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 第1页 《迟暮》作者:沧川行 文案: 有人恐美人迟暮,我只知迟暮之后的悔恨。【三角关系】 心有所属丞相主人攻x痴情不改布衣下属受 内容标签: 生子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恒碏,朝暮 ┃ 配角:旸陟,恒邵 ┃ 其它: 第一章 月色渐深,华楼初灯。花楼巷中依旧车马来往。藏青楼宁雅之处,少年清脆的笑声忽然从被风微微撩起的重影红纱里荡漾开来。亭檐宫灯精致,亭内烛影朦胧。 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着浅色华裳,笑靥纯真,恒碏用扇柄轻轻敲敲少年的头,无奈地说道:“我绞尽脑汁讲了那么多的笑话,总算把你逗笑了,这下高兴了吧。” 少年挚月,在藏青楼是个特殊的存在,他入藏青楼一年,也未曾染上那些小倌妓人的风尘凡俗。时而狡黠,时而纯真的他,容颜又昳美,身体纤细,不知让多少人肖想了多少次,只是挚月不接客,在藏青楼也只是在每月花魁之日出个场,替藏青楼攒个人气。今下午也只是因为他自己不接客,即使那人是当朝王爷,便被老鸨毒打了一顿,像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两次了。 恒碏来时便知挚月又因为同一个原因受了伤。恒碏替挚月仔细上了药,见少年还是一副幽怨的样子,就寻着些笑话讲与他听。恒碏讲了将近两个时辰,就连话本里的故事都讲了好几个,挚月才笑了出来。 “主人,我是真的痛嘛。”挚月揉揉自己的额头,捻起一块恒碏带来的糕点,无辜地说道。 恒碏看着少年不禁摇摇头:“你也真是的,在这里受罪也不愿意和我回去,就算不回去,也是有地方给你住的,当自己还年轻就能随便折腾么?” “主人,你这是多少次说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姨母还在生我的气。”挚月泄气地推开冷掉的茶,温起一壶酒酿。 “谁让你不经同意就进了族内护属阁做护法,你可是我的亲表弟,堂堂族王,我母亲她不生你的气么?事实上,她再怎么生气,你也是她的侄子,她还是疼爱你的。”恒碏看他温酒,说道,:“少喝些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这是给你喝的啦。要不是你比我大那么多,我也不会是族王……”挚月撇撇嘴,碏族是千年大族,族内有等级之分,也有一些较为森严的规矩。族长与族王皆为同辈之人,但族王年龄与族长相差甚多,这样以便在下任族长继位之前,上任族长离任之后的这段时间里,代替族长之职,避免出现权位空缺。 如今恒碏二十八岁,挚月十六七岁,正是一代族长与族王的当选。 碏族不在大央王朝,而是隐于异国。 恒碏接过挚月递过来的温酒,抿了一口,说道:“行了,天色太晚了,我也该回去了。记得好好擦药,要是以后你姨母看到你的伤痕,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真是,每次来你这儿,我都觉得我是个老妈子了。” 恒碏说罢放下酒杯,站起身来,忽觉袖口一紧,恒碏奇怪地看向双眼水色的挚月。 “公子公子~~既然天色这么晚了,何不就在奴家这里歇下呢?公子这一走,奴家又得伤心好久了~~” 幽怨挑逗的语气折了几折,恒碏嘴角一抽,又是一扇柄呼到挚月的头上去:“没正经。” 挚月看着恒碏的背影,忽然说道:“表哥,朝暮‘死’了。” 恒碏的脚步一顿:“我知道,清晨时他就传信给我了。”说罢,恒碏便离开了。 挚月趴在桌上,叹道,他突然好想看戏。 朝暮是当今男侯,他表面上是左丞之子,事实上却是碏族一个属族之人,亦是现在护属阁的少阁长。少阁长一职在护属阁内仅在一位阁长与两位副阁长之下。朝暮跟在恒碏身边多年,十年前那道封后圣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顺便一提,恒碏的大哥,恒邵,为右丞。 作者有话要说:顺永死,顺维单哈哈哈 第二章 恒碏回府,发现厅内还掌着灯,便提步走去。 厅内只有恒父恒久与大哥恒邵尚在,其他人已是睡下。 恒邵一看见恒碏的身影,不禁一笑:“小弟,又去藏青楼了?” “咳,”恒碏向两人道安,便坐了下来,轻声说道,“藏青楼不收留我,让我喝了一杯酒就把我赶回来了。” “看样子碏儿还没捞到美人。”恒父摸摸自己的胡须,一本正经道。 恒邵听罢又是一笑:“小弟已近而立,人家不过是个少年,美人肯定是嫌弃我们碏儿了。” “哥,爹,那是我表弟,亲表弟……”恒碏一脸无奈。从事情已发生开始,恒父他们不知道还好说,知道了还要这样打趣,真是太闲了。 “呵呵,好好好,我们也不打趣你了,我们等你,是有事要说。”恒父也笑了笑,提到事情时才变得严肃起来。 “今下午皇上下旨,让你任太傅一职,与国葬之后立刻报道上任。朝暮死了,旸陟为其举行国葬,三天,并且国葬之后要继续罢朝两天。”恒邵说道。旸陟,便是当今皇帝,恒邵直呼旸陟的名讳,并不是大逆不道,而是这一脉的特权。有一朝是并皇,为了让恒家更好直谏,便许了这个特权。 一道明黄的什物被恒邵抛给恒碏,恒碏接住他,却并不打开,只是点了点头。 “旸陟虽然将天下治理得还不错,但他太过多疑。恒家自开朝以来,就权高位重,他自然是颇有猜忌,要是是其他人还好,然偏偏是你,你的身份毕竟特殊,万事都得小心些。”对于恒大哥的提醒,恒碏认真地点了点头。 恒父摇摇头,叹道:“就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方面,旸陟做得太差了,我曾上谏先帝废旸陟,另立三皇子为储君,先帝亦已心动,事尚未定,孰料三皇子就被江湖之人所杀,此事也就此搁罢。又是一场后宫之争啊。” 与恒父恒邵谈完话出来,恒碏就确定了一件事,旸陟对恒家是有恨意的。的确,那个人一直都很看重自己的位置,若被别人占去,不恨才怪。 夜鸟栖宿,四下寂静。恒碏刚刚关上自己的房门,一盏烛火就恍恍而亮。恒碏是知道屋里有人的,但是气息他太过熟悉,便什么也没做。 在微弱的烛火的明灭中,青年一身黑袍,扶在蜡烛上的手骨指有力。青年的双眼依旧清澈,及腰的长发还未被束起,便散散披着。 那黑袍上绣的是碏族护属阁少阁长特属的雪雁花纹,恒碏看的清楚。 朝暮单膝跪下,抚着心口轻声说道:“护属少阁长朝暮,拜见吾的主人。”说罢,朝暮放在心口的那只手缓缓伸了出去。摊开掌心,朝暮眼含期望,看着半身隐在黑暗里的男人。 恒碏看见朝暮的动作笑了一下,如他所愿的走过去,将朝暮的手握在手里,带着他起来。 朝暮静静的看着恒碏去点燃灯烛的背影,忽然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然在他出神之际,恒碏唤了他一声。 “暮,过来。” 朝暮回神,恒碏已坐在床沿上,被内室的浅紫隔纱模糊了身影。那是他心里念了将近二十年的人,恒碏于他,便如这被隔纱阻挡的背影,模糊,却又能勾画出衣袍褶皱的痕迹。 恒碏只点了两盏灯,一盏放在他的手旁,一盏放在地上。 朝暮撩起隔纱走了进去,面对着恒碏,坐在了他的脚边。 “主人。” 恒碏见他不坐床上,坐在了地上,便也坐了下去。 “主……” “暮,闭上眼睛。”恒碏用手盖住朝暮的眼睛,止住了他的疑问。 朝暮只觉得恒碏的手冰凉,只在手心有一点点的温度。在自己闭上眼睛后,恒碏移开了手掌。不过片刻,冰凉的手指带着湿意,游走在自己的脸上,朝暮忽然发现,他猜不出主人在干什么。 第2页 恒碏再次将手指用手中玉瓶的药液润湿,仔仔细细地揉遍朝暮的脸颊,一双眼眸中,一只变成了浅金。 尽管恒碏的动作很温柔,但那液体渗透朝暮的皮肤时,依旧如针扎一般,尤其是耳根处,刺痛感立刻窜了上来,让朝暮的心尖忍不住颤了一下。 突然尖锐的剧痛从太阳穴传来,朝暮闭紧牙门,意识一散,整个人彻底昏了过去。 恒碏沉默地揽住朝暮,松了指尖的力道,手指也从朝暮的太阳穴移开,朝暮的气息弱了下去。 烛火在明灭中倏然消失了身影,一片黑暗中,恒碏移开地上的那盏灯,点住那块釉石。 夜里的恒府很安静,恒碏住的地方,更安静,鸟不惊,虫不鸣。 第三章 早晨,杜鹃闯入屋子,跳跃在挂衣木架上。奇怪地瞅着床上的人,放了两声。紫色菱纱只放下了一层,暮春时节,天开始转热,晨光在菱纱上晕出色彩,墨色花纹在朝暮身上投下一层浅色的暗影。 朝暮耳边回着啼声,悠悠转醒。迷茫了一会儿,朝暮才惊觉,这不是他屋子,他还没有屋子!——是他主人的。 黑色的外袍已被褪下,被整整齐齐的放在床边的什物格上。 杜鹃见床上的人动了几下,又跳跃着啼叫了两声。 朝暮刚坐起来,梳理自己的思绪,两位婢女便推门而入。婢女们端着漱具,在隔纱外低头恭敬地问道:“暮公子,可是醒了?” “嗯。”朝暮应了一声,这两位婢女正是伺候恒碏的那两个,轻缕,轻烟。 “碏少爷吩咐奴婢们来服侍公子,他希望你穿上另一套衣服。” 朝暮欲拿黑袍的手一顿:“知道了。” 轻缕轻烟听此便进了来,开始为朝暮穿戴洗漱。当朝暮抬眸时,她们惊了一下,若不是恒碏早就打过招呼,她们此刻定会呆住。 回过神,她们便开始伺候朝暮更衣。朝暮起身,方便她们整理。 那是一件墨色渐染的衣服,从上到下,由墨色渐变成了浅蓝色,白色的丝线勾勒出千变万化的纹路,让人找不到始终,纹路又不送不散,不紧不凑,恰到了好处。袖口与衣领是半指宽的白,束衣的腰封也是与衣服一起的,不同的是,上下是一指厚的白,腰封下方散着墨蓝色的流苏。衣料加了丝绸,触感顺滑。除此便没了其他。 轻缕轻烟为朝暮抚平衣服,再看朝暮时,两人都不觉惊叹,要说这衣服有谁适合,必是暮公子了,或者说,有了人,这衣服才这般好看。 朝暮对两位婢女的惊叹感到奇怪,便问道:“怎么了?” “唔——”轻蝶轻笑一声,卖了一个关子,“暮公子何不自己自己看看?奴婢们可是形容不出来呀!”说罢,已是引着朝暮坐到了妆台前。 六棱镜请清楚的映出了朝暮吃惊的容颜。朝暮不相信地伸出手,按住自己的眼角,那是一双琉璃的眸子,由上至下是墨色到蓝色的转变,有少年的清澈,也有时间沉淀的冷敛。仔细看着,朝暮发现自己的脸竟也有所不同,不,应该说几乎没有什么相同,自己原本浅麦色的皮肤已白了几分。 “怎么,不认识自己了?”恒碏的声音突然响在朝暮的身侧。 朝暮一听见恒碏的声音,立刻有些慌乱地站起身:“主人,这……”两位婢女已经退到了内室之外。 “看来你是真的忘了。”恒碏拍拍朝暮的肩,让他坐了下去,指着他镜中的容颜,回忆道,“在你六岁之前,你都是这样的,只是现在长成熟了。我十岁那年回族,去挑选一个以后只忠于我的小孩,当时六岁的你也在,我就选中了你。因为你今后都得随我在大央王朝生活,当时你年龄也小,正好可以全身易容,易容后的样子,便是之前的‘朝暮’。我还记得,易容很痛苦,对于一个小孩来说可能无法承受,我一直在旁边看着你,你用怨恨的眼神瞪着我,直到你昏了过去。” “是吗?我,我只知道,你选了我,然后我跟你来到了大央。” “嗯。可能是太痛的缘故,让你记不清了,况且等你醒来,我们已经回到了恒府。” 从大央皇都到碏族的领地范围,赶马车至少需要一个月他竟然从不知道,自己昏过那么久。 “朝暮男后已死,之前的脸是不能用了,直接将你还成原貌,拥有异族特征的你,谁也怀疑不了。你觉得……你的眼睛好看吗?”恒碏解释了朝暮现在的情况,温声问道,朝暮的眼眸不管是怎样的,都十分美丽,水洗琉璃的晶莹,入密密的星辰,在他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他的眼眸就只放得下那个人的身影。 “嗯……好看。” 恒碏又与朝暮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两位婢女再次走进,为朝暮梳洗。 墨蓝丝绸的发带散着微光,被编入朝暮墨色柔滑的长发,发带在发尾处拢了大部分发丝,松松的打了一个借,看着松散,事实上很难散开。 等到一切完成,已是巳时。 朝暮猜着长夫人此刻应在春沙亭看书,便一人前去。长夫人便是恒碏的母亲,碏莘(xin)。朝暮唤她一声长夫人,不是因为她是恒府的夫人,而是因为碏莘在恒碏二十岁时照碏族族规将族长之位传给了恒碏,按碏族的辈分,自是应该唤一声长夫人。 第四章 春沙亭是座水榭,建在恒府的后湖之上,坐于东方。春沙亭有两层亭檐,外层锁住宫灯,内层环了一圈,绣了鹃鸟牡丹的轻纱自上垂下,未束起时,随着微风拂动。除了四方有亭,后湖之心上亦是有一座亭子,名为镜波水澜。镜波水澜周围种有荷花,此时已是荷叶渐出。 少时,莲子成熟之际,朝暮与恒碏便常来这里。恒碏摘莲蓬,朝暮则是剥莲子,有时两人在这里一呆便是一下午。待剥了一会儿莲子之后,碏莘就会为两个孩子送来冰镇莲子汤,因为是夏天,所以碏莘不会熬成羹。碏莘看着两个小孩认真剥莲子的模样,经常会说:“你们呀,别整天在这里剥莲子,好歹玩儿些其他的,你们这么剥呀,今天就能把这莲蓬给揪没了。” 两个孩子一本正经的模样,如今细细想来,颇有些趣味。那时候还只有他们两个,旸陟还没有出宫的机会。朝暮走在廊道上,将目光从镜波水澜抽回。等他们大了些,朝暮自己的武功有所收获,就跟在恒碏的身边上蹿下跳,只是不常开口,比较沉默罢了,当初还有同龄人称自己是恒碏的小尾巴,这句话传到左丞相林威耳朵里,把林威气得吹胡子瞪眼,不仅把朝暮关在屋里好几天,也把其他孩子吓得够呛。 朝暮的确不是林威的儿子,当初恒父恒久让他扮作一个饥苦的小孩,好为他安排身份,孰料阴差阳错之下让林威先遇到了,林威看到小孩受苦心疼得不得了,当下就直接带回了府,又因为林威未曾娶妻,膝下无子,便将朝暮认作儿子,并在朝暮的名字前冠上林姓。恒家虽然惊讶,但林威一代良臣,人品不错,也就默认了。 轻纱被人放了下来,柔和了照进亭内的日光。 碏莘放下话本,略有些奇怪的看着走进来的人,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又仔细一看,这样的人儿她还真没见过。 “长夫人安好。”朝暮行礼。 “暮儿?”碏莘扶住他,“你怎么?……也对,恢复你的容貌再好不过。”碏莘听见朝暮的声音,就明了自己刚才的感觉,再转念一想,便知道朝暮这是为何了。在碏族,少族长挑选孩子的时候,任何长老包括族长是不能参与的,碏莘也就没有见过朝暮真实的容貌。 朝暮点了点头。 “好暮儿,我这是有多久没有见着你了,若不是碏儿不时给我你的消息,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样了。”碏莘拉着朝暮的手,让他坐下,“暮儿应是没吃早饭吧,这会儿当饿了。来,吃些糕点垫垫肚子,再过会儿就该吃午饭了。”碏莘将桌上的糕点移到朝暮面前,这孩子应该是昨晚回来的,恐怕一回来就在等恒碏了,碏儿这孩子也真是的,也不好好照顾暮儿。朝暮喜欢恒碏她是知道的,她有心撮合两个孩子,但没想到好好的两个孩子之间插进了一个太子,而碏儿也告诉她,他喜欢的是太子,但恒家有祖训,恒家之人是不可以入宫的皇帝更不能娶恒家之人,就算碏儿再怎么喜欢,也什么都做不了,太子登基后,又把朝暮娶了去,这下就给彻底拆得七零八落了。 第3页 “谢夫人。”精致的糕点上切了水果,可以混着吃。碏族之人大多都喜好水果,很多的甜食不是水果做的,就是混了水果。 碏莘拉着朝暮聊了一会儿,嘱咐他午时来饭厅里吃饭,又安排了朝暮的住处,才放他离去。因为朝暮之前是林威之子的身份,,所以府内没有专门给朝暮的屋子,在他们小时,碏莘是打算让两个小孩住在一起的,相互也有个照顾。 自朝暮与恒家人一起用膳之后,恒府内所有人都知道恒府来了个异族俊公子,不知是何身份。有嘴闲的丫头说,碏少爷好男风,说不定那个俊公子就是碏少爷未来的夫人。这话叫恒邵听了去,当天晚上就去夜探了他的“弟媳”一下。因为恒邵和林威共同主持国葬,早上出去傍晚才回来,所以恒碏还只是听说,还没见过朝暮他人,原本恒邵是没有放在心上的,但要是是恒碏的夫人,那可得好好地见识一番,看看此人是何方神圣,据恒邵的推测,恒碏八成还没开过荤。 恒邵一听朝暮的声音就乐了,没想到这朝暮竟然深藏不露,是小弟的人。咳,这“人”就是一般的人。恒邵忍不住对皇宫里悲伤的不成样子的那位感到可怜,旸陟日夜念叨的人,就在恒邵面前呢。 说起旸陟,自从朝暮一“死”,整个人就像得了大病似的,守着不知是谁的遗体移动不动,合棺后也守着,没合过眼,也没吃多少东西,谁也劝不了。旸陟下令罢朝五天,大臣们一直认为,五天时间,皇帝根本缓不过来。 第五章 转眼三天已过,到了恒碏上任太傅的时候,因为太子养在旸陟身边,没有另择宫殿,所以恒碏自是进宫面圣,朝暮也就没有跟去。 恒碏步行在宫中,前面的小宦官低头沉默地引路,宫里还弥漫着一股哀伤的味道。 观央殿前,小宦官止步,转身对恒碏说道:“请恒公子稍等,小的进去通报一声。” 恒碏点点头,在殿外等候。观央殿是皇帝的寝宫,修得华丽但不奢侈,殿前的石板路被铺得一丝不苟,小园也是井井有条,尚有几处鲜花争艳,听说这小园原本是没有的,都是后来朝暮为后时,才开始修的。 日头始盛恒碏退了一步,立于阴影之下,平素他最不喜的,便是晒太阳,阳光刺在皮肤上的感觉,令恒碏很不舒服,这与他练的心法有关,他的身体冰凉也是因此。 殿门被打开,换了一位老宦官出来:“可是恒太傅?” “太傅不敢当,恒倒是我的姓。”恒碏说道。这老宦官是旸陟身边的人,名叫陈金寿,是个总管,陈金寿没有见过恒碏,但恒碏是见过他的,毕竟这十年来,他潜进宫的次数还算少么? “恒太傅就再别谦虚了,咱家认人的本事可是数一数二的。”陈金寿拗着脖子,将恒碏引进去。 恒碏心想,他倒是傲,陈金寿不过是个总管,这副嘴脸不知道朝暮是否也受过。 观央殿里甚是冷清,一个伺候的也没有,陈金寿见恒碏进了去,就退了出来。恒碏站在御案阶梯之下,静静候立。清亮的地砖映着恒碏白底蓝纹的模糊的身影。 殿门关上不久,一阵轻微匆忙的脚步声从内室由远及近,一道米色的身影停在了恒碏的面前,稚嫩微哑的声音问起:“你,你是本宫的新太傅吗?” “是的,太子殿下。”恒碏应道。七岁的太子旸尧只到恒碏大腿,他的眼睛还带着血丝,看来这几天也哭得厉害。 “父皇宣你进去。”旸尧指了指内室,说道。 “太子殿下也要进去吗?”恒碏低头问道。 “不,本宫不进去。”旸尧摇了摇头。 “那,臣告退。” 内室也极为安静,烟炉顶上青烟散,是焚着一种安神香。恒碏想旸陟在床上,果然,行至龙榻前,旸陟似在闭目安睡。 旸陟脸色苍白,看来朝暮的“死亡”对此人打击很大。 “你来了。”恒碏站定不久,旸陟就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 “陛下。”恒碏行礼,旸陟挥挥手让他起身。 “启棽(chen),十年不见,我们果然生疏了。”启棽是恒碏的字,旸陟这样叫恒碏,似乎会因此显得亲近些。 “臣不敢,陛下乃万人之上,我不过是个小小的臣民。”恒碏应道,如今他对一些事已是心淡如水。恒碏的字是十六岁定下的。按照碏族习礼,少年十六便是趁人。自恒碏成人礼之后,旸陟便改了对恒碏的称呼,唤他一声启棽。当时旸陟感到奇怪,恒碏解释说这是因为他的父亲尊重母亲,这才行了异族之礼。恒碏的母亲碏莘是异国人,都是为人可知的。当年那场婚嫁,不少权贵道了贺,皇族也送上了大礼。 “启棽,这十年,你是如何过的?”旸陟没有想要恒碏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当初我们三人,拉着城中权贵子弟作乱,那时候是我此生最悠闲无虑的时候。那时没有人会对朝暮下毒,会去害他,到了我即位,他入宫不到两年,就差点亡魂送命,即使后来有所好转,也是伤及了根本,他受不得风吹雪寒,我便修整了凤君殿,找尽了天下医士,也不过才让他多活了这么几年。他曾说,让他如此活命,还不如死了好,可我,怎么舍得,又怎么舍得他受病痛的折磨,他一定恨我,若不是我娶了她,他也不会如此死去。这都是我造成的啊!……” 旸陟说着,恒碏想着。之前恒邵告诉恒碏旸陟得了心病,当时恒邵看他的眼光也是让恒碏一阵无力。 恒碏心里叹道,旸陟并不了解朝暮,朝暮不会去恨别人,若真的要恨,也只会恨我,恨我,失了他一个无双十年。 八年多前的那场毒谋,就是朝暮一手策划的,毒,是恒碏亲自为他解的。 作者有话要说:朝暮暮哪里都好,就是太喜欢毒自己了…… 第六章 碏族信仰神灵,奉一世一双人的箴言。 十年前,恒碏心里装了一个人,朝暮只敢望着,十年后,朝暮亦是举棋不定。 朝暮拨了拨琴弦,弹出一缕乐音。夕阳余晖,水波泛泛,鱼影不得窥见。镜波水澜的亭柱脚,出嫁那天清晨,朝暮在上面刻下的两句话,无人发现。 暮色遥遥,山影迢迢。 问水载舟何去?只道不复东往。 琴弦染血,朝暮按住血流的手指,一阵阵心悸的痛从指尖传到心底,十个指尖数十道几乎看不到的伤痕,似乎都隐隐作痛了起来。每次无法接受夜晚的时候,他都会用银针刺进手指,横划里面的肉,直到溢出来的鲜血刺目得足以提醒自己。很多时候,朝暮选择了同样的地方下手,除非次数太多,会留下痕迹,才会换一处。 而此刻,朝暮本不必如此心疼,毕竟,这只是个小伤,但是让他要服下“子音”呢。这是他花了很多年才凑齐的药,□□,他自然会因为一个小伤口而痛苦,而子音,会伴随他一生。 子音,是碏族云达山上的一种特殊的花,这种花的雌花总是包裹着一朵子花,当子花开的时候,会有轻微的啪嗒啪嗒之声,预示着子花的开放,也预示着种子的成熟,所以,人们叫它子音花。而“子音”这种药,其实并不是子音制成的,而是碏族内配出的能让男子受孕的药,因此借了子音之名。碏族内地形复杂,气象多变,奇观异境不在少数,里面生长着配制子音必备的药材,这些药材即使不是生长在毒瘴之地的,也怀有剧毒,即使子音中和了不少毒性,但是对人的伤害依旧不少,也有许多副作用,不过好在,生下来的孩子不说百毒不侵,至少一般的□□对孩子没有用。 三个月后,是子音完全作用于朝暮的身体的时候,那时,子音也会显出它独有的催情效果。 那一天,成则好,不成,也罢吧。朝暮轻笑一声,却沉下眼眸,拿出止血药,在伤口上涂了厚厚的一层。 第4页 你对我好,只不过是习惯对我好。 恒碏点亮最后一只蜡烛,床上脸色苍白的人还在熟睡。他本以为很快就可以回去,今天来不过是熟悉一下过程,却不料旸陟让太子先行离去,留下自己并给自己讲了许多朝暮的事,甚至还有少年时期,他不知道的朝暮与旸陟两人发生过的。等到旸陟讲累了,他便想着退下,旸陟却说等他小睡一会儿,恒碏也只能候着了,于是这一留,便是到了现在。 恒碏闲得无聊,心想这个时辰了,父亲与大哥他们总归是担心的。 恒碏正想着,床上就突然有了动静。 旸陟慢慢坐起来,揉了揉自己发疼的额头。内室已经被人点了烛火,又是一个夜晚了,旸陟抬头,就看见走过来的恒碏。 “陛下。” “嗯。”旸陟应声,抬手免礼。敲了敲跳动的额角,旸陟敛眉,不觉间带上了冷厉,问道:“恒太傅,朕素知你的医术精绝,可能瞧出朕如今的病来?” 这是恒碏第一次见到旸陟的皇帝威严,恒碏上前两步,替旸陟把了一下脉,旸陟其实并无什么病,只是心有郁结,看也看得出来,只是皇帝毕竟开口了,他还是得走个过程。 恒碏拱手低头,道:“陛下龙体欠安,实乃心中郁结所致,郁结之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郁结积深下去,也能拖垮一个壮实人的身体。” “可能治好?” “陛下,外伤易愈,心结难去,心病也是需要心药医的,恕臣无力。” “罢了……”旸陟轻吐出一口气,道,“天色已晚,你且回去,别忘了明日未时过半前来教导太子。” “是,臣告退。”恒碏听言,轻声退了出去。 恒碏刚走出观央殿,早晨引路的小宦官便赶紧上前来,低声问道:“恒公子,可是回去了?” 殿外的走廊早已掌满了灯,月色相斜。 “是,带路吧。” “恒公子请跟小的来。总管怕公子在宫里迷了路,特让小的在此候着。”小宦官提着灯笼,小声解释了天色这么晚了,他还在这里的原因。这些大人物,万一被他惹得了不快,他哪里是得罪的起的。 夜幕湛蓝,楼影幢幢。恒碏远远便看见等在家门前的母亲,使了轻功,不过两息便落在了碏莘的面前。 碏莘也远远就看见了自己儿子的身影,早停下了不断踱步的身形。 “碏儿,可还好?”碏莘问道。 “嗯,并无什么事情发生。”恒碏扶着碏莘的手臂,与她一同走了进去。 “那就好,我们去饭厅吧。我们想你应该还没吃饭,都等你回来。”碏莘道。 “让你们挂心了,其实你们也不必如此担心的,对于皇宫,我还是能够来去自如的,娘。”恒碏道。 碏莘笑着摇摇头:“你这孩子……哪有人是不担心自己的家人的。” “是,是,娘说的对。” 这一路上都很安静,未到饭厅前,恒碏便探知到了他爹与大哥的气息。 恒碏忽然皱眉,问道:“娘,朝暮怎么不在饭厅?” “暮儿说他有事情要做,便没有来吃晚饭。” 恒碏点点头,猜想有什么事情会是朝暮要去做的,也不知他是否已经吃过了晚饭。 第七章 恒碏翻身跃到屋顶上去,一双眼眸望向朝暮屋子的所在,却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烛光,那里漆黑一片。 难道已经睡了?恒碏轻轻靠近朝暮的屋子,落在檀木窗前。屋内的确只有那人平稳轻浅的呼吸。 恒碏在月影下站了一小会儿,才又轻声离去。 朝暮坐在床沿,一直闭着眼睛,他怀里紧紧抱着一块桐木,待到恒碏离开,便又移动着手中的刀,再次削下一卷刨木花。刨木花滚过朝暮的另一只手背,落了下去,挤在花堆尖上,细微的声音淹没在朝暮的双耳翁鸣。 清晨,恒碏一走出房门,就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朝暮。 清晨没有强烈的阳光,只在一片蓝色中渐渐偏白。朝暮微微抬头,看着天空,恒碏只看到他的半个侧面,一些发丝挡住了朝暮的耳朵,一小串蓝莹流苏从耳畔垂了下来,静静的站在朝暮的肩头。 “等了多久了?”恒碏走到朝暮的身边,问道。 “主人,我刚来不久。”朝暮转过身,浅笑道。 “嗯,”恒碏看了看天色,“这会儿还早,有心情去外面看看么?” “主人去吗?” “呵,当然。”恒碏点头,“轻蝶!”恒碏朝屋里轻呼一声。 屋里的轻蝶听到少爷的声音,赶紧跑了出来。轻蝶两袖挽起,看来是在收拾屋子。 “少爷。” “轻蝶,待会儿你去告诉我娘,我与暮公子一起出去了,午时之前便会回来。” “是,少爷需要侍从跟随吗?” “不用。” 恒碏与朝暮都没坐马车,除非路途遥远,负重太多,这两个习武之人才会选择以车代劳。 农夫们忙着招呼自己的买家或是来往的路人,手中的嫩菜被抖落几许晶莹的水珠。朝暮好笑地听着卖家不遗余力的夸好,买家费尽心思的讨价还价。这些人的生活大多如此,为了多卖一文钱磨破嘴皮,为了省下一文钱绕断舌头,心好的人不会因为这一文钱记仇,有时候遇到了心不好的人,倒是惹得自己一身骚。这种看似无奈的市井生活在达官显贵的眼里自然是低贱的,但在一些文人墨客的诗里却是透露出羡慕的感情。 朝暮便是羡慕的一位,羡慕一个穷秀才娶了一个杀猪的老婆,虽然剽悍蛮狠,但也不否认那是一家人的平常,羡慕村小姑娘嫁给了一个庄稼汉,即使三大五粗,却也认真合计家里的安稳。 恒碏见他看着生趣,便陪着他看,不多时,恒碏忽然笑出声,引来朝暮的奇怪。 “这样看着,也着实有趣得很,怪不得你会喜欢。”恒碏转头看向朝暮,弯着嘴角点了点头。 恒碏走近朝暮,牵起他的手,道:“你自小喜欢月家小铺的早点,这会儿铺子已经开了,一起去吃?” “嗯。” 大央本就有男后,此时对于两个男人在街上携手并肩,人们也不会觉得奇怪与不耻。 月家小铺的老板月小牧看见恒碏到来,立马招呼道:“恒公子,你今天想吃些什么呀?” 月小牧是个弱冠两年的清秀男子,这家月家小铺是月小牧从他爹爹那里接手的,月爹爹今年刚至不惑,看起来还很年轻精神,长得也很俊朗,比月小牧壮实些。这家月家小铺原本就是月爹爹为了养儿子开的,当初可谓是全身的家当就是这间小铺子和他的小小儿子。在月爹爹的女人刚怀上月小牧的时候,就想坠了他,然后净身出户,这女人也是真的不想和穷困潦倒的月爹爹过日子了,若不是月爹爹不是个只知读书的软懦书生,用了狠厉的办法让女人生了月小牧再和离,不然,也不会有如今的月小牧和传了几条街巷的月家小铺。 说起来乡里邻居对那女人也不免嘲讽,女人一和离,就攀上了一个官公子,做了个小妾,不过一年光景,那官老爷贪污被查,该斩的斩,该流放的流放,反观穷的月爹爹,风生水起,和儿子过得有滋有润。 世事难料啊。 这些事,朝暮和恒碏自小就听说了,又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三个人成了不错的朋友。 恒碏要了两笼口味较为清淡的小包子,两大碗豆浆,就在铺子外边找了个位子坐下。月小牧端着两份早点,又添了两小碟鲜脆水果,走了过去。那水果是月爹爹专门给月小牧的,用来当作甜点,毕竟吃多了甜腻的糕点并不好。 月小牧放好早点,抬头看见刚刚跟在恒碏身后的公子,正浅笑着看着他。之前朝暮偏了些头,月小牧便没有看清,这会儿看清,不禁愣了一下,好漂亮的蓝眸,是个异族人,恒碏和他似乎很亲密。 第5页 第八章 月小牧回了一个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朝暮。朝暮恍然未觉一般,几下之后,见恒碏还甚是悠闲的吃着包子,月小牧终于忍不住了。月小牧屈指轻轻敲敲恒碏的手背,皱着眉。 “嗯?小牧怎么了?”恒碏停下筷子,故作一脸的奇怪。朝暮抿着豆浆也忍不住想笑出声,但是恒碏隐晦地朝他一抬眉,制止的意思不言而喻,便忍住了笑声和在嘴边尚未说出的话语。朝暮笑着观看他的主人捉弄这个可爱的家伙。 “你……你……”月小牧看了看朝暮,又看了看恒碏,似乎有话不好说。 恒碏眉头一动,道:“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这位公子不是外人。” 已经不是外人了?虽说这些都是别人的私事,说出来也是很尴尬,但是朝暮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如今才去了不久,恒碏竟然就找到了这么一个新欢,恒碏也不是不知道朝暮他……月小牧心中渐愤,涌起一股无奈悲伤。 月小牧犹豫了一番,还是凑到了恒碏的耳边,低声狠狠的说道:“他才刚去没几天,你就不伤心,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找新欢了么?!” 恒碏听此,略有悲伤地放下筷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才慢慢说道:“斯人已逝,往事……不可再说。其实我一直以为我能等到他,却从没想过是我从一开始就错过了他,现在,说什么也晚,做什么也晚,我……能如何呢?都是我,明白得太晚了……”恒碏神色越发凄凄,不似作假,月小牧也无从可说,只是渐渐红了眼眶。 而一旁的朝暮一声不响的听完,将那碗豆浆放下,暗掐指尖,疼,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想,眼看着月小牧快要哭出来了,朝暮还是隐去涩然,开口道:“小牧,别听他胡扯。” “啊?……”月小牧抬头,很是迷茫的看着朝暮。 朝暮一笑,道:“怎么,小牧已经听不出来我的声音了么?我不高兴了。” “啊?……啊!朝,你是朝朝!”月小牧一惊,反应过来,赶紧快步走到朝暮身旁坐下,双手握紧朝暮的手,哭笑道:“朝朝,我还以为你……哼,恒碏你耍我!”像是掩不了自己的抽泣,月小牧凶狠的将话语转到恒碏身上。 恒碏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向两人眨了眨眼睛,继续往嘴里塞进一个包子,脸一下子鼓了起来。朝暮笑出声,一手拍拍月小牧的背:“好啦,不哭了,本来是想让你高兴的,这样倒是把你弄哭了。”月小牧摇摇头,他只是太过高兴,就如失而复得那种感觉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他虽然见朝暮的次数只手可数,但朝暮还是以前的朝暮。月小牧如是想,不禁笑了出来。 吃完东西,付了钱,两人也不再打扰生意正忙的月小牧,悄然离开,又在街上悠荡了一圈,才选定一个人多的茶楼坐下,里面的说书人正绘声绘色地展现着一个勾人心弦的世界。 两人回到府上时,不过午时。 “……许田者,鲁朝宿之邑也。邴者,郑伯之所受命而祭泰山之邑也……” 年幼的太子端坐在木桌之后,一双透亮的眼眸看着恒碏。恒碏坐在他的对面,正认真地讲解着《榖梁传》。 恒碏忽然停下,敲了一下光洁的桌面,道:“小太子,别走神。” 旸尧一惊,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对上恒碏的眼睛,掩饰地低头,嘀咕着。 “我才没有走神呢……” “那你知道我刚刚在讲哪里么?” “是……是非假而曰假,讳易……” 恒碏叹气,道:“我已经讲到了‘许田者’。我很少见你走神,今天是怎么了?我想,你也不愿你父皇听到我训斥你吧。”太子没有去专门的学府,旸尧都是在御书房的内里上课,而旸陟则在外面批阅奏折,离他们的距离不过十步之遥,只隔了一片纱幕。到现在,恒碏已经给旸尧上了一个月的课了,恒碏也知太子学得很是认真,几乎没见过他走神,知太子聪颖,他刚说完一,太子就可以说三,恒碏教起来并不觉得吃力。 旸尧咬了咬唇,面露难色。 恒碏放下书本,道:“有什么你就说出来吧,不说的话,接下来的课你也会很容易的走神,我的课,你是听不进去的。” “今日午时,有宫女来报,说是贤妃肚子痛,快要生了,但父皇并没有去看她,也没有激动和喜悦。太傅,你来的时候也看到了一个匆忙,慌张离去的宫女吧,那是来禀报贤妃生了一个小皇子,但是贤妃血崩而死的消息的人。那个宫女一直求着我父皇去看一眼贤妃和小皇子,却不想把父皇惹怒了。那是我第一个弟弟,我好想去看一看,我刚刚开口,以为父皇会让我去,但父皇就打断了我,并且让我不要再提,然后就让我被诗经,还没背完一首,太傅你便到了。”旸尧断断续续的说完,声音已是低得不能再低。 “原来是这样,你父皇不去,总有他的理由,等时候到了,他会带你去的。”恒碏暗自一笑,这个贤妃他也是略有耳闻的,毕竟,这也是第二个能够让旸陟允许怀上孩子的女人。 “不,我了解我的父皇,他一开始不打算做的事情,以后也不会做。怎么办,怎么办……弟弟刚出生,没有了母亲,难道也没有父亲吗?”旸尧忽然起身颤抖着抱住恒碏的手臂,求道,“太傅,太傅,你和我父皇关系最好,你,你帮我向父皇求个情,好不好,好不好?” 一双透着害怕的眼眸被恒碏看在眼里,怎么会是害怕?不应该是可怜和同情么?若是说他弟弟的情况和他以前的经历相似,似乎也是不应该。 恒碏冷下目光,抽回自己的手,按住旸尧的肩膀让他坐下,拿起《榖梁传》,说道:“你父皇是帝王,我不过一介微不足道的臣子,怎么可能左右帝王的想法,更何况,这还是你们的家事,太子,你不如先好好地把课上完,再做打算。” 恒碏刚一松手,就又被旸尧抓住,急求道:“不会的不会的!你的话父皇他一定会听的!” “小太子怎么会如此肯定?说起来,你与你父皇的关系比我亲近多了,你若真想去看,你求他,他才更容易心软。”恒碏提起旸尧的衣领,起身将他放到对面的软垫上。 “唔!……咳、咳咳!才、才不是这样的……你不、不知道,父皇他从来都没有那样温柔的对过我……”旸尧的小脸憋得通红,低着头咳嗽,说道最后,渐渐掩没了声音。 旸尧想起半个月前的一个夜晚,他在凤栖宫的园池边看到的旸陟和恒碏两人。那时他躲在远远的凤栖宫的悟阁中,回旋的走廊上挂满了灯笼,站在悟阁的一侧窗子边就能看尽园池风色,而他正好面对着他们两人,看得清楚,两人趁月对饮,他父皇的脸上带着轻柔的笑意。 恒碏伸手轻轻抬起旸尧的下颚,感觉到了旸尧细微的颤抖。 “你哭了?”双目泛红,眼中的害怕怎么也掩饰不了,恒碏低声问道:“你在害怕些什么?是怕他和你将有一样的遭遇,还是因为他陛下会把你当作弃子?” “……”旸尧呼了一口气,微微侧头离开恒碏的手,闭上眼睛,似乎回忆,旸尧静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父皇从来没有真正看过我,父皇的眼里除了父后,便容不下他人,但是很多时候我觉得这样就好,我有一个即使身体不好也会陪我玩的父后,对我无微不至的父后。记得我很小的时候顽皮,不小心弄伤了父后的手,父后也不在意,只是嘱咐我别弄伤了我自己。而父皇,我是连近他身都不允许,他……如此厌恶我。听说,我是我生母借用自己与父后相似的脸,设计勾引父皇,□□好之后才有的。本来父皇当时就要掐死生母,但是闻讯赶来的父后阻止了父皇。我可笑的生母以为有了我,就能够夺得皇后之位,在生下我之后,就被父皇命人乱棍打死,而我,则过继给了父后。” 第6页 旸尧双手捂住眼睛,却还是滴落了泪滴:“去年春天,贤妃借他人之手陷害我父后与人苟且,但父皇却认为自己看到的都是真的,勃然大怒,当着父后的面杀了那个传说与父后行过苟且之事的人,又给了父后一巴掌,你说,我的那么脆弱的父后怎么承受的起?!我看得清清楚楚,父后流下的鲜血,父后的痛苦,但父皇看不到,而我就在偏殿口啊,可是我却无法挣脱宫女的钳制……原来父后早就察觉到事情不对,让人仔细地看着我,连给我替父后辩白的机会都没有。父后他从没和谁苟且过,更遑论见过那个人。” “他,把我保护得太好了……”旸尧抽泣着,手下的双眼,却渐渐露出了无法透解的浅淡笑意。 恒碏垂眉,这是他知道,却不清楚的故事。 第7页 “嗯?小牧怎么了?”恒碏停下筷子,故作一脸的奇怪。朝暮抿着豆浆也忍不住想笑出声,但是恒碏隐晦地朝他一抬眉,制止的意思不言而喻,便忍住了笑声和在嘴边尚未说出的话语。朝暮笑着观看他的主人捉弄这个可爱的傢伙。 “你……你……”月小牧看了看朝暮,又看了看恒碏,似乎有话不好说。 恒碏眉头一动,道:“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这位公子不是外人。” 已经不是外人了?虽说这些都是别人的私事,说出来也是很尴尬,但是朝暮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如今才去了不久,恒碏竟然就找到了这么一个新欢,恒碏也不是不知道朝暮他……月小牧心中渐愤,涌起一股无奈悲伤。 月小牧犹豫了一番,还是凑到了恒碏的耳边,低声狠狠的说道:“他才刚去没几天,你就不伤心,已经开始明目张胆地找新欢了么?!” 恒碏听此,略有悲伤地放下筷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才慢慢说道:“斯人已逝,往事……不可再说。其实我一直以为我能等到他,却从没想过是我从一开始就错过了他,现在,说什么也晚,做什么也晚,我……能如何呢?都是我,明白得太晚了……”恒碏神色越发凄凄,不似作假,月小牧也无从可说,只是渐渐红了眼眶。 而一旁的朝暮一声不响的听完,将那碗豆浆放下,暗掐指尖,疼,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想,眼看着月小牧快要哭出来了,朝暮还是隐去涩然,开口道:“小牧,别听他胡扯。” “啊?……”月小牧抬头,很是迷茫的看着朝暮。 朝暮一笑,道:“怎么,小牧已经听不出来我的声音了么?我不高兴了。” “啊?……啊!朝,你是朝朝!”月小牧一惊,反应过来,赶紧快步走到朝暮身旁坐下,双手握紧朝暮的手,哭笑道:“朝朝,我还以为你……哼,恒碏你耍我!”像是掩不了自己的抽泣,月小牧凶狠的将话语转到恒碏身上。 恒碏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向两人眨了眨眼睛,继续往嘴里塞进一个包子,脸一下子鼓了起来。朝暮笑出声,一手拍拍月小牧的背:“好啦,不哭了,本来是想让你高兴的,这样倒是把你弄哭了。”月小牧摇摇头,他只是太过高兴,就如失而复得那种感觉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他虽然见朝暮的次数只手可数,但朝暮还是以前的朝暮。月小牧如是想,不禁笑了出来。 吃完东西,付了钱,两人也不再打扰生意正忙的月小牧,悄然离开,又在街上悠荡了一圈,才选定一个人多的茶楼坐下,里面的说书人正绘声绘色地展现着一个勾人心弦的世界。 两人回到府上时,不过午时。 “……许田者,鲁朝宿之邑也。邴者,郑伯之所受命而祭泰山之邑也……” 年幼的太子端坐在木桌之后,一双透亮的眼眸看着恒碏。恒碏坐在他的对面,正认真地讲解着《榖梁传》。 恒碏忽然停下,敲了一下光洁的桌面,道:“小太子,别走神。” 旸尧一惊,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对上恒碏的眼睛,掩饰地低头,嘀咕着。 “我才没有走神呢……” “那你知道我刚刚在讲哪里么?” “是……是非假而曰假,讳易……” 恒碏嘆气,道:“我已经讲到了‘许田者’。我很少见你走神,今天是怎么了?我想,你也不愿你父皇听到我训斥你吧。”太子没有去专门的学府,旸尧都是在御书房的内里上课,而旸陟则在外面批阅奏摺,离他们的距离不过十步之遥,只隔了一片纱幕。到现在,恒碏已经给旸尧上了一个月的课了,恒碏也知太子学得很是认真,几乎没见过他走神,知太子聪颖,他刚说完一,太子就可以说三,恒碏教起来并不觉得吃力。 旸尧咬了咬唇,面露难色。 恒碏放下书本,道:“有什么你就说出来吧,不说的话,接下来的课你也会很容易的走神,我的课,你是听不进去的。” “今日午时,有宫女来报,说是贤妃肚子痛,快要生了,但父皇并没有去看她,也没有激动和喜悦。太傅,你来的时候也看到了一个匆忙,慌张离去的宫女吧,那是来禀报贤妃生了一个小皇子,但是贤妃血崩而死的消息的人。那个宫女一直求着我父皇去看一眼贤妃和小皇子,却不想把父皇惹怒了。那是我第一个弟弟,我好想去看一看,我刚刚开口,以为父皇会让我去,但父皇就打断了我,并且让我不要再提,然后就让我被诗经,还没背完一首,太傅你便到了。”旸尧断断续续的说完,声音已是低得不能再低。 “原来是这样,你父皇不去,总有他的理由,等时候到了,他会带你去的。”恒碏暗自一笑,这个贤妃他也是略有耳闻的,毕竟,这也是第二个能够让旸陟允许怀上孩子的女人。 “不,我了解我的父皇,他一开始不打算做的事情,以后也不会做。怎么办,怎么办……弟弟刚出生,没有了母亲,难道也没有父亲吗?”旸尧忽然起身颤抖着抱住恒碏的手臂,求道,“太傅,太傅,你和我父皇关系最好,你,你帮我向父皇求个情,好不好,好不好?”
第8页 一双透着害怕的眼眸被恒碏看在眼里,怎么会是害怕?不应该是可怜和同情么?若是说他弟弟的情况和他以前的经历相似,似乎也是不应该。 恒碏冷下目光,抽回自己的手,按住旸尧的肩膀让他坐下,拿起《榖梁传》,说道:“你父皇是帝王,我不过一介微不足道的臣子,怎么可能左右帝王的想法,更何况,这还是你们的家事,太子,你不如先好好地把课上完,再做打算。” 恒碏刚一松手,就又被旸尧抓住,急求道:“不会的不会的!你的话父皇他一定会听的!” “小太子怎么会如此肯定?说起来,你与你父皇的关系比我亲近多了,你若真想去看,你求他,他才更容易心软。”恒碏提起旸尧的衣领,起身将他放到对面的软垫上。 “唔!……咳、咳咳!才、才不是这样的……你不、不知道,父皇他从来都没有那样温柔的对过我……”旸尧的小脸憋得通红,低着头咳嗽,说道最后,渐渐掩没了声音。 旸尧想起半个月前的一个夜晚,他在凤栖宫的园池边看到的旸陟和恒碏两人。那时他躲在远远的凤栖宫的悟阁中,回旋的走廊上挂满了灯笼,站在悟阁的一侧窗子边就能看尽园池风色,而他正好面对着他们两人,看得清楚,两人趁月对饮,他父皇的脸上带着轻柔的笑意。 恒碏伸手轻轻抬起旸尧的下颚,感觉到了旸尧细微的颤抖。 “你哭了?”双目泛红,眼中的害怕怎么也掩饰不了,恒碏低声问道:“你在害怕些什么?是怕他和你将有一样的遭遇,还是因为他陛下会把你当作弃子?” “……”旸尧呼了一口气,微微侧头离开恒碏的手,闭上眼睛,似乎回忆,旸尧静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父皇从来没有真正看过我,父皇的眼里除了父后,便容不下他人,但是很多时候我觉得这样就好,我有一个即使身体不好也会陪我玩的父后,对我无微不至的父后。记得我很小的时候顽皮,不小心弄伤了父后的手,父后也不在意,只是嘱咐我别弄伤了我自己。而父皇,我是连近他身都不允许,他……如此厌恶我。听说,我是我生母借用自己与父后相似的脸,设计勾引父皇,□□好之后才有的。本来父皇当时就要掐死生母,但是闻讯赶来的父后阻止了父皇。我可笑的生母以为有了我,就能够夺得皇后之位,在生下我之后,就被父皇命人乱棍打死,而我,则过继给了父后。” 旸尧双手捂住眼睛,却还是滴落了泪滴:“去年春天,贤妃借他人之手陷害我父后与人苟且,但父皇却认为自己看到的都是真的,勃然大怒,当着父后的面杀了那个传说与父后行过苟且之事的人,又给了父后一巴掌,你说,我的那么脆弱的父后怎么承受的起?!我看得清清楚楚,父后流下的鲜血,父后的痛苦,但父皇看不到,而我就在偏殿口啊,可是我却无法挣脱宫女的钳制……原来父后早就察觉到事情不对,让人仔细地看着我,连给我替父后辩白的机会都没有。父后他从没和谁苟且过,更遑论见过那个人。” “他,把我保护得太好了……”旸尧抽泣着,手下的双眼,却渐渐露出了无法透解的浅淡笑意。 恒碏垂眉,这是他知道,却不清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