夫,幸好我天生三灵根里有水,逃掉了,仗着这几分本事,一时冲动,想来找南门理论。 “结果上岛之后,才发现那人根本不是家主的什么亲戚,他只是早些年来下阙游历,差点葬身鱼腹,被寒魄救了一命,在浣雪坡停留了几日,后来出去就打着南门家的旗号,玷污我们家主门楣。 “但家主不能出去,我自己又法力低微,不能报仇,我就只好留下来了。” “居然……” 寸心没说出口。 居然在那样的泉客中,也有好人? 无名摸了摸重圆的头,说道:“人是环境培养出来的,不能以种族论好坏,泉客也是一样。” 寸心:“南海珠这人,是真正的恩将仇报。” 白鸿救了他,他出去后学了本事,反而回来奴役鸿鹄,这样歹毒的心思,从那日在明镜山中,他怂恿常扬要回金丹的言论中,就可窥见一斑。 霜刃不知道这些,也没有多心,还说:“是啊,当时有一些泉客惹不起,就换了岛屿,剩下留在那里的都是些奸商,你们可曾路过被宰过?” 众人心想,岂止被宰过,差点被宰了! 寸心:“还好还好,那寒魄又是怎么来的?” 霜刃:“寒魄的父母早年意外殉情了,他伤心过度,来这传说之地寻死,结果家主反而为他开解,后来他慢慢看开了,也不想再入俗世,就一起留在这里了。” 连吞:“……冲冠一怒的泉客,看破红尘的鸿鹄,今天我也是长见识了。”
第63页 霜刃眉飞色舞道:“见了我们家主,你才是真正的长见识呢,他是个神仙一般的人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芝兰玉树风度翩翩!” “哎?”连吞笑道,“你家家主,比这位如何?” 他指溪北。 溪北:“……别胡闹。” 霜刃认真看了看,还思考了半天,才说:“是不一样的风格,这位上仙呢,确实气质一流,让人见了忍不住垂涎……” 溪北:“……” 霜刃:“但是我们家主呢,是让人见了,却不敢有任何肖想的!” 连吞:“抬得挺高,我们见了再说吧,光是这琴棋书画,我就自认有一样不能低他一头。” 霜刃不屑道:“上一个上岛的人也是这么说的,后来他把琴摔了。” 众人:“???!!!” “雪榭”位于岛的正中,是一个红色小亭,在雪中显得格外新鲜可爱。 众人踩出唯一一串脚印,向雪榭走去。 亭里坐着一个人,白发披散在肩上,穿着一身单薄白衣,披着蓝色披风。 他远远看到众人,就起身走出亭外相迎。 霜刃吃惊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主人走出这个亭子!” 连吞一直在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南门雪呢? 完全没有印象,他为什么要请自己,难道是父母的旧识? 无名最早看清南门雪的相貌,忍不住称赞:“这当真是个神仙人物。” 他二十多岁的容貌,端得是风华绝代,肤白胜雪,白发白眉,连睫毛都是白色的,按理来说是下阙人的长相,却长着一双上阙人才会有的凤眸,瞳孔灰白,神色温柔,身形修长。 看着他走来时,锦衣飘飘,只觉他脚下步步生莲。 他手里握着一桿白□□箫,对众人抱拳,一个优雅的点头道:“在下南门雪,贸然相邀,却不能远迎,还望各位谅解。” 寸心直白道:“你到底要我们来做什么呢?” 南门雪笑意盈盈:“方大小姐来的巧,昨日还有方家的人来找你。” 寸心被噎得说不出话。 “屋里请。” 南门雪给各位带路,进了一间青砖小院,众人犹豫不前,他也不勉强,就请大家在亭中稍待片刻,自己去取东西。 但他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望着连吞道:“你叫什么名字?长得与你母亲真像。” 连吞:“连家都说我更像我父亲,姓连名吞。” 南门雪失笑,直言道:“不是什么好听名字,他们还是孩子心性。” 连吞不置可否,南门摇头进院了。 寸心问霜刃:“他怎么不叫你去取?白鸿呢?其他的侍从呢?” 霜刃:“去找鱼吃了吧,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寸心:“什么?这么大一个岛,只有三个人?” 霜刃:“对啊,南门也不是什么世家,从来都只有我们家主一个人,他也从来不把我们当作侍从看待,相处起来就像朋友。” 霜刃给他们看自己雪一样的簪子,造型是一扇贝壳,非常精緻。 “这就是家主送我的。” 过了一会,南门雪风尘僕僕地出来。 他先在厅中坐下,取出酒杯、酒罈,给众人每人都倒了一杯酒,唯独他自己没有。 连吞心中有些奇怪的预感,问他:“你说这是喜酒?” 南门点了点头:“是不是误会了?霜刃已经去找你了,我才想到,似乎没有说清。” 他拿着那坛酒说:“这是你父母当初喜结良缘时,送我的喜酒。” 众人有些惊奇。 连吞端起酒杯,修长的手指有些轻颤,闻了闻味道。 溪北还很戒备,没有端杯,无名也没有褪下蒙面巾。 寸心尝了一口,称赞道:“好酒。” 南门笑答:“沉了千年,自然是好酒,你们运气很好,我一口也没有捨得喝,把这坛酒埋在雪下,想着日后连吞也成家立业,再拿出来。” 寸心笑得咳了起来。 连吞耳尖微红:“女儿红吗?” “不知道你是男是女啊,”南门嘆息道,“岛上当时只有我一人,也没有谁能传个音信,后来知道了,反正男女都没差,就没捨得取出来。” 无名:“那怎么今天拿出来了?这么贵重,我们不好……” “哎。” 南门打断她,示意她不要客气。 “当初连吞的父母曾经有意把他託付给我,可惜他出生时不能化龙,怕他耐不住这里的严寒,暂时还是留在了沙洲,后来他自己回到海里,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又迫于不能出岛,一直没能陪在他身边,说起来真是惭愧。” 连吞有些信了,连家人甚至不知道他父亲是龙,更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出生时不能化龙的事。 “你们既然是一起来的,应当都是连吞的朋友吧?”南门雪说,“很多年前我就听到海中渡劫化神的雷声了,猜想一定是他,如果再不趁这个机会,把酒喝了,怕不日他便突破大成,再也尝不出这酒的滋味了。”
第64页 众人都注意到了,南门说的是“尝不出滋味”,而没有说“飞升后没有机会”。 由此看来,南门雪应当是知道明镜散人没有飞升仙界的事。 连吞将酒饮尽,坦然道:“我一直没有参透最后那一层。” 南门雪苦笑道:“我也是啊,如果你父母还在,知道这个消息,也会很欣慰。” 众人:“?” “先说正事吧,”南门从袖中取出一个凹凸不平的雪球,“我本想送你点什么礼物,好尽一尽这当长辈的心,只是家里没什么值钱东西,按说最珍贵的就是这把山门钥匙了,可是也没什么大用途,先给你拿着,别的容我再想想。” 连吞不知说什么好,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没什么不对,用水球裹好,收起来了。 “……谢谢。” “我们现在就正在凑这个钥匙,”寸心说,“这是第五把了。” 南门雪:“凑它做什么?还差哪家的?” 寸心:“焚炉魏家的,还有一个,可能在我家云海霞肆。” 南门点头:“你家是有一把,魏家怎么去了焚炉?” 寸心:“你不知道魏影从的事吗?” 南门雪摇头:“与世隔绝太久了,不知道如今外面怎么了。” 寸心简要说道:“广厦段家想要取代魏家,魏家撑不住,勾结了焚炉的魔修魏影从,放任他作恶多端,吃人无数。” 南门吃了一惊:“人吃人……从前闹天灾时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没想到魏家这么快就堕落到这种地步了,那被段家把广厦拿回去也好。” 无名:“什么叫拿回去?” 南门雪:“百年前的广厦,原本就是段家当家作主的。” 第28章 山门 无名很是震惊:“也就是说,广厦已经易过主了?” 南门感慨道:“你们太年轻了,还不知道当初段家的事吧?你们知道天灵根是不详的灵根吗?” 连吞与无名对视一眼。 南门雪:“我就是天灵根。” 寸心:“怎么这么多天灵根?!” 溪北:“……” 南门雪:“怎么?还有谁也是吗?” 连吞怕无名说出来,赶紧自己先招了:“我,我是水灵根,但我只是大夫,掀不起什么波浪。” 南门雪诧异道:“你是大夫?自学的?背后背的是梅梢月吗?” 连吞点头,把琴放在亭中的桌上。 “太多年没见过梅梢月了,”南门笑着抚摸琴身,“你是不是把琴弦都勾坏了?” 连吞点头。 南门雪:“所以我才发明了心弦。” 众人:“!” 南门雪笑道:“你母亲当初弹琴很好,想要教给你父亲,可惜龙的攻击性太强,弦又太脆弱,他不能碰弦,我就干脆帮他把弦都剪掉,让他用心去弹。” 连吞好奇:“我从没听过他弹琴,弹得怎么样?” 南门笑:“不怎么样。” 连吞又想到摔琴的江琛,问道:“我娘的琴艺,应该不如你吧?” 南门点头:“当初远在我之上,但一千年过去了,拿当初的她与现在的我相比较,当然是我要技高一筹。” 众人又鄙视地看连吞。 寸心:“原来你随你爹了,练了这么多年还不如人家。” “音乐这方面,很多时候也看天分,我后来又认识了一位朋友,”南门把手中的白玉箫递给众人看,“他一个人来下阙游历,曾在我这里盘桓过几日,在乐律一道上,是个奇才。” 南门雪看着连吞,说了和他以前说过的一样的话:“如果你母亲还在,一定与他有的聊,而且他奏箫比我有更深的领悟,走之前送我这把玉箫,取名为怜香,我没什么家当,只能送他一枚雪做的扳指,取名惜玉。” 是江琛的风格,他现在还带着那个扳指。 南门雪怀念地看着亭外的雪景:“我这些年停驻在这里,看了太久的雪,已经快忘了别的颜色是什么样子了,难得来了这样一位性情中人,我弹琴、他吹箫,一曲《箫韶九成》,把凤凰都引来了,好不热闹。” 他伸出一只手,接住亭外飘下的一片雪。 “那天雪停了半日。” 众人一时听住了,无名问:“你为什么不能离开这里?” 南门雪不再回忆,坐回来说道正题:“我的灵根与常人不同,非但是天灵根,且是变异灵根,而且是经过两次异变的雪灵根。” 这可比灶鬼魏影从还要特殊了,也是独一份。 “天灵根是不详的,会带来灾难,”南门说完,赶紧又对连吞补充道,“当然了,这也只是根据我以往的经验得出的结论,可能你就是个特殊的例子,能造福百姓呢?这都未可知。” 寸心:“以往的经验是什么意思?” 南门雪用玉箫指了指亭外:“我曾经破过一次戒,去了上阙,从那之后,这里就开始下雪,我自己也无法控制,雪越下越大,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第65页 “还有一个例子,”南门对无名说,“就是段家。” “你不是疑惑,为什么广厦会易主吗?” 无名点头。 “就是因为从前段家出了一个天灵根,你似乎和段家很熟悉,应该知道他家的火很厉害吧?” 无名:“很强,火灵根本来就是五行中最强的,他家的火温度尤其高。” “对,”南门嘆气,“号称能熔天地。” 溪北反应过来:“熔天……地?” 南门看他们都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笑道:“这就不信了?所谓焚炉天堑,正是那个火灵根的段家人熔出来的,你们去看过吗?是不是至今还有余温?” 岂止是尚有余温? 至今那里还燃着熊熊地火! “这……”连吞都不可置信道,“这也太夸张了?那可是半条明镜的天坑!” “正是因为贴着明镜,才只有这么一条沟壑而已,”南门雪说,“当初我们将他逼到明镜边上,我出手将火冻住,是你父亲一爪把他剖开的。” 众人又鄙视地看着连吞。 寸心:“都说龙生龙,凤生凤……” 南门护短,为连吞辩解道:“大夫也很好,总有人得做大夫。” 无名:“他是犯了什么错吗?” 南门长长地嘆气:“他最初是好心炼器,想把广厦扶正,结果火焰太盛,一时没控制住,不小心杀了一个普通人,魏家要他偿命。 “他同僚觉得冤,替他反抗时,又不小心杀了第二个人,这回激起了众怒,他也为了同僚开始反抗,这样一个接一个,最后拿住他时,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我一直很后悔,当初出手得太晚。” 溪北:“所以你才会告诉手下的人,不能杀无辜之人?” 南门点头:“你怎么知道?是遇见霜天和霜吹了吗?” 溪北:“她们如今名叫蓝霜天、蓝霜吹,妹妹给魏家办事,姐姐在焚炉作恶。” 南门雪惭愧道:“她们两个好奇心很强,当初来我这里,说是想拜师学艺,去凡人中见识,不过我也没什么可教给她们的,只取了个名字,让她们记住这句话,出去学做人……是我不对了。” “你也没什么不对,”无名说,“是蓝霜天自己忘了这话。” 南门对她感激一笑,连吞立刻警觉起来,总觉得无名人缘越来越好,摸了摸鼻樑,问:“这件事后,广厦就交给了魏家?” 南门雪:“魏家多是木土灵根,确实适合执掌广厦,只是没想到人间世事轮回,当初那一幕又要重演了。” 寸心:“可是你看,没有你,也不可能拿下这个火灵根,这不代表天灵根就是坏事啊?” “还有一个例子,时间已经过去太久,连连吞的父母可能都不知道,你们估计更不信了。” 南门雪让她猜。 “你看,我刚刚讲的这个,是个拥有天灵根的人类修士,而连吞是个天灵根的半妖,我们常说万物有灵,你们想想,会不会还有什么,也能有灵根?” 寸心:“……植物?” 连吞:“你不会是想说广厦的那棵梧桐木吧?” 南门雪点头,众人譁然。 “那是天生的木灵根。” 重圆之前还认真听,现在丧气道:“连植物都有灵根,为什么我就没有?” 南门摸摸他的头:“不是有灵根就一定是好事,不是修成金丹、化神、得道成仙就是唯一的出路,你觉得自己游水要比那些御剑的人疲惫,可是有的人天生没有腿,他们也在坚持前进。” 众人觉得他这话说得对倒是对,就是由他一个化神修士来说,显得有点虚伪…… 然后就听他继续说道:“……这世上很多事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你要学会这样安慰自己,才能想开。” 重圆:“哦……” 溪北:“但是那棵梧桐是神木啊,就是它庇佑了沙洲里的普通百姓,怎么能说是不详呢?” 溪北生在沙洲,对广厦有着深厚的崇拜思想。 南门雪摇头。 “你们不觉得广厦的结构很奇怪吗?” 南门见众人不解,幻化了一个雪堆成的广厦。 “一层占地如此广阔,二层三层却骤然缩小,成了普通的大型楼阁,到了上面,几乎只有一两根树枝了,如果这是一棵植物,什么植物会长成这样?” 众人还是不解。 寸心:“不都说是梧桐了吗?” 南门雪只好直言:“是颗幼芽。” 四人大惊:“什么?!!!” “一棵幼芽,还没长出树枝来,上面只有几根枝桠,但下面的根却能扎得很深、埋得很广,下大上小,所以才能把它从泥土中挖出来,用它长得最结实的根,建成广阔无比的一层。” 无名敏锐道:“你说泥土?” 南门早知道他们会不敢相信,只用一副讲家常的语气陈述。 “沙洲原本不是沙洲,与浣雪坡一样,都曾经是白草丛生的沃土,直到长出这一颗幼芽来,半边大陆都供不起它所需的营养,才渐渐被它吃成了沙洲。”
第66页 众人:“……” 南门雪:“为什么白草又称沙洲之魂、草中君子?因为它当时差点就被这棵梧桐挤得灭绝了。” 寸心:“……编故事也不敢这样编的吧?下一个故事是不是要说,无量海其实是雪化出来的?” 南门雪笑着用玉箫敲着掌心说:“你回去问你兄长,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跟谁讲起来,可能都会说是我胡说的,我也是知道这棵幼芽的恶行,才敢断定它是天灵根,所以几乎不对人提起,你们想信就信,不想信呢,就当听故事了。” 霜刃没去过上阙,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震惊。 “我们先生有必要跟你们讲故事听吗?” 南门雪开玩笑道:“也有必要啊,都是孩子,听个新鲜吧。” 不过这也未免太新鲜了,重圆不满道:“今天讲的和之前讲的都不一样,你们不能统一一下口径吗?” 连吞:“世上的事本来就是真真假假,你自己想信哪个,就信哪个吧……” “那……我还有个问题,”无名最后试探道,“你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凑齐钥匙,为什么要把你的密匙给连吞呢?” 南门雪有些茫然:“我以为你们没有,手里拿着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连吞:“什么不时之需?” 南门雪:“钥匙的不时之需,当然是怕门锁上了,你们打不开啊?” 寸心:“锁上了?” 溪北:“你的意思是,明镜门是打开的?” 南门雪被他们问住了:“当然啊!门如果不是打开的,你们是怎么从上阙过来的?” 重圆天真道:“他们翻镜子啊。” 南门有些明白了:“打开的意思是说,两边互通,你们可以翻过明镜过来,也能翻回去,明镜就是门缝,两边是两个世界,理解吗?” 这个理论是听过的,只是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 “锁上的意思,就是说,”南门继续道,“明镜长到无限高,两边谁也过不去。” 连吞:“那么如果这一把钥匙就能打开门,为什么有七把?” 南门比了一个“拧锁”的姿势:“七把钥匙是锁,一起锁住,明镜就拔高,以后谁也过不来了。” 谁能想到原来明镜现在的高度,竟然算是低的呢? ——也就是说,他们忙了这么久,集齐了一堆毫无用处的东西。 连吞和寸心看向外面的雪,顿觉造化弄人。 溪北:“……好消息就是,我们不用再去找灶鬼的那把了。” 无名把蒙面巾摘下,喝了一口杯里的酒,刚刚温过,现在已经凉透了。 第29章 红尘 众人又是一番沟通,南门雪方才知道,如今外面把这七把钥匙都传成了什么样子。 南门问寸心:“你家也是这么想的吗?” 寸心:“不知道,没说过。” “其实想要突破大成,得道成仙,是很简单的事,”南门说,就像在说早饭吃了什么一样,“我从前就是在大成之上,是破戒后才重返化神期的。” 众人现在已经听他说什么都麻木了。 南门雪又为大家满酒:“比如什么凤、凰、龙啊之类的,神兽天生就是神,连吞,你父亲也是。” 重圆:“说好的不吃苦不受累不能成仙呢?” 南门笑着对重圆说:“你本来就是天地生的妖怪,和神仙是一样的,只是有轮回往生而已,如果你能下定决心,放弃人类的感情,你现在就能成神。” 重圆摇摇头,向无名缩过去。 连吞不着痕迹地把他拨开。 南门笑着看他们:“人间有句话,叫做天若有情天亦老,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凡是有那个仙缘,却还是迟迟不能突破大成的,比如连吞你,都是心里还对这红尘有牵挂。” 寸心:“那明镜散人是怎么突破的大成?” 南门雪掂着箫:“我也看到过当时的雷云,她也是看破了吧?” “不可能,”寸心说,“她满口都是‘我儿’,而且她还在这……等等,仙界到底在哪里?” 南门雪:“这里就是仙界。” 众人一脸:这里? “修仙者不是自称上仙,称世家的地界为仙界吗?” 说是这么说……众人面面相觑。 可是并不是这个意思啊! 南门为他们娓娓道来。 “上一次之战后,神将魔的法力剥除,变成了人,并在大陆中央竖起了明镜,还布置了繁杂的迷宫,让人类永远不能踏足海上仙岛。 “钥匙共有七把,象徵指引凡人的北斗七星,将大门牢牢锁住,握在七个人手中,但随意一把就能把门打开,自由出入,这就是神给自己的特权。 “但是神的生活是麻木的,无趣的,很快就有耐不住寂寞的打开大门,去窥探人间。” 连吞:“就像寸心一样。” 南门雪:“这很好理解,神不懂感情,但人类在另一边大陆上生活得很好,有滋有味,哪怕遇到梧桐树这样的天灾,也在沙洲中艰难求生,甚至还齐心协力盖起了广厦。”
第67页 溪北:“广厦居然是人类盖的?” 广厦里的人一直对魏家感恩戴德,沙洲百姓也对那里十分神往,把广厦奉为神赐的奇蹟。 却原来这些都是普通人自己的劳动成果。 “神仙嫉妒广厦的繁华,鸠占鹊巢,霸占了二层以上的空间——既要享受红尘,爱恨情仇,又要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这之后陆续有仙家不甘寂寞,纷纷离开下阙,最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方家也曾经入世,但很快就重回天外天了。 “可是神只要动了杂念,便不再是神,他们慢慢退化成了人,再去奴役凡人,凡人不堪其扰,上阙又生了魔。 “魔是生于天地间的怨气,至精至纯的能量,又被称为明烛,有神觊觎这些不能为人所用的力量,就成为了魔修。 “神早就定下过不能记载历史的规矩,想必他们也忘记了自己是谁,就这样与魔交换了身份,直到后来…… “后来我认识了你父亲,连吞,”南门对连吞说,“他是一个有执念的人,问我,为什么凤凰情愿放弃永生,也要纠缠在一起,想让我随他一路去人间看看。” 南门看着亭外的雪,慢慢摇头。 “我也不懂,我又没有情。 “你父亲在人间认识了你母亲,你母亲教他人间乐器、领悟其中的感情,还送了他梅梢月,而他作为回报,教会了人类如何修行,像妖、仙那样,缔结金丹,把长生之道带给了凡人。 “但是可惜,你母亲没有仙缘,你又长得太慢,哪怕她与你父亲平分寿数,也没能亲眼看到你长大。 “不过别的人就不同了,在那之后,神与人之间的区别也慢慢缩小了,我见过的最后一眼人间,便是仙、魔、妖,三者殊途同归,共计长生的景象。 “不得不说,那样的人间很美,我也动情了。” 众人没有再问结果,已经猜到了。 “她让我明白了有情的人生寿命虽短,但却比无情的长生都来得畅快,更有意义。 “人相信有来世,我相信她,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着寿终正寝的那天,希望将来能与她再相见。 “从人间回来之后,浣雪坡便开始下雪,直到如今。” 南门为众人重新斟酒。 “我没什么好听的故事,只有这坛好酒,不要怪我招待不周啊。” 傍晚,连吞一个人盘坐在雪地里,看着茫茫大海,听着岸边海浪。 无名在他身后站了一会,把蒙面巾取下来,走到他旁边坐下。 连吞:“这么尽职尽责?不去陪你的小鱼了?” 无名:“你比较弱,还是陪着你吧。” 连吞回头看看,重圆还在不远处的亭子边和霜刃玩雪,寸心与溪北靠在亭里,听南门弹琴。 他突然问无名:“你也让我靠一下肩膀吗?” 无名:“可以啊。” 连吞身型比她大很多,姿势别扭地把头靠在她肩上,她还岿然不动。 “不愧是体修啊。” 靠了一会,连吞自己脖子疼了,只好化作原型,将无名缠在龙身里。 无名:“你在失落什么?不会是密匙的事吧?” 连吞:“当然不会,我只是在想,我原本怨恨我父亲,结果不知不觉中,做了和他一样的选择。” 他们都因为割捨不掉人间的感情,选择了有限的寿命。 无名抚摸着他的鳞片:“但是你与他的情况不同,你没有要负责的孩子,所以更自由,而且你想,你父母定情时还没有你,他当时只是没有想的那么长远。” 连吞又开朗起来:“不过现在想这些都没有意义,因为你已经化神了,以后都能一直陪着我。” 无名觉得他话说得有些奇怪,不过没有与他计较。 苍龙把头顶在她背后,在她后颈上撒娇一般蹭着鼻樑。 无名居然笑出了声,向前躲去:“别闹!” 连吞惊讶道:“你居然怕痒?” 无名笑着说:“不许说出去,这是我最大的弱点。” 连吞又去蹭她的膝盖,一字一顿问道:“你……一个、体修,居然、会怕痒?!” 无名:“平时我会忍住不笑,但是在连大夫面前就没必要了,不要嘲笑我啊。” 连吞丧气道:“你不要叫我连大夫了,听着太见外。” 无名看他下巴搭在雪地上,又抚摸他的角:“那要怎么称呼?” 不能怪无名见外,实在是连吞的名字起的太差,不知道如何开口。 连吞灵机一动:“你叫我一声,‘良人’?” 无名:“……怎么又开这种玩笑?” 连吞前科累累,百口莫辩:“你为什么觉得我在开玩笑?” 无名只是笑。 毕竟她是听过连吞与溪北墙角的人。 “我知道了,”连吞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也不懂人情?” 无名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连吞只是半妖,一定要说的话,无名觉得自己才更像冷血的那个人。
第68页 连吞没等她回答,就化身成人,站起来抻了个懒腰,向雪榭走去。 南门雪还在抚琴。 “走吧!此曲只应天上有,我们再不去听就吃大亏了!” 无名倒是无所谓:“我听着和你弹得差不多。” 连吞:“……谢谢,以后我会想办法让你听见我的心声的。” 无名:“?” 南门弹完一曲,与重圆讲了讲曲子,便问连吞:“你们都想好了吗,接下来要做什么?打算回去讨伐焚炉?” 连吞拍着溪北的肩膀道:“先把这傢伙送回沙洲夜市,寸心留下来躲她家里人,要借你的寒魄用用。” 南门雪点头:“可以,等他回来吧,前几天也出去了。” 霜刃疑惑道:“出去做什么了?” 南门雪笑答:“出去帮方大公子找人了。” 寸心:“……我留下信说去去就回,大哥就这么不放心我?” 南门摇头,表示不知。 溪北想到缪夫人也是从天外天出来的,很理解方家现在的心情,不禁背上有些冒冷汗,问道:“我以后见到你大哥,要不要准备什么,该怎么说?” 寸心:“你准备吃一顿鞭子,别吭声就行了。” 溪北:“……” 连吞永远看热闹不嫌事大,给溪北出主意:“到时候你就先给大舅子下跪,以泪洗面,说寸心已经服了还魂丹,现在肚子里怀着你的骨肉……” 寸心给了连吞一拳:“你瞎起什么哄,搞定无名了吗?” 无名:“我怎么了?” 连吞:“我错了,本来方大公子就很难找到你们,有什么可担心的?” 溪北:“我如果化神,以后早晚要见。” 连吞:“化了神你还怕什么?方家有化神修士吗?” 南门雪:“没有。” 连吞:“那不得了,送你一个‘拖’字大法,就是拖住!你从边家回来,方家得八抬大轿请你这个化神姑爷,等着享清福吧。” 寸心托腮,嘆了口气:“但愿能拖住吧,大哥现在去了上阙,肯定已经听说我们捅穿广厦的事了。” 南门雪:“……你们什么?” 连吞示意他别当回事:“没什么了不起的,给广厦化解了一番阶级矛盾。” 寸心:“从连家再问到边家,那里又聚集一群鸿鹄,把我们杀了南海珠的事一交代……” 霜刃:“你们杀了海珠?” 溪北指着无名:“她杀的。” 霜刃赶紧拜谢,抱着无名的手臂不送开,跟她滔滔不绝地讲起南海珠的恶行。 “他也敢用个‘南’字?”霜刃痛斥道,“那个人渣!” 连吞:“……我记得好像是我杀的吧?” 溪北:“化神之后呢,不是一样不能和明镜散人硬碰?” 南门雪思忖道:“你们既然说她对人间世还有算计,那么她突破大成的手段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不可小觑。” 无名:“可能也是靠吃人。” 南门也不禁皱眉:“这……邪门歪道,猜不透她的原理。” 无名想到了边淮说她人造了幽荧与明烛,不明所以,问到:“你说魔气来源于人的怨气?” “正是。” 无名:“那她杀这些人,如果是为了积攒魔气呢?我刚刚化神,不知道距离大成很近能有多近,到底需要多大的力量,如果她是为了用魔气把这段空隙填满呢?” 南门与连吞都吃了一惊。 连吞看向无名的眼神,就像是在说:“确实有这种可能。” 南门雪却说:“不太可能……这条沟壑感觉起来只是薄薄的一层膜,但却是万丈深渊,若不是自己看透,几乎不可能突破,除非遇到天灾人祸,死个成千上万的人,积怨已久,否则是不能够的。” 无名与寸心心里顿时一沉:就光算她们所听到的数字,就已经有几千人了! 第30章 还珠 不管众人是不是对南门雪的话仍心存疑虑,小心一点更好。 入夜后他们还是回到了海底,原本热闹了半天的浣雪坡又只剩南门和霜刃。 霜刃已经习惯了,就坐在雪里,靠在亭前听琴。 “先生,你不觉得失落吗?” 等了这么久的故人之子终于来了,但也走了。 “当然不,”南门微笑着说,“他会对我有所戒备,说明他长大了,以后在外闯荡,也能安全一些,我很开心。” 换雪坡岛下的水也是冰凉彻骨的。 连吞化作龙形,圈着无名,安静地浮在水中,睡着了。 重圆游到无名身边,问她:“你为什么对龙这么好?” 无名顺着龙鳞问:“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对谁都是一样啊?” 重圆坐到连吞背上,甩着尾巴说:“不,你不会摸我的鱼尾。” 无名尴尬道:“这应该不一样吧。” 寸心和溪北在一边说悄悄话,偶尔看着他们笑。
第69页 重圆:“一样的,而且你还让他看你的脸。” 无名又把蒙面巾解下来:“我只是带习惯了,连大夫是对我有大恩的,他只是喜欢在嘴上占小便宜,爱开开玩笑,不要计较。” 重圆:“你付出总归是比他要多的,他给你自由只是为了让你保护他,你帮了他这么多,又为了他化神,而我呢?” 重圆有些难过,他刚刚在玩雪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只是注意到无名去陪着连吞之后,就开始闹小脾气。 “你想过要还我的眼泪吗?” 他刚说完气话,立刻用双手捂住嘴巴。 “不要!还的话,我也不会要的……我不是挟恩图报,我是有感情的……” 无名摸了摸他飘散在水中的长发:“不会的,我们体修也不会轻易流泪,泪水早就在煅体时留干了,你看,我也是不会流泪的无情人,不要在意这些没有什么依据的说法。” 重圆有一瞬的迷茫:“为什么,很疼吗?” 无名点头:“很疼,是生不如死的剧痛。” 重圆不再吃醋了,又满眼担心地问:“为什么之前没有说过这个?以后还会痛吗?已经化神了,不会再痛了吧?” 无名安慰他道:“不会了,体修只有在筑基时会痛,所以多半是被人逼迫练体的,但是只要熬过筑基,就不需要再煅体,以后也会很结实,不怕疼了。” 重圆想起来了:“你是被逼迫的?你从来没跟我讲过生死门的事。” 无名:“因为不是什么有意思的经历,你真的想听吗?” 重圆点头。 无名第一次进生死门时,只是个十一二岁的普通孩子。 她灰头土脸,衣服上仿佛打了一千个补丁,散发着垃圾堆般的恶臭。 因为她刚刚就躲在垃圾堆里。 有一个黑衣的镖师找到她附近,随便揪了个跑得慢的人问:“这里刚才谁打过架?” 小乞丐指着垃圾堆,无名便被拎了出来。 她以为她要被魏家清理了——广厦每个月都会清理一层——穿着整齐黑衣的人到处巡逻,把像她这样浪费地盘的人扔进沙洲。 被她打过的乞丐们都幸灾乐祸地沖她做鬼脸。 但是她却被带去了二层,在生死门黄字级的大厅里。 周围全是和她差不多大小的孩子,多半也是孤儿,都嫌弃她身上的味道,站得离她远远的。 尤其是她旁边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女孩。 双胞胎才八九岁大,穿着华丽的裙子,和其他人显得格格不入。 只是她们都双目无神,衣衫不整。 两人脸上、衣摆、和整个下半身的裙子上全都溅着血,手上也是。 一个背上背着圆盘的驼背男人路过,多看了几眼双胞胎。 “打盆水来,”他对下人说,“把他们洗干净,万一公子来视察,不要扰了公子的眼。” “是。” 下人接来几盆冰凉的水,水也是恶臭的,但看起来还算干净,让他们排队洗脸。 无名是很有眼力的,她知道这里站着的人都与自己一样有特殊之处,打不过,自觉排在队伍最后面。 等轮到她时,那水也脏了。 她胡乱抹了几下脸,就被下人催着往里面的一间屋子走去。 “下一个。” 里面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说。 一个接一个的孩子从他身前走过,服下一丸丹药,然后走到一个司南前面。 这司南上摞着摆了四把铁勺子,与无名之前在卖菜的掌柜家偷看到的不同,盘子一共有五个方向,上面的图案很华丽,字也不认识。 无名前面的男孩站在司南前,四把勺柄像花一般分开,指向四个方向。 “黄字级,煅体,下一个。” 那男人说着,把四把勺子又复位,勺柄都挪到一个方向。 无名服下药,觉得药里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到了嗓子,下意识想吐,但忍住了,除此外没有任何别的感觉。 她走到司南前,勺子没有动。 男人捏着她的下巴把她拎得双脚离地,朝她的肚子狠狠给了她一拳! 无名原本就跑得有些反胃,被揍过后直接呕吐起来。 那男人厌恶地补了两脚,看她抱着肚子在地上翻滚。 “吐出来的,都吃进去。”他说。 重圆听到这里,捂住嘴巴:“为什么……?” 无名:“他以为我浪费了丹药,没有咽进去。” 无名吃得少,吐的也不多,从那堆污秽物里翻出了还没消化的丹药,忍住呕吐感重新吞了进去,顶着那张脏兮兮的脸,又站在了司南前,勺子还是没动。 那男人又取出一枚丹药,捏着她的下巴给她硬塞进去,确认她吞下了,也被她嘴里的刚刚呕吐过的臭味熏得微微皱眉。 司南就像坏了一样,一直不动。 “下一个。” 那男人把她拽到一边,后面走来那对双胞胎。 她们服过药后,依次来到司南前。 双胞胎还嫌臭,捂住了鼻子。 不过勺子动了,分向两个方向,男人完全没有因为她们遮挡嘴部的动作为难她们,说过“玄字级”后,就有人恭敬地把她们带走了。
第70页 她们回头看了一眼无名,仍然是面无表情的,但眼神里透着一丝悲伤和怜悯,仿佛在看另外一个自己。 男人把四个勺柄都归向另一个方向,让无名又站回来。 四把勺柄一起动了,直直地转回了刚才不动的位置,就像被什么磁铁吸引着一样。 无名不知道,这就是只有一个灵根的意思。 “地字号,”男人指着那个驼背的让他过来,“你来看一下人,我先去见一下公子。” 他一指无名,道:“你跟着。” 无名跟着他又上了两层楼梯,开到总门的大门前,那男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 他从袖中摸出一块黑色的布,递给无名:“你用这个把嘴捂住,不许再吐,不要扰了公子心情。” 无名接过来,用布蒙住了下半张脸。 后来一直到十几年后,再出这扇门时,她也没有把面上的蒙面巾解下来过。 段殊见过她后,大喜过望,滔滔不绝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话,绕着地火炉走了好几圈,猛拍她的肩膀,然后她就被和其他人隔离开了。 有了自己房间,每日有饭有菜,肉能管饱,第一顿她差点吃到吐,最后还是忍住了。 还能把自己梳洗得干干净净。 只是寅时出门时是干净的,子时回来后就满身是掺着血的汗水,凝固在衣服上。 普通的体修筑基煅体,无非是滚水灌身、天雷灌顶,为造一个金刚不坏的体魄,但无名的煅法与旁人不同。 她炼的是上刀山下火海,以一己之力挡千军万马的自杀式武功。 段殊似乎没打算让她发挥金属性灵根的坚固特性,而是着重培养她的破坏力。 “所以你能刺穿霞帔?” 寸心不知何时也游了过来,听无名讲煅体的事。 “对,”无名左手成掌,右手指尖握在一起,抵着左手手心,“盾有盾的强法,矛有矛的强法,我就是那把矛,段遗星要我能为他刺穿所有的盾。” 溪北:“他觉得那面盾是魏影从?” 无名:“不知道,但是南海珠的皮肤就很难刺破,你这次回边家,要问问边淮,魏影从的暗属性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们也有个准备。” 寸心:“你这个能力也非常适合抢东西,说不定段遗星就是想要你为他出去抢密匙。” 无名:“也有可能。” 溪北:“我拿完丹药就回来,我们再一起商议后续要怎么做。” 熟睡的苍龙翻了个身,巨大的海浪将周围的人都掀翻。 只有无名还被他卷在中间。 寸心游走了,还小声说:“小气鬼。” 无名一边思考着什么,一边顺着龙腹柔软的鳞片。 溪北在岛上等了寒魄两天,一开始寸心还小心地躲在海里,后来就忍不住了,一直粘在他身边。 重圆不解地问:“他一来一回,炼成丹药,不过是十几天的功夫,你至于这样吗?” 寸心:“我们本来在一起的时间就很短,我问你,如果让无名跟他一起去边家,剩你在这里,你捨得吗?” 重圆飞快摇头跑了,去亭子边找无名。 溪北耳尖红红的。 寸心:“你捨得吗?” 溪北摇头,不去看她。 寸心不太满意,但是知道他脸皮薄,也不逼迫他说,两人无声地坐在雪中看海。 经常一看就是一整天。 但这次没过多久,重圆又跑回来,边跑边大喊:“寸心快跑!” 寸心一个愣神的功夫,就被凭空抓了一把似的,直冲雪榭飞去。 溪北追过去,发现雪榭里多了两个人。 一个与霜刃做相同打扮的男子,表情尴尬地沖他鞠了一躬:“在下寒魄。” 另一个男子背对着他,白衣外罩青色鲛绡,背上背着一把长弓和箭筒,弓上缠着层层叠叠的青色布条,腰间也挂着长皮鞭和一柄长剑,右手边悬空挂着一个不响的铃铛。 他像拎猫一样正拎着寸心。 南门雪主动介绍道:“溪北,这位是方大公子,姓方名漱,你可以叫他……” 南门求救般回头望向连吞和无名。 连吞扭头看雪,无名欲语还休。 方漱对南门道:“打扰了,欠你一个人情。” 南门雪:“……别这么说,我也没想到你会在这找到她,我是真的不知情……” 方漱转身,露出一张和寸心有□□分相似的英俊容颜,只是沉着脸,看都没看溪北,向空中迈去,一步登天! 寸心在他手里挣扎不已,但就是挣不脱,只好沖溪北大喊:“我等你来找我!” 溪北望着她与方漱,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寸心见他没有回答,心里一凉。 方漱厉声训斥道:“还看什么!跟个炉鼎私奔,你还嫌不够丢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寸心这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还君明珠双泪垂。 寸心想起无名昨夜曾说:“体修不流眼泪,我们的泪早在前几次煅体时就流干了。” 如今她回头看去,溪北果真没有流泪。
第71页 作者有话要说:  (还君明珠双泪垂——张籍) 第31章 造孽 云层上称“霞肆”,散住着一些有风灵根的修士,方府更在霞肆上,是个真正的空中楼阁。 苍龙载着无名,冒雪踏云,向穹顶飞去。 无名伏在龙背上,轻轻拂去龙角上的雪花:“真的有这么多风灵根的人吗?” 连吞:“一是时不时地下界去寻,打听到有这样的孩子就带上来,二是方府人丁旺盛,寸心有没有跟你说过,她上面有六个哥哥?” 无名:“……六个?!” 连吞:“那可能是没说,反正另外五个都死了。” 无名:“……死了?!” 连吞:“坐稳了,我要化形了!” 一团青雾沖入厚厚的白云,被拦在了底下。 无名用钩索勾住云层上的无形之墙,一手拎着连吞的后领,两人吊在半空。 她咬下蒙面巾,低头用嘴扯开前襟,从里面的干坤袋中又叼出一把钩索,咬住下方机关,将钩索弹向墙壁的另一端。 这样反覆数次,两人缓慢移动,终于摸到了天花板的边缘,翻上了云层。 还好这里的人也不多,他们背靠一面青砖高墙,连吞整顿仪容,无名抖开一张地图,确认两人的位置。 “你完全可以找到确切的位置再化形啊?” 无名忍不住小声说。 连吞:“我一个大夫,方向感也就这样了。” 无名心想:可是你也是妖兽啊…… 其实是跟在化神的无名身后,连吞太过于放松了。 生死门的人再多,也探不到天上来,所以这张地图出自寸心的手笔,画得非常抽象,整体是一柄长勺的形状,很像北斗,勺柄越过明镜,指向广厦。 “我们大概在这里。” 无名指着勺柄底部的位置。 方府离他们很近,在勺子边上,但寸心说她如果被抓回家,很可能不在那里,而是被囚禁了勺子底部的“方寸天”中。 “方寸天在这里,这是离上阙最远的地方了……”无名问,“她大哥到底跟她有什么仇?” 连吞:“不是有仇,是保护过度吧,我猜。” 无名:“你怎么会知道她家里的事?” 连吞笑着把手臂搭在她肩上:“哎,你是不是跟我完全不客气了,想问什么问什么?” 无名立刻道歉:“对不起,我问太多了,我们先走吧,你跟在我后面。” 连吞恨不得把舌头咬掉:“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记得缪夫人吧?” 无名探头出去看了看:“现在没人,我们先走吧,别说话了,脚步轻一点。” 连吞无法,只好跟着她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无名翻墙进了一个无人的院子,探好路,伸手把连吞拉上来,先轻盈地跳下墙,又接住连吞。 连吞:“其实这种程度我还是没问题的……” 这件院子廊下繫着串串金铃,铃上串着透明的鲛绡,随风飘动,风过时会发出叮叮噹噹的声音,正好掩盖住他们行走的声音。 无名推开院子里无人的房间,让连吞进来,关好门。 见她又去看地图,连吞终于找机会开口道:“这是缪夫人的家。” 无名:“啊?寸心没说啊……” 寸心说这里是她经常来玩的地方,一直没有人在。 连吞:“她不知道,她出生没多久,缪夫人就去上阙了。” 他不客气地在屋里翻了翻,没什么能用的东西,多是小孩子涂涂画画糟蹋的画纸或画布。 “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说过,天外天是真正的清修之地? “因为这里住的都是些最是无情的人,他们到了年纪就被放去人间,找个筑基的女修娶妻生子。 “生下的孩子如果有风灵根,就带回来当作继承人培养,妻子愿意就跟过来照顾孩子,年老色衰再放归,不愿意就给点钱,留在上阙。 “没生出有风灵根的孩子,就没别的指望,直接给钱补偿了事,从来没有什么夫妻情谊。” “至于女人,如缪夫人这样的,就不要想出去了,结丹前要在这里等各家分配,至少要生下两个风灵根的孩子,当然了,多多益善,结丹后就在这里修行,一辈子别想走出天外天。” “所以缪夫人趁年轻就逃了出去,只是没想到……” 从一处地狱,逃入了另一处地狱。 无名站不住了:“我们得赶紧把寸心带出来。” “别急,不在这片刻,”连吞说,“你不想知道缪夫人是怎么逃出来的吗?” 无名皱眉听他继续讲。 “就是因为方家在寸心出生不久后,出过一件大乱子——他们上一任家主,也就是寸心的父亲,被自己的三位妻子给联手杀死了。” 无名:“!” “这在上阙的修仙者中,其实还算常见,一对仙侣,一方若比另一方实力要强,被负情了就情杀对方,也没什么稀奇,不拘男女,但在世家中可是头一遭。”
第72页 无名:“在方家这样的世家中发生,就更不可想像了。” 可怕的不是实力差距,而是观念已经固化了—— “这里没有女修胆敢认为自己的地位能在男修之上,所以做出这样的事的,是方家家主从人间接回来的三个女人。 “当时的方老爷有六个妻子,五个生了有用的孩子,四个带到了天外天。 “方大公子的生母是主母,深谙凡人那套后宅规矩,每日打压下面三个小妾,甚至还害死了没有生母在身边的那个小公子,只因他天赋最高,怕他将来危及嫡子的地位。” 无名:“那寸心岂不是危险了?” “天赋高是一方面,寸心最危险的地方在于——她是女孩。 “庶男被嫡妻害死,尚且无处去说理,庶女死了就更不可惜了,而且就算侥幸活下来,继续留在天外天,将来也不知道要被‘嫁’给多少个人,生多少孩子,所以寸心出生后,她的生母就开始为她算计。” 无名:“……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孩子,她就没想过自己吗?” “她敢起反心,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讳了,你还让她想想自己,哪来的那个条件呢? “总之也是她聪明,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将另外两位小妾都拉拢过去,给方老爷吹枕头风,把他同嫡妻离间了。” 无名:“然后杀了正妻?” “方老爷亲自下令,把结发妻子扔了餵鱼,给小公子报仇,把另一位娇妾扶正,又开始轮过往复。 “新的正妻想让自己儿子出人头地,但她只生了一个儿子,这个爱子又只排在寸心前面,于是她趁方老爷闭关时动了手脚,没过两年,不懂事的小公子就又死了两个,前面两个大点的已经懂事了,自己多长了心眼,才幸免于难。” 无名:“这做的也太明显了吧?难道是寸心的生母怂恿的?” “这就不知道了,方老爷就查到这一个夫人,决定把她放回下界,不再留着了。” 无名:“为什么上一个杀了一人就偿命,这一个杀了两人还放归?” “无非是长得漂亮,会伺候人之类的吧,反正她哭闹一番,仍然是留下了,只不过把内院交给了另一个妾室。 “方老爷想的好,觉得这位温婉可人,有容忍之量,绝对不会像上一个这样乱来,但她也是被逼急了,自己的两个儿子都死在那位手里,怎么能甘心?就这样,第六个小公子也死了。 “还有一个元配出的二公子,天生身体就不好,生母死后没什么人看顾,又郁郁寡欢,没多久就去世了。 “这回只剩了个大公子和寸心,两位妾室都心如死灰,寸心的生母本就在慢慢同她们套瓷,她们也转而越发埋冤这不公不正的方老爷,把她们带来这里受罪,三人心一横,协力给方老爷布了个局,拼着三条命不要,把他给杀了。” 无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知该夸她们是太爱孩子,还是该骂她们太不自爱。” 连吞也惋惜道:“满门的悲剧,幸好寸心自己不知道。” 无名:“她竟然不知道?!” 连吞:“她若知道,早就同溪北说了,如果溪北知道,还敢放她回来吗?” 无名:“但是她大哥为什么要瞒着她?” 连吞:“你觉得寸心的霞帔怎么样?” 无名回忆道:“很强,能吃我全力一击。” 连吞:“像不像寸心该有的实力?” 无名:“我觉得如果她大哥是真的宠爱她,就不应该这样溺爱,她有权力知道自己的家事。” 连吞托着下巴哀伤地说:“每个人表达爱意的方式不同,你不就是溺爱重圆,却不爱我吗?” 无名无语了,只好把蒙面巾摘下,认真道:“我要是真的溺爱他,就不会把他扔在海里自己来找寸心了,也没有不爱你。” 连吞:“你真的爱我,就不该跟我那样见外。” 无名知错了,赶紧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连吞:“其实缪夫人还在连家府上的时候,我们两个就见过,她知道我是下阙人,又是真心对珠儿好,便在离开连家之前,几次暗示我说,如果珠儿日后显现了风灵根,最好要替她隐瞒下来,只是当时我还不知道内情。 “后来她离开连家之前,特意找到我,给我讲了天外天的这个故事。 “她说方老爷死后,天外天着实乱了一段时间,没有人能管,女人大多出走去了下界,其中就包括她。 “不知道以后那里会是什么样子,但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回来了。” 方家的故事与连家、边家听起来似乎大同小异,但最后的结果却相当特殊。 连家、边家虽然都有纠缠不清的后院,但最终还是被那些能在外行走的男丁,如连吞、边淮,给换了代。 哪怕段家、魏家,家主如何换来换去,也都任男修操纵。 只有方家是真正载在了女人手里。 可无名听到这里,最大的感慨却是:“原来你之前说这里是清修之地,竟然又是反话!”
第73页 连吞愣了一愣:“……习惯了开玩笑的,怎么?” 无名也不客气了,直说道:“连大夫,你说真话假话时就同边大公子一样,表情都不会变化,只是一个冷漠,一个微笑,我很多时候都不知道你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平时这样倒也没什么,只是遇到紧要关头,可千万别说错了,不然我怕我判断有误,保护不周。” 连吞此刻是真想回到半月前,给那个一本正经随口胡说的自己一拳:让你装!造孽! 第32章 风雷 方寸天在方府的别院中,大院套着小院,院内无人伺候,只有寸心一个人在小院里转来转去,看书修行。 说白了,就是一间禁闭室。 所幸寸心只等了不到五天,就等到了无名与连吞。 从缪夫人的住所出来,隔两面墙就是那别院,无名想的多,不敢让连吞一个人待在那间无人的房子里,只能带着他去踩了两次点。 他们是紧跟着方漱来的,前后差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所以不能贸然进去。 第一次藏了半个时辰,两人眼见方漱出来了。 他把大门一关,留了两个筑基的修士在门口看门,就回去方府了。 无名同连吞商量了一下,因为南门雪之前提醒了他们两个,方漱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 只看他尚年幼时,在没有生母庇佑的情况下,却是家中几个男孩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也能猜出他到底心思多细。 对此连吞的评价是:“和边小狐狸一样,都是后院里最精明的孩子,尤其擅长收敛锋芒。” 而他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实力很强。 孩子在小的时候还显露不出灵根,像段殊那样有特殊能力检测灵根的,其实非常少。 段殊当初会和家里闹翻,强取他大哥的地位,也正是仰仗着那个司南般的法器,才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搜集到大量修士,精准培养,不会浪费任何资源,才成立的生死门。 而方家就只能看天资。 方漱幼年不言不语,又没有显露灵根,看不出有多深的仙缘,连家主也不怎么看好他,但方家出了事之后,整个天外天竟然没有易主,仍然握在这个年轻的方姓人手里。 可见他的实力绝对不会低于寸心。 寸心能力的特殊之处已经很棘手了,和其他风灵根的人都不在一个层次,明显是她大哥教出来的,如果再上一层,很难想像会是什么程度。 南门雪没有出过浣雪坡,也不知道上面具体发生过什么,只能给他们提醒到这里。 所以方漱走后,他们又等了整整一天半,中途来了个客人。 这也是个佩剑的青衣女子,剑很长,无名仔细看鞘觉得与方漱的剑类似,衣服颜色也与方漱雷同,只是材质要差得多。 她先同门口的一个修士说:“在下文如讳,听说方大小姐回来了,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那人回:“我得去禀告公子。” “有劳。” 她有礼地谢过,在门口等着。 连吞趴在无名耳边说:“说不定我们去禀告一声,方大公子也能给我们两位化神修士一点面子,让我们去见一见。” 无名心知肚明,之前在浣雪坡时,方漱就看都没看他们,南门甚至没机会给他介绍。 很快修士就过来了。 他还拿了一个铃铛,铃内传来一阵风,带了一句话,正是方漱的声音: “舍妹身体不适,近几年内暂时不能见外人,还望海涵。” 连吞:“风灵根还有这种用法,寸心是该闭关苦修了,照她大哥也差得太远。” 无名心想:近几年? 难道方大公子真的打算给妹妹关上几年的禁闭? 这女人走后,他们又等了整三天,确认不会再有人来,才翻墙进去。 这个大院的院墙上凭空挂着两排铃铛,院内上空也隔三差五一串风铃,尽管有风,但与缪夫人院里的不同,完全不响。 无名小心地翻上院墙,有些犯愁要怎么带连吞进来。 院内就是寸心,但无名站在一个死角上,很难被发现,寸心也没有看到她。 于是她先站在铃铛空隙间,观察了半天风铃的位置,回头确认连吞还在,从干坤袋里取出了一把长矛。 连吞费解地看她。 紧接着又掏出一把短刀、一段绳索,刀系在长矛上,如此反覆,最后结成了一把超长的臂膀,前段带钩索。 无名沖院内投去,拐来拐去的“长臂”准确的停在风铃空隙间,钩索正中寸心身前的空气墙。 “!” 寸心猛地抬头,惊喜地看着她。 无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着那些铃铛,又把连吞拉上来。 寸心压了压手臂,示意他们没事,可以通过。 两人如入无人之境地穿过了铃铛阵,终于落到寸心身前。 幸而方漱没有给寸心屏蔽声音,两人到了寸心身边,终于能用正常的音量讨论了。 “我不能理解你大哥是怎么想的,”无名说,“我们在来的路上看到他了,他甚至不允许任何人来看你。” 寸心奇道:“还有谁会来看我?” 无名与连吞面面相觑。
第74页 无名说了,寸心回忆半天,还是不认识。 连吞:“不会是你大嫂吧?” 寸心捂着嘴无声地大喊:“什么?!!!” 连吞:“怎么?只准你找炉鼎,不许你大哥成家?” 寸心:“不是啊,但是他不是说什么感情都是骗人的吗?不可能吧……” 无名:“先说正题吧,到底怎么才能救你出去?” “我大哥很强,我们只能趁他不在的时候跑,硬碰硬的话,无名是没问题,”寸心指了指连吞,“你,和我,肯定得被留下。” 连吞:“他什么时候不在?” 寸心:“可能最近会一直都在,说实话,他在的话,我觉得逃出去的可能性不大。” 连吞:“那你之前还说要有万一让我们来救你?” 无名:“你自己是怎么出去的?” 寸心:“我从小就想出去了,所以从我五六岁、第一次问他,他不同意的时候,我就开始装做一心修行、绝不贪恋凡间的样子,装到十八岁,他稍有放松,唯一一次外出时没有关我,我才跑了。” 连吞:“这得有十多年了吧?你在家里装了这么久,还好意思说边小狐狸?” 无名:“我觉得你大哥不会再信你了,强行突破又出不去,这不是死胡同了吗?” 连吞:“被动不行,就考虑主动的,他有没有说过,什么情况下你才能出去?” 寸心:“等我化神。” 无名:“他自己都没化神,凭什么要求你化神?” 连吞:“而且化神也要看机缘啊,出去说不定机会更多呢!” 寸心:“因为他强啊!他说他会出去帮我寻找机缘,让我安静呆在安全的地方就行了。” 无名:“他到底有多强?” 寸心:“我逃出去的时候,他就是出门度化神劫去了,不知道成没成,而且他虽然不是天灵根,但是两个灵根都是变异的,是风和雷。” 三人陷入一阵沉默。 连吞:“我们去跟他谈判吧。” 无名:“你觉得说得通吗?不如拼一把。” 连吞:“拼不过的,我爹就有雷这个灵根,这太逆天了,他也击杀过那个天灵根的段家人,不能让无名冒这么大的险。” 寸心:“喔……心疼了。” 无名:“你大哥讲不讲道理?” 寸心无奈地看着无名,还在透明罩子里转了一圈,似乎在问她:讲道理我会待在这里吗? “你知道这为什么叫方寸天吗?”寸心说,“因为我叫方寸心,这是他准备出来专门给我关禁闭的地方,十几年如一日!” 连吞:“我们对他动之以礼晓之以情,让他明白,只有放你出来,才能……” 寸心:“怎么了?” “没事,”连吞说,“我们去跟他谈谈。” 寸心:“能行吗?” 连吞:“尽力而为。” 寸心不太相信地把他们送走了。 出来后无名问他:“你那时候想说什么?” 连吞:“我只是突然想到,我们又不是去找密匙,其实有没有寸心关系不大,要打起来她的实力也不一定有用,那么带她出来做什么呢?” 无名:“可是道理不是这样的,她已经这么大了,应该放她自由。” 连吞:“先去问问方大公子吧。” 两人改道去方府。 这回不必遮遮掩掩了,连吞大咧咧问无名:“你觉得刚才那个文如讳,和方大公子是什么交情?” 无名:“我猜没有交情。” 连吞:“那她为什么做那身和方大公子相似的打扮?” 无名:“是单相思吧?” 连吞:“你这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不一样了?” 无名被他说愣了,停住问他:“你……” 她不知为何,有些说不出口。 “算了。” 无名继续向前走去,神色忧郁。 连吞赶紧追上:“……怎么就算了?你要问我是不是真的对你有意,是真的啊!你倒是问我啊!” 无名由衷地不解:“抱歉,我不想自作多情,可是连大夫,你怎么可能会对我有意?我又不是珠儿姑娘,也不是溪北,更不是寸心……” 连吞赶紧打断她:“你说珠儿和寸心我理解,溪北和你和我和我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无名站定,给他认真解释道:“溪北的相貌很好,大家都会中意他……” 连吞急道:“难道你中意他这样的?可是我的外貌不是也不差吗?有差很多吗?我可是半妖,不会吧?” 无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溪北的相貌会很讨人喜欢……” “咳咳。” 两人身后传来一声清嗓子的声音。 “如果你们要在我的家门前讨论那个色胆包天的炉鼎,就别怪我天外天赶客了。”
第75页 方漱黑着一张脸扫过他们两个。 连吞刚刚猛然想明白,莫不是自己曾经调笑溪北的话被无名听了墙角?可是此时又不能再解释,憋着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无名赶紧替两人辩解:“我们是寸心的朋友,都是化神修士,想来跟方大公子谈谈,或许对寸心将来化神也有帮助。” 方漱脸色略微缓和了一点,自己先走了。 两人赶紧跟上。 方漱也没回头,就推门进了方府,边走边说:“我听说过你们,边大公子已经给我介绍过了,就是帮着那个炉鼎与我妹妹私奔的人,你——” 他倏然回过头,一步就拉进了与无名的距离,无声地来到她身前。 两人距离极近,方漱低头与无名对视,眼里满是杀意。 他手里捏着折了几折的皮鞭,鞭子上缠绕着电光,对摺的一头指着无名的心口。 “你差点杀了她。” 无名没有后退:“当时受形势所迫。” 连吞反应比较慢,意识到方漱突然动作,第一反应便是让背上的梅梢月绕到身前,右手一翻,用无形的海浪支住琴身,将琴按在手下。 但看到那柄离无名极近的鞭子时,他又改用左手托琴,右手下意识去握那两节鞭子。 无名与方漱都没想到他会做这样的举动,竟被他握在手中推开了。 第33章 化神 连吞力气极大,方漱一时不查,竟被他推得倒退了两步。 但方漱也没有恼怒,反而转回身继续向院里走去。 “连大夫,”他说,“听说你救过寸心,我欠你一个人情,本来想你有事相求,能替你打点一二,可惜你才刚进我府上的大门,就把这人情用完了。” 连吞抱琴走在无名身前,问他:“边大公子跟你很投缘?竟然把我们的事同你说得这样详细?” 方漱:“是连珠姑娘说的。” 连吞:“……” 方漱:“连珠姑娘说了不少好话,其余的还要多谢边公子告知。” 连吞心想,这才对,说话大喘气什么?又问:“边大公子问你要了什么报酬?” 方漱:“我本来就欠了他不少药材,过些天会去广厦一趟,一次结清,连大夫就不用操心我的人情了。” 连吞趁机提醒他:“无名对寸心动手是迫于无奈,这笔帐你要算在段三公子头上。” “放心,”方漱手里紧握着皮鞭,“就算我不动生死门,也有别人要动。” 无名心想,这人确实不讲道理,明明是寸心抢东西在先,生死门要拿她并没错处啊。 “我无意害她性命,只是想取回还魂丹而已。” 方漱没理无名,走到大厅里,大马金刀地坐在正座,鞭子随手一甩,扔在桌子上,抬手间,茶壶茶具凭空浮起,给连吞看了一杯茶。 连吞没敢喝,他也不介意。 无名自知不能再开口,就老实站在连吞身后,听他们交谈。 连吞:“魏家现在还动不了生死门,段三公子手下有数百位金丹修士……” 方漱打断他,连半个动作都没有,直接将他的声音从空中抹去了。 “我听寸心说过了,明镜散人还在世,只要有她帮衬,魏家不怕摆不平段家。” 连吞心中暗骂寸心,嘴里没个把边的,什么都跟她大哥说。 “那方大公子就不担心,将来魏家在广厦一家独大,又坐拥明镜山和焚炉,会想动下阙的心思吗?” 方漱又为自己倒了杯茶:“他们想要密匙,我给他们不就行了?他们追求的是飞升,将来去了仙界,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连吞与无名都松了口气。 猜也能猜到,大概是方漱先审问了寸心,到底都出去做了什么,寸心交代到明镜散人之后,方漱便勃然大怒,认为她差点就赔了性命进去。 两人于是大吵一架,方漱出去了,后面的事还没来得及听。 所以他还不知道明镜散人没有飞升的真正原因。 连吞:“如果说,就算拿了密匙,明镜散人也去不了仙界呢?” 方漱挑眉:“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不敢把密匙送到段遗星手上,也就煅不出钥匙来?” 他误解了,不过这也是一个问题。 连吞:“明镜散人一心为魏影从的前途着想,等魏影从化神后,一定会来索要密匙,一併交到段遗星手上,等钥匙炼成之后再出手杀人抢夺,没有敢不敢的问题。” 方漱放下茶杯,发出“铛”得一声。 “第一,”他说,“前提不对,不日前魏影从已经化神了。” 连吞、无名:“当真?!” “他在焚炉渡劫,上阙的人都听见了。” 连吞隐约觉得奇怪:“可是二十一日前?” 方漱眨眼一算:“正是。” 连吞与无名哑然—— 那天正是无名参破、为连吞而化神的日子,这份巧合不得不说,十分微妙。 “第二,”方漱继续道,“明镜散人并非只为魏影从的前途着想,你不防想想,如果她真的是为了魏影从,那她之前为何要突破大成呢?”
第76页 明镜散人也是广厦的白丁出身,同孟秋,常扬一样,但有幸拜在了一位炼药名家门下,原本只与边家齐名,同魏家一样,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只是未成世家,直待前辈陨落后,才继承衣钵,又是千百年里第一个突破大成的修士,在此之前,她不可能知道突破后会去往哪里。 但她却毅然地留下一个“爱子”魏影从在焚炉独自修魔,打算自己飞升去了。 “第三,”方漱从容道,“密匙放在段遗星那里,明镜散人有自信能在炼成钥匙之后抢回去,是因为广厦至今都没有听见过化神劫的雷声,但是如果这雷声响了,你觉得他们还会给吗?” 连吞:“你……你是说……” 方漱一扬左手,一枚铃铛从门外飞入他手中。 无名大吃一惊,因为这枚铃铛与天外天的金铃完全不一样。 它看外形根本看不出是铃铛,由通体漆黑的三块木板围成,上方由黑色铁丝悬着,木板中间挂着一块玄铁,玄铁造型十分精巧,只在落在方漱的手里时响了一声,声音清脆。 无名和连吞都绝不会看错或听错,这是广厦段家出品的斩妖铃。 段家研制很久,专门为针对妖修而制作的铃铛,此刻竟然乖乖躺在方漱的手里! 方漱放开铃铛,一挥手指,铃铛发出了一阵雷声! 连吞与无名都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从未想过,平时如装饰般的斩妖铃竟然能发出这种声音。 “现在,”方漱用手指指了指下方,“有人正在广厦渡化神劫,这雷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连吞、无名:“是谁?” 方漱:“不知道,此人行踪非常谨慎,风铃捕捉不到,你们长期待在广厦,总该比我更清楚吧?好好回忆一下。” 在见识方漱的手段之前,连吞与无名还敢说,对广厦的了解一定比他要多,但是现在…… 无名不确定道:“地字号?我从未见过他出手。” 连吞:“他不是打过你吗?” 无名:“那不算……等等,你怎么知道,你当时没睡着?” 方漱双手担在椅背上,用俯视的眼神看着他们:“不管是谁,接下来魏家也要对他们动手了,他们不敢把密匙送去广厦,只能把段三公子绑回焚炉。” 无名向前迈了一步。 连吞明白她要回去帮段家。 方漱嗤笑道:“我是很想看段、魏两家打起来的,你们尽管去吧。” 无名对连吞解释道:“我吃了生死门十五年的饭,从来没见过段遗星杀无辜的人,我会回去帮他,和溪北会放过蓝霜天是一样的道理。” 连吞心情明显不太好,说道:“你欠他的人情,可以我来帮你还,方大公子欠我的,也可以帮我还。” 方漱沉着脸问:“连大夫,你未免要求太过了?” “别急,”连吞说,“我只是托你一件事。” 方漱如寸心所言,是个言出必行、恩怨分明的人,就等着连吞说,右手放在长剑上,抚摸剑鞘上的纹路。 “把方家的密匙给我一份。” “可以。” 方漱无所谓地点头。 连吞先对无名说:“我们再替他把最后一把密匙从焚炉中取出来,七把密匙凑齐,一併提前给他,算不算还清了?” 无名:“……算,可是……那可是在焚炉,短时间内有可能拿到手吗?” 方漱冷笑道:“去拿吧,魏家已经在撤斩妖铃,准备迎接贵客了。” 外面有修士进来通告:“文姑娘说想见少爷。” “有客,让她等着。” 方漱轻笑了一声,起身向后院走去,示意他们跟上。 “如果你们需要帮助,可以去找文如讳,她在叛逃天外天之前是方家的外家弟子,寸心会的她都会,不要让我再听到你们去骚扰寸心了。” 连吞与无名对视一眼,随他一路向后走去。 方府的别院就和魏家的排场有一比,正经大院更是气派非凡,青砖琉璃瓦,修士没几个,院子大得随处都能开演武场。 穿过三重高门,又过三重小门,终于来到最中间的一处庭园,园子里云雾缭绕,仿佛仙境。 由方漱带进去,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走到了一处柜子前面。 同样是装密匙的柜子,除了南门似乎是埋在雪里,找了半天才挖出来的,别人家都是当作家传宝贝供在密室最中间。 而方家这片云海庭院,里面除了银钱或灵石,大片的地方堆得都是寸心的东西…… 从小到大画的图画、摺纸、乐器,看的书,玩坏的玩具,各种款式的衣服,用过的兵器也没有任何带稜角的,不是鞭子就是伞、团扇,这种没什么攻击性的。 无名心想,这方大公子养寸心,就好比边大公子养腓腓,有异曲同工之妙。 破烂柜子就压在一堆衣服下面。 方漱面不改色的把衣服抬起来,给连吞取出密匙供他拓印。 连吞漫不经心道:“你这次要去广厦,也打算等等我们和段三公子的成品吧?”
第77页 方漱:“大好的机会,谁不去分一杯羹?” 连吞自然地说:“你这次出门凶险,我猜边大公子应该同你说过,寸心已经学会寻踪术了?” 方漱:“你提醒我给她留个信物,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连吞:“没什么好处,日行一善罢了,别忘了我是个大夫。” 方漱面带讥讽,送他们出二门。 走到门口时,他笑着对连吞说:“连大夫放心吧,你们不到焚炉,我是不会离开天外天的,我距离这里,永远只会比你们更近,寸心的事就别想了。” 连吞跟无名小声嘟囔:“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无名点头:“多少年没有听说过有这么多的化神修士了?” 连吞:“过几天广厦就是化神开会了,肯定会出大事。” 他们走出大门口时,文如讳还站在那里等着。 之前看到的只是侧影,无名没觉得有什么,现在看到她的正脸,总觉得有些眼熟。 “文姑娘,”连吞说,“方大公子还有事要忙,让我们代他见你,你有什么事吗?” 文如讳很是忧郁:“君和就算不肯见我,也没必要让外人来敷衍我吧?” 原来方公子表字君和,连吞默默记下。 “怎么能说是外人呢?”他信口开河道,“我姓连,是方大小姐的大伯哥,这位是我内人,你可以叫她连夫人,我们都是一家人,文姑娘还不知道?” 文如讳惊讶地看了一眼无名,显然觉得她这身黑衣蒙面的打扮不像什么“内子”,更像是随身侍卫,但还是尴尬道歉:“不好意思,我很多年没回来了,还不知道大小姐已经出嫁了。” 连吞大度道:“没关系,我们两家也是刚结亲不久,所以才走动频繁了些,方大公子刚刚还同我们说,文姑娘不是外人,如果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问文姑娘。” 文如讳略有动容道:“他真的这么说的?” 连吞拿出一枚金铃,晃了晃,里面清楚地传出了方漱的声音:“如果你们需要帮助,可以去找文如讳……” 当然,后面的部分连吞没存下。 文如讳有些感动地说:“你们是有什么事吗?既然是方公子说的,我当然做到。” 连吞客气道:“这不太好意思吧?本来不想叨扰文姑娘,去找方大小姐也是一样的。” 文如讳竭力拦下:“那怎么行,大小姐如今仍在清修,我又闲来无事,你就尽管说吧,不要同我见外,我虽然不姓方,但永远都是方家的人,甘愿为方家效力。” 连吞:“这事说来复杂,也不容易,我们怕耽误了文姑娘的时间……” 文如讳:“不必客套了,你尽管说,我一定竭尽全力。” 连吞:“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文如讳:“连公子但说无妨。” 连吞:“我们打算去一趟焚炉。” 文如讳:“啊!?” 第34章 除魔 文如讳诧异道:“要去焚炉除魔?” 连吞:“去拿一样东西。” 文如讳明显动摇了,抬手一抹,将三人周围的声音隔开,边走边问道:“你们可有什么计划?” 连吞:“如今灶鬼不在焚炉里,所以不需要计划。” 文如讳:“你怎么知道?” 连吞:“方大公子明确告知的,魏宗主说魏影从会在明镜山耽搁几天,等广厦拆完斩妖铃就带着一众妖魔前去。” 文如讳似乎有些退缩:“我……” 无名隐约觉得不对,试探道:“文姑娘不必勉强,本来就是我们自己的事,不该麻烦文姑娘的。” 文如讳辩解道:“我不是不愿意同你们去,只是我在外流落多年……算了,我还是照实跟你们说吧。” 连吞摆着一副瞭然的表情,微笑着说:“文姑娘请讲。” 文如讳嘆气:“君和可能已经同你们说了吧,我这些年其实在焚炉的事?否则他也不会让我来帮你们了。” 竟然会有这样的及时雨? 这简直是缺什么来什么! 无名相当吃惊,但蒙着面,双眼也习惯性地看着前路,顺便注意周围的情况,没有表现出惊讶来。 连吞更是明明毫不知情,却还笑着看她。 “当年我离开方家的时候年纪还不大,天外天出了些变故,很多人都走了,我什么都不懂,也没有家人照料,便跟着走。 “可是出去了,却不知道要去哪里,刚到了沙洲,便不幸被魔修抓去,在焚炉一待就是十年。 “后来我长大,终于找到机会,从那里逃了出来,本来想着可能没有脸再回方府效力了,但君和顾念旧情,给了我这个机会,让我留在了这里。” 文如讳只要提到方漱,神情便柔和起来。 但无名感觉不到方漱对此人有任何旧情,只觉得她在自说自话。 连吞:“焚炉可是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在控制你,才能拖了你十年?” 文如讳取出一枚黑色丸药。
第78页 这东西无名曾在魏岚、高义、拿云手那里三次见过,并不陌生。 “灶鬼管这个东西叫做石卵,吃下去后会在短时间内获得双倍的法力,但也会让人上瘾,每月如不定时服用就会精神狂躁,像野兽一样到处伤人,失去理智。” 无名将丸药捏在手里,轻轻一蹭,蹭掉外面裹着的一层魔气,发现里面居然是个活物! “只有地位比较高级的修士才能得到这种有活物的石卵,”文如讳说,“我因为有风灵根,又会方家的秘术,所以一直被焚炉重用,地位较低时,里面只有一粒白米。” 那不是白米,而是应虫的幼年期,无名曾在明镜山见过很多。 当时那些应虫如米粒大小,装在一个盆子里,坚硬如石,看着与死物没什么区别,如果不是边淮说出来,无名根本想像不到那竟然是一种虫子。 可现在这个,已经有小指指甲盖大小了,能看到噁心的口器与八只双足,变成了黑色,明显在养成的过程中加以改造过。 无名将它放在一个小瓶子里,还给文如讳。 “连家本来就是对我有大恩的,”文如讳对连吞说,“我在某次机缘巧合之下,见过一次连大夫,她指点我试了几味药草,帮我将这东西戒了,否则我至今也摆脱不了焚炉。” 连吞谨慎道:“你在哪里见的连珠?” 文如讳:“在明镜山,她为连秀看病,我有幸与她攀谈了几句,你大可放心,我是不敢去连家找她,连累她的。” 无名:“你去过明镜山,那可曾见过明镜散人?认不认识玄镜散人、常扬这些人?” “我只去过一次明镜山,就是为了给连珠抽取记忆,让她忘了曾经给连秀看病这件事,所以明镜散人飞升前只来得及与她见过一面,并不熟悉。 “玄镜散人是魏影从的师妹,也是他的走狗,与我地位相差很多,我也不能经常见到。 “但这个常扬,我可是非常清楚。” 文如讳憎恶地说。 “就是她,养出来的这些虫子! “她是个背信弃义、毫无廉耻的大恶人!” 无名回想着常扬信誓旦旦说“不能忘了小师叔的恩情”时,表情、语气,都十分诚挚。 “常扬的亲生父母都是在沙洲里被魔修杀死的,广厦的一家药店掌柜路过,把她捡了回去养大,看她天资聪颖,还打算把药铺给她继承。 “后来连彩蝶为明镜山买药时,发现她资质超凡,打算带她回明镜山,她的养父母自然非常开心。 “可是连彩蝶也不知怎么想的,当时身边还带了一个魔修少女,这少女叫斩妖铃折磨得仪态大失,被常扬的养母注意到了。 “常扬的养母与养父暗中商量一番,偷偷去告诉了魏家影卫,谁知魏家早就是个魔窟,又反过来告知了连彩蝶。 “于是连彩蝶直接杀了这两个人,还将这件事讲给了常扬,还编造说段家有人得知此事,要来杀自己,差点就得手了,都是常扬连累的他,又明说玄镜散人是魏影从的人,常扬日后去明镜山,也是要给魏影从做事,问她愿不愿意。” 连吞:“我猜常扬反而对连彩蝶感恩戴德?” 文如讳紧皱眉头,如谈起什么脏东西一样。 “正是! “她痛斥自己的养父母,认为她已经决定上明镜山,所以养父母就是在谋害她,觉得如果魏家真的与魔修没有关系,她就性命难保了。 “并且从那之后,她都将连彩蝶当作自己的救命恩人,鞠躬尽瘁,尽心侍候!” 无名也无法理解,皱眉不语。 “再后来,她用自己从医时学到的东西,为魏影从培养了这种石卵。” 文如讳又对连吞道:“所以说,即使没有君和让我为你们办这件事,我也一定要还连神医的恩情的,连公子,连夫人,你们尽管放心。” 她话是这么说了,可连吞与无名没一个人放心。 他们对视一眼,便知道彼此都在提防这个文如讳了—— 她嘴上说报答连家,却为什么把连彩蝶和连吞两人区分看呢? 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还不知道明镜散人也是魔修,而连彩蝶虽然师从明镜山,但并未修魔,又是连珠的亲弟弟,她与连珠一共没有交谈过几句话,不知道连珠与连吞的关系,要报答连家,怎么会轮到连吞? 再者说,她既然能与连珠攀谈,得知解开石卵的秘方,那为什么不趁机告知连珠,让她装作失忆,反而还是取走了连珠的记忆呢? ——只能是因为文如讳她当时,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报答连珠! 而且不得不说,文如讳出现得太过及时了,还对连吞的介绍毫不怀疑,简直就像是等在方家的门口,专门带着他们进焚炉一样。 无名心中警惕,一路都走在确认能保护住连吞的位置上。 三人说话间,出了天外天的地界,由文如讳铺好天梯,向上阙走去。 无名会同意去焚炉,一是因为勉强相信方漱的话,毕竟此人是寸心的亲大哥,又没有骗他们的必要。 现在如果想要制衡魏影从,最不应该的事就是暗算她和连吞。
第79页 二是因为,她自觉现在很强。 连吞作为化神修士,曾说自己是“没死的都能救”,但他是大夫,不能作为战力来参考。 南门雪也是化神期,但没有见他出过手。 方漱是否化神,还不一定,如果他在无量海上渡劫,这里气候多变,时有极端情况发生,无名很难听出来是不是渡劫的雷声。 所以无名不知道别人化神后是什么样的水平,但她自己对自己的感觉就是——所向披靡。 她总有一种预感,认为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能把连吞安然无恙地带出来。 焚炉的结构也是按层分的,越向下越热,地位越高。 文如讳与寸心有很大不同,没有坚硬的霞帔,也很难做出坚硬的屏障,所以一旦连吞被发现,她可能保护不力。 但她也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就是: “焚炉还不知道我已经叛逃了。” 文如讳又画了一份地图。 “我离开焚炉之前,魏影从给了我去广厦的任务,让我摸清生死门的底细,但是我直接回了方家,这里也没有人知道。” 无名:“那你能带我们走到哪里?” 文如讳画了一条直线,指到焚炉正中。 “这里名叫珍馐洞,是魏影从的私库,你们如果要拿最珍贵的东西,估计就在这里,但洞口平时由蓝霜天一个人掌管,我进去可以,你们瞒不过她。” 无名:“还有别的人吗?” 文如讳:“这洞里有一条巨蟒,长着两个头,能吐毒雾,据说能够……” 无名:“迷惑人心?” 文如讳:“你听说过?而且蓝霜天能用琴来操控他它。” 无名:“你只要控制住声音,我来杀了他们。” 文如讳:“那……连公子?你怎么办?” 连吞:“你叫我连大夫吧,放心,我相信我夫人。” 无名也没有管他说话的问题,只暗自想着,文如讳会有这个疑问,说明她知道连吞不会战斗。 所以这一次进焚炉,很有可能是腹背受敌。 但连吞一副他跟去是理所当然的态度,无名又想到他说过让自己“不要见外”,觉得没有必要扔下他。 更何况无量海那么大,她总觉得放连吞一个人在那里也很不安全。 虽然在半路上,无名也想过,既然连吞从小就生活在海上,似乎现在继续回海里也没什么不妥。 但想来想去,最后她也没有开口让连吞回去。 有关之前连吞对她说的话,她还有些不解,所以藏着一份私心,想多与连吞相处,以后找机会问问他清楚,到底是不是她以为的那么一回事。 无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考虑这方面问题的时候。 在广厦,那个捡破烂、乞讨将她带大的阿婆,似乎年轻时也是富人家的女儿。 她曾经用刀子略微修改过无名的脸,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男孩,还告诉她如何把嗓音放得更低,让她方便躲过一些专门拐卖女孩的人。 “在你能力不够的时候,不要去指望那些男人会给你提供饭钱。” 她曾经这样教育无名。 “不要吃他们的一粒米,因为他们永远都不会真的爱你,不会真正为你铺路。 “他们会给你的每一餐,都是有代价的,要你用做人的底线去交换,让你不再是一个真正的人。” 她用树枝,在沙地上一个字一个字写下来,教无名念出来,把她的教导都记在心里。 因为她是个哑巴。 她不会叫无名,也没有为无名起过名字。 入生死门的人都曾有自己的名字,没有的也有些代号,只有无名是真正的无名,但是她从来没有怨过阿婆,她曾听人说,阿婆是年轻时从青楼里逃出来的—— 装作自杀的样子,自己咬断了舌头。 第35章 霞开 “哪里来的?” 文如讳:“广厦来的大夫,有要事要禀告蓝霜天。” 女妖警惕地指着无名:“她留下,你们可以进去。” 文如讳取下腰间长剑,剑上刻着十字星标,“哐啷”一声砸在桌子上,厉声道:“到底谁是管事?!” 那女妖向后缩了一下,小声道:“……那你们进去吧。” 文如讳带着两人长驱直入。 焚炉地貌是一层层的红黑色岩石,每一层都架着梯子,供上下层来回行走。 最下层燃着地火。 进到里面,给人的感觉还真类似于广厦的土楼。 都是各种各样的人走来走去,貌似一派大同景象,却让无名联想到连吞曾说的无量海: 谁人不吃人,谁人不被吃? 魔修自古就有一个“随性”的特点,大多是离经叛道之人。 如今他们到了魏影从手里,勉强立了规矩,但“以实力为尊”的传统却越发嚣张了。 他们连广厦魏家那些表面上的道义都不讲,自诩自在逍遥,没有王法,也无处申冤。 “打啊!” 上层的几个人闹哄哄聚在一起。 “让他没实力还敢来挑战!杀了他!”
第80页 也许是拼酒,也许是斗武,总之一丁点摩擦后,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就会站成两队,演变成拼杀的情况。 走到一半又路过三五个人围着一个,可能只是几句口角,上去你一刀我一刀,边骂边捅死的情况,谁也不知道最后那致命的一刀是谁捅的。 在这里,人与野兽无异。 随便杀人不用偿命,仿佛人命只是一件再小不过的小事。 下层门口的女妖之所以会给文如讳放行,也不是因为什么“管事”的身份,而是见她兵器好,怕她动手。 文如讳走进“珍馐洞”,对无名与连吞轻轻点头。 这是已经隔绝了声音的意思。 这里有好几个互通的溶洞,最外面的类似门厅,他们就在这里分开。 文如讳向右边的一个有长廊的大洞内去,向蓝霜天去禀告。 无名带着连吞从左边的几个大洞绕过去,最后会绕到蓝霜天背后的冰屋。 他们路过的一个大洞里装的全是死人,有上千具,身上都是土,像是被从坟里挖出来鞭尸过的,散发着浓浓的怨气。 旁边又供着一个幽荧与明烛的台子,只是比明镜山的个头偏小,在吸收这些魔气。 无名不禁想到方漱说,明镜散人并非一心为魏影从,难道她是为了自己能够更方便的吸收魔气,便将污名都推给魏影从? 他们拐进另一个大洞,这里竟然都是活人! 他们被堵着嘴,绑在一起,足有三四百,多数穿白衣,估计是沙洲百姓,个个面黄肌瘦,憔悴不堪。 无名示意让他们安静,说会想办法带他们出去。 连吞把梅梢月解了,又给他们看过自己腰间的同心结,说自己是连家人,他们才放下心。 连吞偷偷问她:“怎么都带走?” 无名:“只能打出去了,趁灶鬼不在。” 连吞:“那被灶鬼知道了,他不是立刻去找段三公子了?” 无名:“不一定有人认识我吧?” 连吞:“一个背琴的,一个蒙面的,除了拆广厦的天字号还能有谁?” 无名:“不管那么多,本来也打算不行就打出去的,给段遗星凑齐钥匙已经仁至义尽了,反正他们也早晚要打,我们快点赶去告诉他,打个时间差来得及给他准备。” 无名于是让众人在原地等着,先跟连吞进去拿密匙。 最里面这个溶洞与外面宛如两个世界。 无名最初在合欢树上看到蓝霜吹的大殿时,也是这种感觉,外面绿意盎然,里面洁白无瑕。 这里更甚,因为密匙不能碰火,外面的地板都是滚烫的,里面就冰天雪地,钟乳石上都包着厚厚一层冰。 冰的对面就是蓝霜天,走进这个洞内,能隐约隔着冰墙,看到蓝霜天背着他们坐在椅子上,正在与文如讳交谈。 文如讳絮絮叨叨地说着广厦的事:“四层普通人都上不去,三层没有斩妖铃……” 蓝霜天听了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废话。”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 连吞直接去取了密匙,很快拓印好,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猛的一回头,对上两双黄色的竖瞳! 是双头蛇,隔着冰墙,正在窥探他们。 但它们没有吐蛇信,也没有发出声音,甚至没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就跟没看见一样。 因为连吞也显现出了一双竖瞳! 他深陷的双目都埋在眉骨的阴影里,但遮不住湛蓝的龙瞳,威胁地看了它们一眼。 两个巨大的蛇头微微低了低头,就埋在盘起来的身体里不动了。 无名:“怎么了?” 连吞:“装死呢,不用管。” 过了与之前商量好的半柱香时间,无名让连吞留在原地,又绕回前面另一个溶洞,打算去杀蓝霜天。 文如讳正是这时候出来的,见到她疑惑道:“连夫人,东西拿到了吗?连大夫呢?” 无名被她突然这么一叫,还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你把这里的声音全都兜住,我速战速决。” 文如讳下意识照她所说的做了,还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无名把腰间两把刀出鞘,无声地向里面走去。 她越走,脚步声越重,最后与文如讳的脚步声一模一样! 蓝霜天双手装着十根黑木做的手指,正拨着心弦。 她不爱说话,听到脚步声问都没问,就冷漠地从怀里的木筝上移开视线,抬头去看。 只是这时无名已经离她太近了,暴起直上,根本没有给她按弦的时间! 从衔月岛出来后,无名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动过刀了,但身手却比当时更快。 一刀割喉,一刀割脸,蓝霜天根本没来得及发出别的声音,身上两处同时发出一声巨响。 一颗头被截成两半,滚落到了地上。 文如讳听到声音,忍不住退了两步,又发现没声了,略微有些颤抖地慢慢走进去。 冰墙很快就开始融化了。 连吞一身深蓝色锦衣,高高大大,就站在冰墙后面,抬起没有抱琴的那只手,曲起食中二指,轻轻敲了敲冰墙。 双头蛇应声而动,爬到一旁,分别将蓝霜天的头与尸骨吞下。
第81页 文如讳喘着粗气,站在洞口。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她颤声说,“为什么?” 无名不收刀,回头看着她的眼睛,想确认她到底会做何选择:“这里面有很多普通人,我们来取的,就是他们,不杀了蓝霜天,我们带不出去。” 文如讳茫然地晃了一下头。 事实上刚刚的行动可以说没有任何差错,她还为无名遮住了杀蓝霜天的声音,这都已经有些超出无名的意料了。 镇静下来之后她居然又点了点头。 “那要怎么带出去?这里这么多的人……总不可能?” 无名:“找个人少的路,一点点杀出去,谁敢拦就杀了。” 文如讳有些不可置信,但还是同意了,跟在无名身后。 无名想,这就同意了?难道她真的对方漱一往情深? 无名让连吞走在自己右后方,又带上这些人,走到“珍馐洞”门口。 连吞打了个响指,洞里游出双头蛇来,众人纷纷向旁边躲去。 “让它先出去转移注意力。” 文如讳已经彻底摸不着头脑了:“为什么?它认识你???” 连吞:“我们与广厦那条蛇有点交情。” 这个解释勉强合理,文如讳点头相信了。 双头巨蟒出了洞口,立刻引起了大骚乱。 有人立刻向进洞去看,但又怕出了事撇不清,最要命的是,这蛇还一副见了天敌的样子,似乎是出来逃命的,众妖当然不想进去送命,最终还是都追蛇去了。 蛇游地飞快,专门挑人多的地方,很快身后、周围,就围满了人。 文如讳挡住声音,沙洲众人逃荒般往外跑。 几百人浩浩荡荡从焚炉最底层的楼梯上,一层层往上爬楼梯。 魔修们大都去看蛇了,前路无人把手,无名先是断后,最后才跑到前面清场。 她见人就打晕,跑掉的也用暗器击中,不放一个通风报信的,众魔修几乎没有人有还手之力,后面看见的人也不再管,只让到一旁。 顺利跑到最上层,文如讳带路,抢了五台最大的沙舟。 她说:“这是魏影从打算带魔修去广厦准备的,只能坐百来人吧。” 众人慌了神,有力气的都推开人往上挤。 连吞一拨弦,朗声道:“一个一个走,都挤得上去!已经把你们带到这了,能不带走吗?不要踩踏!” 刚刚还慌乱的人顿时清醒许多,秩序也好了不少。 连吞却悄悄凑近无名问:“装得下吗?这严重超载了吧,跑得起来吗?” 无名挨个检查过:“段家的东西,没问题。” 连吞:“……段三公子还真是什么钱都敢挣啊。” 这很明显是用别的渠道买来的,段殊再爱财也不可能给魏影从造沙舟,让他带人来打自己…… 连吞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听不得无名夸赞段殊的手艺,说完酸话便走了。 无名没空看他,填好灵石,站上沙舟舟头,带着几百人直入沙洲。 “去哪?”她大声问连吞。 连吞:“边家吧。” 无名看着连吞,连吞知道她是在问:你不是还欠着小狐狸万两金沙吗?只能摇摇头装作不知道。 广厦大战在即,不适合这些人,太远又跑不了,只能先送去边家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里现在已经是风雨欲来。 此时广厦内,黑衣人一手握住方漱挟着雷电的长鞭,期身而上,一把短刀直冲方漱额头刺去。 而下阙天外天,则忽然吹来了一阵风。 寸心猛得站起身,向前迈了一步,迈出了方寸天。 她捂住狂跳的胸口,挂好长鞭,大步向上阙的方向迈去。 第36章 截杀 无名与连吞将一众逃命的百姓卸在了沙洲夜市。 “你不去跟连珠亲自解释吗?” 无名已经问清了,连家由连珠当家之后,决定搬到边家附近的绿洲,连珠最近也一直留在边家。 连吞阴阳怪气道:“现在不是你的事比较紧急吗?赶紧去跟段三公子了结了吧。” 无名瞥他一眼,想,好吧,等跟他算清再跟你算帐。 文如讳羡慕地笑道:“你们真是恩爱。” 无名、连吞:“?” 三人紧赶慢赶,神速来到广厦。 由于之前在这里有过很严重的前科,这次无名在乌纱帽和蒙面巾外又带了帷帽,整个人遮得更严实了,除了眼睛什么都看不出。 连吞则换了连家的白衣,给琴换了蓝包袱皮。 但这样还是很明显,幸好是文如讳带进去的,报了方家的名字。 连吞:“我还没去过方家在广厦的产业。” 文如讳客气道:“就在二层,是段家的大买主,一直备有专门的住所,君和可能已经到了,我带你们去见见他?” 连吞:“这正好,顺路了。” 无名心里还在想,这文如讳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一路都没有发作,难道竟然是方漱怕他们缠着寸心、专门给他们安排的人吗? 三人上二楼,无名决定不冒这个险,先去生死门。
第82页 毕竟方漱的实力深不可测,而生死门的地形她比较熟悉,能保连吞无忧。 “这样也好,”文如讳说,“等你们忙完也可以直接来找我和君和。” 于是他们先在门口作别,文如讳向另一个方向走了,无名带连吞去总门。 文如讳见他们进屋,换了一个方向,走到尽头绕了一个弯,来到另一个小门门前。 把门的修士:“腰牌。” 她取出一个写着“地”字的木牌,门口的人看过,正打算放她进去,突然被几条快速生长出来的青藤缠住了喉咙。 总门前把门的看过无名的“天”字牌,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放进去了。 无名上次给段遗星写信还是去下阙之前,时常会想他会不会对自己起疑,如果会,又将如何发难。 她让连吞一直走在自己右后,进门先给对着段殊半跪在地。 段殊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抬起左手,食指和拇指指腹并在一起,做了一个“扭钥匙”的手势。 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双胞胎,风情万种地靠在椅子背上,低头看着无名,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眼中含笑。 无名立刻低头伏在地上,装作痛苦的样子,低声说:“公子,我可以将功补过。” 段殊:“连大夫,你当初可没说借这么久。” 连吞:“计划赶不上变化快,这不是想着已经给三公子惹了麻烦,不如把东西都凑齐了,再来跟三公子谢罪吗。” 段殊吃了不小的亏,不再跟连吞打机锋,起身对双胞胎中的的持剑女抬了抬下巴。 持剑女走到连吞身前,端出一个木盘。 连吞从善如流,取出七枚水球放上去。 持剑女端给段殊,段殊挨个看过,边看边幻化出金属的球壳。 这七枚钥匙表层的凹凸状态能够环环相扣,构造精巧,无法作伪,最终连成一把钥匙。 段殊把水球都扔进座前的地炉,起身走到无名身前,问连吞:“这些也算是补足之前的费用了,连大夫可以走了。” 连吞当然不敢走:“我暂时还要在广厦留几天,有事要和方大公子商量,打算再借天字号几日。” 段殊双手交握,搓了搓掌心,再分开时,左手上便多出了三个金球。 “连大夫,”他低头盘着手心里那三个球,说,“我不想对大夫动手,更不想得罪方公子的朋友,所以就再重说一遍,也是最后一遍——你可以走了。” 连吞坚持道:“我如今在广厦行走不便,确实需要用人,三公子没必要放弃这笔生意吧?” “这样吧……” 段殊右手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持刀女开门。 “连大夫先去方公子那里少做休息,等我处理好门内事务,这就把天字号给大夫送去,如何?” 连吞也不想在这里给无名碍手碍脚,顺势微微点头,说道“正好”,向门外走去。 段殊眼中已经没了笑意,只看了一眼持剑女,道:“地字号。” 无名与连吞以为他是在叫那个“地字号”青年。 但他下一句说的却是:“把天字号给我叫来。” 无名抬起头,瞬间明白段殊已经看穿自己开了四方锁。 而且段殊的这句话,让她猛然想起了文如讳到底是谁——她曾在年幼时与文如讳见过一面,但当时还没修炼,所以没能记住——文如讳是“地字号”青年之前的“地字号”! 连吞刚走到门边,不敢拖延,手指轻弹,立刻解琴,梅梢月无声奏响的瞬间,整个二层都被灌满了海水! 持刀女离他最近,但因听不见声音,没有来得及防备,立刻呛了一口水,浮在水里挣扎起来。 离得远一些的持剑女大喊:“是幻术!赶紧闭气!不要当真!” 段殊鲜红的衣摆在深蓝的海水中飘动,怒道:“给我留住她!” 三枚金球向无名飞去,被海水的阻力所减缓、推移,钉进了生死门的铁门上。 因为无名没有名字,如今也没了字号,持刀女不知道段殊在喊谁,就沖连吞挥刀。 无名抬腿踹飞她的刀,拽上连吞的胳膊向外跑去。 段殊在门内气得大喊:“叫天字号来!” 他刚才说起“把天字号给我找来”,这句话,是在第一次见到无名时说过的。 当时那个壮硕的青年将蒙好面的小无名带进总门,段殊回头看见那青年,还说:“我刚让地字号去叫你,你就来了,这是谁?” 小无名看到段殊身边站着一个黑衣的女人,就是文如讳。 她是当时的地字号,在有了无名之后,段殊就将天字号给了无名,青年接替文如讳成了地字号,而文如讳去了焚炉。 这样一切都解释清楚了,文如讳这样的人,从方家出去后,根本不会如缪夫人一样傻傻留在沙洲,而是直接去了繁华的广厦,只是没想到生死门有识别灵根的法器,被抓走后送去了焚炉做卧底。 文如讳之前在总门前与他们分开,说要去方漱的地方,想必也不真的有方漱在。 ——她是段殊为了赶快拿到密匙,专门派去给无名向焚炉领路的人!
第83页 无名不敢往别处跑,只能向一层门口冲去。 水中连吞的速度比无名还快,几步就到了楼梯口。 不巧的是,两人迎面撞上了之前那个地字号的壮硕青年。 他腰间又挂回了那个“天”字的牌子。 天字号最先出手,动作比无名快。 而且他第一动作不是去拿无名,而是去拿连吞! 他五指分开成爪,抓的是连吞按琴的手。 连吞毫不慌张,翻过手来,也成爪状,是货真价实的龙爪,与他力量相当! 他显然愣了一下,转而去攻击无名,但无名的刀已经割开他的手臂,一脚踹在他心口。 连吞不知在想什么,右手也不按琴了,带着龙爪的巨大虚影,向前平推,划开海水,掏向他的丹田。 但天字号的体格比无名要强很多,刀割不动,龙爪也没能掏开。 这时突然一股力量从连吞的手臂后向前推去! 连吞大吃一惊,还没回头确认是谁,听无名喊道:“溪北!” 这股强力按在连吞的手肘上,如同在使用兵器,终于将天字号的丹田抓破。 天字号吐了一口血,不敢再战,大步向后退去。 “这边走!” 溪北扬手,在海水中织起一面绿色的藤蔓墙壁,隔开身后的人,带着两个人向楼下跑去。 连吞居然还喊:“把那个男的杀了!” 溪北无奈道:“以后有的是机会!” 无名:“你怎么会在这?在广厦渡化神劫的人是你吗?” 溪北:“是我,也是这个天字号!” 一层玉京,江琛在前山指点手下一个修士练剑,突然抬头看了看。 青衣弟子:“怎么了?” 江琛摇了摇扇子:“都散开吧,又漏水了。” 弟子:“段家上次不是说修好了吗?” 江琛:“这回是发大水,你们闻,是不是有一点咸味?” 弟子:“咦?怎么是海水?” 江琛收扇,在他肩上敲了敲:“布好大阵,守住山门,我先去见个客人,过一会来谁也不要给开,一切都通知我知道之后再说。” 那弟子自信点头道:“那当然,宫主您去忙吧!” 江琛随手在兵器架上抽出一把剑,御剑向琼楼去了。 那弟子跑到大演武场上,挨个喊道:“师姐!师弟师妹们,快快快,宫主让我们布守山大阵!” 众人都拿好剑各司其位:“又怎么了?楼上又漏水了?” “是不是以后要每个月都来这么一次,抓刺客演习啊?” “大师姐!四层来人了!” “二层也来人了!” 碧霄宫的大弟子是个外表已经很上年纪了的女人,细眉薄唇,皱纹很深,不怒自威,倒提一把“青霜剑”出去迎这些不速之客。 “又有何事?” 最早来的是魏家领头的魏唯。 她扶了扶珠钗,道:“上次从你们这跑的刺客回来了,又躲到这里来,二楼都被水淹透了,你们再不让查,说不过去了吧?” 她说着看了看段家来的人,指望对方帮忙搭腔。 但段家来的是持刀女,此人平时就不善言辞,现在又没跟在姐姐身边,只无言地将刀出鞘,横在胸前,要硬闯的样子。 “青霜”女抬手,身后的修士同时将剑出鞘。 “被人闯了两次都留不住,还把手伸到别人的地盘来,不说一句人话就想来查,我看你是不知道廉耻两个字怎么写了。” 她话是同众人说的,但刚才持刀女没答腔,魏唯听着就像是在单独讽刺她自己。 她咬牙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同我叫板?把玉郎君叫出来与我当面对峙,我看看他这回要怎么说!” 青霜女晃了晃剑,对身后一个师弟说:“去通禀吧,就说魏家和段家都来了女人,闹着要见他。” 魏唯双手搅在一起,眉头紧皱着。 持刀女观察过大阵,也不动了,两批黑衣人就站着等了小半个时辰。 魏家的外家弟子催促道:“你们爬着去的,这么慢不回来?” “我们宫主每日繁忙得很,不像你们,闲得天天来别人山上乱晃。” 最后江琛终于出来了,却不是因为这些人。 而是魏忠、段殊,和蓝霜吹全都到了。 魏忠还算和气,段殊已经眉头紧锁,天字号丢了一个,又伤了一个,简直要恨死了那个给无名开锁的人。 蓝霜吹先问:“溪北在不在?” 江琛:“不在。” 蓝霜吹点点头,不说了。 此时玉山外已经距离了一大批人,因为玉山幅员辽阔,玉京建在销魂窟附近,远山又直达广厦边缘,地理位置四通八达,哪里过来都很方便。 魏忠嘆气,正义凛然道:“江宫主,如今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人是往玉山中去的,你再不开山门,恐怕不好交代吧?” 江琛微笑着摇扇:“魏宗主,各位,实不相瞒,刚刚确实有几位黑衣人进了我玉山,但是他们和上次段三公子所说的什么‘天字号’并不相关,而是几个魔修。”
第84页 围观的修士一片譁然。 魏忠表情不自然了。 江琛又说:“但我山中到处挂着斩妖铃,他们进山之后,有一个被我抓住了,另外两个逃了出去,向销魂窟的方向去了,你看,你们所说的刺客,里面是不是有这个人?” 江琛玉骨扇一指,指向一旁的两个弟子,带着被俘虏的一个魔修出来了。 段殊的脸色也大变。 因为江琛绑出来的这个人,正是文如讳! 她还在昏迷中,身上散发着魔气。 江琛:“这个人任你们处置,谁带走都行,另外的人就藏在销魂窟内,是不是不用搜山了?” 魏忠和段殊都想把人带走,最后只好同意放在蓝霜吹那里,蓝霜吹本来就是被拽着来的,自然没有意见,众人各有思量地散了。 江琛嘱咐大弟子不要撤下大阵,回去琼楼了。 楼里连吞正喝着江琛的茶,坐在那里愤愤不平地对溪北说:“下次别拦着我,一定把那个天字号杀了!” 江琛走进大殿,扇子支着太阳穴,头痛道:“怎么还有下次?” 第37章 分庭 华音寺的大钟响了。 这寺庙掩映在群山中,中庭栽种着几棵“病”梨。 广厦外本应是盛夏,但内里採光不好,一切时令都在推后,现在反而才到梨花盛开的时节。 老僧在佛堂前讲经,树下睡着一个穿衣邋遢的僧人。 有风吹过,一片梨花落在他鼻尖,他打了个喷嚏,醒了,茫然地看着销魂窟的方向。 “奇怪……”他揉了揉鼻头,“怎么下雨了?” 同门恨恨道:“不认真听课,又说什么胡话!” 销魂窟后方的玉京此时,确实下雨了。 溪北:“我也以为是幻术,你还有这种能力?” 连吞:“毕竟是天灵根。” 琼楼里的待客厅布一尘不染,布置非常简洁,白玉的地板与浣雪坡的白雪有几分相似。 无名问溪北:“你又是怎么回事?” 溪北简要地从边家说起。 边淮炼药的动作很快,他拿到五行丹,不敢耽搁,打算回广厦藏起来渡劫。 但广厦雷声一响,段殊当然发觉不对,以为是魏家的人,怕自己防不住,只能让天字号同时渡劫。 溪北藏在熟悉的三层,没有斩妖铃,所以没有被方漱听见,但他先一步渡完劫后,来到二层还是与方漱见了面。 他从方漱那里得知无名与连吞已经来了,便暗中解决了文如讳,还将她的记忆抽取出来,又给她重新服用了石卵,用来应付外面魏、段、蓝三人。 连吞与无名都惊奇地打量溪北。 “方大公子没怎么样你?” 溪北:“……形势所迫,没有。” 方漱来到二层后,第一件事就是与段殊互探虚实。 这两人都明白彼此已经结仇,但也都没戳破,先是假意切磋了一番。 段殊根本不指望方漱会帮他,只是想提醒他,不要与自己硬碰硬,因为自己手里有一个天灵根。 连吞:“这个天字号也是天灵根?!” 溪北点头:“实力要在无名之上,是土灵根。” 无名:“怪不得,他先对连大夫出手,想必是很忌讳水灵根。” 连吞:“土灵根,忌水火……” 上等灵根中,这个资质的人非常少见。 “我倒是认识这么一个人……”连吞说着就看向江琛,“而且他似乎本来就与段家有仇。” 江琛:“你们把我这里当避风港也就算了,现在打那妖僧的主意,还要我去给你通报?” 连吞:“他说不定自己就来找你了。” 溪北:“你就只想着怎么除掉天字号,没想过他死了,明镜散人那里怎么办?” 江琛:“?” 无名简要解释道:“明镜散人可能很快会赶来这里。” 江琛:“!” 连吞:“我现在只想先杀了他,避免再生变故,明镜散人那里我们靠自己,不能再欠段三公子人情了。” 无名只觉得连吞已经和之前那个在广厦各方之间周旋的他完全不一样了…… 江琛:“你们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吗?” 溪北将茶水一饮而尽,给他完整地说了一遍明镜散人的事,包括南门雪给出的解释。 江琛听完也是感慨万千,但是他是因为连密匙的事都完全不知道。 “那钥匙孔在哪里?” 连吞:“在下阙,天外天正对着的明镜上。” 江琛拿着雪球拓印的密匙端详了半天,最后用扇子敲了敲手心。 “我不是相信你们,而是相信阿雪,既然他都把密匙给了你,我就站在你们这边吧。” 连吞笑着跟他开玩笑:“你这么不信我,怎么就断定,密匙不是我们抢来的?” 江琛“唰”得展开扇子,指向连吞的右肩:“他在你肩上留了一片雪花。” 连吞低头看去才发现。 “那我就给你们出一个主意。”
第85页 江琛摇扇,在屋内走了两圈,然后取出一副玉简,展开在矮几上,将扇子立在玉简的缝隙上。 这是一张地图,与生死门的风格截然不同,广厦画的十分简陋,沙洲上的绿洲却记得非常详细,下阙的岛屿也有很多都写了名字,是江琛自己在外游历多年绘制出来的地图。 玉骨扇竖在明镜上,将大陆一分两半。 江琛转着左手拇指上的扳指说:“如今你们与魏家分庭抗礼,唯一的优势就是知道山门的秘密,可以用这个做先手,将明镜散人与魏影从分开,逐个击破。” 无名:“可以,你们在上阙留住魏影从,我去下阙杀明镜散人。” 连吞:“这边没问题,段家肯定要出力,你那边一个人不行,我陪你去下阙,想办法说服方大公子,让他也助我们一臂之力,再加上南门,才能保险。” 江琛:“还有能用的人吗?上阙这里容易生变故。” 连吞:“之前路过边家,托人带话给了缪夫人,可能马上就来了。” 江琛回头看向山门:“勉强可以一战,妖僧已经到了。” 生死门内,段殊正在疯狂掀东西。 “废物!全都是废物!!!” 他双手手背青筋凸起,一脚踹翻一个铜炉。 “我养你们干什么用的?!啊?”他沖跪在地上的两个双胞胎大吼,“两个不如人家一个!” “还有你!”他指着那天字号,“你是几年的天字号,她是几年的天字号?你连她都留不住?她现在要是跑到焚炉,我就是给魏家餵了十五年的白眼狼!” 天字号盘坐在角落里,正调整内息。 段殊发了一通脾气,又叫了几个玄字号的进来,挨个骂了个遍。 “刚回来就被别人在眼皮子底下把人走了,还是地字级的,你们以后要外人怎么看我生死门?要外人怎么看我段遗星?我这一张脸全被你们丢光了!” 天字号起身对段殊说:“公子,现在还是抓紧锻造钥匙是真,如今那个叛徒身边可能还有一个化神修士,再加上隔壁的方君和,密匙可能很难保住。” 双胞胎:“是啊公子!” 段殊掀了最后一张桌子,向秘宝门走去。 “谁也别来打扰我!” 外面的人送了口气。 过去不到半天的时间,几间屋子开外的方漱,手边的金铃里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那声音,是从秘宝门上挂着的斩妖铃里传来的。 “好了。” 他睁开眼,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 “进。” 溪北硬着头皮打开门,走了进来。 连吞不敢再上二层,无名又不能跟方漱沟通,溪北居然成了唯一一个适合来同他交涉的人。 按照连吞的意思,他应该先对方漱进行一番威逼利诱,但他当然不敢这样做,反而还紧张地指天画地,说了一堆对寸心的表白。 “……就是这样,我会留在这里,想办法解决段家和灶鬼。” “知道了,”方漱就像使唤僕人一样挥了挥手,“回去等灶鬼来吧,到时候你们三个化神修士一起出手,看谁能抢到密匙。” 溪北不敢多说,只好无功而返。 走到门口,他忍不住回头问方漱:“寸心……还在家中吗?” 方漱反问:“你觉得你要同灶鬼对着干,很了不起吗?” 溪北不理解他的意思。 方漱嘲讽道:“当初灶鬼就是逞英雄,要保蓝霜天,才被赶出的广厦。” 溪北这才知道,原来当初那个被修蛇引诱、带孟秋入蛇坑的妖修,竟然就是蓝霜天。 “寸心也会犯错,”溪北说,“但是她绝对不会做出蓝霜天所做的事。”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所以我会一切以她为优先,不是说说而已。” 方漱:“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 他闭上眼,听见一层的斩妖铃已经全部被撤下来,堆在了魏家的仓库里—— 魏影从也提前到了。 无名摘下了蒙面巾和乌纱帽,换了一身青色劲装,长发用布条挽起,四把匕首都绑在小臂上,混在人群中。 连吞抱琴跟在她身后,穿着碧霄宫的青衣,带玉冠,眼睛上蒙了一条青色的鲛绡。 这样遮住眼睛的打扮在心弦乐师中很常见,能遮住他那明显与上阙人长相不同的双眼,而碧霄宫又正好有很多乐师,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他们跟在碧霄宫的子弟中,正聚集在销魂窟内。 “今天仙界是什么大事啊?” “听说是明镜散人从仙界回来了!” “哎呦!这可不得了!这是真的仙人啊!” 连吞听得只想笑。 “这仙人,来广厦做什么?” “听说是来为广厦除魔的,没看把斩妖铃都收了吗,如果不是,段家能允许?” “我怎么听说段家不让,魏家强行收的?” “仙人都下凡了,他们不让有什么用?我看仙人未必帮着魏家,人家可是神仙嘛!” 无名心想,是神是鬼可还没定论,知人知面不知心。
第86页 明镜散人非常讲究排场,到哪里之前,都要先奏起仙乐。 乐声响了半天,才见到她人露脸。 明镜散人袁若渴穿着一身白衣,从头到脚没有半点其他颜色,宛如戴孝一般,且容貌竟然非常普通,连中等都算不上,身材还很矮小。 这让无名很吃惊。 不过袁若渴的那双眼睛非常有神,而且保养很好,看得出虽然是三十岁后结丹,但容貌只有二十五六岁的状态。 她身后跟着三个人。 一个是一身黑衣的玄镜散人孟秋,她的十指指尖是漆黑的,指甲很长,与拿云手的手指十分相似,腰上挂着一个捣药杵。 一个是粗布青衣的常扬,跟在最后。 还有一个走在玄镜散人身边,是个身高腿长、步履轻快、满面笑容的黑衣男子—— 南海珠! 第38章 逆转 无名侧头对连吞说:“是灶鬼。” 这个“南海珠”比死去的那个要高一头多,身材也要纤细得多,一看就不是体修。 他手里一直握着一根秤桿,时不时敲着左手手心,看材质竟然是广厦的神木,杆的正中繫着一根红布条。 边淮曾经提起过这个细节。 “魏家曾经对魏影从十分溺爱,给他的一应行头里,凡是木材,都是拆了广厦的木头给他打的,包括在明镜山炼药时要用的工具,”边淮说,“其中的一根秤药的秤桿,经常被他拎在手里,平时遛出去秤酒,打起来就用以防身。” 连吞:“看来他完全不打算遮掩了啊。” 袁若渴双唇紧闭,向一旁的孟秋抬了抬手。 孟秋点头,朗声说道:“魔在二层!” 连吞:“……这也太直接了?” 无名:“你觉得段遗星会怎么做?” 连吞:“带着钥匙先走。” 无名:“生死门里肯定也有魏家的人,不然怎么来得这么巧?段遗星可能跑不了。” 连吞:“看他们怎么上去吧,蓝霜吹怎么说?” 二层只来了一个地字号持剑女,问蓝霜吹:“莫非霜妃也不肯信我们三公子?” 蓝霜吹迷茫道:“既然仙人都来了,看看就看看吧,不让难不成拦得住?” 这话说得让魏家人也很尴尬。 袁若渴是炼药的木火灵根,在广厦行事可谓极其方便,没有管别人怎么说,甚至也没做表面功夫,直接向二层走去。 持剑女不敢拦,一步步后退。 一层的各方势力也都跟在袁若渴身后逼近,想去看看到底会怎样。 袁若渴停在半路,终于回头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楼上魔气重,各位不用上去了。” 她嗓音很甜美,如同一个人事不通、说话发嗲的二八少女,与那天在明镜山中同魏荧说话还略有不同,更让无名大跌眼镜。 而且这句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层最先不同意的就是华音寺的住持长老,江琛紧随其后。 “段三公子为人刚正不阿,主动为广厦镇魔除妖,一直是广厦一方百姓们的衣食父母,我们怎么能不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仙人在,我们又有什么好怕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眼见为实,也还段三公子一个清白。” 孟秋站在门口,回身将众人拦住,魏荧也停住脚步,笑盈盈地看着江琛。 但他那眼神是复杂的。 无名能感觉到,他在愤怒——怒江琛包庇了那个袭击焚炉的自己。 而且他其实根本不在意密匙,或者蓝霜天的性命,他眼神中有一丝挑衅的意味,似乎是觉得江琛这样的行径让他受了什么屈辱。 孟秋对持剑女说:“或者让段三公子亲自出来,解释一下,总可以吧?” 持剑女不语,被袁若渴一步一步逼得一直向后退去。 魏荧手里一直掂着那桿秤杆,每掂一下,都掂在在场的所有人心里。 终于在嘈杂的大厅里,众人全都聚集在最高层通往二层的门口时,段殊出来了。 他打开大门,扫过眼前这些人。 无名和连吞躲在人影后,没有被段殊发现。 “散人,好久不见,就来说我这里有魔?”段殊看着袁若渴,“所以专门下界一趟,只为来除魔?” 孟秋:“少废话,把你包庇的魔头教出来!” 一层众人根本不懂他们在要什么,还纷纷议论。 “魏影从来了?” “灶鬼和段家又有什么关系?” 段殊取出一把模样奇怪的钥匙,问:“想要可以直说,何必这样挖空心思给我添这些污名?” 无名问连吞:“他还不知道明镜散人与魏影从的关系?” 连吞:“知道也没办法了,他原本底牌还可以,可惜在你这里做错了选择,现在手底下只有一个受伤的化神修士,怎么和明镜散人比?” 段殊拿的这把钥匙无法作伪,但他自己炼出来的,想留一把备用是再简单不过,没道理不给袁若渴。 袁若渴只看一眼,就知道是自己要的东西,一抬手,想用从药鼎中取药的手法将钥匙吸走。
第87页 无名本以为今日的事,到这里就结束了,结果突然冒出一个白衣人来,御两把飞剑环绕而出,直接劫走了那把钥匙! 人群中冒出两声少女的惊呼:“连公子!” “是白衣秀骨!” 无名与连吞诧异对视一眼,这可真是奇了! 当初销魂窟中强抢还魂丹的一幕又重演,只不过这回连秀竟然是要从他师傅手里抢东西。 可是他双手都已经没了,又远远不够化神,抢这钥匙有什么用?抢了又能去哪? 而且常扬本人就在这里……等等?无名大吃一惊,环顾四周,已经不见了常扬的身影! 袁若渴回身一拂袖,藤蔓爬满整个销魂窟,去拦连秀的去路。 段殊想退回门内,被孟秋的藤蔓拦住。 无名本也应该去拦住连秀,因为只有让明镜散人拿到钥匙先走,他们才能出手留下魏影从,可是现在魏影从迟迟不动手,她如果事先暴露,后续变化就会太大。 他们只好看着,等别人去拦。 大战一触即发,连秀与藤条竞速,从上向下俯冲,寻找着销魂窟的出口。 这时下方地火突然暴涨,引燃了藤条,形成一张火网,罗住连秀的出路。 无名:“段遗星帮忙了?” 连吞:“是小狐狸来了!” 那火焰与段殊的不同,是华丽炫目的蓝色,烧到的地方全部化作蓝白色的尘埃,随风飘散,宛如星光雪屑。 火的源头是厅内正中悬挂着的锁链底部、不知何时放上去的一个陶瓷鼎,正是边淮的霓尘。 想是边淮来了,但也同他们一样,没有出头。 无名:“这人也太狡猾了,说是帮一点忙,就真的只帮一点,连个面都不照!” 连吞:“他好歹出手了,方大公子呢?” 连秀因被冷焰灼烧而痛苦地嚎叫,但仍然顶着蓝色烈火,冲出了门外。 袁若渴表情宛如厉鬼,张口龇牙大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还给我!!!!!!” 段殊的火焰温度太高,怕毁木材,不敢在战斗时点燃,此时束手束脚,责骂孟秋:“你们要的我都已经给了,难道还要问我再要一把?” 他其实是很想再给一把解决事端,但就怕连秀拿着这把去了焚炉。 “去找!去找!”他对手下说,“跑不远!” 蓝焰灭了,又接连有数人都从门口追了出去。 袁若渴没能留住连秀,已经不管那把了,直接用缠着火焰的藤蔓去捆段殊。 “再给我!再给我一把!!!!!” 她疯狂地把整个销魂窟都点燃了,修士们全部陷入了恐慌—— 这哪里是什么神仙,分明是个讨债的厉鬼! 边淮冰冷的蓝焰又升起来,与蓝霜吹的冰一起包住木材降温。 无名拽上连吞,也向外追去。 连吞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怎么了?” 无名:“魏影从追出去了!” 刚才她在人群中看漏了常扬,就已经非常自责了。 因为常扬是个普通人,在这挤满了金丹修士的土楼里,实在是起不到什么作用。 没想到她早已经被魏荧策反了! 无名:“魏影从根本就没指望明镜散人!他想用明镜散人替他解决段家,然后自己拿钥匙!” 连吞也明白了,魏荧先让常扬跑出去,然后安排连秀抢钥匙,自己再去约好的地点拿。 无名沖楼内大喊一声:“留住她!” 早就在楼顶潜伏已久的溪北立刻瞭然,正打算出手,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无名带着连吞出去,追得不快。 而连秀已经跑了半天,完全不知道去了哪。 魏荧御剑而行,身上丝丝缕缕地蒸腾出几丝魔气,勉强能寻过去,但他居然一路出了广厦,从外面向三层飞去。 后面的人见是魔修,都知道可能是灶鬼,没有几个赶追了,又纷纷回广厦内。 魏荧解开□□,随手抛开,仍在狂风中,一剑刺开三层的神木,整个人化作一团黑影,钻了进去。 无名:“如果他是去找文如讳,打算拿上钥匙就去下阙,我们就得来全不费功夫。” 连吞:“如果他是要和明镜散人内外夹攻,就会把底下人打个措手不及。” 无名:“我们现在得进去看看,但是又没他那个邪门功夫,惊动了他就不好了。” 连吞:“要是有方大公子在就好了……” 寸心:“我不行吗?” 无名震惊,趴在墙上听。 连吞:“你在这里面?” 寸心:“我有寻踪术啊,追着连彩蝶来的,他刚才已经被烧得不成人形了,有个女魔修与他里应外合,把常扬和他藏在这,说等会要带灶鬼去下阙。” 无名:“是文如讳!” 连吞:“灶鬼呢?” 寸心:“不敢看,我刚才躲起来了,听溪北说你们要把他引到下阙杀了?” 无名:“是这么想的,你见过溪北了,见到你大哥了吗?” 连吞:“跟他商量一下,让他帮个忙。”
第88页 寸心:“没敢见他,我就远远观察了一下,感觉他游刃有余的,仿佛要留在这。” 无名:“那就帮大忙了,灶鬼出来了吗?” 寸心:“出去了,刚才随便绑了个炉鼎,正要从我们正后方出去,你们看着点,他们要给神木开洞了。” 一股黑烟从前方冒出来,紧跟着文如讳,御剑向明镜方向飞去。 连吞:“你怎么出来?” 寸心:“我跟溪前认识,刚打完招呼。” 她话说着,树上的洞已经开了,无声跳出来,身后站着话不多的溪前,跟他们点点头就走了。 无名:“这么远,追在他身后会不会太明显了。” 寸心取剑,挑眉问她:“不敢比他们高吗?” 于是三人整比魏影从飞高几丈,无声地一直跟过了明镜。 无名已经跃跃欲试地拔出匕首:“比计划好的还要简单。” 连吞对寸心说:“你去浣雪坡,告诉南门雪,等明镜起来,我们就瓮中捉鳖!” 无名:“你也去。” 连吞:“不行,如果你受伤我能帮你,下面就是无量海,我在这里不会怕谁。” 无名:“放心,你去雪榭弹琴,我一样能听见。” 她又取出一张蒙面巾系好,眼中含笑对连吞说:“我能听见你的心声。” 第39章 无双 一只白鸿落在雪地上,化形成人,向雪榭走去。 “先生,”寒魄说,“幼龙回来了。” 南门雪轻笑道:“别这么叫他,孩子长大了,不喜欢听,况且他大你千岁不止呢。” 霜刃走出亭外,看向天上,问道:“怎么回来了?” 南门:“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是要我帮着除那灶鬼。” 霜刃:“那帮吗?” “帮啊,”南门也走出亭外,温和地笑着说,“可能是我能帮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为什么不帮。” 霜刃疑惑道:“先生?” 下阙的浣雪坡还在飘雪,广厦内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焰。 袁若渴的火原本是没有段殊的温度高,但她不会像段殊那样顾及广厦的木材,一燃起来就是一片火海,很难扑灭。 这回各位仙家不再踯躅不前、顾虑她的实力不敢出手,毕竟烧了广厦,他们就无处可去了。 水灵根较强的,如江琛、渡情,都只能优先灭火,蓝霜吹勉强压制住袁若渴身边的火焰,但滔天的魔气只有一个化神的溪北能应对。 可溪北此时也力有不逮,满头大汗,完全近不了袁若渴的身。 段殊也不再想着逃了,赶紧喊手下人:“引水!引水!把隔水的门都打开!” 由于广厦本来是歪的,二层基本都在玉京正上方,而一层最中间的销魂窟是漏不下来水的,双胞胎只能将二层还灌得满满的海水引到这里来。 门开的瞬间,汹涌的海浪将万紫千红窟全部灌满,蓝霜吹下身幻化出一条修长的蓝色鱼尾,在水中摇动,把海水都冻成掺着冰花的刺骨冰水。 但是此刻没有人再在乎她是不是妖了,毕竟魏家已经完全暴露了魔修身份。 火焰被熄灭了,但藤条在水中疯长,全部都沖段殊罗去,服下石卵的魏家黑衣侍卫也在反扑,与生死门的镖师战做一团。 溪北大喊:“他们的魔气是有限的,撑住就会透支!” 因为只是想要拖住袁若渴,一旦广厦不再有威胁,溪北就没有必要再去强求,反而转身去攻那些魔修。 段殊自己当然撑不住,只能赶紧让天字号顶上。 但土灵根在水中总是行动不便的,更何况他身上带伤,渡情还一直从旁作梗。 “妖僧!”段殊怒喝,“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雠,你何必落井下石!” 渡情将九环声杖横在身前,一手掀起狂澜卷向天字号。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他回道,“段三公子不必惊慌,你拿不下这邪魔,自然有人能拿她!” 江琛也喊:“不然她要什么钥匙,你再给她一把?!” 袁若渴抢的不是他们,他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段殊简直要被这些人气死了,一边躲一边又喊:“方君和!你还等什么?” 水中响起叮叮噹噹的铃声。 段殊深吸一口气,大喊:“今天谁先端了魏家和这魔头,我便将钥匙给谁!边湘文!连吞!江怀昱!蓝霜吹!你们看着办吧!” 他还不知道连吞已经跑了。 蓝霜吹抬起双手,三层的合欢树树根向下穿透了二层,长出广厦,一直长到下面。 “溪北!”她按笙道,“夜合给你,把人杀了!” 水中落下一朵巨大的合欢花,红色花针入水四散开。 溪北掀开外袍,露出赤着的双臂,两边都纹着藤条状纹路,此时都如活物般动了起来,抽枝开花,从皮肤上剥离开来,成了真正的藤条。 合欢枝与袁若渴的枯枝对织成网,牢牢止住了对面的长势。 最后一根枝条还不死心地抓向段殊,被天字号用手臂缠住挡下。 袁若渴如同什么发了狂的动物一样,沖天字号吼道:“让开让开让开让开让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们这些废物!都是垃圾!给我滚啊啊啊啊啊!!!给我钥匙!我的我的我的我的都是我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89页 渡情右拳裹着一把似水的火焰,在水中燃烧着,抓住机会向天字号的金丹挥去,一爪在他丹田上掏开了一个大洞。 段殊那引以为豪的、能同霞帔媲美的最强的盾,在伤势未愈的情况下,终于被刺穿了。 由于用力过猛,渡情自己也吐了一口血,向后躲开段殊的火,整个拳头鲜血淋漓,用手抹了一把嘴角,把脸抹得更脏了。 “阿弥陀佛,”他低声说,“这是还你该偿的债。” 蓝霜吹闭眼,留下了一滴泪,化成珍珠,坠向水底,混乱中无人发现,也无人去捡。 无名站在天外天的“勺柄”处,向下望去。 长风掠过,将云层全都吹散,让她能清晰地看见,魏荧正将钥匙放进那个北斗形状的凹槽中。 不需要别的动作,只是放进去,整条明镜便散发出通天的白光! 魏荧站在这山门前狂笑不止,一桿秤桿直指苍天,红布条被吹得猎猎作响,喊道:“有谁?有谁还能能在我之上! “我是开天闢地、衡量万物的神!” 他身后幻化出黑色的翅膀,向高处飞去,似乎在等着明镜开门,但他个人的能力明显不足以越过明镜,文如讳在他脚下垫起一方天梯。 “配角!”他自负地挥挥手,“全部都是供我驱策的小喽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在激动平息下来之后,白光也消失了。 大地没有因他而分开,山门也没有因他而颤抖,有的只是一面无限拔高的明镜,将他永远关在了下阙。 “怎么回事?”魏荧终于发现有什么不对了,挥着秤桿让文如讳带他继续向上。 无名看着他们越升越高,最终超过天外天的高度,快到广厦四层的高度时,终于上不去了。 魏荧太明白这种感觉了。 他是广厦出身的人,从小就追求爬高,但是生而为人的事实限制了他的能力——他永远也不能够到凤凰能随意翱翔的那个高度。 这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他在明镜前大吼:“怎么回事!!!” 文如讳也给不了他解释。 无名踩着无形的台阶,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一片云飘来,正好挡在魏荧身后,遮住无名在镜中的倒影。 魏荧不可置信。 “不对……这不对……是那个老太婆!是她!袁若渴!她骗了我!!! “不……不应该的……那她为什么要这样费尽心思问段殊那斯要钥匙?她已经被留在广厦了,那个噁心的老太婆! “没有错,我没有错……到底是怎么回事!开门!开门啊!放我去仙界!!!” 魏荧用力去敲击那面明镜,突然发现镜中自己的背后是一片白云,纹丝不动。 他茫然地回过头,问:“难道这就是仙界吗?” 回答他的一把冰凉的匕首,划开云雾直刺向他的喉咙! 无名愣住了。 魏荧歪了歪脖子,看着她喃喃道:“……不认识,又是哪里来的蝼蚁……” 匕首划在一片黑色的阴影中,完全没有接触到魏荧的实体! 这也是无名第一次见到魏荧的脸。 他相貌很英俊,口鼻都魏忠有几分相似,虽然体形纤细,但没有魏唯那么鬼一样的削瘦,浓眉大眼,上扬的眼角与唇角都带着浓浓的纨绔气息,根本没有一点袁若渴的影子,很明显不是什么亲生子。 无名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另一刀飞向文如讳,将她锁骨钉在了明镜上。 文如讳痛得大呼,没有了天梯,魏荧也掉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魏荧连声怒吼,只掉了几丈,就用实体状的阴影如吸盘一样攀住了明镜。 “什么人!”他终于注意到无名蒙着面,质问,“段殊的走狗!” 有寸心的台阶,无名还稳稳地站在空中,甩向他几个暗器,不管是眉心、心口还是丹田,无一例外都直接穿透黑影,打在明镜上。 魏荧躲都不躲。 那秤桿稍稍一倾斜,黑影就骤然增多,替代了魏荧的手臂! 暗灵根居然有这种能力,几乎就是无名的克星! 无名毫不犹豫,翻身跳下台阶,向大海逃去。 魏荧在半空中用黑影将她拦腰截住,影如利刃,从她腰部右侧划开,一直划到左侧。 无名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她听得到心弦越奏越急,每一寸撕裂的伤口都在瞬间癒合,当影子彻底划过后,她仍完好无损。 又一把刀出鞘,正割在那成实体状的影子上。 流血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疼疼疼疼疼疼疼疼!!!” 魏荧撕心裂肺地大喊。 黑影顿时化作滔天乌云,向无名席捲而去。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名踩在云上向下冲去。 黑影穷追不捨,将她捞住,似乎想要把她双腿截断。 但她总是在瞬间就躲开一部分,既会受伤,又不至于被一口气锯开。 伤口于是总会在癒合,而她的匕首也能在这时,给黑影留下伤口。
第90页 这样重复下来几番追逐后,无名终于落到了雪地上,虽然完好无损,但也痛的满头大汗,甚至不敢张口喘气。 魏荧身上几处流血,却也没有一处致命伤。 “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他捂着手腕上的伤口,恨恨地盯着无名。 在一片纯白的雪地上,无名不停动作,躲避着黑影,体力消耗极大。 但是她也很快就发现,黑影的动作不如之前在空中时敏捷了。 是因为雪地太晃眼了! 无名想到这,立刻喊道:“他怕光!” 梅梢月从海底回了一声弦响,无名明白连吞是在说“知道了”。 无量海的浪涛开始剧烈震动,突然掀起一片惊涛! 浪涛下的阴影更盛,魏荧大笑。 然而下一重浪涛更高,直比明镜! 无名在这阴影下已经无处可逃,正在此时,整片海都被冻住了! 云破日出,浣雪坡如被两面明镜与当头烈日夹击,一时白光晃得人什么都看不清。 无名如修炼时在火中取物一般,轻易地在光芒中投出三把匕首,将魏荧的头颅割下。 刚刚还英勇无双的无名顿时脱力,向后仰躺在雪地上,扯开蒙面巾,大口呼吸,双手颤抖。 漆黑的秤桿掉在雪地上,红布条上溅了鲜血,颜色变深。 广厦中,溪北一拳挥向袁若渴,击碎孟秋格挡的一把铜鼎与药杵,隔着海水,将袁若渴震得吐血。 她目眦欲裂,在海水中燃烧起火焰,烧净了合欢的花针。 铃声响起。 缪夫人悬挂着金铃的红绸上,裹挟着冰蓝色火焰,终于将袁若渴紧紧缠住。 段殊已经无人可用,慌张大喊:“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三支青色尾羽的箭矢纷至,一支落在红绸上的金铃,一支落在袁若渴身前的水中,一支直冲袁若渴的眉心! “啊啊啊啊啊啊!”袁若渴猛的挣脱红绸,伸手截住眉前那支箭,将箭一折两段。 下一刻,金铃上突然雷光大作,与袁若渴身前那支箭连成一线。 方漱手持长剑,从段殊背后冲出,一剑带着金色的雷电,压着那条线,直刺入袁若渴的丹田! 整个销魂窟内,金银两色的雷光、红蓝两色的火焰,外加红绸蓝焰,花针纷纷扬扬四散,还有各种灵根的修士与魔修缠斗,第一次将“万紫千红窟”的名字展现得淋漓尽致。 上阙的雷声与下阙的龙吼同时响起,石破天惊。 第40章 雪晴 南门雪带着众人从海中走出来。 寒魄将魏荧的尸体收拾了,抛进海里。 连吞感嘆道:“其实我也算与灶鬼打过交道,他之前一直想找一个大夫,能为他控制手下的人,没想到后来找到了常扬。” 南门雪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拂去肩上的雪花:“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会是那样的大夫。” 寸心手里抚摸着溪北送的珠钗。 “我能感觉到,”她说,“他们都还在广厦,平安无事。” 解冻的海浪沖刷着浣雪坡边缘的礁石。 “都快去吧,”南门雪说,“寒魄,你跟霜刃也去,我有两封信想送,你带给怀昱,她带给霜吹。” 寒魄收下信,点头答应了。 连吞临走前似乎有什么预感,回头对南门雪说:“多谢。” 南门仍是温和地笑着,说:“为民除害,谈不上什么‘谢’字。” 连吞不知再说什么。 南门又说:“密匙保存好,随时回家来。” 连吞点了点头。 众人一路沉默地走向明镜,原本被钉在原地的文如讳已经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他们也没有再追的意思。 在打开山门的时候,霜刃突然哭了。 无名以为她是被白光刺到了眼睛,赶紧为她接住珠泪,递给她,她却摇摇头,挥手一抛,将珍珠扔进了大海里。 连吞心里有些慌,问道:“怎么了?” 霜刃:“他死了。” 寸心茫然:“谁?” 寒魄也流下了眼泪,声音沙哑地说:“我也早有预感,先生他几年前就提过两次,说可能快要离开这世间了。” 连吞回头望向浣雪坡,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无名也看了一会,轻声说:“雪停了。” 霜刃没有回头看,对连吞说:“你不用介意,他从前说过,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照顾好你,哪怕见一面也好,如今你很好,他也算放心了。” 连吞抚摸着怀里的梅梢月。 “待此间事了,”他对无名说,“我们再回来吧?” 无名点点头。 销魂窟内,海水被引出去一部分,剩下的正一点点被蒸干。 袁若渴死在方漱的剑下,双目还睁着,被段殊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江琛一副主人做派,先让手下将广厦外的“魏”字匾额都取下来,木头拆了重新整治,又让二层三层四层也全都把地板拆了,给广厦做樑柱。 段殊手下死的死伤的伤,只能答应,暂时在一层的别院安排好。 蓝霜吹倒是没什么意见,听谁说什么都淡淡的,还问溪北:“高义被段家的双胞胎杀了,你回我这里来吗?”
第91页 溪北当然是断然拒绝,还怕方漱误会,跑得远远的。 边淮帮完忙,带着缪夫人先去查了鸣凤阁,分好了足够的报酬才去玉京,要去给腓腓买鱼。 “现在忙啊,”江琛让他自己去,“赶紧趁这个机会,给广厦透透气,透透光,不然我院里的竹子长不好!” 修仙者做什么都比凡人快,很快就将整栋广厦全部打通,从上面搬了一堆东西到底下,再不能住人,开了很多扇窗,终于让广厦底层的百姓见到了阳光。 斩妖铃也在之前就撤下来了。 这就是霜刃来到这里时,所见到的样子。 “人间果然很美,”她自言自语道,“先生应该再来看一眼的……” 寸心先绕过方漱,去见了溪北。 “连图案都没有啦?”她拉着溪北的手臂,来回仔细看,还想看别的地方。 溪北面红耳赤地推开她:“化神的时候就当作药材消化掉了,刚才又用光了夜合的法力,所以以后身上都不会有那些痕迹了。” 寸心:“太好了!以后全部都是我的了!” 溪北笑道:“本来就都是你的。” 无名跟着连吞去见渡情,与他们喝了杯酒。 “上次还没来得及说,我终于听说你和霜妃的故事了,”连吞笑道,“挺感动人心的,但是考虑到我还欠你人情,就不多谈这件事了。” 渡情看着头顶的梨树,自己给自己倒酒。 “算不上你欠我的,”他嘆气道,“段遗星的天字号从前就辜负过霜妃,早该有这一天了。” 连吞:“这个没听过,怎么讲?” “夜合知道吗?” 渡情右手比了一个花开花合的手势。 连吞:“知道一点,没听过细节。” “合欢树是有灵根的,听见乐声就会共情,能开能闭,还能随风起舞,被蓝霜天从沙洲里找到,用来控制手下人。 “她从前有个叫做华年的乐器,只要把合欢的种子埋在人身体里,奏起乐器,植物在人皮肉下起舞,就能使人痛不欲生。 “当然,自从她当年在焚炉犯下过错之后,人们就开始传言说她能操纵人心,后来她就没有再鼓瑟。 “因为她怕这种传言会引起广厦百姓对蓝霜吹的怀疑,看破她的妖修身份。 “但是蓝霜吹是妖这件事,最后还是被人知道了。 “因为天字号在入生死门之前,一直在蓝霜吹手底下做事,也就是后来高义的位置,曾经骗取过她的真心,不仅没有种下夜合,还知道了她妖修的身份,甚至骗她说出了自己的弱点,也就是妖类和人类不同的听觉能力。” 无名:“他那时是段遗星的人吗?” “不是,”渡情捻着一片掉落的花瓣,“他是得知了世家密匙的密辛,打算往更高处爬,所以主动带着妖修的秘密投靠的段遗星,后来才有了斩妖铃。” 连吞:“死有余辜。” 三人喝过一轮,连吞去上了一支香,与无名一同告辞,渡情不送。 连吞:“去见见段三公子?” 无名摇头:“算了,仁至义尽,去了只会听他发脾气。” 连吞又找到缪夫人,让她给连珠带去一枝红树的枝桠。 无名:“没有别的事了吧?” 连吞回头看看这个待了十多年的地方。 “没有了。” 溪北要随寸心回天外天,霜刃留在了蓝霜吹身边,寒魄则带来了江琛。 “去浣雪坡,一路吧。” 江琛显然已经知道南门雪逝去的事,表现得很淡然。 无名:“你不留在这里接手广厦吗?” 江琛摇头:“有霜妃在,没什么大事,段三公子也是聪明人。” 只是众人再度回到浣雪坡,那个满头白发、笑容温柔的主人已经不在了。 化雪时比落雪时冷。 他们赶到雪榭时是晚上,那个人如一缕月光般随风消散了。 只留下雪榭旁一株寒梅,开得正好。 江琛借来连吞的梅稍月,弹了一首隽永的曲子。 连吞站在远处的雪地里看着月,无名看着他。 “我听出来了,”无名说,“是春雪将融,是不是?” 连吞笑着点点头。 “你看天上那朵云,”连吞说,“可能就是寸心和溪北的家,虽然天地如此广阔,但在他们心中,只要能在一起,哪怕是方寸之地,也甘之如饴。” 无名拂起衣摆,在雪地中坐下,将蒙面巾摘掉收起来。 她掬起一捧玉尘雪,吹散在风中。 “你知道吗,”连吞也挨着她坐下,“霓尘就是取的这个意思。” 无名:“这片雪?” “对啊,”连吞笑着在雪上画了个圈,“腓腓只喝玉尘雪,又怕烫,边小狐狸就用陶瓷给它盛水,又用冰冷的火焰烧水,这样就不会将鼎烧热,随时能给它餵水喝。” 无名想到连吞曾经很想碰霓尘的样子。 “我小的时候,也喜欢在圆形的东西里待着,尤其是陶瓷这种冰凉的东西,能把自己围成一个圈,”连吞自嘲道,“第一次看到边小狐狸想要炼药,腓腓躺在里面不出来的样子,我就很想要霓尘了。”
第92页 无名笑:“霓尘怕是盛不下你吧?” “盛不下。” 连吞又抬头去看月亮。 “从前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不够大。 “四面八方,古往今来,就像一方浅池,一场大梦,不够我一个翻身。 “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深不见底的瀚海,浩瀚无垠的云天,甚至有段时间,不知道该去往何处,遁入了空门…… “直到我听说,还有另一个地方—— “仙界。 “打开这扇无聊世界的大门,那里总该能将我盛下了吧? “结果只是一句谎话。” 无名摸了摸他的头。 “你知道你还有哪里没有去过吗?” 连吞看着她,乖巧地摇头。 无名笑着把手收回自己的心口,说道:“你还没有去过我心里,要不要试一试?” 连吞点头:“好啊好啊!” 无名:“我心里还有这个大千世界,众生芸芸,每个无辜之人的喜悲,含冤者的哀怒,还有这月亮,雪景,和寒梅,盛得下你吗?” “盛得下,”连吞小声说,“我还可以变得小一点,再小一点。” 古往今来曰宇,四面八方曰宙——《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