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宫策》 第1章 重生 饮尽了最后一滴酒,大滴的泪水顺着妖媚的眼线,自脸颊滚滚而下,意识逐渐模糊,允姬感觉身体很轻,暖洋洋地,渐渐地飘了起来…… 终将结束了吧,此生或有遗憾,大王亦是有情的,但,一切都来得太晚。 允姬想着,慢慢闭上眼睛,耳畔残留着呼天抢地的哭号声 别了。 …………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热热潮潮的,阳光晒的眼睛睁也睁不开。 一声门“吱呀儿”地打开,允姬听到有人进来。一时恍忽,不知身在何处。抬手遮住照在脸上的日光。眼光掠过这双手,小巧,白晳,手腕处系着一串五彩绳线。 “允儿,醒了便起来,随阿娘与爹爹一同去河边祭祀太一。” 允姬瞬间清醒过来,立刻翻身坐起。屋里的简简单单的一榻,一案,一灯。木制的壁和窗,简陋而温馨。 一个妇人正在忙忙碌碌,往竹篓里装着吃食。允姬惊到咬住了舌头,那是年青时候的娘! 自己没死,竟又重新回到了入宫前的时光! 阿娘见允姬一脸呆呆的样子,走过来用手探了探额头,满意地笑道:“医人的药果然是好用,一贴药今天已经大好,不烧了呢。” 允姬回过神来,想哭又想笑。头脑中一片混沌,似宿醉未消般恍忽。 这……应该是生在她十七岁的时候吧。 低头看自己身上,那件普普通通的蓝衣,一条黑色下裳。一切熟悉又亲切。 居然未死,又重生了呢!允儿开心地用颤的声音开口唤了声:“阿娘!” 天气晴朗,艳阳高照,允儿与父母拐筐挎篓走在田梗上,允儿所在的国家是楚,允父祖上世代都是渔家,临大泽而居,靠打鱼谋生。今天是瑞阳端午,按风俗要去河边祭拜太一。 十七岁的允儿,身姿轻盈苗条,头包一方蓝色的方巾,几绺乌从额前垂下,一张白皙的俏脸上,一双秋水般清澈的眼睛笑意盈盈,美丽动人,引得路人纷纷转过头看。 走下田梗,踏上小舟,父亲操橹,慢慢将小舟驶向大泽深处。 茫茫云梦,烟波浩渺,水天一色。母亲将祭食在船舷上摆开,次第投入江水中,引来无数白色水鸟翻飞盘旋,围在舟旁,忽上忽下。 允儿楞怔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突然开口道:“阿娘当心!” 母亲正忙碌着,闻言抬起头看过来,一只白鸟突然擦着母亲的耳边掠过。 母亲将最后一点祭品投入江中,轻松地摘下头巾抹了抹汗。 突然模着耳垂哎呀地叫了一声。 允儿起身,走到母亲身边,弯腰掀开一片木板,径直在木板下的船底缝隙中,找到一枚嵌在当中的坠子。 母亲高兴地接了过来戴上。又疑惑地问道:“你怎知坠子掉在此处?” 允儿垂下眼帘,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上一次,到了岸上,爹爹差点将船拆了,最后才看到是卡在这个缝隙里。 心里一丝阴影渐渐掠过上来,昨晚那场暗黑的阴谋似是一场恶梦,楚王悲怮的脸偶尔会闯入脑海,那悲怆的一声怒吼:“允姬!”似一股若即若离的幻觉,在耳边细细地萦绕。恶梦虽然结束,自己重生了,但一切是否还会重演? 就像这注定会掉落的坠子,还会注定掉落在当年的位置吗? 允儿心头一片迷茫。 难道,自己还会入宫,还会见到那个人?还会替他而死吗? 如果真是这样,自己的重生是为了什么。上一世,实在是太累,这一世,让自己轻松些吧,重新选择个愉快的生活吧。 允儿在心里暗暗想。 闭上眼,暗暗祈祷太一,保佑这一世,自己不要再卷入那场暗黑之争,保佑自己,不要再遇见楚王,保佑自己,能有一世平稳的幸福。 上得岸边,母亲带着允儿向回家相反的方向走去。允儿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阿娘,我身体不适,想先回家一步。不陪阿娘去阿兄家了。” 母亲十分诧异,她正想去允儿的兄长泽里家去看看,方才只是念头一动,还未说出口,允儿怎么就知道了。 见允儿脸颊红红,无精打采,想来应该是风寒尚未全愈,便点点头,递过竹篮,让她先回家歇息去。 允儿记得,上一世,就在祭祀过后,随母亲去了兄长泽里家中,兄长泽里是在申县官署里任管税收的小吏,正好赶上逢假休沐,带着同在县任职的好友子离回乡,子离乃是县尹的侄子,见到允儿,惊艳于她的美貌,返回官署后,向县尹说了此事,县尹大喜,随即将自己献给了楚王。 母亲回到家中,脸上似有喜气。 允儿奇怪,便问缘何。 母亲十分开心地说了在泽里家生的事,泽里在官署管税收,两年来毫无差错,加上子离的引荐,县尹十分欣赏泽里的才能,要提拔泽里做县胥,县尹给泽里拔了户宅院,这次顺便将家里接过去。 允儿张了张嘴,上次泽里搬家到申县,是在她入宫之后,县尹因允儿入宫而赏赐宅院于他。 母亲继续喜滋滋地笑道:“我们都去。子离说县胥乃官署要职,每月俸禄不少呢。” 允儿没有说话。母亲奇怪地看向她道:“允儿是不愿意?申县是大地方,不是我们这小渔村能比的。姆妈正是想,允儿今后在申县找个好人家,胜过在这小渔村打一辈子渔。” 允儿望着母亲一脸的期待的样子,不忍打击。只得点头。 到了申县,果然比小渔村强出不知多少倍来。父母的脸上都是喜孜孜的,一路看不够的繁华光景,直到了新宅,还嘴里不停地啧啧称赞。 一番安顿下来,允儿开始了平静的生活,每日只与嫂子做做针线。 搬来的第三天,子离来访。 允儿刻意回避与此人见面,称病躲在房中。 当晚,子离与泽里在房中饮酒叙话。二人相交已久,如今泽里靠子离叔父提携,升官财,自是关系更加贴近。 子离乃是县尹之侄,县尹无子,将子离视为己出。 允母送菜进来,看着子离年青的脸庞,突然心中一动。 关心地问起子离的婚事。 一个明媚的晌午,允儿和长嫂在室中做着针线。 清风拂来,珠帘微动。 长嫂不知何时离开。 允儿专注认真地飞针走线。 一绺丝轻拂下来,落在脸颊,痒痒的。 允儿用指甲轻轻划起,抿于耳后。 帘外,一个身影静立了很久,凝视着这室中芬芳宁静的佳人。 县尹府上,子离立于堂中,郑重请求县尹派人去泽里家中求亲。 县尹及夫人,十分惊讶于子离的坚决。子离用一句话,敲定了这件事:“此生非此女不娶”。 子离眼高于顶,虽早己冠礼,但迟迟不肯婚配。 交换了一下眼色,县尹决定亲自去泽里家中看看。 泽里使允儿出来奉茶。一见之下,县尹立刻明白了侄子的心意,转头看向子离,子离的目光追随着允儿,已是痴了。 县尹离去,泽里送出门外。 返回时,一脸喜色。对允母说道:“三日后,县尹将使人上门提亲。” 全家上下都十分开心,从此与县尹家结亲,便攀上了一棵大树。 允儿得知母亲的想法后,心中倒是松了口气,这辈子能伴个良人,一生一世相守,不用再进宫面对那个结局,便是自己想要的。面对母亲的询问,她羞涩地说:“但凭母亲做主。” 那个子离,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温和如玉,行止彬彬,堪为良伴。 第二日,长嫂带着允儿去街市上闲逛。 街上十分热闹,允儿记忆里似乎不曾有这样的经历。 很开心地跟着长嫂看这看那。 忽然看到长嫂瞄着后面捂着嘴巴哧哧地笑。 一转头,看到子离,正在几步之遥。 四目相对,都是怔了一下。 允儿羞涩地笑了。子离看到她笑,也傻笑了起来。 突然前方骚乱了起来。有人在大声呼喊着:“有惊马,让开,快让开!” 人群慌乱地从中间分开,一骑黑马径直冲了过来,马上那人手拿令旗,口中吆喝着:“闪开,快闪开!” 允儿正站在路中间,一时躲避不及,惊倒在地。眼看那匹马就要从身上踩踏过去! 子离脸色一变,一个疾步冲上去侧倒,伸手搂过允儿,二人堪堪从马腿旁滚过。 周围人群先是一阵惊呼,后是一阵喝采。 那骑马丝毫未有停顿的意思,接着继续狂奔向前。 群情激愤,顺着奔马的方向,许多人追了过去。 子离起身,拉起允儿,检看着她身上。问道:“无大碍?” 允儿惊魂未定,头散乱,手肘也蹭破了皮,流出血来,却道:“无妨,只是皮外伤。” 抬头看向他:“你有事?” 子离摇头,“我无事。” 允儿问道:“何人敢在这城中纵马狂奔?” 子离皱眉:“看令旗并非本郡之人,似是郎尹铁卫。” 正说着,长嫂惊惶不止地找到他们,要拉着允儿回家。 子离与二人道别,去了官署。 前面的官署门口,已围了不少人。那匹惹事的黑马,正拴在墙外马桩上。 持令旗的郎尹铁卫,正坐在堂中饮茶。县尹恭敬地站在旁边。 众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有卒子上前来驱散。一老妪不肯离去,方才她的瓜菜被骚乱的人群踩成烂泥,老妪哭诉着求县尹作主。还有几人受伤,在门口大叫着。 越聚人越多。卒子无法驱散,只能大声吆喝,不断被愤怒的人群东推西搡着。不一会儿,门口被围的水泄不通。 突然,街上的地皮抖动起来,一阵惊雷般的声音从远处滚来。只见一队铁骑正从街那边开过来。 “楚王驾到!” ( 第2章 重逢 夜,无休止地黑暗,楚王慌不择路,背后似有猛兽在紧紧追赶。 突然,被绊倒在地,眼看一双灯笼般腥红的巨眼靠过来,喷着热气咻咻不止。 楚王拔剑,劈向巨兽,剑却断为两截。 正绝望之际,忽听空中一声清亮的鸣叫,天竟然慢慢亮了。 一只青鸾冲天而起,转瞬俯冲下来,用尖硬的喙,轻轻叼起巨兽,转眼消逝在天际。 楚王松口气,抬头擦汗,醒来,原来是一个梦。 申县地势险要,三面崇山环绕,一面临着湘水,扼守着通往云梦泽的要道。 这里是兵家十分重视的地方,历代楚王都曾驾临过这里。 而当今楚王,十分钟意大泽行猎,一年中竟要来此三四次。 但他每次驾临,并不进城,怕惊扰百姓,均是绕城而过。 唯独这次,当楚王车队走近这座城池时,突然想进城看看。 于是下了车辇,骑马进城。 进得城来,沿途空空荡荡,街道两边一路狼藉。 时尔有人神情激愤地在路边议论着,突然见到大队铁骑,惊惶逃开。 楚王坐在马上,皱起眉头。 问随从道:“县尹何在?” 从人纳罕地回答:“半个时辰前,已经派人前去送信,此刻应当前来接驾了。” 县尹早已经获悉楚王驾到。 但他出不来。官署已经被堵的里三层外三层。 激愤的人们将瓜菜扔进去,在门口大喊着,让信使滚出来。 楚地民风彪悍,并不十分畏惧权贵。 楚王下马。人群叩拜在地,喧闹的声音渐渐安静了下来。 郎中护卫清开一条道路。县尹方才战战兢兢地从门里出来。 口称恕罪,接驾来迟。 楚王在上首坐下,问道:“生何事?竟如此纷扰?” 县尹偷偷看了一眼信使。信使垂头不敢说话。 门口沉默跪地的众人中,不知有谁喊了一声:“信使在城中纵马狂奔,险出人命!” “如此草菅人命,请大王作主!” 人群中随即爆出七嘴八舌的喊叫。 信使匍匐在地,口称:“大王饶命,因命令紧急,小人怕误事,因此快马加鞭,不想惊扰了百姓,求大王饶命!” 人群再度静了下来,等待着楚王说话。 楚王看着信使,淡淡道:“拉出去,斩了。” 信使被拖着出去,当街砍首。 众人未曾想楚王如此果决,二话不说,直接砍了人,一时鸦雀无声。 楚王站起身来,问道:“既是险出人命,负伤之人何在?” 众人不语。 “那就是没有?” 县尹急了,没有那就是欺君之罪。楚王把人都砍了,回头一问,居然找不出伤者,这个县尹的头也保不得了。 县尹急急地问道:“快说,何人受伤?” 一老者喏喏开口:“有一位穿蓝衣的姑娘,险些被马踩死,方才应该已经回家了。” 楚王点头,下巴一抬,“去寻。” 子离在人群中十分着急。传言楚王,他不想让楚王见到允儿。 但他走不了,也无法阻止兵士将允儿带过来。 传言楚王阴晴不定,杀伐狠绝,刚才亲眼所见,就是实证。 如有欺瞒,不定会有什么后果,也许会连带这一县百姓。 子离心急如焚。 不一刻,允儿带到。 在兵士砸门的时候,允儿的心,坠落到了谷底。 终是要见的。原来这一世的重生,仍然逃不过这场注定。 整了整衣襟,明白这是最后一次与家人相见,允儿握住爹娘的手。 郑重拜别。 不是惧怕,也不是欣喜,而是平静。 也有一丝隐隐的期待。 那是曾经她深爱过的,荣辱系于一身。 又见面了。 允儿轻轻开口:“民妇允儿,拜见大王。” 楚王看着女子走近,虽身着土衣粗裳,却体态婀娜。俏丽的脸庞如满月般皎洁,一双明眸平静无波,声音细细柔柔,如兰似玉,亭亭美人。 楚王心底突然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感觉,感觉像在梦中,见到青鸾的那一刻。 楚王抑制不住心跳,伸手上前将她搀扶起来。 围观的众人深感意外,嗡地一声议论开来。 允儿顺势站起,姿态流畅的如同练习过千百遍。 楚王亦有些楞怔,开口问道:“听闻你被马惊吓,有受伤?” “多谢大王关爱,手肘略有小伤,不妨事。” 下一瞬,楚王直接拉开允儿衣袖,查看伤口。 人群中又嗡的一声。声音似乎更大了。 楚王对嗡嗡之声不甚在意。看过后道:“虽是小伤,不能大意,且随寡人回宫调养。” “噢~!”人群爆出惊诧的声音,毫不掩饰地议论着。 县尹早已经认出这位走进来的女子便是子离即将提亲的允儿,满头大汗,不知该如何是好。 允儿不说话,垂下头。她已经料到会是这样。 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声道:“不!”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子离不顾一切地挤了进来。拜伏道:“大王,此女乃小人的意中之人,还请大王收回王命!” 允儿凝视着子离,泪水慢慢涌了出来。如果,没有这场宿命,这便是以和她相伴一辈子的良人! 还有两天,他就会上门提亲了,到底迟了一步。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楚王的出现,刚刚好。这就是宿命。 楚王看了子离一眼,问道:“你是何人?” 县尹战战兢兢地跪下回道:“此乃下官犬侄季青,字子离,为本县里正。” 楚王点点头,对子离问道:“方才惊马的时候,你在何处?” 子离回道:“方才正是小人救了允儿,当时我与允儿一起。” 楚王再点点头,手抚马鞭道:“赏!就赏你做此县的县尹吧!”抬手指指伏在地上哆嗦的县尹道:“你,以赋闲告老了。” 众人一时惊呆。 楚王起身,对允儿温言道:“且随寡人回宫。” 子离大声叫道:“大王,不!” 允儿看向子离,轻轻对他摇了摇了头。 楚王不耐烦地转过身来问道:“有何不?你与她行过六礼?” 子离迟疑地回道:“不曾。” “既然不曾,她与你有何干系?” 子离张张口,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好做你的县尹,寡人下次再来的时候,你要像个县尹的样子!” 楚王言罢,大步走出去。 子离颓然呆坐于地。县尹也呆坐在地。 事出意外,众人亦呆楞住。 郡丞机灵,拜伏道:“恭送大王。” 在众人的一片恭送声中,楚王将允儿抱上马,允儿转过头来,看到子离颓然坐地,在一片马蹄扬起的尘土中望着自己。 一片晚霞中,楚王与允儿立于王驾之上,驰向云梦大泽。 楚王一手扶车轼,一手揽着允儿,看着前方美景,嘴角勾着笑意。 闻到楚王身上熟悉的香料味道,允儿如同身处梦中。 远远望见故乡村庄,允儿抬起手指道:“那便是民妇家乡。” 落日的余晖撒在错落的屋顶上,草做的屋顶染的一片金灿灿,袅袅的炊烟飘起,如丝如缕,似是仙境。 楚王笑道:“美甚!好山好水育佳人!” 低头看着允儿一张静美的脸,乌被风吹拂,几绺青丝飘在如玉的脸庞,不由自主地将脸凑了过来。 允儿看着这张曾经相伴了十五年的熟悉的脸孔,如初见时一样青春英姿,剑眉星目,眼睛里有化不开的情意。 心中酸涩又甜蜜,原以为一切结束了,一切却不曾了却。 还愿意为这个男人再死一次吗? 如今上天厚爱,又给了她一次机会,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允儿如在梦中,伸出手指抚上楚王的脸颊,楚王看着她,微微一笑,伸手将允儿揽入怀中,吻了吻额头,又用脸颊蹭了蹭。开口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吻,那么熟悉的感觉,允儿轻声说:“大王,我叫允儿。” 大泽行猎三天,收获颇丰。满载着一车车的猎物,踏上回宫之路。 允儿度过了十分甜美的三天。每日在帐中听着泽中传来的雷鸣战鼓和震天杀喊之声,等候楚王归来。夜晚,则如同一个真正的十七岁的少女,为楚王讲着家乡的趣事,……还有卿卿我我,浓情蜜意。 楚王对这位被他掳来却毫无抗拒的美丽姑娘,十分喜欢。 感受得到允儿对自己的一腔浓浓情意和无比爱恋。 不论是不是昨夜梦中的征兆,楚王都感觉非常良好。 ( 第3章 回宫 楚王还未回宫,消息便已如同长的翅膀,在宫中传开了。 楚王此番游猎,带了个美人儿回来,并已直接在营中尊为姬。 楚宫中,轻歌曼舞,泠人在下首奏,室中清风萦绕,绿荫满目,。 蔡姬坐在一旁摇着扇子,讨好地对郑姬说道:“任凭谁,也越不过姐姐在大王心中的地位。” 郑姬斜靠在榻上,一手支颐,一手慢慢地拿起一粒葡萄,张开樱唇慢慢地咀嚼着。一个婢女跪在地上,轻轻为她捶着腿。 郑姬吐出籽来,用巾帕细细擦了擦嘴,微微一笑才开口道:“妹妹多虑了,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儿,我等只需做好了本分,好好服侍大王,别的,便莫要多想。” 蔡姬立刻低下头来,称道:“姐姐教训的是,妹妹狭隘,请姐姐恕罪。” 郑姬摇摇头坐起身,细长的媚眼笑意十足道:“妹妹何错之有,能共同服待大王是我等之幸,你我姐妹二人在这寂寂深宫中,互相照应,互为知心,凭谁来,都不足为虑。” 蔡姬立刻点头称是。 郑姬站起,腰肢轻摆,款款地走到门口,看着庭中荫绿,突然笑道:“这人便如同花木一般,需得仔细修剪,修剪的好自然漂亮人。新来的美人,妹妹要好好教呢,教好了,太后定然会十分喜欢。” 蔡姬眼睛闪闪光,笑道:“姐姐所言极是。妹妹自当尽力。” 望着越来越近的城墙,允儿心中一片清明。 终于回宫了…… 我要将以往所有加诸于我的伤害悉数偿还。 既然上天让我重新回来,便不能辜负这一次重生。 车队从城中穿过, 允儿久久凝视着厚重的宫墙,翅翘的屋檐,高台上的楼榭,这一切如此熟悉。 楚王伸手揽过允儿肩膀,问道:“在想什么?这便是寡人的宫城,今后你与我一起住在这里。” 允儿握住楚王的手,低声道:“允儿初次入宫,心中胆怯,如有不妥处,还望大王护我。” 楚王凝视着允儿,眼底一抹溺爱之色:“爱姬不必担忧,凡事有寡人替你做主。你与寡人同住一处便是。” 允儿一楞:“大王是说,允儿会与大王同住吗?” 楚王笑意吟吟:“然,与我同住章华台,爱姬意下如何?” 允儿自然是十分惊喜。 上一世,刚刚入宫的允儿,在章华台住了三日,便因郑姬进了谗言,被太后所不喜,被迁与蔡姬居住桐花阁。楚王拗不过太后,因桐花阁较章华台偏远,后渐渐不断有美人入宫,楚王便慢慢疏远。想到这里,允儿轻轻笑了笑,两世为人,同样的开始,将会不一样的结束。 因一走大半个月,楚王回宫之后,遂立刻被公务缠身。 楚王令正仆人指了几个婢子给允儿后,便上朝去了。 允儿端坐室中,看着下首叩拜的婢子。让众人都抬起头来。 都是熟悉的。 一个个打量过去。 眼神定住。 允儿问道:“你叫何名字?” 婢子一张圆圆的脸儿,一双弯弯的笑眼,见问到自己,上前一礼道:“小人名叫采桃。” 允儿点点头。微笑道:“采桃,好名字。是谁给你取的此名?” 采桃低下头,羞怯地说:“小人此前服待过吴姬,吴姬爱桃花,特给小人取了这个名字。” 允儿点头,温声对众人开口道:“我初入宫,身上没带什么赏赐,但尔等今日跟了我,便是我的人,只要与我相善,好好服侍大王,未有二心,我必会好好提携,保尔等有个好前程。” 婢子齐声敬诺。 静了静,再又开口道:“我脾气虽好,却不容心怀不轨之人,如有谁里通外人,欲使阴私之计加害于我,一旦现,直接打死!” 允儿慢条丝理地说出来,语气柔和,言词却十分果决狠辣。婢子们不害而栗,更大声音地齐声敬诺。 指了齐奚统管众人,浣纱司衣,招月司妆,撷英司食,贴身几人各有分工。余者皆不得进入室中服待。 楚王劳碌一天,直至傍晚才回来,允儿上前,服待其将朝服月兑下。 取来热水与楚王盥洗。 又奉上热茶一盏,喂于楚王嘴边。 十分妥贴又熟练。 楚王搂着允儿调笑道:“爱姬今日有思念寡人?” 允儿嘴角弯弯一笑,望着楚王认真地说:“允儿一日不见大王,心中惶惶,从早盼到晚,直到大王进门的那一刻,才解相思之苦!” 楚王宠溺地在允儿额头上亲了亲,紧紧搂着允儿,嗅着允儿身上芬芳的气息,唔的一声,一动不动。 允儿转过身来,拉过楚王倒在自己膝盖上,轻轻按着楚王的额头道:“大王累了,歇息会吧。” 楚王闭上眼睛,嘴里却道:“保申那个老匹夫,今天居然当着众臣指责寡人抢你回来,有损民心……你心中有怨恨?” 允儿轻轻一笑道:“妾心中,不知有多爱大王,能随大王回宫,乃三生之幸!他日若见到保申大人,妾必定向大人说明妾爱大王的一片心意。” 楚王呵呵地大笑起来,拉过允儿的手亲了亲:“云梦之行,爱姬乃是寡人最大所获!过几日寡人便带你去见太后。” 允儿微笑道:“如大王言。” 第二日午食过后,允儿正在榻上歇息。 在门口垂手而立的齐奚见到采桃从外面走了过来,站在门口打了个手势,齐奚走过去,采桃低声说着什么,齐奚点了点头,轻轻走近榻前。 允儿睁开眼,看向齐奚。 齐奚道:“禀贵人,郑姬与蔡姬来访。” 终于来了,允儿点点头:“且与我更衣。” 郑姬和蔡姬进来的时候,允儿简单挽了个髻,耳边带着两个小巧的白色象牙坠子,身着一件月白色玄鸟图案的深衣锦袍端坐。整个人如同皎月一般,映得堂中十分明亮。 见二人到来,允儿起身趋拜。 郑姬与蔡姬交换了一下眼色。郑姬掩嘴笑道:“妹妹快起来,何需如此大礼!” 蔡姬扶起允儿,也笑道:“大王得了如此美人儿,日夜私藏在此,也不让我姐妹看看。如今看了,反倒明白大王苦心,原来是怕我等自惭不如,心中难受。” 允儿起身,微笑说:“二位姐姐说笑了,姐姐们是璧人,妹妹乃乡野之人,不周之处请姐姐们多多包涵。” 遂开口唤齐奚和采桃进来服待。 郑姬蔡姬交换了一个眼神,郑姬掩了唇,暗暗一笑。 郑蔡二人送上带来的贺礼。允儿谢过,命齐奚收起。 蔡姬开口道:“妹妹入宫几日了,曾见过太后?” 允儿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过才两日,大王公务繁忙,说是过几日才带妾身去见太后。” 郑姬微微笑道:“我等己好久没见过大王,妹妹日夜陪伴大王左右,真是好福气。” 允儿羞涩地垂了头道:“妾身如今除了这章华台,哪里都不曾去得,白日里也只是守在这宫中,只等大王回来,闲极无事。” 郑姬眼神中掠过一丝的憎恶,随即又眨眼笑道:“妹妹莫急,来日方长,我等今日前来拜访,他日妹妹熟悉了,也来我宫中走动走动。宫中姐妹甚多,妹妹不会寂寞的。” 蔡姬也笑着开口道:“宫中太后,也是极风趣之人,妹妹闲来无事,也去太后宫中坐坐。” 允儿十分认真地听着。郑姬附和着:“正是如此。” 蔡姬笑道:“太后特别喜欢热闹,尤爱甜食,我等经常做些吃食进给太后。” 允儿认真地请教着。 郑姬笑道:“蔡姬手巧,擅长精美小食,请她教你一二。” 允儿拜谢。 ( 第4章 太后 不久,二人离去,允儿独坐室中。 齐奚走进来,不解问道:“采桃专管外堂传唤之事,不知贵人为何刚才叫她进来服待。” 允儿微笑着看齐奚。齐奚是忠仆,上一世,齐奚为她撞死宫门,忠心表,令人唏嘘。 允儿开口直接问道:“采桃之前服待的吴姬现在何处?” 齐奚一楞道:“吴姬因与郎尹私通,己被大王赐死。” 允儿又问道:“吴姬身边其它服待之人现在何处?采桃后又去了何处?又自何处而来章华台?” 齐奚听闻允儿的话,突然眼前一亮,小声道,“贵人莫非怀疑采桃来历?当年吴姬之事后,宫中所有近身服待之人皆尽处死……小人亦不知采桃来历。” 允儿点点头:“齐奚,我要你替我去办一件事,你亲自去,不要让第三人知晓。” 齐奚一礼道:“但凭贵人吩嘱。” 隔日,蔡姬果然如约而来。并带来食盒,里面盛着两三样精美小食,请允儿品尝。 允儿十分认真地求教着几种吃食的做法。 蔡姬也非常尽心地指导着。 蔡姬道:“太后年纪大了,喜食软糯之物,这一道小食,便是太后爱吃之物。” 允儿看去,乃是糯米团为材料,加入绿荞之色,混入各色果仁,观之晶润碧绿,尝之软糯香甜。 允儿点头赞道:“姐姐巧手,不知姐姐何处学来?” 蔡姬笑道:“我父乃蔡国国君疱宰,自小父亲便传授些手艺与我。” 允儿赞道:“姐姐已是奇巧,令尊手艺必是超群。” 蔡姬叹道:“自媵来楚国,一别三载,思念故乡时,唯有这些小食略寄安慰。” 允儿沉默一瞬,伸手握住蔡姬之手,诚恳道:“妹妹与姐姐出身相似,际遇相同,如姐姐不弃,愿多多相互来往。” 蔡姬看允儿一眼,点头笑道:“那是自然。” 郑姬宫中,蔡姬摒退左右,上前说了允儿已经学会传授的小食。 郑姬点点头,又道:“不过一个刚入宫的乡野鄙妇,量她也不知晓这些陈年宫中之事。” 蔡姬道:“必是如此。不然怎能叫采桃贴身服待?” 郑姬满意地点点头,细长的凤目中毫不掩饰厌恶之色:“务得令此人搬离章华台,远离大王。我等己月余不得见大王,此女承宠日久,有了身孕,更是麻烦。” 蔡姬心头一闪允儿握住自己的手,迟疑了一下道:“依我看,此女性情柔顺,未必能兴风作浪。” 郑姬凤目一厉,喝道:“你又焉能担保她?吴姬之事,你忘了?!” 蔡姬大气不敢出一口,诺诺道:“妾身不敢忘,请姐姐恕罪。” 郑姬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妹妹莫要忘了,你我福祸相依已是三年有余,走到今天不容易,妹妹不要行差踏错,遗恨终身啊。” 蔡姬垂头敬诺。 几日后,楚王下得朝来,时间尚早,便携允姬去拜见息太后。 息太后,年近五十,看起来比前世记忆中更姣美。保养得宜,皮肤白晢亮滑,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眼角边不见一丝褶皱。身着枣色云锦深衣,头上仅饰一支翡翠簪,华贵非常。 楚王后宫许多美人,允姬前世都见过。 诸侯各国之间,或因交好,或因争战,或是单纯的献礼,便会送美人过来。有的诸侯国讲排场,甚至会媵妾,一送送十个八个。记得有一年秦国,一下子送了十个美人。 楚王的美人多的数不过来。当然,楚王也记不住太多。 前世,只有几个美人,在后宫中屹立不倒。余者,在允姬十五年的宫庭生活中,都如海滩上的沙粒,转眼被后浪吞噬不见。 郑姬,乃郑国送来的舞姬,样貌绝美,身姿轻盈,聪明狡慧,曾一度宠冠后宫,却并无所出。 蔡姬,乃蔡国公主随媵陪嫁,蔡国公主来楚不久,因水土不服生病而卒,蔡姬与郑姬交好。育一有女。 随姬姊妹二人,母国为随国,随国曾助楚王继位一臂之力,而与楚王交好,楚王登基后,送美人来。大随姬性喜安静,小随姬较为活泼。 越姬,乃越国美姬,吴越之地产美人,越姬不光娴雅静美,更擅长一手女红,息太后衣物纹绣,多为越姬所为。亦育有一女。 其余侍妾,多如牛毛,鲜妍美好,各有姿态。 楚王未立正室。夫人之位也空无一人。 楚王公事繁忙,又常年征战在外,宫中长日寂寞,各宫姬妾为打时光,便经常凑到太后宫中。 楚王携允儿的手,笑吟吟地走入宫室,太后正在逗弄小随姬手中的白色幼犬。 转头看到楚王,众人等都停下动作,齐齐向楚王行礼。 太后笑道:“今儿是凑得巧,往日即便老妇下贴相邀也未必会来这许多人。” 众姬凑趣,莺莺燕燕将楚王围成一团。眼神中各显神彩,身段婀娜多姿。 太后伸手招楚王上前,笑道“大王今日气色颇佳,老妇不见大王己有月余。” 楚王笑吟吟拜见太后,令允姬上前。 太后打量着允姬。身姿挺拔,莲步珊珊,行止周全,未见局促。 又见允姬一脸鲜妍俊俏,肤色白晢,娥眉淡扫,神色和善。 太后满意地笑道:“大王好眼光,此女一幅宜家宜室之相。” 楚王伸手握住允儿的手,也笑道:“母亲喜欢就好,孩儿十分喜欢她,今后多让她来宫中陪陪母亲。” 太后点头笑道:“那是自然,闲来无事,便来老妇宫中坐坐,老妇甚是欢迎。” 允儿点头应承。 转过身,令齐奚呈上食盒。 食盒打开,寺人接过呈在太后案几。 一共两道美食。 一道是烹制的鲜鱼,女乃白色的汤飘着翠绿的葱花,打开盖子后香飘四溢。 一道,却是粉色的桃花酥。 众人一见一惊,眼神乱飞。看向太后,又看向楚王,又看向允儿。 楚王亦有点坐不住了。正待站起说几句,被息太后抬手止住。 允儿似乎没有感觉到周遭的变化。 郑姬、蔡姬二人,轻抿嘴角,笑意盈盈。 允儿笑道:“初见太后,妾身不知太后喜爱何物。幸得蔡姬姐姐这几日来章华台,亲自教妾身几道小食,其中有一道桃花酥美甚,妾身不敢居功,特进献太后,请太后品尝。” 蔡姬脸色一变,不曾想允儿竟然推功于自己身上,直接将自己供了出来。忙道:“太后恕罪,这桃花酥并不是妾身的主意!” 允儿仍然笑意盈盈道:“姐姐不必推辞,姐姐在章华台两日,劳心费神,教了妹妹这道桃花酥,乃是为了博取太后欢喜,妹妹焉能不知姐姐心意。” 蔡姬如五雷轰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百口莫辩,不知该从何说起。 口中语无伦次道:“妾身冤枉,……妾身虽并未教你献于太后!妾身……只是教你如何做法……” 允儿感觉到不对,转头看看四周的人,众人呆若木鸡。 允儿疑惑道:“妾身见姐姐所做的小食中桃花酥样子最美,特挑出来进献太后,有何不妥吗?” 郑姬脸上变了几变。 太后面沉深如水,看着允儿和蔡姬,不一语。 楚王再也坐不住了,拍案而起,将桃花酥掀翻在地,怒声喝斥道:“胡闹!贱人,你是何居心,桃花乃宫中禁用之物,允姬初入宫不知此忌,你也不知吗?” 蔡姬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哭求饶命。 众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郑姬咬了咬牙,走出来跪在蔡姬身边道:“太后,大王息怒,念在蔡姬平日恭敬服待太后与大王的份上,看在蔡姬是芊公主生母的份上,请饶过她一次。” 楚王正在气头上,喝道:“拉出去,杖责三十,禁足两月!好好反思!” 楚王怒,众人莫有再敢出头劝阻,郑姬也是无法。 寺人过来,将蔡姬拖了出去。 蔡姬哭喊道:“妾身冤枉!妾身冤枉!” 楚王皱眉怒喝道:“再说冤枉,另加三十杖!” 蔡姬不敢再喊。只听得庭院中啪啪之响,蔡姬声声惨叫。 允儿亦不敢抬头,垂头落泪,跪行到楚王面前,哭求道:“大王饶过蔡姬吧,此事皆因妾身莽撞,妾身愿替姐姐受罚。” 楚王拉起她道:“你何罪之有,今日蔡姬心怀不轨,几欲将你害死。你还替她求情?” 允儿抽泣不止,如秋风中的落叶般颤抖。 楚王沉声道:“如此母亲,焉能教出好公主,休再让这毒妇教坏了芊公主,芊儿断不能再放在这毒妇身边!” 太后叹了一声:“也罢,且将芊儿放于我处吧。” 楚王谢过太后。 庭中安静了下来,蔡姬昏死过去,寺人进来请示楚王是否验刑。 楚王挥挥手,让寺人将蔡姬送回去。 再无人敢开口说话。太后命众人散去。 只留下楚王和允儿。 太后命寺人福取来一只碧玉手镯,赐给允儿,缓声开口道:“你受惊了,这是齐国的好玉,今日第一次见,赐你压压惊吧。” 允儿拜谢。眼泪泫然欲落,抬头道:“因允儿不懂规矩,冲撞了太后,还请太后降罪。” 息太后叹道:“此事并不怪你。今后尽好本份,好好服待大王,莫要学这等宵小手段,你还年青,切莫因小失大,毁了前程。” 允儿承教。 息太后道:“老妇也乏了,大王且回去吧。” 人都散了,息太后静坐堂中,看着案几上的那盒已经凉透的蒸鱼。 突然开口问道:“阿福,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寺人福是宫中旧人,在太后身边服待多年,乃太后心月复。 听得太后询问,寺人福走上前来,跪在太后面前道:“小人不敢妄议,但桃花之事乃宫中旧辛,允姬初初入宫,应该是真的不知情。” 顿了一顿道:“如果是允姬设计要害蔡姬,二人无冤无仇,也无道理。没见过新入宫之人涉险要去害一个旧人。” 太后点点头,开口道:“此计凶险,稍有不慎,便再无开口机会,易弄巧成拙。” “看来九成是蔡姬设计要陷害这允姬。” 寺人福不解道:“未知太后那一成是指……?” 息太后道:“凡事不轻信,日后多多察看吧。如果这允姬当真是存了要害蔡姬之心,此次顺水推舟便几乎将至蔡姬于死地……外表纯良,却有如此心计,将是十分怕的事。” 寺人福敬诺。 ( 第9章 郑姬 庭院中的火把映红了脸,允儿平静看着郎卫搜察宫室。 众人立在允儿后面,等待着结果。 采桃早己被放出来,与齐奚等人立于一处,初听闻搜宫,十分震惊。在人群里,偷觑着允儿的背影,允儿端庄地跪坐着,白晢的脖颈在火光的照耀下,隐见细细的绒毛。 采桃手心中起了腻腻的一层汗。 齐奚转过来看着她,露出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 采桃惊了一下,低下头,默默地站好。 相比之下,郑姬宫中却是十分热闹。 郎卫毫无悬念地搜出了人偶。 环列之尹接过人偶,仔细看了看,挥手喝道:“全部拿下,莫要放跑一个!” 郑姬震惊地久久说不出话来,突然起身挥手拨开上来捉拿的郎卫,大叫道:“冤枉!有人害我,我要见大王!” 环列之尹轻轻一笑:“贵人请这边走,小臣这就带您去见大王!” 楚王举手,落下最后一粒棋子,笑道:“寡人欲拜子文为令尹,秋后便出征弦黄之地,镇夷越之乱,替周天子分忧!” 豰於菟点点头:“在此之前,大王还需做一件事,上表周天子,获天子赐胙,如此出兵夷越之国,便名正言顺矣!” 楚王抚掌笑道:“子文果然深知我心。正该如此。” 豰於菟道:“不知此次搜宫,能否找出奸细,如有收获,更是师出有名。” 楚王忽然想来一事,笑道:“子文,寡人这后宫之中,亦不乏能人。此次搜宫的主意,不光是你,寡人有一位爱姬,也向寡人献了此计。” 豰於菟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拱手向楚王道:“不知是何许人也?” 楚王笑道:“过会你便知晓。” 除了太后宫中没有惊动,余者后宫宫室,全部细细彻查了一番,郎卫在宫中翻箱倒笼,状似抄家。 一番折腾,天己破晓。 章华宫的丹阶之下,已经聚集了许多人。宫人们在破晓的晨风中静静地等候着。天边一轮残月和星子渐渐隐退。朝霞布满了天空。 天快亮了。 允儿一夜未眠,平静站在人群中,眼睛没有丝毫倦意。 环列之尹将搜来的重要物证,呈给楚王,有从郑姬宫中搜来的人偶,还有从随姬宫中搜出的一方血帕。还一些宫人用来解决生理需要之器物。 郑姬披头散地跪在地上,膝行至楚王脚下,满脸泪痕,哀哀哭泣:“大王,这真的不是妾身的东西,妾身是冤枉的,太后对妾身十分照拂,妾身怎会存有害太后的心思,请大王明断啊!” 楚王抬头望天,神色莫辩,开口道:“先关起来,好好审问。” 郑姬突然抬头,手指向允儿,厉声道:“是你,你这贱婢!必是你害我!” 允儿微微一笑:“姐姐这样说,有证据?” 郑姬狰狞道:“昨日只有你宫中采桃来到我的寝宫,必定是采桃!是你让采桃放这人偶诬陷于我!” 允儿摇头笑道:“姐姐此言差矣,妹妹宫中的人,为何会到姐姐寝宫之中?姐姐怎么会与我宫中人来往如此密切?” 郑姬一时语塞,知自己中了允儿之计,嚎啕大哭,转头搂着楚王的脚道:“妾身是冤枉的,这的确不是妾身的东西啊!” 楚王挥挥手,郎卫上前,将郑姬带走。 楚王没有当场杀了郑姬,允儿略略有点失望。 楚王拿起环列之尹呈上的血帕,看着跪伏在地一语不的大随姬,问道:“这是何物?” 大随姬未有惧色,伏地平静道:“此乃妾身未进宫之前,未婚郎君写给妾身的血誓。” 楚王笑道:“不知是何方未婚郎君?值得爱姬如此看重?进了寡人的后宫,还存着这个念想?” 大随姬低声回道:“妾身知错,大王恕罪。” 楚王笑笑,自袖中掏出一样事物,递到大随姬面前道:“爱姬识此物?这个也是爱姬未婚郎君的信物吧?” 大随姬看到那方丢失的金铁石,眼睛闭了闭,再不言语。 楚王命人将大随姬和小随姬带走。 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楚王转头看看堆在地上的那些污秽器物,挥挥手。环列之尹命郎卫悉数点燃,浓烟袅袅飘起。 朝阳升起,天空掠过几只飞鸟,在晨曦中远远飞去。 楚王开口:“众人勿要惊惶,此番搜宫,乃惩诫不贞不德,不忠不义之徒。各宫回去之后,需严□□纪,如再有作奸犯科,里通外国者,必严惩不殆。” 允儿一行回到流观阁,闭了宫门。 招齐奚,招月,浣纱,撷英四人商议。 允儿道:“大王此番并未直接杀了郑姬,而是收治监中,择日亲审。我恐夜长梦多,再生枝节,今晚,我等如此行事。” 附耳一番,四人分头准备。 暮色四合,各宫点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烛。 齐奚走进来禀道:“大王尚在章华宫与大工尹议事,今晚就不过来了,请贵人早点歇息。” 允儿点点头,走进内堂,与浣纱换上杂役宫人装束,提着食盒,走出门去。 齐奚目送二人出门,低声叮嘱:“贵人小心。” 允儿压低声音道:“我回来之前,除了你,任何人不得靠近榻前。” 齐奚郑重点头。 二人消失在黑暗之中。 齐奚转身,命人去请越姬,来商议太后寿诞的纹饰绣样。 允儿和浣沙来到郑姬的收监之处。给守门的侍卫说明是给郑姬送晚膳。 侍卫打量一番,挥手放行。 二人往里走,寻找着郑姬所在。 监牢由粗大的木栏围成,四处污水横流,臭气熏天。 浣纱手提着食盒,紧紧挽着允儿,二人小心翼翼地前行。 终于在最里间,看到了郑姬。 郑姬踡坐在几片稻草之上,身上沾满稻草,眼神怔怔地看着某处,头散乱,十分狼狈。 浣纱上前,向守门侍卫笑道:“大哥行行好,郑姬是我等旧主,特来送些吃食,这里有好酒好菜,请侍卫大哥行个方便。” 两个侍卫正站的不耐烦,看见浣纱拉开食盒,各色肉食香味扑鼻,一个侍卫伸手将上面一层吃食揭起拿走到监房里去,另一个将木栏上的锁打开,催促着:“进去进去吧,快点。” 浣纱点头陪笑:“我等说几句话就出来。” 二侍卫离开。 允儿走进监房。 这里她并不陌生。前世,她便是在这间房里,被郑姬灌下了药酒,流掉了月复中之子。 走到郑姬面前。郑姬抬头,茫然地看着,昏黄的燎火下,半天认出了允儿。 郑姬立刻狂地上前抓允儿,被浣纱抢前一步,推倒在地。 郑姬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允儿,厉声道:“贱妇!你来作甚!你陷害我还不够吗?如今还想怎样?” 允儿轻轻笑道:“姐姐果然聪明,妹妹此来,就是想问个清楚,为何姐姐要将采桃放在我宫里?姐姐安插了这么个人在我宫中,是何用意?” 郑姬“哼”的一声,恨恨地说:“你个贱妇,自从你来,这宫中的人大王就再也没碰过,你且出去打听打听,这宫中谁人不恨你独霸了大王?!” 允儿蹲身下来,示意浣纱从食盒中将酒拿出。 浣纱斟了两盏,一盏递给允儿,一盏递给郑姬。 允儿伸手接过,郑姬冷笑道:“你想下毒毒死我灭口?” 允儿莞尔一笑道:“素来听说姐姐乃女中豪杰,在这宫中除了太后和大王,不曾把谁放在眼里,区区一盏酒,姐姐倒怕了起来。”举起杯,仰头饮尽。笑眯眯地说:“妹妹先干为敬了。” 郑姬自昨晚搜宫起便滴水未沾,正是口渴,酒香清冽扑鼻,见允儿先行饮尽,不再有疑,鼻中冷哼一声,也仰头大口喝了。 允儿示意浣纱将酒给郑姬再满上:悠悠开口道:“蔡姬姐姐教我做桃花酥的主意,也是姐姐指使的吧。” 郑姬转过头去,哼了一声:“桃花酥却是你自己挑的,并不干蔡姬之事。” 允儿笑道:“如此,那么妹妹挑了桃花酥,姐姐是不是心中暗爽?” 郑姬狞笑道:“你心计之深,放眼宫中莫有人能比肩,只恨被你将计就计,倒害苦了蔡姬!它日我若出去,必定让大王活剥了你的皮方才解恨!” 允儿微微一叹,看看手中酒盏,甜笑道:“惜姐姐等不到那日了。这酒里,我放了上好的红花,姐姐现在感觉如何?” 郑姬忽觉有异,低下头,见到有大股殷红的血顺着裙中蜿蜒而下,转眼便迅速渗到身下铺的稻草中,十分吓人。 郑姬惊骇地说不出话来。 允儿笑道:“姐姐应该不会不知道,你已经有孕两个多月了吧?” 郑姬惊骇地看着允儿,嘴唇哆嗦不止:“你,你怎知……你这妖人!”只觉月复中绞痛,眼前一片昏花,手脚不听使唤地向监房的栏杆处爬去,虚弱地喊着:“来人,来人,救我,救我……” 允儿看着郑姬昏死过去,向浣纱点点头:“走吧。” 抬脚从郑姬身上跨了出去。 流观阁内,越姬随齐奚走进寝宫,榻上拉着帩帐,隐见允姬侧卧于内。齐奚请越姬暂住,走上前去禀报,片刻出来,一脸歉意地告罪:“贵人,我家贵人突然犯了头晕症,身体不适,已经睡着了。贵人否改日再来。” 越姬本是十分谦和之人,点头道:“既如此,便让你家贵人好好休养,我改日再来。” 齐奚恭敬将越姬送出门去。 未几,角门轻轻打开,允儿与浣纱快速地闪身进去,又关上了门。 门外,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转了出来,看着关上的角门若有所思。 ( 第10章 华 炙阳高照,楚王殿中事毕,刚刚下朝。走到丹阶,看到太后身边的近侍寺人福正袖手立于丹阶之下。 楚王停住脚步。 寺人福一礼:“拜见大王。小人在此己等候多时,奉太后之命,请大王前去福寿宫,太后有事相商。” 郑姬死了。 今早狱卒现的时候,郑姬俯卧在地,血己流干。 因郑姬是后宫之人,掌管牢狱的敔公不敢怠慢,立刻报知太后。 太后遣医人前去验尸。现郑姬是由于小产而死。 太后十分惋惜。 楚王听得这件事,也颇觉心痛。如今登基五载,宫姬虽多,膝下一直无子,只得了两个公主。 二人沉默对坐片刻。 太后开口道:“郑姬为人,老身其实心中有数,平日仰仗着你宠她,她又争强拔尖,在这宫中树敌颇多。死因虽是因惊惧导致小产出血,失血过多而死,但亦不能排除是有人动了手脚。应使人细查。” 楚王颔首:“母亲说的是。寡人会派人去查此事。” 太后叹道:“近来宫中的事生的太多,一件接一件,这后宫无首,无人替你管着,众姬争风吃醋,十分混乱,如此下去,必将影响子嗣大事,大王不轻视。” 楚王沉默不语。 太后又接着说道:“老身年纪已大,精力跟不上,无暇替你分忧,大王也该娶个正妻了。” 楚王点点头。登基五年,一直没有立后,各处的美人流水般送进来,自己也只凭喜好施宠。宫姬们争风吃醋的事,他也烦不胜烦。如果能有个人好好管理一下这庞大的后宫,确实是件好事。 太后见他不反对,又继续说:“正夫人,须得是一国公主,大王心中有合适的人选?” 楚王摇摇头,晒笑:“此事还是交由母亲吧,母亲选几个人,寡人再挑。” 太后点点头:“也好,我先挑些诸国中堪配的淑女人选,大王再细细考量。” 楚王笑应:“但凭母亲做主。” 突然脑中突然闪过允姬的面孔。 楚王笑道:“母亲,允姬年纪不大,却贤良淑德,颇有智慧。寡人想升她为夫人。” 太后正色道:“大王宠她,我并无异议。只是现在她无功无德,升为夫人不合情理。不如等她生下一男半女,大王再升她也不迟。” 楚王心里想这也是迟早的事,点点头,笑道:“便如母亲所言,是寡人思虑不周。” 太后叹道:“你宠她,她又明事理,这是好事。但老身还是要提醒大王,莫要独宠一人,一为子嗣,二来,郑姬之事在前,大王应引以为诫,莫要再为允姬无辜树敌。” 今日是太后的五十整寿,福寿宫一早便摆了上百盆名贵花草,姹紫嫣红,奇香扑鼻,宫里到处张灯结彩,十分喜庆。 宴席便设在福寿宫正堂,纵使地方十分宽敞,今日也摆的满满当当。 距离太后和楚王最近的地方,是楚国王室宗族中的王公贵妇们。 稍远的地方,则是楚王信赖的重臣及家眷们。 允儿等几个出挑的姬妾,则陪坐在太后和楚王身侧两席。 堂下伎鼓瑟吹篪,奏起庆寿曲,磬钟音声清亮,卢笙悠悠,古雅似仙。 今日一早,楚王便去了先祖明堂祭祀,为太后祈福。 宴席开始,楚王起身,率众姬向太后敬酒祝寿。 接着,王公贵妇们轮流向太后敬酒,说着吉祥话儿,逗的太后十分开心。 允姬看着息太后,心中有很多感悟。 息太后一生,谓是传奇。 从小到大,美色为天下男人垂涎。一生跟随过两个国君,两个国家因她而遭灭国之灾。 先君为她的三年不语而一怒冲冠,软禁了曾对她欲行不轨的蔡候七年,直到蔡候死去也未能回归故里。先王宫中女人众多,她却能由一个辗转多国,被掳来的落魄夫人,变成这个国家最重要的女人。 除了美貌,应该还有其它的吧。 深宫之中,固宠,是所有女人的愿望。固宠,便会有子息。等到年长色衰的那一天,君心不在,至少还有个倚靠。所出子息如能有幸继位为君,便更是圆满,到那时,方才松了这口气。 正胡思乱想之际,寺人福前来禀报:“太后,江芈夫人归宁,特来庆贺太后寿诞!” 太后脸上一喜,连声说道:“玉人回来了!快宣!快快宣进来!” 楚王也十分惊喜:“玉人回来了!” 席间的贵妇们也是喜笑颜开,对太后笑着,称赞着玉人公主的一片孝心。 中门大开,玉人公主姗姗前来。 允儿远远望着,只见其身量修长,容光焕,贵气逼人。身后跟着一群人,手捧贺礼,款款近前。 玉人公主缓缓下拜:“女儿归来了,恭祝母后福寿千秋,体泰安康。” 又向楚王一拜:“玉人拜见王兄,一别三年,王兄好?” 楚王伸手扶起,笑道:“快快请起,玉人出落的越貌美如玉了!” 息太后眼圈红了,招手道:“快上前来,让老身看看。” 玉人依言上前,靠于太后膝上,仰头看着太后,强笑道:“母后,女儿日夜思念母后,今日终得一见,犹似在梦中。” 息太后点头,轻拭眼角道:“好,好,此番回来,多住些日子吧。老身也十分想念玉人。” 玉人公主忽然想起,站起身来,招呼着:“江华,快过来。” 下首跪伏的人群中,缓缓站立起一个人。 允儿突然不能呼吸,也是故人,终又相见了。 江华,乃江国国君之妹,此番随玉人归宁之行,来楚国游玩。 玉人向太后和楚王介绍着。 太后打量着江华。只见此女面色皎皎,妙目琼鼻。眼角含波,体态含情。窈窕多姿,清丽娇媚。 江华上前,笑语宴宴:“小女子恭贺太后千秋,家兄特让小女带来贺礼,请太后笑纳。” 转身挥手,身后使者呈上礼物,乃是江地物产,江玉雕成的小座寿山屏。 太后点头笑道:“多谢国君心意了。” 命人在太后与楚王下首,加多两席,玉人携江华入座。 玉人公主乃是息太后最宠爱的女儿,三年前嫁入江国。见她笑意融融,丰采照人,料想是在江国过的十分滋润。此次归宁,并未提前通知楚国宫中,便是想在太后寿诞当日,给太后个惊喜。 太后听玉人说着,十分开心,微笑着一直看着玉人。 宗族贵妇们十分有眼力,纷纷上前敬酒。 楚王也十分喜悦,问着玉人江国之事。 玉人与太后不停地闲聊着,楚王的问话,有时江华便代为应答。 不一会儿,席间便静了下来,众人都听着楚王与江华的交谈。 二人聊的十分融洽,江华举止落落大方,应答有度,一派淑女风范。太后看着楚王一脸饶有趣味的神情,又看看江华巧笑倩兮的样子,与玉人交流了一个欣慰的眼神,点头微笑。 允儿胸闷,实在是坐不住了,见四下无人注意到自己,便悄悄起身离席。 齐奚跟着出来。 允儿走到一排高高的花木背后,齐奚看她喘不过气的样子,轻轻地给她顺着后背。 江华,前世是众星拱月一般的人。出身好,贵为江国的公主,样貌好,姿容皎皎不输宫中任何人。最怕的,是性情。上一世,允儿从未见过江华脾气,她永远是唇边带着笑意,但得罪了江华的人,却都没有好下场。 上一世,允儿因郑姬,蔡姬而开罪太后,早早地便成了宫中不入流的姬妾。与江华的高高在上相较,允儿不过是她脚下的尘土。唯一一次江华和她开口,便是允儿被郑姬灌下药酒,流掉了月复中胎儿,允儿被抬到江华宫中,脸色苍白,浑身抖地求江华做主时,江华微微笑着对她说:“你且好好将养身子,等好了,再来找本宫,本宫自然为你做主。” 然而此后的境况越来越差,直到被蔡姬设计饮下鸩酒,也不曾见到江华为她做主。 原本是因为允儿看不透,一直以为江华是和蔼公正的夫人。上一世面对蔡姬的毒酒,允儿指着蔡姬嘶喊着:“你肆意荼毒大王姬妾,就不怕夫人知道吗?!” 蔡姬扶案咯咯地笑个没完,笑完了之后摇摇头:“你真是傻到底了,你也不想想,没有夫人点头,我又何必这么劳心费神,要逼你死呢?” 瞬间明白了,允儿气怒交夹,心头一阵悲凉,己被楚王误会,掌握她生杀大权的夫人又正是要害她的那个人,在这宫中,自己永无出头之日了。 再无留恋,仰头喝下了那盏毒酒…… ( 第11章 荣宠为何物? 上一世,江华给允儿带来的濒死前的绝望,这一世仍然十分鲜明。 夏夜的风,温暖地吹拂过来,允儿打了个寒战。 齐奚不解,感觉到允儿不对劲,却并没问什么,只用手臂挽住摇摇坠坠的她。 好一会儿,允儿平静了下来。 怕什么,一切己不一样了。 江华的两个爪牙郑姬己死,蔡姬已废,一切重新开始较量吧! 自己亦不再是前世那个任人□□的软弱女子,既然知道江华为人,早早谋划便是。更重要的,是楚王,自己仍是楚王宠爱的姬妾! 君王的荣宠,这才是她要去争的东西。有了君王的宠爱,不论是谁,不足惧哉! 想到这里,允儿深吸一口气,方觉浑身已经湿透。低声对齐奚说:“陪我回宫换件衣服,留浣纱在此处,大王若问起,就说我去去便回。” 齐奚应了一声,扶她找处平整的地方坐下,转身进去寻浣纱。 心中千头万绪,正出神间,背后有一声音传来:“贵人有不适?” 允儿一惊,连忙起身,转身问道:“是谁?” 一个身影走了出来,原来是大工尹豰於菟。 允儿忽然松了口气:“原来是大工尹。” 豰於菟拱手一礼:“席中较热,小臣出来散散,偶尔到此,看见贵人独坐,便问候下,贵人无事吧?” 允儿快速在脑中过了一遍,刚才确实没有和齐奚说什么,放下心来点头道:“多谢大工尹,席间闷热,我正待回宫更衣,刚遣齐奚去告之大王,正在等她回来。” 豰於菟沉默一下,突然开口说道:“小臣有件事想请教贵人。” 允儿一笑,“大工尹有事但说无妨。” 豰於菟低声说道:“郑姬之死,是否与贵人有关?” 似一个惊雷在心头滚过,允儿控制着情绪不要失控,脸上仍笑道:“大工尹说笑了,郑姬乃是关在监牢里小产而死,怎么会与我有关?郑姬死的当晚,我与越姬商量太后寿宴针线之事,越姬在场,以作证。” 豰於菟点点头,“是小臣唐突了,请贵人恕罪。” 允儿一笑:“是大王命你彻查此事?大工尹为何会怀疑到我?” 豰於菟温和笑道:“并非怀疑,只是请教,大王在我面前提到贵人,说贵人机智,小臣想知道贵人对此事如何看待?” 允儿淡淡说道:“我进宫时日不长,对宫中之事尚不了解,大工尹问错了人。” 豰於菟微微一笑,点头道:“小臣冒昧了,在下先行一步,告辞。” 允儿突然开口:“工尹留步,我也有一句话想问大工尹。” 豰於菟转过身来:“贵人请讲。” 允儿看着他,眼睛一瞬不眨,笑道:“你为何没有告诉大王,那块铁金石是我捡到的?” 豰於菟凝视着允儿,一双眼睛似要看透她的心,微微笑道:“因为我想知道,贵人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允儿的笑容在唇边凝住。神情冷了下来:“搜宫是工尹给大王出的主意。” 豰於菟微微一笑:“大王说搜宫也是贵人出的主意。” 允儿看着眼前这个温和如玉,又深不测的男人,突然感觉有点窒息。 又抿唇微笑道:“那大工尹现在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吗?” 豰於菟也笑了起来:“当然,贵人想替大王分忧。小臣看的十分明白。” 允儿看着他,二人对视,互不相让,目光中各有深意。 齐奚匆匆赶来。 见到豰於菟,停下脚步,向豰於菟一礼。 豰於菟转开视线,侧身拱手道:“贵人请慢行。” 允儿亦将目光从豰於菟身上收回,携齐奚而去。 接连两番情绪起伏,允儿在宁静的宫中甬路上走着,突然感觉很疲惫。 转过头来问齐奚:“刚才怎么去的那么久?” 齐奚道:“奴婢刚回到里面,就被大王叫过去,问了几句。” 允儿有些意外:“哦,问了什么?” 齐奚嘴角勾着,微微开心的样子:“大王当着太后和公主的面,问贵人是否不适,去了何处?又嘱咐奴婢,贵人刚才进的少些,等下回去要多进些,还让奴婢转告贵人,更衣后且歇歇,喝盏热茶再来。” 允儿默然看着脚下的砖石,齐奚见她不语,心事重重,小心地问道:“贵人,刚才大工尹……?” 允儿抬起头,暗夜重重之中,路旁的树木枝丫交错,将天空绞成一张网。问非所答地说:“荣宠,似夜明珠,放在不被人觊觎的地方才好,只照亮一隅,保我等平安。如果变成闪闪光的宝石,定会被人盯上,被人记恨。” 齐奚迟疑一下,道:“大王的关心,众人都看在眼里,这对贵人也是好事,没人敢对贵人不敬。” “敬与不敬,在于人心,而非大王待我如何。受宠时,越不要张扬,要与人相善才能积福。” 齐奚点点头:“奴婢受教,奴婢也会叮嘱招月她们,莫要与人争锋。” 忽闻一丝细细的呜咽传入耳中,听之渗人。二人立刻停住脚步。 又一声传来,似是十分伤心。 允儿和齐奚躲在一处树丛后,询声望去。 林中一棵树下,一个宫人妆束的女子,跪在地上哭泣,面前是几碟果品。 女子在地上拜了几拜,抽泣不止,口中喃喃道“母亲大人安息”之类。 正伤心之际,忽然一个声音低低地问道:“你是何人,在此做甚?” 女子一惊之下,唬的魂飞魄散,惊恐地抬起头,看向来人。 允儿不认识此人。一张脸尚显稚女敕,哭的梨花带雨,颇有几分姿色。 见到允儿,伏下头,惊惶不能自己:“贵人饶命,贵人饶命,今日是奴婢母亲的忌日,奴婢思念母亲情不自禁,今日宫中冷清,四下里无人,便在这里祭拜。” 允儿缓缓开口道:“你却是孝心。你看到宫中冷清,却知今天是太后的寿诞,你挑今天来祭拜,是死罪。” 此女跪伏在地,呜呜地哭着,求允儿饶命。 允儿皱了皱眉,怕引来其他人。给齐奚个眼神。 齐奚会意,上前扶起,好言劝道:“快起来吧,拜也拜过了,趁早收了起来,莫再叫人看到。” 此女连忙点头,将祭品收入盒中,又向允儿叩首,“多谢贵人。” 允儿点头道:“你是谁人宫中的,叫什么名字?” 此女怯怯地答道:“奴婢叫如香,是蔡姬宫人。” 哦?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允儿微微一笑:“蔡姬近来好些?” 如香道:“奴婢听闻已经以坐起了。” 允儿点点头:“你早些回去吧,念你一片孝心,以后如果有事,以来流观阁找我。” 如香惊诧地望着允儿,自己虽是蔡姬宫中负责洗涮衣物的杂役奴婢,却也知道蔡姬挨打是因为得罪了流观阁的允姬。 回过神来,拎起盒子叩了首便急急离开。 齐奚望着如香离去的背影,询问道:“贵人不打算将此事告诉大王吗?蔡姬治下不严,宫人在太后过寿时祭祀亡母,此事也算严重了。” 允儿摇摇头,“蔡姬不足为虑,我看如香一片孝心,就成全她吧。” 再回到席中,太后已经回去休息,大臣家眷及宗族贵妇亦己退席。楚王微醺,席上只余楚王玉人等人,都是一幅醉眼朦胧的样子。 玉人公主面色酡红,见到允儿进来,笑着拉她坐在自己身边,笑道:“你便是允姬?果然生的好相貌。我王兄难得能如此记挂一人。你离开这一会的工夫,他问了你三次!” 伸出手指,在允儿眼前比划着三。 允儿哭笑不得,婉言劝道:“玉人公主醉了,且莫要再饮,当心酒醒头痛。” 抬头命齐奚使人弄些醒酒之物来。 玉人公主搂着允儿的肩,对楚王笑道:“王兄,你这美人,我甚喜欢。赠与我吧,我要带她回江国。” 楚王也醉了,直接眼睛一瞪,斥道:“没有规矩,这是你嫂嫂,你当她是何人,你想带走便带走!” 转头冲允儿招手笑道:“允儿莫要理她,坐过来,过来与寡人饮一杯。” 允儿听命,从玉人怀中挣月兑出来,坐到楚王旁边。 玉人公主嗤笑道:“王兄如何这般小气,不如我夫君!” 楚王眉毛一抬,“哦”地一声:“你夫君又怎样?” 玉人公主大笑起来:“江国宫中,凡是我看上的人,我夫君再十分宠爱,也要送与我为奴为婢!” “国中曾有人献美人于国君,国君甚是喜爱,我向他索要,他不肯给,最后我恼了,方才将人给我。” 楚王笑道:“你要美人何用?你身边奴婢成群,又不缺人。” 玉人公主咯咯地笑道:“王兄不知,我把美人要来,后面的事却十分有趣。” 楚王搂着允儿,轻嗅香,笑道:“且说来听听。” 玉人公主强忍着笑道:“国君有次来我宫中,趁我熟睡,便拉着那个美人在帐后行事,被我看到,国君竟吓的……吓的□□一年不举……” 玉人笑的难以自抑。 楚王面色渐渐沉了下来,皱起了眉头:“胡闹!” 玉人不以为然,仍笑个不止。 允儿拉了拉楚王衣袖,轻声道:“大王莫恼,公主醉了。” 楚王不再理会玉人,转过头去对江华说道:“舍妹骄横,让国君受苦了。” 江华盈盈一笑道:“大王多虑,我兄长甚爱玉人,这只是他们夫妇之间的情趣罢了。” 楚王奇道:“江国君真的毫不在意?” 江华笑道:“玉人是兄长宫里第一人,宫中的美人,哪个不是捏在她的手中,她想要谁,何需与人商量,况且,我兄长也并无异议。” 一席话听下来,允儿心头冷,玉人在楚国尊为公主,倍受宠爱,嫁到了江国,江国国君惧怕楚国强势,也不敢忤逆玉人,玉人如此跋扈,江华却奉之如神,亦步亦趋,难怪江华在前世楚宫之中,视后宫姬妾如蝼蚁,草菅人命。 在这些夫人,公主眼里,姬妾,不过是玩物罢了。 天色己晚,楚王令人撤席,携允儿回去。 ( 第12章 绸缪 安稳地过了一段时日。漫长炎热的夏日快要过去,在这锦绣辉煌的流观阁内,如金丝雀一般,每日精致地活着。秋天快要来了,早晚寝宫里的风微微地凉。 江华终是要入主这后宫。有一天,太后请楚王去议事。回来后,楚王有意无意地问起允儿对江华的感觉。 允儿心中明白,却什么都没问,只是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允儿怕她。” 楚王把她抱在膝上,微笑道:“怕她?你是寡人的心尖,谁敢动你?” 允儿斜靠在楚王胸膛,听着里面强劲的心跳,小声地问:“若有一天大王不再当我是心尖了呢?” 楚王捏捏她小巧白晳的下颌,逗她道:“那你提醒寡人。” 允儿抬起头来,看着楚王,认真地说道:“大王要答应允儿一件事。” 楚王点点头:“十件百件都依你。” 允儿凝视着楚王,感觉陪着这个男人已经过千百年,因为这个人,自己的心没有哪一天是不累的。 允儿缓缓开口:“我要大王答应,在这宫中,除了大王,无论是谁,都不能杀我。” 楚王一怔,见允儿神色十分认真,奇道:“为何爱姬会这么想?” 允儿低头不语。楚王转念,料想是真的因为怕了江华。 楚王也郑重地说道:“允儿,无论将来是谁入主寡人这宫中,我都会让她知晓,你的事,只有我才能作主。” 允儿叩首拜谢:“妾身愿意陪伴大王一生一世,艰难困苦,深泽泥沼,都绝无怨言。” 今年是楚国的丰年,楚王与豰於菟出城,沿楚山一路,巡视着今年的收成。 一丝热风掠过干燥的土地,卷起碎叶枯枝夹在黄尘里飞扬,一垛垛麦束堆在地里,似黄色小丘。再远处,有一片未收割完的麦浪,果实饱满,麦穗低垂至垅间。偶有清脆的噼啪爆裂之声。 秋阳甚烈,在脸上烤出油油的汗珠。 走到一处溪边,溪水潺潺,楚王令停下马,伸手至水中掬出一捧洗了洗脸。豰於菟也下马,脚踩在溪边枯枝上,嘎吱作响。豰於菟笑道:“一路下来,所见之处收成甚好,今年出征粮草应该是够了。” 精神一振,楚王转头对豰於菟说:“火速令各地统计今年的收成,计算补给,大军两月之内出征!” 出征的事,定了下来。 楚王迎娶江华为夫人的事,也定了下来。 允儿在获悉这两件事之后,毫不犹豫地向楚王要求,随军出征。 当时共有三个人在场。楚王正在与豰於菟商量出征细节。而江华定为夫人之事,早己在前一天就插上了翅膀,在宫中传的沸沸扬扬。楚王心中担心允儿,便连商讨出征这等秘密的事,也不避她。 允儿坚决地请求:“大王征伐请求带上妾身。” 楚王一楞,随即笑道:“爱姬以为寡人此行是去大泽行猎乎?你且在宫中乖乖地等寡人出征回来,回来后一定再带你去大泽。” 允儿郑重伏地请求:“求大王带上妾身。妾身随军照料大王,妾身从小在乡野长大,不比宫中娇女,绝不会给大王添麻烦。” 楚王神情严肃起来:“血腥杀伐,刀枪无眼,岂是儿戏?” 允儿抬头凝视着楚王道:“妾身愿为大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只愿能陪伴大王左右。” 楚王哭笑不得,看向豰於菟:“子文,你来帮我劝劝。” 豰於菟却微微一笑:“小臣倒觉得,这事使得。” 允儿立刻露出惊喜之色。楚王哦然饶有兴味地问道:“子文此话何意?” 豰於菟拱手,露出狐狸般的微笑:“小臣建议,此次不光要带上贵人,还要带上大小随姬才好。” 楚王看了他半晌,明白了他的心意,微微笑了起来。豰於菟也意味深长地笑了。 允儿看着他们,虽不解,但达到了目的,也笑意盈盈地拜谢。 秋燥难捱。最后的暑气炙烤的人十分难受。宫人们都蔫头耷脑,躲在廊下偷清凉。 玉人公主和江华在层层幔幔的宫室深处,这里无风却极为凉爽。宫人们放了巨大的冰山降暑,几个小奴婢在冰山前打着扇。 玉人公主闲闲地说:“国君来信,让我等回去,你与我王兄的婚事,也该做准备了。” 江华点点头,伏在榻上,慵懒地说:“这种天气回去,路上不热死,要不我们再拖一阵子走吧。” 不等玉人回答,突然坐起身来道:“要不我们同大王一起上路吧”玉人望着她一脸企盼之色,忍不住点点她鼻尖,打趣道:“你还没嫁与我王兄呢!小妮子,这就不忍分开了” 江华也知不能。慢慢地又滑倒在榻上。 玉人摇了摇扇子,突然叮嘱道:“大军出征是不宣之事,只有这几个人知道,你莫要到处乱说,让王兄知道,他会真的不客气。” 江华唔了一声,拉过帕子将脸盖上。 玉人知她心意。笑道:“好啦,王兄出征回来,你就过门啦,至多三个月,你又会回来,有何不舍。” 江华以手拄头,抬头看玉人,似是漫不经心地说:“夫人,你说大王为何对允姬那么好,连出征都带上她?” 玉人笑道:“原来是为此事烦恼。你多虑了。听说不止带她一个,还有两个姬妾一道。” 江华好奇地睁着眼:“大王出征要带那么多姬妾作甚?” 玉人敲了她一下:“男人的事,莫要问那么多。” 江华突然诡异地笑了笑,“妹妹我很好奇,这个允姬到底有多么好?” 玉人十分了解她,斜睨她一眼:“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江华甜笑着:“夫人,你说,如果我惹恼了这个允姬,大王会不会怪我?” 玉人和江华,在江国宫中狼狈为奸,凡是玉人要做的,就是江华要支持的。玉人对这个小姑,十分宠爱,因其性情一致,志趣相投。 玉人摇摇扇,笑道:“那要看你做什么了。且说来我听听。” 江华附耳,玉人听了一会,似笑非笑道:“倒也无妨。也以借机看看,这个允姬,心智如何,将来会不会是你的心患。” 允儿正在流观阁中准备出征用的东西。浣纱将色彩斑斓的锦衣收拾出来,看看这件也不舍得,那件也不舍得。允儿心情不错,看着她左右为难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齐奚和招月也笑她:“贵人是去出征,又不是去参加宴会,带这种衣服出去,是要引人注目么?” 浣纱犹自嘴犟:“出征得胜归来时,就得穿的漂亮啊!” 众人笑成一团。 笑够了,齐奚有些担忧的地看着允儿问:“贵人真的确定要去路途遥远,又是行军打仗,万一乱中出什么岔子,就……。” 三人放下手中活计,一齐看向允儿。 允儿微微笑道:“莫要担心,我和大王在一起,行住不离,不会有事。反而是你等,在宫中莫要生事,安分地守着,平时莫要轻易与人走动,万事小心,莫要留人把柄。” 开口沉吟了一下:“此行招月与我同去。其余人守宫,这里万事交于齐奚做主,如有事情,去找大工尹身边的集尹通报与我,集尹此次留在宫中调动粮草兵马,如有事,他一定会帮忙。” 众人敬诺。 允儿让齐奚找些普通样式的宫人衣衫,想到有能会入冬才回,又带上了些保暖之物。 众人忙着,齐奚又作主添了些必要之物,反复叮嘱着招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允儿放下了手中竹简,将刚才所标示的字句另抄在一页竹简上,准备明日一早便去宫中医署取这些药材。 晚上楚王到来,看到案几上允儿抄的竹简,拿起来出声念道:“牙皂、木香、北细率、白芷、防风……” 还没念完,允儿便过来环住楚王的腰,贴在他背上,顺手拿过他手中的竹简。 楚王笑问道:“这是什么” 允儿搂着楚王精干的腰身,懒懒地笑着:“妾身为防路上中暑,欲带些药材上路。” 楚王突然想起一事,转过来拉她抱进怀里问道:“爱姬在渔村长大,却写的一手好字,这是缘何?” 允儿攀上他脖颈,头埋在他肩窝处,感觉十分舒适,笑道:“妾身小时喜欢和兄长粘在一处,兄长酷爱读书,家中贫穷,无钱供他读书,他便折了树枝在地上写画,妾身便学会了。” 单纯靠一字半字模仿正里写字,焉能练出这一手好字。前世十五年的寒冬暑夏,漫长的冷宫生涯里实在是无事做,允儿只能靠写字看书打宫中漫漫长夜。宫中的书简,是很宝贵的东西,还记得那个管书的小书吏,每次接过她的小食,躲到一边去狼吞虎咽,由她在藏书室里一看便是大半日。多少次天色暗下来,小吏便来提醒,白净的脸上惶恐的表情……那也是一段难忘的时光,不知那个小书吏还在不在…… 识字能写,这宫中许多贵人不会。这是前世的冷宫生涯里做的最值得的事。 ( 第17章 太子庄 17、 门吱呀一声打开,那奴婢匆匆进来,丢了一个瓦罐给允儿,又急匆匆地开门要出去。 允儿看向那瓦罐中,只有半罐粥,清亮照人,急唤她回来,那奴婢一脸不耐烦地露出半个脸来,问道:“你还有何事?” 允儿心中有疑,故意纠缠道:“此粥无味,有小菜?” 那奴婢一脸鄙夷的神色啐道:“咄!这城都快破了,命都快没了,你还嫌这嫌那,真是不识抬举!” 说罢闪身又要出去,允儿心中着急,大叫着:“回来!快回来!太子让你照顾我,你却把我丢下不管,我一定要让太子治你的罪!” 那奴婢理都不理,一溜烟跑的不见了踪影。 允儿爬下榻来,试着推开门,却并无人把守,见四下无人,急急地迈开步子,不想病了这许久,脚一软,竟然摔倒在地上。 眼冒金星,用胳膊支撑着半身起来,靠在墙边。一双靴子出现在面前,上面糊满了泥巴,还有些暗红的血渍,十分脏污。 允儿抬起头来,日头底下,太子庄神情寡淡,居高临下地问她:“你还能走,能走便自己站起来吧。” 允儿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太子庄并不看她:“我去哪,你便去哪。” 允儿咬牙起身道:“公子放了我吧,我要回去找随姬贵人。” 太子庄并不理她,突然拦腰抱起她,允儿一个天旋地转,再睁开眼现已经被扛到了肩头。 允儿捶着他:“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太子庄并不理,走出门去,一辆马车停在驿馆门口,御人打开帘子,太子庄径直把她塞进马车里,自己翻身骑上了另一辆马。 允儿在车里颠得晕头涨脑,感觉马车似在一路狂奔,中间听闻两次御人挥鞭大喊着:“军情紧急,速开城门!”门吱嘎吱嘎地打开,马车又一阵风似地飙了进去。 最后终于停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允儿瘫在马车里,竟然再也动不了。 太子庄慢慢下马,拉开帷帘,伸手将允儿拖了出来。 命几个宫人,将允儿架起。允儿颠的七晕八素,努力抬起头打量着周围,一座小巧的宫室便矗立在眼前。 允儿虚弱地问道:“这是哪里?” 太子庄手执马鞭,平静地答道:“这是舍下,弦国太子府。” 允儿明白了过来:“我是在弦国宫中?” 太子庄仍然语气平静地回答着是。 允儿不解地问:“公子将我带到这里所为何事?” 太子庄冷哼一声:“自然是当人质。你一个宫女,要笔墨干什么?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么?” 允儿张了张嘴,明白他多半知道了自己的底细。此处人多,不便再争辩,遂低下头来,任凭宫人架着她往屋里去。 刚刚抬脚走了几步,便听得后面传来气急败坏的一声喊叫:“站住,你这逆子,给我站住!” 众人回头,看到来人,均齐齐下拜。来人乃是弦国国君,旁边还有一个十分妖娆,满头珠翠,神情娇横的贵妇。 未等太子开口,那国君已经走近前来,伸出手点着太子庄骂道:“你个逆子,不在前方守城,回来做甚!” 太子庄喜出望外,立刻单膝跪地,呜咽道:“儿臣终于见到父君了,儿臣等在前方守城三天三夜不曾合眼,将士们死伤过半,情况十分危急!” 鼠眼国君将眼珠一瞪,骂道:“既然前方吃紧,你这逆子又回来作甚!想在此偷生乎?” 那贵妇虽不开口,却一直斜眼睨着太子,神色十分凶狠,似要将太子庄一口吃掉。 太子庄猛然叩首道:“父君,儿臣请父君将宫中三千守卫交给儿臣,儿臣定率此三千守卫坚守城门,血战到底!” 鼠眼国君尚未来得及开口,那贵妇突然恶狠狠地插话道:“太子好歹毒的居心!你明明知道国君就剩下这三千铁甲护身,还要将人要走,是想置大王于死地说是要带去守城门,我看你明明就是想造反!” 太子庄眼睛呲的欲滴出血来,恨不得撕了这个女人。 宫人们都低垂着头,竟无人一敢劝。 允儿在旁边看着,心里无限同情这个太子。 鼠眼国君一听这话,立刻便炸了毛,嘶声叫道:“想和我要兵,一个都没有,你赶紧给我回去,丢了城池,提头来见!” 太子攥紧了拳头,牙齿咬的咯吱咯吱,一双眼睛血红。 鼠眼国君似乎有些害怕,叹了口气,缓和着神色,开口道:“你且回去吧,我己修书给黄国国君,黄国的援兵就在这两日,你再撑一撑。” 太子庄闭了闭眼,口中道:“儿臣敬诺。” 鼠眼国君拉着贵妇走了。 一阵风吹过来,听到二人的嘀咕:“说是守城,居然还带了个女人回来!” “是么,我怎么没看到?” “国君不见么,刚才就站在那逆子边上。” “哦我再回头看一眼……” “哎呀~国君~~!” 太子庄脸色阴沉的要滴出水来。一步步迈上台阶。 宫人架着允儿走上台阶,将她丢在地上。 太子丢掉宝剑,扯掉皮牟,拽掉束绊,只剩下一件松垮的内衣。 允儿半伏在地上,慢慢坐起,看着这个走投无路的太子。 太子庄命人拿了樽酒来,向允儿说道:“过来,与我倒酒。” 允儿起身,拿起酒盏,倒了酒递过去。 太子庄饮一大口,轻轻笑了起来:“你看我这太子,当的窝囊吧?” 自顾自地接着说:“我与楚王年纪相仿,他必定不是我这般废物。在这宫中,我被一个贱妇压的死死的,想见父君一面都不能。” 以喃喃道:“我心爱的女人,也被那女人三言两语,便送去了楚国宫中,我连一个女人都护不了,留不住,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 允儿不言,又替他斟满了酒。 太子转过头来看着她,忍不住问道:“她在宫中过的好?” 允儿在他面前坐下,微微一笑道:“楚国宫中,自是吃穿不缺,随姬只是想念太子你,如今十分削瘦。”太子眼泪如决堤地般地滚过下来:“是我对不起她……是我无能……老天,你为何要让我当这个太子……” 允儿静静地看着他,突然开口打断他:“事到如今,再怨天忧人徒增烦恼,我只相信事在人为。太子肯听我一言否?” 连日攻城不下,允儿又失踪数日无音讯,楚王十分烦燥,看着摇曳的烛火,一双眼睛渗着血丝,透着些许疲惫。 令尹斗子文顶风冒雨急急进帐来,面有喜色,一拱手道:“恭喜大王,双喜临门矣!” 楚王面色微变,霍然站起道:“是找到了允姬?人现在何处?” 斗子文微微笑道:“允贵人真是福大命大,不但性命无虞,此番还立了大功!” 楚王疑惑问道:“此话怎讲?” 斗子文不再卖乖,请楚王摒退左右。自袖中掏出一封薄绢,里面包裹了一块玉璞,呈与楚王。楚王凑在烛火下,急急地打开薄绢,先看了看玉璞,点头道:“这确是寡人赏与允姬之物。” 再看薄绢,上面有短短几行字: “今夜子时,西北角门,举火为号,太子庄将打开城门,引军进城。” 楚王看后,沉吟不语,这确是允姬笔迹,但谁又知这是否是她在被人要挟之下写了此信? 斗子文知他心意,开口说道:“大王疑其有诈?不妨事,送信之人尚在营中,小臣愿与之一块进城,届时臣以三次举火为号如何?” 楚王皱眉道:“寡人安能使令尹以身犯险?” 斗子文笑道:“无妨,臣初拜令尹,识臣者没有几人,况且无人会相信楚国令尹会亲自潜入城内。臣化成侍卫模样,进城后相机行事。” 楚王点头,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自己虽然带了十万精兵铁骑,但连日大雨,弦国守城十分顽强,如不能速战速决,粮草将十分成问题……如果这次的机会是真的,又岂能放过,想了想,又问道:“送信之人身在何处?” 斗子文道:“就在营中。” 楚王拍拍斗子文肩膀:“如此,有劳子文先去换好衣衫,我再问上几句,如无破绽,便委屈子文随他入城。” 子文敬诺,转身而去。 ( 第18章 双喜 斗子文随来使潜入城中,毫不意外地见到了允姬。 允姬身着弦国宫人侍从装束,头带一顶皂黄色的纱冠,脸颊清減了些,但面色红润,一双眼睛乌溜溜地亮,抄手立于太子庄身边。见到跟着前来的楚国之使竟是斗子文,眼睛那么一瞬眨了几眨。 斗子文不动声色,向太子庄传达着楚王的旨意。楚王愿与太子庄合作,事成之后,由太子庄接管弦国,弦国改成楚国的一个县,太子庄为县尹。弦国君等人交与太子庄处置。 太子庄沉默了一下,前后无路,也只能如此。化国为县,弦国只不过换了个称呼,城中百姓免遭荼毒,太子也以趁机接管了政权,不再受嬖婴夫人的控制,从此过上新的生活。 允姬一听,交涉条款中居然没有说到自己,忍不住拼命地向斗子文眨着眼。斗子文忍着笑,又郑重向太子庄提出要见一下给楚王写信之人。 太子庄命允姬走上前来,打量着二人的神色。 二人如常见礼,斗子文代表楚王褒奖了一番允姬之智。允姬也守礼谢过传达的使者,都再没多话。 太子庄见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命人带楚使下去休息。 是夜子时,天有微雨,斗子文亲自点燃火把,在西北角明灭闪了三次。楚王派出的前锋自打开的角门潮水般涌入。 太子庄亲自引领着楚国*,凭着手中的铁金石符节,畅通无阻地开了宫门。弦国君的三千守卫,在暗夜之中被楚军杀个措手不及,全军覆没。 弦国君和嬖婴夫人被人从梦中揪起,望着闯入殿中服饰森森的楚国甲士,又见脖子上横着锋利的剑,吓的颤抖不止。 太子庄随后迈步走了进来。鼠眼国君一看到他便明白了,用手指着他叫道:“你……你……你……” 嬖婴夫人尖叫起来,口中恶骂道:“你这逆贼!我早看出来你不是好东西!早该叫国君一刀杀了你……” 新仇旧恨,嬖婴夫人话没说完,太子庄二话不说,一剑刺下,直接贯胸对穿,嬖婴夫人血溅五步,一命呜呼。又令从人将公子品带来,公子品尚在沉睡。太子庄看也不看,一剑刺去,公子品没来得及呼一声便己毙命。 太子庄的剑尖在滴血,抬头阴冷地凝视着弦国君。 鼠眼国君哆嗦着趴在地上,口中叫着:“我儿饶命,我儿饶命……” 太子庄沉默片刻,挥剑斩向弦国君,弦国君惊叫着。剑身却从弦国君身上割下了一块布,太子庄用剑挑起破布,仔细擦拭了剑尖上的血,起身命人将弦国君关至地牢囚禁起来,任何人不得放他出来。 天色微霁,雨停住了,厚厚的云层中透出丝丝阳光。楚王进了城,太子庄率众臣在宫门前袒身,面缚衔璧,身后的羊车上拉着棺木请降。 按照之前的约定,楚王授予太子庄弦县县尹的官职,统管弦县境内事务。 投降仪式过后,县尹庄命人设宴款待楚王。楚王在向庄介绍斗子文时,庄难掩面上惊诧,向令尹供手一礼道:“令尹有胆有识,楚有如此人杰,焉能不称霸四方,臣拜服。” 楚王哈哈大笑。 分宾主落座后,庄请允姬出来与楚王相见。 允姬被人盛装打扮一番,明眸皓齿,款款向楚王走来。 楚王惊喜之下,拥允姬入怀,感慨道:“爱姬一介弱女,却能为寡人出生入死,立此大功,虽男子犹不及也!” 允姬回顾这些天来,担惊受怕,危机重重的日子,心有余悸。如今又见到楚王,终于安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附在楚王耳边悄悄几句。 楚王看了看下首的庄,笑而不语。 酒过三巡,县尹庄突然起身离座,伏身开口道:“臣已经将允姬归还于大王,斗胆请大王将随姬赏赐于臣。” 楚王挑眉笑道:“县尹是在与寡人做交易否?” 县尹庄微微笑道:“就算是臣与大王做交易,大王以一人换两人,也是占了便宜。” 话语一出,众人都怔了一下。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允姬,惊喜羞涩地涨红了脸,捂着脸起身跑进了后堂。 县尹庄拱手道:“小臣并非有意冒犯贵人,因允贵人被送至官署驿馆时昏迷不醒,臣便请了医人诊看,得知贵人有喜。” 楚王十分高兴,连连举杯,邀子文,庄同贺。 当夜,楚王休憩在城中驿馆,用手轻轻抚模着允姬的小月复,笑道:“寡人猜这一定是个公子,有这么能干的娘,他将来也必会是智勇超人。” 允姬红着脸羞涩地说:“愿如大王言,妾身也希望能是位公子。” 楚王看着她皎洁如玉的脸庞,轻轻地吻着鬓角道:“爱姬辛苦,回宫之后,寡人定要好好犒赏。” 允姬靠在楚王身上,双眼含波,嫣然拜谢。 大军还要继续北上,征伐的下一站是黄国。 允姬因有孕不便再继续陪伴楚王征战,在三千精锐骑甲的护卫下,提前返回楚都。 沿途,招月把这允儿不在时生的事情说了一下,小随姬在推允儿落崖之后,被楚王鞭笞,天气下雨潮湿,伤口感染恶化,高烧不退。因楚王不准医人为其治伤,伤势很重,大军进城之时己不知去向。 招月幸灾祸地说道:“这贱婢想必是被扔到林子里喂野狗了吧。” 允儿默然不语。 昨日,大随姬苦苦央求允儿,向楚王说情,留小随姬一条性命。此次大随姬带着小随姬一块留在了弦国,有生之年不会再进楚都。 允儿看在她一片良善,又一心为小随姬着想的份上,开口向楚王求了这个情。楚王对她大度的心胸十分赞叹,深以为贤。 庄与大随姬终于在一起了,此行也算圆满。 允姬在心中默默地想着,再次回宫,宫中上世害自己之人,已经都有了报应。江华不能再踏入楚国宫中半步,郑姬连同月复中胎儿早己化成了血水,蔡姬已成废人。太后如今对自己褒赞有加,自己肚中揣着的孩子,终会来到这世上吧。 再度回宫,自己己经扳回了命运的一局,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 第一件事 再回来,扬眉吐气。 坐在高高的车辇上,三千甲士如众星拱月般,护卫着允儿进城。 楚都的百姓们都涌到大街上,看着允姬的风采。百姓们虽不知道这一仗是怎么打赢的,但允姬是代表着楚王得胜归来的,这个年代,打赢胜仗,代表着楚国占领了更多资源,又强大一分,百姓们便更安全一分。人们欢呼着,向车辇上投掷着香草和鲜花。 允儿看着脚下如潮水般的众生,万众瞩目,欢呼呐喊,一张张开心的笑脸争着挤到车辇旁。允儿知道自己借的是楚王的势,楚王的威风,万众欢呼之下,脸上却波澜不惊,没有半点骄横的表情。 突然,街边拐角处,一个身影似乎十分熟悉,那个人定定地站在那里,远远地凝视着车辇。车辇上薄纱飞舞,里面的人肩腰秀丽,乌堆云。 允儿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允儿。 那人身着普普通通的蓝衫,远远地负手站在人群之中,温润如玉的脸上如同第一次在兄长家里一样,绽出微微的笑意,那笑意,略带伤感,但仍然温暖的直沁人心。 允儿略惊,眼睛看着那人,直至车辇走远,再也看不到,心里怦怦地跳着。 那人是子离。 车辇进了宫。 太后在章华宫前殿,亲自代楚王颁布了旨意,即日起着晋允姬为夫人,封号青鸾。 这是楚王后宫中的第一位夫人,在正夫人确定之前,青鸾夫人将执掌楚国后宫。姬妾们在丹陛之下,排列整齐,郑重跪拜。 允儿站在高高的殿台上,看着匍匐在脚下的后宫女人们,再一次感受到了权力的贵重与荣耀。 因楚王不在,青鸾夫人的封晋仪式,将暂时延后,等楚王得胜归来,再一块操办。 太后携着允儿的手,共乘车辇,来到福寿宫,亲自将执掌后宫生杀大权的玉印,交给了青鸾夫人。 众人贺喜之后,太后打众人散去,只留允儿。允儿不敢怠慢,仍然跪坐的十分规矩。太后赞赏地看着她,笑道:“大王果然有眼光,吾子还没回来,消息就传回来,这一仗,是吾子助大王顺利拿下弦国,吾子有智,治理这后宫,也必会十分有序。” 允儿内心是真的有些惶恐。前世是不受宠的姬妾,与权柄没有半点关系,虽然在倍受冷落的日子里,自己看了很多涉及治家之道的书,但管这偌大的皇宫,是真的毫无经验。 太后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管这后宫也没什么难。老身会将阿福放在你宫中,先助你管上一阵,待吾子熟悉了,还要将阿福送回来给老身才是。” 福姑姑上前行礼。允儿知她是太后身边的贴身侍婢,忙侧身受了半礼。 太后慈爱地看着允儿,道:“吾子一路劳乏了,今日再无要紧的事,先回去歇息吧,你先歇上几日再来。” 允儿敬诺。 自太后宫中出来,齐奚领着浣纱和撷英跪在车辇前,见到允姬热泪盈眶,齐齐道:“奴婢贺喜夫人!” 允儿也鼻子一酸,想着这些天大起大落的遭遇,差点就再见不到这些人,如今一跃成为了楚王后宫中地位最显赫的女人,这些人也算是福祸共依的。 心中十分感慨,伸手扶起齐奚,口中道:“快起来,有话回去再说。” 齐奚点头称是,扶着允儿上了车辇回流观阁。 一夜北风紧,宫中好眠,连睡了三日,一扫旅途奔波劳累,人也精神焕地起来。 从被子里出来,立刻感觉到宫中寒意沁人,炉中炭火余温犹在,齐奚使人重新添上炭,放在室中。 齐奚一边给允儿梳着头,允儿一边烤着火。 齐奚细细地禀报着这两日,在她静心休养期间,有许多姬妾前来拜访。齐奚持太后口谕,不得任何人打扰敏修夫人,一一谢绝众姬入内。 但还是有很多人,就算见不到青鸾夫人,依然会每日过来在堂中闲坐片刻。 “就连蔡姬也曾过来想拜见夫人。”齐奚拿起一支玉茾在允儿上比划着。允儿点点头,齐奚轻轻地将玉茾插在中。 “哦?她怎么样了?腿上的伤好利索了?”允儿想起蔡姬,自上次她受罚之后便再没见过。 “走路是靠着人慢慢走的,人倒是没有清減,反而感觉臃肿了许多。”齐奚细心地给允儿披上太后赐予的大氅,扶着允儿慢慢站起来。 “今天不乏了,我也该去太后宫中了,有许多事要请教福姑姑。”对于蔡姬,允儿总也忘不了上世蔡姬的狠辣,总觉得此人随时会反噬一口,此人一日不除,一日便心中不安。尤其是现在,自己身居高位,更是明晃晃的靶子,易被人下阴招。允儿将担心说与齐奚听,令齐奚等打起精神,要更加警醒才是。 “奴婢己吩咐招月等人,如今夫人身体贵重,不能有任何闪失,凡是夫人所用之物,无论衣食器物,必要经我等两人以上共同检验过后,才能送到夫人身边。”齐奚回应。 允儿点点头,用过早食,便去太后宫中。 太后也在烤火,见允儿进来,招手让她过去。 齐奚替她解下大氅,允儿跪坐在太后旁边,叙着闲话。 太后问起这几日感觉身子好,允儿羞涩地说道:“不知其它人如何,妾身并未感觉有任何不妥。胃口倒是强过从前。” 太后笑道:“能吃能喝,看来必是个小公子了。” 又向齐奚道:“要好好服待你们夫人,此乃头等大事。一应经手事物,需严格检验才是。” 齐奚点头答应。 太后对允儿道:“平日里不要太操劳,凡事有阿福,若是有事拿不定主意,便来问老身。……你安胎要紧。” 允儿点头,笑道:“太后放心,妾身是个懒骨头,到时太后莫要嫌我烦便好。” 太后笑了:“女人家,这个时候最要紧,当年老身怀大王的时候,也似你这般模样,先君也是在这个时候将后宫交给了我,那时,阿福也还是个小姑娘……” 正说话间,宫人来报,越姬带着芷公主来给太后请安。 允儿看着一个花团锦簇玉雪爱的小女孩一阵风儿似地跑了进来,到了太后身边,憨憨地行礼,又上前搂着太后的脖子撒娇。 越姬轻盈地上前,给太后和允儿行礼,嗔向芷公主道:“阿芷,你刚从外面进来,身上还凉着,小心冰着太后。” 太后搂着这一团馨香的软肉,眉开眼笑道:“我的阿芷最乖了,祖母不怕阿芷冰,祖母正好烤火热了……” 允儿看着玉雪爱的芷公主,不由得微微笑了,手不由自主地模了模尚且平平的小月复,一阵爱意涌上心头。 太后拉着阿芷说道:“阿芷,看看青鸾夫人肚中,是个弟弟还是妹妹?” 阿芷歪着小脑袋,手指放在嘴里咬着,非常认真地打量着允儿,灿然一笑:“我看必定是个淘气的弟弟!” 众人都哄笑起来。 允儿羞红了脸,心里也十分高兴。民间都说小人儿的话最灵,太后笑的十分欣慰,这宫中无孙,此次若是个孙儿,那真是太好了。 越姬也抿嘴笑着,看着女儿逗趣。 笑眯眯地向允儿道:“夫人,妾身这几日在为小公子缝制衣物,从棉到单,夫人就不必操心公子出生后的衣物了。” 越姬的手艺在这宫中是一流,允儿上世便知道,越姬凭着一手精湛的绣工,颇讨太后的欢心。太后身上衣物的纹绣,大多出自越姬之手。如今她肯亲自为自己未来的孩子缝制衣物,除了太后的面子,也是看在这青鸾夫人四字上吧。 允儿点点头,微笑道:“那就多谢越姬了。” 太后看着她们,欣慰地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坐了一会,允儿便起身告辞。阿福随她回流观阁,允儿再次谢过太后,不敢托大,只道每日只借福姑姑半日,晚膳前让福姑姑回来服待太后。 流观阁内,温暖如春。 阿福将宫中帐册,份例等物一份份指给允儿看。 允儿听她细细地介绍着,笑着按住福姑姑指在册上的手指,道:“姑姑,这些先不必报与我知,我想知道,太后当初接管这后宫,第一件事,做的是什么?” 阿福楞了下,想了想,答道:“太后当初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清点先君的后宫。” 允儿笑道:“巧了,我也正有此意。不知宫中近年宫人增加减少、所司何职有造册登记?” 阿福想了想道:“有是有,但只在初入宫之时在仆司登记,分配到各处后便由各宫来管,直到人死了再报到仆司销户。欲弄清宫人数量所司何职,夫人先让各宫自行清点,所司各职,自行报上来。” 允儿点点头,又道:“还再加上一条,各宫侍婢,凡入宫三年以上者均要详细备案,齐奚,你另行造册登记,注明各人三年来所服侍何人。” 齐奚应着。 阿福张着嘴巴,又笑道:“夫人果真缜密,如此宫人来历便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允儿点头道:“还以此作为今后宫中调遣宫人的依据,以免用错了人,也浪费了人才。” 阿福笑道:“夫人此举,果然甚是周到。” ( 第20章 先君之爱 阿福回宫第一件事,便是向太后禀报了青鸾夫人想要干什么。 太后听了,笑道:“这孩子颇有老身当年之风。” 阿福犹豫道:“青鸾夫人还要清查所有宫人在宫中履历,此举是否妥当?奴婢怕有人闲话,说敏修夫人初掌玉印,这手便伸的太长了……” 太后沉默了一瞬,道:“这宫中许久不曾好好有人来管管了,大王既然让她管,自有他的道理,且让她放手去做吧……” 阿福看看太后的脸色,又犹豫着开口道:“奴婢是担心,万一闹大了,不好收场,尚不知青鸾夫人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太后笑笑,问道:“依你看,下一步她想做什么” 阿福摇头道:“奴婢愚笨,猜不懂夫人心意。不过,奴婢看着,似是要清理的意思……” 太后叹道:“且由她去吧,退一万步说,她也只是个暂代的掌位,未来主母进宫,万一不妥,也有正夫人来弹压她,先由她来清理一番也是好事。” 许多思绪涌上心头,太后对阿福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阿福敬诺,起身往香笼中放了些香草进去,殿中暗暗的香气散出来,混和在炭火温暖的热气中,在初冬斜阳的照耀下,令人昏昏欲睡。 太后斜靠在榻上,以手支颐,在这一屋的暗香之中,沉沉地想起旧事…… 那日在宴中,先君令息侯请她出来倒酒,息侯懦弱,明知先君不安好心,为了一国人的性命,忍气吞生地求她这个过门一个月的新妇去服侍先君。 那是一个明媚的夏日,年轻的息妫怒斥着夫君,为何要答应这不合礼法的请求,息侯无奈地一声长叹:“妫儿,我安能为他找灭我息国的借口……” 息妫知他的难处,定定地看着他,心里有种奇怪的预感,这恐怕是最后一次这样看着他,愤怒,难过,委屈,不舍,同情,鄙夷……很多种情绪交杂在一起。 不去,便是不为国家献身,有失大义。 息妫平静下来,转身在光亮的铜镜前坐下,提笔细细画眉,重敷粉面,额前画上了一朵娇艳的桃花印。桃花灼灼,映亮了红颜,穿透了时光。 换上红色罗衣,款款走上殿中。 先君的眼睛瞬间被她的光芒点亮了,直直地盯向她。 年轻的息妫毫无畏惧,目光迎上去,一直走到他身前。 提起酒樽,为他倒满。 不一语,转身又离去,路过息侯席边,她凝视着息侯,轻声说道:“国君要求的,妾身做到了。”。 息侯不敢看她的目光,羞愧地低下了头。 息妫回房,静静在房中等候。 息侯再也没有回来。 宴席未散,先君便佯作酒醉,直接在席上杀了他,直接灭了息国。 罗衣似火,息妫就身着这一身红衣,跟着先君回到了楚国。 先君待她如宝似珠,想尽办法讨好她。 她只是淡淡地应付着,不一语。 她的态度告诉他,她眷恋着故国。 先君征战各地,每一处获得的最好的宝贝,第一时间便运回宫中送去给她。 有一次战利品中有一株尺高的红珊瑚,送过去后宫人连滚带爬地回来满脸喜气地报讯:“夫人喜欢珊瑚!很高兴!” 先君大喜,问道:“夫人如何欢喜?” 宫人道:“夫人将如意击向珊瑚,如意完好,珊瑚破碎,夫人听到断裂之声,十分钟意,轻笑了一声。” 众人窘然,深汗。 先君却深以为然,十分高兴地击掌道:“赏,赏!”那小宫人得了赏,先君因此命他专门留意息妫的爱好,封之为“司宝”。天下诸侯听了,莫不啼笑皆非,楚王一改在诸国百姓中的残暴风评,人人都说楚王是个痴情种。 从此楚宫之人都知道,息夫人最喜爱的事物,便是珊瑚,楚国内所有能找得到的珊瑚,全在息妫宫中。 先君为了讨好她,带进宫的那天,便立即封为正夫人,执掌后宫大权。 面对如山般的宝贝,面对先君能给出来的一国之中最高的地位,息妫仍然难咽先君带来的屈辱。 心里怀着恨意,她清理六宫,以雷霆般的手段,将先君宠幸过的姬妾们一夜之间全部赶出宫去。楚都大街上奇怪地流浪着养尊处优的贵妾们。百姓们不敢相信这些流离失所的美人儿竟是楚王的宠姬。 先君听说此事,闯入她的寝宫。 她早料到他会怒,冷冷地看着他,仍然一语不。 闭了闭眼睛,一剑杀了我吧,与其留在这里受□□,不如早早死去。 先君却微笑了,伸出带着薄茧的手,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气息温存地说着:“息妫,气消了吧,如此甚好,寡人早就嫌她们烦了,都撵出去,十分清静,就剩下你我,便一直过到白头好?” 睁开眼,看着他一脸的笑意,眸光闪闪,里面映着自己不肯换掉的一袭红衣。 突然感觉心头疼痛,转过去,再也不看他。 夜夜承宠,她始终没有表情,也不一声。 无论她如何,先君总是温柔地对待,与别人眼中狂暴的楚王风评完全不符。 直到她有了身孕。 先君惊喜交集,对她说:“你所生之子,寡人一定立为太子!” 她始终沉默。 三年了,那日息侯的祭日,她突然开口疑问:“大王是从何处听说了妾身?” 先君听她突然开口,惊喜之下,立刻道出实情:“乃是蔡侯所说,夫人之美,举世无双。” 息妫想起了那个登徒子,她的亲姐夫,当年姐姐出嫁蔡国时,蔡侯有缘与息妫一见。 一切际遇只缘于此。 有些人,只看一眼,便改变了别人的一生,或者,被别人改变了一生。 先君陪着笑,轻轻地搂住了息妫,以为自己感动了她:“夫人之美,天下果真难觅,寡人愿一生陪伴夫人左右,夫人愿与寡人偕老?” 息妫沉默了一瞬,冷冷地开口:“灭了蔡国,妾身愿与大王一生一世。” 原以为他会拒绝,不想他宠溺地笑着:“这有何难,寡人允了你便是。” 立刻出兵,俘虏了蔡侯,绑了送至息妫面前,由息妫处置。 息妫看了一眼,就厌恶的不想再看第二眼,先君再度询问:“夫人想要他死?” 红衣似火,息妫苍白着脸颊,明亮的眼眸中再度升腾起复仇的火焰。“不,我要将他在囚在楚都,生生世世都不能离开这里,我要让他为出卖我,为息国灭国付出代价,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先君笑道:“一切如夫人所愿。” 男人征服天下只为了征服女人, 女人征服了男人便征服了天下。 做完了这一切,息妫觉得自己灵魂已经死去。 自己最恨的,其实是先君,但他甘愿为自己做任何事。自己利用他的爱为自己复了仇,其实最大的仇人,便是先君。她报复了所有人,唯独不知拿他该怎么办。第三年春天到来之际,她诞下了第二个儿子恽。望着怀中儿子酷似先君的这张脸,她突然觉得恨不起来了。 在先君几十年不变的宠爱之下,慢慢红颜渐老。 终于有一天,先君先她而去了,自己被尊成了太后,只有在梦中,才能再见到他宠溺的神色,以及为了她的一句话,说一不二地去冲杀…… 斜阳落山了,殿中暗暗的沉香,隐现的炉火,清脆的滴漏,越衬托出这大殿的寂静…… 年过四旬的太后,头轻轻地枕在臂上,隐隐的一滴泪,掉落在枕边。 很想念他,很想念。 原来,我爱你。 青鸾夫人晓谕后宫,所有宫人要到齐奚处报备。此举在宫中,引起了不小的动荡。人人自危,不知道敏修夫人此举何意。 蔡姬在灯下微微出神,细细地想着这几年的亏心事。 郑姬当年在宫中深受楚王宠爱,她性格多变,相貌美艳,十分会邀宠。自己为了能多见楚王,巴结着郑姬,能为自己荐一荐枕席。 在郑姬的指使下,联手害了几个冒头争宠的姬妾。那个同样善舞的吴姬,还有很早以前的陈姬。 现在郑姬已经在狱中离奇地死去,敏修夫人即便翻出这些陈年旧事,也全部推到那个死鬼郑姬身上好了。况且,新夫人上台,不过是想抖抖威风罢了,进宫不到半年的一个乡村野妇,不过是运气好,得了战功,火速晋升为夫人,与这宫中旧人能有什么联系。想到这里,蔡姬心安了。搞这么大的阵仗,看你以后如何收场,以后正夫人进了宫,你这便宜夫人,能有什么下场,且走着瞧。冷哼了几声,扑地一声熄灭灯火,睡了下去。 流观阁内,齐奚向允儿禀报着这几日宫中的动向,大部分的姬妾们都很配合,主动前来报备,也与齐奚联络下感情。 只是…… 齐奚小声说着自己的担心,“流观阁内地方还是小了些,报备往来的人甚多,夫人身体不便,奴婢觉得还是另找一处地方,莫要扰了夫人安胎才好。” 允儿点头,确实如此,人多了防不胜防。沉思一下,允儿道:“藏书阁偏室,地方甚大,又安静,不防去那里。明日去看看再定。” 齐奚忽然脸色红红地,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奴婢识字不多,造册写字,还得请夫人再指一人,协助奴婢共同完成此事。” 允儿笑道:“这事不难,却是我疏忽了。明日一块去找集尹,让他指个能干的人来助你。” ( 第25章 心事 大肚如箩,允儿拖着笨重的身子,在屋里挪来挪去。 女人生产是一大关,上一世见到有太多的例子,保得住孩子的,在生产时命悬一线,保不往孩子的,挺不到生产那一天,自己平日里娇惯的紧了,如今走几步便受不了,生产时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又走了几步,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气闷起来。叫着招月开了窗子。 齐奚赶紧劝道:“夫人,这么冷的天,夫人又出了汗,千万不能吹到凉风。开了窗这屋里便冷透了,夫人想再暖起来一时半刻也是做不到的。” 允儿不语,只是拿帕子擦着脸上的汗。 想必是快生产了,这几日站着感觉肚皮坠胀,坐着感觉气闷,躺着感觉胸闷,心里莫名地感觉烦躁。 便叮嘱着齐奚:“将偏室收拾出来,预备着做产房。这几日便拿炭炉熏熏,去去霉味。” 齐奚见她终于开口了,心放下一半,口中答应着:“奴婢己禀告了太后,太后说夫人一旦动,便将福姑姑借过来,看着夫人。” 允儿叹道:“何必劳烦福姑姑,太后身边的人,不敢时常惊动。” 齐奚见她不愿,便细声细气地劝道:“夫人烦躁,奴婢省得,只是这是夫人的初胎,我等身边的人都没有经验,还是福姑姑在稳妥些。” 允儿点点头:“也罢。” 二人都不再说话。 允儿在想什么,齐奚非常清楚。今日午后,太后召齐奚去福寿宫,详细问了问青鸾夫人的情况,又问起了近日宫中大小事宜,命齐奚转告允儿,莫要太操劳,这几日先将宫中差事交给福姑姑打理,等青鸾夫人生产之后,再交还于她。 正说话间,太仆来见。太后立刻让齐奚回避,齐奚走了出来时与太仆擦肩而过。心中觉得诧异,走了几步,借帕子掉了,又走回到丹阶上去捡,听得里面太仆隐隐之语:“小臣卜得东南方位之公女,对楚国国运甚为有利……” 齐奚脑中“轰”的一声,手脚冰凉,木木地拣起地上雪水中的帕子往回走,一路盘算着要不要和夫人说。 夫人现在马上要生产了,说了此事,必然会刺激到她。 在流观阁门口盘桓了好一会,打定了主意,决定暂时不说为好。 进了门,平静地向允儿叙述了太后的问话。 允儿点点头,笑道:“宫中之事有福姑姑照应,自然是好。我也得清闲几天。” 齐奚欲言又止,只怕这权力一旦交回,便再收不回来了。 允儿见她没有回应,抬起头来,看向齐奚。齐奚目光有点慌乱。 允儿也不开口,只是看着她,突然问道:“你的衣袖为何湿了?” 齐奚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恍惚之间,将在地上捡起的湿帕子团在衣袖里,透出了一片水渍。急急地开口道:“是奴婢失礼,方才帕子掉落到地上,奴婢捡了起来,一时就忘了。” 允儿伸出来,握住齐奚的手,感觉十分冰凉。 用自己的手包着齐奚的手,给她暖着,齐奚瑟缩了一下,允儿微微一笑道:“齐奚,你我情同姐妹,有什么事是不好说的呢。是太后为难你了?” 齐奚急急地分辩道:“绝对没有……” “那是……?”允儿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齐奚垂下头,前思后想还是说了出口:“太仆去见太后,说的似乎是正夫人人选之事……” 允儿怔了怔,慢慢地松开了齐奚的手。 齐奚见她半天不语,忙连声劝道:“奴婢只是在外面听了一句,未曾确定,夫人莫要伤心……况且这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决定的……待夫人产下公子,大王定会为夫人做主的……” 语无伦次地说着,越说声音越小。 允儿抬起头,微笑地看着齐奚:“莫要担心我。这件事,我等无能为力,莫若顺其自然。” 楚王下了朝,径直来了流观阁。允儿一见,便觉得浑身的委屈找到了泄的口子,也不嫌楚王身上冰冷,直接靠上来,手搂着楚王脖颈,胶皮一般粘在身上。 楚王搂着允儿的圆腰,捏了捏臀上渐厚的肉,笑道:“看来是想寡人了?还是闷的很了。” 允儿实在是难受的紧,哼哼了两声,以示抗议。 楚王手上又加了把劲,力道略大地拍了拍厚臀,笑道:“莫要气恼,赶快给寡人生下个公子来才好。” 允儿满月复的难受在此刻找到了爆的点,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落下来。 楚王收敛了笑道,惊诧地问道:“夫人这是何故?寡人竟是从未见夫人这般难过。”允儿不语,靠在楚王身上,只是掉泪。 脸上沉了下来,唤来齐奚,问何缘由。 齐奚等人急忙跪了下来,回道夫人感觉气闷,想开窗被她们拦了下来。 楚王点头,看着允儿低落的样子,知她必是快要生产了,气道:“夫人要开窗透气,开了便是,为何要惹夫人不高兴,全部拖出去打一顿便好了。” 允儿勉强开口:“大王莫要怪她们,是妾身的错。” 楚王见她开口,便笑着哄道:“先记下板子,好好服侍夫人,生了公子,尔等将功赎罪罢了。” 夜里,允儿睡不着,不敢惊动楚王,悄悄张开眼,看着黑黑的帐顶,兀自楞。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悄悄滑落。这宫中,唯一以依靠的,便是身边的楚王。 或许诞下公子,也会增加砝码。 只是前世,江华的阴影确实挥之不去,如今虽然江华再也进不了楚王的后宫,但今后的正夫人,又会如何,实难想像。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的出身问题…… 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昏昏沉沉之间,不知何时睡去。 醒来后天光大亮,齐奚见她怔怔地坐着,走上前来替她披上衣服,笑道:“大王走时命奴婢莫要惊动夫人,今日天气甚好,夫人不如到梅园中走走?” 允儿想了想,这倒是个好主意。 齐奚见她点头,又笑着加了一句:“大王今早就令人将梅园路上的积雪扫清,以防夫人滑倒。” 允儿笑了笑,不论如何,大王如今待她,却是真心的。 冬日里的梅园,万顷梅花如海。远远便闻见醉人的腊梅之香。允儿觉得精神一振,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洗干净了。 梅园中的甬路被清扫的干干净净,齐奚扶着允儿,慢慢走着。允儿仰着脸儿看着,碧蓝的天空,映称着枝枝怒放的腊梅,晶莹剔透,芳香沁人。 被这一团香气包围着,心中一团心事,也不说话,就这样慢慢地走着。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片梅林深处。 齐奚见她脸上微微地笑着,静静地看着眼前这片花海,十分宁静。 看了半晌,晌午的日头升起来了,有些炫目,齐奚担心允儿站的久了,正要开口劝她回去,忽听着不远处一个悦耳的女子的声音:“公子看也看的这么久了,还要一直看下去吗?” 二人均是惊了一下,齐奚脸上变色,正欲开口,允儿飞快地将手指抵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主仆二人一动不动的倾听着。 一个男子自一丝梅树后转了出来,允儿侧了侧脸,从树枝枝丫间看去,正是那个落难的公子坚! 公子坚微微一笑,对着那个说话的女子一礼道:“恕在下冒昧,姑娘佳颜映雪,不输寒梅,在下一时迷醉,还请姑娘恕罪。” 那女子声音清清冷冷,如金如玉:“公子不必多礼,大家都是赏梅而己,各走各的路,并无瓜葛,公子何罪之有。” 公子坚神情温和,微微笑道:“敢问姑娘芳名?” 那女子声音越清冷:“我乃楚王宫人,姓氏名谁与公子并不相干,还请公子赶紧离开此地吧,被人撞见说不清楚。” 公子坚温煦一笑,也不坚持,只一礼道:“坚告辞。” 女子一动不动,公子坚在梅树影渐渐走远。 允儿和齐奚站在花树之下,将这段话一句不拉地听到了耳朵里。 这个清冷动听声音的主人,便是那个秋夔。夔国被俘虏的落难公主。 允儿见她仍在那丛花下站着不动,也不戳破,迈开步准备离去。 身子刚动,秋夔便从树后走了过来,神情自若地向允儿行礼:“奴婢拜见夫人。” 允儿停步,打量着秋夔。 果然是佳颜映雪。秋夔的神情十分冷清,如霜似雪,脸庞明净似月,目若秋水剪瞳,一身素白,身姿翩若惊鸿,腰肢袅袅婷婷,我见犹怜。 允儿笑道:“真巧,在此处碰到。穿的这样少,会不会冷?” 秋夔微微一笑道:“多谢夫人关心,奴婢素不喜穿多,己是习惯了,夔国的冬天也冷,以前母亲也经常说我,嫌我穿的少。” 说到此处,顿了顿,神情黯然。 允儿怜惜地拉起了秋夔的手,一双手白净柔女敕,指尖处却红肿开裂。 一见之下,蹙了眉,问道:“齐奚,我并未安排秋夔做事,这手怎会如此?” 齐奚惊讶道:“确实是并未安排秋夔姑娘做任何事,奴婢却也不知。” 秋夔低了头回道:“不关它人的事,是奴婢见浣纱招月姑娘忙,便自己去帮忙清扫宫中,不想奴婢却是不中用……” 允儿心中倒是十分欣赏,看着她,转过话题笑道:“明日你便随齐奚去藏书室吧,这双手与其打扫灰尘,不如去触模圣贤书香。” 秋夔猛然抬眼,绽出惊喜的光芒,盈盈下拜:“秋夔谢夫人恩典!” 允儿笑道:“夜里,还回到流观阁与招月同住便是,藏书阁却是只有守夜的内侍。” 秋夔十分感激,再拜谢恩,起身离去。 齐奚扶着允儿看着她走远。齐奚不解地问道:“夫人为何同意了她去藏书阁?” 允儿微微一笑:“如此美玉,焉能埋没,自有慧眼识珠。我且好好替人收藏。” ( 第26章 产难 要生了,终于要生了。允儿痛不当,每次阵痛袭来,都如潮水般令人窒息,每一个毛孔,都痛的不堪触碰。虽是春天,却大汗淋漓,身下垫的几层褥子,都被汗水打湿。 春天的深夜里,流观阁的宫灯次第亮起,浣沙一路小跑着到了角门,粗使的宫人们都住在这里,浣纱急声催促道“快,快,快去禀报太后和大王,夫人要生了!” 宫人们急急忙忙地披衣中蹬靴地跑出去请医人,报信与太后与楚王。 齐奚和招月在里间伺候着,浣纱和撷英在外间将侍人递进来的一桶桶热水抬进来,替允儿擦洗干净。 接生的稳婆很快便到了,在榻前迅速给允儿叩了头便赶紧上前检查。齐奚紧张地询问着如何,稳婆眉开眼笑着:“夫人年轻,门开的快,贵子的头很快就要出来了!” 听得此话,齐奚紧紧攥着允儿的手说道:“夫人,再用把力,再用把力。” 因允儿近日便有能生产,这几日便歇到了产房中,楚王下朝后陪允儿用过晚膳,便回到章华宫看着奏章,刚刚歇下,便有宫人来报,说是夫人要生了。便急急披衣而起,趿着鞋往流观阁而来,内侍太宰急急地在后面追着,一溜小跑,赶着给楚王披衣。 这一边,小宫人跑到太后宫前,小声地唤着守卫开门,守卫不耐烦地问着何事,小宫人口齿清楚地禀报着:“流观阁青鸾夫人马上要生了,特来报之太后。” 守卫立刻清醒过来,急忙开门,另一人赶忙进去通报。 片刻,福姑姑出来,对小宫人道:“走吧。”小宫人提着灯引着福姑姑急急地往流观阁去。 阵痛潮水般袭来,头晕眼花间,前世的记忆闪现出来,她喝下了药,大量出血,流出了胎儿,转眼便虚弱不堪,齐奚握着自己的手,眼泪流在脸颊上顾不得擦,嘴里不停地叫着:“撑住,一定要撑住……”医人迟迟不来,齐奚跑去禀报太后,太后侍卫不肯开门,齐奚一头撞到福寿宫大门上,血花四溅…… 渐渐地又闻到了血腥气,允儿觉得腰都快断了,眼前一阵阵晕眩。 稳婆叫着:“夫人,再使把力,莫要再让小贵人的头再缩回去了。” 与招月同住的秋夔,刚刚与招月将一桶热水抬了进来,正满头大汗之际,忽然眉头一皱,转身就往里间去,招月一个不防备,只来得及叫着:“哎,你不能进去!” 秋夔不理,直接闯进了里间。里间正人仰马翻之际,无人注意到秋夔,秋夔走到香炉旁,细细一闻,诧异地瞪大了眼,左右四下一望,见无人再帮手,干脆直接上手,两手端起香炉的两耳,吃力地拖着香炉往屋外去。 刘奚无意中抬起头,看到秋夔正将为夫人熏的醒神之香拖出去,也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刚要出口喝止,允儿又紧紧握住着齐奚落的手,满头满脸的汗,眼睛迷离地睁着,口中喃喃道:“齐奚莫走……” 稳婆觉得不对,扎着手问齐奚:“夫人晚上吃了东西?怎会如此乏力宫口己开的够大了,却迟迟不见小贵人出来,夫人不使力,小贵人就出不来啊。” 齐奚见允儿情况不妙,也惊的浑身冷,抓住福姑姑之手,问道:“姑姑,如何是好?” 福姑姑急忙让医人进来,拉上纱帐,给允儿诊脉。 医人手指探上允儿腕脉,几番沉吟,头上冒出汗来。福姑姑急问道:“快说,情况如何?” 医人支吾道:“夫人脉络紊乱,脉来无力,似是气血不足之相。”还要沉吟着再说,稳婆拍着大腿,叫着:“快些吧,夫人似是要睡着了,这怎得是好,小贵人还卡在产道里呢。” 齐奚满脸泪水,用力摇晃着允儿:“夫人醒来,莫要睡着了!快醒来!” 楚王在外面听得里面似乎不是生孩子的声音,急遣宫女进来询问。 福姑姑扯了医人出来,让他直接禀报楚王。 医人支吾着,楚王目中充血,嘶声问道:“快说,夫人情况如何?” 医人惊恐之下一口气把话说完:“夫人似是被迷晕之症,现在月兑力,汤药只能缓解疼痛,使夫人恢复力气,但夫人现在是昏迷如何让夫人清醒过来这却不是小人长项。……大王饶命啊…… “迷晕之症?!怎会如此?!”楚王暴跳起来,一拳擂在案机上,杯盘叮叮当当地掉了下去。 偏屋里,医人束手无策,楚王暴怒着,使人急声传唤着其它当值的医人。 秋夔将香炉拖了出去,拍了拍手,片刻又转身进来,谁也不看,径直走进了里间。 走到齐奚旁边,手一伸,排出一个布包,抖开,竟是一排亮闪闪的银针! 齐奚惊异地看着她,伸手按住秋夔的手腕,低声道:“你要做甚?” 秋夔坚定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会救夫人,相信我。” 不知为何,对上那双明亮而决定的眸子,齐奚慢慢将手松开。 听着秋夔低声道:“将夫人扶起,半躺好。”齐奚照做。福姑姑抹着眼泪走进来,己知没有希望了,看到榻上的一幕,一时定住。 一个身着白衣的璧人,如墨的黑在脑后编成一根粗辫。眉目如画,神情专注,一双玉手上下翻飞,正在青鸾夫人身上快速施针。映着产床上鲜红的血渍,美的十分诡异,如同一幅刚上完颜色的画。 道道银光闪过,允儿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痰,人竟然悠悠地醒了过来。稳婆一见大叫道:“夫人,快用力,小贵人还没出来!” 齐奚激动的眼泪纵横,紧紧捏着允儿的手,生怕她再度昏迷过去,又哭又笑地叫道:“夫人,用力啊,用力!” 秋夔看着允儿苍白的面孔,略一思索,抬手将银针迅速扎向合谷,三阴交两处大穴。手起针落之间,泻足三阴交,补手阳明合谷,允儿如山般凸起的月复中胎儿应针而落! 呱呱坠地!嗓门十分嘹亮!一屋子的人都沸腾了!纵然是福姑姑,也被这逆转的事情给惊呆了,激动之下转身小跑出去给楚王通报。 稳婆急令人送上热水,给新生儿清洁,察看之下,是位公子。稳婆处理完新生儿身上的污秽,裹上襁褓,抱着出去给楚王贺喜。 里间榻上,允儿感觉身体轻盈地像羽毛一样,意识离的越来越远,齐奚见她又要沉睡着,轻轻地唤着她,扶她坐起,喂她喝着止血的药汤。 秋夔坐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允儿,又继续向三阴**谷处施针。 片刻允儿似乎精神好了些,后知后觉,自己已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 齐奚眼允儿眼睛慢慢张开,精神慢慢恢复了,喜不自禁。转头看见秋夔,正跪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允儿。 齐奚猛然向秋夔跪下,郑重叩首,抬起头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齐奚永不忘姑娘之恩!” 秋夔急忙扶起齐奚,微微一笑,似冰山融化,春花盛开:“夫人无事,便是我等幸事,姐姐何需多礼。” 允儿躺卧榻上,也静静看着秋夔,唇边勾起一丝微笑。 …………………………………………………………………… ……青鸾夫人诞下了一个小公子!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后宫。天快亮了,负责洒扫庭院的老宫人,弯着腰,拖着扫把,也嘴里嘟喃着:“好,好,生了个公子,大王必要加赏了。” ……青鸾夫人为了生这个小公子,险些搭上了性命! 知道这个内情的人不多,却也慢慢在宫中人传开了。宫人们窃窃私语着:“夫人一举得男,却是产难差点丧了性命!” ……青鸾夫人是被人下了药,才会险些一尸两命! 这件事,却知之者甚少。 秋夔做为本次事件的最大功臣,原原本本地向楚王说了她知道的一切。香炉中点燃的香有迷毒,会使人麻痹无力,阻滞气血,淤塞经络。幸亏现的早,再迟一刻,便回天乏术。 楚王令医人翻出炉中尚未燃尽的香料,命细细查验。医人与秋夔共同看过,香料中却并无秋夔所说的迷毒。 楚王将流观阁内所有宫人拘了进来,命集尹前来,一个个就地审问。 此事惊动了太后,太后听到福姑姑回来的禀报,立刻乘着车辇赶到流观阁。 集尹低声问道:“要动刑?” 楚王看向太后,太后沉吟道:“如今宫里新添了公子,乃祥瑞之事,还是莫要见血的好,只细细地审问便是。” 香料是招月亲手放进去的。招月不置信地听着集尹的问话,开口否道:“夫人如果去了,奴婢必无活路,我岂能害自家夫人,为自己招祸?” 齐奚眼见招月被集尹带走,心里着急,又不能告之允儿,怕她再着急。 正六神无主间,见秋夔在庭中踱步,若有所思,遂上前问道:“姑娘现了什么?” 秋夔看向她,开口掷地有声:“不是香的问题,问题在炉子!” 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齐奚三步并作两步奔了出去,求楚王查验香炉! 香炉是新的,刚从司宫处领来的。领来后招月和齐奚验过,并无异味,又细细洗刷晾干,以备夫人生产时用。 医人验过,大惊失色,香炉外表却无色无味,无异于任何一个香炉,而盖子却有剧毒!医人沉吟道:“此盖应该是放入药量相当大的器物中浸泡过,炉中温度升高时毒性便挥出来,普通人闻了此香并无感觉,夫人在生产时却禁不得此香,闻之迷阙。” 楚王忿恨,立刻派人去拿司宫,一顿严刑拷打,司宫供认不讳。 究其原因,司宫竟然是玉人公主出嫁前的侍人,靠着玉人公主在宫中的积威,慢慢爬上了司宫的位置。玉人公主因允儿之事受责禁足,不久前刚返回江国,走前曾秘见司宫,指使司宫私下里给青鸾夫人一个教训,不想司宫阴损惯了,又十分想为玉人公主出气,竟想出这一条毒计,险些要了允儿及小公子的性命! 楚王气的七窍生烟,一顿乱棒,直接将司宫活活杖毙! 直接修书一封,快马送往江国给玉人公主,言道与玉人从此兄妹绝交,此生两不相见,玉人有生之年,不得再踏上楚国境内半步,否则立刻诛杀! 太后长叹一声,却并无办法,只道是玉人自作自受。 …………………………………… 另: 齐奚看向秋夔的眼神十分崇拜,问道秋夔如何想到是炉子的问题,秋夔淡淡一笑:“夔国宫中,这种伎俩,却是我小时便见过的。” 齐奚张大了嘴巴,不知该说什么。 秋夔叹道:“宫*乱,为害国本,以致我夔国朝纲不振……”感慨间,转头看向齐奚,又收了口,淡笑道:“……夫人是个好夫人,好人定然有好报,所以不必谢我,这一切都是天注定的。” 齐奚感觉自己简直崇拜的五体投地! ( 第27章 他俩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庭院里的柳条抽出了毛茸茸的苞。乳母抱着小公子商在屋里踱来踱去地逗弄着。小公子长势喜人,白白胖胖,乌溜溜的眼睛四处乱看着,嫣红的一点小嘴微微地张着,滴下一条晶莹的涎液。乳母逗着逗着,忍不住将脸贴了贴公子商白女敕的脸蛋,襁褓中散的女乃香让人迷醉。 在屋子里闷了三个月,渐渐的身体精神状态都恢复的相当不错,允儿决定出去走走。齐奚听她要出去转转,笑道:“何不去藏书室看看秋夔姑娘……” 允儿见她笑里似乎带有深意,抬头看她。齐奚抿着嘴笑道:“秋夔姑娘在夫人安养的日子里,早成了宫中的红人,芊公主和芷公主现在在随她识字呢,就连太后也时常召她去福寿宫见见。” 允儿心中一动,略一点头,“也好,有日子不见她,便去藏书室看看。” 允儿换好了衣服,凑过来逗逗公子商,商咧嘴一笑,允儿心情大好。 齐奚收拾妥当,走过来。允儿与她一同出门去。 这几日楚王甚是忙碌,又到了一年各地县尹来京面君的时刻,三十二个县尹抱着重重的简册,驾着马车,次第入城,前来郢都面君汇报就任一年来的功绩。 楚王每日下朝后半天的时间,在华章宫按序接见这些县尹。近日早出晚归,十分忙碌。 允儿和齐奚走出门去。齐奚叮嘱着浣纱招月等人好好守着门,各司其职,莫要让人进去看公子。众人应着,允儿打量着众人,入画排在最后,脸色比刚进来之前好了很多,白里透红,十分滋润。允儿想起一事,伸手召入画上前,又摒退众人,直接问道:“入画,来这里几个月了,有动静?” 入画知她问的是什么,微微屈膝回道:“只是在夫人生产后,司墨前来给夫人送贺礼,打个了照面,却并没有说话。” 允儿点点头,“她迟早是要找你的,你且做好准备。到那时须从容应答,有事先稳住她,莫要露了破绽,凡事都要及时报知与我。” 入画低声答应着:“奴婢省得,夫人放心。” 初春的空气暖融融,尚有一丝丝冷风,在融融的春日里扑面吹来更觉得清爽。主仆二人慢慢走来,一扫多日在屋内的沉闷,感觉春光怡人。 远远地望见了藏书室那翅翘的褐红色的屋檐,齐奚为允儿擦了擦鬓角的汗珠,笑道:“算到了,夫人累了吧。” 允儿笑笑,抬眼却无意中看到,门口处一个蓝衫身影走了进去。背景似是在哪里见过。 允儿嘴里叫着齐奚:“你见到?那个进去的人,是公子坚?” 齐奚也早己看到,抿嘴一笑:“确实是。夫人有所不知,奴婢听藏书室的侍人禀报,公子坚常到藏书室,一坐便是大半天。” 允儿奇道:“我却不知,从何时开始的?” 齐奚道:“夫人在安养,奴婢便没有将这些事情说来烦夫人。” 笑道:“自梅园一遇秋夔便去了藏书室,那个公子坚不知从何处打听到秋夔是夫人宫中之人,又每日在藏书馆忙碌,便几乎是天天去了。” 允儿哦然,点点头:“自上次梅园一见,也有三个月了,这个公子坚倒是执着。” 走到了藏书室门口,没有惊动别人,二人慢慢走了进去。 馆中一片寂静,圆脸白胖的小吏见到齐奚,唬了一跳,忙跪下行礼。允儿上世承蒙这个小书吏的照顾,对他一直很客气,微微一笑,让他起来,问道:“秋夔姑娘在何处?” 小吏恭敬地在前面引路。 藏书室的西厅,是一片相当大的所在,十分安静,窗棂打开着,春日里的阳光照进来,照在地板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空旷的窗前放着几张案几,一个小女童跪在案几前,认真地提笔写着字。秋夔仍然是一身白衣,乌编着辫子拖在身后,朴素至极,楚楚动人。一只手握女童的握笔的小手,悬着皓腕,轻轻地带着她写字。 公子坚一袭蓝衣,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眼神凝望着秋夔,动也不动。 秋夔却并没理他,只是口中低低地在女童耳边指点着,女童认真地点着头,提笔再写。 偶有鸟声啾啾,阵阵清风吹进来,室中一片静谧。 允儿轻咳了一声。 几人都抬眼看过来,秋夔眼睛一亮,立即起身相迎,微微地笑道:“不知夫人来了,有失远迎,恕罪。” 牵过女童道:“芊公主,快给青鸾夫人问安。” 芊公主十分乖巧地一礼:“夫人安好。”允儿模了模芊公主的小脑袋,躬身轻声问了几问。 公子坚见到允儿出现,亦起身相见:“拜见夫人,在下还未贺喜夫人诞下贵子。” 允儿看了一眼秋夔,笑道:“公子不必多礼。此事我还要多谢秋夔助我之力。” 公子坚眼神温柔地看着秋夔,几乎是目不暂舍。 允儿抿嘴一笑道:“公子,否借一步,我欲与秋夔姑娘说几句话。” 公子坚面色一红,略有些仓皇道:“夫人请便,坚先告退。” 施一礼,再看秋夔一眼,转身离去。 秋夔别过脸去,脸颊微微泛红,垂首在在允儿面前,眼睛略有局促地看着地板。允儿一笑,秋夔的脸上更加绯红,借口道:“夫人且坐,奴婢去倒茶。” 允儿点点头,施施然坐下,看着案几上芊公主的字,小巧圆润,娟秀人。 拉过芊公主,问了几句,便让齐奚将她带出去玩耍。 秋夔倒了茶过来,允儿示意她坐下。 秋夔见再无它人,便坐在允儿下首。 春光烂漫,通透温煦的阳光照在眼前秋夔的脸上,粉女敕白晳的脸上一双眼睛如秋水般湛湛,身上散出一种淡淡的芳香,举目娴雅,眉目如画,十分动人。 这个女子,自入宫以来,一直身穿白衣,编着最简单的辫,乌中分,一丝不乱,见其坚定的内心。 允儿想了想,开口道:“你救了我和小公子,我欠你一个人情,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秋夔长睫微抖,眨了两眨,微微笑道:“夫人一直待我甚好,这是奴婢应做的本分,夫人何必放在心上。” 允儿笑了笑:“你却与它人不同。如果不曾离开你的国家,你见了我,也只需半礼。” 秋夔淡淡一笑:“今时不同往日,奴婢早就忘掉那些了。” 允儿点点头,又问道:“不知今后有何打算?” 秋夔抬起头,看着允儿,定定开口:“奴婢想离开楚国。” 允儿似笑非笑神色玩味地看着她:“楚国不好吗?太后和大王都看重你,你救了我和公子,又有一手救命的针技,在这宫中,包你吃喝不愁,富贵到老,只要你愿意。” 秋夔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悠悠地说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夫人是知道的,奴婢自小在宫中长大,早己厌倦这沉重的束缚,虚假的客套,无聊的算计,不绝的争斗。” “夔国也好,楚国也好,我不喜戴着面具生活,不喜不能自己做主,不喜在别人的安排下生活。” 允儿看着她,喜怒不辨。 秋夔迎着她的目光,眼中灼灼闪亮,放出光来。 允儿平静地问道:“天下之大,你又欲往何处去?” 秋夔眼中掠过一丝茫然:“奴婢并未想过,只想月兑离这宫中羁绊,找个山青水秀的地方,悬壶济世,了此残生。” 允儿突然开口问道:“你想和公子坚走吗?” 秋夔楞住,认真想了想,摇摇头:“奴婢不知。” 允儿慢慢地说着:“你曾贵为公主,当知宫规森严,你若逃跑,流观阁中很多人要受到牵连。” 秋夔垂下头:“奴婢知道。奴婢也不会这么做。” “况且你一个弱女,出了楚国,兵荒马乱之际,又如何保全自己?” 秋夔不语。只怔怔地看着窗外的春光。 允儿拍拍她的手,站起身来:“真的想要离开,便只有一个办法。你且想想吧,如果需要我的帮助,随时来和我说。” ( 第28章 铜虎 楚王下朝,每日第一件事便是来流观阁看望公子商。 三十大几,终于得了个水光溜滑的大胖儿子,楚王珍重的跟自己的眼珠儿一般。允儿看着他抱着公子商那眉开眼笑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来的甜蜜。要是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目前没有强敌环伺,没有人能威胁到自己和儿子,就这样一直下去,再添几个孩子,然后安静和地看着孩子们长大,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太后那般模样,坐镇中宫,看着儿子孙子…… 这是允儿的愿望,踏实,朴素。想最终实现却是千难万难。 而秋夔的愿望,远离宫中,找个山青水秀的地方隐居终老,对一个妇道人家来讲,听起来不思议,然而选择了这条路,走下去便没那么难…… 楚王将公子商递给乳母,看允儿一幅出神的样子,笑道:“夫人在想什么?” 允儿回过神来,已被楚王抱起,齐奚带着乳母等人悄悄退出。允儿搂着楚王的脖颈,将脸贴到楚王胸膛,温柔说道:“允儿觉得很幸运,能遇到大王。遇到了大王,又能得到大王的如此眷顾,这却是世间多少女人求也求不来的。” 楚王笑着亲向她欺霜赛雪的粉颈,呵得她直躲。 楚王笑道:“允儿不会怨恨寡人将来你抢来吧?” 允儿睁大眼睛:“妾身何曾怨过,妾身愿意跟大王走,妾身与大王缘定今生……这是注定好的。” 楚王听得这句,心都快化了,笑道:“既然如此,这个便给你。” 自袖中掏出一样事物。 允儿接过来,却是一只铜铸的小老虎,刷了红红的漆,打造的十分用心,样子拙扑爱,维妙维肖。 掂在手心里,允儿十分喜欢,笑着看向楚王:“多谢大王,真是独具匠心,妾身十分喜欢。” 楚王听了,脸上变了变,开口酸道:“这却是那申县县尹子离送与你的,说是给商的贺礼。” 允儿一怔,子离,上次在街边见过的那个身影又浮现出来。 转眼看着楚王盯着自己,脸上没有了笑意,面色竟然沉了下来。 心中觉得好笑。 随手将铜虎放在案几上,坐在楚王怀里,双手吊着楚王的脖颈笑道:“多谢大王将故人的礼物带给我,大王对我这么体贴,妾身家里人听了,不知会有多高兴。” 楚王脸色稍霁,将允儿打横抱起,轻轻附耳道:“以了吗?寡人好想你……” 允儿羞涩地点点头,楚王起身,抱着允儿走向床榻,帐幕垂下,一番旖旎风光。 几番起伏颠倒,楚王憋的狠了,尽了兴才搂着允儿沉沉睡去。 黑沉沉的夜里,允儿却睡不着了。 子离……胆子倒是挺大,居然敢直接托楚王送自己东西……而大王,居然也肯帮他这个忙……。允儿想到这里,忍不住偷偷微笑。 子离,想必是因这次各县县尹前来郢都述职来的吧,当初听到了这个消息,却并未过心。如今,看大王的神色,最好也不要再过心…… 想来想去,也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日起来,允儿收拾妥当,抱着公子商前去太后宫中。 走出屋子,阳光正好,庭院中的小柳条已抽出了鹅黄敕女敕的芽叶,清新人,微风拂来,竟隐隐闻到了花香。 几个宫人抱着几个大盆的女敕黄色报春花放在墙角,女敕黄的一片,中间是红丝的花蕊,称着朱红色干阑,十分的醒目。允儿命宫人拿上两盆,随她一起送去福寿宫。 刚要走下台阶,看到入画提着东西自外面走进来,见到允儿,入画屈膝一礼。 允儿点点头,突然转头对齐奚道:“将昨日大王带回的那个铜虎,拿出来放在堂中宝格架上吧,那是我家里故人送的,摆出来好时时看着。” 齐奚一怔,随即答应着,转头吩咐招月去办此事。 允儿点头转身走了出去,上了车辇。 入画等人垂手在门边恭送。 太后宫中,太后亲自抱着公子商看个不停,赞叹着公子商精致的小嘴,乌溜溜的眼睛,得合不拢嘴。福姑姑凑着趣,在旁边逗着。公子商咧着嘴笑着,并不怕生。 福姑姑怕太后抱的时间久了手臂痛,接了过来,跪坐在太后下首让太后看着。 太后感慨道:“这宫中许久没有生个男丁了,大王还年青,趁着现在,应该多生几个公子才是。” 允儿笑应:“是。” 太后又道:“这宫中姬妾多是大王刚登基时进来的,这几年便再没进过新人,老身以为,青鸾夫人应多为大王安排几个懂事的姬妾,多多为大王诞下子嗣。” 允儿脸上仍然笑道:“太后说的是。这宫中孙儿辈的人太少了,太后膝下不热闹。” 太后点点头,感慨道:“先君在大王这个年纪,已经有十一子,如此看来,大王这后宫,确实是单薄了些。” 允儿点头:“太后说的极是,一切便按太后意思来办。” 太后转头看着公子商,公子商玩了半天,打了个呵欠,慢慢阖上眼皮睡着了。太后挥了挥手,福姑姑带着众人下去。 屋里只剩下太后和允儿两个人。 太后转过来,看着允儿道:“那个秋夔,不知吾子以为如何?” 允儿心里洞若观火,面上仍然微笑道:“秋夔甚是不错,曾经救过妾身和商。妾身以为,秋夔不仅人长的甚美,性情也恬淡高洁。” 太后十分赞许地看着允儿,笑道:“确是如此!老身上次传她来见了一面,此子举止进退有度,温恭谦良,堪为表率,老身便让她带着公主习字,芊儿和芷儿,也十分喜欢她。” 允儿笑道:“太后看人,自然是十分准的。不知太后意欲如何……” 太后沉吟道:“秋夔虽是俘虏而来,倘若没有不臣之心,升她为姬,让她服伺大王倒是很好的人选。” 允儿点头:“太后思虑的极是,妾身也有此担心,秋夔乃亡国而来,又是夔国公女,性子与它人相较,高洁刚烈,,是否心甘情愿服侍大王,却要好好看看。” 太后斜斜地靠在榻上锦被,允儿上前,轻轻为其捶着腿。太后看着她,叹着:“你莫要怪老身,这后宫里,大王是众人的夫君,大王的宫事便是国事,看着大王子嗣单薄,老身也着急啊。” 允儿微微笑着,宽慰道:“太后哪里的话,是妾身做的不周,让太后担心了。秋夔的事,妾身会去找她谈。” 太后满意地点头:“如此便好。” 看着允儿,太后心里叹息着,青鸾夫人温柔贤淑,又有智有谋,为人不妒,宽待下人,与楚王感情甚笃,具备正位夫人一切品质,只是,差了个出身! 回到流观阁,乳母抱着小公子商退了下去。允儿坐在堂中,沉默不语。齐奚知她心事,忿忿地说道:“夫人刚刚诞下小公子,太后便忙着使唤夫人给大王找女人,这是何等道理!” 允儿觉得额头一阵疼痛,抬手轻轻按压着。齐奚见她蹙眉,不敢再说,上前给她理着头。 允儿闭目不语。忽闻门外有人低声说道:“启禀夫人,奴婢有事禀报。” 齐奚手下一顿,轻轻站起走到门口,入画正躬身站在门外。齐奚转身进来回禀允儿。允儿也不睁眼,开口说道:“让她进来吧。” 入画进来,跪拜在地,口中称道:“一切果如夫人所料,今日蔡姬使司墨将我叫出去,问我为何会在流观阁当差。奴婢说夫人宫中缺人,仆司便派了奴婢来人伺候。” “蔡姬问我当什么差,是否进得夫人内室。奴婢说是在外间伺候,内室有齐奚姑娘管着。” “蔡姬问我是忘了郑姬,是否想为郑姬报仇,奴婢说当然愿意,却是没有机会,不知如何下手。” “蔡姬便问奴婢大王什么时间来流观阁,小公子养的如何。奴婢皆是按齐奚姐姐吩咐说的。” “另外,奴婢还告诉了她,夫人昨儿得了一个铜虎,乃是夫人的故交所赠,就摆在堂中多宝格架上……” 入画越说声音越低,到后面几乎微不闻。 允儿睁开眼,凝视着入画,入画匍匐在地,不敢看她。 允儿无声地笑了。 令齐奚取来一只银镯子,拉过入画,亲手给她戴在手腕上,入画惶恐,不知该如何是好。 允儿脸上微带着笑意,夸赞道:“好丫头,知我心意。下次再将这个给她看看,告诉她是我赏你的。这宫中,无伤大雅的事,尽以透给她一二,日子久了,她自然会相信你说的。” 入画连连点头。 允儿挥挥手:“你且下去吧,平日有什么动静,如实来禀报我。” 入画再拜而退。 齐奚看着她走出去,上前对允儿道:“夫人为何如此相信入画,夫人不怕她与蔡姬串通一气,对夫人不利吗?” 允儿起身,交手立在窗前,看着屋外渐近的黄昏,光线自窗棂处透进来,映得脸上一团光亮,微微一笑:“齐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自然不会再想回到那里去。我如今是夫人,荣宠加身,换成是你,你会为那个毫无希望的蠢妇而得罪我这个掌宫夫人吗?” 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要将这一室点亮:“我要将欠我的,全部都要回来!” ( 第33章 杀业 此话一出,屋里一片寂静。蔡姬将惊恐的目光投向允儿。 楚王也楞怔了一下,开口问道:“夫人有何见地?” 允儿未及开口,太后皱眉道:“吴姬在吾子入宫之前,便己被大王杖毙,吾子又是从何处得知此事?” 允儿盈盈笑道:“太后说的极是。吴姬此人,妾身确实是不曾见过。但妾身宫中有一人,名唤采桃,不知太后是否还记得?” 蔡姬听得这句话,如同五雷轰顶,眼前一片晕眩,口不能言。 福姑姑站在太后身边,略一思索,便屈膝附耳与太后。 太后点点头:“老身记起来了,此婢乃是吴姬身边的使唤人。不知吾子重提此事,是何缘故?” 允儿笑道:“其实妾身对此事并不知情,吴姬之事也从未有人和妾身提起。只是有一次,采桃在我宫中一处僻静角落祭奠旧主吴姬,被我宫人现禀告于妾身,妾身细细查问,方才知晓此事。” 楚王皱眉道:“吴姬与郎卫私通,早已经被诛杀,夫人如今还提这事做甚?” 允儿笑道:“是巧极了,吴姬当年的罪名是通奸。今日蔡姬冤枉妾身的罪名,也是通奸。吴姬当年仅凭一张手帕一个奴婢便被定罪打死,今日妾身的遭遇与当年的吴姬如出一辙。只是今日蔡贵人苦无证据,不能证明妾身之罪。这原本是蔡贵人大意了,本想当场捉奸,不想中间出了纰漏。如果不是西苑角门不曾打开,妾身不知将会跳出什么人来诬陷妾身,如不是妾身有事不能准时来到,恐怕西角门一开,妾身将再无半点分辩的机会。是白绫还是杖毙,下场必好不过吴姬,一想到这里,妾身胆寒,故而提到吴姬之事。” 楚王若有所思,凝望着允儿开口说道:“夫人是说,寡人错判了吴姬?” 允儿正色道:“大王,今日妾身几乎被奸人所害,险丧命于西苑,奸情这等罪名,在这宫中是极易定下的,妾身觉得吴姬之案,当日疑点颇多,大王应重新再审。” 夜己深更,太后面露疲惫之色,楚王命环列之尹将蔡姬收入牢中,重新细细审问当年吴姬之案。 一番洗漱之后,二人相拥躺下歇息。 经过这一番折腾,均是毫无睡意。楚王侧过身来,细细地看着允儿的脸道:“公子坚之人,寡言隐忍,不是易近之人。此番为何愿与夫人结为兄妹?” 允儿微微一笑,搂住楚王腰身,将脸贴在楚王胸前,低声道:“一则,是因为秋夔的缘故,公子坚倾慕秋夔,而秋夔一直不曾表态,如今妾身在恰当的时机,为二人做了月老,坚十分感谢妾身;二则,更重要的,乃是当今的形势,公子坚归国在即,虽是秦君许诺助其举事,但他上位之后楚国的态度十分重要。晋楚结成了亲戚,两国都松了口气,多好。现在只看坚能否上位了。” 楚王愕然地支起头,看着允儿,片刻,饶有兴趣地问道:“夫人从何时研习起这些国家事了,夫人有此心胸,真是不输须眉男儿,难怪公子坚要与夫人结成兄妹。” 允儿笑道:“常伴君侧,便也知其一二。况且交好终是好过交恶,妾身能做的,也不过如此了,大王莫要忘记了,将来秋夔从楚国嫁出时,还要送份好嫁妆的,到时大王莫怪妾身让大王破费才是。” 楚王若有所思,微微笑道:“夫人之才,定国安邦,它日楚晋交好,也有夫人一份功劳。” 隔日,集尹将审问的结果报与楚王知晓,采桃和冤死的曲郎卫之弟做证,当年是郑姬与蔡姬合伙串通宫人,诬陷吴姬与曲郎卫私通。蔡姬面对人证及物证,莫能分辩。楚王震怒,三尺白绫将蔡姬赐死。 允儿听得此讯,松了一口气,命人将小公子商抱过来,小公子商被乳母抱在怀里,手指塞在嘴巴里咬着,允儿用手拔开,他便啊啊地叫着,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瞄着允儿。 手里逗着公子商,脑中却是这迟到了十五载的消息,心中一片清明,终于长出一口气。 重生之路,走的也并不容易,当心心念念的复仇终于实现的时候,允儿突然感到一阵虚空。 想了想,将商抱在怀里,对齐奚说道:“去看看太后吧。” 太后宫中很安静,越姬陪在旁边,太后一脸憔悴,似是十分疲惫地斜靠在榻上,芊公主和芷公主正在随阿福纹绣。 见到允儿抱着小公子进来。两个女孩子放下手中活计,一齐围了过来。 允儿看着芊公主,六岁的女孩子,眉眼间见蔡姬的样子,怯生生地躲在芷公主身后,看着襁褓中的商。 允儿闭了闭眼,蔡姬瘫伏在地的样子立刻映入脑海。 商看着两个姐姐凑过来的小脑瓜,嘴里喔喔地叫着,手舞足蹈。两个女孩子咯咯笑着,很快便不觉生。 允儿抬起商的小手,对芊招手道:“来,过来模模弟弟的小手。”芊怯怯地上前,允儿将商的小手放在芊的手中,两只白女敕女敕的小手,一大一小,煞是爱。 允儿柔和地对芊说着:“以后无事,便让宫人们带你过来,与弟弟一起玩好?” 芊公主看着允儿,使劲地点了点头。 太后看了半晌,挥手让阿福带孩子们下去吃果子。 越姬机灵,见太后有话要对允儿说,便与孩子一同退下。 允儿抱着商坐下太后下首,也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拍着商,商滴溜溜的眼睛不停地转着,一会看看太后,一会看看允儿。偶尔地啊啊叫两声。 太后长长一声叹息,开口道:“蔡姬这孩子,十五岁入宫,生了芊公主,又总是为老身做些吃食,十分恭顺孝敬,老身还是挺喜欢她。” “蔡姬心思不算坏,却是傻了些。不知何时与郑姬混在一处,郑姬为人狡黠,心机颇深,老身怕蔡姬蠢笨被人利用,提点过她多次,却仍不觉悟。以至酿成大错。” 允儿也叹口气,表示理解,却并未接话。 “吴姬之事,当年老身便己知悉必是冤枉了她,但当时大王已经将其当场杖毙,老身若再翻此事,便又要搭上两条人命。” 允儿吃惊不小,抬起头看着太后。 太后看她诧异的眼神,点头叹息着:“老身年轻的时候,因与先君置气,一怒之下,流放了宫中数百位姬妾,这些女人无依无靠,被赶出宫去,无法生计。因是先君的女人,无人敢收留她们,或冻或饿,听说下场很是凄惨。” “因为老身的怨愤,便造成了这么多的人凄凉的结局,这些年老身脑中时常想起这些事,她们本是无辜,因了老身的一时之怒便有此际遇,实是老身的错!” 太后眼神怅然地看向远处,半晌不曾说话。 允儿轻轻唤了声:“太后……” 息太后转过头来,看向允儿,慢慢开口:“人在得意之时,凡事莫要做的太尽,留几份福德给子孙,总是好事。” 允儿抱着公子商,看着太后,这一张光洁的脸上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眉宇间平和至极,双眼中透着睿智犀利的光芒,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允儿心中震荡,恭敬地拜伏在地:“妾身领训,妾身此生必牢记太后教诲!” 太后待她起身,又平静地说道:“老身老了,这宫中的事,便交给你了。大王如今越是倚重你,你越要持重,凡事不轻率,也不仗恃君恩,而在宫中为非作歹。” 允儿伏地受教,冷汗涔涔,不敢言语。 “这掌宫的事,掌的是人心,掌的也是自己的心。做任何事,只求自己的心安,这才是正道。”太后似是十分疲惫,说完后,便靠在榻上,闭了眼睛,低低地说:“你且下去吧,老身要歇息一会。” 允儿告退,出来寻了福姑姑,让她入内服侍太后。 越姬看她出来,连忙迎上去,乳母将商接过来,允儿轻轻揉着头,越姬轻声问着:“夫人没事吧?” 允儿勉强笑笑,摇了摇头道:“近日宫中生的事情太多,实在是让人头痛。……蔡姬的事,对太后打击不小,……太后身体要紧,姐姐要时常来陪陪太后才好。” 越姬点了点头:“夫人放心,妾身每日无事,必会来此陪伴太后说话。” 允儿又叮嘱了几句,便携了公子商回宫去。 流观阁内寝宫里,齐奚为允儿卸下笄钗,一头乌黑的长铺泻而下。齐奚手执篦梳,轻轻地为允儿从上至下地梳理着。 允儿望着铜镜中的容颜,依然是娇女敕水灵。而自己的一颗心,却早己沧桑。 齐奚手一顿。允儿慢慢地说道:“拔下来给我。” 齐奚依言,自后边递来一根白。 允儿强笑道:“我虽年方十九,却已白早生。” 齐奚见她心事重重,知是因为此次蔡姬之事,便笑着说道:“夫人执掌后宫,为大王分忧,自然是十分操劳。这几日夫人无事,何不去荆山散散心,听闻荆山上有得道高人,有缘人才能见到……” ( 第34章 初雪 连接几日,太后病倒。医人们说是太后思虑过度,情志不舒,以致气血郁结,吃了几幅药不见好转。 楚王近日下了朝,便直接去太后宫中探望。 允儿更是日日前去伺疾,衣不解带,疲惫不堪,人也清减了许多。 夏天来了,晚上温热的微风刮起来,楚王坐在榻上,允儿轻轻地给他捏着头。见楚王愁眉不展,允儿慢慢进言道:“大王,这一年来,宫中之事纷乱不断,太后会身体不适,想必也与这些事情有关。莫不如妾身去荆山浮屠塔为太后祈福,顺便也超度下宫中死去的亡灵,莫在宫中祸害宫人为患作祟。” 楚王拉过允儿的手,点点头道:“难为夫人日日服伺太后,替寡人分忧。如此甚好,择日前去,夫人也正好出去散散心,寡人担忧夫人连日操劳,莫要病倒才是。” 允儿点点头,笑道:“大王莫要担忧妾身,妾身有大王关照,自然神鬼无侵。” 楚王又提醒道:“多带些护卫,乘车辇上山,寡人命护卫提前将山上闲杂人等清退,勿使扰了夫人。” 允儿婉然一笑道:“多谢大王关心,只是妾身此番上山是去为太后祈福,惊动了百姓反而不美。莫如妾身扮成贵女更稳妥些,车辇则更是不必,妾身更是打算走路上山,以示诚意。” 楚王十分感动地欣慰一笑:“夫人之贤,无人比,还是要带些护卫,远远跟着便是,夫人早去早还。” 荆山是楚国郢都境内的第二峰,山势并不陡峭,山顶矗立着浮屠塔,塔高七层,在阳光下远远望去十分庄严。 允儿头戴幕篱下了车,淡蓝色天空之下,荆山风光如画,翠栢长青,路边淡黄女敕粉野花星星点点,混在杂草中绽放,心情顿时明媚开阔。 来往游人如织,路过的百姓无不偷偷打量着允儿的车辇。齐奚上前,扶着允儿。允儿转头望着一众随从,皱了皱眉,不欲惊动百姓,吩咐众人在山下等候,只带了齐奚招月二人上山。 三人沿土阶拾级而上,一路香汗淋漓,走到一处缓台,上有石台,有许多游人在此歇脚。齐奚扶着允儿也找了一处空地坐下歇息。 允儿一边擦着汗,一边俯身看着台下风景,此处已是半山腰,艳阳高照,凉风习习,山涧中的野花芳香扑鼻阵阵。郢都半个城的风光尽在眼前,远处河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如同一道狭长的玉带绕城而过,齐奚眼尖,寻找到了宫城所在,贴近允儿,伸手悄悄指着宫城给允儿看。 允儿顺着望去,一片高台林立,屋檐上的金色瓦片偶尔折射出耀眼的光。 突然一阵呵斥之声传来:“快走快走,小心弄脏了大爷的衣服,要你小命!”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厮抽着鼻涕,正伸手向不远处的一个锦衣男人讨着钱。锦衣男人不耐烦地呵斥着,旁边的随从正伸手将那小厮推到一边,那小厮身子单薄,被一下子推倒,头磕在石头上,唉哟地叫了一声。 招月看不下去,正待上前,被齐奚按住,使了一个眼色,摇摇头。 允儿看着那边。那小厮慢慢爬起来,满不在乎地用手揉揉头上的包,斜眼瞥向那锦衣男人,口中“呀呸”地一声,啐向那边。 那个锦衣男人的眼睛立刻立了起来,随从骂骂咧咧地捋起衣袖走过来便要揍他。那小厮机灵,转身拔脚便向允儿这边跑来,边跑边叫着:“贵人救我!” 几步便跑了过来,躲到允儿身后。齐奚转头看向允儿,允儿端坐不动,微微点了点头。齐奚上前一步,挡在允儿身前。 那随从看到齐奚拦在身前,通身气派,不似一般人,犹豫了一下,停住脚步。嘴上却仍叫嚷着:“识相的让开,惹火了大爷小心连你一块揍了。” 齐奚正待说话,忽听得一男人沉声道:“荆山乃众生积福之地,何人敢在此撒野?” 众人转头望去,见一老者身穿褐黄袍子,头戴竹冠,脚穿麻鞋,手持芒杖,一双眼睛炯然有神,颌下白须随风轻拂,气派从容,不怒自威。身后跟随着五六个同色穿着打扮之人。旁边有人认得此人,惊呼:“射父!射父!”纷纷下拜。 那锦袍男人也十分震惊,急急地随着众人一块拜在尘土中。 那黄袍老者并不理会,正转向允儿一礼道:“老夫迎接来迟一步,请贵人恕罪。” 允儿微微一笑:“多谢射父前来解围,不知射父如何得知今日妾身前来?” “老夫刚在山上卜得一卦,言有贵人前来,老夫特来此接引,请贵人随老夫上山。” 允儿起身,点头道:“射父请。” 一行人转身而去,那个小厮眼珠转了几转,急忙跟在齐奚后面,临走前还不忘冲那锦衣男人呲牙做个鬼脸。 人群中,一深衣男子缓缓站起,神色莫辨,看向允儿离去的方向。 浮屠塔地宫中,灯火闪闪,烟气缭绕。射父在祭台上摆好祭祀物品,允儿虔诚跪下,在巫师的一片祝祷声中闭上眼,求荆山神灵保佑太后身体康健。祝祷大王及公子商身体康健。招月自包袱中拿出郑姬越姬吴姬之衣冠,送上祭台,射父口中喃喃有词,超度一番,随后将物品焚烧掉。 法事结束,允儿亲自上前添了香火,拜谢荆山神灵。射父请允儿走出地宫,来到一处密室。 射父示意允儿进来,关了门,齐奚和招月在外面等候。那小厮方才被拦在外面,见到齐奚和招月走出来,立刻眉开眼笑地贴上来。 招月嫌他身上气味难闻,指指旁边的石栏道:“你且去那边呆着。” 小厮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挪了过去,坐在石栏上,打量着二人。 密室里十分安静,射父请允儿坐下,奉茶。允儿打量着密室,壁上刻着各种符文及鱼鸟纹饰,恭敬地问道:“不知射父居此多久了?” 射父笑道:“自先君建塔之时,老身便随家父在此处研习卜筮,至今已经有五十一载。”转头看着塔中,感慨道:“老身当年随父入塔,不过三岁小儿,如今我荆楚国富民强,老夫日日在荆山遥望,郢都气象巍巍大观,老怀甚慰。” 允儿放下茶盏,微微笑道:“射父在这塔中供奉神灵日夜守护着郢都,乃郢都百姓之福。妾身今日前来,代大王谢过!” 俯身一拜。射父急急虚扶道:“贵人请起。” 允儿笑道:“听闻射父常年不见外人,有缘者才能得见,为何今日亲自下山迎接妾身?” 射父眼中精光闪闪,捋须微微笑道:“老夫每日早起,必要卜上一卦,今日卦像不同往日,乃青鸾朱雀吉瑞之像。此相不是每日都能遇到,老夫不敢怠慢,即刻下山,有幸迎得贵人。” 允儿口中念道:“青鸾朱雀吉瑞之像……”心中翻了几翻,自己的封号是青鸾,那么朱雀又是何意? 射父捻须笑眯眯地看着允儿,问道:“贵人身边有出生在西北方的人?” 允儿迟疑地问道:“射父否说的更详细些?” 射父笑道:“卦象之中显示,朱雀就在贵人身边!出身应在西北正位,卯时,出生时瑞雪纷飞。能助贵人免于一难,且日后身份贵不言。” 允儿将宫中之人转了个遍,莫不是应在秋夔身上?念头一转,点点头,谢过射父指点。 一盏茶的功夫,允儿告辞,从密室中走出来。 齐奚与招月迎了上来。允儿分别将手搭在二人手上,心中不停地思量着。 那个小厮正蹲坐在栏杆处,见到允儿出来,急忙从上面蹦下来。用脏脏的黑手蹭了一下脸,咧着嘴巴走过来给允儿磕头:“多谢贵人刚才救我。” 允儿心中正在思量着射父刚才说的话,随口说道:“起来吧,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笑着,眼睛弯弯的,露出一口白牙:“小的名叫初雪。” 招月扑哧一笑:“看你这猴样,就你也配叫初雪?” 齐奚也忍俊不止,笑眯眯地看着初雪:“你是女孩儿?”。 初雪撅着嘴点了点头。 允儿心中一震! 连忙令她抬起头来,连声问道:“你是哪里人?为何叫初雪?” 初雪敛了笑,认真地回答道:“小的是从镐京来的,因刚刚出生时下了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小人便唤做初雪。” 镐京,乃是王都!正是在楚的西北方位。 允儿看着初雪,强捺住心中的震荡。 齐奚见她盯着初雪出神,轻轻唤了一声:“夫人……” 允儿回过神来,弯下腰柔声问着初雪:“你要去往何处,如没有落脚的地方,愿意跟我走吗?” 初雪高兴地跳了起来:“小的愿意,小的无家归,只要有口吃的,小人愿意跟着贵人!” 允儿点点头,看天色不早了,便携众人下山去。 树丛里,又闪过刚才的深衣男子,看着众人离去,也一闪而逝。 回宫后,先去章华宫向楚王禀报了今日之行一切顺利,便回到流观阁,问齐奚那个初雪在哪里。 齐奚笑着回道:“招月正在给初雪盥洗。这真是只脏猴,招月用了六盆水方才将她洗净。” 允儿微微笑着,哦然问道:“如今人在何处?” 齐奚打起了帘子,允儿站在门外,便看到了室中的景像。 招月的袖子挽的高高的,正在杀气腾腾地梳理着初雪那打结的头,初雪呲牙咧嘴地挣扎着。 秋夔忍着笑意,拿来一盏头油,倒在手心里,轻轻地擦在初雪的头上,片刻便梳的通了。 招月见初雪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便给她挽了两个抓髻,又系上了两绺粉色的带子。 收拾打扮停当,初雪便婷婷地站在允儿面前。 允儿细细地打量着这个洗去脏污的女孩子。 一双弯弯地明眸带着笑意,肌肤如雪,粉白爱。浑身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向允儿蹲身行礼:“初雪见过夫人,夫人看我美不?” 一屋子人都被她逗笑了。 允儿微微笑着:“不说不笑的时候甚美!” 初雪嘟起了嘴,齐奚用手戳着她的脑门笑道:“这几日哪都不能去,就在这屋子里跟着招月学规矩,何时规矩学的好了,再放你出来。” 初雪张大了嘴巴看着齐奚,口不能言。 ( 第35章 猴儿 公子坚归国了,临走时青鸾夫人代太后与秋夔出城相送,公子坚向青鸾夫人托付着,秋夔做为他的夫人,客居在此处。等大业功成,便返来接人。 秋夔饶是冷情,也眼圈红红。与公子坚执手相望,无语凝噎。允儿见二人难解难分,向前微笑着劝道:“阿兄放心地去吧,嫂嫂住我宫中,无人能将她欺负了去。只愿阿兄此去一切平安顺遂,早成大事。” 公子坚转头看向允儿,坚定地说道:“坚必不负尔等!” 随臣们纷纷上马,公子坚踏上脚蹬,一拽缰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众臣扬鞭紧随其后,一队人越走越远,消失在一片黄黄的地平线上。 秋夔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如断线的珍珠般落在衣襟上。初雪嬉皮笑脸地摇着秋夔的手道:“莫要再哭了,哭的眼睛看不见了,你夫君便不要你了。” 齐奚伸手将她揪着手臂拧过来,咬牙道:“真是讨打,这个时候,你就不能说几句好话劝上两句。” 初雪不以为意:“只是生离,又不是死别,总有一天会再聚的。喏,没听他说吗他会回来的。”抬头冲秋夔咧着嘴边笑边大声说道:“他~说~他~会~回~来~娶~你~的~!” 被她这么一搅和,众人哭笑不得,送别的那点悲伤的情绪没了,秋夔也觉得再哭就有点矫情了,擦了擦眼泪。允儿携起她的手微笑道:“阿嫂,且随我回去吧,我们在宫中静候阿兄佳音便是。” 宫中的日子过的平静而愉快。不知从何时起,有一天,允儿突然现初雪已经成了宫中的焦点。 先是允儿命齐奚将孝敬太后的吃食送过去,初雪抢过齐奚,嘴里嚷着:“我去我去!”一溜烟儿跑个没影。齐奚扎着手在院中苦笑。 公子商开始爬了,允儿命人将方榻摆在庭院里,上搭花架遮着阴凉,公子商灵活地在方榻的竹席上扭来扭去地爬着。初雪和招月分在两头逗他,让他快速地划着藕节般的小胖手臂小胖腿从这头到那头。来回爬了十圈,初雪将公子商抱起,满意地模出一个桔果,剥了皮,塞到公子商的嘴巴里,公子商立刻缩着脖子酸的打了个寒噤,初雪得哈哈大笑,招月气得指着她大骂。 芊公主和芷公主现在成日里扎到流观阁来找初雪玩,初雪俨然一个孩子王,领着两个公主撒丫子地玩,泥巴、草叶、棍子、盆盆罐罐,抹得三张脸上灰一道黑一道,十分生动……公主们的宫人在旁边看着,只能细声细语地劝着,三人却照作不误。 最离谱的,是这几日竟不知从何处抱来一只刚出生的小狗!小狗刚刚断女乃的模样,肉乎乎的,白白细细的毛打着卷,初雪趁人不注意将它放在方榻上的席子上,公子商好奇地伸手模着小狗,小狗伸出粉红的舌头舌忝着公子商的脸蛋儿……齐奚刚好从屋里走出来看到这一幕,惊叫着奔了过来,初雪嘿嘿笑着拎起小狗跑回房去,齐奚恨的把招月好一顿痛骂。招月气的直骂:“就转个眼的工夫没瞧见,这个惹祸精,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自初雪来,流观阁里整日里吵吵闹闹,生机十足,平日里肃静的小院,变得十分热闹。 不论宫人们怎么抱怨,允儿只是宠溺地看着初雪,任由她作。 齐奚奇怪地问道:“夫人,从来没见你这么宠过哪个夫人为何独独对这个初雪这般骄纵” 允儿微微笑着:“放心,这孩子是知道分寸的。宫中寂寞,一个十岁的孩子,又哪里能那么闷。商儿也需要这样一个姐姐。” 齐奚笑道:“奴婢觉得夫人倒是像在宠妹妹……”想了想,又改口道:“不对,更像是宠孩子……夫人给奴婢的感觉,就像是在宠爱失散多年的女儿……” 允儿忍俊不禁:“我今年年方十九,哪里能生得出这十岁的女儿!” 齐奚也笑了,看着院里陪着公子商玩耍的初雪笑道:“有时初雪确实顽皮,不过这宫中确实是因有了她而热闹起来,奴婢也很喜欢这个孩子。” 然而有一天,一个下午,整个院子里都是静悄悄的。 允儿午睡醒来,睁着眼想了半天是哪里不对劲,想来想去,原来是没有听到初雪的说笑声。 又静了片刻,叫来齐奚,问初雪去了哪里。 齐奚惊叫一声,一拍脑袋,口中叫道:“午后我打她去给太后宫中送刚酿好的酸梅汁,就不见她回来!” 允儿一下子坐起,脑中登时闪过一个念头,坏了!初雪必是在太后宫中惹事了! 赶紧急急地穿衣梳头,往太后宫中而来。一路上想着初雪会犯什么错,自己该怎么替她请罪。 远远地便看到了福寿宫,急急下了车辇入内,通报的姑姑脸含笑意地请允儿进去。 刚刚走到院里,便听到屋子里传来阵阵的笑声。 允儿放慢脚步,那引路的姑姑已经走上台阶,打开帘子,请允儿进去。 一屋子的人,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初雪在那讲笑话,初雪正唾液四溅地说着:“有一只猴子,在猴群的战争中被打败了,四处流浪,山神见它怜,便对它说‘当猴如此辛苦怜,我将你点化成人如何?’猴子非常感激,山神又问:‘变成人后,你第一件事最想干什么?’猴子瞪着眼说:‘我一定要先去打死现在的猴王,争回王位,所有的母猴都归我!’……” 一屋子的人笑的前仰后合。太后笑的浑身颤抖,指着初雪笑道:“这……这不就是一只猴儿……”众人笑的更厉害,太后不停地抹着眼泪,笑得难以抑制。 允儿松了口气,微笑着上前请安。 太后拉着她的手,笑道:“这丫头,活月兑月兑就是一只野猴儿……吾子从何处捡了这么个活宝回来。” 允儿也笑道:“确实是只猴儿。只是这猴儿确与太后有缘,乃是妾身为太后和大王祈福在荆山浮屠塔前捡来的小乞儿。” 太后笑着命福姑姑赏初雪,福姑姑拿了一个沉沉的小锦袋,允儿捏了一把汗,怕初雪不知礼,不想初雪接过锦袋,中规中矩地向太后行礼谢恩,太后笑道:“快起来吧,以后没事,便多来老身宫中,陪我说说话,讲讲这些奇闻趣事与老身听听。” 初雪脆声应着,见无人注意,冲允儿夹了夹眼睛。允儿微笑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太后开了金口,初雪在这宫中简直是以横着走了。人人都知青鸾夫人甚喜这个小人儿,如今就连太后也十分中意。说也奇怪,初雪虽然平日里上窜下跳惹祸不少,却在宫中人缘很好。 初雪每日下午都去太后宫中,一去便是大半晌,流观阁内最近是静悄悄了,连公子商也趴在席上无精打彩,动也不肯动。 允儿还是略有担心,使齐奚去看过一次两次。齐奚回来,笑着禀报:“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这么些个奇闻野趣,一张口便满宫的人都凑过来听,福姑姑说太后如今午后一睡醒便命人摆上点心茶水,就等着初雪过去说书。” 允儿放了心,笑着点点头:“太后喜欢她,我也放了心。” 齐奚笑道:“夫人莫要担心,太后也偏爱听她说的那些,奴婢看着,那些乡野俚语经她的口一说,倒也别致,并不粗鄙。” 公子商转过头来,口中啊啊地叫着,一条晶莹的口水长长地滴到席子上,齐奚抱起商哄着:“惹祸精不在,小公子也无趣了。” 允儿沉思着,自初雪入宫以来,自己并不曾问她来历。初雪虽每日笑嘻嘻地没个正经,但听招月说她夜里经常做恶梦,有一两次厉声叫着坐起,把招月吓个半死。 秋夔此时已经搬到藏书室的偏殿去住了,招月向允儿禀报着初雪的动静,允儿安慰了她两句:“这孩子想必是吃了许多的苦,一时半会难以忘掉,她才十岁大,从镐京到郢都,这一路都不知她是怎么走过来的。真是难为了她,你多担待些,将来她会记得你的情。” 宫人得知夫人的态度,对初雪更加逢迎,初雪在宫中的日子过的十分逍遥。 太后的精神逐渐好转,每日脸上都挂着笑,天天盼着初雪来宫中讲段子。初雪的包袱抖的差不多了,这几日在抓耳挠腮地编排。招月见她苦恼,打趣她:“这猴儿的事说完啦?那便再讲讲牛啊,猪啊,或者还一直说到过年呢。” 初雪眼珠一转,凑上来。招月警觉地将身子往后退,问道:“你要作甚?” 初雪闻了闻招月身上的香味,意味深长地笑了:“姐姐想在这宫中露露脸?” 招月瞪着眼睛看她:“你又出什么鬼主意?” 初雪大喇喇地往榻上一躺,笑嘻嘻地踢着鞋子道:“快来帮本公主除靴,本公主便告诉你这个妙法。” 招月揪着她的耳朵,咬牙悄然笑道:“还敢自称公主,不要命了你。小心夫人听见,揭了你的皮。” 初雪嘿嘿一笑,从榻上翻起,踢踢踏踏地走出房去,回头笑道:“不理你了,我去找小公子玩去。” 公子商一见到初雪,眼前一亮,手舞足蹈地要初雪抱。初雪上前抱起商,嘴里笑道:“这几日又重了,夫人喂你吃了什么好东西,有给我留点?” 齐奚笑道:“公子吃的是乳母的女乃水,难不成你也要去吃两口。” 初雪满不在乎地笑道:“又不是没吃过,姐姐也太小瞧我了。” 见齐奚抬头看着自己,初雪又笑道:“哪个娃儿没吃过娘亲的女乃,这有何奇。” 突然想起一事,从袖中掏出一个事物,乃是个精致的小银镯,上坠了一个小铃铛,拉过公子商藕节般白胖的小胳膊,给他套在手腕上,左右端详着,笑道:“刚刚好。” 齐奚也凑过来看着,见上面的纹饰十分独特,飞龙走凤,不是一般寻常的婴儿用的。 好奇地问道:“这是哪里来的,太后赏你的?” 初雪嘟着嘴道:“哪里,这是我娘给我的,我小时候带的东西。走了这一路,就剩下了这一个宝贝,如今不用再担心没东西吃,便也不用再留这个家底了,给商儿带吧。” 夜深了,公子商睡的十分香甜,允儿拿起那个银镯子细细地看着,上面有一块凹下去的地方,边上有一丝刮痕。允儿想了想便明白了,这上面必定镶了什么东西,被撬走了,想必初雪这一路流浪下来,吃不上饭时,便拿这些东西去当。 看这银镯,不是民间之物,这个初雪,十有*是从宫中出来的! ( 第36章 所谓贵女 进入酷暑,天气越来越热了,庭院中的柳条一动不动,炙热的骄阳烤的地上的土干干的,宫人们都躲在荫凉处,就连初雪也躲到房中睡觉去了。 午后,闷闷的传来阵阵雷声,招月隔窗望着,外面不知何时变了天,阴沉沉的云压在空中,渐渐风起,闷热的屋里有了一丝凉意。 允儿起身,齐奚唤了乳母将公子商抱过来。 公子商刚才翻来覆去地不肯睡觉,允儿听着他在隔壁啊啊地不停叫着,乳母不停地哄着,哄也哄不住。 乳母将公子商抱来,惶恐地站在边上。允儿问了几句,乳母言道天气闷热,小公子胃口也不大好,睡觉也不踏实。允儿抬头看着她,乳母吓的扑通一声跪地请罪。允儿见她也满眼血丝,神情疲惫,便挥挥手让她下去歇息。 叫来齐奚,让她派人再去司宫处找两个女乃口好的乳母,轮换着替班。齐奚应着,便要出去,允儿又将她叫住,手中打着扇,皱眉道:“不必你亲自去,派个人去便是。多找几个人过来,我亲自挑。” 齐奚见她神情有异,收回脚步,应了一声,派外面的小宫人前去司宫处要人。 公子商在茵席上拱来拱去,似乎是极不舒服,允儿心中一动,伸手褪下他的衣物,吃了一惊,圆乎乎的屁屁上长满了米粒大的红色疹子,心中又惊又痛,当即将乳母又唤了过来,乳母见状跪地求饶。允儿气的脸色铁青,直接将乳母打了二十杖,回司仆府。 平日里从不大声说话,从不苛责下人的夫人怒了! 司宫立即挑了几个年青的乳母过来,允儿见司宫亲自前来,余怒未消:“你挑的好人!这一次若再有差错,连你这司宫一块打了!” 司宫伏地,连连称是。 新来的乳母中有一个机灵的,看见了小公子商身上的红包,胆大地上前道:“夫人莫急,奴婢有一个方子,以忍冬泡了水,给小公子洗上三回,保管好使。” 允儿看向她,白白净净的一张脸上长着一双弯弯的笑眼,十分讨喜。身上收拾的干净利索,胸前双峰涌起,撑得蓝衫鼓鼓的。允儿点点头:“便是你了,带公子下去好好伺候,须尽心竭力,再若有差,便直接打死!” 众人称诺躬身退出。 窗外闷闷的雷声越来越大,风也刮的越来越大,呼呼的尘土被风卷起来,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允儿丢下手中的扇子,闭了眼睛。齐奚走上来,为允儿轻轻地捶着腿。 齐奚心里明白,这一切,都缘于太后的一双侄子侄女,太后母国陈的太子御寇和女君妸姒要来楚了。初雪那些话,任凭夫人如何想的开,也确实在夫人心中留了痕迹。 有苦说不出! 前日楚王下朝,笑吟吟地来流观阁。逗着公子商玩了半晌,突然笑着转向允儿说道:“过几日太后母国来人探望太后。陈国这门亲戚,已经有几十年不曾走动,寡人都从来没见过母后那边的人。” 允儿好奇地问道:“不知来者何人?” 楚王道:“信中说道是母后侄子侄女,陈国国君的太子御寇和女君妸姒。月前已经上路,想来不日便会抵郢。” 允儿一怔。楚王笑道:“太后还不知此事,等下随寡人去太后宫中,说与太后,想必太后定会十分高兴。” 允儿嫣然一笑,点头答应。 太后得知此讯,果然十分惊喜,泪光闪闪:“老身有三十多年未见母国亲人了!” 楚王笑道:“此番陈国国君有心,使太子和女君前来探望,寡人定要好好招待来人。” 太后以绢拭泪,强笑道:“大王不知,太子御寇应该与你年纪相仿,我兄长中年得子,十分宠爱。那年御寇出生,老身已经在郢都三年,你刚刚会走路,阿兄来信报知与我,老身便是抱着你看的那封信。转眼己是遥望故国三十载,只在梦里回去……” 允儿见太后伤感,温声劝道:“此番至亲之人前来,太后一述衷肠了。” 太后拭了泪,叹道:“余生还能见母国亲人,甚慰老怀。” 允儿转向太后道:“近日天气炎热,妾身想着,待陈国太子和公女来后,与太后同去渚宫避暑如何?”太后微笑着点点头:“便由吾子安排,吾子操劳了。” 楚王也笑道:“是寡人疏忽了,近来朝务繁忙,此事便有劳夫人操心了。” 允儿一笑:“届时大王若无事,也来渚宫小住几日,陪太后共享天伦。” 隔日,允儿使人去渚宫提前准备。渚宫位于郢都南面,乃是水中州土上的一座行宫,由先君所建,乃是避暑纳凉的绝佳之处。 招月收拾着行李。初雪见到十分奇怪,便问是何缘故,是要搬家? 招月揪了下她的鼻头,笑道:“太后母国的侄子侄女要来了,夫人说一同去渚宫避暑,你这猴儿却是幸运,夫人说要带上你一块去。” 初雪的眼珠转了转:“太后母国?是陈国?” 招月点头笑道:“你这猴儿倒是机灵,确实是陈国。” 初雪歪着头又问道:“陈国的太子和公女?” 招月努努嘴:“是啊,太后的至亲。” 初雪楞怔了一下,点点头,嘴里笑着:“如此热闹了,我喜欢,哈哈。” 转身出门去了。招月追了两步,喊道:“你去哪?怎么突然就走了……” 转回身来又继续收拾着,嘴里嘟囔着:“这猴儿,没个正形……” 初雪转身来到允儿堂前,在门口低低地喊着齐奚。 屋里允儿正在梳头,听着她的声音,笑着唤道:“进来吧,几时这般有规矩了。” 初雪掀帘直接走了进来,坐在允儿下首,眼睛看着允儿,笑眯眯地问道:“夫人,听说陈国太子和公女要来?” 允儿正拿起妆盒内的一枝玉笄端详着,随口说道:“你倒是消息灵通,确实如此,大王说近日便会抵郢。” 初雪凑过来,笑道:“听说陈国那个公女,颇为难缠……去年便己及笄,却自视甚高,拒了不少前去提亲的人……” 允儿一怔,转头看向她,初雪一脸俏脸似笑非笑,眼中透出一丝狡黠的光。 允儿用手中的玉笄轻轻点了点初雪的脑门,问道:“你又是从哪里听说的……” 初雪一个转身,轻轻巧巧地盘膝坐下,歪头笑道:“我当乞儿的时候,什么消息没听过,夫人在深宫之中有所不知,那市井中的人,最爱说这些王公贵女的事,比这宫中说的要热闹许多……那个陈国公女,在市井中却是说书先生嘴里的红人,商市街井,大名远播……” 说到这里顿住,斜眼瞥着允儿,看着她的神色。 允儿从铜镜里看着初雪,见她望着自己,似是有话,便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她,问道:“你听说了什么?” 初雪耸耸肩,摊着手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说她的美貌惊艳绝伦,又曾得奇人教授,略通巫术,又善媚舞……” 凑过来低低地解释一句:“就是勾引男人那种舞……” 齐奚惊呼一声:“一个贵女,怎么会学这种舞?” 允儿看着她,嘴角勾勾,平静地问道:“市井之人又如何能得知一个贵女的这许多事?” 初雪模模鼻子:“这个嘛,想必是此人艳名远播,时间久了众人便一传十,十传百……” “啪”的一声,允儿用玉篦敲了初雪的脑门一下,嗔道:“这位公女是太后的亲侄女,你莫要再胡说了,小心太后知道,使人缝了你的嘴。” 初雪哎哟地叫了一声,嘴里嘟囔着:“夫人不信,派人打听打听便是……我好心提醒夫人,这女子不是一般人,小心她来了将大王抢走……” 允儿扑哧一笑,掩住嘴嗔道:“好了,猴儿,我承你的情了,她能将大王抢到哪去……你莫要操心了,赶紧回去睡觉吧。” 初雪毫不在意,咧嘴笑笑,又自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放在妆台上:“我就知你不信。……这个给你,上好的妆粉,自己留着用,莫要拿出去送人了,这是我自己辛辛苦苦做的,夫人用了,便将那个什么绝色的公女比下去……” 允儿看着她起身离去,又气又好笑。 齐奚犹豫着开口:“夫人,若不然派人出去查查,若真如初雪所说,那夫人还是要防备一二才是。” 允儿打开初雪放在台上的盒子,里面是一盒细腻的妆粉,灯火下隐隐闪着光,淡淡的香气飘出来,清新怡人。允儿用指手蘸起一点,匀在手背上,象牙般地色泽,瞬间遮盖了皮肤上的细细纹路。 这种妆粉,确实是在宫中找不出第二份。允儿心中暗叹,果然镐京比郢都强上许多。 想着初雪的话,向来是真真假假话中有话。 允儿盒上盖子道:“我又焉会信她鬼话,说是从市井的说书先生处得知,这等贵女的隐辛,又如何能传到民间,想必是在镐京王宫内流传的。如今人己在路上,太后又心心念念地等着要见,我又能如何阻拦,如今只能见招拆招了……” ( 第41章 鱼群 岛上的时光似乎是凝固了,漫长的一天,从黎明即起的时光,直到黄昏日落,平静的日子让人倦怠。 午后,允儿睡了一个长长的觉,醒过来时已是日头西斜。 撷英去庖厨提回来了晚膳,进来说了一桩奇事,今天湖里的大鱼突然都涌到洲边,密密匝匝,厨子们用木桶去捞,捞也捞不完,那些鱼摇头摆尾,体形巨大,有胳臂般长。 边说边打开食盒:“夫人请看,这便是一条鱼做的三道菜。” 允儿看过去,只见食盒中满满的大鱼块,想来这整条鱼必是硕大。 撷英笑道:“岛上的人都说贵人们一来,这鱼也多了起来,鱼从龙嘛,想必是都想沾沾贵人们的福气。夫人要不要也去看看,好多人都去看呢。” 齐奚听了,也笑道:“难不成这鱼儿也有灵性,要跃龙门不成?” 允儿心想,岛上无趣,这倒是个不常见的新鲜事,睡了一个午后,也正想出去走走,便问道:“庖厨们在何处捕鱼?” 撷英回道:“就在吟风馆几步之遥的草洼处。” 允儿心中一动,吟风馆正是妸姒的住处,想了想,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当即使齐奚去请秋夔和初雪同去。 齐奚应着,犹豫了一下:“夫人要不要先用了晚膳再去,这鱼放凉了不好吃。” 允儿向外看看,天色渐渐暗下来,暮色四合,说道:“且先去看看,回来再吃。” 行至吟风馆的一路,见有许多人拎着木桶,笑吟吟地走在路上,见到允儿一行,急忙行礼并笑嘻嘻地将打来的鱼给允儿看,允儿看向桶中,里面满满地装着许多条大鱼。 吟风馆的大门紧闭,十分安静。 绕过吟风馆,走到人多的那处洲头,只见水草丰茂,银色的鱼鳞在清浅的水洼处一闪一闪,众人们正挽着袖子,抓的来劲。见允儿走过来,众人都停下了动作,向允儿行礼。 允儿摆摆手,示意众人们继续,便立旁边看了起来。 那鱼儿似乎多的抓不完。 众人们一桶一桶地捞着,鱼群一片一片地再补上来。 允儿转头望着四周,距离此处十几米远,便是吟风阁的墙,墙并不高,允儿打量过去,比自己大概高出半身的高度。一阵风吹来,十分凉爽,众人们的喧闹声更大了,吟风馆却一直静静的,半分动静也没有,只有墙上几从青草微微地被风吹着。 转脸低声问着秋夔:“你觉有什么古怪?” 秋夔疑惑地说道:“据说岛上只有此处才是这样,鱼群只涌在这一个地方,似是被诱食。” 初雪看了看四周:“此处距离吟风阁这般近,又是上岛之后才出现此景,必与这公女有关。这公女不吃不喝,只靠御寇来血饲,难不成血不够了,如今改吃鱼?” 允儿心里一动,又看着捕鱼的那处,庖人们装的盆满桶满,纷纷散去,笑道明日再来。 水边渐渐安静下来,众人不语,都静静看着那处鱼群所在。 无人打扰,那鱼群渐渐地自然形成了一个形状,越来越多的鱼涌了上来,累累叠叠,远远看去,竟然是一个巨大的漩涡。 众人骇然。 允儿道:“那涡心处必有古怪!齐奚,速去将护卫官叫来,找几个水性好的,潜下去,看看水下有何物。” 齐奚应了,急忙去找护卫官。 护卫官过来,带了几个水性好的郎卫下水。 天色已暗,几步之内己然看不清楚。阵阵晚风吹过来,竟感觉到了丝丝凉意。 郎卫搜索了片刻,上岸禀道:“水下光线太暗,看不清楚。” 允儿问道:“水面距离涡心处距离多少?” 郎卫想了想回道:“约有等身的距离,小人下水后,脚底接触到河床,水便刚刚没过头顶。” 允儿见天色太晚,也确实看不到什么,便只吩咐道:“也罢,明早天亮,尔等便赶紧过来,查清楚水下到底有什么。” 郎卫官得令而去。 回到芙蓉阁,允儿更衣后走到案前,那三盒凉透的蒸鱼还放在那里。 允儿坐下,看向盒中,那鱼汤凝固的地方,竟微微透着蓝黑色的光。 允儿心中大骇,令齐奚再掌几盏灯过来。挽袖伸手拿起竹箸,翻起鱼肉,主仆二人齐齐惊叫了一声。 那冷透的鱼肉竟然己变黑变蓝,在灯光下闪着蓝盈盈的光! 允儿看着齐奚,齐奚张着嘴巴,惊骇地叫道:“怎么会这样!” 允儿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沉声道:“此鱼有毒!” 看向齐奚:“速去各处传话,不得食此湖中之鱼!” 齐奚急忙起身,使人到各处宫中传话,允儿又使人去太后宫中询问,阿福回话说太后因今日身体不适没胃口,送来的鱼并没动,只进了些清粥。 允儿松了口气,齐奚带着哭腔道:“夫人快告诉大王吧,万一有什么闪失,奴婢们必是人头不保。” 允儿看向秋夔,秋夔点头:“事关重大,我也觉得确实应该禀报大王了。” 允儿叹道:“一旦大王得知,会立即赶回来,那妖女万一再对大王做什么手脚,岂不更坏!” 秋夔奇道:“此女既然以千里之外对夫人施蛊,欲加害大王,为何不也如此这般?” 初雪想了想:“或者千里施蛊是比较损耗体力的,或者是那妖女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总之,她此番前来,必是不怀好意了。” 几人一齐看向允儿。 允儿挥挥手:“且待明早查明水下之物,一并禀报大王吧。” 夜深了,各处灯火渐渐熄了。 初雪房间的窗棂突然轻轻的敲了三声,初雪从榻上迅速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初雪要点灯,黑衣人伸手止住,自怀中掏出一颗夜明珠,室中瞬间亮起。 明珠映在黑衣人的脸上,一双眸子神色竟柔和了许多,黑衣人伸手拉下了脸上的布罩。 初雪笑道:“阿兄真是出手阔绰,出宫来居然还带着夜明珠。” 黑衣人晒笑:“看来你真是离开的太久了,自己的东西都不认得,此物乃是你宫中的,我临走时去看你的旧物,顺手牵羊拿了出来。” 初雪一怔,拿过来仔细看了看,笑道:“我说这么眼熟,原来是我的东西。”黑衣人看着她:“想要便拿去,也算物归原主了。” 初雪五指并拢,将那明珠轻轻举起,问道:“我要的东西你还没带来,是想用这个来顶了?你拿不来我要的东西,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黑衣人脸色一变道:“答应你的事,我何时没办到过。昨夜本来以得手了,不想那御寇竟半夜里爬到他妹妹的房间!” 言语中十分不齿:“不想一国太子公女,亲兄妹,竟然会做出如此苟/合之事。” 初雪张了张嘴巴,突然问道:“阿兄看到吟风馆后面的那处鱼群?” 黑衣人道:“昨晚我便看到,只是夜里看不真切。” 初雪凝视着他:“所以你今夜带了夜明珠前来阿兄也觉得必有古怪?” 黑衣人点点头:“你随我同去,不必下水,只在岸上替我把风便。” 初雪看看窗外道:“事不宜迟,已近三更,现在便去吧。” 自包袱里翻出一件黑衣,走到屏风后面换上,又将头巾裹了头面,二人穿窗而去。 吟风阁灯还亮着,窗户透出了光,妸姒正盘坐调息着。胸前黑色的石块隐隐出蓝黑色的光芒,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活动着,渐渐的那黑石竟丝丝缕缕地伸出几条触角,紧紧地吸附在妸姒雪白的胸前,黑线渐渐渗透进皮肤里,看起来诡异恐怖。 妸姒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片刻,那几丝黑线竟慢慢变红,红彤彤的线越来越粗,黑石冒出了热气腾腾的气,也变得红彤彤。妸姒的额头滴下了大滴的汗。 过了一会,一切如旧,黑石冷却了下来,依旧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垂在胸前,全无半点生气。妸姒睁开眼,起身,走到镜前,摘下了面纱,脸色晶莹剔透,一双樱唇娇艳欲滴,眼睛里眨着水润润的光,嘴角边的喜子似一滴晶莹的血珠,让这张脸蛋儿变得妖媚至极。 太子御寇推门进来,见她如此,欣喜地问道:“妹妹,如今气色好极,想必已经达到和血主心意相通的地步?” 妸姒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如今我就是它,它便是我。” 御寇惊喜交集地说:“妹妹的意思是……” 妸姒看着他,一双妖媚的眼睛隐隐着蓝色的光,缓缓地开口:“我是意思是,如今不用凭借楚王的势力,我也以助你登上陈国国君之位!” 御寇喜极而泣,跪倒在妸姒脚边,连连亲吻着妸姒的双脚:“御寇愿今生供养血主,忠心无二,永不背叛血主。” 妸姒伸出纤纤玉手,苍白的似是没有血色,拉起御寇,娇声笑道:“哥哥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一个国君之位而己,有朝一日,我必助哥哥去那天下至尊的位置坐坐。” 御寇紧紧搂住妸姒,吻向她嘴角那血珠般璀璨的喜子:“太好了,如今不必再色诱那楚王,我等便早日返回陈国,早举大事吧!” 妸姒推开他,笑道:“哥哥急什么,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我倒觉得,此处水气湿润,地方僻静,倒是十分有助于我完成与血主的通灵。” 御寇一怔:“不是已经以心意相通了么?” 妸姒笑道:“通灵乃是最后一步,我师傅至今都未达到通灵的程度,每一个养蛊修灵的人,都盼着能达到这一步。”见御寇面有犹豫之色,妸姒又加了一句:“通灵之后,便凭心意置人于死地,便是意杀。” 笑意盈盈地看着御寇:“到时哥哥莫说想要做个国君,便是夺了这天下,也不在话下!” 御寇目瞪口呆,回过神来,问道:“不知几时能达到这个程度?” 妸姒沉思着,半晌方才开口:“我有预感,近来身内气血盈胀,或许便在这几日。” 御寇喜不自胜,连连搓着手,叫道:“好,好,我定助妹妹一臂之力!” 这一番话,被墙外的两双耳朵一点不拉地全部听了进去。 ( 第42章 正邪两不立 墙外的那对兄妹,偷听了墙里那对兄妹的悄悄话。 一对十分欣喜,一对相当震惊。 初雪张着嘴巴蹲在墙根下,如泥塑木雕般动也不动。 直至房间里的灯被吹熄了,黑衣人拉了拉她,她才如梦初醒,二人轻轻离去。 月色朦胧,黑衣人拉着她奔到白天的鱼群打旋之处。林风飒飒,夏虫啾啾。初雪与黑衣人立在浅草处,初雪抬头轻声问道:“阿兄,什么是意杀?” 黑衣人挠了挠头,说道:“便是用意念杀人,一念起,想让谁死谁便死。” 初雪大睁着眼睛,惊道:“那怎得是好?她刚才说还要让御寇去坐坐陛下的位子!” 黑衣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微微笑道:“是谁还倔强着不肯回去见陛下,如今又这般关心!” 初雪跺着脚,撅起嘴巴:“都什么时候了,阿兄还开我的玩笑!” 黑衣人转身负手而立,衣襟随风飘动,也颇有那么一两分俊逸:“我做大周的大行人已经十几年,从未见过这种意杀,只是传闻而己,……然而也不大意。” 初雪鼻中轻哼了一声:“连你都没听过的,想来那妖女是哄那御寇开心的。” 黑衣人不理她,走到水边,弯腰扎紧了裤脚,向四周看了看,拉着初雪走到近水边一棵树下,树边有几丛灌木,将她藏起。又取出一捆长强,缚在自己腰间,另一头交给初雪,叮嘱道:“你且在这里看着,如有人来,便拽这长绳三下,我便会知晓。” 初雪点点头,蹲身伏在灌木之中,黑衣人走至水洼处,潜了下去。 过了近一顿饭的工夫,黑衣人自另一处缓缓地浮了出来。 手里提着一个包袱,湿漉漉地滴着水。 初雪伸手去接,黑衣人却不让她碰,月光下两条浓眉紧锁,低声说道:“且回你房中再说。” 初雪迅速收了绳索,二人回去。 第二日一大早,初雪便来敲允儿的门。允儿心中悬着鱼群之事,也一夜不曾好睡,早早便起来,见初雪大清早便来,颇有点诧异。 初雪一头蓬乱的头,眼袋青,齐奚吃惊地问道:“这是怎么了,半夜和谁去打架了不成?” 初雪站在门口,请齐奚去禀报夫人,她带来了个重要的人,这个重要的人有件重要的事,要对夫人说。 允儿早己穿戴整齐,听齐奚说着,便径直走到门口。 初雪见允儿出来,便闪在一旁,她背后站着一个黑衣人。 因说是有密事要禀报,允儿将二人带到了寝室,三人对坐。齐奚告退去门外守候。 初雪转向允儿一拜:“我本名婴,乃是大周的公主,宫中排行第九。因些小事负气离宫三年,流浪于各诸侯国间,幸得夫人收留,望夫人莫怪我隐瞒了身世。” 允儿微微一笑,问道:“那你真的是生出于大雪纷飞的时候?” 初雪咧嘴笑道:“这个确实是真的,夫人这么问,莫不是已经不怪我了?” 允儿看向她,嘴角勾起一笑:“人人都有苦衷,这算什么罪过。你入宫多时,我却从未问起你的来历,便是相信你的为人。但不知今日,为何要与我说的这般清楚?” 又转头看向黑衣人,问道:“这一位不知又是何人?” 初雪说道:“这位便是我的兄长,大周的大行人,常在江湖行走,名季连。” 又低低地补充一句:“这次他便是来找我回去的。” 二人见礼。允儿笑道:“季连公子,令妹在宫中十分讨喜,这样便被你带走了,我却是舍不得的。” 初雪抬头看着允儿,急急地开口道:“夫人,眼下夫人和太后处境都十分危险,我阿兄今日上门,便特意为此事而来。” 允儿看着那个一言不的季连,季连将手里一直拎着袋子拿了起来,看向初雪,初雪眨了眨眼,又对允儿说:“昨夜,我和阿兄已经去湖中看过了,现了这个东西。” 季连将袋子打开,露出了半截白骨,伸手进去,掏出一个光光的骷髅头骨,骨头内侧隐隐透着蓝莹莹的光。 允儿眉头紧皱,看着这些骨头,掏出帕子掩住口鼻,问道:“这便是从那漩涡处打捞出来的?” 季连道:“确实如此,这些骨头散落在水底,身上的肉已经被鱼儿吃光,我将这些骨头都捡了上来,拼成了一个人形,这应该便是湖中鱼群涌上来的原因了。” 允儿脸色越来越凝重,唤齐奚进来:“速去各宫传我旨意,各宫清点人数,所有护卫,杂役,宫女,一个都不能少,全部清查,看是否有人失踪不见。” 齐奚正欲传身离去,允儿又说道:“慢着,且不要惊动众人,就说是清点人数,大伙人近来伺候的辛苦了,按人头报上来,每个人都有赏。” 齐奚点头迅速出去传令。 消息很快返回来,各宫各处人数正常,均并无人口失踪。 众人十分纳闷,初雪问道:“难不成是别处飘来的浮尸?” 季连立刻否定了:“血饲是不能用腐烂的的尸体,需得用鲜肉才。” 允儿沉思,开口说道:“恐怕这妸姒血饲用的是她自己随从,因此我们查不到。” 初雪问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允儿看向季连,季连道:“那妸姒说通灵这一关便在近日,在下以为,需得要严密监视吟风馆,先从阻止血饲入手,没有血饲,她便无法获得修炼所需的养份。” 允儿转向秋夔问道:“你怎么看?” 秋夔一直没有吭声,见允儿问过来,说道:“我在宫中曾听说过这种法术,据说修行人在修炼的时候都极其脆弱,只要找到血主,一个三岁的小女圭女圭也以轻而易举地捏死它。” 初雪大喜:“过通灵关的时候,便是这妖女最脆弱的时候了,既如此,我等只需严密监视吟风馆的动向,稍有动静,我等便一举击杀。” 允儿担忧地说道:“血主被杀,却不知妸姒会如何?若妸姒也死去,太后那里不好交待。” 初雪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夫人还在考虑太后会如何,那妖女若真的到了意杀的程度,这天下便会陷入不世的浩劫,到时莫要说楚国,连我大周都要生灵涂炭!夫人不用担心,到时由我来动手了结了她,太后那里,我去交待!” 秋夔也说道:“夫人多虑了,当今情形,即便夫人立刻告之太后,太后也必定会大义灭亲,毕竟妸姒与御寇的野心太大,如果危及了天下,楚国首先会被拉下水。” 允儿咬了咬牙,传令岛上护卫,秘密监视吟风馆,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入夜,吟风馆墙边的古树上,树冠微微地动了动,几只小鸟扑楞楞地飞了出去。季连正坐在树上,一颗小脑袋自下面冒了上来,季连伸手将她拽了上来。 初雪探头向院中望去,寂静无声。 压低声音悄悄问道:“这都第四天了,怎么还是毫无动静?” 季连皱眉:“没动静是好事,你希望会有什么动静。” 初雪见他眉目之间十分疲累的样子,心疼地说道:“阿兄且先睡会吧,这里交给我,我看来看着。” 季连想了想,点点头,叮嘱着:“要仔细盯好了,有任何异响,立刻叫醒我。” 初雪点头答应,季连靠在树上,坐在两枝丫中间,闭上眼睛,立刻沉沉地睡去。 夜色无边,水银般的月华笼罩天地之间,一切朦朦胧胧,初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院里,渐渐地眼皮要合上,几乎便要粘到一起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吱呀”一声开门的声响。 初雪和季连都是一个激灵,立刻从睡梦中惊醒,齐齐地向声处看去。 只见御寇鬼鬼崇崇地走出来,肩头扛着一个人形的包裹,边走边四下里看着。 推开了院门,径直向墙后的水洼处走去。 走到上次鱼群漩涡之处,顿了顿脚步,没有停下,又顺着草洼走了几十步方才停下,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将包裹划开,一个尸体从里面露了出来,御寇找了块石头,用绳子系在尸体的脚踝处,两手在尸体肩头一推,那尸体顺着水草渐渐地滑了下去。 季连和允儿在树上看的清楚分明。季连转头看向屋内,只见原本漆黑一片的房间,竟然有暗暗的红光亮起。 季连暗叫一声:“不好!”衬雪转过头来急道:“阿兄,怎么办?” 季连轻喝了一声:“下树!” 二人急速从树上下来,季连快速地吩咐道:“你速去报知青鸾夫人,派护卫前来。我去对付御寇后便会立刻赶回来。” 初雪嘴上答应着,脚步早已经奔出去好远,身形直奔芙蓉馆而去。 季连赶到水边,御寇刚刚解决完尸体,清理干净了浅草水洼处的痕迹,正站起身来。 季连拔剑,一步步慢慢地走向御寇。 御寇慢慢地站起身,一张脸上神色狰狞,完全不再是白天那个温文尔雅的太子。 一阵风儿吹过,月亮明明灭灭地隐入了云层之中,天地间更加一片虚幻,湖边雾霭蒸腾,如纱如缕,将二人笼罩得转眼便看不见了…… ( 第43章 手足情深 初雪使出全身的力气,向芙蓉阁一路狂奔。 近得门前,伸手握拳,重重地擂着门。已是深夜,阁中众人被这一阵狂乱的擂门声惊起,一时间乱成一团,点灯的,穿衣的,喊人的,来应门的…… 允儿以最快的速度站在门口,初雪大张着嘴巴,喘着气道:“不好了……” 允儿立刻明白了,拉起她便走,边走边让人去找护卫官,命他将岛上护卫全部聚集到吟风阁去,秋夔匆匆地奔出来,跟随允儿一同前去。 湖边的白雾渐渐散去,御寇摇摇晃晃,终于仰面倒在地上,肩上腿上被洞穿了十几处,不断地渗出血来。季连手持长剑,身上也挂了彩,衣衫被匕首割出几道口子。长剑垂下,剑尖上滴下血来,一滴滴的血落到了水里,瞬间开出了一朵朵血花。 刚才打斗的声音终于惊动了指派在这里的护卫,护卫奔了过来,见二人如此情形,一拥而上,欲将二人拿下。 季连沉声说道:“我奉青鸾夫人旨意,来此捉拿逆贼,尔等速速将他带到吟风阁去见夫人。” 护卫却并不买账,听也不听,直接一拥而上,季连见状,暗暗运气,突然几个躲闪,晃过了护卫,奔向吟风阁。 允儿带着初雪秋夔来到吟风阁的时候,吟风阁尚自静悄悄的一片。窗棂处明明暗暗,透出血红色的微光。 允儿轻轻推门进去,看到妸姒正盘膝坐在床榻上,周身血红一片,似雾似雨,将她包裹其中。 一片血红的中心,便是那块挂在胸前的石头,此刻已经不是黑色,而变成拳头大小的红色圆球,石头薄的有如胎衣,里面一只硕大的喜子伸出长脚,竟透出石皮,直接将爪子伸到妸姒雪白的胸前。 血红色的粗壮的肢节,长满了茸茸的毛。扎进那一片白腻的肌肤里,看的允儿作呕了起来,弯了腰欲吐。 声音似乎惊动了妸姒,她微微地张开了眼,看向了允儿,眼中先是一惊,而后是深深的厌恶之色。 妸姒的嘴角微微勾起,那石头的喜子突然动了动,妸姒看向允儿的眼神变得十分凌厉,似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允儿突然感觉到头中一阵剧烈的头痛,耳边又回荡起那种似笑似哭,欲、生、欲、死的尖利叫声,感觉像要被撕成两半,承受不住这撕裂般的巨痛,允儿汗水涔涔而下,脸色苍白,慢慢倒在齐奚怀中,意识似乎渐渐远去。 初雪一见允儿形状,立刻从怀中模出一把精巧的匕首,红着眼睛扑向妸姒,举起匕首狠狠地向妸姒胸前的血石扎去,边扎边恶狠狠地叫着:“我让你害人,我杀了你这害人精!” 妸姒浑身巨震,似乎遭遇了极大的痛楚,却仍然盘坐着,双手持在胸前,挡着初雪的匕首! 初雪不管不顾,疯了一样,用匕首将妸姒的手划了无数道,妸姒突然邪魅地一笑,那血石中的喜子突然胀大,慢慢就要从血石中裂石而出! 初雪的匕首准确在扎在那只喜子身上,却又滑到了一旁,根本就扎不进去! 齐奚抱着允儿,感觉允儿身上渐渐冰冷,汗水早已经打湿了衣衫,脸色苍青。齐奚因惊恐而抖着身体,绝望地瘫倒在地。 妸姒狰狞一笑,一双红唇如同火焰般耀眼,眼珠已经变成了深蓝色,盯着拿着匕首疯狂地扎向自己胸前的初雪,轻轻地说道:“想我死,没那么容易,这次是她,下一个就是你……” 初雪满头满脸的汗水,听她所言,倒退了三步,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四下里张望着,抓起案上的砚台,笔架等物,狠狠地砸在妸姒的身上。 妸姒动也不能动,那只喜子控制着她的身体,她只能任凭喜子吸附。一张俏脸被砸的皮开肉绽,道道血痕在脸上绽开,血珠顺着脸颊流淌着,流过嘴角边的喜子印痣,那喜子印痣竟然动了动。 妸姒心中苦笑,本以为今夜能顺利完成与血主的心意通灵,不想竟被允儿带人来破坏,多年的修为毁于一旦,血主受了惊吓,已经气血逆施倒转,搞不好自己还会被其反噬,想到这里,一阵恨意涌上心头:今夜不论如何,必要先将那屡次坏她好事的青鸾夫人置于死地! 那喜子瞬间又胀大了一圈,石皮已经薄如蝉翼了,眼见着就要从那石头中爬出来了,允儿被耳中的尖叫声扰乱了心神,早已经撑不住了,昏死过去。 妸姒张着眼睛,轻蔑地一笑,开口说着:“血主一出,你们一个也跑不掉,结伴上路吧……” 初雪战栗着看向秋夔,手哆嗦着,问道:“怎……怎么办?” 秋夔突然摇了摇头,向妸姒平静开口道:“或许谁会去死,现在还不一定。” 皓腕一翻,突然亮出一排银针,银针淬着蓝色的光,闪电般击中了妸姒嘴角上的那只晶莹如红宝石般璀璨的痣! 妸姒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相信,看着银针飞来,在她的嘴边开了花,齐齐的五只细如牛毛的银针,被雄黄烈酒淬过的银针,就这样断了血主的性命! 胸前那胀大的喜子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扯破了最后一点石皮,硕大无朋地从妸姒胸前拔脚而出,才挣扎着走了两三步,便一下子倒地不起,瘫着肢节,在地上抽搐。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变故,初雪瞬间便明白过来了,惊叫着:“原来血主竟然藏在这里!这才是真正的血主!” 妸姒颤抖地伸出手,模向那犹自震颤的针尾,不置信,昏死过去! 待季连匆匆赶到的时候,便看到了满地的鲜血,允儿倒在齐奚的怀里,妸姒满身是血地躺在床榻上,秋夔立在一旁,将颤抖的初雪圈在怀里温言安慰着。 地上,一只奇丑无比的黑色巨大喜子,肢体僵硬,己死去多时。 季连拄着长剑,慢慢地走到秋夔身边,伸手接过初雪,衬雪搂着季连,哭出声来:“阿兄,我要回家……” 季连点点头,又转头看着秋夔,欲言又止,目光闪动。秋夔转过脸去,走向允儿,将她从地上扶起,与齐奚共同搀扶允儿走了出去。 护卫潮水般涌了进来…… 第二日一早,太后悠闲地用过早膳,推窗望着风光迤逦的湖上美景,突然想出去走走。 阿福扶着太后,正欲出门,有人来报:“青鸾夫人前来参见太后,说有要事禀报。” 太后立在院中,九月的微风吹在身上,十分舒畅,太后神清气爽地冲福姑姑笑道:“正想找个伴,这便送上门来了。” 福姑姑笑道:“夫人一向孝顺,与太后心意相通。” 太后笑着点点头:“快请她进来吧。” 允儿踏进门来,头篷乱,进来之后便泣道:“妾身罪该万死,请太后责罚。” 太后吃了一惊,见她脸色苍白,眼框乌青,跪在院中的石板路上,身子摇摇欲坠。急忙让福姑姑将她扶起,问道:“生了何事?你有何罪?先起来说话!” 福姑姑扶着允儿站起,允儿未及说话,初雪便走了进来,一反常态地不说不笑,静静地立在允儿身边,一双眼睛肿的像两个核桃,形容憔悴。 秋夔也跟在后面走了进来,仍然是一袭白衣,青丝结编。太后松了口气道:“看着你倒还是正常,你来说,到底生了何事,怎么一个二个都这般模样” 秋夔想了想,认真地回道:“太后,近来岛上确实出了件大事,因事突然,又十分凶险,且事主与太后有莫大关系,夫人恐太后涉险,没有告之太后,昨晚终于将此事解决了,我等今日才来禀报太后。” 一席话说的太后云里雾里,不知所谓,想来必不是什么好事,当下再也没有出去游览的兴致了。脸一沉,拂袖转身道:“都先进来说话吧。” 三人对望一眼,跟在太后后面,走进堂中。初雪转头挥手,令护卫押着御寇和妸姒进院。 堂上,允儿跪在地上低着头,一五一十地将这几日生的连连怪事告之太后,说完后低头请罪:“妾身终是伤了太后的子侄,心中不安,请太后降罪。” 太后听完,长叹道:“吾子何罪之有!” 起身上前亲手扶起允儿:“我早看出这两个有问题!连男女大防都不懂的人,焉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又向地上啐道:“我那兄长,还是公子的时候,便天天想着如何篡位,心术不正,又能教出什么好太子!” 转向允儿温言道:“此事不怪你,老身还要多谢你,如不是你及时制止,恐怕大王早就中了她的法术。如今又在紧要关头遏制了如此凶险之事,以说是救了楚国,也救了天下万民。” 郑重地向允儿道:“我必将此事说与大王,如果没有青鸾夫人,我等还不知能不能见到这今日的太阳了。” 允儿惶恐道:“太后深明大义,妾身多谢太后!” 初雪上前道:“太后,那二人此刻便在院中,不知如何处置” 太后转头看向允儿,问道:“你那头痛的症状,彻底好了?” 允儿微笑道:“多谢太后挂记,想必血主一死,所施法术不再灵验。” 太后点头道:“那就好。这两个人,就打送回陈国吧。” 允儿见太后神色黯然,知道她心中难过,应道:“妾身自会派人带着礼物安排他二人回去。” 太后点点头,伤感地说道:“老身余生故土难回,如今想想看,先君在的地方,才是我该呆着的地方,这里才是我的家。其余的,早都付与东风散去了,人事种种,不该再牵挂,一念起,便百事生啊……” 九月的天空,碧空如洗,艳阳高照。 允儿一步步从堂中走出,看向阶下二囚。 御寇妸姒被五花大绑,跪在阶下。 御寇头凌乱地散着,脸冲着地面,看不到任何表情。肩上脚上的剑洞已经止住血,深色衣衫上凝结着点点血块。 妸姒却老了十几岁。一夕之间,头花白干涩,披在肩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斑斑点点的血痕布面脸颊。昔日那勾魂摄魄的一双媚眼,如今木木地呆滞着,间或一轮,却是空洞地吓人。摘去了面纱,终于露出了脸,嘴角边的那颗红色的痣,己没有了血色,干巴巴地贴在嘴角,黑黑的再平常不过。 狼狈至极。 允儿蹲□来,看着这兄妹二人。 轻声开口问道:“我只想知道,一个太子,为何要来楚国做这凶险的勾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放着好好的太子不当,来做这等为人不齿的下流之事?” 御寇缓缓抬起头来,神色凄然:“夫人身负荣宠,身居高位,焉能理解在下的处境。君父受奸姬挑拔,疑我有意篡位,欲改立幼弟为君,此番让我兄妹二人出来,便已不准我二人再回去,留在楚国也好,流浪诸国也好……任我二人自生自灭。我们兄妹回去也是个死,倒不如死在夫人手下,只是一点,求夫人给个速死吧。” 妸姒突然轻声开口道:“阿兄,与她说这么多做甚,我一点都不后悔,只是未能助你实现大愿,心中愧疚的很。如今我失了这身本事,活着也是废人,妸姒愿与阿兄一同上路,来生不做兄妹,只做夫妻!” 说罢,转过头来,定定地望着御寇,御寇长叹一声,眼中流下泪来。 ( 第44章 暖心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诗经·郑风·子衿》 ———————————————————————————— 经此一事,太后再没有继续在岛上住下去的兴致了。众人对此事也都讳莫如深,允儿令人打点收拾,第二日便全体启程返回。 出了岛,几辆马车便停在岸上。允儿下了大舟,使人将御寇和妸姒带过来。二人看起来无精打采,手臂仍被绑缚着。 允儿令人松绑,上前一步,看着这对兄妹,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 允儿对他二人温言道:“我奉太后旨意,送公子公女到此,这几辆车马便是送给二位的,里面载有珠宝财帛作为盘缠,二位或是归陈,或是去这天下任何想去的地方,都随意。” 顿了顿,又说道:“只是楚国,二位不再是受欢迎的客人。” 二人被松了绑,活动着手臂,抬头惊诧地看向允儿,御寇嗓子嘶哑,鼻子一酸,险些滴下泪来:“多谢姑母不杀之恩。”妸姒却不看她,转过头去,一头花白的头随风飘舞着。 片刻,太后车驾磷磷而过,车轮碾过岸边的绿草小花,没有丝毫停顿。 御寇与妸姒跪拜在路边,目送车队远去。 妸姒低头盯着被膝盖压倒的一朵黄色小花,伸手轻轻拿起,仔细端详着,那花茎已经残缺,黄色的花冠却依然十分鲜女敕。 太后送他们的马车依然停在岸边。马儿突突地打着响鼻儿,摇头摆脑地晃着,蹄子轻轻抬起,踩在草地上。 御寇茫然地转过头来,看向妸姒,问道:“去哪?” 妸姒跪坐在地上,青天白日之下,前天夜里的事情,似是做梦一般。妸姒眯起了眼,突然笑道:“此去西南便是苗疆,我们去苗疆如何?” 御寇惊道:“妹妹还要再修那蛊毒吗?” 妸姒不置否,依然微微笑道:“无论我去哪,阿兄不是都将和我一处吗?” 御寇看着妸姒那苍老的面颊,花白的头,觉得十分心悸。倒退了几步,低下头去。 妸姒心中凉了几分,凄然一笑道:“阿兄是不意?”伸手模模自己的脸颊,自言自语喃喃道:“如今我又老又丑了,阿兄不爱我了……” 抬起头,突然向御寇桀桀怪笑着,一头乱随风飘舞着,眼神十分幽怨:“阿兄,你准备抛下妸姒不管了么?”突然起身,一步步逼近御寇。 御寇惊惶地向后退着,伸着手向妸姒拼命摇着:“不,不,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妸姒轻轻一笑,凑到御寇面前,凄然地开口:“我为了阿兄的大业,拒绝了所有前来求婚的王公贵族,不曾为自己留一丝余地,如今我落到这般地步,阿兄却开始嫌弃我……” 御寇惊惶地看着她,不敢对视,将头转到了一边。 妸姒轻轻一笑,直起身来,抬眼望着郁郁葱葱的含翠远山,开口道:“你走吧……” 御寇一楞,抬头看向妸姒。妸姒厌恶地转过头凝视着他:“快走,莫要等我后悔……” 话音未落,御寇便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妸姒眯着眼睛,看着他踉跄离去的背影,冷冷地笑,低低地说着:“阿兄,你不仁,莫怪我不义了,你以为你能逃得月兑我的掌心么……我要让你今生债今生偿,不论你在何处,我都会找到你,你且等着吧……” 转过身去,走到马车跟前,打开车厢,看向车内,只见里面堆满了东西。放下车帷,嘴角勾起:“这个青鸾夫人,倒是个心善的,我如此害她,她却不念旧恶……也罢,这份情来日再还……” 坐上车,御人问道:“贵人欲往何处去?” 妸姒望着西南,远处云霞灿烂,阳光万道。凛然一笑道:“向西,一路向西!” 御人扬鞭,马车碾过青青绿草,追着彩霞,向远处驶去。 回到宫中,允儿先开了库房,拿出赏钱及闲置的衣物,命齐奚去打赏此次随行的从人及护卫。 太后传了口谕过来,令允儿酌情按功行赏,尤其是对秋夔和初雪二人。 允儿心知太后的不痛快,不想再理此事,便应了福姑姑定会妥善安排。 当晚,众人聚在流观阁内小小地宴饮了一把。 席间,允儿问道初雪要何赏赐。 初雪眼珠一转,笑道:“我欲向太后要这楚宫中的正夫人之位,不知夫人否答应?” 季连立刻伸头敲在她的头上,板着脸说道:“胡闹,你说过事毕便要随我返回大周的。我已经传书回去,陛下已知你在此,让我务必带你回去。” 允儿听了心中一惊,随即掩了口笑道:“赏赐之事是太后令我问的,你既然如此想当这宫中的正夫人,我便去回了太后便是。大王能娶陛下最钟爱的九公主为妻,这对楚国是天大的好事,太后定然会应允你的。” 初雪脸上绯红,羞涩一笑道:“我就喜欢楚王,人又帅又强,还有男子气魄!” 众人都抿嘴忍着憋笑。 秋夔张大了眼睛,认真地问道:“你是真心的?你与大王相差二十一岁有余,等你及笄入宫,还要六七年,六七年以后,你确定你还会想再回来?” 初雪笑嘻嘻地点头:“当然,我都想好了,楚宫正夫人之位先由青鸾姐姐为我占着,等我成人了,再让与我便是。” 季连揪着初雪的耳朵,低低地威胁着:“莫要再说了,陛下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众人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允儿也笑的难地自抑,见初雪的脸色涨红,连忙边咳边应道:“依你便是。我先替你占住此位。” 初雪满意地笑了:“在我回来之前,除了青鸾姐姐,大王不得再迎娶任何一国的公女进来。所有纳姬之事,均要书信报知与我。” 季连气得在她头上拍了一巴掌,瞪着眼睛道:“越来越胡说八道了。小心我回了陛下再关你禁闭……” 允儿摆手笑道:“不妨事,初雪是我的恩人,又是大周的公主,想要下嫁到楚国来,却并不是狂语。” 笑着向初雪承诺着:“我必向太后禀明此事,你放心便是。” 又转向秋夔笑道:“嫂子有什么想法?依妹子之力,在嫂子离开时多为嫂子添妆是以做到的。” 秋夔脸色红了一下,嗔道:“又拿我来打趣,我要那么些嫁妆做甚……” 季连自打秋夔开口,眼睛便一瞬不眨地看着秋夔,听到允儿叫秋夔嫂嫂,又说到嫁妆之事,脸上浮起一丝失落。 忍不住插嘴问道:“不知秋夔姑娘所许哪户人家?” 几个听到这个闷葫芦突然八卦,都十分奇怪。 初雪抿了抿嘴,拉了拉季连的衣袖,笑道:“阿兄却是晚了一步。秋夔姐姐早已经许了人了……” 季连脸色一变,而后便瞬间恢复正常。微微笑道:“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有幸能娶姑娘为妻?” 允儿听得季连的话,微微一笑。秋夔却将眼睛转向别处。 初雪笑道:“我的傻阿兄,甭管是哪家,你是不要想了。” 季连咬咬牙,端起酒樽,举向众人道:“在下有幸与各位相见,季连三生有幸,我先饮为敬!” 连浮三大杯。 是夜,季连醉倒在楚宫之中。 第二日,初雪季连向允儿辞行。允儿执起初雪的手,有些哽咽:“就这般走了,真是舍不得……” 初雪没心没肺地笑道:“夫人莫哭,我还会回来的,莫要忘了和太后说那事。” 允儿拭了拭泪,笑道:“一定记得。” 初雪模模鼻子,又说道:“昨夜,我已经使灵耳出去寻大王了。” 众人都一惊。允儿奇道:“你令灵耳寻大王作甚?” 初雪吸了吸鼻头,笑道:“我已经向大王说了这此事,我要嫁来楚国,嫁给他,正夫人之位先由夫人替我占着,宫中之事由夫人替我管着……” 众人听的这一席话,脸色都十分古怪。 允儿松了口气:“原来是为了这事,你放心便是。我一定替你办到。” 初雪有一丝扭捏地笑道:“如今灵耳却只认我了,我让她送了信便去找我,方便今后回到镐京和大王联系。” 允儿啼笑皆非。 季连却不理初雪,自怀中掏出那颗夜明珠,递到秋夔面前。 秋夔一怔,抬头看着季连。 季连满脸涨的通红,强自开口道:“季连作为大周的大行人,在江湖闯荡多年,却从未见过姑娘这般人物,只恨相逢太晚,姑娘已经有心上之人,季连只有祝福姑娘……此物便送与姑娘添妆吧……” 秋夔一张俏脸也涨的通红,不知该接不该接。 初雪一见那明珠,立刻跳脚嚷道:“那是我的!你居然拿我的东西送人。” 季连急道:“你的又如何,你的还不是我的。等你回宫了,我的东西随便你挑……” 初雪劈手夺过,转脸却笑嘻嘻地将明珠放在秋夔手里,笑道:“姐姐收下吧。我阿兄从未向人表白过,如今虽然做不成我嫂嫂了,做姐姐也是一样的。” 秋夔红着脸,伸手接过,向季连屈膝一礼道:“却之不恭,多谢公子。” 季连搓了搓手,干笑了两声,向初雪感激地看了两眼。 允儿看着这一对活宝兄妹,忍俊不禁。 众人在城外十里,青青草坡,目送着兄妹二人离去。 再回到宫里,感觉冷清了许多。初雪走了,宫中便一片寂静。墙角边堆的那些瓶瓶罐罐,再也无人当成宝贝,绣球便趴在初雪睡觉的位置,不肯挪窝,芊公主和芷公主来过一回,得知初雪走了,便再也没来过…… 允儿叹着气,没想到只是短短的一段时间,初雪却深深地刻画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她,也很想初雪…… 公子商摇摇摆摆地在地上跑来跑去,追着初雪留下的那只绣球,嘴里啊啊地叫着,乳母躬着身子呵护着,生怕他摔倒。 自打岛上回来,太后变得不爱理事了,整日歇在福寿宫,也不召见各姬。 一晃眼,夏天就要过去了,夜晚吹的风,渐渐凉了起来。 秋分的那一日早上,喜鹊在树上喳喳叫了几声,浣纱端着盥洗用过的水走出门来,听到喜鹊的叫声,高兴地对秋夔说道:“姑娘,那鹊儿是冲是咱们房中叫的,想必是你的好事近了!” 秋夔正对镜梳妆,听闻此话,放下手中梳子,转头看向窗外,叹了口气。 自上次上岛之前允儿给了她那封信,公子坚便再无音讯。想着托允儿打听下,又不好意思。又想着楚王不在宫中,允儿想必也是不清楚的。 内心煎熬着,却又说不出口。 允儿正在房中,看着乳母给公子商喂着糊糊,公子商圆滚滚的小胳膊不老实地划动着,一直想要抢下乳母手中的银勺,不停地捣乱。乳母哭笑不得,只得再拿一个勺子换给他。 允儿看着公子商,笨拙地从金碗中掘出一点糊糊,慢慢地捅向自己脸,失了准头,不曾放到嘴巴里,倒是直接抹在了脸颊上。 齐奚笑道:“简直像只花脸猫。” 正和间,浣纱突然急急的自门外跑了进来,一手拎着那只盥洗的盆子,一手提着裙裾,飞奔上台阶,嘴里叫着:“夫人,夫人!大王回来了!” 允儿一下子站起,惊喜地问道:“大王现在何处” 浣纱咧着嘴笑道:“已到城外五里,刚派人快马来报,守门的宫人刚刚传话进来~” 允儿得一把抱起公子商,笑道:“爹爹回来喽!” 公子商见她笑着,也眉开眼笑地咿咿呀呀叫着。 楚王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此去月余,人清瘦了许多,下颌处长出了浓密的胡须。 一路疾进宫,直接奔到流观阁门前,跳下马来,扔了马鞭,大步流星奔进内室。允儿惊喜的看向楚王,抱着公子商一块投入楚王的怀抱。 允儿笑道:“大王怎么回来的这样快,我等还没准备好出宫迎驾。” 楚王伸出铁臂,紧紧地环住这母子二人,深深地在允儿唇上吸了一口,转头又兴奋地看着公子商,商瞪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楚王,伸出白女敕女敕的小手指拽着楚王卷曲的胡须。楚王一口叼住那小手指,用牙齿咬了咬,公子商吃了痛,嘴巴瘪了瘪,哇地一声哭了。 楚王哈哈地放声大笑起来。 晚上章华台摆了筵席,请了朝中的宗亲贵族,清粥小菜摆上了席面,唯一像样点的菜便是一道杂鱼烹制成的菜肴。 贵族大臣们坐在席上,面面相觑,不明楚王是何用意。 楚王声间微微暗沉道:“寡人此去月余,所过之处灾民流离失所,十室九空……因大水的缘故,弦黄等地今年颗粒无收。寡人带去的三千石粮食一扫而空,申、起等地也运了粮食前去支援,寡人到达的时候,虽没有人食人的事件生,但各县周边的树皮却被剥的精光……” 众人听着楚王说的十分沉重,都沉默了起来。 允儿在席上听着,也暗自惊心了起来,搜索着上世的回忆,似乎记起有这么起事,当时惨状,据说是灾地易子而食。随即,又想起了大灾之后的大难…… 楚王看着案上的清粥小菜及鱼脯,沉声道:“我等在这深宫之中还有鱼有肉吃,边地上的百姓,却只能啃树皮,若非此番寡人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人间疾苦指到如此地步!” 眼光扫向席中诸人,铿锵地说道:“自今日起,宫中朝中,一律禁止奢靡浪费,尤其是粮食!集尹传令出去,郢都三月内不得宴饮作,楚国还有子民在挨饿,那么大家便一起挨饿,共度难关!” 众人点头,纷纷赞叹楚王心系万民,乃一代仁主。 回到宫中,楚王搂着允儿,伸手捏了捏允儿细细的腰,笑道:“夫人太瘦了,看来在渚宫中没有长肉,违抗了寡人的命令,看寡人怎么罚你。” 伸手呵向允儿腋下,允儿吃不住痒,直往楚王怀里躲。边躲边笑道:“大王刚刚才颁布了禁令,现在又嫌妾身没吃胖,让人听见,岂不笑话大王表里不一……” 楚王伸手剥掉允儿深衣,只几下便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散着粉女敕的柔光,楚王伸长脖颈,向允儿那一片白腻之处吻去,眨眼便有了几个红印。嘴唇一路探索着,到达桃源之处。允儿情不自禁,娇喘了起来。楚王压抑了月余的情潮在此时迸,一路挥戈猛进,十分畅快。允儿解了蛊,去了心病,自然十分享受。 事毕,二人躺在红帐中歇息,楚王突然轻笑道:“灵耳找到了我。” 允儿侧耳听着,心里一点也不吃惊,只是嘴上哦然,笑道:“初雪是说到做到。”。 楚王又笑着接道:“初雪对你倒是忠心一片。” 允儿也笑着说:“这丫头对大王是心心念念,让我帮她占着夫人之位,待她及笄后再返回楚国嫁与大王。” 楚王怔住:“哦灵耳带来的消息却并非如此。” 允儿也一怔:“那灵耳身上的字条写的是什么” 楚王道:“初雪说认你是姐姐,让我善待你,将你扶成正夫人。还说若有一天我待你不够好,她便将你接到镐京去。” 允儿翻身坐起,惊诧地问道:“再没别的话” 楚王伸手捏了捏允儿的下巴,笑道:“再无别的话。” 允儿内心百感交集,好一个古灵精怪的鬼丫头!原来却是事事处处替自己着想。急急地问道:“灵耳现在何处” 楚王笑道:“既是没有回来宫中,便是己去镐京找初雪去了。” 允儿怅然。 楚王笑着伸臂将允儿拥在怀中,说道:“我的夫人好大本事,既是一国国君之妹,又是大周公主之姐,看来,这宫正夫人之位非你莫属了,寡人想不答应都不行,——这几人的脸色,寡人还是得罪不起的!” 允儿心中一转念,惊喜地问道:“莫非坚大事已成!” 楚王笑着点点头,说道:“寡人在归途中,便收到了晋国新君,你义兄来信,说道大事已定,清理一番之后便来认义妹,接夫人!” ( 第49章 雪在烧(四) 49、 在我前世的记忆里,太后是个不太好相与的人。太后是秦国人,秦国送来的美人大多十分有个性,个个神情倨傲,眼高于顶,不太温顺。秦姬和我的母亲楚姬,在这宫中是数一数二的好相貌,但品性却截然不同。秦姬是热情似火型,我母亲是柔情似水型,秦姬历来看我母亲不顺眼,我母亲也从来不主动和向她示好,水火不容,果然真理。 至于父皇……我想,大概是父皇在秦姬那里受气受的久了,再看到母亲的时候,方才知温柔人是多么的珍贵。总之母亲这一次复宠的时间很长,到秋天的时候,已经有好消息传来,母亲有孕了。 我自然是十分高兴,无论母亲怀的是男是女,我都有伴了。这宫中的皇子皇女虽多,但大多是没有一母同出的兄弟姐妹,除了仲德和季连,……这一点,也以看出我那父皇的多情。 仲德和季连的母妃,当年也是宫中少有的美人,那时我还很小,已经记不清她的容貌,只记得每次新年的聚会上,那个女人总是像仙子一样出现,每次亮相都引来无数的赞叹和追捧。仲德和季连长相中十之*都像了他们的母亲,这二人出色的相貌招惹了不少宗族中贵女的青睐。 仲德不能娶亲,季连却以。据说朝中臣子们说亲的一拨接一拨。 这一天夫子有恙,馆中放假一天。我闲来无事,便拿着些吃食去湖边喂嘎嘎。 嘎嘎便是仲德为我招过来的那两只大白鹅。说来奇怪,那两只大白鹅自从游过来之后,便一直不肯走了。小雀儿已经私下向我禀报过很多次,那个秦衡偷偷地拿食引逗着嘎嘎,想把它们诱走,但嘎嘎们却坚守在湖边那块石头处。我听了十分开心,那个秦衡必然会气急败坏地想起对她不冷不热的仲德。 母亲有孕,这在前世的记忆里是没有的。我坐在石头上一边沉思一边掰开点心喂嘎嘎。 自从医人诊出母亲有孕之后,揽月宫就再没有消停过。父皇的三位夫人,四十三位姬妾流水般地送来贺礼,有些姬妾甚至还亲自上门一探虚实。这些人中,示好的也有,不怀好意的也有。但无论是什么心思来的,母亲却是吃不消了。 母亲这一胎怀的十分辛苦,才两个月的身孕,肚子便微微隆起了。早晚吐的十分厉害,渐渐消瘦起来。加上接待来前来探望的人,无法好好休息,便更加辛苦。我问她为何非要见这些人,母亲担忧地说,怕别人以为她侍宠而娇,坏了名声。我便出主意让她和父皇说,不要让那些人再来打扰她。母亲看着我嗔道:“陛下出面说众人,不更坐实了我娇宠的名声”我摇摇头,母亲这般柔弱又顾忌名声,哪里像楚地出来的人。我这个大周的公主,反而更像了楚地之人。 我很忧心,也不想在揽月宫给她添乱,但这些人却是没有眼力见的,我甚至揣测这些人中不乏恶意故意来打搅母亲休息的。 得想个法子才是。 宫中没有皇后,自打皇后病逝,父皇便再没有立皇后。宫中主事的,便是身体十分硬朗,精神也相当矍铄的太后。 太后是十分强势的,行事也经常让人模不着头脑。我的上一世,因为长期窝在揽月宫,十分的胆小和轻信,以至于秦衡向我伸手时,我几乎分不清她是敌是友,便真诚地相信了她。我知道有很多公主贵女曾在太后面前进言告状。但那时的我,软弱怯懦,根本不懂得为自己争取。 我要重新做一个不一样的自己,改变这未来五年里,即将生的事,这一世,改变便先从太后开始吧。 将手中的点心掰成小块,分给了两只嘎嘎,我拍拍手站起来。 转身回到揽月宫,我便直接钻到宫人房中。 盏茶的工夫,我便收拾妥当。当我再度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被剪菊撞见,剪菊捂着嘴轻轻地啊了一声。 我冲她比划了个嘘字,拎起小竹篓便出门了。 日头渐渐斜西,但还热力十足。不一会儿我便走出汗了。 太后的延禧宫在湖的那一头,我绕着湖边的甬路走了不到半里,走到一棵桂树前,见四下无人,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短打扮,突然想看看最近练习爬树的成果,便放下竹篓,呸呸地朝手心里吐了两口吐沫,抱住树干,蹭蹭地向上爬着。 手心里传来火辣辣的痛。我已经爬到了一半,抬头看看,最近的一个枝叉距离我还有等身的距离,咬咬牙,一鼓作气,终于上到了那根枝叉上。 松了口气,坐在荫凉的树叉上,我荡着双腿,风从枝叉间拂过,很是清凉。 手上一阵刺痛,低头看看,已经起了好几个水泡,但无论如何,能爬到这么高的树上,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对最近的成果表示满意。 看看日头,天色不早了,再不走便要迟了。 正欲下树,双手一按在树干上便疼的呲牙裂嘴。 “你何不撕两条衣角下来,裹在手上”树下一个人仰头建议着。 我一怔,低头向树下看去,原来是季连。 和季连并肩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小少年,眉目俊朗,看着我低头看下来,他竟然神情窘迫起来,咳了一声,转头看向别处。 季连看我默然不动,又建议道:“或者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我见他十分诚恳的样子,不像使诈,想想前世似乎他并未对我有过不友好举动,便采纳了他第一条建议。 尽管裹了布包手,下树的时候,那粗糙的树皮依然磨的我十分疼痛,心里暗自后悔没有带手套便去爬树,十分鲁莽。 好不容易下了树,我拎起小竹篓,转头就跑。 被陌生人看到贵女爬树确实是不妥的行为。这种为了将来某一天用的到的生存技能以后还是只在揽月宫练习为好。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延禧宫。宫人一脸惊奇地看着我,随即前去通报。 按前世的惯例,太后这个时候,会在她宫中的菜圃里。 老太太很任性,也很强势,前几年不知抽什么疯,突然命人将她宫中的一大片名贵花海给铲了。种了些菜籽下去。最初还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宫人们侍弄着这些稼蔬,后来干脆亲自动手了,连父皇也拗不过她,就这样,你会经常看到一国之尊锦衣玉食的太后,穿着粗布衣衫,拎着木桶,在田间地头给稼蔬施肥。 此举带来的反应便是:一是太后在朝野之中,被臣子和百姓们赞颂着,深以为贤;二是,太后老人家的身体更硬朗,精神更矍铄。一双眼睛炯然有神,宫中决断,雷厉风行。 先帝十分喜欢耕作,很重视农作物的生产,每年的春分时节,都带领着那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及一大群皇子皇孙到效外去祭拜司雨的神仙。 先帝去世多年,我想太后将花圃改为菜圃,也是思念先帝的一种表现。 我被宫人引领着,来到了太后的菜圃。斜阳的光芒已经铺开,金灿灿地映在这好大的一片菜地上。 太后听人来报,有些诧异。一则是我很少主动来延禧宫,二则没有哪个公主贵女会愿意前来陪她挨蚊虫叮咬及晒这毒辣的太阳以博贤名。 当她直起腰,看到我拎着竹篓,一身粗布黑衫,头上还包裹着头布,戴着斗笠一副十分逼真的下田打扮的时候,便深深地微笑了。 当太后向我露出笑意的时候,我知道,我成功了一半。 因为手上有血泡,我不便握住工具,便选择了从土中拣拾红薯。跟在太后身边,边捡边夸太后的作物伺弄的好,看这红薯结的又大又粗。 太后十分高兴,和我碎碎念叨着她种菜的心得。 好容易陪她将这一垅头的红薯捡干净了,我几乎直不起腰来。太后笑眯眯地看向我,留在我在她宫中用膳。 这真是天大的荣宠! 我受宠若惊,结结巴巴地表示先要派人送信去揽月宫,以免母亲担心。 太后欣然同意,叫了个宫人前去揽月宫送信。 太后的脾气,很难有人模的清。我怀疑父皇便是被太后折磨的,太缺乏母爱带来的安全感缺失,导致他在各色美人之间流连。 总之便是太后很少邀别人一同进食。连最得她宠的越姬也不能。 今天晚上,我一定好好表现,暗暗捏着拳头,我对自己说。 揽月宫收到了信,立刻着那报信的小宫人顺便带回了一些桂花制成的点心,说是母亲的一片孝心,请太后品尝。 一下午的劳作,有些饿了,正餐还没上来,太后便一边咀嚼着清香四溢的点心充饥,一边听着我絮絮地说些西花厅轶事。 ( 第50章 雪在烧(五) 50、 从太后那里回来后,我成功刷新了在太后面前的好感,太后对我母亲也大加赞赏,说她教我教的好,乃是宫中教子的楷模。 第二日,一道太后的旨意晓谕后宫,揽月阁楚姬要静心养胎,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扰。 母亲那晚一直等到我从太后宫中回来后,才放心睡去。我轻轻吁了一口气,原来想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并不难。 日子过的很快,我白天去向学,晚上便在湖中学习游水。为了不惊动众人,我把游水的课程放在了晚上。父皇找了几个出身渔乡的宫女教我。十岁的我,很快便领悟了动作要领。十几日之后,我基本上以游出很远的距离了。 另一个令我下定决心要学游水的原因是:剑术对我来说太难。本想改变前世柔弱的体质,但剑术学了月余却仍然记不住起始的五个动作,沮丧的我决定放弃学剑,原本我的目的便仅是自保,而非进攻。 每个黄昏的时分,我都会去太后宫中转转,将宫女处学来的有趣故事讲给她听,并陪她下田。渐渐地,太后几乎是离不开我,而我,对这个不近人情的老妇人也产生了难以言说的复杂感情。 日子过的很快,有一天,我照旧与小雀儿去向学。一进门,就见几个贵女拥簇着瑶光正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见到我进来,瑶光朝向我瞟了瞟,站起身来,竟走到我面前抱臂说道:“后日是我的生辰,母妃为我准备了宴会,散了学你也便一块来吧?” 我刚刚坐下,闻言抬头看着她笑道:“你是在邀请我么?” 瑶光向来待我不善,上次子烨捉弄我未遂,瑶光便采取孤立我的策略,联络西花厅向学的公主贵女们,不和我说话。我抱着一颗无所谓的态度,并不理睬。每日只是认真学习夫子布置的课业。 只有那个姝儿,每次都会抬起头来,冲我露出贝齿。 秦衡早就和瑶光她们打成一片了。每日招摇地穿过厅门,大声地和瑶光打着招呼,从我案几前经过的时候,必会要冷哼一声。 所以,瑶光的邀请,让我十分意外。 记得上一世,我巴结着众人,想改善和她们的关系。她们越是对我冷淡,我便越要示好。这一世,十岁的身体有着十五岁的想法,不屑于和她们为伍。 瑶光抱臂微抬着下巴,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我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我要回去问问母妃,她同意了我才能去。” 瑶光扑哧一笑:“一个宴会而己,看把你吓成这样。放心,你全须全尾地去,也必会安然无恙地回。” 我对她的挑衅并不在意,只是笑笑说:“多谢你好意。夫子来了,赶紧坐下来吧。” 她赶紧转身向门口看去,夫子站在门口咳了几声走了进来:“老夫今日喉疾不适,特请高山先生前来给大家授课。” 如一声霹雳,这个名字令我脑中一热,急忙伸长脖子向门口看去。 一个三十岁左右年纪的女人,微笑着露面。 她便是我来西花厅要见的人,我眼睛紧紧地看着她,下意识地将手伸入书袋,模到了那枚紫埙。 见礼之后,高山先生坐下,先是仔细地讲授着音律,从宫音到羽音的变化,众女听的枯燥,室内渐渐起了戚戚喳喳的声音。 只有我听的入迷。上一世,高山是我的良师,母亲病逝后,便是高山先生一直抚慰我。 我看着她光洁的脸庞,心中充满了伤感和迷恋。 她的来历是个迷,只知在这后宫中一直担任公主贵女们的西席,精通很多种器,每逢陛下宴请重要嘉宾,必会请高山先生演奏一曲,或竹笙或琴筝,全凭高山先生心意而定。 这个女人永远衣饰简单,头簪一根竹筷,面庞光洁,一双眼睛带着微微的笑意,温暖和善,周身却散着迷人而从容的气息,让人十分想一亲芳泽。 下了课,休息的时候,我从席上起身,手里握着那枚紫埙,心中怦怦地跳着,走向坐在花木之下独自沉静的高山先生。 她见到我走过来,温和一笑:“贵女找我何事?” 我舌忝了舌忝嘴唇,千言万语萦绕在心头,化成一句话:“先生否教我吹这个?”我举起了手中的埙,伸向她。 她一怔,眼睛中充满了疑问。我笑道:“这是学生母亲宫中之物,学生名叫阿九,来自揽月宫。” 高山先生微微笑了,接过来,用绢布擦了擦孔口处,轻轻一吹,一串好听的声音便飘了出来。我入迷地看着,心里感叹上天对我的厚爱,让我重生以再次得见故人。 当晚散了学,瑶光特意冲着我说道:“别忘了回去问你母妃,明日便告诉我。” 秦衡冲我翻了个白眼,嘀咕道:“公主何必为她如此费心,她不来更好……” 我权当没听见,对小雀儿笑道:“走,我们先去湖边喂嘎嘎去……” 秦衡气的跳脚,我愉快地走出门去,心中想着自己上世怎么会和这种人要好。 来到湖边,却现石头上已经坐了两个人,正拿着茅草逗着嘎嘎。我走上前去,两人转过头来,原来是季连和那天的少年。 季连轻松地问道:“散学了?今天倒早。”我一边登上大石,一边答道:“今日夫子不适,便早早散了。” 那个少年早认出来是我,黝黑清俊的脸上神情突然不自在起来,局促地转过头去看嘎嘎。我对他并没有半分印象,上一世似是从来没有见过,见他总是别扭着,心里便起了逗弄之意,我冲他歪过脑袋嘻嘻笑道:“这位公子怎么从没见过……” 那少年见我凑过来,惊的身子往边上偏了偏。一张脸更是红到了脖颈。 季连笑道:“你别逗他了,他最怕和女人说话……”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又笑嘻嘻地向那少年捱过去:“公子家中没有姐妹吗?公子平常也不和她们说话的?” 那少年见我的脸凑过来越的近了,慌忙中向边上偏去,结果一个闪身,惊叫着从石上掉入了水中。 看着水花四溅,他在水中扑通着,露出*的脑袋,我坐在石头上笑的前仰后合。 季连见他落水,急忙起身,探头向水中看去,见他无事,在水中露着一颗脑袋载沉载浮,便放下心来,笑着冲我说道:“九妹也莫要欺负他了。这是父皇的贵客。” 我一怔:“什么贵客?” 季连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此人乃是鲁公太子,名基,听说父皇为了拉拢鲁公,特邀请鲁公将太子送来镐京,听说还要在国都之中挑选一位贵女与他……” 我不屑地哼道:“什么邀请,只怕是来做人质吧。” 季连急忙阻止我:“莫要胡说,你且对他客气点,他是太子,将来必会回鲁国继承国君之位的。” 我看向湖水之中,那个基索性不上岸了,在水中追逐着嘎嘎,引得嘎嘎大声地叫着。 突然想起一事,我转头问季连:“后日是瑶光的生辰宴会,你去不去?” 季连老气横秋地晒道:“我才不去凑那个热闹,她们那群女人,只会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无趣。” 我哼了一声,笑道:“你才多大,就天天把女人女人的挂在嘴边上,你将来不娶妻的么,听说想嫁你的贵女在京中都排了队了。” 季连冲水中招招手,示意基上来,不理会我的讥讽,问道:“难道你想去?” 我笑了一声:“去啊,为何不去?” 季连眼睛里闪了一丝光芒,嘿然笑道:“那我也去看看吧。” 我奇道:“为何又改了主意” 季连诡笑道:“你比较有趣,你去的地方,想必会很好玩……” 我知他所指,懒得再理他,跳下石头,他在后面哎哎地叫道:“怎么走了?” 我挥着手头也不回地道:“我再不走,他便在这水里泡肿了……” 晚上用过膳,我向母亲说了瑶光的邀请,母亲想了想,问我:“九儿想去么?” 我无所谓地说:“去不去都,母亲若担心,九儿便早些回来陪着母亲。” 母亲抚模着隆起的肚子,笑道:“不必担心我,九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交往,想去便去吧。” 我看着母亲光洁的额头,突然想起了高山先生,想到一事,便开口问道:“母亲,高山先生为何没有入父皇的后宫?” 这确实是前世我所迷惑的问题,在我看来,高山先生才貌兼备,人品高洁,父皇没道理不将她收入宫中。母亲嗔怪地看我一眼:“胡说八道,你怎么这般说你父皇……” 我辩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父皇的为人……” 母亲敛了笑容,抬手轻轻拍了我一下,以示警惩。 见我撅嘴委屈地看她,又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告诉你也无妨,这都是旧事了。高山先生是先皇在一次出宫行猎时救下的,据说那时她才几岁大,后随先皇入宫,养在宫中的静堂,静堂曾有个修行之人,乃是先皇的亲姐,平长公主,长公主将高山养大,一身的本事全部授与她。先皇在某次召见长公主的时候,又见到了高山,欲将高山纳入宫中,高山拒绝,以要修行为由,一直在静堂伺候到长公主离世。” 我托着腮,凝视听着这段往事。我赞叹道:“原来是长公主养大的,难怪一身气度和才情……” 母亲有些累了,将身子斜靠在厚厚的垫子上。我握着她的手,轻声问道:“母亲今日感觉如何?” 母亲温柔地一笑:“我不妨事,你且想想去瑶光生辰宴会上的穿戴吧,我这里有个玉镯,是太后赏我的。你拿去作为贺礼,送与她吧,莫让人说你小气。” 我咧嘴一笑道:“给她作甚?好东西谁也不给,全部留给我。” 起身告退要出门,母亲忙叫住我:“这么晚了出去做什么?” 我回眸一笑:“去游水,黑了正好无人看到。” ( 第51章 雪在烧(六) 51、 湖水被炙热的日光晒了一整天,满天星子,清风吹拂,天地间一片安静,远处的宫室透着隐隐的光亮,我换上行头,在一处低洼的浅水处下了湖,一片静谧,湖边的草从里有此起彼伏的虫鸣,很美的夏夜。 经过两个月的练习,现在我能在水中呆上很长时间了。教我游水的宫人要随我下水,被我止住。 慢慢地在温暖的水中划动着四肢,转动了一天的脑袋里什么都不想,瞬间放空。我很贪恋这种感觉,温暖的水波,让我忘掉了前世的恶梦。 上天让我重走一遍人间路,我便逼着自己克服一切害怕的东西。 有些路咬牙坚持走过了,便过了,走不过,便永远困在原地徘徊。 为什么要坚持,想一想当初。学习游水,我克服了前世濒死前那冰冷的绝望。十月的秋风中,我纵身从城墙上一跳,却并没有跳到预定接应的草垛上,下面等待我的是冰冷的深渊一般的护城河水,寒冷刺骨的水灌进我的口鼻,刺痛中我手忙脚乱地挣扎着,渐渐失去了意识…… 摇了摇头,现已经游的很远了,竟到了娇娃馆旁边。娇娃馆临水而建,高高的楼阁中亮着灯,高处有人声传来,竟是十分清晰。我悄悄游到一块巨石附近,屏息听着。 “你说她后日会来么?”一个声音问道,似是秦衡的声音。 “谅她不敢来,我们这里没一个欢迎她的……整天介摆着个脸,不见她与谁示好,来了不怕没人理她么?”另一个娇声咯咯地笑着。 “那你为何还要邀请她来,你就不怕她真的来了?”秦衡继续问着。 “那原是做给太后看的,母妃近日从太后那里回来,常说太后夸她,我这个当姐姐的人,怎么会不给太后喜欢的人面子……来了也好,来了正好找找子,给她个好看……” “哦,那你打算怎么做?”秦衡的声音兴奋了起来。 “……猫耆草……茵席……” 一阵低低的笑声,听不真切。秦衡难以抑制地笑了起来,边笑边赞道:“姐姐此计甚妙,定能让她出丑……” 我在水里皱眉,这两人凑到一起算计我!果然瑶光请我去便是陷阱! 愤愤地悄悄在水中模了块石头,捏在手里,向上抬头看看,不远的高处有两个人影,凭栏而望,算计着角度,估模着应该以砸的到。 正欲扬手之际,又听到一声叹道:“让她出丑也只是出出气而己,我姨母至今无所出,她母亲却又有身孕,姨母每日叹息,却又无计施,姐姐有何好的计策?……越娘娘只有姐姐一个亲女,处境和我姨母相似,……就不怕那贱妇诞下公子,日后骑在我们头上吗?” 我听得这话,在心里又气又怒,这个贱婢算计我也就罢了,如今手伸的却长,要害起我母亲来,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歹毒的居心! 那瑶光半晌无语,悠悠开口道:“父皇总也不来,我母亲也无法子……这宫中的贵人们太多了,除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拦又如何能拦得住?” 秦衡冷笑道:“那便没有办法制了她了?别人倒也罢了,我偏就看不惯那贱人得意的样子,连仲德哥哥她都要勾引,那是她的亲二哥啊……真是让人耻笑!” 我在下面听的清楚,原来她与我结仇,就是因为仲德……二人随即陷入了长嘘短谈之中,再无听下去的必要,想了想,我便悄悄地潜入水中游回去。 小雀儿站在岸边焦急地张望着,见我哗啦一下从水中露出了头,松了口笑,笑道:“公主算回来了,再不回来,奴婢便要叫人下水去寻公主了。” 我走上岸边来,伸手接过雀儿手里递来的巾帕擦着头,忽然想起刚才二人话语中的猫耆草,便随口问道:“雀儿,你听过猫耆草?” 雀儿迟疑了一下,回道:“奴婢却不曾听过……” 忽然旁边的巨石上响起一个声音:“猫耆草晒干之后,研成的粉末,沾上使人奇痒无比。” 黑暗中这个声音突然冒出来,我吃了一惊,循声看去,却是那个鲁国来的太子基,正躺在旁边的石头上。 小雀儿也吓了一跳,啊地叫了一声跳到我身后。 我奇怪地问道:“大半夜的,公子不去睡觉,却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坐起,转过头看过来,一双眼睛有如寒星。嘴里叼了根草茎,瞬间又将目光转到别处,嘴里说道:“长夜漫漫,睡不着,便出来走走。” 再不看我,却又低低说:“不想贵女十分好雅兴,半夜游湖……” 我面上一窘,前几日上树被他看到,今天下水又被他看到,这人是专门来克我的吧? 不再理他,转身拉着雀儿回去。 雀儿见我脸色不好,一路小声地解释着:“奴婢站在那里等了许久,却并未现有人在那里,公主莫要生气了……” 我心里存了事,哪有时间和她计较,急急忙忙地走回宫去。 母亲已经睡下了,我在她房门外徘徊了几步,想了想,此事需从长计议,待明日再说吧。 第二日一早,我便早早起来去寻母亲,母亲刚刚盥洗完毕,面色红润,见我进来,便笑着招招手让我过去。她手里拿着一盒胭脂,伸出手指挑了些许,均在我面上。我乖乖地坐着任她摆弄,涂完了她左看右看的,我却只是眼睛看着她。 母亲笑道:“我的阿九果然美貌,只需一点点胭脂,便立刻如明珠般动人。” 我伸出手臂搂着母亲的见涨的腰,将耳朵贴在母亲圆圆的肚皮上,一动也不动。母亲只当我撒娇,模着我的头,来了兴致,要剪菊来给我重新梳一梳头。 我心里翻滚着,昨夜二女的话,在我心里重新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上一世,我的母亲卒于我十四岁,即是四年以后。虽然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变的不同,但我仍然不放心。 剪菊在我耳边两侧各梳了一个抓髻,又各绑了两条鲜艳的丝带,母亲端详着我,笑道:“阿九果然美甚!” 我在母亲处用过早食,小雀儿提起书袋在旁边等我。我放下碗盏,沉吟着说道:“母亲,最近不要出门了,也不要见任何上门来的人,也不要吃任何人送来的东西,每日的吃食,只在咱们宫中小厨做吧。” 母亲一怔,笑问道:“阿九怎么了?是听到了什么?” 我看了看母亲圆滚滚的肚子,想了想,挑明了说道:“母亲这一胎怀的辛苦,经不得任何手脚,宫中人心险恶,不得不防。” 母亲看着我,慢慢敛了笑,伸手模了模我的脸颊,说道:“好孩子,莫要担心。” 母亲是个柔顺安静的人,常常吃了暗亏也不声张。我的话不知她能否听进去,抬头看看剪菊,剪菊也是个不爱多事之人,该怎么办,需得好好想一想。 走在甬路上,两旁青青的绿草上结着蛛网,上面坠着清晨的露珠,亮晶晶的。我蹲□来看着。一只蚊蚋扑到网上,挣了挣,被粘住,挣扎抖落了几滴露水,也引来了结网的喜子。那只躲在暗处的喜子迅速地爬过来,伸出长爪长足,在蚊蚋身上一圈圈地缚绕着,直到蚊蚋再无动静方才停止。 我一直蹲在旁边,看着喜子靠近那只蚊蚋吸食着。过了一会儿,喜子便心满意足地爬走了,只留蚊蚋的空壳挂在网上,飘飘荡荡。 小雀儿小声催促着:“公主,再不走就要晚了……” 我站起身,慢慢继续地朝前走。 这宫中女人太多了,又不断地有新人进来……上一世母亲是病逝,死于伤寒。这是再自然不过的死因。母亲病逝后不到一年,便有人提议将我嫁给楚王。本来对于嫁到母亲的母国是十分开心的事,但秦衡告诉我,那楚王年逾六十,暴虐腐朽,浑身散着异味…… 那时仲德已经离宫两年,季连继了仲德的大行人之位,行迹无定……我怯懦无依,对秦衡言听计从……秦衡十分贴心地帮助我逃跑,设计好了路线,……说好的草垛不见踪影……接着我落到了水里呛水而死…… 母亲的病逝,是我上一世悲剧的第一幕。 到底是不是有人加害于她? 父皇的后宫中女人实在太多,交情盘根错结,实在是难以分清敌友。闭门不出也不是个办法,宫中的情势瞬息万变,自己断了自己消息的来路,是个危险的事情。 想到了那只结网的喜子,结好了一网,躲在暗处,只待猎物送上门来…… 我微微地笑了。 因路上耽搁了时辰,来到了西花厅时已经坐满了人,等我坐好,夫子便走进来。 写完大字后,是休息的间歇,瑶光走过来,问道:“你母妃是否同意了?明日你会不会来?” 我抬起头,看着她那张明媚又神情骄横的脸,笑道:“当然会来,姐姐相邀,妹妹怎会不来。” ( 第52章 雪在烧(七) 52、 散了学,高山先生今天没来,我带着小雀儿一路走回去。 一路走一路想着明天怎么办。不去显得我怯懦,且更容易被她们孤立,成为敌人。去的话,我对那个猫蓍草一无所知,明知她会拿这个捉弄我,却不知该怎么办。 要是仲德在就好了……他博闻广识,必然会帮我想出对策。我长叹一声。 还有一个人……想必也知道……只是一想到那两次见面都十分别扭的那张脸,我又下意识地不想去问。 走到湖边,嘎嘎们见到我,立刻从草丛中游出来,伸长脖颈向我要着吃食。 我从书袋中拿出准备好的吃食,一块块地丢过去喂着。 不知不觉地喂完了,嘎嘎们看着我空空的手,在水中盘旋游了两圈,便走了。 对于明天的事,我还是毫无头绪。我沮丧地捡起块石子,远远地扔进湖中。重生后,很多事情都没有按着前世生的来了,我一方面被未来有能生的事情折磨着,寝食难安,患得患失,一方面又为现在出现的新的事情而焦虑,深深感觉到自己的力单势薄。 打小雀儿先回去,我走到石上坐下,日头将大石晒的暖洋洋的,闭上眼睛,我将下颌搁在膝盖上,深深地长叹一声。心中思忖着,实在不行,我就去问问太后吧…… “贵女不知为何愁事叹气?”一个声音自巨石旁边响起。 我抬头看去,是那个基。 我无奈何地看着他,“你来做什么?公子是无事做么?好像你最近经常来这里?” 基看着我问,转过头去看着湖水,又不说话了。 一阵风吹来,湖水波光粼粼,湖边的苇草轻轻地摇晃着。 这个别扭的小孩……就一直站在石边,看着湖水。 想起明日的宴席,我又头疼了。 我偏过头来,看着他,直接开口道:“猫蓍草有解药?” 他笑了笑,手自袖中掏出一个小盒递过来:“给你。” 我愣住:“这是什么?” “解药……” 心中惊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解药?” “昨日我听到了你问小雀儿……” “且慢,你怎么知道我的宫人叫小雀儿……” 他低下头去,脸在日光下涨的通红。“季连告诉我的……” 好吧……我接了过来,正欲打开,他突然又涨红了脸,急急开口阻止道:“先莫要打开……” 我停动动作,疑惑地看向他:“这不是解药吗?解药也有毒?” 他和我对视了一下,又立刻将目光移到别处,小声地说:“解药是狗尿……莫要轻易沾到手上,否则会长癣……” 我定定地看着他,皱眉问道:“你确定这个管用?你从何处听说的这个方子?” 基看着我,咧嘴一笑,目光明亮而得意:“确实好用,我试过的。以前我和表兄经常拿这个捉弄别人……” 终于松了口气。我高兴地冲他笑道:“如此甚好!多谢你!” 他看着我,一瞬间有些楞怔。 我再没理他,立刻从巨石上起身,轻盈地跃下石头,一路小跑回宫。 母亲很关注我这次参加瑶光的生辰宴会。令剪菊翻出我所有的这个季节穿的衣服,一件件地在我身上比着。 我笑道:“只是一个生辰宴会而己,况且又不是我过寿,母亲不必如此在意。” 母亲靠在垫子上,用手抚模着圆滚滚的肚子,笑道:“你也大了,出门和姐姐妹妹们相处,也不能不打扮一二。” 我将一件绛红色的曲裾深衣套在身上,母亲急忙阻止:“不妥不妥,这件的颜色实在是太老气,如花如玉的年纪,要穿些鲜艳的才好。” 我低头左看看右看看,感觉却挺好,笑道:“我倒是觉得这件不错,挺庄重的。” 母亲摆着手不赞同。剪菊突然有个了主意,在衣领和袖口处比划了两下,笑道:“贵人何不效仿您在楚地穿衣的样式,将这件深衣改改?” 母亲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倒好。” 第二日上午,夫子早早便散了学,越姬去太后那里请了旨意,宫中贵女们下午不用去向学,都去汀芳阁参加瑶光的生辰宴会。 我带着小雀儿先回揽月宫禀告母亲,用了膳食,换了衣衫,便一路向汀芳阁走来。 出门前我拒绝了母亲将我盛装打扮一番的心意,仍是两团抓髻,在髻上各镶了一圈细细的明珠。 身上穿的便是剪菊连夜为我改出来的深衣。 她按照楚宫贵族穿戴的样式,别出心裁地在衣领和袖口上镶着两层鹅黄色的滚边,滚边顺着曲裾盘身而上,腰身袅袅,整个人便一下子生动明媚起来。 收拾妥当,我在铜镜前转身照着,母亲和宫人们都笑着赞叹。 剪菊十分满意她的成果,搓着手,笑道:“公主颇有贵人初入宫时的风姿,这般漂亮的人儿,不知将来哪家的佳婿有福气啊……” 母亲也笑着点头。 我扮了个鬼脸,带着小雀儿便出门去了。 母亲建议我带上她的那只玉镯做为贺礼送给瑶光,看着那只水头莹润的玉镯,我立刻拒绝了母亲的好意,让剪菊将前几日我让她做的那几只绢花拿出来。母亲一见之下,十分惊讶地问道:“这是哪里来的如此漂亮的花,好似真的一样。”拿起一支精巧的水粉色梅朵,仔细地看着。我笑道:“女儿前几日做了一梦,梦到一仙子头上戴着这种花朵,醒来便记住了,让剪菊试着做做,剪菊果然手巧。” 母亲听了,赞叹不己。 其实那是上一世我出嫁前,大周才开始流行的簪花头饰。记得前一世这种绢花刚刚流传进宫时,瑶光便最爱戴这个,冬月里顶着几朵以假乱真的花儿,十分的招摇。 母亲看了看,笑道:“美却是美,会不会有点单薄。”我明白她的意思,这种纱花是用米浆浆过的绢纱做的,用料却是不贵,只在巧思。 母亲想了想,让剪菊去取她的妆盒,打开后挑了一两颗均匀的珍珠镶缀在绢花芯处,果然一下子,便立刻十分夺目。又拿了个紫色的锦匣,收了进去。 我怀揣着基送的那盒解药,心里没了后顾之忧。此去且相机行事,最差的后果便是我中了她们计,便也只能拿这个来解了。 汀芳阁与太后宫中距离十分近,沿着甬路走到那日爬树的地方,我不禁看向手心,基本上已经长好了。 忽然从树上嗖地跳下一个人,落在我面前,差点迎面撞上。 我瞪大了眼睛,吓的差点叫出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季连。 他还兀自不觉,笑嘻嘻地道:“怎么才来,我们等候你多时了。”我斜着瞥他一眼:“等我作甚?你又不是不认识路。” 季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笑道:“平日不见你打扮,今日远远地看你过来,还真不敢认了。” 我用鼻孔哼了他一声,抬脚要走。 他急忙转头冲树上喊着:“快下来啊!你还呆在上面做什么?” 我顺着他的叫声抬头望去,那个基坐在树枝上,一张脸又涨的红红,见季连叫他,便从树上窜下来。 因欠他人情,我和颜悦色地微笑问道:“你和季连躲在树上干什么?” 基侧着脸不敢看我,却老实地回答着:“是我拉他上去的,我想想这棵树到底难不难爬?” 我哦然,扬眉问道:“那你觉得难不难爬?” 认真想了想道:“却是不难爬,但如果用那日贵女爬的那种难看的姿势来爬,便比较难了……” 我顿时无语,敛了笑看着他。 基慌了神,挠头解释着:“不是,我的意思是,其实上树以有更好的方法……改天我以教你。” 我冷冷地说道:“不必了。” 转身拂袖便走。 季连在后面偷笑着,拉着基:“快跟上。” 汀芳阁远远便听到一阵笑语,负责迎候的宫人见我们三人的一块到来有些讶异,赶紧引着进去。宴席便设在汀芳阁的花园里。时值秋日,园中各色花卉争相怒放,花气袭人。 宫人将我们三人引到花圃中的凉亭内,里面已经聚了很多人。 瑶光远远地望见我们一行三人,便站起了身。 瑶光在这宫中,公主排行第四,过了这个寿辰,便是及笄的年纪。上一世,她嫁予了郑伯,虽是续弦,却是正夫人。郑伯在诸侯国中,也算有名望的,国中富庶,尽管郑伯长她十岁,瑶光也十分高兴地允嫁了。 我听母亲说,越姬也曾和父皇说起过,待瑶光及笄,便开始物色婚嫁人选。 瑶光款款起身走下亭前台阶,我楞怔了一下。她今日打扮的却是美艳绝伦,紫色的薄纱缚在腰间,一身粉女敕的衣衫将窈窕的身姿勾勒出来,衣领向后斜去,露出秀美雪白的长颈。只见她款款地走下台阶,腰肢轻摆,立刻有无限的风情。 园中的众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被她吸引过去。 瑶光走上前来亲自迎我,我一时手足无措,两世的记忆都加起来,也不曾记得和她曾经如此亲密过。 “妹妹怎么才来?叫我好等。”一张芙蓉面,水光莹莹的媚眼含着笑。虽然和我说着话,眼睛却直接瞟向了我的背后。 未等我张嘴回答,瑶光已经错开了半个身位,向后面的季连和基笑道:“季连哥哥前来,小妹有失远迎,不知这一位是……” 我转过头看去,季连笑道:“此乃鲁公的太子基,在宫中作客。” 基黝黑英俊的脸上面无表情,长身玉立,只一礼,并不说话。 瑶光抿嘴一笑,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既然是贵客光临,小妹真是万分荣幸。请~” 瑶光十分优雅地转过身去,在前面袅袅婷婷地引路。 我转过头来,心中十分好笑。 ~~~~~~~~~~~~~~~~~~~~~~~~~~~~~~~~~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留言在哪里?长评有木有?收藏好不好? ( 第57章 天眼玉纹石 队伍在临近申县的渚月行宫旁扎营。楚王一行人入住渚月宫,是夜,宫中摆了宴席招待秦使及公子无毒,随行的庖冉又小露一手,烹制了不常见的美味,众人赞叹不己。 允儿坐在楚王身边,早己看见了那位无毒公子。其人中等身量,细眼狭长,鹰鼻薄唇,肤色黎黑,似乎不太爱笑,神色冷清。一见之下,便觉此人不好相与。 酒过三巡,秦使向楚王笑道:“君侯赠送大王的美人善舞,大王何不使二姝出来献舞。” 楚王抚掌,转头向允儿笑道:“有劳夫人安排。” 允儿点头欠身微笑道:“妾身早己安排妥当。”伸出玉手,相击三声。 稍顷,听得一声悠悠的箫音传来,清越悠扬,令人迷醉。众人引颈看去,只见二姝白衣胜雪,翩然来到堂中。 如玉身量修长,腰肢盈盈不堪一握,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含情脉脉,顾盼生辉。身姿妖娆,轻盈如鹤,一双广袖上抛下甩左缠右绕,说不尽的意态风流。众人看得十分迷醉。 萧音一转,音色清越直直而上,如玉的眉毛一挑,长袖挑起,覆于额前,小步趋至楚王前,轻轻地放下,便与楚王正正的对视了一眼,一张玉面红润娇艳,眼睛眨了几眨,又含羞带怯地低了头,风情无限。 众人的眼光都聚在如玉身上。允儿无意中瞥了一眼公子无毒,他端着酒盏,遮了大半个脸,默默地浅啜着,一双眼睛却盯在吹萧的银雪身上。 银雪手持玉萧,垂着眼帘,立于一旁,敛心静气地吹箫。 萧音渺渺,一曲终结,如玉翘首扬姿,红唇嫣然,似是飞仙。收势一拜,面上尽显潮红,星眸灿灿,香汗津津。 众人哄然叫好,楚王也微微笑着。二人上前再拜,楚王令人赐酒,二姝饮尽退下。 允儿注意到,无毒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始终不离银雪。 第二日清早,队伍继续上路。沿途大河山川,风光无限,美不胜收。公子商不耐烦从车厢的窗格内向外看,叫着要去骑马,楚王令寺人观去接了公子商,抱在马上,共骑一乘。 允儿自窗格处向外看去,楚王与无毒并辔而行,二人说说笑笑,似是十分融洽。 轻吁了一声,将炎铮抱在怀中,靠在垫子上沉思。 上一世也记得有这么个人,刚回来的时候,楚王在章华阁设宴款待无毒。自己那时己不受宠,只是听得蔡姬回来后,带着酒意向她炫耀。并拿出无毒带来的礼物,似是一颗带着红纹的玉珠,说当晚出席宴饮的姬妾们,均得到了他的礼物。 带着红纹的玉珠…… 时值正午,大队到了申县,申县县尹子离,率众早早在城门迎候。 楚王将甲士留在城外,带着允儿一行进了城。 允儿手携公子商,齐奚抱着炎铮,跟在楚王身后,走进了县尹府。 子离在前面引路,神色平静,并不曾看允儿一眼。 女眷们安置在府内后堂之中,允儿松了口气,坐了下来。立既有使女上来奉茶。一个稍有些年纪的妇人头簪珠翠,神情恭敬地上前行礼:“民妇参见夫人。” 允儿和蔼地让她起身,见她的头面,应该是这后堂中主事的人。便问道:“县尹夫人在何处,何不出来一见” 那妇人一楞,笑着回道:“回夫人的话,县尹大人至今未娶,因此府上并没有县尹夫人。民妇乃是县尹之伯母,早年见过夫人,那时夫人还并未入宫……” 一边说,一边将眼睛偷偷地瞄向允儿…… 允儿浅浅地啜着茶水,脑中想起了这个人。那时子离非她不娶,当时的县尹便携夫人一块来家中相看过她…… 心中了然,面上并不露半点神色,笑笑:“给夫人看座。”那妇人急忙欠身称谢道:“不敢,不敢。” 允儿微微笑着:“坐吧,当时与你也有一面之缘,不知我父母如今何在” 那妇人连声地回道:“就在隔壁等候。民妇立刻去请。” 允儿向门口望去,母亲和长嫂跟在那妇人身后,走了进来。 允儿急忙起身上前,扶起拜伏在地的二人,眼泪珍珠般地落了下来,公子商和炎铮看见母亲哭,也哇哇地哭作一团,上前搂着允儿。 允儿拭了泪,令两个女圭女圭拜见外母。 一别六载,自然有许多话要说。允儿细细问了父亲和长兄的情况,得知在子离的照拂下,父母一家在申县过的十分滋润。长兄主管这一县的赋税,官俸也拿得不少,母亲和长嫂如今也买了几个使女,不必再做活计贴补家用。母亲说着,脸上浮现满足的神色。 又拭泪道:“只是惦记着你……不知你在宫里过的好不好。……上次子离去郢都,本想托他捎个信给你,又不曾见到你面……如今见你这般,我也就放心了……” 见这堂上闲杂人等,允儿欲言又止,只是微笑:“女儿一切都好,母亲放心。” 闲叙片刻,子离伯母使人端上饭食,伺候着允儿用膳。 如玉和银雪垂手立于允儿身后,见饭食端上来,便上前帮手。 三岁的公主炎铮挣开允母的怀抱,走到案几前去看那食盒,一个趔趄没有站稳,眼见着头往后便要磕在案几上的翅翘的铜灯之上! 炎铮不由自主地“啊”地大叫一声!乳母转头看到,也尖叫起来! 允儿正与母亲谈笑,转头之间听到乳母的惊呼,看见这一幕,惊呼着扑过来。 眼见是要来不及。 忽然一个雪白的身影掠过,瞬间挽起倾倒的炎铮,又轻轻地放下,一切都生在瞬间,允儿惊魂未定,扑上前搂住脸色惨白的炎铮,炎铮回过神来,哇哇大哭。 乳母也吓得面无颜色,不住地叩头请罪。允母也吓的不轻,呆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长嫂急忙上前将允母扶起。 允儿看向出手之人,正是银雪! 抚慰着哭泣的炎铮,边向银雪说道:“方才多亏了你……炎铮,莫要哭了,若不是银雪,你今日要吃苦头了。”银雪只是淡淡一笑:“夫人莫要在意,正巧奴婢离公主最近,举手之劳而己。” 慢慢平息了下来,乳母喂着炎铮进食,如玉和银雪与其它侍人告退到隔壁厢房用食,允儿吩咐着齐奚将她面前的鱼羹赏给银雪。齐奚应着,端鱼出去。 允母看着齐奚离去,悄声说道:“我瞧着那个白衣的姑娘,像是会功夫的。” 允儿惊奇地抬起头,看向允母。 允母略略沉思,说道:“习武之人反应快于常人,子离习武,上次来家中坐客,虎儿不小心弄掉了茶盏,子离也是这般接住的。我当时还笑问他反应怎么会这般快,子离说快乃习武第一要练的,不快便躲不过攻击……” 长嫂也附和地点着头:“确实是,那次子离接盏那般样子,像极了刚才。” 允母忧心地说道:“女儿啊,这般漂亮的人儿放在你身边,又会功夫,你要小心啊……” 允儿微微一笑,未及回答,齐奚回来了,手中还托着那盘鱼,回禀道:“夫人,那个银雪却是食素的,不食荤腥,奴婢便将鱼带回来了。” 允儿凝视着这盘鱼,若有所思。 楚王在申县只略作停留,便又出上路。 允儿强笑着,拜别父母,携一双儿女登车而去。 子离从头到尾中规中矩地向楚王夫人行礼,连目光对视也没有一眼。允儿心中知道上次西苑门蔡姬设计一事,子离必己明白是计,因担忧着自己在宫中的处境,便做出这般疏离的态度,想必是不愿再给自己惹上麻烦。方才告别的时候,允儿特意对允母悄声嘱咐着:“母亲转告子离吧,女儿不能再回来了,让子离早日娶妻,莫要再等我。” 允母叹息着:“谁也说不动他,他倒是一腔痴情……” 楚王一行,在城门处与甲士汇合,继续往大泽之路行去。 允儿靠在软垫上,随着马车行驶的颠簸,闭上眼睛,想着银雪的事,头脑中有许多思绪牵连着,一时又理不清楚,昏昏欲睡。 齐奚悄悄凑过来,低声在允儿耳边说道:“方才县尹堂中的管事妇人,在夫人登车时,急匆匆赶出来,将此物递给奴婢,不知是不是夫人掉落的,不敢私藏,特让奴婢交给夫人。” 允儿睁开眼,齐奚手中,托着一串缀有几颗红纹的玉珠手串! 红纹珠玉,在齐奚的手里,流动着一种暗暗的红流。 允儿慢慢地伸手接过来,对着窗棂处照进来的阳光举起,那每一颗红纹玉珠的中间,都出现了一颗眼睛形状的纹路…… 允儿似乎听到了当年蔡姬咯咯笑着炫耀的声音:“这是好东西,是无毒公子特意送与我的呢,每一颗玉珠中间,都有一颗天眼……” 允儿将这串玉珠紧紧地攒在掌心,不论初雪是敌是友,都必与公子无毒有牵连! 向齐奚吩咐道:“莫要和任何人泄露此事。派人盯着如玉银雪,如有异常,即刻来报!” 齐奚应诺。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收藏我吧!诚意求收藏!这是某香写下去的动力啊! ~~~~~~~~~~~~~~~~~~~~~ ( 第58章 猎鳄 58、 艳若锦缎般的晚霞将半边天空布满,浅浅的水蓝色的天空中星子隐现,九重之上白纱般的云朵弥漫着,轻灵地将天边的一轮弦月遮掩。 已是日暮,大泽上氤氲的水气弥漫着,远远近近的芦塘中白色的苇叶迎风微摆,如梦如幻。远远望去,大泽中水草丰茂,鸥鹭齐飞,天边翩飞的鸟阵似一根黑黑的线,迎着晚霞飞去。 大泽美景,时隔六年,再次出现在眼前,允儿下了车辇,迎面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片仙境,轻轻地呼吸,采纳着这日月交替,水陆交汇处的精华。 众人都被这美景所吸引,就连三岁的公主炎铮,都睁圆了双眼,张开小嘴惊叹道:“好美好美喔!” 楚王微微一笑,抱起炎铮,对着公子商和炎铮笑道:“好好学本事,将来你们便自己来此行猎!” 公子商一听,十分雀跃,转向允儿道:“母亲,你听到了吗?等我学好了本事,父王便准我自己来此行猎了!” 炎铮在楚王怀里,女乃声女乃气地加了一句:“还有我。” 允儿笑着模模商的小脑袋,向一双玉雪爱的儿女点头应好。 转头看向楚王,日暮中楚王的身姿雄伟挺拔,披风在晚风中猎猎飘起,年轻孤傲的一张脸此刻在斜阳的余晖下,点染了几分柔和的颜色,英俊如神祇。允儿忍不住上前一步,携住楚王的手,将头轻轻靠在楚王肩上,二人相视一笑。 公子无毒也临水而立。鹰隼般的双目闪闪亮,一双手掌在袖中紧紧蜷起,脸上的咬肌隐隐抖动着。 秦使站在楚王身后,遥望着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泽,暗自垂涎惊叹,楚地美景如斯,地域辽阔,如果秦国能拥有这些土地该有多好。 楚王转头看到秦使的讶色和那一抹贪婪,不由得嘴角勾起,心中暗自冷笑,抱着炎铮,往岸上一处不远的行宫而去。 这处行宫乃是专为此次行猎而建。六年前允儿初随楚王来到此地,住的是扎营的帐篷。楚王熊恽早在一年前,便使人建了此处,以备使用。 馆阁不大,只有几处住所,众人安顿下来,天色已晚,甲士点起火把,在行宫周围安营扎寨。 商和炎铮正嚷嚷饿的时候,庖厨便送来了吃食,乃是乳白色的鱼羹和包裹烤熟的螺蛤,还有用楚葵炒的腊肉,配上香喷喷的谷米饭,香味四溢。商和炎铮都不再说话了,一味地埋头苦吃着。 楚王笑道:“这个庖冉手脚却是利落,这种鲫便是这泽之中物,螺蛤想必是也是刚刚捞出来的,这片刻的功夫便烹制成肴,确实难得。” 见商的嘴角沾着饭粒,笑着帮他摘掉,问道:“吾儿,美味?” 商点着头,用力将嘴巴里的饭食咽下,回道:“一则是儿臣饥不择食,二则,这鱼汤确实鲜美。” 楚王被他逗笑,舀了一勺汤倒进商的饭里,又挟起一块鱼肉给他,说道:“明日父王便会去这大泽中,给你猎一条鳄来尝尝!” 商惊讶地抬起头问道:“大泽中有鳄?” 楚王笑道:“当然,不光有鳄,还有大龟、鲤、鲫、鸹、鸿、凫、鹑、鹜……”掰着手指数了半天,商激动的目光闪闪,问道:“父王,能带我去吗?” 未等楚王回答,允儿急忙出声阻止:“不,行猎凶险,你父王带上你还要分神照顾你,你且与炎铮呆在这里。” 允儿是见识过那杀声震天的围猎,与打仗几无两样,任凭商怎么央求,允儿就是不准。这一次,楚王也同意了允儿的作法,笑眯眯地对商承诺着,等水中行猎结束了,一定带着他到岸上射几只水鸟过过瘾。 商撅着嘴巴继续地扒着饭,恹恹地爬上床榻,不一会儿竟然酣睡了。 一夜好眠,第二日楚王很早便起来了,召集甲士,点齐人马,便登舟往大泽深处驶去。 楚王乘坐在一艘大舟之上,舟上挑着一杆红色令旗。上得舟来,集尹子由摘下令旗,握于手中,一手扶旗杆,立在舟舷边上,听楚王调遣。 楚王一声令下,子由挥动令旗,数十艘朦舟拥簇着王舟,哗哗地在水中轻快地前进。 秦使手扶着舟舷,手搭凉棚,眯眼看向大泽深处。 楚王离去不久,乳母惊惶来报与允儿,说公子商不见了,四处寻找都不曾找到。允儿如五雷轰顶,顾不上责罚乳母,先急急地使人去行宫内四处寻找,宫人们将行宫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曾找到公子商。 允儿又气又怒又怕,几乎要惊厥过去,乳母早就吓得瘫软在地。正人仰马翻欲哭无泪之际,银雪赶了回来,一双绣鞋湿漉漉的,头也被露水打湿,黑黑地亮。 银雪急急地禀道:“奴婢在泽边现了公子的脚印,请夫人与奴婢前去看看。” 允儿心中有疑,但寻儿心切,拔脚便带人前去泽边。 一条被明显踩倒的草径,自公子商住所的窗棂下蜿蜒地伸向远处的大泽。 便在楚王登舟的地方,松软的黑色滩涂之上,几个清晰的小脚丫印在上面。 银雪指着这几个脚印道:“早上王舟便停在此处,想必是公子趁人不备,上了大舟。” 允儿望着茫茫的大泽气的跺脚,却又无计施,楚王早就出了半天,大泽茫茫,又上哪里寻得踪迹。 无奈只得返回行宫,担心吊胆地等着楚王将商带回来。 大舟行进很快,行驶了半天的功夫,便到了一处芦苇荡中。此处吃水较浅,大舟无法上前,楚王换上了一身短打扮,手执长剑,登上了朦舟,秦使与公子无毒便留在大舟之上。 朦舟悄悄进,转瞬便将这一处苇荡团团围住。 楚王手执长剑,目光如炬,盯着舟下的水波。甲士将一只活鸡抛进水中,那只鸡在水中不住地扑腾着,很快便要沉下去。 只见平静的水面上突然涌起了阵阵的暗纹,一条条地径直向那活鸡而去。 楚王暗道:“来了!” 转眼向子由递了个眼色,子由会意,举起令旗盘旋摇动着,朦舟轻轻地围上前去,甲士们举起手中的叉戟,有的手拿粗绳鱼网,都齐齐盯着水中泛起的涟漪处。 水面上的暗纹越集越多,转眼便混沌一片地搅动着,楚王高高举起手中长剑,一双眼睛越来越亮! 只听着“哗啦”一声,一只巨鳄穿出水面,尖尖的鳄吻将那只湿漉漉的鸡高高顶起!那只巨鳄离楚王的朦舟距离不到半人,楚王手中锐利的长剑闪电般落下,瞬间深深地砍进了巨鳄的脖颈,千钧之力,几乎削断了巨鳄的半个脖颈,巨鳄瞬间便软了下来,沉沉地坠入水中,几枚粗大的鱼叉随即扎进鳄肉之中,朦舟上的甲士合力将巨鳄拉了上来。 初战告捷,甲士们在舟上热血沸腾地吼着:“大王威武,大王威武!” 楚王脚踏舟舷,扬起利剑,向甲士示意。 甲士的朦舟在鳄群中穿梭着,找准机会便用力叉下去,一条又一条巨鳄被拖上朦舟。甲士们在湖上面大声叫喊着,声音震天,子由的令旗挥动着,朦舟训练有素地切割着,包抄着鳄群,水面上殷红的血色泛上来,染红了这一片湖面。甲士们欢腾着,几乎每只朦舟上都载着一两条巨鳄。 秦使在王舟上看得暗自惊心!转头看到无毒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的这一幕,见左右四下无人,便奸笑着凑上来,问道:“无毒公子,楚宫中有这般威武的人物,公子还有胜算?纵然楚地千里,还会有公子的落脚之地吗?” 无毒面上波澜不惊,淡淡地答道:“楚王武威,乃楚之幸也!” 秦使看着远处甲士们忙碌着收割巨鳄,咬牙道:“公子莫要失了信心,否则便白白浪费了君侯收留公子在秦十年的一片心意了。” 无毒转过头来,淡淡的水色在脸上投下一片光影,嘴边涌起一抹意义不明的笑:“秦使何必如此着急,无毒刚刚回来,立足未稳,纵然要杀了他,也须得相机行事,秦使不会忍心看着无毒白白送死吧?” 秦使压低声音道:“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动手?君侯等候着你的消息呢!照我看,还要等什么立足站稳?公子只需杀了楚王,君侯得了消息便会立刻兵前来,到时里应外合,还怕公子不能上位?!” 无毒转过身去,看着子由打着令旗,朦舟满载而归,转过舟头,正向这边回来。 秦使又恶狠狠地逼问一句:“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无毒骤然转过身来,直视秦使,鹰隼般犀利的眼中,一道冷冷的光射过来,竟看得秦使倒退两步,哑了声,拂袖转身走回舟舱之内。 大舟上再无动静,只听到舟外的水声哗哗地拍击着舟舷,以及远处朦舟渐渐而来的喧哗声。 大舟边的一侧,一块木板轻轻顶起,一双小眼睛露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再更一章,睡觉去~~~~好姑娘,莫要霸王我,收藏我吧!跪求收藏! ~~~~~~~~~~~~~~~~~~~~~~~~~~ ( 第59章 骤变 允儿在行宫中水米不进,坐立不安地呆了一整天,齐奚等人从旁劝慰道:“只要小公子上了王舟,就不会有事。” “大王就在王舟之上,公子贪玩,只是为躲避夫人才偷偷跑出去的,见到大王便没事了。” 允儿的指甲将手心都掐红了,看看天色,便带着众人早早去滩涂上迎候。 大泽中的日头特别烤人,楚王登上大舟,衣衫尽湿,宝剑上还滴滴达达地淌着着巨鳄的血水。秦使急忙迎上去,笑道:“大王勇力过人,实是罕见!”楚王呵呵笑着,侍人拿来衣衫,楚王换下尽染了血水的衣衫,又拿起巾帕细细地擦拭着宝剑,笑问道:“秦使曾见过这般狩猎?” 秦使急忙摇头笑道:“不曾,不曾,我秦国境内并没有这等大泽,这般巨兽,也是第一次见到。” 望着大舟甲板上横七竖八地堆着巨鳄,心中暗寒,由衷地赞叹道:“楚地千里,宝藏丰富,着实是令人羡慕啊!” 楚王斜目瞥他一眼,冷冷一笑道:“秦使看寡人今日猎兽阵法如何?” 秦使躬身答道:“进退皆有章法,甲士训练有素。配合得当,严丝合缝。” 楚王仰面哈哈大笑道:“猎兽如同猎人,这种阵法,亦适合陆地作战,切割大队而围剿之。” 秦使点头称是,暗暗用袖袍擦着额上的汗珠。 公子无毒却是靠在舟舷上,手持酒壶,一口口饮着香茅酒,始终一语不。 楚王走过去,拍拍无毒的肩膀,笑问道:“兄长以为如何?” 公子无毒淡淡地答道:“我记得十岁的时候,先君曾带我来此围猎过。那时我手扶舟舷,便立在这里看着先君带人猎鳄。不想这许多年过去,大泽中的巨鳄还是这般多……” 楚王目光如矩,炯炯地看向无毒道:“兄长想下舟一试?” 无毒转过头来,与楚王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各有深意,楚王看着无毒,嘴角微微勾起,一双眼睛眯着,瞳仁渐渐缩小。无毒平静地看着楚王,眸光闪了闪,又转回去看着泽中美景,复抿了一大口酒,说道:“昔年先君带我来时,我因畏惧巨鳄,不曾下舟,如今便更不必了。这等事以我的性情观赏便罢了,如果为求其而身涉其险,未必为美,也不是无毒所愿。” 楚王笑了笑,拿过无毒手中的酒壶,痛饮一大口,笑道:“今晚寡人请兄长吃巨鳄肉,我宫中新来的厨子,十分擅长烹制肉食。” 无毒笑道:“甚好,我最爱的便是美食美酒与美人。” 楚王哈哈大笑起来。 正谈笑间,听得舟上咕咚一声,又有一声哎哟传来。 众人诧异地转头看去,侍人上前,掀起一块木板,惊讶地叫起来:“公子商!” 楚王一楞,急忙走了过去,从侍人手中接过睡意迷离地公子商。 秦使和无毒面色骤变,极快地对视一眼,不知刚才二人的话商听进去多少。 无毒眼中杀机隐现,看着抱着公子商的楚王,正背对着自己,手向腰间的短剑悄悄模去。 只见公子商软软地靠在楚王肩头,迷迷糊糊地问道:“父王,这是哪里?” 楚王笑道:“你这个小调皮,寡人都已猎完了巨鳄,正在返程途中。” 公子商瞪起了眼睛,瘪了瘪嘴,带着哭腔道:“我,我还没有看到……今日起的太早,躲在里面竟然睡到现在……” 楚王好笑地连连哄慰着:“莫要哭了,晚上有鳄肉吃,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和你母亲交待吧。” 公子商瘪着嘴,无精打采地坐下来。 无毒神色恢复了常态,笑着指着下层甲板上堆积的大鳄,对公子商说道:“贤侄,你看下面,这种大鳄你见过?都是你父王猎来的。” 公子商闻言向甲板探头看去,惊喜地大叫着:“哇!好大的大鳄!” 无毒笑眯眯伸出手,对商道:“走,伯父带你下去看看?” 那只手便伸在公子商的面前,公子商眼睛看着那只手,毫不犹豫地一把握住,转头向楚王笑道:“父王,我跟伯父下去玩啦。”秦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公子商,见他握住无毒的手,轻轻吁了一口气。 楚王笑着点头,挥挥手。 秦使走过来,坐于楚王下首,拱手道:“小臣来此已耽搁数日,感谢大王盛情款待,明日小臣便将返回秦国。” 楚王笑道:“也好,寡人身在行宫,并无什么宝贝赠与秦侯,便赠条大鳄交与秦使带回去吧。” 秦使一咧嘴,却十分为难:“此去路途需得三五日,天气尚且炎热,小臣怕鳄肉在途中腐烂,反而拂了大王一番美意。” 楚王笑道:“这有何难,将此鳄肉制成肉脯给秦侯带回去,便不会腐烂,鳄肉难得,也是我楚地风味。” 秦使哭笑不得,却之不恭,便躬身相谢。 允儿带着众人立在滩头,焦急地张望着。 远远望见天水一线,金黄色的大舟驶来,齐奚等人跳起来拍着手道:“回来了回来了!”允儿不确定商是否在舟上,只是紧紧地抿着嘴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王舟。 越来越近了,眼见得楚王抱着商立在舟头向允儿招手。 允儿紧张了一天的情绪终于放松下来,脚一软,靠在齐奚怀中。 齐奚见公子无恙,也激动地抹着眼泪。 楚王下了大舟,直接将公子商丢给允儿道:“这小子偷偷跑上来,藏在大舟中,交给你随意处罚。” 公子商撅着嘴,一幅十分害怕的样子,允儿看得又气又笑,揪了揪他的耳朵,说道:“从现在起,你须得时刻跟着我,哪都不准去。” 公子商听话地点点头,乖乖地立在允儿身边。 是夜,庖冉烹制了新鲜的鳄肉,红烧,蒸卤,包裹烧烤,整个宫中飘荡着诱人的肉香。楚王与无毒开怀畅饮着,共叙兄弟之情。 夜深了,允儿带着商与炎铮先行一步回到寝宫。 入睡前,商躺在榻上,睁着眼睛问允儿道:“母亲,伯伯会杀了父王吗?” 允儿手中一震,转头看向他,轻声问道:“商儿为何这样说伯父为何要杀父王?” 公子商将身子扭了几扭,嘟喃着:“我也不知道,我白天在大舟上听到,那个秦使好像是逼着伯伯杀父王。” 允儿眼睛大睁,心中骇然,急声问道:“这是你偷听到的?他们还说了什么?” 公子商仔细想了想:“伯伯说现在不能动手……” 允儿心中十分后怕,问道:“你在旁边偷听,有被他二人知晓?” 公子商说道:“我听了很害怕,不敢动,就呆在里面不出来,慢慢就睡着了,后来醒了,父王便现了我。” 允儿松了口气。回想方才席间一团和的样子,料想楚王还不知道二人的密谋。 叫来齐奚,细细附耳吩咐一番,齐奚立即领命而去。 寝帐后面,一个身影隐蔽地躲在暗处,听到公子商与允儿的对话,也悄悄地溜了出去。 宴席还在继续着,齐奚端着一个小鼎走到楚王身边,掀开鼎盖,袅袅的香气飘出,遮掩了齐奚的动作。齐奚附耳楚王悄悄地说了几个字。 楚王点点头,自怀中掏出一块符递给齐奚,齐奚躬身退下。 出得门来,齐奚即刻将手中托盘递给门口的小宫人,飞奔着去找集尹子由。 与此同时,一个黑影悄悄靠近宴席大殿,递给秦使随从一物。 随从匆匆进殿,悄悄呈给秦使。 秦使面色一变,随即起身,向楚王告罪,佯装酒醉,跌跌撞撞地出去更衣。 楚王笑着挥挥手。秦使踉跄着走出门。 子由得了虎符之令,立刻率兵将行宫包围的水泄不通。火把照亮了半边天空。 秦使出了门,立刻趁黑模到马厩,哆嗦着解开一匹马,翻身上马便拼命地抽打着马臀。 还未奔出行营大门,黑暗中一根绊马索,便轰然将马绊倒在地,秦使狠狠地摔出丈外,脖子几乎要扭断,艰难地在地上挣扎着,一个小校走过来,一挥手,几名甲士上前,捋胳膊抺肩膀,直接将秦使捆成了肉粽。 宴席上,楚王笑着看向无毒,问道:“阿兄这十年,不知在何处?阿兄回来这么久,我们兄弟二人还没有好好叙过话。” 无毒转着酒樽,也略有醉意,大着舌头道:“十年了,我整日东躲**,就是为了躲避莫敖的追杀。当年……当年如果不是他在先君面前进我谄言,我又何至于被先君赶出郢都,飘流在外……” 楚王点头概叹道:“当初阿兄也不过说了他几句,莫敖便这般赶尽杀绝,也太狠了些。” 无毒激动地点着头,不断地叫着:“好,好,他本想将我赶了出去,便会稳稳地登上这君位,不想到先君根本不信他,却将王位传给你……” 激动地仰天长笑着:“人算不如天算啊!果然报应……” 楚王微微一笑道:“不知此次阿兄回来,以后有何打算?” 无毒望着殿外台阶上涌上来的森森甲士,聚集的火把,嘴角勾起一抺笑意,对楚王说道:“我带回来了一件宝贝,想和大王换个封地,过个妥当的余生,不知大王是否愿意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二更,祝周末愉快!喜欢的请收藏,谢谢! ~~~~~~~~~~~~~~~~~~~~~~~~~~~~~ ( 第60章 暗计 公子无毒慢悠悠地把话说完,便不再看着楚王,只是低头慢慢的呷着杯中的酒。 楚王眼睛一亮,心中隐隐猜到几分,抵制着激动,盯着无毒看了片刻,笑道:“不知兄长想要多大的封地?” 无毒抬眼看着楚王,脸上挂着一抹温和的笑意,如同刚才二人探讨鳄鱼肉哪种做法最好吃一般自然:“不必太大,弦黄二县加起来那么大就以了。” 楚王心中暗自咬牙骂着竖子!这分明是做足了功夫而来的!弦黄二县加起来地域上千里,有上万百姓,与秦接壤,这样丰肥富有又扼守边隘的险地,焉能给他?!无毒要的是秦边境的地,弦黄二县一旦给了他,落入谁手中还不一定!如果秦与无毒有沟连,那么弦黄落在无毒的手中,便是给秦打开了门户! 这个交易的筹码,却也让楚王笃定了心中猜测。脑中转了几转,笑道:“原来和氏璧真的在阿兄手里。” 无毒不置否,只是笑笑。 楚王又道:“这般重大的事,寡人还是要与宗族商议商议才行。你也知道……”话未说完,无毒便笑着开口打断他:“大王,得和氏璧者得天下,大王不会不记得先君说过的话吧?人人都知和氏璧在大王手中,先君将宝物传给了大王,大王才坐了这江山。如果族人得知,大王手中的是假璧,又会做何感想呢?” “我要的只是两座城池,有个安身立命之处而己……” 楚王看着他,一言不。 无毒悠然地转着手中的杯盏,细细地嗅着茅谷酒的香气,微微笑道:“大王,你说他们会不会相信,当年先君要传位的人是我,是你将我逼走,我不得己带着玉璧远走它乡……” 低低的声音如同温柔的耳语,却令楚王身上一僵。和氏璧不在宫中,这确实是先君死时最大的秘密。 当年莫敖与无毒二人为太子之位相争,莫熬买通臣子,在先君面前进了无毒的谗言,无毒一怒之下使人放火,将莫敖烧成了残废。无毒趁乱溜入先君宫中,偷走了和氏璧,从此远走天涯。莫敖在这一场灾祸之中渺了一目,先君痛恨二子骨肉相争,莫敖又是挑起事端之人,心中生厌,便废了莫敖太子之位,立了幼子楚王为君。 在这一场斗争之中,楚王无疑是渔翁得利。但这个大王做的却不安稳,因为,和氏璧并不在宫中。这个秘密,只有先君和他才知道。 …… 等了这许久,这传世之玉,终于要现身了!楚王按捺着内心的激动,面上平静无波。 “阿兄如今在我手上,就不怕我立刻将你囚禁了起来?” 无毒耸了耸肩,仍然是一幅笑笑的表情道:“无妨。我既然想回来,便没想着要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和氏璧并没在我身上,大王若杀了我,这辈子,恐怕再难有缘见到这传世之宝了……” 楚王猛地起身抽剑,剑方出鞘一半,便清醒了过来。挥挥手,对带着甲士涌上殿来的子由道:“将此人捆了,嘴巴封好关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 子由得令,带人上前将公子无毒捆了个结实,拖下殿。 事突然,楚王命人收拾了眼前残局,摒退左右,一个人坐在这空荡荡的殿中,慢慢地自斟自酌。 不知过了多久,允儿走进殿中,轻轻地来到楚王身边,手抚楚王肩膀,轻轻唤着:“大王,夜深了,该回宫安寝了。” 楚王抬起头,醉眼朦胧地看着允儿,笑道:“夫人……夫人,寡人今天高兴……” 允儿一怔,不知所指。只得笑道:“大王醉了,今天猎鳄也累了,妾身扶大王回去吧。” 楚王痴痴地望着允儿笑道:“夫人,你知道,你在寡人心中,是什么?” 允儿哭笑不得,知他酒醉,看楚王一幅憨态拘的样子,一股爱意涌上心头,伸出手点点楚王的鼻子笑道:“妾身是商儿和炎铮的娘,对?” 楚王抓过允儿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笑嘻嘻地说:“青鸾……你在寡人心中,便是一只祥瑞的青鸾鸟儿……每次替寡人挡掉灾祸……化险为夷……” 允儿若有所思,心中算是明白了此前身为庶夫人时,为何会取号青鸾。笑道:“妾身愿意为大王挡住所有灾祸,愿神灵护佑大王千秋百代,基业永固。” 楚王大着舌头,坐在地上,伸手将允儿抱在膝头,醉醺醺地笑着:“自打夫人入宫,寡人便再没有宠幸过这宫中别的女人……夫人知是为什么?” 允儿哭笑不得,笑着逗楚王道:“想必是妾身比其它人美些?” 楚王握着允儿的一双玉手,深深地一嗅,抬起头慢慢地说道:“寡人小的时候,太后给寡人讲过,青鸾鸟一生只有一个恋偶,夫人既是青鸾,寡人便应该是夫人的那只独偶……寡人愿与夫人一世一生一双人,便像先君和太后那般……” 允儿怔住了,脸上烫,伸手轻轻抚上楚王脸颊,问道:“大王说的是真的?” 楚王一咧嘴,眸色深深,笑道:“君无戏言。” 允儿百感交集,伸手搂住楚王脖颈,将脸颊轻轻靠在楚王肩上。 一夜,楚王睡的很不踏实,不停地喃喃着:“鱼比……无毒……父王……”允儿心中有事,也不曾睡好,听着这些模糊不清的字眼,心中狐疑。昨晚齐奚匆忙去报信,自己料想楚王必会一怒之下斩了无毒,然而大王却只是将他收在监中,思来想去,此中必有隐情。又想到了那个银雪…… 大泽之行因此事而匆匆结束,楚王将无毒蒙着面,塞在青铜筑成的车厢里,押回郢都。队伍返回宫中,无毒便被秘密囚在宫中的地牢里,钥匙由楚王和集尹掌管。这件事十分机密,对外只宣称无毒与秦使一道去了秦国。 那个倒霉的秦使,亦被楚王遣返回秦,楚王只字未提秦国与无毒勾连之事,只是送了两筐新鲜的鳄肉放在车上,令押车的甲士务要送到秦国宫中。 秦使险些被两筐臭的鳄肉熏死,一路骂声不停地回到秦地。 秦侯听得秦使回来禀报,知事情败漏,却又无话说,只能忍着羞辱,将那两大筐巨山一样的落满了苍蝇的臭肉埋掉。 秋风一日日刮的紧了。自行宫回来后,允儿使再没见过无毒。这件事不过是宫廷之中的一个小旋涡,谁会在意一个过气的公子呢。 自行宫回来后,允儿总是感觉危机四伏,便与楚王商议道:“大王威加四海,收服了众多土地,这些土地上的人难免会仇视大王,秦使之事,便是前车之鉴,宫中应加多巡逻的郎卫,大王与妾身身边的人,也要清理一番,以防有细作。” 楚王深以为然。于是宫中郎卫又增加了许多人。允儿宫中,也布置了许多暗卫高手。 允儿心中清楚,自己要防的,其实是银雪。 无毒下落不明,银雪如与无毒勾结,必会四处寻找。白日里人多,不好行动,晚上便会是银雪出动的好时机。 有几次,暗卫来报,银雪房中半夜有黑衣人闪出现,天亮时分又悄悄溜回房中。 每每允儿便会在第二日叫银雪前来,支使她做些事情,眼见她神色疲惫,一日比一日憔悴,见她找无毒找的十分辛苦。 无毒关押在哪里,允儿其实也并不知道。 允儿心中更加警惕起来,命人日夜严守着公子和公主,守护的人轮流值班,如有打盹之人立斩无赦。 大王到底在等什么? 为什么不立即杀了无毒? 允儿心中狐疑,难道是以无毒为质,诱秦侯使人来救? 左思右想,百思不得其解。 不能去问,便只能等。 等着银雪自己露出马脚。 十几天过去,一日,允儿携齐奚踏出宫门,走到院中,小声对齐奚说着什么,银雪自窗棂处悄悄看去,只听得几个字眼飘过来:“芦席……秋凉……公子……”银雪身子一僵,消瘦的脸上眸光闪闪,见二人踏出门去,并未带许多随从,暗道好时机。并未多加细想,悄悄地跟上去。 允儿携齐奚挑着偏远的甬路慢慢地走着,走到一棵粗大的桂树之下,只听得树上两声咕咕的鸟叫传来,允儿点点头,与齐奚迅速闪身到树后的巨石旁。 银雪悄悄地跟着,走到桂树下,便再找不到二人的踪迹。 等了这许多天,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又断了。银雪恨的要咬碎银牙,正暗自气恼之际。两个暗卫从树上跃下,欲将她擒住! 银雪瞬间几个躲闪,便躲开了暗卫的招术,暗道不好,中了允儿的计,气息一提,身子往后一飘,不想被一张兜头扑过来的网网住,几番挣扎,还是落入网中。 允儿和齐奚自石后转出来,看着还在网中挣扎的银雪,冷冷开口:“你跟着我作甚?是要救那个逆贼?” 暗卫拿住银雪,银雪伏地低了头,扭向一边,不看允儿。 允儿慢慢走了过来,自袖中掏出一物,递到银雪面前,问道:“此物是你的?便是那逆贼送于你的吧?” 银雪定晴一看,正是自己丢失的那串玉纹石。抬头看向允儿,知道此事再也隐瞒不了,眼中涌着怒意,十分不甘,忿恨地看着允儿。 允儿直起身,淡淡地说道:“你若说实话,我也许会去求大王,放了你。若是不说实话,便送你和那逆贼一道在地牢中受苦吧。” 银雪冷冷一笑,开口道:“公子不是逆贼,公子不过是被流放之人,想回到楚国,有何过错?” 允儿扬眉奇道:“你难道不知无毒欲杀大王取而代之吗?这等乱臣贼子,不是逆贼,又是什么?” 银雪将头一扭,冷笑道:“取而代之的,未必是公子,恐怕是楚王!” 允儿见她话中有话,似牵连到前朝的宫中秘辛,便令侍卫将银雪押回去,慢慢细审。 手中捏着那串红玉石串,允儿静静地沉思着,这件事,恐怕大有文章,还是要问问楚王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收藏我吧!看在我这么勤奋的份上!泣血求收藏~ ~~~~~~~~~~~~~~~~~~~~~~~~~~~~ ( 第65章 惑 小小的庖厨内被翻了个底朝天,旁边庖冉与英姑的住处更是重点被搜查了一番。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毫无疑问,这是除银雪之外的第二个无毒的爪牙,庖冉知道玉璧,或者说,他甚至有能便是替无毒收藏玉璧的那个人。一个不起眼的厨子,是多么容易有机会动手脚,允儿站在凌乱的屋里,看着这一室的狼藉,心中暗恨,自己一时疏忽大意,竟然让这么个人物进了宫。 所幸的是,楚王日日做他吃的膳食竟然无事。庖冉,想必是还没有得到指令做些什么,事情便败露了。允儿想到这里,背后立刻惊起了一层薄汗! 事到如今,便只有去请罪了。允儿脸色苍白,轻轻握紧了拳头。 上了轩车,径直去了章华台。楚王还没下朝,内朝路寝里隐隐议政的声音此起彼伏着。允儿便伏跪于内朝门口,等待楚王下朝。 刚跪了不到片刻,楚王便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见到允儿,赶紧扶起,问道:“生了何事,夫人竟然这般举动?” 内朝的侍人见到襄夫人径直跪在宫门,不敢怠慢,立刻去禀报了楚王。允儿见他神情关切,一时百感交集,眼中含泪,说道:“妾身思虑不周,差点致大王于险境,罪该万死,特来请罪。” 楚王执起允儿的手,携她走入内朝的偏殿坐下,宫人送上香茶,允儿便将这庖冉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又想到楚王的饮食竟然一直由这个庖冉伺弄的,允儿再次不寒而栗,再次起身请罪。楚王按住允儿肩头,蹙着眉头,说道:“这不怪你。他若有心入宫来,你防也防不住的。寡人无事,寡人……只是……”正说着,突然感觉一阵天眩地转,楚王竟然直直地向后栽去! 允儿惊叫着,来不及抓住楚王,楚王竟直直地躺到了茵席上! 一时偏殿之中乱了起来,内侍们惊叫着,纷纷向后退去,只有寺人观上前,扶起楚王。只见楚王脸色煞白,嘴角紧抿,浑身僵硬,手指关节处紧紧握着,青筋暴露,没有半分血色。 允儿也被这意外的情况惊呆了,一时慌乱,惊叫一声,扑到楚王身边。眼见着宫人们四处奔走着,叫喊着,又回过神来,起身大吼一声:“都站住,不准乱,谁再乱叫立刻拖出去打死!” 内侍们安静下来,惊惶地躲在角落里不敢上前。允儿立刻着人前去宣医人进殿。又使寺人观进去内朝请令尹斗子文过来。关闭殿门,将刚才殿内所有的内侍统统拘起来,不准走漏半点风声。 令尹斗子文急急迈进殿来,上前查看着楚王的情况,焦急地低声问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会这样?” 允儿泪水婆娑地哭道:“不知……刚刚大王正与妾身说着话,便突然向后仰过去……” 齐奚在一旁低声禀报着:“夫人,医人来了。” 允儿急忙拭了拭泪水道:“快宣进来。” 医人探向楚王的手腕,细细地察看着楚王的脸色,翻开楚王的眼睑,有此迟疑地说道:“大王脉像平稳,并无异样,小臣看大王这样子,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了邪……” 话甫一说出口,允儿和斗子文都齐齐吃了一惊,对视了一眼,令尹子文喝道:“莫要胡说!且退到一边去!”医人惊惶地爬到殿边跪好。 允儿心中迟疑,想了想,再宣一名医人进殿。医人手法与前位相同,查验一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允儿呆坐着,神情怔怔,泪水沿脸颊流下来。 转头看向斗子文,斗子文汗水浸湿了际,慢慢开口:“医人无计施,便只有请巫觋前来了。” 楚王被移进章华台寝殿内,直直地躺在象牙床上,双目紧闭,牙关紧锁,竟似睡着了一般,允儿模着他的手,十分冰冷,没有半点温度。国中最好的医人都来看过,跪了一地,都束手无策。 万一楚王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孤儿寡母……允儿不敢往深处想,不由得悲从中来,抽泣着,泪水汹涌而出。齐奚从旁劝慰着:“夫人莫急,令尹己前去太室延请大巫了,大王这么年青,必不会有事……” 允儿强打精神,吩咐道:“大王晕阙之事,不准走漏半点风声,章华台的人只准进不准出,大王醒过来之前,不准放人出去,谁传了消息出去,即刻杖毙!” 齐奚领命,传谕宫侍,众人皆噤若寒蝉,不敢言声。 大巫在令尹的引领下,踏进殿来,宫人掀起一道道罗帱,引着大巫走到楚王榻前,齐奚打开翡帷翠帐,大巫上前跪在榻前,闭上眼睛,伸出细细的枯手轻拂楚王的身体,口中喃喃轻唱,偶尔侧耳细听,又继续吟唱。 允儿坐于一旁,拭着泪,看着大巫。这是她第二次见大巫,上一次,还是在祭祀的大典上,大巫一直居于明堂太室,非重要的事,轻易不会出来,允儿见大巫神色凝重,心中七上八下地纠结着。 大巫起身,转向允儿,喃喃说道:“夫人,我在大王身上看到了先君的神魄,他向我诉说着,他因一事,为大王忧虑,因而不愿离去。”大巫的眼神空洞着,毫无表情地将话说完。允儿心中一惊,泣道:“先君爱大王之深,着实令人感动,但眼下,该如何是好……” 大巫点头,头上装饰的艳丽长羽微微地抖动着,“祝由说病,移精变气,不劳针石,我自会使人在太室安排供神祭祀等物,然后再为大王驱邪。” 允儿点头道:“有劳大巫。” 须臾的功夫,明堂太室中便供起了神龛,摆起蕙肴,糈藉,巫灵们在章华台前殿翩翩起舞, 大巫穿上火红的长衣,手执鸟杖,在楚王床榻前施术祈禳。 允儿守在楚王床边,坐在茵席上,看着双目紧闭的楚王,心中翻腾着,庖冉刚刚现身,楚王便急此症,大巫虽然说了是与先君有关,但心中还是猜疑,会不会是庖冉动了什么手脚。 微微怔,隔着罗帱,看着巫灵们舞动的身影,听着钟鼓磬瑟的奏鸣的音声,允儿头痛欲裂,齐奚见她脸色极不好看,轻声劝着:“夫人且去歇歇吧,这样守下去也不是办法,待大王醒来,看到夫人又生了白,便会心痛了。” 允儿怔怔地转过头看着齐奚,突然脑中一个念头倏然闪过,想要抓住,又如游丝般飘走,急急地开口问道:“你方才在说什么?” 齐奚楞了,又小声说了一遍,解释道:“奴婢是担心夫人操劳……” 白…… 一瞬间,允儿心中闪过那个鹤童颜的身影…… 转头看着窗格处渐暗的天色,拉着齐奚,急急地说道:“今天是从荆山回来的第几日?” 齐奚莫名其妙,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回夫人,是第三日……” 允儿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在齐奚耳边悄悄说道:“速去城中西南客栈,寻了那妸姒即刻带她入宫!” 齐奚瞪大了眼睛,允儿见她楞住,蹙眉道:“看我作甚,快去!你乘我的马车去,持令牌火速出宫!莫要耽搁!” 齐奚反应过来,领命转身匆匆出殿。 允儿一颗心狂跳的厉害,突然感觉这些事情之间必然有着莫大的关联。妸姒不会冒着被砍头的风险,无缘无故地再次来郢都,自己前脚刚刚揭破了庖冉的阴谋,大王便不知原因地昏阙,如今和氏玉璧下落不明,这一切都让人烦躁,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搅动着,似一个巨大的漩涡,在允儿脑中盘旋,眼前大巫的祝祷之声,似一声声催命的符咒,喃喃地飘进允儿的耳朵,一阵阵晕眩,允儿强撑着,用手紧紧揪住胸前交衽的衣领,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 令尹斗子文一眼瞥见允儿身形摇摇欲坠,大惊之下,立刻跪行了过来,左右一看,找不到齐奚,咬咬牙,顾不得了,伸出手臂挽住允儿,在允儿耳边低语道:“夫人,夫人,快醒醒!”允儿慢慢回过神来,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一时恍惚,似乎想不起来此人是谁,轻轻开口,迟疑地唤道:“子离?你为何在此?” 斗子文一怔,摇头道:“吾乃令尹,夫人认错人了。” 允儿清醒过来,见自己软绵绵地靠在斗子文怀里,急忙挣扎着坐起来,转头看向床榻上,楚王仍然没有半点醒过来的意思,仍然双目紧闭。 斗子文看着她略显潮红脸颊,慢慢开口问道:“夫人刚才唤在下子离,不知子离却是何人?” 允儿一惊,不想他会直接问,脸色越涨红,低了声音说道:“子离乃是妾身家乡故人,令尹之貌与他有几分相似,故而认错了人。” 斗子文哦然。 允儿张了张口,欲再辩几句,又觉不妥,索性不说话。 转过去看着楚王,想了想,又转过头来,正迎上斗子文的目光,两方都怔了怔,立刻齐齐撇开头去。 允儿咬着嘴唇,脸色涨红,想着斗子文终归是楚王肱骨之臣,楚王若是醒来,得知此事……还是再嘱咐几句为好。 前思后想,终于开口:“令尹,且莫将此事告之大王……” 不知接下来怎么说的时候,斗子文已点了头:“诺。”神色如常,再没有看她。 允儿将口中的下半截话儿咽下,索性闭上眼睛,定下心来,静静地沉思。 半晌,殿门打开,齐奚的嗒嗒木屐声传来,允儿睁开眼,转头看向罗帱外来人的方向。 齐奚引着一女快步走进来,此女进来参拜允儿。允儿急命她起身,勉强笑道:“不想你来的这样快。” 妸姒明快地一笑:“我早就说过,此次特为报恩而来,我在馆中等了三天,料到今日夫人必会前来寻我,便早早在雉门等候,齐奚姑娘到时,我已等候多时了。” 允儿心中,不知怎么突然一松,看到妸姒的神色,似乎心中有了一丝亮光。 妸姒转过身去,冲斗子文一礼。斗子文看看妸姒,又转头看看允儿。允儿点点头道:“是妾身请她来的。” 斗子文轻哼一声道:“又是你?” 妸姒嫣然一笑:“这次却不是我做的,令尹莫要误会了小女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泣血求收藏! ~~~~~~~~~~~~~~~~~~~~~~~~~~~~~~~~~~ ( 第66章 一物降一物 庭中巫灵们继续施着术,大巫高高低低地吟唱着。罗帱将这一切隔在了外面,允儿掀开翡羽纱帐,示意妸姒上前。 妸姒告罪,扶起楚王,手指在楚王脑后枕穴上按了按,里面竟然弹跳着,瞬间顶起了个包。妸姒自袖中取出一块黑石,盘坐于楚王身后,将黑石托于掌心,冲着楚王后脑,闭了眼默默地催动着。片刻,只见黑石隐隐光,里面有红光透出。妸姒睁开双眼,双目精光湛湛,口中疾呼道:“破!” 楚王噗的一声,竟吐出了一口鲜血,那鲜血一口喷到了地上,突然银光一闪,一道细细的光影转眼消逝不见。 楚王大口喘着气,慢慢地睁开了眼,口中喊着:“拿水来!水!”允儿急忙上前扶住,又使人拿了热热的水,给楚王喝下去。楚王咕咚咕咚地牛饮三大盏,方才停住。额头上冒出一串串的汗珠儿下来,面上苍白死灰的颜色渐渐转成了红润。 在场的人无不欣喜若狂!允儿泣道:“大王算醒过来了,吓死妾身了。” 楚王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转头看到盘坐在身后的妸姒。皱了皱眉,允儿急忙说道:“公女是妾身请来的,大王勿要怪她,方才便是公女救了大王一命。” 妸姒仍然闭着眼睛,急急地催动着那块黑石,那黑石散着若有若无的热气,透着淡淡的红光,笼罩了这一室。似有生命般,那团红光变幻着形状,在这屋子里四处快速地搜寻着。盏茶的工夫,妸姒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允儿担心地看着她,一屋子的人都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似乎过的很慢,众人屏息地看着,罗帱外喧闹的声音好像离的很远很远,似从天外传来。忽然听得“咝”的一声,一个细细的声音自梁上传来,妸姒立刻睁开了眼,左手将黑石向那个方向举起,右手捻了个诀,口中细细地喝道:“收!” 红色的光雾骤涨,自黑石中暴涨而出,箭一般蹿上房梁,梁上一声凄厉的嘶声传来,转眼戛然止住。那黑石中的雾气也骤然消失,没了踪迹。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妸姒慢慢睁开眼,神情疲惫不堪。勉强起身,允儿亲自上前扶住,谢道:“多谢公女救命之恩!” 妸姒开口说道:“此蛊已被我收入石中,下蛊之人不日必会七窍流血而死,夫人不必再担心有后顾之忧。”允儿问道:“不知此蛊是通过什么法子进入到大王体内的?” 妸姒道:“此蛊乃是食蛊的一种,蛊种极细,进入人体内,便需要精食饲养,慢慢在体内长大,多盘踞于宿主后脑。目前己有寸长,再过些时日,便是我师傅亲自前来,也没办法了。” 允儿倒抽一口冷气,那庖冉才来有两个月,蛊虫便长了寸长,幸亏妸姒来到楚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心中有疑,又问道:“那日在荆山上,公女便已经知晓大王身中蛊毒?不知公女是如何得知大王中了蛊毒?” 妸姒微微笑道:“我身上这件黑石,感应到方圆几百里内的蛊。这种成蛊更是不易藏匿,易于现。” 允儿心中疑惑着,墨家的弟子,为何要去学这施蛊之术。妸姒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解释道:“近来西南动荡,许多蛊人出山,大王也要防着鬼方之国。……蛊毒需要自小养熟才能使用,但现在鬼方之人有一种巫术传出,半路修习这种巫术者也下蛊,只是这种成蛊易反噬,风险极大,适合于火拼的仇家,怀揣必死之心复仇的,便多用此法。” “种蛊之人死后,身体溃烂,有浓烈恶臭出,几日不散,切记不碰触,应当就地掩埋,埋的越深越好,否则接触之处便会染上这种溃烂。无药医,终生不得痊愈。切记。” 一众人听得这般奇闻,都惊诧不己。 楚王神色渐渐平静,开口道:“你救了寡人,欲要何赏赐,尽管开口。” 妸姒似乎站立不稳,苦笑道:“妸姒本为报恩而来,当初谢夫人不杀之恩,又蒙财宝相赠,妸姒才能苟活这五年,如今大事己了,请大王安排车马一辆,我马上便要离开楚境,前往陈国。” 允儿轻蹙眉尖道:“看你疲惫不堪,不如歇下几日养养再走。” 妸姒摇了摇头道:“多谢夫人好意,只是时日不多了,妸姒必须即刻上路,方能赶得上新君继位。” 一室的人都安静了。半晌,允儿点头道:“即如此,便不再留你。往后若有难处,便来楚国,毕竟你与大王乃是同宗骨肉。” 妸姒谢过。姗姗往门外行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允儿心中百味杂陈,此女长着一张绝世的容颜,却为御寇所惑,为了助御寇达到目标,她作恶多端,放浪轻佻,成为御寇的棋子和刀,今日看来,她何尝不是个有恩必报的性情中人。 允儿轻轻靠着楚王,问道:“御寇继位,还会待妸姒如从前?” 楚王摇头叹道:“御寇是由秦侯捧上位的,据说秦侯将最受宠的长公女嫁于御寇,母国势壮,御寇那般小人,屈于秦侯威力,又焉会念什么旧情。” 允儿叹道:“毕竟二人自小一块长大,想必留一席栖身之地,还是能给的。” 楚王意味深长地说道:“那就看她想要的是什么了。” 三日后,郢都东北角街市旁的一处茅屋内,散出阵阵恶臭,臭气渐渐蔓沿了整个街市,宫中听闻便立刻来人查验,检验后令甲士就地执长戟掩埋,坑深八尺,连夜葬了这一堆令人作呕的腐尸。 允儿踏进了厦室。屋里静悄悄地,清脆的木屐声踏碎了这一室的宁静。 深秋的阳光照进窗棂,空气中的浮灰上下飘荡着。洁白的帷帐静静地垂着,遮住来人影影绰绰的风姿。 银雪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光影,又回想起那个下午,与无毒相见的最后一次。 伸手抚向略有凸起的小月复,苦笑着,这个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欲死,无毒便此生连个后人都没有:欲生,这个孩子有个罪臣的爹,一出生便戴着骂名,今后的路该会有多么的苦。 思前想后,怜无毒一生,纵然没有机会做太子,也平平静静地做个太平公子,一辈锦衣玉食。因被权谋遮了眼,流落异乡十年,受尽苦楚,到头来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人,究竟是不是比玉更重要? 王权,究竟是不是贵重过亲人的性命? 转过头去,看着案几上的花瓶楞。 齐奚打起了洁白的罗帱,允儿缓缓踏了进来。 银雪抬起头看着她,并不作声。允儿微微一笑,坐在案几前,凝视着银雪,开口说道:“今日看着气色好些了。几日没来看你,不知感觉如何?” 一边说,一边闲闲地拨弄着案几上大肚细颈觚中的雏菊。那几朵雏菊开的十分娇女敕,伸展着金色的花瓣,引人怜惜。允儿凑上去轻轻一嗅,一股清香袭来,允儿笑道:“这样很好,你既然有心弄这些花花草草,必然对肚中之子也颇为在意。我们女人,哪有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只有男人才会为了江山放弃一切,甚至是自己女人的命!” 银雪看着允儿的手指,轻轻地将眼睑垂下,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子,开口说道:“夫人这几日没来,宫里是出了什么事?” 允儿转过头来,看着银雪,笑笑:“庖冉死了。” 银雪一怔,浑身僵住,楞楞地看着允儿。 允儿走过来,伸出长长的指甲抚模着银雪的丝,温然说道:“你认识庖冉,对?” 银雪慌乱地摇着头:“奴婢并不认识他。” 允儿一笑,直起身,长长拖曳在地的双凤穿云锦锻上金丝闪闪,晃得银雪睁不开眼,黯然垂了头。 “不认识也无妨,想必你也没见过他,他却知道你。你还不明白他是何人么?” “他便是你放在巨石洞里消息的接应人。”允儿转过身来,附在银雪耳边,呵气如兰,轻声地说着。 银雪脸色苍白着,抬起眼眸看向允儿,眸中深深的那抹绝望,令允儿驻足。 允儿叹了口气,又坐在案几旁,轻声说道:“我知你有孕,本不该说这些再刺激你。那庖冉欲加害大王,反而被自己下的蛊所噬,现在已经成了一滩臭泥烂地,尸骨埋在了八尺深的土里,永不能再见天日……” 银雪听闻此话,几欲呕吐出来! 允儿不为所动,又继续说道:“你们三人,心怀不轨,来到楚国,设了这一层层的局,不过是为了大王之位。是,天命就是天命!无毒若有这个命,便不会漂零异乡十年!也不会连带了你!以及你的骨肉!……如今一切已经成空,你能活到现在,只不过是玉在你手里,是无毒已死,你要那玉,还有何用?!你想清楚,是玉重要,还是你肚中的骨肉重要!” “如今人一个个地去了,只剩下你和你月复中骨肉,献出玉璧,保你母子性命乃及今后荣华……就算你不说,迟早有一天,我也会找那玉,到时,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大王有旨,留子或留玉,你自己选。” 声音在大殿中回响着,深深地击溃了银雪的心,银雪伏身痛哭起来。 允儿看着银雪,深深地叹息,转身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卖萌打滚求收藏!亲们,收藏吧,看在我日更的份上,坚持下去不容易,亲们给来点动力吧! ~~~~~~~~~~~~~~~~~~~~~~ 小剧场: 银雪:妸姒你太傻了,御寇都不要你了,你还回去干哈? 妸姒:嘿嘿,你才傻,无毒利用你你没看出来,还给他生孩子,要不孩子生下来交给我吧,我教他学下蛊,学会了替你报仇,整死无毒这个二球…… 银雪伤感:无毒已经死了……再整他也没用了,我决定把孩子拿去给楚王换个夫人当当。 允儿:边去,不缺孩子,要孩子老娘会自己生,你还是乖乖地把玉交出来吧…… ( 第67章 觚瓶 和氏璧还没有下落,秦使却来问罪了。 那个獐头鼠目的秦使,上次被那山一样的腐烂鳄肉熏着回了秦国,三天三夜身上不能去其臭味,咬牙切齿地誓一定要报这羞辱之仇。 这一次,他趾高气昂地站在章华台殿中,问楚王问罪。 “无毒公子蒙我秦君收留,早与秦君结为异姓兄弟,情同手足,因无毒公子思念故土,以至日夜泣血,秦侯方才送他返楚,不想回来不到月余,竟为尔等杀害!无毒公子性情纯善,与世无争,竟落到如此下场,令人扼腕,尔等行径,令人指!” 秦使站在大殿中,一脸沉痛地指责着楚王。 楚王懒懒在靠在玉座上,以手支颐,看着秦使上窜下跳地表演着。 大殿中一片寂静,秦使很满意,他的声音还回荡在宽敞的大殿中,嗡嗡作响。楚臣们心中都为秦使暗暗捏着一把汗,他们深知楚王是何等性情,眼下他一脸懒惫的样子,像极了吃饱晒太阳的猛虎,玩味地看着下一个猎物。 令尹斗子文出列,开口说道:“你是何人物,也敢对我楚国王室指手划脚?无毒乃是被先君驱赶之人,永世不得回到楚国,大王肯让他回来看上一眼,己然是相当优待了!尔等小丑,还不快滚!” 秦使眼睛一瞪,喝道:“我奉天子之令,前来彻查此事,天子以仁孝治天下,断不能见此等骨肉相残之事,今日尔等务必要将无毒公子交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罢,嚎啕大哭起来,跌坐在地上,以袖抹泪,大声哭道:“公子,你死得惨!竟被亲生兄弟害死,如此不仁之君,又如何配坐这君位啊!” 令尹拔剑上前喝道:“放肆!尔敢讥讽大王,想是活腻了,跑楚国找死来了!”剑锋森森地指向秦使喉咙,秦使一怔,早闻楚人强悍,做事不循规蹈矩,这剑离的这般近,不会真的砍下来吧,也有些怕了,想着自己手执天子之命,又壮了壮胆,犹自挺着脖子叫嚣道:“竖子,来砍呀!来砍!” 楚臣们都看出秦使惧意,都小声嗤笑起来,都斜睨着楚臣,眼露不屑议论纷纷。 楚王抬了抬手,咳嗽一声,顿时声音平息了,臣子们安静下来。 楚王看着秦使,慢慢开口道:“你家秦君从何处听得无毒的死讯?” 秦使一楞,说道:“此等不平之事,自然有人密报我家秦君。” 楚王笑笑,又问道:“以秦使之见,寡人为何要杀无毒?” 秦使冷哼一声,捻着稀疏的胡须,眼睛转了一转,说道:“大王为何要杀公子,难道非要在下说出来么?” 楚王闻言,将手一摊,笑道:“秦使不妨直言,寡人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秦使高傲地昂起了头,迈了两步,底气十足地说道:“因为无毒执有楚国先君遗命!” 此语一出,满殿的臣子们都惊呆了。 寂静了片刻,殿中哗然! 令尹斗子文转过身来,满面冷峻地扫视了一圈,众臣都住了嘴。 楚王微微一笑:“哦,不知是何遗命?劳烦秦使说说。” 秦使不想楚王竟这般镇定,冷哼道:“无毒公子执有楚国先君传给他的传世玉璧,执璧者为王,这是贵国先君定下的规矩,大王你不会不知道吧?” 未等楚王开口,朝中老臣们便纷纷叫了起来:“竖子!一派胡言!” “当时先君明明传位给大王的!” “就是……” “谁不知无毒是被先君赶出去……” “杀了他!” 不知谁喊了一声,满殿的人都附和着:“对,杀了他!杀了这个信口雌黄的小人!” 秦使气的大叫道:“尔等莫要嚣张,请楚王拿出玉璧便是!拿不出来,他便不是楚国先君真正传位之人!” 楚王看着微微笑道:“这么说,秦君知道和氏璧在无毒手上?” 秦使得意地接口道:“那当然,我家秦侯如果不知晓,又焉能收留无毒公子十年!” 话语一出,满殿哗声更大! 有人站起来,揪着秦使挥拳便要打:“尔等小人,包藏祸心,竟敢插手楚国国是!” “打死他,秦侯养着无毒十年,便是为了要胁大王!” “杀了他……” 秦使被推搡着,头上高冠也被抓了下来,一边扶着冠,一边狼狈地躲闪着,拔出佩剑叫道:“我奉王命而来,谁敢无礼!” 楚王抬手,止住了纷扰,眯着眼睛看向秦使。 ~~~~~~~~~~~~~~~~~~~~~~~~~~~~~~~~~~~~~~~~~~~~~~~~~~~~~~~~ 清晨,允儿醒来,窗外天色渐亮,淡淡的微光自窗棂处照进来。齐奚自外面走进来,手里抱着几枝淡粉色的芙蓉,花瓣上还沾着露珠,笑着向允儿说道:“夫人请看,这花好看?” 允儿瞥眼过去,微微一笑:“如此水灵,确实好看。” 撷英上前给允儿梳妆,允儿坐在镜前,看着齐奚将芙蓉花儿插/进流云纹觚瓶中,脑中突然闪过那几朵黄色的小雏菊。 想了想开口道:“一会给银雪那里也送几枝去。” 齐奚笑道:“夫人真是好心肠,遵命。” 允儿摆弄着妆台上的玉笄,叹道:“也是个苦命的女人,让她好好活下去吧……” 心中却有半截话没有说出来,她若是死了,那玉璧便永远找不到了。 正说话间,门口有人来报:“夫人,抱厦里伺候银雪的惊云来了。” 允儿一怔,开口道:“传。” 惊云怯怯地走进来行礼。允儿问道:“这么一大早银雪便差你前来,有何要事?” 惊云小声地说道:“夫人,不是银雪姑娘差奴婢来的,昨夜姑娘身子烫,到今早还在烧着,奴婢害怕,便来禀报夫人……” 允儿听了,责备道:“昨夜怎么不来回我?齐奚,快去传医人去给银雪看看。” 齐奚应声。 惊云见允儿答应了,便一礼告退。 齐奚突然唤住惊云,自案上拿起几枝剩下的芙蓉花递给她,说道:“你顺便把这几枝芙蓉拿回房去插上吧。这是夫人赏银雪姑娘的。” 惊云嘴角微微一咧道:“夫人,银雪姑娘不准奴婢动那觚瓶,那几朵雏菊都蔫了,也不准奴婢碰一下。” 允儿一怔,奇道:“那是为何?” 惊云摇头道:“奴婢也不知。那觚瓶拿回来的那日起,姑娘就一直十分的宝贝,我见上面落了灰,擦了下,她都像掉了魂似地止住奴婢。” 允儿瞬间脸色变了几变,急忙问道:“那觚瓶是何人送的?” 惊云仔细回忆了一下,说道:“便是那厨子离开的前一天。奴婢去庖厨提姑娘的膳食,那厨子交给奴婢带回来的,说是食蟹要配着赏菊才雅致。不想那厨子第二天便不见了踪影,说是回了老家了……” 允儿猛地站了起来!手中玉笄叮的一声,掉在地上,断为两截。 惊云吓的伏在地上,齐奚急忙上前捡起碎玉,伏身小声叫道:“夫人息怒!” 允儿顾不得说话,拔脚便急急地向报厦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么,亲们收藏嘛!么么么,藏一个嘛!奴家给亲们跳个舞!亲们想看啥样滴…… ( 第68章 玉现 抱厦里静悄悄的,允儿走进来,软锻的薄底金丝履踩在青砖上,悄无声息。 隔着几道罗帱,齐奚跟了上来,允儿一步步走进来,心中狂跳着,脚步却越来越轻,越来越慢。齐奚打起罗帱,允儿迈步走进来,心中被一种越来越重的狂喜填充着,喉咙干干的,手心冒出了汗。 最后一道罗帱掀起,明亮的抱厦小屋,便一览无余。银雪仍躺在茭席上睡着,允儿一眼扫过去,案几上,那黑漆白丝细颈觚瓶中,插着几朵残败的雏菊,静静地沐浴在晨光里。 允儿轻轻地走上前,慢慢地伸出手,触碰着这个觚瓶,慢慢地拔出了那几朵残花,拿起觚瓶,细细地翻转着看。 大肚小颈,掂在手上沉甸甸的,十分有份量。 允儿凝视着这个觚瓶,凑着天光,向觚底看去,只见微微的白光,自觚底传来。 大殿中嘈杂的声音中,秦使又提着嗓子叫着:“无毒公子是不是先君指定的继君,就看大王能不能拿出玉璧了!” 见楚王不说话,只是模着下巴看着自己,便得意洋洋地说道:“想来大王是拿不出玉璧的,既然拿不出来,大王便更有理由杀无毒公子了。” 楚王眯了眯眼,强压着心头怒火,仍然微笑着问道:“秦使这么肯定,那么无毒此次回来便是秦侯授意,回来和寡人要这君位的了?” 令尹斗子文喝道:“玉璧乃我楚国传国之宝,焉能给你这个无名小卒看!秦侯用心叵测,敢插手楚国国是,着实恶!是觉得我楚国没人吗?!” 秦使脖子一梗,冷笑道:“令尹大人是忘了,本使此次是奉了天子之命,受秦侯所托,特来彻查此事的,今天楚王必要给在下一个交待才行。” 楚王抠在玉座上的手指捏了又捏,很想立刻拔剑杀了秦使而后快,忍了再忍,正欲作,忽然寺人观悄悄凑过来,附耳说道:“大王,襄夫人有要事求见,此刻在内堂等候。” 楚王一怔,转头向后堂望去,允儿立在屏风之后,看到楚王,嘴角弯弯,抑制着笑意。 楚王走下玉座,转向后堂,问道:“夫人有何要事?” 允儿刚才在后堂已经听到了秦使之言,知他心情极为糟糕,只是微笑着说道:“这个秦使如此讨人厌烦,大王何不赏他一百鞭?” 楚王烦燥地说道:“寡人杀了他的心都有,只是……” 允儿嫣然一笑,齐奚递过一个锦缎包裹之物,允儿抬手接过,层层打开,笑道:“既然大王想,那就去做吧……” 楚王惊讶地看去,淡淡的天光中,一枚四寸见方的白润玉璧,霍然出现在眼前,散出微微的玉光,皎洁无瑕,温润浸人,正是那方丢失了十余年的和氏玉璧!楚王目不暂舍,被巨大的惊喜冲击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允儿一双玉手托着这玉璧,慢慢地送到楚王眼前,楚王轻颤着伸出手,接过玉璧,低声开口道:“不想寡人有生之年,还有重见这玉璧的一天……” 允儿眉眼弯弯,笑道:“大王福泽广被,乃是一代贤君,此玉现世,顺应天意。此乃大王之福,也是楚国百姓之福!” 楚王手抚玉璧,痴迷地看着,忽然抬头对上允儿的笑眼,郑重地说道:“夫人寻回此玉,此番功劳甚大,寡人铭记在心,必当重谢夫人!” 允儿羞涩一笑,“我与大王夫妻一体,休戚与共,大王何必言谢。” 忽听得朝堂上,楚使的声音又尖锐了起来,臣子们纷纷喝骂着楚使的无礼,争吵不休,殿上一片嘈杂之声。 允儿转头看着,笑道:“大王快去吧!” 楚王点点头,突然伸颈在允儿脸上重重地吻了一下,说道:“寡人下朝便来流观阁,夫人等我。” 允儿脸色绯红,羞涩地低了头,抬眼娇嗔道:“妾身恭送大王。” 楚王上殿,秦使兀自叫嚣着:“……将玉璧拿出来看看……” 楚王端坐好,笑着开口道:“秦使既然这么笃定寡人拿不出这玉来,不如秦使与寡人打个赌,秦使敢?” 秦使阴阴地笑着:“楚王难不成是与在下赌能不能拿得出那玉璧来?” 楚王笑道:“秦使果然聪明!” 秦使眼珠一转,笑道:“楚王莫要拿个假璧来哄骗在下,在下奉天之命而来,楚王想必不愿被天下人耻笑吧?” 楚王坦然地看着满殿的臣子,郑重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朝中的老臣,都追随过先君,见过这玉璧,寡人焉能做假?况且,寡人岂能当着众臣的面说谎?” 秦使踏前一步,说道:“好,怎么个赌法” 楚王笑眯眯地开口:“如果寡人拿得玉璧,秦使便接下一百鞭子。” 秦使咬了咬牙,想起离开秦国前秦侯阴鸷的表情及肯定的话语,犹豫了一下,问道:“倘若大王拿不出来呢?” 楚王笑着说道:“那寡人便修书一封,向天子请罪!凭天子惩处!” 秦使心中急速地转着弯,料想楚王只是想拿这一百鞭子来吓唬自己罢了。 冷冷一笑道:“那就这么定了!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楚王不要耍赖。” 楚王走下玉座,伸出手来,笑道:“寡人与秦使击掌为誓。”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响声过后,楚王挥手,寺人观手持漆盘,托出来了传世之宝——和氏璧。 …… 秦使不折不扣地挨了一百鞭,玉璧现世,引起大殿中一片欢呼,臣子们山呼海啸地跪拜在地上,秦使面如死灰,瘫倒在地上。 楚王笑眯眯地看着秦使说道:“秦使识得此物,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好好回去告诉秦侯,和氏玉璧,就在寡人手上。”一挥手,甲士上前,不由分说地将秦使扎实地捆在殿中的柱子上。令尹子文自告奋勇,亲自上前行刑,一百鞭抽完,秦使昏死过去。 楚王朗声说道:“寡人是先君亲封的继位之君,玉璧为证,谁还有疑问?!” 众臣再次拜伏,不复有猜疑! 银雪悠悠地从梦中转醒,醒过来,眼角一滴泪水静静滑落。 睁开眼,便看到头上的帩帐。 “你醒了?感觉好些?”一个声音响起。 银雪转头望去,原来是襄夫人正端坐在一旁。 银雪挣扎着想起身,允儿开口说道:“莫动,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了,医人好不容易才将你的烧退了下来。” 银雪一怔,头晕晕的,才知道自己生了病,立刻伸手模到肚子,还是圆滚滚的,松了一口气。 允儿细细地看着她举动,笑道:“莫要担心,大王说了,要宫中最好的医人,全力保住你月复中之子,如有闪失,便要了这些医人的大好头颅!” 惊云捧着药盏,上前细声细气地说道:“夫人,银雪姑娘该进药了。” 允儿点点头,笑道:“且好生伺侯着姑娘。” 惊云应道:“诺。” 上前扶起银雪,银雪挣扎着坐起来,惊云慢慢地喂她喝着药。 银雪喝了几口,喘息地说道:“多谢夫人,奴婢无能,不知夫人为何对奴婢这般好。” 允儿咯咯一笑,轻轻地拂了衣襟两下,又抬起双眸,带着笑意起身,走了两步,说道:“因为你献玉有功呀!” 银雪一怔,立刻向案几上看去,刚刚案几被允儿身子遮住不得见,如今她起身,便看了个清楚! 案几上空空如也! 银雪脑中轰的一声,空白一片。 惊云又递了一勺药到唇边。 银雪木然不动,惊云为难地转头看了看允儿,又看看了银雪,还不知生了什么事情,细细地劝着:“姑娘再喝一口吧,喝了药早日好起来。” 银雪突然猛地一推惊云,吼道:“滚,给我滚开!” 惊云一不防备,直接被银雪推到在地上,药盏月兑手而出,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出好远。 惊云扎着手从地上坐起,看看允儿,吓的伏在地上哭着。 允儿走过去,示意齐奚扶起惊云。嘴里啧啧地叹道:“你又何必为难一个婢子呢。” 对惊云和蔼地说道:“别哭了,再去给姑娘端一盏来。” 惊云应了一声,迅速退了出去。 允儿坐下,手肘支在案几上,静静地看着失魂落魄的银雪。 “你怀着无毒之子,手里藏着楚君的玉璧,你是想谋反么?” 银雪空洞地望着虚空,默然无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不懂此中的道理么?” “我替你献了玉璧,从此,你便以安安稳稳地生下肚中的孩子,为他养大后人,这不正是你所愿?” “我们都是女人,我也是个母亲,我了解对一个母亲来说,孩子在母亲心中的份量,是任何东西都抵不过的。” “方才从你睁开眼睛开始,你先模模肚子,看看孩子在不在,而没有去看看,那个觚瓶还在不,其实舍玉还是舍子,你早就有了论断,是不是?” “而我,只是帮你做了该做的事。” 声音在小小的抱厦室里飘荡着,允儿凝视着这个女人。 惊云捧着药盏匆匆地回来,见到气氛冷凝,犹豫着不知要不要上前。 允儿转过头,开口道:“将药盏递给银雪姑娘,让她自己喝。” 惊云依言,将药盏递到银雪眼前,银雪慢慢低头看着药盏,伸手接过,慢慢浅啜着这苦不堪言的药,一仰头,全部喝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们,喜欢就收藏啊!奴家来跳个哪啥舞给各位看吧……涨十个收,月兑一件……说话算数滴…… 秦使:你妹!你个坑爹的秦侯,说好玉璧呢?怎么会在楚王手里?你害我挨了一百鞭子! 秦侯:我哪知道,无毒那孙子也太不靠谱了,把老子也给耍了!老子还不知道怎么向天子交待呢! 楚王笑眯眯:“都别吵,来,祝寡人登基愉快!如今有玉又有权,生活无边~” ~~~~~~~~~~~~~~~~~~~~~~~~~~~~~~~~~~ ( 第七七十三章 楚王传旨,召见闵基遗筶uo裳?宣葛离陪同一道入宫。 葛离本打算将闵旬交给屈完就悄悄溜回去,没想到楚王的旨意快过大青牛,葛离乘着牛车正晃晃悠悠地穿过集市,快到走到城门了,大夫府一匹快马追了上来,传旨的侍人毫不罗唆,当场宣读了楚王的口谕,荀离只好唉声叹气地调转了牛车,又回到大夫府等待召见。 闵旬见葛离去而复返,十分开心。葛离知道他的心思,叹了口气,拍了拍茵席,让闵旬坐下,严肃地问道:“阿旬,你有没有想过,这次入宫是为什么?还有,我为何要将你带回郢都,送到屈完大夫府上?” 闵旬一楞,月兑口而出:“入宫是为了见大王,大王因我爹战死沙场有功,抚恤遗孤,以慰将士之心……送到屈大夫府上,是因为屈大夫与我爹是生死之交……” 闵旬点点头,说道:“对则对矣,那今后阿旬你有何打算?” ……有何打算?这个还用问么,不是说来郢都看看就回赤塘关的吗?现在又问今后的打算?闵旬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挠了挠头,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文珠那张娇嗔的面孔。 葛离见他走神,啪的一下将骨扇敲在阿旬头上! 阿旬吃了痛,立刻老老实实地垂下头,听葛老儿训话。 葛离叹气道:“你记着,如果大王留你,你便听凭大王安排。” 阿旬叫起来,“我不要留下来,我还要回赤塘关去,我阿爹临死前让我守在赤塘关的。” 葛离立刻拿手掩了阿旬的嘴,紧张地四下张望,见无人方松了手,小声喝道:“你不要命啦,敢在这里说这个……听我的,准保没错!” 阿旬垂了头,不说话。 葛离叹了口气,神情缓和了许多,拍拍这个半大孩子的肩膀道:“你且在这里安心呆上两年,老夫迟早会想办法把你再弄回去,只是你若现在就回去,只怕小命不保……” 阿旬惊异地抬起头来,认真地听着,这些话,葛离从来没对他说过。 葛离压低了声音:“你道那符融为何会来?赤塘关打你父亲去后,便一直由葛青和闵家军把守,并没有出过差错,此番大王特意派符融过来,又调你我入郢,想必是有所猜疑……” 阿旬惊诧地张大了嘴。 葛离看他一幅呆傻的样子,恨得立刻又用骨扇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阿旬闭了嘴,突然梦醒般问:“所以你就跑了,把我留下来当质?” 葛离老脸一红,想了想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其实,我先走是对的,我如果走了,过两年大王不再怀疑了,老夫便有能再把你弄回去,不过……阿旬啊,眼看着楚宋将有大仗要打,你留在边关,也不安全啊,你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老夫也得要保全你,为你爹留后啊……” 阿旬哭笑不得,扬着手叫道:“得了得了,莫要再说,先把眼下度过去再说了。” 葛离勾勾手指,对阿旬道:“附耳过来,你要……” 如此这般地说了半天。又补充了一句:“如在宫中有事便去找令尹子文,他对你爹颇有几分赏识的,也是大王身边能说的上话的人。凡事需忍,莫要惹祸,……老夫是觉得,大王有能会留你在宫中,如果留在宫中,能伴在太子身边最好,太子仁厚……” 阿旬只是楞楞地听着,本来葛离只是说带他来郢都看看,见见世面,没想到现在竟要留在这里,而且是一个人,阿旬有点转不过弯。左思右想,直觉中了葛离的计了…… 正想着说服葛离带自己一同回去,忽然听得屋外有声音问道:“公子在否?夫人派人前来给闵公子送入宫衣物。” 葛离起身,拉开房门,见一个伶俐的小侍人托着一个漆盘,上面放着两套青玄二色曲裾深衣,小侍人进门呈给阿旬,敛手说道:“是我家夫人命小的给公子送来的,后日便要入宫了,我家主公说公子换上这个去。” 阿旬张了张嘴,问道:“为何不能穿我自己的衣服” 小侍人挠挠头,想了想说:“据说后日还是太子的寿辰,大夫说公子也要出席,故而公子还是换上的好。” 葛离无奈地看着阿旬,这么个呆呆的孩子,放在宫里,活得下去么。 入宫的天气倒是十分晴朗。 大夫府入宫的车马排成了一串,阿旬和屈荆一同骑马,跟在屈完和葛离的身后。后面有几辆髹漆薄板为藩蔽的轩车,垂着帷幔,遮挡地严严实实,阿旬上马前看了几眼,其中有一辆小巧华丽,左右轩窗画缋文采,刻着云纹雕花,引人注目。阿旬心中暗自思忖着,想必这便是文珠的车驾。屈荆年纪不大,心眼却很多。从旁看到阿旬的神情,故意说道:“这是我阿姐的轩车,漂亮吧?” 阿旬有点慌乱地回答:“甚美。” 屈荆又得意地补充了一句道:“这是太子哥哥特意为我阿姐定制的,郢都内绝无第二辆!” 阿旬默默地转过头去,屈完听到,转过头来,冲着屈荆瞪了眼:“说你多少次了,休得这般倨傲张扬。” 屈荆眨了眨眼睛,戏谑地地笑了一句:“是,阿爹大人。” 屈完转过头去,继续目不斜视地前行。 旁边的葛离,看着阿旬失落的神色,几乎微不查地叹了口气。 小巧的轩车里,文珠严妆而坐,回想着昨晚母亲对她说的话:“襄夫人使人来传话,此次让你多去住些时日,陪陪炎铮。炎铮再过一年便要及笄了,你与炎铮同岁,明年也该到了论嫁的年龄,我看着……襄夫人倒是有意将你纳进宫去……” 话没说完,文珠便蹙着秀眉,直言道:“我不想给太子哥哥做妾……好好的一块长大,最后倒是中间隔了个旁人,女儿觉得别扭。” 屈夫人有些意外,楞了下,连忙说道:“也未必就是做妾,你爹爹是楚国大夫,焉能让女儿入宫为侧室。” 屈完坐在一旁不语。文珠冰雪聪明,见屈完不说话,便更加撅着嘴巴道:“爹爹,女儿不愿当太子哥哥的侧室。” 屈夫人见屈完闷闷地不语,文珠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急的用手推了他一下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屈完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愿文珠嫁入宫中,太子妃之位,一直是各国的诸侯之女或是王姬才行,文珠嫁进去,恐怕最多也是个侧夫人而己,纵然襄夫人和太子宠爱,也终是要屈居人下的。老夫岂能让爱女去受别人的气……” 屈夫人跺脚道:“谁让你说这些!照我看,襄夫人便不是出身公女公主,不也照样独霸大王后宫十几年!只要太子有心,难说这太子妃之位不是咱们文珠的……” 屈完眼一立,拂袖起身,甩了一句:“妇人之见!这话莫要乱说,传出去是要惹祸上身的!此事且从长计议!莫要再说!”说完,不顾屈夫的颜色,转身走了出去。 文珠见屈完出去了,神情顿时轻松了很多。屈夫人只顾着愁眉苦脸地想着文珠的婚事,不曾留意文珠也悄悄起身。忽听得旁边的侍人推开窗棂的声音,一个转头,看到文珠又已穿窗而出。 屈夫人又气又恼,扬声叫道:“第几次了!说你第多少次了!有门莫要走窗!你给我回来!你明天穿什么,有给太子预备好贺寿的礼物?!” 身边伺候的侍人菊悄悄提醒道:“夫人且小声些吧,前院里还住着那个闵公子,这般传出去对小姐的声誉不好……” 文珠早己不见了踪影,屈夫人气恼地坐下,恨恨道:“老的没打算,小的净会骗我,什么不想当侧室,我看文珠就是不想嫁人罢了!堂堂的大夫府,竟然养出个会穿窗的贵女!”手一摊,看着侍人菊:“……这里里外外就耍我一个人了!” 侍人菊笑着劝道:“小姐的性情,倒是不好惹的。奴婢也看着,小姐是不想嫁人的,先前那些,不过是托辞罢了。” 一阵风吹来,早春的天气颇有几丝凉意,侍人菊急忙使眼色令人将窗关上,屈夫人喃喃道:“嫁入宫中有何不好,太子温文尔雅,又对文珠自小便十分眷顾,襄夫人也瞩意文珠,只要太子有意,太子妃又何愁不是文珠的……” 侍人菊见屈夫人自苦,说个不停,便上前打岔,问道:“不知小姐明日入宫,带什么贺礼好呢?” 屈夫人立刻停止了唠叨,笑道:“我早便想好了,你且去取我的朱红色妆奁来。” 侍人菊心中一惊,立刻又恢复了神情,转身去取。 屈夫人接过锦盒,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对熠熠生辉的江汉明珠! 屈夫人伸手拿起其中的一颗,明珠在淡淡的天光下,仍然有丝丝温润的光照出来。映得屈夫人肤白胜雪,秋波闪闪。 轩车里,文珠自锦盒内取出这颗明珠,想了想,将明珠取出来,塞入随身带的荷包里。又从荷包里,取出两粒乌黑的小药丸,放到锦盒中…… 作者有话要说:节日快亲们!愿大家合家欢,花好月圆! ( 第七十四第章 楚宫中,大槐树下依然是两间小小的屋子,中间相隔的篱笆墙上,挂着去年藤蔓的枯枝。一个中年女人,微微弯着身子,正在清理着墙上的藤蔓枯枝。不时地轻咳着,似乎是禁不得这三月里的乍暖还寒的春风。 门吱呀地打开,走进来一个单薄的少年。眉眼清秀,嘴唇略为苍白,正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公子正,如今己与银雪一般高了。 见母亲躬身劳作,又弱不禁风的样子,公子正疾步上前,搀扶着银雪,略有责备的语气说道:“母亲为何又亲自做这些事,等正儿回来做便好了,再若累着了,正儿如何是好?” 银雪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笑道:“不妨事,整日闷在这屋子里头,母亲也想舒舒筋骨。饿了吧,母亲做了你最爱吃的鱼羹,快随我进去。” 母子二人走进屋去,惊云早己将饭食摆好,银雪吩咐着:“正儿,去送一些给你莫敖伯伯,今日的鱼羹甚是鲜美,乃是怡湖中新捞上来的鲋鱼……” 惊云早将一个圆圆的小铜簋递了过来,公子正揭开盖子,女乃白色的鱼羹女敕滑浅漾着,一股浓浓的鱼香扑面而来。公子正嘱咐道:“母亲先食,孩儿去去便来。” 望着公子正离去的背影,银雪恍惚地出着神,这个清竹般俊隽的背影,酷似了那个人,在那个晴朗的午后,淡白的天光之下,转过身来回眸微微一笑…… 夜晚,天外星子眨着眼,屋里母子相对而坐,公子正和母亲说着今日去少阳宫向学的事情,又道:“太子哥哥下了贴子,邀请所有少阳宫向学的人都去参加他的寿宴。” 银雪微微笑着,“那好啊,母亲帮你准备些贺礼。” 公子正转过头去,看着屋角一隅,说道:“是,孩儿不想去……” 银雪奇怪地问道:“为何,正儿不是一向很喜欢太子的吗?” 公子正避而不答,神色迟疑,终于鼓足了勇气问道:“母亲,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银雪心头一窒,立刻厉声追问道:“你为何要问这个?是有人与你说了什么?” 公子正见银雪神色急切,料想传言不假,一股深深的寒意涌上心头,眼前的母亲竟然有点陌生,开口轻声说道:“他确实是被楚王杀死的,是么?” 银雪慌乱地分辩着:“不是的,不是的……是你父亲误食了药,生病而死……” 公子正眼中渐渐蓄起了泪水,突然大吼一声:“不能!你还要骗我到何时!你被大王封为玉夫人,难道不是你为了讨好楚王,献了玉,害的我父亲无路走,自刎而死?!” 银雪惊慌地说道:“正儿!你从何处听来的混话!你父亲哪里有什么玉……我们母子二人受大王夫人恩惠,得这一个栖身之所,衣食无忧,你千万莫要恩将仇报啊!” 公子正泪水喷薄而出,狂乱地摇着头道:“我不听!我整日在东阳宫受人欺负,只有太子护着我,旁的人都戏弄我,说我是野种!说我爹是罪臣!” 银雪心如刀绞,苦心维护了十几年的秘密,正在被亲生的儿子一点点揭开,这是她最害怕看到的事情,看着公子正痛苦的样子,想着这孩子平日里回来,都是高高兴兴的,看不出一丝忧愁,不想却忍受着这么多的苦楚,悲上心头,扑上去搂住公子正削瘦的肩膀,抽泣道:“正儿!莫要相信这些话!你是大王之兄的儿子!莫要相信那些旁人的碎语……正儿,母亲求求你了……” 公子正抬起头来,眼神中清冽的神情令银雪心头升起一丝寒意,公子正逼问道:“母亲,父亲是不是你害死的?” 银雪眼中慢慢溢出了泪来,巨大的悲痛,将她淹没,几乎不能说出话来,伏在地上哀哀而哭。惊云扶着银雪,气愤地斥责着:“公子,你还有良心么?夫人含辛茹苦这许多年将你养大成人,你在外面听了几句闲话便回来指责她,你还配当她的儿子吗?” 公子正转过头去,沉默地看着暗沉的角落不语。 第二日,初升的朝阳,将东阳宫的书香殿照的一片金灿,书声朗朗,向学的宗室弟子们都坐满了,正在晨读。 太子几次转回头,向熊正的座位看去,那个位子还是空的。正和幼弟公子职怯怯的眼光碰上,太子商暗暗在心中叹了口气,再也坐不安稳,站起身来走出去,正和前来教授的保申撞了个正着。 保申乃是楚国三朝臣子,忠心耿耿。楚王幼时便是保申教授课业,如今又被楚王派来东宫教太子及一干宗中公子们。 太子商恭敬地向保申行礼,保申捋着胡须问道:“太子不在屋内温书,却要去往何处?” 太子沉吟一下,答道:“我见正儿尚未前来,担心他有什么事,想前去看看。” 保申点点头,微微笑道:“太子仁爱,善待幼弟,即如此,便快去快回吧。” 太子再礼而去。 槐树下的小院隐隐飘出药的苦气。 太子轻轻叩门,无人应答,便举手推门进去。 惊云正在院中熬药,见太子进来,忙敛身行礼。太子问道:“这药是给谁煎的?正儿今日没来东宫上学,是病了?” 惊云眼神闪了几闪,又垂了头道:“公子一早便走了,……这药,是给玉夫人熬的。” 太子眉目间闪过一丝讶色:“玉夫人病了?请过医人前来诊治” 惊云摇头道:“不曾,夫人吩咐莫要惊动他人,只令奴婢找了去岁剩下的药拿出来煎了。” 太子摇头急道:“怎么以这样,夫人眼下如何?” 惊云答道:“夫人昨夜不曾睡着,天亮时才刚刚睡下……” 太子想了想,吩咐道:“你速去我母亲宫中如实禀报玉夫人之事,寻个医人来看,莫要大意了。” 惊云面色顿时放松了下来,行礼应诺。 太子顺着原路返回,心中思忖着,公子正从来没有迟到过,今日不来上学,必和昨日公子职和几个宗族少年取笑他有关。这个正儿,一直少言寡语,从不与人争辩,但昨日职儿几个人逗弄他,说他父亲是罪臣的时候,正儿却了火,摔倒了职儿,并砸了职儿的笔砚。 这些,都与那个传闻有关…… 那个传闻,宫中一直晦莫如深,母亲也从来都不准他问,也不知职儿是从哪里听到的,如果玉夫人生病也与此有关,那么职儿将难逃一顿好打。 太子商隐隐觉得不妙,心中焦急起来,要赶紧找到正儿才是。 一大清早,公子正便背着书袋在宫中的甬路上闲逛。他眼袋下一片青黑,昨晚也是翻来覆去地没睡好,快到天亮的时候,做了个梦,梦中公子职与那几个恶的小子冲他怪声怪气辱骂着,母亲瑟缩在角落里,莫敖伯父的面具掉了下来,竟然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只剩下一张嘴,一张一合地开口喃喃地说着话,公子正惊惧地坐在地上,向后退去,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抬头看上去,竟是太子,太子神秘莫测地低头冲他笑着,慢慢地伸出了手来…… 公子正一个激凌,被吓醒了过来,窗外还是蛋青色的曙光,母亲和惊云在隔壁房中,静静无声。公子正心中有事,再也睡不着了,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想了想,拎起书袋便悄悄溜出家门。 晨色蒙蒙中,这个半大的孩子走到大槐树下,看着己成平地的坟。想起了昨日在东阳宫中所受的辱骂,心中一阵酸。靠着墓碑坐下来,喃喃地说道:“父亲,你要是活着该多好……” 靠坐在墓碑上,竟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大亮,公子正被母亲院中传来的声音惊醒,立刻跳起来,拎着书包,逃也似地飞快离去。 和所有逃学的孩子一样,不知该去哪里。公子正漫无目的地闲逛着。 不知不觉,来到了宫中西南囿苑。 春三月,这里的巨树还未出绿叶,干干的黑色枝干纵横交错,直指着天空。不知何处传来潺潺流水的声音,偶尔一声猛禽出的清啸,吓了公子正一跳。 这里是楚宫中絭养珍禽异兽的地方。 公子正神色一振,他在很小的时候,曾随楚王来过一次,而后便再没来过。四处望了望,枯树之间漏出点点清冷的日光,照出一个小小的影子。公子正低头看着自己脚,想着天色尚早,反正今日也不想去上学了,被先生告了状,罚便罚吧,那也是明日的事,今日思绪繁乱,什么都不想理会,便好好玩上一天罢了。 如此一想,便轻松了很多,迈开步子,走向密林之中。 林中珍禽异兽,令公子正流连忘返,抛开了烦扰自己一夜的愁事,睁大了眼睛四处看了起来。 逛着逛着,不觉肚子咕噜了一声。才想起来自起来便没有吃过东西,这一想起来,便觉得饥渴难耐。 这林苑之中,哪里有吃的。 正走到一处朱红色楼榭下面,一株人高的芡实树上,还挂着两颗隔年的秋果。公子正伸手模向那干瘪的果实,摘了下来,看了看,觉得尚能入口,举起来便要送入嘴中…… 忽然一个声音自上面朱红楼榭处传来:“那个不能吃。你饿了吧,上来,我有吃的。” 公子正唬了一跳,下意识地立刻藏到树后,偷偷向高亭中瞄去。三月的春光中,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迎风站在亭台上,神情淡淡地看向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放假更新要趁早…… ( 第七五十五章 公子正磨磨蹭蹭地从树后走了出来,寻到了台级,走进了亭榭。 那女子看他走上来,淡淡一笑,靠在阑干处坐下,指了指亭台石桌上的布包。公子正走上前去,那布包半散开着,里面露出金黄的糗粮。 女子随意地指了指那些糗粮,熊正饥饿难耐,伸手拿起一块便吃,入口时感觉粗砺,细嚼却有一股籼粳的清香。 那女子打量着他,也伸手拿了一块,掰碎了,便扭过头去,投到所坐阑干处那一侧下面。公子正看着她的动作,停止了咀嚼,眨了眨眼问道:“你为何不食,却将这糗粮丢掉?” 女子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招招手说道:“你过来,看这下面是什么?” 熊正走过去,探头一望,立刻呆住了。这楼台架在半空之中,下面是一片大的平地,几只孔雀正悠闲地走来走去,争抢着女子扔下去的糗粮。 熊正举起手中的半块吃食,似乎是难以致信地问道:“这是你拿来喂牲畜的?” 女子满不在乎地回答:“是啊。……不过人也以吃的,人和牲畜没有什么区别的。” 熊正张大了嘴巴,塞在嘴中的食屑掉了下来。 女子也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你还算幸运,未闯到圈禁那些猛兽的地方。” 熊正悄悄将嘴里剩下的糗粮吐掉,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女子转过头来:“我叫芊。你呢?” 熊正老老实实回答道:“我叫正。” 那女子若有所思,细细地打量着熊正的眉眼,哦然点点头道:“你母亲便是那个献玉夫人?” 熊正一下子张大了眼,急问道:“你知道我母亲?我母亲真的献了玉?” 熊芊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这件事,你母亲却没有告诉过你么?” 熊正踏前一步,急切地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全部都告诉我!” 熊芊似笑非笑地问:“你还想知道什么?” 熊正眼中涌出一种偏执的神情,咬着牙说道:“全部!关于我父亲母亲的全部!” 熊芊微微笑道:“我也只是听来的,……不过,这是宫中禁忌,如果让父王知道了我和你谈论这些,我没好果子吃。” 熊正哀哀地求道:“求你……” 熊芊瞥了他一眼,笑道:“你当真这么想知道?那我冒着被父王责罚的危险告诉了你,我有什么好处?” 熊正咬了咬牙道:“我也以为你做一件事,绝不反悔。” 熊芊咯咯地笑了起来:“难得有人如此爽快,成交!……不过我还没想到眼下你有何用处,等我想到了,再和你说,还算数” 熊正郑重地点了点头。 …… 三月的春风穿林而过,熊正呆呆地看着那孔雀一身碧翠的羽毛在风中微微地拂动着。 熊芊的话,对他来说,简直是撕碎了这宫里所有人脉脉温情的面纱。不曾想父亲的死,曾如此惨烈。母亲……他突然明白了母亲的苦心,任何一个人,知道了父亲的这般下场,都不会善罢甘休,母亲,是怕自己去报仇吧…… 太子……太子对自己平日里那般维护,想必是怜自己?想要弥补楚王对自己父亲的伤害? 那个职,想必也是知道的吧…… 原来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全部瞒着自己一个人! 而这杀父的血海深仇,焉能不报! 熊正沉思着,脸色苍白,神色恍惚。 芊打量着熊正的神色,这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突然听到父亲这般下场,自然是一时难以接受。也觉不忍,劝了两句:“你也莫要怪你母亲瞒着你,她含辛茹苦地将你养大,在这宫中也十分不易……母亲,总是为了儿女打算的……”长叹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几棵树木晃动的枝丫。 熊正沉静了下来,似乎一下子长大了。端正一礼肃然道:“多谢贵女告诉我这些,不知我该如何称呼贵女?” 芊有些讶异地看着熊正,迟疑了一下说道:“我算是你的堂姊吧,我是芊公主。” 熊正从不曾见过芊,也终日在家中和少阳宫流连,并不知道宫中的事情,想了想,又问道:“芊姐姐,你是哪一宫的?” 芊楞了一下,眼中一丝复杂的神情闪过,转过头去,轻轻地说:“我母亲,早就故去了……” 熊正十分同情地说:“不想堂姊也是怜之人。” 芊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抑制着这一闪念,关切地问道:“不知你今后有何打算……” 熊正摇摇头,眼神中飘出一丝狠决,随即又平淡地说:“我还需回去好好想想。” 芊赞许地看着熊正,嫣然一笑:“你若有事想与人相商,便来此找我。今天的事,莫要再和别人说起了。” 熊正点头:“正儿省得。这件事,也只有堂姊以相商了。” 春光中,芊嘴角噙笑,颇有深意。 允儿得知玉夫人重病,急忙请宫中最好的医人前去治疾。又细细叫来惊云问了生病的缘由,惊云不敢隐瞒,便一五一十地将昨晚熊正散学回来后的事情讲给了允儿听。 一听之下,允儿冷汗涔涔地冒了出来。 急问熊正何在,惊云说着一早熊正便出去了,却并未去东宫上学,因此太子商便寻去了槐馆。允儿想了想,令惊云先回去好生照料银雪,一边又命人去寻太子商前来。 宫人在半路上便遇到了太子。太子在槐馆方圆几里内都遣人寻了一遍,没有寻到熊正,心中越地忐忑,当下来流观阁禀告允儿。 允儿听了太子的陈述,想了想问道:“他一个小孩子,走不远的,左右都是在这宫中,既然周遭都寻不到,不如再派人回东宫看看,或许走累了,便回去了?”太子商敛了心神,立即使人回东宫看看。 堂中只剩下娘俩二人。允儿叹道:“十年了,简直是养虎为患,早知今日,当初,我便不该留下这母子二人。” 太子商劝慰道:“母亲莫急,正儿品性憨厚纯良,凭是谁,乍一听得这个消息,都会是这般反应。且等找到了正儿,孩儿再慢慢开导他。” 允儿点点头:“当初之事,也是迫不得己,无毒和秦侯联手,要逼你父王让位,无毒以手中玉璧要胁,实是死有余辜!留下这母子二人,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太子商沉默了一瞬,十分肯定地说道:“正儿只是受人挑拔,如果知道了真相,必不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正说着,外面宫人进来禀报,公子正确实是早己回到了东宫,此时正在流观阁殿外等候。 允儿点头传召。 太子商小声急急地说道:“母后,如果正儿有言词激愤之处,还望母亲念他年纪尚小,恕罪一二。” 允儿叹道:“便依你吧,只是商儿你今后便要费心了。” 太子商郑重地点头道:“母后放心,孩儿一定好好地和正儿说清楚。” 熊正走上殿来,太子商抬头看着他,笑道:“正儿,一早不见你来东宫,去了何处?” 熊正微微一笑,中规中矩地向襄夫人,太子分别行过礼之后,才正色回道:“母亲身体不适,正儿方才是去太庙少室向祖宗祷告,为母亲祈福,回来时因迷了路,误了去东宫的时间,让太子哥哥担心了。” 太子商松了一口气,看向襄夫人,笑道“正弟果然仁孝,既无事,孩儿便带正儿回东宫了。” 允儿面上无波,点点头,看着兄弟二人携着手,亲密地走下丹陛。 刚刚走下丹陛,忽然齐奚自后面追上来,口中叫道“太子……太子,您忘了夫人给申保大人的礼物。” 太子商一楞,随即转头对熊正说道:“你且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便回。” 熊正微笑地点点头,恭敬地说道:“太子请去。” 太子转身随齐奚回流观阁,心中觉得十分蹊跷,方才母亲并没有说什么要给申保大人带礼物。难道…… 允儿立在堂中,见太子转回来,沉声直接说道:“正儿有诈!大巫昨日刚和我说过,今日要准备春祭之礼,少室将闭门一日!他到底去了哪里?却不敢说?” 太子一怔,一时语塞:“这……” 允儿盯着他,一双凤目透出了杀伐狠绝之色:“熊正必定另有居心!我自会派人前去彻查,他今日到底去了哪里,见到了何人!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不过半日的时间,便转变的如此之快,必有蹊跷!” 太子商一点便透,但仍为熊正辩解着:“母亲言之有理,是正儿平素少言寡语,就算是一时想不开,也必定是受奸人挑拔……” 允儿长叹一声,沉痛地说道:“商儿,母亲知道你心善,怕的就是他受奸人挑拔而你还蒙在鼓里尚不自知,母亲见多了背后捅刀子的事啊!” 不等太子商再说,允儿果决地说道:“你莫要再说了,自今日起,你要派人在东宫,槐馆多布眼线,盯着熊正,我不能让当年无毒和莫敖的惨事,再在你和熊正的身上重演!” 转过头来,盯着熊商,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太子!你是我的儿子,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如果有人要这么做,那么,我一定要他死!” 太子商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熊正正立在丹陛之下,看着晴空中的飞鸟,听到太子脚步,转过身来的刹那,满脸绽开温煦的微笑,掩盖了刚才冰冷的脸上那令人心寒的阴沉和戾色。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中秋人月两团圆~~! ( 第76章 冤家(一更冤) 太子的寿宴这一天,宫中很是热闹。 太子平日在东宫中便是宗族公子之首,因其性情仁厚,宽以待人,人缘颇好。一大早,来贺寿的少年们或骑马或乘轿地入了宫来,少阳宫的门前人流如织,宾客盈门,络绎不绝。 太子穿戴一新,绛衣博袍,束琼弁,人如温玉,端坐堂中,微笑地接待着前来贺寿的宗人。 文珠应炎铮之邀,早早地就来了,入宫后先去找了炎铮,二人有日子不见,拉着手叽叽咕咕地说个不停。文珠性子活泼跳月兑,时常入宫说给炎铮许多新鲜事,这一次,她正笑嘻嘻地说着那个木头,闵旬。 一个来自大漠关边的同龄少年,沉默寡言,自小就浴血沙场,身手不凡,在集市中一招便将自己逼倒在地,迫不得己拱手让出了囊中之物…… 炎铮听到闵旬在集市中拦下了文珠那一段时,顿时顾不上责怪文珠又去偷偷找这种子,一颗芳心便被这个与众不同身手不凡的凌厉少年吸引住了。楚国宗室少年多好细腰,崇尚斯文有礼,贵族中人的武风较楚王那个年代,已经不复兴盛。文珠口中这个冷峻少年,在炎铮心中掀起了一丝悸动,炎铮眼中闪过激动的光芒:“果真竟有这么快的身手!上一次你在宫中与哥哥比试,太子哥哥都拦不住你的!” 文珠摆摆手,笑道:“那是太子哥哥让着我。如果这二人碰到一处,应该也是难分高下的。” 炎铮双手托腮,眼神中闪过一丝梦幻般的神色:“真的有这么厉害么……哪日你带他进宫来,让太子哥哥看看……” 文珠看着炎铮向往的眼神,促狭一笑,伸手捏了捏炎铮的桃腮,说道:“小妮子,恐怕不是让太子哥哥看看,是你要看吧……” 炎铮羞了,脸上绯红,立刻伸出手指去挠文珠的痒痒:“你坏死了,让你乱说,让你乱说……” 文珠笑着躲开,摇着手笑道:“你想见他?只怕今后你见他,比我见他还要容易些。” 炎铮停了手,怔住了,问道:“这是为何?” 文珠笑道:“如今他人就在宫里,大王常识他的勇武过人,让他留在宫中卫戍,如今归环列之尹调遣。” 炎铮哦然,见文珠又一脸坏笑地望着她,脸上一红,飞了文珠一眼道:“不知太子哥哥知道你专爱去集市上……不知该怎么想呢。” 文珠执了她的手,笑道:“好啦,如今扯平了,你莫要说我的事,我也不说你的小心思……” 炎铮故作愤怒地地盯着她,二人相对扑哧一笑,感觉越地亲密。 上一次闵旬受楚王召见入宫奏对,玄衣皮牟,宽肩阔背,英武有加,颇得楚王赏识。楚王十分喜爱这个憨厚少年,拉起闵旬的手,看到掌中全是粗粝的黄茧,又伸出手,重重地拍了两蟣uo裳?袷档募绨颍?裳?欢?缟健3?豕??恍Γ骸鞍13?挠心烁钢?纾?13?玻包br /> 当即宣布,闵旬留在宫中效力,加入内城的军务防守,归环列之尹管。 闵旬在葛老儿不断抛过来的眼风儿里,不得己,接下了这个差事。 今日是太子的大日子,宫中的郎卫们加派了人手,一大早便在宫中四处巡视。 闵旬身姿健硕,腰间佩着长剑,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劲装,头束皮牟,手执铜戈,被派到太子宫守卫。 立在宫门口,表情相当严肃地看着太子宫前前来贺寿的楚宫宗亲,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闵旬啊闵旬,父亲教了你一身的武艺,如今却要在这宫里看大门,不知父亲黄泉之下会安心,也不知边关同伴知道了会不会耻笑自己。 心里又暗暗怪起了葛离老儿,将自己骗到郢都,自己却溜之大吉。 正想着,突然一块小石子破空而来,闵旬神色一冷,抬起铜戈,轻轻一挥,叮的一声,那石子被磕飞了出去。 顺着石子来处看去,两个娇艳的宫装少女,被一群宫人拥簇着,两人相着,款款地走了过来。其中有一个,扬着明艳的笑脸,径直向自己看来。 闵旬突然觉得眼睛被晃花了,心里知道了这必是文珠作为,便转了头不再看。 那两个少女相视一眼,文珠扑哧一笑,开口道:“木头,今天真威风,此乃炎铮公主,你还不快快下马大礼参见?” 炎铮红了脸,轻轻扯了扯文珠的衣袖道:“不必了……” 闵旬神色冷冷,收了铜戈,拱手一礼道:“在下公务在身,不便叙旧,公主贵女请自便,告辞。” 调转了马头,踢了踢马肚,目不斜视地离去了。 炎铮一颗芳心乱跳,看着闵旬跨坐在马上的英挺身姿,竟是怔怔地痴了。 文珠却将方才闵旬脸上的红晕看了个仔细,抿嘴一笑,转过头来正待与炎铮取笑一番,却见炎铮魂不守舍的样子,楞了下,轻轻拍了一下炎铮:“小妮子,不会真的看上这块木头了吧?” 炎铮回过神来,羞涩地一笑,破天荒第一次,没有和文珠斗嘴。 ………… 太子宫中的鼓琴瑟之声,隐隐地传来,槐馆内的熊正再一次整了整衣冠,对榻上躺着的银雪说道:“母亲,看孩儿熨帖?” 银雪微微笑着,坐了起来,靠在榻上,一恍十几年过去,当初襁褓中的那个粉女敕的婴儿,己经长大。 眼前的公子己是半大的少年,那一日熊正回来,又如同往日一样,恭敬孝顺。惊云煎了药,熊正亲自为银雪尝药,又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簋蜜桔浆,在银雪喝了药后,取出一勺,体贴地让银雪甜甜口。 银雪几次三番地想找机会将从前的事,告诉熊正。每每银雪想开口的时候,熊正总是十分温和对银雪说:“母亲养病要紧,从前的事,过去便过去了,正儿只想今后好好与母亲在一起,其它的对孩儿来说,都不重要。” 银雪心中虽然也会感觉一丝异样,但听到熊正的话,欣慰更甚,心中安慰着自己,或许正儿他自己转过弯了,自己也不必再多说。慢慢的,见熊正并无异常,这颗心也就放回了原处。 惊云从旁赞道:“公子真是一表人材,堪称人中龙凤。” 熊正微微一笑,转头笑道:“惊云姑姑谬赞了。” 银雪微笑着吩咐道:“去吧,今天好好放松一天,太子的好日子,正儿须多敬太子几杯才是。” 熊正恭敬一礼道:“孩儿敬诺。” 出了小院的门,熊正转过头去,看着隔壁的小木门,紧紧地闭着。想了想,上前推门走了进去。 莫敖如老僧入定般,坐在茵席上,静静地听着外面传来的鼓之声。 见熊正进来,莫敖转过头来,没有戴面具的脸上,沟壑纵横,疤痕隆起如红丘般的怖。见到熊正,莫敖竟有一丝窘迫,立刻转过了脸去,急急地抓起案几上的银色面具,扣在脸上,情急之下,手拂落了案几上的铜丝灯台。 那铜丝灯台滚了几滚,停在了熊正的脚下。 莫敖开口,嘶哑的声调中有一丝温情:“正儿来啦!”边说边轻咳了几声。 熊正微微弯腰,伸手拾起脚边的铜丝灯台,抬手放在案几上,轻轻地模娑几下案几,上面刀刻的“正”字还清晰辨。听得莫敖低低的咳声,熊正拿起案几上的木制漆耳杯,提起了蟠螭纹铜壶,晃了几晃,倒了些水出来,转过身来,奉给莫敖。 莫敖张口喝下,笑着打量着熊正道:“正儿今日穿了新衣啊,看起来颇有威仪,只是腰间还差一柄长剑,等你加了冠,伯父要送把好剑给你。” 熊正微微一笑,开口道:“今天是太子哥哥的寿辰,正儿要去给他拜寿。走前特来看看伯父,有没有什么要对正儿说的。” 莫敖点点头:“原来是太子做寿,难怪如此热闹。……这是你们年轻人的宴会,你也不妨多喝两杯,玩个痛快。” 熊正微微一笑道:“就知道伯父疼我,小的时候,伯父就最疼我。记得太子哥哥也来看过伯父,被伯父却直接轰了出去。……伯父却从来不这般对待正儿,正儿就算再淘气,伯父也没有骂过我。” 低了头,手指轻轻地抚着案几上那个正字的沟壑,轻轻地说道:“记得有一次,伯父在睡觉,正儿悄悄溜进来,将伯父的面具藏了起来,伯父醒来,寻不着了,也不急,只是掩了面,问正儿害不害怕?” “正儿当时怕的不是伯父的这张脸,正儿怕的,却是伯父会责骂我。从那以后,正儿心中,便只有母亲和伯父……” 熊正絮絮地说着,莫敖心中感觉异样,只是静静地听着,一语不。 熊正似乎沉浸到了往事中,眼神温情地看着莫敖:“自小宫里的其它人说你是怪人的时候,我就会冲上去打他们,多少次打架,都是为了帮伯父出气……” “直到有一天,有人问我,你这个傻小子,知道莫敖那个怪人,为何只对你一个人好?” 莫敖抬起头来,看着熊正,一颗心沉到了谷底,似乎预感到了什么,静静地等待着他说下去。……这件事情,熊正却从来没有对他提起过。 熊正微微地笑着,清亮的眼神看着莫敖仅存的那只好眼,面具后的那只眼睛,和蔼地关注了自己十三年,此刻竟是如此的陌生。 作者有话要说:忐忑不安地更了,不知入v之后会怎样……亲们,千万别放弃我…… ( 第81章 谁是谁非 饲养百兽的囿苑主事,经过了一般盘查,终于将结果告之了襄夫人。 吕允儿得知,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芊儿生母乃是蔡姬,蔡姬之死与自己有关。芊公主自蔡姬死后,便十分疏远自己。对于蔡姬留下的这个女儿,吕允儿真是感到头痛,平日里对她比对芷公主更关照有加,吃空用度都是宫中头一份的。就连芊公主年己十九却一直不想出嫁,几次有诸侯上门提亲,都被芊公主以死相拒,楚王无奈何,吕允儿也一直未加斥责,任由她留在宫中,但熊芊并不领情,一直与自己很疏离。 如今她竟然和熊正勾连到了一起。这二人会搅起什么事来,还真是让吕允儿感觉头疼。 齐奚见她一直蹙眉不语,从旁细细开导道:“夫人待她不薄,这许多年,一直关爱有加,只是女大不中留,依奴婢之见,便是她再不肯嫁,夫人也不宜再将她留在宫中。” 吕允儿抬头叹道:“你说的是,从前是我过于骄宠她了,竟然让她有恃无恐,和正儿勾连到一起,她断断不能再留在宫中了,过些日子,我便和大王说此事。” 己近初夏,宫中的怡湖边上柳树葱葱荣荣地笼上了一层绿云。日日渐渐变长,到了散学的时间,日头还看起来老高。 熊正又是一个人背着书袋走回去,这一次,他挑了自怡湖旁经过。 走到湖边的时候,凉风习习,熊正看着湖水左岸凭水而立的那一片朱檐翠瓦的楼榭,远远有女子婉转的歌声传来。熊正停下了脚步,静静地听着。突然,一个石子不知从何处飞了过来,正砸在熊正头上,熊正哎哟一声,转过身来,看到公子职带着屈荆等几个小子,慢慢走过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熊正镇静地看着这几个人。熊职笑道:“你这小子,站在渚月宫门前干什么,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么?” 熊正不语,只是抿着嘴,斜睨着熊职。 熊职挑衅地推了熊正一下:“你怎么不说话?做贼心虚了?” 熊正退了一步,突然咧嘴笑道:“你要动手么?” 熊职一楞,傲慢地翻着白眼,又上前推掇着熊正道:“动手你又能拿我如何?小爷我上次吃了你的暗亏,被你这厮将身上掐的青紫一片,今日正好找补回来。” 剩下的几个人慢慢上前,将熊正团团围住。 熊正并不惧怕,微微一笑,伸手指着自己的右眼说道:“随你,照这儿打,这里的伤上次才好。” 熊职一怔,冷笑道:“你当小爷不敢打?”挥拳便是一下,正中熊正右眼。熊正顿觉眼冒金星,眼前一片白晃晃,身子却躲都不躲。 咬牙忍了忍,咧嘴一笑道:“打的好,再打。” 熊职恨声道:“好硬的嘴,今天我就好好教训你一顿,让你再嘴硬。”挽着袖子冲了上来,掐住熊正的脖子,将其按倒在地。 众小子一拥上前,叫喊的,打太平拳的,好不热闹。 忽闻一声叱喝:“何人在此闹事?” 众小子抬头一看,是一队宫中戍卫,为首的人头带盔甲,罩着两只眼睛及鼻梁。熊职与熊正打的难解难分,那人上前一步喝道:“撒手!” 熊职理都不理,继续与熊正厮打着。那人弯下腰,不由分说,伸出两手,一手抓住一个,毫不费力地将二人拖开。 熊职只觉臂上一股大力将自己扯开,手臂被那人掐住的地方,阵阵疼痛,似骨头要断了一般。 挣扎着,口中叫道:“放开,放开我!” 那人不睬,众戍卫上前,接过二人,将二人挡开。 熊职哪里受过这等气,直接抡拳向那人打去,那人轻轻巧巧地躲开。 熊职头散乱,衣襟敞开,露出腰间的胫衣,众戍卫看着他衣不蔽体,都转过身去偷笑。 熊职手一指,气哼哼地道:“你叫什么名字,有种报给小爷知道。” 那戍卫平静地说道:“在下是宫中戍卫队的,姓闵名旬。” 躲在后面的屈荆张了张嘴。熊职哼了一声,捡起地上掉落的鞋子,嘴中骂道:“你有种,你给小爷等着。”钻出人群撒腿就跑了,后面众小子也都跟着一块跑去。 屈荆走到闵旬面前,得意地小声说道:“你有麻烦了,看你这下怎么办。嘿嘿……”转身撒丫子跑了。 闵旬目送着这群小霸王们,一语不。 这一边熊正整理好了衣衫,冲闵旬一礼道:“多谢阁下出手相助。” 闵旬淡淡地说道:“这是在下职责所在,公子误会了。” 手一挥,领着戍卫离开。 熊正模着刚才被闵旬捏痛的手臂,夕阳刺目的光线下,眼睛眯了眯。 晚食时分,渚月宫中,炎铮的贴身侍女黄莺小步急急地走了进来,微微气喘地说道:“公主,不好了,方才公子职和公子正在湖边的草地上打起来了,听说是被戍卫分开了,现在公子职告到夫人眼前去了。” 炎铮听得奇怪:“这个职儿,又胡闹了,他打了别人,还有脸去母亲面前告状?” 黄莺上前附耳小声说道:“听说是因为公子正站在公主的渚月宫前偷看,被公子职抓了个正着,因此打了起来。” 炎铮扑哧一笑道:“越地胡诌了,正儿怎么会在我门前偷看。让我猜猜,想必是职儿这个小霸王今日打架吃了亏,想去母亲面前找补回来,又拉上我……” 黄莺小声说道:“听说他二人被一个大力的戍卫给分开了,那戍卫也被夫人传去了。” 炎铮一怔,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人来,突然有些坐不住了,放下了箸筷,吩咐道:“既如此,我便去母亲宫中看看吧。” 来到流观阁门前,天色己是暗黑,宫门口挑着巨大的宫灯,一个颀长矫健的身影,垂手立在宫灯下。半边脸隐入黑暗之中,鼻梁挺直,眸子如寒星般闪闪亮。 炎铮踏上台阶,正与闵旬对视,闵旬认出来炎铮,略施一礼道:“参见公主。” 炎铮皱眉问道:“是我母亲让你在门外等的?” 闵旬平静地回答道:“是大王。” 炎铮轻声说道:“你莫要怕,我会为你说情的。” 闵旬抬眼,惊讶地看着炎铮。炎铮秋波流转,看了闵旬一眼,自觉脸上烫,拔脚急急进门去了。 闵旬一个人继续站在灯下,仰头看着满天的繁星,心中暗叹,此番真是被那个葛离老头坑苦了,被他骗进宫来,如今在这里仰人鼻息,哪里有在边关的半点自在。 模了模鼻子,苦笑着。 流观阁内灯火通明。楚王和襄夫人坐在上首,熊职正带着哭腔掀开衣襟给二人看:“父王,母后,你们看,孩儿身上被那厮打的……孩儿好痛啊!”二人向他身上看去,只见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两股内侧一片黑青,尤其严重,楚王微微皱了皱眉:“快把衣服穿好,不成体统!”。 允儿心痛地说道:“这个正儿,也太黑了,专挑这些地方下手……” 楚王一摆手,止住允儿,向熊职问道:“正儿伤的如何?有你重?” 熊职的声音弱了下去,低低地回道:“孩儿打伤了他的眼睛,他身上也挨了孩儿几拳。” 楚王平静地道:“既然你二人身上各有负伤,那便扯平了,此事不必再说了。” 熊职一楞,立刻跳了起来,叫道:“这厮不怀好意思,站在阿姊的宫门前张望,必是心怀不轨……” 允儿立刻出声止住他,嗔道:“莫要乱说,莫要坏了你阿姊的清誉!” 炎铮正走到门前,笑意盈盈地说道:“……不知是谁要坏我的清誉呢?” 熊职转过头来,眨巴着眼睛,不说话了。 炎铮走上前来,拜见过楚王夫人,笑着点点熊职的鼻子道:“你与人打架,竟拿姐姐做幌,对得起平日姐姐我待你的一片心?” 熊职脸色涨的通红,分辩道:“阿姊,我说的是真的,那厮真的是直直地盯着渚月宫看……” 楚王摆了摆手,说道:“好了。这宫中路通八方,炎铮那里又不是禁地,正儿为何去不得?” 笑着拍了拍熊职的肩膀:“你想找补回来,不是来寡人和你母后这里告状,靠自己打赢才算本事。” 允儿心中担忧,张了张嘴,又将话儿咽下。 炎铮开口道:“母后,孩儿来时在门口看到有一人,不知何事站在门口?” 楚王拍了拍脑袋,说道:“竟差点忘了,宣闵旬进来吧。” 楚王笑问道:“听说今日是你将二人拉开的” 闵旬沉声道:“正是。得罪了公子,请大王责罚。” 楚王一摆手道:“哪里,你何罪之有,王子犯错,与庶民同罪,你今日做的好,无论何人,都不在宫中撒野闹事,下次再碰到,定要替寡人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们。” 闵旬躬身一礼道:“属下不敢。” 楚王起身,慢慢走下来,围着闵旬转了两圈。闵旬身姿挺拔矫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楚王停步在闵旬面前,伸出手来,闵旬会意,也将手伸出来,二人对面,交臂而握,身子微微向下蹲,双目对视,呈角抵之状。 闵旬感觉臂间一股大力推了过来,咬了咬牙,又屈了屈膝,将身子沉下去,臂上力,口中突然叫道:“得罪了!” 用力一推,楚王蹬蹬蹬后退三步! 允儿一见,蹭地站起身来,炎铮和熊职看的目瞪口呆,闵旬机灵,立刻拜倒在地,口中称罪。 楚王立稳,哈哈大笑道:“闵旬果然天生神力!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赢得了寡人,寡人重重有赏!” 允儿立刻着侍人端来十金,闵旬躬身一礼收下谢恩。 楚王看着熊职笑道:“看到没有,你碰上他,焉是他的对手你父王这双手猎过大泽中的巨鳄无数,今日却输在一个少年手里!” 熊职难掩羡慕又十分崇拜地看着闵旬。 楚王走到闵旬眼前,突然语气郑重地说道:“闵旬,寡人有一事相托。” 闵旬一喜,心中想着不会是放我回边关吧? 立刻拜下,拱手道:“属下愿为大王赴汤蹈火,请大王吩咐。” 楚王拉过熊职的手,郑重交到闵旬手中:“你愿看护寡人这幼子,保他平安无事?” 闵旬一怔,不想楚王交给他的差事竟是看着这小子,这比当戍卫还不如……熊职却喜的眉开眼笑,紧紧拉着闵旬的手左摇右晃道:“快答应,快答应。” 闵旬心中暗叹,嘴上应道:“属下敬诺,不过……” 楚王伸手解下腰间配的一枚短匕,递给闵旬道:“此乃鱼肠,是剑中极品,今日赐于你防身。” 闵旬再推无推,终于接下了这个差事。 楚王对闵旬说道:“熊职如有任何顽劣之处,你尽管出手教训便是,这臭小子如果再来向寡人告状,寡人便抽他二十鞭子。” 熊职偷偷扮了个鬼脸。 炎铮惊喜地看着这一幕,一颗本为闵旬担忧的芳心,终于落回到原处。 作者有话要说: 怜又恨的熊正~熊职配超级保镖了~看熊正肿么破 ( 第82章 到底是谁设计了谁? 熊正又顶着一脸的乌青来东阳宫上学了。在一片国子的嗤笑声中,熊正镇定自若,将头扬的老高,端正地坐到自己的茵席上。 申保终于按捺不住了,摔了青简,直奔楚王的前朝路寝而去。 申保不待人报,直直地闯进殿来。 申保年逾六旬,辅佐三代楚王,又是楚国宗室长者,朝堂内外,无人不恭恭敬敬地称申保为申子。 白苍苍的申保,手执藤杖,怒气冲冲地来到殿上。殿中当值的侍人正欲上前阻拦,楚王大手一挥道:“莫要拦他,请申子入殿。” 楚王奇怪,这个时辰,应该是东阳宫中太子公子们上学的时候,申保不在东阳宫教授国子,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笑着走下玉座,好脾气地向申子行礼道:“不知申子这么急着来见寡人,有何要事呢?” 申子气哼哼地偏过头去,转了身,不受楚王的礼。 满堂哗然,众臣议论纷纷。 楚王仍然保持微笑道:“是哪个国子惹了申子生这么大的气?申子请讲,寡人定当重重地责罚!” 申保苍苍皓首之下,脸儿涨的通红,转过身来,痛心疾首地说道:“大王,让我生气的人,正是你呵!” 楚王奇怪地问:“是寡人?不知寡人何事惹申子生气了?还请申子明示。” 申保嘴中唾沫横飞,瞪着眼睛看着楚王道:“大王看见了熊正脸上的伤?一个堂堂国子,近半年来,天天顶着一脸明晃晃的伤来上学!这不是丢大王的脸!……大王不觉得丢脸,老夫却觉得丢脸,老夫教了这些国子要懂礼仪廉耻,兄友弟恭,老夫席中的弟子天天被人打成这样!老夫实在是没脸呐!老夫教导无方,请辞这东宫西席之位!” 楚王一听,原来是为了这事。呵呵一笑,自己本来没有上心,小孩子间打架,不算个大事,既然申保如此看重此事,自己便不能再装糊涂下去了。 大夫屈完笑道:“原来申子为了这事,国子都是半大的孩子,正是贪玩的时候,彼此间有了口角争执,动了手也是正常的,申子何必小题大作呢。”屈完说这话是有私心的,屈完之子屈荆与公子职交好,经常在宫中做公子职的跟班,回到家里也说些东阳宫的事,屈完对熊职屈荆等人的小猫腻知道的也清楚,便和了这个稀泥,楚王若真的顺着申保追究起此事,恐怕自己的儿子也会受责。 申子听了此话,指着屈完大叫道:“糊涂!亏你还身居大夫高职,安能说出这等话来!熊正天天挨打,若传出去,是大王德行有亏,纵容溺爱幼子,不曾善待长兄遗孤!这必会遭人耻笑的!” 楚王一听,立刻清醒了过来,当今周天子以仁孝治天下,诸侯之间经常拿礼法说事做为动战争的借口,这件事说小则小,说大的话,便是楚王虐待兄长之子,治家不严。 立刻深深一礼道:“申子所言,寡人如雷灌顶,此事确实是寡人糊涂,寡人定会严惩欺负熊正之人,以正视听。” 屈完眼珠一转,随即说道:“大王所言甚是,不过严惩的话也不妥,本来就是大小的事,大王若将事情搞大了,只怕传言会难听……” 申保毕竟是上了年纪了,听了一怔,立刻被屈完绕了进去,转头问道:“那你有什么主意?” 屈完笑道:“大王亲自在宫内训诫闹事的这些国子一番便罢了,臣是觉得,这些国子们之所以惹事,也是都到了该委任的年纪了,有了事情做,自然不再做这些童子之间的打闹了。” 屈完这话,又是有私心的,他的儿子屈荆一直在宫中混着,如今也十五了,早就想向楚王要个差事,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口,如今正是大好时机,屈完憋着暗笑,直接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申保一听,捋须沉思道:“大夫言之有理。除了公子正最小,年纪十三,公子职等人都是十五六岁了,大王也应该分派些事情与他们做。” 楚王笑道:“还是大夫有办法,看事情一针见血,此事就交给大夫去办罢了。” 屈完眼珠一转,附耳与楚王言道:“其它人都好办,留在宫中派遣了差事便是。只是公子正,臣以为……” 申保见他耳语与楚王,心中不满,口中嚷道:“屈完,就你鬼主意多,有什么想法,何不当众说来!” 屈完却不再理他,退了后,一语不了。 楚王点点头,安抚申保说道:“此事寡人定会从长计较,申子放心,寡人一定会让申子满意,今后国子们逐个安排了差事后,继续上午在东阳宫跟随申子上学,午后到大夫处听差。” 申保点头道:“大王明断,只是公子正之事,大王还需好好想想,莫被人拿此做了把柄,当年无毒之事,周王亲自过问,大王差点因此被人诟病啊。” 楚王诚恳地点头道:“多谢申子提醒。” 楚王下朝,来到流观阁,吕允儿立于厅堂迎候。 楚王携手一同走入内室。允儿上前服侍楚王更衣。楚王说起了一件事,百越之君今日遣使来楚,百越新君即位,欲求娶一位公主。 允儿一听之下,脑中立刻闪过熊芊的面容。便细细地问了百越新君之事。 楚国西南边境,便有众多狄夷之族,这些狄夷之族在先君时便臣服于楚国,与楚相安无事,平日里还有互市交易,也时常遣使来楚纳贡。年迈的百越君去世,幼子扎哈除掉了兄长剌里,登上了君位。 为了向楚王示好,甫一上位,便急急地遣使来朝,带了重礼,并向楚王求娶公主。 允儿沉思道:“能除掉兄长上位,这个扎哈必是心狠手辣之人,这等人,大王舍得将公主嫁与他吗?” 楚王摇头笑道:“寡人却是有几分欣赏这个扎哈,百越有上百个部族,他年方二十,便能号令群越,囚禁长他八岁的刺里,必是有些本事的。自百越先君病重以来,百越内部十分动荡,能有这样的铁腕新君上位,对百越来说,也是好事一桩,如果扎哈不能继续登上君位,百越必会四分五裂,如此对我楚国来说,必受波及。” 允儿点头道:“如此说来,这个扎哈也是个能人。” 楚王点头道:“百越有这样的君王管着,又肯臣服于楚,对楚来说,再好不过。” 允儿笑道:“芊儿今年也十九了,与扎哈同年,正是天作之合。” 楚王也点头说道:“夫人之言,更合寡人心意。明日寡人欲宴请百越使者,夫人也一同出席,正好细细询问一番,若能早日定下此事最好。” 楚王的一番话,真是直接说到允儿的心坎里了。上次熊正与熊芊勾连之事,虽然没有抓到证据,也不知他二人到底有多深的交往,但允儿心里清楚,这二人父母之死,均与自己有关,虽然自己问心无愧,但终究是与自己撇不清关系的。 若这二人互相挑拔,联起手来,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先将熊芊嫁掉,自己便放了一半的心。 想到这里,允儿微笑道:“妾身敬诺,定与来使好好地了解一番,也好给芊儿个交待,找个好归宿。” 楚王又道:“今日申保闯到路寝中,当面指责寡人纵子欺人,说熊正每日顶着乌青的脸去上学,国子们议论纷纷,简直丢尽了他的脸。” 允儿见楚王脸上有几份愠色,轻声说道:“申子也太大惊小怪了些,小孩子之间胡闹,怎么扯上大王了。” 楚王长叹一声道:“当年寡人一时心软,念在银雪献玉有大功的份上,留了这个孩子,如今看来,却是棘手,如今这孩子大了,又与职儿不合,不知该如何安置他。” 当年允儿禀报楚王时,说的是银雪主动将玉璧交了出来,略过了自己现庖冉将玉璧糊在觚瓶里这一节,也是出于一番仁心,不忍杀了银雪。 思及到这些年,银雪一直安安份份地居于槐馆,专心教养熊正,并不多事,因此这事便一直了隐瞒了多年。当下允儿也不说破,心中却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笑对楚王说道:“大王何必愁,妾身倒有一个好主意,既能好好地安置了正儿,大王又会有仁慈体恤的名声。” 楚王哦然道:“不知是何主意,夫人请讲?” 允儿笑道:“如今正儿也大了,何不封块地给他,派几个臣子跟随着,让他做个一地之君?” 楚王看着允儿,沉思着。 允儿又说道:“当年无毒回来,便是谋划着要拿这玉璧要胁了大王,换那玄黄的池城,那二城皆是险要位置,不能给他。而今楚国地域千里,想找个地方安置一个小君还是容易的,至于是划什么样的地给他,还不是全在大王。” 楚王点头道:“夫人所言极是。正儿不宜再养在宫中,今日在朝堂上,屈完也是这般建议寡人,如今夫人之谋与屈完不谋而合,想来这便是最好之计了。” 允儿笑道:“给块封地,限他掌兵,只做个傀儡君主,也不怕他今后谋反。” 楚王点头道:“此事便就这么定了,明日寡人再与屈完商量下,看什么地方给他合适。” 允儿又道:“这十几年来,莫敖待正儿如同亲父,大王若是定了这事,不妨问问莫敖愿同去,也成全了他与正儿的一片父子之情。” 楚王赞许道:“夫人思虑,果然周全。” 允儿在心中,轻轻地松了口气,纠缠在心中许久的问题,今天竟一下子解决了,实在是天赐良机! 作者有话要说: 熊正就是个小月复黑,我天天顶着张乌青肿脸,就不信没人管,哼,有人管,小爷的计就成了~ 当心机芊遇上强势男,会有什么碰撞,敬请关注下一章。 ( 第83章 阴损一家人 熊职新得了闵旬,却被楚王告诫不借闵旬之力去欺负,熊正却不是那种老实人,私下里一直在想着怎么利用闵旬去好好治治熊正。 这天夜里,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掩,风声吹过树梢,出鬼叫般凄厉的声音。己是三更了,熊职轻轻翻身下榻,走到门外,轻轻拍了拍睡在外面榻上的闵旬。 闵旬机警,在熊职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时,便已然睁开了眼,手中握着短匕,迅速地抵在了熊职的脖颈。熊职吓了一跳,随即又十分满意闵旬的反应。轻轻地叫道:“莫动,是我。” 闵旬坐起来,冷冷地说道:“公子不好好睡觉,深更半夜地跑出来做什么?” 熊职嘿嘿地笑道:“你且起来,随小爷出去办点事。” 闵旬一怔:“去哪里?” 熊职嘿嘿一笑,轻声说道:“随小爷去看看熊正那厮。” 闵旬皱眉道:“我不去。”又斩钉截铁地补充一句:“你也不准去。” 熊职语塞,半晌无奈地说道:“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闵旬向后一倒,又躺到榻上,手上霍霍地摆弄着鱼肠匕,闭着眼睛道:“现在我说了算。” 熊职立在榻前,毫无办法,悻悻地说道:“不去便不去,小爷回去睡觉去。” 闵旬不语,仍旧闭着眼。 脚步声在榻边消失了。 黑暗中,突然几乎是细不闻的“吱呀”一声传来,闵旬一个翻身坐起,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口中暗暗叫道:“该死!” 随即起身,快速地套上鞋履,一阵风般地奔出门去。 熊职立在宫外,负身而立,见到闵旬出来,笑嘻嘻地说道:“你果然出来了。快走吧,一会天该亮了。” 说完,不等闵旬回话,便拔足狂奔。 闵旬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跟上。 宫中漆黑一片,只有几个宫殿前点着零零星星的灯。 不到一会,二人便一前一后地来到了槐馆。 大槐树的茂密树冠被风吹的飒飒作声,树上不停地传来夜枭桀桀的声音。熊职胆子却大,轻手轻脚地走到槐馆后面,蹲下来贴在壁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闵旬默不作声地藏在距离不远的树后,看着熊职的举动。 一阵风吹来,吹散了厚厚的云层,露出了淡淡月华,也照亮了熊职的脸。 熊职得意地冲着闵旬微微一笑,伸出手指,要戳破那层糊窗的绢纱…… 突然窗子轻轻地由里向外推开,熊职吃了一惊,吓的七魂掉了三魂,嗖的一下,瞬间矮身贴着墙边蹲了下去,大气也不敢出,一动不动。 闵旬机警地闪到树后,看着穿窗而出的那个细瘦轻盈的身影,正是熊正! 只一瞬,明月转眼又被厚厚的云层覆住,黑暗中,熊正轻车熟路地模到院中,轻轻翻过院墙,跳到了隔壁。 事突然,闵旬觉得十分蹊跷,示意熊职呆在这里不要动,随即跟着轻轻地跃过围墙。 捻开纱窗一角,闵旬向屋内望去,熊正轻轻地打了火折子,点了灯。室内昏暗的灯光中,熊正掏出怀中之物,隐隐看去像是一个布包,用手指捻了捻,又涂抹在案几上的水瓮敞口处。 突然,榻上传来动静,一声强过一声的咳嗽传了出来,随即,床上的人坐了起来,微暗的火烛之下,闵旬睁大了眼睛! 榻上的人篷着一头乱,脸上布满红色突起的怖疤痕,一目紧闭,另一目微微睁着。那人将脚模索着套进榻前的布履之中,伸着手,判断着方向,一边咳嗽,一边模索着来到案几边上,模到了水瓮,直接对着口,咕咚咕咚地大口喝了几口。 此人竟是盲的!闵旬惊诧地从小孔中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熊正在案几的另一遍立着,微微笑着看着怪人喝着水。 怪人似是越喝越渴,抓水瓮竟全部饮尽,伏在地上气喘不止。 过了片刻,竟似乎是伏地睡着了,再无动静。 熊正伸出手,轻轻捻灭了灯烛,悄失在黑暗里。 闵旬抑制止心中怦怦的巨跳,快速地抢先跳过院墙,拉起还蹲在窗根底下的熊职,急促地小声说道:“快走!” 熊职被他一把拉起,还来不及说话,便被他足不沾地地扛了起来,转眼便跑出了丈许远。 回到宫中,熊职在闵旬耳边鸹躁着,问着闵旬究竟看到了什么。闵旬心中纷乱,楞楞地翻过身去,冲着榻里闭了眼。熊职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得悻悻地去睡觉。 刚要走,闵旬翻起身叫住他,问道:“公子正的隔壁住的是什么人?” 熊职见问,立刻转回来殷勤地说道:“隔壁住的是他和我共同的伯父莫敖。只是那个老怪物一直宠着他,对我们其它人理也不理。” 闵旬自幼在边关长大,不曾知道这些宫中的旧事,问道:“熊正与莫敖有仇?” 熊职一怔,说道:“怎么会有仇,倒是有亲,那老怪物视熊正为亲子,比亲爹都亲的。” 闵旬心中疑惑着,深深皱起眉头。 熊职急的抓耳挠腮,口中叫道:“你倒是快说啊,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闵旬声音低沉地开口道:“我还不能判断今晚看到的事,到底是什么玄机,因此不能告诉你。不过,你要记住,千万要离熊正远一点,今后你不论去哪,都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熊职傻怔了一下,撇嘴道:“有那么严重?” 闵旬点头道:“就这么严重。” 熊职看着这个武艺高强的严肃铁卫,第一次看到他一脸凝重的神色,心中也有了几分惧意,点点头勉强道:“好吧,我听你的。” 闵旬又道:“今夜之事,公子不再与旁人说起,以免惹祸上身。槐馆你不能再去了,个中缘由,属下自有道理,待属下查清此事,再禀报公子。” 熊职平日里虽调皮捣蛋,无法无天,但毕竟是被娇惯着长大的,方才被熊正穿窗吓了一跳,又经闵旬这一番严厉的警告,心中也忐忑了,应了一声,垂头走进屋里睡觉去了。 第二日,东阳宫书声朗朗。 闵旬立在窗外,看着正襟危坐的熊正。熊正一如既往地恭敬认真,脸色苍白,身姿单薄,一袭洗的灰的旧玄衣,显得少年神情肃穆,端正恭谨。 申保看着席中诸子,目光在熊正身上停留着,脸上露出赞许之色。 闵旬想了想,转身离去,走到东阳宫外,唤住熊职的贴身小宫人成丁道:“盯着公子,我去去便回,不得让他到处乱跑。” 小宫人成丁眼巴巴地看着闵旬,咋着舌道:“小的怎么管得住公子呢,你快去快回呀。” 闵旬看着小宫人不安的神情,微笑着拍拍成丁的脑袋,说道:“知道。” 槐馆仍然像昨夜一般安静。 日头掠过树梢,在地上撒下一片斑驳的阴影。树枝轻轻晃荡着,昨夜如恶梦般的槐馆沐浴在温暖的日光中。 闵旬远远地打量着这处低矮简陋的宫室。心中暗暗思忖着,公子正怎么会住在这样一个地方,又怎么会和这样一个怪人紧邻。突然有些暗暗同情熊正的遭遇,贵为国子,却比自己还要清贫。 见四下无人,轻轻地模到了墙边,听得一个侍女欢快地说道:“夫人请看,这一次襄夫人又送来了这些虎纹罗绮单衣,刚好是公子的尺寸,夫人待公子真是好。” 一个女人柔柔的声音说道:“平日里还是让正儿穿那些旧衣吧,莫要招摇。” 侍女叹道:“夫人也太过于谨慎了,公子正是爱美的年纪,天天穿那些旧衣,别人还以为大王苛待了公子。” 女人依然温柔地说道:“我和正儿本身就是罪臣之身,要时刻谨记在心才好,莫要以为大王和夫人不说,便失了分寸。谨言慎行才是第一啊。” 侍女声音低了下去,“婢子失言,请夫人恕罪。” 女人轻轻一笑:“我哪里会怪你,知道你全心地为正儿好。……你且将那一件曾青色的六彩文绣锦袍拿去洗洗吧,待有大日子的时候,便给正儿穿上。” 侍女欢快地答应了一声。 闵旬听了一会,心中暗想,原来倒也不是襄夫人苛待熊正母子。暗暗敬佩熊正的母亲,一个弱女寄人篱下却不贪慕富贵,能有此识,真是不易。 时辰不早,足尖轻轻地搭在土壁上,纵身一越,直接翻到了莫敖院中。 寻找昨夜的位置,顺着纱窗上的孔洞望去,昏暗的屋里,怪人卧在榻上,分不清是醒是睡。 闵旬敲了敲门,怪人哑着嗓子说道:“何人?” 闵旬道:“小人奉夫人之命,前来为贵人更换水瓮。” 莫敖有气无力地说道:“且进来吧。” 闵旬走了进来,屋子里扑面而来的一股浊气,十分难闻。 莫敖踞坐于榻上,问道:“夫人为何要给我换水瓮?” 闵旬道:“夫人说,贵人这里的用具都旧了,要换换新的才好。” 边说边自怀中模出一个带盖子的铜壶。这是他临走前顺手在东阳宫拿的,边说边将铜壶放在案几上,又将瓦瓮拿起,对莫敖说道:“小的告退。” 莫敖嗯了一声,又哑着嗓子说道:“我听着你声音不熟,是新来的?” 闵旬镇静地说道:“小人入宫没多久。” 莫敖招招手,对闵旬说道:“你过来,让我看看。” 闵旬将瓦瓮又放在案几上,走上前来。莫敖伸出枯瘦的柴手,搭在闵旬的臂上,突然用力捏了捏。闵旬吃痛,臂上一紧,又瞬间放松了下来。 莫敖惊异地问道:“你会功夫,你到底是何人?” 闵旬压低了声音道:“贵人莫怕,小的不是坏人,贵人记得,以后千万莫要再喝隔夜的水。” 莫敖惊异地抓紧闵旬的手臂道:“你怀疑这水中被人下了毒?” 闵旬垂了眼帘道:“小人只是猜测。” 莫敖喃喃道:“我这眼睛,一天天看不见了,老夫快要死了,还会有谁想要老夫的命呢。” 闵旬慢慢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捋平了纱窗小孔四周的卷边,掩了孔洞,又对莫敖说道:“贵人行动不便,何不向大王要个服侍之人?” 莫敖转过头去,沉默良久,说道:“老夫半生疯癫,不想拖累旁人。” 闵旬突然对这个莫敖有种特别的感觉,轻声说道:“贵人若是不嫌弃,以后小人便经常来看贵人。” 莫敖睁着空洞的眼,呆呆地望着闵旬的方向,沉默着。 闵旬再不说话,拿起案上的瓦瓮,悄悄地掩了门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闵旬还是个阳光好少年的~想看炎铮和闵旬在一起的举手! ~~~~~~~~~~~~~~~~~~~~~~~ ( 第84章 王霸之气 为了示好,百越来使被安顿在宫中的驿馆里,已经住了两三天了。 百越使节的队伍多达四五十人,除了两个正使之外,竟然还带了仆从及舞娘,三十几个舞娘衣不敝体,艳丽夸张,鲜妍妩媚,浓妆艳抹。获楚王特许,百越使节在宫中参观走动。 这样一个队伍走在宫中,格外引人侧耳。一行人这几日好奇地在宫道上走走停停,被楚宫中宏伟奇伟的宫殿,精巧雅致的亭台楼榭,风光秀美的怡湖夏景,及来往穿梭的清秀宫人所吸引,叽叽喳喳地惊叹地笑着说着,好不热闹。 宫人们也好奇地看着这一队从未见过的异邦人物。百越的服饰与楚国迥异,女人们的描画和打扮也与宫中完全不同,宫人们驻足停下来看着,有些心细的暗暗记下这些越人华丽繁复的打扮,回去模仿一番。 公主芊的侍女春烟一溜小跑地回到宫里,兴奋难掩地向熊芊比划着:“好一队漂亮的人哩,长的也与楚人不同,肤色黎黑,又高鼻大眼,好多女人露着胳膊哩,真是羞死了……不过那衣服,真是漂亮呀!” 公主芊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道:“哦?这些漂亮的人儿,你看得倒是认真,不知他们是哪里人?来这里做什么?” 春烟兴奋地说道:“听说是百越人……来干的什么,婢子倒不知道了……”声音低了下去。光顾着兴奋了,居然忘了打探重点,春烟悄悄地低了头,神色惶恐。 公主芊目光在她身上溜了溜,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又忘记了我说过的话?” 春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公主息怒,奴婢下次不敢了。” 公方芊秀眉微蹙,慢慢叹道:“笨点不要紧,只要肯听话,改了就好。我看中的是你的一片忠心,你莫要害怕了,起来跪到后面,自己掌嘴十下吧。” 春烟立刻磕头谢恩,转到后面的幔帐处跪下,啪啪的声音传来,十分卖力。 熊芊陷入了沉思。听说这些百越人此次前来,是为了新君求娶一位公主为妻。芷已经出嫁了,这宫中的公主只剩下了自己和炎铮。自己今年已经十九岁了,炎铮才十五,明摆着是冲自己来的。这一次,自己该怎么躲过呢? 熊芊轻轻拔弄着指甲,神色渐渐冷凝,自己处心积虑地拖了这么久,迟迟不肯出嫁,只是想为母亲报仇。当年生母蔡姬之死,与当今的襄夫人吕允儿有直接的关系! 自袖中模出一个不起眼的黑色盒子,还带着温热,攥在手中把玩着,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吕允儿,不报此仇我誓不离宫!你害了我母亲,我定要你偿命!你休想那么轻易地将我打出去!” 春烟掌完了嘴,又回来规矩地站好。熊芊抬起头,满意地看着春烟的小脸上红扑扑地一片。笑道:“今日你这个样子,便也不能再出门了,好好在屋里呆着吧。□□水来伺候。”春烟委委屈屈地退下了。 一个脸色红润笑眯眯的小侍女立刻顶了上来。 熊芊温柔地扶着春水的手,笑道:“天这么好,我们去西苑看看我养的锦斓好?” 春水笑嘻嘻地说道:“甚好甚好,奴婢还从未去过呢,正好随公主去开开眼。” 熊芊微微一笑,主仆二人迈出门去。 兽苑中风光正好,清风习习,熊芊携了春水的手,登上了巨木制成的围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百兽,巨象悠然地甩着尾巴,长了角的犀牛两三结伴,呆立在一隅。 楚宫中的兽苑经过三代君主的修葺,规模巨大。以阁楼高台为点,阁与阁之间搭起了巨木筑成的高高围廊,供人游走,下面的各种兽禽被隔开。 熊芊顺着一段段的围廊走过去,来到了养孔雀的地方。自袋中拿出金黄的糗粮,在手中揉捏着,撒下去。 一翎华丽长羽的大孔雀奔了出来,挤开其它孔雀,抢食起来。绿油油的长羽一丝不乱,在阳光下闪着光。 熊芊满意地说道:“我的锦斓还是这么漂亮。” 忽听得一个少女清脆的声音传来:“快看,那只大孔雀好漂亮!”另一个声音咯咯地笑道:“我们快下去吧,这一只应该以交差了。” 熊芊抬头望去,对面巨木围坎处,两个明艳的少女正向这边走来,强光的照耀下,晃的眼睛看不清楚究竟是何人。 也不理会,低了头继续喂着锦斓。 等二人走的近了,那个少女笑道:“原来芊姐姐也在此。”熊芊闻声望去,原来是炎铮和文珠二人。文珠上前给能芊见礼,熊芊淡淡地说道:“不必多礼,……真是巧了,竟在此地偶遇妹妹,妹妹也是来看孔雀的?” 炎铮心机单纯,见熊芊相问,便笑着直言道:“炎铮此来,是为了寻些翠羽,给母亲做件大氅的。母亲说,夏天的羽毛最漂亮,特来这里挑上一挑。” 熊芊微微一笑,手上不停,嘴里却说道:“妹妹果然有孝心。不知妹妹看上了哪只?” 炎铮和文珠手搭凭栏,兴致勃勃地看着。阑干下的孔雀吃完了食,悠闲地散起步来,为首的锦斓见到两个明艳的少女,转了转眼睛,竟立在众人面前刷地展开了尾巴,微微地摇晃着,每一根长羽都闪着艳丽的色泽,阳光下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炎铮高兴地跳起来,与文珠商议着:“就是这只了!”文珠也道:“看了这么久,就是这只的毛色齐整,制成大氅,定是华美非常。” 炎铮当下便使人去叫兽苑掌事过来。指着那只大锦斓吩咐道:“三日后将这只孔雀的毛收了给我送去。” 那掌事却悄悄斜睨着熊芊,心中知道这只锦斓乃是熊芊喂了很久的心头好,不敢擅自做主,又不能得罪炎铮这位正宫夫人所出的公主,一时吱唔着。 炎铮奇道:“你不愿意?”咯咯地笑着:“养的这般好,想必是不舍得了?” 掌事一个骨碌跪下道:“小人不敢,只是……” 熊芊突然问道:“不知掌事取这孔雀毛制大氅,是只剪毛还是须得剥皮?” 掌事松了口气,说道:“只取毛即。” 熊芊道:“既然只取毛,不伤它命,有何不,掌事答应便是。” 掌事笑道:“芊公主果然明事理,在下多谢公主成全。” 熊芊微微一笑道:“妹妹才是一片孝心,我不及妹妹,这锦斓虽然是我一直在喂养的爱物,但为了夫人,这也不算什么。” 炎铮听闻听话,哎呀一声说道:“原来是姐姐的爱物,那妹妹还是换一只吧,万万不敢夺姐姐所爱。” 熊芊上前,执起炎铮的手,温婉一笑诚恳地说道:“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妹妹的母亲也是我的母亲,为母亲做点事,也正是我所愿。” 炎铮开心地说道:“那便谢谢芊姐姐了。大氅制成那一日,也有姐姐的一份心意。” 熊芊笑道:“多谢妹妹美意。” 炎铮与掌事约定着,三日后将长羽送到炎铮宫中。炎铮与文珠便向熊芊告辞而去。 掌事略有惶恐地看着熊芊,熊芊微微笑道:“既然只有三日了,那这几日我便多来看看锦斓吧。”掌事抹了抹额头的汗,口中称谢,转身退下。心中嘀咕着,都说这位芊公主脾气古怪,从来不给人好脸色的,就连夫人拿她无奈何。不想今日炎铮公主要夺她心头所爱,芊公主竟爽快地答应了,看来传闻还是不实的。 春水在一旁忿忿不平,小声说道:“凭什么公主用心养大的孔雀,竟要被她们给拔了毛去!公主竟是太好欺负了吧。” 熊芊并未理会,看着锦斓身上五彩斑斓的漂亮羽毛,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喃喃道:“三日,足够了。” 林中一阵风儿吹过,响起了几声清亮的鸟鸣。一个人影从巨廊后转了出来,身着楚人的上衣下裳,身上却不伦不类地挂着许多兽骨和象牙雕成的珠串。一头浓高高地束起,耳边带着巨大的银环。皮肤黎黑,身姿矫健。一双眼睛睫毛又密又长,乌黑的眼神深遂邪魅,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那人轻盈地走了过来,在熊芊面前站定。熊芊冷冷地打量着他,一语不。心中却暗暗有了思量。 春水脸色变了变,上前一步,挡在二人中间,喝斥道:“你是何人,见到公主,为何不拜?” 那人嘴色勾勾,英俊的脸上荡漾着笑意。轻轻用手拔开春水,走到熊芊面前,细细打量着,熊芊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并未动作。二人离的很近,一股男人身上的气息传来,熊芊突然脸上红了红。 男人开口道:“你是楚王的长公主?” 熊芊不语,垂下眼帘,转头去看那苑中的锦斓。 那男人温柔地开口道:“你叫芊?你喜欢孔雀?” 熊芊转过来身来,平静地开口说道:“是又如何?” 男人轻轻咧嘴一笑,一口整齐的白牙露了出来:“那便随我去百越吧,百越养一千只孔雀给你好?” 话一出口,熊芊心中便明镜似的,此人便是百越来人。 心中仍然有一丝疑问,张口问道:“你是何人?” 作者有话要说: 邪魅男主出场,心机冰山芊能否hold的住~ 吕允儿心中道:“快走吧,快点跟着走吧,别再留下来给我添堵了。” 蔡姬:女儿啊,这么好的女婿你就赶紧嫁了吧,别想着拿孔雀毛整事了,为娘早化灰了,不值当啊! 熊芊:看你那点出息,难怪败在吕允儿手下,看我的,……要卖也得卖个好价钱! ( 第89章 算是爱吗 闵旬看着两柄壶口闪着蓝莹莹光泽的水壶,再想着方才钳开莫敖的嘴,喉咙和牙齿上,均闪着这种颜色的光。莫敖一定是死于熊正之手,虽然自己已经提醒过莫敖不要再喝隔夜的水,但这壶口沾了毒,如果没有清洗,第二日新换的水,也一样会被染上毒,时间一久,莫敖必死无疑。 心中十分惋惜,盘算再三,自己要不要揭熊正,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夫人和太子。方才听得申保说楚王将要把郧县之地做为封地赐给熊正,自己仅凭一次看见,能否让楚王相信自己如果楚王不信自己,自己便徒然惹祸。自己虽然不怕那熊正,但在能否回边关的节骨眼上,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 想到这里,走到榻前,和衣而卧,闭上眼睛,脑中仍翻滚不止。那个正字,字划歪扭,字迹时断时续,似是满怀愤懑,情急之下,蓄了全力而为。莫敖对熊正的一片情意,宫中谁人不知,莫敖没必要在临死前还特意用尽全身力气来写这个字,除非……他是在临死前,想告诉别人,自己是被谁害死的! 昨晚,熊正必定是做了什么手脚时,被莫敖查察,但为时己晚,被熊正得了手,熊正离开后,莫敖在地上用劲最后的力气写了这个字,目的是要告诉楚王,害他的人是熊正…… 闵旬在心中细量着,越想头脑越清楚,竟然睡不着了,翻身坐起,轻轻套上鞋履,蹑手蹑脚地来到太子寝宫。熊正正歇在太子寝宫,与太子床榻只隔一道帐幔。 闵旬立在木柱后半晌,听得二人鼻息均匀,并无异常。等了半天并无异常,正要转身回去,忽听得床榻上熊正轻轻地叫了一声:“太子哥哥。” 太子榻上并无动静,太子鼻息安稳,已是沉睡。 熊正悄悄地自榻上起身。闵旬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敏捷地套上鞋子,轻手轻脚地向门外走去。 守夜的宫人提着灯笼走过,大殿上的更漏敲了三下。 熊正闪身一躲,避开了灯光,待人走远,便继续悄悄往外走,并未觉察身后竟然跟着一人。 戍宫的守卫抱着长戟在宫门口微眯着眼,打着磕睡。熊正悄悄攀上矮墙,自墙上揭起一块碎瓦,用力一掷,瓦片向门外一旁无人暗黑之处飞处,随即听到哗啦一声响,守卫立刻清醒过来,大喝一声道:“什么人?” 随即二个守卫向声之处走去,熊正身手矫健地翻过矮墙,在地上滚了两滚,躬了身沿着墙根悄悄地溜走了。 月上中天,将天地间白茫茫地披了一层朦胧的银光。闵旬一路跟着,见熊正轻车熟路地时尔伏在低草里,时尔躲在路旁的花木中,躲避着宫中守夜,似是对这一带地形十分熟悉。心中十分纳罕,这厮似乎是经常走这夜路,难不成经常夜里这般游荡? 他这到底是要去哪? 又是躲躲藏藏地走了一段路,而后便来到了一处精巧雅致的宫馆。闵旬心中豁然一惊,这不是公主芊的觅香宫吗? 熊正钻到杂草之中,悉悉索索地转到宫馆后面,踩着一处楼榭突出之处,攀援着柱子,敏捷爬了上去,径直奔着倒数第二个窗子,伸手推开,翻了进去! 闵旬在低处看着清楚,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是怎么一出戏? 熊正与熊芊私通?!闵旬瞬间觉得头脑一片混乱,这二人相差六岁,平日里风马牛不相及,怎么会凑到一起! 闵旬轻手轻脚地模到了熊正爬墙的位置,也轻轻攀了上去,将耳朵贴在窗棂处,听着里面的动静。 屋里熊芊静静地坐着,早早地打了春烟春水睡去,掌起了灯。 熊正翻窗进来,熊芊转过头来,嫣然一笑道:“猜你今夜就会来,明天我就要走了,你岂会不来送送我?” 熊正脸色沉沉,冷冷地开口:“那个蛮夷有什么好?你就那么想嫁他?”言语间一股愤恨又郁闷的情绪。 熊芊自然听出来了,掩嘴咯咯一笑道:“怎么?你妒忌了?蛮夷有什么不好?去了我便是正夫人,再也不必做任何一个诸侯的侧室或是继室,以我这双十年纪,恐怕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合适的夫君了。” 熊正闷闷地走过去,坐在熊芊面前,诚恳地说:“你不要跟他去了,山远水迢,你孤身一个,没个照应,以后若是有人害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熊芊神色一黯,伸手轻轻抚着熊正的脸颊叹了口气道:“不去又能如何?哪里会是我的归宿?我还能真的留在宫中做一辈子的老公主不成?”眼神幽幽地望着烛光:“我的事情已成,等了这许多年,终于得到了一个良机,待到秋天,大仇就能报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熊正拉了熊芊的袖子,急急地说道:“你跟着我!大王己经答应赐我封地,待莫敖安葬之后,便会送我前去封地。在我的封地上,你一样以当夫人!没人敢忤逆你。” 熊芊看着熊正,半天说不出话来,片刻凄然一笑:“这世上,最不信的话,便是男子的话,……尤其是君王的话,他们看倦了你,便会把你抛在一旁,去宠幸新鲜的美人。你小了我六岁,等我年长色衰,不知你还愿意看我一眼,我是否还能博你一笑?” 一扬手扯回了熊正手中的袖袍,低垂了头,口中低低地说道:“你走吧,从此两两相忘,这一段便永远烂在肚里,再莫要提起。” 熊正看着她,眼中涌起了热泪,哽咽着央求道:“在这宫里,连母亲都不能懂我,只有你懂我,助我实现心愿,并报杀父之仇,我还欠你一个愿望,今日我熊正在此誓,一辈子对你好,只对你一个人好,跟着我,好不好?” 熊芊眼圈也红了红,只是扭着头再不看他,一动也不动。 熊正失望至极,窗外传来更声,已经是四更了。熊正伸手自怀中模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轻轻放在案上道:“此药还剩下一些,你拿回去吧,今后各自保重。……如果,在百越受了欺侮,便来郧县找我,我随时等你回来。” 熊芊转过身来,伸手拿起案上的小荷包,轻轻塞回熊正怀中,掩了掩他的衣襟,轻轻说道:“我再用不着这个了,你留着防身吧,从今往后,天各一方,各自珍重”。 熊正再也忍不住,伸出手臂拥住熊芊,无语哽咽。 窗外的闵旬听到这里,慢慢缩了头,悄悄溜下了柱子。他对二人的私情并不感兴趣,熊正提到的药,却让他恍然大悟,原来莫敖所中之毒的来处,竟然是这个公主芊。 闵旬感觉事情已经超出了自己想像的范围,这个熊正居然还有同伙!虽然他报了杀父之仇,但下一步要做什么,还是不得而知。想了想,至少要回东阳宫和太子说明此事,太子是将来的继君,熊正心怀不轨,自己还是应该提醒一下。 熊正顺着原路回到东阳宫,坐在榻上,心情不能平复,久久不语。 突然黑暗中亮起了烛火,太子端正地坐在榻上,看着自己。眼神中透着一丝失望和陌生的意味。 熊正吓了一跳,转眼便镇定了下来。平静地说道:“这么晚了,太子哥哥怎么还不睡?” 太子商一步步走了过来,面色沉如千年寒冷,缓缓地开口道:“正儿不也没睡么,……你方才去了何处?” 能正脸色惨白,口中支吾道:“并未去何处,……正儿一直呆在这里。” 太子商微微一笑,弯腰挑起熊正榻前的鞋履,看着上面被打湿的鞋底,还沾着几丝草叶,问道:“既然不曾出去,那么此物从何而来?” 熊正平息了一下情绪,张口便说道:“正儿睡不着,出去院中走了走。” 太子商负着手,凝视着这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孔,如今上面满是慌乱、欺骗、躲闪和不安。太子商将手中鞋履“啪”地丢到地上,直起身,声音冷冷:“你睡不着,是怕莫敖伯父的鬼魂找上你么?” 熊正一瞬间突然镇定了下来。抬头看着太子,一语不。 太子商接着说道:“熊正,你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天快亮了,时辰不早,你若如实说来,或许我还会考虑替你求个情。若你抵死不认,那我便只有将你交给父王母后处置了。” 熊正突然咧嘴一笑,摇了摇头道:“太子真是聪明,居然能猜到莫敖的死与我有关。其实,这宫中谁不知道,是莫敖伯父视我为己出,而我,又因他与熊职打了多少次架?” 太子看着他,点点头道:“确实如此,那你为何还要杀他?” 熊正敛了笑,平静地说道:“因为我证实了一些事……” 窗外曙光渐露,鱼肚白般的天空中飘起一丝红霞,星子渐渐隐去,天亮了。 太子穿好了衣衫,对站在一旁的闵旬和熊职说道:“你们且在此好生看着他,待我去禀报母后此事便回。”闵旬和熊职点点头。熊职自怀里掏出了昨日闵旬捆他的绳子,嘿嘿地向熊正笑道:“早看出来你不是好东西,那么宠你的伯父都要杀……” 边说边麻利地将熊正捆成了个粽子。 闵旬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太子平静地看着熊职举动,并无异议,转身离去。 熊正被捆的动弹不得,却并不反抗,也不说话,一直坐在地上,垂头昏昏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鼓瑟吹笙的声音渺渺地传来。熊正抬起头,侧耳细听着。脸上似露出一丝微笑。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小宫人成丁气喘吁吁地说道:“公子,公子。” 公子职不耐烦地翻翻白眼道:“何事如此慌张。” 成丁嘿嘿地笑道:“长公主出嫁,觅香宫门口正在打赏呢,宫人去道喜的都有钱拿,小的刚才还去领了五枚蚁币。” 公子职十分不满地哼道:“瞧你那点出息。跟着小爷这么久了,五枚蚁币还看在眼里。” 成丁嘿嘿地揉揉鼻头道:“这就是讨个喜嘛,讨个吉利,讨个吉利,公子勿怪。” 突然熊正低低地向熊职说道:“阿兄,我胸口痒的很,否替我抓两下?” 熊职“啊呸”地一口啐了过来:“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也配叫我阿兄?” 熊正低了头,略带哭腔地说道:“阿兄,正儿真的很痒……”,泣不成声,呜咽不止。 成丁看着这个孱弱的苍白少年,肩头一耸一耸地哭的怜,自己也不知熊正犯了什么事,以为和平时一样,得罪了熊职,又被熊职欺负,便凑到熊职面前说情道:“公子,要不小的替他抓抓吧,看他怪怜的。” 熊职眼珠一转,突然转身抓起案上的水瓮,直接泼到熊正胸口,冷冷笑道:“还痒吗?这下就不痒了吧?” 熊正低了头,看着胸口正慢慢浸出蓝荧荧的光,口中微微笑道:“多谢阿兄,这下真的不痒了。” 闵旬看在眼里,电光石火之间,突然想起了一事,口中疾呼道:“不!” 作者有话要说: 惺惺相惜,算是一种爱么?熊正还只是少年心性,熊芊却己是心机成熟的女子,在这种不平衡的关系里,熊正自然只能是牺牲品,在他执拗的心里,熊芊便是最懂他,最值得他爱的人。 ( 第90章 一切来我背 第二日清晨,便有司宫来报,绣坊的绣娘死了两个。似是中毒而死,两只手指尖泛蓝,手指肿大,双目圆睁,眦目欲裂,除此之外,便再无异样。 公主芊的出嫁仪式要在午时前进行完,此刻正该去往少庙祭祀先祖,允儿收拾停当,正欲往外走,便被司宫拦在了宫门口。 司宫不敢耽误襄夫人的时间,却又觉得此事不得不报,便三言两语地急急说完,躬身立在一边,等候着吕允儿拿主意。 吉时是三日前大巫卜出来的,不能耽搁。司宫说的虽急切,允儿却听的一句不落。停住了脚步,仔细问道:“却是哪两个人?” 司宫躬身恭敬地答道:“正是那两个为夫人做孔雀裘衣之人。” 允儿难以置信般地问道:“什么!做裘衣的绣娘全部中毒而死?” 司宫惶恐不安地说道:“并不是,做裘衣的绣娘共是四人,只有两人中毒,另外两人并无事。” 公主炎铮陪在宫门口,听到太庙的钟声悠悠地敲起,急忙对允儿说道:“时辰要到了,不如母后先去太庙,孩儿随司宫前去看看,待仪式结束后,孩儿便前来回禀母亲。” 允儿见状,也只能如此,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莫要用手去碰那死人,你去看看便罢,凡事等我回来再说。” 公主炎铮道:“便依母亲。” 于是各分两路前去不提。 绣坊之中,两个死去的绣娘脸上蒙着白布,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两手的指尖自袖中露了出来,炎铮掩着鼻子上前查看,露出来的手指竟涨的有寻常人的三四圈大小,指尖处泛着蓝荧荧的光,竟似有点点金砂掺在里面。炎铮想了想,拔下头上的银簪,轻轻地点在那蓝光处,只一瞬,银白色的簪便从尖到尾通体变得乌黑! 当啷一下,炎铮哆嗦着将簪子扔到地上! 司宫急忙上前,连声问道:“公主,公主无事?” 炎铮镇定下来,摇摇头道:“我无事,此毒甚烈,且莫要使人碰到手指,不相干的人都赶了出去吧,门口派人把守,不得使闲杂人等进来。” 司宫连声应着。炎铮迈步走了出去,绣坊一堆的人被司宫拘在庭院中跪着,不敢乱动。见到炎铮出来,绣娘们哭喊着:“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婢们并没有害人,求公主放过奴婢……” 炎铮环视了一眼众人,朗声说道:“尔等且莫要急,待我细细问过之后再做定夺,若有人图谋不轨,做这种戕害人命之事,被我寻出来,必要她与这二人抵命!当然,本公主也不会随意冤枉好人,若果真与你们无关,本公主还要重赏尔等,尔等近日为长公主之事通宵忙碌,实有功劳。” 朝霞之中,炎铮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绣坊之中,众人被她的威慑镇住,都低了头,有几个人小声啜泣着:“公主明断,公主明断啊……” 炎铮转头对司宫说道:“且一个一个来,那两个未死的绣娘,先叫进来。”自己迈步往正堂中坐下。 司宫点头应着,扬声问道:“线娘和丝娘在何处?” 两个女人自人群中走出来,脸色煞白,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来到炎铮面前。 太子商一大早来到流观阁,却被告之襄夫人已去了太庙,太子商顿了顿脚,只得又上了车辇,奔太庙而去。 心里着急,催着御人再快点,御人“啪啪”地清脆抽了两声,马车在开阔的宫道上飞奔起来。经过一处岔路,冷不防从斜边上出现一辆安车,差点与之撞上,御人急忙用力拉起缰绳,马蹄高高抬起,堪堪从安车车顶擦过,车辇倾斜,太子一个骨碌自辇上掉落下来。在地上滚了几滚,又急忙站了起来。 御人禁住了马,急急地跳下马车伏在太子脚前请罪。太子看向安车中的人,扬声问道:“车上的人没事吧?” 那边也是惊魂未定,听得太子出声询问,炎铮掀开安车的帘子,奇问道:“阿兄,怎么是你何事如此着急,竟敢在宫中纵马狂奔?” 太子沉声道:“是无毒杀了莫敖伯父,闵旬寻到了证据。无毒已经认罪,现在被我禁在宫中。我正要前去禀报父王母后,不想他们已经去了太庙。” 炎铮瞪大了眼睛,急忙说道:“今日芊姐姐出嫁,原定这个时辰在太庙中祭祀先祖,此事非同小,不若与我同去太庙。” 太子见炎铮盛装打扮,坐在安车上,又问道:“你为何现在才去?误了时辰,你不怕父王母后怪罪于你?” 炎铮下了车,走到太子商面前,脸色沉静如水,凝重地开口道:“阿兄,为了芊姐姐出嫁,我使人为她制了件孔雀裘衣,不想昨日裘衣刚刚制好,便有人毒害了绣娘。我怀疑有人要害芊姐姐,现在便要去太庙禀报母后,并拿回那件裘衣验看。” 太子商也被这意外的消息惊了惊:“岂有此理,宫中何人这么大胆,敢在公主出嫁之物上动手脚?” 炎铮惋惜地说道:“我已经在绣坊审了一个时辰,也未审出什么来。那件裘衣想必是不能用了,那是上好的翠羽,原来是要进献给母后的……” 太子一楞,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炎铮眨眨眼,又重复一遍,“原本是要进献给母后的……” 说到此处停顿了下来,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眸,“难不成,是有人想毒死母后?!” 太子急问道:“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件裘衣是为了母后而准备的?” 炎铮回味过来,迟疑道:“还有文珠……是她帮我想的主意。” 突然掩口惊叫了起来:“还有熊芊!正是她献的翠羽!这翠羽便是从她所饲的锦阑身上剪下来的!” 太子眯了眯眼睛,攥紧了拳头,咬了咬牙,狭长的凤目中闪过一道狠厉:“必定是她!一定是她!她原本想借你的手献了裘衣给母后,那么母后一旦出事,便是你献的衣,下的毒,与她无关,且今日之后她便在千里之外,再难将她治罪!” 一言点醒梦中人,炎铮切齿道:“这个贱人,好狠的居心!” 太子转过身去,令驭者解下马车,翻身上马,转过头对炎铮说道:“你且去我东阳宫中,与职儿和闵旬看守好熊正,我去太庙禀报父王母后!” 炎铮应道:“诺,阿兄小心!” 兄妹二人分头匆匆而去。 …… 东阳宫中一片混乱,熊正胸口被熊职泼来的水一激,竟有股股白烟冒了出来,熊正身着的那袭白衣,在白烟之中,胸口遇水处,竟慢慢渗出了蓝荧荧的颜色。 熊正咳着,脸色痛苦而扭曲,慢慢倒了下来。 熊职目瞪口呆地看着,手里还拿着那个水瓮,回过神来,当啷一下把水瓮丢得老远。 闵旬扑了过来,掏出鱼肠短匕,三两下便割断了缚住熊正双臂的绳索,又三两下快速剥下了他的衣衫。月兑掉了那件*的长衣,贴身之处,一个蓝荧荧的小荷包啪地掉了出来,丝丝缕缕的白烟,仍袅袅不绝地从那荷包上冒出来。 熊职皱眉要凑上去看,被闵旬大喝道:“此物有毒,莫要碰它!” 熊职已经被白烟呛到,咳咳了两声,急忙后退。 熊正倒在地上喘息着,嘴角挂着冷笑,眼睛斜睨着二人。 正束手无策之际,炎铮迈步走了进来。熊正赤着上身,倒在地上,胸前泛起一片蓝荧荧的光,眼开着皮开肉绽,鲜血迸了出来,汩汩地流下。 炎铮也楞住了,那片荧蓝之色,与绣坊中死去的绣娘竟一模一样! 口中喃喃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这样?” 闵旬也无计施,沉声道:“这东西好像遇水而融,才会挥毒性,公子泼了水在他身上,才变成这样。” 熊正倒在地上,气息奄奄,口中轻声说着什么。 闵旬和炎铮凑过去,只见他嘴巴一翕一和,轻声地念着熊芊的名字。 二人对视了一眼,炎铮转过头去,心中惊骇。闵旬却比她先知道一步,并不诧异。 炎铮看着熊正,问道:“你究竟中了什么毒,有解药?” 熊正勉强睁开一丝眼缝,咬牙狞笑道:“此乃孔雀蓝,无解。我活够了,尔等也不必救我。” 炎铮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意,呼地站起来,顿着脚道:“熊正,你这到底是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公子不做,父王马上就要封君赐地于你,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熊正嘴角渗出一丝血,惨笑道:“我父亲的命,谁来抵!我不要再看到他,终日顶着一张丑陋的脸做好人!整日喊着我,正儿,正儿!他不配!正儿,本应是我父亲喊的,是因为他,我却连父亲的面都没有见过!他该死!该死!拼了我的命,我也要他死!” 宫中一片寂静,闵旬和炎铮都沉默不语,熊职也被熊正这激烈的真心话镇住,蹲在那里,沉着脸,看着大口喘息着的熊正。 闵旬突然走过来,低声对炎铮说道:“此药乃是长公主给熊正的,若有解药,也必定在长公主那里。……只是,那日我听长公主说,她再也用不到此药了,不知解药还会不会在她宫中……” 熊正突然嘶吼道:“此事与她无关,全是我一人的主意!” 三人看着熊正,交换了个眼神。闵旬低声道:“不能让他死。” 炎铮咬了咬牙道:“去搜她宫室,碰碰运气也好。她如今在太庙祭祀,正好使人去看看。”转头看向熊职道:“职儿,你去。” 熊职撅起嘴,皱眉道:“我不去!” 炎铮喝道:“你不去也得去,祸是你闯下的,他纵然杀了莫敖伯父,也轮不到你害他!快去!搜到了解药,留他一条命,或许父王还不会罚你。” 熊职翻了翻白眼道:“好吧。”转头又向奄奄一息的熊正啐道:“就该让你死!直接让你烂死才最好。” 炎铮怒目圆睁,喝道:“莫要罗嗦,是讨打?快去!” 熊职见炎铮真的动了怒,不敢再顶撞,转身小跑着出去。炎铮对小宫人成丁使了眼色,成丁会意,在后面也飞跑着追了出去。 闵旬张了张嘴,没想到平日里温柔娇弱的炎铮,起怒来竟让混世小魔王熊职害了怕,突然觉得好笑,嘴角微微勾了勾,涌起一丝笑意。 炎铮转过头来,一眼扫过闵旬唇边的笑意,突然脸色绯红,小声说道:“你笑什么,没看过别人怒?” 闵旬无言以对,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炎铮伸手悄悄抚了抚烫的脸颊,垂了眼帘。 作者有话要说: 闵旬和炎铮各自羞涩。 地上熊正半睁着眼睛,嘴里说道:“靠,真当小爷已经挂了,能不能注意点,我这里正痛得欲死欲生,你二个在我面前*?” ( 第91章 反转 太庙之中,在大巫喃喃的祝祷声中,公主熊芊款款踏上高台,亲手献上牺牲,祭祀太一及楚人先祖。楚王携夫人立在一旁陪伴着,微笑地看着她。 太子商远远地出现在门口,站在一片肃穆的人群边上,并不上前。吕允儿闪眼看到,心觉奇怪,齐奚悄无声息地走到允儿身后,附在耳边密语几句。允儿眼帘轻轻动了动,随即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仪式结束了,允儿轻轻扯了扯楚王的衣袖,楚王会意转过身来,允儿轻轻地楚王耳边说了几句话。楚王直起身来,面色不变,仍然满脸笑意,朗声说道:“芊儿乃是我楚国的长公主,此次远嫁百越,实是大楚和百越之福。大楚与百越结为姻亲,两邦今后息止刀兵,和睦相处,百姓安乐,此皆是长公主远嫁的功劳。寡人笃信,长公主必会不负众望,礼敬姑嫂,辅佐百越新君,展我大楚的公主风范!” 台下众人欢呼着,众人簇拥着长公主芊款款走下高台,熊芊面带微笑,一步步走向百越使团。 “芊儿……”一声呼唤,允儿止住了熊芊的脚步,允儿走过来,微笑地执起熊芊的纤纤玉手道:“芊儿,且先随本宫去流观阁,本宫还有些话要嘱咐与你。” 熊芊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诧,迟疑道:“不是要出发了吗……”随时闭了口,转过头求助般看向扎哈,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扎哈一怔,与乌吐交换了个眼神,乌吐声如洪钟地楞楞问道:“出发的时辰快要到了,不知夫人有何要事要交待公主?” 允儿并未不悦,只微微一笑道:“使者莫急,本宫有一件宝贝,昨日忘了交给公主,方才想起来,因是女孩儿家用的物件,便只能让公主亲随本宫去流观阁,用不了多少时辰,放心,不会耽误你们上路。” 楚王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乌吐的肩膀道:“你急什么,公主铁定会随你们回去,又不会跑了!芊儿还没有正式嫁到百越呢,百越之人便如此紧张公主,真是难得!”乌吐被楚王取笑一番,只得讪讪地闭了嘴。扎哈冷眼旁观,不发一语。 转过头去对熊芊说道:“芊儿,你且先随夫人去吧,百越使者且随我去章华台稍候片刻。” 熊芊不得己,只好跟在吕允儿身后,离开太庙大殿,临走前向扎哈投去求助的一瞥。 扎哈却不动声色,若有所思。 …… 觅香宫中一片空荡,公主远嫁,祭拜仪式过后,便不会再回来了。此处便会闲置,宫人们都己经回司宫处重新分派,宫中大门虚掩着,熊职和成丁推门进去,转了几转,便直接模到了觅香宫的内殿。 寝宫里空空荡荡,只余床榻幔帐和妆台等大件的用具。熊职心浮气躁地一通乱翻,并无所获。垂头丧气地一**坐在榻上,口中骂道:“这个短命夭寿的,小爷我第一天见到这个衰人,就觉得丧气。这十年来每次见他都有祸事找上门来,真是天杀的克星!” 成丁一边东翻西找着,一边嘴中急道:“哎哟我的小爷,都什么时候了,这次他若翘了,你也难逃一顿好打,还是快起来找吧,时间可不多了。” 熊职呸地一声往地上啐道:“这对狗男女,没想到他二人竟然勾连在一处,这叫自作自受,要我看,拼了小爷我的一顿板子,干脆烂死他算了!” 成丁上窜下跳地翻检着,连房梁处也扒上去看上看,结果搞了一头的灰下来,灰尘扬扬洒洒地飘下来,成丁不断地打着喷嚏。熊职也跳起来,用手扇着鼻子,皱眉叫道:“轻点啊!让你找东西,又不是让你拆房子!” 成丁心中暗自恼恨,这还不是为了小爷你,不然我这么卖力作甚!嘴上却陪笑道:“公子啊,你且起来,只差这榻上,小的还没有翻上一翻。” 熊职索性四仰八叉地往床榻上一倒,骂道:“小爷一夜没睡,又累又倦,不找了,拼了这顿打,就让他痛死!” 成丁上来拉他,一边拉一边央告道:“哎哟小爷,我的祖宗,来都来了,万一真的放在这床榻下,我们不就不用挨打了么,你是拼了这顿板子有人伺候,小的可就不光是要挨板子了,若被撵出东阳宫,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小爷了啊……” 正拉扯之际,熊职触到身下一处硬硬的东西,随手掏了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主仆二人楞住,原来是一部简册。熊职随手翻翻,一惊之下,竟呼地坐了起来!口中哈哈大笑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呀!嘿嘿嘿,你可知这是什么?” 成丁模不着头脑,趁着熊职起身之际,忙手忙脚乱地爬到榻上翻检着,嘴中说道:“凭这是什么,都不是解药便罢了。” 熊职傲然一笑,嘴角勾出一丝冷意,抬起**起身,用简册轻敲手掌,回头说道:“蠢货!莫要再翻了,拿了这个,便有解药了,走吧。” 成丁一听,立刻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快速地从床榻上蹦下来,点头哈腰地对熊职奉承道:“还是公子厉害,这是什么宝贝……” 熊职抬脚往门外走,看也不看他,口中轻哼:“说了你也不知道……” …… 流观阁内。 熊芊随襄夫人迈进寝宫。齐奚递了个眼色,招月立刻将门关上。 熊芊转头一看,心中愈发地肯定,今日恐怕是难离此处了。反而镇定了下来,微微一笑道:“不知夫人将我叫来,有何事要对芊儿说?” 吕允儿看着她,轻描淡写地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正儿对莫敖下了毒,经过一夜审问,他终于供出来,说是你给他的药,本宫只是想问问,你的药是从哪儿来的,又是什么药?” 熊芊惊诧地叫道:“熊正说药是我给的?他真的这么说。” 吕允儿冷了脸,淡淡地说道:“确实如此。” 熊芊脸色苍白,心中暗恼,果然男子薄情,是最信不过的,原以为熊正万万不会将自己供出来,幸亏自己没有信他的话,答应随他去什么郧县。那些药自己全部都用在锦斓身上了,自己身上并无什么马脚。 抑制住心中翻滚的怒气,熊芊很快便镇定下来,笑道:“夫人相信吗?夫人说的是什么药?芊儿见都没见过,又怎么能给正儿什么药,况且,正儿与我平日里极少来往,又哪有什么赠药的由头?” 襄夫人手中没有直接的证据,能证明药是自己给熊正的。熊芊心中笃定了这一点,便打定主意咬死不认帐。 日上三竿,满室明晃晃的阳光耀眼,熊芊身着一袭绛红色的曲裾,腰身纤细,亭亭玉立,一张脸儿却透明般地苍白,眼角微微上挑,眼底游离着一丝狠绝的光。允儿看着熊芊,那一瞬间,竟似看到了当年的蔡姬,笑意宴宴地在这流观阁里,对刚入宫的允儿说道:“妹妹,姐姐擅长小食,愿意教你做些太后爱食的点心……” 转眼这许多年过去了,当年怯生生的小女孩长大了,心里天然便随了蔡姬的一颗蛇蝎心肠,养在宫中,自己无微不至地照料着,竟然在最后将要离宫而去的时候,还想着要假炎铮之手害死自己! 允儿觉得一阵阵心寒和疲惫,这许多年过去了,自己重生后除掉了一个个死对头,却又新涌起一个个新的麻烦,厌倦地闭了闭眼睛。 允儿睁开眼,对齐奚道:“去,将苑囿的管事传进来。”齐奚走到门边,传了允儿的话,早己等候半天的管事走了进来。 见到允儿便扑通跪下。允儿问道:“你且好生看看,可认得眼前的人?” 管事抬头打量了熊芊几眼,又低了头回道:“这是长公主,天天到苑囿里来喂锦斓的。小人自然认得。” 允儿叹道:“你且好好说与公主听听,那日公主都与熊正说了什么,你听到的都要如实说出来,如有隐瞒,便割了你的舌头。” 管事不敢怠慢,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偷听来的话说了一遍:“……长公主亲口告诉公子正,是谁杀了公子正的父亲,无毒公子当年是怎么死的……” 管事的絮絮叨叨的话语在大殿上如同催命的咒语一般,熊芊听的摇摇欲坠,却仍然咬死不认,冷笑道:“夫人便凭这一人之言,便定了我的罪?焉知不是有人要害我,串通了此人,欲想置我于死地?!” 允儿扬起眉毛,反问道:“那你觉得又会是谁想要这般害你?你说的是本宫吗?本宫已经决定成全你,让你嫁入百越,有必要在你要离宫之前,费这么大的周章,要故意害你吗?” 熊芊汗水涔涔而下,几乎虚月兑,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口中却坚定地说道:“芊儿无罪!我并没给熊正害人的药,也不曾让他去下毒。” 正在此时,大门轻轻打开一条缝,招月闪身进来,齐奚急忙走过去,招月附耳说了几句。齐奚点点,招月一礼,退出门外。 允儿抬起头,齐奚微微笑道:“夫人,炎铮公主求见。” 允儿皱眉问道:“她来何事?” 齐奚恭敬地回道:“长公主落在觅香宫一样东西,炎铮公主特意给长公主送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打虎亲兄弟,上阵亲母女啊! ( 第92章 离宫 炎铮公主得召,急急地跨进门来。见到熊芊,眼中含泪,哀求道:“长姐,求你救正儿一命吧!”这一句话说的没头没脑,襄夫人和熊芊都怔住了。襄夫人立刻问道:“正儿?正儿怎么了?” 炎铮转过头来,对襄夫人说道:“正儿中了孔雀蓝的毒,已经……已经快不行了。” 熊芊听得孔雀蓝三个字,犹如一声焦雷在心头炸响,炎铮居然知道孔雀蓝的名字,…… 炎铮眼含热泪,看着熊芊道:“正儿从小与我们一块长大,便如同亲弟弟一般,如今看他受苦,实在不忍,还请长姐救他一命!” 熊芊脸色苍白地瞪着炎铮,恨恨地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中了毒,与我何干,你不去找医人,却来问我!实着可笑!” 炎铮无法,自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的简册,呈与襄夫人道:“母亲,这是长姐遗留在觅香宫里的,上面详细记载了孔雀蓝的制法和用法,只是关于如何解毒的一段,已被涂去……” 襄夫人允儿明白了。展开简册,只见解药一处的记载,被一道浓浓的墨迹涂盖,再也看不清半个字。皱着眉头,心中想着,这可真是报应不爽,熊正昨日给别人下毒,转眼便自己着了道。 吕允儿慢慢开口问道:“这可是你干的?你真的想见死不救?” 熊芊转过头去,一语不发。 吕允儿嘴角慢慢地渗出一丝冷笑,看着熊芊道:“本宫还以为你和熊正有多大的交情呢,你都能冒着宫中禁忌,亲口将无毒之事告诉熊正,今日又不肯救他的命……难不成,你想灭他的口?” 熊芊恨恨地转过头来,眼睛里燃烧着一小簇火焰,咬牙说道:“他中了毒,与我无干,我为何要救他?” 吕允儿见她执意不肯,便转头问炎铮道:“那孔雀蓝可还有剩余的?”炎铮抽泣道:“有倒是有……正儿贴身放着,遇了水,便化了,只是那装药的荷包还在,无人敢碰。” 吕允儿手握简册,轻轻地敲着手心,轻轻一笑道:“那就只好把剩下的药也给长公主用上一用,长公主若是也中了此毒,没准就会想起解药了。” 熊芊惊惧地坐在地上向后退了退,颤声道:“你……你安敢……” 吕允儿轻蔑一笑,慢条斯理地说道:“本宫有何不敢?为了救正儿,救无毒公子的嫡亲血脉,本宫也只好出此下策了。……至于百越,本宫另打发了族中贵女嫁过去便是,本宫会对那个藏头缩尾的百越新君扎哈说……长公主暗疾发作,暴毙了。” 熊芊看着眼前这个华贵温柔的夫人,背后窜起了一股冷意,是的,自己的小命仍然捏在她手里,无论自己怎么算计,也始终难逃她的手心,只要一日不离宫,自己便一日难保安稳,当下最明智的决定莫过于赶紧交出解药,离开楚宫。 心中想的明白了,咬了咬牙道:“只要我交了解药出来,夫人便会放我西去吗?” 吕允儿扬眉,眨了眨眼睛反问道:“本宫为何不放你去呢?百越新君还在章华台等着长公主呢。” 熊芊突然多了一个主意,略一思索,坚定地说道:“我要当面见正儿,我有话问他。” 吕允儿嘴角勾了勾,微微笑道:“速送长公主前去东阳宫!” 熊芊被春烟扶起,缓缓地向门外走去,身姿摇摇欲坠,全身都靠在春烟身上。炎铮向吕允儿一礼,转身便要一同前去。吕允儿轻声唤住了她,待熊芊走下丹陛,去了远了,将目光收回,问炎铮:“你可知她为何要亲见正儿,才肯拿出解药?” 炎铮略一思索,立刻瞪大了眼睛,迟疑地问道:“难道她以为我在诓她?” 吕允儿伸手抚了抚女儿的秀发,又笑问道:“诓她什么?” 炎铮不解地说道:“当然是解药了。” 吕允儿将目光看向熊芊离去的背影,远的几乎看不见了,嘴角噙起一丝冷笑道:“此女心机颇深,她其实怀疑熊正是否真的中了毒,疑心那锦阑制成的大氅露了马脚,因此不愿将解药交出,” 炎铮脑子一转,随即明白了,口中接道:“所以她要亲眼见到熊正中了毒,才肯将解药交出来!如果是其它人中了此毒,她是万万不会给药的,女儿说的对吗?” 吕允儿笑道:“既歹且狠,正好与百越新君相配,长公主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婚配人选。你送与她的大氅,可曾嘱咐春烟收好了?” 炎铮小声道:“已经嘱咐过了。” 吕允儿点头笑道:“北风也凉了,西去路上,正好用的上。” …… 东阳宫中,熊正倒在地上,胸前溃烂不止,血水掺杂着蓝莹莹的光将身前污的不忍直视。太子沉默地立在窗前,熊职正若无其事地与闵旬闲聊着。 “我听说你还有个别名叫木头?” 闵旬一怔,反问道:“谁告诉你的?” 熊职笑嘻嘻地指了指太子说:“我未来的王嫂说的。” 太子转过身来,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笑闹。” 熊职满不在乎地说着:“反正他也是死有余辜,费这么大劲救他作甚,回头禀了父王,凭他犯的事,左右也是一刀,给莫敖抵命。” 太子痛心疾首地说道:“你糊不糊涂,他好歹也是宗族国子,事情没说清楚,哪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父王也无法向宗族交待!你闯了大祸还不自知!” 熊职被太子一顿训斥,连翻几个白眼,蔫头搭脑地嘟喃着:“谁知这厮竟把毒药贴身放着,岂不是找死,况且我不是都找回记载解药的简册了么……” 太子气的七窍生烟,实在无语,摆了摆手,不与这个顽劣的弟弟争辩。 熊芊便在这时走了进来。 太子一怔,转头看着熊芊。熊芊看也不看旁人,径直走到熊正身旁,再无疑虑,自怀中拿出那个黑色的小盒子,旋开,里面有个小间隔,一边是那浅黄的粉末,另一边便是一颗红色的小药丸。 熊正微微睁开眼睛,扯扯嘴角,强笑道:“你来了。”熊芊没有说话,只是用手将那些浅黄的粉末倒在掌心,又均匀地撒在那溃烂的创口上。熊正咬着,不吭一声。 熊芊敷完了药末,毫不停顿,又捏出那颗小小的药丸,冷冷地说道:“张嘴,把这个吃了。” 熊正气喘着:“不是只有一颗了么,你且留着吧,或者日后还有用。” 熊芊冷哼道:“何必这般苦情,救了你,夫人才肯放我上路,你还是赶紧吃了了事。” 熊正一楞,一颗眼泪静静地从眼角滚落,哑着声音说道:“为何这般对我?” 熊芊不语,转身将药交给了太子商。 太子商接过药丸,直接钳开熊正的口,将药丸塞入熊正口中。 待熊正把药咽了下去,熊芊方才转过身来,平息了怒气,对着熊正缓缓开口:“你为了自保,将我供出来,说毒死莫敖的药是我给你的,我并不怪你。原本我对你便是利用,并无半点私情之意,如此甚好,今日便正好了了此事,从此与你再无瓜葛。” 说完,再不看他,转身离去。 熊正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伸了手,似要将熊芊抓住,用尽全力地喊着:“不,不,你回来,我并没有说那些话……不是我……” 熊芊头也不回地走远。一屋子人静悄悄地,任凭熊正嚎啕大哭,哭了半晌,渐渐没了动静,闭了嘴,眼睛半张着,呆楞地看着案几。闵旬突然动了恻隐之心,抬手扯下衣襟,走向熊正,用那襟布擦拭着熊正胸前的血迹。 太子侧过头来,看着闵旬动作,一言不发。 闵旬突然叫道:“快看,已经不流血了。”熊职立刻凑了上前,惊讶地咂了咂舌道:“这是什么神药,竟如此厉害!” 闵旬月兑□上的衣衫,扯成几条,为熊正包裹完毕,看向太子道:“不如将他移回槐馆?” 太子阴沉地看着熊正,半晌摇摇头道:“玉夫人还不知此事,且莫要惊动了她,先将他移到榻上,你们好生看守,我前去章华台禀报此事。” 闵旬遵命。 太子又瞥了瞥熊职道:“你若再惹事,我也不管了。”冷冷地撂下这一句,便拔脚出门去了。 …… 章华宫中,百越使者见日头越升越高,都等得不耐烦了。扎哈给乌吐使了个眼色,乌吐起身道:“大王,我等该起程了,不知长公主何时回来……” 话音未落,允儿携着熊芊之手款款地走了进来。 熊芊重新上过了妆,娇艳欲滴,华贵非凡。 允儿笑吟吟地说道:“长公主,便交与尔等,路上须好生照拂,莫要出了差错。” 乌吐一见之下大喜,豪迈地拍着胸口许诺着:“大王夫人放心,长公主若是在路上少了一根毫毛,我乌吐提头来见!” 允儿向楚王笑道:“看这个浑小子,大喜的日子,这是说的什么话。” 楚王微微一笑道:“若真少了一根毫毛,百越之君亲来抵命便是。” 一句话说的满堂众人色变噤声。楚王哈哈大笑,允儿娇嗔道:“大王还是这么爱说笑。时辰不早了,早点送芊儿启程吧。” 楚国长公主出嫁,十里红妆。郢都的百姓们看的瞠目结舌,坊间从此流传着楚王甚爱长公主的佳话。 …… 出了郢都,一路向西,秋意瑟瑟,沿途的枫叶尽染火红之色,似野火般遍烧了山峦,明净的长空,偶有玄鸟掠过。行进的马蹄声声,踩在枯枝上咯吱咯吱地响着。百越人居住在山林里,不曾见过这般壮观的山河,欣喜之下,便唱起了嘹亮的歌声。 熊芊坐在辕车中,卷起了帷帘,看着壮美的无边秋意,郢都已经看不到了,心中轻松了下来,轻轻吐了一口气。 想起今日的凶险,心中尚有余悸。按说自己在宫中私相授受,教唆并给熊正毒药,是必死无疑的罪名。不知为何襄夫人并没有任何惩罚,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给了熊正解药才放过自己? 熊芊左思右想,只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心中忽又想起一事,孔雀大氅不知制成了没有,待大氅用在夫人身上那一天,便是自己母亲蔡姬的仇得报之日! 熊芊的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拢了拢身上裘衣,感觉一阵阵昏昏欲睡。 春烟见她倦了,便赶紧过来放下了帷帘。车厢里昏暗且温暖,熊芊极度疲惫之下,终于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车厢里昏暗地看不清,熊芊感觉胸闷的喘不过气来。胸口似有一团火在燃烧,熊芊喘息着,唤着春烟:“水,快给我水。” 春烟急忙拿了水囊递给熊芊,熊芊口渴难耐,咕嘟咕嘟大口地将水囊一饮而尽。 仍然感觉胸闷如火烧一般,憋闷的透不过气来,喘息着说道:“将帷帘卷起来透透气。” 春烟燃起了灯烛,笑眯眯地说道:“外面冷了,还是不要开窗的好,公主生了病,奴婢可担待不起。” 熊芊头晕眼花,细细地喝道:“大胆!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春烟掩嘴一笑,一双漂亮的眼睛在灯下秋波潋滟。 春烟咯咯笑道:“公主息怒,这都离京八百里了,公主还是莫要摆谱的好。” 熊芊手脚不听使唤,渐渐感觉口舌麻痹说不出话来。 春烟笑的越发灿烂,指着她身上,说道:“公主可认识此物离宫之时,夫人特意嘱咐奴婢带上给公主御寒呢。” 熊芊慢慢低下头,身上盖着,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锦阑的羽氅! 熊芊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襄夫人,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耳边春烟的声音似梦似幻:“为了你,白白死了两个绣娘,你是人,绣娘也是人,没什么贵贱……你好生去吧,记得这是夫人让我做的,做了鬼也莫要来找我……” 行进的队伍来到一处溪边。扎哈命令众人扎营。 辕车停了下来。扎哈亲自走到辕车旁,撩起帷帘,伸手笑道:“我的王后,下来歇歇吧。” 一只白晳的手,搭上了扎哈的手掌。 春烟在车里,露出了妩媚的笑。 扎哈脸色一变,立即甩了春烟的手,向车厢内看去! 春烟跳下车,立在车边,冷冷地笑道:“莫要再看了,她患了重疾,已经暴毙了!” 扎哈缩回了头,瞳孔骤然收紧,看着春烟,手模向上了腰间的刀。 春烟看着他的动作,微微一笑道:“我有几句话,不知大王肯不肯听?” 扎哈面沉如水,阴鸷地看着春烟道:“你说。” 春烟一笑,明媚地说道:“长公主在路上离奇暴毙,谁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若是楚王夫人知道此事,追究起来,那百越可有办法抵挡我大楚的虎狼之军?” 扎哈不语。春烟又继续说道:“这几年楚军兵强马壮,四处征伐,想要灭谁,只需要一个借口,大王愿意给楚军这个最好不过的借口吗?” 扎哈借着星光,打量着眼前这个伶牙俐齿的女子。 春烟又笑道:“人人都知,大王从楚宫娶走了长公主,那么跟随您回到百越的,必然是这位长公主,至于谁做这个长公主,又有何分别?” 扎哈模刀的手慢慢放下,饶有兴趣地看着春烟道:“你干了这件大事,却如此轻描淡写?这究竟是谁的主意?” 春烟嫣然一笑道:“大王果真是聪明人。在下一个弱女子,若无人指点,岂有这么大的胆子?” 扎哈眸光闪动,看着春烟,二人对视片刻,百越从人跑过来,请扎哈到篝火旁进食。扎哈温柔地执起春烟的手道:“夫人,且与我同去吧。” 春烟艳如春花般地笑了,转头对从人说道:“车厢里的尸首拖出去埋掉,旁边的那个大包袱不要打开,也一块埋了。” 从人惊诧地应了,低了头去办。 红红的火苗舌忝上了天空,百越人围着火堆载歌载舞,春烟坐在扎哈的旁边,笑容如霜花般艳丽。 作者有话要说: 还记得春烟被熊芊罚自抽巴掌么。 熊芊明知这个丫头是吕允儿安排的眼线,但却无计可施,只能偶尔捉了错处敲打敲打。不想最终被这个卑微的小婢子,拣了个大便宜。 生活中,这种一朝小人得志,一飞冲天的事例,比比皆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