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圣朝当驸马》 第1章 魂穿圣朝 “失火了,快跑啊……” “少爷,您快醒醒……”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冠礼已毕,请前往祭祖……” 一连串嘈杂的声音交替萦绕在沈熠的脑海中。恍惚间,他依稀听见耳边传来一阵阵轻轻的啜泣声,睁开眼一看,发现竟是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正跪伏在床边哭泣。 “啊,少爷,您可算是醒了,夫人都快急死了,奴婢这就去请夫人过来!”那小姑娘甫一抬头,意外地发现沈熠睁开了双眼。她急忙抹了一把眼泪,丢下一连串的话,转身跑出了房间。 沈熠有些恍惚,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目前的状况。他环顾四周,只见烛影闪烁下,整个屋子的陈设正如在唐人的古装剧中见到的那般古色古香。怪了,自己不是在图书馆看书的吗,怎么会看到这种地方,甚至还有一个小姑娘喊他“少爷”,莫非自己是在做梦,可这梦也太真实了。正在沉思之间,只听得门外传来了一声“熠儿”。片刻后,只见一位中年女子在一名蓝衫小姑娘的搀扶下疾步走进屋内,其身后还跟着六名丫鬟。 “熠儿,你可吓死娘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那名中年女子快速走到床边,俯下身子,从袖子中掏出手帕,替沈熠擦了擦脸,一脸慈爱地道。 “娘?”沈熠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此刻的他只感觉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后脑勺隐隐也有些胀痛。 “唉,好孩子,先别说话了。你这都昏迷了一天一夜了,还是先垫垫肚子吧!”那名中年女子以为沈熠是在叫她,急忙应了一声,转头吩咐道,“芸儿,快去把参汤端过来!” “是,夫人!”先前那个跪伏在床边哭泣的小姑娘乖巧地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直到这时,沈熠方才留意到那名中年女子的打扮。只见她梳了一个云朵髻,戴着一副金步摇;身穿一件橙色的丝质齐胸襦裙,袖口处用金线绣着几朵梅花;左手捏着一串念珠,手腕上戴着一只金镶玉镯子。端的是雍容华贵、优雅端庄,完全是一副大户人家当家主母的样子。 正在沈熠审视着那名中年女子的模样时,那名蓝衫小姑娘有些犹豫地走上前来,偷偷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沈熠,怯生生地叫了一声“三哥”,然后便没了下文。 沈熠正想着该如何回应时,名叫“芸儿”的小丫鬟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 那名中年女子见状,急忙伸手接过。她舀了一勺参汤,轻轻地吹了吹,确定不烫后,这才小心地喂给沈熠。如此重复了许多遍,直到看着沈熠喝完了,方才柔声道:“好孩子,先生说了,喝了参汤,你的身体很快就能恢复了!今晚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好好休息,娘明天再来看你!” 沈熠机械般地点了点头,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那名中年女子则他掖了掖被子,转头对芸儿道:“好生照顾三少爷,若是有什么事,马上来告诉我!” “是,夫人,奴婢记下了!”芸儿道。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 那名中年女子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来,有些不放心地看了沈熠一眼,这才离开了房间。蓝衫小姑娘等人也不逗留,也紧跟着那名中年女子离开了。 直到确定听不到屋外的声音后,沈熠挣扎着坐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越发胀痛了,很想揉一揉。 站在一旁的芸儿见状,急忙走上前来,熟练地拿过一只靠枕,轻轻地放在沈熠背后,又小心翼翼地替沈熠盖好被子。做完这一切后,她依旧怯怯地站在一旁,像是很害怕沈熠。 沈熠只觉得有些奇怪,暗暗怀疑自己长得有那么可怕吗。他虽然有些纳闷,但也没有多问。而此刻最让他困惑的是,自己的记忆像是一团乱麻一般互相交错,而且有很多并不属于他。 想了一会儿之后,沈熠放弃了,他微微地摇了摇头,暗自道:“算了,反正一时半会也理不清头绪,待会儿再想吧!”紧接着,他看向芸儿,有些拘谨地地问道:“那个,你叫芸儿是吧?请问有水吗?” 芸儿一脸惊愕地看着沈熠,愣了片刻后道:“回……回少爷,有!奴婢这就去给您拿。” “麻烦你了!”沈熠客套了一句,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 刚走到桌子前的芸儿闻言,转身狐疑地看了一眼沈熠,然后默默地倒了一杯水,颤抖着递给沈熠,低声道:“少爷,请喝水!” 沈熠伸手接过,毫不客气地一股脑儿喝了个干净,然后将杯子还给芸儿,很是感激地道:“多谢!” 听到这话,芸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倏地跪倒于地,一边磕头一边道:“少爷恕罪,奴婢知错了……” 原本就有些茫然的沈熠被芸儿这突然的表现吓了一跳,急忙跳下床来,将芸儿扶了起来,不解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怎么突然就跪下了?再说了,我只不过是喝了杯水,你怎么就有罪了?” 芸儿小心地抬眼看了看沈熠,见他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这才略微放下心道:“奴婢多谢少爷!”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后,沈熠方才看清楚了芸儿的模样。只见她穿着一件青色的葛布齐胸襦裙,梳着一个双丫髻;一张充满稚气的鹅蛋脸上血色全无,而一双本应明亮有神的荔枝眼却满是血丝;两片嘴唇苍白干裂,像是受过什么酷刑一般。 沈熠有些心疼,正想问问怎么回事,后脑勺却急剧地疼了起来。他只好回到床上,靠在靠枕上,指了指自己的后脑,试探性地对芸儿道:“方便帮我揉揉吗?有些痛,我够不到。” 芸儿一脸紧张地看着沈熠,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认命般地坐到床边,默默地给沈熠揉起后脑勺来。 “芸儿姑娘,今天什么日子了?”沈熠闭着眼睛,很是享受地道。 “欸?”芸儿表示不理解,沈熠刚才对自己的称呼以及他问的这个问题都太奇怪了。 “我的头很疼,有些事想不起来了。”沈熠急忙解释道,生怕芸儿发现什么。 “回少爷,今天是圣历二月二十五日!”芸儿的声音很轻、很弱,像是血气亏损得太多。 “你说,我这是在做梦吗?我总感觉脑海中有好多记忆不属于我。”沈熠神经兮兮地道。他从一睁开眼睛到现在,就一直很迷茫,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像小说中写的那样魂穿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正在为沈熠按摩的芸儿停下了双手,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少爷不是在做梦!” “是吗?那就好!”沈熠双目紧闭,呢喃道。不管了,穿越就穿越吧,反正前世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反正他也是光棍一个、烂命一条,反正在哪都要努力地讨生活。 享受着按摩服务的沈熠很快就陷入了沉睡,而且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中,他不仅了解了如今这个世界的情况,也看到了宿主短暂且荒唐的一生。 沈熠如今所在的这个国家名为“圣朝”,位于这片大陆的中心,由赵氏皇族统治,立国距今已有百年,正处于封建专制社会的黄金时代。其国都位于圣京城,圣朝人通常称之为“京都”。 圣朝自立国以来,便有“东夷”“西戎”“南蛮”“北狄”四方势力与之争锋。“东夷”是指位于圣朝以东,由姜氏皇族统治的姜国;“西戎”是指位于圣朝以西,由达斡尔部族统领的戎国;“南蛮”是指位于圣朝以南,由楚氏皇族统治的楚国;“北狄”是指位于圣朝以北,由萧氏皇族统治的萧国。 这五国的开国之君原本都是前朝的五大异姓王族。可是,前朝的末代皇帝荒淫无道,残害忠良,由此引发了巨大的暴乱。最终,这五大异姓王族瓜分了前朝的势力,各自建立了政权。但这五国之间谁都不服彼此所谓的正统,于是互相攻伐,导致民不聊生、百业俱废。圣朝虽说继承了前朝的大部分底蕴,但由于位于这片大陆的中心,被其他四国所包围,最艰难的时候甚至四境作战,导致国内存活的青壮不到三成,百姓食不果腹,很多府县甚至发生了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可当时边境不稳,战事频仍,朝廷对此也是无能为力。 直到十年前,圣朝的新皇帝赵真即位,改元“开文”。他深感国家积贫积弱,百姓苦不堪言,已经无力再支撑任何战争了,于是派遣使者递送停战国书给其他四国,约定二十年内彼此互不侵犯,各自休养生息,待二十年后再一决胜负。其他四国的国君也都深知,多年征战导致国内民生凋敝,无论是经济还是人口,都遭受了巨大的冲击。要是再强行打下去,势必会步前朝后尘。尤其是戎国和萧国,由于本身的生存环境所限,再加上多年战事的影响,国内的士卒、马匹和草场都受到了极大的损失。但他们这些年来都打出了火气,彼此都放不下面子,只得硬撑着去打。正在这时,圣帝赵真给了他们台阶下,他们便立马接受了这项提议,与圣朝签订并交换了停战国书。于是,这片经历了百余年动乱的大陆,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平静。 沈熠目前的身份是圣朝镇国侯府的三少爷。他上有出身名门世家的父母,下有声名在外的两个兄长和一个妹妹。 其父沈泓,现年四十二岁,爵封镇国军侯,官拜征东大都督,常年镇守圣朝东境。他本是老镇国公沈桐的独子,三年前,沈桐因病谢世,他便承袭了爵位。不久,他上书朝廷,自请降爵。圣帝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同意了。 其母柳含烟,现年四十岁,正是沈熠苏醒时见到的那名中年女子。她是原御史大夫柳承的嫡长女,后嫁与沈泓为妻,育有三子一女。沈泓自请降爵之后,圣帝为了给沈家一些补偿,敕封她为镇国二品贞静夫人。 其大哥沈烨,现年二十二岁,自幼跟随沈泓戍守东境,战功赫赫。五国停战之后,沈烨奉旨回京,担任圣京将军,护卫京都。 其二哥沈煜,现年二十一岁,自幼勤奋读书、笃学不倦,开文四年高中三甲,出任川西道凌阳府承平县知县,任期内政绩斐然,朝野上下盛赞。开文七年奉旨回京,官拜礼部侍郎。上个月奉旨出使楚国,吊祭楚国太后,如今尚未回京。 其小妹沈煖,现年十六岁,正是沈熠苏醒时见到的那名蓝衫小姑娘。她幼时曾拜京都第一女夫子秦无双为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人称“京都小才女”。她本是沈泓的侧室段姨娘所生的,但段姨娘由于分娩时难产,伤了元气,生下沈煖后不久便离世了。而段姨娘原是柳含烟的陪嫁丫鬟,两人向来情同姐妹,故而临终时将沈煖托付给柳含烟抚养。柳含烟本就心地善良,又念及与段姨娘的情分,再加上沈煖生得极为可爱,遂将其视如己出。 可就是这样优秀的家庭,竟然出了宿主这样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子弟,大的坏事不敢做,小的坏事做不停,这让镇国侯府上下很是头疼。 宿主十岁那年,他与义泉侯的次子侯康因争一清倌人而发生口角,最终大打出手,不慎从三楼摔了下去,眼看就不行了。恰好有一名自称“无念道人”的道士由此经过,上前查看了一下宿主的情况后,便将宿主带走了,此后便没了音讯。直到三年后,宿主重返京都。 三年不见,宿主的脾气变得非常古怪,有时候沉默寡言,对谁都是冷冰冰的;有时候又会乱发脾气,随意打骂院里的下人。有一次外出回来,他竟无缘无故地砸了屋里好多东西,芸儿进来劝时,竟挨了一顿毒打,这也导致芸儿此后每当见到宿主时总是战战兢兢的。镇国侯府因此事也曾延请了诸多名医,甚至还有宫里的太医,吃了好些药,却仍旧不见好转。众人念在宿主好不容易才捡回了一条命,也就得过且过了。 就这样过了七年,宿主迎来了自己的加冠仪式。在经过复杂的三“加冠”、三“易服”和三“祝词”后,宿主正在下台,准备前往祭祖时,不料却踩到了衣服的下摆,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当场陷入了昏迷。就这样,宿主的灵魂被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同名同姓的沈熠给取代了。 第2章 沈熠造纸 沉睡中的沈熠突然惊醒,他现在很确信,自己的确是穿越了,这一切不是在做梦。 正在为沈熠按摩的芸儿见状,还以为是自己的手劲太大了,弄疼了沈熠,吓得立马跪倒在地,颤声道:“少……少爷,对……对不起……” 沈熠有些无语,这姑娘的胆子也太小了。但一想到自己刚才从梦中了解到的那些,心情又很复杂。 “你快起来,这事与你无关,是我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沈熠跳下床,将芸儿拉了起来,柔声道,“还有,以后不要随便下跪,也不要随便道歉了,明白吗?” “是,少爷!”芸儿的声音很低。沈熠越是这般与她说话,她越是紧张。 “有吃的吗,我有点饿了!”沈熠也懒得纠正芸儿对自己的称呼,径直走到一旁的桌子前坐下,现在的他最需要做的就是尽快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以免出了岔子。像他这种魂穿到别人身上的人,万一露出什么破绽来,说不准就要被拉去驱邪了。 “有的,奴婢这就去准备!”芸儿应了一声,急忙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芸儿离去的背影,沈熠有些头大。他从刚才的梦中得知,芸儿是柳含烟指派给宿主的贴身丫鬟,负责照顾宿主的一切衣食住行;若是不出意外,以后还会成为宿主的通房丫鬟。可芸儿前些年被宿主吓得紧,以至于一见到宿主,就不停地犯怵,两人的关系也有了距离。 “唉……”沈熠长叹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了前世的自己。那个时候的他是一个生长在农村的穷小子,还在读小学时,母亲就因病去世了。自此之后,他便和父亲相依为命。好不容易上了大学,父亲为了给他赚学费,经常加班工作,由于缺少休息,不慎从二十多米的脚手架上掉了下来,当场就去世了。突然变成孤儿的他,为了生计,只得选择去参军。在部队服役时,他先是下了连队。由于之前的苦难经历,导致他在新兵连的日常训练中非常能吃苦,因而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后来新兵选拔时,由于他擅长潜水和长跑,算是有一技之长,于是勉强进入了侦察连。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好日子就要来了,谁知在一次爆破任务中出了意外,班长为了救他,牺牲了自己,而他就这样匆匆退役了。离开部队后,他算是第一次正式步入社会,面对着陌生复杂的环境,他感觉无所适从。为了生存,他开始四处求职,岂料处处碰壁,最后选择了入门简单但收入还算不错的房地产销售行业。也正是在这个行业,他勉强算是得到了一丝慰藉。带他的师父心地善良,不仅时不时带他出去吃饭,而且教了他好多行业内的规矩和知识。他也认识到了自己先天存在的不足,于是一有闲暇便泡在图书馆看书学习,以拓宽自己的眼界,增长自己的见识。可谁知,最后一次去图书馆的时候,图书馆竟然莫名其妙地失火了,而他也因此穿越到了圣朝。 想到此处,沈熠不由得苦笑一声,前世的他可是一个无神论者,没想到也遇上了这种事。 不多时,芸儿端着饭菜走了进来,轻轻地放在桌子上便准备离开。 “坐下一起吃吧!”沈熠急忙道。他一想到宿主以前对待芸儿的方式就有些头疼,想着还是先从小事慢慢改变吧。 “奴……”芸儿本想拒绝,沈熠却直接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她也只得坐下。 两人沉默地吃着饭,彼此都一言不发。一时间,气氛很是尴尬,所幸两人很快就吃完了饭。 沈熠见芸儿要起身收拾碗筷,急忙拦住了她,笑道:“先别忙着收拾,我们聊会儿天吧!” 芸儿有些惊讶地看向沈熠,像是从未想过面前的人有一天竟然说要与自己聊天,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个,家里其他人呢?”沈熠率先开口。以他对芸儿的观察,若是自己不先抛出话题,这姑娘是绝对不会主动跟他说话的。 “少……少爷是想问老爷和大少爷吗?”芸儿很是紧张,这是她第一次这样与沈熠说话。 沈熠默默地点了点头,也没说是或不是。不过,他刚才在梦中确实看到宿主的冠礼仪式上有一位蓄着胡须的威武将军和一名虎背熊腰的青壮汉子,想来应该就是芸儿口中的“老爷和大少爷”,也就是他的便宜老子和大哥了吧! “回少爷,听阿财管事说,昨夜宫里来人,召老爷和大少爷入宫去了!”芸儿低声道。 “还没回来吗?”沈熠追问道。他好不容易想出个话题,可不愿意就这么断了。 “回少爷,奴婢不知!”芸儿小声地道,生怕这个回答让沈熠不满意。 沈熠闻言,也知道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了,于是转移话题道:“以前的事是我做得不对,我现在向你道歉,并且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凶你了!” “欸?”芸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沈熠不仅话题跳跃得快,而且说的话也太让人惊讶了。 沈熠看着有些迷茫的芸儿,觉得甚是可爱,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脑袋。 “少……少爷!”芸儿突然站起身来,后退了几步,一脸紧张的样子,忽地又跪了下来,颤声道:“奴……奴婢知道错了!” 沈熠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冒失,他走过去扶起芸儿,沉声道:“我说,以后我不会再凶你了,听清楚了吗?还有,以后不许随便下跪,也不许动不动就道歉,记住了吗?” 芸儿麻木地点了点头,不明白沈熠到底怎么回事。难道真是由于昨天摔坏脑子了,这才导致他的性格和说话的语气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看来是该把这事告诉夫人了。 “好了,你去帮我打盆水来,我想洗把脸!”沈熠无奈地道。他感觉自己越问芸儿问题,两人之间就越尴尬。 看着有些粗糙的洗漱工具,沈熠也没在意,将就着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的他看着屋顶想了很久,最终下定了决心:“也罢,既然上天给了我再活一世的机会,那我可不要浪费了。从今以后,我就是这世上唯一的沈熠!” 第二天一早,还在沉睡的沈熠突然听见了肚子的响声,他急匆匆地穿上衣服,跑出门外。 早已起床的芸儿正在外间擦拭桌子,看到沈熠这般慌张,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急忙上前询问:“少爷,发生什么事儿了?” “厕所在哪儿?”沈熠捂着肚子,表情有些狰狞,要是再找不到厕所,他可就憋不住了。 “什么?”芸儿有些困惑地道,不明白沈熠的问题。 沈熠见状,只得硬撑着解释道:“就是解手的地方。” “哦,少爷是想问茅厕是吗?”芸儿终于反应过来了,指了指东北方向,可心里却暗自寻思:“少爷怎么连茅厕在哪儿都不知道了?”再一联想到沈熠昨晚跟她说的那番话以及问的那些问题,她现在很确定沈熠真的伤到脑子了。 一刻钟后,从茅厕中传来了沈熠恼怒的声音:“有人吗,厕所怎么没有纸啊?” “少爷,什么纸?”一名正在外面打扫院子的下人听到了沈熠的话,急忙问道。 “还能是什么纸,当然是擦屁股用的纸啊!”沈熠被这个没营养的问题气到了,怒声道。 “回少爷,院里没有这种纸,大家都是用的厕筹,旁边的竹篮里就有!”下人道。 沈熠偏过头一看,果然看见旁边的竹篮里放着一堆打磨光滑的竹条,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想了片刻,他终于意识到圣朝的人应该还没有形成用纸擦屁股的习惯。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用了。 “得想个办法弄点卫生纸来,不然非得得痔疮不可!”厕所里的沈熠愤愤地嘀咕道。念头一起,他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契合这个时代的卫生纸的制作方法,这让他不由得大吃一惊,不知这记忆是从哪来的,前世的他尚且不会制作卫生纸,更遑论这个时代的宿主了。 费了好一番功夫,沈熠终于捯饬干净了。他捂着屁股,慢吞吞地踱回房内。 洗漱完毕后,沈熠叫来了阿财,准备问他一些问题。 由于柳含烟育有三子一女,随着子女们逐渐长大,他们迫切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因此,她给这四个儿女各自安排了一个独立的院子,并指派了专门的管事,负责院子里的一切事务。而阿财正是沈熠如今所居住的梧桐院里面的管事阿财。 书房内,阿财对着沈熠施了一个大礼,恭敬地道:“奴才给少爷请安!” 沈熠不习惯这种礼节,吩咐道:“你传话下去,以后这院里的下人,见到我都不许下跪。” 阿财虽然很不解沈熠为何要下达这种命令,但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微一愣神后便躬身道:“是,少爷,奴才一会儿便吩咐下去!” 沈熠“嗯”了一声,吩咐道:“叫你过来,是想让你去给我找一些木匠,再买一批檀树皮和稻草回来,我着急用。” “少爷是要造纸吗?”阿财不愧是被柳含烟选中做管事的人,脑子就是灵光,一听沈熠的吩咐,立马就猜到了沈熠要干什么。 “你还挺聪明的嘛!”沈熠笑道。这个阿财外表看起来很是憨厚,没想到脑子这么活泛。 “少爷过奖了!”阿财憨笑道,“少爷要是想造纸,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夫人的名下有很多产业,其中就有一座柳氏造纸坊,那边什么材料都有,匠人也是现成的!” “真的?”沈熠惊讶地道。在他固有的认知中,柳含烟怎么说都是权贵家眷,自己也有诰命在身,压根不需要做生意的。 “奴才可不敢骗您!”阿财道。他知道这个少爷脾气古怪,生怕沈熠突然对他发难。 沈熠见阿财不像是在说假话,又仔细地捋了一遍宿主的记忆,这才想起来,柳含烟所经营的产业涉及衣食住行等诸多方面,包括酒楼、茶楼、成衣店、马车行、造纸坊等。也是,偌大的侯府要养活那么多人,单靠沈泓的俸禄是撑不住的。更何况圣朝的官员俸禄整体较低,以沈泓的品秩和地位,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六千两银子,剩下的便以各种经济作物进行补贴。或许正因如此,《圣律》并不禁止官员家眷经商。因此,朝中所有官员的家眷几乎都经营着属于自己的产业! 由于圣朝继承了前朝大部分的底蕴,因而拥有辉煌灿烂的工艺技术,造纸工艺尤为成熟,以至于民间也涌现出了大批的造纸工坊,江南道云州府生产的纸更是全国闻名。其纸张细腻洁白,质地均匀柔软,摸起来光滑柔韧,可以保存良久,而且长时间不变色,世人谓之“云纸”。如今,这种纸已成为当地进献给皇室的贡品之一。 “这就好办了!”沈熠喜出望外,忍不住拍了拍手道。他现在已经有了卫生纸的制作方法,就是缺少有造纸经验的人手和相关材料,这才准备让阿财去找匠人、买材料的。如今想要的全都有了,他相信很快就能造出需要的卫生纸来。 “阿财,去备车,我们一会儿就去造纸坊!乖丫头,来帮我研墨!”沈熠迫不及待地道。 阿财道了一声“是”便离开了书房;而芸儿听到沈熠叫她“乖丫头”,一时间有些恍惚,反应过来后便默默地走到书桌旁,专心研墨。 巳时初,阿财驾着车,带着沈熠和芸儿来到了柳氏造纸坊。这是沈熠第一次来这里,也是他来到圣朝后第一次出门,因而对周围的一切都很好奇,忍不住四处观看。 招待沈熠等人的人名叫“柳彦”,他是柳含烟的堂弟,也是柳氏造纸坊的掌柜的,负责造纸坊的生产经营已有七年了,很受柳含烟的信任。 几人互相问候过之后,沈熠从怀中掏出自己在书房写好的卫生纸的制作方法和注意事项,递给柳彦,问道:“堂舅,您看看这种纸能造出来吗?” 柳彦仔细地看了许久,然后道:“造是能造出来,可这种纸太吃墨了,根本没办法书写!” “能造出来就好!”沈熠顿时喜上眉梢,笑道,“这些纸不是用来书写的,我另有他用!” 柳彦闻言,也就不再多说,便安排人去制造了,反正造纸坊里的材料都很齐全,人手也够。 随后,沈熠又跟柳彦闲聊了几句,拉了拉关系,直到临近午时,他才乐呵呵地回了侯府! 第3章 火锅美酒 按说,作为镇国侯府中目前唯一的儿子,沈熠理应每天都要去跟柳含烟请安的,但柳含烟念在他受了伤,便不让他折腾这一趟,而沈熠对圣朝的生活还不太适应,故而从造纸坊回来后就躲在梧桐院里没出去过。直到第三天巳时三刻,沈熠正百无聊赖地躺在院里的藤椅上和芸儿猜拳时,阿财走了过来,回禀道:“少爷,柳掌柜派人过来说,您要的纸已经造出来了,就是不知道合不合您的意,想请您过去看一看!” “这么快?”沈熠倏地从藤椅上坐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地道,心里也对造纸坊的做事速度感到震惊。 “柳掌柜做事还是很实在的,少爷完全可以放心!”阿财笑道。 半个时辰后,沈熠带着芸儿来到了造纸坊。阿财今天有事,驾车的是院里的车夫老岑。 一进造纸坊,沈熠就焦急地问道:“堂舅,听说您已经造出来那纸了?” “是,少爷!”柳彦隔着柜台道,“就是不知道您满不满意,故而特意请您过来看看!” 后院中,沈熠看着已经切割好并卷成卷的卫生纸,不禁喜笑颜开。他拿过一卷纸,伸手摸去,只觉得柔软光滑,撕扯的时候还能感受到一股韧劲,依稀还能闻到一股檀树的香味,这正是他这两天朝思暮想的卫生纸啊!只要有了它,以后就不用头疼上厕所的事了。这两天他连饭都吃得很少,就是为了少上厕所,毕竟那天的厕筹给他留下的印象太可怕了! “堂舅,您可真是厉害,竟然这么快就造出来了!”沈熠忍不住称赞了一句,转而问道,“不知现在有多少成品纸?” “回少爷,目前一共有四十卷,其他的还没晾干呢。”柳彦如数家珍地道。 “暂时够用了,但还要继续造,以后的需求应该会很大的!”沈熠道,“这样吧,你让人先准备三十卷,我一会儿带回去。” “好的,少爷!”柳彦应了一声,便去吩咐伙计安排了。 刚回到侯府门口,沈熠便撞见了刚从马车上下来的红着眼睛的沈煖。他觉得有些奇怪,想问上去问问怎么回事,可还没来得及说话,沈煖就走远了。 回到院子,沈熠吩咐阿财去查查沈煖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他则抱着一卷卫生纸直奔厕所。 一刻钟后,沈熠神清气爽地从厕所走了出来,长叹一声道:“舒服!”突然,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要是自己能把卫生纸的生意经营起来,那不就发财了吗? 前世的他尝够了世间冷暖,深知“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道理。如今再世为人,他打算好好地赚一笔钱,说不定这卫生纸的生意就是他的第一桶金,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实现。思考再三,沈熠决定还是先去跟柳含烟商量商量,于是拿着一卷全新的卫生纸直奔紫竹院而来。 紫竹院是镇国侯府的主院,归沈泓和柳含烟住。刚一进院中,沈熠便扯着嗓子喊道:“娘……娘,我有事跟您说!” 柳含烟正在院里煮茶,一听见沈熠叫她,当即慈爱地回应道:“娘在这里。”这个儿子自从苏醒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只有每天请安时才会冷冰冰地跟自己说句话,这两天却对自己很是亲昵,时不时还像小孩儿似的跟自己撒娇,很是黏人。 沈熠循着声音找了过来,浅浅地施了一礼后便开门见山地道:“娘,孩儿想做一门生意,可不知道能不能行,想跟您商量一下!” “怎么突然想起做生意来了?”柳含烟挑了挑眉,很是好奇地问道。这么多年来,她可从未听这个儿子说起过任何有关经商的事,甚至连对经商的兴趣都没有表现出来过。 “孩儿就是想做点正经事情!”沈熠嘻嘻笑道,“父亲和两个哥哥都有自己的俸禄,娘名下也经营着很多产业,全家上下就我无所事事。孩儿以前年龄尚小,这倒不算什么大事,可孩儿现在都已经加冠了,要是还无所作为,传出去会被外人耻笑的,对家里的影响也不好。” 柳含烟闻言,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感到欣慰还是该害怕。这个儿子现在不仅一改之前的古怪脾气,而且还懂得替家里人考虑。虽然很早就有人跟她说过,沈熠加冠之后会表现得与之前大有不同,但这变化也太差了,简直判若两人。 沉吟了片刻,柳含烟笑道:“熠儿有这个心,娘还能不支持吗?说说,你想做什么生意?” 沈熠把自己带来的那卷卫生纸递给柳含烟,故作神秘地道:“娘,您看看这卷纸怎么样?” 柳含烟接过一看,只见这纸色彩白皙,摸上去非常柔软,隐隐还有股韧劲。她的好奇心瞬间被勾了起来,不禁问道:“熠儿,这是哪来的纸?就是软了些,不适合书写。” “娘,这纸是家里的造纸坊造的,孩儿将它叫作‘卫生纸’。这种纸不是用来写字的,而是用来代替厕筹的,使用起来既方便又舒适,用过之后还可以集中起来烧掉,对环境也好。”沈熠介绍道,“孩儿打算把这纸经营到全国,一定会广受欢迎的!” 听完沈熠的构想,柳含烟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她有些犹豫地道:“你这想法虽然不错,可是实践起来会比较难!我朝士子遍天下,他们对于纸张很是崇敬,认为‘纸有五经词义及贤达姓名,不敢秽用也’。若是让他们知道这纸是用来拭秽的,怕是会有不小的争议!” 沈熠闻言,顿时有些泄气,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茬! 柳含烟看在眼里,也不想太过打击沈熠的热情,于是道:“这样吧,你先给娘预备一些,娘拿去送给与我交好的几位贵夫人。一旦她们觉得好用,就会由上而下地形成一股使用此物的风潮,到那时,士子们的争议就不算什么了!” 沈熠闻言,立马拍了个马屁道:“还是娘有办法,回去我就让阿财给您送过来!” “贫嘴!”柳含烟笑骂了一句,却有种莫名的开心,这个孩子终于学会与家人亲近了。 “对了,娘,可以给造纸坊涨工钱吗?这些纸能造出来,堂舅他们出力不少!”沈熠突然道。 柳含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沈熠的想法,心道这小子居然还懂得收买人心这一套,但她却没有拒绝,点点头道:“当然可以!” “谢谢娘!那孩儿就先告退了!”沈熠道。卫生纸的事情暂时有了眉目,他也就不再纠结,反正已经“尽人事”了,剩下的就“听天命”吧! 回到梧桐院,沈熠让芸儿将二十卷卫生纸打包好,然后吩咐阿财送去紫竹院,并让阿财转告柳含烟,这二十卷纸一半用于送人,一半留在家里使用。 安排好此事后,午饭时间也到了。沈熠对付吃了几口,便回了书房。他虽然不怎么挑食,但圣朝的菜大多都是蒸或煮的,味道很是一般。他突然有些想念火锅和炒菜了! “乖丫头,一会儿阿财回来了,让他来一趟,我有事找他!”一进书房,沈熠就对正在绣花的芸儿道。 “是,少爷!”芸儿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这几天,沈熠一改此前恶狠狠的态度,对她非常温柔,她虽然感到很奇怪,但还是渐渐适应了,因而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怯生生地。她清楚地记得,原来的沈熠脾气古怪,性格乖戾,时不时就会打骂院里的人。可这次苏醒之后,不仅性子变温和了,而且还会和院里的人说笑。最让她意外的是,沈熠以前都是叫她“死奴婢”的,可现在都是叫她“乖丫头”。她也将这些事偷偷告诉了柳含烟,柳含烟却说这是上天垂怜,让芸儿不必担心,只要照顾好沈熠的日常生活就行。 “少爷,您找我?”阿财刚从紫竹院回来,就听芸儿说沈熠有事找他。 沈熠将一张单子递给阿财,吩咐道:“你照着这张单子,把我需要的东西备好,我晚上要用!” 阿财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有些为难地道:“少爷,这单子上大部分的食材奴才都能找到,可有些食材,尤其是这辣椒和番茄,奴才可是听都没听过,不知上哪儿去找!” 沈熠一怔,这才意识到圣朝应该还没有这些东西,于是道:“那就先把能找到的备上吧!” “是,少爷!”阿财立马答应,有了沈熠这番话,他就不用发愁了。 “行了,你去准备吧!”沈熠摆摆手道。打发阿财离开,他则跑回卧房睡了个回笼觉。 酉时刚过,阿财便赶来禀报:“少爷,您要的东西基本上都备齐了,都在厨房放着。” 沈熠一听,立马来了兴致,兴冲冲地跳下床,一路小跑去着厨房查看。只见案板上摆满了各式食材和调味品,素菜有韭菜、菠菜、莴笋、莲藕、白菜、豆芽、豆腐、香菇、蘑菇等,肉食有牛肉、羊肉、鱼肉、鹅掌、鸡胸肉等,水果有草莓、梨子、青枣、青梅及难得一见的樱桃,调味品有花椒、胡椒、茱萸、酱油、陈醋、香油、蒜泥、豆豉、香菜、葱花、芝麻等,地上则放着一只火炉、一箱木炭、一口小铁锅及一坛葡萄酒。 沈熠喜笑颜开,一面吩咐季婶带着丫鬟们将所有的食材清洗干净,素菜切成小段或小块,肉食切成薄片备用;另一面吩咐阿财待会儿将所有的食材与火炉等一并送到紫竹院的膳厅中,自己则带着芸儿直接去了紫竹院。 季婶原本是紫竹院里的厨娘,专门负责沈泓和柳含烟的膳食。后来宿主受了伤,柳含烟就把她派过来专门为宿主做饭。 “娘,孩儿今晚请您吃好吃的!”一进紫竹院,沈熠便笑道。 “什么好东西?”柳含烟随口问道。以她这身份,又活了这么多年,什么好吃的没吃过。 沈熠笑了笑道:“一会儿您就知道了,娘,我们现在就去膳厅吧,这个可是边煮边吃的。” 不多时,只见阿财带着几名下人,将一应物品和食材抬了进来。 沈熠吩咐阿财点起火炉,然后把小铁锅放了上去,倒入菜籽油。油热之后,沈熠把花椒、胡椒、茱萸等调味品放到锅里简单地炒香后,加入了一些清水。 等待汤开的间隙,沈熠又替柳含烟调配了一碗辣油小料,介绍道:“娘,今晚我们吃的这道美食名叫‘火锅’。一会儿汤开了,我们只要把自己想吃的东西放在汤里涮一下,然后就能吃了!这是吃火锅时要用到的小料,您要是不喜欢,还可以按自己的喜好重新调配!” “只要是熠儿做的,娘都喜欢!”柳含烟慈爱地道。她虽然不知道这个儿子哪来的这么多奇怪的想法,但却并未追问。 一刻钟后,锅里的汤已经开了。沈熠夹起几片嫩牛肉,将其放入漏勺中,接着放在锅中涮了几下,然后夹到柳含烟的小料碗中,笑道:“娘,第一口您先品尝,小心烫哦。” 柳含烟夹起肉来,放进口中,只觉得香辣美味,忍不住赞叹道:“不错,果然好吃。” “娘喜欢吃就好!”沈熠笑道,转身对身后的芸儿道:“乖丫头,去请四小姐过来一趟,就说娘这边有好吃的!” “是,少爷!”芸儿乖巧地应了一声,退出了膳厅。 柳含烟听到沈熠的话,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欣慰地道:“娘的熠儿长大了!” 沈熠自然明白柳含烟话里的意思,肃然道:“是娘教导得好!”他这几天已经顺利地融合了宿主的记忆,也知道了宿主以前经常欺负沈煖的事。沈煖由于早年丧母,缺少关爱,这些年来不仅性格内向,而且骨子里还有一种庶女的自卑感;柳含烟虽然一直将其视如己出,但终究不是亲娘,这也导致沈煖以前在被宿主欺负时,总是不敢反抗。 不一会儿,沈煖便来了。虽说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见到沈熠的时候,记忆中那些不好的画面还是会突然浮现在她眼前,因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沈熠假装没看见,径直走到沈煖身边,牵起沈煖的手,完全不顾沈煖惶恐又惊愕的眼神,柔声道:“煖儿,过来坐,三哥请你吃好吃的!” 沈煖愣了愣神,她从未见过沈熠这么温柔地与自己说话,一时间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谢……谢谢三哥!” 第4章 六菜一汤 听到沈煖有些生分的话,沈熠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煖儿,不必跟三哥这么客气的。以前是三哥太放肆了,实在是对不起你!今天当着娘的面,三哥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欺负你了!” 沈煖木然地点了点头,任由沈熠牵着,坐在他左边。 柳含烟看着这一幕,不禁露出了慈爱的微笑,这才是一家人该有的样子啊,和和睦睦的,多好啊! “芸儿,你也坐下吃吧,不用伺候了,反正早晚都是沈家的人!”柳含烟扫了一眼在一旁侍奉的芸儿,又看了一眼沈熠,突然意味深长地道。 芸儿闻言,顿时羞红了脸,半晌说不出话来,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沈熠看着无所适从的芸儿,及时解围道:“娘既然都这么说了,你还纠结什么,坐下吃吧!” 此时尚是圣历二月底,虽说春寒料峭,但主仆四人围着火炉,一边吃着火锅,一边喝着葡萄酒,竟然觉得颇为温暖!沈熠时不时为柳含烟等人夹几片肉,时不时讲几个前世看过的寓言故事。一众人有说有笑,不知不觉间,已经戌时中了。 沈熠此刻兴致高昂,再加上喝了许多酒,情绪流露下,情不自禁地念了一句诗:“围炉聚炊欢呼处,百味消融小釜中。” 柳含烟听到沈熠念诗,内心颇为惊讶,不由得问道:“熠儿,你什么时候学会作诗了?”这个儿子以前可是个正儿八经的浪荡子,从未好好地读过书,如今竟然随口就能作诗,这也太令他意外了。 本来有些迷糊的沈熠瞬间就清醒了,他一时间紧张到不知该如何回答。难道真的要告诉柳含烟自己不是她亲生的儿子吗?微微冷静之后,他想到了融合宿主记忆时出现那个无念道人,当即决定将这口锅丢给那个老道士。反正侯府的人也不知道宿主消失的那三年发生了什么,而且那老道士此后再也没出现过。 “娘,这都是当年救我的那位高人教的。”沈熠强装镇定地道。 “那那个卫生纸也是那位高人教的吗?”柳含烟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是啊,娘。”沈熠急忙道,“孩儿以前少不经事,行事狂悖,虽然学了这些东西,可一直没当回事。上次苏醒之后,深感年少无知,辜负了您的期许,这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柳含烟内心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到了。她看着这个儿子这副乖巧懂事的样子,也暂时压制住了心里的疑惑,微笑道:“时间不早了,吃得也差不多了,娘就先回去了,你们兄妹俩也早些休息!” “好的,娘,那您慢走!”沈熠急忙起身道,心想总算是应付过去了。 目送柳含烟离去,沈熠又跟沈煖道了晚安,这才回了梧桐院。一进卧房,不知是因为喝多了,还是因为吃到了心心念念的火锅,又或是应付柳含烟的问话时让他有些紧张,躺在床上的他竟然连衣服都没脱就进入了梦乡。 芸儿还准备伺候沈熠洗漱呢,却见他已经睡着了,无奈之下,只得轻轻地帮他擦了擦脸,又替他脱掉鞋袜和长衫,拿到院中洗干净并晾了起来。做完这些后,她才到卧房的外间睡下。 第二天一早,还在做美梦的沈熠被芸儿唤醒了。他睡眼惺忪地看着趴在床边坏笑的芸儿,揉了揉她的头发,哼哧了几声,这才慢吞吞地起床。 “少爷,您昨天穿的那件衣服沾了味儿,奴婢拿去洗了,今天就穿这件吧!”芸儿很是体贴地帮沈熠穿了一件崭新的蓝色丝质长袍,然后伺候他洗漱。 吃完早饭,沈熠便躺在院中的藤椅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从书房中翻出来的话本,这一躺便是一个时辰。芸儿则是很亲近地半蹲在一旁,不停地喂给他一些水果。 临近午时,沈熠终于抗议道:“乖丫头,快别喂了,越吃越饿了!”说罢,他将手里的话本扔到一旁,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有一说一,圣朝的话本真的是无聊,千篇一律的全是才子佳人的风月故事,实在没什么看头,还不如前世看的连环画呢。 “乖丫头,阿财昨天买回来的菜还有吗?”沈熠问道。昨晚已经吃了火锅,接下来就该炒菜了。要是再配上刚出锅的软和馒头……不行,不能再想了,口水要收不住了。 “应该还有,奴婢一会儿去厨房看看!”芸儿道,“少爷这是又要吃火锅吗?” “不吃火锅了,中午我们做点其他的菜吃!走,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菜。”沈熠道。说罢,他站起身来,拉着芸儿的手就走,也不管她有没有红了脸。 一进厨房的门,沈熠就对正在忙活的季婶道:“季婶,今天都有什么菜?” “回少爷,素菜有韭菜、菠菜、白菜、豆腐和木耳,肉食有鸡肉、羊肉和鱼。”季婶道。 沈熠思考了片刻,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几道前世吃过的家常炒菜的做法,于是道:“季婶,中午我们就吃炒菜配馒头吧。”虽然圣朝缺少一些关键的炒菜调料,但可以用现有的调味品勉强替代一下;虽说味道可能差了点,但总比平时煮的那些清汤寡水的菜好吃。 “少爷,什么是炒菜?奴婢不会做啊!”季婶有些为难地道。她做了那么多年厨娘,从未听过炒菜。 “没事,菜由我来做,你不用担心,只管蒸一锅软和的馒头就行!”沈熠道,“对了,乖丫头,你去娘和煖儿那里传个话,就说我们中午吃炒菜,让她们不要做饭了。” “是,少爷!”季婶和芸儿各自应了一声,便去忙活了。沈熠则吩咐几个丫鬟帮忙洗菜,又拿来昨晚吃火锅时用的小铁锅,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他终于做好了六菜一汤,分别是韭菜炒鸡蛋、菠菜炒木耳、醋溜白菜、麻婆豆腐、宫保鸡丁、葱爆羊肉和鲫鱼豆腐汤。 就在沈熠完工的时候,一屉馒头也出锅了,沈熠便派人将馒头和炒菜一同送到紫竹院。 “季婶,灶台上给你们留了些菜,你们也尝尝吧,算是辛苦费!”离开厨房前,沈熠对忙活了一早上的季婶和几个洗菜的丫鬟道。满打满算,来到圣朝已经五天了,可沈熠还是没能完全融入镇国侯府的三少爷这个角色中,总想和身边的人尽可能保持一个平等的人际关系。 “奴婢等人谢少爷的赏赐!”季婶施了一礼,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主子给奴婢做饭的。 紫竹院,膳厅中,昨晚围在一起吃火锅的主仆四人再次围桌而坐。 “熠儿,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了?”柳含烟好奇地道,她的脸上满是笑意。世人都说“君子远庖厨”,可作为一个母亲,又怎么会不愿意吃到自己的儿子亲自做的菜呢。 “娘,今天我们吃炒菜配馒头,还有一个汤!”沈熠介绍道。接着,他便指挥下人便将炒菜摆上了餐桌,一股浓郁的香味顷刻间扑鼻而来。 柳含烟嗅了嗅空气中散发的香味,不由得称赞了一声,接着又有些怀疑地道:“真香啊,这些都是你亲手做的?”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儿子以前可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现在竟然会做这么多的菜,不仅色香味俱佳,丝毫不输于院里的厨娘,而且都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简直是神奇之极。 “是啊,娘!您要是喜欢,就多吃点!煖儿,你也是!”沈熠笑道,说着又为柳含烟和沈煖各盛了一碗鱼汤。 “多谢三哥!”沈煖依旧怯生生的,不敢跟沈熠随便搭话。 沈熠也不在意,他知道自己还需要多加努力,才能够让沈煖慢慢放下对自己的戒心。 主仆四人有说有笑地吃完了饭,芸儿招呼门外侍奉的下人将碗筷收拾干净。沈熠又陪着柳含烟和沈煖说了会儿话,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进院门,沈熠便看见季婶守在书房门口,像是有心事一般,不停地来回走动。 “季婶,你是有事要找我吗?”沈熠走了过来,好奇地问道。 “回少爷,奴婢有事相求!”季婶有些犹豫不决,支支吾吾地说道。 “什么事儿?”沈熠道。他虽然与季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也知道季婶是个性子直爽的人,向来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像今天这般欲言又止的。 “少爷能教奴婢做炒菜吗?”纠结了片刻,季婶终于道。自打中午尝了沈熠做的炒菜后,她便有了这个想法。作为一个一生致力于厨艺的厨娘,对于这种新奇的烹饪方式,她很是感兴趣。 沈熠还以为季婶有什么要紧事呢,没想到竟是想学炒菜。再说了,要是季婶学会了炒菜,享受口腹之欲的不还是自己吗,于是道:“这有什么不能教的。炒菜很简单,只要你有一口好的铁锅,再掌握了火候和调味品的放入时间就好了。回头我给你一本菜谱,你照着做就行!” “奴婢多谢少爷!”季婶很是激动,一双腿已经开始往下弯了。 沈熠急忙制止了季婶的下一步行动,严肃地道:“行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哪值得这么大的礼!我记得我让阿财传过话的,在这院中,所有人见到我不许下跪。”这些天,沈熠越来越深刻地感到,古代的下人活得可真累,动不动就要下跪感谢和道歉,这让他很难适应。 令沈熠没想到的是,这么简单的一本菜谱,累计起来竟花了他一整天的时间才写好。主要是由于他写不惯毛笔字,经常写着写着就把自己绕进去了,不是弄脏了衣服,就是涂黑了手,惹得芸儿大笑不迭。 转天上午巳时,沈熠终于写完了最后一道菜的做法。他刚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便见芸儿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进来,微笑道:“少爷,吃点水果吧,这可是四小姐专门让莲儿送来的!” “是吗?看来煖儿原谅我这个当哥哥的了!”沈熠笑了一声,拿过一颗梨,一口咬下去,只觉得甘甜多汁,丝毫不同于自己之前吃过的。 “真甜啊,想不到府上竟然还有这么甜的梨?”沈熠有些吃惊。 “少爷,这梨可不是府上的。听莲儿说,这是是明月郡主今早派人送来的。”芸儿道。 “明月郡主?”沈熠有些好奇地道。莲儿是沈煖的贴身丫鬟,前两天吃饭时一直侍奉在沈煖身后,沈熠对她还有点印象,可明月郡主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是啊!”芸儿见沈熠一脸茫然的样子,于是解释道,“明月郡主是凌亲王的三女儿,幼时和四小姐一同拜了秦夫子为师,两人此后便成了手帕之交。因此,明月郡主要是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四小姐送些过来,四小姐也一样。” 沈熠这才明白这其中的关系。没想到娇滴滴的沈煖,竟然还有一个这么大来头的朋友,这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对了,乖丫头,今天什么日子了?”沈熠又咬了一口梨,然后问道。他虽然算过自己来到圣朝已经第七天了,但由于还不熟悉这个世界的历法,不确定这个月是不是大月。 “回少爷,今天是三月初一。”芸儿道,“对了,后天就是夫人的生辰了,您可别忘了准备生辰礼物哦!” “夫人?生辰?”沈熠有些茫然的重复道。前世的他由于母亲早亡,一直没有给母亲送礼的经验;如今再世为人,本就与柳含烟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母亲才相处了几天时间,突然就被告知要准备礼物了,这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是啊,少爷!您不会忘了吧?”芸儿歪着脑袋问道,样子很是可爱。 沈熠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毕竟他只是个半道儿子,怎么会知道柳含烟的生辰在什么时候。但当着芸儿的面,他也不好意思承认,只得反驳道:“开玩笑,我怎么可能忘了?我只是在想今年要送个特殊的贺礼才好!” 正在此时,柳含烟身边的大丫鬟隽娘来请沈熠,说是侯府正厅有要紧事,请他赶紧过去。 沈熠不敢耽搁,带着芸儿急奔正厅而来。刚一进门,只见正上方站着一个身穿紫色圆领窄袖袍衫的陌生人,他手捧一副金丝锦缎黑牛角卷轴,斜着眼看着站在下首的柳含烟和一众下人。 一见沈熠露面,柳含烟便向正上方的那人介绍道:“陈公公,这便是犬子沈熠!” 陈公公瞥了沈熠一眼,有些不满地道:“沈熠,接旨吧!”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听得沈熠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沈熠还没搞清楚状况,便被柳含烟拉着跪了下来。 第5章 皇家赐婚 陈公公清了一下嗓子,展开手中的卷轴,尖声道:“门下:‘朝廷待士之恩,莫重于褒赐;人子报亲之至,莫切于显扬。’镇国侯沈泓镇守边境,劳苦功高,忠心可嘉。今闻其三子沈熠天赋英姿,年已加冠,适婚娶之时;又有九公主性情温厚,品貌出众,值待字闺中。为彰天恩,特赐九公主出降沈熠。另赐沈熠蟠龙玉佩一枚,金银器物若干。主者施行。开文十年三月一日。” 宣读完毕,陈公公将圣旨递到沈熠面前:“沈熠,还不接旨谢恩?” 沈熠神情呆滞地接过圣旨。他有些搞不清楚状况,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地就要被成亲了。 陈公公见状,极为不悦地冷哼了一声。像沈熠这种身份的世家子弟,他可是见过不少了。可像他这样失礼的世家子弟,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柳含烟留意到了陈公公的神情,及时解围道:“熠儿,快说‘谢陛下隆恩!’” “谢陛下隆恩!”沈熠僵硬地道,又被柳含烟按着磕了个头。 陈公公的脸色这才好了起来,笑呵呵地对柳含烟道:“咱家恭喜贞静夫人了!” 柳含烟忙从袖中掏出两张银票,旁若无人地塞给陈公公道:“有劳陈公公了!” 陈公公低头瞥了一眼手里的银票面额,立马谄媚地笑道:“多谢贞静夫人了!如今旨意已经传达,咱家还要回宫复旨,就不叨扰了!” “也好,那我送送陈公公!”柳含烟也笑道。 一众人笑着离开了前厅,只有沈熠站在原地发呆。前世的他光棍一个,没想到魂穿之后,对这个世界还一知半解时,突然就被告知要成亲了,这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送走陈公公后,柳含烟独自回到了正厅,见沈熠还愣在原地不动,只道是赐婚一事太过突然,沈熠一时没有准备,于是轻咳了一声道:“熠儿,想什么呢?” 沈熠闻言,终于清醒过来了,苦笑道:“娘,孩儿能拒绝这门亲事吗?我年纪还小,不想成亲。更何况两个哥哥都还没成家,我这个老幺却抢先了,传出去不好听!” 柳含烟没好气地给了沈熠一个白眼,指了指一旁的赐礼道:“此乃皇家赐婚,岂是你说拒绝就能拒绝的?再说了,陛下已经下了旨,你也接了旨,要是现在拒绝,那可就是抗旨之罪,我们全家都要掉脑袋的。” 沈熠撇了撇嘴,很是不满地道:“这皇帝好端端地,怎么就想起赐婚来了?这不是为难人吗?” 柳含烟也知道这事有些荒唐,可她却无计可施,眼见沈熠这般不满,担心他会做出傻事,只得详细地跟他说明了前因后果。 原来,此事还要追溯到宿主的冠礼仪式上。那天,由于宿主不慎从台阶上摔了下来,陷入昏迷,冠礼仪式只得草草结束。镇国侯府上下急忙将宿主送回府中,并请太医为其诊治。岂料夜间宫中来人,将出席宿主冠礼仪式的沈泓与沈烨一并召入宫中议事,但两人却再也没有回府。原来是位于圣朝东面的姜国私自撕毁五国停战国书,挥师西进,连下东境三城。圣帝震怒之下,于是令此前一直镇守东境的沈氏父子连夜赶赴前线,主持东境战事。可此时宿主还在昏迷,东境战事又急如水火,圣帝担心沈泓因忧心沈熠的伤势而无法全心主持东境战事,于是与沈泓做了笔“交易”:其一,派遣御医为宿主诊治,所需药材皆由宫里提供;其二,为宿主赐婚皇家公主,任由沈家挑选。如此一来,宿主也算得上是半个皇家中人了,即便发生什么意外,自有宗正寺负责其“身后之事”。此计一举两得,既可以安抚沈泓担心儿子的心,又可以拉拢镇国侯府继续效忠。 眼见圣帝如此表态,沈泓只得领旨谢恩,带着大儿子沈烨及数百名亲卫连夜出发,赶赴东境。而圣帝则在翌日早朝当场颁布了两道圣旨:一道发往兵部与户部,责令两部立即筹集兵马粮草,不日运往东境,全力支援东境战事;另一道则发往宗正寺与镇国侯府,令宗正寺准备好记录适婚公主们身世及画像的名册,然后送往镇国侯府,交由贞静夫人柳含烟挑选儿媳妇。 接到圣旨后,兵、户两部丝毫不敢耽搁,很快,沉寂了十年的国家机器立即便动起来了。而镇国侯府这边,接到圣旨的柳含烟虽然也觉得此事荒唐至极,怎奈皇命难违,只得从宗正寺送来的名单中挑选。权衡之后,最终选择了容貌出众但身世一般的九公主。 听完柳含烟的这番解释,沈熠惊讶地张了张嘴,很想吐槽两句。可这事的槽点实在太多,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在他看来,圣帝这事做得也太荒唐了。作为一国之君,竟然用自己的女儿当筹码,与自己的臣子做生意,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吗?可如今事情已成定局,他也无法改变。 “娘,您跟我说说那个九公主的事吧,她该不会是个骄纵惯了的人吧?”沈熠很是担忧地道。 柳含烟脸色一僵,像是有些为难,迟疑了片刻,最终缓缓道来。 十八年前,圣帝尚是太子时,有一名特别宠爱的侧妃,封号为“云昭训”。这云昭训自打入东宫以来便独得恩宠,势头一度超过了当时的太子妃秦暮岚,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当时甚至有传言,圣帝有改立太子妃的想法,只是皇后的背景太硬,再加上先皇坚决反对,此事才不了了之。 一年后,云昭训生下了一个女儿,即如今的九公主。只是,不知是云昭训红颜薄命还是有其他原因,她在诞下九公主后不到一个月便薨了。圣帝偏执地认为是九公主克死了云昭训,于是决定此后再也不见九公主。可怜的九公主自打一出生就和孤儿没什么区别,幸好皇后心地善良,见九公主这么小就没了母亲,选择将九公主养在膝下,九公主这才得以长大成人。而圣帝也因对云昭训早薨一事感到伤怀,于是自请巡视北境。也正是在北境,他见到了因战争而导致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悲惨场面,这才奠定了他登基后放下身段,决定与周边诸国签订停战国书、让百姓休养生息的国策。 一晃十七年过去了,按惯例,九公主两年前就应该举行笄礼仪式了,可由于自小不受圣帝重视,后宫上下谁也不敢提起此事。直到如今,九公主依旧顶着个小名住在冷宫附近的“悭德殿”里。虽然顶着公主的名号,可身边却没几个侍奉的人。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皇后与四皇子赵宸还把她当公主看,宫里其他的皇室子弟乃至宫女太监,对她都是冷眼待之,甚至唯恐避之不及。 听到此处,沈熠陷入了沉默。他从未想过,一个“堂堂”的公主殿下,身世竟这般可怜。他突然有些心疼自己的这个“未婚妻”了。 柳含烟见沈熠不说话,只道是沈熠对九公主的身份不满意,于是劝慰道:“熠儿,九公主虽说不受陛下重视,但总归是皇家血脉,你即使再不满意,面上也不能表现出来。娘之前在皇后娘娘那里也曾见过九公主几面,是个容貌端庄、性子温和的人,绝对适合过日子!” 沈熠闻言,知道柳含烟是误会了,笑道:“娘,您多虑了,孩儿不是不满意,只是有些心疼九公主。虽说她是皇家子女,可这些年来连一丝父慈母爱都没有体会到。哪像孩儿,虽然不及两个哥哥有出息,但上有爹娘的疼爱,下有哥哥妹妹的体谅,这么多年来衣食无忧、吃穿不愁。即便是在外面闯了祸,都有爹和娘处理。要是以后我们真的成亲了,孩儿一定要好好地对待九公主。” 柳含烟听到沈熠的话,愣了片刻,像是从未想到过沈熠会说出这番话来,于是假意抚着心口,取笑道:“民间常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这还没成亲呢,就想着成亲后的事了,娘心疼啊!” “哪有,孩儿只是觉得,九公主是皇家子女,下嫁给我们沈家,我们也只能好好待她了!”沈熠反驳道,“再说了,她只是个被冷落的公主,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公主病’,只要我们好好待她,她也不会给我们摆架子的。” “住口!越说越不像话了!还‘公主病’,这话要是传到宫里,当心你的皮!”柳含烟斥道。 “是,孩儿失言了,母亲恕罪!”沈熠急忙起身,恭敬地施了一礼道。 “熠儿,你记住,事关皇家无小事,一个不小心便会惹上大麻烦。”柳含烟郑重地叮嘱道,“我们沈家从你爷爷起就权势过重,因而你爹承爵后才会自请降爵;如今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可又遇上陛下赐婚这件事,娘又不能抗旨,只得替你选了背景一般的九公主,你明白娘的意思吗?” 沈熠仔细想了想,这才明白其中的曲折,肃然道:“孩儿明白了!” 宿主的祖父爵封镇国公,虽说已经谢世,可名声响彻五国;父亲和大哥又常年镇守东境,有的是兵权和声望;二哥虽说是礼部侍郎,影响不到朝局,但在地方上任知县时政绩显着,深受朝野赞誉;母亲出身国公巷的柳家,外祖父又是曾经的御史大夫,朝中尽是门生故吏。鉴于这些因素,沈家本就树大招风,如今又遇到东境战事,圣帝只能选择以赐婚一事来拉拢沈家,可谁又能保证这不是他对沈家又一次的试探呢? “好了,带上圣旨和这些赏赐回去吧。”柳含烟道,“后天早上让芸儿好好地给你整理一下仪容,御赐的蟠龙玉佩也要戴上,晚上随娘进宫,皇后娘娘要见你,可千万别失了礼数!” “后天?后天不是娘的生辰吗,孩儿还想为您准备一份特别的生辰贺礼呢。”沈熠道,“再说了,皇后娘娘见我干嘛?” “当然是因为九公主与你的婚事了。”柳含烟道,“九公主这些年养在皇后娘娘膝下,视同嫡公主,如今许了婚事给你,皇后娘娘自然是要见你的,这是规矩!至于娘的生辰,不过是个零寿,不必大费心思,心意到了就行了!” 沈熠只得点点头,和芸儿一起带着赏赐回了梧桐院。一进院门,沈熠便吩咐阿财去准备一些东西,后天早晨自己要用。 时间一晃便来到了圣历三月三日,这天正是柳含烟的四十一岁生辰。卯时刚过,芸儿便叫醒了沈熠。 “乖丫头,别吵,让我再睡会儿!”沈熠翻了翻身,又将被子捂得更严实了些。 “不行啊,少爷!您昨晚不是说,今天要早点起床为夫人准备生辰贺礼吗?”芸儿道。 听到这话,沈熠顿时清醒了,急忙起床,在芸儿的帮助下洗漱完毕,急匆匆地走向厨房。 “少爷,您要的东西阿财管事都放在这里了。”一进厨房,季婶就迎上来道。 沈熠“嗯”了一声,点点头道:“对了,季婶,菜谱我已经写好了,记得跟乖丫头去拿!” “多谢少爷!”季婶微微一拜,接着道,“不知少爷今天要做什么好吃的?奴婢也想学。” “好啊,今天要做的这东西很简单,你一定学得会!”沈熠道。看得出来,季婶还真是喜欢做菜。 “那就多谢少爷了,奴婢一定好好学!”季婶开心地笑道。 “乖丫头,你去叫阿财过来烧火。”沈熠对芸儿道。按说,烧火这种事本来不该由阿财做的,但如今在这梧桐院中,沈熠能叫得上名字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再加上阿财办事尽职尽责,沈熠很是信任。 “这种事奴婢也可以做的,不用叫阿财管事!”芸儿偏着小脑袋道。 “那可不行,这么漂亮的手,要是不小心被烫伤了,我可是会心疼的!”沈熠抓着芸儿的手,坏笑道,“再说了,阿财皮糙肉厚的,要是不让他来烧火,那才是浪费了好苗子呢!” “少爷……”芸儿俏脸一红,匆忙跑出了厨房,将沈熠的话传达给了阿财。 得知要让自己来烧火,阿财虽然觉得惊讶,但也没多问什么,径直来到厨房,按照沈熠的要求开始生火。 第6章 生日蛋糕 眼见一切准备就绪,沈熠便按照记忆中的步骤开始制作生日蛋糕:首先,分离蛋清蛋黄;其次,在蛋黄中依次加入牛奶、大豆油、柠檬汁、面粉,并搅拌均匀;再次,加入适量的白砂糖和蛋清,一直搅拌到可以立住筷子的程度;最后,在盘子底部和四周涂上一层油,将搅拌好的蛋糕糊倒进去,待水烧开后,将其放入蒸笼中开始蒸。在一旁学习的季婶看着沈熠这一连串有条不紊的步骤,激动到恨不得自己亲自上手实践一番。 忙活了一个时辰,沈熠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了看外间的光线,想着已经辰时了吧。 前世的沈熠身世坎坷,或许是由于吃了太多苦,导致他特别喜欢甜食。但由于经济条件的限制,他根本买不起蛋糕店里昂贵的蛋糕,只能买些材料自己制作。因此,当他听到柳含烟要过生辰了而自己却没有准备礼物时,立马就想到了做一个生日蛋糕,既能表达自己的祝福,又可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简直是一举两得。 “阿财,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以文火再蒸半个时辰就好了!”沈熠叮嘱道。 阿财点了点头,小心地控制着火候。这是沈熠交给他的任务,他一点都不敢马虎。 “乖丫头,走!去院里歇会儿吧。”沈熠拍了拍粘在衣袖上的面粉,有些疲累地道。 “少爷,您还是换件衣服吧!这上面都是面粉,被别人看到了不好!”芸儿沉吟道。 “不换,要是换了衣服,娘怎么能看得到我这一早晨的努力呢!”沈熠撇撇嘴道。其实他就是懒,故意找了这么一个蹩脚的借口。 “可是……”芸儿还想再坚持一下,却被沈熠的话打断了,“可是什么,没有可是,快走,一会儿给我按按脖子!累了一早上,可算能歇会儿了!” 前院里,沈熠闭着眼睛,懒懒地躺在藤椅上,身后的芸儿正不紧不慢地给他揉着脖子。 “唉……”闭目养神的沈熠长叹了一声。他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竟会这么精彩。魂穿到圣朝已经够意外了,结果还莫名其妙地沾上了一桩婚事,人生际遇真是奇怪。 “少爷,怎么突然叹气啊?是奴婢按得不好吗?”芸儿忍不住问道。 “不是,只是觉得这藤椅硌得慌,你明天找一床褥子铺在上面。”沈熠坐起身来,抬头看了看天空,有些意兴阑珊地道。 半个时辰后,沈熠回到了厨房。一见面,阿财就回复道:“少爷,奴才已经照您的吩咐,以文火蒸了半个时辰了!” “辛苦了。”沈熠道。他走向灶台,看着面前的蒸笼,突然有点忐忑。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都是他第一次为“母亲”准备礼物。 揭开锅盖的那一刻,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待水蒸气散去后,沈熠急忙上前查看,发现蒸笼中的蛋糕已经成型。他轻轻地拿出来,像是捧着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似的。 “季婶,去把那边的水果切成小块儿,一会儿要用!”沈熠吩咐道。 “好的,少爷!”季婶激动地道。此刻的她已经对沈熠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暗道自家少爷真是天生的厨艺天才,前几天刚做了火锅和炒菜,如今又做了这不知名的好吃的。 接着,沈熠取来一只大盘子,将蛋糕放在上面,小心翼翼地修缮了一下被碰到的地方,接着将季婶切好的水果轻轻地放在上面,等待蛋糕降温。 “少爷,这就是您为夫人准备的生辰贺礼吗?”芸儿看着面前这个奇怪的东西,好奇地问道。在她看来,柳含烟作为镇国侯的夫人,又有朝廷赐的诰命在身。这种身份的人过生辰,只有金银玉器等贵重物件才配作为贺礼。 “是啊,这个叫作‘生日蛋糕’,是专门做给过生辰的人吃的。”沈熠道,“乖丫头,你去紫竹院那边看看,要是已经开始上菜了,就赶紧回来告诉我,我要给娘一个惊喜!” “是,少爷,奴婢这就去!”芸儿应了一声,离开了厨房。可只过了一刻钟,她便回来禀告:“少爷,夫人那边已经开始传菜了!” “知道了,那我们也过去吧,别让娘那边等急了!”沈熠道。随后,他用一个红木盒子将蛋糕装了起来,示意阿财捧着,朝着紫竹院而来。 由于是零寿,再加上一家之主沈泓如今也不在家里,柳含烟也就没怎么大张旗鼓地过生辰,只是请了十来位与她交好的贵夫人一同坐坐,如兵部侍郎朱陵的夫人、礼部尚书汪垣的夫人、宗正寺卿赵羽的夫人、御史中丞程泰的夫人、国子祭酒文嵩的夫人等。 紫竹院的宴客厅中,柳含烟正在与众夫人说话,一见沈熠过来,她急忙站起身来,笑道:“熠儿,快过来给这几位夫人见礼,她们可都是娘的好友!” 沈熠一一施礼拜见,又说了些好听的话,惹得众夫人大喜,直夸柳含烟教子有方。 见礼完毕,柳含烟环顾四周,见该来的人都来了,菜也上齐了,于是对身后的隽娘道:“开宴吧!” 这场宴席持续了一个时辰方才结束,众夫人接过丫鬟们奉上的盐水,漱了漱口,然后和柳含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眼见时机差不多了,沈熠从阿财手中接过生日蛋糕,走到柳含烟跟前,躬身道:“娘,孩儿祝您生辰快乐!这是孩儿为您准备的生辰贺礼,是一种吃的,名为‘生日蛋糕’,请您和几位夫人一同品尝。”说罢,他将盒子放在柳含烟面前的桌子上,又小心地将蛋糕取了出来。在场的贵夫人也是头一次见到蛋糕,一个个争相观看。 柳含烟看着这个陌生的食物,有些惊愕地问道:“熠儿,这是你做的?” “是的,娘!孩儿想着,父亲与两位哥哥如今都不在家里,再加上这段时间娘也辛苦了,便想趁着娘的寿辰,亲自为娘做一份礼物,希望娘喜欢!”沈熠躬身道。 “熠儿有心了,那娘就尝尝!”柳含烟很是欣慰地笑道。 “芸儿,去拿刀和碟子来!”沈熠转头吩咐了一句。 不一会儿,芸儿就拿来了刀和十数只小碟子。沈熠接过刀,小心地切下一块儿蛋糕,放在碟子中,递给柳含烟。 “娘,孩儿祝您如松如鹤、多福多寿,请您品尝这第一块儿蛋糕!”沈熠恭敬地道。 “好,好!”柳含烟高兴地道。这个儿子自从苏醒之后,就一直给自己带来惊喜,之前是火锅和炒菜,今天又做出了这个生日蛋糕,实在是令她难以想象。 柳含烟尝了一口蛋糕,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味一般。良久,终于发出了赞叹:“果然好吃!没想到熠儿还有这种手艺!” “娘喜欢就好!”沈熠有些羞涩地笑道。 接着,沈熠又切下十来块儿,一一分给各位贵夫人。众人品尝之后,异口同声地发出了赞叹。 这时,沈熠见剩下的蛋糕只够两个人分的,便切了一块儿给沈煖,笑道:“煖儿,这块儿给你!” 沈煖一张俏脸瞬时红了起来,有些紧张地道:“谢……谢谢三哥!” 沈熠也没多说话,只是摸了摸沈煖的头,温柔地道:“不必客气,日后,三哥再请你吃其他好吃的!” 沈煖木然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话,闷声吃起蛋糕来。 正在与众夫人说话的柳含烟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不由得笑了笑。以前根本不对付的兄妹俩,如今越来越和睦了,这让她很是高兴。 “乖丫头,最后一块儿给你,有没有很感动啊!”沈熠坏笑道。 芸儿羞红了脸,伸手接过,轻咬了一口。突然想起沈熠还没吃,忙道:“那您呢?” 沈熠故意抓着芸儿的手,贱兮兮地道:“我要乖丫头喂我!” 芸儿快速看了周围一眼,见没人注意,方才舀了一勺,塞到沈熠嘴里。 沈熠见状,哈哈大笑起来,顿时吸引了在场其他人的注意。 柳含烟虽然与众夫人说着话,但还是注意到了沈熠的动静,又见众人都吃完了手里的蛋糕,想着上午的宴席也该结束了,于是对正在和芸儿玩闹的沈熠眨了眨眼道:“熠儿,若是无事,你先回去吧,娘和众夫人回房里说说话!” 沈熠明白柳含烟这是要借机帮他宣传卫生纸了,便对柳含烟及众夫人行了个礼,带着芸儿退下了。 回到院中,已经快午时了。一想到晚上还要入宫见驾,沈熠便有些头疼。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于是吩咐芸儿准备热水,好好地洗了个澡,换了一身紫色的丝质长衫;又在芸儿的帮助下梳好了发髻,戴好了代表他已成年的玉冠,用一根上好的白玉簪子固定住,最后在腰间系上了御赐的蟠龙玉佩。 整理好仪容后,沈熠本来打算躺一会儿的,但芸儿却提醒道:“少爷,您要是躺下休息,压皱了衣服或弄散了头发,整理起来会很麻烦的。” 听到芸儿这般说,沈熠默默叹了口气,悻悻然地坐在书房等候柳含烟。 时间转瞬即逝,一眨眼的工夫,已经酉时了。柳含烟也早已送走了宾客,准备好了一切,于是带着沈熠前往皇宫。 马车吱呀吱呀地行驶着,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了皇城门口。柳含烟向戍卫皇城的将军说明缘由,又拿出皇后的谕旨。经过一番检查,母子二人才在四名宫女的带领下,朝着后宫走去。 沈熠跟在柳含烟身后,不时左右扫视着,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一刻钟后,一座庄严巍峨的庞大宫殿出现在沈熠面前。远远望去,只见红墙碧瓦,金碧辉煌,使人油然而生庄重之感。在夕阳的映照下,只见以上好的白玉砌成的地砖如一幅画卷般徐徐延伸,金色的琉璃瓦闪耀着璀璨的光芒,整座宫殿像是嵌在雪地上一样。走近看时,但见高大的朱漆大门上悬着一块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正阳宫”。横梁及飞檐上勾画着数十只大小不一的凤凰,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 走进殿内,只见地面以整块儿的灰白色玉石铺成,应该是极珍贵的暖玉。殿中放着一只鎏金异兽纹香炉,里面点着上好的檀香。正前方是一张沉香木卧榻,上面铺着一条黄绸罗衾,放着一只青丝靠枕。四周悬着紫色纱帐,上面绣着数朵海棠,稍有风起,仿佛坠入云山雾海一般。抬头望去,殿顶嵌着数颗巨大的夜明珠,在暮色下隐隐闪烁着光芒。 又过了一刻钟,从后殿走出来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其身后跟着一名太监和四名宫女。她身着一件金丝长裙,上面绣着几朵怒放的红色牡丹,袖口绣着几朵祥云。头发高高地盘起,戴着一支九尾凤钗,斜插着一根珍珠碧玉簪子,显得颇为端庄。额头中间有一朵牡丹型印花,眼角擦了些许金粉,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她便是皇后吗?倒是有几分母仪天下的样子!”沈熠寻思道。 这时,只见柳含烟躬身行礼道:“命妇沈柳氏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但初次遭遇这种场合的沈熠站在原地不动,丝毫没有行礼的意思。 “大胆,娘娘驾前还不行礼!”站在皇后身后的那名太监厉声喝道。 沈熠这才反应过来,忙跪倒于地,沉声道:“小民沈熠,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小民方才慑于皇后娘娘的威严,这才失了礼数,望皇后娘娘恕罪!” “平身吧!”皇后的目光在沈熠身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审视一般,转而对柳含烟道,“贞静夫人,这便是镇国侯府的三公子吗?长得倒是还行,就是规矩差了些!” 柳含烟闻言,急忙跪倒于地,沉声道:“还请娘娘恕罪!犬子初次入宫见驾,失仪之处,万望娘娘海涵!”说着便伸手拽了拽一旁站着的沈熠,示意他跪下。 “罢了,本宫也只是说说罢了,平身吧!”皇后懒洋洋地道。 “多谢娘娘,命妇回去便好好教教犬子规矩!”柳含烟应和道。 皇后“嗯”了一声,径自坐在榻上,看了一眼柳含烟道:“月儿,赐座!” 紧靠在皇后身边的小宫女急忙走下台阶,搬来一把椅子,放在柳含烟身后,举止得体地道:“贞静夫人,请坐!” “多谢皇后娘娘!”柳含烟又冲着皇后行了一礼,这才坐下。 第7章 皇后娘娘 “沈熠,上前来!”皇后瞥了一眼沈熠,冷声道。 “是!”沈熠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往前走了两步,正好落后柳含烟一个身位。 “沈熠,陛下赐婚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九公主可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委身出降于你,乃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可要好好待她。不然,小心你的皮!”皇后“威胁”道。 “什么‘掌上明珠’?不就是个被冷落的公主吗?”站在阶下的沈熠寻思道,可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好挤出一副万分感激的表情,躬身道,“还请娘娘放心,小民定会好好待九公主。有小民一口肉吃,就绝不会少九公主一口汤喝!” “大胆!娘娘驾前,说话竟敢如此轻佻,你有几个脑袋?”站在皇后身后的那名太监又跳了出来,怒声斥道。 “这位公公,我说话轻不轻佻,自有皇后娘娘决断。倒是你,竟敢抢在娘娘前面呵斥我,我倒是想请教一下,你又有几个脑袋?”沈熠撇了撇嘴,很是不服地道。 “你……”那名太监还想反驳,却被皇后拦了下来:“退下!” 那名太监一张老脸当场变成了猪肝色,悻悻地道:“娘娘恕罪,奴才这就下去领罚!” 沈熠见状,赶紧拍起马屁来:“娘娘英明!小民刚才实在是太过紧张了,这才说错了话!望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在下失言之罪!” 皇后不由得冷笑一声道:“好一张利嘴,本宫倒是小瞧你了!月儿,带他去侧殿候着,本宫与贞静夫人有话要说!” 刚才那名为柳含烟搬椅子的小宫女道了一声“是”,径直走到沈熠面前,颔首道:“沈公子,请随奴婢来!” 沈熠看了看柳含烟,见她点头,于是向皇后行了一礼,跟着月儿退出了大殿。 刚出殿门,沈熠就忍不住问道:“月儿姑娘,刚才那位公公是什么人?脾气倒是很大!” “回沈公子,那位是郑总管,是内侍省特意派来伺候娘娘的。”月儿道。 不多时,两人便到了侧殿门口,月儿推开殿门,微笑道:“沈公子,你先在此处歇着,需要什么,就吩咐她们,奴婢还要向皇后娘娘复命,就先告退了!”。 “有劳了!”沈熠看了看侍奉在侧殿门口的宫女,走了进去。 此处远没有正殿那般奢华,一应陈设也少得可怜,一眼望去,正面只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上面陈设着文房四宝;左侧是一个书架,沈熠随手翻了翻,多是些腐儒的诗书文章,夹杂着数个版本的“女四书”。除此之外,整个房间再无他物。 前世的沈熠好歹也是被高三“荼毒”过的文科生,工作后又时常泡在图书馆看书,自然瞧不上这些腐儒写的东西;再加上长在红旗下,接受了新思想的熏陶,对所谓的“女德教育”向来嗤之以鼻。因而看到眼前的这些“垃圾”,沈熠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便放回原位。 等待总是漫长而无聊的,沈熠对此深有感触。此刻的他正坐在桌子前发呆,前世的记忆与今生的现实逐渐碰撞起来,一会儿想起前世投身行伍时的自己,一会儿又想起求职时四处碰壁的自己;一会儿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陌生世界的人,一会儿又想到自己快要成亲了却还没见过未来的妻子……种种情绪交杂之下,他突然很想写些东西来抒发自己的心情。 片刻后,沈熠铺开纸张,拿起桌上的毛笔,前世背过的诸多先贤哲人的名句一一浮现于纸上:“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此身如传舍,何处是吾乡”“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渐渐地,沈熠越写越多,桌上的纸都写满了。他像是得到了解脱,长舒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笔,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过了许久,睡得迷糊的沈熠好像听到了一个女子的轻呼声。他突然惊醒了过来,急忙起身,不料椅子一晃,整个人直接摔倒在地。 “咯咯咯……”一阵清脆的笑声从门口处传来。 此时已经入夜,烛影闪烁下,只见一名青衣女子抿着嘴,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斜眼瞅着沈熠。 沈熠抬眼看去,只见青衣女子年约十七岁,身形苗条,肤色胜雪,双眉如画,星眼似波。笑起来时,颊边梨涡微现,说不尽的娇俏可爱。一头秀发梳成垂鬟分肖髻,用一根金色丝带轻轻挽住,上面簪着一支碧玉簪子。他从未见过这般美貌的女子,不禁看得呆了。 青衣女子像是感受到了沈熠炽热的目光,轻哼了一声,走向一旁的书架,随便拿了本书,坐在椅子上看了起来。 沈熠这才发觉自己有些失礼,忙整理好衣冠,走向那女子,躬身道:“在下失礼,还请姑娘恕罪!” “无妨!”青衣女子依旧翻着书,轻声道。她的声音很是清冷,像是不流于世俗的天宫仙子。 沈熠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尖,只得退回原地。 过了一会儿,青衣女子问道:“你是何人?怎会出现在这里?” 沈熠也没想到青衣女子会跟自己搭话,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她又一次问起,方才回答道:“在下沈熠,奉旨随家母入宫觐见!” 青衣女子闻言,愣了愣神,又瞥见沈熠腰间的蟠龙玉佩,恍然大悟一般地道:“原来是你!” “欸?”沈熠有些迷糊。他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青衣女子,可听这青衣女子的语气,像是知道自己一般,于是问道,“敢问这位姑娘,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青衣女子依旧不悲不喜地道。 “请恕在下冒昧,敢问姑娘是……”沈熠有些迟疑地问道。 青衣女子也不回答,起身把手中的书放回书架,似乎有些意兴索然。 殿中的两人顿时都沉默了,一时间很是尴尬。终于,还是沈熠忍不住率先开口:“这位姑娘,你既然能随意进出这里,想来也是皇后宫里的人,在下想向你打听一件事,还请告知!” 青衣女子瞥了沈熠一眼,好奇地道:“何事?” “不知姑娘可曾认识或是见过九公主?”沈熠道。自从他接到赐婚圣旨,他就很想找个熟悉九公主的人打听一下消息。 “为什么要问?”青衣女子并没有直接回答沈熠的问题,反而向沈熠提问。 沈熠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沉吟了片刻方道:“实不相瞒,在下与九公主有婚约在身,但却从未见过,也不知九公主性情如何,因此便想先打听一下。” “那你是怎么想的?”青衣女子反问道。 “什么?”沈熠有些不明白青衣女子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对这桩婚事怎么看?”青衣女子解释道。 “不过是一场交易罢了!”沈熠道,“只是委屈了九公主! “何意?”青衣女子眉头一挑,继续追问道。 沈熠看了一眼四周,见无人注意,于是低声道:“一个好好的皇家公主,结果成了成全陛下与镇国侯府君臣之情的筹码,能不是受委屈吗?” 青衣女子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冷笑道:“亏得他还以为自己的手段高明!” 沈熠没有接话,反而道:“在下已经回答了姑娘的问题,现在轮到姑娘告知在下九公主的事情了。” “你想知道什么?”青衣女子道。 “很多啊,比如说长得怎样,脾气如何,喜欢什么样的人?”沈熠随口道。他并没有见过九公主,只能结合多方面的信息对九公主做一个简单的侧写。 “长得很丑,脾气很差,没喜欢的人!”青衣女子道,“奇怪了,你不是说这桩婚事就是一场交易吗,干嘛问这么清楚?” 沈熠顿时语结,青衣女子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打乱了他的思路,于是苦笑道:“话虽如此,可在下总不能和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稀里糊涂地成亲啊,多少还是要了解一些的!” “说的也有些道理!”青衣女子点头道。 这时,月儿在门外道:“沈公子,皇后娘娘有请!” 沈熠知道皇后那边的谈话结束了,自己也该出宫了。只是没从那女子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觉得很是遗憾,可他又不能在此迁延,只能朝着殿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沈熠突然转身,对那青衣女子道:“这位姑娘,这里的书甚是无趣,下次有机会,我给你带本好书!” 青衣女子一脸错愕地看着沈熠,愣了片刻后,微笑道:“好!”。 正阳宫中,皇后依旧端坐于榻上,审视着站在阶下的沈熠,很有兴致地道:“沈熠,本宫听贞静夫人说,你会做什么‘生日蛋糕’。恰好下个月初六是本宫的生辰,就罚你给本宫也做一份,以谢今日驾前失仪之罪,你可愿意?” 沈熠看了看柳含烟,见她用眼神示意,忙躬身道:“小民遵旨,多谢皇后娘娘!” “甚好!”皇后点了点头,随即下了逐客令,“月儿,送他们出宫“!” 看着柳含烟二人离去的背影,皇后心里不禁有些酸楚,不由得默默落泪。 “启禀娘娘,九公主殿下请见!”侍奉在正殿外面的宫女道。 皇后忙扯出袖间的手帕,快速地擦了擦眼泪,这才道:“让她进来!” 话音刚落,一名女子款款地走了进来,躬身拜道:“小九参见母后!”仔细一瞧,这女子正是刚才在侧殿与沈熠说话的人。 “平身!”皇后虚扶了一下,“小九,快过来坐!” “谢母后!”九公主应了一声,抬步走上台阶,坐在皇后身边。 “小九,你的婚事……”皇后有些犹豫,不知如何开口。 “母后放心,小九明白的。”九公主心情平和地道。 “见过沈熠了吧,觉得如何?”皇后突然开口问道。 九公主一怔,随即明白这是皇后故意让她先见见自己未来的驸马,于是道:“回母后,还好!人很聪明,长得还算干净,诗写得也不错,就是有点呆。” “哦?他还会写诗?”皇后有些不信地道。她曾派人调查过沈熠,从未收到过沈熠会写诗的消息,因而在听到九公主的话后,好奇心瞬间就被勾起来了。 “是啊,母后,请您看看这个!”九公主见皇后有些怀疑,于是从怀中掏出来一沓纸来。 皇后接过一看,只见上面东倒西歪地写着一些诗句,既有表达投身报国的热情,又有对未来人生的希望;既有吐露漂泊他乡、孤独无依的落寞,又有对未来生活的殷殷期盼…… “小九,这些东西哪来的?”皇后惊讶地道。 “回母后,这些是小九在侧殿的书桌上捡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沈熠写的。”九公主笑道,“我到侧殿的时候,他好像已经写完了,正在呼呼大睡呢。听到我的动静,起身时还摔了一跤呢。后来月儿来传话,他就急匆匆地走了,这些东西就落下了,然后就被我收了起来。” 皇后闻言,心里大喜,握着九公主的手道:“真是上天开眼了!原以为嫁给这小子会委屈了你,没想到他还有这等文采,日后定会有大前程,就是这字差了些!这小子本宫也瞧过了,虽然规矩差了点,但好在孝顺。刚才贞静夫人还跟本宫说,这小子给她做了一个什么‘生日蛋糕’来祝寿呢。” “小九不求他有什么大前程,只希望日后的生活能安稳一些!”九公主低声道。 皇后看着温婉懂事的九公主,有些苦涩地道:“这些年来,母后身边只有你和老四两个孩子。没想到,一晃十八年过去了,连你也要成家了!要是你大皇兄还在的话,见到你成亲,一定会很高兴的!”说到此处,皇后更是忍不住落下泪来。这些年她也看明白了,圣帝根本不在乎九公主这个女儿。而在这宫墙深处,向来不缺见风使舵的人,若你不受皇帝的重视,就连太监和宫女也会给你使脸色。 “母后,您别伤心了!大皇兄在天有灵的话,一定不愿看到您这样!”九公主劝慰道。这些年来,她不止一次地见到皇后如此模样,心里也是有些泛酸。她清楚地记得,大皇子不仅生得器宇轩昂,而且能文能武,对待兄弟姐妹也非常和气,朝野上下一度认为他是命定的太子人选。可谁知,一场突如其来的宫中疫病,竟让大皇子丢了性命,而皇后也从那时起,经常以泪洗面。 第8章 兄妹情谊 听到九公主劝慰的话,皇后擦了擦眼泪,抚摸着九公主的脸庞,心里一阵阵地泛酸,哑声道:“母后知道。母后虽说是一国之母,可身边却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你大皇兄早些年不幸早薨,你四皇兄前两年也去北境监军了,母后身边就只有你陪着。不成想,如今连你也要出嫁了……” 九公主闻言,心里也有些酸楚,握着皇后的手,沉声道:“小九自小便没有母妃照拂,这些年来,若不是母后和两位皇兄庇佑,小九怕是早就没了。” “你都知道了?”皇后一怔,表情复杂地看着九公主,有些唏嘘地道。 九公主点了点头,语气很是苦涩地道:“宫里上下十万人口,人多口杂,多少都会听到的。母后不计较母妃当年之事,将小九抚养长大,小九铭感五内,在此叩谢母后的养育之恩!”说着便给皇后磕了三个响头。 “傻孩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皇后急忙扶起九公主,又从右手上褪下一只白玉镯子来,小心地给九公主戴上,微笑道:“这是母后入宫时,我的母亲给我的。现在母后把它送给你,希望你日后一切顺利,生活美满!” “小九多谢母后,也借母后的吉言!”九公主感激地道。 “好了,时间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皇后摸了摸九公主的头,然后把那一沓诗句交到九公主手中,慈爱地道,“这些东西你也带回去吧,也算是留个念想!” “是,母后!那小九就先告退了,母后也早些歇息!”九公主微微羞红了脸,起身向皇后施礼拜别,然后退出了正阳宫,径直回了自己的悭德殿。 另一边,刚出宫门的沈熠拽了拽柳含烟的衣袖,忍不住问道:“娘,您跟皇后娘娘都说了些什么,怎么这么长时间?” “还能有什么?无非是你和九公主的婚事罢了!”柳含烟没好气地道。 “是吗?聊婚事怎么还说到生日蛋糕上面去了?”沈熠一脸的不相信。 柳含烟瞥了一眼沈熠,知道瞒不过这个儿子,于是笑着细说起来。 原来,皇后未及笄前,与柳含烟乃是手帕之交,两人住在同一个巷子,关系又极好,时常会说些亲密话。但自从入了宫后,一来宫墙深深,二来为了避嫌,两人的走动渐渐少了。此番若不是因为沈熠的婚事,两人怕是也很难有机会深谈。因而一说起话来,一时竟忘了时间。 听完柳含烟的讲述,沈熠不由得感到唏嘘,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没想到,就连皇后也不例外。不过,一想到刚才进宫时皇后的模样,沈熠就很是不满地道:“娘,您说皇后娘娘刚才是不是故意消遣我?” 柳含烟自然明白沈熠的意思,郑重地道:“熠儿,你记住了,皇家有皇家的规矩和礼节,不会因私情而废。你日后多半也是要入朝为官的,可万万莫要忽视了!” 沈熠重重地点了点头。他自从得知要成为九公主的驸马之后,就仔细查阅了相关的资料。依《圣律》,圣朝的驸马婚后要接任宗正少卿一职。虽然平时不用点卯,但每逢大朝会,还是要入宫见驾的;一旦失礼,轻者便有御史参奏,重者则会下狱惩办,他可不想沾上这种麻烦。 “娘,孩儿有件事想问问您!”犹豫了许久,沈熠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何事?”柳含烟也有些疑惑,这孩子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沈熠整理了一下思绪,于是将自己在正阳宫侧殿遇到那名青衣女子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问道:“娘,您说那姑娘究竟是什么人?看她穿的衣服,倒像是个小宫女,可气质却很独特,而且身上有股子贵气。” 柳含烟自然知道沈熠说的是谁。她之前跟皇后聊天的时候,皇后就跟她说过让九公主私下先见见沈熠一事。柳含烟也明白皇后的心思,他们都是母亲,对于她们而言,两个孩子一个是亲生的,另一个胜似亲生的。像这样两个素未谋面的人,突然就要成亲了,如果不提前接触一下,匆匆成亲之后,只怕会有很多的麻烦。 “熠儿,你觉得那名女子怎么样,比如长相、性格之类的?”柳含烟故意道。 沈熠也没思考柳含烟的言外之意,直接道:“长得很漂亮;性格嘛,感觉有点怪,不怎么爱说话!” “那如果九公主似她一般,你满意这桩婚事吗?”柳含烟又问道。 “那当然了!”沈熠也不细想,直接回道。 柳含烟闻言,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然后闭上眼睛养神,也不管沈熠有没有理解她的意思。 母子二人回到侯府时已近子时了,沈熠向柳含烟拜别后,这才晃晃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小院。 一进院门,阿财便迎了上来,躬身道:“少爷,您回来了!奴才这便锁门了?” 沈熠点点头,径直向卧房走去,折腾了一天,他实在有些累了,困意又抵挡不住了。 推开房门,只见芸儿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扶着脑袋,正在不停地打盹,桌上的蜡烛已然快燃尽了,想来这丫头已经等了好久。沈熠轻轻走过去,将芸儿拦腰抱起,走向床前。 就这么一折腾,芸儿立时醒了过来,看着面前的沈熠,满脸通红,低声道:“啊,少爷,您回来了,奴婢这就去给您打水洗漱。” “不用麻烦了,我一会儿自己去。倒是你,怎么不到床上睡?”沈熠柔声道。 “奴婢要等少爷回来才能睡的。”芸儿的脑袋都快缩进衣服里了。 “乖丫头,我回来了,你快睡吧!”沈熠将芸儿放在床上,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芸儿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慌忙盖上被子,捂着脸,只露出半个脑袋,瓮声道:“少爷……” 沈熠忍不住笑了笑,转身出门,自去洗漱了。 不多时,沈熠洗漱完毕,穿着睡衣进了卧室。只见芸儿早已换了衣服,站在床前,似乎刚才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不是让你先睡吗?怎么又下地了?”沈熠疑惑道。 “少爷,奴婢还是睡外间吧!”芸儿低着头,忐忑不安地道。对于她而言,自从被派来侍奉沈熠开始,她就明白自己日后会成为沈熠的通房丫鬟,也做好了这个准备,但这只能在正室入门之后。尤其是如今沈熠与九公主有了婚约,就更要注意了。 沈熠略一思考,便明白这丫头可能误会了什么。他虽然也喜欢芸儿,但一来这丫头现在年纪太小,二来他也不喜欢强迫别人。因此,在没有水到渠成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做出格的事情的。 “乖丫头,放心吧,少爷我的自制力很强的。”沈熠坏笑道。说着,他便自顾自地走向床前,躺了上去。 芸儿俏脸一红,又害羞、又感激。她也听明白了沈熠的话,于是深吸了一口气,熄了蜡烛,摸黑爬到了床上。 沈熠见状,心里虽将这该死的封建社会骂了千万遍,反手却将芸儿揽入怀中,柔声道:“别乱动,快睡吧!” 芸儿也不挣扎,任由沈熠抱着,渐入梦乡。 翌日清晨,睡梦中的沈熠被外间传来的说话声吵醒了。自从魂穿之后,他的睡眠就很浅,稍有动静便会醒来。 “乖丫头……”沈熠意识模糊地喊了一声。 “在,少爷!”芸儿急忙走了进来,问道,“少爷这是要起了吗?”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闹哄哄的?”沈熠从床上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道。 “回少爷,明月郡主请四小姐中午过府听戏,夫人派人过来传话,想让您送一程。”芸儿乖巧地答道。 沈熠想了想,便明白了柳含烟的心思。原来这几天,柳含烟见沈熠和沈煖的关系逐渐缓和了,于是想再找个机会,让他们兄妹的关系进一步缓和。正好今天有一个让他们兄妹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柳含烟自然不愿意错过。 芸儿见沈熠不说话,以为他不想去,于是道:“少爷要是不想去的话,奴婢这就去回复夫人。” “没事儿,闲着也是闲着,就走一趟吧。你也去!”沈熠道,“我再睡会儿,你一会儿再叫我!” 芸儿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芸儿将沈熠从被窝中拖了起来,很是无奈地道:“少爷,该起床了。” “乖丫头,你这可就不乖了!”沈熠接连打了两个哈欠,懒洋洋地道。 “嘻嘻,少爷,从家里去凌亲王府至少要半个时辰,您若是再不起床,四小姐可就要迟到了!”芸儿笑道,“对了,夫人说让您去她那儿吃午饭,然后与四小姐一起出发!” “好!”沈熠懒懒地应了一声,然后闭着眼睛,任由芸儿给他穿衣梳洗。待收拾好后,主仆俩这才去了紫竹院。 “是熠儿吗,快进来!”刚走到膳厅门口,就听见柳含烟慈爱的声音。 “孩儿给娘请安!”沈熠行了早安礼,转头看向一旁的沈煖,柔声道:“煖儿早!” “三哥早!”小可怜沈煖的声音小到了极点。 “好了,快坐下吃饭吧!待会儿还要去凌亲王府呢,可别让明月郡主等急了!”柳含烟道。 沈熠拉着芸儿坐在柳含烟左边,沈煖则坐在柳含烟右边,主仆四人有说有笑地吃了起来。待众人吃完饭后,已经巳时了。 侯府门口,柳含烟命人把带给明月郡主的礼物装上马车,又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递给沈熠道:“熠儿,路上照顾好你妹妹,千万别出了岔子。对了,这些钱你拿着,等煖儿进了王府后,你就随便转转,想买什么就去买。晚上把你妹妹安全地带回来就行!” 沈熠看了看手中厚厚一沓的银票,拍了拍胸脯道:“请娘放心,孩儿一定照顾好煖儿。至于这银票,孩儿一定会花完的!” 柳含烟没好气地看了看沈熠,笑骂道:“快点走吧,别贫了!” 马车上,沈熠看着坐在角落里局促不安的沈煖,感觉有些头大。真不知道宿主到底以前有多可恨,把这么一个小姑娘吓到如此模样。思索再三,沈熠决定打破僵局,岂知他的手刚伸出来,莲儿就急了。 “三少爷,不许欺负小姐!”莲儿红着脸,鼓起勇气道。 沈熠苦笑一声,看向沈煖,柔声道:“煖儿,以前的事是三哥不对,三哥向你道歉了!三哥今天向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欺负你了,芸儿和你这丫头今天都做个见证!你原谅三哥好不好?” 沈煖想起临走前柳含烟告诉她“你三哥已经重新做人”了的话,机械般地点了点头。 沈熠大喜,忍不住摸了摸沈煖的小脑袋,又觉得自己的道歉没诚意,便从怀中掏出柳含烟给的银票,分了一半递给沈煖。 “煖儿,这些银票给你,算是三哥的诚意!”沈熠很大方地说道。 沈煖手足无措地看着沈熠,又看了看芸儿,不知该怎么办。 懂事的芸儿将银票接过,放到莲儿手中,轻笑道:“四小姐,这银票您就收下吧,少爷是真心向您道歉的;您要是不收下,少爷定会以为你还没有原谅他!” 沈熠也忙点头道:“对,对,乖丫头说得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沈煖这才放下心来,将银票递给莲儿收了起来,轻声道:“谢谢三哥!” 芸儿见状,眼神示意莲儿去车厢外面。莲儿也马上会意,急忙跟上,车厢内顿时只剩下沈熠兄妹俩。 “煖儿……”沈熠率先开口,想打破僵局。 与此同时,内向的沈煖也紧张地道:“三哥……” 兄妹俩相视一笑,尴尬的气氛顿时缓解了许多。沈熠这时的心情也轻松了,自顾自地说道:“我加冠那天,不小心摔伤了脑袋,醒来时你和娘一同来看我。那时候我就想跟你好好道个歉,毕竟以前那么对你……” 沈煖闻言,低声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自小便没了娘,这些年来……” 沈熠自然明白后面的话,郑重其事地道:“煖儿,你记住了,不管是爹娘,还是大哥、二哥和我,在我们心里,你就是我们沈家的嫡女。因此,你千万不要感到自卑,这样只会让别人得寸进尺。以后不管是谁,只要敢欺负你,你就跟他争;要是争不过,你就告诉三哥,三哥给你出头;就算三哥解决不了,不还有父亲和两个哥哥嘛。你要告诉所有人,我们沈家的女儿可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听到这番话,沈煖突然红了眼睛。这个小时候总喜欢欺负她的三哥,生平第一次跟她说这种贴心的话。过了许久,她终于笑道:“谢谢三哥!” 第9章 茶馆听书 “我们是兄妹,不必说这种见外的话。”沈熠揉了揉沈煖的头发,突然道,“忘了告诉你了,那天欺负你的那个疯女人,以后就没机会再在你面前耀武扬威了。你要是被我欺负了,那是我们兄妹间的事,自有爹娘和两位哥哥管教我,就算是给你磕头赔罪都可以;可要是外人敢欺负你,那可就怪不得三哥心狠手辣了!” 沈煖闻言一怔,半天没反应过来,想了半天方才明白沈熠说的是六天前的事,不禁有些担忧地道:“三哥,不会给你惹麻烦吧?” “不会,没人知道是我;更何况,我给她下的药,这世上没人能解得了。”沈熠信心满满地道。可即便如此,一想起沈煖那天遭遇的事,沈熠还是恨得牙痒痒。 那天,沈煖受邀参加茶会。中途,有人提议作诗以庆。沈煖本就有“京都小才女”之称,理所当然地拔得了头筹。不想却遭到了户部尚书王衡之女的嫉妒,当场就发疯了,嘲讽道:“即便你沈煖的诗作得再好,也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怎能比得上我。”沈煖本就因为自己庶出的身份而自卑,再加上这王氏女还有一个当皇妃的姑姑,向来跋扈惯了,她也不想招惹,只好忍气吞声,落寞地回了镇国侯府。不料正好被刚从柳氏造纸坊回来的沈熠瞧见了,于是派阿财去打听,这才得知了前因后果。 沈熠本就想找个机会好好地跟沈煖道个歉,以改变宿主之前给沈煖留下的坏印象。得知了沈煖受了这样的委屈后,心里更加生气,于是决定给这王氏女来一招狠的。 原来,自从沈熠魂穿到圣朝之后,脑海中就多了一些奇怪的记忆,其中就包括一些特殊毒药的配方。于是他吩咐阿财去买了一大堆相关的药材,照着记忆中的方法配了出来。依这味药的毒性,只要王氏女喝了茶,三天之内必定瘫痪,且查不出任何原因。随后,他又偷偷地找到侯府的护院总管周先生,把沈煖受欺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将新配的毒药给了周先生,拜托他盯着王氏女的动向,找机会将这药放在王氏女的茶水中。 周先生原是江湖游侠,一身武艺深不可测,但在一次与人搏命时遭人暗算,受了重伤,正好被前往东境平乱的老镇国公沈桐救了下来。伤好之后,他便去找当时暗算自己的人报仇,轻而易举地便灭了那人满门。大仇得报之后,他却突然想明白了。江湖仇杀本就是没有尽头的,只要人在江湖,纷争就永远不会停止。于是,他选择封剑退隐江湖,花了三年的时间,遍游圣朝的大好河山,见证了潮起潮落,目睹了云卷云舒。彼时的他只剩下最后一桩心愿,那就是报答沈桐的救命之恩。 可那时,沈桐正在东境佳灵关作战。由于敌军势众,且当地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整个中军一时陷入了困境。而为了一举消灭沈桐所部,敌军先后派遣三支援军参与围杀。危急关头,得知此事的周先生选择独闯敌营,暗杀了前来支援的三位敌军主将。而沈桐也因此成功突围,随后集合三军,大败敌军。此战之后,沈桐名震天下,继而也奠定了沈家在圣朝的地位。 战后,沈桐原打算上书为周先生请功,却被周先生拒绝了。他本就因为厌倦了江湖纷争才决定退隐江湖,怎可能再与朝廷有所牵连。可沈桐却不愿周先生一身武艺白白浪费,多番请求之下,周先生终于退让了,答应只做沈桐的贴身护卫,但绝不入仕。沈桐见周先生已经打定了主意,无奈之下只好接受。此后,周先生多次从鬼门关前把沈桐救了回来,沈桐这才没有落得个“马革裹尸还”的结局。 再后来,沈桐谢世,周先生便留在了镇国侯府,做了沈府的护院总管,顺便帮沈泓调教一下亲卫,一直到了今天。 毫不意外的是,两天后,王氏女果然瘫了。爱女心切的王衡延请了京都诸多名医,甚至还有宫里的太医,都没有诊出个结果,最终只当是“天妒红颜”,听天由命了。得知这个消息后,沈熠简直比中了千万大奖还开心! 没过多时,马车便来到了凌亲王府门口。明月郡主的贴身丫鬟彩云早已在门口候着了,见到镇国侯府的马车到来,急忙迎了上来。 芸儿和莲儿率先下车,放好马凳,等候沈熠和沈煖下车。 “煖儿,小心点!”沈熠站在马凳旁,小心地扶着沈煖,仿佛他才是伺候沈煖的下人,直把一旁的芸儿两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沈煖“嗯”了一声,脸上满是笑容。 “沈小姐,我家郡主命奴婢在此恭候多时了,请随奴婢入府!”见沈煖下了马车,彩云忙走上前施礼道。 “有劳彩云姑娘了!”沈煖点头道,又吩咐莲儿带上给明月郡主备的礼物。 莲儿应了一声,从后面的马车上将礼物拿了下来。 “煖儿,那你好好玩儿,我和芸儿先到处转转,晚上再来接你!”沈熠摸了摸沈煖的小脑袋,微笑道。 “知道了,三哥!那我先进去了!”沈煖乖巧地道。 “嗯,去吧!”沈熠挥挥手,目送沈煖进了王府,他这才带着芸儿去了闹市。 这是沈熠魂穿之后第一次出门,也是他第一次见到古代的闹市,故而对所有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感到好奇。这家店看看,那家店逛逛,见到一些没见过的小吃,也忍不住买两份尝尝,完全是没见过世面的一个土包子。 “少爷,奴婢实在吃不下了!”芸儿哭丧着脸道。 沈熠打了一个饱嗝以示赞同,这会儿的他急需消消食,于是道:“走,我们听书去!” 两人走进一家装潢相当豪华的茶馆,选了一间位置极佳的雅间,吩咐茶博士煮一壶好茶,这才悠哉悠哉地坐下听书。 说书先生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此刻正在眉飞色舞地讲着老镇国公沈桐以一万骑兵平定东境五万叛军的事,有的细节简直如亲眼所见一般。 沈熠听得兴致勃勃,对自己的这个便宜爷爷深感钦佩,正准备打赏一二。岂料楼下突然跳起来一个锦衣男子,嘲讽道:“老东西,你少吹牛了。沈桐要真有那么厉害,怎么会被敌军围困在佳灵关半个月之久?” 沈熠闻言,顿时勃然大怒。一者,沈桐是一名真正的军人,他把一生都奉献给了圣朝,死后怎能受人侮辱;二者,沈桐毕竟是他名义上的祖父,绝不能坐视不管;三者,前世的他也曾投身行伍,对于军队有很深的感情。因此在听到那人的话后,再也忍不住了。正当他准备反驳之时,只见那位说书先生忽地站了起来,重重地拍了一下桌上的醒木,怒气冲天地道:“无知小儿,镇国公是何等英雄,岂是你能评判的!他老人家虽然陷入重围,可他仍旧奋勇杀敌、勇敢突围,率领将士们一举歼灭敌军。如此铁骨铮铮的军人,岂能由你如此侮辱?” 那锦衣公子被抢白了一场,半天说不出话来,愤愤地甩了甩衣袖,在众人的骂声中离开了茶馆。 雅间中的沈熠闻言十分高兴,觉得那说书先生着实不错,当场打赏了一百两银票给他。这让茶馆众人大吃一惊,毕竟在这种地方,消费满十两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更何况一百两。茶馆老板也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立马带着那说书先生,笑眯眯地叩响了沈熠所在的雅间房门,想亲眼见见这位出手阔绰的主儿。 “少爷,有人求见!”芸儿看向房门,对沈熠道。 “让他进来吧!”沈熠道。他喝了一口茶博士刚煮好的茶,刚才还大好的心情,顿时就不好了。 “小的刘郁,是这家裕和茶馆的东家,给这位公子见礼了!不知公子怎么称呼?”刘郁躬身道。 “刘老板,你家的茶怎么也是咸的?”沈熠疑惑地问道。自从他来到圣朝之后,喝的茶都很咸。起先他以为这是侯府的独特饮法,喝了一次后便开始喝白开水了。可今天喝了裕和茶馆的茶,竟然也是咸的,这让他不由得怀疑,难道这个世界的人都喜欢喝这种茶吗? 刘郁没明白沈熠的意思,答道:“公子,茶不都这样吗?” “是吗?那你跟我仔细说说,你这茶叶是从哪来的?这茶又是怎么煮的?”沈熠追问道。他之前净光顾着关注楼下的争论了,完全没注意茶博士是怎么煮的茶。 刘郁也是个人精,立马笑着介绍道:“回公子,小店的茶叶都是从江南的茶山收购来的。茶叶运回来后,茶师们要历经采、蒸、捣、拍、焙、穿、封七道工序将其制成茶饼保存起来。煮茶前,茶博士要先将茶饼进行烘烤,以驱除茶饼中的湿气,此谓之‘炙’;等到茶饼变软并散发出香气时,便用布包起来,以防茶叶的香气散失,此谓之‘贮’;待茶饼冷却后将其敲碎,用茶碾子反复研磨,此谓之‘碾’;最后用茶罗子将碾碎后的茶叶筛出细末,此谓之‘罗’。经过这四道工序,就可以煮茶了!而在煮茶时要特别注意水的动静。当出现细小的如鱼眼一样的水泡并伴有微响时,便要根据水量加入适量的盐调味,此乃‘一沸’;当水泡如涌泉连珠时,要先舀出一瓢水备用,然后用竹夹在水中搅动以形成水涡,最后将茶末投入水涡中心,再次搅动,此乃‘二沸’;等水面翻腾并生成水沫时,要将原先舀出的水倒回,使开水停沸,生成茶沫,然后将茶沫上形成的似云母般的一层水膜去掉,此乃‘三沸’。到了此时,一锅简单的茶汤便算煮好了。喝的时候,只要将煮好的茶汤舀进碗里即可。” 听完刘老板的解释,沈熠方才明白,圣朝的茶之所以如此咸,主要是因为这个时代的茶都是蒸青团茶。人们在喝茶时多会在其中放一些盐,有时候也会放入葱、姜、花椒、红枣、桂皮、橘皮、薄荷叶等,此谓之“茶羮”。但这种茶让喝惯了炒茶的沈熠很难习惯,他很想在这个时代发展炒茶。念头一起,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炒茶法”的具体步骤,这让他又惊又喜:惊的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喜的是他发现自己魂穿后,只要心中产生某个念头,脑海中就会出现对应的方法。这让他忍不住大笑起来。 “少爷,您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来了,笑得这么开心。”芸儿好奇地问道。 “哈哈哈,乖丫头,少爷我要发财了!”沈熠大喜道,忍不住直接将芸儿抱了起来。 不明就里的芸儿被沈熠这一突然的举动吓得大叫起来,顿时吸引了包厢中众人的目光,这让本就害羞的芸儿更加羞臊,一张脸红得跟熟透了的苹果似的。 “少爷……”芸儿将脑袋缩了起来,低声“埋怨”道。 回过神来的沈熠将芸儿放了下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说道:“有点太激动,一时间忘了!大家都当没看见啊,不然我家乖丫头又要害羞了。” 众人闻言,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场间的气氛顿时也轻松了起来。 “刘老板,多谢你的解释,在下受教了!”沈熠拱手道,然后看了看刘老板身后的说书先生,笑道,“老先生,您的书说得很好,在下非常喜欢!” “公子谬赞了!”说书先生有些紧张地道,“老头子多谢公子打赏!” “不必客气!”沈熠摆摆手道,“在下还想和先生多聊几句,不知先生是否愿意?” 说书先生有些为难地看向刘老板,沈熠也盯着刘老板。 刘老板见状,急忙道:“无妨,杨先生,你就和这位公子聊聊吧,今天的工钱一分不会少你的!” “多谢!”说书先生见刘老板同意了,他也就放心了,又拱手向沈熠道:“叨扰公子了!” “先生客气了!”沈熠笑道,又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刘老板,这是另一份听书的赏钱!” 刘老板拿过桌上的银票,谄笑道:“多谢公子!若是没其他事儿,小的便退下了!” 沈熠点点头表示同意。这时,包厢内就剩下沈熠、芸儿和说书先生三人了。 第10章 决意经商 “这位先生,在下镇国侯府沈熠,多谢先生刚才维护先祖父的声誉!”沈熠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躬身向说书先生道。 “你……你……所言当真?”说书先生万分惊讶地道。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面前的人竟是老镇国公的孙子,这让他一时间连说话也有些结巴。 “自然当真!”沈熠笑道,“不知先生尊姓大名,还请赐教!” “在下杨参,见过少爷。”说书先生施了一礼道。 “杨先生,在下刚才听您讲述先祖父率军平叛的故事,有些细节讲得跟亲身经历的一样,难道先生之前投过军?或者说是先祖父的部下?”沈熠问道。 “少爷聪慧!”杨参捋了捋胡须道,“实不相瞒,老头子本是镇国公麾下的录事参军,跟着镇国公也经历过几场大战。后来,老头子左腿负了伤,就退伍了。” “那您怎么会在这茶馆说书?”沈熠追问道。以他对沈桐的认知,他不相信沈桐会不理会这些受伤将士退伍后的事。 “此事说来话长!”说书先生长叹了一口气,有些悲戚地道:“本来镇国公特许老头子继续留在府里,但当时朝廷下旨说,为了让因伤退伍的将士安度余生,将会安排我等回乡养老,并以户为单位分发田地、耕牛和月俸。老头子心想这倒是一桩好事,于是就回了老家。岂料第二年,官府就宣布田地和耕牛要开始收钱了,月俸也要停发。老头子迫于生计,无奈之下,这才来了京都,做了说书先生。” “那您怎么没回家里呢?”沈熠道,“要是您回来,先祖父一定会很开心的!” “老头子已经是个废人了,何必再给镇国公添乱呢!”杨参道,“再说了,老头子还有一张嘴,养活自己不成问题的!” “那您现在一个月能赚多少银子?”沈熠对于“养活自己”的说法有些怀疑。 “刘东家是个好心人,老头子一个月能挣二两银子!”杨参道。他的语气充满了欣慰,可沈熠的心里却有些泛酸。圣朝不知道有多少像杨参这样的人,他们为了这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临了却没有一个好的结局。想到此处,他不禁又悲又怒:悲的是这些一生保家卫国的将士们退伍后的生活竟如此窘迫,怒的是朝廷对待这些有功之人竟如此凉薄。他们这些人在战场上,哪一个不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可在退伍后却连最基本的温饱问题都无法保证。这一刻,他暗暗下定决心,想着必须要为这些人做点什么,不仅是为了抒发自己心中的那股愤懑之气,更是想尽自己的努力,让这个世界不再那么冷冰冰的。 “公子,若是没有其他事,老头子便继续去说书了。”杨参起身道。 沈熠沉默地点了点头,目送杨参离开。而当杨参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却突然道:“杨先生,不知您是否愿意来侯府名下的茶楼里面说书呢?” 杨参脚下一停,回过头来,笑道:“多谢公子好意,但刘老板待老头子不薄,因此……” “是在下唐突了,先生见谅!”沈熠拱手道。 “公子客气了。”杨参顿了顿道,“不过,若是公子需要说书的,老头子倒是可以偶尔去一趟。当然了,老头子还可以介绍其他人给公子!” “好!那在下先谢过先生了!”沈熠欣喜地道。 杨参也不多话,点了点头,一瘸一拐地离开了雅间。 “乖丫头,我们也走吧!”沈熠落寞地道。自打从杨参的口中得知了那些将士们退伍后的生活,他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很想找柳含烟谈谈。不过在这之前,他还要先去凌亲王府接沈煖。 “好的,少爷!”芸儿也看出来沈熠这会儿心情不好,乖巧地道。 离开裕和茶馆,沈熠发现时间尚早,打算再在街上转转,于是带着芸儿四处闲逛。走到一间名为“百衣阁”的铺子时,他一脸好奇地问道:“乖丫头,这里是卖衣服的地方吗?” “是啊,少爷!”芸儿道,“这家店是专卖女子成衣的,在京都极具盛名,好多权贵世家或大户人家的女眷都会来这里选衣服,就连老夫人和四小姐也来这里买过!” “女装店?”沈熠眉头一挑,兴致勃勃地道。前世的他到死都没去过女装店,这次非得长长“见识”不可。 “走,进去看看!”沈熠看了一眼芸儿,心里顿时有了想法。 一进铺子,沈熠就被眼前五颜六色的衣服迷花了眼。一时间竟辨不清方向,幸好有侍者过来解围。 “小女子红英,见过这位公子,请问您是要为这位姑娘买成衣吗?”红英热情地道。 “嗯。”沈熠含糊地点头道。此刻的他突然有些紧张,进门前的气势也弱了下去。 红英闻言,忙招呼另一名侍者带着芸儿去挑衣服,而她则带着沈熠去后堂休息。 “公子莫怪!敝店规矩:‘若是女客独自前来,便任由客人挑选;若是有男客陪同,便请男客去后堂等候。’还请公子见谅!”红英介绍道。 沈熠自然明白这样做的目的,也不纠结什么,只是吩咐芸儿给柳含烟、沈煖和她自己仔细挑选几件衣服,这才跟着红英去了后堂。 半个时辰后,芸儿捧着几件成衣来到后堂,说是已经选好了。 等了许久的沈熠早就等不及了,忙叫芸儿打开看看。 只见芸儿给柳含烟和沈煖各选了三件绸衣,只给自己选了一件棉衣。沈熠却不满意,叫来侍者,让给芸儿也挑两件绸衣,又把棉衣给退了,这才付了款,带着衣服朝凌亲王府走去。 在圣朝,下人本是没有资格穿绸衣的,家境稍好的,会给自家下人穿棉衣;家境一般的,则会给自家下人穿麻衣。但沈熠坚持认为,芸儿作为自己的贴身丫鬟,吃穿用度必须是最好的,只要不触犯皇家忌讳,管其他人干什么。 申时末,沈熠带着芸儿再次来到凌亲王府门前,镇国侯府的马车早已经候着了。 不多时,一众人吵吵嚷嚷地从凌亲王府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一名身着红色长衫的女子,旁边正是沈煖,其身后跟着一众丫鬟,莲儿和彩云也在其中。 “三哥,等久了吧!”沈煖早已瞧见了在门口等待的沈熠,满脸笑意地朝沈熠走来,又向沈熠介绍身边的年轻女子,“三哥,这位是明月郡主,我的好友!” 明月郡主名唤赵文秀,乃是凌亲王赵烈与王妃独孤娉婷所生的,排行第三。她生得极为可爱,自小便深受先太后喜爱。三年前及笄时,圣帝亲自册封其为“明月郡主”,并御赐了京西栖霞山下的一座皇家庄园。 沈熠扫了明月郡主一眼,面色平静地道:“见过郡主殿下!” 明月郡主审视着沈熠,像是想看出些什么来。她和沈煖乃是多年的闺中密友,自然知道沈熠以前的事儿。但今天却在和沈煖的交谈中得知,沈熠已经“痛改前非”,再加上彩云和莲儿在一旁添油加醋地描述沈熠扶沈煖下马车时的样子,更加引起了她的好奇心,这才坚持要求送沈煖出府,想借机看看沈熠。 沈熠被明月郡主盯得发毛,撇了撇嘴道:“郡主有事儿赐教?” 明月郡主这才反应过来,忙道:“不敢,只是听煖儿提起了你,心里好奇,这才想仔细瞧瞧是何方神圣!” 沈熠自然听出来了明月郡主话中的嘲讽之意,却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可要让郡主失望了!”说罢,他牵起沈煖的手,径直上了马车。 酉时中,沈熠等人终于回到了镇国侯府。他拿上从百衣阁买的衣服,与沈煖一同去见了柳含烟。 “娘,这是孩儿和芸儿给您挑的衣服,您看看合不合身。”沈熠道,“对了,这几件是给煖儿的!” 柳含烟伸手接过,脸上流露出无尽的笑意。这个儿子现在越来越懂事了,上能孝顺母亲,中能关心妹妹,下能体恤下人,这正是她心目中自己的孩子该有的样子。 “那娘就谢谢熠儿的一番心意了!”柳含烟欣慰地笑道。 “是孩儿借花献佛了!买衣服的钱,可都是娘给的!”沈熠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那娘也开心!”柳含烟道,“煖儿,快谢谢你三哥!” 沈煖俏皮地向沈熠施了一个福礼道:“多谢三哥!” 沈熠摸了摸沈煖的小脑袋,温柔地说道:“煖儿,不必客气!” 随后,沈熠和沈煖兄妹二人又陪着柳含烟说了会儿话。沈煖表示有些累,便回了自己的院子,沈熠也吩咐芸儿先回去准备晚饭,自己还有事要和柳含烟讲。 “熠儿,你还好吧?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柳含烟早就发现沈熠有些不对劲儿,又见沈熠把芸儿也支开了,于是问道。 沈熠沉默了片刻,随即道:“娘,您之前可曾听父亲说起过东境那些退伍的将士是如何生活的吗?” “没有,而且这些事你爹也不会跟娘说的,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柳含烟摇摇头道。 沈熠尽可能心情平和地将今日遇到杨参的事说了一遍,最后,他痛心疾首地道:“娘,您说朝中那些人到底怎么想的?这些将士明明都是有功于社稷的,朝廷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地待他们呢?” 柳含烟有些惊疑地看向沈熠,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熠见柳含烟不说话,这才意识到他刚才太激动了。方才那番话若是传了出去,定会被有心人大做文章,于是忙道:“娘,孩儿失言了,请娘恕罪!” 这一次,柳含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动容地道:“娘的熠儿长大了,考虑的也不再只有自己了!” 沈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郑重地道:“娘,孩儿决定正式从商了!先开一家酒楼,主打火锅和炒菜;然后开一家茶楼,推广炒茶。至于那个卫生纸的生意,就听天由命吧!” “熠儿决定了就好,娘一定全力支持你!”柳含烟道,“火锅和炒菜娘都吃过,味道非常不错,若是问世的话,生意一定会不错;至于你说的那个‘炒茶’,娘从未听过,不好判断。罢了,既然你都提出来了,想来也有信心,就去做吧!” 言罢,柳含烟径直走进内室,拿来了一只锦盒,递给沈熠。 沈熠一脸困惑地打开锦盒,只见里面放着竟是两枚颜色相同、纹理各异的玉佩,他不禁疑惑地道:“娘,这是……” “这是掌管侯府产业的信物,纹着酒壶的是酒楼的,纹着茶叶的是茶楼的。”柳含烟解释道,“娘之前还担心自己年纪大了,家里的产业以后无人掌管。如今你既然有了经商的想法,娘今天就把它们都交给你了,你也不用再重新开店了!” 沈熠有些犹豫,片刻后,他郑重地向柳含烟行了一礼道:“孩儿多谢娘的信任,一定会将这两处产业经营得风风火火的!” “傻孩子,你是娘的儿子,娘不信任你还能信任谁?”柳含烟笑道,“酒楼的掌柜的原是你爹麾下的钱粮官,名叫许沐,为人勤恳老实;茶楼的掌柜的是娘亲自栽培的,名叫常贵,这些年也还算本分。你拿着这两枚玉佩去接手,他们自然会明白娘的意思,也会好好配合你的!” “孩儿明白了!”沈熠道。有了柳含烟的“赞助”,再加上自己手中的火锅、炒菜和炒茶工艺,他相信自己日后一定会成为圣朝第一商人。不过在这之前,他还需要先去户部办理过割手续,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地经营这两处产业。而且,他要想办法搞一份关于炒菜、火锅和炒茶专利凭证。作为一名现代人,他深知专利的重要性。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芸儿那丫头估计也等着急了,你快回去吧!”柳含烟道。 “好的,娘,那您早些歇息吧!”沈熠道。他看了看屋外,发现已经入夜了。 刚出紫竹院,沈熠就就看到芸儿在门外等候。他看了看这丫头,觉得很温暖。 “来了怎么不进去?”沈熠上前握住芸儿的手,只觉得异常冰凉,不免有些心疼地道。 “奴婢看您在和夫人说话,没敢进去打扰!”芸儿低着头道。 “真是个傻丫头,走吧,回去吃饭!”沈熠紧紧地握着芸儿的手,温柔地笑道。 第11章 掌柜常贵 回到院里,季婶早已备好了晚饭。一屉馒头,四个炒菜,一盆胡辣汤。这段时间她苦心钻研沈熠给她的菜谱,终于有所成就。 沈熠也确实饿了,和芸儿两人很快用完了晚饭,这才打了个饱嗝,带着芸儿钻进了书房。他要将关于炒茶法的内容写出来,明天去茶楼可能会用到。 半炷香后,沈熠放下笔,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伸了个懒腰道:“大功告成!”言罢,他像是脱力般地瘫坐在椅子上,长叹了一声。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发现每当脑海中浮现出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时,身体就会很累,这可能就是金手指的弊端吧! “少爷,您还好吧?”芸儿注意到了沈熠的情形,担心地道。 “乖丫头,别担心,我没事的,歇会儿就好了!”沈熠拍了拍芸儿的手,挤出一抹笑容道。 洗漱过后,沈熠正准备上床睡觉,突然想起来自己还答应给别人带本好书,便强打起精神来,开始回想自己前世看过的那些经典名着以及改编自它们的电视剧。他打算将书和剧结合起来,取其精华,从而编写出自己心目中更完美的书。最终,他选择了《红楼梦》!一者,《红楼梦》中描写了许多女子,她们性格各异,境遇不同,很有女性市场;二者,自打从柳含烟那里听说了九公主的事,他就觉得九公主和书中的林妹妹的遭遇颇为相似,也想把这书当作礼物送给自己的“未婚妻”。正好下个月还要进宫,到时候就拜托皇后转交给九公主。只是如今时间比较紧张,就先写一部分吧! 主意一定,沈熠就轻松了下来,和芸儿玩闹了一会儿,便一起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沈熠便起床了,匆匆吃过早饭,便拿着柳含烟给的玉佩,带着芸儿往镇国侯府名下的茶楼——茗香楼而去。 茗香楼位于御碑街,地理位置还算不错。其东面与京都第一大街朝天街毗邻,西面是朝中勋贵云集所居的国公巷,南面则遍布许多文人才子饮酒作乐的场所,北面虽无街巷,但却能看见京都赫赫有名的玉带河。一到晚上,玉带河上的景色更美。 这御碑街原本是前朝一位侯爷的府邸,后来前朝灭亡,此处便荒废了。恰逢圣朝新立,百业待兴,太祖皇帝赵景遂将此处划为集市区,改名为“御碑街”,并立碑以记,旨在恢复经济、稳定民生。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如今的御碑街早已变得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分布着大大小小数十家店铺,涵盖衣、食、住、行等诸多方面。 半个时辰后,沈熠和芸儿终于来到了茗香楼。 刚下马车,守在门口的侍者便迎上前来,带着车夫老岑将马车送往后院。沈熠暗暗点了点头,对此项服务很是满意。他决定先了解一下茗香楼的情况,如茶楼的布局、经营、服务等。因此,他也没表露身份,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两份茶点,又吩咐茶博士煮一壶茶。 此时时间尚早,来喝茶的人也不多,茶楼倒也显得清净。 “少爷,此处景色倒是不错,空气也好!”等待期间,芸儿将头伸出窗外,看了看外面,又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 “是吗?我也瞧瞧!”沈熠也学着芸儿的样子,趴在窗口。 不多时,茶博士已经将茶煮好了。沈熠尝了一口,果然和昨天在裕和茶馆喝的茶没什么区别,这更加坚定了他推广炒茶的想法。两世为人的他已经预想到炒茶问世后对这个时代造成的巨大冲击,甚至有可能引领圣朝的饮茶风潮。念及此处,他恨不得马上就在茗香楼推广炒茶,不过在这之前,他还需要找一些茶师来。 “伙计,叫你们掌柜的来!”沈熠想了想道。 “这位客官,不知是本店的服务不好还是茶水有问题?您可以直接跟小的说,要是小的解决不了,再请示掌柜的也来得及。”茶博士恭敬地道。 “都不是,我只是要跟你们的掌柜的谈笔生意!”沈熠微笑道。 茶博士闻言,急忙去请掌柜的过来。 “在下常贵,乃是茗香楼的掌柜,不知这位客官有何吩咐?”常贵拱手道。 沈熠也不啰唆,从怀中掏出那枚纹着茶叶的玉佩,放在桌上。 常贵一见玉佩,知道面前这人与镇国侯府的关系必然非同寻常,忙施礼拜道:“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有何吩咐?” “我叫沈熠,奉家母之命来接手茗香楼。”沈熠道,“从今以后,楼里的一应事务报给我就行!” “公子见谅,按规制,在下需要先核查这枚玉佩的真假!”常贵有些拘谨地道。 “常掌柜请!”沈熠也明白这是常贵的职责所在,故而也没有其他想法。 常贵拿起玉佩,仔细地看了看,确认无误之后,这才递给沈熠,恭敬地道:“见过少东家!”对他而言,茗香楼的东家是谁并不重要,只要他是掌柜的就行。 “常掌柜不必客气!”沈熠点了点头,收起玉佩。目前而言,这个常贵的表现他很是满意。 “少东家今日过来,可是有其他要紧事?”常贵试探性地问道。 “也没什么要紧事,主要是跟你碰个面,顺便查查三个月内的账。”沈熠道。 常掌柜应了一声,转身便去取账册了。 一打开账册,沈熠就有些头大。原来,圣朝采用的依旧是前朝那种流水登记的记账方式,整个账册的账显得很混乱。他只好随意翻了几页,便还给了常掌柜。 “不错!”沈熠装模作样地道,“今天先这样吧,我稍后还有其他事要办,就不逗留了,你先忙!” “少东家慢走!”常掌柜恭敬地将沈熠送出茶楼。 马车上,芸儿忍不住问道:“少爷,接下来是去望月楼吗?” 望月楼正是镇国侯府名下的酒楼,与茗香楼只隔了一条街,处于朝天街与国公巷的交叉口,客流量很是庞大。 “嗯,去看看吧!”沈熠道。话音刚落,他突然想到自己还需要一位信得过的“副掌柜”来帮他核账,一旦炒茶问世,获利必然不菲,再加上这圣朝的记账方式很是落后,他也不敢保证常贵日后会不会出幺蛾子。虽然柳含烟说此人还算本分,但人心似海,不得不防。可如今自己身边能堪大用的人只有阿财了,而院子里的事又少不了阿财,这让沈熠有些头疼。除此之外,他还需要几名有经验的茶师帮他研究炒茶。尽管茗香楼有很多茶博士,但他们毕竟是“外人”,自己绝不能轻易地将炒茶技术透露出去。 芸儿看到沈熠这番模样,知道自家少爷定然遇到了烦心事,于是道:“少爷,您有什么烦心事儿的话,可以说给奴婢听的。” 沈熠怜爱地摸了摸芸儿的脑袋,将自己的烦恼说了出来。 芸儿听完,乐呵呵地道:“少爷,这有什么可烦恼的,缺人可以去买官奴啊!” “官奴?对啊,我怎么忘了这茬儿!乖丫头,你可真聪明!”沈熠如梦初醒,立马狠狠地嘬了芸儿一口道,“走,我们这就去买官奴,不去望月楼了。” 在圣朝,官奴基本上由犯罪的官员及其家眷、造反的士兵和农民以及其他触犯法律的人组成。官奴的身份一旦形成,其子孙后代也会没入奴籍,但可凭借功绩恢复良籍。而在官奴的管理和发配方面,圣朝承袭前朝旧制,主要由刑部管理官奴,由其下属的郎中分配他们的去向。例如,每当有官奴送来时,刑部会提前将那些有一技之长的挑出来以供皇帝赏赐或进行买卖,其余的则被发配去修路、运输、采矿等。而那些被主家买下的官奴,其生死都由主家决断。这些官奴为了他们的子孙后代能脱了奴籍,很少会背叛主家,故而值得信任。 刑部府衙前,沈熠让芸儿在外等着,自己一人走上前去,跟门吏说明了他的来意后,便有书吏将他带至刑部员外郎唐平处。 “是你要买官奴?”唐平斜眼瞧着沈熠,敷衍地问道。他见沈熠一副富家少爷的打扮,估摸着又是哪家大户人家的败家子来找乐子,也就不放在心上! “正是!”沈熠道,“在下经营着一家茶楼,想买一名懂账的掌柜和几名会制茶的茶师,不知刑部可有合适的人选?”他本来只打算买一个掌柜的,但想到官奴中应该有不少有一技之长的人,说不定就有茶师。要是能买到,那自己就可以省心了。 “有没有要核查过名册才知道!”唐平很不爽面前这个“纨绔子弟”,没好气地道。 一刻钟后,唐平拿着一本名册走了出来,嘟囔道:“你要的人刑部都有,而且还是一家子!” “哦?竟然有这种巧事?”沈熠惊讶地道。 “要去看看吗?”唐平没理会沈熠吃惊的表情,自顾自地道。 “劳烦大人了!”沈熠微微拱手道。 大牢中,沈熠看着面前的五个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哪是什么掌柜的和茶师,更像是饿了许久的的灾民。只见一位老妇人蜷缩在墙角,一动不动;一对中年夫妇背靠背坐在一起,眼神空洞麻木;一个小男孩不时地翻着自己的衣服,像是在抓虱子;只有靠在墙上的那名女子看上去还正常一些,但面黄肌瘦,血色全无,像是从未吃过饱饭一样。 “这位大人,你确定他们有人懂账,还会制茶?”沈熠不禁怀疑道。 “怎么?你觉得本官是在消遣你?”唐平本就看不惯沈熠,此刻又听到沈熠的质疑声,心里顿时有些窝火,声音也大了起来,愤愤地道,“我这名册上写得清清楚楚,他们本是沁阳府的贡茶世家,因犯欺君之罪才没为官奴的。”说着还将名册递到沈熠跟前,好让他看个明白。 沈熠此时也看到了名册上的记录:“查沁阳府易氏贡茶以次充好,欺君罔上,奉旨革除易氏贡茶名号,全家没为官奴。开文三年七月十五日。” “好好的贡茶世家,怎么会犯这种欺君之罪呢?”沈熠不自觉地道,他下意识地觉得其中有鬼。 “喂,这家子人你还要不要?现在可就只有他们符合你的要求了。”唐平瞥了一眼沈熠,不满地问道。 沈熠刚要开口,牢中的那名女子却率先开口:“这位公子……请问您是要买家奴吗?” 沈熠看着牢中众人,也起了恻隐之心,于是点点头道:“正是,不知你们可会制茶,可懂账目?” “公子,罪奴出身贡茶世家,自幼随母亲学习制茶;而家父曾是皇商,熟悉各种账目,我们三人绝对符合您的要求!”那女子见沈熠点头,语速也突然快了起来。 “是吗?那行吧,就你们了!收拾收拾,跟我走吧!”沈熠道。 牢中那一家人闻言,顿时有了动静,不再像之前那般死气沉沉的。 “公子且慢,罪奴还有一事相求!”那女子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像是很为难一般,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道。 “何事?”沈熠好奇地道。那女子刚才表现得很急切,转眼间又欲言又止,这让他很困惑。 “请公子恕罪!罪奴和父母三人确实符合公子的要求,可祖母年事已高,幼弟又未长大成人,可能做不了事;但让他们继续在这牢中受罪,罪奴于心不忍,故恳请公子也能将他们买下。奴婢日后定当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公子大恩!”那女子一口气说完这番话,然后便垂下脑袋,像是等待“判决”一样。 “茗儿……”牢中的那名中年男人突然开口。他们夫妇俩已经年近半百,老母亲也年逾六旬,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只是放心不下这一双儿女,盼望他们能有机会出狱,好好生活。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可这傻丫头竟然提出这么个请求,这不是自断后路吗? “可以!”沈熠还以为有什么大事,没想到就这点要求,因而直接答应。前世的他本就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中长大,自然知道一家人好好地生活在一起是一件多么难能可贵的事。如今看到牢中的这一家人,他也感到有些凄然,想着他们即便不符合自己的要求,买回去当下人也好过在这里受罪。再说了,侯府也不差两个吃闲饭的人。 第12章 易家官奴 “多谢公子!”听到沈熠的话,那女子有些不敢相信,愣了片刻方才深深地施了一礼道。她们一家人已经在这牢中待了三年了,每次有买家奴的人过来,看到他们这一家老小,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一次她鼓起勇气提出请求,本就没抱希望,没想到沈熠竟然同意了,这让她很是开心。 “还有其他事吗?没有就走吧!”沈熠皱着眉头道,这大牢中的味道实在是不好闻。 “没了。”那女子站起身来,扶起了墙角的老妇人;而那对夫妇则牵着那小男孩,一家人相互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跟着沈熠走出了大牢。 大牢门口,沈熠看着面前这一家人,郑重地道:“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我的家奴了,以后就不必再以‘罪奴’自称,明白了吗?对了,介绍一下,在下沈熠,乃是镇国侯府的三公子,你们以后叫我少爷就行!现在,你们还是先介绍一下自己吧,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呢?” 一旁的唐平闻言,心里有些发苦。他做梦也没想到,面前这个年轻人竟然是镇国侯府的三公子,自己刚才不会得罪了他吧?刚想上前说些软话,却被刚从牢中脱身的那名中年男子打断了:“回少爷,奴才名叫易山。” 随后,其他四人分别做了自我介绍,沈熠这才搞清楚了他们的身份和名字。那名老妇人名叫徐立英,乃是易山的母亲;那名中年女子名叫王佩文,乃是易山的妻子;那名年轻女子名叫易茗,乃是易山的长女;那名小男孩名叫易风,乃是易山的幼子。 “风儿,在少爷面前要称‘奴才’,不能说‘我’,知道吗?”易山听到自己儿子用“我”自称时,急忙道。 “无妨!”沈熠摸了摸易风的脑袋,笑道,“这小子今年几岁了?可读过书?” “回少爷,犬子今年十二岁了,读过三年私塾!”易山道。 “这样啊,先回府吧!”沈熠点了点头,又对着一旁的唐平道,“这位大人,我今天出门急,忘带银票了,待会儿你派人跟我去镇国侯府取吧!” 唐平当即谄笑道:“全凭沈三公子吩咐!” 沈熠也不再多言,带着易家五人离开了刑部府衙。刚出门口,芸儿就迫不及待地小跑了过来。 “少爷……”芸儿很是紧张,自家少爷进入刑部府衙已将近一个时辰了,这让她很担心。 “乖丫头,等急了吧?我们这就回去!”沈熠微笑道。 “少爷,他们……”芸儿很是困惑地道。自家少爷不也是去买家奴的吗,怎么“拖家带口”的,这些人怎么看都不像能干活的家奴啊。 “他们是我买的家奴!”沈熠有些无奈地道,“算了,回去再说。老岑,你去找辆马车来,带他们回去!” 车夫老岑应了一声,到附近的车马行租了一辆马车。好在易山曾经常年在外跑生意,倒是替沈熠省下了车夫钱。 临近午时,一行人终于回到了侯府。沈熠率先跳下马车,伸了个懒腰。古代的马车就是不好,能把人晃散架。 “乖丫头,你先带他们回院里洗漱,然后换身干净衣服,再让季婶给他们做点吃的。”沈熠吩咐道,“我先去娘那儿,马上就回来!” 芸儿点了点头,便带着易家五人去了梧桐院,而沈熠则直接去了紫竹院。 “娘,孩儿回来了!”沈熠人还未进门,声音却早已传到柳含烟耳边。 “娘听见了,不用这么大声!”柳含烟没好气地道。 沈熠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随后便将自己去茶楼以及买官奴的事说给柳含烟听。 柳含烟听完,慈爱地看了一眼沈熠,虽然也对易家欺君的事表示疑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沈熠,像买官奴这种事,交给下人去做就行,不用亲力亲为。 沈熠附和了几声,又和柳含烟闲聊了几句,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乖丫头,那一家人呢?”刚进院门,沈熠就问道。 “回少爷,阿财管事安排他们暂时住在西厢了。”芸儿道。一般来说,大户人家的奴仆是没资格住在西厢的。但沈熠的院子太大,而他又没有子嗣,便让院里的下人们都住在西厢。 “去带他们到书房来,就说我有事吩咐!”沈熠道。他现在急需把炒茶与茶楼的事安排好,这样才能集中精神去写书。毕竟四月初六就要进宫了,答应别人的事可不能言而无信。 “好的,少爷!”芸儿应了一声。 不多时,易家五人便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徐立英,易山和王佩文则在其身后紧紧地搀着;后面则是易茗和易风。此时的他们已经洗漱干净了,换上了新的衣服,又吃了些东西,终于不似在牢中那般落魄了。 “奴才等人见过公子!”易山率先施了一个大礼道。 “起来吧!以后在这院中,见到我不必下跪!”沈熠道。 “是,少爷!”易山有些不解地道。 沈熠看着面前的五人,沉思了片刻道:“老易,下午我会教你一套新的数字和记账方法,学会之后你就去茶楼当副掌柜,负责核账;易夫人和易姑娘易茗暂时就先住在院里,我有一种新的制茶方法,需要你们研究。等制作出来成品后,你们就去我的茶楼里教徒弟;至于易风这小子,让他先去侯府的私塾读书吧,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 “少爷,那老奴呢?”这时,徐立英颤巍巍地走上前问道。她见自己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有事做,唯独自己还闲着,心中有些不安。 “老太太,你年纪大了,就安心在院里住着,我可不会少你吃的!”沈熠笑道。 “那怎么行?”徐立英急忙道,“少爷将老奴一家从这大牢中救了出来,老奴自当报答少爷的大恩大德,怎么能什么事都不干呢?实不相瞒,老奴年轻时原是沁阳府的绣娘,虽然如今年纪大了,但这绣功从未落下,要不,老奴就教少爷院里的姑娘们学刺绣吧!” 沈熠略一沉吟,便同意了徐立英的请求。 安排好五人的差事后,沈熠让其余四人先下去休息,只留下了易山一人。 “坐下说吧,我有事要问你!”沈熠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 “谢少爷赐座,不知少爷要问何事?”易山惶恐地道。 “说说你家的事儿吧!好好的贡茶世家,怎么会犯欺君之罪?怎么想都不应该!”沈熠直接道。 易山的神色顿时变得很复杂,沉默了片刻方才道:“回少爷,此事奴才也不明白。当年是奴才亲自封装的贡茶,宫里的人也当面核验过。可运送贡茶的大船刚一入京,四千斤上等的贡茶就变成了劣质茶。事发之后,奴才也怀疑是有人栽赃陷害,于是请求户部派人调查。可调查之后,他们都说奴才上贡的就是劣质茶。奴才不服,又走了关系将此事上奏给宫里。宫里派人调查后,依旧认定奴才犯了欺君之罪,并将此事上呈皇上。皇上盛怒之下,下旨将奴才的皇商身份和贡茶世家的名号一并摘了,并将奴才全家没入了奴籍。” 沈熠听完,直接问道:“那你们家出事之后,代替你们的是谁?” 易山想了想道:“好像是钱家。他们本是京城的瓷商,四年前到了沁阳府,开始涉足茶叶生意。” “有趣!这钱家四年前刚到沁阳府,第二年就取代了你们的皇商身份,你就没怀疑过?”沈熠很是不解地道。 “奴才当然怀疑过,可没有任何证据。更何况,事发之时,钱家正在南边做生意,根本没机会做手脚!”易山苦着脸道。 “那钱家的背景你知道吗?”沈熠追问道,他本能地觉得这个钱家很可疑。 “不太清楚。”易山道,“不过,钱家刚来到沁阳府经商时,所有关卡都是一路通行,就连船上的货物都不用检查!” “难怪你吃了这么大的亏!”沈熠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自打他决定经商之后,就仔细地研究了《圣律》。如果他没有猜错,这钱家之所以在沁阳府能如此顺利地做生意,定是有户部做后台。如此一来,一般的商人怎么可能拼得过? “少爷,您是想到什么了吗?”易山问道。 “没什么,好了,你下去吧!”沈熠摆摆手道。 “是,奴才告退!”易山施礼拜别。 易山离开后,沈熠开始思考起来:“为什么一个在京城做瓷器生意的钱家,要跑到沁阳府做茶叶生意,而且还有户部提供便利?而能让户部做后台,要么是自身实力过硬,要么是双方有着不可告人的共同利益。如果是前者,那照理来说,拥有一个皇商的身份简直易如反掌;可要是后者,能够让户部提供便利的,到底是什么利益?又是奉了谁的命令……” 沈熠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回过神来,。这些事情暂时都不重要,当务之急还是要把炒茶研究出来。 随后,沈熠让芸儿把王佩文和易茗叫了过来,并把自己写的关于炒茶法的内容交给二人,让她们先熟悉熟悉。 “少爷,这‘炒茶法’是您想出来的吗?简直不可思议!”易茗看过之后,大吃一惊道。她从未想过,茶叶还有这种制作方式,远超她的认知。 “当然了,你们能制出成品来吗?”沈熠问道。 王佩文低着头思考了许久,终于坚定地道:“请少爷放心,您都写得这么清楚了,奴婢要是还制不出来,那就真的对不住奴婢的茶师身份了!” 易茗也郑重地道:“奴婢会和母亲一起努力,一定会制出炒茶的!” “好,那你们就下去研究吧,需要什么帮助就和芸儿说!”沈熠道。他向来信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已经决定把制作炒茶一事交由她们母女,就没必要再多说什么。 “少爷,奴婢有一事相求!”王佩文正准备离开,身边的易茗突然道。 “说吧!”沈熠道,“还有,以后在这院中,不要说什么‘有事相求’之类的话了,有事情就直接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是,少爷!您先前说下午要教家父学习新的数字和记账方法,奴婢对此也很感兴趣,不知能不能也跟您学习?”易茗道。 “可以,多学一点知识,总是没错的。说不准,以后还可以做女掌柜呢!”沈熠笑道。 “少爷说笑了!那奴婢就先告退了!”易茗微微一笑,转身退下! “乖丫头,去叫阿财过来!”安排好了易家众人,沈熠打算把酒楼的事儿一并安排好,然后专心写书。 “少爷,您找我?”阿财站在书房门口道。 “阿财,你下午去望月楼一趟,告诉掌柜的,晚上暂停营业,我有事安排!”沈熠吩咐道,“另外,让掌柜的按照上次给你的单子多准备一些食材,让他们提前择洗干净,我晚上要用!” “是,少爷,奴才这就去办!”阿财道。 吃过午饭,沈熠终于开始写书了。芸儿早已为沈熠准备了水果和茶点,然后坐在一旁,默默地替沈熠研墨。 转眼到了酉时,沈熠放下笔来,揉了揉眼睛道:“乖丫头,收拾一下,我们去望月楼。” 望月楼前,掌柜的自从听阿财说府里的三少爷晚上要来,一早便带着楼里的大师傅守在门口,焦急地等着沈熠。 不久,挂着镇国侯府灯笼的马车终于出现,掌柜的忙迎了上来,恭敬地站在一旁。 “在下许沐,见过三少爷!”沈熠和芸儿刚下马车,就看见一个蓄着胡子的中年人站在马车前,拱手笑道。 “许叔,侄儿是晚辈,当不起!”沈熠道。 许沐憨厚地笑了笑,对沈熠道:“三少爷,里面请。后厨那边已经按您的吩咐,一切都准备好了!” 沈熠点了点头,道:“好,走吧!” 一进大堂,许沐便问道:“不知少爷今夜来此,还有何吩咐?” 沈熠也不犹豫,直接拿出柳含烟给的玉佩,对许沐道:“许叔,侄儿奉母亲的命令,前来接手这座酒楼。” 许沐接过玉佩,仔细核对后便还给了沈熠,浅施了一礼,道:“见过少东家!” 其他人也跟着说道:“见过少东家!” 沈熠摆了摆手,朗声道:“诸位,在下前段时间‘研究’出来了两种新的菜式,分别是火锅和炒菜。在下今晚来此,也是为了此事。望月楼接下来将会推出这两种新的菜式,并且会成为主打菜肴,因此,在下希望诸位能同心竭力,一起把这两种菜式推广出去。” 第13章 跨时代的炒茶 “诸位,这吃火锅只需要注意一点,那就是涮菜或肉的时间。时间太短,菜或肉是生的,吃不了;时间过久,菜或肉就会变柴,不好吃。”沈熠夹起一片牛肉,边涮边说,“大家都别拘束,喜欢吃什么就自己动手,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日后,你们可就很难有机会吃到本东家亲手做的菜了!” 此言一出,大堂里原本有些拘谨的众人都放松了下来,开始吃起火锅来。 许沐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火锅,发现味道真乃绝妙,立马称赞道:“东家真乃神人也!”这会儿的他完全被沈熠折服了,因而连称呼也发生了变化。 “怎么样,许叔?不知您现在有没有信心把火锅推广出去?”沈熠给芸儿夹了一块儿肉,轻笑道。 正在大快朵颐的许沐忙擦了擦嘴,信心满满地道:“东家放心!这火锅实乃人间美味,一旦推广出去,必定火爆京都,相信几位大师傅也这么认为!” 几位大师傅异口同声地道:“掌柜的说得对!” 沈熠也很开心,笑道:“好,诸位这么有信心,那就值得喝一杯,在下先干了!” “干!”众人的兴致都很高涨。 过了半个时辰,准备的蔬菜肉类被吃了个干干净净,众人都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 沈熠也看出了众人的情形,于是道:“诸位,待会儿还有炒菜,大家换个口味,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的兴致又高涨起来了。 “多谢东家!”众人齐声道。 随即,沈熠又简单地做了几道炒菜,并为几位大师傅详细介绍了炒菜的注意事项。吃过之后,众人皆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皮,又喝了几杯酒,这才十分不舍地结束了晚宴。 “少爷,已经戌时中了,该回去了!”芸儿提醒道。 沈熠看了看外间的夜色,点了点头,对几位大师傅道:“诸位,这火锅和炒菜的做法及注意事项,不知大家可掌握了没有?若是没有问题,明天就开始推广吧!” 几位大师傅各自看了对方一眼,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终于,一位姓章的大师傅站了出来,道:“东家,请恕小的直言,这火锅和炒菜我们也是头一遭见,虽然跟您学习了具体的做法,但终究没有亲自做过,因此不敢保证能做好。若是这般着急地推出去,小的担心会出什么问题!” “也是,你说的也有道理!”沈熠点点头,“这样吧,明天开始先暂停营业,我给你们三天的时间好好练习一下,再派院里的厨娘来指导指导你们,这样应该有把握了吧?” “多谢东家,我们一定会努力!”几位大师傅保证道。 “那好,就这么定了!”沈熠拍板道,“许叔,诸位师傅,时间也不早了,那就散了吧!” “是,东家!”许沐道。 众人送沈熠及芸儿出了门,临上马车前,沈熠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之前重抄的那本菜谱来,递给许沐,轻声道:“许叔,这是一本炒菜的菜谱,您拿着,看看哪位大师傅值得培养,就交给他,希望以后能成为我们楼里的顶梁柱!” 许沐伸手接过,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东家放心!” 回到院中,沈熠叫来了季婶,安排她明天去望月楼指导楼里的大师傅熟悉火锅和炒菜。季婶一开始并不愿意,说自己一走没人给沈熠做饭,但沈熠说可以自己做,岂料季婶更加不愿意了,最后决定去沈母那儿吃,季婶这才勉强同意。 洗漱完毕,沈熠搂着芸儿,很快进入了梦乡。 翌日上午,沈熠带着芸儿和阿财一同去了户部。他今天要把酒楼和茶楼的过割手续办好,这样才能安心进行后续的工作。 户部大堂,沈熠向户部郎中方迁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并拿出两份地契和沈母所签的过割文书。 方迁久在京都,自然知道望月楼和茗香楼是谁的产业,如今见沈熠拿着地契和过割文书前来,又自报了家门,便没做任何纠缠。例行核对后,便让沈熠缴了税,然后在新的白契上盖上户部的大印,以示过割完成。 沈熠看着这份手中的红契,忍不住亲了一口,直把旁边的方迁逗得哈哈大笑。 沈熠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咳了咳,道:“方大人,在下还有一事相求,望大人允准!” “何事?”方迁道,“只要不违反盛律,在下都可以办到!” “那是当然!”沈熠道,“在下最近研究出了两种新的菜式,目前是我盛朝独一无二的。只是,为了避免被他人偷师,在下想请大人为在下开具一份凭证,证明这是我望月楼独有的,其他人未经我的允许,不得出现类似的菜式!” 方迁沉默了一会儿,道:“此事原则上是可行的,只需沈公子能够证明你所说的‘独一无二’。” “此事简单!”沈熠笑道,“三天后,望月楼将会先推出炒菜,请大人到时候移步一尝便知!” 方迁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那就三天后再做分晓!” “那在下就静候方大人光临,告辞!”沈熠拱手道。 回到府里,沈熠向沈母回复了过割手续的事,又碰上沈煖前来问安。兄妹俩闲聊了几句,又一起在沈母那儿蹭了一顿饭,这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回小院,沈熠就直奔书房,继续写书。乖巧的芸儿又是为沈熠准备了水果茶点,然后继续研墨。 接连两天,沈熠除了吃饭、睡觉和上厕所,基本上都是泡在书房内写书,目前已经写了十来回了。 “少爷,已经子时了,该歇息了!”芸儿打了个呵欠。 沈熠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手腕,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回了卧房,象征性地洗漱了一下,连外衣都没脱就上床了。 这一觉直接睡到翌日巳时。沈熠挣扎着起床,在芸儿的伺候下洗漱完毕,正准备去沈母那儿吃早餐,易王氏母女就来求见。 “难道炒茶成功了?”沈熠寻思道。 少时,只见易王氏母女神采飞扬地走了进来,而易茗手中则捧着一只锦盒。 “少爷,奴婢母女没有辜负您的期望,炒茶制出来了,就是不知道是否符合您的要求,故而请您判断!”易王氏道。 作为一名茶师,易王氏深知炒茶对于这个时代的巨大意义。最重要的是,炒茶是在她的手里问世的,这就是她最大的骄傲。 “这么快?”沈熠感到很吃惊。他也没想到,这才第三天,易王氏母女俩就把炒茶研制出来了。 易茗上前一步,把手中的锦盒递给沈熠。 沈熠伸手接过,盒子甫一打开,他便闻到了一股久违的茶香味,很像前世喝过的金骏眉。 “乖丫头,去烧壶热水来,我要泡茶!”沈熠立马吩咐道,他现在很迫切地想要泡一壶茶来。 “少爷,不知这炒茶是否符合您的要求?”易茗有些忐忑。为了研制这炒茶,她们母女俩差不多用了侯府五分之一的茶叶,若是还达不到要求,可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熠抓起一把茶叶,直接塞进了嘴里。这种熟悉的略带苦涩的茶香味,让他一时间感到很恍惚,似乎自己从未魂穿过。 没过多久,芸儿提着一壶开水走了进来。沈熠马上伸手接过,泡了一大壶茶。 三分钟后,沈熠拿来一只杯子,倒了半杯茶。只见茶叶在水中上下沉浮,犹如旗枪林立,茶汤也随着茶叶的运动而形成绿色。紧接着,茶叶的香味便逐渐散溢出来,沈熠端起茶杯,细细品啜。 由于沈熠用的是铜壶泡的茶,茶香味不是很足,但这对现在的他而言,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好茶了。 “好茶!”沈熠喝了一口,忍不住赞叹道。原本还有些紧张的易王氏母女闻言,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乖丫头,再拿三只杯子来,你们也尝尝!”沈熠道。如此好东西,要是不能与人共享,那可真是可惜了。 芸儿三人早就闻到了空气中四溢的茶香味,一听到沈熠的话,三人立马拿来杯子,各自倒了一杯品尝起来。 “真的没想到,原来茶还能这样喝!少爷,您可真的是天纵奇才!”芸儿总是那么实诚,把沈熠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芸儿姑娘说得对,只有您这样的天才,才能想出这么厉害的东西来!”易王氏道。她自打进入梧桐院的那天起,就被深深地惊到了。炒菜、卫生纸,以及如今的炒茶,这些神奇的东西,她前半辈子听都没听过,更别说见过了! “这有什么,以后还有更多好东西呢!”沈熠笑道,“对了,目前制出来的炒茶有多少?” “回少爷,只有不到二斤!”易王氏道,“不过少爷放心,我们已经熟悉了制作过程,接下来就会制作得更快!” 沈熠点了点头,道:“不着急,晚上你们就去茶楼当师傅,教楼里的茶师一起做!” “是,少爷!”易王氏母女应了一声。她们如今的生活都是沈熠给的,自然把沈熠的话奉为圭臬。 “那行,你们回去把目前制出来的炒茶分一半送过来,我给母亲送去!剩下的你们自己留一些,其他的后天带去茶楼,让楼里的茶师们也开开眼!”沈熠吩咐道。 “好的,少爷!”易王氏道,“那我们就先退下了!” 沈熠点了点头。 “少爷,您可真厉害!”见易王氏母女离开,芸儿又忍不住夸了起来。 “乖丫头,要是再夸少爷,我可就要飘起来了!”沈熠有些忍俊不禁。 “奴婢说的都是实话!”芸儿道。在她眼中,现在的少爷真的像天降的神仙一样。 沈熠只是笑了笑,又喝了两杯茶。恰好易茗送炒茶过来了,沈熠便放下茶杯,带着芸儿去了沈母的院子! “娘……孩儿给您送好东西来了!”沈熠隔着大老远就喊。 “这孩子……”沈母有些无奈。 一进厅中,沈熠就把手中的炒茶递给沈母。 “这是何物?瞧着像是茶叶!”沈母也是头一次见到炒茶,感到有些困惑。 “娘说对了,这正是孩儿前两天跟您提到的‘炒茶’!”沈熠道,“这种茶喝起来极为方便,只要用开水一泡就行。” “竟然这么神奇,那娘可就要试试了!”沈母道,“隽娘,去烧壶水来!” 当沈母喝了第一口茶后,那种神奇的感受让她彻底相信了沈熠的话。这种新的喝茶方式,绝对会大受盛朝的上层的欢迎,甚至成为全天下的潮流。 “熠儿,看来娘把茶楼交给你的决定是对的。”沈母甚是欣慰。作为侯府产业的当家人,沈母自然知道茗香楼面临的窘境,若是不能做出有效的改变,那只能面临倒闭,可现在有了炒茶,茗香楼定然会再造辉煌。 “娘过誉了!”沈熠也喝了一杯茶,他今天被夸得属实有些找不着北了。 第14章 茗香楼与茶具 生平第一次喝到这么好喝的茶,沈母也忍不住多喝了两杯。 沈熠见状,及时劝道:“娘,这东西可不能多喝,要不然您晚上可就睡不着了!” 沈母依依不舍地放下茶杯,慈爱地说道:“熠儿说得对!” “娘,以后您要是想吃什么或想喝什么,您就跟孩儿讲,孩儿会的可多了!”沈熠道,“这些茶叶劳烦您给煖儿分一点,让她也尝尝!等茶楼那边也开始生产了,就不用分了!” 沈母点了点头,吩咐隽娘给沈煖送了一些过去,而她和沈熠则谈起了生意上的事。 “听说你把季婶派去望月楼那边教他们做菜去了?”沈母又问道。 “是的,娘!”沈熠道,“孩儿和许掌柜说好了,暂停营业三天,让楼里的大师傅好好学习并熟悉一下,三天后正式营业。季婶对厨艺很有研究,她一定会教得很好!” “茶楼那边你怎么想的?”沈母道。 “孩儿打算也先暂停营业,让茶师们先跟着易王氏母女学习炒茶,以后就做炒茶生意吧!”沈熠道。 “可以,都由你决定!”沈母点了点头。 说话间,只见外间有小厮来报,说是望月楼那边派人来请沈熠。 “娘,您先坐着,孩儿先过去看看!”沈熠道。 “嗯,路上小心!芸儿,照顾好少爷!”沈母吩咐道。 “是,老夫人!”芸儿应了一声,跟着沈熠出了院门。 望月楼里,沈熠跟着许沐直入后厨,只见几位大师傅正在讨论着几道菜的炒法。 “诸位,先静一静,东家来了!”许沐朗声道。 “见过东家!”众人纷纷道。 “许叔,怎么回事儿?”沈熠问道。 “回东家,是这样的。几位大师傅在季婶的指导下已经学会了二十多道菜,只是不知道符不符合您的期望,故而请您过来看看。”许沐道。 “季婶呢?她怎么说?”沈熠道。 “少爷,老奴觉得已经很不错了!”季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尤其是章师傅,这手艺已经超过奴婢了!” “很好,既然季婶都这么说了,那明天就开门营业吧,把我们的炒菜推广出去!”沈熠道,“正好到了午饭时间了,我也尝尝章师傅的手艺!” “好的,东家!”许沐道。 “对了,许叔,晚上您找人做块儿牌子,把明天的炒菜写上去,挂在门口,让两个小厮招呼起来。”沈熠道,“还有,明天户部的方迁大人可能会过来,你让人提前准备个雅间,可千万别怠慢了!” “在下明白!”许沐应道。 吃过午饭,沈熠便带着芸儿回了侯府。他美美地补了一觉,醒来时已经申时中了。 “乖丫头,去让阿财备车,我们去茗香楼!”沈熠吩咐道。 酉时初,沈熠一行人来到了茗香楼,眼尖的常掌柜早已等候在门口。 “见过少东家!”常掌柜道。 “不必多礼。”沈熠道,“常掌柜,带我们去制茶的地方,再把楼里的茶师全叫过来,我有事要说!” “是,少东家!”常掌柜道。 沈熠跟着常掌柜来到了后院,已有十来位茶师正在等候。 “诸位,这位是我们茗香楼的少东家!”常掌柜介绍道。 “见过少东家!”众茶师齐声道。 “诸位不必多礼!”沈熠道,“常掌柜,去让人打一壶开水,再拿些茶杯来!” 常掌柜应了声是,转头示意身后的小厮去办。 沈熠环顾四周,轻咳了一声道:“诸位,我今天来茶楼,只想和诸位说一件事,那就是茗香楼自明天起暂停营业,诸位茶师先跟着我身边这两位学习制作一种名为‘炒茶’的新茶,待成功后,茗香楼再开门营业!” 话音刚落,常掌柜便问道:“少东家,这事儿老夫人知道吗?” “娘当然知道。”沈熠道。 “少东家,不知这炒茶有何特殊之处?”一位稍显年轻的茶师问道。 “问得好!”沈熠笑道,“这炒茶的茶叶较完整、鲜亮,茶香味非常浓厚。最重要的是,饮用此茶时非常方便,只需用开水泡一小会儿就好。” “少东家,真的有这么神奇吗?”又一位茶师问道。 “诸位若是不信,待会儿自有分晓!”沈熠道。 说话间,只见一名小厮拎着一壶开水和一篮子茶杯走了过来。 “少东家,水来了!”常掌柜从那小厮手里接过水壶,笑着看向沈熠。 “易茗……”沈熠示意她示范一下炒茶的饮用方法,毕竟她已经见过沈熠是怎么操作的。 “是,少爷!”易茗走上前来,接过常掌柜手中的水壶,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随即打开随身携带的锦盒,从中取出一小撮茶叶来,径直放入水壶。等待期间,她又将茶杯摆成一排。 几分钟后,易茗提起水壶,将茶水倒入桌上的茶杯,笑道:“这便是炒茶,诸位请用!” 众人半信半疑地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似有一点淡淡的涩味,再品之时,便只觉得香醇。 “果然绝妙!”常掌柜率先道,“东家,您可真是神人!”其他人也都纷纷赞叹,直言这是此生喝过最好的茶。 “我可不是什么神人。”沈熠道,“这炒茶能够问世,全靠她们母女。既然诸位都觉得炒茶不错,那便从明天开始,跟着她们好好学习吧!这位是易王氏,旁边的是她的女儿易茗!以后,她们俩可就是茶楼的女师傅了!” “是,东家!”众人道。 很快,这壶茶便喝完了。众位茶师有些不得味,又添了两回开水,直至茶香味淡了才罢。 “常掌柜,一会儿给她们安排好住处,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了。”沈熠道。 “东家放心,在下定会尽力!”常掌柜拱手道。 沈熠不再多言,带着芸儿去了一家名为“盛瓷”的瓷器店。如今有了炒茶,只有上好的瓷壶才能配得上。若是再用以前的铜壶,怎么看都有些违和。 “这位公子,请问您要什么样的瓷器?”沈熠刚一进门,便有伙计上前问候。 “喝茶用的,要好东西,多来几套!”沈熠道。 “公子,您确定是要喝茶?”那伙计表现得很是困惑。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沈熠也有些困惑。 “这位公子,请恕小的冒犯,敝店虽说是京都第一的瓷器店,可从未听说过用来喝茶的瓷器!”那伙计道。 沈熠这才意识到这个时代没有瓷茶壶,于是道:“是我没表达清楚。这样吧,贵店可以定做茶具吗?” “这个小的可不敢做主,您得问掌柜的!”伙计笑道,“您这边请!” 沈熠跟着他来到柜台前,只见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正在拨着算盘。 “掌柜的,这位贵客要定做瓷器,小的不敢做主,请您接待一下!”伙计笑道。 “好,你下去吧!”掌柜的挥挥手,转头对沈熠道,“这位公子,在下赵申,是盛瓷的掌柜的,请问您要定做什么样的瓷器?” “有纸笔吗?”沈熠道,“在下想定做茶具。” 赵申从柜台递出纸笔,沈熠伸手接过,照着前世记忆中的样子,画了一只紫砂壶和四只兔毫盏,又备注了需用的材料,这才递给赵申:“要这样的,做得出来吗?” 赵申看了一会儿,虽然觉得这茶具略显奇怪,但还是点头道:“这当然可以,不是在下夸口,敝店做这行已有百余年了,制瓷师傅们可都是来自雷州的制瓷世家,您就放宽心吧!不过时间会比较慢一点,可能需要十来天!” “无妨,时间不是问题!”沈熠道,“对了,这银子……” “需要劳烦您先支付纹银十两,若是多了,等您来取货的时候敝店自会退还;若是少了,到时候劳烦您补齐就行。”赵申道。 沈熠点了点头,一旁的芸儿拿出十两银子,递给赵申。 赵申查验了一番,便写了一张条子给沈熠:“这位客官,这是凭证,您拿好了!” “好,那在下便告辞了!”沈熠将凭证递给了芸儿。 “少爷,您准备只定做一副吗?”正当沈熠要离开时,芸儿突然问道。 “欸?”沈熠有些没反应过来。 “少爷,府里还有老夫人和四小姐,将来还有老爷和两位少爷。”芸儿提醒道。 “乖丫头,要不是你提醒,我可就忘了!”沈熠一拍脑门,转身对赵申道:“赵掌柜,在下还要再定制五……不,六副茶具!” 沈熠本来想说再定制五副茶具的,一转念想到还有芸儿的份儿,便急忙改了口。 “好的,这些茶具的材料和纹饰都是一样的吗?”赵申问道。 “材料就用一样的,纹饰还是区别一下吧,劳烦赵掌柜记一下!”沈熠想了一会儿道,“一副刻水纹图案,一副刻烟雨图案,两副刻火焰图案,两副刻太阳图案,还有一副刻香草图案,正好是七副茶具!” “好,在下明白!”赵申道,“不知公子还有其他的要求吗?” 沈熠想了想,向赵申借来纸笔,又写了几句诗,并标明哪副图案配哪句诗,待确认无误之后,这才带着芸儿离开了盛瓷。 “少爷,这茶具上的纹饰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路上,芸儿忍不住问道。 “是啊,乖丫头可真聪明!”沈熠道,“这些图案都与府里众人的名字有关,像父亲的名字与水有关,故选择水纹图案;娘的名字与烟雨有关,故选择烟雨图案;两个哥哥的名字与太阳有关,故选择太阳图案;我和煖儿的名字与火焰有关,故选择火焰图案;而你的名字与香草有关,故选择香草图案!” “少爷……”芸儿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她没想到,自家少爷给她也准备了一副茶具,这让她很是感动。 待回到院里,季婶已经做好了晚饭。下午喝了好些茶,沈熠只觉得胃里有些难受,正好也有两三天没吃到季婶做的饭了,便忍不住多吃了点,结果却被撑到了。 季婶见状,想起沈熠给她的菜谱里有一道有助于消食的苹果山楂汤,便又做了一碗。 此刻,沈熠正躺在藤椅上,享受着芸儿的喂食服务。 “少爷,还难受吗?”芸儿有些心疼。 “好些了。”沈熠打了一个嗝儿。一想到望月楼明早重新开门营业,而且要推广炒菜,自己还要与方迁见面,便站起身来,强撑着回了卧房,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上了床,连平时睡前调戏芸儿的环节都省了。 “乖丫头,明早卯时叫我起床哦!”临睡前,沈熠吩咐道。 芸儿应了一声,悄悄地熄了灯,脱掉鞋袜,红着脸钻进了沈熠的被窝。这些天她也渐渐适应了沈熠搂着她睡觉的方式,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已经步入梦乡的沈熠也轻车熟路地将芸儿揽入怀中,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第15章 方迁与专利凭证 翌日卯时,沈熠在芸儿温柔的呼唤中,硬撑着起了床。今天是望月楼推广炒菜的日子,芸儿想着沈熠多半要在众人面前露面,便仔细地替他打扮了一番。 卯时三刻,主仆二人到了望月楼。 “东家,您来了!”许沐正在门口指挥伙计悬挂写着菜名的木牌,正好看见沈熠从马车上下来,便急忙上前打招呼。 “许叔,都准备好了吗?”沈熠问道。 “东家放心,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许沐信心满满。 “好,那你先忙,我随便转转!”沈熠点点头,带着芸儿走进了望月楼。 “东家好……” “你们好……” 一路走来,不时地有茶酒博士和伙计跟沈熠打着招呼。在他们看来,“发明”了火锅和炒菜的沈熠无疑是厨神下凡,故而对沈熠很是佩服。跟在沈熠身后的云儿看见这一幕,心里也不禁地乐开了花。 沈熠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大堂和楼上雅间的布置和卫生,又去后厨看了一圈,这才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刚到辰时,望月楼外面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他们看着柱子上挂着的木牌,不时地议论着。只见木牌上赫然写着:“本店今日将推出新菜式,名为‘炒菜’,欢迎新老顾客前来品尝。暂定菜单如下:韭菜炒鸡蛋、菠菜炒木耳、素烧小青菜、醋溜白菜、麻婆豆腐、手撕包菜。” “王兄可知这‘炒菜’是何物?小弟此前从未听过啊!”有人发出了疑问。 “谁知道呢?不过,这望月楼可是镇国侯府的产业,想来应该是好东西!”有人应和道。 “管它什么呢,我先去尝尝,要是不好吃,我定不会与他干休!”有脾气暴躁的人喝道。 “要不,我等也进去尝尝?”有举棋不定的人向同行之人发出邀请。 …… 这时,许沐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声宣传道:“各位贵客,本店今日推出的炒菜乃是我家东家发明的新菜式,在下有幸尝过一次,十分美味,欢迎诸位进店品尝,前二十名还能享受五折优惠哦!” 一听有优惠,门外的众人便再也忍不住了,纷纷涌入望月楼,各自挑了位置坐下,点了自己想尝试的菜。 这下可忙坏了望月楼里的众人,炒菜的大师傅们恨不得多生出两只手来,传菜的伙计们也恨不得再多出两条腿来。虽然如此,众人的脸上却是挂着笑容,他们都知道,只要今天将炒菜的名声推广出去,那么望月楼将会一跃成为京都甚至是盛朝第一大酒楼,到那时,他们也将成为这第一大酒楼的人。 临近巳时,方迁终于出现了。沈熠带着许沐急忙迎了上去,拱手道:“方大人,你可算是来了,快请上楼!” 方迁简单地回了个礼,笑道:“劳烦沈公子了!” “方大人客气了!”沈熠道,说着便将方迁带到了早已预备好的雅间。 “许叔,请章师傅做几道拿手的炒菜来!”沈熠对一旁的许沐道。 “是,东家!”许沐拱手道,又对着方迁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了雅间。 “沈公子,你这望月楼生意不错啊,日后定会成为京都第一大酒楼!”方迁道。 “那就借方大人吉言了!”沈熠道。 不多时,菜已备齐。沈熠亲自给方迁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笑道:“方大人,在下先敬你一杯!” “多谢沈公子,请!”方迁也拿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方大人,这就是敝店新推出的炒菜,请品尝!”沈熠道。 “哦,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方迁道。随即夹起一块儿麻婆豆腐,入口只觉滑嫩适口,香味浓烈,忍不住又吃了两块儿。 “方大人,如何?”沈熠问道。 方迁擦了擦嘴角,赞道:“沈公子,这炒菜果然十分美味,在下佩服之至!” “那请方大人也尝尝其他菜,要是有什么建议,还请不吝赐教!”沈熠笑道,又给方迁倒了一杯酒。 “不敢!”方迁道,“这炒菜与我朝的传统菜式大有不同,必定广受欢迎,我现在算是明白沈公子所说的‘独一无二’了。待回去后,我立即给沈公子办理凭证!” “那在下先多谢方大人了!”沈熠道。 半个时辰后,沈熠将意犹未尽的方迁送出了望月楼。前世的他本就很少喝酒,今天为了陪方迁,喝得有点儿多,被外面的风一吹,竟然有些醉了。身后的芸儿和许沐见状,忙上前扶住他。 “少爷,您还好吧?”芸儿很是担心地问道。 “没……没事儿!乖丫头,你……你别怕!”沈熠的舌头有些打结。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儿!”芸儿撇了撇嘴,对旁边的许沐道:“许掌柜,奴婢先送少爷回去了!” “辛苦芸儿姑娘了!”许沐也看出沈熠的状态不好,于是吩咐伙计将沈熠的马车赶来,又和芸儿一起将沈熠扶上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街角,这才回到望月楼继续招呼生意。 “班长……” “沈经理,恭喜升职啊!” “沈熠,你可愿拜我为师?” “夫君,熠儿这孩子……” …… 沈熠猛地睁开眼来,这才发觉自己又做梦了。坐起身来,环顾四周,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到了侯府。 “乖丫头……”沈熠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在的,少爷!”芸儿笑着走了进来。 “什么时辰了?”沈熠下了床,坐到桌子前。 “回少爷,已经申时了。”芸儿道,“季婶给您煮了醒酒汤,奴婢去给您端过来!” 喝完醒酒汤,沈熠活动了一下身体,便回到书房继续写书。晚饭也只是随便吃了两口,害的季婶还以为今天的晚饭不合自家少爷的口味,又重做了一份,这让沈熠有些哭笑不得。 翌日一早,沈熠先是向沈母请了安,接着便带着芸儿去了望月楼。 “少爷,您不知道,昨天一天赚的银子就是往常的三倍。还有,那方大人昨晚又来了,还带了几位大人。”一进门,许沐就赶紧说道。 “赚了就好,这说明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沈熠道,“对了,去后厨统计一下,昨天哪道菜点得最多,哪道菜点得最少,让师傅们及时调整。” “是,东家!”许沐点了点头。 “还有,火锅今天也可以推出去了,该怎么做想必你也清楚,我一会儿还有事儿,就不逗留了。”沈熠吩咐道。 许沐急忙应了声“是”,便将沈熠送出了望月楼。 户部,沈熠拿出已经准备好的专利凭证的模板,递给方迁,笑道:“方大人,这是在下提供的模板,你看看哪里还需要修改?” 方迁伸手接过,只见上面注明了专利名称、专利申请人、专利申请号、专利申请时间、专利所有权人、专利申请地址、专利授权时间、专利授权号等,此外,还有对该专利的详细介绍及证明人。 方迁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看得有些迷糊,沈熠便主动为其解释。一刻钟后,方迁总算明白了。 “沈公子,这证明人必须要有吗?”方迁道。 “当然,否则日后要是打官司,在下便少了一个证人。”沈熠道,“方大人此言,莫非是有什么难处吗?” “如沈公子刚才所说,此处需由尚书大人盖户部大印,可在下官小职微,实在办不到!”方迁道。 沈熠沉思了一会儿,笑道:“若是此事得到陛下的首肯了呢?” “欸?”方迁有些没反应过来。 “方大人,请恕在下冒昧,这专利凭证对我朝而言,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沈熠道,“这东西一来可以保护发明人的利益,二来可以鼓励其他人积极发明创造。我朝人才济济,无论士农工商,他们都有各种新奇的想法和创造,比如在下是商人,发明了炒菜和火锅,向朝廷申请了这两项专利,那在下就有对这两项收益的话语权,其他人要想经营这两样,必须征得在下的同意,否则在下便可以进行诉讼以维护在下的权益。同样的,工匠们要是发明了新的工具或是农人们发明了新的耕作方式,他们也可以向朝廷申请专利以维护他们的权益。最重要的是,大人身为户部郎中,若是向陛下呈奏此事且得到陛下的首肯,那么发明这专利凭证的专利可就属于大人了……” 方迁闻言,深深地看了一眼沈熠,不由得有些激动。他自然明白沈熠话里的意思,要是这专利凭证真的能得到陛下的首肯,那自己必定可以更进一步,他似乎已经看到户部侍郎的位子在朝他招手了。 “沈公子真愿将这大礼送予在下?”方迁有些激动。 “那是自然,说不准在下日后还有许多凭证要劳烦方大人办理呢!”沈熠道。 “好说,好说。”方迁道,“沈公子,你放心,在下稍后便上书向陛下呈奏此事。” “也好,那在下就不打扰方大人了!”沈熠起身告辞,“对了,方大人,望月楼今天会推出火锅,味道也是极好的,还请方大人赏光!” “一定,一定!”方迁笑道。 离开户部,沈熠带着芸儿又去了一趟茗香楼。本来今天想把炒菜和火锅的专利凭证办好的,可忽视了方迁没办法盖印的事,只能先去看看茶师们炒茶学得怎么样了。 “常掌柜,情况如何了?”一进茗香楼,沈熠就问道。 “回东家,茶师们学得差不多了,就是楼里的茶叶库存不太够了,正准备跟您说呢!”常贵的神色有点儿不好,他怕沈熠追究消耗了太多茶叶的事儿。 “不够就赶紧派人去买,必须保证茶师们都学会!”沈熠道,说着拿出一幅画来,只见上面画着一副茶具,“还有,派人去订做一批瓷器茶具,这炒茶只有用瓷壶泡出来的才好喝。就按这幅画来,该有的茶叶纹饰和‘茗香楼’字样一个都不能少。等重新开业后,就统一用这种茶具。” “是,东家,在下立刻命人去办!”常贵将画小心地收了起来。 “行了,你先去忙吧,我去后院看看!”沈熠打发走常贵,带着芸儿去了后院,与易茗母女闲聊了几句,又验收了一下茶师们的学习成果,这才回了侯府。 “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快去正厅吧,老夫人都找了您好几次了!”刚进侯府大门,阿财就上前禀告。 “发生什么事儿了?这么着急?”沈熠有些不解。 “奴才也不清楚,您去了就知道了!”阿财擦了擦汗,看得出来他很紧张。 第16章 九公主 侯府正厅,沈母正在和一名青衫女子一边说着话,一边喝着沈熠新发明的炒茶,看起来相处得十分愉快。 “娘,您找我有什么事儿?”一进正厅,沈熠微微施了一礼,随即便抓起一只杯子,从沈母旁边的茶壶中倒了一杯茶,接着一饮而尽。 “熠儿,注意规矩!”沈母看了一眼坐在上首右侧的青衫女子,赶紧提醒沈熠。 沈熠抬眼一看,这才注意到上首还坐着一个人,仔细看去,直接给他吓得掉下了椅子,原来那人正是他上次进宫时在正阳宫侧殿见到的那名青衫女子。 “怎……怎么是你?”沈熠有些语结。 “怎么不能是我?”九公主抿了一口茶,轻笑道。 “熠儿,不得无礼,还不快见过九公主?”沈母将地上的沈熠拽了起来,责备道。 “九公主?”沈熠有些怀疑,“你真是九公主?” “怎么?你莫非在怀疑本宫的身份不成?”九公主放下手里的茶杯,肃然道,随即解下一块儿玉佩,放在桌子上。 待看清楚那玉佩的形状和纹样,沈熠不由得不信了,原来这玉佩和他身上的那块儿蟠龙玉佩一模一样。 “公主殿下恕罪!在下只是觉得太过惊讶,不敢怀疑公主殿下的身份!”沈熠施了一礼,心下却暗暗叫苦。其实他早该想到的,能够自由出入正阳宫侧殿的人,身份怎么能一般呢!亏得自己还两世为人,当时竟然连这点儿都没看出来。 “罢了,坐吧!”九公主抬了抬手,又端起茶杯浅喝了一口。 沈熠有些局促地坐在沈母旁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公主殿下此番登门,不知所为何事?”沈母看出来沈熠的不安,及时开口道。 “也没什么事儿,上次在宫里与沈公子相谈甚欢,可惜时间短了点儿,此番前来,就是想跟沈公子再闲聊几句。”九公主道。 一听这话,沈熠的眼皮突然一跳。上次在宫里当着人家的面打听她的事儿,还说了几句皇帝的坏话,这次亲自登门,不会是要跟他算账吧? “既然公主殿下与犬子有话要说,那命妇就先告退了!”沈母悄悄看了一眼九公主,又轻轻踹了沈熠一脚,这才离开了正厅。 见沈母走远了,坐在上首的九公主突然走到沈熠跟前,俯身道:“这茶是你做的?” “欸?”沈熠有些没反应过来。 “果然是有些呆!”九公主轻笑道。可就是这一笑,沈熠又沦陷了。 沈熠看着面前的九公主,只觉得和刚才判若两人,不禁寻思道:“这前后反差也太大了,不会是性格分裂吧?” “喂,别发呆了,想什么呢你?”九公主伸手在沈熠眼前晃了晃,沈熠这才反应过来。 “公主殿下,请恕在下冒昧,你这性格转换得也太快了,在下有点儿不太适应!”沈熠摸了摸鼻尖道。 “刚才沈夫人不是在吗?当然要注意规矩了!”九公主不以为意,“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就不必端着了。” “那上次在宫里不也是我们两个人吗?”沈熠反驳道。 “宫里自有宫里的规矩。”九公主回应道,“再说了,那是初次见面,自然不一样。” 沈熠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行了,找个方便说话的地儿,我们聊会儿!”九公主突然转换话题。 “公主殿下要是不嫌弃,就去在下的书房吧!”沈熠低声道。 “行,走吧!前面带路。”九公主道,“以后私下叫我‘小九’便可,不用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短的了,听着啰唆。” “小九?这算是小名吗?”沈熠疑惑道。 “对!”九公主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先去你的书房吧。上次你说要给我带书的,书呢?” “书只写了一点儿,原本打算下次进宫时带给你的。”沈熠有些不好意思。这段时间忙着两座楼的生意,就把写书的事儿耽搁了。 “你自己写的书?”九公主好奇道。 “可以这么说吧!”沈熠实在没脸承认《红楼梦》是他写的。 “那我可要看看!快走!”九公主催促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梧桐院,芸儿急忙迎了上来。 “少爷……”芸儿看了一眼沈熠旁边的九公主,有些好奇。阿财不是说正厅有事儿吗,少爷怎么带了个姑娘回来了。 “乖丫头,这位是九公主殿下!”沈熠介绍道,“小九,她是我的丫鬟,叫芸儿!” “奴婢见过九公主殿下!”芸儿急忙施了个礼。 “平身吧!”九公主看了一眼芸儿,又意味深长地对沈熠道:“沈公子艳福不浅啊!” 芸儿顿时红了脸,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沈熠看出了芸儿的窘迫,及时帮她解围:“乖丫头,去泡壶茶,送到书房来!” “是,少爷!”芸儿急忙转身离开。 “芸儿是家母派来的,已经跟了我十多年了!”见芸儿走远了,沈熠解释道。 九公主微微颔首,没再多问,跟着沈熠来到了书房。 书房内,九公主坐在书桌前,看着沈熠拿给她的《红楼梦》,很快就被吸引住了。 “少爷,茶来了!”没过多久,芸儿拎着一壶茶进来了。沈熠伸手接过,为九公主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才坐在一旁,慢慢品鉴起来。 此时刚过未时,一缕阳光从窗口照了进来,正好落在书桌旁。专注看书的九公主在这缕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美艳。一旁的沈熠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有些痴了。 愉快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很快地,已经申时中了。九公主这会儿也看完了仅有十来回的《红楼梦》,端起茶杯来美美地喝了一口,然后浅浅地伸了个懒腰。看了一眼沈熠,发现他竟然呆呆地盯着自己看,一张俏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看什么呢?”九公主走到沈熠跟前,轻轻地敲了敲沈熠的脑袋。 “啊,没,没什么……”沈熠很是尴尬,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这么唐突地盯着九公主看了。 “真是个呆瓜!”九公主撇了撇嘴,“这书真好看,你可要好好写,下次入宫时多给我带些。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宫了。” “这就要走了吗?”沈熠有些不舍。 “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宵禁了,宫门也要关闭。”九公主突然有些意兴索然。 “两个时辰吗?应该还来得及。”沈熠沉思道,“走,我们去吃好吃的!乖丫头,备车,我们去望月楼。对了,让阿财去茗香楼找易茗拿些新茶,送到望月楼去! “什么好吃的?”九公主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沈熠笑道。 望月楼一间上好的包厢内,沈熠、九公主与芸儿三人围炉而坐,桌上是热气腾腾的火锅。 “小九,这个叫‘火锅’,可好吃了,你快尝尝!”沈熠夹了好几片牛肉,放在九公主面前的小料碗里。 九公主也是头一遭见到这种食物,虽然有些好奇,但看沈熠信心满满的样子,于是夹起牛肉来,浅尝了一口,只觉得味蕾突然绽放开一般,忍不住赞叹道:“真的好好吃!” 沈熠闻言,自然高兴极了,于是又夹了些已经熟了的肉片放在九公主的碗里,当然还有芸儿。三人一边吃着火锅,一边喝着米酒,似乎忘记了所有的不开心。 一个时辰后,三人终于停下了筷子。九公主摸了摸已经鼓起的肚皮,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头一次吃到这般美味,有些没把握住!” “小九喜欢就好!”沈熠很是开心。 “东家,这是茗香楼那边送来的!”刚下楼,许沐就捧着一只锦盒迎了上来。 “好,有劳许叔了!”沈熠接过,带着九公主和芸儿离开了望月楼。 马车前,沈熠依依不舍地将手里的锦盒递给九公主,道:“小九,这里面是最近新制的茶叶,你带着。” “嗯。”九公主点了点了头。 “欸,你没有带丫鬟吗?”沈熠突然问道。 “没有。”九公主低声道。她本来想说有带人的,但话到了嘴边,却改口了。 “那我送你到皇城门口吧!”沈熠道,不知怎的,他很想和九公主再多待一会儿。 “好啊!”九公主笑道。 一架挂着镇国侯府灯笼的马车慢慢悠悠地驶向皇城,此时临近宵禁时间,大街上的行人也少了起来,只有马蹄声和车轴声交替出现。车厢内,沈熠看着坐在对面的九公主,一时间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 “小九,你下次要是出宫,一定要带丫鬟和侍卫,要不然太危险了!”沈熠道。 “嗯,我知道了!”九公主道。 “答应你的书我会尽快写的,这段时间有点事儿耽搁了!” “没事儿,不着急!” “下次出宫,我们去吃烤肉,也很好吃的,还有炒菜。” “好啊!” ……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沈熠知道到地方了,即使再不舍,也只能与九公主分别。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站在皇城门口,沈熠忍不住问道。 “我没有名字!”九公主的脸色变了变。 “对不起!”沈熠道,“对了,下次我给你带副茶具,这炒茶只有瓷壶泡出来的才好喝!” “好!”九公主摸了摸怀中的锦盒,低声道,“你回去吧,我走了!” “嗯。”看着九公主走进皇城,消失在拐角处,沈熠这才落寞地上了马车。 “殿下……”皇城拐角处,一名身着黑衣的女子出现在九公主身后。 “兰儿,你说他怎么样?”九公主道。 “奴婢不敢多言。”兰儿道。 “罢了,去见见母后吧!”九公主摆了摆手。 正阳宫,皇后斜靠在软榻上,看着面前的九公主,露出了慈爱的神色。 “今天开心吗?”皇后问道。 “嗯。在侯府喝到了新鲜的茶,看了本神奇的书。后来又去吃了好吃的火锅。”九公主笑道,说着便将这一天的事儿详细地将给皇后听。 “看来母后真的是看走眼了,没想到这小子竟还会写书,又捣鼓出了这么多新鲜玩意儿。”皇后也漏出了笑意。 “对了,母后,这是沈熠给小九的炒茶,母后也尝尝,比宫里煮的茶好喝多了,而且也很方便,只要用开水泡一会儿就可以喝了!”九公主道。 “小九有心了,那母后就不客气了!”皇后摸了摸九公主的头发,眼神里满是宠溺。这个孩子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可终究是她养大的,怎么能不疼惜呢。母女二人又说了会儿话,这才各自去休息了。 第17章 这叫有证经营 盛朝开文十年三月十二日,皇帝赵真于承明殿召开了一场朝会。此次朝会的重点是商议户部郎中方迁上呈的一道奏折。 “众卿家,你们已经知道了这道奏折所为何事,现在说说你们的想法吧!”赵真沉声道。 阶下百官面面相觑,不时地议论几句。沉吟了片刻,户部尚书王衡率先出列。这事儿是户部先挑起的,而奏折中所言之事也属户部管辖,他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 “臣启陛下,微臣认为此举有利有弊,需谨慎行事。一则,诚如方郎中所言,此举确实能够鼓励我朝士子百姓积极创造各种新鲜物事,推动百业兴盛;然则,若是有人浑水摸鱼,造出一些没有什么实用的东西,那朝廷是否也要为其开具这所谓的‘专利凭证’。因此,臣恳请陛下三思!”王衡斟酌再三道。 此言一出,便有御史中丞程泰出列道:“臣启陛下,臣以为此举可行。” “哦,程卿家细细说来!”赵真皱了皱眉头。 “是,陛下!不过,臣要先请陛下恕臣言语粗鲁之罪!”程泰躬身道。 “程卿家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赵真道。 “谢陛下!”程泰施了一礼,然后道,“众所周知,我朝百姓如厕后,多用厕筹以拭秽。然前段时间,拙荆带回来几卷纸,名为‘卫生纸’。此纸虽然不适合书写,但柔软有韧性,可用于拭秽,且事后可以以火焚之,非常好用。不怕诸位大人笑话,臣感觉这段时间的身体好多了。臣敢断言,这种纸一旦推广开来,朝廷每年就可以节省许多布料,非常划算!而且,一旦朝廷给发明卫生纸的人开具专利凭证,保护此人应有的利益,那就会给天下人树立一个榜样,鼓励他们积极研究有利于民生的新物事。这对我朝百姓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 程泰话音刚落,一名来自国子监的官员当即大骂道:“程泰无礼!我辈读书人都知道,‘纸有五经词义及贤达姓名,不敢秽用也。’如今你竟用纸来拭秽,实在是罪不可赦。” “这位大人,注意体统!”程泰摆摆手道。 “你……”那人还要反驳,却被宗正寺卿赵羽打断了。 “臣启陛下,程大人方才所言,臣万分赞同!臣掌管宗正寺,深知皇室子弟光每年用于拭秽这一项便要耗费三百万匹木棉布。而一旦有了这卫生纸,便可以节约这大一批开销。”赵羽很是激动。 “诸位大人,陛下要我们议的不是卫生纸的事儿,而是这专利凭证,你们可不要搞错了!”王衡道。 “陛下,不如宣方郎中上殿,听听他怎么说。此事既然是他提出来的,想必有更多想法!”有官员建议道。 “准奏,宣方迁上殿!”赵真也被这些人吵得烦了。 户部府衙,当方迁听到皇帝宣召时,整个人显得颇为激动。他深知只要这件事儿办成了,自己的未来将会无限光明。 “方大人,快走吧,陛下和百官还在承明殿等着呢!”传旨太监催促道。 “是,公公,下官这就走!”方迁急忙起身。 这是方迁第二次进入承明殿,上一次还是在赵真登基时。他垂下脑袋,疾步入殿,快速扫视了一圈,跪倒于地,很是激动地道:“微臣户部郎中方迁参见陛下!” “平身!”声音从远处传来,“方卿家,上前答话!” “是,微臣谢陛下隆恩!”方迁急忙向前走了几步。 “方卿家,你前日的奏折朕已看过,众卿此前也已商议过,现在,朕想听听你的想法!”赵真道。 “是,陛下!”方迁施了一礼,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前天沈熠跟他说的关于专利凭证的各项细节及好处,然后抬头道,“臣启陛下,所谓专利凭证,实质上是对我朝各行业从业者的一种保护和激励手段。一来可以保护发明人的利益,二来可以鼓励其他人积极发明创造。当然,专利凭证的开具必须要得到朝廷监督,只有那些能够促进我朝各行业发展的专利才能申请凭证,否则,这专利凭证也就缺少意义了!” “例如,微臣是少府监一名负责制造军械的匠人,经过不断研究,发明了一种威力强大的新式攻城器械。那么,微臣就可以向朝廷申请这种器械的专利。而以后的史书上,自然会留下微臣的名号;如果其他的人敢冒充微臣,微臣就可以向京都府或刑部起诉,来维护微臣应有的权益。同时,微臣的同行为了也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自然也会积极研究新的器械,这就是专利凭证带来的保护和鼓励。” “以此类推,无论士农工商,只要他们能够创造出有利于我朝各行业发展的新物事,便可以向户部申请发明专利;一旦通过,户部便可为其开具专利凭证。我盛朝人才辈出,各行各业的人都有各种新奇的想法和创造,如果缺少有效的鼓励和保护,那遭受损失的则不仅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行业。臣要说的就是这些,请陛下圣裁!” 听完方迁的话,上至皇帝,下至百官,全都陷入了沉思。许久后,赵真终于下定决心:“好,就依方卿家所奏,即日起颁旨全国,无论士农工商,凡是有促进农工商业发展的发明创造向户部申请发明专利。王卿家,此事你可要放在心上!” “臣遵旨!”王衡道。 “方迁,朕现在擢升你为户部侍郎,协助王卿家处理此事,不得有误!”赵真看了一眼站在阶下的方迁,眼神中满是赞许。 “微臣谢陛下隆恩!”方迁长跪于地,就连声音也有些颤抖。从这一刻起,这个在户部郎中位置上徘徊了五年的中年人,终于走到了盛朝庙堂的中央。 “散朝!”赵真大手一挥,宣告这次朝会的结束。 一回到户部,方迁一面安排人手去国子监印制专利凭证,一面派人去镇国侯府拜访沈熠。他也知道自己能坐上这个位置,沈熠功不可没,故而想好好谢谢他。 当方迁派来的人来到梧桐院时,沈熠正在书房潜心写书。自前天晚上回来,他就很努力地写书,想着多写几回,等下次入宫时带给九公主。 “少爷,户部的方大人派人求见!”芸儿道。 “难道是……”沈熠略一思考,便觉得自己的专利凭证有希望了,便将人叫了进来。 “小的杜三,奉侍郎大人之命,前来拜见沈公子。”杜三施了一礼道。 “侍郎大人?方大人升职了?”沈熠笑道。 “正是!陛下今日朝会召见了我家大人,然后便授了官!”杜三道。 “那可要恭喜方大人了!”沈熠瞥了一眼杜三,“不如方大人派你前来所为何事?” “我家大人写了信,沈公子一阅便知!”杜三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了沈熠。 沈熠拆开信封,果然和自己所想的一样,便给了杜三一吊钱,送走了他。 “少爷,该吃午饭了!”季婶在书房外叫道。 “知道了,季婶!”沈熠走出书房,伸了个懒腰,便朝着膳厅走去。 吃过午饭,沈熠浅浅地睡了一觉,又一头钻进书房,继续写书。懂事的芸儿备好了茶水和水果,便安静地坐在沈熠旁边,一边研墨,一边看沈熠写的东西。 翌日上午,沈熠带了一卷卫生纸和一盒茗香楼新炒的茶叶,便去了户部。 “方大人,恭喜了!”沈熠拱了拱手。 “沈公子,在下还要多谢你呢!”方迁笑道。 “方大人太客气了,等下还要劳烦方大人!”沈熠将卫生纸和茶叶放在桌上。 “沈公子,这是何物?”方迁好奇道。 “这卷纸名叫‘卫生纸’……”沈熠刚要介绍,却被方迁打断了。 “这就是卫生纸?”方迁忍不住摸了摸,赞叹道,“果然是神物!听闻昨天朝会时御史中丞程大人就在夸奖此物,在下还想着不知何日才能见到,没想到今日就目睹了此物。莫非这也是沈公子发明的?” “是!”沈熠点了点头。 “沈公子可真神啊!”方迁道,“那这盒子里装的又是何神物?” “这是我茗香楼新研究出来的炒茶。”沈熠道,“喝茶时只需用开水浸泡一会儿即可,不仅方便,而且味道也是极好!” “这么神奇?杜三,去烧壶水来!”方迁迫不及待地想尝尝。 一刻钟后,方迁终于放下了茶杯,他已经连着喝了六杯了,茶叶都没味了。 “沈公子,这炒茶的味道真的是妙不可言啊!”方迁砸了咂嘴,“我真的很好奇,你这脑子里究竟还有多少神奇的东西?” “哈哈哈……”沈熠大笑道,“不是我吹牛,只有你方大人想不到的,没有我沈熠做不出来的!” “我信!”方迁点了点头,“沈公子拿这卫生纸和炒茶来,也是想开具专利凭证吗?” “正是!”沈熠道,“实不相瞒,在下最早想做的就是这卫生纸生意,可后来跑偏了,啥都想做。因此,还要劳烦方大人多费费心了!” “好说,那在下这就为沈公子开具。日后若是有什么新鲜东西,沈公子可不要忘了方某!”方迁似有所指地道。 “一定,一定!”沈熠也很懂事。 很快,四张还散发着墨香味的专利凭证就出现在沈熠面前,一式两份,沈熠和户部各执一份。 “方大人,那在下就先告辞了!”事情既已办妥,沈熠也就不打算逗留了,他还要回去写书呢。 “也好,本官还有事要处理,沈公子慢走!”方迁也没有过多纠缠。 回到侯府,沈熠叫来了阿财,让他将这四份凭证分别送去沈氏造纸坊、望月楼和茗香楼,让三个掌柜的将其贴在柜台后方,以后就正式开始有证经营了。 阿财前脚刚走,茗香楼那边就派人来了。 “东家,楼里的茶师们都已经学会了炒茶,常掌柜让小的来问问,是否明天就可以重新开张?”一个年轻的伙计道。 “可以!”沈熠点点头。 “好的,那小的就告退了!”伙计转身离开。 “乖丫头,去叫易山来!”沈熠冲门外喊了一声。如今茶楼即将重新开张,易山这个副掌柜也该上阵了。 “少爷,您找我?”易山有点拘谨。 “嗯。教你的数字和记账方法学得怎么样了?”沈熠道。 “回少爷,已经掌握得差不多了!”易山道。他这些天一直在学习沈熠叫给他的阿拉伯数字和复式记账法,凭着他多年皇商的经验,总算是学会了。 “那好,茶楼明天开始营业,下午你跟我过去先熟悉一下环境,明天就开始工作吧!”沈熠道。 易山应了一声,转身退下。 一晃到了酉时,沈熠停下了笔,喝了一口茶,活动了一下身体,便带着芸儿和易山去了茗香楼。 一进茗香楼,沈熠直接去了后院,他临时决定去验收一下茶师们的学习成果。明天就要重新开业了,万一这炒茶有什么问题,那可就麻烦了。更何况他还跟沈母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一定要让茗香楼成为天下第一茶楼,这种关键的时候可不能掉了链子。 第18章 我爹是镇国侯 “东家,您来了!”见到沈熠,常贵急忙迎上前来。 “常掌柜,准备得怎么样了?楼里的茶叶还够吗?”沈熠问道。 “回东家,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常掌柜笑道。 “那就好!”沈熠道,转身指了指身后的易山,对常贵道,“他叫易山,是我新任命的副掌柜,主要负责核账。” “易掌柜!”常贵拱了拱手。 “常掌柜好!”易山也回了一礼。 “对了,上次让你定做的茶具如何了?”沈熠道。 “回东家,可能还需要几天时间!”常贵答道。 “行,你记着就好!等送来了就把楼里的茶具全部换掉!”沈熠吩咐了一声,“对了,他是易王氏的丈夫,你给他们找个单独的住所吧!” “是,东家!”常贵应了一声。 “怎么不见易茗?”沈熠看了一眼众人,唯独少了易茗,不禁有些好奇。 “回少爷,茗儿身体不适,今天休息了!”易王氏神色有些不自然。 “请先生看了吗?”沈熠问道,“可不能累坏了身子!” “这……”易王氏有点儿不知如何开口,“这个不用请先生的。” “欸?”沈熠还没反应过来,反而是身后的芸儿拽了拽沈熠的袖子,悄声道,“少爷,别问了,这是女儿家本身的问题。” 沈熠闻言,也反应过来了,咳了一声道:“那转告她一声,等身子好了就先回院子里,我有事吩咐她!” “是,少爷!”易王氏道。 “那行,你们忙吧,明天我就不过来了!”沈熠嘱咐了一句,便和芸儿回了侯府。 不出沈熠所料,茗香楼第二天开张后,生意意外地火爆,仅仅一天就赚了三百两。沈熠也知道这是炒茶的新鲜感带来的,等过了这段时间,就不会有这种情况了。 过了两天,易茗就从茗香楼回来了。 “少爷,您找我有什么事儿?”易茗看着正在奋笔疾书的沈熠,有些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要紧事儿。”沈熠放下笔,喝了一口茶,“身体好些了吗?” 易茗一张俏脸顿时红了起来,片刻后,方才轻声道:“已经无事了!” “那就好。”沈熠道,“对了,你之前不是说想跟我学那新的数字和记账方法吗,正好这几天茗香楼也重新开业了,我就教教你,你就先回院子住吧,趁着这段时间学会,然后就去茗香楼替换你爹,让他去望月楼那边吧!” “是,少爷!”易茗点了点头。 安排好易茗后,沈熠就躲在书房,除了吃喝拉撒睡外,全部的时间都用来写书了。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写了三十回。再加上之前写的十来回,已经完成了《红楼梦》原书的三分之一了。 “乖丫头,今天什么日子了?”沈熠抓起两颗新鲜的樱桃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这几天一直在府里写书,都没怎么出门,他也感觉有些无聊了,准备出去转转。 “回少爷,今天三月十九了。”芸儿掰了掰手指头。 “好吧,你去看看煖儿今天有没有事儿;若是没事儿,你就跟她说我请她去喝茶,问她愿不愿意?”沈熠道。 “好的,少爷!”芸儿退出了书房。 不一会儿,沈煖就跟着芸儿来到了梧桐院。她今天本来准备去参加一个诗会的,但听说沈熠邀请她去喝茶,便马上拒绝了诗会。 “三哥!”沈煖从门外跳了进来。 “怎么这么开心?有什么好事儿跟三哥说说?”沈熠宠溺地摸了摸沈煖的头发,手指间还有一种牡丹香味。 “嘻嘻,三哥带煖儿去喝茶,这不就是好事儿吗?”沈煖吐了吐小舌头。 “也是!乖丫头,去备马车,我们去喝茶!”沈熠笑道。 茗香楼前,沈熠小心翼翼地将沈煖扶下马车,身后的莲儿看着这一幕,有些愤愤地道:“三少爷,这应该是奴婢该做的吧!” “去去去,别捣乱!”沈熠摆了摆手,牵着沈煖的手进了茗香楼。 刚一进门,沈熠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往日的茶楼虽然也很热闹,但总不至于满地都是茶杯碎片吧。刚要开口喊人,一只茶杯就冲着沈煖飞了过来。 “煖儿!”沈熠急忙将沈煖护在身后,那茶杯刚好砸在沈熠后脑勺上。 “少爷……”芸儿尖叫一声,她好怕沈熠又伤到脑袋。 “三哥……”沈煖也吓了一跳,“还好吗?” “无妨,别怕,三哥会保护你的!”沈熠拍了拍沈煖的手,示意她放心。 在场之人全都愣在了原地,空气一时间有些凝固。 常贵也看到沈熠被砸了,整个人都被吓傻了,愣了好久才开口道:“东家,您没事儿吧?” 沈熠摇了摇头,沉声道:“我没事儿!不过,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儿?” 常贵这才苦着脸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自从茗香楼再次开张后,新推出的炒茶便风靡京都权贵阶层,很多人慕名而来,只为一品这新式茶。如此一来,茗香楼就抢走了京都大部分茶楼的生意,其中就包括“钱氏茶楼”。 钱氏茶楼的掌柜的名叫钱锐,是钱氏皇商在京都的主事人。他发现茗香楼威胁到了钱氏茶楼的生意,便找人调查了背后的原因,得知茗香楼发明了一种新式茶,于是亲自上门,想买一份炒茶的生产工艺。常贵看到了炒茶有巨大的利润,自然不同意。钱锐便退而求其次,想与茗香楼合作,共同经营炒茶,然后四六分账,岂料常贵也不同意。 这可惹急了钱锐,于是他带人上门,把茗香楼左右的桌子都占了,每桌只点一壶最便宜的茶,然后就坐到天黑。如此一连三天,常贵再也忍不住了,便找钱锐理论。两边争吵期间,钱锐直接摔了一只茶杯,而他带来的人以为这是“摔杯为号”,纷纷摔了茶杯,便准备动手。刚好这时沈熠走发生法伤了刚才那一幕。 沈熠听完,心里也有些窝火,大喝一声:“谁是钱锐?” 钱锐虽然担心打伤了人,但转念一想自己的靠山,便推开人群走了出来,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道:“老子就是,怎么了?” 沈熠也被气笑了,拍了拍身上的茶杯碎片,走上前去,一只脚踩在凳子上,问道:“你是谁老子?” “我是你老子!”钱锐也不输阵。 “好,很好!”沈熠坏笑道,“芸儿,回去请周先生来一趟,就说茗香楼有人当我沈熠的老子!” “是,少爷!”芸儿转身就走。 “老子还怕你不成,别以为就会叫人!”钱锐很是不屑。 半个时辰后,一声厉喝从门外传来,话音刚落,一位身穿灰色长衫的老人就出现在众人面前。他须发皆白,腰间挂着一个酒瓶,手里捏着一只鸡腿。 “三少爷!”老人咬了一口鸡腿,又喝了一口酒,这才继续开口:“听说这里有人要给你当老子?” “是啊,周先生!”沈熠装出很生气的样子,又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很是委屈地说,“他还拿茶杯砸我。” “哪个小兔崽子干的?看老夫不一巴掌拍死他!”周先生眉头一皱。 “就是他!”沈熠指了指钱锐。 “是我又怎么样,你知道我是谁吗?”钱锐满不在乎。 岂料话音刚落,一个灰色影子就出现在钱锐面前,紧接着便听到一声巴掌声。 “啊……”过了片刻,钱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惨叫一声,紧接着吐出一口血水,仔细一看,竟然还有四颗牙齿。 周围众人被这一幕惊呆了,他们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你……你竟然敢打我,我姑姑是庆妃娘娘!”钱锐想不明白,竟然真的有人敢在京都向他动手。 “庆妃很厉害吗?”沈熠拍了拍手,“我爹还是镇国侯呢!” “何人胆敢在京都闹事?”这时,一名身穿盔甲的年轻将军带着一队军士走了进来。 “这位将军,是他,他打人!”钱锐指着周先生,愤愤地说。 那将军看了一眼周先生,急忙走上前来,施了一礼:“周懋见过恩师!” 在场之人都愣了,钱锐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往人群后躲了躲。 “行了!”周先生有些不耐烦,对沈熠介绍道,“这小子原是你爹的部下。几年前来过一次府上,我见他根骨还可以,就随便指点了几招。结果他还赖上我了,非要拜我为师!唉,你小子现在很威风啊,做什么官了?” “回恩师,弟子承蒙陛下器重,现任禁卫府统领。今天正好轮值,带着弟兄们巡街!”周懋很是恭敬。 周先生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又拿起酒瓶来喝了一口酒。 “在下镇国侯府沈熠,见过周将军!”沈熠拱了拱手。 “镇国侯府?你是侯爷的儿子?”周懋看了看沈熠,虽然有点儿怀疑,但沈熠的眉眼与镇国侯很是相像,又有周先生在一旁,他只好试探性地问道。 “是!我是老三!”沈熠笑道。 “见过三公子,不知这里发生了何事?”周懋道。 沈熠于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临了还添油加醋地说道:“那位钱掌柜不仅要抢镇国侯府的产业,还要给我当爹。” “大胆!胆敢冒犯侯爷,左右,与我拿下!”周懋喝道。 “我姑姑是庆妃娘娘,你敢抓我,她一定不会放过你!”钱锐还想挣扎一下,他怎么也没想到周懋竟然与沈熠有渊源。 “本将军等着!”周懋冷哼了一声,“师父,三公子,我还要继续巡街,就先告辞了!” 周先生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反倒是沈熠很热心地说道:“周将军慢走,下次请你喝茶!” 周懋拱了拱手,带着手下军士,拖着钱锐离开了茗香楼。 “好了,散了啊,没事儿了!常掌柜,赶紧派人收拾收拾,乱糟糟的。”沈熠吩咐道。 “是,东家!”常掌柜急忙安排下去。 “行了,老头子先回去了!”周先生喝了额一口酒,便要离开! “周先生,别着急走啊,我请你喝茶!”沈熠急忙拉住他。 “老头子只喜欢喝酒,不喜欢喝茶!我走了。”沈熠还没反应过来,周先生就消失了。 “这老头……”沈熠摇了摇头,转而一脸歉意地对沈煖道,“不好意思啊,煖儿,本来说带你出来喝茶的,结果还差点伤到你!” “我没事儿,三哥!反倒是你,要不请先生看看吧!”沈煖一脸担心。 “是啊,少爷!您之前就摔伤过脑袋,这次又被砸了一下……”芸儿也附和道。 “别担心,我的身体我清楚!”沈熠道,“不过,你们刚才说的也有点道理,这样……” 第19章 打官司 沈熠偷偷地跟沈煖和芸儿嘱咐了一番,让她们先回府跟沈母通个气儿,免得她担心。 “东家,损失了三十多副茶具,这可是一百两银子啊!”待伙计收拾干净后,常贵很是心疼地跟沈熠汇报。 “无妨,这损失我一会儿就给赚回来。对了,楼里的茶具还够用吗?”沈熠道。 “库里还有一批,应该够用!”常贵道。 “那行,你先招呼着,我回去了。”沈熠茶也不喝了,带着沈煖和两个丫鬟回了侯府。 “阿财,京都最厉害的讼师是谁?给我请过来!”一回到院子,沈熠就直接吩咐道。 “是,少爷!”阿财道。 午饭吃的有点儿撑,都怪季婶的厨艺太好了!实在是忍不住。这会儿的沈熠正躺在躺椅上,乖巧的芸儿蹲在一侧给他揉着肚子。 “少爷,人到了!”阿财过来回复。 “在下纪洲,见过沈三公子。”纪洲施了一个书生礼,便观察起面前这个人来。他就在京都,多少听过一些议论,知道镇国侯府这个三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纪先生无须多礼!”沈熠坐起身来,看了一眼纪洲,他也很好奇这个“京都最厉害的讼师”究竟有何神奇之处,“芸儿,去端个凳子来!” “多谢沈三公子!”纪洲拱了拱手。 “纪先生,在下素闻你的大名,今日请你过府,是想请你替我打一场官司。至于报酬,在下绝对不会亏待先生!”见纪洲坐下,沈熠直接开门见山。 “沈三公子请将!”纪洲收起了手里的折扇。 “痛快!”沈熠点了点头,于是将上午发生在茗香楼的事情说了一遍,临了,他对纪洲提出了自己的要求,“第一,我要那钱锐三倍赔偿茗香楼的损失费和误工费,他砸了我那么茶具,又在楼里占座,喝了三天最便宜的茶,这可都是银子;第二,他的人砸伤了我,需要十倍赔偿伤药费。” 纪洲一听,眉头微微一皱,便明白了沈熠这是要把事情闹大,但他作为一个合格的讼师,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略一思考便坏笑道:“沈三公子放心,别的不敢说,在打官司这方面,我纪洲还没有输过!” 也难怪这纪洲敢如此说话,其祖上曾任大理寺卿,祖父又做过刑部侍郎,颇有家学渊源。所说后来家道中落,但要论对盛律的精熟程度,放眼天下也没几个人敢说超过他。再加上他帮人打官司已经十多年了,在有司衙门也积累了不少的人脉,故而很有自信。 “那就有劳纪先生了,待我稍微收拾一下,我们就去京都府告状!”沈熠也笑了起来。 申时三刻,沈熠一行到了京都府门前。 “阿财,去击鼓!”沈熠道。 京都府后衙,劳累了一天的京都府尹娄节刚想躺下歇会儿,便听见了府衙门口的鼓声。 “陈师爷,去看看怎么回事儿?”娄节很是焦躁。 陈师爷不敢耽误,急忙出去询问。 “大人,出大事儿了!”陈师爷神色不安地跑回来禀告。 “镇定!像什么样子。”娄节甩了甩衣袖,“什么事如此慌张?” “回大人,镇国侯府的三公子被人打了,看着还挺严重,这会儿在衙外告状呢!那个姓纪的也来了!”陈师爷有些头皮发麻。 “谁?镇国侯府?”娄节也有些慌了,可再一听到‘姓纪的’,眼皮也不禁跳了起来。 京都府大堂,娄节坐在堂上,手心却汗如雨下。作为京都的父母官,他自然知道沈熠被赐婚的事,如今竟然被人打了,还找来这个姓纪的告上门来,娄节甚至感觉有些呼吸不畅。他定了定神,按照规程问询。 “堂下何人,所告何事?”娄节轻拍了一下惊堂木。 “回大人,学生纪洲,受沈三公子所托,前来告钱氏茶楼掌柜钱锐打人损物。”纪洲微一施礼。 “沈三公子何在?”娄节环顾堂下,只见除了纪洲,另有一管家模样的跪在一侧,扶着一只躺椅,旁边是一名神色凄然的小丫鬟。躺椅上躺着一个衣着华贵的人,但模样很是奇怪,除了鼻子和嘴巴,整个脑袋全被纱布裹着。 “回大人,这位就是我家少爷!”阿财指了指躺在躺椅上的人,早已得了沈熠的示意,此刻便开始开始哭诉,“我家少爷本就脑袋有伤,今天又被那可恶的贼人用茶杯狠狠地砸了一下,已经昏迷了!” 话音一落,那小丫鬟也很配合地哭了起来,令人很是不忍。 “糊涂,沈三公子既然伤得如此重,为何不让他在府里好生休养,还把人抬到此处!”娄节又拍了一下惊堂木。 “回大人,少爷说他久闻大人为官清明,今天即便是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目睹大人为他伸冤!”阿财道。 娄节被这彩虹屁拍得有点儿不知所谓,轻咳了一声道:“既如此,那本官便替沈三公子讨回公道。状纸何在?” “在学生这里!”纪洲及时呈上状纸。 娄节接过,快速看了一遍,当看到最后的赔偿要求时,眼皮又跳了起来。 “来人,带钱氏茶楼掌柜钱锐来见!”娄节扔出一只红签。 “是,大人!”一旁的捕头道。 没过多久,捕头回来禀告:“回大人,钱锐找寻不到,属下打听了一番,听说是那厮吵着要给沈三公子当老子,刚巧被巡街的被禁卫府周统领听到了,当场便拖走了!” 娄节闻言,差点掉下椅子,心下暗自嘀咕:“这厮真是找死!”可事已至此,只得派人去禁卫府提人。 半个时辰后,捕头带着一个脸肿成猪头一样的人回来了。 “大人,钱锐带到!”捕头推了一把那人,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大胆钱锐,见到本官还不行礼!”娄节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他感觉自己的手好像有点儿麻。 “草民钱锐,见过府尹大人!”钱锐施了一礼。 “钱锐,现有镇国侯府沈熠告你打人损物,你可认罪?”娄节挥了挥手里的状纸。 钱锐很想说一句“草民认罪”,可这嘴肿得怎么也张不开,牙齿还掉了好几个。他也是有苦难言! 堂上的陈师爷见状,便拿了纸笔,放在地上。 钱锐投来感激的目光,俯身写道:“草民认罪!”被拖进禁卫府挨了一顿走后,钱锐才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他现在只想尽快息事宁人。 “回大人,他认罪了!”陈师爷道。 “既已认罪,那便赔偿吧!”娄节道,“犯人钱锐,殴打他人,损人财产,以盛律,罚其赔偿伤药费一千两,误工费及财产损失费合六百两。钱锐,你可有异议?” 被打成猪头的钱锐急忙摇头。他哪敢有异议,那禁卫府太可怕了。再加上还有个纪洲,他才不想跟这个人扯皮。只是,这一赔偿。他那茶楼这几个月算是白开了。 “纪讼师,这样处理,不知沈三公子可满意?”娄节看了眼躺在躺椅上的沈熠。 原本“昏迷”的沈熠比了个手势,纪洲便理解了,拱了拱手道:“大人英明!这样处理完全符合沈三公子的要求。” “那就好,退堂!”娄节迫不及待地拍响了惊堂木。这是他任京都府尹这么多年以来办得最轻松的一个案子了,不用动脑子,也不用听双方扯皮,最重要的是,那姓纪的今天终于没有跟他唠盛律如何如何了。 “憋死我了!”刚一离开京都府,沈熠赶紧扯下缠在头上的纱布,“阿财,表现不错啊,一会儿就去找那姓钱的要银子,送到茗香楼来!” “是,少爷!”阿财笑道。 “行了,你去忙吧!”沈熠摆摆手,“纪先生,今天好像没有用武之地啊!我还以为那姓钱的要跟我纠结一下呢,没想到他这么爽快,早知道就应该再加一千两!” 纪洲苦笑一声:“在下也是没有料到啊!” “不过你放心,答应你的报酬一枚铜钱都不会少!”沈熠笑道,“走,去茗香楼喝喝茶?” “那就多谢沈三公子了!”纪洲道,“京都这些日子都在传,茗香楼的茶乃天下一绝,在下还没喝过呢!” “哈哈哈,那一会儿我让常掌柜送纪先生两斤!”沈熠道,“芸儿,我们走!” 还得是阿财,办事效率就是高。沈熠前脚刚到茗香楼,他就带着一千六百两银票回来了! “这一百两赏你了!”沈熠大手一挥。 “谢少爷!”阿财脸上笑开了花。 “纪先生,这是答应你的报酬!”沈熠抽出五百两银票,递给纪洲。 “沈三公子出书真是大方啊!”纪洲笑了笑,却只拿了一百两,“沈三公子,在下替人打官司这么多年,说好多少就是多少,从不坐地起价,这规矩可不能破!” “也好!那下次合作的时候再说!”沈熠也不纠结,便收回了剩下的四百两,继续喝起茶来。不过,临走时他却让常贵送了纪洲十斤新茶。 回到府里已经戌时了。沈熠找到周先生,给了他四百两买酒喝;又分了五百两让芸儿拿给沈煖,说是补偿她今天没能喝成茶。 晚饭依旧是季婶做的。作为一个有天分的厨娘,这段时间已经把沈熠写给她的菜谱全学会了,每天换着做给沈熠,沈熠都感觉自己要胖上十斤了。 吃过晚饭,在小院中散了散步,沈熠这才在芸儿的侍候下洗漱完毕,然后便是很熟悉的一同步入梦乡环节。 转眼间,两天就过去了。这天早上,沈熠刚起床便发现往日例精神奕奕的芸儿有些萎靡不振,走些路来也好像很别扭似的。出于好奇,他将芸儿唤进了房里询问。 “乖丫头,你这是怎么了,一点儿精神都没有,走起来也怪怪的。”沈熠摸了摸芸儿的额头。 芸儿闻言,一张脸顿时红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回少爷,奴婢没事儿,可能是没睡好!” “是吗?那你的脸怎么突然这么红?”沈熠还是觉得奇怪。 “少爷,您别问了,怪丢人的。”芸儿的声音小到了极点。 “有什么事儿不能跟少爷讲?”沈熠打破砂锅问到底。 芸儿正欲开口,却听到了屋外传来了一个小丫头的声音:“芸儿姐姐,你在哪儿?你要的东西我拿来了!” “在这儿!”沈熠答了一声。 “呀,少爷!”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条黑色的长布条。 芸儿一见,一张脸更红了,正要说些什么,却被沈熠打断了:“这是何物?”说着便要拿过来看。 “少爷,别动,脏!”芸儿急忙抢了过来,藏在身后。 “莫名其妙!”沈熠越发觉得可疑。可芸儿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他也不能硬逼人家,只得悻悻地道:“不说算了,我去问莲儿!” 第20章 羞红脸的芸儿 “少爷……”芸儿都快急哭了,她摆了摆手,示意那小丫鬟出去,“这个是女儿家用的,跟上次易姑娘一样……” “易姑娘?易茗?”沈熠像是想起了什么,“哦……,乖丫头,你是不是生理期到了?” “欸?”芸儿有些没反应过来。 “算了,你那东西给我看看!”沈熠道。 “不行,脏!”芸儿低着头。 沈熠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摸了摸芸儿的头。在他前世时,尽管社会文明已经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但仍有不少人对于女性生理期这个话题表示避讳,更遑论在这个落后的封建时代了。 “傻丫头,少爷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怕脏?既然不让我看,那你就跟我说说这东西怎么做的,卫不卫生?或许我还能帮你改进一下!”沈熠柔声道。他前世泡图书馆时,曾在一本百科全书上看到过有关古代女性应对生理期的相关知识。 在原始社会,女性来生理期时会被认为是鬼怪附体,她们会被强制隔离,被隔离的女性通常会就地取材,用随处可见的树叶、干草、树皮等擦去身上的血迹。到了奴隶社会,文明开始逐渐诞生,女性在生理期到来时,他们会在衣物上垫一些干燥物来吸收,并用清水清洗。再到封建社会,随着织布技术的发展,女性在生理期到来时开始使用月事带。若是富贵人家,通常会用丝绸缝制月事带,在夹层里面放置干净柔软的柳絮;若是寻常人家,则使用麻布或旧衣服缝制月事带,在夹层里面放置草木灰。待生理期结束后,她们要手动倒掉污秽物,将月事带清洗干净,晒干后再度使用。直到草纸出现后,这一情况才得到大大改善,女性会将草纸夹在月事带里使用,方便又快捷。但草纸价格昂贵,只有富裕人家才能够消费得起这种一次性用品,寻常百姓仍以使用草木灰居多。盛朝虽然造纸术很发达,但真正用得起草纸的,除了皇族贵胄和官宦世家的女子,恐怕没有多少人家能用得起。 沈熠就是担心芸儿用的也是这种草木灰的,毕竟会伤到身体。 “回少爷,就……就是普通人家做的那种。”芸儿依旧低着头,红着脸,翁声道。 “唉!”沈熠长叹了一口气,难道自己要开始做女性生意了吗。念及此处,脑海中浮现出了简易卫生巾的制作方法。他静了静心,便下定决心来。 “今天就好好休息。哪里也不许去,也不能碰凉水,知道了吗?”沈熠轻轻抱起芸儿,将她放在床上,“我去让季婶给你煮碗红糖水来,喝了会舒服一点儿的!” 缩在沈熠怀中的芸儿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沈熠粗暴地打断了:“闭嘴,躺下!” “哦!”芸儿面上有些委屈,心里却很开心。 喝过红糖水,芸儿很快便入睡了。沈熠看着熟睡的芸儿,终于放下心来。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制作简易卫生巾需要的材料,又与阿财仔细确认了一下这些材料盛朝是否有。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沈熠便让阿财安排人尽快去找齐,然后送到房间来。 午饭时分,芸儿终于醒了,这会儿的她感觉好多了。正准备起床,却看见沈熠坐在她的旁边,手里还在缝着一个白色的奇怪的东西。 “少爷,你……”芸儿惊讶极了。她以为自己还没睡醒,使劲儿揉了揉眼睛,这才确认这个做针线活儿的人是她的少爷。 “乖丫头,你醒了啊。”沈熠笑了笑,用剪刀剪断线头。 “少爷,您在做什么?院里不是有绣娘吗?”芸儿好奇地问道。 沈熠坏坏一笑,贴在芸儿耳边,跟她解释了一下自己做的这东西。 听到这是沈熠专门给她做的,还是贴身的私密物件,芸儿顿时羞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乖丫头,以后就用这个,对身体好,知道了吗?”沈熠拍了拍芸儿的小脑袋。 “哦。”芸儿红着脸答道。 “行了,那我出去了,一会儿起来吃饭了!”沈熠合上了床幔,又关上了门,留下芸儿独自在房间。 膳厅,沈熠看着还红着脸的芸儿,不由得笑道:“乖丫头,你想当掌柜的吗?”他仔细想过,在这个时代,只有女子才适合做这卫生巾的生意。他虽然无所谓,但他的背后是镇国侯府,甚至是皇族,他不敢赌。 “啊?”芸儿小鸡啄米般吃着饭,还没反应过来。 “算了,吃完饭去书房说吧!”沈熠摇摇头,给芸儿夹了一块儿肉。 书房内,芸儿的脸色终于恢复正常了。她也想明白了,少爷是因为爱护她才会给她做这私密的东西,有什么好害羞的。 “乖丫头,那东西名叫‘卫生巾’,比你之前用的卫生,对身体也好。”沈熠喝了一口茶,又道,“我想问你愿不愿意做掌柜的,以后就负责这项生意,还有你里面穿的那种衣服,毕竟我不方便。” 芸儿有些意动,她也是个女儿家,自然知道这东西对于盛朝女子意味着什么,以后必定广受欢迎。但片刻后,她还是果断摇头:“奴婢只想一辈子都伺候少爷!” “真是个傻丫头!”沈熠嘴上虽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感动,“也罢,既然你不想做,我们重新找个人吧,正好侯府名下有家成衣店。” “要不去刑部问问,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官奴,要是还有像易茗姐姐那样的一家子就好了!” 芸儿提醒道。 易茗一家如今已经正式成为沈熠的家奴了。易山去了望月楼做副掌柜,将一应账目理得清清楚楚,和许沐配合得十分融洽;易王氏如今乃是茗香楼第一茶师,侯府需要的茶可是她亲自炒的;易茗在茗香楼当副掌柜,理账的本事比易山还强;至于易徐氏,虽说年纪大了,干不了体力活,但一身的刺绣功夫却不可小觑,如今府里新进的丫鬟,全都跟着易徐氏学习女红了;还有那易风,听私塾先生说,功课温习得非常不错,考过一次试,还得了第一名。 “说得也是,我一会儿就去!”沈熠点点头。 未时末,沈熠又来到了刑部。芸儿本来要跟着出来,但沈熠严词拒绝了。开玩笑,身体还没好就想出门,他可不会同意,最终带了一个名叫“霍进”的护卫就出门了。 “沈少爷,您这次来也是想买官奴吗?”再次见到沈熠,唐平表现得非常热情,让沈熠有点不适应。 “正是!”沈熠笑了笑道,“唐大人,不知刑部近来可还有被罚为官奴的掌柜的,还有会女红的?” “沈少爷稍等,在下这就取名册来!”唐平满是奉承,“沈少爷请先用茶,这可是在下从茗香楼购来的炒茶。如今,全京都的人都开始喝这炒茶了!” “好,多谢唐大人了!”沈熠点点头。这个唐平留给他的初印象太差了,他可不敢轻易相信。 片刻后,唐平兴冲冲地拿着名册回来了:“沈少爷,这可真是巧了。您需要的人前天刚送来了一批,刑部还没发配呢,您是现在就去看看吗?” “嗯,事情宜早不宜迟!”沈熠放下茶杯。 又是熟悉的大牢,不过,这次见到的人比上次好多了,起码不像乞丐。 “沈少爷,就是她们,您看看还满意吗?”唐平翻开名册,沈熠看了一眼上面的记录,心下叹了口气。 “查织染署姜姝所部延误工时,奉旨全署没为官奴。开文十年三月二十日。” 盛朝承袭前朝旧制,仍设织染署,隶属少府监,负责皇室和群臣的冠冕和组绶的制作,以及锦、罗、纱、縠、绸、绢、布等的织染。 “谁是姜姝?”沈熠沉声道。牢中众人约莫十来个,皆是年轻女子。 “罪奴姜姝,见过这位公子!”坐在众人中间的年轻女子起身道。 “可懂账目?”沈熠道。 姜姝点了点头。 “就他们了!唐大人,还是老规矩,去府上拿银票吧!”沈熠不再多言。 “在下明白!”唐平拱了拱手,又冲着牢中众人喊道,“你们,起来跟沈少爷走,以后就是沈少爷的家奴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众人跟着沈熠离开了刑部大牢。 “少爷!”霍进见沈熠出现,急忙上前。 “嗯。”沈熠点点头,“再去找两辆马车来,带她们回去,阿财知道怎么办!” “少爷不回府吗?”霍进问道。 “我还有事儿要办!你带他们回去后,来盛瓷找我!”沈熠摆摆手,转身径自走了。他之前在盛瓷定做了一批茶具,算算日子也该好了,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去把它们拿回来。 “赵掌柜,在下定做的茶具好了吗?”沈熠的声音从柜台外传来。 盛瓷的掌柜赵申正在仔细地算着账,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抬眼看去,发现是沈熠,忍不住喜笑颜开。面前这个年轻公子不仅一次性在他这定做了一批茶具,还留下了几句诗。他虽然算不上饱读圣贤之书,但也知道那几句诗写得真好,因而生出了结交之心。 “原来是贵客上门,在下失礼了!”赵申赔笑道,“公子定做的茶具前天就到了,最早的七副加上您后来加的一副,共八副。已经装好了,就等着公子来取了。” “那就好。一会儿我的人来了,我就拿走了。”沈熠道,“不知还需补赵掌柜多少钱?” “八副茶具共八十八两,除去定金十两,公子再给七十两就行。”赵申道。 “多谢赵掌柜了!”沈熠从怀中掏出一张面额为一百两的银票,放在柜台上。 赵申刚要开口,只听见一道浑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少爷……” “进来!”沈熠有些抱歉地看向赵申,“院里的护卫,是个粗人,赵掌柜见谅!” “公子客气了!”赵申拱拱手,片刻后有些犹豫地说,“这位公子,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公子成全!” “赵掌柜请说!”沈熠道。 “在下想请公子为敝店的瓷器题一句诗,不知公子意下如何?”赵申道。 沈熠略一思考,脑海中便浮现出了许多关于瓷器的诗,其中有一句正好与茶有关,他笑了笑,拿过柜台一侧的纸笔,写道:“素瓷雪色缥沫香,何似诸仙琼蕊浆。” 赵申见沈熠放下了笔,忍不住拿起纸来,轻声念了一遍。 “好诗,好诗!既写了瓷器,又与公子定做的茶具有关,公子果真是才思敏捷!”赵申有些兴奋。 “略懂!赵掌柜过誉了!”沈熠有些不好意思,虽说读书人的事儿不能算偷,但也不能就这样觍着脸承认。 “少爷,您真厉害!”霍进凑了上来。 “一边儿去,少起哄!”沈熠笑骂道。这大老粗懂个屁的诗,还上赶着凑热闹,“去把那边的茶具拿到车上去,我们该回去了!” “好嘞,少爷!”霍进憨笑道。 盛瓷门口,赵申拿出一张面额为五十两的银票,递给沈熠:“沈公子,您已为敝店留了诗,在下就少收您一些!”他刚一出门便看到了挂着“镇国侯府”字样的马车,又听霍进叫沈熠“少爷”,略一思索,便已猜到了沈熠的身份,故而以诗为由,想与沈熠结个善缘。 沈熠似乎也明白了赵申的心思,便没有拒绝,将银票给了霍进:“赏你了!”然后登上马车,直接回了侯府。 第21章 姜姝 “娘……”沈熠依旧是老样子。 “又怎么了?”沈母翻着白眼,都懒得搭理他了,这孩子也太黏人了。 “娘,孩儿给您带了礼物!”沈熠丝毫不在意什么的眼神,指挥着霍进将茶具搬了下来,隽娘则上前接过,放在沈母面前。 “又捣鼓出什么东西了?”沈母有些好奇。 “是孩儿前段日子定做的茶具。”沈熠道,“这炒茶就是要用瓷壶泡着才好喝,之前那铜壶,不行。”说着便将所有的盒子打开。 沈母一一看去,只见款式无甚差别,只是上面的纹饰和题诗不同。 隽娘也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道:“这个刻烟雨图案的,应该就是三少爷给夫人的。” 沈母小心地拿了起来,只见壶身上还题着一句诗:“烟雨晚晴天,零落花无语。” “熠儿有心了!”沈母眉眼含笑。 “娘喜欢就好!”沈熠笑道。 沈母又拿起一只刻着水纹图案的茶壶,上面的题诗为“渟渟岩下泓,澄碧落梧影”。 “这是送给你爹的?”沈母问道。她看到这水纹,又见题诗中含有沈泓的名字,多少便猜到了。 “嗯。”沈熠点点头。 沈母接着看去,只见那两只刻着太阳图案的茶壶上分别题着“烂烂烁晚日,烨烨含天风”“嘉尔萤火不自欺,草间相照光煜煜”,而那两只刻着火焰图案的茶壶上分别题着“晨风鸣北林,熠耀东南飞”“浮岚煖翠依然在,不入人间大梦关”,那只刻着香草图案的茶壶上面题着“平野芸黄遍,长洲鸿雁初”,那只刻着云朵图案的茶壶上面题着“云溪花淡淡,春郭水泠泠”。 “熠儿,其他的茶壶娘都知道是给谁的,但唯有这只刻着云朵图案的,娘还真不知道你要给谁。”沈母问道。虽然每只茶壶上的题诗都不同,但毕竟嵌合了府里众人的名字在里面,沈母再怎么说也是出自书香世家的,自然不难判断。 “是给九公主的。”沈熠道,“之前我问过她的名字,她说没有。后来我想起娘说过,九公主的母妃姓云,便选了云朵这个图案。” 沈母白了一眼沈熠,心想这小子还挺会。 说话间,沈煖也来了。原来,沈熠刚跟霍进回到侯府,便叫人去请沈煖来沈母这边,说是有东西要送给她,沈煖便开开心心地来了。 “娘,三哥。”沈煖甜甜一笑,浅施了一礼。 “好煖儿,快过来,这是你三哥送你的茶具,以后就用它来泡茶了。”沈母握着沈煖的手,慈爱地笑道。这孩子以前总是很生分地叫她“母亲”,这段时间则甜甜地叫她“娘”,她这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极高兴的。 “谢谢三哥!”沈煖抱着属于自己的茶壶,这可是这个三哥第一次送她的礼物。 “不客气,煖儿喜欢就好!”沈熠摸了摸沈煖的头发,语气很是宠溺。 一旁的沈母看到这一幕,心里也很是开心,可一转念想到沈熠对于沈泓的称呼,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又握着沈熠的手,柔声道,“熠儿,你也别怨你爹,毕竟皇命难违,东境又战事吃紧,他应该还是很希望听你叫他一声‘爹’的。” 沈熠有点儿懵,他可从没有怨过他这个便宜老子,不知沈母这话从何说来。想了片刻,意识到应该是自己的称呼让沈母误会了,毕竟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有见过沈泓,自然有陌生感。但为了不让沈母担心,于是赔笑道:“娘,我可没有怨过爹。对了,东境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吗?” 沈母这才放下了心,笑道:“好孩子,你爹还没有来信呢。”她这些日子一直很担心,害怕沈熠因为受了伤,好不容易醒来却看不到沈泓,也没有得到沈泓的关心,因而心生怨恨。如今听到沈熠这番话,心里这块儿石头总算是落地了。 兄妹二人陪着沈母说了会儿话,又蹭了一顿晚饭,这才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少爷,您回来了!”一进梧桐院,芸儿就像一只小鸟般飞奔了过来。 “乖丫头,不是让你今天好好休息吗?怎么又跑出来了?”沈熠握了握芸儿的手,感到有些冰凉,“你是不是又碰凉水了?你这小丫头,怎么不听话?” 芸儿吐了吐舌头,低下头来:“奴婢就想一直跟着少爷!再说了,奴婢已经好了,不用休息了,不信您看!”说着还跳了几下。 “真好了?”沈熠有些怀疑,这小丫头不会是在哄他吧。 “真的。”芸儿点了点头。 “行吧。”沈熠妥协了,“吃过晚饭了吗?” “嗯,刚吃的,还有今天来的姜姐姐。”芸儿乖巧地答道。 “姜姐姐?姜姝?”沈熠有些惊讶,这才一下午的时间就叫得这么亲热了。 “是啊!姜姐姐可厉害了,不仅会绣花,还会织布,做饭也好吃。对了,她还会功夫!”芸儿一连串说了好多。 “功夫?你去叫她来书房,我有事问她。”沈熠也有些好奇了,在牢里他还听说姜姝懂账目,难道真是个宝藏人才? 书房内,沈熠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看着面前的姜姝,有些玩味地说道:“说说你的事儿吧,我还挺感兴趣的。” “不知少爷想知道什么?”姜姝道。她也有些好奇沈熠,自打进入梧桐院,就感觉好多新东西在冲击着她的世界观,下人不仅可以住在西厢,而且见到主子不必下跪行礼,饭桌上十分美味的炒菜,刚才喝的炒茶,以及从未见过的卫生纸。这些东西就好像天外来物一般,瞬间点燃了她的好奇心。而听芸儿说,这些东西都是自家少爷发明的,她更是对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什么都行,乖丫头说你会的东西挺多的。”沈熠道。 “乖丫头?”姜姝不由自主的看向了沈熠身后的芸儿,虽然很好奇,但她却没有追问,开始讲述自己的事。 姜姝本姓冯,生于丝绸世家,是冯家的独女。其父冯庭,原是安庆府的丝绸大户,世代经营丝绸生意。姜姝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自然对织布缫丝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冯庭看在眼里,又念及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于是又教姜姝学习理账,希望她长大后能将冯家生意发扬光大,以免祖辈传承的生意断在自己的手里。 姜姝八岁那年,庆安府遭了大灾,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朝廷此时还是先皇当政,正忙着与周边四国交战,无暇顾及,也没有钱粮顾及庆安府的灾难。冯庭本就是个心善的人,见家乡父老遭此大难,于心不忍,便决定施粥赈灾,并每人发放一吊钱,以帮助这些受灾的人度过劫难。岂知这一善举引起了附近一伙山贼的注意,他们原是南境战场上的一群逃兵,逃至庆安府后,便在附近的雁鸣山落草为寇,并纠集了一伙流民,开始打家劫舍。可庆安府如今遭了大灾,他们也很发愁。得知冯庭在施粥,还有银钱发放后,便起了歹意。一天夜里,他们洗劫了冯家,并随意杀戮,临走时还放了一把大火。 原本好好的一家人,由于天灾人祸,自此阴阳两别,实在令人唏嘘。侥幸逃生的姜姝被一位下山购买香烛灯油的师太收养了,带回了山上,收为记名弟子。师太道号无念,年轻时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后来一朝顿悟,远走他乡,如今是庆安府清平观的观主。 清平观果然不负清贫之名,原先只有无念师太一人时,后山的那块儿地倒还能自给自足。自从有了姜姝后,日子就拮据起来了。姜姝看在眼里,时不时就去后山捡些野果,挖些野菜,师徒二人省吃俭用,就这样凑合了两年。 此时赵真已经登基,全国休养生息。庆安府经过两年时间的冲洗,已经看不到当时受灾的样子了,就连冯庭都快被遗忘了。整个庆安府,该种地的继续种地,该经商的继续经商,该鱼肉百姓的继续鱼肉百姓,只不过变成偷偷的。 为了糊口,姜姝便跑下山,开始帮人织布不赚钱。由于她小时候学过,虽然年纪小了点儿,但胜在技术,布店老板便同意了。虽然工钱不多,但却大大改善了师父二人窘迫的生活。从此,无念师太继续照顾着后山的地,姜姝则开始了打工生涯。 有一天,刚刚领到工钱工钱的姜姝被一群小混混抢劫了,浑身是伤地回到了山上。无念师太问明缘由后,带着锄头下了山,十分和善地拿回了姜姝的工钱,只是那群混混都变成了断手断脚的残废。 无念师太看着受伤的姜姝,纠结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教姜姝学武,最起码下次这种事不会受伤。姜姝念着家仇,便刻苦学习。从此白天赚钱,晚上习武,一晃过去了八年。 一天下午,回到山上的姜姝只见到了无念师太留的一封信。当天夜里,姜姝细心地打扫了一遍三清殿,又收拾了一下师徒二人的房间,又哭又笑地吃完了无念师太留的饭,洗干净碗筷,依依不舍地看了看这个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最后毅然决然地锁上了清平观的大门。 离开清平观后,姜姝本想去雁鸣山报仇,却得知三年前朝廷已经派兵剿匪,为首的全部枭首示众,小喽啰则发配南境修城墙。姜姝心里空落落的,一直以来支撑她学武的信念瞬间倒塌了。最后,她买了祭奠用的物品,趁着夜色回到了冯家旧址,祭拜家人之后,便来到了京都。 至此,姜嫚心里的执念只剩下重振冯家的丝绸行业,于是她参加了少府监的选拔,凭着高超的纺织技术,成功进入了织染署。就这样努力了四年,本以为有机会更进一步,岂料两名负责染布的属下调错了色,导致延误了少府监规定的工期,不仅四年的努力全浪费了,连自己也被牵连,成了官奴。 听完姜姝的故事,沈熠的心理很不是滋味,他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娇弱的芸儿拉着沈熠的手,早已哭成了泪人。反倒是姜姝,似乎早已被岁月磨平了心中的怨气,除了刚开始有些伤感,后来便非常平静。 “那个,姜姑娘……”沈熠话说了一版,便被姜嫚打断了,“少爷叫我名字便好!” “行,那我就叫你姝儿吧。”沈熠想了想道,“对了,姝儿,你功夫怎么样?”他原本是想让姜姝去做沈氏成衣坊的副掌柜的,可一听说姜姝会功夫,再加上听了姜姝的事,就想把她留在身边做个护卫,总比出门带个霍进好吧。 “还行。”姜姝道,“少爷问这个干嘛?” “打得过他吗?”沈熠走到门口,指了指院中的霍进。 姜姝看了看,点头道:“最多两招。” “这么厉害?”沈熠也很吃惊,“霍进,过来,跟姝儿过两招!” 霍进起先还奇怪少爷身边的那个有股子英气的女子怎么盯着自己看,一听到这话,顿时便有了脾气。 “少爷,我不打女人。”霍进梗着脖子道。 “姝儿,他瞧不起你,狠狠揍他,打赢了我明天带你去见个更厉害的。”沈熠起哄道。 “是,少爷!”姜姝不屑地看了霍进一眼,“动手吧!” 霍进本就感到自己被轻视了,怒气还没消,又听到姜姝的话,当即就忍不住了,沉声道:“你用什么兵器?” “我不用兵器,你随便!”姜嫚满不在乎。 “你……哼,你不用我也不用!”霍进将手里的刀扔到地上,卷了卷衣袖,挑衅地说道:“接招!” 只听得“砰”的一声,沈熠便看见霍进躺在地上,一只手揉着胸口,眼神中满是不信。 第22章 让人脸红的生意 “这么猛!”沈熠忍不住爆了个粗口,他起先还有些怀疑姜嫚的话,现在彻底相信了,走上前转着圈观察姜姝,像是想看出些什么。 霍进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忍不住问道:“少爷,您是不是知道她这么厉害才想着去买家奴?” “我当然不知道啊,哈哈哈,看来这次我可捡到宝了。”沈熠笑道,转头不满地瞥了瞥霍进,“你小子白长这么大个了,真丢人。” 霍进脸上一红,想反驳却又张不开口。 “行了行了,懒得跟你掰扯,明天让周先生再好好调教一下你!”沈熠道,“乖丫头,带你姜姐姐进屋说话!” 霍进一听“周先生”,双腿一抖,这老头子是真打不过啊!他刚来到镇国侯府当护卫的时候,听说侯府的护院总管是个爱喝酒的糟老头子,就想上去挑衅,结果连对方何时动的手都没看清就被扔到树杈上了。自此之后,一见周先生,他就忍不住腿抖。 重新回到书房,沈熠看着面前的姜姝,很是诚恳地道:“姝儿,实不相瞒,我本来是想让你去当掌柜的,负责府里在外面的衣坊。但现在见到你这功夫,觉得有点可惜,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护卫?” “都听少爷的!”姜姝道。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沈熠把她从刑部大牢带了出来,她就会尽自己的一切能力报答沈熠,况且,她也很喜欢沈熠待人接物的方式。 “好!”沈熠一拍手。这以后出门,左边一个乖巧的芸儿,右边一个英气的姝儿,哎呀,怎么感觉有点儿嘚瑟呢。 “少爷,姜姐姐给你做了护卫,那掌柜的怎么办?”芸儿把沈熠从幻想中拉了回来。 “呀,忘了这茬儿了!”沈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姝儿,你那批人中还有懂账的吗?” 姜姝想了一会儿,道:“有两个,她们之前是中尚属的,负责核对各类器玩配饰。” “那好,你去叫她们过来,我有事儿安排!”沈熠道。 不一会儿,两个姜姝带着两个女子回来了。 “少爷,就是她们!”姜姝道。言罢走到沈熠身后,和芸儿一左一右地站着。 “奴婢聂芝、奴婢薛含见过少爷!”她们自中午来到梧桐院后,管事阿财就跟他们详细介绍了梧桐院的规矩,又说了沈熠对待下人的态度,因而见到沈熠后,也没有很紧张,只是觉得激动。 “起来吧!阿财应该跟你们说过,院里不用下跪的!”沈熠道。 “回少爷,奴婢下跪是为了感谢少爷把我们从牢中救了出来!”名叫聂芝的女子道。 “奴婢也是!”薛含也跟着说。 “好了,说正事吧!”沈熠摆摆手,“你二人可都懂账?” “是的,少爷!”聂芝道。 “乖丫头,去拿账本来,让她们看看!”沈熠对身后的芸儿道。 “是,少爷!”芸儿应了一声。 “说说吧,看出了什么?”沈熠见聂、薛二人已经各自看完手里的账本,于是问道。 “回少爷。茗香楼自三月十二日开始,营收大幅提升。截至目前,本月收入一千四百两,支出六百两,净营收八百两;支出多数集中在购买茶叶上,还有茶具的损耗。”聂芝率先道。 “你呢?”沈熠看了眼薛含。 “回少爷,望月楼自三月九日开始,营收较此前有大幅增长。截至目前,本月收入两千六百两,支出八百两,净营收一千八百两。”薛含道。 沈熠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于是道:“叫你们来,是因为我准备开一家专注于女性服装的店;问你们是否懂账,是考虑让你们做掌柜的。这是设计图纸,你们出自织染署,想必也能看得懂。至于具体的制作流程,一会儿乖丫头会跟你们说,我就不参与了。” “是,少爷!”聂、薛二人答道。 “那行,你们先在书房商量,想好后再叫我。我先出去了!那个,姝儿,你也留下吧!”沈熠似乎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转身出了门。 “少爷慢走!”芸儿偷笑了一声。 “芸儿姐姐,你可知少爷这图纸上画的是什么?”聂芝问道。 芸儿也有点害羞,一张小脸瞬间红了起来。她强迫着自己冷静了下来,拿过第一张图纸,然后为三人介绍道:“听少爷说,这个叫作‘内衣’,就是贴身穿的,替代我们的亵衣的。” 话音一落,其余三人也红了脸,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姜姝率先道:“芸儿姑娘,你是不是……” 芸儿好不容易恢复的脸色又红了起来,其余三人都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 自从沈熠搂着芸儿睡觉的第二天开始,他就做出了这种现代化的女性内衣,并以芸儿为媒介,将设计图、材料和具体做法传给了隽娘和莲儿,宣称是芸儿设计的。如今,上至沈母这位当家主人,下至打杂的小丫鬟,侯府的女性都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 “舒服吗?”姜姝突然问道。 芸儿点了点头,虽然没说什么,但其他三人都明白了。 “那这个又是什么?”聂芝拿过第二张图纸,问道。 “就……就是女儿家每月那几天用的。”芸儿声若蚊蝇。 “啊……”聂芝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样,急忙将手里的图纸扔到了桌上。一时间,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对无言。 “少爷怎么会想起来画这东西,下……”姜姝本来想骂一句“下流”的,话到嘴边还是收了回去,瞥了一眼红脸的芸儿,惊疑道,“不会又是你吧?” 芸儿点了点头,像是反应过来了,又慌忙摇了摇头,最后还是认命般地点了点头,结结巴巴地将今天早上的事儿说了一遍。 三人羞红着脸听完,都感觉不可置信。作为镇国侯府的三少爷,竟然为了自己的丫鬟做这种东西,还想开店经营,这让自小接受隐晦教育的她们有些难以接受。 待几人冷静下来后,年纪稍长的姜姝率先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难怪少爷要买下我们,这项生意他确实不方便负责。但是,若确实如芸儿姑娘所言,这些小玩意儿对我们女子而言,绝对广受欢迎!” “姜姐姐说的是!”聂芝道,“也罢,本来我还以为自己不知要被发配到哪里去,都快放弃自己了,如今少爷把我从大牢中救了出来,还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我肯定是绝对听从少爷的吩咐的。再说了,虽然只在这院里待了半天,可我已经喜欢上这种氛围了,因此,我决定经营这项生意。薛含,你呢?” “我也是!”薛含深呼了一口气,“我娘说过,无论做人做事,都要有一颗感恩的心,少爷对我的恩德,我是一定要报答的!” “那好,就这样决定了!”聂芝道,“芸儿姑娘,劳烦你请少爷回来吧,就说我们已经决定了!” “嗯。”芸儿点了点头。 沈熠躺在藤椅上,蹙着眉头,很是犹豫。他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将近一个月了,虽然搞出了一些动静,也认识了很多的人。可每当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总感觉自己还是处在一场梦中,梦醒后一切都会回归原样。 “少爷。”芸儿走了过来。 “怎么了,乖丫头?”沈熠坐起身来,脸含笑意地看着芸儿。 “少爷有心事儿?”芸儿发现了沈熠的异样。 沈熠将芸儿揽入怀中,靠着她的肩膀,有些苦涩地问道:“乖丫头,你说,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想我吗?” “少爷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芸儿很是坚定。 “那我要是变成以前的样子怎么办?”沈熠道。 怀中的芸儿颤抖了一下,虽然很轻微,但沈熠还是察觉到了,心下叹了口气:“傻丫头,跟你开玩笑的!” “就算少爷变回以前的样子,奴婢也不怕了!”沉默了片刻,芸儿笑道,“奴婢自从被老夫人少爷的那一刻开始,就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即便少爷不再是现在的样子了,奴婢也会永远记得这段时间的少爷温暖的样子。” 沈熠感觉自己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他揉了揉芸儿的头发,柔声道:“放心吧,我一定不会变成以前的样子的。还有,以后不要自称‘奴婢’了,那么好听的名字,不要浪费了。” “嗯,奴……芸儿都听少爷的。”芸儿缩在沈熠怀中,突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沈熠道:“少爷,聂芝姑娘她们决定了,要帮少爷经营生意,想请少爷回书房商谈!” “好!听乖丫头的!”沈熠笑了笑,牵着允儿的手,回到了书房。 书房内,其他三人看到沈熠牵着允儿的手,愣了愣神,便说起正事来。 “少爷,我们俩已经想好了。”聂芝道。 “那好,从明天开始,你们就先跟其他人一起学习制作这两幅图纸上画的东西,等时机成熟后就正式开门营业,需要什么材料就去找阿财,他会帮你们解决的。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图纸不可外传;第二,质量必须保证。”沈熠吩咐道,“还有,过两天我会让人教给你们一套新的数字和记账方法,你们要用心去学。以后,凡是我名下的产业,都会统一使用这种数字和记账方法。” “是,少爷!”聂、薛二人齐声道。 “行了,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沈熠揉了揉眉头。要做的事儿越来越多,他感觉有点吃不消了!果然,有良心的商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回到卧房,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沈熠就搂着芸儿睡着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沈熠就听见院中有声音传来。 “乖丫头……”沈熠还没清醒。 “在的,少爷!”芸儿正在外间收拾东西,听见沈熠在叫她,便走进里屋,见沈熠已经下了床,便拿过衣架上的长衫,给沈熠披上。 “外面什么声音?”沈熠好奇道。 “回少爷,是姜姐姐在练功。”芸儿道。 “姝儿?”沈熠来了兴致,“去看看。” 小院中,穿着练功服的姜姝正在打拳。她本就很英气,再穿上紧致的练功服,出拳干脆利落,还带着风声,直把沈熠看得呆了。前世的他虽然在军队中也学过一些格斗术,但要是真的跟这种古武传人动手,怕是只有挨揍的份儿。再说了,他退伍后就很少练习格斗术了,而宿主本是个花花公子,身体素质很差,更不必说与人交手了,怕是连霍进都打不过。 “好功夫!”沈熠看到兴起时,忍不住高呼一声。 听到声音的姜姝停止了练武,擦了擦额间的汗,看向沈熠:“少爷也懂功夫?” “不懂啊!”沈熠道。 “那少爷还说好?”姜姝抬杠道。 “……”沈熠被顶得说不出话,身后的芸儿竟然笑出了声来。 “那个,你收拾一下,一会儿带你去见个高手!”沈熠咳了一声,有点儿尴尬地说道。 “是,少爷!”姜姝应了一声。 第23章 不一样的方迁 吃过早饭后,沈熠带着芸儿和姜姝来到了前院。 “周先生……”一道声音远远传来。 “在这儿。”声音从头顶传来。沈熠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灰色长衫、须发皆已花白的老头儿正靠在树杈上,不紧不慢地喝着酒。 “这大清早的,您跑树上干嘛呢?”沈熠表示不解,“快下来,有事儿找您!她是我的新护卫,您看看怎么样。” 周先生很不满地哼了一声,有些不情愿地落在沈熠面前。他在沈府已经待了很多年了,可以说是看着沈熠长大的。这段时间他也感觉很奇怪,以前那么混账的一个小子,现在不仅很有规矩,还会捣鼓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难道真的有一朝顿悟之说。 “姝儿,这位就是我跟你说的高手,怎么样,敢打他吗?”沈熠看了一眼姜姝,好奇道。 “少爷要是想让我死就直说!”姜姝白了沈熠一眼,没好气地说。她是习武之人,自然能感觉到面前这个老头给她的压迫感有多大。 “这小丫头说话还挺逗,老头子喜欢。”周先生笑道,“来,演两招我瞧瞧!” “请前辈指点!”说罢,姜姝便打了一套拳。 “还行,底子不错。”周先生摸了摸花白的胡须,“萧念那丫头跟你什么关系?” “晚辈不知前辈说的‘萧念’是谁。”姜姝道。 “哦?那你这功夫……”周先生有些不解。 “是家师教的。”姜姝道。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个老头儿对她的武功路数很熟悉,所以便将无念师太的事儿细细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周先生喝了一口酒,有些感慨地说道,“也罢,相遇便是有缘,老头子便教你几招!” “多谢前辈。”姜姝很是激动。 “周先生,我还有事儿,就先告辞了!”沈熠道。 “滚滚滚!”周先生很不耐烦。 “这老头,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看来要多带着他出门。”沈熠嘀咕道,“姝儿,你就先跟着周先生学功夫,有什么需要就去找阿财。” “好的,少爷!”姜姝道。 告别周先生,沈熠先是去了一趟沈氏成衣坊,发现铺子所处的位置还不错,要是真的能将生意铺开,营收绝对不错。 下定主意后,沈熠又去了一趟户部。 “沈公子,好久不见,怎么,又有新东西吗?”方迁一见面就笑道。 “还要劳烦方大人了!”沈熠道。 “不知是什么好东西?”方迁好奇道。炒菜、火锅和炒茶如今已经彻底火了,凡是京都中人,若是没有吃过望月楼的炒菜和火锅,喝过茗香楼的炒茶,说出去都会被笑话,仿佛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土包子一样。 沈熠喝了一口茶,看着方迁,有些忸怩地将女性内衣和卫生巾的事儿简单地说了一遍。方迁听完,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片刻后,有些“猥琐”地笑道:“沈公子,你竟然还做这种生意?玩得挺花啊!” 沈熠一口茶瞬间喷了出来,他一看到方迁的表情,就知道方迁一定误会了什么。也是,盛朝立国距今已有百年,从未听过男子做这种生意,而且还是比较隐私的。想到此处,沈熠有些尴尬地道:“方大人可别乱想啊,这是我那个丫鬟捣鼓出来的,她也想做生意,我只是来帮她开个凭证而已。” “沈公子是说要让一个丫鬟做掌柜?”方迁这下更吃惊了。 “难道不可以吗?我研究过盛律,好像并不禁止丫鬟做掌柜吧!”沈熠道,“再说了,如今望月楼和茗香楼的两个副掌柜还是我从刑部买回来的家奴呢。” 方迁这会儿已经被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沉吟了片刻,有些苦笑地说道:“沈公子还真是不一般。” “方大人过誉了!”沈熠道,“如果没有其他问题,还请方大人为在下开具凭证,我家那丫头还等着呢!” 有了方迁的帮忙,凭证很快就办好了。沈熠快速地看了一眼,发现编号已经到五十三了。 “方大人,看来户部这段日子办理了不少啊!”沈熠道。 “是啊。”方迁也喝了一口茶,忍不住感叹道,“如今朝中官员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疯狂地改良各种生产工艺,不断地向户部提交证明。尤其是以前不受百官器重的五监官员,好比前段时间,司农寺下辖的导官署改良了小麦的加工工艺,生产出来的面粉真是又白又细,陛下当即赏了他们一千两银子;再有少府监下辖的掌冶署,前几天也改良了冶铜工艺,无论是速度还是质量都有了很大提升,陛下说了,明年就要将这工艺用到铸币上来。还有都水监,听说已经研发出了新式舟楫,水师的人天天去门口守着。要是以前,谁敢想象会有这种画面,可现在,这样的事儿已经不新鲜了。” 沈熠闻言,也不禁露出了笑意。他之前之所以向方迁提出专利凭证的事,固然有赚钱的原因,更多的是想以此刺激盛朝的官吏百姓重视发展和提高生产技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他,深切明白一个社会的发展离不开科学技术的支持。诚然,盛朝如今的生产技术相对比较落后,但只要积极鼓励相关人员投入技术改良和创新,聚少成多,积沙成塔,即便只有一点小小的进步,那也是值得肯定的。再说了,盛朝士子众多,他们历经十年苦读,谁不想光宗耀祖、青史留名。可朝廷中枢的位置只有那么多,不少人只能游离在朝廷边缘,可能一辈子都默默无闻了。如今专利凭证的问世让他们有了盼头,要是创造出了什么新东西,得到朝廷的肯定,百年之后的史书上,定会有它们的名字。 “方大人,这可都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好事儿啊!”沈熠道,“想必方大人这段时间也受到了不少嘉奖吧!” “都是沈公子送的大礼!”方迁含蓄一笑。这段时间他可出尽了风头,每日的小朝会都会得到赵真的夸奖,说由他提出的这个专利凭证,间接改善了盛朝的国计民生,还鼓励朝中官员都像方迁学习,共同创造一个“开文盛世”。 “方大人客气了!”沈熠道,“事情既已办妥,方大人还有公务要忙,在下就告辞了。” “也好,等月底休沐的时候,在下请沈公子喝酒。听说燕歌楼新来了一位姑娘,生得跟天仙儿似的,到时候我们一同去见见!”方迁很是神往。 “这不好吧!”沈熠都站起身了,听到这话,突然有些心动,又坐了回去。毕竟,哪个男人不好色呢。“没想到方大人竟然还有这一面。不过,方大人如今可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官员,要是被发现了,难道不怕御史台弹劾大人狎妓吗?” “沈公子放心,这燕歌楼可是正经的青楼,不是那种做皮肉生意的地方。”方迁道。 “这还有差别?”沈熠像是一个好奇宝宝。 “当然有了。”方迁道。紧接着,方迁便向沈熠详细介绍了一下盛朝的这种特殊场所。作为户部侍郎,他深知这些地方为盛朝创造了多大的税收。 在盛朝,这种特殊场所通常被划分为四个等级: 第一等的是教坊司,由内廷掌管,主要负责宫廷宴饮。这里的女子大都是罪臣的女眷,因家人获罪而被连累连,被打入教坊司,贬为乐籍,不允许赎身。 第二等的是青楼,主要服务对象是达官贵人和文人雅士。这里的姑娘大多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不仅相貌出众,更是精通琴棋书画、舞蹈戏曲,主要陪客人吟诗作对、喝酒赏月。她们原本都是家道败落的闺阁女子,既有因家人获罪而受到牵连的,也有被心怀不轨的亲人迫害的。 第三等的是妓院,主要服务对象是平民百姓和普通士卒。这里的姑娘大多是普通犯人的女眷或者战争中的女俘虏,也有一些走投无路的只能承恩卖笑的风尘女子。虽然也有一两个清倌人,但毕竟是少数。 第四等的是暗娼窑子,主要服务对象是地痞流氓。这里面的姑娘大都是被人贩子卖来的,只要按盛律纳税,不闹出人命来,官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原本还兴致勃勃的沈熠听完这些,一颗躁动的心也凉了下来,他只觉得有些可悲,这些女子本应该有无忧无虑的生活的,可由于种种原因,她们被迫沦落风尘,实在是令人唏嘘。 “沈公子,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样子?”方迁见沈熠沉默了起来,不禁问道。 “无妨,只是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事要处理!”沈熠强迫着自己笑了笑,“方大人,在下告辞了!” “好!”方迁也不挽留。 走出户部府衙,沈熠抬眼看了看天空,太阳明明那么刺眼,可为什么就照不到这世间的阴暗角落呢。 “少爷,怎么不开心呢?”守在户部外面的芸儿见沈熠有些丧,走上前来,抓着沈熠的手,柔声问道。 “没事儿,乖丫头,等急了吧。”沈熠摸着芸儿的头发,声音有些清冷。 “不急的。无论等多久,只要是少爷,芸儿都不急的。”芸儿鼓起勇气道。 “真乖!走吧,我们回去吧!”沈熠露出了微笑。这丫头真的是上天派来救赎他的。 马车上,沈熠看着坐在身旁的芸儿,又想起了方迁跟他说的有关于那些青楼女子的事儿,忍不住问道:“乖丫头,你是怎么来到府里的呢?”他从宿主的记忆中得知,芸儿是沈母从外面带回来的,不是府里原有的丫鬟。 芸儿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回道:“七岁那年,家里遭了灾,爹娘说带弟弟出去找吃的,然后就没回来。后来负责赈灾的景大人见我一个人,就把我带到了京都,留在景府当丫鬟。再后来老夫人去景府赴宴,我负责伺候,老夫人看中了我,向景大人讨了回来……” 芸儿虽然说得很平静,但沈熠能感觉到,芸儿还是很伤心的。她的父母选择了她的弟弟,抛弃了她。对于她的父母而言,她的弟弟才是这个家里的希望。沈熠只觉得很荒唐,他很想改变什么,却也知道目前的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都过去了,以后有我!”沈熠将芸儿揽入怀中,柔声道。 “嗯。”芸儿应了一声。 回到府里,沈熠一头钻进了书房,画了一幅装修图。以前的沈氏成衣坊已经不符合他的构想了,必须从装修到布局都进行改变。然后把图纸给了阿财,吩咐他找人按照图纸的要求去办,越快越好。 安排好后,沈熠正准备去吃午饭,却看见姜姝拿着一把宝剑,边走边耍两招,丝毫没有他认为的女子应有的文雅。 “姝儿,你干嘛呢?哪儿来的剑?”沈熠道。 正在嘚瑟的姜姝被沈熠这突然的一嗓子吓了一跳,看清是沈熠,轻笑道:“是周前辈送我的,说是以后要给你当护卫,总不能赤手空拳!” “这老头还真舍得!”沈熠撇撇嘴,“我还真好奇,你在织染署到底是干嘛的?看你这跳脱的样子,怎么能静下心来做织染工作的,而且一干就是四年,还混成了头儿。还有,你这功夫竟然没落下,那老头一般不夸人的,更别说送东西了。” “回少爷,我都是晚上趁没人了偷偷练的。”姜姝道。 “行吧。”沈熠算是长见识了。换成他,白天干了一天活儿,晚上还要练功,那是必不可能的事儿,“走了,去吃饭,季婶今天做了猪肉炖粉条。” 第24章 明月郡主的邀请 膳厅内,餐桌上,沈熠看着那一盆猪肉炖粉条,口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这个时代没有土豆,也没有红薯,想要吃粉条,只能用绿豆加工。好在上天不负苦心人,经过大半个月的实践,沈熠终于指导季婶把粉条做出来了。 “姝儿,坐下吃啊,站着干嘛?”沈熠给芸儿夹了一大块瘦肉,却看见姜姝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旁。 “少爷,奴婢是个下人,怎么能跟您坐一起吃饭呢?”姜姝道。虽然她也听说了梧桐院没有那么多规矩,但主人和下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种事对她而言,还是头一次见。 “这话好没道理!主人如何,下人又如何,不都是长了一个脑袋、两只眼睛、两个耳朵、一只鼻子、一张嘴吗?”沈熠道,“我说过了,其他地方我管不着,但是在这梧桐院里,我说的话就是规矩。坐下,吃饭!来,乖丫头,再吃点菜,营养要均衡啊!” 姜姝看着这一幕,偷偷地掐了一下自己,还真疼。尽管她早就看出来沈熠对芸儿不一般,但眼前这种场景还是让她感到吃惊。镇国侯府的三少爷亲自给自己的丫鬟夹菜,但这个丫鬟却并没有感到惶恐,反而坦然接受了。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肯定没人相信的。 “姜姐姐,快别发呆了!”芸儿见姜姝还是站着,忍不住将她拽到凳子上,“少爷就是这样的。” “嗯,好!”姜姝的回答很僵硬。她刚拿起筷子来,便看见沈熠也给她夹了一块儿肉。 “吃肉,习武之人消耗的能量应该很多吧!”沈熠含糊不清地说道。 “能……能量?”姜姝有些不解,但见沈熠正在专心地吃着,她便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夹起碗里的肉来,轻轻咬了一口。 “还真是猪肉!”姜姝有点儿不敢相信。盛朝受前朝影响颇深,“宫廷宴饮贵牛羊”,对于猪肉则不屑一顾。再加上历代医者对猪肉的恶评,如“凡肉有补,惟猪肉无补”“猪为用最多,惟肉不宜多食,令人暴肥”“猪肉能闭血脉、弱筋骨、虚人肌,不可久食”。前朝第一名医曲云生也曾着书批评猪肉,言道:“凡猪肉久食,令人少子精,发宿病。豚肉久食,令人遍体筋肉碎痛乏气。”久而久之,猪肉的地位一降再降,烹饪技艺也逐渐失传。即便有人吃,也多是简单地煮一下,从未有这种吃法。 “什么话?我还能骗你不成!”沈熠有些不满。 “少爷恕罪,是奴婢失言了。”姜姝急忙跪倒于地,施礼道。 “起来!”沈熠放下筷子,看向姜姝,沉声道:“我说过了,梧桐院不兴这一套,坐下吃饭!” “谢少爷!”姜姝重新坐下,主仆三人开始攻克这一盆菜。 “舒服!”沈熠接过芸儿递来的茶,漱了漱口,他已经好久没吃过猪肉炖粉条了。虽然这粉条没有土豆粉那么美味,但聊胜于无。 “姝儿,一会儿你去找聂芝,告诉她新的店铺已经在装修了,让她们尽快熟悉制作流程。还有,像是之前导致你们被没为官奴的那种事儿,我不想看到第二次。”沈熠躺在藤椅上,看着天空,吩咐道。 “是,少爷!”姜姝答道。 算算时间,再有十来天就到了进宫给皇后做生日蛋糕的日子了。自己的书也写了一半了,要是不出意外,到四月六日那天也基本上写完了,到时候就可以带给九公主了。说到九公主,沈熠感觉好像已经好久没见了,也不知她还能不能出宫,还想送她一些香皂呢。 “三少爷……” 沈熠还在默默想着给九公主送礼的事儿呢,就听见一道声音从院外传来。 “这儿呢?”沈熠懒懒地了一声。 “三少爷,小姐让奴婢来问问您有时间吗?”沈煖身边的莲儿走了进来。 “怎么了?”沈熠歪着头问道。 “明月郡主请小姐过府听戏,小姐想让您送一程!”莲儿道。 “什么时候?”沈熠从藤椅上坐了起来。 “申时。”莲儿道,“三少爷要是愿意的话,我们未时三刻就要出发了。” “好,你回去告诉煖儿,我陪她过去!”沈熠道。 “是,三少爷,莲儿告退。”话音刚落,人就不见了。 “我又不吃人,至于吗?”沈熠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转头看见芸儿正安静地坐在一边,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 “还是我的乖丫头可爱!”沈熠揉了揉芸儿的头发。 未时三刻,两辆挂着镇国侯府灯笼的马车向着凌亲王府驶去。前面一辆马车上坐着沈熠、芸儿和姜姝,后面一辆马车上坐着沈煖和莲儿。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凌亲王府门前停了下来。沈熠一行人下了马车,姜姝怀抱着一柄剑,莲儿手里拎着送给明月郡主的礼物。 “见过沈公子、沈小姐,郡主命奴婢前来迎候两位。”见沈熠等人已经下了马车,前来迎接沈煖的彩云急忙迎了上来。 “有劳彩云姑娘了!”沈煖道,“三哥,我们进去吧!” “欸?我也要进去吗?”沈熠很惊讶。他以为明月郡主只邀请的沈煖,没想到自己也要进去。 “三哥是另有要事吗?”沈煖道。 前两天明月郡主发来请柬,说是本想邀请沈熠和沈煖一同过府一叙,但怕沈熠不愿意,所以便想请沈煖出面,以听戏为由将沈熠诓过来。一边是自己的好闺蜜,一边是自己的哥哥,沈煖纠结了好久。最终,好闺蜜战胜了自己的哥哥,反正哥哥说了,以后都不会生她气的。 “没有啊。”沈熠摇摇头。 如今望月楼和茗香楼已经步入了正轨,根本不需要他操心。新的衣坊也已经开始装修了,需要的工人和掌柜也就位了,只要衣坊装修完成,很快就可以创收了。至于造纸坊那边,前两天也传来消息,如今卫生纸已经成了京都的爆品,大有供不应求之势。柳彦问他是否需要将旁边的铺子也盘下来,好扩大卫生纸的生产线。沈熠让柳彦自己决定,他不会干预造纸坊的经营的。 “那三哥就陪我进去嘛,好不好!”沈煖摇着沈熠的胳膊,开始撒起娇来。 “好好好,都听煖儿的!”沈熠表示有点难顶。这小丫头这段时间性子也开朗起来了,对他也没有以前那么生分了,这让沈熠很是开心,认为自己之前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 “二位,这边请!”彩云在前面带路。 沈熠牵着沈煖的手跟在后面,身后是芸儿、姜姝和莲儿。只是莲儿看上去有点儿委屈,自家小姐好像忘了她了。 又经过一个长廊,一行人终于到了听戏的戏楼。沈熠看着面前的建筑,不由得腹诽道:“可真够土豪的,听个戏还要专门建一座楼!” “煖儿,你来了!”明月郡主突然出现,握住了沈煖的手,也打断了沈熠的腹诽。 “见过郡主姐姐!”沈煖道。说着,她从莲儿手中接过礼物,递给明月郡主,悄声道,“我哥新做的,你喜欢的茉莉味儿的。” “郡主姐姐”是沈煖面对明月郡主时独有的称呼。她们两人乃多年的好友,若是称呼得太过正式,就会显得生分;可要是称呼得太过简单,又于礼不合,最终定了这么个略显奇怪的称呼。 “郡主好!”沈熠仍旧简单地拱了拱手,然后指着芸儿和姜姝道:“芸儿,我的丫鬟,上次在王府门前你见过的;姝儿,我的护卫,很能打的。” “见过郡主殿下!”芸儿和姜姝齐齐施礼道。 “免礼!”明月郡主道,然后看着沈熠,意有所指地道:“沈公子艳福不浅啊!” 沈熠一愣,这话怎么这么熟悉? 这时,戏台上已经唱了起来,有点儿类似黄梅戏,行腔婉转悠长、圆润细腻、含蓄娇媚,他不是很喜欢。前世的他只喜欢秦腔那种唱腔高亢激昂、跌宕起伏、遒劲雄厚的曲种。 渐渐地,沈熠感觉有点儿犯困,身后的芸儿及时走上前来,扶住了他的脑袋。 “三哥,可是身体不适?”沈煖也察觉到了,可她又不好意思直接问沈熠是不是困了,只得找个借口。 “还好,我出去转转!”沈熠道,“郡主,劳烦您给我派个向导,免得走错地方。” 明月郡主点了点头,示意一旁的小丫鬟带路,沈熠则带着芸儿和姜姝离开了戏楼。 刚走到一处空地旁,只见一颗球突然飞了过来,眼看就要砸到沈熠了,只听得呛啷一声,那球就碎成两半了。 “少爷,您没事吧!”芸儿有点儿吓到了。 “沈公子,您没事吧?”前面带路的小丫鬟也惊到了,生怕沈熠受伤。 “没事儿,有姝儿在呢!”沈熠拍了拍芸儿的手。 “球呢?”这时,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走了过来,左右张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突然间,他发现了已经变成两半的蹴鞠,也看到了沈熠等人,当即大喝一声,“你是哪里来的野小子,胆敢损坏我家公子的蹴鞠。” 沈熠蹙了蹙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小厮便走了过来,颐指气使地问道:“老子问你话呢,哑巴了?” “上一个要给我当老子的人,不仅挨了一顿打,掉了几颗牙,还赔了我一千六百两银票,你确定还要当我老子?”沈熠的声音冷了下来,他吐了一口口水,又踩了踩地上的球。 “你小子还挺拽的!”那小厮很是张狂。 “这位姑娘,劳烦你转告郡主一声,就说王府有人要给我当老子,问问郡主我该不该认。”沈熠并没有理睬那小厮,反而对着那个带路的小丫鬟说道。 “是,沈公子!”那小丫鬟应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姝儿,快,快扶着我,我被球砸伤了!”沈熠突然扶着额头,对姜姝道。一旁的芸儿闻言,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她感觉这一幕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接下来是不是就到了赔偿环节了。 那张狂的小厮见到这一幕,有点儿不知所措。他没想到面前这个人竟然认识郡主殿下,而且还很“无耻”地装受伤。 不一会儿,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来到了沈熠所在的地方,为首的正是明月郡主。 此时的沈熠瘫坐在地上,斜靠着姜姝的肩膀,芸儿在另一侧扶着,看起来很虚弱。 “三哥,你怎么了?”还是沈煖知道疼人,一见沈熠这副模样,急忙小跑了过来,扶着沈熠的胳膊问道。 “回四小姐,少爷被他的球砸伤了!”芸儿在沈熠的指示下,指了指那小厮,带着哭声说道,那可怜的小表情真是我见犹怜。 “郡主姐姐,麻烦你帮我三哥请个先生吧!”沈煖看着明月郡主,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不用了,我在这儿歇会就好!”沈熠的声音很“虚弱”。 明月郡主瞪了沈熠一眼,知道他是想出口气。她已经听说了事情的经过,自然知道沈熠没有受伤。但这件事毕竟是王府失了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你是哪个院里的?”明月郡主看向先前那小厮,冷声道。 那小厮“扑通”一声跪下,看起来害怕极了:“回郡主,奴才是六公子院里的。” “赵咸?他人呢?”明月郡主的脾气瞬间就上来了,装受伤的沈熠也被吓了一跳。 第25章 赵咸和王宁 那小厮刚要答话,却听见从另一侧角门处传来一个有些虚的声音:“二狗子,本公子的球呢?你是个死人吗?找个球能去那么久?” 话音刚落,一个面带怒色的年轻公子就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二狗子,正想问话,却看见明月郡主脸色冰冷地站在一旁,马上换了一副笑脸道:“三姐,你怎么在这儿?” 被叫作“二狗子”的小厮这会儿真是有苦说不出。他平日里跟着赵咸嚣张惯了,再加上王府这地方平时只有他们这种人才会来,故而说话时很是张狂,谁知竟然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赵咸,他是你的人吧?”明月郡主问道。 “是啊,三姐,这小厮得罪你了?我这就修理他!”赵咸很是恭敬。要说在这个王府里他最怕的人,除了凌亲王,就属面前这个三姐了。 “他要是敢得罪我,这会儿已经是个死人了!”明月郡主冷声道。 “那他这是……”赵咸有些困惑。 “这球是你的吧?”明月郡主踹了踹地上的碎片。 “是我的。”赵咸直接承认。 明月郡主瞥了一眼“虚弱”的沈熠,愤愤地道:“你的球‘砸’到了镇国侯的三公子,你这小厮非但不道歉,反而出言不逊,侮辱了镇国侯,你说说要怎么办吧?” 赵咸眼皮一跳,转身踹了二狗子一脚,骂道:“狗东西,净给老子惹事儿!”然后走向沈熠,拱手道,“沈三公子,在下管教下人无方,得罪了你,在下向你赔罪了!” 沈熠抬眼看了看赵咸,像是看傻子一样,戏谑道:“这位公子,你的球砸伤了我,你的人还侮辱了我父亲,你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想解决事情,是认为我镇国侯府好欺负吗?” “那沈三公子想怎么办?”赵咸强迫着自己,好声好气地问道。 “很简单。第一,你的球砸伤了我,赔偿我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共计五万两银票;第二,他侮辱了我父亲的声誉,让他跪在镇国侯府门前,向我父亲致歉!”沈熠冷声道。 “五万两?你穷疯了吧,这绝不可能!”赵咸再也忍不住了。作为凌亲王的儿子,从来都是别人巴结他,可今天他都自降身份道歉了,竟然还要赔钱,他还没受过这么大的憋屈。 “是吗?那行吧!芸儿,我们回府去,然后请我娘上奏皇后娘娘,就说凌亲王的六公子不仅打了人不赔钱,他的小厮还扬言要给九公主殿下未来的驸马当老子!”沈熠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就要走。 “沈公子留步!”明月郡主急忙道。作为盛朝目前唯一被册封的郡主,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件事儿可大可小,完全看凌亲王府怎么处理。尽管沈熠有“敲诈”的嫌疑,但凌亲王府的小厮侮辱镇国侯的事儿却是板上钉钉的。更何况,她也很不爽这个赵咸,要是沈熠能让赵咸出出血,她倒是很愿意帮忙。 “怎么,郡主殿下还有何指教?”沈熠道。 “你就非要跟我这么说话吗?”明月郡主看着沈熠,语气很是苦涩。 沈熠看着她的眼睛,有点儿不敢对视,沉默了片刻,柔声道:“抱歉!” 明月郡主摇了摇头,转头看向赵咸,声音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照他说的做!银票不够的话,就拿产业赔偿吧!你名下不是还有一座青楼吗?在这件事儿上,王府不会替你花一个钱的。趁着父王还没回来,你最好把事情了结了。就算是不为你考虑,也替你娘想想。” 赵咸闻言,脸色变了又变,像是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 凌亲王有一名正妃和四名妾室,她们为凌亲王生下了七子三女。除了嫡长子赵升和排行第三的赵文秀是凌亲王妃所生的,其他子女均是妾室所生。赵升五年前加冠时已被正式立为世子,而赵文秀则因为深受太后喜爱,三年前及笄时由赵真亲自册封其为明月郡主,并御赐了京西栖霞山下的一座皇家庄园。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他们二人根本无须担心日后的生活。而凌亲王的其他子女,尤其是那些儿子,他们加冠后就只能靠自己的本事吃饭了,或从政、或经商,凌亲王府都不会介入。 赵咸的生母原是凌亲王妃的一个侍女。有一次,凌亲王酒后乱性,这才有了赵咸,而这也成了凌亲王一生最大的污点。而赵咸此人素来胸无大志,整日只知道跟一帮狐朋狗友流连青楼,遛鸟玩球,导致凌亲王很不待见他。赵咸的生母也知道这一点,故而把自己这些年来攒下的积蓄交给了赵咸,希望他做点正经生意,以后也好有个谋生的方式。结果,赵咸转头就开了一间青楼,可怜他的生母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纠结了片刻,赵咸终于下定决心,将名下的青楼转让了出去。他本来也想用银票解决的,可这些年大手大脚惯了,又跟着几个狐朋狗友胡吃海喝,根本没能攒下几个钱。 “沈三公子,这是地契和过割文书,还望你大人大量,宽宥在下!”赵咸愤愤地道。他也不想这么低声下气的,可真要是把事情闹大了,他相信自己名义上的父王和这个三姐绝对不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这些年来他其实已经看明白了,在父王的眼中,自己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至于这个三姐,他更不愿意触霉头。 “六公子,多谢馈赠!下次可以让你这小厮继续砸我,多骂两句也行!”沈熠看着赵咸依依不舍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一把夺过地契和过割文书,整个人喜笑颜开,哪有一点虚弱的样子。 赵咸只恨得牙痒痒,可却无能为力,再一看到跪在地上的二狗子,忍不住又踹了一脚,怒喝道:“来人,把这狗东西腿打断,丢出府外!” 明月郡主看着沈熠奸计得逞的样子,无奈道:“走吧,沈公子,前面的戏还没唱完呢!” “全听郡主吩咐!”沈熠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赚大了”,哪还有心思管其他的。一行人朝着戏楼走去,身后不断地传来“饶命”“恕罪”的叫喊声。 直到酉时三刻,戏台上终于停止了。 “郡主,戏也听完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带煖儿先回去了!”沈熠伸了个懒腰道。 “也好!我送送你和煖儿吧!”明月郡主点了点头。 沈熠也没拒绝,一众人有说有笑地走出了凌亲王府。 临上马车前,沈熠坏笑着看向明月郡主,挥了挥手中的战利品:“郡主,今天多谢了!以后要是需要香皂,就派人来跟我说,我妹妹那点儿还不够她用的。” 在沈煖给明月郡主递礼物的时候,沈熠便闻到了盒子中散发出的茉莉花香味。可当时人太多,沈煖又在偷偷地跟明月郡主说话,他也就没点破。 “不客气,我也看赵咸不爽!”明月郡主道,“沈公子,以后私下里叫我‘文秀’便好,我和煖儿是好友,我们之间也不用这么生分的。” 沈熠看着明月郡主眼睛里期待的目光,点点头道:“好!”然后登上马车。 马车吱呀吱呀地响起,很快便消失在拐角。 “彩云,父王回府了吗?”明月郡主问道。今天发生的事儿,她必须向凌亲王详细汇报。 “回郡主,王爷已经回来了,正在前厅。”彩云道。 “好,我们也去吧!”明月郡主整了整衣衫,又看了一眼马车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身回了王府。 沈熠等人回到侯府已经快戌时了,兄妹二人向沈母请了安,便各自回去了。 翌日巳时,沈熠带着芸儿和姜姝出门了。 姜姝今天穿了一件红色劲装,头发高高地竖起,用一根丝带绑着,怀中依然抱着一柄剑,英气中透着一股魅惑。 “姝儿,今天这件打扮不错,我喜欢!”沈熠点评道。 姜姝脸上一红,也没说什么,自顾自地跟着沈熠登上马车。 户部府衙,沈熠已经喝了三轮茶了,还没见到人来。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径直去找了方迁。如今方迁已经高升,按理说,办理过割手续这种事已经不用麻烦他了。可沈熠被晾了许久,实在是不想等了。 “方大人,在下又要麻烦你了!”一见面,沈熠就拱手道。 “沈公子,这才过了一天,你又有什么新玩意儿了?”方迁也感到惊讶。 “方大人误会了。”沈熠道,“是在下这边有一份过割文书,需要户部办理。可都喝了三轮茶了,还没见到人,这才冒昧地来找你。” “有这种事?这王宁好大的胆子!”方迁怒声道,“来人,叫王宁来见!” 王宁乃新上任的户部郎中。为了得到这个位置,他不仅托了好多关系,还花了一大笔钱。昨天晚上,一个自称是凌亲王府管家的人来找他,告诉他若是有一个叫沈熠的人来办理过割手续,不必理会,躲着就行。王宁想也没想便满口答应,毕竟亲王府的人他可惹不起。岂知刚过了一夜,就真的来了有一个叫沈熠的人。他立马决定躲着不见,只让人上茶。后来听说那人走了,他这才露了面,结果就听说侍郎大人要见他。 “莫非是上面想要提携我?”王宁突发奇想,边走边寻思。 “下官王宁,见过方大人!”王宁施了个礼。扫了一眼,只见方迁怒气冲冲地坐在上首,旁边是一个满脸笑意的年轻人。 “王宁,你好大的官威啊,有人来户部办理过割手续,你竟然都敢躲着不见。要是让你坐了本官的位置,是不是连尚书大人都不放在眼里了!”方迁怒斥一声,手里的茶杯重重地落在桌子上。这个王宁凭着与尚书大人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同宗关系混进了户部,这本就让他感到不爽了,现在竟然还敢摆架子,这是他怎么也忍不了的。 “下官不知大人此话何意。”王宁道。 “是吗?那好,我这就派人去查。不过在这之前,我不妨告诉你,被你摆架子的那个人可是镇国侯府的三公子,你想好了再回答。”方迁一脸鄙夷。 “什么?”王宁大吃一惊。他真的没想到,这个叫沈熠的有这么大来头。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被人当枪使了,于是哭丧着脸,看向方迁,“大人赎罪!下官也是有苦难言啊!” “本官没心情,也没时间恕你的罪,有什么话跟沈公子讲吧!”方迁不满地看着王宁。 “不知沈公子在何处,下官这就向他赔罪!”王宁躬身道。 “你连人都不认识就敢摆架子,王宁,本官还真的很佩服你!”方迁都快被气笑了。 “我就是沈熠!”这时候,沈熠开口道。 “你……”王宁愣了一下,随即施礼道,“在下有眼无珠,还请沈公子恕罪!” “说吧,谁让你干的?”沈熠道。他怀疑王宁躲着不见他是有人指使的,就是不知这人是谁。 “你都知道了?”王宁吃了一惊。过了片刻,他才将昨晚的事儿说了一遍,临了还沮丧地道,“沈公子,在下真不知道您的身份,要是知道,给在下十个胆子也不敢躲着你啊!” “这位大人,你这话我可就听不明白了!”沈熠沉声道,“你的意思是不知道我的身份就敢做这种事儿,知道就不敢做了是吗?说实话,我还真的好奇,你做的究竟是朝廷的官,还是其他人的官。” 王宁被这话吓了一跳,当即躬身道:“在下失言了!” 沈熠虽然对王宁的话感到很生气,但他知道自己没资格教训别人,便也不想多做纠缠了。从怀中掏出地契和过割文书,交给王宁,道:“还请王大人尽快为我办理过割手续,我下午还有事要处理!” 王宁哪还敢犹豫,急忙转身退了出去,没过多久就送来了新的红契。 “方大人,多谢了,在下告辞了!”沈熠见事情已经办妥,便不再逗留,他还要去看看赵咸转给他的这座青楼到底怎么样。 “沈公子慢走!”方迁笑着拱了拱手。 第26章 向三娘与沁儿 “少爷,怎么进去了这么久?”芸儿一见沈熠,便迎了上来,姜姝也紧跟其后。 “有人使绊子,不过都解决好了!”沈熠道,“走吧,去望月楼,带姝儿去吃个火锅。” 望月楼,包厢内,姜姝生平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火锅,再也顾不得什么主人、下人了,管它什么规矩不规矩,只要少爷不反对就行。 “少爷,您这是怎么想到的,太好吃了!”姜姝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这可是秘密!”沈熠道,“行了,你先吃着,我去找易掌柜说点事儿!” “嗯。芸儿,这块儿肉是我的!”姜姝跟芸儿争抢着一片牛肉。 沈熠也被逗笑了,让伙计再送两盘上来。 柜台处,易山正在核着账,见到沈熠走了过来,急忙放下手中的笔,拱手道:“少爷有什么吩咐!” “这新的记账方法还习惯吗?”沈熠翻了翻账簿,现在的他终于能看懂了。 “回少爷,非常习惯。这复式记账法不仅方便快捷,而且账目收支非常清楚!”易山道。 “那就好!月底把账本送回府里,留个底。”沈熠道。如今望月楼和茗香楼都采用两种记账方式,许沐、常贵这两个掌柜的记账时用的还是原来的方法,易山、易茗这两个副掌柜核账时用的则是沈熠教的新方法。这样一来,双方都没机会做假账。到了月底,两套账本都要送回府里留底,算是三方共同监督。 “是,少爷!”易山道。 随后,沈熠又去后厨检查了一下卫生。对于一家酒楼来说,卫生、服务、菜品质量可是同等重要的。 吃过午饭后,沈熠又带着芸儿和姜姝去了茗香楼,走了一遍流程。拖到未时,这才去了赵咸过割给沈熠那座青楼——翠云楼,毕竟这种地方只有过了晌午才会开门。 翠云楼坐落于金环街,面临玉带河,背靠国公巷,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很有可能是因为赵咸扯着凌亲王的虎皮做大旗,但这些跟沈熠已经没关系了。 马车缓缓驶向翠云楼,沈熠在车上也仔细地观察着这座青楼,只见粉墙碧瓦、青户兽环,高槐林立、瘦竹蔚然,杨柳依依、绿水潺潺,环境甚是清雅。 “不错,看来这次赚大发了!”沈熠对这座楼很是满意。 刚下马车,便有候在一旁的侍者上前牵走马车,又有门丁走上前来,引着沈熠三人进入院中。沈熠左右扫视着,只见名花奇树点缀各处,亭台水榭相映成趣。此时时间尚早,只有零星的客人。 正在沈熠暗自观察之时,只见一汉子迎上前来,对着沈熠施了一礼道:“敢问这位公子,可是初次来翠云楼?” “初次如何,不是初次又如何?”沈熠反问道。 “回公子,如您是初次来翠云楼,要先劳烦您报上姓名,我们为您登记一下,稍后会有姑娘们喊堂。”那汉子道。 “原来如此。”沈熠点点头,“实不相瞒,我来这儿是找人的。 “在下当然知道公子来这儿是来找人的。”那汉子露出一个职业的假笑。 “不是,我是来找你们这儿的话事人的,不是找姑娘。”沈熠急忙解释道。 “是在下唐突了!公子请稍等,在下这就去请妈妈过来!”那汉子拱了拱手道。 片刻后,一个衣着华丽、体态丰盈的中年女子朝着沈熠走了过来,带动空气中的香粉味,刺激得沈熠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位公子,可是你要找我?”那中年女子摇了摇手中的团扇,微笑道。 “正是,此处可有方便说话的地方?”沈熠点点头。 那中年女子见沈熠神情很是郑重,像是有要事,于是点了点头,道:“公子请随我来!” 一个僻静的房间内,沈熠和那中年女子相对而坐,芸儿和姜姝被他留在了门外。 “公子有事请说,这里不会有人来打扰的!”那中年女子道。 “你便是翠云楼的话事人?”沈熠有些好奇。他前世看的影视剧中,青楼的老鸨多是些上了年纪的尖酸刻薄之人,可面前这女子,行为举止很是优雅。 “什么话事人,我就是个老鸨而已,公子叫我向三娘就好!”那中年女子道。 “在下沈熠,今天来是要接掌这座楼的。赵咸那小子已经把翠云楼转给我了,这是户部开具的过割文书。”沈熠从怀中拿出了上午开具好的红契。 向三娘伸手接过,仔细核对了一下上面盖着的户部大印和沈熠的私印,确认无误之后,向沈熠施了一礼:“三娘见过东家!” “不必多礼。这件事儿你知道就好!”沈熠道,“对了,你跟我仔细说说翠云楼的人员和产业情况,我还不了解呢。” “是,东家!”向三娘点了点头,开始说道,“人员方面,翠云楼现在有姑娘八十名,除了我之外,另有龟公三名,护院总管一名,护院四十名,乐师三十二名,舞娘五十六名,厨娘十名,采买六名,丫鬟两百名,小厮一百二十名;产业方面,翠云楼占地十五亩,现有小阁楼一百座,大厢房四十间,小厢房六十间,厨房四间,库房两间,其他的共十间。不知东家还有其他想了解的吗?” “暂时没了。”沈熠听完向三娘的介绍,不由得吸了口冷气。翠云楼在京都的青楼行业还排不进前五,就已经有这么大的产业了,难怪方迁说这行业创造的税收很高呢! “那东家可要见一见沁儿?”向三娘突然问道。 “沁儿是谁?”沈熠被这突然的一问整懵了。 “回东家,沁儿是楼里今年新培养的花魁。六月六日由京都府举办的花魁大会上,沁儿就要正式露面了。”向三娘道。 “花魁大会是怎么回事儿?”沈熠问道。 “回东家,花魁大会是由京都府主持的一场评选“京都第一花魁”的盛会。京都有大小青楼二十余座,每座楼里都有自己的花魁娘子,但谁也不敢说自己家的就是最好的。因此,各楼相互约定,每年六月六日由京都府主持这场盛会。会上会经过三轮比拼,最后得到打赏最多的姑娘,就会被评为“京都第一花魁”。凡是得到这一称号的,无论是花魁自己还是她所在的青楼,这一年就会水涨船高,生意格外火爆。而要参与评选的青楼,都要事先向京都府缴纳一笔税银,这也是京都府答应主持这场盛会的条件。” “那要是没选上呢?这银子不就白交了。”沈熠道。 “东家有所不知,这每年的花魁大会结束后,京都府就会出一‘花榜’,按各楼的姑娘得到的赏钱排序。花魁虽然只有一位,可下面还有‘花吟’两位,‘花芙’五位,‘花颜’八位,‘花女’若干。她们虽然没有花魁那么大的名声,但好歹是漏了面,得了赏钱,而且这赏钱六成是归楼里的,怎么算都不会亏的。”向三娘介绍道。 沈熠闻言,觉得这花魁大会倒是有趣,有冠、亚、季军还嫌不够,竟然连殿军和参与奖也有。只是这最后的分成也太狠了,他只庆幸还好自己现在是资本家。 “那翠云楼这些年可得到这第一花魁的称号了?”沈熠道。 向三娘沉吟了片刻,这才说道:“没有。最好的一次得到了一个‘花芙’的称号,还是前东家偷偷打赏了一万两银票才得来的。” 沈熠只觉得头大,暗骂这赵咸还真是个人才,自己赚自己的钱。 “也罢,带她来见见吧!”沈熠想了片刻,决定还是见一下这个沁儿。毕竟也是要参加花魁大会给他挣钱的人,他这个“资本家”还是要关照一下手下的“韭菜”的。 不多时,向三娘带着一个穿着蓝色衣裳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沈熠定睛观之,只见此女眼横秋水之波,眉拂春山之黛,容貌姣丽,体态轻盈,果然不愧花魁之名。 “沁儿见过东家!”那女子的声音空灵清澈,要是放在现代,肯定是个歌坛天后。 “不必多礼,我这个人最烦这些礼节了!”沈熠摆摆手,突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看向沁儿,问道,“你唱歌怎么样?” “欸?什么是唱歌?”沁儿被问懵了。 “就是你唱功怎么样?”沈熠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东家有所不知,沁儿就是凭着这副好嗓子才成为花魁的。”向三娘道。 “是这样啊!”沈熠单指叩着桌面,似乎在想些什么,“沁儿这嗓音空灵清澈,倒是很适合唱歌。三娘,你去把楼里最好的乐师叫来,我另有吩咐。” “是,东家!”向三娘应了一声。 “东家可是要谱曲?”沁儿道。 “你可高看我了,我哪会谱曲。”沈熠笑了笑,“只是有一首歌觉得很适合你唱,故而想试着唱一下,让乐师来谱曲。”说着便铺开纸来,写下了一首《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东家好才华,沁儿佩服!”沁儿道。她的目光随着沈熠的笔逐渐移动,她越看越心惊,这首词可真配得上是千古绝唱啊。 “还行,还行!”毕竟是抄袭别人的作品,沈熠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暗自祈祷东坡先生不会将他做成东坡肉。 “东家,沁儿不明白,这词本身就有其专属的词调和唱法,为何要让乐师重新谱曲呢?”沁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沈熠道。 说话间,向三娘带着两名乐师走了进来,她正要施礼,却被沈熠摆摆手打断了。向三娘自然明白这是沈熠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便识趣地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两位乐师道:“还不向公子见礼!” 两名乐师刚进来时就见到沈熠和沁儿坐在一起,感到十分好奇,也没听说沁儿姑娘今日招了入幕之宾啊;现在又见向三娘如此恭敬,心里暗暗吃惊,也不知这年轻公子是何身份,听到向三娘的话,齐齐施了一礼:“妾身见过公子!” “免礼!”沈熠很是无奈,“叫你们来,是想让你们帮忙给一首歌谱曲。一会儿我可以唱一遍,你们仔细听着。当然,我这唱得不好,你们不要笑话!” “不敢!”二人道。 沈熠清了清嗓子,回想着前世天后的唱法,慢慢地唱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一开始还没什么,众人只觉得这种唱法比较新奇罢了。渐渐地,沈熠进入了状态,歌声中充满了不舍和怀念,也有一种寂寥孤独之感。房中众人都沉浸在沈熠的歌声中,就连守在门外的芸儿和姜姝也深受触动。 歌声渐渐停止,在场众人却还现在歌声中不能自拔。沈熠正想说些什么,却见芸儿一把推开了门,径直扑入沈熠的怀中,只说了一句“少爷”,便已哭出了声。 沈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轻轻地拍着芸儿的肩膀,不停地安慰她。本想问问随后进门的姜姝怎么回事儿,可姜姝却眼睛红红的,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站在沈熠身后。 向三娘毕竟经历得多,在芸儿闯进门的那一刻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偷偷地擦掉眼角的泪珠,道:“东……公子的歌声令人如痴如醉,妾身失态了。” 沈熠笑了笑道:“无妨,只是不知两位乐师是否能谱出曲子来?” 年纪稍长的那位乐师道:“公子放心,我等必当竭尽全力。” “好。等谱出曲子后就交给沁儿练习吧,等下次过来,我可要听听我们花魁姑娘的歌声。”沈熠道。 “沁儿一定不负公子期许!”沁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等着你一展歌喉。”沈熠道。 第27章 丁洋 “行了,两位乐师自去忙吧。记住,这谱子不要流传出去,至少要保证在花魁大会前不露出一丝消息!”沈熠道。 “是,公子请放心,妾身明白!”两位乐师道。 “我也会监督的。”向三娘补了一句。 “好。”沈熠点点头,“对了,沁儿,这首词留给你了,找个写字好看的人重抄一下吧,我这字确实有点难看。” “谢公子!”沁儿露出了微笑。 沈熠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看怀中的芸儿。芸儿此刻也冷静下来了,刚才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到沈熠的歌声,总感觉自家少爷像是要离开这个世界,这才忍不住闯了进来。 “乖丫头,跟少爷说说,谁欺负你了,哭得这么厉害?”沈熠见不哭了,这才问道。 “没人欺负芸儿。”芸儿道将头缩进沈熠怀中,小声道,“芸儿只是突然想回院子了。” “好,我们回去!”沈熠温柔地笑了笑,反正要办的事情已经办妥了,也没必要逗留了,“三娘,沁儿,我就先回去了。” “东家慢走!”沁儿微微施了一礼。 “妾身送送东家!”向三娘道。 “还有一件事儿,这座楼现在既然是我的产业了,名字也该换了,就叫‘聆音楼’吧!”沈熠道,“希望以后来这儿的人,都能听到美妙的歌声和动人的琴音。” “是,东家,妾身稍后就安排人去处理。”向三娘道。 刚走到门口,沈熠就听见东南方一座小阁楼里传来了呼喊声,伴随着怒骂声和瓷器碎裂的声音。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只穿着亵衣的女子趴在小阁楼的窗口呼救。 “怎么回事儿?”沈熠的脸色沉了下来。 “妾身马上派人去看看。”向三娘也吃了一惊。 过了一会儿,向三娘带着一名女子走了过来。只见那女子双手紧紧抓着披在身上的长衫,在微风中瑟瑟发抖,左边脸颊还有一个巴掌印,嘴角也流着血。 “东家,妾身问过了,是平陵侯府的丁四公子喝醉了酒,闹着要让容儿侍寝。容儿不肯,他就打了容儿一巴掌,还砸了屋里两只花瓶。”向三娘解释道。 沈熠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此时也就申时左右,太阳还很刺眼。 “平陵侯府?好大的名头啊,他叫什么名字?人呢”沈熠道很是不屑。 “回东家,他叫丁洋,人还在房间里。”向三娘道。 “你叫容儿是吗?”沈熠看向向三娘身后的女子。 那女子不敢答话,有些害怕地向向三娘身后藏去。 “容儿,你别怕,这位是楼里的新东家,是好人。”向三娘解释道。 容儿偷偷看了一眼沈熠,又藏了回去。 “向三娘,楼里的护院呢?这小阁楼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就没人上去阻拦?”沈熠道。 “回东家,护院们知道他的身份,不敢动手。”向三娘回道。 “他们是楼里的护院,拿着楼里的钱,有人在楼里闹事,他们不敢动手,还要他们干嘛?”沈熠怒声道,“传下话去,所有护院这个月全部停薪,护院总管双倍处罚,主管他们的龟奴四倍。要是有人不接受,让他们赶紧收拾东西滚蛋,我可不养闲人。还有,从今天起,每个姑娘的小阁楼下都要安排四名护院,人手不够就去招,再遇上闹事的,先把人拿住,有事儿我顶着。记住了,我们这是青楼,不是娼寮妓馆。” 向三娘见沈熠动了怒,赶紧正色道:“是,东家!” “芸儿,你现在乘马车回府,带容儿姑娘去找周先生,让他想办法让容儿姑娘脸上的伤看起来更严重一些,然后一起去京都府府衙等着。”沈熠吩咐道。 “是,少爷。”芸儿道。 “向三娘,去找人写份状纸,就说这丁洋大白天强迫楼里的姑娘侍寝,姑娘不愿,他不仅撕毁了姑娘专门定做的价值一千两的衣裳,还动手打人,导致姑娘伤势过重,这张脸恐有毁容的风险,必须赔偿一万两伤药费和整容费;另外,他还砸了楼里价值五万两银子的一对花瓶,也要原价赔偿。”沈熠道。 一旁的向三娘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些不敢相信。 “愣着干嘛?等我亲自写吗?”沈熠有些烦躁。 “啊?妾身不敢,这就安排人去写。”向三娘急忙道。 “姝儿,去把楼里那人给我拎出来,我们去京都府告状。”沈熠冲姜姝道。 “是,少爷!”姜姝应了一声,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酉时整,沈熠带着姜姝和向三娘来到了京都府门口,身后两个小厮抬着已经醉成死狗的丁洋和一堆花瓶碎片。 京都府后衙,娄节看着外间的日光慢慢散去,盘算着马上就可以散衙了。突然听到外间传来的鼓声,心情顿时不好了。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便看见陈师爷小跑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沈三公子来了,说是要帮翠云楼告状。”陈师爷道。 娄节闻言,深深地叹了口气,认命般地戴好官帽,走向大堂。 “堂下何人,所告何事?”娄节已经摆烂了。 “娄大人,在下沈熠,受翠香楼向三娘所托,告平陵侯府四公子丁洋打人损物。”沈熠模仿着上次纪洲说话的样子,拱了拱手,递上状纸。 娄节扫了一眼状纸,看到上面的赔偿金额,惊讶得合不拢嘴!这沈三公子真是想要平陵侯府大出血啊,也不知他与这翠云楼是何关系。 “向三娘何在?”娄节拍了一下惊堂木,喝道。他虽然很好奇,但案子还是要办。 “大人,妾身在此!”向三娘在沈熠的眼神示意下,上前一步,施礼道。 “向三娘,你状告丁洋打人损物,可有人证物证?”娄节道。 “回大人,有的。请大人唤容儿上堂,她就是被丁洋所打的人,可为人证;至于物证,妾身带来了被打碎的花瓶碎片,就在这里。”向三娘推了推那堆碎片。 “传容儿!”娄节拍了下惊堂木。 只见堂下走来一个女子,她的左脸肿了好大一块儿,还有血迹,五个手指印分外明显。 “你就是容儿?”娄节被吓了一大跳,这伤得也太严重了。 容儿点了点头,伸手比划了几下。 “她在说什么?”娄节看向向三娘。 “回大人,她说她就是容儿,可她伤势太重,说不了话,请大人为她做主!”向三娘道。 “只要事情属实,本官当然会为你做主!”娄节道,“丁洋何在?” “大人,他就是丁洋。”向三娘指了指烂醉的丁洋道。 “让他清醒清醒,像什么样子!”娄节很是不爽。人家都告上衙门了,这人还不省人事,简直不成体统。 陈师爷找来仵作,悄悄地扎了丁洋一针。很快,丁洋便睁开了眼睛。 “这是何地?我怎么睡地上了?”丁洋还没完全清醒。 娄节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喝一声道:“丁洋,有人告你打人损物,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可认罪?” “打就打了,不过是一个青楼女子罢了。怎么?她还敢让我赔偿不成?那小娘们儿长得细皮嫩肉的,我说让她陪我玩玩,她还想跑,这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丁洋大放厥词。 “大人,他这可是亲口承认了,请大人为这可怜的女子做主!”沈熠道。 娄节看了眼看热闹的沈熠,冲着丁洋道:“丁洋,你既已承认打人,想必是甘愿认罚了?” “认就认,我平陵侯府有的是钱!”丁洋一甩袖子,语气中满是桀骜。 娄节只想尽快了事,于是当场宣判:“平陵侯府丁洋醉酒殴打翠云楼容儿,又打碎花瓶一对,人证物证俱在。丁洋对此供认不讳,故判处丁洋赔偿容儿伤药费一万两,赔偿翠云楼损失费五万一千两,计六万一千两。陈师爷,让他画押!” “什么?六万一千两,你怎么不去抢?我可没有甘愿认罚!”丁洋赶忙改口,“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他可是平陵侯,你竟敢跟我要钱。” 沈熠鄙视地看了丁洋一眼,道:“平陵侯又如何,我爹还是镇国侯呢?你打了人,砸了东西,不想着赔偿,还要搬出你爹的名头来压人,难打这就是平陵侯府的家教吗?再说了,翠云楼可是正经青楼,不是娼寮妓馆。盛律明文载道:‘凡青楼女子,不得强迫行男女之事’。你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迫翠云楼的姑娘,是不是不把盛律放在眼里?” 丁洋被沈熠一顿怼,一时有些语结。愣了片刻,期期艾艾地道:“即便如此,她不过是个普通百姓,我可是勋贵之后,她怎敢告我?” “照你的意思,普通百姓不能告你,那我身为镇国侯的儿子,是不是就可以告你了呢?”沈熠听到丁洋这一番“勋贵”“百姓”的说法,真的有些气恼。 “你凭什么告我?我又没打你的人,又没砸你的东西!”丁洋依旧在狡辩。 听到这番话,沈熠嘿嘿一笑:“不好意思,这翠云楼还真是我的产业,被你打成重伤的容儿就是我楼里的姑娘,你砸的那一对花瓶,也是我的东西!” “你少糊弄人,翠云楼明明是赵咸的。”丁洋道。 “你还知道赵咸?”沈熠有些惊讶,一瞬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看着向三娘,问道,“你跟我说实话,像今天这种好事儿,以前是不是也发生过?” 向三娘有些被吓到了,她此刻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新东家来头这么大,纠结了片刻方道:“有过三次,前东家怕姑娘们闹出事儿,就把她们送去兰香院了。” 沈熠虽然不知兰香院是何地方,但多少也能猜到,被送去那里的姑娘,以后的生活怕是水深火热了。 “以前的事儿我不想追究,但你给我记好了,以后若是再发生今天这种事儿,我不介意换个主事儿的人。”沈熠冷声道。 “妾身明白!”向三娘点头如捣蒜。 坐在堂上的娄节见沈熠跑偏了话题,忙开口道:“沈三公子,还是说说案子的事儿吧!” “哦,好!”沈熠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刚才说到哪儿了,对,赵咸。丁公子,你可能不知道,就在昨天,赵咸已经把翠云楼转给我了,今天上午我就去户部办了过割手续。”说着还掏出了盖着户部大印的红契,交给娄节查看。 “确实是户部的大印。”娄节点点头。 “怎么样?丁公子,我现在是不是有资格告你了呢?”沈熠收起红契,一脸玩味地道。 “你……”丁洋这会儿已经清醒了,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免不了赔偿的。但是,六万一千两太多了,或许还是沈熠在故意讹他。他想了想,忽然灵光一现,道,“我中午那会儿喝醉了,无论是打了人还是砸了东西,这都是无心之失。我没记错的话,无心之失可以少赔一些的。” “照你这么说,要是我喝醉了打你一顿,是不是也可以少赔一些伤药费呢?”沈熠道,“姝儿,去买壶酒来,要最烈的那种,最好是一沾就醉。我今天拼着这笔赔偿不要了,也要狠狠地揍他一顿。” “少爷,要不还是我来吧,我是习武之人,知道怎么打他最疼,还不会让人看出伤势。”姜姝坏笑道,“而且,我可真的是喝一口就会醉的,一定要好好招待这位丁公子的!” “也好,都听你的!”沈熠道。 丁洋闻言,急忙道:“我赔还不行嘛,我等都是读书人,何必打打杀杀的。” 第28章 容儿(一) 沈熠见丁洋认了怂,也不想与他扯皮了,冲着娄节拱了拱手,道:“娄大人,犯人已经答应赔偿了,请赶紧让他签字画押,免得他又反悔!” 娄节看了眼丁洋,道:“丁洋,你可认罚?” “我认,我认!”丁洋无奈地叹了口气,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他也没有那么多银票,看来只能找家里要了。 “那好,既然认罚,那就画押吧!陈师爷……”娄节拍了下惊堂木,陈师爷则将认罪书递到丁洋面前。 丁洋一脸肉痛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了手印。 沈熠看着丁洋这副样子,心里乐开了花,让你小子不尊重人,这就是报应。 “丁公子。劳烦你明天一早将赔偿款送到翠云楼,哦,以后就要叫聆音楼了。要是过了午时还没收到,我就把今天发生的事写成书,让每个茶楼的说书先生每天说三遍,到时候,恐怕平陵侯府的面子都要保不住了。” “你……算你狠。先让你得意两天,哼!”丁洋气急败坏,一甩袖子,离开了大堂。 “行了,我们也走吧!”沈熠拍拍手,看向堂上的娄节,“娄大人,辛苦你了!” “不敢,身为父母官,自当为民办事!”娄节摸了摸稀疏的胡子,笑道。 离开京都府府衙,沈熠再次郑重地对向三娘道:“回去好好查查,类似今天的事儿以后绝对不能发生。我们虽然开的是青楼,但姑娘们也有自己的尊严,如果能够选择,谁会愿意来这种地方。” “是,东家放心。”向三娘赶紧答道。 “还有,明天收到银票后,一万两给容儿姑娘,这是丁洋赔的伤药费;两万两派人送到侯府,剩下的由你处理,是分给姑娘们还是用于楼里的经营,我都不干预。总之,生活要讨,人也不能委屈了。”沈熠叮嘱道。 “妾身代容儿和楼里的其他姑娘谢过东家!”向三娘施了一礼,容儿也紧跟着施了一礼。 “行了,各自回去吧,时间也不早了!”沈熠摆了摆手,带着芸儿和姜姝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消失在远处,容儿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她本就是个庶出的女儿,生母的身份也很卑微,导致她小时候被嫡系的姐妹轮番欺凌。长此以往,就成了一个性格怯懦的人。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却因为家里犯了事,遭受无妄之灾,辗转流落到翠云楼。经过翠云楼的调教,不得已变成一个“坚强”的人,所幸平日里的入幕之宾都是文人士子,轻易不会动手动脚的,这也让她渐渐放下心来。可谁知突然遇上个耍酒疯的丁洋,这让她又想起了小时候被欺凌的日子。就是这时,沈熠就好像上天派来拯救她的人一样,不仅帮她讨回了生而为人的尊严,还让她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妈妈,我……”容儿拽了拽向三娘的衣袖,像是想说些什么。 “回去说吧!”向三娘哪能看不出来容儿的心思,但她也不点破。 回到侯府,沈熠让芸儿和姜姝先回梧桐院,他则去见了沈母。不知是因为前世的他缺少母爱,还是因为侯府目前是沈母在当家,他总喜欢把自己在外面做的事说给沈母听。 听完沈熠的叙述,沈母的神色也很复杂。这个三儿子以前让她操碎了心,很多人都说这孩子是个二世祖、败家子,日后不仅会害了自己,还会连累沈家。可是现在,这孩子的待人处事简直让人又惊讶又欣慰:待人上,不仅知道照顾妹妹,还会体恤下人,甚至会为了一个青楼女子的尊严去争;处事上,不仅捣鼓出了各种自己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儿,府里的生意也被经营得风风火火。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明明是值得庆幸的,可为什么她的心里总有一种疏离感。这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这孩子以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在装疯卖傻吗?又或者…… 沈母不敢想了。 “娘,您在想什么呢?”沈熠问道。 “啊?哦哦,娘在想啊,娘的熠儿跟以前不一样了。”沈母挤出了一丝笑容,“好孩子,你也别担心,一个平陵侯罢了,就算是再讹他五万两,他也不敢说什么的。” “那就好!我还怕给家里惹上麻烦呢!”沈熠放下心来。他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讹了那丁洋一大笔钱,就怕他回去告家长,家长再告皇帝,到时候牵扯到镇国侯府就不好了。 “行了,回去吃饭吧,娘这儿今天可没你的饭。”沈母笑着打发了沈熠。 “那孩儿告退了,娘早些休息,夜间少喝些茶!”沈熠施了一礼。 “知道了,去吧!”沈母挥了挥手,放下了茶杯。 “隽娘,你说熠儿这孩子是不是跟以前大不一样了!”沈母见沈熠走远了,忍不住问道。 “那夫人觉得是以前的三少爷好还是现在的三少爷好?”隽娘反问道。 沈母没有回答,反而笑了起来。也是,想那么多干嘛,只要这孩子身体健康,生活惬意,她这个当娘的又何必纠结那些有的没的呢? 夜已深沉,沈熠却有些睡不着,怀中的芸儿嘟着小嘴,不知梦到了什么。他不禁笑了笑,摸了摸芸儿的头发,多么可爱的小丫头啊。晚上和沈母的谈话虽然很顺利,可他却隐隐感觉沈母起了疑心,要是沈母知道如今的沈熠不是她的儿子,那她能接受得了吗?到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办?不行,必须得想个像样点的理由,不然一定会出事儿的。 由于沈熠太过烦躁,不小心闹出了动静,吵醒了熟睡的芸儿。芸儿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看向沈熠,问道:“少爷,怎么还不睡?” “我的芸儿睡觉打呼噜,吵到我了。”沈熠坏笑道。 “少爷讨厌,芸儿才不会打呼噜呢!”芸儿使劲儿地蹭了蹭沈熠,往沈熠怀里缩了缩。 沈熠再也忍不住笑意,心中的烦躁感顿时荡然无存。也是,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嘛,等真到了那一天再说吧。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此刻软玉温香在怀,还是抓紧睡觉要紧。他盖好被子,亲了芸儿一口,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又是美好的一天。早饭过后,沈熠便钻进了书房。今日无事打扰,应该可以好好写书了。芸儿熟练地准备好水果和茶点,静静地坐在一旁研墨,时不时看看沈熠写的东西。至于姜姝,周先生一早就把她叫去练武了。也不知这老头儿跟姜姝是何关系,先是赠送宝剑,现在又说教她一套新的身法,还暗戳戳地说沈熠就知道带着姜姝乱跑,浪费了练功的时间。这给沈熠气的,要不是打不过周先生,他多少要还两句嘴。护卫要是整天待在家里学武,那为什么不当护院呢? 临近午时,阿财跑来说府门外有一个年轻姑娘来找。沈熠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让芸儿出去看看。 “少爷,是容儿姑娘!”芸儿人还在书房外面,声音倒是先传了进来,看来这丫头跟着沈熠也学了些不好的。 “容儿见过东家!多谢东家昨日为容儿出头,今日特来谢恩。”容儿上前施了一个大礼。今天的她举止从容,进退有度,丝毫没有昨天的惶恐感,脸上的伤也好多了,只是微微泛红,想来是周先生那药留下的副作用吧。 “快起来,这院里不兴这套。”沈熠示意芸儿扶起跪在地上的容儿。 “谢东家!”容儿道,“平陵侯府送来了赔偿,向妈妈让我给东家送过来,一来是答谢东家昨日的恩情,二来有一件事想请求东家允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来。 芸儿伸手接过,交给沈熠。 “怎么这么多?不是说只送两万两到府上来吗?”沈熠点了一下,发现有三十张。 “回东家,这里面有一万两,向妈妈说是给容儿的伤药费。其实,容儿的伤很轻,根本用不到这么多,所以就一并送来了。”容儿解释道。 “既然都说了是给你的伤药费,那这是你应得的,收下吧。”沈熠抽出银票来,还给了容儿,“吃过午饭了吗?没有的话就在府里吃吧,吃完饭我让人送你回楼里。” “东家!”容儿突然跪下,吓了沈熠一跳。 “你这是干嘛?快起来!”沈熠赶紧上前扶起容儿,“有什么事儿可以直说,你这搞得我压力很大啊。” “东家,容儿不想回楼里……”容儿的声音越来越小。 “欸?”沈熠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以为是容儿害怕以后还会遇到昨天那样的事儿,于是道:“你放心,我已经跟向三娘说过了,以后楼里的护卫会守在小阁楼下待命,不会再发生昨天那样的事儿了!” “东家,不是的。”容儿急忙道,“容儿是想留在您的身边,给您洗衣做饭,伺候您。” 沈熠这才明白容儿的心思,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再去招惹这姑娘了,于是道:“我身边的人已经很多了,就算你留下,也没什么需要你做的。要是你实在不想在楼里待了,我就跟向三娘说一声,让你脱了籍,拿着这笔钱好好生活吧!” 容儿闻言,脸上满是失落之色,眼神中似乎也没有光了,她对着沈熠施了一礼,道:“是容儿不自量力了,东家恕罪!”说完就退了出去。 “少爷,这姑娘有些不对劲儿!”芸儿道。她方才目睹了容儿从鼓起勇气开口再到期待落空的神情变化,又见容儿失魂落魄地离开,心里便有了不好的猜测。 “怎么了?”沈熠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可能会想不开。我刚才出去接她的时候,发现只有她一个人,这说明她就是没打算回去的。”芸儿解释道。 “这叫什么事儿吗?”沈熠有些无奈,他只是想帮个忙,没想到会闹这么一出,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去让姝儿跟着她,万一有什么不对,先把人带回来吧!” “好的,少爷!”芸儿转身出去。 离开侯府,容儿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时间,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昨晚回到楼里,她就跟向三娘说了自己的想法。起先向三娘并不同意,可耐不住她苦苦哀求,最后答应让她借着送银票的时候先问问,要是东家同意,就帮她转籍;要是不同意,要么就继续留在楼里,要么就自己赎身,脱了贱籍,反正她现在手里有一大笔钱。虽然也没抱多大希望,但当真的听到沈熠拒绝的时候,她还是感到茫然无措。一瞬间,源自童年阴影的自卑感和怯懦感包围了她,或许离开这个世界才是最好的选择。 容儿失魂落魄地走着,有时碰到了来往的行人,遭到一顿责骂;有时撞到了路边的石墩,膝盖也渗出了血;有时碰见了花花公子,被调戏了两句,见她像行尸走肉一样,也没了兴致。到了最后,一个小偷看到了她腰间的荷包,顺走了里面的银票。 尽管遭遇了这么多事,容儿仍旧没什么反应,只是麻木地向前走着,一直走到玉带河边。此时日过正午,太阳明明那么暖和,可不知为何,她的身体却逐渐冰凉。当波光粼粼的河水即将淹过她的脖子时,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姜姝出手了。 姜姝轻轻地敲晕了容儿,背上她回了侯府。 当沈熠听完姜姝的叙述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还昏迷着的容儿,忍不住苦笑道:“真是个傻姑娘,何苦如此呢!” 姜姝没有答话,拿出一个荷包来,放在容儿的枕头边。 “你不是说这荷包被偷走了吗?”沈熠有些好奇,他可是看着容儿将那一万两银票放进这个荷包中的。 “他看我功夫好,送我的!要不是他耽搁了我的时间,这姑娘也没机会跳河!”姜姝道。 “人没事儿吧!”沈熠看了一眼这个英气十足的女护卫。 “断了两只手,没啥大事儿!”姜姝撇了撇嘴。或许是因为小时候也被偷过,她对这些小偷小摸的人向来没有好脾气。 第29章 容儿(二) “曾容,你就是个赔钱货……” “容儿,娘对不起你……” “奉旨,曾氏一族,女眷全部没为官奴……” …… 容儿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她环顾了一眼四周,发现环境很是陌生。揉了揉有些痛的脑袋,仔细回想着发生了什么事。 “呀,你醒了啊!”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她本想给容儿擦擦脸的。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儿?”容儿有些迷糊,她的记忆似乎有些乱。 “这是西厢房啊,你是姝儿姐姐捡回来的。”小丫头道,“你醒了就好了,我去叫芸儿姐姐过来,顺便拿姜汤给你。” “芸儿姐姐?莫非是东家身边的那个丫鬟?”容儿陷入了沉思。 “容儿姑娘……”芸儿抬步走了进来,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容儿,内心有些触动。 “芸儿姑娘,我该走了!”容儿一见芸儿,顿时便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了。一想到沈熠,她又有些紧张。 “急什么?天色已晚,一会儿就该吃饭了!”芸儿按住了容儿。 “可是……”容儿还想说些什么。 “没什么可是的!”芸儿打断了容儿的话,转身接过小丫头端来的姜汤,准备喂给容儿,“喝碗姜汤吧,去去寒!” “芸儿姑娘,还是让我自己来吧!”容儿急忙接过碗,拒绝了芸儿的善意。眼前这姑娘可是东家的贴身丫鬟,伺候她不像话。 芸儿点点头:“行,喝完跟我去见少爷,别想偷偷溜走啊!” 容儿的心思被预判了,她顿时小脸一红,只是沉默地喝着姜汤。 书房内,沈熠本想继续写书,可却一直静不下心来,脑海中一直浮现着面色苍白的容儿躺在床上的样子。明明还是如花的年纪,明明看起来那么娇弱,跳河时怎么就那么果决呢? “唉,好事难做啊!”沈熠瘫坐在椅子上,两条腿搁在桌子上,一本书盖在脸上。 “少爷,容儿姑娘来了!”芸儿打断了沈熠的有感而发。 “进来吧!”沈熠坐直了身子。 “见过东家!”容儿怯生生地道。 这一幕跟沈熠刚苏醒时见到的芸儿差不多,他有些恍然,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芸儿。 芸儿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家少爷突然看着自己干嘛,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沈熠觉得有些好笑,正想调笑两句,可想到还有个容儿在,于是正色道:“不必拘礼。这院里讲究随意,这些繁文缛节我不喜欢,你以后也要记得。” “是!欸?”原本低着头的容儿听到后面一句,突然抬起头来,眼神中满是欣喜。 “说说你的事儿吧!要想留在府里,你必须保证你的身世干净!”沈熠道。 “是,东家!”容儿终于露出了笑意。 “应该叫少爷了,容儿姐姐!”芸儿笑道。她知道自家少爷心肠软,说什么“身世清白”的话,不过是编个理由,给容儿一个机会罢了。 “是,少爷!”容儿赶紧改口,随即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容儿本姓曾,其父曾浩,原是咸宁府最大的药材商人;其生母温氏,原是山里的采药女。有一年,曾浩来到山里收购药材,撞见了年轻貌美的温氏,又得知温氏熟悉各类药材,于是纳其为妾。 婚后不久,温氏便有了身孕,第二年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曾容,即现在的容儿。也许是因为其父母都熟悉药材,曾容自小便展现出了强大的天赋,无论是关于药材的种类、属性,还是关于药材的君臣佐使,曾容都了然于心。 正因如此,曾浩便经常在其他子女面前夸奖曾容,甚至有一次说,若不是因为曾容是个女儿家,曾家的药材生意日后就要交给曾容了。或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庶出的曾容自小便被嫡系的那些兄弟姐妹欺凌,有时候甚至会骂道:“曾容,你就是个赔钱货……”而其生母由于身份卑微,也不敢与正方争论。每当女儿受欺负时,温氏都只会将曾容搂在怀中,不停地安慰道:“容儿,娘对不起你……” 曾容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到了十四岁,再有一年,就到了及笄的年龄了。可不知是被人嫁祸,还是曾浩自己的问题,一批运往边境的药材出了差错,一百余士卒因此丧命。于是,咸宁府一时风头无良的药商曾家一夜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嫡系的男丁全被处死,庶出的则被贬为贱籍;至于女眷,全被没为官奴。曾容当时由于年纪尚小,辗转流落到了翠云楼,从此成了青楼女子。 听完曾容的话,沈熠陷入了沉默。这个看起来如此怯懦的姑娘,经历竟这么曲折。好像也不止曾容,自己身边的芸儿和姜姝,身世也很可怜。就连如今做副掌柜的易茗,也在刑部大牢里待了好多年。他也不知到底是这个世道的原因,还是人生本就艰难,或许正如他前世读过的一句诗所说的那样:“人生易尽朝露曦,世事无常坏陂复。” “那你现在还能识别药材吗?可会配药?”沈熠问道。 “大多数药材都认识,也会配一些简单的风寒药和金疮药。”曾容答道。 “芸儿,去把那边的药材拿过来!”沈熠吩咐道,“容儿姑娘,你来辨认一下这些药材,并说说它们可以配什么药?可治何疾?” “少爷叫我‘容儿’便好。”曾容道。 桌子上摆满了十来味药材,曾容只是简单地看了一眼,便依次说出了名称、性味、归经、主治等: “此乃白芷。其性温,味辛。归肺、脾、胃经,可祛风,燥湿,消肿,止痛。” “此乃苍术。其性温,味辛、苦。归脾、胃经,可健脾,燥湿,解郁,辟秽。” “此乃重楼。其性微寒,味苦,有小毒。归肝经,可清热解毒,消肿止痛,凉肝定惊。” “此乃独活。其性微温,味辛、苦。归肾、膀胱经,可祛风除湿,通痹止痛。” “此乃芡实。其性平,味甘、涩。归脾、肾经,可益肾固精,补脾止泻,祛湿止带。” “此乃合欢花。其性平,味甘。归心、肝经,可解郁安神。” …… “厉害啊!”沈熠被曾容的这番操作惊到了,忍不住赞叹道。 曾容长这么大以来,除了小时候被自己的父亲夸奖过,这还是第一次被另一个男人夸呢。她的脸瞬间红了起来。 一旁的芸儿瞧见了,忍不住揶揄道:“容儿姐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快看看这堆药材里面有没有能治脸红的?” “乖丫头,你忘了你脸红的时候了?”沈熠也笑道。 此话一出,芸儿突然想起了前几天的事,她的脸也红了起来。一时间,小小的书房中,两个姑娘都红着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沈熠在做什么坏事儿呢。 “行了,说正事儿!容儿,我再跟你确认一次,你确定要留在侯府吗?”沈熠正色道。 “少爷,奴婢决定好了!”曾容的语气很坚定。 “那好,一会儿我就写信给向三娘,让她找个时间给你办理转籍。以后,你就是我镇国侯府的家奴了。”沈熠道。 “谢少爷!”曾容笑道。 “真是个傻姑娘!”沈熠寻思道。“好了,我们先去吃饭吧!季婶今晚做了火锅,容儿有口福了。” 曾容自然也听说过火锅,可她却没吃过。像她这样的人,只要离开青楼,身后就会有人给抓回去,更不必说是到外面的酒楼去吃喝。因此听沈熠说起火锅,她也很是期待。 吃饱喝足之后,芸儿带着曾容去整理房间了。沈熠则回到书房,写了一张条子,让阿财送到聆音楼。至于该怎么做,这就不是沈熠要操心的事儿了。 “哎……”沈熠不受控制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时代就是这么一言难尽,尤其是那万恶的户籍制度,不知让多少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一辈子都看不到人生的希望。例如曾容,以前是翠云楼的“花榜”姑娘,看似衣着靓丽,风采动人,可照身帖上显示的却是最底层的贱籍;但要是做了家奴,虽然干的是伺候人的苦差事,可照身帖上显示的却是比贱籍高一级的奴籍。 盛朝虽说是个新的国家,但在很多方面都承袭了前朝旧制,如中央行政制度、官员品秩制度、户籍制度等。唯一改变的只有地方行政区划,将前朝的州郡县三级改成了道府县三级。 在户籍管理方面,一开始,盛律将人们划分为贵籍、良籍、商籍、奴籍、贱籍五个等级。后来,由于有不少官员家眷也开始经商,于是,盛朝的第四位皇帝宣布取缔商籍,将其并入良籍。自此,盛朝的户籍变成了四个等级,一直延续至今。 依据盛律,盛朝的贵籍包括朝廷勋贵、大小官员及其子嗣,即士大夫阶层;良籍包括农、工、商阶层及其子嗣;奴籍包括朝廷罚没的官奴和私有的家奴及其子嗣;贱籍包括从事特殊行业的人及其子嗣,如青楼女子、优伶艺人、乞丐及俘虏等。被编为贱籍的人社会地位最低,其户籍世代相传,非特殊情况下不得改变,不得参加科举,不能做官,不许购置土地产业,不能和其他户籍通婚,几乎是永世不得翻身。 为了区分和管理各户籍之人,盛律明文规定,所有的人必须佩戴证明自己身份的凭证。除贵籍外,用于证明其他户籍之人身份的凭证叫作“照身帖”。照身帖实际上是一枚打磨得光滑细致的竹板,上面刻有持有者的画像、姓名、户籍信息和户部印鉴。如若没有照身帖,就会被视为黑户或间谍,可随时送交官府,若遇反抗,可就地打杀。 而用于证明贵籍之人身份的凭证叫作“鱼符”,上面也刻有持有者的画像、姓名、户籍信息和户部印鉴。盛律规定,朝廷勋贵及官员子嗣佩戴铜质鱼符,如沈熠,他出门就要佩戴证明自己身份的铜质鱼符;三品以下官员佩戴银质鱼符,如唐平,他官拜刑部员外郎,品秩为从五品,每逢大朝会或是参见上官时就要佩戴证明自己身份的银质鱼符;三品及以上官员佩戴金质鱼符,如方迁,他如今官拜户部侍郎,品秩为正三品,每逢上朝或是参见上官时就要佩戴证明自己身份的金质鱼符;有爵位的勋贵佩戴玉质鱼符,如平陵侯丁勉,请见皇帝时就要佩戴证明自己身份的玉质鱼符。若有人既佩戴了玉质鱼符,又佩戴了金质或银质鱼符,那此人必定是既有爵位,又有官职,如沈泓,他既有镇国侯的爵位在身,又官拜征东将军,品秩为正三品,故而每逢上朝或请见皇帝时就既要佩戴玉质鱼符,又要佩戴金质鱼符。 “人为什么要分三六九等呢?”这个问题反复出现在沈熠的脑海中,尤其是曾容的出现,让他急切需要一个满意的答案。可是,他想了好久还是想不明白原因,有些焦躁地来回走动。 “少爷,容儿姐姐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您怎么还没休息?一会儿还写书吗?”芸儿道。她安排好曾容的房间后,又招呼霍进巡查了一圈院子,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便走了进来。 “不写了。”沈熠摇摇头道,“你记一下,让阿财明天去办两件事:第一,去检查一下之前侯府名下的那家成衣坊装修得如何了;第二,去问问京都近期有没有想要交易的医馆,有的话就尽可能盘下来。容儿在鉴别药材的天赋实在强大,可不能浪费了,正好也给她找些事情做。要是再有个好的先生加以培养,说不准日后还会成为一名女先生呢。” 盛朝由于连年征战,受伤的人不计其数。一开始只有小部分的人处于医者仁心投身战场进行救援,后来,更多的医者被这种善举所感动,也自发地加入了救援行列。前线的士卒们为了表示他们的敬意,自发地称这些医者为先生,意在表明他们和教化子民的夫子具有同等重要的地位。这一尊称便就此沿袭了下来。然而,由于时代的原因,盛朝至今还没有出现过一名女先生。因此,沈熠也想借助曾容来改变这一现状,让更多的女性逐渐觉醒。 第30章 人事安排 卧房内,沈熠默默地洗漱完毕。本想陪着芸儿说会儿话的,可一躺在床上,困意就不断袭来。这段时间一直忙个不停,宿主这身体机能有些吃不消了。 “乖丫头,明早记得叫我早起,我要好好锻炼一下身体不行,先定它一个小目标,跑个两公里。”临睡前,沈熠交代芸儿。 “好的,少爷!”芸儿应了一声,突然间感觉到自己被偷袭了,有些害羞地道,“哎呀,少爷,你又使坏了!” 沈熠尴尬一笑,又恶趣味地轻轻捏了一下,含混不清地道:“困了,睡觉,别说话!”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古代的娱乐活动太少了,天一黑就只能睡觉,然后为人类事业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要是有一副麻将就好了,也不至于这么无聊了。”沈熠胡乱想着,渐渐进入了梦乡。 当整个京都的人都陷入沉睡的时候,一名来自北境前线的特使叫开了京都北方的武德门,一路纵马直抵皇城。 “东境军报到,金令箭特使请求入宫,速开宫门!”特使大声叫道。 值守宫门的侍卫得知是金令箭特使叩门,丝毫不敢耽搁,急忙打开宫门,让其进宫。 也难怪侍卫紧张,实在是这金令箭特使身份特殊。他们遇城穿城,遇门叩门,无论何时,只要他们出现,当值的人必须保证前路畅通无阻,否则便以延误军机论罪。 而说到金令箭特使,就不得不提起一桩往事。 盛朝初立之时,负责传递官方文书的机构为各级馆驿,而担任这项任务的人叫作“驿卒”。如朝廷律令、边境军报、地方官方的奏折等,都需要由这些驿卒传达。这也导致当时的馆驿工作量过大,有时候会造成迁延。景隆四年,即盛朝的太宗皇帝当政时,北境战事陷入胶着,来往的军报也多了起来。不巧的是,一份由北境传往京都的求援军报被延误了半个月之久,导致当时的北境边军全军覆没。 得知此事后,太宗皇帝大为震怒,将传递军报的那一批驿卒全部处死,并夷三族。此事过后,兵部提议由其下辖的驾部司负责传递军报,以免再发生这样的事。太宗皇帝深为赞同,于是在驾部司增设了“军情特使”一职,专掌传递军报。 到盛朝的第四位皇帝当政时,又将“军情特使”拆分为“金令箭特使”和“红翎特使”。前者骑黑色战马,身穿黑甲玄衣,手捧金色令箭,负责传递边境发往朝廷的各类军情;后者骑红色战马,身穿赤甲红衣,手捧红翎羽书,负责传递战事捷报。两者各司其职,互不干涉,一直延续至今。 赵真此时正在永安殿批着奏折,听闻金令箭特使求见,急忙召其进殿。 “金令箭特使参见陛下,呈上东境军报。”特使施了一礼。 赵真身边的大太监郑霆上前接过军报,仔细查验了一番,然后呈给赵真。 赵真展开军报,快速看了一眼,暗道一声“糟糕”:“郑霆,速宣尚书令和兵、户两部尚书永安殿议政。” “是,陛下!”郑霆躬身道。 这一夜,永安殿烛火不熄,时不时还能听到争论声。只是,除了当事人之外,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少爷,该起床了!您不是说今天早晨要锻炼吗?”芸儿的声音十分温柔。 沈熠嘟囔了一声,不情愿地起了床,在芸儿的帮助下穿好衣服,走出了卧房。简单活动了一下身体,沈熠便绕着院子开始了慢跑。 “芸儿,少爷这是在干嘛?”姜姝抱着剑,站在廊下,一脸疑惑的表情。她本来是要去前院找周先生学武的,可一出门就看到沈熠这番奇怪的模样,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姜姐姐,少爷说他这是慢跑,锻炼身体。”芸儿道。 姜姝靠着柱子看了一会儿,觉得甚是无趣,就摇头走开了。有这工夫还不如跟着周前辈习武呢,哪怕是做织染也比这有意思。 “姝儿,你干嘛去?见到少爷也不知道问声好。”姜姝刚要跨出院门,沈熠就叫住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道,“哟,这身打扮不错,少爷喜欢。” 姜姝有些害羞,低下了头。或许是因为上次的着装得到了沈熠的肯定,这段时间以来,她总喜欢穿这种劲装,今天正好是件黑色的,看起来更加英姿飒爽。 “奴婢……奴婢去跟周前辈学功夫。”姜姝道。 沈熠有些无语,摆了摆手:“去吧去吧,好好学,我的生命安全以后可就要交给你了!” 姜姝笑了笑,道:“好的,那奴婢就先过去了!” 沈熠接过芸儿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这身体也太差了,刚跑了这么点儿就有些吃不消了。 “乖丫头,你去叫聂芝和薛含过来,去书房吧,我有话问她。”沈熠道。 “是,少爷!”芸儿转身就走。 沈熠回到卧房,洗漱完毕后换了件衣裳,这才来到了书房。 “奴婢见过少爷!”聂、薛二人齐齐施了一礼。 沈熠“嗯”了一声。他虽然一直说这院里不用那么多规矩,可底下的人每次见他,依旧规规矩矩地行礼。他虽然很不习惯,但也不能强迫别人只用一两天就改变十多年养成的习惯,推翻十来年接受的教育。这种事情只能细水长流,不能一蹴而就。 “那个,你们熟悉得怎么样了?”沈熠咳了一声,问道。这个时代还没有缝纫机,所有的衣服只能依靠人工完成。而对于聂芝她们来说,沈熠设计的女性内衣是非常陌生的东西,只能通过不断地练习来熟悉制作流程。 聂芝好像已经彻底接受并认可了沈熠提出的新生意,说起话来完全没有前几天那样窘迫,点点头道:“少爷放心,姐妹们都是干这行出身的,刚开始还很陌生,但经过这几天的练习,已经完全掌握了制作流程,就等着开门营业呢。” “那就好!”沈熠道,“店铺已经在装修了,可能这两天也差不多了!名字的话,暂时就叫‘丽人坊’吧。聂芝,以后你就是丽人坊的掌柜的,薛含,你是副掌柜。生产经营方面,由聂芝负责;账目后勤方面,由薛含负责。这些事我不会干预,也不方便出面,因而就全都交给你们了,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是,少爷!”聂、薛二人道。 “还有几件事你们记一下。”沈熠喝了口茶,接着说道,“第一,这家店是面向女子的,因此,务必要保证顾客的隐私安全。聂芝,等正式营业后,你在门口立一个‘男子禁止入内’的牌子,我也会安排一些护卫守在店门口,除了女性顾客,其他人不得进入。若是有人硬闯,先把人控制住,有什么事儿我顶着。第二,店铺正式营业后,每逢月底都要将账本送回府里留底。薛含,这件事该你负责。以后店里入账,统一用我让人教你们的那套新的数字和记账方法。第三,一旦开始营业,布料的购入、运输、仓储等要做好维护,最好能建立一个稳定的、可靠的合作渠道。你们可以先去谈,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及时跟我说,我来想办法。第四,希望你们能牢记‘三个必须’:店铺的环境卫生必须要好,侍者的服务态度必须要好,衣服的工艺性能必须要好。至于其他的事,我暂时还没想到,等想起来再说吧!你们可还有要补充的?” 聂、薛二人摇了摇头,她们都被沈熠深深地折服了。想不到一个出身贵籍的勋贵少爷,对于商道的理解,丝毫不亚于出身良籍的商人。 “那行,既然没有要补充的,那就先到这里吧。你们下去吧!”沈熠道。 “奴婢告退!”聂、薛二人退出了书房。 “乖丫头,去叫容儿过来吧!”沈熠感觉有些疲累。这一刻,他才深深地认识到,原来老板也不是这么好当的,尤其是生意越做越大的时候,要考虑的人和事也太多了。望月楼和茗香楼还好说,毕竟班底齐全,掌柜的和底下的人都是现成的,他只需要提供炒菜、火锅和炒茶,两座楼的生意就好起来了。但这两座楼是他半道接手的,担心账目会发生问题,这才想着安排个副掌柜去帮他核账,于是就买了易山一家。如今,这一家人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后来准备经营女子内衣生意,于是接手了原来的沈氏成衣坊。可那成衣坊根本就是一个烂摊子,不仅缺少掌柜的,做事的人也没有,故而买了姜姝那一批人,又将原来的店铺重新装修了,现在只等着开业了。 对了,还有聆音楼。虽然暂时看着没啥问题,但曾容的事就是最好的警钟,在没有确认还有没有其他的问题前,他还需要再观察观察。 说起曾容,沈熠顿时就有些头大,是该安排一下她的事儿了,也不知阿财有没有找到要交易的医馆。 “奴婢见过少爷!”曾容甜美的声音打断了沈熠的思考。 “都说了不必这么多礼的。”沈熠有些无奈,“容儿,我问你,你可愿经营医馆?” “奴婢只想伺候少爷!”曾容道。 “我有什么好伺候的,这院里的人已经够多了。再说了,你这鉴别药材的本事可不能就这么浪费了,还是经营医馆更好一些。”沈熠道。 “可奴婢是少爷的家奴啊,怎么能经营医馆?”曾容有些不解。 “家奴怎么不能经营医馆了?”沈熠笑道,“如今望月楼和茗香楼的两个副掌柜都是我买回来的家奴,还是父女俩呢。还有很快开门的一家衣坊,那两个掌柜也是我买回来的家奴。你只需要回答愿不愿意,不用考虑能不能的事儿。” 沈熠见曾容还有些犹豫,又说道:“你想想,你去经营医馆,不仅可以发挥你的特长,还可以替我赚钱,这不是很好吗?” 曾容一听可以帮沈熠赚钱,当即便答应了,可又想到自己不会做生意,脸色便丧了起来:“少爷,可是奴婢不会做生意啊!”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大不了到时候我给你安排一个掌柜的,她负责卖药,你负责鉴别药材和配药!”沈熠道。他现在只想让院子里的人尽可能少一些,免得每走一步都有人跟他行礼。 “那好吧,奴婢全听少爷吩咐。”曾容也不纠结了。不管怎么说,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又有谁不喜欢呢。 “这才对嘛。”沈熠见自己的“忽悠”起了成效,心情顿时大好,“你先回去歇着,等阿财盘下合适的医馆后,你就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是,少爷!奴婢告退!”曾容施了一礼,退出了书房。 “少爷,你为什么不愿意让容儿姐姐留在身边呢?多一个人伺候您难道不是好事儿吗?”芸儿有些好奇地问道。其他人都想着家里的奴婢越多越好,可自家少爷怎么把人往外送呢? “有什么好的?这院里的人还不够多吗?”沈熠撇撇嘴,“再说了,我要那么多人干嘛?身边有几个体己的人就行了。 “那芸儿是少爷身边体己的人吗?”芸儿有些忐忑地问道。 “那当然了。要是连我的乖丫头都不算体己的人,那这院里就没有体己的人了。”沈熠坏笑着将芸儿揽入怀中,柔声道,“你想想,我这一天从早晨起床到晚上睡觉的时间,你都有参与。要是没有你,我可能连衣服都穿不好。还有阿财,这院里的大小事务都由他管理,还要帮我跑腿。要是没有他,这院里不就乱了吗。还有季婶,一日三餐可都由她负责。要是没有她,我们可就要饿肚子了。对了,还有姝儿。她的功夫很好,既可以保护我们,也可以救人于危难之时。所以啊,我身边有你们就够了,还要那么多人干嘛?是不是?” “少爷真好!”芸儿有被感动到,一颗小脑袋缩进了沈熠的怀中,略带哭声地道。 第31章 慕容平 吃过午饭,阿财也回来了。 “少爷,成衣坊那边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再有两天就可以完工了。至于医馆,有三家想要交易:一家在京西,比较偏僻,但店面很大,而且价钱便宜;一家在金环街,离聆音楼较近,走着去只需要三刻钟的时间,店面相对较大,价格也比较公道;还有一家在御碑街,位置虽然不错,但店面比较小,价格也很高。”阿财介绍道。 “京西的就算了,我才懒得去,你还是跟我仔细说说其他两家吧。”沈熠道。 “是,少爷。”阿财详细地向沈熠讲述了他打听来的消息。 “你是说,金环街的那家医馆的掌柜的要求我们留下抓药的人才同意交易?”沈熠问道。 “是,少爷!”阿财道,“那掌柜的复姓慕容,在金环街上很有名望。奴才打听过,这慕容掌柜世居京都,祖父还是太医。后来不知何故,突然辞官了,然后就在这京都开了这家名叫“济世堂”的医馆。说来也怪,这慕容太医开医馆一不分贵贱,二不为挣钱,上至朝中勋贵,下至青楼女子,只要是去找他看诊,他都会义诊施药。传至慕容掌柜虽然已历三代,可这规矩一次都没坏过。也正是因为这么多年的善举,慕容掌柜现在过得很落魄,他的妻子不理解他这种行为,前些年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济世堂也快维持不下去了,除了那几个本是家奴的伙计,其他人都走了。” 沈熠听完,对慕容家悬壶济世的医者仁心很是感佩。还是古代人的感情更为淳朴真挚,要是现在,哪还有医生会做这种不求名利的事情,进医院就没有不花钱的。 “阿财,去请慕容掌柜来府上一趟。”沈熠很想见见这位慕容掌柜,“算了,我亲自去!阿财,你去备车;芸儿,去找姝儿和容儿,我们一起去济世堂。” 济世堂前,沈熠看着这栋灰白配色的房子,心里无限感慨。三代人数十年的苦心经营,到最后却面临着被交易的命运。仔细一看,原本雕花的门窗上已满是裂痕和破洞。 走进屋来,只见一个伙计正扫着地,另一个手拿纸笔,在药柜前来回走动,不停地写着什么。头顶处的瓦片也不知去了何处,只有一缕阳光由此穿过。 看到有人进来,正在扫地的伙计放下手里的扫帚,迎上前来,问道:“不知这位公子是看诊还是求药?若是看诊,请随小的入内等候;若是求药,那就要劳烦公子去他处了。” 沈熠摇摇头道:“都不是,我有事找慕容掌柜!” “那可不巧了,掌柜的刚出去,很快就回来,要不您先坐坐。”伙计道。 “多谢!”沈熠笑道。 “公子请见谅,如今济世堂没有茶水招待您。若您不嫌弃,这里有上午刚摘的野果。”伙有些不好意思。 “不必麻烦。”沈熠道,“在下听说济世堂已经开了好些年了,怎么会如此窘迫?” “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先生恪守祖训,一生只管义诊施药,不要病人一文钱,故而……”伙计道。 “慕容掌柜大义!”沈熠拱了拱手。看来阿财说的没错,这个掌柜的果然是医者仁心。 “承蒙公子赞誉!”伙计回了一礼,看得出来他对自家掌柜的很尊敬。 “阿三,可是有人来看诊?”一道声音突然从屋外传来,紧接着便走进来一名中年男子。 沈熠转身看去,只见这男子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葛布长衫,身形瘦弱,面色泛黄,眼窝深陷,须发花白,活似一个饿了许久的人。 “掌柜的,这位公子说是找您有事儿。”名叫阿三的伙计答道。 “在下慕容平,不知这位公子找我有何事儿?”慕容平有些疑惑地道。他看了一眼这个衣着打扮不一般的年轻人,又见他身后还跟着三名各有姿色的女子,心头的疑惑更大了。 “在下沈熠,想跟慕容掌柜谈谈这家济世堂的事儿,不知可否方便说话。”沈熠道。 慕容平愣了一下,接着便想起来上午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来问他是否想要交易济世堂,看来这年轻公子正是那管家的主家,于是道:“只要沈公子接受我的要求,济世堂随时可以交易。” “好说。不过,我也有个请求!”沈熠道。 “沈公子请讲!”慕容平点点头。 沈熠指了指曾容,对慕容平道:“她叫容儿,是我的家奴。家里以前是做药材生意的,在药材鉴别方面很有天赋,也会配一些简单的药,故而想请慕容掌柜收她为徒,教她医术。只要慕容掌柜答应我这个请求,我也可以答应慕容掌柜,济世堂的一切都不会变化,抓药的伙计可以全都留下,你也可以继续义诊施药,所有的进项和开支都由我负责。” 慕容平有些动心,沈熠的条件太诱惑人了。他自己一个人倒还好,可医馆的伙计们却没办法,要是没人愿意留下他们,可就只能乞讨为生了。现在留下的这些伙计都是他的家奴,他本打算帮他们脱籍的,可高达五十两的税银让他犯了难。而且按照沈熠所说的,只要答应收那个女子为徒,传她医术,他就可以继续践行祖父的遗训。可是,女子能从医吗?家传的医术能传授给外人吗?毕竟他还有个儿子。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又想起了自己的妻子。那个温婉的女子,陪着他吃了十多年的苦,为了不让他们的儿子受苦,这才回了娘家。只要自己答应了沈熠的条件,那他们一家就能团聚了。 沈熠在一旁看着正在做着复杂的心理斗争的慕容平,他也有些紧张。这个时代对女子充满了偏见,再加上家学传承的壁垒,他很担心慕容平拒绝他的请求,而一个出自太医世家的人对于曾容的医术培养是极其重要的。 见慕容平迟迟下不了决心,沈熠又劝道:“慕容掌柜,请恕在下直言,令祖父一生行医不分贵贱,开了这济世堂,传至你已历三代,这一点我深为佩服。可是我想说,这世上的人既然分男女,那有些病也就更适合由女子去诊,你说是不是?当然,我也知道你担心家传的医术泄露,因此,我可以赠你一本《本草经》,算是我们之间的医术交流,你意下如何?” “这《本草经》是何物?听名字像是医书。”慕容平被勾起了兴趣。 “《本草经》乃是一位高人所着的药物学专着,一共收录了三百六十五种药物,正好与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相合,所谓“法三百六十五度,一度应一日,以成一岁”。其中有植物药两百五十二种,动物药六十七种,矿物药四十六,并根据药物的性能和使用目的,将其分为上、中、下三品。最重要的是,此书还提出了‘辨证施治’‘七情和合’的药物配伍原则,这对于慕容掌柜的医术而言,怕是没有什么能比得过了吧?” “少爷……”曾容一听就急了,想要赶紧拒绝。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能随意给别人呢? “沈公子真有此等神物?”慕容平惊讶极了。他这一生都在追求医术的突破,若是有了《本草经》,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那是自然,我骗你又有何好处。”沈熠道。 慕容平闻言,终于下定决心:“沈公子,我答应你。” “好!”沈熠很是激动,“容儿,快过来拜师!” 曾容有些犹豫,她觉得是自家少爷舍弃了珍贵的医书才给她换来了这个机会,而她作为一个奴婢,是没有资格的。 “容儿,你愣着干嘛?”沈熠感到有些奇怪。 “少爷,奴婢……”容儿想要拒绝。 慕容平似乎看出来了曾容的心思,郑重地道:“小丫头,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沈公子收你为徒,自然会倾尽心力传你医术,否则我也没脸接受沈公子的书。” 沈熠此刻也明白了曾容如此纠结的原因,正色道:“容儿,你要记住,医书是帮助医者提升医术的,而医术是医者用来救人脱离病痛的。一本医书如果只能束之高阁,那它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话音刚落,慕容平的脸上便浮现出一丝惭愧之意,自己好歹也是名医之后,想不到也有被眼前之物蒙蔽的时候。 “奴婢明白了,多谢少爷教诲!”曾容重重地施了一礼。对她而言,沈熠的这番话犹如指路明灯一般,照亮了她未来的人生。 “明白就好,这一礼我受了。”沈熠道,“慕容掌柜可是太医世家,能够学到他的医术,可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机会就在你面前,你可要珍惜啊。” “是,少爷!”曾容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到慕容平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拜师礼,“弟子曾容,拜见师父!” “快起来!”慕容平虚扶了一下,有些尴尬地道,“好徒儿,为师如今两袖空空,也没什么贵重礼物可以送你,这本《慕容医经》乃我家传之物,记录了我慕容家行医问诊的经验,今日就赠与你当作拜师礼,也算是与沈公子,不对,应该是沈东家之间的医术交流。” “师父,这礼物太贵重了,徒儿不敢要!”曾容急忙道。 “收下吧。日后,我慕容家的医学传承,说不定还要靠你呢!”慕容平道。 曾容有些不知所措,转头看了一眼沈熠,见沈熠点了点头,这才伸手接过,浅施了一礼:“徒儿谢过师父!” “容儿,你以后可要跟慕容掌柜好好学习医术啊,努力成为我盛朝第一位女医。”沈熠道,“若是日后有出师问诊的一天,你需牢记:凡我辈医者,行医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奴婢谨遵少爷教诲!”曾容道。 “东家此话说得好啊,请受在下一拜!”慕容平躬身道。 “慕容掌柜这是何故?在下万万不敢受。”沈熠吓了一跳,急忙侧过身子。 “东家受得起!”慕容平道,“在下行医这么多年,虽自问对得起祖父的教导,但内心总有一种未被认可的落寞。今日有幸听闻东家之言,心中块垒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慕容掌柜客气了。”沈熠道,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来,递给慕容平,“这些银票算是定金,慕容掌柜且先收下,将济世堂修缮一番,再预备些药材,置办几件衣服,好好吃一顿。等修缮好后,我再带着容儿过来正式拜师,顺便也把《本草经》送过来。” “多谢东家了!”慕容平也不拒绝,这笔钱对他而言,犹如雪中送炭一般,“阿大,去后面把地契拿过来。”说着便走向诊桌,写下济世堂的过割文书,并盖上自己的私印,然后将阿大拿来的地契和刚写好的过割文书一起交给沈熠。 见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沈熠便提出了告辞。回去的路上,除了沈熠,其余三人都心事重重的,马车内一时间安静得令人窒息。 “你们三怎么回事儿?一句话也不说。”沈熠问道。 “少爷,您真的有《本草经》这种神物吗?”曾容率先道。 “有是有,不过要花点儿时间才能写出来。”沈熠有些懊恼。早知道这样,穿越的时候就应该带个实体图书馆过来的,想要什么书,直接拿出来就行。虽然所现在的金手指也还行,但要是不用浪费时间和精力就可以有现成的,岂不是更爽。 “写?少爷是说自己写?”曾容有些被吓到,“慕容师父怎么说也是名医之后,您自己写的医书,他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吗?” “欸?”沈熠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无奈地笑道,“你想什么呢?我写的可是真的医书,所有的内容都在我的脑子里,只要写出来就好。” “少爷此言当真?”曾容有些意外。要真是这样,就算是把书送出去了,自家少爷好像也不吃亏。 “我还能骗你不成?我这里装了许多东西的,哪方面的都有。等你的医术出师了,我再给你写一本《千金方》,比《本草经》还厉害。”沈熠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有些嘚瑟地说道。 “真的?”沈熠话音刚落,姜姝就一把抓住了沈熠的手,显得颇为激动。 第32章 沈熠的惩罚 “啊……”一声惨叫响彻马车,把马车内的曾容吓个半死,就连路过的行人也吓得不轻。姜姝还没意识到她这一下会对沈熠这身体造成多大的伤害,只是对沈熠涨红着脸,突然大叫这一行为感到好奇,只有懂事的芸儿知道原因,又急又恼地一边拨开讲述的手,一边大叫道:“姜姐姐,快松手,快松手!” 姜姝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松开自己的手,一脸尴尬地躲在马车角落。 芸儿满眼心疼地吹着沈熠那五根手指被捏到一起的右手,都快哭出来了,柔柔地问道:“少爷,还疼吗?” “嗯。”沈熠点点头,坏笑道,“若是我的乖丫头亲我一口,我就不疼了!” 芸儿小脸一红,转头白了一眼姜姝,埋怨道:“你看看你,使那么大劲儿干嘛?好好的一只手都被捏成什么样了?” “就是,就是。”沈熠也跟着拱火。 姜姝沉默地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芸儿可是沈熠的贴身丫鬟,以后在家里大小也是个有话语权的人。虽然平时和和气气的,但只要牵扯到沈熠,可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而且,她只不过是个家奴,有幸成了自家少爷的护卫。少爷待人和善,允许她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乘同一辆马车出行,见面不必行礼,偶尔还可以顶两句嘴。若是在别的人家,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现在,作为护卫的她竟然伤到了自家少爷。一瞬间,懊悔、自责、害怕等各种情绪笼上心头,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芸儿埋怨了两句,见沈熠此刻神色已经恢复,手指也可以伸展开了,想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又瞥见躲在角落里,低着头当乌龟的姜姝,再想起自己刚才的话有些急了,正想跟姜姝道个歉的,沈熠却早她一步开口了。 “姝儿,躲那么远干嘛?怕我吃了你?坐过来!”沈熠看到姜姝这样子,感到有些好笑。 姜姝缓缓往沈熠身边挪了一点儿。 “抬起头来,脖子不累吗?”沈熠道。 “少爷,奴婢……”姜姝本想道歉的,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了。 沈熠也看出来了姜姝的纠结,本想说两句宽慰话的,可一看到平日里英气十足的女护卫如今露出这般忸怩的神色,便忍不住想戏弄一下。 “奴什么奴?”沈熠提高声音,“姜姝同学,作为本少爷的贴身护卫,不保护我就算了,反而先把我的手弄伤了,你说说该怎么办吧?” “奴婢任凭少爷处置!”姜姝道。要不是这马车空间太小,她恨不得先给沈熠磕一个。 一听这话,沈熠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前世看过的那些小电影的情节,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少爷……”芸儿见沈熠笑得很“奇怪”,有些摸不着头脑。 “啊?怎么了?”沈熠收起了猥琐的笑容。 “您打算怎么处罚姜姐姐?”芸儿有些担心地问道,就连一直不说话的曾容也有些好奇。 “乖丫头打算怎么处置?”沈熠笑道。 “我?”芸儿不明白沈熠为何要问她,但也意识到沈熠这样问,多半是已经原谅了姜姝。她虽然也对姜姝刚才的行为感到很气愤,但却不愿看到姜姝受到太过严重的惩罚,于是道,“那就罚姜姐姐今晚不许吃饭。” 不允许吃饭这种惩罚措施已经是芸儿能想到的最可怕的了。或许是因为小时候饿过肚子,后来又被教她规矩的嬷嬷饿过肚子,芸儿觉得这世上已经没什么惩罚会比饿肚子更让人难以接受的了。 “那就照你说的办!”沈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还不够,我还要再加一点惩罚,姝儿,你可愿意?” “奴婢心甘情愿!”姜姝毫不犹豫地道,哪怕是少爷现在要她的命,她也会给。 “那好。你刚才捏伤了我的手,那我也要捏回去,快伸手过来!”沈熠兴致勃勃地道。 姜姝虽然不理解这算什么惩罚,但还是很听话地把右手伸了过去。 沈熠看了过去,只见这只手丰润白暂,五根手指手指秀窄修长,骨节分明,像是艺术品一样,若是没有虎口和关节处新长出来的水泡,任谁也不相信这只手的主人是一个习武之人。 沈熠忍不住轻触了一下中指关节处的水泡。他的手很温暖,指腹也很柔软,突然摸上去,姜姝似乎有些不习惯,急忙将手收了回去,片刻后又伸了出来。 “什么时候长的?疼吗?”沈熠道。他有些惋惜地看着这只本应该完美无瑕的手。前世的他生长在农村,自小便跟着父亲上山砍柴、下地干活。一开始因为还不适应这种劳动强度,双肩、双手和双脚很快就磨出了水泡,不小心擦破的话,一遇水就生疼。后来渐渐习惯了,这些水泡也变成了老茧。 “就这几天,不疼。”姜姝道。她的声音很轻,隐隐透着一股悲切。自从离开清平观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疼不疼。 “以后别练了!”沈熠道。他知道姜姝手上的这些水泡是她这几天跟着周先生学习剑术时磨出来的,“当时不该让你做护卫的;若是继续做织染,也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说不定你还有机会重振家业的。” “不,少爷。我要练!”姜姝果断拒绝,不给沈熠说话的机会,“这几天我也想过了,家业什么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它何用。遇到您之前,我其实是有这个想法的,因此才进入了织染署,想借助这个台阶更进一步,可最后却受到牵连入狱。若不是少爷将我买了回来,可能连当个护卫都不是我敢想的事。” 沈熠沉默了,他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很普通的事,根本不值得姜姝这样委屈自己。 曾容也沉默了,她与姜姝一样,都是无辜受到牵连入狱,然后被沈熠买回来的家奴。可沈熠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对待他们这种家奴,反而给了她们从未有过的尊重。沈熠非但没有苛待她,反而帮她找了名师学医,这是她以前在家时也不敢想的事。 “算了,由你吧!回头让容儿问问慕容掌柜,有没有能消掉水泡的药,万一以后结了茧,这手可就不好看了!”沈熠有些无奈。 “谢少爷!”姜姝终于恢复了她往日的神采,露出了笑容。 “奴婢会问师父的。”曾容也答道。 “对了,说说你吧,刚才为什么那么激动?”沈熠拉过芸儿的手,看向姜姝道。 “周前辈说,他传我的剑法过于刚猛,不是很适合女子修习,让我记得找一门偏柔和的剑法加以调和。可我长这么大,只见过我师父和周前辈两个会功夫的人,又怎么知道去哪里找柔和的剑法呢?方才听少爷说您哪方面的书都有,故而才太激动了。”姜姝有些懊恼地道。 沈熠也不知该如何吐槽了,刚才一时兴起,光顾着装了。他仔细地捋了一下自己的记忆,还真的找到了有关武术方面的书。或许是因为每个男的小时候都有一个成为大侠的梦,所以当他日后在图书馆看书时,也会不自觉地关注与之相关的书籍,像什么《鹰爪拳》《金刚拳》《打穴十二功》《阴阳五行手》《太乙覆水功》《阴阳吸壁功》《混元功》《太乙玄门剑》《游宫鸳鸯腿》等,虽然看得津津有味,但依旧是个菜鸡。此刻听姜姝说起偏柔和的剑法,他就想到了“太乙玄门剑”。 太乙玄门剑是武当太乙门独有剑法,以劈、挂、撩、刺、点、挑为主,自古为武当山的镇山之宝、秘传之法。其特点是快慢相兼、刚柔相含,行如蛟龙出水,静若灵猫捕鼠,运动之中,手分阴阳,身藏八卦,步踏九宫,内合其气,外合其形。练习时要求剑随身走,以身带剑,神形之中要做到形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神合。正所谓“翻天兮惊鸟飞,滚地兮不沾尘,一击之间,恍若轻风不见剑,万变之中,但见剑之不见人。” “那个,我要是说我真有一门刚柔并济的剑法,你相信吗?”沈熠贱兮兮地道。 “当真?”姜姝一听,顿时往前移了一个身位。沈熠被吓了一跳,害怕又发生刚才的事,急忙道:“别激动,控制一下你的情绪。” 姜姝也有些尴尬,默默坐回原位,但眼神中却充满了炽热的渴望。 “我跟你说,我虽然有这东西,但我不知道实战的时候到底有没有用,所以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别到时候受不了打击。”沈熠提前给姜姝浇了一盆冷水。前世的他除了在服役时学过一些擒拿术和军体拳外,其他的武术都没有涉及,自然也不会知道这门剑法有多厉害。 “少爷,这好办。我们去问周前辈吧!”姜姝提出了建议。 “等我写好了再说吧!”沈熠有些头大,这默写医书和剑法可比抄《红楼梦》麻烦多了,不仅要有文字说明,而且还要画图解释。也幸亏宿主以前在青楼里学过画画,否则就算他再妖孽,记忆力再好,这一套程序下来,一本书没一两个月出不来。 “乖丫头,你想要什么书啊?”沈熠看向身边的芸儿。他可不是个厚此薄彼的人,如今已经答应给姜姝和曾容各自想要的书了,乖丫头芸儿自然不能缺席。 “芸儿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够照顾好少爷,芸儿就心满意足了。”芸儿答道。 “那可不行。”沈熠道,“现在没有没关系,你慢慢想,等想到了再跟我说,不管想要什么书,我都能给你。” 芸儿点了点头,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很高兴。自己少爷无论做什么都一直惦记着她,这就够了。 回到侯府,沈熠决定先去见见沈母。虽然内心的担忧依然存在,但沈熠也没有选择逃避。 “娘……”沈熠喊了一声。 若是往常,沈母听见沈熠这样喊,早就会没好气地应一声了,可今天却十分意外地没有得到回应,这让沈熠有些害怕,正想再叫的时候,东边的书房门打开了,隽娘从中走了出来。 “三少爷,夫人在里面等您!”隽娘道。 沈熠看了一眼隽娘,像是想看出些什么,可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让沈熠更慌了。但事已至此,沈熠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屋里。 “娘……”沈熠轻轻叫了一声。 “熠儿回来了啊,怎么不回去休息?”沈母强装着笑了笑。 “娘,发生什么事儿了?我看您一脸愁容,不妨跟孩儿说说。”沈熠道。 沈母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把手里的信递给沈熠,道:“你爹来信了。” “那不是好事儿吗?”沈熠随口道。待看完信中的内容,他的脸色变得跟沈母一样,“娘,送信的人呢?” “我让他先去吃饭了,吃好了再来说话。”沈母道,“这小子也是实诚,你爹让他回来送信,结果他一路上不眠不休,跑废了八匹马,吃喝都在马背上解决的。” “娘认识他?”沈熠有些好奇。听沈母话里的意思,这个送信的人可能跟府里还有关系。 “怎么能不认识?”沈母道,“按辈分来说,你还要叫他一声堂哥呢。” “原来如此。”沈熠点点头,心里对这个陌生的堂哥竟有了一丝莫名的好感。 说话间,门外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沈怀求见夫人!” “进来吧!”沈母道,又对沈熠解释了一声,“他就是送信的人。” 话音刚落,门外走进来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他肤色黝黑,右边眉角处还有一道伤疤。 “给夫人请安!”那汉子面色恭敬地施了一礼,转而又嬉皮笑脸地道,“婶娘好!” 这番操作直接惊到了沈熠,他很想问问怎么回事儿,但想到还是信里的事情重要,也就压下了自己的好奇心。 “免礼!”沈母虚扶了一下,有些无奈地笑道,又指了指沈熠,“他是我家那老三,算是你的堂弟!” “见过三少爷!”沈怀抱拳施了一礼,接着又咧着嘴笑道,“堂弟好!” 第33章 符阳关之战 沈熠再也忍不了了,不禁问道:“你这是什么章程?” “熠儿,正事要紧。”沈母赶紧提醒道,生怕沈熠跑偏了话题。 “对,对。堂哥,麻烦你仔细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仗打得也太惨烈了!”沈熠道。 沈怀看了一眼沈母,见她点头同意,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盛历开文十年二月十七日,东云国突袭了盛朝东境。由于先前一直主持东境战事的沈泓父子此时尚在京都,东境边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得仓皇退守后方广平府的首府青禾县,这也导致位于边境线上的三座城池很快就落入东云国手中。 东云国本想继续西进,趁势拿下青禾县。但青禾县城池坚固,兵源充足,又从退回来的东境边军口中提前得知了东云国入侵的事,便早早做好了防备。东云国短时间拿不下青禾县,后方粮草又跟不上,只得暂时退了回去。 二月二十四日深夜,沈泓父子奉旨率亲卫连夜赶赴东境主持战局。经过七天的急行军后,于三月一日凌晨抵达青禾县。稍微休整之后,沈泓拿出圣旨和兵符,宣布暂时接掌东境边军和清河县驻军。他虽然对东境边军临敌的表现很是失望,但此时也顾不上深究,只是简单地将几名主将贬为士卒,让其副职暂时顶上,又重新整编了边军,布置了青禾县的防务,这才率领边军前往收复失地。 三月二日中午,沈泓率边军抵达柳城。这是位于边境上最小的一座城池,城墙低矮不说,还没有护城河的阻拦。沈泓命令边军动攻击,不到三个时辰便收复了柳城,斩敌四千余人。休养过后,沈泓率部连夜出发,于三月三日凌晨抵达荥城,安营扎寨。 三月三日上午,边军正式攻击荥城。东云国此时也得知了柳城的事,知道盛朝派军前来收复失地了,故而也做好了防守的准备。经过一天的拉锯,边军最终靠着投石机拿下了荥城,只是损失较大。 只用了两天时间便收复了两座城池,这让除沈泓之外的边军将士们都倍感欣慰,他们都迫不及待地想前往收复最重要的,也是最难艰险的符阳城,好一雪前耻。 沈泓作为主帅,又镇守东境多年,深知符阳城的情况。它与其说是一座城池,倒不如说是一道关口。此地是连接盛朝与东云国唯一的通道,两侧俱是悬崖峭壁,只有中间一条通道可以通行,传闻是上古大神遭受犁首之厄时被天犁犁出来的。城墙依山而建,关口位于通往东云国的方向,属实是易守难攻,故而也有人称其为“符阳关”。 而为了拿下符阳关,东云国当初派出数千名死士,携带大批绳索,趁夜爬上两侧的山巅,将绳子绑在树上,然后“空降”到了关墙上。虽然由于绳子断开或被半山腰的尖石刺伤导致损失了两百余人,但好在最终的目的达到了。守关的士卒们从未想过东云国还有这种夺关的方式,尚未来得及抵抗,符阳关就失守了。 三月四日中午,沈泓来到了符阳关下。他并没有急着发起攻击,而是叫来了当时守关的幸存者,详细询问了符阳关失守的过程。 这一路上,沈泓一直在思考,东云国究竟是怎样拿下符阳关的。待得知具体情况后,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冷静下来后,他打算采用同样的方法夺回符阳关,虽然也想过东云国已经断了他这个念头,但还是派斥候前去查看。斥候的回报果然不出他所料,东云国早已将山上的树木全部砍到,就连稍微凸起的石头也给砸碎了。事已至此,沈泓也只能采用传统的攻城方式。 三月五日凌晨,边军埋锅造饭,吃饱喝足之后,正式发动了攻击。由于符阳关易守难攻,为了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沈泓命投石机先行开路。一开始还砸破了几处垛口,可后来,东云国不知从哪运来了一批重弩,硬是依靠射程优势击杀了多名投石手。 双方就这样僵持住了,一直拖到了中午,沈泓只得鸣金收兵。 下午的军事会议上,有军师建议采用疲敌之策,即将投石手分为几批,轮流攻城。沈泓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同意了。可东云国的人似乎也识破了这一计策,只要投石机在重弩的射程外,他们就不管;可一旦投石机进入重弩的射程,他们就全力射杀投石手。经过这么一折腾,反倒是边军损失有些惨重,沈泓当即便叫停了。 第二天上午,沈泓一改昨日的攻城方略,派边军在关下叫骂,指责东云国擅自撕毁五国停战协定,肆意发动劳民伤财的不义战争,实在令天下人不齿。一开始还好,可骂着骂着,边军便开始人身攻击,上至东云国的国君,下至东云国的普通百姓,都被边军以母系亲属为圆心、父系亲属为半径骂了个遍。这些边军多出身底层,骂人的话简直张口就来,而且花样众多,甚至难听到连沈泓都听不下去了。但边军现在短时间内也拿不下符阳关,东云国的人又躲在关内不出来,沈泓也就不管了,让这些边军尽情叫骂,恶心一下东云国的人也好。 三月八日上午,沈泓命前锋营发动试探性的攻击,双方十分有默契地攻防了两个时辰便偃旗息鼓了。当天夜里,前锋营发动突袭,东云国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还是依靠重弩拦住了边军的攻势。沈泓也没了办法,只得收兵。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三月十五日。这几天来,边军时而攻城,时而骂街,虽然看着痛快,但心里却憋了不少火。原本属于自己的国土和关隘如今在敌人手上,想夺也夺不回来,他们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 这天中午,斥候传来消息,北边的北虓国陈兵于北境线,似有随时南下的迹象,或许是与东云国达成了交易。沈泓得知消息,心里也紧张了起来,若北境情报属实,而符阳关还是久攻不下,盛朝可就又要面临多方交战了。 无奈之下,沈泓决定派前锋营发动强攻,这也是这么多天以来攻击最猛烈的一次。双方从中午打到下午,不知有多少飞石与弩箭被消耗掉。前锋营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度啃下了城墙一角,可很快又被夺了回去。沈泓知道再打下去不过是徒增伤亡,只好暂时收兵。 当晚的军事会议上,沈泓终于下定决心,从边军中挑选出一批死士,命令他们趁着夜色翻过符阳关两侧的高山,潜入东云国境内,找机会烧掉敌军的粮草。 符阳关本是一座关城,没有用来储存粮草的地方,以前在东境边军手里的时候,所需的粮草均由广平府供给。而当东云国夺下符阳关后,所需粮草便只能从东云国远道运来。因此,对于前往烧毁粮草的边军死士而言,此行十分危险,很可能便会丧命于异国他乡。 命令一下,死士营趁着夜色就出发了,至于他们能不能成功,沈泓心里也没有底。 四天后,一名浑身是伤的死士带回了消息,死士营的人成功烧掉了敌军的粮草,但他们却因为深入敌境,没能及时脱身,只得四散逃亡。 沈泓当即命令边军发动猛烈的攻击,势要一举收复符阳关。重弩虽然厉害,可弩箭总有射完的时候,只要重弩一停,投石机就可以派上用场了。东云国的人据关固守,双方激烈地攻防了三个时辰,弩箭射完了,飞石也砸完了,接下来就是见真章的时候了。 东境边军云梯一架,攻城车也推了出来。关墙上准备的滚木礌石很快就砸完了,东云国的人就开始拆箭楼,箭楼拆完了就拆垛口,可边军依旧悍不畏死地向关墙上攻来。边军这种拼命的打法也激发了东云国士卒的血性,双方不时有人死在彼此的刀下,不是有人从关墙上重重地摔了下来。经过一个时辰的短兵相接后,边军终于夺回了属于他们的关城,可损失却也让人难以接受。从一开始的五万人打到现在,完好无损的不过八千人,轻伤一万五千余人,重伤四千余人,其余的人都将他们的热血与生命留在了符阳关上。 东云国的人倒是机灵,眼看关墙守不住了,便心生怯意,弃关逃亡,边军甚至还俘虏了五千多人。沈泓也不犹豫,一面命人重整关防,并派出一小队骑兵寻找可能还存活的死士;一面命副将将战俘押回京都,并派特使向朝廷报捷,顺便请示这批战俘该如何处理。 照理说,边军打了胜仗应该派红翎特使回京献捷的,可这次打的却是窝囊仗,而且北境似乎也不太平,沈泓便派了金令箭特使回京。 得知符阳关之战的详细经过后,沈熠忍不住叹息道:“都是铁骨铮铮的英雄啊!”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我大哥呢?信里怎么没有他的消息,你也没说。” 沈怀眼皮一跳,脸上露出了危难之色,不知该如何说。 “怎么?你不会想告诉我,我大哥也去了死士营吧?”沈熠的声音冷了起来。他虽然还没见过沈烨,但从宿主的记忆中得知,这个大哥对宿主的感情却是很好的。他现在既然成了沈熠,自然要回报这份感情。 “照实说吧!”沈母这时候突然道。她其实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沈泓打了胜仗,按常理只需要派红翎特使回京献捷,自己再等圣旨宣召回京即可。可这次却派了与家里有血缘关系的亲卫沈怀提前送信回来,而且信里却没有提及沈烨的事,她便也想到了不好的结果。 “是,夫人!”见沈母已经发话了,沈怀也不就再隐瞒,将沈烨自请为主将,率领死士火烧敌军粮草的事详细说了一遍。 听完身怀的话,沈熠忍不住埋怨道:“父亲糊涂,怎么能同意大哥去呢?”随即又想起自己这话有些冒犯,便向沈母施了一礼,“母亲恕罪!” 沈母微微一笑,道:“熠儿挂念自己的兄长,娘欣慰还来不及呢!至于‘恕罪’什么的,毕竟你是情急之下忘了规矩,想来你爹也能理解。” 在盛朝,子女一般称呼父母为“爹娘”,只有庶出的子女、与父母关系生分的子女或是该讲规矩的场合才会称“父亲、母亲”。沈熠自打苏醒后就没见到沈泓的面,父子关系自然是有些生分的,故而一直称沈泓为父亲;而现在一着急,说了不合规矩的话,便直接向沈母请罪,并称“母亲”。因为在盛朝德伦理观念中,父母向来便是一体,一荣俱荣、一辱俱辱,这也是当初沈泓自请降爵时赵真敕封沈母为“贞静夫人”的原因之一。 见沈母并没有怪罪他,沈熠也放下心来,转头看向沈怀,问道:“堂哥,你回来的时候,派出去寻找死士的骑兵有没有传回消息,找到我大哥了吗?” “还没有!三少爷,你放心,大少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沈怀宽慰道。 听到这话,沈熠满是失望,看了一眼沈母,想安慰几句,却不知从何说起。 毕竟是母子连心,沈母自然知道沈熠的心思,反而安慰起了沈熠:“熠儿,沈怀说的对,你就别担心了。你大哥身手很好的,周先生亲自教过他,你就放心吧!” 沈熠哪能不知道这是沈母在安慰他,只得点点头,道:“孩儿明白了!” “行了,你回去歇着吧,娘也有些累了!”沈母道。 “是,娘!那您早歇歇着!”沈熠知道沈母心里不平静,可他也没办法,便转身离开了。 “沈怀,你也下去吧,先在府里住着,等老爷回来再回军中吧!”沈母看向沈怀。 “是,夫人!”沈怀施了一礼。反正沈泓不久之后就回京了,他是沈泓的亲卫,在军中没有官职,也不用点卯。 待沈熠和沈怀离开后,隽娘轻轻地走了进来,站在沈母身后。 “隽娘,你说,烨儿这次能化险为夷吗?”沈母道。 “夫人放心,大少爷一定会没事的。只是,他可能暂时回不来,或许还需要三少爷出马。”隽娘道。 “熠儿?”沈母有些惊讶,“你确定吗?” “奴婢应该没有说错话的时候!”隽娘道。 沈母沉默了。这么多年来,隽娘跟她说的每一件事最后都应验了,尤其是关于老三的事,“三少爷加冠那天会受伤”“三少爷苏醒后会与此前大有不同”“皇帝会赐婚给三少爷”……这桩桩件件都应验了。 “算了,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信吗。”沈母像是认命般地道,“不过,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愿跟我说说你的身份吗?” “时机到了,奴婢自然会跟夫人言明。”隽娘似笑非笑地道。 沈母不再多言,起身朝着小祠堂走去,她想跟祖先商量一下,让他们好好庇佑她的孩子。 第34章 燕歌楼(一) 沈熠忧心忡忡地回到梧桐院,迎面便看见了守在院门口的芸儿。 “少爷……”芸儿察觉到自家少爷有心事,便上前来握住沈熠的手,想安慰安慰他。 “乖丫头,怎么不回屋里等着?外面风这么大。”沈熠挤出一丝笑容问道。 “芸儿等少爷呢。季婶今天做了酸菜鱼,可香了。”芸儿咽了咽口水,样子可爱极了。 “是吗?那就去吃饭吧!”沈熠也来了兴致。自从来到盛朝之后,他只信奉一句话——人生在世,唯美食与美女不可辜负也。 来到膳厅,季婶早已将饭菜摆上餐桌。晚饭是一顿简化版的全鱼宴,有酸菜鱼、清蒸鱼、红烧鱼尾、鱼头炖豆腐。而季婶的厨艺也真不是吹的,在这个缺乏各种佐料的时代,她硬是依靠自己的天赋做出了各种令人闻之即垂涎的美食。 “季婶,你不会是厨神下凡吧,这也太香了。”沈熠尝了一口豆腐,只觉得鲜嫩爽滑、无比可口,忍不住夸道。前世的他最喜欢这道菜,其做法也很简单:鱼头清洗干净后,稍微腌制片刻,然后起锅烧油,放入各种佐料炒香,接着倒入冷水,把鱼头放进去,最后用文火慢炖,待鱼肉快入味时加入白菜、粉条、鲜豆腐。品尝鱼肉之前先喝上一碗鱼汤,一碗下肚,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 “都是少爷教得好。”季婶道。她的脸上满是笑容,作为一名专业又纯粹的厨娘,她最开心的事就是做好每一顿饭菜,让吃到自己做的饭菜的人不会失望。 沈熠又尝了一口酸菜鱼,突然发现姜姝没在,问道:“姝儿呢?怎么没来吃饭?” “少爷不是罚姜姐姐不许吃晚饭吗?”芸儿道。 “去叫她过来吃饭吧,我开玩笑的话也能当真,我又不是周扒皮。再说了,这么多菜呢,我们俩也吃不完。”沈熠道,“对了,容儿怎么也没来,我也没罚她啊,真是的!” “容儿姐姐想必是害羞。”芸儿边走边说。 半个时辰后,主仆四人酒足饭饱地离开了膳厅。沈熠本不是好酒的人,可今晚吃得尽兴,心里又有些郁结,便忍不住喝了几杯,然后他就醉了,被芸儿和姜姝搀回了卧房。临睡前,沈熠依稀记得,这酒比较浑浊,甜度也很高,很像是现代的米酒。直到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在盛朝,普通百姓竟然连这种浊酒都喝不到。 盛朝的酒主要有米酒、果酒和配制酒三种。其中,米酒的产量最多,饮用的人数也最多。 米酒又称“白酒”,因通常以大米酿造而得名,可分为清酒和浊酒。清酒酿造工艺复杂,时间长、酒精浓度高、甜度低,类似水一般透明,通常作为贡酒进献给皇帝;浊酒则相反,酿造工艺简单、时间短、酒精浓度低、甜度高,比较浑浊。因此,盛朝酿造的米酒便以浊酒为主。 果酒主要指葡萄酒。一开始,盛朝的葡萄酒是西境边军从西犰国掠夺过来的。五国停战之后,盛朝与西犰国加强了文化交流,在边境和中原地区慢慢兴起酿造葡萄酒。尤其在边境地区,葡萄酒更是受到追捧。 配制酒是指以米酒为基酒,再配以香料或动植物药材,经过浸泡、掺兑、蒸煮等方式而成的酒。常见的配制酒有药酒、节令酒、香料酒、松醪酒等。 一觉睡到大天亮,沈熠起床后先是慢跑了两圈,吃了个早饭,然后钻进书房,接着写书。离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的书还差一些才能写完,要尽快赶赶进度。姜姝一大早就跟着周先生学习剑术去了,曾容也躲在自己的屋子里钻研慕容平赠她的医经。 吃过午饭后,沈熠找到沈怀,又问了一下死士营当时火烧敌军粮草的相关细节,希望能分析出有用的东西来,可还是失望了。本想再去问问沈母东境有没有消息传回来,可又害怕让沈母伤心,最终还是忍住了。 下午的时候,明月郡主的丫鬟彩云送请柬过来,邀请沈熠四月初三带着沈煖过府听戏。沈熠原本想拒绝的,可又想到在赵咸的事儿上,明月郡主还帮了他一把,理应当面谢谢她;再加上那天去户部办理原翠云楼的过割手续时,得知有个自称是王府管家的人给他使绊子,他也想找明月郡主打听一下,于是便同意了。 送走彩云,沈熠便铺开纸张,开始写《本草经》。他可是答应了慕容平,等济世堂修缮好后,他就带着曾容过去正式拜师。到时候,《本草经》可就算是拜师礼了。 吃过晚饭后,沈熠又接着写书,一直到亥时左右。最终还在芸儿的撒娇下才停下了笔,熄了书房的灯。而接下来的两天,沈熠则重复着相同的流程:起床—锻炼—吃早饭—写书—吃午饭—写书—吃晚饭,写书,睡觉。他感觉自己像是个机器人一样,好在《本草经》已经完成了“上品·玉石部”,勉强可以应付拜师礼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三月三十日,算算日子,沈熠来到盛朝已经一个月零七天了。这天上午,丽人坊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已经装修好了,请沈熠过去看看。沈熠便带着芸儿、聂芝和薛含前去查看。装修的匠人们由于有现成的装修图作为参照,他们的工作完成得很好。沈熠当即就结清了尾款,还多给了五十两作为酬谢。 聂、薛二人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装修风格,不由得连连称赞沈熠的奇思妙想。作为这家店铺未来的话事人,她们对这家店铺展现出来的特色非常满意,再加上即将正式经营的这种名为“内衣”的女子衣物,她们相信这家店铺一定受到京都女子的追捧。 这几天,她们也偷偷地试穿了一下内衣,感觉既贴身又舒服,而且也将自己的身材完美展现了出来,也不知道自家少爷是怎么生出这种神奇又怪诞的想法的,想想还挺害羞的。 沈熠却不知道聂、薛二人的想法,他又仔细地查看了一遍店铺内必备的各项设施,尤其是关于防火的。又将需要小心的地方细细说了一遍,待确认二人都记住后,这才返回了侯府。 “少爷,有您的信!”一回到梧桐院,阿财就递过来一封信。 沈熠扫了一眼,只见信封上面写着“沈公子亲启”,落款为“愚兄方迁”。拆开信一看,原来是方迁惦记着上次说的喝酒的事,于是趁着今日休沐,邀请沈熠去燕歌楼,约定未时中在燕歌楼门前相聚。 沈熠有些哭笑不得,直道这位方大人是真的有趣。不过,去一趟倒也不是不行,前世的他是没机会出入这特殊场所,现在有了机会,可不能浪费了。再说了,如今他名下一座青楼,去看看别人家是怎么经营的,好取长补短。主意一定,沈熠便带上芸儿和姜姝,驾着马车,一同前往燕歌楼。 燕歌楼与聆音楼同处于金环街,但无论是位置还是环境,都远胜于聆音楼。毕竟是京都第一大青楼,往年的花魁大赛中,曾蝉联三届花魁,一度成为青楼界的佳话。 沈熠到达燕歌楼的时候,方迁早已到了。他今天打扮得很清秀,颇有一股读书人的儒雅气息。一见沈熠露面,他便迎上前来,笑着打了个招呼。接着又看到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芸儿和姜姝,只觉这二人各有千秋,前者如小家碧玉,温婉懂事;后者似江湖女侠,英姿飒爽,当即露出一个过来的人微笑,对沈熠道,“沈公子艳福不浅啊,出来喝酒都要带着家眷。” 芸儿闻言,当时便红了脸;姜姝倒还好,只是默默地与沈熠拉开了一个身位,将怀中的宝剑背到了身后。 沈熠也不多做解释,只是抱拳施了一礼,道:“方大人来得早啊!” 方迁闻言,沉吟了片刻道,“沈公子,今日乃你我二人私下相交,不必这么客套。愚兄不才,年长了几岁,若是沈公子不弃,叫我一声‘方兄’即可。” 沈熠愣了愣神,稍一思考便明白了方迁的心思,笑道:“既然如此,那方兄也不必再唤我‘沈公子’了,叫我‘沈老弟’便好!” “爽快!”方迁大笑一声,“愚兄就喜欢跟你这样的人交朋友,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走吧,我们进去!” “方兄请!”沈熠侧了侧身子道,然后牵着芸儿的手,跟在方迁身后。 “沈老弟应该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方迁突然道。他可是听说了不少关于沈熠的“风流事”,最出名的当属与义泉侯的次子因争一清倌人发生口角而大打出手,结果从三楼摔了下去。 沈熠自然听出了方迁在取笑他,但这都是以前的沈熠干的,跟现在的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便顺着方迁的话道:“惭愧!” 方迁“呵呵”一笑,便不再多说,跟着前来带路的门丁进入了燕歌楼,沈熠带着芸儿和姜姝紧随其后。 刚一进门,便见一名龟奴迎了上来,施了个礼道:“小的见过两位公子,烦请两位在这上面留下各自的姓名!”说罢便递上两块竹牌和一支笔来。 方迁率先接过笔来,龙飞凤舞地在一块竹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沈熠见状,也不多问,便在另一块竹牌上写下自己的姓名。 过了片刻,只听得方才那龟奴高声喊道:“有请方公子、沈公子登堂!” “沈老弟请!”方迁道。他走到正堂去,找到了放着自己姓名竹牌的位置,落座之后,点了茶水,又扔出几两碎银打赏了伺候的丫鬟。沈熠也有样学样,带着芸儿和姜姝走到方迁旁边,在属于自己的位置坐下,进行了同样的操作。 坐定之后,沈熠扫了一眼周围,只见众人多是锦衣华服,仪表不凡,想必都是勋贵世家的子弟。他们面带微笑,任茶水静置于旁,只顾痴痴然摇头晃脑,欣赏帘子后传来的琵琶曲。正所谓“开帘觉道春风暖,满壁淋漓白雪声”。 一曲奏罢,堂中众人尽皆高声喝彩,有的甚至还撒出一沓银票来。沈熠不由地摇摇头,都说“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可现在连人都没见到,就开始撒钱了,真不知是人傻钱多还是燕歌楼找的狗托。 “沈老弟,可写诗了?”方迁突然问道。 “为何要写诗?”沈熠有些迷惑,放下了茶杯,他正在想这楼的炒茶是怎么来的呢。 “沈老弟说笑了,要想见花魁姑娘,没有诗怎么成?”方迁道。他也有些迷惑,这沈熠不是青楼常客吗,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于是解释道,“接下来就到了‘旗楼赛诗’的环节了。我们要各自作诗,然后将其贴到旗楼的影壁上,稍后自会有人将我们写的诗摘抄下来给花魁姑娘看,若姑娘看上了就会让我们进去,否则就只能改天再来了!” 沈熠有些想骂街,这不是花钱找罪受吗。但钱已经花出去了,总不能觍着脸去要回来吧。沉默了片刻后,沈熠道:“无妨,现写也来得及!”言罢又满满地喝了一杯茶,把碟子里的糕点塞到芸儿手里,一副要从燕歌楼赚回来一些的样子。 这次轮到方迁沉默了,难道写诗这么简单吗,他可是憋了好几天才憋出一首诗来的。 沈熠向伺候的丫鬟要来纸笔,略微思考了片刻,一边安慰着自己“窃书不算偷”,一边写下了一首《南乡子·微雨湿流光》: “微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 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幸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 方迁在一旁看着,默默地将自己写的诗藏了起来,暗暗想道:“这小子真是个怪物,还真是说作诗就作诗!” “方兄,你看看这个还可以吗?”沈熠吹了吹还没干的墨迹,转头问道。 “当然可以了,简直是神来之作!”方迁不由得称赞了一声,“只是你这字……” 沈熠摸摸鼻子,神色有些不自然,一脸尴尬地道:“方兄,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说着便邀请方迁同他一起去影壁贴诗。 “沈老弟先请,我这诗尚需再润色一番!”方迁急忙道。若是他的诗和沈熠写的这首词放一起,一定会被比较得渣都不剩。 “也好!”沈熠点点头,拿起“自己”的诗,走向身后的影壁。而方迁趁着沈熠不留意,偷偷地将自己的诗贴到了影壁的另一面。 第35章 燕歌楼(二) “方兄,这诗都写了,茶也喝了,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这花魁姑娘?”又喝了一轮茶后,沈熠忍不住问道。 “还早呢,沈老弟。这‘旗楼赛诗’才是开胃菜,一会儿可就到了‘打茶围’的环节了。”方迁道。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沈熠在逛青楼方面一看就是个雏儿,以前的风流往事多半都是别人瞎编的,京都的传言果然不可尽信! 沈熠撇撇嘴,有些不满。为了见所谓的花魁,又浪费金钱,又浪费时间,如果最后出来一个丑八怪,那岂不是亏死了。 正在寻思间,又有一名龟奴出现在众人面前,手捧一张红纸,高声道:“花魁姑娘有请沈熠沈公子、邓永邓公子、辛充辛公子……方迁方公子……窦保窦公子、晏展晏公子入内院一叙。” 原来,在‘旗楼赛诗’环节,花魁会通过品鉴影壁上留的诗来决定众人是否有资格进入内院参加下一环节。若你的诗写得不错,花魁就会先暗暗打个分,然后将其放在书桌的左边;若你的诗写得很一般或是抄袭他人的,花魁就会将其放在书桌右边。等所有的诗都看完并分好类后,花魁会按照分数将左边的诗进行排名,分数最高的诗,其作者的名字便会写在红纸的第一位,此人即赛诗环节的第一名,其他人则以此类推,这些人最终都可以参加下一环节。而没有出现在红纸上的那些人,他们就只能选择离开,等下一次机会。 沈熠看向方迁,只见方迁喜出望外,一把拽住沈熠的袖子,很是激动地道:“沈老弟,你果然非同一般,这第一次来,赛诗就得了第一名。愚兄都来了不下十次了,这还是第一次得到进入内院的机会。” 沈熠对方迁的行为很是不解。在他看来,方迁来了那么多次都见不到人,又何苦花这个冤枉钱呢。他很想劝劝方迁停止这种不明智的行为,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那些人便摩肩接踵地向前涌动,将他推向内院。姜姝见状,只得将沈熠和芸儿紧紧护住,要不然沈熠他们怕是要遭遇踩踏事件了。 “这些人见花魁的心情跟现代人见明星一样,偏执又疯狂。”沈熠暗暗想着。 进入内院后,只见院子四周都被帘子遮了起来,只有中间零星地摆了些桌椅。沈熠刚想找个位置坐下,便接二连三地有人过来与他打招呼,他们都想认识一下这个在赛诗环节拿了第一名的人。通过交谈,沈熠得知这些人中不仅有各府县的文人士子,而且有在朝为官者,他们可都是学富五车之士。 被不断前来与他攀谈的人打扰得烦了,沈熠便寻了个借口,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坐下。这会儿的他已经没了见花魁的心情了,要不是怕辜负了方迁的一番“苦心”,他早就离开了。 “沈老弟,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刚才赛诗环节你可是第一名,一会儿这花魁姑娘指不定就要见你呢。”方迁突然出现在沈熠面前,有些艳羡地道。 沈熠愤愤地将先前不断被人打招呼的事说了一遍。可当他看到方迁一脸羡慕的神情后,他也犯了迷糊,不就是花魁吗,他那聆音楼就有一个沁儿。一想到沁儿,也不知她那歌练得怎么样了,突然有点儿想听盛朝的“天后”唱一曲呢。 “沈老弟当真是与众不同!若是换了旁人,此刻怕是恨不得坐在众人中间接受吹捧呢。”方迁道。 “对了,方兄,你先前说这个环节叫‘打茶围’,不知具体要做些什么?”沈熠突然道。 方迁已经知道了沈熠对这些事情不了解,便为他介绍道:“简单来说,‘打茶围’就是让进入内院的这些人比试才华,或品茶鉴画,或吟诗作对。在这一环节,花魁姑娘依旧不会露面,只是待在帘子后面,要么拿出自己作的诗和画,要么临时弹奏一曲,然后让大家品鉴,以考察众人的谈吐和素养。” “这么麻烦?”沈熠有些头大,他怎么也没料到,想见花魁一面竟然比见皇后还磨叽,“要不小弟先回去了,方兄在这里再玩会儿?” “沈老弟,你这是什么话?”方迁当时就急了,“本来说好今日请你喝酒的,若你要走,愚兄自然也不会留在这里。” “方兄仗义!”沈熠竖起一个大拇指来,“要不去聆音楼,那里可是小弟的地盘,而且花魁的嗓子可好了。” 方迁有些心动,正想答应,却听得帘子后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沈熠沈公子在何处?” “得,这下想走也走不成了。”沈熠扶了扶眉头,站起身来,朗声道,“我在这里!” 沈熠话音刚落,便见一名丫鬟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她先将一张纸挂在正中间的帘子上,然后环顾四周,向在场众人施了一礼,道:“奴婢司琴向诸位公子问好!首先,请允许奴婢代表我家姑娘,欢迎诸位公子进入内院参加茶围。”顿了一下,司琴接着道,“先前‘旗楼赛诗’环节,沈公子这首词深得我家姑娘喜爱,故而想请沈公子为诸位拆解一二。” 沈熠一脸茫然,先前可没人跟他说还有诗词鉴赏环节啊。如今一大群人全都盯着他看,他感觉有点社死,思考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正所谓‘诗词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对,就是这样,我说完了!” 在场众人原本都竖起了耳朵,想仔细听听沈熠能说出什么花来,没想到他竟然来了这么一句,场中空气顿时冷了起来。 片刻后,帘子后面发出了声音:“沈公子果然非同常人,小女子受教了!” “花魁姑娘客气了。”沈熠摆摆手。 “沈公子,小女子这里也有一首诗,想请您品鉴品鉴。司琴……”花魁道。 司琴将一张纸送到了沈熠面前,沈熠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 “香尝花下酒,翠掩竹间扉。独自看鸥鸟,悠然无是非。 好鸟鸣高树,斜阳下远山。门前无客过,数酌自酡颜。” 揣摩着沈熠已经看完了,花魁娇声问道:“沈公子,不知小女子这首诗如何?” “好。”沈熠不待思考,直接道。 “好在哪里?”花魁追问道。 “有花,有酒,有鸟,有树!”沈熠很随意地答道。本来花费了许多时间和金钱还没见到花魁的面就已经很烦了,这会儿还非要让他做什么诗词鉴赏,沈熠哪还有心情。 “莫非是沈公子看不上小女子这首诗,这才回答得如此敷衍?”花魁低声道。她的语气充满了失落,又有些不甘。 沈熠有些语结,他知道自己不该把气撒到花魁头上,毕竟这些烦琐的事都是老鸨要求她这么干的,她一个青楼女子又能如何。 片刻后,沈熠叹息道:“花间独酌向来便是文人雅士最爱的,若是酒酣处再赋诗一首,更是风雅至极。姑娘虽身处污浊,却也把自己的生活过成了如诗如画的模样。在下佩服!” 帘子后面这次没有了声音,一盏茶后,司琴走到沈熠面前,深深施了一礼,道:“我家姑娘说,沈公子之言她很感动,本当引为知音,入内一叙。可惜现在时间、场合都不允许,我家姑娘也想让其他几位公子也品鉴一下这首诗,不知沈公子可否愿意?” “当然。”沈熠示意芸儿将花魁的诗还给司琴。司琴接过之后,将其贴在了沈熠那首词的旁边。 “诸位公子,请!”司琴浅施了一礼。 此时,其他进入内院的人军纷纷走上前去品鉴花魁的诗,不时地议论几句,又生出一些感慨。沈熠在一旁听着,只觉得无聊。想着时间也不早了,也该回去和芸儿睡觉了。 又过了一刻钟,司琴掀开帘子出来,对众人微微一福,道:“诸位公子文采卓越,我家姑娘心中已有了计较。诸位公子下次再来光顾燕歌楼时,我家姑娘定会选出入幕之宾。今日时间也不早了,烦请诸位公子散去吧。” 言罢,便有一旁伺候的丫鬟手捧托盘,走到众人身前,躬身道:“谢公子赏!” 沈熠不由得一愣,啥玩意儿,合着一群人从下午到现在,茶也喝了,诗也写了,见不到花魁面不说,临走时还要再打赏一轮,真拿逛青楼的人当冤大头了。可环顾四周,只见这群人一个个面带笑意,一锭锭银子说扔就扔,砸的托盘当当响。 沈熠直呼自己开了眼了,没想到这群人是真的人傻钱多。他本想偷偷溜走的,可伺候他这一桌的丫鬟一直看着他,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纠结了片刻,十分肉痛地从芸儿的荷包中抽出一张银票,放到了面前的托盘中。 “谢公子赏!”丫鬟被沈熠这番行为逗乐了,低下头偷笑道。 “不用谢!”沈熠又喝了一杯茶,有些郁闷地道。他现在有些怀疑方迁是故意带他来这地方的,不是说好的喝酒吗。现在倒好,酒没喝到,茶倒是喝了不少,还花了很多钱。对了,还有茶,燕歌楼是哪里来的炒茶呢?是从茗香楼买来的,还是说他们偷师了?赶明儿就派人去问问怎么回事,炒茶可是他现在主要的进项。 “沈老弟,你怎么赏的银票?”沈熠还在思考炒茶的来源,方迁却突然问道。 “银票不行吗?”沈熠很是好奇,难道打赏还有规定。 “这倒不是。只是来这种地方的人,或多或少都存了攀比之心,故而在打赏的时候就会赏银子,为的就是听这个动静。”方迁道。 沈熠已经无力吐槽了,他今天算是见到了世面,不由得自嘲道:“倒是小弟没见识了。” 方迁也不想纠缠这个话题,道:“走吧,今天就到这儿了,下次再来吧。” 沈熠点点头,心里却在吐槽:“还下次?我再来这地方花冤枉钱,我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回去的路上,芸儿见沈熠闷闷不乐的,好奇地问道:“少爷,您怎么看着不开心啊?” 沈熠撇撇嘴,很是委屈地道:“少爷我今天被人宰了,花了冤枉钱,能开心得起来吗?这破地方我再也不会来了!姝儿,你记着,要是下次再有人叫我来这燕歌楼,你就狠狠揍他。” 姜姝虽然不明白什么叫“被人宰了”,但后面那句“狠狠揍他”却听明白了,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其实也很不想沈熠来这种地方的,但作为一个护卫,她也不好说什么。 回到小院,夜已经深了。沈熠在芸儿的伺候下美美地洗了个澡,这才上床睡觉。 一觉睡到了四月一日。趁着吃早饭的功夫,沈熠安排了两件事:第一,让阿财去茗香楼找易茗打听一下炒茶的事,与常贵相比,沈熠更愿意相信作为家奴的易茗;第二,吩咐聂芝带着她那一批人午后去丽人坊准备开业工作,明天早晨正式开门营业。 吃过早饭后,沈熠开始继续写书。下午的时候,阿财带回了茗香楼的消息,原来是常贵和易茗商量后,以高价将楼里一小部分炒茶卖给了一些青楼,以赚取一些利润,燕歌楼就是其中之一。 得知此事,沈熠也开始反省自己:凭着专利凭证的保护,即便是炒茶被偷师,从茗香楼流出去也无伤大雅,反正也是赚钱。想通这一点后,沈熠又给易茗写了个条子,告诉她可以在茗香楼开辟个档口,将炒茶卖出去。茗香楼以后不仅卖茶水,也卖茶叶。 随后,他又给杨参写了封信,问他什么时候可以来茗香楼说书,又托杨参再给他找几个说书先生,以后在茗香楼倒班说书,反正他脑子里还有好多话本。 茗香楼重新开张前,沈熠让人在二楼的地方留出了一个专门用于说书的平台,为的就是这一天。前段时间太忙了,再加上新的茗香楼还没步入正轨,他也就没考虑说书先生的事。如今万事皆备,而茗香楼马上就要卖茶叶了,来喝茶的人相对就会减少。但有了说书先生和自己手里的许多话本,应该也可以吸引一些人继续来喝茶的,因而这事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晚饭时,膳厅里除了沈熠、芸儿、姜姝和曾容外,又多了聂芝和薛含。她们虽然名义上都是沈熠的家奴,但沈熠从没真的把她们当作奴隶。“人人平等”的思想在这个时代就是个笑话,沈熠也没能力去改变,只想通过其他的方式,让这些原本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有机会生活得更好一点,更有尊严一点。 第36章 凌亲王妃 待几人吃饱喝足后,沈熠正色道:“你们虽然是我买回来的家奴,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活得纯粹一点。丽人坊明早就正式营业了,聂芝、薛含,你们两人以后的身份就是一家店的掌柜的。还有容儿,等济世堂那边修缮好之后,你就正式拜师学医了,以后的身份就是医者。因此,我希望你们可以挺胸抬头地做人做事,不要被‘家奴’这个身份牵制了,明白吗?” “是,少爷,奴婢明白了!”三人齐声道。 沈熠点点头,然后看向姜姝:“至于姝儿,虽然暂时还是我的护卫,但凭着你的功夫,以后一定会有一番大作为的,你也不要说什么你是女儿身之类的话。今晚这里都是自己人,我就跟你们说句真心话,这世上不只是男人才可以建功立业、青史留名,女子也可以。你们要记住,‘女子能顶半边天。’当然,你们的户籍等级我没能力消除,但我可以让你们借着我的名声,或是镇国侯府的名声跨越这种等级限制。我也不图你们回报我什么,只希望你们记着,日后不管做什么,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几人闻言,都感觉自己内心被沈熠点燃了一颗火苗,说不清是激动还是感动。许久之后,还是以前当过“领导”的姜姝先开口了:“奴婢等谨记少爷教诲!” 沈熠摆摆手,又吩咐聂、薛二人:“明天我就不出面了,后续所有事情全交由你们负责。可能刚开始生意不会很好,但你们也不要灰心,毕竟新鲜事物都需要有一个慢慢接受的过程。当然了,你们也可以花点钱,找个托儿,先把名声传出去,或者在店门前打个广告宣传宣传,等有了稳定的客源后,你们就可以打出‘高端定制’的口号,就赚那些权贵人家的钱。” 说罢,不及聂、薛二人询问,沈熠又给她们解释了一下“托儿”“广告”“高端定制”的意思。他知道这些概念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有些超前,要是不说清楚一点,做起来怕是举步维艰。随后,他又给聂、薛二人画了张饼:“你们也要鼓励底下的人积极研究新的服装款式和生产工具,一旦有了新东西,你们就可以来找我,我去户部帮你们搞一个专利凭证。也许多年之后,你们的名字就可能出现在史书上。” 聂芝的眼睛里已经开始冒星星了,沈熠的话让她充满了动力,恨不得现在就开门营业;薛含虽然没说什么,但激动得通红的脸已经说明了一切。 “好了,时间不早了,散了吧,你们也点睡,我先回去了。”沈熠道。 回到卧房,沈熠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入睡了。这一夜,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以至于梦醒之后他再一次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熠儿,路上照顾好你妹妹,到了王府要小心行事,别再发生上次的事了。”侯府门前,沈母小心叮嘱着。上次去凌亲王府听戏,闹出个赵咸来,虽然只是件小事,但毕竟面对的是亲王府的人,闹得太僵也不太好。 “娘,放心吧,孩儿明白的,你快进去吧,外面风大。”沈熠笑着冲沈母挥挥手,便登上了马车。 到了王府门前,沈熠刚下马车,便看见赵文秀提着裙角小跑了过来。今天的赵文秀打扮得极为隆重,倒是让沈熠有些意外。 “见过郡主殿下!”沈熠笑着拱了拱手,身后的芸儿和姜姝也齐齐施礼。 “沈公子好!”赵文秀浅浅一笑,“煖儿呢?” “在后面的马车上,说是给你带了好东西,不让我看。”沈熠有些不满,明明是自己的妹妹,怎么有好东西净给别人呢。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看看!”赵文秀道。 说话间,沈煖也下了马车,来到沈熠面前,微微施了一礼,一群人便进了王府。 “沈公子,今天的戏可是讲老国公的,你绝对不会犯困。”赵文秀微笑道。她想起上次沈熠听戏时不停地犯困,样子甚是好笑。 “那我可就要好好听听了。”沈熠也来了兴致。不得不说,沈桐在盛朝人的心中的地位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茶楼听书能听到他的事迹,现在听戏也能听到,沈熠暗暗有些自豪。虽然在血缘上,沈桐不是他的亲爷爷,但名义上,他就是镇国公的亲孙子。 由于来的比较早,还没到戏班上台的时候,沈熠等人便坐在园子里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沈公子,请!”赵文秀替沈熠倒了一杯茶,有些埋怨地道,“这可都是煖儿送我的。你也真是的,为什么就不卖茶叶呢,想喝这炒茶,只能跑去茗香楼。” “还不是以前没想明白嘛,现在想通了,这两天就卖。”沈熠苦笑道。 “真的?那我先屯个十来斤。”赵文秀大喜。 “花那钱干嘛?要喝茶跟我要啊。我跟你说,府里现在喝的茶可都是我让人专门炒的,比茶楼里的好多了。”沈熠端起茶杯来浅尝了一口,发现果然是他上次分给沈煖的。 “那就先谢过沈公子了!”赵文秀笑出了花,看得沈熠心直跳。 “对了,一会儿我母妃也会来听戏,她对你挺感兴趣的,想见见你。”赵文秀突然道。 “凌亲王妃?”沈熠有点懵,不明白唱的是哪一出。 “嗯。”赵文秀点点头,“我把煖儿上次送我的香皂分给了我母妃两块,母妃用过之后大加称赞,问是从哪来的,我就实话实说了。母妃听说后就来了兴趣,说想见见你。” “原来如此。”沈熠也没放在心上,不就是见个面嘛,他连皇后和公主都见过了,难道还会怕一个王妃不成。 众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突然从入口处传来一阵喧闹声,紧接着走进来一大群人,为首的是一名穿着大红色丝质齐襦长裙的贵夫人,很快就来到了沈熠等人的面前。 “这位就是凌亲王妃了吧。”沈熠暗自揣摩。 “沈公子,这位就是我的母妃。”赵文秀及时介绍道。 沈熠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躬身拜道:“镇国侯府沈熠,见过凌亲王妃!” 凌亲王妃盯着沈熠,仔细地打量了片刻,又看向沈熠身后的芸儿和姜姝,道:“免礼!生得果然不错,丫鬟也很可人。” “母妃,您用的香皂就是沈公子发明的,还有这种茶,也是他做的。”赵文秀上前挽着凌亲王妃的胳膊,笑着说道。 凌亲王妃瞥了一眼沈熠,又看向赵文秀,微笑道:“娘都知道了,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赵文秀脸一红,转过身找沈煖说话去了。两人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沈熠,听说你上次讹了赵咸?”凌亲王妃突然道。 “啊?”沈熠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正想解释,凌亲王妃又开口了,“干得好,我很喜欢!” 沈熠有些不解,却也不敢多问,这种大家庭鸡零狗碎的事情太多了。 “有想过经营你的香皂生意吗?”凌亲王妃又问道,“这东西我用着很喜欢。” 沈熠摇了摇头,道:“回王妃,在下暂时还没想过。这东西一开始捣鼓出来是给府里人用着玩的,也没想着传出去。可煖儿那丫头与郡主殿下交好,这才私下里送了些。” 其实,沈熠倒也没说假话。他刚穿越的第三天,因为要洗澡,却发现这个时代的人用的多是皂荚汤,所以才生出了制作香皂的想法。虽然生产过程并不复杂,只要把猪的胰腺污血洗净,撕除脂肪后研磨成糊状,再加入豆粉、香料等使其均匀地混合,经过自然干燥即可。但要是用于经营,他一个人可应付不了,因而只做了小部分仅供侯府使用。 凌亲王妃闻言,轻轻叹了一声:“可惜了!” 沈熠却灵光一现,道:“若是王妃需要的话,就差人来府里取。多的不敢说,绝对够您和郡主殿下用的。” “也好。”凌亲王妃道,“不过,该给的钱还是要给的,可不能让人说我以势压人。” “全听王妃的。”沈熠也不拒绝。反正有钱不赚是混蛋,更何况他还付出了一定的成本。 不多时,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开唱了。或许是因为讲的是沈桐的事,沈熠听得极为认真。唱到高潮处,沈熠忍不住鼓起掌来,要不是因为在王府,他绝对会扔出两张银票以资鼓励的。 “沈熠,听说东境大捷,镇国侯也快回来了吧。到时候,你也该与九公主完婚了吧!”凌亲王妃的话题转换得太快了,沈熠感觉快接不住了。 “在下也不清楚,应该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沈熠道。他有时也很迷茫,不知道这桩婚事是不是对的。他与九公主满打满只见过两次面,虽然有些好感,可要论起感情来,芸儿跟他的感情反而更加深厚。 “这倒也是!”凌亲王妃抿了一口茶,又问道,“听说京都如今盛传的炒菜和火锅也是你捣鼓出来的?还有那卫生纸,你这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竟有这么多稀奇的想法。” 沈熠只感觉这凌亲王妃很像前世的那种吃瓜群众一样,不管什么事都要问一句,但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得道:“这些都是小时候遇到的高人传授的。” “当年救你的那个道士?”凌亲王妃像瓜地里的猹一样,疯狂吃瓜。 “是啊!”沈熠有些头大,想不到宿主小时候干的那些荒唐事,竟然连凌亲王妃都知道。 “难怪你能捣鼓出这么多新奇的东西,那山上的人都是妖孽。”凌亲王妃似是有感而发,可沈熠却听出了一些他感兴趣的事。 “王妃,莫非您也认识那高人?”这次换沈熠当猹了, “我……算了,不说这个了。”凌亲王妃像是有难言之隐,顿了顿道,“我看你跟我那丫头年纪差不多,要不我认你当义子吧?” 沈熠惊得差点掉下椅子,这凌亲王妃的脑回路真不是一般人能应付得了的。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赵文秀先急了:“母妃,您说什么呢?他怎么能……” 沈熠也跟着道:“王妃,您这话从何说起,要是传出去,怕是会影响到王爷。” 凌亲王妃却满不在乎地道:“有什么好怕的!算了,你既然不愿意,那就以后再说吧!” 沈熠听到这话更慌了,向赵文秀投去了求助的目光。赵文秀心领神会,立马道:“母妃,这戏已到尾声,女儿带着沈公子和煖儿在府里转转吧!” 凌亲王妃若有深意地看了赵文秀一眼,道:“去吧,我也回去歇着了。” “王妃慢走!”沈熠拱了拱手。 王府后花园,赵文秀边走边为沈熠介绍:“沈公子,这里的花有好多都是父王亲手种的,只因为母妃喜欢花。” “王爷和王妃的感情真好啊!”沈熠也有些触动,忍不住感叹道。凌亲王名唤“赵烈”,乃是当今皇帝的堂兄,年轻时与沈泓一同跟随沈桐学习兵法。五国混战之时,赵烈官拜征西将军,奉旨镇守西境。五国停战之后,赵烈自请回京,并卸了所有官职,当了个闲散王爷。 而据沈熠的了解,赵烈性情豪爽,待人宽让,丝毫没有骄矜自得之色。当年他回京之后,看到自己原本豪华的府邸,或许是被边境惨烈的战事和百姓艰苦的生活所触动,他上书皇帝:“臣之府邸过于宏丽,宜小宜简,唯王妃好听戏、赏花,故请存戏楼、花园。我死之后,若世子有才,守此足矣;若其不才,请收归国用。” “是呢,父王曾说过,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母妃。如今府里的几个侧妃,除了赵咸的生母,其他的都是皇祖母塞过来的,说是府里人丁太少,应该多开枝散叶,这才勉强留了下来。”赵文秀道。 沈熠道也不知该怎么评价了。若是他有赵烈这种身份和地位,自问绝对做不到这般地步。以前,这个世上让他发自内心佩服的人只有沈桐,可现在,她觉得赵烈也算。 “那个,以后私下里我可以叫你‘三哥’吗?”赵文秀突然红着脸,低着头,轻声道。 “当然可以啊。你和煖儿情同姐妹,我又年长你几岁,只要你不嫌弃,我都可以的。”沈熠道。虽然他觉得赵文秀此刻表现得有点奇怪,但也没想太多。 赵文秀闻言,顿时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转眼便已酉时,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赵文秀怏怏地将沈熠和沈煖送出王府,直到马车消失在远处,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王府。 第37章 拜师风波 回到侯府,沈熠先是将沈煖送回了自己的院子,然后去见了沈母,问了问沈泓何时回京以及沈烨是否有消息传回来。 “熠儿,你也别太着急了,你爹回京的事还要看皇上的决断;至于你大哥,娘已经问过先祖了,一定会没事的。”沈母似是漫不经心地道,可心里却五味杂陈。说起来是一家人,可一年到头又有几次团聚的时候。尤其是这两个月以来,先是二儿子远赴楚国吊祭,再是三儿子加冠时不慎受伤,好不容易收到了东境大捷的消息,可大儿子却下落不明,生死未知。作为一个母亲,用牵肠挂肚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了。 沈熠沉默地点了点头,也不再追问。顿了一会儿,沈熠道:“对了,娘,上次进宫时,皇后娘娘说大后天就是她的生辰,要我做一份蛋糕以示谢罪。但是做蛋糕需要提前准备一些东西,因而孩儿想请您跟皇后娘娘说一下,让宫里的厨房提前备着,以免到时候出了岔子。” “好,娘知道了。你把要准备的东西写好,娘明天就送进宫去。”沈母道。 “辛苦娘了。那孩儿先告退了,您早些休息!”沈熠施了一礼,回了梧桐院。 卧房内,沈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不知在想什么。如今已到了盛历四月,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了,沈熠只感觉有点燥得慌。 这时,洗漱完毕的芸儿穿着一件小睡衣走了进来,看得沈熠眼睛都直了。这丫头虽然还没发育完全,但该有的饱满已经成型了,也不知是怎么长的。前世的他至死都是个小处男,那经历过这等事,只看了一会儿就流鼻血了。芸儿吓了一跳,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想不明白沈熠怎么突然就流鼻血了。反观沈熠倒是很淡定,安慰了芸儿几句便跑到院子里,打了一桶凉水浸了浸额头,发现不管用,又冲了一个凉水澡,这才暂时压住了心头的燥热。 回到卧房,沈熠原本还想假装正人君子,可芸儿似乎已经习惯了缩在沈熠怀里睡觉,轻车熟路地就找到了熟悉的位置。这沈熠能忍,把芸儿搂得更紧了些,当然也只是搂得紧了些。 突然,芸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张小脸倏地就红了。她其实很早之前就有过这种发现,曾偷偷问过沈熠,可沈熠却红着脸,一脸尴尬地跟她说“小姑娘家别瞎问”,她也就不问了。后来遇到曾容,鉴于她的来历,便又问了曾容。得知事情的真相后,芸儿又羞又怕,但沈熠好像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当然,若是沈熠执意要做,她也不可能拒绝。自打被沈母派来梧桐院的那一天,她就想到了自己的命运。 “少爷,您很难受吗?要是……”芸儿的声音有些颤抖,后面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沈熠一愣,想了一会儿,大致猜到了芸儿这么问的原因,安慰道:“傻丫头,别乱想,快睡觉。你还小,等长大了再说。” 芸儿“嗯”了一声,突然说道:“少爷,我感觉那位郡主殿下看你的眼神很奇怪,而且她好像故意接近你。” “你说赵文秀?她怎么奇怪了?”沈熠很奇怪芸儿为什么会这样说。 “就是感觉。她看你的时候,眼睛里好像会发光。还有,她跟你走在一起的时候,一直笑个不停。”芸儿想了半天,终于说道。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快睡吧!”沈熠有些无语,摸了摸芸儿的小脑袋,呵欠连天地道。 翌日早晨,沈熠正在慢跑,芸儿带着一个人走进了梧桐院。 “少爷,有人找您。”芸儿道。 沈熠停下步子,发现来人竟是济世堂的阿三。 “阿三见过东家!”阿三躬身施了一礼,接着递上一封信,道,“济世堂已经修缮完毕,药材也已补齐,以前坐堂的几位先生也重新请回来了。老爷准备今天巳时重新开张,派小的来请东家一同参加开张仪式。” “好啊,我一定参加。”沈熠道,“对了,回去告诉慕容掌柜,容儿今天也会正式拜师,我也会带她一起过去的。” “是,东家,小的一定把话带到。若是东家没有别的吩咐,小的便告退了!”阿三道。 “行,你回去吧!”沈熠摆摆手,又对芸儿道,“乖丫头,去叫姝儿和容儿过来吃早饭,然后我们一起去济世堂。” “好的,少爷。”芸儿应了一声。 沈熠主仆四人来到济世堂的时候,外面已经人声鼎沸了。他们都热情地跟负责接待的人打着招呼。来人既有冲着慕容太医的名声的,也有念着济世堂的恩惠的。济世堂先前关张的时候,他们都很唏嘘,而现在听说济世堂要重新开张,他们都很激动,全都涌来庆贺了。 沈熠等人刚下马车,阿三就便迎了上来,拱手道:“东家,老爷命小的专门在此等候您。现在距离开张仪式还有两刻钟,烦请您入后堂一叙。” “也好。”沈熠点点头,带着芸儿、姜姝和曾容步入后堂。 后堂内,慕容平正在说话,听见外面有动静,隔着窗户一看,原来是阿三带着沈熠等人过来了,急忙迎出门来,笑着冲沈熠拱了拱手,道:“在下见过东家,未能远迎,失礼了!” “慕容掌柜客气了!”沈熠扶了一下,笑道,“今天挺热闹啊!” “全凭东家的关照。”慕容平道,“东家请屋里叙话。” “沈熠点了点头,身后的曾容走上前来,向慕容平施了一礼,道:“徒儿见过师父!” “好徒儿,快快免礼!”慕容平虚扶了一下,道,“正好你师娘和你小师弟今天也在,一会儿也见见。” “是,师父!”曾容道。 一众人走进屋内,见左手边坐着两位须发尽白的的老者,沈熠不由得有些好奇。 “东家,这两位是先父的好友关杞关先生、左序左先生。他们听闻济世堂今日重新开张,特意过来庆贺。”慕容平及时为沈熠介绍,又对关杞、左序介绍道,“两位先生,这位便是济世堂如今的东家沈熠沈公子。” “两位先生好!”沈熠微微抱拳道。 “沈公子好!”关杞也抱了抱拳,而左序只是点了点头。 沈熠也不在意,这种上了年纪,又有点本事的人最喜欢端着,他才懒得计较。再说了,今天是济世堂和慕容平的大日子,他也不想节外生枝。 众人闲聊了几句,边听阿三在门外说道:“老爷,时间差不多了,该主持开张仪式了。” “知道了。”慕容平道,“东家,两位先生,烦请移步前堂,一同参加仪式。” “慕容掌柜请!”沈熠道。 前厅此刻已经人山人海,慕容平费了好一番功夫,这才走到预定的位置,环顾一眼四周,朗声道:“诸位,请安静!在下慕容平,乃济世堂的掌柜。今天是我济世堂重新开张的日子,欢迎诸位前来参加这场开张仪式。大家也知道,前段时间,由于在下经营不善,济世堂一度关张。在下原以为祖父传下来的家业就要葬送在我的手中,可新东家收购了济世堂,并承诺在下,济世堂日后还会继续义诊施药,在下也才有机会重开济世堂。因此,今天当着诸位的面,在下想郑重地感谢我的东家,现在,有请沈公子上前。” 沈熠也是没想到慕容平会来这么一出,有些尴尬地走到慕容平旁边,长呼了一口气道:“诸位好,在下沈熠,乃济世堂的东家。” “沈东家,刚才慕容掌柜说‘济世堂日后还会继续义诊施药’,是真的吗?”有人问道。 “当然是真的。这是慕容太医创立济世堂的夙愿,在下虽然是济世堂如今的东家,但也不会伤害慕容太医的医者仁心。”沈熠道。 “多谢沈东家,多谢慕容掌柜!”有人带头感谢。他们大多是奴籍和贱籍的人,本来就没有多少钱,还经常被人看不起。以前遇上点病,要么倾家荡产地治,要么就连最后的一点做人尊严都保不住,这还不能保证病会好。后来有了济世堂,他们才开始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因而前段时间听闻济世堂关张的时候,他们的心都要凉了。 “沈东家,小的寇仓,代表奴籍和贱籍的人给您磕头了。”人群中挤出一个汉子,冲着沈熠就是一个大礼。 沈熠刚想上前去扶,寇仓却开口道:“沈东家,在下有一请求,还请您同意。” “请讲!”沈熠道。 “沈东家,我们两籍之人商议过了,若是日后再来济世堂看病取药时,会尽己所能支付一些医药费。沈东家先别急着拒绝,听小的说完。”寇仓似是看出了沈熠的心思,急忙开口,“我们大伙都知道,若是济世堂向其他医馆一样收钱治病,先前自然不会沦落到关张的地步。但慕容掌柜三代人都没有那样做,我等虽然身份卑贱,但也懂得感恩。如今济世堂好不容易重新开张了,我等心里非常高兴,虽然我等能拿出的钱不多,对济世堂的经营也帮不了什么大忙,但总好过眼看着济世堂关再步后尘。因此,我恳求沈东家答应我等的请求。” “沈东家,您就答应吧!”有年老的仆人道。 “对啊,沈东家,这京都只有济世堂才会给我这样的人诊病,我们不能没有济世堂啊!”有来自娼寮妓馆的女子道。 一道道声音传入沈熠耳中,他有些感动。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苦命人,尽管有自己的小心思,但还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回报帮助过他们的人。 “东家,要不您就答应吧。寇仓刚才说的话也有道理,济世堂之所以关张,还不是因为入不敷出吗。东家虽然身份不一般,名下也有其他的产业扶持济世堂,可时间一长,这支出也是不可估量的。”慕容平也劝道。 沈熠有些犹豫,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他自问不是什么圣人,做不到燃烧自己去照亮这个社会。 “好,我同意了。不过,你们也要记得尽力就好,我可不想让济世堂数十年积攒的名声毁到我的手里。”沈熠道。 寇仓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来,抱拳道:“我等谢沈东家成全。” 见这件事已经达成了共识,慕容平走上前来,抱拳道:“诸位,今天除了庆祝济世堂重新开张外,在下还有一件事要说,那就是,我决定正式收沈东家的丫鬟曾容为徒,传她医术。” 话音一落,在场之人议论纷纷。盛朝立国至今可从未听说过女子学医的,更何况是一个丫鬟。要知道,丫鬟可是奴籍,在盛朝也就比贱籍的人好了一点。尤其是左序那老头,一张老脸气得通红,在一旁吹胡子瞪眼地表示抗议。 这时曾容走了上来,先向慕容平施了一礼,又对着众人盈盈一拜,道:“诸位,小女子便是曾容。各位刚才的话,小女子都听到了。其实,我之前也有很诸位一样的顾虑,但少爷却说,既然这世上的人有男有女,那为什么女子就不能学医呢。这世上的病千千万万,有些病若是由女子来诊治,可能会比男子更加方便。师父刚才说我是少爷的丫鬟,这话不假,但我更想说的是,我本是个青楼女子,是少爷可怜我才给我脱了贱籍,让我做了丫鬟。我知道青楼里的女子患了病以后会是何种境地,更遑论其他地方的,她们不敢、也没有资格找先生为他们诊治。小女子之所以愿意遭受世人的非议学医,除了小时候对药材感兴趣外,最重要的是想尽自己的力量为这些可怜的女子谋一条生路。” 曾容一番话如巨石激起千重浪,就连之前强烈反对的左序也沉默了。在场之人不乏出身贱籍的,他们自然知道曾容说的是对的,可人心里的成见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他们都看着慕容平,希望听听当事人怎么说。 慕容平果然没让众人失望,当即开口道:“徒儿说得好!先祖父生前行医不分贵贱等级,在下既然传承了他老人家的衣钵,自然也当跟随他的脚步。” 这时,人群中传出一个刻薄的声音:“她一个青楼女子,配做医者吗?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曾容就是原来翠云楼的容儿,听说她还得罪了平陵侯府,这种人当了医者,我们敢看病吗?” “青楼女子又如何?得罪了平陵侯府又如何?”一道怒喝声突然响彻当空。 第38章 拜师仪式 说话的人是沈熠。他本来在一旁听得好好的,可被这番刻薄的话激怒了,这才站了出来。 “刚才说话的人是谁?若你不想让出身青楼的女医者治病,不去就行了,何必恶言伤人?”沈熠走上前来,将曾容护在身后,道,“《千金方》有言,凡医者治病,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皆愿普同一等。而你们却对医者的身份如此纠结,倒是让我长了见识。至于说我的丫鬟得罪了平陵侯府,不是我沈熠夸口,即便是再得罪一次,他也不敢说半个‘不’字!” 沈熠一番话慷慨激昂又无比霸气,竟使得方才发出那刻薄言论的人也有些羞愧,他冲着沈熠身后的曾容躬身道:“曾姑娘,在下惭愧,方才之言实在有辱斯文,请姑娘恕罪!” “公子客气了。”曾容淡淡地道。以前比这还难听的话她都听过,又怎么会轻易动气呢。 这时,关杞朗声笑道:“沈公子此言当真是我辈医者行医济世的基本准则,老夫受教了。” “关老先生客气了。”沈熠淡淡一笑。 关杞又看向一旁的曾容,犹豫了一下,从怀中拿出一副银针来,笑道:“小丫头,老夫今日出门急,也没带其他东西,这副针就送你了。慕容家的针灸之术可是独一无二的,你既拜了慕容小子为师,老夫也也不能太抠了。” 曾容看了一眼沈熠和慕容平,见两人都点头了,她这才伸手接过,对着关杞恭敬地行了个大礼,道:“多谢前辈厚礼相赐!” 旁边的左序见状,却冷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关杞却笑着摸了摸发白的胡须,显然对此并不在意。他可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先前慕容平当着众人的面执意要收曾容为徒,他便已然有了计较;后来又听沈熠话里话外都不把平陵侯府放在眼中,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判断,故而才把自己花重金得来的一副针送给了曾容,为的就是结沈熠这个善缘。 一场拜师风波就此消弭,虽然肯定还有人对女子学医一事有异议,但有沈熠那番话在前,他们在人前肯定是不敢嚼舌头了。 “诸位,一会儿拜师仪式就要举行了,大家若是无事的话,也可以一旁观礼。拜师仪式结束后,济世堂将与关、左两位先生一起举行义诊,欢迎诸位参加。”慕容平见时机差不多了,当即朗声道。 “好,多谢慕容掌柜,多谢两位先生。”众人七嘴八舌地道。 姜姝突然出现在沈熠身后,将一只锦盒和一只砚台交给沈熠。趁没人注意,沈熠从怀中拿出一本书,将其与锦盒、砚台一并塞到曾容手中,又悄悄叮嘱了一番。 没过多久,拜师仪式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慕容平的妻子杜萱和儿子慕容清也露面了。沈熠这是头一次见到这二人,互相问好后,拜师仪式正式开始。 拜师仪式在慕容家的小祠堂举行。只见供桌上摆满了各种祭品,其后面供奉着慕容太医和慕容平父亲的灵位,其前面放着几把椅子。待曾容祭拜过灵位之后,慕容平这才携杜萱坐在供桌前位于上首的椅子上,慕容清则站在杜萱旁边;关、左二人坐在左首,沈熠坐在右首。 拜师礼分为三步:一为奉茶礼,寓意弟子饮水思源。曾容从阿三的手里接过茶杯,恭敬地递给慕容平与杜萱。二人接过茶杯,浅饮了一口。二为谢师礼,寓意弟子感念恩师,不负师恩,终有所成。曾容抛弃了传统的肉干、香芹、莲心、红枣、桂圆、红豆六礼,而是按照沈熠的叮嘱,首先向慕容平奉上沈熠给她的那半本《本草经》,然后向杜萱奉上沈熠给她的那只锦盒,里面是一只上好的青玉簪子;最后把沈熠给她的那只砚台递给慕容清。三人接过礼物,各自涌现出激动的神色。三行传承礼,即弟子呈拜师帖。曾容拿出一早就写好的帖子,先交给阿三,然后由阿三转呈给慕容平。 至此,拜师礼暂时告一段落,到了弟子接受师父赠礼的环节了。慕容平先是回赠了一副竹筷和先前早已给曾容的《慕容医经》,又向曾容讲述了身为医者应信守的规矩,最后勉励她做人要清白,学医要刻苦;杜萱则从手上褪下了一只银镯子,给曾容带上。她嫁给慕容平这些年,日子一直过的很清苦,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只银镯子还是她出嫁时母亲送给她的嫁妆。 曾容接过师父师娘的赠礼,又拜了一拜,这才宣示这场拜师仪式正式结束。 按理说,拜师仪式结束后,作为弟子的曾容要宴请慕容平一家,关、左二位以及沈熠,以示对师父师娘的尊重。但慕容平表示一会儿要举行义诊,就委婉拒绝了,最后由兼具东家与少爷双重身份的沈熠决定,晚上由他做东,去望月楼吃一顿,众人也不好拒绝了。 想着也没自己什么事了,沈熠叮嘱了曾容几句,让她在济世堂安心学医,要是想回院子就随时回来;又拜托慕容平照顾好曾容,济世堂有什么需要就派人到府上跟他讲。安排好后,沈熠就带着芸儿和姜姝回去了,他还要把《红楼梦》剩下的一点写完,后天就要进宫了。 送走沈熠,慕容平忍不住翻开《本草经》,越看越激动。关杞看着他这个样子,也不禁感到好奇,他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书竟会让慕容平这么“癫狂”。 “慕容小子,你那弟子送了你什么拜师礼,把你激动成这样?”关杞问道。 “关先生,实不相瞒,这本书是沈东家给的,我那弟子不过是转交罢了。”慕容平不动声色地将《本草经》放进怀中。 关杞还想再问,左序却先开口了,他哼了一声,道:“那小子能有什么好东西?” “左先生,这您可就不知道了,此书可谓我等医者毕生所求之物。”慕容平反驳道。 “真有这种奇物?”关杞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老关,你也相信这种鬼话?”左序撇撇嘴,满是不信。 慕容平这次却不惯着左序,他皱了皱眉,冷笑了一声,道:“左先生,不是晚辈夸口,凭我慕容家的家学,这本书是否神奇,我一眼便知,您老就不用操心了!”他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的老爹怎么会跟这种人交好。这个左老头虽然医术不错,但太过迂腐、古板,总瞧不起年轻后进和没有名师传承的人。 “慕容小子,这奇书可否借老夫一阅?”关杞焦急地问道。他也是个医者,得知有这种医家奇物,顿时来了兴致,可一转念又想起了什么,有些尴尬地道,“老夫唐突了。” 慕容平却淡然一笑,从怀中取出《本草经》,递给关杞,道:“关先生,请!”他自然明白关杞的意思。盛朝医者众多,派别自然也很多。各派之间虽然有所合作,但多数时候都互相提防,生怕自己的行医经验和医术总结被其他派别的人学了去。在遇到沈熠之前,他也有这种心思,可听了沈熠那番话,他幡然醒悟。身为医者,若是只守着自己那一点点浅薄的经验和学识,不与人分享,那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一个庸医罢了。 “你真的愿意借我一阅?”关杞大吃一惊,难道慕容小子不怕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学走了吗? “关先生,东家曾经说过,‘医书是帮助医者提升医术的,而医术是医者用来救人脱离病痛的。一本医书如果只能束之高阁,那它就没有存在的意义。’我深以为然,自然也愿意让这本医术被更多的医者看到。”慕容平道。 “老夫惭愧!”关杞老脸一红,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活了那么多年,救了那么多人,但在医学传承一事上,却没有一个年轻人看得透彻。 说罢,关杞翻开《本草经》,只看了前面两页,便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诚如慕容平所言,只要是一个医者,就能辨别出此书的神奇之处。 “慕容小子,此书内容果然神奇,只是其中的地名为何如此陌生?”关杞有些好奇。 “是这样的,东家说此书是一位高人传授给他的,或许是如今的地名和那位高人在世时有所差别吧。”慕容平道。虽然书中提到的那些药材的产地很陌生,但并不影响观看,毕竟朝廷早些年就已经公布了盛产这些药材的地方,阅读时只要代入即可。 两人的谈话都被左序听在耳中,他也想看看这“奇书”,只是放不下脸面。慕容平看在眼中,眼神示意关杞将《本草经》给左序看看。关杞心领神会,将书递给左序,道:“左兄,你也看看。” 左序傲娇地“哼”了一声,翻开书来,一言不发地看着。一刻钟后,他把书还了回来,沉声道:“此书确实神奇。老夫回去就把先师传下来的医书送过来。” “老夫也是!”关杞道。 左序顿了一会儿,走到一旁的诊桌旁,铺开纸张,写了一副跌打药的配方,交给慕容平,道:“慕容小子,老夫也不是抠门的人,关老头给你那弟子送了一副针,老夫便送一副药吧!” “晚辈替弟子谢过左先生!”慕容平喜出望外,躬身施礼道。京都的人都知道,左序的妙仁堂最令人称道的便是各种稀有的方剂,这跌打药便是其中之一。如今左序竟然把这配方拿了出来,那可真的是重礼了。 “罢了,我们还是去帮忙义诊吧,可不能让外面的人久等了!早点结束,早点去望月楼赴宴,那里的炒菜真的是令人难以忘怀啊。”关杞突然道。 慕容平点点头,表示同意,三人一起朝着前堂走去。 后堂内,杜萱正领着曾容参观,并为她挑了一间屋子,然后带着她回了自己的房间说话。 “容儿,你这礼物也太贵重了,还有给清儿的那只砚台,一看就不是凡物。”杜萱看着手里的簪子,有些唏嘘。这么多年来可是第一次有人给她和儿子送礼,而且一出手就是这么这么贵重的礼物,她有点不敢置信。 “师娘,您就安心收下吧,这都是弟子的一番心意。”曾容道。当沈熠把这礼物塞给她的时候,她本想拒绝的。可沈熠却说,连她这个人都是沈家的,一件礼物又有什么好拒绝的。她这才又羞有喜地地收下,并按照沈熠的叮嘱,将礼物送给杜萱和慕容清。 杜萱满脸笑意,忍不住握住曾容的手,取笑道:“好孩子,跟师娘说说,你跟那位当真只是主仆关系吗?我怎么瞧着他对你很上心啊。”她多少也算个过来人,能看得出曾容看向沈熠时眼神中的炽热。 曾容羞红了脸,她虽然曾有过这种想法,可也知道自己身份卑贱,尤其是当她来到侯府,听说了沈熠与九公主的婚约之后,她便把这心思藏在心底了。此刻见杜萱问起,于是将当日发生在翠云楼的事和后来去京都府打官司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杜萱听完,惊讶得合不拢嘴。一是震惊于沈熠的身份,她虽然知道沈熠如今是济世堂的东家,还跟她打过招呼,但没想到他的来头竟这么大;二是震惊于沈熠的行事,她从未想过出身贵籍的沈熠不惜得罪同样出身的平陵侯府,只是为了给出身贱籍的曾容讨个公道,事后还替曾容脱了贱籍,并且鼓励她学医,这可是自上古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啊。 “这位东家的行事方式还真是不同寻常啊。”杜萱感叹道,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回到侯府后,沈熠钻进书房,本想继续写书的,却听芸儿说聂芝求见,他只好放下笔,等候聂芝。 “少爷。”聂芝一进书房,浅浅拜了一拜。 “你怎么回来了?丽人坊那边出什么事了吗?”沈熠有些惊讶。正常来说,这个时候,聂芝应该在丽人坊的啊。 “没什么事,奴婢回府其实是想跟少爷汇报一下丽人坊这两天的一些情况。”聂芝道。这是她第一次当掌柜的,而且要负责整个店铺所有的事务,生怕自己做得不好,故而便想请沈熠帮她纠正一下方向。 沈熠点了点头,他虽然不想干预丽人坊的生产经营,但该了解的情况还是要了解一下的。 聂芝于是将这三天以来的经营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沈熠仔细地听着,时不时根据前世看过的企业经营的成功经验提出相应的经验和改进措施,这让聂芝受益不浅,对沈熠的崇拜和敬佩又加深了一成。 送走聂芝后,沈熠也没心情写书了,呆坐了一阵,吩咐阿财去找一批手艺好的玉石匠人回来。到了晚饭时分,他便带着芸儿和姜姝一同前往望月楼赴宴,就这样结束了忙碌的一天。 第39章 论绩效 早晨醒来的时候,沈熠的脑袋还昏昏沉沉的。昨晚好像又喝醉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闹出什么笑话。看来以后真的不能喝酒了,本身就容易醉,还不知道收敛,这难道就是前世人们常说的那句“越菜越爱玩”?他伸了个懒腰,好像没有要起床的样子。 芸儿端着水盆走了进来,见沈熠还赖在床上,于是问道:“少爷今天不写书了吗?” 沈熠想了一会儿,反正还有二十来回才能结尾,一天时间也写不完,还不如直接开摆呢。想到这儿,沈熠摇头道:“不写了,明天就要进宫了,到时候有的忙的,今天好好休息一天。” “都听少爷的。”允儿笑道。在他眼中,只要沈熠过得开心就行了,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吃过早饭,沈熠叫来了那批玉石匠人,把早已画好的麻将图交给为首的那人,要求他们按照要求尽快做出一副牌来。 为首的那人憨厚一笑,道:“沈少爷放心,小的们一定全力以赴。” 沈熠也不多言,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少爷,您又要做新东西了吗?还挺好看的。”芸儿有些好奇,又有些激动。 “是啊,这东西叫‘麻将’,是一种博弈游戏,玩法也比较简单。”沈熠笑着介绍道,“有了它,我们晚上就不会无聊了,只可惜容儿不在,不行就叫上阿财。” “嗯。”芸儿重重地点了点头,她已经开始期待了,毕竟是少爷做的东西,一定很好玩。 “走吧,去看看煖儿今天忙不忙,一会儿我们去茗香楼,看看说书先生来了没?”沈熠牵着芸儿的手,朝着沈煖的如意院走去。 如意院的丫鬟们早已看到沈熠和芸儿朝着这边过来了,急忙上前迎接,齐刷刷跪倒在地,异口同声地道:“奴婢见过三少爷!” 沈熠很不习惯这种阵势,赶紧让他们起来,问道:“你们四小姐在吗?” 一名丫鬟道:“回三少爷,在的。” “那好,你去通报一声。”沈熠道。这段时间以来,沈煖见到他已经不像是刚开始那般恐慌了,甚至有时候还会跟他开玩笑,他很珍惜这种相处的方式,因而也不愿再给沈煖留下不好的印象。更何况,即便是兄妹,但也要注意分寸,随意闯进女孩子的住所,怎么说都是不礼貌的。 不一会儿,沈煖欢快的声音就传了出来:“三哥……”话音刚落,人就出现在沈熠面前。 “煖儿,今天忙吗?”沈熠笑着摸了摸沈煖的小脑袋,一脸宠爱地看着她。 “都快闲出病来了。”沈煖丧着脸道。 “等过几天麻将做出来了,三哥教你打麻将,到时候你就不无聊了。”沈熠道。 “什么是麻将?听起来怎么像是吃的?”沈煖有些迷惑。 沈熠见状,只得又介绍了一遍,然后邀请沈煖去茗香楼喝茶,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发生像上次钱锐那种事了。沈煖本就闲得无聊,当即就同意了,兄妹二人便乘着马车直奔茗香楼。 茗香楼如今已经成为京都第一大茶楼了,来这里的人不仅可以喝到独一无二的炒茶,还可以买一些炒茶带回去,只是数量有限,要是来得晚可就买不到了;而且每人每日限购一次,每次来都要出示自己的照身帖,茶楼的人也会登记。当然,这些都是沈熠教的。 来到雅间,沈熠刚坐下,外面就有人敲门。芸儿打开门一看,发现是易茗。 “奴婢见过少爷,见过四小姐!”易茗浅浅施了一礼。她刚查完库房回来,就看到沈熠上了楼,这才跟了过来。 “不必多礼,近来可好?”沈熠简单地寒暄了一句。仔细算算,他也好久没见到易茗了。 “回少爷,一切都好。”易茗道。沈熠虽然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可她却很感动。这正是她甘心做沈熠的家奴的原因。身为主人,却对下人很是关照,身上也没有贵籍之人的傲慢和偏执。最重要的是,沈熠待人诚恳,用人不疑,她这一家如今虽然说是家奴,可日子过得跟家业未败落之前并无两样。 “那就好。楼里上个月的账我看过了,做的不错,娘也夸你们经营得好。”沈熠夸奖道。 “多谢夫人和少爷的夸奖,主要还是炒茶的作用。”易茗道。 沈熠也懒得争这个,喝了一口茶道:“对了,你去叫常掌柜上来,我有事跟你们俩说。” “是,少爷!”易茗应了一声,转身下了楼。 沈熠本来是说带着沈煖出来喝茶的,却突然召开了一场茗香楼的高层会议。他看了一眼沈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煖儿,要不你跟莲儿先在这里喝会儿茶,三哥跟他们说点儿事,一会儿回来找你。” “没事儿,三哥,你就在这里说吧,我也想听听。”沈煖笑道。 沈熠见沈煖丝毫没有埋怨的意思,他也就放下心来,道:“也好。” 常贵这时走了进来,他已经从易茗的口中得知了沈熠有事吩咐,因而也不客套,一开口便直奔主题,道:“东家,请您吩咐。” “常掌柜,茗香楼上个月营收不错,府里对此也很满意。因此,我决定,茗香楼上个月所有人的工钱都加两成,以资奖励,以后每个月都会这样。”沈熠道。 “在下替楼里的人谢东家!”常贵躬身施了一礼。 “别忙着谢,听我说完。”沈熠道,“楼里以后要形成一项制度,就叫‘绩效考核’。不管是负责制茶的茶师,还是跑堂的茶博士,又或是售卖茶叶的伙计,只要他们的工作表现比上个月好,这个月就奖励。至于么判断,你们要研究并出示一份明确的文字说明,就挂在大堂,我可以帮你们提建议,但具体的判断标准由你们制定。还有,这笔钱并不记在原定的工钱内,是额外的奖励,千万不要搞混了。” “是,东家,在下明白了!”常贵道。此刻,他的心里也泛起了波澜。按照沈熠的说法,这绩效也将是一大笔开支,东家真的就这么舍得?但看沈熠的模样,又不像说假话,便郑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什么事吗?要是没有的话,你们就先去忙吧。”沈熠道。 “回东家,昨天下午有个叫杨参的人带过来几位说书先生,说是您请的,您要不要见见?”常贵犹豫了一下,问道。 “见见吧,要是可以,以后他们就留在楼里专门说书。”沈熠道。 “是,东家!”常贵退了出去,易茗也微微施了一礼,离开了雅间。 等待几位说书先生的间隙,沈煖看了看沈熠,终于忍不住问道:“三哥,难道给楼里的伙计发工钱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再给他们这个‘绩效’呢?这要支出不少钱吧?” 沈熠看到沈煖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早就想到她会这么问,于是解释道:“这么说吧,我们经营茗香楼,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赚钱。但是,如果只依靠我们的力量,根本没办法做到既制茶,又跑堂,又算账,因而我们就必须要招茶师、伙计和掌柜的,以此同时,我们也要给他们发工钱。但是,人都是有惰性的,如果缺少激励,工作时间一长,他们就没有工作的动力,我们就赚不到更多的钱。而绩效考核就可以有效地改善这种情况,我们通过设立特定的标准和指标,对他们日常的工作表现和工作成绩做出评价,并运用评价的结果对他们进行正面引导,做得好的就给予绩效奖励,这样就能激励他们更加努力地工作。至于你所担心的会‘支出不少钱’,那完全是小问题。因为他们工作得越努力,我们赚的钱就越多。即便是付出了一些绩效,可最终我们还是不亏的,明白了吗? 沈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对于十六岁的她而言,无疑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敲门声突然想起,然后是常贵的声音:“东家,几位说书先生来了。” “请进!”沈熠道。 门一开,进来几位穿着青色葛布长衫的中年人,他们身形瘦削,有的头发都白了。他们一看到坐在中间的沈熠,便知道了主角是谁,于是朝着沈熠躬身道:“我等见过沈东家!” “几位先生无须多礼。”沈熠淡然一笑,“想必来的时候,杨先生都跟你们说过了吧。” 一人走上前一步,道:“回沈东家的话,我们都已知道了。” “那就好!不过,在正式说书之前,我想简单地考核一下你们。”沈熠道,“诸位可以尽情发挥,说你们最擅长的故事,好让在下有个大致的判断,不知是否可以?” 几位说书先生略一沉吟,便轮流说了起来。沈熠仔细地听着,发现这几人各有千秋,但要论综合素质,当属那位名叫“严奕”的。 待几人都说完后,沈熠站了起来,道:“诸位先生,你们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人,都可以留在茗香楼说书。这样吧,茗香楼从今天起正式成立一个说书组,由严先生暂时担任组长,安排你们的说书时间。等到了下个月,你们谁的赏钱数量最多,谁就是新的组长,当然也会有一笔绩效奖励,不知你们是否能接受?” 众人也没怎么思考,当即便同意了。杨参在他们这个说书圈子声望很高,他亲自担保过,来茗香楼说书的人,收入定会不菲。再加上他们也知道茗香楼的背景,自然也不会犹豫。 “那好,常掌柜,麻烦你先给几位先生安排一下住处,然后我们一同去望月楼,为几位先生接风洗尘,明早正式开始说书吧。” “是,东家!”常贵道,“几位这边请!” “多谢东家,我等绝不负东家期许。”几位说书先生抱拳道,然后跟常贵离开了雅间。 临近午时,沈熠一行人准备前往望月楼。岂知刚出茗香楼的门口,便看见姜姝怀抱着剑,低着头站在马车旁,不知思考什么。 “姝儿,你怎么来了?今天不学习剑术了吗?”沈熠有些好奇。早晨出门的时候,姜姝还跟着周先生学剑呢,怎么刚过了一个时辰就跑这儿来了。 “奴婢不是少爷的护卫吗,自然要跟着少爷了。”姜姝很是平静,接着又道,“周先生说我已经掌握了所有的剑招,以后只需要自己练习就行了,不用再跟着他了。” “原来如此。走吧,上车,我们一起去望月楼。”沈熠道。 沈熠、沈煖五人午饭吃的是火锅,这可是姜姝的最爱。自打来了侯府,她就迷上了这个,怎么都吃不腻。他们围着桌子大吃大喝,除了莲儿有些拘谨外,其他人都很尽兴。而常贵则带着几位说书先生在旁边的雅间吃炒菜,毕竟要小喝两杯。 吃过午饭,沈熠叫来许沐和易山,跟他们说了一遍绩效考核的事。送走常贵一行人后,本想顺便去一趟丽人坊的,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方便,最后决定等聂芝下次回府的时候再说。 回到侯府后,沈熠又睡了一个回笼觉,醒来时已经下午了。反正已经决定摆烂了,他也就不再进书房,索性躺在院中的藤椅上,看着姜姝舞剑。 芸儿端来了水果,给沈熠喂了一颗荔枝,还挺甜。 “姝儿,歇会儿吧,过来吃点水果。”沈熠冲着姜姝说道,又给芸儿喂了一颗樱桃。 姜姝收起了剑,擦了擦手,朝着沈熠走了过来。 解决了一小串葡萄后,姜姝半蹲在沈熠旁边,支支吾吾地问道:“少爷,请恕奴婢冒犯,您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的?”她进入梧桐院已经快半个月了,经过与其他下人的交谈以及听周先生的讲述,她发现沈熠加冠后待人处事的方式与之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她很好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姝清楚地记得,在清平观的时候因为思念父母,每天晚上都会偷偷跑到三清像前祈祷,希望她的父母有朝一日会以另一种身份陪伴她。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也明白了自己当初的想法有多么幼稚,也就忘了这茬。可遇到沈熠后,小时候的执念又一次浮现在心头。 沈熠斜着脑袋看了姜姝一眼,眼神中充满了迷茫,片刻后,他坚定地回答道:“因为我死过一次啊。死过一次的人,自然会有所醒悟,会更珍惜眼前的人,会做以前没机会做的事。” 姜姝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回答,眼底满是失望,低下头,悄悄地抹去了眼角的泪水。没过多久,她像是想明白了沈熠的话,眼神里充满了光,看向沈熠的眼神也变得温柔了,她浅浅地拜了拜,笑道:“谢谢少爷,姝儿明白了。” 第40章 礼物 沈熠虽然不明白姜姝为什么要谢他,但看到姜姝的变化,也替她感到高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帮姜姝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 姜姝虽然在年龄上大了沈熠两岁,但终究是个女子,被沈熠这一下闹了个大红脸。芸儿看着这一幕,取笑道:“姜姐姐,你怎么也有脸红病啊,要不要我去找容儿姐姐帮你讨一些治脸红的药?” 沈熠有些哭笑不得,芸儿这丫头不知是解放了本性还是故意的,而自己也是手贱,总会给她笑话别人的机会。他咳了一声,假装严肃地道:“乖丫头,别笑了,要是你惹恼了姝儿,我可拦不住。” 芸儿却不以为意,道:“姜姐姐要是真的打我,我就藏少爷怀里,姜姐姐才舍不得伤到少爷呢。” 岂料这话却勾起了姜姝上次捏伤沈熠手的回忆,她有些羞恼地捏了捏芸儿的脸,笑骂道:“真是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芸儿吃痛,一边向姜姝求饶,一边向沈熠求救。藤椅上的沈熠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笑了起来,这种日子是他前世做梦也不敢想的。 “好了,好了,你们俩别闹了。”沈熠虽然吃着水果,目光可全落在嬉闹的两人身上。 一旁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正在全力“作战”的两女根本不理沈熠,经过一番大战,最终还是姜姝不出意外地胜了。 芸儿哭丧着脸走到沈熠身边,很是委屈地道:“少爷,她仗着有功夫就欺负我。” 沈熠也被逗笑了,一本正经地对姜姝道:“姝儿,下次不许用功夫啊,你们要公平对决。” 正在这时,沈母派了一个小丫鬟过来传话:“三少爷,夫人说明天巳时中就要进宫了,让您提前做好准备。” “知道了。”沈熠坐起身,懒懒地回了一句,“乖丫头,一会儿去库房挑一盒香皂,再备一盒前天新炒的茶,明天一起带着吧。” 皇后的生辰宴席通常在晚上进行,但沈母作为盛朝如今品级最高的诰命夫人,又与皇后关系匪浅,不得不提前进宫,沈熠也只得跟着,更何况他还要给皇后做蛋糕。 “是,少爷!”芸儿道。沈熠早就跟她说了明天的安排了,因而她只管奉命就是。 “姝儿,要不明天你跟着四小姐一起进宫吧,我们都走了,留你一个人在府里太无聊了。”沈熠道。按照惯例,皇后生辰那天,除后宫嫔妃及皇后专门请的女眷外,朝廷命妇均要携其嫡女入宫以贺。镇国侯府只有沈煖一个女儿,又是自幼养在沈母膝下的,当然有资格入宫。而这些女子入宫的话,自然是要带侍奉的丫鬟的,因而沈熠才让姜姝跟着沈煖。 “听少爷的。”姜姝点了点头。 吃过午饭,沈熠又去看了一下麻将的制作进程,听匠人说至少还需要三天才能全部制作完毕,主要是图案不好雕刻。沈熠也不催促,不都说“慢工出细活”吗,只要质量好,慢点也没关系。晚上他又核对了一遍要送给九公主的礼物:基本上完结的《红楼梦》,一套茶具,一盒新茶,一盒香皂。确认无误之后,沈熠才上了床,早睡早起,明天还有自己忙的呢。 今天是四月初六,也是当朝皇后四十二岁的生辰。一大早,沈熠就被芸儿叫醒了,先是仔仔细细地洗了个澡,然后梳好发髻,带上玉冠,穿了一件极其鲜丽的丝质紫色长袍,腰间季着那块御赐的蟠龙玉佩,整个人都显得贵气了。 芸儿和姜姝也规规矩矩地打扮了一番,尤其是姜姝,一改往日的劲装形象,完全是一个大家闺秀的模样,这种强烈的反差也着实吸引了沈熠的目光。 吃过早饭,侯府的大管家沈衍仔细地检查了一番送给皇后的贺礼,然后指挥下人小心地将其抬上马车。巳时中,四辆挂着镇国侯府灯笼的马车缓缓驶向皇城,为首的马车坐着沈母和隽娘,第二辆坐着沈熠、芸儿和姜姝,第三俩坐着沈煖和莲儿,最后一辆则放着给皇后的贺礼。或许正因如此,同样的路程,今日反倒迟了一刻钟,但总算是赶在午时前抵达了皇城。 经过复杂的检查后,众人终于顺利进入了皇城。在一众丫鬟的带领下,沈母走在最前方,沈熠拎着给九公主的礼物,与沈煖一起跟在沈母身后,隽娘、芸儿、姜姝和莲儿四人则捧着给皇后的贺礼跟在最后面。 正阳宫内,几人见礼完毕,隽娘等四人将贺礼呈了上去,唯独沈熠拎着手里的东西,站在原地不动。上次进宫时跟沈熠不对付的那个郑总管又跳了出来,阴阳怪气地道:“沈熠,为何还不把娘娘的贺礼呈上来,莫非是要让娘娘亲自去接不成?” 沈熠这次却懒得搭理他,面向皇后躬身道:“回娘娘,这个不是在下给您的贺礼,还请娘娘见谅。” 皇后也是头一遭遇到这事,明明是自己的生辰,礼物也带到了自己面前,却被告知不是给自己的。她斜着眼看着沈熠,略一沉吟便明白了沈熠的心思,但碍于自己的面子和皇家的规矩,冷声道:“本宫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在下不敢!”沈熠回答得很是坦然。 “罢了!月儿,带他先去侧殿候着,等时间差不多了,直接送他去膳房!”皇后也不愿纠结此事,索性打发了沈熠,她只想跟沈母好好地说会儿话。 来到侧殿,沈熠看了看门外,悄悄地跟月儿道:“月儿姑娘,可以帮我找一下九公主吗?” 月儿眨了眨眼,又注意到沈熠手里的礼物,心里多少也明白了,于是道:“沈公子放心,奴婢这就去。” 沈熠将礼物放在书桌上,自己则有些焦躁地来回踱步,他突然有些后悔让月儿去帮他找九公主了。尽管已经见过九公主两面了,也一起吃过火锅,可此刻的他还是紧张不已。 半个时辰后,已经有些困意的沈熠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整个人瞬间就清醒了。他伸长脖子朝外看去,只见九公主款款走来,一颗心不由得有些悸动,似乎九公主每一步都走在他的心上。 离得近了,沈熠才注意到今天的九公主与以往大有不同。前两次见面时,九公主打扮得都很朴素,可今天却很贵气。只见她穿着一袭金丝镶边的红色长裙,上面绣了几朵凤仙花;腰间系着一副双环四合如意宫绦和一块蟠龙玉佩;发髻虽然没有变化,但却簪了一根金镶玉的簪子;眉间印着一朵云纹图案,耳上挂着两只掐丝翡翠耳环,嘴唇上也点了红色的胭脂;左手腕上戴着一条深红色的珊瑚手链,右手腕上则戴着一只墨绿色的玉镯子,整个人像是从画中飘出来的一样。沈熠一时间有些恍惚,有点不太敢相信。 “果然还是那副呆样子!”九公主一见沈熠这副模样,不由得抿嘴笑道。 沈熠有些尴尬,正想说些什么,见月儿还在看着,于是正色向九公主施了一礼:“在下沈熠,见过九公主殿下!” “免礼!”九公主沉声道。她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于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月儿,你先下去吧,我和沈公子聊一会儿。” 月儿道了一声“是”便退出了侧殿。虽然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合礼法,但她作为皇后的贴身宫女,自然知道沈熠和九公主有婚约在身,故而便识趣地离开了。 沈熠站在门口,确认月儿已经走远了,他便不再藏着掖着,笑嘻嘻地看向九公主,道:“小九,你今天真好看,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九公主毕竟还是个接受过传统教育的女子,听到沈熠这么直白的称赞,一张脸很快红了起来。她低下头,小声问道:“沈熠,你真这么觉得吗?” “那当然了。”沈熠不假思索地道,“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九公主满眼期待地看向沈熠,道:“什么礼物?” 沈熠一一打开书桌上的盒子,依次介绍道:“这个叫作‘香皂’,不管是洗脸还是沐浴都可以用,洗头发也行,而且有不同的香味,你可以随便选用,要是有最喜欢的味道,你就跟我说,下次我多给你备一些;这个是前两天新炒的红茶,不仅能提神消疲、延缓衰老,还可以滋养肠胃,对身体很好的,你可以给皇后送一点;这个是我为你定做的茶具,只是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就擅自选了‘云’这个意象,你别怪罪啊;最后这个就是写给你的书,不过还差一点。最近事情有点多,耽搁了,不好意思啊。” 沈熠自顾自地介绍着,说得不已乐乎,一旁的九公主却早已红了眼。她长这么大,除了皇后和两个皇兄外,其他人都躲着她,甚至还欺负她。尤其是她名义上的父皇,竟然把她当作“筹码”,卖给了京都有名的浪荡子。那个时候,她决定一了百了,反正也没人在意她的想法,可却被兰儿给救下了。直到在这侧殿第一次见到了沈熠,先是被他的呆样给逗乐了,接着又被他的诗才惊艳了,再后来,又尝过了他发明出来的炒茶和火锅。也正是那个时候,她对沈熠充满了好奇。她想不明白,明明以前是个声名狼藉、一无是处的人,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就变得那么优秀呢,不仅会写诗、会写书,还会做生意,会做那么多新奇的东西,连她的母后也啧啧称奇。香皂她虽然没见过,但其他的东西她都亲自体验过,想来也不会差的。如此一来,沈熠还会甘心娶自己这样一个没有背景、只有空名的公主吗? “小九,你怎么了,这些礼物不喜欢吗?”沈熠发现九公主一言不发,眼神变换不停,以为她见惯了各种金银珠宝,瞧不上自己送的这些小东西,心里不禁有些黯然。 “不,我很喜欢。”九公主抬起头,她的语气很是坚定,“你知道吗,沈熠,我长这么大以来,除了母后和两个皇兄外,你是第一个给我送礼物的人,我很开心。” 沈熠这才明白自己刚才误会了九公主,很是抱歉地道:“只要你喜欢就好。对了,我这两天找了一批玉石匠人在做麻将,过两天就做出来了,很好玩的,可惜你不能随时出宫……要是你可以住在府里就好了。” 九公主听到前面的话,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失落,本想说些宽心的话,没想到沈熠竟补了这么一句。她脸含羞意地看了一眼沈熠,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沈熠此时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轻薄,急忙躬身向九公主赔罪:“公主殿下赎罪,在下失言了。”九公主再怎么说也是皇室子弟,又是未出阁的女子,虽说将来可能要“下嫁”给他,但在没有正式成婚前,只能住在宫里,否则便会被视为藐视皇族礼法,要接受宗正寺的惩罚,情节严重者甚至会被宗正寺除名,四十年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 九公主自然明白沈熠是无心之失,摇了摇头,笑道:“无妨的。” 沈熠却有些不自然,他只能强迫自己找个话题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但又害怕言多必失,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九公主看出了他的为难,笑道:“要不我们尝尝你带来的茶?” 沈熠如小鸡啄米般疯狂点头,急忙拜托侍奉在门口的宫娥送来一壶开水。 冲泡红茶要注意两个步骤:第一,温壶,即用沸水将茶壶和茶杯烫洗干净;第二,泡茶,即先往茶壶中放入定量的茶叶,注入沸水洗一遍,再注入沸水焖泡。 沈熠熟练地泡着茶。很快,茶香味就散溢在空气中。沈熠给九公主倒了一杯,放在她的面前,温声道:“小心烫。” “多谢!”九公主微微一笑。她端起茶杯,只见橙黄的中茶汤中略带红色,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乳香,接着是比较清雅的栀子花香;浅浅地抿了一口,只觉醇厚甘甜,回味时舌底还留有类似粽叶的清新感。 “味道如何?”沈熠迫不及待地想得到九公主的肯定。为了这种茶,他可下了不少功夫。 “好香啊,它叫什么名字?”九公主道。 “我叫它‘百香红茶’,意思是这种茶具有很多种香味。”沈熠道。 “这个名字确实很配。”九公主点点头,又浅抿了一口。果然,长得好看的人,连喝茶都能给人一种美的享受。 两人一边喝着茶,一边聊几句闲话,一时间好不乐乎。沈熠都快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了,直到月儿来叫他去膳房做蛋糕,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偏殿。 第41章 宴起 沈熠走后,九公主独坐了一会儿,将茶壶里剩下的茶喝了个干净,这才缓缓起身,带着沈熠送给自己的礼物离开了偏殿。不知是由于从小不受重视,还是她性格使然,除了隐匿在暗中保护她的兰儿外,她出行从不带宫女。 回到悭德殿,九公主将所有礼物一一摆开,像是在跟人炫耀一般。她打开那只香皂盒子,只见里面放着十来块花色各异的香皂。细细闻了过去,味道果然不同,有牡丹、菊花、荷花、梅花、水仙花、玫瑰花、兰花、蔷薇等多种香味。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那种梅花香味的。 “兰儿,这块送你了,兰花香味的,挺配你的。”九公主手里拿着一块香皂,朝着阴影处晃了晃,也不管是否有人听见。接着,她将两块牡丹香味的香皂重新包了起来,然后拿出茶匙,分了一部分百香红茶,用一只锦盒装着,准备作为晚上送给皇后的贺礼。反正宫里的人都知道她不受宠,也送不了什么金银玉器。 随后,九公主点了一炉香,翻开沈熠手写的《红楼梦》,细细品读起来。沈熠虽然这字不咋样,但文采却是极好的,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写得这么悲伤,所有人都好似一场梦,一觉醒来,追逐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都化作一场轻烟了。 读着读着,九公主的内心深处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去见见他吧!”她合上书,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强迫自己平复了心情,向着正阳宫的膳房走去。 皇宫大小房屋十万间,光是膳房就占了一百间。除了专门服务皇帝的“御膳房”和专门服务太后的“寿膳房”外,皇后及各嫔妃的宫里也都配备了大小不一的膳房。此外,宫里还有一处茶膳房,负责准备和制作宫中日常饮食、节令宴席、各种水果点心、宫中祭祀场所的祭品等。这里是个大食堂,除了给帝后嫔妃提供基础饮食外,太监、宫女、侍卫以及来宫里办事的大臣都在这里用餐。 按惯例,皇后生辰这天,正阳宫的膳房是不必动火的。宴席上所有的菜均由茶膳房提供,御膳房和寿膳房也会循例赐一部分。因此,正阳宫的膳房此刻完全是沈熠的地盘,除了留下一个打下手的宫女外,其他人都被沈熠赶了出去。夜宴在酉时中正式开始,如今已经申时了,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而今晚赴宴的人也比较多,在尺寸有限的情况下,他需要做一个层数更多的蛋糕。这样一来,就要重新考虑比例问题了。好在先前已经有了制作经验,沈熠进行得还算顺利。 经过一番忙活,沈熠终于把蛋糕放进了蒸锅。由于这是为皇后准备的,沈熠不敢大意,非常谨慎地控制着火候。 九公主悄悄地走了进来,一言不发地站在沈熠身后,不知在想些什么。沈熠平时看着很瘦,可这一刻的背影竟然变得很宽厚。这时,先前打下手的宫女端着一盆洗干净的蔬菜走了进来,她一眼就看到了九公主,浅浅施了个礼,道:“奴婢见过九公主!” “免礼!”九公主道。她早已习惯了宫里这些人两面三刀的行事风格了,要是他们给她行礼,她就平平淡淡地回一句;要是假装没看到,她也不在意这些虚的。 听到九公主的声音,沈熠急忙转过身来,一脸惊疑地问道:“你怎么来这儿了?按理说,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去陪着皇后娘娘的吗,怎么跑到厨房这种地方来了?” 九公主微微一笑,反问道:“我怎么不能来了?这里有吃的吗?我饿了。”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已经让这位姑娘洗好菜了。我原打算一会儿做几个炒菜,然后再去叫你的。上次时间太赶,只能让你先尝一下火锅,炒菜还没尝呢。”沈熠有些惋惜地道。他刚才已经注意到了,这里的锅含铁度很高,完全可以用来炒菜。 “你还会做菜?”九公主有些吃惊,书上不都说“君子远庖厨”吗? “当然会啊,要不我那酒楼的火锅和炒菜怎么来的?”沈熠笑道。说到这里,沈熠突然想到应该把炒菜推到聆音楼去,说不定还会吸引更多人光顾呢,反正都是自己的产业。 九公主闻言,不禁有些期待沈熠的手艺。望月楼如今在京都的名气非常大,火锅和炒菜更是令许多厨师羡慕,就连宫里的御厨对此也有耳闻。他们曾派人去望月楼谈过,希望能够拿到菜谱,可惜被拒绝了;又想搬出御厨的名头以势压人,却发现了户部颁发的专利凭证,也就不敢再做过分的事情,只能买些炒菜回来自己研究。虽然也做出了类似的,但味道终究是差了些,后来也便放弃了。 沈熠也看出了九公主眼神中的期待,决定等蛋糕出锅了就做,现在可是控制火候的关键时刻,他可不敢放松警惕。就这样,沈熠一边和九公主闲聊着,一边用文火慢慢地蒸着蛋糕。 半个时辰后,蛋糕终于好了。沈熠揭开锅盖,小心地将这三层蛋糕一一取了出来,一股甜美的香味顿时充满了膳房。 九公主深深地嗅了嗅,忍不住道:“好香啊!这就是你为母后做的蛋糕吗?” “对啊!”沈熠笑道。说着便用一早就准备好的玉刀切下一小块来,将其放在碟子上,又递给九公主一直叉子,“尝尝?” 九公主也不犹豫,径自吃了起来,只一口就沦陷了,甜食果然令人难以拒绝。 “沈熠,真好吃,我还要!”九公主几下就吃完了,又将碟子递了过来。 沈熠又从边角处切了几小块,放在碟子中。就这样,沈熠在进行蛋糕最后的修缮步骤,九公主在一旁试吃,不时发表几句评价。 酉时整,月儿准时出现在膳房,并带来了一只超大的锦盒。这是沈熠吩咐她准备的专门用来放蛋糕的盒子,里面有三层架子。 “见过殿下!”月儿一眼就看到了九公主,急忙施了一礼,道,“殿下,夜宴要开始了,您该过去了。” “知道了!”九公主道,“我先回宫一趟,拿上给母后的贺礼就过去。” 月儿又看向沈熠,问道:“沈公子,不知蛋糕是否做好了?” “已经备好了,就等月儿姑娘过来呢。”沈熠指了指案板上的三份蛋糕道。他接过盒子,小心地将蛋糕放了进去。 月儿示意身后的宫女抬起盒子,又对着沈熠施了一礼,道:“沈公子,请随奴婢去赴宴。” 沈熠摇了摇头,道:“月儿姑娘,劳烦你转告皇后娘娘一句,那边都是女眷,我过去不方便,要是有米饭的话,麻烦给我送来一点,我就在这吃了,菜我自己准备。” 月儿有些为难,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去向皇后禀报。 “沈熠,我也走了啊,一会儿我再来找你。”九公主有些不舍。 “去吧,宴席上少吃点,回来吃炒菜,我等你。”沈熠道。 酉时中,皇后的生辰晚宴正式开始,盛帝也久违地出席了这场宴会。他一脸和气地坐在上首,与皇后一起接受了在场众人的朝拜。接着,几位皇子公主一一上前,向皇后表示祝贺,并送上自己的贺礼。盛帝满脸笑意,毫不吝惜自己的夸奖,只是到了九公主的时候,他的脸色冷了起来,一句话也没说。众人似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都装作没看见,只有皇后一如既往地表示了自己的肯定。 “小九,这是何物,闻着竟然有股牡丹香味?”皇后看着盒子里的两块香皂,很是好奇。 “回母后,这个叫作‘香皂’,不论是净脸还是沐浴都可以用。若是用来洗头发,不仅可以让头发保持光滑柔顺,而且还能留香。”九公主乖巧地答道。她刚才从膳房回去拿贺礼,发现头发上沾了味道,就用香皂洗了一下,发现果然跟沈熠说得一样好用。 “竟有这般神奇?”皇后很是惊讶。她可是第一次听说这种东西,有些不太相信, 凌亲王妃早已认出来了香皂,再加上她也很同情九公主的遭遇,于是对皇后道:“娘娘,小九说得不错,这香皂真的很神奇。前段时间,明月这丫头也给臣妾送了几块,确实好用。只是这东西很稀少,市面上也买不到,也不知小九怎么弄来的,可真是难为她的一片孝心了。”说罢还对皇后挤眉弄眼了一番。 皇后的心思何其聪慧,稍一思考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很是开心地道:“小九费心了,母后很喜欢!”可她同时也很不爽沈熠的行为,明明有这好东西,却不知道送进宫来孝敬她,还是养女儿好啊,有什么好东西还知道惦记着她。 在场之人一番窃窃私语,都很好奇香皂究竟是何物件,就连盛帝也忍不住想看看,唯有沈母等人一脸淡然。 “小九,这里面的是茶叶吗?瞧着跟你上次送给母后的不太一样。”皇后打开了另一只盒子,看到了里面的百香红茶。 “是的,母后,这是新制的红茶。此茶不仅能提神消疲、延缓衰老,而且喝过之后唇齿留香,回味久远,是专门孝敬母后的。”九公主解释道。 皇后近来因为思念儿子,夜里经常睡不好,白天时常觉得疲倦,都生出白头发了。此刻听闻这红茶有此奇效,怎么能不高兴呢,欣慰地摸了摸九公主的头发,道:“小九有心了。” 九公主低声道:“母后养育之恩山高海深,这都是小九应该做的。” 母女两人像是忽视了其他人,不停地说着话。盛帝看着这一幕,竟然有种莫名的忌妒,冷哼了一声,对侍奉在身边的大太监郑霆道:“传膳吧!” 皇后见盛帝的神色有些不悦,便不再与九公主多做纠缠,让她回去坐着。 这种宴席多带有礼节性,是吃不饱的。再加上九公主惦记着沈熠的炒菜,只吃了一点,便悄悄地溜了。皇后假装没看见,其他人也习惯性地忽视,九公主出了殿门,一路直奔膳房。 沈熠此刻正全神贯注地炒着菜,这是最后一个了。他的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完全是一个专业的厨师才有的样子。 九公主站在门口默默地看着,不禁好奇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沈熠不会的。她轻咳了一声,抬脚走了进来,一脸开心地道:“我来了。” “稍等,最后一个了,马上就可以吃了。”沈熠边炒菜边回道。他突然有种错觉,要是这辈子就这样也不错,有人看他做饭,有人陪他一起吃饭,最重要的是不用自己洗碗。 正阳宫的膳房中,沈熠和九公主面对面坐着,有说有笑地吃着饭。他有好些日子没下过厨了,原本还担心自己的厨艺退步了,但看九公主不断夹菜的模样,想来应该没多大问题。反观正阳宫的宴客厅里,众人例行公事般地用着膳,时不时吹捧几句。 酒过三巡,也快到了散场的时候了。这时,皇后站起身来,笑道:“诸位,本宫今日还准备了一道甜食,邀诸位一同品尝。月儿……” 早已准备就绪的月儿带着两名宫女将装着蛋糕的锦盒摆上了桌子,众人都伸长脖子看着,很好奇究竟是什么甜食要用这么大的盒子来装。 皇后上前了亲手打开盒子,便见三层蛋糕出现在众人面前,每层上面还有用小块的水果拼成的字,合起来是“恭祝皇后娘娘生辰快乐”。 皇后一看,顿时喜笑颜开,她怎么也没想到沈熠竟然还给她来了这么一手惊喜。 场中有参加过沈母四十一岁生辰的贵夫人见状,窃窃私语道:“这是那日尝过的蛋糕吗?怎地如此大,上面还有字?” “诸位,这是本宫特意准备的宴后甜食,名为‘生日蛋糕’。”皇后为众人介绍道。 月儿呈上来一把玉刀,皇后伸手接过,先将拼成字的水果挑了下来,然后切下最中心的一块,看向盛帝,笑道:“陛下,这第一块蛋糕当由您品尝。” 盛帝却摇了摇头,道:“皇后今日生辰,第一块还是由你来尝吧!” “臣妾谢陛下圣恩!”皇后毫不犹豫地用叉子叉了一小块,面色平静地吃了下去。随后,她又切了一块,由月儿递给郑霆。郑霆不动声色地试过毒后,这才呈给盛帝。盛帝接过蛋糕,微微尝了一口,便放在桌子上。他本就不是个逞口腹之欲的人,自然也不会太过喜欢这甜食。皇后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吩咐月儿将剩下的蛋糕分给在场众人,算是与她共贺生辰。众人谢过皇后,各自品尝了起来。 夜色渐渐深了,盛帝也早已离开。皇后微笑着与在场之人同饮了一杯后,宣告宴席结束。 第42章 人散 宴席散场,各宫嫔妃及诸位命妇向皇后告退后,有序地离开了正阳宫,只剩下凌亲王妃和沈母等人。 “月儿,去膳房叫沈熠和小九过来!”皇后道。今天可是她的生辰,这两人竟躲在膳房开小灶,也不知沈熠做了什么好吃的,竟把小九这丫头勾跑了。 “是,娘娘!”月儿应了一声,退出了宴客厅。 膳房内,沈熠和九公主早已经吃完了晚饭,这会儿正喝着沈熠刚做的消食汤,好不自在。 “殿下,沈公子,娘娘有请!”月儿恭敬地施了一礼。看这两人相处的样子以及皇后对他们的态度,这桩婚事应该是板上钉钉了。 “知道了。月儿,你过来帮我一下!”九公主道。她走到灶台旁,揭开锅盖,从蒸笼上取出两盘菜,小心地放在案板上。 “原来你是要给皇后娘娘留啊,我记得还有一盘呢。”沈熠突然道。他本来炒了六盘菜,可九公主却说想留下三盘,他们两个人有三盘就够吃了。沈熠自然不会反对,他跟九公主待一起的时候,就像个乖巧的小媳妇,一句反对的话也不会说。 “那个我留着当宵夜。”九公主笑道。她其实是想给兰儿留着,毕竟这宫里目前能让她信任的人也就皇后和兰儿了。 来到宴客厅,只见皇后、凌亲王妃及沈母坐在一起,一边说着话,一边喝着九公主送来的百香红茶;而赵文秀和沈煖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只看到两人都红着脸;一众丫鬟则恭敬地站在不远处,像是一群护卫似的。 皇后虽然说着话,可早已注意到了沈熠和九公主,当即笑道:“小九,快过来坐;沈熠,你就站在贞静夫人旁边吧!” “母后,小九猜测您晚宴没怎么吃好,特意给您带了两盘炒菜,这可都是沈熠亲手做的,比御厨做的还好吃。小九怕凉了,还在蒸锅里热了许久呢。”九公主笑道,眼神示意阶下的月儿将两盘菜呈了上来。 皇后接过九公主递来的筷子,尝了一口,果然十分美味,又招呼凌亲王妃和沈母也尝尝。 凌亲王妃之前在望月楼尝过一次炒菜,但和沈熠做的这两盘菜相比,味道还是差了点;沈母则早已尝过了沈熠的手艺,能判断出来这两盘菜放在蒸锅里热得时间太久,味道都有些散了。 尝过这两盘“正宗”的炒菜之后,皇后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她瞥了一眼沈熠,似有所指地道:“还是小九知道心疼母后。不像有的人,捣鼓出了好东西就知道藏私。” 站在沈母身后的沈熠原本低着头,突然感觉到有许多目光看向自己,不自觉地抬起头来,神经兮兮地说了句:“有事儿?” 沈母的脸当时就沉了下来,这小子当着皇后娘娘和凌亲王妃的面,怎么说话这么没规矩。正要教训时,却听得到皇后问道:“沈熠,你捣鼓出了这么多新奇的东西,为何不曾进献给皇家?尤其是这香皂,你可知宫里有多少人想要吗?今日若不是小九有孝心,本宫不知何时才能用到这东西?”刚才宴席结束后,她看到手上沾了一点油渍,试着用香皂洗了一下手,果然发现不仅能快速消除油渍,洗完后手上还留有一股香味。 听到“香皂”这个关键词,沈熠才明白皇后为何说他“藏私”,他有些尴尬地对皇后道:“回娘娘,香皂确实是我做的。至于说为什么只让府里的人用,那是因为我一个人精力有限,做不了许多,产出的量也只够府里的人用。”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找人帮你?难道你连几个做工的人都招不起?”皇后追问道。 “娘娘有所不知,虽然香皂的制作流程简单,但我更想找些信得过的人来做。”沈熠道,“想必您也能猜到,这东西的利润很大的,若是随便找个人,万一这技术传了出去,我可就亏大了。再说了,我这段时间太忙了,也没精力再经营一门生意。” “你的借口倒是挺多。”皇后没好气地说,“不过,本宫刚才已经跟贞静夫人说好了,日后若是你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必须给本宫一份,你可记住了?” 沈熠除了说“是”还能怎么办,心里却暗暗嘀咕:“怎么说你也是一国之母,怎么一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还不如我这个‘镇国侯府的三公子’呢。” 这时,凌亲王妃也跟着起哄道:“沈熠,本王妃也要一份。不是我说你,你这小子做事也太抠了,若不是明月跟你小妹交情好,我怕是也没机会用到这等好东西。亏得我那女儿还请你到府上听戏呢,还帮你白白得了一座楼,你竟然也不想着报答一下她的母亲。贞静夫人,你回去可要好好说说他。还有,本王妃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凌亲王妃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通,可沈熠还是准确地抓住了重要信息,他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道:“多谢娘娘厚爱,那事还是算了吧。至于这些小玩意儿,王妃请放心,在下一定给您一份!”他虽然不懂朝政,可也了解沈家目前的境况。沈泓本就有意削弱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可惜事与愿违,姜国入侵东境又把他逼到了台前。九公主没有母家的背景,自身也不受宠,即便出降沈家,也影响不了盛帝的统治。可凌亲王不一样,他可是盛朝唯一的亲王,又是盛帝的堂兄,沈熠要是认了凌亲王妃为义母,那镇国侯府和凌亲王府可就算绑在一起了。盛帝就算再宽宏大量,也绝不愿看到一个武将世家和一个亲王走得那么近。 凌亲王妃见沈熠这般果决,也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也明白沈熠的顾虑,可就是对那座山有很大的兴趣,想通过沈熠去看看那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三个女人又开始聊家常,一开始还好,可渐渐地就聊到沈熠和九公主的婚事上去了。 “贞静夫人,本王妃听说东境大捷,想来镇国侯也快回来了吧,你家这小子和九公主的婚事也该定了。”凌亲王妃笑道。 沈熠和九公主同时脸上一红,都低下头去不敢说话。两人满打满算,认识也不过三天,就要谈婚论嫁了。而不远处正和沈煖说悄悄话的赵文秀也听到了她母妃的话,脸上满是失落之色,眼神中也充满了雾气。沈煖不知怎么回事,慌忙地安慰着。 “王妃说的是。不过,这事还是要细细商议。”沈母附和道,“九公主出降可是大事,虽然陛下赐了恩旨,但这该有的步骤还是要按规矩来,丝毫马虎不得。” 在盛朝,公主出降一般要经过“册公主”“公主受册”的特殊阶段、因袭传统“六礼”的婚前礼阶段、带有历史风情的正婚礼阶段及免行俗规的婚后礼阶段,而每一阶段又有许多步骤。虽然整体的婚礼礼节与百官庶民无二,但无论是婚礼场面还是热闹程度都要庞大得多。尤其在“册公主”及“公主受册”阶段,更是呈现出非同一般的庄严和庄重,这些都体现了皇族对公主婚礼的重视以及对公主的人生责任和社会角色的提醒。 “贞静夫人此言深得本宫心意。小九自小养在本宫膝下,出嫁时也该按嫡公主的身份来。”皇后握了握九公主的手,有些“心虚”地道。 九公主也明白皇后的为难,懂事地笑了笑,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 随后,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眼看到了亥时,凌亲王妃和沈母便起身向皇后辞别,一起离开了皇宫。而由于身份的原因,皇后不便送行,因而便由九公主和月儿代她送凌亲王妃到皇城门口,沈母等人也随行着。 “小九,回去吧。等麻将做好了,剩下的书也写完了,我就让我娘找机会给你送进宫来。”趁着没人注意,沈熠悄悄地跟九公主道。 “嗯,我等着。”九公主微微颔首,看上去有些不舍。 “贞静夫人,本王妃就先回去了;沈熠,有时间来府上听戏啊。”凌亲王妃隔着车窗道。 “王妃慢走!”沈母微微一拜,沈熠也躬了躬身子。抬头的一刹那,他留意到赵文秀的神色有些黯然,一双眼睛也红红的,像是哭过一样。 “煖儿,你那郡主姐姐怎么回事,好像有心事啊。”沈熠看向身后的沈煖,好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啊。我问过她了,她不愿意说。”沈煖也是一脸茫然。 “算了,先回府吧,时间不早了,一会儿该宵禁了。”沈熠道。他带着芸儿和姜姝上了马车,心想着这一天总算是结束了,而看皇后方才的表情,想来今天自己的表现还算不错。 马车颠呀颠,沈熠有些犯困,脑袋不受控制地晃着。 “少爷,您困了吗?要不靠着我的肩膀小睡片刻?”芸儿害怕沈熠伤着,紧张地问道。 “没事,一会儿就回去了。”沈熠道,“今天在宫里的感受如何?有没有紧张?” “嗯,很紧张的。”芸儿道。她长这么大以来,今天可是头一次进皇宫,而且还见到了当朝的皇后娘娘,怎么能不紧张呢。换做以前,这种事她想也不敢想。 “奴婢才不紧张呢。”姜姝见沈熠看向了她,立马傲娇地道。现在的她已经完全解开了心结,也彻底放下了执念,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好样的。”沈熠竖了竖大拇指,觉得傲娇地姜姝有些好笑。 回到侯府,沈熠与沈煖向沈母道别后,便带着各自的丫鬟回了自己的院子。简单地洗漱过后,沈熠便爬上了床,很快就睡着了。不知为何,他今天晚上总感觉很累。芸儿也悄悄地熄了灯,熟练地摸到熟悉的位置,伴随着沈熠的呼吸声入睡了。 就在与皇后生辰的同一天,远在东境的符阳关内,沈泓接到了一道命他在四月十二日前回京献捷的圣旨。可是他的大儿子沈烨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他本想再寻找一段时日的,怎奈皇命难违,他也不敢迁延。是夜,他亲自率领一队骑兵,打着火把,沿着当时死士营行进的路线又找了一遍,就差进入姜国的地界了。终于,天亮了,沈泓也像是死了心,在符阳关下挖了个坑,找了一件沈烨曾穿过的衣裳,又裹了几块石头埋了下去,算是沈烨的衣冠冢。 做完这一切后,沈泓回到了关内,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关防,又吩咐守关的将军继续打探那些迄今还没找到的死士的消息。安排好一切后,他才带着亲卫赶赴京都。 回去的路上,沈泓的内心五味杂陈,不知该怎么和自己的夫人解释。大儿子明明还那么年轻,却落得个生死不明,作为一个父亲,他竟对此无能为力;还有三儿子,加冠那天受了那么重的伤,自己却不能陪着他,也不知醒了没有。就在那一瞬间,沈泓感觉自己有些累了,打那么多胜仗有什么用,当那么大的官又有什么用,功名利禄又怎能比得过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呢?恍惚中,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可回过头去,回应他的只有漫漫黄沙。 翌日早晨,沈熠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在外间忙活的芸儿似乎感知到沈熠起床了,便打了水走进卧房,伺候沈熠洗漱。 “乖丫头,什么时辰了?怎么不早点叫我起床?”沈熠懒懒地道。 “回少爷,已经辰时三刻了,姜姐姐都练完功了。”芸儿道,“奴婢看您太累了,正好今早也没什么事,便没有叫您。” 吃过早饭,沈熠又去见了一下制作麻将的玉石匠人,吩咐他们做完手头的这副麻将后再做几副,以便给沈母、九公主、皇后、凌亲王妃各送一副,免得又有人说自己藏私。 躺在藤椅上,沈熠只觉得心情舒畅、身心放松,这种没有琐事缠身的日子实在太幸福了。今天的天气倒是很好,温度也很适宜,非常适合出去“夏游”,一群人一起看看风景、吃吃烤肉,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心动不如行动,沈熠当即安排起来:“乖丫头,你去问问四小姐要不要跟我们出去玩,有烤肉吃哦。姝儿,你去济世堂看看容儿有没有时间;要是有的话,叫上她一起吧。” 芸儿一听有烤肉,开心得眼睛都快眯到一起了,当即跑去如意院;而姜姝只是点了点头,倏地消失在院中。沈熠看着这一幕,不禁有些羡慕,要是自己也会轻功该多好啊,可周先生非说他不是练武的料子,死活不肯教。 叹了一口气,沈熠又叫来阿财,吩咐他把上次的烤肉架子找出来,再按老样子准备一些蔬菜和肉食,最好赶在午时前出发。 阿财果然靠谱,只用了三刻钟的时间便准备好了沈熠所需的东西。蔬菜和肉食不仅清洗干净了,竟连竹签都插好了。与此同时,沈煖那边已经准备就绪了,现在只要等姜姝回来,沈熠的夏游小分队就可以出发了。 第43章 夏游 临近午时,姜姝带着曾容回来了,夏游小分队也宣布集结完毕,三辆马车自镇国侯府的大门出发,浩浩荡荡地穿过京都东门,直奔目的地凤泉山而去。 凤泉山坐落于京都东郊,乃是前朝皇室的行宫所在地。此地土纹隐起,好似一根根青凤的羽毛,整个山形如一只展翅欲飞的青凤。山顶处有一眼泉水,名叫“清泠泉”,其水清澈碧绿,澄洁似玉。盛朝建立后,太祖皇帝命人拆毁了此地的行宫,并晓谕天下:凡盛朝之人,不论尊卑贵贱,皆可来此地游玩。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此地竟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山腰以上归贵籍之人游玩,山腰以下归其他其他户籍之人游玩。不知是后人曲解了太祖皇帝的旨意,还是人性本就恶劣,竟然连一座山都要分个三六九等。 关于凤泉山,还有一个传说:上古之时,此地尚是一片平原,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可是有一年突然天降火球,导致天下大旱、民不聊生。有一青凤途经此地,见到如此惨状,于心不忍,于是从遥远的雪山上衔来冰雪,融化之后便有了水。一年后,青凤因体力不支,死于此地,长达一年的干旱也随着青凤的死而消失了。青凤死后,身体化作山形,骨骼化作山脉,血液化作溪流,心脏化作泉眼。此地百姓感念青凤的恩德,将其唤作“青凤仙子”,并在山顶建了一座凤仙庙,祖辈供奉;又将青凤化成的山唤作“凤泉山”,以示纪念。 半个时辰后,沈熠等人终于来到了凤泉山。此时虽已入夏,但并不算热。沈熠吩咐阿财赶着马车先上山,找一处人少风景好的地方,先把烧烤架子支起来。其余人步行上山,也好看看沿途的风景。 进入凤仙庙,沈熠同其他人一样,规规矩矩地祭拜了这只传说中拯救了无数黎民的青凤。倒不是他也相信这种传说,而是他觉得,青凤衔冰拯救黎民的传说跟他前世学过的女娲补天、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大禹治水等神话故事一样,都是先民持之以恒、艰苦奋斗的精神寄托,反映了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人们祭拜青凤,与其说是祭拜神灵,倒不如说是祭拜那些努力探索自然、改造自然、征服自然的祖先。 阿财早已在庙外候着了,见沈熠等人出来,急忙迎上前来,道:“少爷,四小姐,烤肉架子已经搭好了,坐垫也铺好了。奴才看过了,那边人很少,景色也好,离清泠泉也不远,一会儿取水也方便。” “行,那我们过去吧。”沈熠道。阿财办事甚是可靠,他从来不会担心出什么差错。 来到烤肉架子所在的地方,沈熠不顾形象地坐了下去,沈煖则十分优雅。阿财熟练地生起火,然后放入木炭;姜姝从马车上取下食盒,一手一只拎了过来;芸儿和莲儿打了水来,伺候各自的主子洗手;曾容则取出茶壶,准备泡茶。 不一会儿,木炭已经燃得差不多了,可以开始烤肉了。沈熠站了起来,吩咐道:“好了,可以烤了,自己动手啊。煖儿,你坐着就行,想吃什么跟三哥说,三哥负责烤,你负责吃。” 说罢,沈熠打开食盒,拿出一把羊肉串和几串豆皮卷五花肉,径自烤了起来。几个丫鬟也都挑了自己喜欢吃的,到烤肉架子前烤了起来。幸好架子够大,主仆几人不至于挤做一处。值得一提的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莲儿跟沈熠、沈煖一起吃饭时也不拘束了,此刻的她正抓着两串即将烤好的鸡翅,一脸自豪。 沈熠存心逗逗莲儿,于是从怀中拿出一只小瓷瓶,道:“莲儿,我这有特制的烤肉佐料,要是撒一点上去,这烤肉的味道就会更好,你要不要?” “当然要了,三少爷,快给我撒一点儿。”莲儿急忙道。 “给你也行,不过你要拿那两串鸡翅来换,这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午餐。”沈熠坏笑道。 莲儿闻言,立马将鸡翅藏到身后,支吾了半天道:“奴婢不是给三少爷烤的。” 沈煖也被莲儿逗乐了,笑道:“傻丫头,三哥逗你玩呢。” 沈熠被戳破了,也就不装了,道:“你这小丫头就这么不相信我,我还能跟煖儿抢吃的不成。喏,佐料给你,那鸡翅你也别藏着了,一会儿要凉了。” 莲儿红着脸接过作料,默不作声地在鸡翅上撒了一点,又烤了一会儿,这才拿给沈煖。 很快,沈熠几人的烤串也烤好了,众人一边吃着烤串,一边喝着茶,气氛好不热闹。 就在沈熠几人尽情享受美食与风景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听声音像是一男一女,不过,那女的声音比较熟悉。 “三哥,我好像听到了郡主姐姐的声音。”沈煖有些疑惑地道。 “赵文秀?”沈熠一愣,有些不敢肯定地道,“好像是有点像。”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人影也逐渐清晰了起来。 “果然是郡主姐姐。”沈煖开心地站了起来,就要迎上去,可发现赵文秀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的衣着华贵的青年男子,她当即收住了脚步,看向沈熠。 “我不认识啊。”沈熠道。他也很好奇那个男的是谁,看他与赵文秀走得如此近,想来关系应该不错。 赵文秀此时也看到了沈熠和沈煖等人,当即快步走了过来,笑道:“三哥,煖儿,你们也在这里啊,好巧啊!” “确实很巧。”沈熠有些尴尬。这赵文秀不是说私下里才会叫他“三哥”吗,今天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呢,要是沈煖问起来,他该怎么解释。 “‘三哥’?”沈煖虽然不明白赵文秀为什么要这样称呼沈熠,但她也没多问,走上前浅浅施了一礼,然后握着赵文秀的手,很是亲昵地道:“郡主姐姐,你也是出来玩的吗?” “我……是啊,我当然是出来玩的。”赵文秀道。又见芸儿等几个丫鬟准备上前施礼,急忙阻拦道,“不必多礼,这里也没有外人,不必讲这么多规矩。” 这时,赵文秀旁边那男子一脸不爽地道:“文秀,他们是谁啊,跟你关系很好吗?” 赵文秀脸色铁青,冷声道:“高祥,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要是再敢直呼我的名字,我一定不会轻饶。” 名叫“高祥”的男子脸色一僵,很是尴尬地道:“郡主表妹,我知错了,你就再原谅我一回吧。”他可是见识过这位的脾气,知道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你亲戚啊?”沈熠扫了一眼高祥,见他长得还算可以,但给人的感觉很虚,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 “我姑姑的儿子。”赵文秀撇了撇嘴,很是不满,“你们吃什么呢?好香啊,我也要吃。” “郡主姐姐,这是我三哥改良过的烤肉,加了一点特制的佐料,所以才这么香。”沈煖笑着介绍道。 “是吗?那我一定要好好尝尝。”赵文秀接过沈煖递来的一串烤鸡翅,狠狠地咬了一口,道,“之前在宫里吃过一次烤肉,里面还有血丝,恶心得我都快吐了。” 盛朝吃烤肉的习惯由来已久,但通常都是大块的肉直接烤,这样很难烤熟,肉里时常会混着血丝,也不添加什么佐料,吃的就是个原汁原味。沈熠对此很不习惯,于是才按照前世烤串的方式进行改良,没想到芸儿从此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烤肉,时不时在耳边念叨。 “这位姑娘,在下高祥,还未请教芳名。”沈煖方才给赵文秀递鸡翅的时候,高祥注意到了这个温柔漂亮的小姑娘,忍不住搭讪道。 赵文秀刚想发作,沈熠却已经忍不了了。他早就看出高祥是个经常出入青楼的花花公子,本来就对这人没有什么好印象,没想到高祥还敢搭讪沈煖,这是他怎么也接受不了的,当即怒声斥道:“你要是再敢跟我妹妹说一句话,我就缝上你的嘴。” “臭小子,你很狂啊,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这么跟我说话。”高祥一脸挑衅地道。 “你是谁关我屁事。”沈熠呸了一口,心头的厌恶更甚了。这些个二世祖,仗着父母的地位和关系,一向嚣张跋扈,真的是让人恶心。欸,不对啊,我也是个二世祖啊。 “你……”高祥还想继续纠缠,却被赵文秀止住了,“闭嘴,再多舌我就让我娘赶你们回老家去。” 高祥不敢再说话,可心里却很不爽。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哪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可是到了京城,郡主表妹训斥他就算了,没想到连这么个不知道姓名的小子也敢威胁他,难道他真的这么好欺负吗。 “你今天出门没有带人吗?”沈熠见高祥闭嘴了,便不再搭理他,向赵文秀问道。 “带了,彩云和府里的几个护卫在后面跟着呢。”赵文秀咬了一大口烤鸡翅,这才答道。 沈熠“嗯”了一声,又将自己刚烤好的羊肉串递了过去,叮嘱道:“吃吧,小心烫!” 赵文秀开心地接过,轻轻咬了一口,只觉得入口酥嫩,不仅一点膻味都尝不到,好像还带着点香甜,含混不清地称赞道:“你这烤肉的手艺真好。” “那是自然。”沈熠道,他也吃了一串,剩下的都被沈煖和几个丫鬟分了,“我这选的可都是上好的后腿肉,再配上我特制的佐料,烤出来可是又嫩又香。” 被晾在一旁的高祥看着面前几人大快朵颐,闻着烤羊肉串散发出的香味,暗暗地咽了咽口水,犹豫再三,刚想厚着脸皮讨一串来解解馋,岂料还没开口,就听到了沈熠不满的声音:“你怎么还不走?我这吃的可没你的份。” “你……你欺人太甚,我回去告诉我娘去。”高祥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然后一路小跑着离开了此地。 “他这是什么章程?”沈熠有些不解地看向赵文秀。这人都这么大了,在外面受了委屈,还要跑回家告状,难道这就是前世人们口中所说的的“巨婴”? “别管他了。”赵文秀一脸无奈,忽然又很气愤地道,“都怪我那姑姑,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娇生惯养的,长大后变成了这样。最让我恶心的是,我那姑姑竟然想让我嫁给她这儿子,也不看看配不配,真是令人作呕。” 沈熠顿时流露出一副吃瓜的表情,笑嘻嘻地道:“要不详细说说?”他自打在凌亲王府见到凌亲王妃后,骨子里的吃瓜属性就像是被激活了。此刻一听赵文秀这话,立刻瓜神附身。 “你……”赵文秀被气到说不出话来,转过头去闷闷地吃着烤串。 沈熠见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确实过分了,于是将刚烤好的豆皮卷五花肉递给赵文秀,一脸诚恳地道:“别生气了,我向你道歉。再说了,出来玩不就是为了开心吗,你说是吧?” 赵文秀一言不发地接过烤串,也没说有没有原谅沈熠。幸好彩云这时带着一众护卫赶了过来,沈熠立马冲着彩云道:“彩云姑娘,你家郡主殿下在这边,过来歇歇吧!” 彩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沈熠,不禁有些意外。刚才来的路上,她看到高祥一脸委屈地往山下走,还以为赵文秀也到受欺负了呢,这才急忙带人赶了过来,没想到竟撞见了沈熠。 “沈公子,好巧啊。”彩云笑着冲沈熠打了个招呼,转头看见赵文秀背过身子坐在一旁,闷闷不乐地吃着东西,不禁有些好奇,向沈熠问道,“沈公子,郡主这是怎么了?” 沈熠有些尴尬地将刚才的事说了一遍。他本想从彩云这儿寻一个哄赵文秀的方法,结果却看到彩云一脸同情地看着自己,这让他有些怀疑人生。 “少爷,吃这个,我刚烤的。”芸儿这时拿着一串烤韭菜走了过来,直接塞到沈熠手中。 沈熠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芸儿,心想这丫头不会是在暗示自己吧,可看她一脸无辜,只得伸手接过,一口嗦了个干净。芸儿见沈熠吃得如此快,还以为他很喜欢呢,又急忙烤了两串。 一旁的的沈煖早就注意到了赵文秀在跟沈熠闹别扭,原以为沈熠会去哄一哄的,没想到他正在没心没肺地吃着烤韭菜,丝毫没有这种觉悟,看来只能由她这个做妹妹的出面了。 “郡主姐姐,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是关于这座山的。”沈煖笑着走向赵文秀,拉起她的手,声情并茂地讲了一遍祭拜青凤时庙祝讲给他们的青凤衔冰的故事,然后深有感触地道,“这位青凤仙子当真伟大,宁可牺牲自己,也要救助这些受难的百姓。三哥,你觉得呢?” “煖儿说得是。”沈熠道,“不过,我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青凤仙子的行为固然伟大,但这个故事教给我们的道理才更重要。只要懂得这个道理,我们每个人都能成为青凤仙子。” “公子此言发人深省,老夫受教了!”一道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接着闪出一个人影。 第44章 卢昭 沈熠听见身后有人说话,回过头来,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袍的老者一脸笑意地走向他,看年龄似有六七十岁。他虽然须发尽白,但满面红光、精神矍铄,走起路来步伐有力。 沈煖和赵文秀等人也注意到了这位老者,她们齐齐转过身来,一脸好奇地看着那位老者。沈熠正想开口询问,却见赵文秀庄重地理了理衣衫,随即趋步走上前来,恭敬地向那人施了一个大礼,拜道:“明月见过卢老太傅!” “原来是郡主殿下,老夫有礼了。”那位老者呵呵一笑,微微拱了拱手,转而看向沈熠,道,“老夫卢昭,不请自来,公子见谅!” 沈熠被吓了一跳,急忙躬身拜道:“在下沈熠,见过卢老太傅!”他先前听赵文秀唤这老者为“卢老太傅”,心里还在琢磨,待听到老者的姓名后,立马便明白了他的身份。原来此人正是当朝太傅卢昭,与太师秦韶、太保柴崇共列“三公”,身份尊崇。 盛朝自立国以来,一直设有“三公”之职,即太师、太傅、太保,位列正一品。一开始,“三公”位高权重,太师为“三公”之首,掌管邦国政治,直接参与军国大事的拟定和决策,皇帝年幼或缺位时,他们可以代为管理国家;太傅位次于太师,掌管朝廷礼法的制定和颁行,为皇帝的辅政大臣;太保位次于太傅,掌管朝廷兵马,负责为皇帝提供军事支持。到了盛朝第三任皇帝时,由于一场宫廷政变,“三公”的实权被取消,变成了一种身份与地位的象征。再后来,“三公”之职多被用作赠官或为重臣加衔,作为最高荣誉以示恩典。正如《盛律》所载:“‘三公’者,论道之官也。盖以佐天子,理阴阳,平邦国,无所不统,故不以一职名其官……元佑七年,帝罢三公府僚,但存其名位耳,后世因之。” “公子不必多礼。”卢昭笑着摆了摆手。他见沈熠与凌亲王的女儿坐在一起,又听到了沈熠的名字,试探性地问道,“不知沈公子可知道镇国公沈桐?” “回卢老太傅,镇国公正是先祖父,晚辈家里排行第三。”沈熠恭敬地答道。 “原来如此。”卢昭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开怀笑道,“想不到竟在此地遇到了故人之后,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沈熠也有些惊讶,他并没有从宿主那里接收到卢昭与沈桐相识的记忆,但从卢昭的神色来看,应该不是说假话。不过也是,像卢昭这等身份的人,有什么必要骗他这个毛头小子。 “卢老太傅,您什么时候回京的?”赵文秀好奇地问道。三个月前,卢昭上书告老还乡,盛帝拒绝了,但还是同意让他回乡将养半年,没想到才过了三个月,卢昭竟然出现在京城了。 卢昭当即愤愤地吹着胡子道:“老夫前日刚回来的。皇后娘娘生辰,我那小女儿要回京,又不放心我这个老头子在家,就把我一起带回来了。老夫又不是小孩子,她有什么不放心的。再说了,这京都我都待了三十多年了,实在无趣,就趁着没人注意,带着我那老仆上山来了。” 沈熠有些哭笑不得,这老太傅还真是童心未泯,一个老头带着另一个老头就敢往山上跑,也不怕家里人担心。 “卢老太傅,您这样出来,府上这会儿怕是已经着急了。”赵文秀有些担忧地道。卢昭不仅是当朝太傅,还是盛帝的授业恩师,他的大女儿更是盛帝的贵妃。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那后果可真的不敢想。 “无妨,老夫出门的时候留了条子,他们会放心的。”卢昭道,“对了,老夫刚才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香味,这才找了过来。不知你们煮了什么好吃的,可否让老夫也尝尝?” 赵文秀闻言,悄悄戳了一下沈熠,她这会儿也顾不上闹别扭了,只想照顾好卢昭。沈熠立马意会,急忙道:“回老太傅,晚辈今日携小妹出来游玩,随便烤了一点吃的,您老若是不介意,还请移步过来尝尝。” “既然如此,老夫就不客气了。”卢昭笑道,“对了,沈小子,老夫跟你爷爷交情不错,日后你叫老夫一声‘卢爷爷’便好,不必这么见外的。” “那晚辈就冒犯了。”沈熠略一思考,躬身道,“见过卢爷爷。” “好,好!老夫今日高兴。”卢昭大笑一声,冲着身后的老仆道,“卢彰,把我们带的酒拿过来,老夫要和沈小子喝两杯。” “是,老爷。”卢彰应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沈熠一听要喝酒,急忙拦住卢彰,劝道:“卢爷爷,不瞒您说,晚辈这酒量,一沾就醉,一会儿怕是要出丑的。晚辈还是请您喝茶吧,这茶可是府里的茶师新炒的红茶,对身体也好。” 卢昭回京已经三天了,自然也听说了京都如今盛传的炒茶,早就想尝尝了。可是他已经三个月不在府中,下人自然没有提前准备,只得安排卢彰第二天去买,却被告知已经售完了,这让他不禁有些遗憾。现在沈熠主动提出请他喝这炒茶,他自然是一百个同意了。 来到烤肉架子前,沈熠让出了自己的坐垫,卢昭点了点头,一脸欣慰地坐了下来。 “卢爷爷,晚辈也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就都烤了一点儿,您一会儿挑您喜欢吃的就行。”沈熠道。接着又安排沈煖帮卢昭泡茶,毕竟当着卢昭的面,他可不敢指使赵文秀这个郡主,几个丫鬟也没有资格。 “你就是沈桐的孙女吧,长得可真水灵。”卢昭注意到了给他泡茶的沈煖,和蔼地问道。 沈煖有些紧张,放下手中的茶叶,俯身拜道:“小女子沈煖,见过卢老太傅。” “免礼,以后你就跟沈小子一样,叫老夫一声‘卢爷爷’便好。”卢昭道。 “是,卢爷爷。”沈煖轻声道。 “好孩子。”卢昭点点头,看起来很满意,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对沈煖道,“小丫头,老夫有一个小孙子,今年十八了,再过两年就到了加冠的年纪。这小子长得还算俊俏,文采也还不错,要不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沈煖红着脸,低下头去,一句话都不敢说。一旁烤串的沈熠当时就急了,道:“卢爷爷,煖儿才十六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我只想让她每天过得开开心心的。那些个烦心事还是等她长大了再说吧,晚辈可不想看到她还这么小就要考虑家长里短的事。” “也是,倒是老夫多嘴了!”卢昭像是明白了沈熠话里的意思,换了个话题道,“对了,沈小子,方才你跟这丫头说,只要懂得青凤衔冰这个传说教给世人的道理,每个人都能成为青凤仙子。老夫想请教一下你,你觉得这个故事想教给世人什么道理?” 沈熠纠结了片刻,道:“卢老太傅,若是晚辈的话有些犯忌讳,您还确定要听吗?” 卢昭闻言,当即坐正身子,一脸严肃地看向沈熠,正色道:“沈公子请讲。”作为朝廷太傅,又是皇帝的老师,卢昭自然明白沈熠换了称呼是要与他正经地讨论国事,而不是私下闲聊,他理应谦虚求教。 斟酌了一下语句,沈熠道:“卢老太傅,在回答您的问题之前,晚辈想先问您一句,您觉得故事中的青凤和百姓谁更值得世人学习?” “当然是青凤了。”卢昭毫不犹豫地道。他的语气很是坚定,眼神中也满是坚毅之色,“实不相瞒,老夫此生之夙愿,便是仿效故事中的青凤,尽我一生之力,造福我盛朝百姓。” “卢老太傅高义,晚辈敬佩。”沈熠道。他的语气虽然诚恳,却并没有表现出赞同之意。 “莫非沈公子不这样认为?”卢昭看了一眼沈熠,见他神色古怪,有些好奇地问道。 “卢老太傅,在晚辈看来,故事中的青凤舍己为人、不怕牺牲的精神固然值得世人称颂,可百姓饮水思源、知恩图报的精神才更值得世人学习。然而,可悲的是,这世上从来不缺像青凤那样的人,缺的是像百姓那样的人。”沈熠似有所指地道。 卢昭也听出了沈熠话里的弦外之音,肃然道:“请沈公子明言相告!” 沈熠迟疑了一下,像是在下什么重大的决心一般,最终开口道:“卢老太傅,晚辈出身武将世家,或多或少也听说了一些前线将士的事。我朝自立国以来便战乱不止,每年牺牲的四境将士不计其数。至于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一个个非伤即残,不得不选择退伍,然而朝廷却没有好好地对待他们。晚辈冒犯地问卢老太傅一句,那些为了国家存亡和百姓生死,不惜付出生命与血汗的将士,他们哪一个不是我朝的青凤?故事中的百姓尚且知道建庙祭祀造福他们的青凤,可朝廷又是如何对待这些青凤的呢?您说,这京都高墙里还有人记得他们吗?” “沈熠,慎言!”赵文秀神色紧张地道。平日里的沈熠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像对什么事都不上心,想不到却一直在暗中关注那些退伍将士的事。她很高兴认识这样的沈熠,可也知道有些话不该由沈熠来说,尤其是最后说的那句话,要是被有心人听见,再传到宫里,沈熠一定会背上一个非议朝廷的罪名的,这可不是她愿意看到的事。 沈熠被赵文秀提醒了一下,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有些激动,有些话确实越界了,刚想向卢昭解释,卢昭却先开口了:“郡主放心,今日之言,老夫绝不外传。沈公子,你接着说!” 沈熠选最终还是择相信这位德高望重的朝廷柱石,冷静了一下,语气平静地道:“卢老太傅,晚辈给您讲一个故事吧!” 沈熠不带修饰地讲了一遍杨参的事,卢昭听完后,陷入了沉默,这件事就像一根刺一样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或许是他在站在高位上太久了,从未想过底层的将士退伍后会面临怎样的生活,这让他不禁有些惭愧。 “老夫活了大半辈子,本以为已经为国尽心尽力了,没想到……”卢昭有些说不下去了,“沈公子,明日早朝,老夫定当向陛下进言,要求兵部和户补联合商议如何更好地解决这些退伍将士的问题。” 沈熠急忙放下手中的烤串,拍了拍手上的佐料,恭敬地向卢昭施了一礼,道:“晚辈替家父谢过卢老太傅。” “沈桐倒是有福气,儿孙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哪像老夫,几个儿子没一个能堪大用的。”卢昭有些感慨地道。 沈熠突然有些伤感,已经很久没收到东境的消息了,也不知沈烨怎样了。 “沈小子,老夫说句实在话,我那小孙子真的不错,要不还是让你家小妹见见?”卢昭旧话重提,刚才说到沈家的儿孙有出息,他的心思又活络起来了。 沈熠一看卢昭又在打沈煖的注意,当即果断地回道:“卢爷爷,晚辈也跟您说句实在的,我们沈家只有煖儿这么一个姑娘,我也就这么一个妹妹,她未来的夫君,晚辈可要亲自把关。虽说不要求文武双全,但至少要有一点能超过我们兄弟三个的,不然我第一个不同意。煖儿,你要记住三哥的话哦。” 沈煖羞红了脸,转过身去专心泡茶,可心里却很开心。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期待着有这么一天,不论发生何事,她的三哥都会站出来替她做主,幸好,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算了,不说这些了,来,喝茶!”卢昭终于死心了。沈熠这小子,说话还真不给别人留出路,这世上的年轻一辈,怕是没几个能比得过沈家这三兄弟了。 一众人又开始吃着烤串喝着茶,时而听卢昭讲一些年轻时候的往事,时而听沈熠讲一些前世看过的小说,时间就在这种欢快的氛围中消失了。渐渐地,酉时已至,带上山的蔬菜和肉食也吃完了,众人便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瞥了一眼挂在西天的夕阳,卢昭顿时诗兴大发,当即赋诗一首。他的文采堪称当世第一,临时作的这首诗虽然未经推敲,却也是不可多得的佳作,沈熠等人不由得连连称赞。而卢昭似乎是已经习惯被人夸奖了,他只是微微一笑,招呼沈熠也作一首。 沈煖其实也有这个心思,之前在府里吃火锅时,她就听过沈熠念诗,后来又见到了沈熠送给她的茶壶上题的诗,自然知道沈熠的文采是不错的,也存心想让沈熠在卢昭心里留下个文采卓越的好印象,便抱着沈熠的胳膊撒娇;赵文秀虽然不知道沈熠的才华如何,但她此刻也起了玩性,跟着沈煖起哄。 这三人同时来劝,沈熠自然不好拒绝,只得从脑海中搜寻,随便吟诵了一首写夕阳的诗,众人这才心满意足地下了山。 刚到山脚,迎面便撞见了一群人,为首的那人径直向沈熠这边小跑过来。 “姝儿,去问问怎么回事?别让人冲撞了卢爷爷。”沈熠冲着姜姝吩咐了一句。 姜姝正要动身,老仆卢彰却开口拦住了她:“姜姑娘莫慌,是府里的人寻来了!” 第45章 麻将 听到卢彰的话,沈熠这才放下心来,只要这些人不是来找事的就好,他可最怕惹麻烦了。 三息之后,一名身着石青色葛布长衫的青壮汉子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冲着卢昭施了一礼,道:“奴才曹旌,奉二小姐之命。前来接老爷回府!” 卢昭“嗯”了一声,看向赵文秀,拱手道:“郡主殿下,老夫告辞了。” 赵文秀急忙还了一礼,道:“卢老太傅慢走!” 卢昭又看向沈熠和沈煖,微笑道:“沈小子,沈丫头,老夫先回去了,你们要是有时间,多来府上玩啊。对了,沈小子,你那茶叶老夫很喜欢,可否卖我一些。本来昨天让卢彰去你那茗香楼买的,结果没买到,老夫可是很遗憾呢。” “卢爷爷,茶叶晚辈多的是,但是只可送您,不敢卖您,就当是晚辈孝敬您的。您放心,明早我就让人给您送到府上来,保证是新炒的茶。”沈熠急忙道。开玩笑,像卢昭这等身份的人,别人上赶着巴结还来不及呢,他又怎么会蠢到要跟人做生意。 “既然如此,老夫可就不客气了。”卢昭道。对于这个年轻人,他还是很欣赏的,无论是待人处事还是言谈举止,都称得上是年轻一辈中的榜样,可为什么之前一直传闻他是京都的浪荡子呢,难道是这小子故意藏锋? “老爷,上车吧,二小姐还在府里等着您回去吃晚饭呢!”曹旌催促道。暮色已经降临,回去的路还挺远,要是不早些回府,二小姐一定会担心的。 “你这奴才,催什么催,没看见老夫还在说话吗?”卢昭一脸不爽地道,“你可别忘了,老夫才是一家之主,以后少听二小姐的话,不然,老夫定当发配你回老家去!” “老爷恕罪!”曹旌急忙道。面对卢昭的申斥,他的神情有些复杂。原则上来说,他是太傅府在册的护卫,理应听太傅卢昭的命令,可他的命是二小姐救的,自当听二小姐的驱使。 “老爷,曹护卫也很为难的,您就宽恕他这一回吧!”卢彰明白曹旌的苦衷,又念在他一向忠心耿耿,深得府里上下的赞誉,于是开口帮他求情。 沈熠虽不明白其中的纠葛,但也跟着劝道:“卢爷爷,这位大哥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您就不要怪罪他了。” 曹旌很是感激地看了卢彰和沈熠一眼,心想自己多半是安全了。卢彰不用多说,虽说是卢昭的老仆,但深受卢昭的重视,府里从来没有人敢把他当作奴才看待;至于沈熠,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年轻公子的身份,但从卢昭的神情和态度来看,想来也不是普通人。 “也罢,老夫就饶你这一回。”卢昭撇撇嘴,看向弓身的曹旌,道,“走吧,该回去了!” “恭送卢老太傅!”赵文秀及沈熠兄妹齐齐目送卢昭离开凤泉山后,这才结伴回了京都。 京都东门门口,沈熠送了赵文秀一瓶烤肉佐料,算作表达歉意的礼物。赵文秀满心欢喜地接过,这才美滋滋地与沈熠兄妹分别了,也不提闹别扭的事,满脑子想着回府烤肉去。 回到侯府时已经戌时三刻了,沈熠照例给沈母请了晚安,这才带着三个丫鬟回了梧桐院。他原本不打算再吃晚饭的,可季婶却根据他先前给的食谱和前两天刚做好的皮蛋,捣鼓出了皮蛋瘦肉粥,想让沈熠给点参考意见。沈熠不好拒绝季婶对于厨艺的热情,只得硬撑着喝了一碗,然后躺在藤椅上消了消食,又回到书房续写了一回书,这才洗漱睡去。 翌日早晨,当沈熠醒来的时候,芸儿早已开始忙活外间的卫生了,姜姝也练完了早功,曾容更是早早地就回了济世堂。 吃过早饭,沈熠便钻进书房,准备潜心写书。《红楼梦》即将结尾了,《本草经》还差三分之二,《太乙玄门剑》更是还有一半,主要是配图不好画。 “还是先从《红楼梦》来吧。”沈熠暗暗下定主意。捋了一遍原书和电视剧后续的内容,沈熠铺开纸,拿起笔,蘸好墨,洋洋洒洒地写了起来。 晚饭时分,制作麻将的匠人送来了他们做好的第一副麻将,这也是盛朝历史上的第一副麻将。沈熠仔细地检查了所有的牌和骰子,不论是选材还是做工,全都符合他的要求。沈熠心中大喜,当即让芸儿赏了十两银子,又嘱咐他们继续严格按照这种标准制作其他几副麻将。 沈熠由于惦记着打麻将,晚饭也就对付了几口,害得季婶还以为不合沈熠的心意,准备重做一顿呢。沈熠好说歹说,费了好半天功夫,这才拦住了她。 “乖丫头,你去请煖儿到娘的院里,就说我准备了有好玩的。”沈熠吩咐了一句,带着姜姝和麻将,兴冲冲地直奔紫竹院。 沈母刚吃过晚饭,正在院中消食,一见沈熠这副样子,便已猜到他又捣鼓出了新鲜玩意。 沈熠施完礼,还没来得及开口,沈母就问道:“熠儿,这次又是什么什么好东西?” “娘您是神仙吗?孩儿还没说,您就猜到了。”沈熠有些愕然。 “什么神仙?娘是看到你这一副急吼吼,又满脸开心的样子才猜到的。”沈母白了一眼。 “娘可真厉害。”沈熠不露痕迹地拍了个马屁,然后从姜姝手里接过麻将,放在石桌上,道,“您,这个叫‘麻将’,是一种博弈游戏,既简单又好玩。” 沈母将信将疑地拿起一只牌,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只觉得做工细腻,图案清晰,选用的玉石材料也很珍贵,与其说是玩物,倒不如说是一件艺术品。 这时,沈煖也过来了。沈熠让隽娘拿来一床薄被,铺在石桌上,将所有的牌倒了出来,然后招呼沈母、沈煖和芸儿围桌而坐,一边介绍牌型和游戏术语,一边洗牌并讲解游戏规则。试玩了三把后,沈母等三人渐渐熟悉了玩法,于是开始了第一回合的正式较量。 第一轮由沈熠坐庄。一开始,沈熠凭着丰富的经验占据了上风,但他却暗暗关注着沈母的牌,很“大意”地给沈母喂了一张牌,成功帮助沈母和牌。沈母哪能不明白沈熠的心思,但她也没戳破,只是微微一笑。 接下来便轮到沈母坐庄了,沈熠又故技重施,不断给三人喂牌。连输五局后,沈煖一脸得意地笑道:“三哥,亏你还是个高手呢,你都输我二十两了。” 芸儿也跟着起哄道:“四小姐说得对。” 沈熠眉头一挑,道:“是吗?你们两一会儿可别哭啊。”这两小丫头,要是不给她们点颜色看看,真以为我是个菜鸡呢。 又经过几轮“厮杀”,沈熠风轻云淡地赢了沈煖和芸儿一百余两,只是非常聪明地没赢沈母的钱。到了这时,沈煖哪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怜兮兮地看向沈母。 “知道你三哥的厉害了吧?”沈母笑道。 “娘,女儿知道了。”沈煖垂着脑袋,像是受到了重大的打击一般。她原以为是自己的水平比沈熠高,这才赢了不少的钱,没想到是沈熠故意给她放水,因而有些失落。 “煖儿,你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尽管你初次打麻将便展现出了极大的天赋,但却万万不能自傲。麻将的本质是博弈,不仅考验一个人的实力,还考验一个人运气和心态,你明白了吗?”沈熠认真地教导着。 沈煖想了一会儿,道:“谢谢三哥,煖儿明白了。” “明白就好。”沈熠摸了摸沈煖的脑袋,又把赢来的钱还了回去,还多给了一些,微笑道,“我们是一家人,打麻将是为了消磨时间,图个开心就行了,三哥哪能真要你的钱啊,拿回去吧。不过,你要记着,玩可以,但千万不能上瘾,我可不希望我可爱的妹妹以后变成一个赌鬼。” “嗯。”沈煖重重地点了点头。沈熠的话她一直牢记在心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沈母瞧着这一幕,心头仅有的担心也消失了。做母亲的哪有不担心自己的孩子的,她就怕沈熠沉迷于麻将,又变回以前那个样子了。但看沈熠的表现,她相信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沈母或许是年纪大了,又玩了两轮后便回去休息了,沈熠索性也不玩了,让一旁观战的姜姝和莲儿上场,陪着沈煖又玩了半个时辰。眼看时间不早了,沈熠强行打断了她们的雅兴,并承诺就将这副麻将放在沈母院里,明天再玩,这才让几人停了下来。 “少爷,麻将可真的好玩。”回到院里,芸儿还在念叨。 “知道了,不早了,洗洗睡吧!”沈熠有些无奈地道。盛朝的娱乐活动太少了,特别是对于长在深闺的女性而言,好像除了看话本和做女红,也没其他的解压方式了,更遑论芸儿这样的女性。现在有了麻将,她们可以尽情地打发无聊的时间了。 此后三天,沈熠躲在书房里写书,芸儿在一旁伺候着,姜姝则负责督促玉石匠人们制作麻将,沈母和沈煖带着隽娘和莲儿打麻将,府里上下“各司其职”,其乐融融。 是夜亥时左右,沈熠放下笔,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经过这几天的奋笔疾书,《红楼梦》再有两回就可以完结了,要是麻将也做好的话,就可以给九公主送去了。 关上书房门,沈熠刚准备回去休息,只见阿财脚步匆忙地走了过来,道:“少爷,老爷回府了,已经进了大门,夫人让您去迎接呢。” 沈熠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阿财说得是谁。说实在的,他对沈泓没有什么印象,宿主的记忆中有关沈泓的片段也很少。不知是因为沈泓常年在外征战,还是因为他一直扮演一个严父的角色,总之,这对父子的关系不是很好。 “少爷,老爷那边……”阿财见沈熠愣在原地不动,小心地提醒了一句。 “哦,我知道了,走吧,去迎接吧!你去叫芸儿和姝儿也过来吧!”沈熠道。他虽然也对接下来的见面感到紧张,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陌生的父亲,但总不能躲着不见吧。 沈泓回府的事早已惊动了侯府众人,此时前院已聚集了许多人,以沈母为首,沈煖次之,然后是沈怀及一众丫鬟仆人。而作为侯府护院总管的周先生只是简单地跟沈泓打了个招呼便回去了,沈泓却并不介意,反而有些感激地对周先生拜了一拜,也不知是感念周先生这些年护卫侯府,还是感激周先生大半夜出来迎他。 “老爷,您总算回来了,辛苦了!”沈母看了面前这个风尘仆仆的男人,见他一脸疲倦,身形也瘦削了,有些心疼地道。 “夫人,为夫对不起你,烨儿他……”沈泓有些语结,他不知该怎么说。 沈母的神色却很平静,刚收到沈烨的消息的时候,她又紧张、又担心,可后来听了隽娘的话,她便渐渐放下心来,此刻见到沈泓有苦难言的模样,只得柔声劝慰道:“老爷,妾身已经找高人算过了,烨儿会没事的。你刚回来,还是先好好休息吧。” 沈泓闻言,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却见沈煖走上前来,恭敬地拜了一拜,道:“煖儿给爹爹请安,爹爹一路辛苦了。” 沈泓有些惊讶,这个女儿以前柔柔弱弱的,见到他也只是叫“父亲”,从未这么亲昵过,没想到这次出征回来,她的变化竟这么大,不仅有些好奇,但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这话的时候,急忙伸手扶起沈煖,慈爱地道:“好女儿,快起来,爹很高兴。” 沈煖也听出了沈泓话里的欣慰,冲着他甜甜地笑了一笑,站在沈母身边,不再多言。 “夫人,熠儿他……”沈泓有些害怕地道。府里其他的人他都见到了,唯独少了自己的三儿子,他很担心沈熠还没有醒过来,或是已经醒来了,但落下了不好的病症,又或是埋怨自己这个当爹的,不想见他。 “老爷,你别担心,熠儿在你离开的第二天就醒了,只是……”沈母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跟沈泓解释沈熠如今这巨大的变化。 “只是什么?”沈泓急忙问道,他很怕自己的担心变成现实。 沈母正要回答,却听到芸儿担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爷,您慢点跑,小心脚下!” “没事,这条路我熟得很。”沈熠很自信地道。可几息之后,只听得一声惨叫,在沈熠即将要与地面来一个亲密接触时,一道靓丽的人影抓住了他,那人正是跟在沈熠身后的姜姝。 众人起先被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沈熠要摔倒了,“熠儿”“三哥”“少爷”等叫声不绝于耳,好在姜姝及时出手,总算是有惊无险。 沈煖看向沈熠,不知是疑惑还是取笑地问道:“三哥,何故行此大礼?” 沈熠有些尴尬地拍了拍胸脯,笑道:“紧张了,这是个意外,意外;姝儿,多谢你啊!” 第46章 封赏 “见过夫人、四小姐。”姜姝向柳含烟及沈煖施了一礼,便退到沈熠身后,静静地站着。 柳含烟看了一眼沈熠,轻咳了一声道:“熠儿,快过来给你爹见礼!” 正在这时,芸儿和阿财也赶了过来。芸儿隔老远就看到沈熠差点摔倒,虽然紧急关头被姜姝拉住了,但她还是很担心,一路小跑过来,拉着沈熠,着急地问道:“少爷,您没事吧?” 沈熠拍了拍芸儿的手,笑道:“乖丫头,有姝儿在,没事的。你先退下,让我先给父亲见礼,有什么‘体己话’等回去再说。” 芸儿小脸一红,乖巧地退后一步,与姜姝并排站着。她刚才光顾着担心沈熠了,都忘了自己是来迎接沈泓回府的。 沈熠整了整衣服和发冠,恭敬地拜倒于地,向沈泓磕了个头,肃然道:“孩儿恭喜父亲凯旋,给父亲请安了!” 在盛朝,家中长辈若是长时间外出后归来或将士们凯旋时,子女们均要大礼相迎,这是规矩。沈熠虽然不喜欢这种方式,但他还是照做了。 沈泓一脸惊愕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沈熠,突然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这是他记忆中那个脾气古怪的三儿子。距他离家到现在也就一个多月,几个孩子的变化竟这么大:沈熠不再像之前那样脾气古怪了,沈煖也不再内向了,就连芸儿也不再惧怕沈熠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刚才拉住他儿子的那个姑娘,年纪轻轻的,身手竟然那般好,但看着不像是府上的人啊。 “夫君,你在想什么呢,熠儿还跪着呢。”柳含烟看了一眼在发呆的沈泓,赶紧提醒道。 “哦,对。熠儿,快起来!”沈泓终于清醒过来,急忙搀起沈熠,有些手足无措地道。 “多谢父亲!”沈熠站起身来,抖了抖袖子,转身对芸儿和姜姝道,“过来向父亲请安。” “奴婢给老爷请安!”芸儿和姜姝齐齐施了一个丫鬟礼。 “免礼。”沈泓笑着摆了摆手,又看了一眼姜姝,很感兴趣地问道:“这姑娘是……” “回父亲,她叫姝儿,原本是孩儿买回来的家奴,后来发现她的功夫比霍进那小子都好,孩儿就把她留下当护卫了。”沈熠介绍道。 “身手确实不错,日后要好好保护三少爷!”沈泓对姜姝的身手表示肯定。他刚才已经见识到了姜姝的轻功,故而丝毫不怀疑沈熠说的“功夫比霍进都好”的那番话。 “奴婢遵命!”姜姝抱剑施了一礼。沈泓既然认可了她的护卫身份,她便不再行丫鬟礼。 “行了,别在门口站着了,进去说话吧。”柳含烟道,“隽娘,去让厨房准备几道炒菜,给老爷接风洗尘。” 隽娘应了一声便离开了,其他人则跟着柳含烟一起来到了紫竹院的膳厅。 不多时,接风宴已准备妥当:八个炒菜,一盆鱼汤,主食是晚饭时蒸好的馒头。沈泓本是行伍出身,平时饭量就大,又加上一路奔波,早已饥肠辘辘了,一见饭菜上来,便顾不得许多,立刻大快朵颐,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了这一大桌子菜。 吃饱喝足之后,沈泓竟然主动陪着沈熠和沈煖聊天,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这些年忽视了对这两个孩子的关怀,此时的沈泓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柔。直到子时时分,沈泓才不舍地送这兄妹俩回去休息。 卧房内,沈泓看着一脸笑意的柳含烟,眼神中充满了愧疚。他出身武将世家,又是朝廷的将军,早些年一直镇守边疆,家里这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都要靠面前这个温婉的女子操持。而这个女子自从嫁给他,就一直过着这种劳心劳力、担惊受怕的日子,不仅将四个儿女养大成人,还经营着几项产业补贴家用。可是,自己又为她做了什么呢?不仅连陪她过个生辰的时间都没有,而且把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带去了边疆,导致母子多年离散,如今竟落得个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想至此处,沈泓突然狠狠地给了自己两个嘴巴。 “夫君,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干嘛打自己啊?”柳含烟被吓了一跳,急忙抓住沈泓的手,一脸担忧地问道。 “无事,我只是觉得对不住你和孩子。无论是为人夫,还是为人父,我都亏欠你们太多。”沈泓低着头,支吾了半天方道。往日里驰骋疆场的镇国侯,这一刻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倒让柳含烟越发心疼了。 “夫君,妾身并不这么认为。”柳含烟温柔地劝慰道,“你是朝廷的将军,做的是保境安民的大事。妾身女子之身,不能随你上战场,就只能帮你做好家里的事了,这也是我应该做的,没有什么好亏欠的。至于烨儿,妾身已经跟你说过了,他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沈泓只当是妻子在安慰他,也就顺着柳含烟的话道:“如此,我也就可以安心了。” “行了,别想这些烦心事了,时间不早了,你又赶了好几天的路,还是早些休息吧!”柳含烟道,“要是明早熠儿过来请早安,你还没起床,那可就不好了!” “也好,全听夫人的。”沈泓点了点头,吹熄了桌上的蜡烛。 躺在床上,沈泓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本是今天下午回京的,循例先到宫里见了盛帝,交还了兵符印绶,又详细汇报了东境战事的始末,这才回到府上的。本来还担心回家后不知如何面对沈熠,没想到这个孩子现在的变化竟这么大,这倒让他有些困惑。 “夫君,可是有什么心事?”夫妻多年,柳含烟早就察觉到了沈泓内心的烦躁。 沈泓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道:“夫人,你可觉得熠儿跟以前不一样了?”这个疑问从刚在前院见到沈熠时就笼罩在他心头,可一直没有好的时机询问,此刻只有他们夫妻两人,正好妻子又问起了,他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夫君这么快就发现了?”柳含烟有些惊讶,她还以为大老粗的沈泓还要再与沈熠相处一段时间才能发现的。 “为夫好歹也是一军主将,识人用事可是必备能力。熠儿前后变化这么大,自然一眼就瞧出来了。”沈泓傲娇地哼了一声道,“对了,夫人,熠儿这番变化是从苏醒后开始的吧?” “正是。”柳含烟道,“熠儿苏醒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除了相貌无差,性格、脾气及待人处事的方式全都不一样了。期初我还担心他沾上脏东西了,专门跑了一趟兴源寺,那里的大师说,熠儿这是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一朝顿悟了,这可是天降的福分。” “是吗?”沈泓的好奇心已经抑制不住了,他一脸兴奋地道,“夫人,你跟我仔细说说熠儿这孩子这段时间的变化。” “也好!”柳含烟点了点头,便从沈熠开始捣鼓卫生纸说起,一直说到发明了麻将为止,中途还讲起了沈熠为一家人定做茶壶,主动改善与沈煖和芸儿之间的关系以及为出身贱籍的青楼女子打抱不平等事。 沈泓安静地听完这一切,内心大受震撼。按妻子的说法,这个孩子完全就是另一个人了。但这种变化是好是坏犹未可知,尤其是他还没有做好这种心理准备。沉默了片刻,沈泓问道:“夫人当真认同兴源寺的和尚说的话?” “夫君此话何意?”柳含烟有些没明白沈泓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孩子变化如此之大,又懂得那么多新奇的东西,以后或许会给这个家带来麻烦,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沈泓问出了他的担心。 柳含烟其实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后来又经过隽娘的点拨,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此刻听到沈泓询问,直接借用隽娘的话反问道:“夫君是喜欢现在的熠儿还是以前的熠儿?” “欸?”沈泓愣了一下,片刻后忽然笑出声来,道,“多谢夫人提醒,为夫明白了。” “这孩子现在我很喜欢,他孝顺,知道体贴人,对我而言,这些就足够了!”柳含烟道。 “夫人此言倒也在理,是为夫偏执了。”沈泓道。柳含烟这番话点醒了他,为什么非要纠结这一点呢,不论是以前性子古怪的沈熠,还是现在性子温良的沈熠,他身上流的都是我沈家的血,他仍是我沈泓的儿子,这便已经够了。 “行了,睡吧,明天起床后,你就会发现如今的熠儿给我们带来了多少惊喜。”柳含烟拉过被子,搂住沈泓的腰,柔声道。 四月十二日,皇宫长秋殿,小朝会如常举行,今天主要的议程就是关于沈泓的封赏问题。按惯例,将军打了胜仗,只要加官进爵就行了。可作为武将的沈泓如今已经位极人臣,盛帝不知该怎么封赏了。幸好沈泓今日不上朝,否则此刻一定会很尴尬。 盛朝的天下是靠这些武将打下来的,再加上周边四国的存在,导致武将的身份向来很高。最高的官职为四境边军的主将,位列从二品;最高的爵位是国公,视为从一品,食邑三千户。沈泓作为东境边军的主将,论官职,已经达到顶峰了;论爵位,他又是侯爵,虽不是开国的侯爵,但因为继承了其父镇国公的封号,视为正二品,食邑两千户。这种身份的沈泓,对他进行封赏的话,要想既不逾矩,又不令人寒心,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阶下群臣议论纷纷,尤其是中书令和吏、兵两部尚书,一度吵得不可开交。卢昭人老心不老,自然知道盛帝的为难,于是清了清嗓子,道:“老臣启奏陛下,臣有一议,可解君忧。” “太傅请讲。”盛帝大喜道。果然,这种关键的时候还是要靠他的恩师出面。 卢昭一开口,众臣都安静下来了。盛朝如今虽说有“三公”,但秦太师已经致仕回乡了,柴太保又重病缠身,真正能在朝会上说话的也只有这位有着帝师身份的卢太傅了。 “陛下,依老臣之意,只需把本该给镇国侯的封赏转嫁给沈家,此事就可以轻松解决了。”卢昭道,“老臣听闻陛下曾赐婚九公主予镇国侯的三子沈熠,如今镇国侯大胜回朝,想来这两人的婚期也快定了。老臣建议,不如就以此为契机,赐那沈熠一个有名无权的爵位。如此一来,陛下既封赏了沈家,又不至于让九公主出降时落了身份,也算是两全其美之策。” 盛帝沉吟了片刻后道:“此议甚妙,太傅费心了。”作为一国之君,盛帝又何尝不明白卢昭的心思呢。朝野都知道他与九公主的父女关系向来不和,无论前朝还是后宫,每个人都怕犯他的忌讳,都不敢提起九公主。如今卢昭冒着触犯龙威的风险提出这个建议,除了想替自己分忧外,何尝没有帮自己缓和父女关系的心思呢。也只有这位太傅,才会真的把他这个皇帝放在心上。这一刻,他对这位恩师的感激又深了一层。 卢昭也放下心来,盛帝既然如此说,想必是同意了他的提议。果然,盛帝当即令中书省拟旨,敕封镇国侯沈泓之子沈熠为同安县子,食邑五百户,封地位于京都府下辖的同安县;同时命同安知县择日选址建造一座子爵府邸,作为九公主日后出降之用。 事情完美地解决了,盛帝也不发愁了,高高兴兴地散了朝会,只留下卢昭叙话。 侯府中,沈熠一大早就去向沈泓和柳含烟请了早安,吃过早饭后便钻进书房继续创作,将《红楼梦》最后两回补完。午饭后又去查看了一下麻将的制作进程,发现匠人们又做好了一副麻将,当即兴高采烈地拿回了书房,将其与已经完稿的《红楼梦》装在一在个盒子里,然后直奔紫竹院而来。 柳含烟此刻正陪着沈泓在院中喝茶呢,老远就听见了沈熠的叫声,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懒懒地回了一句:“这儿呢。” 沈熠认准声音的方向,一路小跑过来。眼见柳含烟正在悠哉悠哉地喝茶,当即问道:“娘,您什么时候再进宫啊?我有事要拜托您。” 柳含烟放下茶杯,看了一眼急冲冲的沈熠,笑骂道:“有什么事比你爹还重要,你爹还在这里坐着呢,你都不知道问声好。” 沈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都忘了府里现在有一个当家做主的父亲,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恭敬地向沈泓施了一礼,道:“孩儿给父亲请安。” “熠儿,娘问你,你觉得‘父亲’和‘娘’这两个称呼很搭吗?”柳含烟以为沈熠心中对沈泓还是有怨气,她作为沈泓的妻子,又是沈熠的母亲,只能想办法帮这父子俩化解一下。 沈熠哪能不明白柳含烟的意思,红着脸重新对沈泓施了一礼,道:“孩儿给爹请安。” 沈泓摸着胡子,拍了拍沈熠的肩膀,一脸慈祥地道:“好了,这是家里,没那么多规矩。爹知道这些年一直没怎么陪过你,你我父子之间有些生分也是正常的。你要是一时改不过口,就不要强迫自己,爹都明白的。行了,你们母子说事吧,爹去看看煖儿。” 第47章 视察 沈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但沈熠看得出来,这个中年男人虽然嘴上说得很淡然,可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的。 柳含烟看着丈夫远去的背影,轻轻地戳了一下沈熠的额头,劝道:“你们父子俩就一个德行,有些话娘要是不说,你们就能别扭一辈子。他是你爹,又是个战场喋血的将军,这么多年只有别人听他话的份,他何曾跟别人说过软话。看在娘的面子上,你就委屈一下,别跟他闹别扭了,好吗?” 沈熠听到柳含烟这般近似请求的话语,只得点点头道:“娘,孩儿知道了,您放心吧!” “真是娘的好孩子!说吧,这次要让娘帮你做什么事。”柳含烟开心极了。如今这府里已经很冷清了,她可不愿再看到这对父子还那么生分。 沈熠递过一旁的麻将盒子,道:“娘,这是孩儿送给九公主的麻将,您要是下次进宫的话,就托皇后娘娘转交一下吧。” 柳含烟看着这个傻儿子,不知该说什么好,哪有给姑娘家送这种礼物的,只得再次确认:“你确定是要送麻将给九公主?” “是啊,难道不可以吗?”沈熠有些迷糊,他可没听说过不准往宫里送玩的东西啊。 柳含烟揉了揉眉心,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娘知道了,东西你先放这吧。”她算是被这傻儿子打败了,看来还是要靠她这个当娘的出手。 “娘,孩儿就知道您最好啦。”沈熠嘻嘻笑道。 “行了,别贫了,去把麻将拿出来吧。”柳含烟道,“娘刚才跟你爹聊起了麻将,他也挺感兴趣的,我们一家人一起玩一会儿。隽娘,去煖儿那请老爷回来吧,就说熠儿要陪他打麻将,过时不候。” 收到消息的沈泓屁颠屁颠地跑了回来,陪着自己的妻子儿女打了一下午的麻将。 晚饭时,一家人一起吃了火锅,沈泓高兴极了,忍不住多喝了两杯,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娘,我算是明白我为何容易醉酒了。”沈熠看着醉倒的沈泓,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柳含烟也是无语,只得和沈熠一人搀着一边,终于成功地将沈泓送回了房间。 回到院里,沈熠美美地洗了个澡,然后穿着他的卡通睡衣和木拖鞋,晃晃悠悠地上了床。经过昨晚和今天的相处,他觉得沈泓这个便宜老子还是不错的,更何况他之前还打着沈泓的招牌好好地坑了一回平陵侯府呢。于情于理,叫他一声“爹”的都是应该的。 就在沈熠躺在床上快要睡着的时候,身在皇宫的盛帝却有些睡不着了。上午朝会结束后,他和卢昭聊了许久,从国家大事到衣食住行,最后聊到他们正在喝的茶的时候,卢昭不由得感慨道:“沈熠这小子倒是个怪胎。之前京都一直盛传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人们唯恐避之不及。可加冠之后的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会写诗,会做生意,还捣鼓出了这么多新奇的东西。最重要的是,这小子的心是热的,他知道体恤和感恩。” “太傅对他的评价不会太高了吧?”盛帝有些惊讶地道。当初赐婚之后,他就派影龙卫调查过沈熠,得知此人就是个纨绔子弟。虽说后来在商贾之道上展露出了不一般的天赋,但终究不是正途,与朝野士子相比,还是落了下乘。 “陛下,恕老臣直言,您对他的了解还停留在过去,没有看到现在。”卢昭郑重地道,“为君者,眼光必须要长远,要时刻关注身边的一切变化,万万不可被过时的消息蒙蔽圣听。” “多谢太傅教导。”盛帝恭敬地行了一个弟子礼。在他眼中,卢昭甚至比先帝还要重要。他二人既是师徒,又是翁婿,这种复杂的感情,远超过一般的君臣关系。 “陛下明白就好。”卢昭很是欣慰地道,“老臣恐怕也教导不了陛下几年了,趁着今日这个机会,老臣有几件事想跟我的学生说说,陛下可愿意听?” “先生教诲,学生洗耳恭听。”盛帝的态度很诚恳。 卢昭沉吟了片刻,像是在斟酌话语,十息过后,他终于说道:“第一,我盛朝虽是以武立国,但还是要以文治国,因此,科举大事不可不慎;第二,朝廷必须厚待退伍将士,尤其是四境边军,千万不可凉了人心;第三,民生多艰,税收繁重,陛下还需轻徭薄赋,万不可激起民变;第四,皇家无小事,九公主出降沈家,代表了皇家的恩典,礼数和规制绝不可缺。” “学生谨受教!”盛帝恭敬地拜了一拜。卢昭说的前三条都是事关国计民生的大事,他深为赞同,唯有最后一条,他有些犹疑,但毕竟是先生提出的,作为学生,他也不好拒绝。 “陛下,老臣有些倦了,这便告退了。”卢昭道。他已经看出来了盛帝在九公主一事上有些举棋不定,但聪明的他却不会强求,毕竟是皇家的私事,他一个外人绝对不能掺和太深。 “太傅慢走,朕会好好考虑的。”盛帝让身边的郑霆送卢昭离开。 快要走出殿门的时候,卢昭突然回头,对盛帝道:“陛下,莫要忽视了沈熠这小子。” 盛帝沉默着点点头,既然老太傅千叮咛万嘱咐,他一定要仔细查查。很快,收到消息的影龙卫四散而出,纷纷开始搜集关于沈熠的消息。 影龙卫不愧是盛帝最得力的消息来源,仅仅一个下午,就把沈熠这段时间以来做的所有事查了个底朝天。从发明卫生纸、香皂、火锅、炒菜、炒茶以及女子内衣到经营酒楼、茶楼、青楼和医馆,从第一次进宫在正阳宫侧殿写诗到后来给九公主写《红楼梦》,从坑了钱锐、赵咸和丁洋一大笔钱到后来替曾容脱籍并送她去学医等,甚至还查到当初的“专利凭证”上,桩桩件件都记录得清清楚楚。盛帝一件一件地看过去,心中的惊讶和对沈熠的好奇越来越甚。 “令狐喆,你怎么看?”盛帝放下手里的情报,冲着阶下的黑甲将军问道。 “回陛下,此人行事天马行空,看似不着边际,实则是有的放矢。尤其是他对上丁洋时,既能扯着镇国侯的虎皮做大旗,又精准地把握了《盛律》的条款,导致那丁洋只能吃哑巴亏。依属下看,此人确实值得关注。”令狐喆道。他是影龙卫的首领,一身武艺深不可测,深得盛帝信任。十四年前,上任首领奉命前往楚国刺探消息,不慎折在了楚国,令狐喆就此上位,用实力向盛帝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如此,那便寻个机会见见。”盛帝道。既然连令狐喆都这么说,那他一定要亲自会会这个沈熠,看看这个让卢昭和令狐喆都惦记的人究竟有何神奇之处。 翌日上午,沈熠一家人正打麻将呢,传旨的太监就到了门口。阖府上下慌里慌张地接旨谢恩,直到芸儿笑着恭喜沈熠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平民百姓,而是有爵位的人了。 “娘,这是怎么回事?不是爹打了胜仗吗,封赏怎么是给孩儿的?”沈熠搞不清楚状况。 “傻孩子,你爹如今已经位极人臣,陛下不好再加封赏,因而就把这封赏转嫁给你了。不过,这样也好,你爹心里也轻松。”柳含烟笑道,然后心有灵犀地跟沈泓对视了一眼。 “行了,别想了,快回去准备谢恩表吧。”沈泓突然有些失落,道,“你如今有了爵位和封地,不久后怕是就要离开家了。” “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干什么?”柳含烟埋怨道,“再说了,同安县离京都又不远,你还怕见不到儿子?” “谁说我怕这个?”沈泓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立刻反驳道。 沈熠也被逗笑了,道:“爹,娘,你们放心,就算以后离开家了,孩儿也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更何况两个哥哥和煖儿都在家里,孩儿也会惦记的。” 沈泓点了点头,柳含烟却默默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要是可以的话,她才不愿意一家人分开呢,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不好吗? 沈熠见状,急忙转移话题,吩咐芸儿道:“乖丫头,去找阿财,让他从库里拿一笔钱,今天府里的人全都有赏;另外,每人再赏一斤茶叶。” “是,少爷!”芸儿乐开了花,转身就走。 沈熠受爵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京都上层,与镇国侯府交好的几家都送来了贺礼,其中就有凌亲王府和太傅府。沈熠虽然只是一个子爵,但毕竟有了身份,不再是平民百姓了,就这一点,就足够让同龄人人羡慕了。 阿财按照沈熠的吩咐,将送礼的人家全部造册,并相应地回了一些礼,还附上了一封信、一包茶叶和几块香皂以示感激。他知道一个小小的子爵在那些人眼中什么都不算,他们都是看在镇国侯的面子上才来祝贺的。 如此折腾了两天,终于消停了。翌日一早,沈熠带着芸儿和姜姝就出门了。今天他要把自己名下的产业全部检查一遍,确保一切都可以正常运行。 沈熠先是通过后门进入了丽人坊,听聂芝汇报了一下这段时间的经营状况和遇到的问题,并提出了相应的建议。丽人坊如今已经成为京都女子最心仪的地方,每天都有不少普通人家的女子前来购买内衣和卫生巾,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则选择了定制,这也一度导致前段时间丽人坊的人手不够。最终还是聂芝给沈熠写了信,又买了一批有织染经验的官奴补充了人手。 离开丽人坊后,沈熠又去沈氏造纸坊转了一圈。如今的沈氏造纸坊已经将主业转到制作卫生纸上面来了,生意也很兴隆。据柳彦说,内府局已经与他们签订了契约,要求每月按时供给定额的卫生纸。如此一来,沈氏造纸坊也算是半个皇商了,这倒是意外之喜。沈熠当即宣布造纸坊内所有人这个月的工钱翻倍,下个月则正式执行绩效考核;又吩咐柳彦继续扩大造纸坊的规模,务必确保内府局的需求,反正柳含烟已经把沈氏造纸坊交给他经营了。 接着,沈熠又去了一趟茗香楼,得知茗香楼如今也遇到了和造纸坊类似的问题。自炒茶风靡京都以后,宫里也有了需求,可茗香楼每日售出的茶叶都是固定的,而且要根据购买者的照身帖销售。这样一来,茗香楼的压力骤然剧增。沈熠这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最大的客源,于是作出决定,一面让常贵扩大茗香楼的生产规模,并大量购进茶叶,保证后续大宗茶叶的炒制和销售;另一面让易茗再去购买一批官奴,由她亲自培养。有经验的最好,没经验也没关系,反正现在能教徒弟的茶师已经很多了,主要是确保这些人可信。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沈熠也饿得不行了,于是直奔望月楼,打算先填饱肚子再视察望月楼的经营情况。 刚一进门,许沐就迎了上来,道:“东家,您可算是来了,您要是再不来,我可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怎么回事?”沈熠看着有些憔悴的许沐,感到有些奇怪。 “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来了一些自称是御厨的人,硬要楼里的菜谱,我当时拒绝了他们,他们就走了。可谁知这两天又来了,几个人每天就点一盘菜,然后聚在一起分析是怎么做的,下的什么料,火候如何,就占着那边的桌子,一盘菜吃一天。”许沐指了指西边角落的那张桌子,很是委屈地道。 沈熠也有些无语,但他却没放在心上,让这些人分析去吧,反正没有含铁度高的铁锅和上好的油,他们就算分析出来了,炒出来的菜估计也不会好吃。当初他可是在花重金并利用自己远超这个时代的知识托人打造了十来口上好的铁锅后才决定在望月楼推广炒菜的,而且他用的菜籽油可都是利用古法专门榨的,他才不担心呢。 “行了,别管他们了,快给我准备点吃的,忙了一上午,饿死我了。”沈熠摸摸肚皮道。 许沐见沈熠不把这些人放在心上,猜想沈熠已经有了对付他们的方法,也便放下心来,不再焦虑了。 吃饱喝足之后,沈熠又问了一些望月楼近来经营上的事情,又把餐饮业需要注意的一些细节告诉许沐,让他多加留意,千万不可造成意外。安排好一切后,沈熠便准备离开了。 “东家,他们怎么处理?”许沐拦住沈熠,指了指那几个正在吃着一盘菜的人。 “不用搭理,他们翻不了什么浪的。”沈熠信心满满,“不过,你要小心出内鬼,回头叮嘱好楼里的师傅,要是菜谱泄漏出去了,我绝不轻饶。” “东家放心,我一定好好盯着。”许沐保证道,又郑重地施了一礼。 “好,我相信你,你去忙吧,我先走了,下午还有事。”沈熠道。然后,他带着芸儿和姜姝离开了望月楼,朝着济世堂而去。而在他们身后,有两道人影紧紧跟着。 第48章 疳疮 “姝儿,你老回头看什么呢?”马车上,沈熠注意到姜姝每隔一段时间便把头伸出窗外往后看,不禁感到些好奇。 “少爷,我总感觉有人在跟踪我们。”姜姝怀疑道。 “跟踪我们?什么人这么无聊?”沈熠也忍不住把头伸了窗外,可他什么异常都没发现。 “奴婢不清楚,但可以肯定,这些人都是高手。”姜姝的表情很严肃。 “算了,不管了,尽快去济世堂吧。”沈熠满不在乎。这京都可是天子脚下,谁敢放肆。 沈熠等人来到济世堂的时候,慕容平正在给曾容传授针灸之术。听见阿三说沈熠来了,师徒俩急忙出门迎接。 “东家,今天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慕容平一见面就很客气地问道。济世堂有如今的局面,可是多亏了沈熠;还有自己这一家子,要不是沈熠帮忙,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团聚呢。 “没啥要紧事,我就是随便转转,看看济世堂有没有什么需求?”沈熠道。 “奴婢见过少爷!”曾容走上前来,落落大方地施了一礼。 “容儿,最近医术学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信心出诊啊?”沈熠笑着问道。 “少爷是生病了吗?”曾容很是紧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担心沈熠的身体情况。 “我没事,就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情况。”沈熠摇摇头道,“慕容掌柜,我们进去说吧。” “东家这边请。”慕容平将沈熠带进了内堂,曾容熟练地泡好茶,静静地侍候在一旁。 沈熠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然后说起正事来。除了询问这段时间接诊和出诊的人数外,还了解了药材的消耗和储备情况;随后叮嘱慕容平,有什么需要的就派人去侯府跟他说;最后问起了曾容的学医情况,得知最近在学针灸,沈熠当即答应有时间再给慕容平一本专门讲授针灸之术的《子午流注针经》。已经见识过《本草经》的神奇,慕容平不由得期待起来这本《子午流注针经》,有了它,就可以与家传的针灸之术互作补充了。 谈话间,阿三敲响了门,道:“东家,老爷,外面有患者前来看诊,点名要请老爷出手。” 慕容平看向沈熠,刚想说些抱歉的话,沈熠却先开口了:“身为医者,自然是患者为大,你快去吧,我和容儿在这儿说说话。” “多谢东家谅解!”慕容平感激地看了一眼沈熠,转头离开了。可只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就脸色阴沉地回来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是这病症很难医治还是有人找事?”沈熠问道。若是前者,他可以用脑海中的知识帮忙;若是后者,直接揍一顿就好了,反正他现在有爵位在身,也不怕招惹上麻烦。 慕容平脸色变幻不定,不知该不该说。若是说了,那就是泄露患者的隐私,违背了医者的道德;若是不说,可要是沈熠能治好呢。犹豫再三,他还是悄悄地跟沈熠说了患者的情况。 原来,刚才的患者得了一种特殊的病,名为“疳疮”,初期表现为下体长出疱疹,伴随肿胀及疼痛瘙痒,后期扩散到全身,皮肤开始溃烂,稍用力挤压便会出现脓液,溃烂处也会随时间的迁移而腐烂变白,呈杨梅状。 沈熠听完慕容平的叙述,总感觉这病的症状很像他前世听说过的梅毒,于是悄悄问道:“这人是不是经常流连娼寮妓馆啊?” 慕容平大吃一惊,忍不住问道:“东家怎么知道的?莫非有医治之法?” “还真是。”沈熠也是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人得这种病。他仔细地想了想,记忆中好像确实有治这种病的方法,于是笑道,“方法自然是有,但疗效如何,我不可敢保证,这都是当年那高人教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一直没机会证实,你最好找几个同行共同确认一下,千万别发生医疗事故,不然可就砸了济世堂的招牌了。” “在下明白,请东家赐教。”慕容平道。若是沈熠真能医治疳疮,那可真是是功德无量。 “这种病的治疗方法很多,主要还是要根据病症的轻重缓急来辨证施药,可以直接使用七宝槟榔散、玉粉散、甘石散、金银花散等方剂进行治疗,也可以先用八正散、黄连解毒汤、防风败毒散等清除体内郁热,然后外用大豆甘草汤、猪胆汁等进行清洗治疗。但千万要记得,患者治疗期间不可再做那事,不然就功亏一篑了。”沈熠道。 慕容平听得一脸茫然,沈熠说的这些方剂他此前从未听说过,压根不知道它们的配伍、组成及用法用量,更遑论治病救人了。 沈熠早已察觉到了慕容平的窘迫,于是走到诊桌前,铺开纸,拿起笔,详细地解答了令慕容平发愁的问题。突然,他开始怀疑盛朝这些医者的行医水平,难道他们都不总结药方吗?平时到底是怎么给患者用药的? 慕容平视若珍宝地接过,越看越心惊,忍不住道:“东家若是学医,定会名垂千古。” “呸呸呸,什么‘名垂千古’,我还没死呢。”沈熠啐道,“不是我说你们,你们平时给患者用药不会是靠感觉吧,难道不知道要将药方归纳总结成册吗?” 慕容平老脸一红,吞吞吐吐地道:“回东家,我朝医家流派众多,各派为了不使自己的医术外传,药方向来是师徒口授相传的。时间一久,好些药方都失传了。” 沈熠被这种骚操作惊到了,愣了片刻后方才清醒过来,很是严肃地道:“你们身为医者,救死扶伤是你们的天职,要是都这样藏私,百年之后,这世上还有能治病的医者吗?济世堂以后要率先做出改变,将所有有用的药方总结起来,传给后人。还有,若是可以的话,由你牵头成立一个医者组织,将志同道合的医者汇集起来,共同交流、分享行医经验,这样才能将这一行发扬光大,你们才能得到更多人的尊重,明白了吗?” “是,东家,在下受教了。”慕容平道。 “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怎么做就看你了。”沈熠道,“我还是那句话,济世堂可以继续义诊施药,哪怕是负债经营,我都认了。但你身为医者,要清楚自己的职责是什么,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以前的事我也不想再问,但以后,若是你也像其他的医者那样藏着掖着,你的医术只会故步自封,再也长进不了,我也只能尽力保证留住济世堂这个招牌,但绝不会再给你提供任何一本医书,明白了吗?” “在下明白了。”慕容平恭敬地施了一礼。在他看来,沈熠的这番话更像是师长的教诲,值得自己大礼以受 “好了,你赶紧去找人研究给你的药方是否有用吧,我还有事,这便走了。”沈熠道,“容儿,你跟我一起走吧,去聆音楼。” 前往聆音楼的路上,曾容内心百感交集。半个多月之前,她还像一只金丝雀一样被关在不见天日的翠云楼里;可现在,翠云楼变成了聆音楼,她不仅脱了贱籍,成了沈熠的丫鬟,而且拜了名医慕容平为师,成了盛朝的第一名女医者。人生际遇百转千回,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谁也不知未来会发生什么。 “容儿,想什么呢,这么认真?”沈熠看了一眼陷入沉思的曾容,有些好奇地问道。 曾容回过神来,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对沈熠道:“少爷,奴婢在想,要是半个多月前没有遇到少爷,奴婢这辈子就只能困死在那楼里了,更不会有机会做自己喜欢的事。” 沈熠也笑了笑,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后好好生活、好好学医就行了。” “嗯,奴婢明白的。”曾容道,“对了,少爷,刚才我看到您写的那些方子,好些都是清热排毒的,不知是治什么病症的?” 沈熠红了脸,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据他所知,疳疮的形成多与性生活不洁、曾有高危性行为等相关。在古代,这种病多发生在娼寮妓馆这种地方,男女皆会患病,且男性患病率远高于女性。曾容如今虽说是医者,但毕竟还是黄花大姑娘,跟她说这种事,好像有些轻佻。但转念一想,自己带她来聆音楼不就是为了这事吗,还有什么好纠结的,于是悄悄地跟曾容说了具体的情况。 曾容起先听到疳疮的病症时,由于女儿家的矜持和含蓄,不由得羞红了脸;可当她得知一会儿要帮聆音楼里的姑娘检查身体,以防她们也患上此疾时,立马严肃了起来。虽说青楼姑娘一般只卖艺不卖身,但也有例外的时候,万一染上此疾,又没有及时治疗,那这一辈子可就毁了。不论是出于医者的职业道德,还是看在沈熠的面子上,她都必须去检查。 未时左右,沈熠传信给向三娘,说他下午要来一趟楼里,要求今天暂时关门。向三娘误以为沈熠要来找乐子,便在门外挂了一块“贵客包场,恕不营业”的牌子,然后便眼巴巴地等着。直到申时,沈熠才出现。 “三娘见过东家。”向三娘立马上前行礼,又见曾容背着一只箱子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笑道,“容儿也回来了?” “免礼。”沈熠摆了摆手,指着门上挂着的牌子问道,“这什么鬼?不是跟你说了今天不开门吗,怎么还有人包场?” 向三娘一脸尴尬,刚想解释,只听曾容道:“少爷,向妈妈说的这贵客想必就是您吧。” 沈熠有些糊涂,却也没再多问,咳了一声道:“进去说话吧,今天事情还挺多的。” “是,东家。”向三娘急忙前面带路,又感激似的看了一眼曾容,用唇语道,“多谢。” 一间隐蔽的房间内,沈熠、曾容和向三娘围坐在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只是向三娘的脸色很是复杂,又羞又忧。姜姝和芸儿则依旧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进去。 “这件事必须要重视,楼里所有发生过房事的姑娘都要接受容儿的检查,千万不能漏掉一人,听清楚了吗?”沈熠很严肃地道。 向三娘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不敢掉以轻心,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东家放心,妾身一会儿亲自陪着容儿去检查,保证万无一失。” “嗯,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吧,这楼里的情况你比我了解。”沈熠点点头道。 “是,东家。”向三娘带着曾容退出了房间,刚走到门口,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沈熠道,“东家,您是否要见见沁儿?她这段时间一直在努力练习您上次写给她的曲子,可最近好像陷入了瓶颈,希望您能指导一下,再加上她是完璧之身,不用检查。” 沈熠想了想便同意了,反正自己也没事干,去听听沁儿唱歌也好,权当是打发时间罢了。 由于花魁的身份,沁儿所住的小阁楼无论是外部环境还是内部陈设都是聆音楼里最好的。只见此小楼宽敞安静,前后多植花卉,或有怪石盆池,左经右史,小室垂帘,茵榻帷幌之类。阁楼有两层,甚是高爽。第一层是丫鬟的住处,内有床榻桌椅之类,两旁是耳房;第二层是沁儿的卧房和书房,卧房白天通常是锁着的,只有到了夜间才会打开,因而沈熠去的是书房。 “女儿,快开门,东家来了。”向三娘敲响了房门,有些激动地道。 不多时,只听得“吱呀”一声,房门从内打开,迎面走出来一个翠袖红衣、风华绰约的年轻女子。只见她肌白似雪,玉面含春,眉如初月,眸引横波,云髻婆姿,一笑倾城,果真是风流第一佳人,正所谓“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沁儿见过东家!”沁儿施了一礼,优雅得体又风情万种,又笑着冲曾容打了个招呼。 “姑娘客气了。”沈熠道。心里不禁感慨这沁儿真是貌美如花,难怪古人说秀色可餐呢。 “女儿,东家是过来指导你练习曲子的,还不快请进屋?”向三娘冲着沁儿挤了挤眼睛。 沁儿心领神会,对着沈熠微微一拜,声音如珍珠坠入玉盘一般,道,“东家请入内一叙。” “好。”沈熠点了点头。还是自家产业好啊,说见花魁就见花魁,哪像上次去那燕歌楼,诗写了,钱花了,时间也浪费了,最后屁都没捞着。 进入房内,只见正中的座位后面挂着一幅名人山水;面前的香几上放着一只博山古铜炉,里面燃着上好的龙涎香;左边书架上摆着些古玩器物,右边书桌上放着好些诗词合集;两侧墙壁上贴着许多诗作,沈熠所写的那首《水调歌头》则位于最中间的位置,整个书房的陈设看起来十分富有格调,想来大户人家的女子也不过如此。 “东家,妾身先告辞了,您慢聊。”向三娘见沈熠已进入房内,便带着容儿忙活去了。 “东家请坐。”沁儿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又朝着门外喊了一声,“小英,奉茶。” “是,姑娘!”伺候沁儿的丫鬟应了一声。 第49章 决策 “沁儿姑娘,不知上次那词练习得如何了?可否演唱一次?”坐定之后,沈熠直接问道。 “回东家,大体上已经掌握了,只是总感觉缺少一点东西,唱出来不甚完美。”沁儿道。 “无妨,你且唱一遍,有问题我会记得提醒你的。”沈熠道。 “是!”沁儿点了点头,走到古琴旁,略微调试了一下琴弦,然后开始弹唱起来。唱到高潮处,沈熠微微蹙了蹙眉头,他已经听出来沁儿的问题出在哪儿了。 一曲奏罢,芸儿不禁赞叹道:“沁儿姑娘,你唱得好好听啊,琴也弹得很好。” “多谢姑娘夸奖!”沁儿冲着芸儿笑了笑,然后看向沈熠,想得到沈熠的评价。 沈熠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道:“沁儿姑娘,冒昧地问你一句,你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 沁儿虽然不知沈熠为何要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如实回答道:“小女子原本还有一个妹妹,但已多年未见了,也不知是生是死?” “这就是了。”沈熠一拍手,接着道,“沁儿姑娘,可能你不太了解这首词蕴含的感情,因而唱不出来想要的那种效果。这首词以月起兴,写的乃是兄弟之间的亲情。词作围绕月亮展开想象和思考,把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纳入对宇宙人生的哲理性追寻之中,既表达了对亲人的思念和美好祝愿,也抒发了人生失意时旷达超脱的胸怀。因此,你在演唱时,要么想一想你的妹妹,要么想一想你如今的处境。这样的话,应该就能把这首词完美地演绎出来了。” 沁儿闻言,仿佛醍醐灌顶一般,沉思了片刻后,她抬起头来,眼神中充满了自信。 “东家,我可以再演唱一次吗?这一次,我一定会完美地诠释这首词。”沁儿道。 “当然可以。”沈熠道,“实不相瞒,你这嗓音,天生就适合唱歌。” 沁儿有些害羞,低下头去调整了一下状态,然后重新弹唱。只见她玉指纤纤,皓齿盈盈,莺音婉转,情致动人,弹指间仿佛馨香四溢,令沈熠等人不禁听得忘我。渐渐地,歌声已罢,琴声也停了,在场众人似乎都陷在了沁儿的歌声里,迟迟没有清醒过来。 “好!”几息之后,沈熠率先反应过来,开始激烈地鼓掌以示喝彩。芸儿和姜姝虽然不明白沈熠为何要鼓掌,但也跟着一起大声叫好。 沁儿从沈熠等人的反应中已经判断出自己刚才的演唱很是成功,一张小脸也激动得通红。 “沁儿姑娘,若是到花魁大赛的时候,你还能保持刚才这种状态,一定会一举夺魁的。”沈熠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那就借东家吉言了。”沁儿微微施礼以示感谢,然后端起茶杯,道,“东家,小女子以茶代酒,多谢您的指导!” “那好,我们共饮此杯!”沈熠很豪放地道。若是喝酒,他肯定率先认怂;但要是喝茶,他绝对能喝到天亮。 “少爷,今日如此高兴,不如您就再为沁儿姑娘写一首词吧,好让她有更大的把握夺得‘京都第一花魁’之位,如何?”芸儿好像已经变成沁儿的小迷妹了,开始疯狂剥削沈熠。 “是啊,少爷,您就帮帮沁儿姑娘吧。”姜姝也劝了一句,接着道,“您想,要是沁儿姑娘成为‘京都第一花魁’,岂不是可以好好地打击一下那燕歌楼的花魁了吗,谁让她上次吊着我们。” 沈熠瞥了一眼姜姝,这丫头怎么变得这么“腹黑”了。转头看向沁儿,只见她一脸期待地盯着自己,像是很希望能够从自己这里再得到一首词。 “也罢。”沈熠点了点头,反正他脑子里有好多的词可以借用。既然已经走上了“抄袭”前人诗词的这条路,那就走得更彻底一些,反正他们也没办法从土里钻出来找他算账。 芸儿见沈熠点头,立马走上前,熟练地帮沈熠研起墨。沁儿也急忙将纸铺开,递过已经洗过的毛笔。沈熠笑着接过,坐在书桌前,微一思考,写下了一首《八六子·倚危亭》: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刬尽还生。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 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沈熠之所以选择这首词,主要还是考虑到了盛朝的时代局限性和逛青楼的客户群体。 在盛朝,大多数的夫妻都是经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结合在一起的,自由恋爱的很少,有感情基础的也不多。再加上时代的局限,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要求夫妻之间务必遵守“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这种机械式的相处方式,妻子顶多只能陪丈夫行周公之礼,还是特别严肃认真的那种生育任务,导致夫妻间缺少亲密感、浪漫感。可青楼里面的女子却截然不同,她们能歌善舞,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然具有巨大的诱惑力。 同时,青楼的客户群体多以文人士大夫为主,他们大都是富贵人家,家里还有三妻四妾。他们之所以逛青楼,与其说是为了发泄欲望,不如说是为了满足他们的审美趣味和表达他们对“浪漫爱情”的遐想。这些人逛青楼,大多都是喝喝茶、听听曲、下下棋、吟吟诗,然后就离开了。当然,也有一些人是失落彷徨时来青楼醉生梦死、寻求慰藉的,或是功成名就时来青楼声色犬马、寻找刺激的,也有孤独落寞时来青楼寄情于红颜知己的,只有极少的人是为了享受软玉温香。 《八六子·倚危亭》抒发的是一个大才子与他曾经爱恋的一位歌女之间的离别相思之情。全词由情切入,突兀而起,其间绘景叙事,或回溯别前之欢,或追忆离后之苦,或感叹现实之悲,正好与这些文人士大夫逛青楼的原因相契合。若是传唱出去,想必定能引起更多人的精神共鸣,吸引他们来聆音楼,沁儿的身价也会因此水涨船高。 沈熠吹干纸上的墨迹,将它递给沁儿,道:“这段时间你就先唱这个,再挑一句词作为广告语大力宣传,先把你的名气打出去;等到花魁大赛的时候,如果《水调歌头》还镇不住场子,我再给你做一首更应景的词,一定会让你成为这一届的“京都第一花魁”。” “多谢东家厚爱!”沁儿接过这首词,细细读了一遍,颇有些爱不释手之感。 “不必多礼。如今你可是我这聆音楼的台柱子,有什么需求就跟我说,我一定全力支持。”沈熠道,“若是你不方便找我,就跟向三娘说,她会传消息给我的。” “是,东家,沁儿明白了。”沁儿点点头,又读了一遍这首词。 这时,向三娘和曾容回来了。沈熠一见两人脸色,就知道楼里有人染上疳疮了。 “说吧,几个人?严重吗?”沈熠直接问道。他最怕的是很多人染上此疾,那就麻烦了。 “回少爷,就一个,不太严重。”曾容道,“还是按您中午开的药方治吗?” “不行。男女患病部位不一样,表现出的症状也不一样,所用的药物就更加不一样了。”沈熠摇了摇头,看向曾容道,“你跟我出来,具体描述一下她的症状,我想想该怎么治?” 听完曾容的叙述,沈熠仔细地想了想,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相应的治法。由于不好表述,他只得从曾容的药箱中拿出纸笔,将药方写了下来。 “去找向三娘,让她安排人去抓药,我等下还有事要吩咐,暂时回不去。”沈熠嘱咐道。 “是,少爷。”曾容点了点头。这一刻,她真心地为楼里的姑娘感到庆幸,要不是沈熠要求她来检查,不知还有多少人会染上此疾。 “对了,你刚才检查的时候做好防护了吗?此疾具有很强的传染性,千万不可大意。”沈熠突然想起来这一茬,有些担心地问道。 “少爷放心,都按您的吩咐做好防护了,全程都戴着您做的肠衣手套和口罩。”曾容道。 “那就好,要是因为给别人检查而害得你不小心染上此疾,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沈熠长舒了一口气道。当初,为了能吃到好吃的猪肉,沈熠只能选择劁猪。可是,劁猪是个精细活,若是不做好伤口的清洁工作,那可是会感染的;再加上他实在受不了猪身上的味道,因而制作了这肠衣手套和口罩,没成想如今碰上了疳疮,正好能用得上。 回到房内,沈熠当即宣布了五项决策,要求向三娘立即传达给楼里所有人:第一,将那患病的女子所在的小阁楼隔离起来,派人严加看管,禁止闲杂人等与其发生肢体接触;此外,在做好防护的前提下,派人将那女子的衣服、被褥、床单、枕巾及洗脸巾焚烧后掩埋;第二,明天一早让楼里所有的男子去医馆检查身体,由坐堂先生开具健康证明,且不得造假,务必确保他们都没有染上类似疳疮的传染性疾病;第三,从今往后,聆音楼采取“五天工作制”,即每营业五天便休息两天,不得强制要求姑娘们营业;第四,所有人每月都要进行一次体检,需要的钱由楼里出,一旦检查出有人患病,务必就地治疗,痊愈之前不得进入聆音楼;第五,派人前往望月楼、茗香楼联系,将炒菜、炒茶正式引入聆音楼。 向三娘被沈熠这五项决策震惊到了,尤其是第三条,简直是闻所未闻,这还是开青楼吗?传出去恐怕也没几个人会信吧。但沈熠已经发了话,她也不敢多嘴,只得吩咐龟奴传达下去。 不出所料,当龟奴将这五项决策传达下去后,整个聆音楼的人都不敢相信,纷纷派人找向三娘求证消息的真伪,最终还是向三娘搬出了东家的名头,这些人才将信将疑地接受了。 “沁儿姑娘,若是方便的话,可否再演奏一曲,你这琴弹得确实不错。”沈熠道。 “那就请东家多多指教了。”沁儿笑道,接着又弹了一曲,并让沈熠点评了一番。 夜幕降临,沈熠也离开了聆音楼。曾容并没有回济世堂,而是跟着沈熠回了侯府。作为沈熠名义上的丫鬟,她也需要拜见一下镇国侯这位一家之主。 送走沈熠等人后,向三娘和沁儿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压抑不住内心的好奇,不明白沈熠为什么要在聆音楼里实行“五天工作制”。这位开青楼难道不是为了赚钱吗,为何要给青楼里的姑娘放假。分析了半天,这两人也没有搞清楚沈熠的心思。最后聊到了不久之后的花魁大赛,沁儿信心满满,表示有沈熠的帮忙,自己一定会成功夺魁;又让向三娘帮她宣传一下,这几天她要演唱一首专为文人才子打造的新词,并将“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一句词作为沈熠教给她的“广告语”大力传唱,尽管她并不明白什么是广告语。 回去的路上,曾容忍不住问道:“少爷,您为什么要在楼里实行所谓的‘五天工作制’?” “哪有什么为什么,就是突发奇想呗,朝廷的官员每个月都有三次休沐的机会,楼里的姑娘为什么就不能休息一下呢?”沈熠道。 “少爷说笑了,青楼里的姑娘怎么能跟朝廷的官员相比呢?”曾容反驳道。 “怎么不能比,大家不都是努力上班的打工人吗?朝廷的官员是给皇帝打工的,皇帝就让他们每旬休沐两天;楼里的姑娘是给我打工的,我为什么不能让她们每隔五天休息两天呢。”沈熠道。前世的他最想干的就是做五休二的工作,可到死都没有机会体验。因为自己淋过雨,再世为人后,他就想为这些可怜的女子撑起一把伞。 “少爷净说些歪理。”曾容撇了撇嘴,明显不相信沈熠的解释。或许是逃离了青楼那种地方,又或许是被沈熠的真诚打动了,如今的曾容看起来乐观多了,也敢和沈熠说笑了。 “行了,快回府吧,不知季婶今晚做了什么好吃的,我还挺期待的。”沈熠嘀咕了一句,冲着驾车的老岑道,“老岑,走快点,再晚就要赶不上饭点了。” 马车刚驶出金环街,只见两名大汉倏地出现。他们一个是瘦高个,一个是大胖子。 “少爷,前面有人拦路,好像是故意在等着我们。”老岑急忙停住马车,有些惊慌地道。 沈熠刚想说话,却被姜姝打断了:“少爷,来人不知是敌是友,你先别动,我出去看看,他们很可能就是今天中午跟踪我们的人。”说罢,她握紧宝剑,走出了马车。 “来者何人?为何拦路?”姜姝提了一口气,朗声问道。 “我家老爷有请沈爵爷前往临仙楼一叙。”瘦高个道。 “这里没有什么沈爵爷,你们找错人了。”姜姝道。她能感觉到这两个汉子的功夫不错,要是自己一个人的话,完全对付得了,可要是再来几人冲着沈熠、芸儿和曾容而去,但她又被牵制住的话,事情就麻烦起来了。 “不会错的,沈爵爷就在车上。他是镇国侯府的三公子,爵封同安县子。”大胖子道。 马车内的沈熠闻言,立马便明白了这两名汉子是冲着自己来的。既然他们连自己的身份都调查清楚了,那就没有必要再躲着了。他拍了拍芸儿的手,又给了曾容一个放心的眼神,很是潇洒地跳下马车。 第50章 赴会 “少爷……”姜姝见沈熠露了面,急忙走到沈熠身前,拔出剑护着他。 “姝儿,别紧张,他们没有恶意的。”沈熠把神情紧张的姜姝拉到身后,笑道,“他们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算是想对我不利,绝然不会这么大张旗鼓的。这可是堂堂京都,天子脚下,此地又离皇城不远,他们即便有歪心思,也该给皇帝一个面子,不会做这种蠢事的。” 瘦高个露出一个滑稽的笑容,对着沈熠抱拳道:“沈爵爷说得是,我等对你绝无恶意。” “行了,你们前面带路吧!”沈熠摆摆手道,“姝儿,上车;老岑,跟着他们走,别慌!” 走了大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下来了。沈熠掀开车窗的帷幔,往外看去,只见街上车水马龙,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虽然已经入夜,但此地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这时,瘦高个走上前来,隔着车窗对沈熠道:“沈爵爷,此地便是临仙楼,请您下车!” 临仙楼坐落于朝天街,是此街唯一的一座酒楼。顺着朝天街往前走,便可一路直入皇城。因此,很多人都在猜测这座酒楼的主人到底是何身份。有人说是宫里的某位贵妃,也有人说是皇帝的某位皇子,还有人说是盛朝唯一的亲王。虽然众说纷纭,可至今也没得出一个答案。 沈熠率先跳下马车,三个丫鬟紧跟其后。看着眼前的临仙楼,他不由得感到恍惚,这也太豪华了吧,自己的望月楼根本不配与它相比。抬眼望去,只见一座七层高的建筑巍然挺立,八根大红油漆的门柱直入云霄,一块硕大的镀金招牌高高挂起,在月光和烛光的双重映照下,闪烁着鲜活、璀璨的光芒。作为京都最负盛名的酒楼,临仙楼最引人注目的却不是它的外观,而是那一片令人迷醉的夜色。玉带河自门外盈盈流过,清澈的水面上,各色的画舫来来往往,隐隐地传来一阵阵动人的歌声和笑声;波光粼粼的河水中,不时地有鱼群在游动;微风起时,河堤两侧那一排排垂柳便俯下身子,偷偷地轻吻着河面,醉了失意的才子,迷了游河的女子。临仙楼与玉带河相依相偎,分外自然,不知是玉带河点缀了临仙楼的诗情画意,还是临仙楼成了玉带河的赏景之人。 “沈爵爷,老爷已经在楼上雅间等着了,请随我来。”瘦高个前面带路,沈熠带着三个在后面跟着。沿着楼梯一路往上,一直走到了顶楼,瘦高个这才停下。 顶楼只有一间屋子,瘦高个走上前,恭谨地敲了敲房门,肃然道:“老爷,人来了。” 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身形健硕的汉子。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沈熠,又看了看芸儿等三个丫鬟,冷冷地道:“你,进去;她们三个,门外候着。” “不行!”姜姝倏地将沈熠护到身后,如临大敌般地看向那汉子。那汉子给她的压迫感仅次于周先生和无念师太,这让她的神经不由得紧绷起来。 “姝儿……”沈熠拽了拽姜姝的袖子,示意她别紧张。又看向面前的汉子,很是不爽地道,“你没搞错吧?是你家老爷请我来的,不是我上赶着非要见他。我这忙了一下午,正想回家吃饭呢,就被你们请到这儿来了。怎么,你们请客的规矩就是把客人晾在房间外面是吗?还有,这么大个地方连个电梯都没有,害得我爬了七层楼,你良心过意得去吗?” “她们是下人,不是客人。”那汉子仍旧冷冷地道,心里却在想“电梯”为何物。 “呸,什么下人上人的,在我眼里,她们与你我没有差别,都是平等的、自由的、不受约束的人,明白了吗?”沈熠不满地道,“算了,我也是贱的,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大晚上的回家吃点好吃的,陪着我娘打两圈麻将不好吗,干嘛跑这儿来受这鸟气。我告辞了,你也不用送,就当是你没见过我,我也没来过这儿。” 说罢,沈熠转身就走,芸儿等三人急忙跟上。刚走到楼梯口,先前那个大胖子突然出现,拦住沈熠的去路,一脸不善地看向沈熠等人。 “怎么?想动手?你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沈熠虽不知道这楼的主人是谁,但多少也猜得到此人的身份必定不凡,应该没人愿意在他的地盘动手,于是便狐假虎威起来。 “令狐,让他们都进来吧。”这时,房间内忽然传出一个威严的声音。 “是,老爷!”那汉子让开了门口,对沈熠等人道,“老爷请你们进去。” “这还差不多。”沈熠见好就收,带着三个丫鬟原路返回。毕竟能进到这顶楼唯一一个雅间的人,其身份定也不俗,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权贵功勋。在不知道屋里这人到底是谁前,他也不想闹得太僵,免得给沈泓惹上麻烦。 进入雅间,沈熠发现屋内只有一个正在喝茶的中年男子。只见他身穿一件天蓝色锦袍,腰间系着一条白色腰带。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鼻梁高挺,神色自然,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威严和压迫感。但皮肤黝黑,胡茬稀疏,像是历经了岁月的打磨和沉淀。 那中年男子见沈熠走了进来,指了指一旁的凳子,道:“坐。” 沈熠也不客气,冲那中年人拱手道:“多谢这位大人赐座。” “大人?我可不是什么大人,你叫我‘云老爷’就好!”那中年人笑了笑道。 “‘云老爷’吗,也行,反正叫什么都只是为了沟通罢了。”沈熠道,“对了,云老爷,不知你叫我来所为何事?若是有什么要紧事,您就尽快说吧,我还赶着回家吃饭呢。” “你倒是直接。也罢,既然你饿了,那我们就边吃边说吧!”云老爷道,“令狐,让人准备晚宴吧,要挑最好的,这位沈爵爷可是吃过见过的。” “是,老爷!”被唤作“令狐”的汉子在门外应了一声。 沈熠见状,知道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也便安心坐下,等待上菜。一旁的云老爷边喝茶边看着沈熠和芸儿等三人,笑道:“沈爵爷艳福不浅啊,出门带着三个姑娘。” “艳福不浅”这四个字沈熠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已经有些麻木了,但为了姜姝和曾容的名声,他还是耐着性子依次介绍了一遍。 “那这位姑娘呢?莫非也是你买回来的家奴?”云老爷指了指芸儿道。 “您说她啊,她是我娘派来的,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沈熠道,他特意强调了“从小”两个字,想来云老爷应该能明白什么意思。 “你这人倒是有趣,出门不仅要带丫鬟,还要带一个护卫、一个医者,你很会享受啊!”云老爷打趣道。他才不相信沈熠的鬼话呢。若真是怕受伤,为什么不带男护卫和男医者呢? 沈熠也不想掰扯此事,于是道:“云老爷,我们还是说正事吧,再拖下去,我怕是还没吃到饭,外面就要宵禁了,您也不想看到我饥肠辘辘又无家可归吧?” 云老爷摇了摇头道:“其实并没有什么要事,只是想和你随便聊聊。有人告诉我,你是个值得注意的人。我也很好奇,你以前在京都的名声可不是很好,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就让人改观了呢?而且捣鼓出了这么多新奇的东西,就像这炒茶。说实话,我派人调查过你,可惜没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因而才想亲自与你谈谈。若是满意的话,我们也可以合作做生意。” “云老爷看着可不像个商人。”沈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道,“哟,还是我那茗香楼新近炒的红茶,不过这味道差了点。乖丫头,帮我记着,回去给易茗写个条子,让她好好教一教这些茶师,炒的这是什么东西,浪费茶叶。” “是吗,那沈爵爷觉得我是什么人?”云老爷放下茶杯,笑问道。 “这我可不敢乱说。”沈熠道。“云老爷,您还是别叫我‘沈爵爷’了。不过一个小小的子爵,无权无实,还是沾了我爹的光。这京都有权有势的人一抓一大把,哪能有我的份儿。” “听你的意思,你是嫌这爵位太低?”云老爷给沈熠挖了个坑。 “这倒不是,只是我不愿离开我娘。您既然调查过我,想必知道我与九公主有婚约在身。这京都可没有九公主的府邸,她要是真的嫁给我,我就只能去封地了。”沈熠有些伤感地道,“不瞒您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有机会再活一世,只想好好地珍惜眼前人,和最亲的人待在一起。这也是我为何变化这么大的原因。我想好好地活着,活得有意义一些,做一些有价值的事,至少不让我的家人再为我担心。” 云老爷的眼眶突然有些泛红,似乎被沈熠的话触动到了,不停地念叨着“珍惜眼前人”。 沈熠见状,担心他出了什么问题,急忙道:“云老爷,您没事吧?”可云老爷依旧念叨着“珍惜眼前人”,根本不搭理沈熠。直到开始上菜了,他才清醒过来。 “幸好,我还以为您魔怔了呢。”见到云老爷恢复原状,沈熠这才长出了一口气道。 “你年纪轻轻,见识却不一般,看来卢老太傅说得不错,你确实值得关注。”云老爷道。 “您也认识卢爷爷?”沈熠脱口而出,接着又有些尴尬地道,“我就多余问这一句,能独享临仙楼顶楼雅间的人,认识几个朝廷的大人物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卢爷爷’?你与卢老太傅关系很好吗?”云老爷有些好奇。 “也谈不上很好。只是他老人家说与我爷爷交情不错,故而也让我叫他爷爷。”沈熠道。 “原来如此。也是,卢老太傅与老镇国公也算是同道中人了,两人虽然一文一武,但对很多事情的认知都是一样的,甚至喜欢的人……”云老爷突然打住,正色道,“算了,不说这些了,还是先吃饭吧,你不是说饿了吗。” 晚宴很丰盛,好多沈熠前世听都没听过的山珍海味被一一摆上餐桌,甚至还有一些野味。沈熠一一看过去,有通花软牛肠、缠花云梦肉、金银夹花平截、青凉臛碎、葱醋鸡、乳酿鱼、单笼金乳酥、分装蒸腊熊、七返膏等十余道菜。 “吃吧,别客气。可能味道不同于你的望月楼,但也是值得品尝的。”云老爷拿起筷子,径直夹了一块蒸得非常入味的熊掌。 “这么多,我们吃得完吗?”沈熠不由得大吃一惊。此刻美食在前,沈熠竟有些犹豫了,他们两个人要了这么大一桌子菜,若是吃不完,就只能倒掉了。可他来的路上明明还见到了那么多乞丐的,他们多是老人和孩子,衣衫褴褛,形容枯槁。这一刻,沈熠总算理解什么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 “怎么不动筷子?是不合口味吗?”云老爷道。据他的调查,沈熠可是号称“唯美食与美女不可辜负”的人,如今美食有了,莫非是要让自己给她找美女不成。 “不是不合口味,是觉得有些浪费了。”沈熠摇摇头,突然露出一副狡诈的神色,笑道,“云老爷,要不您留下几道喜欢吃的,其他的让我打包吧,这么多好吃的,我娘还没吃过呢。” 云老爷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他默默地选择了其中六道菜,其余的连碟子一起交给沈熠打包了,沈熠这才开心地吃了起来,又让那个叫“令狐”的汉子再拿来三副碗筷,递给芸儿等三人。她们虽然不能一起上桌吃饭,但沈熠会将桌上的菜夹给她们,这一幕看得云老爷直咬牙。 吃饱喝足之后,沈熠拍了拍肚皮道:“云老爷,多谢款待,不知您打算与我做什么生意?无论是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只要您想,我都可以与您合作。” “生意的事先不着急,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需老实回答。”云老爷很是正经地道。 “好,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您请问。”沈熠“吃人嘴短”,自然不会拒绝。 “第一个问题,自古以来都是重农轻商,你作为镇国侯的儿子,为什么还要选择做商人?”云老爷问道。 “做商人当然是为了赚钱啊。”沈熠道,“虽然历朝历代都号称‘重农轻商’,但农民真的有被重视过吗?朝廷每年大部分的税赋都是靠盘剥农民得来的,可农民呢,他们在这片土地上辛辛苦苦一整年,到头来却连最基本的温饱问题都无法保证,甚至连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都没有。反观商人,他们掌握了这个世上除皇帝以外最大的财富,可每年提供给朝廷的税赋又有多少呢?这到底是重农轻商还是轻农重商?” “可是,朝廷向农民提供土地,农民向朝廷缴纳税赋,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自古以来便是如此,难道不对吗?”云老爷反驳道。 “天经地义?自古以来?天下事坏就坏在这两个词上面。”沈熠有些激动地对云老爷道,“有道是‘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祖宗不足法。’若每个人都相信这所谓的‘天经地义’‘自古以来’,那陛下登基之后为何要停战止戈,学先帝那样继续打不就行了吗?” 云老爷陷入了沉默,直觉告诉他,沈熠的话是对的。可是,如果农民向朝廷缴纳的税赋减少了,那国库怎么办?他突然有些茫然。 第51章 问题 看着云老爷陷入深思,沈熠也不再多言,安静地喝着茶,时不时还给芸儿等三人倒一杯。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后,云老爷终于问道:“依你之见,朝廷该如何应对此事?” “我?这我哪会知道?这种事不是应该让皇帝去问户部吗?您既非皇帝,我又无官无职,操这个闲心干嘛?您还有其他想问的问题吗?”沈熠懒懒地道。 云老爷见沈熠不愿意说,只得问出第二个问题:“听说你向卢老太傅建议优待退伍将士,不知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令尊的意思?” “当然是我的意思了。”沈熠道,“这种事我爹就算是想说也不敢说。一个手握军权的将军,要是跟退伍的将士还有牵连,不知道御史台那些人会怎么编排他呢。” “你这话也有些道理。”云老爷道,“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御史台的意见很大呢?你要知道,监察军队可是御史台的应尽之责。况且,你外祖父当年还是御史大夫呢,你这么抗拒御史,不怕得罪他吗?” 盛朝立国之初,御史台只可风闻奏事,没有司法权力。太宗皇帝在位时,令御史台设置台狱,负责受理特殊的诉讼案件。此后,凡重大案件,均由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联合审理。大理寺负责审讯人犯、拟定判词,刑部负责复核,御史台负责监审。盛帝即位后,将御史台改组为左、右肃政台,左肃政台负责京官、军队的监察事务,右肃政台负责地方的监察事务。 “您可别乱说,小心我告您诽谤啊。”沈熠撇撇嘴道,“我只不过是随便吐槽一句而已,怎么敢对御史台有看法呢。至于我外祖父,他老人家早就致仕了,才不会在意我说了什么呢。” “你倒是牙尖嘴利。”云老爷道,“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要告我,你可以啊。” 沈熠一脸怀疑地看向云老爷,道:“您到底是什么人?朝廷勋贵还是皇亲国戚?我怎么感觉您对政事很感兴趣啊,还认得那么多官员。” 云老爷神秘地一笑,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道:“你就当我是皇亲国戚吧!” 沈熠被吓了一跳,忽地站了起来,后退了两步,苦着脸道:“我刚才应该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您不会跑到皇帝面前嚼我的舌头吧?” “别紧张,我还不是那种嘴碎之人。”云老爷拍了拍沈熠的凳子,示意他坐下,接着道,“我的问题还没问完呢,接下来是第三个,那就是,你怎么看待你和九公主的这桩婚事?” 云老爷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沈熠只得赶紧思考该怎么回答。他倒是想说这桩婚事是皇帝为了边疆稳定,将自己的亲生女儿作为筹码,与自己的肱股之臣进行的一桩肮脏的交易。可他却不敢这样说,这话要是传到盛帝耳中,自己遭殃不算,恐怕连沈家也会受到牵连。 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沈熠硬着头皮说出了一番令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话:“这桩婚事于我而言,可是上辈子苦修得来的福气。幸得皇恩浩荡,不计较我身份卑贱,将九公主下嫁于我,我真是感激涕零,不知所言。” “你这话有些违心,当不得真。”云老爷一眼就看出来了沈熠的小心思,直接将其揭露,“罢了,下一个问题,你务必好好回答。”云老爷正色道。 “好,您请讲!”沈熠见云老爷变了神色,他也不受控制地严肃起来。 “你觉得十年后的五国决战,我朝的胜算大吗?”云老爷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十年?您想多了,姜国已经动手了。”沈熠冷笑道,“至于说胜算如何,还得看皇帝怎么打算的?若还是像现在这样,最好的情况就是回到十年前;最差的,我不说您也能猜到。” 云老爷又一次沉默了,几息之后,他看向沈熠,问道:“你可有解决的法子?” “不是,这种事不应该是由皇帝去问四境主将和兵、户两部吗?怎么又变成您问我了?”沈熠有些无奈地道。他有些搞不懂,这云老爷怎么竟问他一些政事,他也不像是个当官的啊。 云老爷算是被沈熠给拿捏了,这小子怎么油盐不进呢,他正想回怼两句,却听得沈熠道:“云老爷,马上就要宵禁了,我可不想被禁卫府抓住,您若是没有其他问题,我就先告辞了。” 云老爷看了一眼窗外,然后摆了摆手,示意沈熠离开。沈熠也不客套,躬身施了一礼后便朝着门口走去,芸儿等三人各自拎着一个食盒紧跟其后。 四人刚走到门口,云老爷突然道:“且慢,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完你就可以走了。” 沈熠也没犹豫,点点头表示同意,反正都回答了那么多问题了,也不差这最后一个。 “最后这个问题是,你认为如今的皇帝是一个怎样的人?”云老爷道。或许是这个问题比较敏感,沈熠感觉他问出来后有些紧张,生怕听到不好的回答。 这次轮到沈熠沉默了,片刻后,他带着商量的语气道:“若您能保证不将我的话传出去,我一定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 “我答应你,请说吧。”云老爷神情庄重,一脸严肃地保证道。 “他是个好皇帝,但不是个好父亲,这就是我的答案。”沈熠也没有辜负云老爷的期待,一字一句地道,“盛朝立国这么多年,也只有他即位后的这十年还算安稳。虽然没有达到我理想中的太平盛世,但总归是让这些可怜的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了。作为一个皇帝,这是他的功绩,千秋万世之后,史书上也会浓墨重彩地记上这一笔。可作为一个父亲,在对待子女的时候,他的行为有些偏执,甚至可以说是冷血,例如九公主。您说,当年的事与九公主有何关系,他竟会如此狠心,让九公主在这深宫之中受了这么多年的罪,这是一个父亲该做的吗?” 云老爷脸上神色变换不定,他看了一眼沈熠,嘴唇颤抖了几下,却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 “告辞了!”沈熠打开房门,径直下了楼梯,走出临仙楼,登上马车,朝着侯府而去。 雅间内,中年男人低着头,像是在回想着沈熠刚才晚说的话。这时,敲门声响起,那名被唤作“令狐”的汉子在门外道:“启禀陛下,沈熠已经走了。” “令狐喆,沈熠的话你怎么看?”中年男人,也就是盛帝沉声问道。 令狐喆思考了一下,恭敬地道:“臣以为,沈熠对于税赋和战局的分析很有道理,或许也有解决的办法,但他好像有所顾忌,并不愿意说出来。” “朕问的是他对朕的评价,不是这些。”盛帝道。自他继位之后,休兵止战、厉行改制,朝野上下很快就恢复了活力,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盛赞他治国有方,他也时常为之窃喜。可今晚,沈熠把他的身份剥离开来评价,这倒是前所未有的事,因而想听听更多人的意见。 令狐喆犹豫了,盛帝这个问题属实有些难以回答。要是说实话,一个不小心就会得罪了这个高高在上的人;可要是耍小聪明,盛帝一定会生气的,到时候他的下场也不见得有多好。权衡之后,他决定实话实说。据他对盛帝的了解,虽然忠言逆耳,但只要有道理,盛帝一定会虚心接受;可要是刻意逢迎,盛帝一定会不喜,尤其是他这种当“白手绢”的近臣。 想通这一点后,令狐喆当即躬身道:“请陛下恕罪!臣以为,沈熠之言确实有理。” 盛帝有些恍惚,他不禁暗自反思,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好父亲吗?往事如汹涌的潮水一般向他袭来,许多记忆也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老大早些年因为一场疫情不幸亡故,他虽然也感到痛惜,可当时忙着处理青河水患,再加上国库吃紧,葬礼都是匆匆举行的;老四前两年去了北境监军,至今没有回朝;六女儿在五国停战之后就被送去楚国和亲,那时候的她应该还不到十五岁吧;还有小九,由于其母妃难产而亡,这么多年一直被自己冷落,住在冷清的悭德殿里,身边也没几个人照顾,在这宫里尝尽了人情冷暖……他们可都是自己的亲骨肉啊。想到这些,盛帝不禁有些羞愧,沈熠说得确实是对的,他真的不算是一个好父亲。 “回宫吧!”盛帝的兴致有些低落,“今晚的话,一个字也不许传出去,明白了吗?” “臣遵旨。”令狐喆长舒了一口气,自己果然赌对了,陛下没有怪罪他。 沈熠一行回到侯府已经亥时了。往常这个时候,柳含烟等人早就睡了,可自从有了麻将,每天晚上不到子时,她都不会睡的。 “娘,爹,你们还没睡啊?”沈熠原本打算将从临仙楼打包回来的菜放到紫竹院的厨房就回去的,可刚走到院中,就看见柳含烟、沈泓、沈煖和隽娘正在打麻将,于是便走了过来。 “熠儿回来了啊。”柳含烟笑着打了一个招呼,又打出了一张牌,“四万。” “哈哈,我和了。”沈泓大笑一声,推到了面前的牌,“熠儿,爹这水平还可以吧。” “厉害!”沈熠不禁笑道,“要是您不暗示娘故意打这张牌,可就不好说了。” “什么意思?”沈煖一头雾水,看向沈熠,难道自己是被爹娘联合起来坑了吗? “傻妹妹,爹娘合起伙来赢你的钱呢。”沈熠笑着摸了摸沈煖的小脑袋,一脸无奈地道。 一家人顿时哈哈大笑,沈泓的心情尤为愉悦,他都已经很久没这么痛快了。 “熠儿,你这带的什么东西?”柳含烟注意到了芸儿等三人拎着的大食盒,好奇地问道。 “哦,这些是孩儿从临仙楼打包回来的菜,都是新做的,孩儿也没尝过。”沈熠解释道。 沈泓一听“临仙楼”三个字,顿时变了脸色,接连问道:“熠儿,你怎么会去临仙楼的,可遇到什么人,说过什么话?” 沈熠感觉到沈泓有些紧张,于是将今晚的事细细说了一遍,然后问道:“爹,孩儿看您的神色不太对,不会是我惹上了什么麻烦吧?” 沈泓正色道:“麻烦倒不至于,就是要提醒一下你,出入那个地方的人,身份都不简单,你以后要注意自己的言谈,千万别做逾矩的事。像今晚说的那些话,日后还是不要说的为好。” 沈熠点了点头,道:“孩儿明白了,多谢爹教诲。” 沈泓指了指那些食盒道:“行了,你和隽娘去把这些菜热一下,刚好爹打了一晚上麻将,也有些饿了。临仙楼的菜可不容易吃到,还是要好好尝尝。煖儿,你也跟你三哥去。” 沈熠这时也明白了沈泓是有话要避着他说,于是点点头,带着沈煖,一同去了膳房。 “夫君,你可是已经猜到了那位‘云老爷’的身份?”沈熠一走,柳含烟当即问道。 沈泓点点头,指了指天,苦笑道:“除了陛下,谁还能这么关心税赋、战局和对皇帝的评价。咱们这个傻儿子,对谁都没有戒心,这一点可不好,尤其是他说的那句‘是个好皇帝,但不是个好父亲’,这话要是换了其他人,熠儿能不能好好地离开临仙楼还不知道呢。” “这么说,那临仙楼真正的东家也是……”柳含烟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也许吧。”沈泓也不敢肯定,关于临仙楼的事,整个盛朝怕是也没几个人能了解全貌。 “那陛下不会事后追究熠儿吧?”柳含烟有些担忧地问道。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她这个做娘的一直有操不完的心,要是当初没有赐婚这茬事就好了。 “夫人不必太过担心。陛下这个人为夫还算了解,他是个能听进去谏言的人,熠儿既然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还带回来这么多菜,想来陛下并没有怪罪他。”沈泓笑道,“或许这也是个机会,能让陛下改善一下与九公主的关系,日后对熠儿也是有好处的。” “就你心大!”柳含烟没好气地道。可她也知道事已至此,说再多埋怨的话也无济于事。 “对了,一会儿你帮着为夫问问,熠儿到底有没有解决税赋和战局的法子。他既然当着陛下的面说起了这些事,想来多少有些想法的。陛下应该也很关心此事,谁不准宫里很快就会有人来了。”沈泓道。他虽然也认为沈熠年龄尚小,又没有入朝为官的经验,但不知怎么回事,总是下意识地觉得沈熠会有解决办法的。 很快,膳房那边就把沈熠带回来的菜热好了,一大群人有说有笑地吃着夜宵。沈泓假装不经意地问道:“熠儿,你跟云老爷提起的关于农民税赋的问题,不知可有解决的法子?” “欸?爹对这个也感兴趣吗?”沈熠有些吃惊地道,“这事不应该归户部管吗?您一个将军,掺和内政,不怕被御史弹劾啊?” 沈泓面色一僵,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旁的柳含烟急中生智,立马道:“是这样的,你爹可是食邑两千户的侯爵,那些农户每年除了要给朝廷缴纳税赋外,还要给你爹这个侯爷缴纳,这样一来压力就太大了。要是你有解决的办法,不就可以帮这些农户减轻了负担吗?” “对,对,爹就是这个意思。”沈泓急忙附和道,偷偷地给柳含烟竖了个大拇指。 “原来如此。”沈熠若有所思地道,“办法肯定是有的,就是不好实行。这种事说到底还是要看陛下怎么想,他要是不愿意,孩儿就算有再多办法也是白搭,总不能那啥吧。” “你说得也有道理。算了,不说这事了,赶紧吃吧。吃完你陪着爹娘再玩两圈,这麻将真的很有意思。”沈泓道。既然已经确定了沈熠有办法,他也就不再多问了,免得引起怀疑。 第52章 夫妻 皇宫里,御花园,盛帝漫无目的地走着,郑霆悄悄地跟在后面,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虽然夜色已深,但盛帝却丝毫没有睡意,他的心很乱,很想找人说说话。 “摆驾正阳宫。”盛帝突然道,反正他今晚也该在正阳宫休息的,正好与皇后聊聊。 正阳宫寝殿内,皇后刚沐浴完毕,她今晚特意用了九公主送的香皂,此刻觉得神清气爽,正要准备休息,却见月儿一路小跑进来,焦急地道:“娘娘,陛下驾到,已经快到门口了。” 皇后闻言,急忙穿好衣服,到寝殿门口迎接。今天是月中,按宫中规矩,盛帝今晚应该留宿正阳宫的,可都亥时中了,还没见到人影。她本以为盛帝不会过来了,这才准备歇息的,没想到盛帝突然来了,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臣妾见过陛下!”皇后宠辱不惊、面色平静地施了一礼。 “免礼,快起来吧!”盛帝伸手扶起皇后,微笑道,“今晚临时有事耽搁了,等久了吧?” “臣妾不敢。”皇后赔笑道。盛帝以往来正阳宫,都像是例行公事一般,今晚竟然笑着与她寒暄,这让皇后觉得有些奇怪。 “你们都下去吧,朕与皇后有话要说。”盛帝摆了摆手,一众太监宫女立即四散离开。 盛帝径直坐在床边,突然,他闻到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深深嗅了一下,察觉到香味的来源后,很是惊讶地道:“皇后的身上好香啊,这就是那香皂的味道吗?” “回陛下,这正是小九送给臣妾的香皂的味道。”皇后脸色微微一红,有些害羞地道。 “‘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丹景春醉容,明月问归期。’这牡丹香味倒是与你很配,朕很喜欢。”盛帝突然来了兴致,借用这首前人的诗称赞了一番皇后。 “臣妾多谢陛下夸奖。”皇后浅浅施了一礼,看似很有规矩,却显得有些生分。 盛帝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突然想起了他与面前这个女人初遇的那天,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温柔地对皇后道:“暮岚,过来坐吧,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像这样安静地说过话了。” 皇后突然眼眶泛红,她将手搭在盛帝的手上,走到他的身边坐下。“暮岚”是她的名字,承载了她如花的少女时代和初遇身边这个男人时的美好回忆。二十多年过去了,她都已经快忘了这个男人如此温柔地唤她的名字是种怎样的感觉了,上次好像还是她刚生下老大之后吧。那是她嫁入东宫的第二年,那个时候她还不是皇后,这个男人也不是皇帝。直到现在,她还清楚地记得那晚的事:这个男人怀抱着刚出生的孩子,一脸高兴地跟她说:“暮岚,我们有孩子了,辛苦你了……”可只过了一年,这个男人纳了妾,渐渐地疏远了她,甚至还想把她的位置给别人。尽管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可一想到这事,她的心还是忍不住地疼。 盛帝注意到了皇后的异样,小心地替她擦掉眼角的泪珠,低声道:“这些年来是我委屈你了,尤其是登基后,我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对你的关心却越来越少,后宫这一大摊子事就全落在你的肩上了。或许是因为顾忌老太师当年在朝中的影响力,我故意与你保持着距离,渐渐地,你我夫妻的关系都生分了,这些我都知道,我也不想否认。趁着今晚这个机会,我郑重地向你道歉,以一个丈夫的身份,请求他的结发妻子原谅,可以吗?” 皇后被盛帝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和诚恳惊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有些迷糊,脑海中不停地回想着一个声音:“他是在跟我道歉吗?” 盛帝见状,握紧了皇后的手,把她搂在怀中,接着道:“我今晚去见了沈熠,跟他聊了很多,回宫后又在御花园里坐了一阵,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那小子跟我说,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有机会再活一世,只想好好地珍惜眼前人。我以前没想明白这个道理,一直把自己困在朝堂,以为只要让天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我就是一个好皇帝了。可你知道沈熠是怎么评价我的吗?他说我是一个好皇帝,却不是一个好父亲。我承认他说的是对的,这世上哪有草草地为自己的亲生儿子举行葬礼,糊涂地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远嫁他国的父亲呢?回宫后我又想了想,或许我连一个好丈夫都算不上,这世上又哪有刻意与自己的妻子保持距离,让她独守空房的丈夫?可笑的是,我一个人全占了。” 皇后靠在盛帝的肩膀上,小声地抽泣着。这一刻,她感觉自己这些年的委屈终于有地方发泄了。自从成为皇后的那天开始,她就已经设想过此后的几十年该如何在这高墙深宫之中生活了。这世上很多女人都以为皇后是风光无两、高高在上的人,羡慕她这一国之母的荣耀,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在多少个寂寞的深夜里,她一个人究竟是如何度过的。丈夫故意疏远她,儿子又不能陪着她,儿时的知交好友也因为身份的关系与她有了距离,偌大的正阳宫,竟连一个能陪她说话的人都没有。她也曾怨恨过、失落过、绝望过,可在今晚,自己曾经最爱的人跟她说了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这让她觉得,这些年的委屈也不算什么,即使明天天一亮,这个男人又开始疏远她,她也认了。 盛帝一直默默地拍着皇后的肩膀,直到她的抽泣声停了,这才道:“你明天写信给老四,跟他说小九快要成亲了,叫他收到信之后就赶紧回来吧,我会另派一名御史去监军的。” 皇后闻言,忽地坐正身子,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陛下是原谅小九了吗?” 盛帝默然,过了片刻,他自嘲地道:“我有什么资格说原谅,当年之事确实是我偏执了,一个孩子失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想来已经够伤心了,我这个做父亲的不仅没有带给她一丝父爱的关怀,反而迁怒于她,让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这些年要不是有你照拂着,还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长大成人呢。如今她马上要成亲了,可连及笄礼都没有举行,今年这时间已经过去了,因而我让司天台选了几个良辰吉日,明天送来正阳宫,你跟小九一起挑一个日子吧。朝野上下都知道我不待见这个女儿,就算时间不合适,礼部和太常寺怕是也没人反对。举行完及笄礼,就该让沈泓和他儿子准备三媒六聘了,尤其是沈熠那小子,有那么多好东西竟然不给朕用,真是可恨,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地捞一笔。” 说到沈熠,盛帝不知哪来的一股气,连称呼都不自觉地变了。皇后却没注意这些,她只听到了盛帝要为九公主举行及笄仪式了,这也就代表着九公主有正式的名字了,以后就是个正经的皇家公主了。 “臣妾代小九谢过陛下。”皇后刚想要施礼,却被盛帝拦住了,“今晚没有皇帝和皇后,只有犯错的丈夫和他心爱的妻子,明白了吗?” 皇后像个刚成亲的小媳妇一样乖巧地点了点头,她要好好珍惜今晚的时光。今晚的事就像是一场梦,即使随时都会破灭,但她也甘愿堕入梦中。 “暮岚,你可知老太师的身体如何了?”盛帝突然问道。秦韶自从离京后再无任何消息,京中众人似乎都快忘了这位三朝元老了。 皇后不知盛帝突然问起秦老太师,只得如实答道:“臣妾不知。” 三年前,老镇国公沈桐辞世,太师秦韶也出席了葬礼,不知是因为天气原因还是被什么东西冲撞了,葬礼刚结束,太师府就对外宣布秦韶“病”了,随后他便上书致仕,请求还乡养病了。离京那天,盛帝派郑霆专门送了一程,而皇后因为身份问题,不能出宫相送,只是托郑霆捎了一封书信。根据影龙卫的回复,盛帝得知秦老太师离京时没有携带任何金银财物,只在他的夫人以及一个老仆和四个御赐的护卫的陪同下,就这样轻车简从地走了。那个时候,他便明白秦韶是在装病,想趁此离开京都这个权力漩涡的中心,而他也心照不宣地同意了。 “我知道了。”盛帝默默叹了口气。秦韶就皇后这么一个女儿,他竟能忍住三年不联系,倒让盛帝觉得自己之前对他的顾忌有些不太君子了。 皇后也有些伤感,她都已经三年没见过父母了,也往家中寄过几封信,却没有任何回音,也不知道二老的身体怎么样了。 这时,承天门那边敲响了三更的钟声,原来已经子时了。盛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皇后,皇后脸色含羞,心有灵犀般地熄了烛火,放下床幔,轻解罗裳,于是一夜欢愉。 翌日早朝,盛帝乾纲独断,不给门下省任何机会,直接连发三道圣旨:其一,令河北道监察御史商龚为北境边军监军,召四皇子赵宸即日回京,不得延误;其二,令礼部和太常寺准备筹办九公主的及笄仪式,一应事务由皇后主持;其三,即日起起复老太师秦韶,不准其再次乞骸骨,接旨后即刻回京。 群臣被这三道圣旨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第一道还好理解,毕竟监察御史任监军是惯例,况且四皇子也很久没有回京了,陛下想念也是情理之中;至于第二道,朝野上下都知道陛下不待见这位九公主,突然要求为其举行及笄仪式,还是由皇后主导,莫非是与同安县子沈熠的婚期已定?最可疑的就是第三道,竟然不允许秦老太师再次乞骸骨,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一般情况下,致仕的官员被起复,通常都要再次上书乞骸骨,一来是表明自己已经年老力衰,无力周旋朝局,愿意给后来者让路;二来是为了彰显皇帝的诚意,体现君臣和睦、都俞吁咈。可盛帝竟然不允许秦老太师这样做,当真是匪夷所思。 卢昭捋着胡须微一沉吟,便想通了大概,当即朗声道:“陛下圣明。”众臣虽然不明白盛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卢老太傅已经开口了,他们又怎么能甘于人后,纷纷称颂。 散朝之后,盛帝竟然又去了正阳宫,而且一待就是整个下午,连奏折都是在正阳宫批的,当晚毫无意外地又留宿了。这一消息在后宫不胫而走,各宫嫔妃对此很是不解,她们都知道陛下已经很多年没有接连留宿过正阳宫了,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午时刚过,镇国侯府中,沈泓和柳含烟各自送走宫里来的人后,不约而同地叫来了沈熠。 “熠儿……”夫妻俩同时开口。 “娘,爹,发生什么事了?孩儿有点慌。”沈熠被这阵势吓到了,难道自己要暴露了吗? “夫君,你先说吧!”柳含烟道。她大概已经猜到了沈泓想问什么,事关国事,她甘愿让步,这是作为镇国侯夫人的“政治觉悟”。 “好。”沈泓点点头,看向沈熠,严肃地问道,“熠儿,你跟爹仔细说说,税赋一事该如何妥善解决才能既保证不伤民,又保证国库充盈?这可是陛下要爹问的,你必须认真回答。” “陛下?他怎么会知道?是不是那个云老爷说的?这人看着一本正经的,没想到净做些出尔反尔的事。”沈熠有些生气,觉得自己上了个大当。 “慎言!”沈泓立即出声劝道,“云老爷身份非同一般,不可妄自非议。” 沈熠撇撇嘴,甚是不服,但他此刻也没有办法,只能吃这个哑巴亏了,于是道:“爹,税赋这事一两句话说不清楚,我回去给您写个条子,过两天给您。” 沈泓知道沈熠说得在理,想了一下便同意了,笑道:“那好,不过你也要上点心,时间固然要快,但也不能乱写一通,明白吗?” “嗯,孩儿知道了。”沈熠点点头,然后看向柳含烟,问道,“娘,您找孩儿有何要事?” 柳含烟笑道:“皇后娘娘派人传话,九公主将于本月二十日举行及笄仪式,邀请娘出席。仪式结束后,府里就要准备三媒六聘了,你和九公主的婚事也该定了。至于叫你来,是因为皇后娘娘说了,你必须准备一些新奇的东西作为聘礼,这是旨意,不可推脱。” 沈熠苦丧着脸,皇后此举怎么有种趁火打劫的感觉呢?但他却不敢说出来,只得点点头。 “娘,及笄仪式我能去吗?”沈熠突然问道。 “胡闹,你一个外臣之子,又是九公主未来的驸马,怎么能去?”柳含烟戳了一下沈熠的额头,笑道,“不过,你要是准备了什么礼物,娘倒是可以替你送一送。” 沈熠刚想道谢,柳含烟道却打断了他:“行了,回去准备吧。记着,陛下的事最紧要,莫要大意了。娘还要去找媒婆呢,先不与你说了。” 回到梧桐院,沈熠钻进书房,画了三幅发笄、发钗、钗冠的设计图,并注明了所需材质和打造工艺,然后让阿财去找上好的匠人,三天之内他要看到结果。 据沈熠所知,盛朝女子笄礼的核心环节就是由正宾依次将罗帕和发笄、发钗、钗冠三种发饰加到笄者头上,与此同时,笄者需换三种服饰。初加配穿素衣濡裙,二加配穿曲裾深衣,三加配穿大袖长裙翟衣,此之谓“三加”。既然参加不了九公主的及笄仪式,沈熠便想着让九公主在这个重要的环节戴上他设计的发饰,也算是变相地出席了。 阿财应了一声便去找人了,沈熠则铺开纸张,开始构思盛朝第一部税法的事情了。 第53章 纲要 一个时辰后,阿财满头大汗地回来了,一见沈熠,当即苦着脸道:“少爷,不是奴才不实心用事,实在是您设计的这些头饰,三天的时间一般人做不了啊。奴才问变了京都所有的手艺匠人,他们都说即使能做出来,至少也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行。” 沈熠倏地站了起来,当即就急了,道:“那怎么办?我可等不了一个月。” “少爷,不如找少府监的人吧。”阿财道。除了这个专业机构,他也想不出来其他办法。 “少府监?”沈熠愣了一下,随即大喜道,“对啊,我怎么忘了这茬了,阿财,少爷我可真的爱死你了,自个去库房领两百两银子,就说是我说的。” 少府监作为盛朝的“九寺五监”之一,掌管百工技巧诸务,负责皇家手工业生产,其下五署之一的掌冶署负责冶铸金银铜铁及涂饰琉璃玉作,找他们制作这三件头饰最好不过了。 “看来还是要去找皇后帮忙。”沈熠寻思道。他拿起图纸,刚走到书房门口,突然想到了什么,吩咐芸儿去拿一副麻将和两盒香皂过来。都说“拿人手短”,有了这些礼物,皇后一定不会多说什么的,更何况这头饰是给九公主的笄礼仪式预备的,她也说不了什么。 来到紫竹院,沈熠将头饰的设计图纸、麻将和香皂一起交给柳含烟,拜托她尽快送进宫,让皇后安排少府监的人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三件头饰制作出来,以免耽误了几天后的笄礼仪式。 柳含烟瞥了一眼图纸,只觉得这头饰设计得既美观华丽,又不落俗套,又见沈熠对此很重视,当即便带着东西进宫了。她现在有皇后赐的腰牌,可以随时进宫,不必经内侍省通报。 此事既定,沈熠便回到书房,开始写有关税法改制的条子。他原本想直接甩给盛帝一本《大盛税法》的,可转念一想,这种事还是不要越俎代庖的好,他只要指明一个税制改革的方向就行了。于是,沈熠决定编写一份《盛朝税制改革纲要》,即在考虑到盛朝现有的国库收入来源的基础上,结合前世学过的各种税法知识和脑海中讲述税法的相关书籍及法律法规,将盛朝的税赋重新划分为农业税、商业税、财产税、资源税四大类,并对每一大类进行分解并做了具体阐述,减少了农民应缴纳的税赋,合理地增设或提高了其他行业的税赋。 以往,盛朝国库每年最重要的收入来源是农民缴纳的生产所得,即粮食和其他经济作物,但农民用于从事生产的土地却归各阶层地主所有。盛朝最大的地主就是皇室子弟,他们占有最多、最好的土地,往下是各勋贵、官员,再往下就是那些财主。他们坐享这些土地却不事生产,而是选择将土地租赁给农民耕种,然后从农民手里获取生产所得。 通常情况下,农民要将生产所得的五成缴纳给国库,三成缴纳给各勋贵、官员,剩下的两成才归他们所有。可一旦遇上战争或发生其他自然灾害时,这种比例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但不管怎么变,农民所得的永远是最少的,最严重的时候尚且不到半成。 鉴于此,沈熠决定将农民应缴纳的巨额税赋的一部分转嫁给这些地主,即在不改变土地所属权的情况下,将此类税赋改组为新的农业税,并将其划分为生产所得税、土地租赁税和耕地占用税三种。农民只需缴纳生产所得税,即将生产所得的四成缴纳给国库,三成缴纳给各勋贵、官员,剩下的三成归他们自己,且这一比例不得更改。除此之外,任何人不得再以任何名目向农民征收任何税,违者以乱法论罪。如此一来,便可以鼓励农民更加致力于生产,毕竟生产得越多,他们最终能得到的就越多。而作为土地所有者的各阶层地主则要缴纳土地租赁税和耕地占用税,即他们在将土地租赁给农民时,需缴纳一定的土地租赁税;或是他们在未得到有司批准的情况下,擅自占用耕地修建庄园或从事其他非农业活动时,需缴纳一定的耕地占用税。通过这两种新增的税赋,沈熠既尽可能地保护了农民的利益,又保证了国库的收入,还恶心了一下这些地主。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改革税制的办法了,不然就只能起兵造反,带领盛朝的百姓“打土豪,分田地”,然后走向社会主义的光明大道了。然而,这种事他是绝对不会做,也根本做不到的。 制定好农业税的改革纲要后,沈熠照葫芦画瓢,又制定了其他三种税的改革纲要。首先,他对这三种税进行细分,如将商业税划分为关税、消费税、营业税等,将财产税划分为收入所得税、房产税、契税、车船税等,将资源税划分为盐铁国家专营税、城镇土地使用税以及其他矿产资源开采经营税等;其次,他制定了这些税目的课税对象,并注明:“可根据当地实际情况酌情增减”;最后,他按照前世的经验设定了各种税的“建议”征收比例,并备注:“需经实地考核后再做最终确定”。 搞定这一切后,沈熠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又放松了一下手指,然后打开房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为了这份《盛朝税制改革纲要》,他在书房一待就是两天半,直感觉脑细胞都死了好多。 经过此事,沈熠痛定思痛,决定以后要谨言慎行,绝不妄谈国事,免得这些麻烦最后又落到自己头上,净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呀,少爷,您忙完了?”芸儿这时走了过来,看到沈熠站在门口伸懒腰,好奇地问道。 “是啊,差点累死我了。”沈熠道,“你今天早上忙啥呢?少爷我连个研墨的人都没有?” 芸儿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不匠人们今早又做好了一副麻将嘛。姜姐姐就拉着我和季婶她们一起玩,有点忘记了。” 沈熠有些有口难言,只觉得他搞出这麻将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芸儿的心里,自己竟连麻将都比不上。 “少爷,芸儿知错了,要不您吃个苹果消消气?”芸儿递过来一颗苹果,有些讨好地道。 沈熠自然不会拒绝,狠狠地咬了一口,问道:“现在麻将做了几副了?还有多少材料?什么时候可以完工?” “回少爷,已经做了八副了,剩下的材料只够做两副,后天就可以全部完工。”芸儿道。 “行,做完了就让阿财送这些匠人们回去吧,记住,工钱可一分都不能少,日后说不准还有用得到他们的地方,可别得罪了人家。”沈熠道,“对了,让你送的麻将都送了吧?” “回少爷,都送了,和您写的‘说明书’一起送的。”芸儿道,“按您的吩咐,昨天给四小姐送了一副,又给凌亲王府送了两副,太傅府送了一副,两个府上都是阿财亲自去的。” “那就行。”沈熠点了点头。如今紫竹院里已经有一副了,九公主和皇后那边也都送了,他也就不担心再被人说“藏私”了。至于今早做好的那副,以后就留在院里玩吧,反正芸儿她们也喜欢;还有没做的那两副,刚好留给两个哥哥。嘿,刚好够分,还挺完美。 扔掉苹果核,沈熠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转身回到书房,拿起写好的《盛朝税赋改制纲要》直奔紫竹院,这个糟心的任务总算完成了,以后就算是给他钱他也不干这个。 “爹……爹……您在书房吗?”一进紫竹院,沈熠就扯着嗓子喊道。 “进来吧!”沈泓放下手中的书,很是无奈地道。他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妻子一听到沈熠叫她就直摇头的原因了,这孩子也太闹了。 “孩儿见过爹!”沈熠施了一礼,然后把那一沓写满字的纸递给沈泓,假装很疲累地道,“爹,税赋改革的方法全在这上面了,大致的框架孩儿也列出来了,只需要让有司衙门的人往里面填充内容即可。不过,您要记得提醒陛下,一旦决定推行这东西,朝廷一定要派一名能臣干吏主导,最好先挑一个地方试点,看看成效如何,而且要多派几道御史监督,万不可欺上瞒下。孩儿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些了,至于能不能成,孩儿也没把握。” 沈泓伸手接过,只看了第一页,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冲着门外大喊了一声:“沈怀,备马,进宫!”他现在真的觉得这个儿子非同一般了,难道真的像兴源寺的老和尚说的一样? 一见沈泓的表现,沈熠也就放心了。沈泓是个极为谨慎的人,如此着急进宫,想来是对这份改革纲要有十足的把握了。 沈泓刚离开书房,沈熠便去找柳含烟了。这两天光顾着写那玩意儿了,都没来得及询问那三件头饰制作得如何了,若是误了明天的笄礼仪式,他一定会觉得非常遗憾的。 “又怎么了?”柳含烟没好奇地道。她一见沈熠眯着眼向她走来,当即眼角一斜,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好像这孩子对她太亲昵了也不是件好事。 “娘,那头饰做得如何了?会不会影响到明天的仪式啊?”沈熠急忙问道。 “娘也不知道。不过,就算做不出来,皇后娘娘也备好了其他的,笄礼仪式不用你担心。”柳含烟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一点都不着急。 母子两人正说话间,隽娘带着一名内侍走了进来。一见面,那内侍就笑道:“奴婢见过贞静夫人、同安县子,娘娘口谕,请两位即刻随奴婢进宫。” “好。”柳含烟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便带着沈熠进宫了。 母子二人来到正阳宫的时候,皇后正在欣赏着少府监一早送进宫来的三件头饰,不由得连连赞叹。她还从未见过这么精致贵气的头饰呢,自己都不禁有些心动了。尤其是那副钗冠,用珠光宝气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命妇沈柳氏见过皇后娘娘!”柳含烟施了一礼,沈熠也跟着道,“草民见过皇后娘娘。” “贞静夫人平身吧!”皇后收回目光,笑着看向站在阶下的母子二人,正色道,“沈熠,你如今已然受爵,可不是什么‘草民’了,这是规矩,下次可莫要忘了,明白了吧?” “微臣明白。”沈熠当即改口,重新施了一礼。心里却在吐槽,这该死的规矩,太烦了。 “罢了!”皇后摆摆手,对身后侍奉的月儿道,“去请九公主过来。” 等待间隙,皇后跟柳含烟聊起了明日笄礼仪式的事,沈熠也在一旁竖起耳朵听着。细听之后,他这才发现自己见识浅薄了,原来,女儿家的笄礼仪式竟然如此复杂。 在盛朝,女子的笄礼同男子的冠礼一样,都标志着受礼者已经成年,可以脱去童子服饰,改穿成人服饰,同时享有婚姻的权利。这也是家族把个人作为最小组成分子,通过这一仪式,正式将其纳入社会结构中的有效手段。 通常情况下,女子在正式举行笄礼之前,主人家首先要进行“筮宾”“筮日”,两者都要在家庙或太庙举行,即“筮于庙门”。筮宾指通过占卜的方式选择仪式当天负责托盘的人,即“有司”;筮日即根据占卜结果选出良辰吉日。日期确定之后,主人家要在笄礼举行的前三天提前通知亲朋好友,邀请他们届时前来观礼,即“戒宾”。然后通过再次占卜选择一位德才兼备的女性长辈担任正宾,并为正宾另请一位助手,即“赞者”,以协助正宾顺利主持笄礼的诸项程序。赞者一般为笄者的姊妹或好友。除此之外,笄礼仪式还邀请了摈者、执事及乐者等人,表明整个家族对女儿家的重视。 由于盛帝已经明旨将九公主的笄礼仪式全权交由皇后负责了,加上时间也紧,皇后直接邀请了凌亲王妃独孤娉婷担任正宾,由其女儿明月郡主赵文秀担任赞者,反正盛朝也没几个女人的身份能尊贵得过她们。 “娘娘,九殿下到了。”这时,月儿走了进来,向皇后禀报道。 “小九见过母后!”九公主向皇后施了一礼,然后向柳含烟微微颔首道,“贞静夫人好!” “公主殿下好!”柳含烟急忙回了一礼。虽然这个女子将是她未来的儿媳妇,但她丝毫不敢摆架子。扫了一眼沈熠,见他只顾着看人,戳了一下他的腰道,“还不向公主殿下见礼!” 沈熠苦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施了一礼,九公主被他这副样子逗乐了,捂着嘴笑了出来。 “好了,小九,过来看看你明天要戴的头饰可还满意?”皇后假装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将九公主唤到身前。 九公主一一看了过去,又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下,只觉得奢华又不俗气,贵重而有内涵,不禁感动地道:“母后费心了,小九多谢母后!” “傻丫头,这你可就谢错人了。”皇后才不想抢沈熠的功劳呢,笑道,“这三件头饰可都是沈熠设计的,由少府监的匠人全力打造的,母后不过是监督了一下工期而已。” 九公主闻言,转头看了一眼沈熠,好奇地问道:“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沈熠想了一下,好像自从有了金手指之后,只要他想发明某件东西,只要盛朝有相关的材料,忽略时间的答题,他都能轻松地搞出来,除了生理特征决定的生孩子。 “有啊,生孩子我就不会。”沈熠脱口而出。 第54章 笄礼 此话一出,除沈熠外,殿中其他人都愣住了。尤其是九公主,一张俏脸瞬间就红了起来。柳含烟当即狠狠地在沈熠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斥道:“胡说八道什么呢?当着皇后娘娘和公主殿下的面,说话竟如此轻佻,平日里教你的规矩都忘了?” 沈熠也有些尴尬,刚才有点忘乎所以,忘了自己面对的是谁,这才嘴瓢了。被柳含烟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既怕皇后发怒,又怕九公主误会,当即恭谨地行了个大礼道:“微臣失言,恳请娘娘和殿下恕罪。” 九公主倒还好,她与沈熠相处过,知道沈熠说话率性,往往不多思考,也没想着怎么样,可见沈熠这么正式,反倒是有些不太自然。而皇后则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沈熠,这一次,她竟没有训斥,反而心平气和地道:“你这性子,若是日后入朝为官,怕是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你与小九很快便要成婚了,到时候就要入宗正寺供职,打交道的人也都是皇族子弟,若是不注意言谈分寸,迟早要被人弹劾。本宫与你娘是儿时好友,又因为小九这一层关系,今日就饶恕你这一回。但你要记着,日后说话时须得谨慎,万不可像今日这般,明白了吗?” 沈熠有些感动,皇后还是第一次没有教训他,躬身恭敬地道:“微臣谨遵娘娘教诲。” “好了,你也过来看看这三件头饰做得如何?这些是你设计的,哪里有问题你也更清楚,一会儿提出来,好让少府监的人及时调整;若是没问题,小九明日就戴它们了。”皇后道。 “是!”沈熠走上前去,细细观察了一番这三件头饰,发现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只是钗冠上有一颗珠子的颜色淡了些,要是能换一颗就完美了。皇后吩咐月儿将沈熠说的话记录下来,然后传给少府监,令他们按要求尽快修缮。 皇后召沈熠进宫本就是为了三件头饰的事,柳含烟不过是陪同。如今已经确定没问题了,她也就放心了,随即建议打两圈麻将。这两天她已经玩上瘾了,昨晚甚至还拉着盛帝和两位贵妃一起玩到子时才散场,盛帝也顺理成章地继续留宿正阳宫了。 皇后、九公主、柳含烟及沈熠四人一直玩到戌时才散场,沈熠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九公主,这才跟着柳含烟离了宫。明天就是九公主的笄礼仪式了,可惜他没办法出席。 盛历开文十年四月二十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九公主的笄礼仪式在正阳宫如期举行。 巳时初,太监、宫女们按照月儿的吩咐,将笄礼所需的各种物品按规制一一陈列出来,主要有三大类:一是服装,有采衣、罗帕、濡裙、深衣;二是发饰,有发笄、发簪、钗笄、佩绶;三是礼器,有醴、筷、几、席、盥、炉,此即“陈服器”。与此同时,身为“主人家”的皇后正站在正阳宫外面东侧的台阶上等候宾客,有司托盘站在西侧台阶下,受邀的宾客则站在场地外等候入座。今日的主角,即笄者九公主此刻已沐浴后完毕,换好采衣采履,正襟安坐在东房内等候。乐者也开始演奏,多是一些经典的古琴曲目,具有励志等含义。 巳时中,担任正宾的独孤娉婷携赞者赵文秀款款而来。皇后上前两步以示相迎,与独孤娉婷相互行礼后便开始入场,独孤娉婷落坐于主宾位,受邀的宾客落坐于观礼位,待众人都坐定后,皇后才落坐于主人位。 “诸位,今日乃九公主之笄礼仪式,本宫欢迎诸位出席。陛下由于国事繁忙,不便抽身,故今日之仪式由本宫一人负责。下面,本宫宣布,笄礼仪式正式开始。”皇后朗声道。 皇后话音一落,担任赞者的赵文秀率先从独孤娉婷身后走到殿中,在执事奉上的金盆中洗手之后,走到提前安排好的西阶下面;九公主则从东房来到殿中,她先是面南向前来观礼的宾客行礼,然后面西跪坐在笄者席上。此时,赵文秀走上前来为九公主梳头,梳罢将梳子放到席子南边。 接下来就到“宾盥”的环节了。担任正宾的独孤娉婷站起身来,皇后也及时起身,以示尊重。独孤娉婷洗手之后,向皇后浅浅施了一礼,然后走到东阶下面,皇后则顺势坐回原位。 “初加”环节,九公主面东而坐,看向独孤娉婷。有司奉上沈熠设计的那支名为“玉扇金竹笄”的发笄,其灵感来自临朐西朱封遗址出土的新石器龙山文化竹节形组合玉笄。此笄笄首为以白玉雕成的玉扇,镂雕纹饰对称分布,镂孔间有阴线刻纹,顶部为冠冕状;中、下部有不同形状的镂孔,用于体现眉、目、鼻、口;两端为翼状耳,左右耳垂部位镶嵌着四颗圆形绿松石;底部两面均在鼻下磨出长方形凹面,凹槽两侧各有一个圆形小穿孔,用于捆缚加固。笄体为以纯金打造的扁圆形竹节,一端有卡槽,用于嵌插笄首。 独孤娉婷接过发笄,走到九公主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言罢,她跪坐在九公主身边的垫子上,为其梳头并加戴发笄,然后起身回到原位。接着,赵文秀走上前来,象征性地为九公主正了正发笄。做完这一切后,九公主站起身来,观礼的宾客开始向其行礼祝贺。随后,赵文秀从有司手中接过象征着豆蔻少女的纯真的素衣襦裙,陪九公主回到东房更换。 换好衣服后,九公主再次回到正殿,先是向宾客展示她的衣服,接着向皇后行正规拜礼。此谓“一拜”,表示感念皇后的养育之恩。 行完礼后,九公主再次面东而坐,看向独孤娉婷;独孤娉婷则再洗手,再复位。 “二加”环节,有司奉上沈熠设计的那副名为“累丝嵌宝珠云凤金钗”的发钗,其灵感来自南城县洪湖公社益端王夫妇合葬墓出土的御制纯金累丝金凤簪。此发钗采用累丝、珠化工艺制作,金凤之羽翼、尾巴及云纹图案皆以柔曲的素金丝勾勒造型。凤首下面是两根玉簪,凤身和凤足处各镶有两颗红绿色宝石。整只金凤傲立于祥云之上,呈现出展翅欲飞之状。 独孤娉婷接过发钗,走到九公主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言罢,赵文秀上前为九公主去掉发笄,独孤娉婷则跪坐下,为九公主加戴发钗,然后起身复位。赵文秀再一次象征性地上前帮九公主正了正发钗,宾客继续向九公主行礼。接着,赵文秀从有司手中接过象征着花季少女的娇美的曲裾深衣,陪九公主回到东房更换。 换好衣服后,九公主再次回到正殿,展示完衣服后向独孤娉婷行正规拜礼。此谓“二拜”,表达对师长和前辈的尊敬。 行完礼后,九公主和独孤娉婷又重复了一遍先前洗手、复位的动作。 “三加”环节,有司奉上沈熠设计的那套名为“七龙四凤发钗冠”的钗冠。此冠以青罗裱在外,以青绢与金红罗为里,外边再以细小珍珠联结,用沥粉贴金等技法制作出七条云龙、四只凤凰,前面一条大龙口衔穗球。冠体四周嵌有十二朵大小、品种各异的花卉,还有鸂鶒、孔雀、云鹤等鸟雀;冠后又有纳言,左右各有两扇绣着蝉纹的博鬓,象征精洁可贵;冠底是金框圈,以钿花装饰,前有七、后有二;又有红罗铺金绣花的带子,真是一派珠光金翠。 独孤娉婷接过钗冠,走到九公主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言罢,赵文秀上前为九公主去掉发钗,独孤娉婷再次跪坐下,为九公主加戴钗冠,然后起身复位。赵文秀又一次象征性地帮九公主正了正钗冠,宾客再次向九公主行礼。最后,赵文秀从有司手中接过反映盛朝女性雍容华贵、典雅端丽的审美取向的大袖长裙翟衣,陪九公主回到东房更换。 至此,笄礼仪式的核心环节算是结束了,但并不意味着笄礼仪式的结束。有司撤去笄礼的陈设,在西阶位置摆好醴酒席。独孤娉婷微一施礼,邀请九公主入席,九公主则站到酒席西侧,面向南方。赵文秀奉上醴酒,独孤娉婷伸手接过,走到九公主面前,轻声吟颂祝辞曰:“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九公主接过醴酒,向独孤娉婷行了一个拜礼,独孤娉婷也回了一礼。接着,九公主回到席位,跪着将酒撒在地上作为祭酒,然后端起酒杯,象征性地沾了沾嘴唇,再将酒放回案上。此时,有司奉上饭菜,九公主接过后象征性地吃了一口,又与独孤娉婷互相施了一礼,这才起身离席,站到西阶东面,面向南方。 终于到了为九公主取名的环节了。盛朝女子未举行笄礼之前,只有小名,没有正式名字,要在笄礼当天由正宾为其取名。皇后自然熟知这些,此时也站起身来,离开座位,面向西方;独孤娉婷则面向东方,念祝辞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名。爰名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云溪’甫。” 九公主庄重又激动地答道:“云溪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言罢,她向独孤娉婷施了一礼,独孤娉婷也回了一礼,然后回到原位。九公主又跪在皇后面前,接受皇后的谆谆教诲,多是些褒奖鼓励之语。九公主俯首聆听,在皇后说完后恭敬地道:“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笄礼仪式至此已接近尾声,九公主先是向皇后行跪拜大礼,然后走到场地中央,先后向独孤娉婷、赵文秀、有司、乐者及受邀观礼者行揖礼以示感谢。受礼者纷纷颔首,以示回礼。 皇后此时走下台阶,握着九公主的手,并排站在一起,看向在场众人,朗声道:“本宫宣布,九公主赵云溪笄礼已成,感谢诸位宾朋参与!”言罢,她与九公主共同向在场众人敬了一杯醴酒,又送了礼物以示酬谢,然后将她们送出殿外,宣告笄礼仪式就此结束。 待众人都离去后,皇后带着九公主回到了后殿,换下礼服,换上休闲舒适的常服;取下复杂的钗冠,只留了那副金钗。皇后令月儿将九公主换下的衣服和头饰小心地整理好,然后放在箱子里,一会儿送去悭德殿。 “小九,唉,不对,应该叫‘云溪’了。云溪,你看这个,喜欢吗?”皇后笑了一声,急忙改口道。她已经叫了十七年“小九”了,一时还不太适应“云溪”这个名字。 只见皇后从首饰盒里拿出了一枚盛帝偷偷给她的玉佩,递给赵云溪,介绍道:“此玉佩名为‘青玉鸟衔花佩’,有了它,你的身份便正式确定了。”依惯例,皇子公主们成年之后,盛帝都会亲自赐他们一只玉佩,以示肯定他们的正式身份。但由于盛帝与九公主的父女关系多年“不和”,这枚玉佩只能由皇后转交。而且,这玉佩也会在宗正寺留样,与皇子公主们的谱牒放在一起,是他们皇族身份的证明。 九公主接过玉佩一看,只见这是一只玉镂雕双凤佩,整体呈花型,两面纹饰相同,皆雕成两只相向立于莲花之上的凤。凤冠较短,像一朵鸡冠花立在头顶上;凤眼细长,颈部弯曲并生出一缕飘拂状的颈毛;凤翅用斜格纹和长长的阴刻线区分,能准确地辨认出出翎和羽来;一条圆润柔软,如同花枝般的凤尾翻飞而上。其间透雕的树木枝梗穿绕相连,构成一幅玲珑剔透、活泼和谐的动人画面。 “儿臣很喜欢,多谢母后赏赐。”赵云溪点点头,轻轻地摩挲着手里的玉佩。 “喜欢就好。”皇后也不说破玉佩是盛帝给的,只是慈爱地摸了摸赵云溪的秀发,柔声道,“你如今已经真正地成为一个大人了,不久后也要成亲了,母后以后就不能再照顾你了,未来的路也只能靠你自己走了。” “儿臣明白的。”赵云溪低声道。她在这深宫里生活了十七年,早已看透了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如今有机会逃离这地方了,她却突然有些伤感。母后、大皇兄、四皇兄都是真心待她的人,要是没有他们的照拂,也就没有今天的她,也不知成亲时四皇兄能不能回来。 “对了,你四哥要回来了,一定会赶在你的婚礼前回来的。”皇后道。她见赵云溪突然神情有异,多少也猜到了一些,于是告诉了赵云溪这个好消息。 “真的?”赵云溪喜出望外,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她的四哥了。北境这两年虽说还算平稳,但毕竟是苦寒之地,她还是很担心这个四哥在外面的生活的。 “当然是真的了,母后亲自写的信,还能骗你不成?”皇后笑呵呵地道。她也很久没见到这个唯一的亲儿子了,很是期待。 “他不会怪您吧?”赵云溪有些担忧地问道。 皇后自然明白赵云溪说的‘他’是谁,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宽慰道:“放心吧,此事已经明旨朝野,不会有事的。行了,不说这些了,让膳房做些吃的吧,你我母女吃饱了再玩两圈麻将如何?” 赵云溪点头表示同意,这一整天下来,她也饿得不行了。那么多复杂啰唆的仪式,任谁都顶不住。 第55章 田卓 柳含烟回到侯府时,沈熠早就在紫竹院里等着了。一见面,沈熠就忍不住问道:“娘,今日仪式人多吗,九公主有没有戴孩儿设计的头饰,大家的评价怎么样?” “你这孩子好没良心,娘刚回来,连口茶都没喝,你就问东问西的。”柳含烟白了一眼沈熠,径自回了房间,沈熠只好屁颠屁颠地跟了进去,半蹲在柳含烟的身边。 喝了一杯茶,又吃了两块点心,柳含烟这才慢吞吞地道:“人很多,戴了,没啥评价。” 沈熠脸色一僵,这三件头饰在他前世时可是博物馆里的至宝,不应该反应平平啊。刚想再问问柳含烟,却见她一脸笑意地看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被骗了。 “德行。”柳含烟戳了戳沈熠的额头,笑道,“观礼的宾客反响非凡,她们都对这三件头饰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笄礼仪式结束后,有好几家贵夫人还向皇后娘娘打听呢,都想知道是谁设计的,又是哪家匠人打造的,说是等她们的女儿及笄时也要打造这么一套。” “皇后娘娘不会把孩儿供出去吧,孩儿可最怕麻烦了。”沈熠顿时苦着脸道。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还什么‘最怕麻烦’,人家能不能看上你的手艺还不一定呢。”柳含烟啐了一口,没好气地道,“行了,你先回去吧,娘躺一会儿,有点倦了。” “是,娘。”沈熠这才留意到柳含烟有黑眼圈,想来是最近沉迷麻将,导致睡眠不足了。 回到院里,沈熠找来一批荸荠和莲藕,将它们洗净,去皮后切碎,然后研磨成渣,加入适量的水搅拌,过滤取渣,用毛巾包住。然后将这残渣和滤出的汁水一同送来紫竹院,叮嘱柳含烟务必在临睡前敷眼并饮用,如此双管齐下,可有效去除黑眼圈。柳含烟欣然同意,她也注意到了她的黑眼圈很严重。 第二天上午,沈熠正在书房写《本草经》下品最后几部时,阿财送来了方迁的信。原来,自上次沈熠在燕歌楼夺得旗楼赛诗的第一名后,那里的花魁就一直等着沈熠再次上门。岂料沈熠根本不愿再做“冤大头”,此后竟像是凭空消失一般,一次都没去过。由于沈熠的那首《南乡子》珠玉在前,导致后来再去那里的文人才子竟再也做不出比这首词更好的诗词了。 随着本年度花魁大赛的临近,再加上聆音楼的沁儿近来由于一首《八六子》突然崛起,燕歌楼的老鸨也坐不住了。于是调查了那天的来宾,得知沈熠是与户部侍郎方迁一起来的,这才请人写信给方迁,希望他能带着沈熠再来一趟燕歌楼,或是请沈熠再写一首好诗词。 沈熠看完信,当即给方迁回信,拒绝了邀约,大致意思是说沈泓如今已回到府上,自己不便再去那地方。可在信的末尾却邀请方迁晚上来聆音楼喝茶听曲,让花魁沁儿亲自弹唱。 收到信的方迁有些哭笑不得。这沈熠前脚刚说自己害怕沈泓,不敢去燕歌楼,后脚就邀他去自己的聆音楼,也不知燕歌楼哪里得罪了沈熠。方迁虽然很好奇,但却没有多想,反正能做的自己已经做了,总不能把沈熠绑去燕歌楼吧。于是给燕歌楼背后的人回了信,简单地说明了缘由。 躲在侯府写医书的沈熠尚不知道,自他上次在聆音楼写了一首新词并被沁儿传唱出去后,聆音楼如今已经在京都的青楼圈子中彻底火了起来,每天前来的文人才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由于人数太多,聆音楼的座位一度变得非常紧俏。于是,向三娘一咬牙,高价买下了聆音楼旁边的一座小青楼,顺势扩大了自己的地盘。 如此一来,聆音楼摇身一变,瞬间成了排名仅次于“三楼一阁”的大青楼。尤其是沁儿的异军突起,导致许多慕名而来的人争相约见,求见的帖子都快堆满书房了。再加上聆音楼如今实行了“五天工作制”,导致能见到沁儿的机会更少了。如此反倒勾起了这些人的欲望,他们一个个疯狂地向聆音楼涌来,有的甚至豪掷千金,直接在聆音楼的大客房里常住了下来。顺带着,楼里的炒菜和茶叶也变得畅销了。要是放在以前,这可是向三娘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可现在,就算是做梦,向三娘都能笑醒,毕竟这一个月的收入就顶得上以前半年的收入了。 “沁儿,定远伯府的田卓田公子今晚又来了,这都第七次了,也该见见了。”沁儿正在专心地调试着琴,为一会儿的“打茶围”做准备。听见向三娘这般说,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 田卓是定远伯田仑的独子,向来深受宠爱,圈子里的纨绔们都称他为“小伯爷”。沁儿尽管很不愿意见这种二世祖,但毕竟人家花了钱,又来了好几次,身份背景也不一般,她也只得认命,收拾了一下心情,便抱着琴来到了院中,在帘子后面坐下。 经过又一轮的比赛之后,在向三娘的周旋下,田卓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了沁儿的入幕之宾。 “小女子见过田公子。公子大名,小女子早有耳闻,今日得见,实乃三生之幸!”沁儿一脸假笑,熟练地与田卓客套着。 “沁儿姑娘客气了。”田卓一开口就是一副老油子的做派,笑道,“在下仰慕姑娘已久,今天终得相见,也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了;若是有机会与姑娘共度春宵,就再好不过了。” 沁儿微微蹙了蹙眉头,但也不好发作,于是赔笑道:“小女子身份卑贱,不敢有此奢想。田公子,请喝茶吧,这可是茗香楼新近炒的绿茶,诚可谓‘有价无市’,公子可要珍惜啊。” “茗香楼的茶?那在下可要好好尝尝。”田卓顿时来了兴致,端起茶杯来仔细品味。 沁儿见暂时推脱过去了,于是一边喝着茶,一边与田卓闲聊几句。她本就貌美,声音又很空灵,直惹得田卓的心痒痒的。 “沁儿姑娘,在下早就听闻你这曲子唱得极好,不知……”田卓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 “田公子,真是不好意思,外面来了贵客,点名要沁儿作陪。”房门一开,向三娘急忙解释道。然后,她走到沁儿旁边,小声私语了一番。沁儿又惊又喜,定了定神后,对着田卓款款施了一礼,略带“歉意”地道:“田公子,实在抱歉,今有贵客临门,指名要见小女子,实在不可拒之,还望公子见谅。不如,小女子另请其他姐妹与你畅谈如何?” 田卓此刻很郁闷,他已经来了聆音楼这么多次,又花了好些金银,为的就是这最后一步。今晚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贵客搅扰了。身为堂堂的“小伯爷”,他岂能咽得下这口气,当即恼怒地道:“什么狗屁贵客,搅了我的好事,我倒要看看他是何方神圣。” “田公子慎言,这位贵客你惹不起。”向三娘眼皮一跳,急忙劝道,沁儿也附和了两句。 “哼,我可是定远伯的儿子,人称‘小伯爷’的田卓,还有我惹不起的人。”田卓冷哼一声,不屑地道。在他看来,那些侯爵以上的勋贵子弟,外出消遣时大都是去“三楼一阁”那种地方的,根本不会来聆音楼的;至于侯爵以下的勋贵子弟,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就算是打他们一顿也无伤大雅。正因这种想法,他才不把向三娘所说的“贵客”当回事。 “田公子,这位贵客可是有爵位在身的,与他同行的那位还是户部的大人,你可千万别冲动啊!”向三娘又劝道。她可是知道田卓这个二世祖的做派的,生怕惹出乱子。 “有爵位又如何,户部的大人又如何?在我眼里,不过是土鳖罢了。”田卓越说越来劲。 “你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一声嘲讽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男子出现在门口。他的身后跟着两名女子,一个丫鬟打扮,娇俏可人;一个护卫打扮,英气逼人。他的旁边是一位身着白衣华袍的中年人,守里拿着一把折扇,正不怀好意地看着田卓。这四人正是沈熠、芸儿、姜姝和方迁。 “见过公子,见过方大人。”向三娘急忙上前行礼,沁儿也跟着施了一礼。 “免礼!”沈熠摆摆手,看向方迁,笑道:“方老哥,你这正三品的官好像不行啊。” “沈老弟,你这同安县子的名头也不行啊。”方迁听出了沈熠在取笑他,也回怼了一句。 田卓本就不认识方迁和沈熠,但听他们一个是正三品,一个只是个子爵,想了想田仑的品秩,原本还有些担心的他,此刻便毫无顾忌了,当即趾高气扬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呢,这位正三品的大人倒也罢了,你一个小小的子爵,还敢这么放肆,你可知我爹是谁?” “我管你爹是谁呢?我又不是你爹。”沈熠一脸不爽,这群二世祖怎么这么喜欢拼爹。 “你大胆。”田卓大喝一声,举拳便向沈熠打来。却见沈熠愣在原地不动,田卓还以为沈熠被他吓住了,心里不由得窃喜。 在田卓的拳头离沈熠的身体还有一步距离时,一只白皙的手从沈熠身后伸了出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就被扔下了小阁楼,“嘭”地一声摔在草地上。 “啊……”一声惨叫声顿时响彻聆音楼,瞬间惊动了楼里众人,尤其是负责小阁楼安全的护院,瞬间手持棍棒跑了过来。自从上次丁洋闹事害得他们被罚薪后,护院总管就狠狠地调教了一番他们,并要求要是再遇上闹事的,先拿住再说。 “什么人胆敢在此闹事?”一名护院大声喝道。这可是表现的好机会,他才不愿意错过。 田卓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指了指楼上看热闹的沈熠,愤愤地对护院道:“就是上面那个男的,他的人将我扔下了楼。” 护院一听,当即就要上楼拿人,却迎面撞见向三娘慢吞吞地从小阁楼上走了下来,立马谄笑地道:“向妈妈,您也在啊,那厮竟敢在我们聆音楼闹事,小的这就上去拿下他。” “退下!”向三娘冷喝道。这些护院还不知道沈熠的身份,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惹出麻烦。 护院见向三娘的脸色不善,讪讪地笑了笑便回到原位。田卓见状,还以为向三娘是存心包庇沈熠,于是大声喊道:“向三娘,你当真要包庇这个小白脸吗?你可别忘了,我爹乃是定远伯。我今天在你这楼里挨了打,你若不给我一个说法,我一定要我爹派人烧了你这下贱的地方。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田公子,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妾身很早就提醒过你,楼上这两位是贵客,你惹不起的。可你非但不听,不仅不把贵客放在眼里,甚至还要动手,这才被扔了下来,你可怨不得别人。”向三娘不紧不慢地道,“至于你扬言要烧了这聆音楼,这次我就当作没听见,只希望你不要自误,上次那位丁公子的事可是前车之鉴。” 此话一出,田卓也冷静了下来。他可是听说过丁洋被人拉到了京都府大堂,最后还赔了一笔巨款的事。依丁洋的身份都吃了瘪,他这个身份就更别提了。 楼上的沈熠这时朗声道:“诸位,在下沈熠,乃是聆音楼的东家。这位田公子刚才想要对我动手,我是正当防卫,这才让我的护卫出手,只是为了小惩大诫,而非故意伤人,希望诸位能明白这其中的区别。打扰了诸位的雅兴,我很抱歉,因此,我决定,诸位今晚的消费全部免单,希望你们玩得尽兴。但只有一点,不可强迫楼里的姑娘,否则别怪我翻脸。” 言罢,沈熠转过头,对着沁儿私语了几句。沁儿起先有些迟疑,最终还是同意了。 楼下围观的人听到沈熠的话,都有些激动。聆音楼如今的菜和茶都是一等一的好,就算是见不到花魁的面,享受一下口腹之欲也是不错的,于是纷纷冲着楼上喊道:“沈东家仗义!” 沈熠压压手,楼下围观的人逐渐安静了下来,他接着道:“刚才我和沁儿姑娘商量过了,一会儿会在大堂里为大家弹唱一首全新的曲子,希望各位能喜欢,日后也能多多光顾聆音楼。” “好!”围观的人齐声喝道。沁儿的嗓音本就犹如天籁,再加上这新的曲子,又有免费的茶水点心,今晚简直赚翻了好吗。 突然,人群中有人道:“沈东家,听闻镇国侯府的三公子也叫‘沈熠’,京都广受欢迎炒菜和炒茶都是他发明的,如今这炒菜和炒茶都出现在了聆音楼,难道说你……” “不错,正是在下。”沈熠大方地承认了。他原本想隐在幕后经营聆音楼的,可总有人想在楼里闹事,他索性就坦白了,正好也借着沈泓的名头震慑一下这群宵小。 “真的是你!”那人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神情激动地道,“这么说,上次在燕歌楼夺得旗楼赛诗第一名的人也是你了?你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啊?” “那人确实是我,但签名就不必了。”沈熠有些尴尬,他这个字实在是一言难尽,顿了一下道,“对了,琴儿姑娘一会儿的唱词也是我写的,希望诸位能多多指教。” “沈公子客气了。”众人拱手道,只有人群中的田卓有些尴尬,正要偷偷离开,眼尖的沈熠却叫住了他,很做作地重现了一句前世的经典台词:“田公子,你能光临聆音楼,我很高兴。但你说话的语气和行事的方式,我很不开心。” 田卓脸色一红,此时的他有些无地自容,无论是身份还是才华,又或是武力和财力,他都比不过沈熠,犹豫了片刻后,拱手道:“沈公子,在下此前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第56章 醉酒 沈熠神色平静地看向田卓,摇摇头道:“田公子,来者皆客,若你没有什么急事,不如就留下听听沁儿的琴声吧。”他方才已经找方迁打听过了,这田卓虽说跋扈了一些,但从未做过仗势欺人、凌弱暴寡的事,唯一被人诟病的是好女色,可也只是嘴上功夫,从不会强迫姑娘家,这也是沈熠认同他的地方。比起丁洋之流,田卓简直是圣人。如今田卓既然道了歉,低了头,他当然不会得寸进尺。 “你倒是跟他们不一样。”田卓有些意外地看着沈熠,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片刻后道,“也罢,反正回去也没事干,还不如留下来听听沁儿姑娘的曲子。” 戌时左右,聆音楼大堂内人潮汹涌,座无虚席,无论是前来消遣的文人才子还是楼里的仆人丫鬟,此刻都找好了各自的位置,有说有笑地等着沁儿出场。 一盏茶后,沁儿终于出现了。她怀抱一张古琴,走到大堂中央,朝着在场众人施了一礼,然后举止优雅地跪坐在席子上,笑道:“小女子沁儿给诸位贵客见礼了,欢迎光临聆音楼。” 众人纷纷搭茬,有表达仰慕之意的,有宣泄相思之情的,有的甚至直接撒银票开始打赏。沁儿对此已经有了经验,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待众人热情消退后,她舒了一口气,双手搭上古琴,表示她要开始演奏了。起哄的众人见状,纷纷收声,安静地等待沁儿的弹唱。 沁儿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二楼的沈熠,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沈熠收到消息,让姜姝将写着词作的一张大红纸挂了出来。众人抬眼望去,只见纸上写着一首《鹤冲天·黄金榜上》: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众人轻轻念了一遍,觉得这首词“无必达之隐,无难显之情”,属实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好,好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一名中年才子倏地站起身来,大声喝道。他已经连续四届科考失利了,由于羞见家人,这才流连青楼,靠给别人谱曲写词来讨生活。 “非也,在下倒是觉得这句‘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写得才好。我等虽然暂时未得功名,但已有具卿相之姿。”又一名青年才子朗声道。他已经开始畅想未来了,仿佛下一届的新科状元已经在朝他招手了。 “俗,俗不可耐。功名利禄到头来不过是过眼云烟,只有眼前的欢愉和畅快才是真的。因此,我觉得这句‘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才是绝佳。”一名二世祖哈哈笑道。 这时,沁儿的琴声非常应景地响起,伴着她空灵的嗓音,众人都沉醉了进去。在这如泣如诉的琴声中,有人听到了自己屡试不第后失意不满、怀才不遇的愤懑心情,也有人看到了自己流连青楼时放浪形骸、尽情欢愉的风月生活。 一曲唱罢,众人久久没缓过神来,都在回味着这天籁之音。 沈熠轻轻推了推方迁,笑道:“方老哥,我这楼里的沁儿如何,不比燕歌楼的花魁差吧?” 方迁如梦初醒,忍不住赞叹道:“沁儿姑娘天生丽质,不仅琴声动人,而且嗓音空灵,再加上沈老弟这首词,简直是天作之合。依我看,今年的‘京都第一花魁’可要易主了。” “那就承方老哥吉言了。”沈熠哈哈笑道。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方迁这话可算是说到沈熠的心坎上了。 就在两人说话期间,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激烈地鼓掌喝彩。田卓尤为夸张,他端起一杯茶,向前走了两步,大声道:“沁儿姑娘方才的弹唱当浮一大白,在下敬你一杯。” 沁儿内心也很激动,但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这可是她的职业素养。这首《鹤冲天》虽然只练习了两遍就上场了,有些地方还掌握得不是很好,但以刚才的表现看来,还算是成功的。 “田公子,既然你都如此说‘当浮一大白’了,我也不能太寒酸。向三娘,上酒,我们一起为沁儿贺。”沈熠也站起来起哄道。他要尽一切可能,趁此良机把沁儿的名声打出去。 很快,一坛坛的酒就被送了上来,甚至还有极富盛名的千日酒。负责侍奉的丫鬟们纷纷替这些文人才子们斟满酒杯,又柔情似水地劝了几句,一时间,场中的气氛很是热烈。 “沈老弟,老哥真是没想到,你这地方竟还有这等好酒。”方迁也是好酒之人,一见这千日酒,一双眼睛都快直了。他不停地摸着酒坛,似乎下一秒口水就要流出来了。 在盛朝,千日酒是仅次于皇室贡酒的清酒,本就极其稀少,又由于得名于一个传说故事,故而深受追捧。时间一长,这酒不仅贵得要命,而且成了一种身份与地位的象征。 “方老哥,此酒当真很好吗?”沈熠很是疑惑地问道。他本身并不好酒,又是易醉体质,因而对酒的了解并不多,更别说这种等级的好酒了。 “那是自然。”方迁道,“你有所不知,这千日酒可是传说中的仙人酿造的,喝一杯便可醉上千日。前人曾有诗云:‘青布旗夸千日酒,白头浪吼半江风。’这下你明白了吧?” “方老哥博学啊,小弟受教了。”沈熠虽然不相信一杯酒能让人醉千日,但见方迁如此推崇此酒,于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自顾自地品尝了起来。 “如何?可配得上这个名字?”方迁不禁问道。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开始品尝起来。 只见沈熠眯着眼睛,像是在回味一般。几息之后,他一脸陶醉地答道:“果然是好酒,香气悠久,香味醇厚,入口甘美,入喉净爽。” “看来,沈老弟也是同道中人啊。”方迁笑道,“来,老哥借花献佛,敬你一杯!” “好,方兄请。”沈熠红着脸,端起酒杯来就要跟方迁碰一个,可突然手一软,整个人软了下去,酒杯也掉了下去。要不是姜姝及时抓住,不仅人要摔在地上,连这酒杯也要碎了。 “这是醉了?”方迁一头雾水。沈熠才喝了一杯,怎么说倒就倒,酒量未免也太差了些。 “方大人请见谅。我家少爷不善饮酒,今番失礼了!”芸儿乖巧地解释道。 向三娘和沁儿也发现沈熠醉倒了,急忙迎了上来,围在沈熠身边。还是芸儿想得周到,请向三娘找个地方让沈熠躺一会儿,再煮一碗醒酒汤来。 向三娘跟沁儿对视了一眼,决定将沈熠扶到沁儿的闺房去。沁儿小脸微微一红,这可是第一次有男子进入她的闺房,但考虑到沈熠的身份,略一思考便也同意了。 沁儿在前面带路,姜姝背起沈熠,芸儿在一旁扶着。半路上,醉酒的沈熠竟莫名其妙地念起了诗:“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走在三人前面的沁儿也听到了这首诗。沈熠虽然只断断续续地念了一遍,但她还是牢牢记在了心里。只是这扬州是何地方,为何她从未听说过。 半个时辰后,一碗醒酒汤送进了沁儿的闺房。芸儿伸手接过,小心地吹凉后喂给沈熠。 “芸儿姑娘应该伺候东家很多年了吧?”沁儿看着芸儿熟练的动作,很是好奇地问道。 “嗯。”芸儿点了点头,又给沈熠喂了一勺,接着道,“已有十多年了。” “原来如此。”沁儿若有所思地道,“芸儿姑娘,不知是否方便跟我讲讲东家的事,我真的很好奇,上天到底是怎么创造出东家这么完美的一个人的,又会做生意,又会写诗作词,还会发明那炒菜和炒茶,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东家不会的。” 芸儿有些犹豫,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跟“外人”说沈熠的事。沁儿在这青楼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察言观色、识人辨人是她必学的内容,一见芸儿犹豫的表情,便也不再提这事。 喂完醒酒汤,芸儿给沈熠擦了擦嘴角,又盖好被子,感激似的看了一眼沁儿道:“多谢姑娘了,我们还是到外间叙话吧,让少爷好好休息休息。” 沁儿点点头,两人一同来到外间;姜姝一直在门外守着,忠实地践行着作为护卫的职责。 沈熠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他以为自己又回到原来的世界了,不禁有些唏嘘。或许,对于自己人生的方向,他终究还是没有选择的的能力。稍微清醒后,沈熠发现这里的布局和陈设并不像是他前世见过的那般,这就证明他依旧活在盛朝。想通这一点,他很开心地喊了一声“乖丫头”。他相信,只要芸儿听到他的声音,一定会马上出现的。 “呀,少爷,您醒了啊?”正在外间说话的芸儿听见了沈熠的声音,急忙走了进来。 看到芸儿出现,沈熠开心极了,一把将芸儿揽进怀中,忍不住亲了两口。这个女子是他来到这个世上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意对他而言义非凡。 芸儿知道房间内还有人,有些害羞,想推开沈熠。可不知怎么的,她感觉沈熠的心很乱,像是害怕什么东西一般,也便由着沈熠了。 过了一会儿,沁儿在外间笑道:“东家,您醒了吗?我要进来了。”她其实早已看见了里屋的情形,只是怕自己突然进去会让里面的两人难堪,这才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进来吧,我有话要对你说。”沈熠道。他对沁儿的表现很满意,生出了帮帮她的心思。 “是。”沁儿应了一声,款款走了进来,她也很好奇沈熠要对她说什么话。 “沁儿,你可想过离开聆音楼,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像容儿那般。”沈熠直接问道。 “欸?”沁儿有些懵。若说她不想离开聆音楼,那肯定是假话。这世上有哪个女子愿意将自己最好的青春年华耗费在这种地方呢,可生如浮萍,有些事不是她想就可以的。一开始的时候,她尝试过无数次想逃出这里,可每次都被抓了回来,甚至有一次被人追得急了,她一头扎进了玉带河,想就此了结这一生,可惜事与愿违。 被救回来后,向三娘温声细气、苦口婆心地劝了她好久,说翠云楼是正经的青楼,不会逼她行男女之事,只要她好好学艺,勾住那些文人才子的钱和心即可。又搬出她的妹妹说事,告诉她只有站得更高,才能更有机会找到妹妹,她这才同意好好活着,此后努力学琴,渐渐有了名气。向三娘也看出了她的潜力,准备加把劲,把她培养成“京都第一花魁”。 后来,她遇到了沈熠,这才知道翠云楼的东家换了人,就连招牌都变成聆音楼了。一首《水调歌头》,让她坚定了成为“京都第一花魁”的志向;又一首《八六子》,让她在京都名声大噪;加上今晚这首《鹤冲天》,她相信自己也一定会一飞冲天的。可就在这个时候,沈熠问她想不想离开聆音楼。若是同意了,那就意味着自己这些年的努力和机遇都白费了;若是不同意,那自己此生唯一能完好地离开青楼的机会可能就没有了,这让她陷入了纠结。 想了许久,沁儿终于下定主意道:“东家,沁儿暂时还不想离开聆音楼。花魁大赛在即,我要去夺得那个名号。向妈妈向来待我不薄,您对我又有大恩,我能报答你们的也只有这个。” “我并不想要你的报答。若是可以的话,我倒是更希望这世上没有青楼这种地方。你们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本该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尽情享受自己的美好生活的。”沈熠悲天悯人地道,“罢了,人各有志,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也会尽最大的努力帮你的。至于你妹妹,回头我就派人去查,你且放宽心,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多谢东家!”沁儿施了一个大礼。她之所以不愿就这么离开聆音楼,最大的原因就是想找到妹妹。在她看来,自己反正也离不开聆音楼,无法亲自去找妹妹,倒不如让自己站得更高一些,名字传得更远一些,到时候,她的妹妹一定会来找她的。 “起来吧,以后不必行此大礼,我不喜欢这个。至于刚才的提议也会一直有效的,若有一天你想离开了,就跟我说吧,我会帮你脱籍的。虽说没办法让你彻底成为良籍,但总归有机会的。”沈熠道,转头看了一眼芸儿,笑道,“乖丫头,我们回府吧,想来时间也不早了。” 刚走到门口,姜姝瞥了一眼沈熠,挑衅地道:“少爷,你能走了?不过你这酒量,啧啧。” 沈熠想反驳两句,可有些底气不足,只好假装没听到姜姝的话,径直下了楼。 大堂里,向三娘正安排人将几个喝醉了的公子哥送去厢房休息。一见沈熠,向三娘急忙走上前来,关心地问道:“东家可歇息好了?方大人让妾身转告您,他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沈熠听到方迁已经走了,便不再多问,点点头道:“我没事了。聆音楼由你管理,我很放心,这个月工钱翻倍。”他刚才已经听到了向三娘对这些醉酒客人的安排,对此很是满意。 “多谢东家。”向三娘激动地道。在她看来,沈熠的肯定比再多的工钱都值得。由于她并不是沈熠提拔起来的,之前虽然也掌管着聆音楼,但总觉得不踏实。可有了沈熠这句话后,她就彻底放心了,觉得这段时间的谨小慎微都是值得的。她年纪已经大了,不像这些年轻的姑娘还有其他的选择,余生多半就是老死在这楼里的。因此,聆音楼就成了她唯一的退路。 第57章 手术 沈熠自然不知道向三娘的心思,又与她闲聊了两句,赶在宵禁之前回了侯府。 一觉醒来,沈熠神清气爽。他绕着院子跑了两圈,觉得这样锻炼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缠着姜姝要学武。姜姝拗不过,随便教了两招,便去膳厅吃饭了。 早饭是季婶最近刚跟沈熠学的油条配豆浆,姜姝对此很是喜欢,直吃了四根油条,喝了两碗豆浆方才作罢。沈熠盯着姜姝的肚子,很好奇她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吃得了这么多的。 “少爷有何吩咐?”姜姝被盯得有点发毛,忍不住问道。 “没有啊。”沈熠摇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你这吃相可不像个女儿家。” “哦。”姜姝也不反驳,倒让沈熠觉得有些尴尬。旁边的芸儿见状,忍不住笑了出来。放眼整个圣朝,怕是也只有沈熠这个少爷才会被自家丫鬟怼得有口难言了。 吃过早饭,沈熠又躲进了书房。再有半天时间,《本草经》就可以完稿了。这已经是他“写”的第二本书了,接下来就该轮到姜姝的《太乙玄门剑》了。 下午未时,沈熠终于写完了《本草经》。他大致浏览了一遍,发现与记忆中的内容并无出入,这才带着芸儿和姜姝出了门,直奔济世堂而来,正好趁此机会见一见曾容。 最近来济世堂看诊的人越来越多了,有的是冲着慕容家的医术来的,有的是冲着免费的伤药来的,也有冲着曾容“圣朝第一女医者”的名号来的。不论出于何种目的,他们的到来就是对济世堂最好的宣传。 济世堂内,慕容平满面愁容地看着面前的患者,不知如何是好。身边一众医者全在各抒己见,根本拿不定一个主意。一听沈熠来了,慕容平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虽然不知道沈熠的医术如何,但却可以肯定,沈熠一定有治疗各种疑难杂症的办法。就像上次,多亏有了沈熠提供的药方,疳疮恶疾才得以顺利医治。这次的病症,找沈熠多半也是可以的。 “东家,您来得可真巧,简直是雪中送炭啊。”刚一见面,慕容平连该请的礼都忘了,直接抓着沈熠的胳膊道。要不是姜姝知道他的身份,慕容平怕是早就被撂倒了。 “你这什么情况,都一把年纪了,大庭广众之下,跟我一个年轻男子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沈熠已经听明白了慕容平是有事求他,于是故意使坏地问道。 “东家,您是不知道,这事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要不是人命关天,在下都不好意思说。”慕容平老脸一红,靠在沈熠耳边,小声地说了一遍刚才那患者的事。沈熠听完之后,忍不住爆了个粗口,想不到圣朝竟有这么狗血又离谱的事。 据慕容平所说,患者潘云,男,本是河南道济东府人士。自幼生得极为清秀,家人一度将他当女儿看待。十二岁时,潘云进了一个戏班子,遇到了一个与他经历相似的戏子王安。或许是由于同病相怜,再加上年龄尚小,两人时常玩在一起。时间一久,他们竟生出了不被这个时代认可的畸形的感情。戏班子为了自己的名声,便把他们赶了出去。 离开戏班子后,两人的生计顿时成了问题。为了生存,王安决定回族里讨口吃的。岂知族里人也觉得丢脸,当场就把王安打死了。潘云经此打击,心理越发变态了。为了寻求刺激,他经常残害自己的身体,没想到今天竟然将一条黄鳝塞入下体,然后装作没事人一样在街上行走。直到腹痛肠穿、倒地不起之后才被过路的行人发现,于是将潘云送到济世堂诊治。 接诊之后,慕容平先与诸位医者会诊,再结合潘云的里证表现,断定潘云腹中定有异物,可具体是什么却不知道。无奈之下,慕容平只得冒险,利用家传的银针刺穴之术将潘云唤醒,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得知是黄鳝入体后,慕容平也无计可施了。学医这么多年,他可从未见过这种病症,就连慕容太医留给他的医书上也没有相关的记录。正在发愁之时,沈熠像救星一样从天而降,照亮了他眼前的黑暗。 “东家,您有办法医治此证吗?这人都疼了一个多时辰了,要是再没办法解决,怕是要不行了。”慕容平担忧地道。他虽然也觉得这潘云很荒唐,但从小接受的教育告诉他,人命关天。作为慕容家的后人,他向来将这句话奉为圭臬。 沈熠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回答。若是放在前世,这种情况只需要一台手术就可以轻松解决。可现在是在圣朝,各项医疗设施都不完备,连最基本的手术刀都没有,他就算有再多办法也无能为力,此刻的他正应了那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根据慕容平对潘云症状的描述,自己若是再不出手,潘云怕是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住了。斟酌再三,沈熠决定冒险一试。于是,他一面派姜姝回府找阿财拿当初劁猪时准备的那套装备,一面吩咐慕容平准备参汤和麻沸散,以免手术过程中潘云就撑不住了。不过,在正式手术之前,他还是准备跟潘云提前沟通一下。 “慕容掌柜,带我去见见潘云,我跟他说两句话。”沈熠下定主意道。 “好。东家这边请。”慕容平恭敬地道。若他猜得不错,沈熠定是有医治此证的法子了。 一间隐蔽的屋子里,潘云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气息时有时无,情况很不乐观。 “这位患者,我是这家医馆的东家,得知你的情况,特意来跟你说两件事。第一,你的身体情况现在很不乐观,若是不拿出你体内的那个东西,你一定会没命的。”沈熠神情严肃地道,“第二,要想拿出那个东西,在下必须对你进行手术。但是,有多少胜算我却没把握,若是出了岔子,你照样会没命的。这样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潘云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像是遗憾,又像是解脱。发青的手指微微晃了晃,像是在跟沈熠说“算了吧”。沈熠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有些辛酸,世事无常啊。 慕容平似乎也察觉到了潘云的求死之心,上前一步劝道:“潘公子,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即便只有一丝希望,你也不能这样自暴自弃啊。我们身为医者,救人性命是分内之责。但若是患者不配合,我们医者就算是神仙降世,也是没有办法的。因此,在下希望你能好好想想,即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其他的人考虑。” 原本眼神涣散的潘云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默默地弯了弯手指。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稍后你且小睡一会儿,醒来后,一切都会过去的。”沈熠微微一笑。也是,反正潘云也是将死之人了,自己还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尽最大的努力拼一把呢,说不定就会有奇迹发生的。 姜姝仅用了三刻钟的时间就带着一只大箱子赶回来了。箱子分为两部分,左边放着一件白袍、两只口罩和一副肠衣手套;右边放着一把形状怪异的小刀、两只封得很严实的小瓷瓶、一团细丝线和一根细长的针。这些都是一会儿手术时要用到的,虽然与前世的外科医生相比,这些工具太过简陋,但这已经是沈熠目前能用到的最好的了。 “东家,这是何物?”慕容平第一次见到这些东西,好奇地问道。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沈熠道,“参汤和麻沸散准备好了吗?” “回东家,已经准备好了,是要现在就给潘云用吗?”慕容平问道。 “用吧。”沈熠道,“两件事:第一,派人把他抬到光线好的地方去,实在不行就多点几根蜡烛,脱去上衣;第二,去叫容儿过来,一会儿她给我打下手,你在旁边好好观摩。” “是。”慕容平退了出去,片刻后带着曾容又回来了。沈熠先是跟曾容讲解了一下箱子中几件东西的名称和用法,并叮嘱她待会儿自己要什么她就递什么,然后用流动水洗干净手,戴好口罩和肠衣手套,在曾容的帮助下穿好白袍,又让慕容平带着箱子里的其他东西,一起去潘云的所在地,随时准备手术。 在麻沸散的作用下,潘云此刻已经昏睡过去了,正是进行手术的好时候。沈熠又跟曾容确认了一遍需要注意的细节后,这才从沸水中捞出手术刀,走到潘云旁边。 看着躺在床上的潘云,沈熠突然有些恍惚。是不是自己在来到圣朝时,原来那具身体也经历过现在这种场景。前世的他虽然也执行过剖腹和伤口缝合任务,可那时候有相当完备的手术工具,不像现在这样穷酸,他还能成功吗? “少爷,怎么了?”一旁的曾容看出来沈熠状态不太对,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事,刚想到了一些事情。”沈熠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长舒了一口气道,“准备好了吗?要开始了。等下的场景可能会很血腥、很恶心,你确定想好了吗?” “少爷放心,奴婢这段时间也见了不少血腥的,不会怕的。”曾容信心满满地道。 沈熠很想说一句“你见到的那算什么血腥”,但还是忍住了。他闭上眼睛,一来是回想一下手术的细节,二来是暗暗祈祷自己能够顺利。 十息过后,沈熠开始了,手里的手术刀熟练地向潘云的腹部割去。就这一下,远处观摩的慕容平就感觉头皮发麻,东家这是要杀人吗?他很想开口阻止,但见沈熠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终于还是忍住了。身旁的曾容也被这一幕吓了一大跳,但出于对沈熠的信任,她只是沉默地将沈熠需要的工具递了过去。 一刻钟后,沈熠终于成功地打开了潘云的腹腔,找到了早已死去的黄鳝。纵然是早就有心理准备且见过类似场面的沈熠还是被眼前的这一幕恶心到了,更别说旁边已经开始呕吐的曾容了。不过,沈熠这时候可没时间管曾容。由于潘云的腹腔内充斥着大量的淡绿色的渗液,腹壁、肠道、肝脏等多处附着大量的脓苔和粪便,污染非常严重,大肠也已经损坏了,要是不及时处理,万一让这些残渣进入腹腔内部,就会引起溶血症,到时候局面就更难控制了。 沈熠强忍着内心的不适,将黄鳝取了出来,扔到一旁的盆里,然后开始慢慢地清理腹腔内的污秽物。慕容平扫了一看,发现这盆都快被黄鳝挤满了,不由得一阵后怕,但对沈熠却越发敬重了。不仅因为他的胆量和心态,更因为他对患者的容忍和谅解。若是让其他人亲自做这种血腥又恶心的事,怕是早就落荒而逃了,即使是他这种从小就学医的医者。 曾容原本还信心满满的,这时候已经快吐出胆汁来了。她偷偷地看了一眼沈熠,见沈熠依旧冷静地处理着这些污秽之物,不禁有些惭愧。沈熠虽说不是天家的金枝玉叶,可好歹也是堂堂侯府的勋贵公子,他能都忍受这种恶心的场面,自己一个奴婢有什么好矫情的。冷静下来后,她重新鼓起勇气,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远处观摩的慕容平很欣慰地摸了摸自己稀疏的胡须,看起来对曾容的表现很满意。 此时,潘云腹腔内的污秽之物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到了缝合肠子的时候了。沈熠见曾容已经重整旗鼓了,也不跟她客套,语气平淡地吩咐道:“圆针、丝线。” 由于圣朝没有持针器,沈熠只能靠双手缝合肠子。这是很重要的环节,容不得半点差错。曾容将沈熠所要的东西递了过去,认真地看着沈熠的操作。她有些好奇,沈熠明明是个男子,但这穿针引线的活竟做得极为上手,像是从小就学过女红一般。 “擦汗!”“剪刀!”“镊子!”“药粉!”沈熠急促的声音接连响起。已经快入夜了,外面的光线也暗淡了。沈熠不得不集中精神缝合伤口,额头的汗冒个不停,就连后背也开始出汗了。他已经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力量快透支了,可却不敢停下,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所有的伤口终于缝合完了。沈熠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瘫倒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吩咐慕容平派人将潘云送回房间,顺道再给他喂两口参汤,帮他把命吊着。潘云的身体太弱了,又经过这么一顿折腾,若是不借助一些强劲的药物帮他续着这口气,便是连一个时辰都撑不过去。 “东家,他能好起来吗?”慕容平有些担心。他从未见过沈熠这种开膛破肚的医治方式,害怕出了意外,让沈熠惹上人命官司,那可就不好了。 “喝了参汤,暂时没问题了。至于能不能完全好起来,就要看明天了。今晚是最关键的时候,他刚做完手术,若是不慎感染,就真的回天无力了。”沈熠身心俱疲地道。在这医疗设施落后的圣朝,做这么一台手术,差点要了他的半条命。 “好了,我们出去吧。”沈熠道,“慕容掌柜,麻烦给我找个房间,再备些热水,我要好好地洗个澡,这身上太味儿了。” 曾容搀着沈熠走出了房间,在外面等候已久的芸儿和姜姝急忙迎了上来,两人一见沈熠这半条命都快没了的模样,不由得又心疼又担心。不是说是去给人治病的吗,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连路都走不稳了。 第58章 遇袭 “别担心,我没事,不过是有些耗费心神。”沈熠安慰道,“你们俩扶我去那边的房间,我先好好地洗个澡。容儿,你也回去洗洗吧,今天辛苦你了。” 曾容也不犹豫,将沈熠交给芸儿和姜姝。做手术时她吐了那么多次,确实也需要洗洗了。 换下手术时穿的白袍,又脱掉内衣,沈熠整个人缩在了浴桶中,他的思绪也飘向了远方。今天本来是过来送书的,阴差阳错地竟做了一台累到半死的手术。上一次握手术刀,好像还是前世在部队服役的时候吧。人生际遇,光阴记忆,一瞬间竟变得那么复杂了。 由于没想到沈熠要在济世堂洗澡,芸儿只得去街上,趁着店家关门前买了换洗的衣服。 “少爷,您洗完了吗?我要进来了。”芸儿敲了敲房门,却没有听到回答。于是她推开房门,有些害羞地走向浴桶。虽说在府里也伺候过沈熠洗澡了,该见的也都见了,但这是在济世堂,要是沈熠突然使坏,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走近一看,沈熠竟然靠着浴桶睡着了。芸儿小心翼翼地把换洗的衣服放在一旁的衣架上,然后半蹲在浴桶边,静静地观察着熟睡的沈熠。只见他乌黑柔顺的长发散在水里,一双诱人的桃花眼此时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烛影映照下投出一片阴影,高挺的鼻梁勾勒出一张完美的侧脸,微嘟的嘴唇为这张脸增添了一丝童趣。或许是由于刚才治病救人时太过疲累,他那宽阔的胸膛此刻正有规律地起伏着,细密绵长的呼吸声不断地响起。 芸儿有些看得呆了,平日里的沈熠很跳脱,从没有这么安静过。突然,她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摸了摸沈熠的睫毛。 睡得迷迷糊糊的沈熠感到有点痒,哼唧了一声,强行睁开了眼睛,只见一根青葱玉指正指向他。沈熠被吓了一跳,刚要喊救命,却见那根手指倏地缩了回去,这才发现竟是芸儿。 “乖丫头,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有人要戳瞎我的眼睛呢。”沈熠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 “少爷,我才不会害您呢。”芸儿嘟着嘴道,样子甚为可爱。她刚才只不过是摸了一下沈熠的睫毛,没想到沈熠竟然醒了,幸好她及时收回了手指,要不然真的要被误会了。 “就算是乖丫头真的要害我,我也是喜欢的。”沈熠懒洋洋地说了一句小情话。 “呸呸呸,少爷休说胡话。”芸儿生怕沈熠这话招来霉运,狠狠地呸了几下道,“您要是洗好了,就赶紧出来换衣服吧。这水都凉了,再待下去对身体不好。” “我身子发软,手上也没力气。乖丫头,你来帮我穿衣服吧。”沈熠坏笑道。 “少爷又不正经了。”芸儿小脸一红,转过身道,“您赶紧换衣服吧,前面等您吃饭呢。” 一听有饭吃,沈熠顿时来了精神,挣扎着爬出浴桶,擦干身子,换上芸儿买回来的衣服。 沈熠和芸儿来到济世堂的膳厅时,慕容平等人已经等了很久了。由于沈熠久久不见出来,他们自然不敢动筷。今天要不是沈熠帮忙,不但潘云性命难保,就连济世堂的名声也会受到打击。因此,慕容平执意要等沈熠来了再吃饭,顺便正式地敬他一杯。 “东家,您来了啊,快请过来坐。”一见沈熠出现,慕容平急忙起身相迎。 “行了,都是自己人,何必这么见外。”沈熠摆摆手,走到慕容平旁边坐下,看了一眼站着的芸儿、姜姝和曾容,笑道,“你们也坐吧,客气什么,在府里是怎么吃饭的,在这里也一样,别拘着了。慕容掌柜,你不会不同意她们跟我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吧。” “少爷说的哪里话,连这济世堂如今都是您的,在下还敢说什么。”慕容平也笑了起来。这就是他最喜欢与沈熠说话的原因,从来不用藏着掖着,想开玩笑也可以直接开。 “是,少爷。”三个丫鬟都坐了下来,等着沈熠动筷。沈熠原本还想再与慕容平说两句闲话的,但一看这种局面,担心自己再拖下去,一桌人都要饿死了。 “吃吧,别愣着了。”沈熠也不客气,率先夹了一大块鸽子肉,细细品尝起来。其他人见沈熠动了筷子,这才开开心心地吃起饭来。 “这道菜做得好,有水平,盐口正好,像是楼里的大师傅做的。”沈熠随口评价了一句。 “少爷真是厉害,一下就猜到了。”芸儿给沈熠盛了一碗汤道,“姜姐姐见您救完人后脸色苍白,又出了好些汗,于是便亲自去了一趟望月楼,请楼里的章师傅做了这一桌子的菜。尤其是这雪梨炖鸽子、乌鸡黄芪汤、菠菜炒鸡蛋,就是为了给您好好地养血补气。” “姝儿有心了。”沈熠有些感动。别看姜姝时不时地会怼他两句,但还是很关心他的。 姜姝也不说话,将那盅雪梨炖鸽子放到沈熠面前,一本正经地道:“少爷一定要喝完。” 慕容平本想敬沈熠一杯酒,没想到被沈熠拒绝了,最后只得以茶代酒,“痛饮”了一杯。 晚饭后,沈熠将剩下的半本《本草经》交给慕容平,又非常严肃地嘱咐了慕容平三件事:第一,今晚要万分留意潘云的情况,尤其是后半夜,若是他有发烧的情形,必须尽快降温,必要时可采取银针刺穴之术;第二,要求曾容总结一下今日的手术过程和需要注意的细节,并写一份临床感想;第三,让慕容平尽快组建医者协会,令专人整理各种疑难杂症的脉案。 慕容平和曾容各自道了声“是”,又见已经快亥时了,这才送沈熠离开了济世堂。 回去的路上,沈熠眉头紧蹙,一言不发,圣朝的医疗条件和医者的医疗理念都需要深度改革了。要是有一套完备的外科手术工具,再有一批优秀的外科手术大夫,那这世上的人就可以少受一些痛苦,多活一段时间了。尤其对圣朝的四境边军而言,这无疑是天大的好事。尽管战争会带来伤亡,但要是有好的外科大夫及时为受伤的将士进行手术,那他们也不至于死得那么痛苦,活得那么憋屈了。 芸儿看到沈熠忧心忡忡的样子,轻轻握住他的手,宽慰道:“少爷,别想这些烦心事了,都长皱纹了。您不是常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吗,干嘛想这么多?” 沈熠微微一笑,觉得自己确实不应该把负面情绪留给身边的人,于是道:“好,那就听乖丫头的,不想了。”又对着驾车的老岑道:“老岑,走快点,一会儿该宵禁了。” 老岑应了一声,高扬马鞭,马车很快便驶出了金环街。到了下一个拐角处,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沈熠猝不及防,差点和芸儿一起摔了个狗吃屎,幸好姜姝及时将他们扶住。 “老岑,你搞什么飞机?”沈熠有些不爽。刚要掀开车窗的帷幔问问怎么回事,姜姝却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一把抓住沈熠的手,冲他摇了摇头,又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运气提声道:“来者何人?此乃镇国侯府的车驾,望尔等莫要自误!” 奇怪的是并没有人回话,也没有人露面。沈熠见状,有些紧张地道:“姝儿,什么情况?” “少爷,外面有人埋伏,都是高手,老岑可能……”姜姝不敢肯定地道。 沈熠一愣,这是什么情况,难道是有人要杀他?老岑已经遭了毒手?可他自问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啊,虽然和几个二世祖有些过节,但也没到玩命的地步啊。 芸儿的脸都吓白了,她紧紧地抱住沈熠的胳膊,颤颤发抖,害怕沈熠出了意外。 “人多吗?”沈熠看向姜姝,轻声问道。他感到胳膊上传来的柔软后,反倒冷静下来了。 “至少有四人。”姜姝脸色沉重地道。这次不同于上次遇到的瘦高个和矮胖子释放出的压迫感,她明显地感到了一股冰冷的杀气。 “那怎么办?跑得掉吗?”沈熠道。好不容易重活一次,他才不想稀里糊涂地就死了呢。 “有点难度,但应该有机会。”姜姝很冷静地道。经过周先生这段时间的调教,她已经能很从容地应对高手时放出的压力了,因此并不怯场。 “那就好。”沈熠放下心来,刚要坐回原位,姜姝却继续道:“奴婢的意思是,如果我拦住他们,您现在带着芸儿跑就还有机会;若是继续留在这里,那可就真的没机会了。” 沈熠忍不住贡献了一句国粹,他虽然不想丢下姜姝一个女孩子逃命,但也知道讲述说的是对的。自己这废物的小身板,再加上一个娇滴滴的芸儿,要是继续待在这儿,一旦打起来的话,自己可就成了姜姝的累赘。到那时,就算姜姝打得过也白搭,反正自己也歇菜了。 想明白这一点,沈熠郑重地对姜姝道:“你千万要小心,要是打不过就跑,可别受伤了,我回去找周先生来帮忙。” 姜姝点点头,掀开车帘,也不管倒在地上的老岑是否还活着,大喝一声,冲着西北方的一处隐蔽点急射而去。沈熠抓紧机会,让芸儿躲在车里别出来,自己驾着马车就往侯府跑去。 跑了一刻钟后,沈熠突然想到自己怎么这么笨,刚才那条街离禁卫府不远,去找禁卫就好了啊,何必舍近求远。他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调转马头朝着禁卫府而去。 刚跑出一里地,只见面前站着一个黑袍人。沈熠有些头皮发麻,不知如何是好。黑袍人也不废话,直奔沈熠而来。眼见距离越来越近,沈熠灵机一动,大喊一声:“走水了!” 圣朝的房子多半都是木制,一旦有一处起火,很快就会蔓延到整条街。但由于百姓们对火十分敬畏,认为失火是上天降下的惩罚,因而在本就起火的情况下更不愿意提起“火”这个字,又受到五行学说认为水能克火的影响,导致百姓们对“走水”一词则更为敏感。 沈熠这一嗓子直接惊动了周围的百姓。很快地,各个屋子的灯光都亮了起来,有人甚至衣衫不整地提着水桶就冲了出来。沈熠见状,像是找到了靠山一般,挑衅地看了看那黑袍人。黑袍人见状,知道要是再动手就会很麻烦,冷冷地瞥了沈熠一眼,转身便走了。 沈熠也不敢再耽搁,直奔禁卫府而去。禁卫小队长正在府衙门口列队,准备一到宵禁的时间就去巡街,一转身却见一辆挂着镇国侯府灯笼的马车停到面前。 沈熠跳下马车,急忙拿出自己的鱼符,又说了一遍刚才的事,请求禁卫府前往支援姜姝。 禁卫本就负责京都治安,如今竟发生了当街刺杀的事,这就是他们的失职。再加上沈熠的身份不凡,禁卫府的统领又与镇国侯颇有渊源。因此,小队长一听完沈熠的话,丝毫不敢迟疑,急忙整队前往沈熠所说的地点。 三刻钟后,众人终于来到了事发地点。在许多火把的映照下,沈熠看到了满地的鲜血、生死不明的老岑以及一个缺了一条手臂的黑袍人。 “少爷,姜姐姐呢?她不会出事了吧?”芸儿这时也跳下了马车,站在沈熠身旁,颤抖着身子问道。她第一次见到这么血腥的场景,生怕姜姝遇到不测。 “放心,姝儿会没事的,周先生亲自指点过她,她很厉害的。”沈熠强装镇定地安慰道,可他也不相信自己的话,于是扯着嗓子喊道:“姝儿,你在哪儿?” 嘶哑的声音响彻夜空,可却没有收到任何回答。小队长见状,急忙吩咐手下人四散寻找,沈熠和芸儿也各自拿着一把火把找了起来。 一盏茶后,一名禁卫高声道:“队长,找到了。” “姝儿?”沈熠一听,急忙冲着声音的方向跑了过去,迎面就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姜姝。只见她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唇角还有血迹;右手臂上有三道触目惊心的刀伤,用一根布条简单地包扎着;两条小腿上各有一道伤口,竟连胫骨都露出来了。 这惨烈的画面震惊了在场所有人,小队长张了张嘴,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实在难以想象到底是怎样的一场战斗才能让这个女子伤成这样;芸儿捂着嘴不停抽泣,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沈熠咬着嘴唇,小心地抱起姜姝,柔声呼唤道:“姝儿,你听话,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沈熠啊,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的……” “沈公子,还是先将这位姑娘送医吧,再耽搁下去怕是……”小队长小声提醒道。 “对,对。送医,送医!去济世堂,去找慕容平!”沈熠不停地念叨着,抱着姜姝上了马车。芸儿由于此前从未驾过马车,生怕不慎惊了马,让姜姝伤得更重,只得向小队长求助。 小队长也不含糊,当即派了一名禁卫去帮忙驾车;又命人清理现场,看看还有什么线索。 “队长,这两人都还有气,怎么办?”一名禁卫指了指地上的老岑和断了手臂的黑袍人。 “全都带回去,找人给他们治伤,可别让他们死了。”小队长道,“镇国侯的公子遇袭,这事可没那么简单过去,指不定那位收到消息后就要会来找我们要人,一具尸体可不好交代。” “是,队长!”禁卫领命后,将老岑和黑袍人抬回了禁卫府。 一缕夜风吹过,小队长不由得耸了耸肩,紧了紧自己的盔甲。明明都快五月份了,这风怎么还这么凉,真是够邪门的。 待禁卫走远后,两名相互搀扶的黑袍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们朝着禁卫府的方向看去,互相对视了一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后,一瘸一拐地朝着一座寺院走去。 第59章 重伤 济世堂,阿三打扫完卫生,检查了一下药柜,确认没有问题之后,这才关了门,上了闩。刚要走到后堂,只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接着传来了沈熠的怒喊声:“开门,快开门!” 阿三听出了这是沈熠的声音,急忙折回来开门,边走边寻思道:“东家不是刚走不久吗,怎么又回来了,而且听声音好像很恼怒、很着急的样子,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里这般想着,但步子却不敢慢。他刚取下门闩,门就被撞开了。 “阿三,快去把慕容平给我叫过来!”沈熠抱着气息混乱的姜姝,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由于太过担心姜姝的伤势,他竟连客套话都忘了说,很失礼地直接叫了慕容平的名字。 阿三一见沈熠这副要吃人的模样,也不敢多问什么,转身就去后堂请慕容平。 慕容平已经准备睡了,一听沈熠带着重伤的姜姝回来了,吓得连外衣都顾不得穿,踩着鞋子就跑了出来,边走边吩咐他的妻子杜萱去叫一下曾容。 “见……”来到前厅,慕容平正要抱拳行礼,沈熠却一把将他拽到了病床前,焦急地道:“快给姝儿看看,她的伤很重,流了好多血,气息也不稳,我怀疑她还受了内伤。” 慕容平早已看到了姜姝这副惨烈的模样,又听到沈熠这般说,急忙坐下来为姜姝诊脉。 “怎么样?”沈熠见慕容平收回了手,一脸担忧地问道。 慕容平眉头紧蹙,沉吟了片刻,神色古怪地道:“东家说得不错,姜姑娘的确受了内伤,而且伤势还很复杂。她的双臂筋脉有多处断裂,内脏似乎也破裂了,再加上失血过多,医治起来很麻烦啊。至于她的外伤,医治起来虽然并不算麻烦,但很可能会留下伤疤。” 一道惊雷“轰”地在沈熠的脑海中炸开。他看了一眼气息微弱的姜姝,懊悔地扇了自己两巴掌。这一刻,沈熠后悔极了,要是出门时多带些人就好了,要是当时不丢下姜姝一个人就好了,要是当时直接选择去禁卫府搬救兵,不绕那么大个圈子就好了。她明明还这么年轻,都为了保护自己才受了这么重的伤,以至于性命垂危。都怪那些该死的黑袍人,要不是他们,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这些该死的家伙,我要杀了他们给姝儿报仇…… 一念至此,沈熠像是疯了似的,朝着门外走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报仇,报仇!” 芸儿见状,一把抱住沈熠,大声哭喊道:“少爷,您别冲动,先救人,救救姜姐姐吧!” 听到芸儿的话,沈熠如梦初醒,直道自己糊涂,当务之急当然是救人了。可是姜姝失血过多,伤了元气,而圣朝又没有输血的设备,如何快速地补血养气便成了重中之重的事。他很想想出一个完美的方案来帮助姜姝,可越着急心越乱,人也越烦躁,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当局者迷是沈熠最大的弊病。前世服役的时候,有一次奉命执行任务,与他交情最好的战友为了救他不幸负伤,他深感自责与愧疚,在执行后续的爆破任务时精神恍惚,无法集中注意力,导致班长因他而亡,而他也因此离开了部队。如今面对类似的场景,他又一次陷入这种难以自拔的境地,抱着脑袋蹲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慕容平见沈熠此刻心神慌乱,知道现在要想救姜姝,只能靠自己了,于是采用慕容太医教给他的方法,即先用大蓟等草药包扎伤口,再辅以独参汤、四君子汤、四物汤等补气养血。 包扎好伤口后,慕容平便安排曾容先去煮一碗独参汤来,至少要在沈熠冷静下来前吊住姜姝的这口气,否则就算沈熠有再多办法,怕是也无力回天了。 芸儿这会儿也放松下来了,她向慕容平讨来纸笔,将今晚发生的事写了下来,然后拜托刚才驾车的禁卫送回侯府去。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必须向府里报信。 禁卫欣然同意。刚才驾车来的时候,他的小队长已经暗暗吩咐过他,今晚就不用当值了,只要留在沈熠身边,尽自己的努力帮一点小忙,镇国侯府给他的好处绝不会少的。 过了一个时辰,姜姝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下来。曾容给她喂了汤药,又按照慕容平的吩咐,往她的口中塞了一片老山参,希望能撑过今晚。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姜姝,曾容的心情很复杂,她们本都是沈熠买回来的家奴,虽然后来走上了不同的路,但对沈熠的感激之情都是一样的。如今,当护卫的姜姝为了保护沈熠伤到如此地步,可她这个当医者的似乎除了给姜姝喂药外,其他的什么都做不到,这医道还有必要走下去吗?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志向好像动摇了。 做完这一切后,曾容走向沈熠,轻声道:“少爷,姜姐姐的呼吸已经平稳下来了,师父也处理过外伤了,但内伤却没有办法,只能靠您了。您要是还像这样浑浑噩噩的,不能提供一个好的医疗方案,姜姐姐可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沈熠闻言,似乎有了反应。他慢慢抬起头来,看向昏迷的姜姝,眼神中满是柔情与怜惜,脑海中也回荡着一句话:“我要救她,我一定要救她!”于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苦思冥想,只要能及时替姜姝输血,他就可以救下这个女子了。可是,圣朝一没有血型检测,二没有输血设备,他该怎么办呢? 突然,沈熠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则关于人类输血史的故事:一位产科医生经常见到产妇因失血而死,于是想到用输血来挽救产妇性命。他在进行了动物间的输血实验并取得成功后,开始将健康人的血液输给大出血的产妇,一共治了十例,除两例濒死未能救活外,其余八例中有四例救活。那个时候也没有血型检测和输血设备,但这个医生还是勇敢地做了,成功率也很可观,也许这就是上天给有勇气的人的赏赐吧。如今姜姝危在旦夕,他只能向天搏命了。 主意一定,沈熠决定立马准备输血设备。圣朝没有胶皮管,他只能选择用拼接的鹅毛管代替;至于针头,还是要去少府监找专业的匠人打造。因此,他决定回府去请“有权有势”的沈泓出面到少府监帮他找人。 “容儿,你帮我照看好姝儿,千万不要让她睡过去;慕容掌柜,拜托你尽最大的努力帮姝儿吊住这口气,我回去准备救她的东西;芸儿,我们回府,去找爹帮忙!”清醒后的沈熠开始有条不紊地下达一道道指令,众人纷纷称“是”,丝毫没有怨言。因为他们知道,沈熠之所以敢这样安排,一定是想出了救姜姝的办法。尤其是慕容平,他很确定接下来的沈熠会再一次打破他对医术的认知。这对于一名医者而言,可是最重要的收获。 刚走出济世堂,只见一辆马车迎面驶来,两边各有一对打着火把的兵士。沈熠定睛一看,只见马车上挂着镇国侯府的灯笼。正在疑惑时,从马车上下来两个女子,正是柳含烟和隽娘。 柳含烟早已看见了沈熠,急忙走上前来,抓着沈熠的手,左看看右看看,见他确实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收到芸儿传回来的消息,她都快吓死了,急忙命人备车,又让隽娘去库里挑了好些上好的治疗刀伤的和补血养气的药材带着,以免影响到姜姝的救治。 “娘,您怎么来了,这大晚上的,多不安全啊!”沈熠见到柳含烟,又感动又担心地道。 “傻孩子,你遇上这么大的事,怎么不给家里来个信啊,你知道娘有多担心吗?要不是芸儿这丫头让人传回消息,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我?”柳含烟又气又怕,忍不住数落了两句。 “娘,孩儿知错了,等回去后您想怎么罚我都成。可现在时间紧迫,孩儿要先准备一些东西救姝儿。”沈熠赶紧赔笑,把话题转到姜姝身上,“对了,我爹呢,我要请他帮忙找人!” “芸儿的消息刚传回来,禁卫府的消息也传来了,那个车夫和行刺你的那个黑袍人都还活着,禁卫府把他们带了回去,请你爹过去一同审讯。”柳含烟解释道。 沈熠这才想起来事发现场还有一个生死不明的老岑和那个缺了一条手臂的黑袍人,那个时候他光顾着姜姝了,都忘了这茬,现在听到柳含烟说起老岑还活着,他也就放心了;至于那个黑袍人,就让他先在禁卫府的大牢里待着吧,等救好了姜姝再去收拾他和他背后的人。 “娘,孩儿想请您帮忙收集一批干燥整洁的鹅毛管,然后送到这里来。”沈熠道。 “好,娘知道了。”柳含烟虽然很好奇沈熠要鹅毛管干什么,但也没多问,直接答应了下来,吩咐隽娘即刻派人去收集。 “谢谢娘,那孩儿先去找我爹,回头再聊。”沈熠道。有柳含烟帮忙解决鹅毛管的问题,他就只要解决针头的问题就可以了。 “行,你去吧。娘进去看看你那丫鬟。”柳含烟道,“陈志、董虎,你们跟着三少爷!” “是,夫人!”两名壮汉走出队伍,站在沈熠身后。他们可都是沈泓的亲卫,既可侦察敌情,又能率军作战,自身功夫也都不错,实在是军中难得的全才。 沈熠冲他们点点头,也不多话,径直翻身上马,朝着禁卫府而去。 禁卫府的大牢里,沈泓脸色铁青地看着被绑在架子上的黑袍人,又狠狠地抽了两鞭子才停手。他的大儿子如今还是生死不明,本来就够难受了,竟然还有人要对他这个好不容易才捡回“两条命”的三儿子动手。最可气的是,这刺客还是个有戒疤的正经和尚,虽然被五花大绑了,又被大刑伺候过了,可什么都不肯交代。这让沈泓极为恼火,他打了那么多年的仗,真当他镇国侯的名号是唬人的吗。 “周懋,给我继续查,都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本侯就不相信,他能瞒得住一切。”沈泓啐了一口,愤愤地道。 “是,侯爷,在下一定全力追查!”周懋肃然领命。 “启禀统领,府衙外有一人自称是侯爷的三公子,要见侯爷。”这时,一名禁卫禀报道。 “熠儿?”沈泓有些惊讶地道。这个时候沈熠不是应该在医馆守着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爹,孩儿想请您帮忙去少府监找人。”一见面,沈熠就迫不及待地道。 沈泓虽然很想继续留下收拾这个和尚,但沈熠好不容易求他帮忙一次,他又怎么能忍心拒绝呢。再加上沈熠劝说他救人要紧,让他把刺客的事先放一放,反正关在禁卫府的大牢里也跑不了,回头再来收拾也不急。沈泓这才决定暂时饶过这个和尚刺客,转身去了少府监。 此时已经子时了,少府监的监丞钟言早已搂着自己新娶的第三房小妾睡着了,听到管家来报,说镇国侯沈泓带着人上门了,吓得衣服都来不及穿就跑出来迎接。 “下官见过侯爷!不知侯爷深夜上门,有何贵干?”一见面,钟言就急忙奉承道。 “钟大人,不是本侯找你,而是本侯的儿子找。”沈泓不满地瞥了一眼衣衫不整的钟言,转头对沈熠道,“熠儿,你跟他说吧!” “好的,爹!”沈熠感激地看了一眼沈泓,然后对钟言道,“钟大人,深夜打搅,实在抱歉。在下想请您将掌冶署最好的金银匠人找来,替在下打造一对针,有急用。” 钟言哪敢托大,急忙道:“不敢!沈爵爷里面请!”他虽然品秩不高,但也听过沈泓的三儿子沈熠被赐爵的事。故而刚才一听到沈泓的“介绍”,他便已明白了沈熠的身份。 进到府衙内,沈熠向钟言要来纸笔,画下输血针头的图纸。钟言早已叫来了掌冶令孔炽及一干能工巧匠,跟他们说了简单地说了一下沈熠的目的。众人肃然垂手,等着沈熠的吩咐。 沈熠将图纸递给孔炽,要求他们用最好的百炼钢打造这对针,又详细地讲述了一遍打造时的关键细节和注意事项。待确认匠人们都没有问题后,他才坐了下来,等着验收成品。他原以为有了图纸,匠人们很快就能打造出来,可直到卯时左右,匠人们才打造出了一对勉强能用的针头。沈熠不敢再等下去了,只能决定先将就着用,又让匠人们继续深加工这种针头,希望能打造出更多令他满意的成品来。 拿着针头,沈熠直奔济世堂,也不知道姜姝现在怎么样了,他很是担心。沈泓已经上朝去了,他要把沈熠遇刺和刺客身份的事呈奏赵真,希望影龙卫能帮忙调查。 沈熠回到济世堂时,已经卯时三刻了,柳含烟及慕容平等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不安。姜姝的情况已经很不乐观了,丑时左右曾一度没了呼吸。幸好有柳含烟带来的灵芝等补气养血的上等药材,否则的话就撑不到现在了。 “熠儿,你终于回来了,这丫头的情况很不好!”柳含烟忧心忡忡地道。她虽然没见到姜姝是怎么受伤的,但从被包扎的模样和微弱的呼吸可以判断出,当时的情况一定凶险万分。 沈熠一听,急忙走上前去。他根据前世的经验,先检查了一下姜姝瞳孔的状态,又毫不忌讳地听了听姜姝的心跳声。还好,他回来得还不算太晚,只要及时输血,一切都还来得及。 “娘,我要的鹅毛管都准备好了吗?”沈熠问道。 “放心,都备好了,也按你的要求接起来了,是畅通的。”柳含烟毫不犹豫地道。 “那就好,芸儿和容儿留下帮我,其他人都出去吧,我要给姝儿治伤了!”沈熠沉声道。他从怀中拿出针头,吩咐芸儿去烧一壶沸水来,又让曾容将鹅毛管拿过来,随时准备输血。 第60章 和尚 待一切准备妥当后,沈熠将两只针头分别固定在鹅毛管的两端,然后将那只略显粗糙的针头插入自己左臂的静脉血管,另一只打磨得光滑的针头则插入姜姝右臂的静脉血管。此时,他的血液已经开始向姜姝的体内输送了。 “少爷,您这是干嘛,流这么多血会出事的,还是让奴婢来吧!”芸儿说着就要上前来把针头拔下。她刚把给针头消毒的沸水倒掉,转头就看见沈熠的血通过鹅毛管在往外流。 “别动,去搬把椅子过来。”沈熠道,“姝儿失血过多,要想快速补血,只能采用这种办法。这个叫作‘输血’,可是高人专门教我的办法,没教过你,你就别想了。” 芸儿虽然半信半疑,但也不再多问,默默地搬了一把椅子过来让沈熠坐下。 沈熠坐定后,看向一脸好奇的曾容,笑道:“容儿,你靠近些,要仔细观察输血过程和姝儿的身体状况,然后写一份总结。日后除了跟慕容掌柜学习医术和配药外,这些也要学的。”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沈熠神色萎靡地将两只针头拔下,又让曾容做了简单的止血,以防针口有血液渗出。此刻的他脸色无比苍白,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反观姜姝,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脸上已有了血色,若是不出意外,这一关应该就可以挺过去了。 “乖丫头,去叫慕容掌柜进来吧,让他再给姝儿诊诊脉,看看情况如何了。”沈熠道。 “是,少爷!”芸儿应了一声,打开了房门,向慕容平传达了沈熠的话。 慕容平急忙走进屋来,一眼就看到了姜姝的脸色有了变化,又惊又喜地诊起脉来。过了一会儿,慕容平终于放下心来,此刻的姜姝脉相平稳,呼吸均匀,俨然一副健康无虞的样子。 “东家,您可真是神人,没想到这么快就将姜姑娘的伤势稳定住了。”慕容平不动声色地拍了个马屁道。他感觉沈熠很神秘,犹如天神下凡一般,好像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我只不过是帮姝儿输了点血罢了,没什么神不神的。她的身体素质本就不错,你又用了那么多灵药帮她维持着元气,我这才能稳住她的伤势。”沈熠有些无奈地解释道,“不过,我们还是不能大意,我也不知道我们两人的血型是否匹配,要是姝儿待会儿出现打寒战或是高热等排异反应的话,就要靠你来控制局面了。” 慕容平听得云山雾罩的,“血型”“排异反应”等词对他而言,犹如天书一般晦涩难懂。沈熠也懒得跟他解释这些有的没的,这会儿已经辰时了,他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就一直保持着高度紧张的状态,刚才又给姜姝输了一些血,感觉身体已经吃不消了,很想睡一会儿。 “容儿,你去帮我煮碗四物汤来,我也要补补血了;乖丫头,你去跟娘说,让她先回府休息吧,这边暂时没事了,我也需要歇会儿。”沈熠吩咐道。然后,他脱掉鞋子,爬上床去,和衣躺在离姜姝不远的另一侧,看着姜姝的面容,听着姜姝的呼吸,渐渐睡着了。 就在沈熠睡得“不省人事”的时候,济世堂外面已经鸡犬不宁了。 今日早朝,镇国侯沈泓上书中书省,称其子同安县子沈熠当街遇刺,一名护卫不幸重伤,幸得禁卫府支援,擒得刺客一名。经禁卫府初步审查,该刺客系一名和尚,但其度牒、出身尚不明了,恳请朝廷介入调查。 赵真接到奏折,不禁大为恼火。堂堂京都,天子脚下,竟有和尚扮作刺客,当街行刺他御封的一名子爵,简直是在打他的脸,于是当即让令狐喆派影龙卫去调查此事。 圣朝主要有两大教派,即道教和佛教,它们均归礼部下辖的祠部司管辖,全国各府、县道观寺庙的帐籍、度牒及主事之人均由祠部郎中或祠部员外郎掌管或任命。如今发生了和尚扮作刺客的事,祠部司无论如何也逃不了干系。尤其是祠部郎中于宗,此刻的他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平日里要想见赵真身边的大太监郑霆一面,简直比登天还困难,今天竟被郑霆当着全司上下训斥得无完肤,他却一句抱怨的话都不敢说,只因为郑霆代表的是皇帝。 “于大人,陛下口谕可都记下了?”宣完旨后,郑霆例行公事般地问了一句。 “下官都记住了,请公公转告陛下,下官必定竭尽全力,配合影龙卫的大人们协助调查。”于宗擦了擦额间的汗,不停地赔笑道。自从得知归自己管辖的和尚行刺了沈熠后,于宗简直恨死了这些和尚,恨不得当场抓来两个和尚揍一顿出出气。可想归想,该办的事还是要办的,于是派人取来府衙里留存的度牒名册,直奔禁卫府而去。 几十年前,圣朝曾发生过一场小型的“禁佛运动”。此后,朝廷开始对僧尼实行严格的度牒管理制度,每个僧尼的度牒都是一式两份,一份由其所出家的寺院管理,一份由祠部司管理。只有两处的度牒都完整,该僧尼才可以在圣朝境内自由行走,否则便会被勒令还俗或送去服徭役。因此,只要这刺客是正经的出家和尚,祠部司的度牒上必定有他的信息。 与此同时,影龙卫已经奉旨将京都的大小寺庙全都封了起来。好些人都不知道这是何故,一个个胡乱猜测,甚至有人怀疑朝廷是不是又要开始禁佛了。直到刑部贴出通缉及悬赏告示,众人这才知道昨晚竟发生了那么大的的事,纷纷议论了起来。 “官家这消息不会是假的吧?这寺里的和尚们可都是吃素拜佛的出家人,怎会做出这种违反戒律的事呢?”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满是怀疑地问道。 “出家人怎么了?出家人也是人,是人就有欲望,有欲望就会生出不轨之心。难道你们都忘了五十年前青莲寺里那和尚做的那些腌臜事吗?”一个大腹便便的商人不屑地反驳道。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沉默了,毕竟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听家中长辈说起过青莲寺的事。 五十年前,正值圣朝的第三任皇帝临朝。当时,山南道云安府有一座远近闻名的青莲寺。青莲寺平日里寺门大开,夜不闭户,为过路行商及无家可归之人大开方便之门。传闻其主持永明法师慈眉善目、佛法精深,深受当地百姓爱戴。以致百姓传言,青莲寺灵验至极,凡有所求,必有所应。时任大理寺少卿的狄越闻听此事,也想去青莲寺拜访一番。而正是这一次的拜访,狄越竟揭开了青莲寺和永明法师的真正面目。 身为大理寺少卿的狄越办案无数,有着远超于常人的敏锐感觉,在他入住青莲寺的当晚,他就感觉到青莲寺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果然,事情不出他所料,在经过一番明察暗访之后,狄越终于查明,青莲寺根本不是什么有求必应的檀林宝刹,而是一座藏污纳垢、掩人耳目的销金窟;永明法师也不是什么得道高僧,而是一名杀人越狱、潜逃多年的死囚。 经过狄越的调查和审理,世人这才得知,在永明法师担任青莲寺主持的这十年里,他的手上一共沾了三十七条人命,而这些人多是过路的行商或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查获的赃款共计十三万七千四百两,抵得上云安府半年的府库收入。而云安府尹就是永明法师的保护伞,与他沆瀣一气、共分金银。最终,永明法师被判凌迟,云安府尹被判斩立决,两人的头颅被悬于城门示众,查获的金银赃款也全部退还给受害者家属。青莲寺被拆毁,僧众被勒令还俗,有家人的遣回原藉,为朝廷纳税服役;没家人的送去边境开荒建城,充作兵员。 此事过后,朝廷开始了一场“禁佛运动”,主要表现有三:其一,重新统计全国的僧尼数量,并造册登记,由朝廷负责度牒管理;其二,严格限制出家人数,严禁私自剃度,违者全部送去戍边;其三,严格控制各府县的寺庙数量和规模,违者全部拆毁。这一举措也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已经成为一项国策。 这时,人群中站出来一个农民打扮的人,指着告示恨声骂道:“这群秃驴,平日里占着那么多的土地,也不用向朝廷缴纳税赋,一个个长得膘肥体壮的,日子过得如此滋润,如今竟然还敢杀人,简直是岂有此理。照我说,我等不如联合起来向朝廷请命,请求收回他们的土地,然后把他们发配去做工好了。要是你们同意,我耿标第一个按手印。” 这番话“一石激起千重浪”,在场之人有的赞同,有的反对,一度吵得不可开交。 “别吵了,我们听听殷公子的说法。殷公子是我朝知名的大才子,他的话一定有道理。”一名大汉大声喊道。他的嗓音像铜锣一般响,一下就震住了在场众人。 大汉话音刚落,只见一个文质彬彬、面如冠玉的读书人满脸笑意地走了过来,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才子殷封。他出身穷苦人家,又经常写一些有关民生的诗作,在百姓中很有声望。 “在下殷封,见过诸位父老乡亲!”殷封举止得体地向在场众人施了一个书生礼。 “殷公子客气了。”大汉哈哈大笑,指着耿标道,“殷公子,您读的书多,知道的道理也多,您说说,他刚才说的话可有道理?” 殷封看向耿标,笑道:“这位大哥,在下刚到此处,不知你刚才说了什么,可否方便将你刚才的话复述一遍?也好让小弟有个判断。” 耿标红着脸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礼貌地称呼他呢。 殷封听完,皱了眉头思考了一阵,然后道:“在下以为,这位大哥的话颇有道理,若是你不嫌弃,在下愿意替你写这封请愿书,不知大哥意下如何?” 耿标愣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却见先前那大汉突然摸了摸下巴,他立即点头道:“那就麻烦殷公子费心了,说不定朝廷还能把收回的这些地分给我等呢。” 这后半句话虽然像是无心之言,却被有心之人听到了,他们纷纷对着殷封道:“殷公子,我等也愿意联名,请你帮忙写这请愿书吧!” “也好,耿大哥,麻烦你去那边的书肆借份纸笔过来,在下当场就写这请愿书,待会儿与诸位父老乡亲一同前往京都府,向朝廷请愿。”殷封露出一个计划得逞的笑容,对耿标道。 “好,我这就去。”耿标“憨厚”地一笑,一路小跑过去。 京都府后堂内,娄节闷闷不乐地坐在书房,一句话都不想说,这会儿的他心情郁闷极了。由于昨晚发生了刺客的事,今日早朝时,赵真的脾气很不顺,训斥完禁卫府之后,顺带着连他一起责备了一番。娄节觉得很委屈,京都的治安向来都是由禁卫府负责的,这关他什么事。明明早晨还开开心心地去上朝呢,谁能想到竟会受到这种无妄之灾。 “大人,外面有百姓要向您呈万民书。”陈师爷知道娄节心情不好,只得隔着门道。 “知道了,知道了。”娄节没好气地道。郁闷归郁闷,可现在还是工作时间,他也无法拒绝百姓的请求,只得丧着脸朝着府衙大堂走去。 当看到殷封、耿飚等人联名的请愿书之后,娄节顿时脸色铁青。这些人的胆子也太大了,正在犹豫要不要拒绝时,却见耿标不经意地拿出了一件东西。娄节扫了一眼,立马换了脸色。 “两位放心,为民请命是本官的职责,本官一定将此万民书上呈中书省。”娄节保证道。 “那就劳烦娄大人了,我等告退!”殷封和耿飚对视了一眼,便离开了京都府。 一处偏僻的角落里,耿飚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递给殷封道:“殷公子,今日多谢你了,在下回去一定向统领如实禀报你的功劳!这是你应得的报酬,给你老娘买些好点的药吧!” 殷封知道耿标身份不凡,自然不敢拒绝,更何况他确实很需要这笔钱,于是躬身施礼道:“多谢大人,那在下就不客气了。” 等他抬起头,耿标已经没了身影。殷封看了看手里的银票,一脸欣慰地朝着最近的医馆济世堂走去。济世堂的药又好又便宜,省下一点钱来给老娘买只老母鸡补补身体也好。 “殷公子,这是您的药,您拿好!”负责抓药的阿大熟练地抓好药材,然后递给殷封道。 殷封经常在济世堂买药,阿大都已经记住他的名字了。他本就是个穷苦人,虽然书读得不错,可屡试不第。父亲早亡,母亲又患上了极难根治的喘疾,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买一次药。 “多谢,这是药钱。”殷封破天荒地拿出了二两银子,这对他而言可是一笔巨款。 “殷公子,这太多了。”阿大知道殷封处境艰难,他自然不能收这么多钱,急忙拒绝道。 “不多!在下这两年一直在贵店抓药,要真论起来,这些怕是远远不够。”殷封微笑道。 阿大还想再劝,殷封却已挥挥手走了。一转身,只见慕容平满眼血丝地从里屋走了出来。 “先生,您不再休息一下吗?”阿大有些担忧地问道。慕容平从昨晚折腾到现在,既要看着潘云,又要看着姜姝,差点都顶不住了。幸好其他的医者天亮后都陆续过来了,他这才得以眯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快就醒了。 “不休息了,一会儿可能还有其他的事要办。”慕容平很是疲惫地道,“刚才怎么回事?我看你好像收了很多钱,那位公子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阿大便将刚才的事和殷封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慕容平听完,叹息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了。难怪祖父生前一直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这世上的事,果真是荒唐无比。 第61章 动刑 “少爷,姜姐姐怎么样了?”这时,曾容端着一碗四物汤走了进来,轻轻地放在桌子上。 “慕容掌柜说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只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沈熠眨了眨有些发干的眼睛,如释重负地道。或许是由于太过担心姜姝输血后出现排异反应,他只眯了半个时辰就惊醒了,叫来慕容平再次为姜姝诊脉,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太好了,上天保佑,我们的担心没白费,少爷的血也没白流。”曾容拍了拍胸口道。 “行了,把药汤拿过来吧,我趁热喝了。”沈熠看了一眼那碗四物汤,懒懒地道。岂料他刚端起碗,芸儿就推开门跑了进来,焦急地道:“少爷,外面出大事了!” “嘘,小声点!”沈熠连忙朝芸儿摆手,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安静。 芸儿这才想起来姜姝此刻还昏迷着呢,于是轻移脚步,走到沈熠跟前,小声道:“少爷,外面贴出告示,说昨晚刺杀您的人是个和尚,陛下已经派人将整个京都的寺庙都都给封了。” “什么玩意儿?我跟他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甚至连面都没见过,他们为何要杀我?”沈熠闻言,一脸的惊讶与不解。他原以为是赵咸、丁洋等与他有私怨的人要杀他呢,怎么也没想到是与他无冤无仇的和尚要杀他,这让他上哪说理去?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我也想不明白。”芸儿苦恼地摇了摇头,“对了,我还听说,刚才有一群人闹着要向朝廷联名请愿呢,说是要让陛下收回和尚们占的土地,然后把他们送去服徭役!” “竟有这种事?”沈熠又是一惊,他突然有种莫名的直觉,自己好像是被人当棋子了。 “少爷……和尚……快跑……”这时,昏迷的姜姝突然断断续续地道。她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是想抬起手来,可浑身酸软无力,怎么都提不起劲。 沈熠听到姜姝的话,急忙放下手中的药碗,转过身来握住姜姝的手,柔声道:“好姝儿,没事了,我没事的。”他突然感觉自己的眼睛很酸。姜姝这傻姑娘,明明自己都伤成这样了,还惦记着他的安全。 姜姝像是听到了沈熠的话,渐渐地又陷入了沉睡。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家里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父母健健康康地活着,她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看着花丛中起舞的蝴蝶,不停地笑着。可画面一转,父母的脸上全是血,院子里到处都是尸体和火光,紧接着,一把刀朝她砍了下来…… “啊……”姜姝大叫一声,倏地睁开了双眼,浮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白色的纱帐。见到这陌生的环境,她不由得寻思道:“这是什么地方?好像不是自己的屋子,我怎么会在这儿?这一片白色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已经死了吗?” “姝儿,你可算是醒了,都快吓死我了。”守在床边的沈熠听到姜姝的叫声,又看到她睁开了眼睛,终于露出了欣慰的微笑,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温柔地道。 姜姝看到沈熠,担心地问道:“少爷?您没事吧?”她的声音很嘶哑,但在沈熠的耳中却像仙乐一般动听。自从昨晚受伤到现在苏醒,姜姝已经昏迷了十二个时辰了。虽然慕容平信誓旦旦地跟他说姜姝已经无碍了,但只要没苏醒过来,他就放心不下。如今见到姜姝醒了,不知怎的,他竟有种想哭的冲动。但这可不能被姜姝看出来,于是急忙揉了揉眼睛,微笑道,“我没事,反倒是你,身上有许多伤,需要好好休养。” “休养?原来我还没死啊。”姜姝有些迷茫,她依稀记得自己昨晚受了很重的伤。 “这叫什么话,你活得好好的,怎么会死呢?”沈熠赶紧“呸”了一口,生怕沾惹晦气。 姜姝挤出一个笑容,看到沈熠完好无损,她终于放心了。昨晚真的是自她家破人亡之后度过的最可怕的一个夜晚了。围攻她的那四个人都是外家高手,不论是拳劲还是掌力,皆可断砖碎石,若不是自己穿着周先生送的天蚕衣,只怕是早已变成废人了。 “你好好歇着,我去叫慕容掌柜进来再给你诊诊脉。”沈熠替姜姝盖好被子,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转身离开了房间。 听到姜姝苏醒了,慕容平、芸儿和曾容都跑了过来。担心了这么久,总算听到好消息了。 在沈熠期待的目光中,慕容平诊完了脉,冲着沈熠点点头。芸儿和曾容也明白了慕容平的意思,她们的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慕容平吩咐曾容去煮一碗清粥过来,让姜姝先垫垫。 “姝儿,你先在这里好好休养,有慕容掌柜和容儿照看着,我很放心。我还有事要去办,等办完后我就带你回家。”沈熠拍了拍姜姝的手,温声细语地道。 姜姝微微点了点头,冲着沈熠笑了笑。她现在重伤在身,也不想再给沈熠添麻烦。 “慕容掌柜、容儿,姝儿就拜托你们了,一定要好好照看她。”沈熠郑重地向师徒二人躬身施了一礼,师徒二人也坦然回了一礼。这是患者家属表示对医者的答谢礼,他们受得起。 离开济世堂,沈熠带着芸儿和陈志、董虎两名亲卫直接去了禁卫府。亮明身份后,他们终于在阴暗腐臭的大牢中见到了刺客的真面目。只见他形容枯槁,双目紧闭,眉毛半黑半白,头顶还有六个戒疤。全身上下满是受刑后的伤痕,左臂处空荡荡的,看着甚是凄惨。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杀我?”一见面,沈熠也懒得绕弯子,直接问道。 听到有人问话,和尚睁开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声音沙哑地问道:“你就是沈熠?”他一直没想明白住持为何要杀沈熠,也不明白此次任务为何会失败。 “老秃驴,你都不认识我就要杀我,这天下可曾有这样的道理?”沈熠怒骂道。要不是他还有很多疑问没有得到解答,他恨不得给这和尚直接来一刀,这也太欺负人了。 和尚像是等死一般,闭上眼睛一言不发。沈熠恨得牙痒痒,对身后的陈志道:“去给我拿条鞭子来,我就不信了,他的骨头有多硬,嘴巴又有多紧。” 陈志拿来了鞭子,沈熠看了一眼,嗤之以鼻地道:“用这鞭子审问犯人,难怪问不出来。去找一桶加了盐巴的水来,把这鞭子给我泡一会儿。到时候,我就不相信他的嘴还能这么硬。” 陈志一听,转身就要走,沈熠却拦住了他,继续道:“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先去给我找一些竹签子来,要像针那样尖,给我顺着他的指甲盖一点一点地刺进去,让他先爽爽。稍后再去刑部请两位会凌迟的行刑手来,我今天就要数数这老秃驴身上究竟有几两肉。对了,记得煮一碗参汤来,要最好的老山参,医者也要请一位,我可不想看到他那么舒服地就死了。要是这一套下来他还能咬着牙不说,我们就送他去当太监,看看他的佛到底会不会救他。” 陈志走后,沈熠又吩咐道:“董虎,你去一趟望月楼,让掌柜的送一锅火锅过来。记住,一定要辛辣一点,我就在这边吃边欣赏接下来的精彩演出。”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被绑在架子上的和尚,阴恻恻地道,“也不知道你的肉味道如何?涮起来是不是也像牛羊肉一般?” 沈熠面色平静地说着如恶魔一般的话,附近几个狱卒都被吓傻了。董虎愣在原地,久久回不神来。至于胆小的芸儿,早已被吓得哆嗦起来了。 沈熠叹了口气,将芸儿揽入怀中,柔声道:“乖丫头,对待敌人可不能心慈手软。只有你比他更毒辣,他才会怕你。这样吧,你先出去在外面晒晒太阳,等我办完事了再出来找你。” 芸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出去了。这大牢又黑又臭,她早就不想待了。 不多时,所有的人手和刑具都已备好。沈熠拿起一根竹签子,稍微试了一下手感,像是看死人一般地看着和尚,冷声道:“动手吧。就先刺手指,然后是脚趾,十指连心啊……” “是,少爷!”陈志应了一声,拿起一把竹签子便朝着和尚走了过去。 第一根签子刺进去,和尚发出了一声闷哼;第二根签子刺进去,和尚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五根手指都刺完后,陈志突然恶趣味地拨动了一下,和尚终于发出了一声惨叫。 沈熠冲陈志摆摆手,示意他先停一下,然后看向和尚,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告诉我你叫什么,从哪来的,奉了谁的命令以及为什么要杀我?” 和尚依旧一言不发,沈熠也不着急,看了一眼和尚的脚趾,陈志非常懂事地点了点头。 刺完五根脚趾后,沈熠又问了一边刚才的问题,和尚依旧沉默,陈志正要刺另外五根时,和尚终于开口了,他吐了一口血沫,深吸了一口气,颤声答道:“贫僧法号明苦。” “‘明苦’?我看你是命苦。”沈熠冷嘲一声道,“接着回答其他的问题吧,我赶时间。” 明苦眼珠子一转,突然沉声念了一声佛号,又不说话了。接着像是入定一般,一动不动。 沈熠见他这副样子,当即让陈志用蘸了盐水的鞭子抽。可打了几十下,明苦都没有反应。 “陈志,去看看怎么回事?这盐水不会是假的吧?还是说那和尚死了?”沈熠有些怀疑。 陈志尝了一口盐水,确实是咸的;又探了探明苦的呼吸和脉搏,发现也是正常的。这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刚才刺竹签子的时候,明苦都有反应的啊。 沈熠像是想起了什么,让陈志先别打了,回府去请周先生过来。要想对付这种江湖中人,还得靠更老的江湖才行。以周先生见多识广的人生阅历,想必定能发现明苦动了什么手脚。 这时,董虎带着火锅回来了。沈熠早就饿得不行了,正好还要等周先生,便暂时离开了大牢,和芸儿一起涮火锅去了。 一直等了快一个时辰,陈志才带着周先生回来。沈熠急忙迎了上去,恭敬地施了一礼。 “周先生,又要麻烦您了。”沈熠嬉皮笑脸地道,接着便将明苦的前后变化说了一遍。 “你确定他的呼吸和脉搏都正常,就是没有知觉?”周先生有些惊讶地道。 沈熠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周先生,您以一个老江湖的身份分析分析,这明苦是不是用了什么功法秘术,才让他变成这样的。” 周先生略一沉吟,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一般,摸了摸自己的发白的胡须,笑道:“有点意思,老夫还以为这门功法失传了呢。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竟然又见到了。” “您是想到什么了吗?”沈熠一见周先生这种表情,立刻好奇地问道。 “先去看看再说,老夫还有些问题没想明白!”周先生不太想回答沈熠的问题。 大牢内,周先生看着明苦此刻表现出来的状态,又摸了摸他的气海穴,很是肯定地道:“果然如此!这厮练的这门功法名叫‘弥勒敛息’,发动之后会在短时间内封闭自己的五感,因而他才感受不到鞭子的痛感。喂,沈小子,你是想让他现在就散功还是等他自行散功?” 沈熠脸色一沉,愤愤地道:“这个老秃驴,果然在跟我玩阴的。周先生,麻烦您了!” 周先生也不犹豫,并指在明苦的气海穴上轻轻一点,便听得明苦一声惨叫:“痛煞我也!” “老秃驴,我还以为你真不知道疼呢!陈志,给我打!”沈熠啐了一口,恨声道。 陈志自然不会客气,抡起鞭子狠狠地抽打,很快,明苦就晕了过去。可沈熠觉得不解气,让一旁的医者给明苦扎了两针,又给他灌了两口参汤,硬生生把他弄醒了。 沈熠接过陈志手里的鞭子,亲自打了十来下,这才问道:“老秃驴,你还不打算说吗?” 明苦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像是在极力挣扎。最终,他还是选择闭口不言。 “好,你有种,接下来就看看你还能不能撑住。”沈熠冷笑道。说着,他从一旁的行刑架上取下一把尖刀,慢悠悠地走到明苦面前,径直将刀尖指向明苦的肋间肌,贱兮兮地笑道:“老秃驴,在你变成一具骷髅前,我不妨告诉你一些你从未听过的知识,这刀尖指着的地方有两组帮助你呼吸的肌肉,你说待会儿我要是在这里插几把刀,再让人慢慢地将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你说这场面是不是很美好啊。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那么快就死的。当然,你也许会想要咬舌自尽,但我告诉你,这是死不了人的,你也没机会,我这里有的是高手和医者。即便你真的成功了,我也会把你阉掉,尸体挂在城外,让全天下的人都来看看你这个缺了身子的道貌岸然的老秃驴。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沈小子,你可悠着点,别把他搞死了,老夫还有话问他呢。”周先生急忙提醒道。 “周先生,您放心,这种事我可做过不少,很有经验的。”沈熠哈哈笑道。 “你这个恶魔,佛祖是不会原谅你的!”明苦咬牙切齿地咒骂道。 “恶魔?佛祖?”沈熠冷笑一声,很有分寸地将刀插进了明苦的肋间肌,不屑一顾地道,“你说我是恶魔,那你呢?身为出家人,不想着慈悲救世,反倒要杀我这个与你们素昧平生的人,害得我的护卫差点就没命了,你的佛就是这样教你们的吗?” 沈熠的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明苦脸色一僵,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他突然对自己这些年所学的佛法和住持的教导产生了质疑,不知道什么才是对的。沈熠见明苦陷入了沉思,也就不再紧逼。他并不是个好杀的人,做出这些咄咄逼人的事只不过是想得到一个答案罢了。 第62章 擒获 沈熠的耐心等待总算是有所收获,明苦也没有辜负沈熠的等待,告诉了沈熠他所知道的一切。只是这个答案对于沈熠而言,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甚至可以说是匪夷所思。 据明苦的交代,他来自萧国的净昙宗,此行是奉其住持智宗上师之名,与其他四人组成“五人团”,一同前来圣朝刺杀沈熠。至于具体的原因,明苦也不清楚,或许只有五人团的团长知道。而那团长正是昨晚单独去追沈熠之人,他是智宗上师的嫡传弟子,法号“明厄”。 “看来,只有抓住这个叫明厄的,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沈熠思忖道。 “小和尚,你说你是净昙宗的人,那你这‘弥勒敛息’的功法怎么解释。”周先生突然冷笑一声道,“据老夫所知,净昙宗以外家拳法闻名,压根没有这种内家功夫,你说是不是?” 明苦脸色呆滞,此刻,他已经明白了正是周先生刚才破了他的弥勒敛息。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周先生竟还知道净昙宗的事,迟疑了片刻,忐忑不安地道:“回老前辈的话,这门功法是贫僧未入净昙宗之前跟先师学的。” “先师?你是说,行思那老东西死了?”周先生有些惊讶地道,看上去很是激动。 “你……你怎么会知道先师的法名?”明苦大吃一惊,不由得问道。 “你这小和尚是不是学功夫学傻了?老夫既然能破了你的功法,还能不知道这功法是谁教你的?”周先生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明苦,冷声嘲讽道。 明苦脸色通红,想反驳却不知从何开口。突然,他想起了行思圆寂前叮嘱他的话,结结巴巴地道:“敢……敢问这位老前辈,您……您可是姓周?” “看来你知道老夫的身份了。”周先生冷笑一声道,“想不到那老东西竟跑到萧国去了,难怪老夫当年寻不到他,倒是便宜他了。” 明苦不禁打了个哆嗦,他突然很后悔参加这次行动。任务失败了倒不算什么,要命的是他不仅丢了一条手臂,而且人也被抓了,还遇到了师父当年的仇家,佛祖简直是不给他活路。师父当年圆寂前,跟他这唯一的传人讲了周先生的事,嘱咐他日后行事一定要谨慎,在人前绝不可随意施展弥勒敛息这门功法。岂料他被沈熠说的酷刑吓到了,这才将师父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在沈熠面前施展出了这门在圣朝消失了多年的佛宗功法,没成想竟被师父当年的仇家抓了个现行,难道这就是那些读书人常说的“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周先生,莫非这秃驴跟您有过节?”沈熠好奇地问道,他的吃瓜属性又激活了。 “他也配?”周先生不满地看了一眼打哆嗦的明苦,一脸不屑地道,“你小子别再抖了,老夫已经封剑了。再说了,那是老夫与行思的恩怨,与你有屁关系。说说吧,行思怎么死的?” “多谢老前辈宽宏大量!先师是因灵台旧疾复发才圆寂的。”明苦大喜道。要不是他被绑着,指定要给周先生磕一个。他虽然没见过周先生出手,但从他师父圆寂前痛苦的样子和提起周先生时又惊又怕的表情中可以猜到,周先生要是想杀他,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灵台旧疾?如此说来,那老东西最终还是死在老夫的剑下了。也罢,前尘宿怨,至此也该结束了。”周先生有些唏嘘地道。那些早已尘封的往事,这一刻似乎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四十年前,年少成名的周先生凭着一把剑,在江湖上闯下了响当当的名头。除了以修炼内家功夫为主的铁佛寺掌门行思外,其他修习外家功夫的门派掌门都败在了他的剑下。这年冬天,周先生与行思约战于战龙之渊,两人一交手就打得天昏地暗。最后,行思由于消耗了太多内力,渐渐不敌周先生,于是使出了赖以成名的防守绝技——弥勒敛息。 弥勒敛息是铁佛寺的无上秘技,若是练至大成境界,施展开来便可迅速地封闭周身五感,通过吐纳以快速恢复内力。此功法唯一的破绽在于下腹的气海穴,故而与人对阵时,下腹是最关键的防守部位。但当时的周先生并不知道这一点,只想靠着一股莽劲强行让行思破功。 可就在对阵的关键时刻,周先生被之前败在他手下的六大掌门偷袭,受了重伤。这六位掌门是行思请来的帮手,他们都想趁着行思拖住周先生的时候将其斩草除根。周先生被这些无耻之徒的行径气得怒火中烧,于是毅然发动他的绝招——乾坤倒转,准备和众人同归于尽。六位掌门知道周先生的厉害,不敢与他搏命,于是四散避开,正好让行思与周先生正面对上。 周先生由于已经受了伤,行动有些迟缓,此刻见六位掌门四散避开,也不想与他们过多纠缠,只想在临死前拉个垫背的,于是强提一口气,挺剑直扑行思的面门而去。而行思也因没能将弥勒敛息练至大成,不能完全封闭五感,眼见周先生以一副以命换命的模样向他冲来,他也不敢托大,急忙破功,侧身躲开了迎面而来的这一剑,于是,周先生那抱着必死之心的一剑恰好刺在了行思的灵台穴上。行思重伤之下,也顾不得其他人了,当即便逃走了。六位掌门被周先生突然的发难吓了一跳,心中早就开始打退堂鼓了。如今见到行思逃走了,他们也不敢迁延,又恨又惧地看了一眼周先生,然后默默离去。 经此一役,周先生算是看透了这些所谓的大门派掌门人的真正面目,发誓有朝一日必定要让这些人血债血偿。此刻见众人都逃走了,他也只得强行提气,离开了战龙之渊,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一年后,周先生养伤结束,满血归来。先是灭了当时偷袭他的六位掌门的全家,然后去铁佛寺找行思算账,岂料铁佛寺早已成了一座空寺。周先生苦寻无果,又加上他在灭了六位掌门满门后,内心的执念也一朝消散,便封剑归隐了。此后,江湖上没了名声赫赫的周先生,原镇国公府、现镇国侯府上多了一个爱喝酒的周先生。 “沈小子,老夫想知道的都问清楚了,这便回去看看我那小徒弟恢复得如何了,剩下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老夫也不想多管闲事。”周先生取下腰间的酒葫芦,美美地喝了一大口,又想起了死在萧国的行思,在明苦的脚下撒了一点酒,以表明两人之间的恩怨全消。 “周先生,您什么时候收徒弟了?这事我怎么不知道?”沈熠好奇地道。 “怎么?老夫收徒弟还要跟你汇报吗?”周先生傲娇地哼了一声,拍拍屁股离开了大牢。 “行了,一个好酒的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说说吧,怎么才能找到那个明厄?”沈熠见明苦死死地盯着周先生离去的背影,毫不客气地道。 “什么意思?你想对他动手?他可是住持的嫡传弟子。”明苦一脸惊愕地道。 “狗屁的嫡传弟子,老子动的就是嫡传。”沈熠呸了一声,愤愤地道,“泥人尚且还有三分火气呢。你们远在萧国,我在圣朝,彼此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吧。可你们非要千里迢迢地来杀我,我又怎么会惯着你们?你要是不想受罪就赶紧说,我还赶着回去看我的护卫呢?” 说到护卫,明苦又想起了昨晚那个女子。明明看起来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可动起手来一点都不含糊。剑法出神入化就算了,偏偏还是个不要命的主,一个人硬生生地缠住了他们四个人。这事要是传回萧国,净昙宗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我等来到圣朝之后,就在京都以西的落霞寺栖身。那里的住持慧忍是先师以前的弟子,或许在那里可以找到明厄等人。”明苦好汉不吃眼前亏,一听要受罪,立马便卖了明厄等人。 “你可是出家人,要是打诳语的话,你的佛可是会施加果报给你的。”沈熠有些不相信明苦的话,故意用他所修的佛来试探。 “沈施主,贫僧都落到你的手里了,何必再得罪佛祖!”明苦念了一声佛号,幽幽地道。 “但愿吧。陈志、董虎,我们回府!”沈熠也不再纠结此事了,至于明苦是否打了诳语,到落霞寺去看看就知道了。不是说赵真已经派人封了京都所有的寺庙了吗,希望还来得及。 出了大牢,沈熠叫上芸儿,径直回了侯府,将明苦所说的一切转述给了沈泓。沈泓听完,一边派人传话给禁卫府,一边带人直接前往落霞寺。 落霞寺后院的厢房内,住持慧忍看着面前这四个异国的同行,一肚子的委屈却无处可诉。要是知道这群人此行真正目的是行刺沈熠,他就应该在收到明苦的信后果断拒绝的。怪只怪自己一时犹豫,被明苦一句“师父的最后一位亲传弟子”给蛊惑了。 “慧忍大师,不知贵寺可有其他地方让我等藏身?”“五人团”的团长明厄一脸期待地问道。昨晚不仅损兵折将,连刺杀任务也失败了。由于城门已经关闭,他们只得先回到这个暂时落脚的地方,准备等天一亮就撤走的。可谁知圣朝的皇帝今早竟然封闭了城门,又命人封了所有的寺庙,不许任何人进出,他们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也不知道明苦如何了,要是圆寂了的话倒还好,就怕他被圣朝有司的人抓住,泄露了他们的行踪,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明厄师兄,请恕贫僧失礼。你们在我朝犯下了如此大的事,又将我落霞寺牵扯了进来,要是真的有这种地方,贫僧也肯定是先留给自己的。”慧忍强忍着心中的无边怒火道。 明厄一听,脸上顿时浮现出了愁容。他们四人之中,明灾和明祸昨晚已经受了伤,战力大打折扣,只剩下他和明难还完好无损。可明难擅长的是暗杀,正面对敌的话,实力会削弱不少。要是他们的行踪真的暴露了,基本就可以宣告死刑了。 正在沉思间,寺外传来了一道响亮的怒吼声:“禁卫府奉旨捉拿敌国间谍,闲人散开。”话音刚落,一对披甲执锐的步卒列阵走进了落霞寺,又有一对拈弓搭箭的弓弩手占据了各处出口。紧接着,一名身着玄甲的将军走到了大雄宝殿前,朗声问道:“住持何在,出来答话?” 后院的慧忍早已听到了外面的声音,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整了整身上的袈裟,对明厄等人说了一句“好自为之”后,便坦然走了出去。 “贫僧落霞寺住持慧忍,见过将军!”慧忍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态度和善地道。 玄甲将军斜了一眼慧忍,冷声道:“慧忍和尚,还请交出敌国间谍,以免惊了你的佛祖!” 慧忍苦笑一声,念了一声佛号后,一脸落寞地道:“这位将军,他们四人就躲在后院的厢房中,还望将军待会儿少造杀孽。” 玄甲将军冷哼一声,对着身后的步卒打了个手势。慧忍很懂事地转过身来,为众人带路。 后院,明厄等人情知逃不过去,但还是想搏一搏出路。然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早就受伤的明灾和明祸率先被擒;明难本想趁机偷袭,不料被一支羽箭直接钉在了墙上;明厄见大势已去,仰天长叹一声便束手就擒了。 离开落霞寺前,玄甲将军面色平静地道:“慧忍和尚,你且约束好僧众,万万不要自误,陛下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你们呢。” “多谢将军相告。”慧忍叹息了一声,无奈地道。或许这百年传承的落霞寺,从此便要毁在他的手中了。他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可忘了具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只记得大名鼎鼎的铁佛寺一夜间就没落了,他的师父、铁佛寺的住持行思也不知所踪。此后,他辗转来到了京都,凭着行思传授的功夫,拜入了武僧堂。后来又经过几次佛宗会武,他在落霞寺闯出了名头。上任住持看在眼中,考验了他几次后,他顺理成章地成了落霞寺的现任住持。可谁知,就是因为他念及行思最后的一点香火之情,落霞寺竟毁在了他的手里。 慧忍边走边想,回到大雄宝殿后,他召集来了全寺僧众,毅然决然地宣布辞去住持之位。众人对此虽表示不解,却也恭敬地领了他的“遗命”。 第二天早晨,落霞寺对外宣布,其上任住持慧忍无疾而终,由原武僧堂的慧让接任住持。 禁卫府抓走明厄等四人后不久,刑部立即贴出告示,宣称昨晚行刺同安县子沈熠之人原是敌国的间谍,他们扮作和尚潜入京都,藏身在落霞寺,现人犯已被全部抓捕归案。 京都百姓们看到告示,纷纷咒骂这些间谍。可不知谁提了一句“落霞寺为敌国间谍提供藏身之所”,直骂落霞寺的和尚与虎谋皮,简直是狼子野心。于是,今早的请愿书又火了。 戌时刚过,沈熠正在济世堂陪姜姝说话呢,芸儿跑进来告诉他,说禁卫府已经在落霞寺抓住了昨晚刺杀他的人。他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禁卫府的大牢,终于在那里见到了昨晚刺杀他的所有人。或许是受了沈熠的启发,这四人的十指此刻都被刺上了竹签子,看着甚是血腥。 “你就是‘五人团’的团长明厄吧?说说,为什么要杀我?”沈熠接过陈志递来的加了倒刺的盐水鞭子,径直走向昨晚单独追他的那个和尚。 明厄见沈熠说出了他的身份,既不承认,也不反对,只是恶狠狠地盯着有些心虚的明苦。 “喂,别看了,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让你少受点皮肉之苦。”沈熠抖了抖手中的鞭子。 明厄轻蔑地瞥了一眼沈熠,嘲讽道:“一个只会靠女人的纨绔子弟,有什么资格问我话?” “很好,你很不错。”沈熠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然后铆足了劲甩出了手里的鞭子。 第63章 真相 “啊……”明厄旁边的明难发出了一声惨叫。在场众人都懵了,挨打的不应该是明厄吗? “呃,抱歉,鞭子有点长,没发挥好!”沈熠尴尬一笑,拽了拽手里的鞭子。可鞭子上的倒刺狠狠地扎进了明难的皮肉,怎么都拽不下来,疼得明难冷汗直流,不停地惨叫。 “别拽了,疼,疼。”明难不停地求饶,可沈熠像是没听见似的,还故意抖了抖。 “沈施主,杀人不过头点地,贫僧等人此行刺杀任务失败,既然落到你的手里,你大可杀了便是,何必如此折辱我们。”明厄知道沈熠是在杀鸡儆猴,这一切都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你误会了,我不是个嗜杀的人。只要你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我保证不会让你们受这皮肉之苦。”沈熠并不上钩,反而表达了自己的诚意。 明厄有些犹豫,刺杀沈熠的原因事关萧国的未来,他一旦说出去,战争就会被提前几年。无论是对于萧国,还是对于净昙宗而言,这都是他不想看到的。 沈熠见明厄犹豫不决,决定再加一把火。他看了看身后看热闹的陈志,故意道:“陈志,你愣在那儿干嘛呢?没看到本少爷的鞭子卡在这位大师的肉里面拽不出来了吗?还不过来搭把手。你好歹也是练过两天武的,想来力气应该会比我大一些,一定能拽出来的。” “好嘞,少爷!”陈志坏笑着应了一声,便上前去使劲儿拽鞭子。 不出意外的,明难又是一阵惨叫,最后晕死了过去。沈熠这才很熟练地将鞭子取了下来,有些不满地道:“陈志,你这个憨货,不知道提前给这位大师灌点参汤吗?这都晕过去了。” 陈志立马顺着沈熠的话道:“少爷教训的是,在下这就去拿参汤过来,顺便再找个医者。” “好,上道。”沈熠哈哈一笑,接着道,“等一会儿问出真相来,少爷有重赏!” “多谢少爷!”陈志顿时喜上眉梢,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出了大牢。 “明厄大师,听说你是净昙宗住持的嫡传弟子,这是不是意味着你是下任住持的候选人之一?”沈熠看向明厄,一脸阴险地笑道,“既然这次的刺杀行动由你负责,想来你应该是被特意培养的候选人吧。你说,要是你不幸死在这里的话,其他的候选人会不会很感激我啊?” 明厄脸色一僵,内心顿时有些动摇,沈熠的话正好说中了他的心事。此次奉命南下刺杀沈熠,他的住持师父暗中告诉他,只要成功完成任务,下任住持选举时他就有了更大的筹码。如今任务虽然失败了,可只要他还活着,日后就还有机会再去争夺住持之位;可要是他身死异国他乡,那自己这十多年来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沈熠见明厄还有些举棋不定,决定再逼他一下,于是吩咐董虎先去招待一下明灾和明祸。这两人由于先前已经伤在了姜姝的手里,后来又忙着躲避禁卫府的搜查,也顾不得处理伤口。今天被捉拿时又被禁卫府的步卒打伤了,此刻只剩下半条命了。一听沈熠还要“招待”他们,立马就服软了,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除了刺杀他的具体原因外,其他的都和明苦所说的没什么区别。看来,这最关键的答案还是要问明厄。 “呸,两个软蛋。”董虎没能在沈熠面前表现自己,气得直骂娘。 “行了,待会儿再让你爽爽。”沈熠示意董虎退下,继续向明厄发问,“你还没想好吗?”沈熠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明厄越不愿意说,他就越是好奇。这净昙宗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不辞辛劳地派人远赴千里来杀他,这到底是图什么? “少爷,参汤拿来了,中午煮的,还没用完。”陈志笑嘻嘻地端着一碗参汤走了进来。 “好。先给这秃驴灌一些,一会儿我们跟他好好玩玩。”沈熠指了指油盐不进的明厄,毫不客气地道,“董虎,去拿一只水桶过来,放在这头驴的手腕下方,我让你玩点好玩的。” 明厄不知道沈熠又在动什么歪脑筋,气得他怒眼圆睁,不痛不痒地咒骂了两句便熄火了。 “你……你要干……干什么?”明厄结结巴巴地问道,声音有些颤抖。他看到沈熠拿着一把刀在他的手腕上不停地比划着,又看了看旁边的水桶,像是已经预测到沈熠要干什么了。 “老秃驴,我刚才心平气和地跟你好好说话,可你非要耍贱脾气,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沈熠用刀身拍了拍明厄被打得有些肿胀的脸,慢悠悠地道,“我听说一个人体内血液的重量还不到人体重量的一成,可一直没有得到证实,既然你今天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自然不会错过了。董虎,你猜猜他有多重,别一会儿放完血后对不上了。” 董虎上下扫视着明厄,像是在看一头年猪一样,贱笑道:“少爷,大概有一百六十斤吧!” “是吗?那就行,来,你来放血,我可不敢做这么残忍的事。”沈熠把刀递给董虎,又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这才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喝了一口茶道,“对了,几位狱卒大哥,劳烦你们把旁边这几位的眼睛蒙上吧,他们都是出家人,要是见了太多血,是会冲撞佛祖的。” 董虎嘿嘿冷笑了一声,把刀夹在肋间,一脸兴奋地走到明厄面前,从他早已那破烂不堪的僧袍上撕下一片布条来,蒙住了明厄的眼睛,哂笑道:“少爷说了,他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担心你稍后见到自己的血流了一大桶而吓死过去,特意让我帮你蒙上眼睛,听听声音就行了。” 说罢,董虎侧着刀背,在明厄的手腕上急速地划了一下,然后便听到“嘀答”声响起。 过了一刻钟后,沈熠看了一眼脸色早已苍白的明厄,问道:“明厄大师,你还没想好吗?这血要是再流下去,你可就真的会死的。你到底是愿意留着这条命等待机会接任住持,还是想这样流血流死?当然,我不会让你那么轻易死的。董虎,再给大师喝点参汤,补补身子。” 明厄双唇颤抖,呼吸也有些急促,像是在做剧烈的挣扎一般。三息过后,他终于开口了。 “沈施主,贫僧愿意说,还请先为贫僧止血!”明厄提出了他的条件。 “好说。”沈熠答应得很干脆,反正都是假的。他让董虎象征性地撒了药粉,系上布条。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应该清楚,每个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你可别逼我。”沈熠道。 “贫僧明白。”明厄叹了口气,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沈施主或许不知道,我净昙宗是萧国第一大派,历代住持都是萧国的国师,深受皇室器重。两个月前的一天,我国陛下急召家师入宫,说是有要事相商。当天夜里,家师唤贫僧入其坐禅的精舍谈话,告诉了贫僧一件怪诞之事。原来,宫里的澹台圣女通过卜筮得知,圣朝将在未来十年内统一五国,而在其中发挥关键作用的是一个发明了诸多稀奇之物的人。于是,为了不让我国走上亡国之路,家师遣贫僧和明苦师弟先行来到圣朝打探消息。我等第一站选择了圣京城,当时以交流佛法为名,借宿在落霞寺里。经过一个月的游访探查,贫僧将目标定在了沈施主的身上。回国后,贫僧向家师详细说明了沈施主发明的这些东西和这段时间以来的行事变化。家师得知此事,为了除掉后顾之忧,秉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念头,当即组建了以贫僧为首的‘五人团’,命我等前来圣京城刺杀沈施主。这便是此次刺杀行动的全部原因。” 沈熠听完,不由得大骂道:“你跟你那个师父全是神经病吧。为了这么一个荒诞不经的理由,你们就千里迢迢地跑来圣朝杀我,我真怀疑你们的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沈施主,贫僧虽然也知道此事荒唐,可师命难违,又有住持之位的诱惑加身,贫僧这才甘冒风险,来了圣朝,做下了这等违背我佛教诲的事。贫僧深感惭愧。”或许是由于已经说出了事情的真相,明厄也就不再装着掖着,将自己的心思直接袒露了出来。 “你们全是一群疯子。”沈熠此刻有些不知所措。他一直想知道明厄等人刺杀他的真相,可当真的知道后,却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世上竟有这么荒诞的事。一时间,他的心变得很乱,很想找个人聊聊。这一刻,他想到的第一个人竟是沈泓,那个与他有些生分的名义上的“爹”。 “走吧,回府。”沈熠突然意兴索然,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递给狱卒头领道,“狱卒大哥,还请看好他们,千万别出了岔子。这点钱兄弟们分了,下值后喝点酒。” “多谢沈爵爷!”狱卒头领接过银票,拱手道,“沈爵爷放心,卑职等一定尽心尽力。” 沈熠前脚刚离开禁卫府的大牢,一名黑甲将军就从阴影处走了出来,一脸感兴趣地看着沈熠放在桌上的特制的鞭子,沉声问道:“刚才的话都记下来了吗?” “回大人的话,都记下来了,一个字不少。”一名狱卒递过来一张纸,恭敬地道。纸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沈熠刚才和明厄等人的对话,甚至连表情描述都有。 “那就好,这鞭子我先收下了,回去让底下的人也仿造几条。”黑甲将军道。 沈熠回到侯府时已经亥时左右了,他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直接去找了沈泓。 书房内,沈泓正在为刺客的事发愁,听到沈熠要见他,急忙叫沈怀打开门,让沈熠进来。 简单地施了个礼,沈熠就把明厄在牢中所说的一切转述给沈泓。沈泓听完后,显得有些沉默,不知在想什么。直到沈熠连着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 “熠儿,你刚才说什么?爹有些走神了,没听清楚。”沈泓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沈熠虽然觉得沈泓刚才的表现很是奇怪,却也没有多问,只是将自己刚才的问题又说了一遍:“爹,您说这群和尚是不是脑子有问题,那什么圣女这么扯的话他们都信?” “不,你不了解萧国的事。”沈泓摇了摇头,一脸忧悒地道,“这澹台圣女出自萧国的澹台世家,他们历代精研卜筮之术,几乎没有说错的时候。爹现在担心的是,要是明厄的话传到宫里,或许你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甚至连我们沈家也是如此。” 沈熠感觉有些头大,他只想当个有钱花的二世祖,可麻烦总喜欢招惹他。要是真如明厄所说,圣朝未来的关键在于他,那他必定逃不开这诡谲的朝局。而一旦牵扯进去,他要是再想轻而易举地逃开,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沈泓就是个现成的例子,沈家在朝堂的影响力太深,他这个镇国侯也活得小心翼翼的,这是沈熠不想看到,也不想经历的事。 “对了,爹,孩儿还有件事想请您帮着参详一下。”沈熠突然道。沈泓刚才提到了宫里,他便想起了芸儿上午跟他说的“请愿书”的事。直觉告诉他,他被赵真当成棋子了。 “什么事?”沈泓见沈熠一脸严肃,也不禁有些好奇。 沈熠微一沉吟,伸手指了指天,神秘兮兮地向沈泓说出了自己的猜测:“爹,想必您也听说了今天上午百姓们向朝廷请愿,要求收回和尚们所占的土地的事了吧。您说,宫里那位是不是要借着孩儿被刺杀一事对和尚们动手了?” “你猜到了?”沈泓一脸平静地喝了一口茶道。 “欸?”沈熠表示不解。看沈泓这平平无奇的反应,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难道只有自己这个棋子被蒙在鼓里吗? “爹早就知道此事了。”沈泓解释道,“上次你写的那个《圣朝税制改革纲要》,陛下看过后深以为是,打算将和尚们占的土地收归国有,谁让他们既不事生产,又不缴纳税赋的。” “那我这是……爹,孩儿到底还是不是您的亲生儿子?”沈熠有些怀疑是沈泓出卖了他。这话刚一说出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确实不算沈泓的亲生儿子,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你小子瞎想什么呢?”沈泓没好气地道,“这事是陛下圣裁的,爹今晨朝会时才知道。” 沈熠一听,不禁小声嘀咕道:“当皇帝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好鸟。” 沈泓假装没听见沈熠的话,微笑道:“行了,快回去休息吧。从昨晚折腾到现在,你还不累吗?爹听芸儿说你给姓姜的那丫头输了血,也该好好补补了。库里还有些御赐的血燕窝,你一会儿带回去,让季婶做给你吃。” “那就谢谢爹了!”沈熠毫不客气。前世的时候就一直听别人说燕窝如何如何的,自己却一直没资格吃。如今有了这种机会,自然不会放过。而他也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了。昨晚被明厄等人吓得不轻,后来又担心着姜姝的伤势,找人连夜做了输血的工具。一直折腾到天亮,这才给姜姝输了血。好不容易眯了一会儿,又从梦中惊醒了。然后又从中午忙到晚上,终于从明厄口中得知了自己被刺杀的真相,这事总算是能告一段落了。 回到梧桐院,芸儿直接扑进了沈熠的怀中。由于担心还有其他的危险,中午回来后沈熠就没让芸儿再跟着他出门,而自己又回来得这么晚,看来这小丫头是等急了。 “乖丫头,别担心,我没事。”沈熠拍了拍芸儿的后背,小声安慰道,“倒是你,这么晚了还不睡,是想长皱纹吗?那可就变成老丫头了。” 芸儿丝毫不在乎沈熠的取笑,直到沈熠说自己拎着东西的胳膊酸了她才放手,从沈熠的手里接过那一大包东西,主动牵着沈熠的手回到了卧房。 放好东西后,芸儿打来热水,伺候沈熠美美地洗了个澡,又红着脸拿来睡衣给沈熠穿上,这才熟练地躺到沈熠的臂弯处,缩进沈熠怀中,安心地睡着了。 第64章 道宗 皇宫,永安殿内,赵真看完令狐喆呈上来的供词后,沉默了许久。如果真的如明厄所说,沈熠会影响到圣朝的未来,那他这个皇帝该如何选择呢?圣朝传到他的手里,已经第七代了,若是沈熠真的有能力助他一举统一五国,他自然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的。可要是真的借助了沈熠的能力,沈家未来必定会成为朝中第一家族,到时候,一旦尾大不掉,他们会不会动摇赵氏的江山呢?对于这个问题,赵真心里很没底。思考了许久后,他放下手里的供状,对站在阶下的令狐喆道:“说说你的想法。” 令狐喆有些犹豫,不知如何开口。作为赵真最得力的情报助手,沈熠加冠以后的变化和做的那些事他都一清二楚,再加上有澹台圣女的卜辞作为佐证,他自然是相信明厄说的话的。可是,在这种事关国家未来的事上,他不确定赵真到底是怎么想的。不管怎么说,这圣朝的天下还是归姓赵的所有。要是他真的认为沈熠是左右圣朝未来的关键人物,那赵真会怎么想他呢?还有沈泓那边,要是沈熠真的由于自己的一句话而出了什么意外,那他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京都所有人都知道镇国侯府有个不知名的高手,要是得罪了沈泓而被盯上的话……他不敢再想下去,但又不能回避赵真的问题,因此,他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再搏一次人性。 “回陛下,臣觉得,此事的关键在于沈熠此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令狐喆恭谨地答道。 “沈熠?”赵真像是被令狐喆的话点醒了,笑道,“也对,是朕想得太复杂了。这小子还挺有意思的,找个机会再见见他!不过在这之前,还是先把这些和尚的事解决了吧。再拖下去,这场戏怕是会演砸,那可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臣明白。”令狐喆肃然道,“臣这就去安排人手再造舆论,一定让那些和尚翻不了身!” “嗯,去吧!”赵真点了点头,支走了令狐喆。他则踱着步子,慢悠悠地来到了正阳宫。 寝殿内,秦暮岚刚沐浴完毕,头发还没擦干呢,就听月儿说赵真到了,便急忙出来迎接。 “臣妾见过陛下!”秦暮岚满面春风,微微施了一礼。由于她刚沐浴完毕,身上香皂的香味还没散去,一静一动间,空气中洋溢着一股清香、淡雅的茉莉花香味。 “欸,暮岚,你今天换香皂了吗?”赵真贪婪地嗅着空气中的香味,发现不同于往日的牡丹花香,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 “是啊,陛下的鼻子可真灵。”秦暮岚坐在赵真旁边,边擦头发边道“之前的牡丹花香味的香皂用完了,贞静夫人说这款是沈熠特意调的香味,她专门送进宫来,好让臣妾换着用。” 赵真点点头,接过秦暮岚手里的毛巾,小心地替秦暮岚擦着头发。他记得秦暮岚刚嫁入东宫那段时间,每次洗完澡后,他都会替秦暮岚擦干头发。后来,随着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加之对秦韶的猜忌,他便渐渐疏远了秦暮岚。可秦暮岚毕竟是他的初恋,两人的感情总还是在的。因此,当两人的隔阂消除之后,他们像是又回到了从前,重现了这种夫妻和睦的场景。 “暮岚,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休息了。”擦干头发后,赵真看着眼前如出水芙蓉一般的秦暮岚,忍不住亲了秦暮岚一口,情不自禁地道。 秦暮岚脸上一红,然后莲步轻移,走过去熄了桌上的蜡烛,回到床上后轻解罗裳。赵真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每天又要处理那么多的国事,按说一天下来早该累得不行了。意外的是,他最近这段时间夜夜留宿正阳宫,每晚都要折腾一番秦暮岚,也不知哪来的那么旺盛的精力。 翌日卯时,赵真神清气爽地去上朝了,而当事人之一的秦暮岚却直到辰时左右才在月儿的伺候下懒懒地起了床。梳洗完毕后,他在正阳宫正殿接见了司天台、宗正寺和礼部的相关人员,商讨赵云溪受册的良辰吉日和相关仪程。待确定各项细节后,已经巳时三刻了。 沈熠醒来的时候,几乎整个京都的人都已经开始忙自己的事了。他昨晚这一觉睡得甚是舒爽,不由得感慨还是年轻好啊,无论有多虚、多累,只要好好地睡一觉,什么事都没有了。 芸儿伺候沈熠洗漱完毕,便端来了季婶一大早就做好的燕窝粥。或许是太饿了,又或许是从未吃过,沈熠像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几口就喝完了。 “乖丫头,把这血燕窝准备两份,一会儿我们去济世堂,看看你姜姐姐恢复得如何了。”放下粥碗,沈熠砸了咂嘴,有些意犹未尽地道。 芸儿急忙应了一声,便去准备了。沈熠今天终于要带着她出门了,这让她很高兴。 由于老岑的伤还没好,今天依旧是陈志在前面驾车,董虎坐在车尾观察。鉴于被刺杀过,柳含烟又安排了四名由周先生专门调教过的护卫跟在沈熠身边。再加上陈志和董虎两名原本属于沈泓的亲卫,这样一来,沈熠的身边就有六名高手了,安全也有了一定的保障。 来到济世堂,沈熠径直去见了姜姝。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周先生竟然也在这里。 “欸,周先生,您怎么也在这儿?”沈熠好奇地问道。这个时间段,身为侯府护院总管的周先生不是应该待在府里吗,怎么跑到济世堂来了,难不成是明目张胆地在工作时间摸鱼? “你小子是管我?老夫要去哪儿,你爹都管不着。”周先生一点好脸色都没有地回怼道。 “呃……”沈熠被周先生一通抢白,尬在原地,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周先生这两天表现得有些奇怪,像是吃错药了一样。以前找他办事,无论是下毒还是打人,他连一句抱怨的话都没有。可从昨天开始,沈熠总感觉他说话时夹枪带棒的,像是下一秒就要暴走了一样。 “师父,您别生气了,弟子没事的。”姜姝知道周先生是心疼她为了保护沈熠才受伤的,因而会迁怒于沈熠,可她又不想看到沈熠如此尴尬,于是拽了拽周先生的袖子,急忙劝道。 “师父?”沈熠惊得合不拢嘴。他想起了周先生昨天在禁卫府的大牢里说的话,又看到周先生表现得如此奇怪,好像明白了周先生为什么看他不爽了。周先生终身未娶,又无子嗣,日后的衣钵传承就全靠姜姝这个徒弟了。可是,为了保护自己,姜姝差点没命了。虽说现在保住了性命,可姜姝双臂的经脉还断裂着,这换谁来都不会对他有好脾气的。 周先生气冲冲地“哼”了一声,也不搭理沈熠,看了看床上的姜姝,立马和颜悦色地道,“乖徒儿,你好好休养,等身体恢复一些了,为师带你去找道宗的牛鼻子,帮你重续经脉。” “周先生,这断裂的经脉我可以续上的,不用去找什么道宗的。”沈熠原打算等姜姝的气血恢复一些后再通过手术帮她修复经脉的,此刻听周先生提起这事,急忙表现道。 “你小子站着说话不腰疼,少说这里说大话了!”周先生有些生气地道,“要不是看在你爷爷的面上,老夫非得让你试试经脉断裂的滋味,让你也在这儿躺两天。” 芸儿作为沈熠的贴身丫鬟,自然不愿看到沈熠受委屈。她这时已经听出了周先生言语中对沈熠的不满,于是上前一步道:“周先生,少爷才不会说大话呢。少爷既然能通过输血将姜姐姐救回来,肯定也能帮姜姐姐修复经脉的。” “‘输血’?什么是输血?”周先生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词,不禁好奇地问道。姜姝也很好奇,睁大眼睛看着芸儿,希望能得到解答。 芸儿看了一眼沈熠,不顾他眼神中的的阻拦,将昨天凌晨沈熠为姜姝输血的事说了一遍。 听完芸儿的话,周先生陷入了沉默。难怪他昨天中午在检查姜姝伤势的时候就觉得奇怪,这个徒弟怎么看都不像是失血过多的样子,没想到竟是沈熠将自己的血输给了姜姝,他果然还是太着急抱怨沈熠了。毕竟,与断裂的经脉相比,姜姝能够活下来才更重要。 “三少爷,老夫方才多有得罪。”周先生拱手施了一礼。他由于关心则乱,刚才见沈熠都快中午了才来医馆看望姜姝,误会了沈熠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不上心,将姜姝丢在医馆里就不管不顾了,这让极为看重救命之恩的周先生觉得很不痛快。可没想到沈熠早就在用自己的血去救姜姝了,今天来得晚是由于昨天给姜姝输了血,身体有些困乏、虚弱。他也不是什么好面子的人,知道自己误会了沈熠,便很果断地向沈熠道歉。 “周先生,您老这可就折煞晚辈了。”沈熠急忙还了一礼。在沈家众人的心中,周先生当年是为了报答沈桐的救命之恩才决定留在府上当护院总管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沈桐早已驾鹤西去,周先生的救命之恩也再就报完了。按说他已经没有必要再留在府上做护院总管了,但他还是留下了,不仅帮府里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护卫,还亲自指点过沈烨及沈泓的亲卫的功夫。这对于整个沈家的人而言,已经称得上是半师之恩了。 “对了,沈小子,你这输血的手段可是从那座山上学来的?”周先生突然问道。 “山?什么山?”沈熠有些迷糊,他好像记得独孤娉婷也跟他打听过“那座山”的事情。 “怎么?当年带走你的那个道士没有带你上山吗?”周先生也迷糊了,难道自己猜错了。 沈熠这才意识到周先生说的是那个无念道人的事,可他确实不记得有什么山。融合宿主记忆的时候,他就察觉到宿主被无念道人带走后那三年的记忆是一片空白的,给他的感觉像是宿主从未离开过京都一样。当时他以为自己是刚穿越过来,还不能很好地融合宿主的记忆,打算等适应了这具身体之后再想的,后来事情一多,他也就忘了这茬了。如今听周先生提起,他这才反应过来,宿主原本的记忆肯定是有问题的,或许只有那个无念道人才知道如何解决。 “周先生,晚辈有些想不起来当年的事了,不知您可否提示一下关于‘那座山’的信息。”沈熠道。如今两个认识他的人都提到了同一个地方,可他却什么印象都没有,这不符合常理。 周先生面色为难,迟疑了许久后方道:“关于那座山的事,老夫知道的也很有限。相传那是道宗的圣地,全天下的道士都想登上那座山,可一直找不到具体的位置。道宗每十年都会派一名边缘弟子下山收徒,至于这些徒弟最后究竟去了哪里,是生是死,一直没有人知道。巧合的是,十年前的你就是被一个道士带走的,因而老夫才会问你知不知道‘那座山’的事。” 听到周先生的解释,沈熠不禁问道:“前辈,道宗是干嘛的?这世上是不是还有佛宗?”他感觉他的身边有一张大网,而他就像是网中的猎物,随时都会被吞噬掉一样。 “你不知道道宗和佛宗?”周先生有些惊讶于沈熠的无知,这世上竟还有人不知道这些。 “我应该知道道宗和佛宗吗?”沈熠反驳道。他来到这个世界也就两个月,连府上众人的名字都还没有完全记住呢,怎么能知道其他的事。至于宿主,他可是京都知名的纨绔子弟,在没有被无念道人带走前,除了吃喝玩乐以外,他什么都不知道。 周先生顿觉无语,看着沈熠那张天真无知的脸,耐着性子介绍道:“众所周知,这天下有佛教和道教两大教派。为了传播各自的教义理念,两大教派便需要吸纳教众,这样就不可避免地会产生摩擦,而佛宗和道宗就是替这两大教派镇场子的组织。多年前,佛宗由于一场内部的变故,变得四分五裂,各自为营,像净昙宗、落霞寺等,说到底只是佛宗的分支罢了。这些分支为了生存,只能在各地建立寺庙,以收取香火钱。而道宗则由于‘那座山’的缘故,一直紧紧地团结在一起。他们平日里从不轻易出山,一旦出山,便意味着这天下就要大乱了。” “天下大乱?难道道宗的人是想当皇帝?”沈熠震惊地道。难怪周先生说道宗的人团结,原来是因为他们有这么远大的一个理想啊。 周先生被沈熠这惊世骇俗的话惊到了,他翻了个白眼,无奈地道:“你这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道宗出山是为了救世,而不是乱世,你不要搞错这个逻辑好吗?” 这时,姜姝突然红着脸问道:“少爷,是不是我的身体内如今流的都是你的血?” “也不全是,我只是输了一点血给你而已。”沈熠道。或许是自己的心思不干净,不知怎的,他总感觉姜姝这话怪怪的。而被姜姝这么一打岔,他也暂时忘了有关“那座山”的事。 姜姝闻言,突然觉得很是放松,转而问起了那些刺客的事:“少爷,听说刺杀你的人都被抓到了,可审讯出什么了?” “嗯,都抓到了,也问出了一些事,不过有些荒谬。”沈熠苦笑一声,然后将明厄说的话转述了一遍。毕竟姜姝是为了救他才伤成这样的,他也该让姜姝知道这些事。 “就因为这么荒唐的原因?这种瞎扯的话他们也信。”姜姝同沈熠一样表示怀疑。 “谁说不是呢。”沈熠终于找到跟他同一个想法的人了,急忙附和道。 一旁的周先生却跟沈泓持有同样的看法,摇摇头道:“不,那小和尚的话或许是真的。” “莫非师父知道什么内情?”姜姝听出了周先生话里有话,眼神中满是求知欲。 “为师确实知道一些。”周先生取下腰间的酒葫芦,美美地喝了一大口,这才看向沈熠道:“那小和尚提到的‘澹台圣女’可不是一般人,她的背后可是传承了几百年的澹台世家。澹台世家自上古时候开始就精研阴阳卜筮之术,能预知天下大事。因此,她对于你的卜辞很可能就是真的。要真是这样的话,你以后可能就麻烦了。” 第65章 秘密 听到周先生的话,沈熠有些郁闷。他并不想招惹麻烦,可麻烦总是会找上他。好不容易重活一世,想当一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难道就这么难吗? “少爷,您不是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吗?反正这些事现在还没有发生,就不要担心了。我先去给姜姐姐煮燕窝粥,你们说会儿话吧。”乖巧的芸儿察觉到沈熠不开心,急忙宽慰道。 沈熠宠爱地摸了摸芸儿的头发,笑道:“好,你去吧,小心烫哦。” 芸儿点点头,跟着曾容去了后厨,房间内只剩下沈熠、周先生、慕容平和受伤的姜姝了。三人围绕着姜姝的伤势谈论了许久,直到芸儿端着燕窝粥走了进来,他们才停止了讨论。 “东家,那在下先出去了,你们聊。”慕容平很识趣地起身告退。目前这屋里的人不是沈熠的丫鬟,就是沈家的护院,他一个“外人”再待在这里就有些失礼了。 “好。”沈熠点点头,从芸儿手里接过粥碗,盛了一勺粥,吹凉后喂给姜姝。 看着姜姝喝完了粥,沈熠终于不再板着脸了,微笑道:“这才对嘛,不就是喂你喝个粥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等你伤好了,你给再我喂回来不就扯平了吗。” 姜姝无奈一笑,沈熠的歪道理是真的多,反正都已经习惯了,她也懒得反驳了。 “是啊,姜姐姐,你是为了救少爷才伤成这样的,要是不让少爷为你做点什么,少爷会于心不安的。”芸儿也跟着劝道。在她看来,沈熠是个重感情的人,做这些绝不是在作秀。 姜姝还能说什么,反正欠沈熠的已经很多了,也不差这一碗粥了。 沈熠在济世堂一直待到了下午,这才起身回府。临走前又去看了一下潘云的情况,发现伤口愈合得还算好,再过两天就可以拆线了。这可是他来到圣朝后主刀的第一个患者,不得不上点心,总不能既败了自己的手艺,又坏了济世堂的名声吧。 走出济世堂,只见街上乱糟糟的,百姓们四处奔走,嘴里不停地喊着诸如“朝廷收地啦”“陛下圣明”之类的话。沈熠觉得很奇怪,自己的地都被收了,这些人怎么还在夸赵真圣明,这是什么章程?于是让陈志去打听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过多久,陈志就拿着一张纸,兴冲冲地跑回来了,神情激动地道:“少爷,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在下都打听清楚了,说是陛下不久前颁旨朝野,要将和尚们所占的土地全部收归国家,然后分给那些因伤退伍的将士们耕种。对了,这是宣民告示,您请看。” “是吗?”沈熠接过告示,快速浏览了一遍,暗道赵真出手果然狠辣。他虽然早就知道赵真要借着他被刺杀这件事对和尚们动手,可怎么也没想到,赵真出手竟会这么决绝,直接称落霞寺的住持慧忍不守佛门清规戒律,勾结敌国间谍,当街刺杀朝廷重臣,颠覆圣朝统治,此举丧心病狂,人神共愤。按律本该将慧忍明正典刑,其余寺众连坐论罪,但念在慧忍已死,且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了以儆效尤,即日起拆毁落霞寺,所有寺众发往东境戍边;其他寺庙所占的土地全部收归国家,且全部寺众不得擅自出寺,需得从事生产,缴纳税赋。旨意所达之处,各府县官府、寺庙须得尽快执行,违者以造反罪论处。 “走吧,先回府吧!”沈熠把告示还给陈志,看了一眼街上奔走的人群,微微叹了口气。刚上马车,却见周先生竟然坐在车里喝酒,沈熠有些惊讶地道:“周先生,您老怎么在这里?” “老夫上了年纪,走不动道,借你这马车坐坐,不行吗”周先生喝了口酒,懒懒地道。 “当然行,晚辈欢迎之至。”沈熠哪敢说半个“不”字,急忙赔笑道。 马车刚转过街角,却听得周先生喊了声“停”,驾车的陈志急忙将马车停下。 周先生晃晃悠悠地下了车,像是喝醉了一般,对着面前的一间屋子道:“是要老夫动手你才肯出来吗?跟了我们这么久,你到底想干什么?” 身为沈泓亲卫的陈志瞬间便听懂了周先生的意思,倏地一下拔出佩刀,大喝一声“敌袭”,然后紧紧靠在马车旁边。其余护卫闻言,也急忙围了上来,将马车护在中间。沈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盯上了,正要下车看看,却见芸儿一脸紧张地抓着他的手。他也只得握住芸儿的手,安慰道:“别怕,有周先生在,没事的,我们下去看看。” 沈熠刚跳下马车,陈志急忙靠了过来,很是担心地道:“少爷,小心点!” 一听这话,周先生顿时就不乐意了,吹了吹胡子,不满地道:“怕什么?有老夫在这里,他还能吃了你不成?再说了,这人对你没有恶意,应该是你认识的人。” “我认识的人?”沈熠虽然有些困惑,但总算不用担心了,于是冲着对面的房子朗声道:“敢问阁下是何人,找我所为何事?” 遗憾的是,沈熠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看向周先生,两手一摊,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周先生鄙视地看了一眼沈熠,像是在说“你真废物”。接着,他拿起酒葫芦,戏谑地道:“老夫这葫芦里还有最后两口酒,要是喝完了你还不露面,老夫可就要动手了。” 三息过后,从房中传来了一声叹息,接着便看见一名年约三十岁的男子打开门走了出来。他身着道袍,头戴竹冠,左臂搭着一柄拂尘,口称“福生无量天尊”,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见到周先生后,他右手作揖,施了一礼道:“贫道玄彻,见过周老前辈!” 周先生撇撇嘴道:“原来是你这个小牛鼻子,‘无知’那个老牛鼻子呢?不会死了吧?” 玄彻面色平静,淡然笑道:“回周老前辈,恩师一年前已经羽化,现在由贫道执掌山门。” 周先生面色一僵,像是不敢相信似的,沉默了许久后,他将葫芦里的酒洒在地上,有些感慨地道:“可惜了,老夫还想在临死前跟他再比一场呢!” “周老前辈无须伤怀,先师本是方外之人,能有您这样一个知己好友,此生也算无憾了。”玄彻像是看透红尘一般,很冷静地宽慰着周先生,“对了,周老前辈,这是先师羽化前写给您的信,让晚辈转交给您,说是希望您能看在相交一场的份上,帮他玉成此事。” 周先生伸手接过,当场打开信来。看完之后,他擦了擦眼角,沉声道:“这件事老夫会亲自去办的,一定不让他遗憾。故人一场,如今天各一方,真是令人唏嘘。” 玄彻点了点头,看向一直盯着他看的沈熠,笑道:“小师弟,七年不见,一切可还安好?” “小师弟?我?”沈熠指了指自己,有些惊讶地道,他好像不记得宿主有过师承啊。 “正是!你是恩师的关门弟子,道号‘玄更’。”玄彻笑着解释道,“当年是无念师伯将你带回山的。那时候,你应该只有十岁吧,有些事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一听“无念”两个字,沈熠突然有些激动,他迫切地想知道宿主丢失的那段的记忆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这是在大街上,人多口杂,根本不是说话的场合。 玄彻也看出来沈熠有话要问,于是道:“有什么话等找个合适的地方再说吧!师兄这里也有一封师父给你的信,说是你想知道的秘密都在里面,只希望你知道真相后可以回山一趟。” “好,回府去,到书房说。”沈熠急忙点头,他感觉自己快要解开一些秘密了。 梧桐院,书房内,沈熠支开了所有人,包括芸儿。有关宿主丢失的记忆,有关他“玄更”的身份,或许就在玄彻手中的那封信里。这是属于他的秘密,他不敢让太多的人知道。 “小师弟,请看吧!”玄彻把手里的信递了过去,笑道,“看完之后若是还有什么问题,你大可以提问,只要师兄知道的,师兄一定会尽力解答。” “多谢!”沈熠接过信,急忙转过身来打开。信里面事无巨细地把他想知道的事都解释清楚了,附带着无念道人的遗书,甚至还有一些道宗的秘闻旧事。 十六年前,道宗的嫡传大弟子无念道人奉师命前往萧国传道时,意外结识了澹台世家的圣女澹台思仪,两人一见钟情,很快便相爱了。第二年,澹台思仪生下了一女,取名“澹台明月”,但她却因难产导致血崩去世了。 或许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毛病,澹台明月自幼便血气不足、体虚多病,萧国的医者怎么都治不好,甚至越治越严重。无奈之下,无念道人只得将澹台明月带回道宗,希望能找到医治的办法,可道宗对此也无能为力。无念道人只能带着澹台明月去了姜国,请求世代精研医术的慕容世家出手。慕容世家的人研究过后,一致得出结论:澹台明月乃先天缺血,只能通过后天补血来医治,但具体怎么补却没有定论。最后,一个叫作“疯医”的人提出了一个有些疯狂的以阳补阴的办法,即将纯阳之命的童男之血“渡”给天生缺血的澹台明月。 无念道人当时已经无计可施,便接受了“疯医”的提议,开始四处寻找纯阳之命的童男。道宗本就懂得占阴卜阳,再加上一个世代精研阴阳卜筮之术的澹台世家,他们很快便找到了适合的人。但有这种命数的人本就不多,而无念道人又不想太造杀孽,便只挑选那些或重伤、或濒死之人。可这种“渡”血的方法又时灵时不灵,往往十人中只有一人才能缓解澹台明月的病症,而当年摔下三楼的宿主正是这十分之一。因此,无念道人决定先用各种珍稀药材为宿主续命,等宿主的身体彻底恢复了,再慢慢地将宿主的血“渡”给澹台明月。 经过无念道人的细心调养,宿主的身体很快就恢复了,然后宿主便迎来了一边吃药补血,一边割腕放血的非人生活。就这样一直持续了两年,眼看宿主被折磨得快不行了,无念道人狠下心来,决定将宿主的血全部“渡”给澹台明月,想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一天晚上,无念道人照例用迷香将宿主和澹台明月迷晕,然后割开宿主的手腕,将伤口放在澹台明月的唇边,希望澹台明月能在无意识下喝掉宿主全部的血。过了许久,宿主的血都快流干了,意识也渐渐昏迷。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无念道人的师父玉阳真人发现了此事。 玉阳真人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嫡传大弟子竟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事,盛怒之下废了无念道人的修为,罚无念道人去山上思过;又替宿主包扎了伤口,将濒死的宿主救了下来,然后带回山门,令二弟子无执道人收宿主为徒,并将道宗掌门之位传给了无执道人。而他则为了不让无念道人永堕轮回,选择替无念道人赎罪。当晚,玉阳真人选择将他的血全部“渡”给澹台明月。就这样,这位名震一时的道宗掌门为了自己的徒弟和道宗的名声羽化了。 无念道人得知此事后,既觉得辜负了玉阳真人的恩情,又后悔不该伤害那么多无辜的人,尤其是宿主,本该可以好好地活着的,要不是玉阳真人出手,差点就被自己折磨死了。就在这种悔恨交加的情绪中,他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临死前,无念道人写下了遗书,主要有三件事:其一,自己死后不上山,尸体留给宿主处理;其二,若是宿主日后遇到麻烦事,请求道宗能不遗余力地去帮他;其三,若是他的女儿能活下来,希望道宗可以将她送回澹台世家。 一年后,宿主的身体终于恢复了,手腕的刀伤也被无执道人用道宗珍藏多年的各种灵丹妙药消除了。只是宿主由于连续两年失血过多,他的血气很难补回来,无执道人对此也无能为力,毕竟山上的资源有限,已经不能支撑宿主继续养身体了。于是,无执道人决定送宿主回京都。在他看来,只有依靠镇国侯府的能力,才能尽快地将宿主丢失的血气补回来。 临下山前,无执道人叫来了玄彻,叮嘱他要牢牢记住宿主这个小师弟。随后,无执道人请道宗的医者给宿主的脑部动了针,又给宿主喂下了道宗秘药忘尘散,让宿主彻底忘掉了这三年的记忆,并给宿主赐下道号“玄更”,希望宿主此后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 看完信后,沈熠的心情很复杂,既心疼宿主那三年所经历的噩梦般的生活,又叹息无念道人作为人父的偏执和疯狂。以至于当他自我代入后,内心深处竟然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窒息感,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拼命挣扎,河岸上有个人却一直在按着他的脑袋。 玄彻见沈熠一言不发,也猜到信里的内容太过震撼了,暗自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 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沈熠终于消化得差不多了,他看向玄彻,问道:“所以你是听说了净昙宗刺杀我的事才下山的吗?” 玄彻点点头,又摇摇头,解释道:“净昙宗不算什么,澹台世家才是最麻烦的。小师弟,不知你可听说过‘降临者’?” “啥玩意儿?”沈熠有些迷糊,这两天突然冒出好多陌生的名词,他一时有些消化不了。 “根据澹台世家的说法,‘降临者’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这种人会改变整个世界的格局,是无法被掌控的存在。”玄彻介绍道,“七十年前,澹台世家通过卜筮得知,戎国的一位亲王达斡尔长清有可能就是降临者,结果,他很快就死在了一场内乱中,要是你……” 玄彻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沈熠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要是自己被选定为“降临者”,那自己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圣朝皇室的威胁了。到那个时候,他该怎么办呢?是坐以待毙还是拼死一搏,可是,自己拿什么去搏呢?总不能牺牲整个沈家吧,明明他只想好好地活着啊。 第66章 玄彻 玄彻感觉沈熠有些惊慌,轻笑一声道:“小师弟大可宽心,即便你就是所谓的‘降临者’,圣朝皇室也不会对你动手的,这是圣朝太祖皇帝与道宗签订的盟约。再说了,即便圣朝皇室要撕毁盟约,你还有我们道宗在。师兄如今忝居掌门之位,一定会遵循师父遗命,护你周全。” “敢问师兄,你以前可是有些胖?”沈熠突然问道。有了玄彻的宽慰,他也不再纠结了,反正现在麻烦已经够多了,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前世时他曾听过一副对联,说的是:“人生百年如朝露,活在当下;世间万象皆浮云,乐住心中。”反正现在这条命也是捡来的,活好当下每一天才最重要,明天的事就等明天再说吧。 “正是!”玄彻笑道,“看来,你想起来贫道是谁了。” 沈熠点点头,他在融合宿主的记忆的时候,发现曾有一个胖道士陪着宿主回到了京都。分别前,胖道士拍着宿主的肩头,一脸宠溺地告诉宿主:“小师弟,记住了,你叫‘沈熠’,这里是镇国侯府,是你的家,从今天开始,你就要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了。”沈熠虽然记得这一幕,却无法将面前很瘦的玄彻和记忆中的胖道士联系在一起,故而在街上才没认出来。 “那你这是?”沈熠很好奇玄彻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瘦的,感觉像是患了一场大病一般。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玄彻依旧笑意盈盈,“还是说你吧,还有想问的吗?” “暂时没了。”沈熠摇摇头。他不是宿主本人,有些事情不知道是否应该替宿主做决定。无念道人伤害了宿主,遗愿是希望宿主处理其遗体,可他又不是宿主,不知道该如何去处理;无执道人收了宿主为徒,赐了道号,那他是否要继承“玄更”这个名字,送一程无执道人呢?还有澹台明月,对了,澹台明月呢,信中最后没有提到这个人,难道她终究还是没有活下来,那牺牲那么多人又有何意义呢?想到这里,他赶紧问道:“师兄,澹台明月呢?去了哪里?” 玄彻的表情有些奇怪,他还以为沈熠是想把自己的血拿回来呢,无奈地叹息了一声道:“她不见了。当年,师兄送你下山,回去之后,师父就说她不见了,进了‘那座山’里。” “怎么回事?一个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跑进‘那座山’里去?”沈熠表示不解,“还有,‘那座山’到底是怎么回事?连你也这么支支吾吾的,它就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吗?” “小师弟莫急,这些事本就该告诉你的,且听师兄慢慢道来,我们先说澹台明月的事吧。”玄彻笑着端起桌上的茶杯来,细细品酌了一口,不由得赞道,“小师弟这茶当真好喝!” “师兄要是喜欢,日后尽管住在府上喝就是了。”沈熠算是被玄彻这温吞的性子打败了。 “也是,师兄倒是没想到这点。”玄彻放下茶杯,开始说起澹台明月的事来。 当年,无念道人由于对玉阳真人羽化一事感到愧疚而选择自尽,澹台明月一时成了孤儿。无执道人本想将她送回澹台世家,可一来山高路远,二来担心澹台明月病情不稳,最终选择将她留在道宗,待病情稳定后再做打算。可是,在道宗众人为玉阳真人举行羽化仪式的当天,她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无念道人为了替她治病所做的那些疯狂的事,又听说玉阳真人为了救她而不惜牺牲自己。她的心神受到连番刺激,竟跑出了道宗的山门,一头扎进了“那座山”里。 当无执道人发现澹台明月不见了之后,急忙派人寻找,最终在“那座山”的入口处发现了澹台明月的鞋子和绑头发的发带。无执道人知道这一消息后,命令弟子原地留守,他只身进入了“那座山”,苦寻三日依旧无果,还被山中的野兽追着跑了好久,这才安然退了出来。 从那天起,澹台明月就消失在了这世上,生死不知。无执道人也不想这么放弃,又派人在入口处一直等待,希望有一天能看到澹台明月从里面出来,可直到他羽化也没有等到消息。 沈熠听完,只觉得有些讽刺。无念道人为了救他的女儿,努力了那么久,不惜杀人害命,甚至连他和他的授业恩师的性命也搭了进去,可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命运可真是会捉弄人。 玄彻见沈熠有些感怀,这次却不再宽慰他了,径自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古书来,放在桌子上,笑道:“小师弟,这本书里有‘那座山’的全部信息,你看看吧,师兄先喝茶了。” 沈熠无奈地笑了笑,拿过那本书来,只见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道宗秘要”。翻开书来一看,沈熠直呼上当,这根本就是一个不着调的神话故事啊。 根据书中所说,上古之时,“那座山”所在的地方原是一片平地。后来,一位太乙金仙追杀一条兴风作浪的孽龙至此,成功斩下了孽龙的头颅。岂料孽龙死后,它的血肉化入地下,导致此地恶祟频生,原来是它怨愤于太乙金仙让自己死无全尸。太乙金仙无奈之下,只得将它的头颅也埋在此地,只可惜为时已晚,孽龙的的怨气经过常年积累,已经化为实体,凝聚成了一座毒瘴弥漫的大山。太乙金仙为了拯救世人,强行在此地进行兵解,不仅以自身的大造化消除了山里的毒瘴,还将此地变成了一块风水宝地。传闻中,凡是能从龙头处进入此山之人,便会得到太乙金仙留下的传承,习得秘术,开宗立派不在话下,甚至有机会得到永生。 千年之前,道宗的创派祖师道乾终于成功地跨过龙头,进入了“那座山”。谁也不知道他在山里经历了什么,只知道他出来时左手臂上搭着一柄拂尘,背上背着一柄剑,胯下骑着一只白虎,身后跟着一头青狼。此后,道宗就这样建立起来了,并一直传承至今。 “师兄,你觉得我很像一个三岁小孩吗?”沈熠合上《道宗秘要》,皱着眉头问道。 “不像啊!”玄彻抱着茶壶,边喝边道,他有些不明白沈熠为什么这样问。 “你还知道不像啊,那你给我看这东西干嘛?”沈熠一脸不满地指了指桌上的神话故事。 “这就是关于‘那座山’的信息啊,道宗的人都知道。”玄彻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 “所以,‘那座山’名字就叫‘那座山’?”沈熠一脸的不可置信,感觉自己的智商被狠狠地侮辱了。不都说古代人很淳朴的吗,怎么还玩这种起名的烂把戏。 “是啊,那你以为呢?难道还有别的名字吗?”玄彻一脸不解地看着沈熠。 “我……”沈熠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转而问道,“不是说‘那座山’是全天下道士心目中的圣地吗?它就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比如藏着一些武功秘籍、金银宝藏什么的?” “你说这些啊,可能是有吧。”玄彻满不在乎地道,“历代祖师羽化前都会给后代掌门留下一道口传的遗命,说是祖师爷曾在他的陵寝下造了一个地库,里面放着一些他曾收集的东西,后人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打开。里面应该有你说的这些吧。不过后代祖师都没找到钥匙,他们也没想过进去。再说了,我们修道之人要这些东西干嘛?俗物缠身,反倒会入了迷途。” 沈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合着全是传说啊。地库什么的说不准是道宗的祖师爷羽化前童心大发,跟后人开的一个玩笑罢了,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建造过。 “对了,师兄,道宗是不是会教弟子一些奇怪的东西啊?”沈熠想起了自己之前拿无念道人做挡箭牌,虽说无念道人已经去世了,死无对证,但现在有个现成的道宗掌门在,万一柳含烟等人问起来,玄彻说没教过这些,那自己不就暴露了吗? “什么叫作‘奇怪的东西’?”玄彻终于放下了茶壶,他实在喝不了了。 “就是除了修道,还会教其他东西吗?”沈熠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换了个说法。 “哦,你说这个啊,这肯定会教的啊,而且都是由弟子自由选择的,想学什么都可以。”玄彻总算理解了沈熠的意思,笑道,“道法和剑术是我们必须学习的,除了这两项外,我们还要选择一项喜欢的去学习,像是天文地理、医卜星象、阴阳八卦、奇门遁甲、命理术数等,这些都有专门的师伯、师叔去教,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教不了的。” 沈熠惊掉了下巴,他还是头一次听说道宗有这种事。不过这样一来,他倒是可以放心了。但是,道宗哪来那么多的奇人异士啊,这也太奇怪了吧? 听到沈熠的疑问,玄彻解释道:“道宗的弟子来自五湖四海,有好些都是各大世家的人,他们都有家传的本事。有人来自姜国精研医术的慕容世家,有人来自萧国精研阴阳卜筮之术的澹台世家,甚至还有来自圣朝精研机关术的公输世家。总之,道宗的人才还是挺多的。” 玄彻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沈熠就更怀疑道宗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了,各大世家这么多的人争相进入道宗总该是有什么目的的吧。他本想从玄彻口中得到答案,可玄彻表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进入道宗的人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不违背道宗定下的规矩,道宗也就不会问他们缘由。 除此之外,玄彻还说了一件往事。十年前,他有一位出自澹台世家的师叔意外地卜出了天机,然后留书一封便下山了,此后不知去了哪里。这次下山,他也想找到这位师叔,问问她当年留下的信中所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对于这种事,沈熠不太感兴趣,听听便过去了。好在他想知道的事情都已经了解清楚了,虽说记忆不完整,但他已经释怀了。那些不好的记忆,就算是宿主本人,应该也不会怀念吧。 吃过晚饭,沈熠让芸儿给玄彻安排了一个房间,他则先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沈熠准备再去济世堂看看姜姝的伤势。他刚登上马车,玄彻就跟过来了。 “小师弟早!”玄彻左手依旧搭着浮尘,右手抓着四根油条,很没有吃相地道。 “师兄,你这是着急出门吗?怎么不吃完了再走?”沈熠趴在车窗上,好奇地问道。 “是啊,我陪你一起走!”玄彻道。不等沈熠回答,他脚尖轻轻一点,便坐在陈志旁边。 沈熠见状,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便让陈志驾车出发了。 经过两天的休养和各种珍稀药材的帮忙,姜姝的血气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此刻,曾容正在给姜姝喂药,却见沈熠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芸儿和玄彻。 “少爷早!”曾容急忙站好身子,放下药碗,向沈熠施了一礼。 “容儿早!”沈熠笑着摆摆手,走到姜姝身前,看到姜姝的脸色已经红润起来了,这才安心了下来,笑道,“姝儿,今天感觉如何?” “多谢少爷关心,已经好多了。”姜姝的手指动了动,示意沈熠放心。 “小师弟,这位就是力战净昙宗四位高手的姑娘吗?”这时,玄彻挤了过来,看着床上的姜姝,有些不敢置信地道,“年纪轻轻的就有如此修为,不错,不错。” “是啊,那晚要不是姝儿拼死拦着,恐怕躺在这儿的就是我了。”沈熠有些后怕地道,“只是姝儿受了很重的内伤,暂时还不宜下床,只能躺着了。” “是吗?让我来看看,师兄在山上也学过几天医术。”玄彻走上前来,将手搭在姜姝的双臂上,像是在诊脉一般。过了片刻,他有些惊讶地道,“奇怪,她的双臂经脉断裂成这样,可内脏看起来却没有大碍,想来是有什么宝甲之类的挡了下来。不对,你这内息的运转之法怎么这么熟悉,敢问姑娘师承何处?” 姜姝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回答,不由得看向沈熠。沈熠知道姜姝是在怀疑玄彻的身份,急忙解释道:“姝儿,这位是我的师兄,可以放心的。” “见过道长。”姜姝微一点头道,“我这内息的运转之法是小时候遇到的一位师太教的。” “她的道号可是‘无忧’?”玄彻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看起来像是已经猜到了什么。 “道长认得我师父?”姜姝惊讶至极。她小时候跟着无忧师太习武时,可从未听过无忧师太说起她自己的事,还以为无忧师太一直是孤身一人呢? “当然认识了。算起来,贫道还要叫她一声‘小师叔’呢。”玄彻道,“看样子,我们也需要重新认识一下了,贫道玄彻,见过姜师妹。” 姜姝睁大了眼睛,一脸迷茫地问道:“玄彻道长这是何意?” “师兄,莫非无忧师太也是道宗的人?”沈熠好奇地问道,这也太出乎意料了。 “正是,无忧师叔是师公的关门弟子,当年学艺成功之后,她就下山云游去了。一直到师公羽化后她才回山,然后便一直在为师公守灵。”玄彻道,“姜师妹,我看你这内伤不能再拖下去了,若是不能及时修复经脉,日常必定会影响到内息的运转。你若信得过我……” “师兄,你有多大的把握?”沈熠急忙道。他原打算等姜姝的外伤恢复后再通过手术的方式帮姜姝修复经脉的,现在到玄彻这样说,顿时有些紧张。他虽然不明白这个世界的内息对习武之人有多重要,但听玄彻的语气,担心再拖下去,这内伤会对姜姝造成更大的伤害。 “小师弟,你放心。师兄在山上学的就是医术,再配合道宗独有的内息运转之法,一定会治好姜师妹的。”玄彻胸有成竹地道。 “那就有劳师兄了。”沈熠替姜姝拜了一拜,问道,“不知师兄可要准备些什么?” 玄彻坦然接受了这一礼,笑道:“什么都不用准备,你留在这里就行,其他人都出去吧!” 第67章 回府 病床上,玄彻与姜姝对面而坐。深吸了一口气后,他开始运转内息,将姜姝的双臂抬起,慢慢地为姜姝修复起经脉来。沈熠原以为只要通过手术的方式将破裂的血管缝合起来便可以修复经脉,可当他听到玄彻对于经脉的解释及见识到玄彻的经脉修复之术后,他才明白经脉不同于血脉,不由得感到一阵后怕。幸好遇到了玄彻,不然,姜姝就要被自己的愚蠢害惨了。 在玄彻看来,“经”和“脉”其实是两种不同的东西,“经”指经络,它是人体内气息运行的通道;“脉”指血脉,它是人体内血液运行的通道。而世人通常所说的“经脉”其实更偏向于“经”。“经”可分为正经和奇经两类:正经有十二,即手足三阴经和手足三阳经,合称“十二经脉”,是气息运行的主要通道;奇经有八条,即督、任、冲、带、阴跷、阳跷、阴维、阳维,合称“奇经八脉”,有统率、联络和调节十二经脉的作用。因此,通畅的经脉对于人体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对于武者。 圣朝武德充沛,门派众多,其各自的内息运转之法也有着很大的差别。而姜姝由于从小就跟着无忧师太在学习道宗的内息运转之法,因此,要想为她修复经脉,就只能通过道宗的内息运转之法将其体内郁结的气息疏通,而这也正是之前周先生想要带姜姝去找道宗的原因。后来他听说沈熠通过输血之法为姜姝及时补血之后,他便猜想沈熠是从“那座山”上下来的,毕竟只有道宗才会教门下弟子各种怪东西,也就暂时同意让沈熠为姜姝修复经脉了。但若是让周先生知道沈熠为姜姝准备的竟是“手术”这种不着调的方法,他怕是会一掌劈了沈熠的。 当沈熠听明白了通畅的经脉对于姜姝的重要性后,他对玄彻的感激之情愈发深了。暗暗发誓等有时间后,一定要回一趟山门,好好拜祭一下无执道人。无论是对于宿主本身还是他自己,道宗付出的已经够多了,除了没想好怎么面对无念道人外,他对道宗还是很感激的。 一个时辰后,玄彻面色苍白地收回了双手,深深地吐纳了一口气,笑道:“应该可以了,姜师妹,你试试双臂能不能动?内息能不能运转?” 姜姝闻言,试着活动了一下双臂,然后运转内息,发现果然恢复了很多,不禁喜出望外,对着玄彻微微颔首,很是感激地道:“多谢玄彻师兄!” “不必客气,你既是无忧师叔的弟子,又是小师弟的救命恩人,我这个做师兄的自然要尽己所能帮帮你了。”玄彻道,“你的内伤虽然无甚大碍了,但外伤还是要好好养养,尤其是这左臂,虽说已经接骨了,但还是要留心。医家常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不能大意了。” “嗯。”姜姝点点头。她虽然刚认识玄彻,但不知为何,总感觉这个人很值得信任。 “师兄,我看你这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刚才太累了,要不你先休息一会儿?”沈熠道。 “不必,你给我找个安静的地方,我调息片刻便好。”玄彻摇摇头道。 “也好。容儿,你带师兄去调息,顺便叫慕容掌柜过来,再给姝儿看看。”沈熠吩咐道。姜姝的内伤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他便打算带姜姝回府休养,反正现在有玄彻这个治疗内伤的高手在,也就不用担心了。只是不知姜姝的外伤恢复得如何了,希望慕容平能再检查一下。 “好的,少爷!”曾容应了一声,便带着玄彻去了后边的静室,然后去请慕容平过来。 看到姜姝的右臂已经可以活动了,慕容平感到甚是震惊,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看来,一会儿还是要找个机会见见东家带来的这位神人,若是能得到一些指点,自己的医术应该就可以更进一步了。东家说的不错,作为一名医者,若是故步自封,其医术是永远长进不了的。只有不断地请教学习,自己才能配得上慕容世家医者子孙的身份。 得知沈熠准备带姜姝回侯府休养,慕容平便替姜姝做了一次全方位的检查,又开了一些治疗骨裂和刀伤的药,叮嘱姜姝在各处伤口没有愈合之前,尽量不要沾水,不要做剧烈运动。姜姝早就想回府了,这两天在济世堂都快无聊死了,此刻无论慕容平说什么,她都只管点头。 巳时中,玄彻调息完毕,沈熠便收拾东西打算回去了。他吩咐芸儿先往马车上铺了两床被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姜姝抱上马车,让她靠在自己背上,这才叮嘱陈志仔细驾车,小心颠簸,慢慢悠悠地回了侯府。 回到梧桐院,沈熠先将姜姝抱回她自己的房间,然后吩咐阿财去找一批木匠回来,越多越好。阿财应了一声便离开了。沈熠又跑到厨房,嘱咐季婶多做些有助于姜姝恢复伤势的菜。他则钻进书房,画起图纸来。姜姝如今双腿还有刀伤,行走不便,急需一辆代步的轮椅。 在十几个老木匠的共同努力下,酉时刚过,一辆全新的轮椅便做好了。沈熠迫不及待地试了试,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由于是木质的,坐上去有些硌得慌,于是叫芸儿在上面铺了一层毯子,又让芸儿感受了一下,这才把姜姝抱上轮椅,推着她在院子里散步。 “少爷,谢谢你。”坐在轮椅上,姜姝激动地道。她已经在床上躺了三天了,终于可以下地了。虽说还不能像以前那样行动自如,但已经很高兴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沈熠笑道,“你在我身边也有些日子了,应该知道我不喜欢这样,以后就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了。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是朋友,而不是主仆,你明白吗?” “嗯,奴婢知道了。少爷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有幸遇到少爷,奴婢很欢喜。”姜姝道。 “既然知道我好,以后可不能像这样拼命了,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哪怕是为了自己。”沈熠推着姜姝慢慢地走到院子中间,懒懒地躺到自己的藤椅上,语重心长地道。 姜姝点点头,笑道:“奴婢都听少爷的,以后不会这么冲动了,打不过我就跑。” “这才对嘛。”沈熠看着天空,心有余悸地道,“你知道那天晚上我看到你遍体鳞伤的时候,心里有多害怕吗?你明明还那么年轻,未来还有更多的路要走,有更美的风景要去看,要是因为我出现了什么意外,我这辈子都不能心安的。” “少……”姜姝刚要说些什么,却听见芸儿在身后道:“少爷,姜姐姐,该吃晚饭了!” “知道了。走吧,我们去吃饭。”沈熠坐起身来,推着姜姝朝膳厅走去。 膳厅内,沈熠、芸儿、姜姝和玄彻四人围桌而坐,一边吃着晚餐,一边说着闲话。芸儿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心花怒放。还是这种没有烦恼的日子好啊,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坐在一起吃饭,饭后一起打麻将,或是听沈熠讲故事,真希望可以永远这样。 玄彻还是头一次看到丫鬟跟富家少爷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可他却并不觉得奇怪,反而感到很欣慰。在山上的时候,他和师兄弟们也是这样坐在一起吃饭的,彼此之间一直很和睦。 眼看吃得差不多了,玄彻端起一杯酒,看向沈熠,笑道:“小师弟,来,师兄敬你一杯。” “师兄,别,我发过誓的,此生不喝酒,只喝茶。”沈熠端起一杯茶来,与玄彻碰了碰。 “这是为何?岂不闻‘酒者,五谷之华,味之至也。’吃饭要是不喝酒,那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义?”玄彻很是不解。之前听说这个小师弟可是个游览花丛的常客?怎么戒酒了? “师兄,师弟我酒量有限,容易出丑,因而便戒了。”沈熠也不隐瞒,直接坦言相告。 “如此,那师兄就不客气了!”玄彻彻底暴露本性,也不装了,直接拿着酒壶喝了起来。 “师兄,你可是出家人,又是道宗的掌门,这样子真的好吗?”沈熠皱着眉头问道。 “小师弟,你有所不知,我们道宗弟子才不像那些虚伪的和尚,嘴上念着各种清规戒律,背地里却是一肚子的男盗女娼。我们是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成家就成家。”玄彻解释道。 “原来如此。”沈熠点了点头,也就不再纠结此事,和玄彻闲聊了几句,便回去休息了。 “少爷,今晚您一个人睡哦,我去照顾姜姐姐。”伺候沈熠洗完澡后,芸儿抱着睡衣道。姜姝腿上有伤,芸儿担心她若是晚上起夜会不方便,便自请去照顾姜姝,留下沈熠独守空房。 或许是搂着芸儿睡习惯了,今晚没了芸儿的陪伴,沈熠怎么都睡不着。于是他披上衣服,来到书房,点起蜡烛,坐在桌前,回想了一遍《太乙玄门剑》的剑谱之后,便开始写写画画。 丑时左右,做了一个噩梦的玄彻有些睡不着,便来到院里走走。看到沈熠书房的烛光还亮着,想着沈熠应该还没有休息,便敲了敲房门,想跟沈熠说说话。 “进!”正在全神贯注写书的沈熠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芸儿呢,头也没抬就回了一句。 “小师弟,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写什么呢?”玄彻推开门,看到沈熠正在奋笔疾书,不禁好奇地问道,难道沈熠也做了一个噩梦不成? 听到是玄彻的声音,沈熠急忙放下笔,站起身来迎接,笑道:“原来是师兄啊,快请坐!我有些睡不着,便过来给姝儿写一本剑谱。她如今在跟着周先生学剑,可周先生的剑法过于刚猛,不太适合女子长久学习。正好我这里有一本刚柔并济的剑谱,便打算给姝儿写出来。” “小师弟还会武功?”玄彻惊讶地道,他可从没听师父说起过有教这个小师弟学习剑术。 “不会啊,这是我从别的地方看来的,便记在了心里。”沈熠道,“对了,师兄,你能跟我说说师父当年都教了我一些什么吗,我都想不起来了。” “小师弟,很抱歉,这我也不知道。”玄彻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实不相瞒,师父当年收你为关门弟子之后,便带着你住在他平日里打坐的山洞里,对外宣布闭关了,平时也很少与我们见面。因此,你当年到底跟着师父学了些什么,师兄也不清楚。” “是吗?”沈熠面上虽然表现得有些遗憾,内心却在狂喜,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啊。这样一来,这个世上除了他之外,就真的没有人知道他为何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小师弟,你也别太在意,以前的事忘了就忘了吧,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师兄都会替你打点的,你放心吧!”玄彻见沈熠有些“失落”,急忙安慰道。 “多谢师兄!”沈熠点点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把他刚写好的剑谱递给玄彻,笑道,“师兄,你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看看我写的这个东西有没有用?姝儿是否适合练习?” “小师弟,你真放心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就这么交给我?”玄彻很是惊讶地道。 “师兄为何会这样问?”沈熠表示不解,难道他写的这个剑谱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吗? 玄彻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这个小师弟是真的心思单纯啊,难怪当年会被无念师伯选中。他接过沈熠递来的剑谱,越看越觉得心惊。这套剑法与道宗的剑术理念不谋而合,要是说这就是道宗原有的剑法也不为过,也不知道小师弟是从哪看来的,莫非是师父传授的?可之前也没见过师父演练这套剑法啊,难道是收了小师弟之后,在洞里闭关时悟出来的? “师兄,如何?”沈熠见玄彻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都没有说话,只道是这剑法有什么问题。可是,这明明是他前世时武当山的镇山之宝啊,按说不应该有问题的啊。 “小师弟,你这套剑法当真神奇,若是配合我们道宗的内息运转之法,绝对会名震天下。”玄彻大喜道。若是他也学会了这一套剑法,那自己的武学修为一定会更上一层楼的。 “是吗?那就好,正好姝儿学的就是道宗的内息运转之法,不错,不错。”沈熠不停地点头道,“不行,我要尽快写完,等姝儿的外伤好些了,我就给她送去。” “小师弟,可否让师兄也学学这套剑法?我跟你说啊,这套剑法与我们道宗的剑术理念非常契合,师兄若是学会了,绝对能和周老前辈多过几招的。”玄彻神情激动地道。 “师兄要是想练就练呗。剑法这东西又不是你练了以后其他人就不能练了,你说是吧?”沈熠满不在乎地道。他始终认为,剑谱和医术没什么两样,都是给有需要的人看的,若是把它们束之高阁或据为己有,那再过个几百年,这世上可就什么好东西都传不下来了。 “小师弟此言倒是有些道理,是师兄狭隘了。”玄彻无奈地道。他之前也像沈熠这般想,可后来发现,这世上从来不缺门户之见,无论是武者,还是医者,甚至是百工匠人,又有谁不会藏私呢?他曾三上佛宗的发源地万灵山,希望能与佛宗交流武学心得,促使两宗的武学得到进一步的提升,结果还是吃了闭门羹。从那时候起,他就淡了这个幼稚的想法。 卯时初,沈熠终于觉得有些困了,而玄彻早已不知去哪儿了。听到外间传来的打更声后,沈熠也懒得再回卧房睡了,将书桌随便整理了一下,便趴在上面睡着了。 天亮后,芸儿回到卧房准备伺候沈熠洗漱,却没看到人影。伸手摸了摸被窝,发现竟然是凉的。她这才意识到沈熠昨晚没有在卧房休息,便急忙出来寻找,正好撞见了正在练剑的玄彻,得知沈熠昨晚一直待在书房后,她便一路寻了过来。 轻轻地推开门后,芸儿发现沈熠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原本披在身上的长衫也已掉在地上了。她突然有些心疼,走过去捡起地上的长衫,微微抖了抖,小心地给沈熠披上。 沈熠自从那晚被刺杀过之后,他的神经就一直很紧绷,因而当他感觉到身边有人的时候,瞬间就惊醒了。待发现是芸儿后,这才强行挤出一个笑容道:“乖丫头,早上好啊!” 第68章 报仇 “少爷,您怎么不回房里睡呢?这里多不舒服啊。”芸儿低着头道,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写了会儿书,觉得有点儿困了,也懒得回去,索性就在这里睡了。”沈熠将披在身上的长衫穿好,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少爷,刚过辰时。要不回房里再睡一会儿吧,时间还早呢。”芸儿道。她看着沈熠呵欠连天的样子,觉得是自己打扰到了沈熠,心里有些不忍。 “不用了,去洗漱吧,打点凉水来,清醒清醒也好。”沈熠摇摇头道。 吃过早饭,沈熠一行乘着马车去了禁卫府,驾车的依旧是陈志,旁边是喝着小酒的玄彻;车内坐着沈熠、芸儿和姜姝,一旁放着一辆轮椅;车尾依旧是董虎在压阵,周围是几名护卫。这种嚣张的阵仗再加上马车上写有“镇国侯府”字样的灯笼,街上行人老远就让开了一条路。 到了禁卫府大门前,沈熠率先跳下马车,然后取下轮椅,将姜姝抱了上去,推着她就往里走,不料却被高高的门槛拦住了。沈熠正在犹豫该怎么办,身后的陈志和董虎两人却早已有了计较。只见他们走上前来,一人抬着一边的轮子,直接将人连轮椅一起抬了进去。 沈熠顿时大喜,直呼这两人不愧是沈泓的亲卫,心思就是机敏,回去之后必须好好赏赐。 禁卫府大牢内,沈熠推着姜姝边走边问道:“姝儿,你还记得那晚那四个秃驴是怎么伤的你吗?一会儿见到他们,咱们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他们砍你一刀,咱们就砍他两刀;他们打断了你一条手臂,咱们就打断他两条,可千万别跟他们客气。” “少爷,慕容掌柜说了,姜姐姐这段时间不能乱动的,您可别害她。”芸儿急忙道。 “乖丫头,你这叫什么话,姝儿不方便动手,又不代表别人不能动手,你说是吧,师兄?”沈熠不怀好意地看向玄彻,意思是要他这个高手代劳。 “小师弟,这不太好吧,贫道不喜欢欺凌弱小。”玄彻一边摩拳擦掌,一边虚伪地笑道。 “师兄,这怎么能是欺凌弱小呢,他们可是‘敌国间谍’,我们收拾他们是在为国除贼,这可是天经地义的正义之举。”沈熠继续诱惑着心志本就不坚定的玄彻。 “小师弟言之有理,师兄受教了!那我们走快点儿?”玄彻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其余几人听着这师兄弟两人的对话,内心一阵嘀咕,难道道宗的人脸皮都这么厚的吗? 不多时,沈熠一行人就来到了关押明厄等人的牢房。由于他们被赵真定为“敌国间谍”,明厄等人都受到了特殊照顾,此刻的他们正被五花大绑在刑架上,一旁的狱卒们时不时咒骂几句,骂累了的时候又会用鞭子“招待”一番。 “明厄大师,好久不见啊,在下可真是‘想苦’你了!”一见面,沈熠就咬牙切齿地道,又看了看一旁带着血的鞭子,佯装生气地对几位狱卒道,“你们几个怎么回事,朝廷把这么重要的人犯关在你们这里,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他们,都出来,让我来好好地招待一下他们!” “是,沈爵爷,我等先出去了,有事您吩咐!”狱卒们心照不宣地道,然后退出了牢房。 明厄知道沈熠是在调侃他,故而直接回怼道:“沈施主此话违心了,贫僧与你也就一天没见,哪来的‘好久’?再说了,沈施主心里怕是恨苦贫僧了,又哪来的‘想苦’?” “也是,我确实是恨死了你。因此,我今天特意来报仇了。”沈熠也不装了,这种虚伪的话太恶心了,远不如直接一些的好。 “沈施主是打算杀了贫僧等人吗?”明厄此刻有些慌了。他当初之所以告诉沈熠刺杀他的真正原因,就是为了有活着的机会,没想到沈熠竟要过河拆桥,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大师误会了,我只想替我的护卫讨个公道。你们给她留下了多少伤,我便会双倍回报给你们。我是个商人,做事讲究诚信,绝对不会亏欠你的。”沈熠道。 明厄知道沈熠这是要对他们动手了,如今沈熠为刀俎,他们为鱼肉,他也没有办法阻止。 沈熠推着姜姝走到明厄等人面前,指了指他们,对姜姝道:“姝儿,你说说,你身上的这些伤分别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位留下的,一会儿我们让师兄替你还回去。” “少爷,当晚他们都穿着黑袍,再加上夜色的掩护,奴婢也认不出来是谁。”姜姝道。 “这样啊,那可太好办了。”沈熠略一沉吟便想出了一个好办法,神情激动地对玄彻道,“师兄,劳烦你按照姝儿所受的伤,给这几位大师全部来一遍。记得,可都是双倍补偿哦。” “小师弟放心,师兄我也不喜欢做赔本生意。”玄彻笑嘻嘻地走上前来,看着明厄等人,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道,“贫道玄彻,见过佛宗诸位。” “玄彻?道宗的现任掌门玄彻吗?”明厄有些惊愕地道。他作为净昙宗住持的嫡传弟子,自然听智宗上师说起过道宗去年换了掌门的事。可他怎么都没想到,素日里神秘的道宗掌门竟然出山了,而且还与沈熠师兄弟相称,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正是贫道。想不到贫道的名字竟然都传到萧国的净昙宗去了,可喜可贺,值得喝口酒庆祝一下。”玄彻学着周先生的样子,从腰间取下一只酒葫芦,喝了一口后,颇为自豪地道。 “师兄,在外人面前要注意点形象,你这样成何体统?”沈熠打趣道。他实在想不明白,前天下午初见时,玄彻明明还是仙风道骨的一个人,怎么才过了两天,就变得跟个玩世不恭的酒鬼一样,道宗的人都这么奇葩的吗? “小师弟说得对,贫道失礼了。”玄彻收起酒葫芦,扫了一眼正对面的明难,有些惊讶地道:“想不到这位大师还是个野路子,你这暗器功夫练了多久了?” 明难顿时有些惊慌,玄彻只不过看了他一眼,竟然连他会暗器都看出来了,这也太令人震惊了。正想着要不要如实回答呢,却听见姜姝道:“原来你就是那晚以飞镖打我后心的人?” 沈熠这才意识到自己当时检查伤口的时候没注意到姜姝后心的伤,不禁有些紧张。姜姝看出来了沈熠的担心和懊恼,于是笑道:“少爷放心,奴婢穿着师父给的天蚕衣呢,没事的。” “天蚕衣?”听到这个名字,玄彻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我说怎么这么奇怪呢,你的双臂经脉都断裂成这样了,内脏的伤势却很轻。看来,周老前辈很疼爱你这个徒弟啊。” 沈熠才不管什么天蚕衣呢,他只听到了明难当晚在对姜姝耍阴招,越想越生气,愤愤地对玄彻道:“师兄,你会暗器吗?给我射他!” “小师弟,师兄虽然不会暗器,但可以用这稻草代替。不过,你可想好了,一旦我出手射他后心,这位大师可能就没命了。到时候,你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吧?”玄彻有些为难地道。 “这么厉害?那算了,我们换其他地方吧,教训他一下就行。要是就这么轻易地杀了他,岂不是便宜他了。”沈熠道。他只想教训一下明厄等人,可没想过要杀了他们。毕竟这些人现在的身份是敌国间谍,赵真还要利用他们大做文章呢,他可不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明白了,那就让他多开心开心吧。”玄彻捡起一根细长的稻草,恶趣味地笑道。说罢,他运转内息,柔软的稻草像是一根针一般,倏地一下射进了明难的笑穴。 霎时间,明难似哭似笑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大牢,连先前离开的几位狱卒都被吸引过来了。他们怕沈熠一时冲动把这些和尚给结果了,到时候上头追究起来,他们可就麻烦了。待看到明难只是在哈哈大笑后,他们也就放心了,一脸歉意地离开了牢房。 看到明难这副模样,沈熠坏笑道:“姝儿,我只记得那晚你的左臂骨折了,右臂有三道很深的刀伤,双臂的经脉也都断裂了;两只小腿也受了刀伤,连骨头都漏出来了。你再回想一下,那晚你还受了哪些伤,一会儿,我们先给这位爱耍阴招的大师还回去吧。” “奴婢当时昏迷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的伤。”姜姝有些委屈地道。 沈熠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像是做生意被人坑了一般,很是不爽地道:“这可就麻烦了。算了,我们就吃点亏吧,先给他们还这些吧!陈志,去给我搬把椅子来,少爷我都站累了。” “好嘞,少爷请稍等!”陈志一溜烟跑了出去,很快便搬着两把椅子回来了。 沈熠拉着芸儿坐下,开始观看玄彻的“表演”。过了片刻,他对董虎道:“董虎,你去多请几名医者过来,让他们带好伤药和包扎的东西,以免几位大师由于失血过多而亡了。” “是,少爷!”董虎瓮声瓮气地道。他其实很想留下来看玄彻的“表演”的,可沈熠的命令又不能违背,只得强忍着内心的不舍,一步一回头地走出了牢房。 玄彻也没让沈熠失望,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明厄等人就已经伤痕累累了。他们的伤势全都一样,双臂骨折,经脉尽断;右臂各有六道刀伤;两只小腿各有两道刀伤,漏出了胫骨。牢房内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一波接着一波,听着甚是凄惨。几位狱卒听到惨叫声后又跑了过来,见到这满牢房的血,吓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刚想劝沈熠小心一些,要是闹出人命,他们可不好交代,却见董虎带着几名医者走了进来。 “少爷,人来了。”董虎恭敬地施了一礼,假装没看到早已害怕得躲进沈熠怀中的芸儿。 “好。”沈熠拍了拍芸儿的后背,转过头对站在身后的几名医者道:“诸位,麻烦你们再过一个时辰帮这几位大师处理一下伤口吧,他们可都是敌国间谍,千万不能让他们死了。” “是。”几位医者同时拱手道。他们都不认识沈熠,但见沈熠这副做派,也知道他不是一般人,指不定是哪位皇亲国戚奉旨在这里审讯犯人呢。 “姝儿,现在觉得怎么样,心里可好受一些了?”看着明厄等人也遭受了同姜姝一样的伤痛之后,沈熠突然觉得释怀了。前几天由于一直担心姜姝的伤势,也没想着收拾明厄等人。如今终于等来机会了,他不仅要为姜姝讨回一个公道,也想借机发泄一下内心的郁闷和烦躁。最重要的是,他要借此事告诉更多惦记他的人,他沈熠不是软柿子,要是还有人想学净昙宗,明厄等人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天。 “嗯,奴婢心里畅快多了。”姜姝点点头道。或许是由于小时候的经历,她一直奉行的人生准则就是有仇必报。当年好不容易有了为父母报仇的实力,可仇人却已经不在了;如今轮到她自己,虽说不能亲自动手,但替她动手的人与自己渊源颇深,也算是亲自报仇了。 “那就好。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回府吧,这地方也太没意思了。想来季婶也做好饭了。吃完饭我们一起会儿打麻将,放松放松,这几天过得也太压抑了。”沈熠道。此时已经临近午时,沈熠早已觉得有些饿了,只想尽快回去吃季婶做的饭。 “小师弟,麻将是谁,为什么要打他,难道他也刺杀过你?”玄彻一头雾水地道。 沈熠愣了片刻,确认玄彻不是在讲冷笑话后,这才给他介绍了一下麻将是什么东西。 “世上竟然还有此等玩物,有趣,有趣!”听完沈熠的介绍,玄彻连连称奇,很想马上就可以玩一把,于是催促着沈熠等人赶紧回去,今天下午他可要玩个尽兴。 吃过午饭,沈熠、芸儿、姜姝和玄彻四人坐在一起打麻将。玄彻虽然是首次接触这东西,但上手却极快,只玩了几轮便已经很熟练了,连沈熠这个麻将的发明者都在他手底下吃了亏。 “师兄,你以前玩过麻将吗?怎么比我还厉害?”沈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有啊,今天是第一次玩。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只要记住规则和牌型就可以了啊,比解开公输世家的那些机关盒子简单多了。”玄彻一脸嘚瑟地道,“对了,师兄差点忘了,这个机关盒子是师父羽化前让我交给你的,我们每个弟子都有一个,算是一种信物吧。”说罢,玄彻从怀中掏出一个木质的机关盒子来,放在沈熠面前。 “给我的?”沈熠愣了一下,片刻后才意识到这只盒子应该是无执道人留给宿主的东西。他拿起这盒子,仔细地看了看,也没发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觉得盒子大小跟他前世见到的普通魔方差不多,也不知这东西凭什么能成为道宗弟子的信物。 玄彻像是读懂了沈熠内心的迷惑,解释道:“师父说这盒子里面装的是道宗最后的秘密,由历代道宗掌门的嫡传弟子共同继承。除非道宗山门破毁,否则绝对不能打开,违者共诛之。师兄我如今还没有嫡传弟子,因而这些盒子还是由我们师兄弟们保管。” “那我不要了,师兄收回去吧!”沈熠急忙将盒子放在桌上,他才不想被一群人追杀呢。 玄彻见沈熠一副紧张的样子,不由得笑道:“小师弟不必害怕,这盒子乃公输世家初代的家主亲手打造的,传至我们已经三十七代了,可从未有一个人打开过。因此,你完全可以放心收下。再说了,若是没有这东西,日后你可回不了山门的。师父羽化前唯一的遗愿就是希望你日后可以回一趟山门,你也不想让师父失望吧。” 沈熠见玄彻开始“道德绑架”了,他也不好再拒绝,只得将盒子收了起来,打算让芸儿找个没人注意的地方给藏起来,这样就不用担心被打开的问题了。 第69章 玄蕴 玄彻见沈熠已经决定收下盒子了,他也就彻底放下心来,不再提起此事。四人又接着打麻将,直到季婶过来叫吃晚饭时,他们方才收手,一同去膳厅吃了晚饭。 “季婶,我今晚睡得晚一些,麻烦你到子时左右准备点宵夜,就做那个馄饨吧。”吃过晚饭,沈熠吩咐了一声季婶,然后便钻进了书房,继续写《太乙玄门剑》剩下的内容。临近子时,沈熠终于写完了,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准备先去吃点东西再回房休息。 刚一走出书房,沈熠便看到廊下站着一个身形苗条的陌生女子。他顿觉有些紧张,以为又是刺客。正要开口喊“救命”,却突然想到这是在侯府,就算有人要对他动手,也得仔细掂量掂量,当即便镇定了下来,沉声问道:“阁下何人,深夜擅闯镇国侯府,究竟所为何事?” 那女子早已看清了沈熠的神情变化,笑道:“小师弟莫慌,贫道玄蕴,是你的六师姐。” “六师姐?你有何证明?”沈熠谨慎地道。自称“玄蕴”的女子虽然没有直接对他动手,但沈熠仍旧没有完全放下戒心,死死地盯着玄蕴,内心祈祷玄彻赶紧现身。 玄蕴笑着从腰间取出一个小盒子来递给沈熠,沈熠借着廊下的灯笼光芒看了看,发现跟下午玄彻给他的那个盒子一模一样,这才略微放下心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六师姐莫怪,我前两天刚被人刺杀过,还没缓过劲来,因而谨慎了些。” “无妨,我都明白的。此次仓促登门,未能提前与你打个招呼,是我考虑不周。”玄蕴毫不介意沈熠方才对她的怀疑,笑意盈盈地将盒子收了起来,转而问道,“大师兄呢?莫非已经休息了?都是当掌门的人了,怎么还像当年学艺的时候一样不着调。” “六师妹,你又在背后说师兄的坏话了,这次可被我抓了个现行,我看你还怎么狡辩。”玄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人影晃动,一息间便到了沈熠面前。 “见过掌门师兄!”玄蕴侧过身来,规规矩矩地向玄彻施了一礼,然后眉头一挑,取笑道,“大师兄,我怎么就说你的坏话了?在山上的时候,每天晚上你都睡得最早,可每天做早课你都来得最晚。为了这事,师父还罚你进山里苦修过一段时间呢,莫非你都忘了?” “六师妹,当着小师弟的面,你好歹给师兄这个做掌门的留点面子,这些糗事就不要拿出来说了。”玄彻干咳了两声,有些尴尬地道。这个六师妹自小就牙尖嘴利的,谁也不惯着。偏偏师父在世时还特别宠她,说什么道宗的弟子就该顺应天性发展,这才是“自然之道”。 “那我该说什么?莫非要说你偷师父的酒喝,然后被罚抄了三遍门规?”玄蕴眉头一挑。 “得,当我没说,你开心就好。”玄彻直接认怂。和六师妹打嘴仗,他可一次都没赢过。 一旁的沈熠都看傻了,玄彻怎么说都是道宗的掌门,如今被玄蕴这样取笑,他竟不生气,这也太诡异了。也不知是道宗的人生来就不注重身份和等级,还是说这些人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忽视身份和等级了,电视剧果然都是骗人的,一点都不能信。 “对了,六师姐,这么晚了,你可吃过饭了?”沈熠看到玄彻求救的目光,急忙问道。 “吃过了,小师弟不必担心。”玄蕴道。其实她已经快饿得不行了,可现在都这么晚了,她又是头一次见到沈熠,自然不想给沈熠添麻烦,便谎称自己已经“吃过了”。 “小师弟,你可别信她的话。她说的‘吃过了’,没准儿就是指吃了两块儿干粮,喝了几口山泉水。”玄彻很了解玄蕴,又心疼她一路上的辛苦,因而直接揭穿了她的“谎言”。 “六师姐,你……”沈熠本想问问玄蕴是不是真的如玄彻所说的那般,可当他看到玄蕴气冲冲地看着玄彻的样子后,就什么都明白了,于是叹了口气道,“六师姐,走吧,我们去厨房,我亲自下厨,给你做点吃的,正好我也要去吃点宵夜。” “小师弟还会做饭?你这都跟谁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这世上还有你不会的吗?”玄彻一脸震惊地道。在侯府待了两天,他已经被沈熠做出的那些新奇的东西惊到不知如何形容了。 “这世上当然有我不会的,可做饭又不是什么难事,季婶这两天做的那些让你垂涎三尺的炒菜可都是我教的。”沈熠道,“明天我们去望月楼吃一顿,那里的大师傅也被我指点过!” 玄彻算是服了,默默地朝着沈熠举起了大拇指,这是他跟沈熠学的用以称赞别人的手势。 厨房内,季婶正在专心地做着宵夜。听见有人进来了,转身一看,发现是沈熠、玄彻和一个她不认识的人,不禁好奇地问道:“少爷,这位是……” “季婶,她是我的六师姐,不久前刚到,还没吃饭呢,我带她过来吃点东西。”沈熠道。 “这样啊,要不让这位道长先吃碗给您做的馄饨垫垫,奴婢再去做点其他的?”季婶道。 “季婶,菜由我来做吧,你去把晚饭时剩的馒头热一热。”沈熠略带歉意地看向玄蕴道,“六师姐,你先吃点馄饨吧。我去给你炒几个菜,明天我们再好好吃一顿,为你接风洗尘。” 玄蕴有些犹豫,她也听到了季婶的话,知道这馄饨是给沈熠做的,她又怎么好意思吃呢。 玄彻明白她的顾虑,笑道:“六师妹,我们都是同门师兄弟,就别见外了。既然小师弟让你吃,你就放心吃吧,别犹豫了。你看看你这样子,想来路上也没有吃过一顿热乎的饱饭。” 刚才在廊下,由于光线的问题,沈熠也没看清楚玄蕴的模样。此刻听到玄彻的话,他这才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玄蕴,发现玄蕴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不禁有些心酸和感动。玄彻早就跟他说过,由于他被净昙宗刺杀一事,再加上他有可能是澹台世家预测的“降临者”,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缠身,接下来的日子,他的师兄师姐们会全部出山帮他的。 “六师姐,此行辛苦你了。这份情谊,我会铭记于心的。”沈熠郑重地向玄蕴施了一礼。 “小师弟客气了。”玄蕴还了一礼,笑道,“你放心,以后有我们在你身边,绝对不会再发生刺杀这种事了。四师兄和五师姐已经去净昙宗讨说法了。再过半个月,他们也会到的。” “他们怎么跑净昙宗去了?我不是传信让你们全都先来京都吗?”玄彻表示不解。 “大师兄,你还不知道五师姐那个暴脾气,一收到你的信,她就直接提着剑奔萧国去了。”玄蕴无奈地道,“至于四师兄,他那个惧内的性子,哪敢说什么,也只能跟着去了。” “这不胡闹吗?希望净昙宗能少死几个人吧。”玄彻埋怨了一句,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沈熠这会儿也听明白了,合着这四师兄和五师姐是给他找场子去了。可是他们就两个人,又是在人家的主场,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那自己可就成了罪人了,不禁有些紧张地看向玄彻。 玄彻看懂了沈熠内心的担忧,笑道:“小师弟不必担心,净昙宗虽说是萧国第一大门派,但武学水平有限,除了智宗那个老和尚外,牢里那几个已经算是顶尖的水平了。以三师弟和五师妹的本事,要想全身而退简直是易如反掌。因此,你大可完全放心。” 玄蕴喝完最后一口馄饨汤,也跟着道:“小师弟,你就安心等着好消息吧!五师姐修的是杀伐之术,越生气出手就越狠。我们这一代弟子中,除了大师兄外,其他人都打不过她。” 见玄彻和玄蕴都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沈熠也就放心了,一边熟练地炒着菜,为玄蕴准备晚饭;一边吩咐季婶再烧些开水,一会儿让玄蕴好好地洗漱沐浴一番。 不多时,沈熠已经准备好了四菜一汤。或许是很久没有吃过热乎饭了,又或许是沈熠的菜做得太好吃了,玄蕴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形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玄彻本来也想尝尝沈熠的厨艺的,但见玄蕴这幅饿虎扑食的模样,便也收了心思,坐在一边陪沈熠说话,聊得多是些关于自己的师兄师姐的事。 根据玄彻所言,沈熠共有九位师兄师姐,他们所学庞杂,各有千秋:大师兄玄彻,另修医术;二师兄玄苍,另修机关术;三师兄玄策,另修暗器;四师兄玄封,另修阵法;五师姐玄鹭,另修杀伐之术;六师姐玄蕴,另修阴阳卜筮之术;七师兄玄硕,另修锻造术;八师姐玄奇,另修毒术;九师兄玄峥,另修兵法。唯独他这个小师弟“玄更”,由于自小便被师父无执真人带在身边,九位师兄师姐都不知道他另修的究竟是什么。 风卷残云般地打扫完桌子上所有的菜后,玄蕴擦了擦嘴角,问了沈熠一个玄彻一直想问的问题:“对了,小师弟,你当年跟师父另修的是什么呢?”沈熠此前在道宗的存在感很低,要不是无执真人羽化前跟玄彻等九人说,京都还有一个他的关门弟子,众弟子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小师弟“玄更”。 “我?我不记得了,师父当年可能就是教我背了些书吧。”沈熠有些紧张地道,“我的脑海中有很多新奇的东西,就像你刚才吃的炒菜,还是师兄爱喝的炒茶,都是我捣鼓出来的。” “这样啊,看来小师弟的记忆力很好啊。不错,也算是有一技之长,我就说师父的眼光不会这么差的。”玄蕴拍了拍已经挺起来的肚皮,有些“毒舌”地道。 “师姐说的是,师父可是眼光独到的高人,绝不会随随便便收徒的。”沈熠强行赔笑道。他现在总算明白了玄彻刚才的心情,这位六师姐话里的攻击性也太强了。 这时,季婶走过来道:“少爷,房间收拾好了,水也热了,可以请这位道长去沐浴了。” “好的。”沈熠应了一声,然后看向玄蕴道,“师姐,时间不早了,你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想来也累了,还是早些洗漱休息吧。被褥都是这几天刚做的,绝对舒服。” “有劳小师弟了。”玄蕴道。自从收到玄彻的信,她就马不停蹄地向着京都而来。用了不到十天的时间,就从姜国赶了回来,也确实有些累了。 安顿好玄蕴,沈熠也回房休息了。昨晚本来就没休息好,今晚又熬了大半夜,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好了。遗憾的是芸儿今晚还在陪着姜姝,他也只能一个人睡了。 就在沈熠一脸郁闷地爬上床时,正阳宫的寝殿里,早已熟睡的赵真被郑霆唤醒了,说是影龙卫有重要消息禀报。赵真悄悄地下了床,没有惊动秦暮岚,在侧殿接见了令狐喆。 “陛下,微臣刚刚收到消息,道宗的人出山了!”见到赵真后,令狐喆先是恭敬地施了个礼,然后直接禀明自己刚收到的情报。 “道宗?都有什么人?去了哪里?所为何事?”赵真原本还在打呵欠,一听到“道宗”两个字,整个人顿时清醒了不少。自他继位的那一天起,他最想了解的就是道宗的事。他的父皇荒唐了大半辈子,临终前却也神智清明地告诉他,务必留意道宗的消息,而皇家最机密的文件中也不止一次地提到道宗的神秘之处。传闻中,道宗每百年一出山,而每次出山便是天下大乱的时候。道宗上次出山,正好遇上五国瓜分前朝。当时的道宗掌门与太祖皇帝秘密签订了一项协议,最终帮助太祖皇帝顺利地占领了前朝最丰饶的中原土地,之后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可如今,他们竟然又出山了,这是不是意味着这天下又要乱起来了。 “回陛下,道宗的新任掌门玄彻昨晚在京都露了面,后来跟同安县子沈熠去了镇国侯府。今日上午,两人又一同去了禁卫府大牢,对净昙宗的几个和尚下了狠手,动手的人正是玄彻,好在没有闹出人命!他们一直待到了中午,然后才回了镇国侯府。”令狐喆道,“根据微臣的调查,沈熠之所以去报复那几个和尚,其实是为了给他的那个女护卫姜姝讨个公道。微臣仔细问过狱卒头领,沈熠当时完全是按照那个姜姝当晚所受的伤,双倍报复给那几个和尚的,甚至连刀口都没有多出一个。” 赵真闻言,有些无语地摇摇头道:“这小子,明明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却为了一个护卫,竟然把那些和尚好生折腾了一顿。对了,你的人可有查明这道宗掌门为什么会找上沈熠呢?” “启禀陛下,玄彻去找沈熠,很可能就是因为沈熠是道宗的人。”令狐喆忐忑不安地道,“微臣亲自问过那些狱卒,他们曾听到沈熠称玄彻为‘师兄’,而玄彻也称沈熠为‘小师弟’。此外,萧国那边也传来消息,澹台世家的圣女猜测,沈熠有可能是当代的‘降临者’。” “降临者?”赵真大吃一惊,倏地站起身来。身为天下第一大国的皇帝,他自然听说过“降临者”,也知道戎国当年那位未被证实的“降临者”达斡尔长清“意外”地死在了一场内乱中的事。同为一国之主,他自然明白达斡尔长清为什么会死,换作是他,他也不愿看到自己的身边出现一个无法被掌控的人。可如今,这个人很可能就在他的身边,可他却不敢有其他心思。在他即位之初,他就看过太祖皇帝当年与道宗签订的那项秘密协议,其中第一项就是,“凡赵氏皇族之人,绝不可对降临者出手。若有违者,死后不得入宗庙祭祀。”身为赵家子孙,他自然不敢违背这项协议。 时间一息一刻地过去,可赵真却依旧在沉思。令狐喆见赵真的脸色阴晴不定,他也不敢发出任何动静,只得站在一旁候着。一时间,侧殿的温度甚至都低了不少。过了许久,赵真终于道:“今晚的事,离开这间偏殿后,一个字也不许漏出去,明白了吗?” “微臣遵旨!”令狐喆躬身道。他听出了赵真语气中的严肃和杀气,丝毫不敢大意。 第70章 试探 赵真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然后坐回原位。此刻的他有些烦躁,正想叫郑霆去打盆冷水来,一抬头却见令狐喆还站在原地,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下去吧!把你的人都撒出去,道宗的事还要继续调查,朕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如今连掌门都出山了,其他的人也一定会出现。” “是,微臣遵旨!”令狐喆恭敬地应了一声,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退出了侧殿。 在冷水的刺激下,赵真的心绪渐渐平复了下来,心里也有了主意,他决定等小朝会结束后先从沈泓入手,旁敲侧击一下沈熠的想法。沈熠如今牵扯到的人和事太多了,无论是圣朝皇室和镇国侯府,还是那个神秘的道宗,这些都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不敢轻率地做出决定。 辰时初,小朝会终于结束了。沈泓整理了一下朝服,正要离开长秋殿,郑霆却追了上来,恭敬地道:“沈侯,陛下口谕,着您入永安殿叙话。” “我?永安殿?”沈泓有些困惑。永安殿是赵真的书房,平日里在这叙话的都是“三公”或是“三省”的长官,可今天却叫他这个武将来,这也太奇怪了。 “是的,就是您!”郑霆强调道,“还请沈侯随咱家赶紧过去,可不能让陛下等得太久!” “有劳郑公公了。”沈泓道。他知道郑霆很受赵真的重视,故而也不敢太过失礼。在这皇宫中,最容易给赵真吹耳边风的人,除了受宠的后宫妃子外,就数这位大太监了。 永安殿内,赵真一边喝着茶,一边批复着中书省今晨上呈的各地奏折。见到沈泓进来了,他放下手中的朱笔,指了指一旁的圆凳,笑道:“沈侯,坐吧,别太拘束。” “谢陛下赐座!”沈泓施了一礼,很有分寸地谢恩就坐,等待赵真抛出接下来的话题。 “沈侯,若朕没有记错,你今年该有四十二岁了吧?”赵真突然寒暄了一句。 “是,陛下说得不错,微臣今年确实已经四十二岁了。”沈泓有些惶恐地道。他不知道赵真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莫非是在暗示自己该解甲归田了吗?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赵真感慨道,“朕还清楚地记得当年与你一起跟着老镇国公学习军阵兵法呢,我们两人也算得上是有同窗之谊了。” “臣不敢!”沈泓站起身来,对着赵真深深地拜道,看得出来他此时内心的紧张和不安。 “你紧张什么?朕只是与你闲聊几句,权当是我们君臣之间的一场消遣罢了。”赵真道,“再说了,皇后幼时与贞静夫人乃是手帕之交,朕的九公主如今与你的三儿子又有婚约在身。若是放在寻常百姓家,朕与你这种关系,也算得上是世交了。” “沈家能有今日,全赖皇家恩宠、陛下厚德,微臣铭感五内,至死不忘!”沈泓郑重地道。他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总感觉赵真故意在跟他绕圈子,也不知这位陛下究竟想问什么。 赵真见沈泓迟迟跟不上自己的节奏,只得端起茶杯来浅酌了一口道:“沈侯,你可比朕有口福啊。这炒茶的味道属实美味,你家那小子也不知从哪学来的这等手艺,朕羡慕得紧啊。” 沈泓这时也听出来了,赵真跟自己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其实是想了解沈熠的事情,于是恭敬地道:“回陛下,臣曾经问过犬子,听他说,这些东西都是当年救他的那位道人传授的。” “原来如此!”赵真点点头道,“不过也是,这世上确实有些世外高人。他们游戏人间,收徒传道,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此刻的他已经完全相信沈熠就是道宗的人了。据他所知,沈熠当年就是被一个道士带走的,而这世上又只有道宗才会教门下弟子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犬子不善文武之道,以前又是个荒唐的人,幸得上天垂怜,得遇高人教导,才学得了这些旁门左道,也算是有谋生的手段了。”沈泓谨慎地道。 “沈侯这话可太谦虚了,你家那小子学的可不是什么旁门左道,而是经国治世的良策,比如上次提出的税制改革,朕觉得就很不错。”赵真微笑道,“你说,若是朕赐他个恩典,让他去户部为官如何?常言道:‘知子莫若父。’朕也想先听听你的想法,再做打算。” “陛下,关于‘税制改革’一事,犬子之前也跟臣说起过。他之所以有这种想法,完全是由于他当年跟着那高人四处游历,见到了我朝各地、各阶层黎民百姓的真实生活后,这才有了这种想法。若是细说起来,这些建议也算不了什么。”沈泓颔首道,“至于说入朝为官,陛下还请恕微臣直言,这孩子性情跳脱,性子耿直。若是身陷官场,只怕会得罪不少人。” “你这话倒也有些道理,那小子的脾气确实是不太好,朕那晚可亲自领教过。”赵真道。 “臣惶恐!”沈泓知道赵真说的是发生在临仙楼的事,赶紧赔罪道。沈熠当时不仅说了赵真的“坏话”,而且跟赵真的近臣令狐喆起了争执,最后还厚着脸皮将临仙楼的饭菜打包回了府里。要是细究起来,沈熠做的这三件事可都是犯上之罪,他怕是吃不消的。 赵真也明白沈泓为何请罪,故而心照不宣地道:“无妨,朕当晚是微服出巡,又未表明身份,自然想听到最真实的评价。最重要的是,那小子所说的那句‘珍惜眼前人’点醒了朕。” “陛下言重了!”沈泓躬身道,“能为陛下分忧,此乃犬子之幸!” 永安殿这边的谈话还在继续,镇国侯府却来了一位贵客,即九公主赵云溪。听到消息的沈熠将即将要和的麻将一扔,屁颠屁颠地跑去迎接。芸儿见状,也只得紧紧地跟着。霎时间,四个打麻将的人只剩下姜姝和玄彻了。 “姜师妹,小师弟这是怎么回事?不就一个公主吗?至于这么激动?”玄彻不解地问道。 “玄彻师兄,这位九公主可是少爷的未婚妻,还是陛下亲自下旨赐的婚。”姜姝解释道。 “这么说来,小师弟还是圣朝未来的驸马了?”玄彻也有些惊讶,这小师弟混得不错啊。 侯府门口,赵云溪正跟柳含烟寒暄呢,便见沈熠一路小跑着出来,脸上满是喜色。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一见面,沈熠连该有的礼节都忘了,直接直男地问道。身后的芸儿却不敢唐突,规规矩矩地向赵云溪施礼问安。 “本宫想来就来了,有什么问题吗?”当着柳含烟和许多下人的面,赵云溪也只得摆起架子道。今天的她依旧穿着初见沈熠时的那件青色襦裙,妆容也很淡雅,唯有发髻上的那副“累丝嵌宝珠云凤金钗”华贵无比,那是沈熠为她的笄礼仪式而专门设计的。 柳含烟没好气地拍了沈熠一巴掌,佯装生气地道:“熠儿,见到公主殿下还不行礼?” 沈熠也知道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他虽然与赵云溪有婚约在身,但毕竟现在还没有成婚,而且当着许多下人的面,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的,于是躬身拜道:“微臣见过九公主殿下!” “同安县子免礼!”赵云溪语气僵硬地道。她很不喜欢这么干巴巴的打招呼的方式,但自小接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生在这种环境下,她也无力改变什么。 “谢公主殿下!”沈熠直起身来,开心地笑道,“殿下请入府内一叙!” “嗯。”赵云溪轻轻点头,步伐轻快地跟着沈熠来到了侯府正厅。上一次来这里,是她与沈熠见的第二面。那天,她看到了从未看过的书,喝到了从未喝过的炒茶,也吃到了从未吃过的火锅。这些第一次都是沈熠陪着她经历的,直到现在,她的心里仍旧觉得很欢喜。 柳含烟知道赵云溪不是为她而来的,故而在正厅象征性地为赵云溪奉过茶后,便让沈熠带着她去梧桐院了。看着两人渐渐走远的背影,柳含烟又无奈、又欣慰,也不知这傻儿子有什么好的,能让赵云溪这位皇家贵胄亲自屈尊来见。 “小九,你今天怎么能出宫了?没人管你吗?”前往梧桐院的路上,沈熠好奇地问道。 “母后今天有事,我便偷偷溜出来了。”赵云溪晃了晃腰间明晃晃的令牌,乐呵呵地道。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要是路上遇到危险了怎么办,这京都可不是安全的地方。”沈熠以为赵云溪又是一个人出的宫,不禁有些担心地道。以前他觉得京都是天子脚下,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可自从出了净昙宗的事后,他就改变了这个幼稚的想法。这世上越是安全的地方,危险就容易隐藏,这就是世人所谓的“灯下黑”。 “没事的,我出来的时候带了很多护卫。”赵云溪道。自从她及笄之后,秦暮岚又让她亲自挑选了四名隐卫。再加上之前一直暗中保护她的兰儿,她的身边现在已经有五名高手了。 圣朝皇室主要有两股护卫力量,广为人知的便是身着盔甲、手执兵刃的羽林卫,他们有完整的规模和建制,列队于皇宫的各处通道,是最主要的护卫力量;而隐卫是区别于羽林卫的专属于后宫的一批护卫力量,她们由武艺高强的女子组成,平时会扮作宫女,分散在各宫之中,负责保护各宫嫔妃和公主,关键时候才会露出真实面目来。 “那就好。”沈熠点点头。他虽然没见到赵云溪口中的护卫,但也多少能猜到,这些人应该是隐藏在暗处的,只有遇到危险才会露面,毕竟以前看的书上都是这么写的。 说话间,赵云溪已经跟着沈熠来到了院子中央,见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姜姝、百无聊赖地喝着酒的玄彻和刚起床还在打呵欠的玄蕴三人。 “小九,这两位是我的大师兄和六师姐;大师兄、六师姐,这位是九公主殿下。”方一见面,沈熠就担任起了中间人,介绍赵云溪、玄彻和玄蕴三人互相认识。 “贫道玄彻(玄蕴)见过公主殿下!”玄彻和玄蕴齐齐向赵云溪点了点头,算是见了礼。他们本是方外之人,按说不必向赵云溪见礼的,但因为赵云溪与沈熠的关系,也就不纠结了。 “两位道长好!”赵云溪也明白玄彻和玄蕴向她见礼的原因,便友善地回复道。 “大家都认识了,以后就是朋友了。今天人多热闹,我们一会儿就吃烤肉吧,晚上再去望月楼,不知六师姐意下如何?”沈熠看向玄蕴,有些抱歉地道。昨晚本来说好的今天要为玄蕴接风洗尘的,可没想到赵云溪突然来了。而他上次就答应要请赵云溪吃烤肉的,可一直没有机会,正好赵云溪今天出宫了,索性就趁着中午这个机会,把答应赵云溪的事完成吧。 “都听小师弟的安排,我无所谓的。”玄蕴看出了沈熠眼神中的歉意,自然不想让沈熠为难。再说了,吃什么不都是吃嘛,而且她对烤肉也很感兴趣,因而便同意了。 “那好,我这就让人去准备,一会儿我们就在这院中吃烤肉。”沈熠大喜道。 半个时辰后,阿财架好了烤肉架子,点起了木炭;季婶带着丫鬟们切好了各种蔬菜肉食,并串成串;沈熠拿出了自己的烤肉本领和秘制的烤肉佐料,熟练地烤着各种各样的串;芸儿由于已经吃过几次了,深知自己动手的乐趣,便也陪着沈熠一起烤。 在芸儿的表率下,玄蕴首先就坐不住了,她也参与到了烤肉大军的队伍中。玄彻这下也不装了,找了个离自己近的地方,拿起一把羊肉串,径自烤了起来。一时间,除了有些矜持的赵云溪和行动不便的姜姝外,其他人都围着烤肉架子活动了起来。 沈熠将烤好的串递给赵云溪和姜姝,这两人一个是在场之人中身份最高的,一个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他理所应当地当起了工具人。后来芸儿有些不忍,将为姜姝烤肉的工作揽了过去,沈熠这才松了口气,抓住机会与赵云溪聊了几句悄悄话。 一众人一直吃了一个时辰方才作罢,玄彻和玄蕴各自去打坐了,院中只剩下沈熠等四人。 “沈熠,我们也打会儿麻将吧,在宫里都没人陪我玩。”赵云溪有些委屈地提议道。 “好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沈熠无所谓地道,芸儿和姜姝自然不会违逆沈熠的心意。 四人一直玩到了下午申时,赵云溪表示自己该回宫了;沈熠没有办法,只得依依不舍地将她送出侯府,又送了好些茶叶和香皂,其中也包扩送给秦暮岚的那份。 临上马车前,赵云溪将沈熠叫到跟前,小声地道:“沈熠,我现在有正式的名字了,叫‘赵云溪’,跟你送我的茶壶上面的题诗和图案一样,我很欢喜。” “赵云溪?”沈熠重复念了一遍,微笑道,“很好听的名字,跟你的气质很配。” “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下次见面,我们可能就要换称呼了。”赵云溪也笑道。说罢,她快速地钻进马车中,留下沈熠在原地发呆。 看到沈熠站在原地发呆,芸儿轻咳了一声,笑道:“少爷,马车都走远了,别看了!” 沈熠有些不好意思,知道自己刚才有些丢人,红着脸道:“谁看了,我只是在想事情。” 沈怀这时从大门口走了出来,有些拘束地看着沈熠道:“三少爷,老爷请你去书房叙话!” “好的,我这就去。”沈熠道。接着,他吩咐芸儿先回院子里,自己则直接去了紫竹院。 书房内,沈熠看着沈泓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些担心地问道:“爹,发生什么事了?莫非东境又发生战事了?还是说大哥有消息了?” “都不是,是你的事!”沈泓沉默了片刻,长叹了一口气道,“今日朝会结束后,陛下单独与为父谈了两三个时辰,绕来绕去都在打听你的事,像是在忌惮你什么。” “忌惮我?”沈熠有些困惑,但很快,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大惊失色道,“莫非是……” 第71章 坦白 见到沈熠如此表现,沈泓当即便知道沈熠定是有事瞒着他,而且这事还不小,否则赵真绝不会有如此表现。想到此处,他强压着心中的好奇,问道:“熠儿,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沈熠有些举棋不定,不知该不该对沈泓说道宗和“降临者”的事。之前澹台世家的卜辞已经给沈泓造成很大的麻烦了,要是再加上一个“降临者”,赵真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对镇国侯府动手的。如今的他已经与镇国侯府、与沈家紧紧地绑在一起了,他必须为更多的人考虑。纠结了许久之后,他决定将所有的事和盘托出。无论怎么说,沈泓都是一家之主,更是一军统帅,他一定有自己的认知和大局观,或许就能从当前的困局中找出更多的生路。 听完沈熠的话,沈泓一时间也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难怪赵真今天如此反常,又是叫他这个武将入永安殿叙话,又是跟他唠家常、拉关系,又是绕着弯子打听沈熠的事,原来是在担心有可能成为“降临者”的沈熠。 “熠儿,你怎么看待这个身份?”沈泓决定先问清楚沈熠的想法,然后自己再从长计议。 沈熠听出了沈泓话里的弦外之音,不禁有些苦恼地道:“爹,不瞒您说,孩儿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这辈子最想过的就是吃喝不愁、烦恼皆无的二世祖的生活,可以‘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可这些麻烦老是追着孩儿,无论是先前澹台世家那份莫名其妙的卜辞,还是现在这个不着边际的关于‘降临者’的猜测,这都是那些无聊的人强加到孩儿身上的麻烦,孩儿躲都来不及呢,还能有什么想法。” 沈泓的指尖一直不停地敲着桌子,他的内心充满了复杂与挣扎,生怕沈熠说出犯上的话。待听到沈熠的心声后,他终于放下心来,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放宽心好好地过你的二世祖生活,这些麻烦就让爹来想办法处理。好了,去请你的师兄师姐过来一趟,他们来了这么久,爹也该见见了,顺便谢谢他们小时候对你的救命之恩和教导之情。” “是,爹!”沈熠点了点头。他其实也没有很担心“降临者”的事,就是怕连累到沈家。自从玄彻告诉他圣朝皇室的人不能对“降临者”动手后,他就没有当时那么恐慌了。在这个时代和国家,他面对的最大压力便是赵真。可一旦赵真有了掣肘,他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间了。 梧桐院内,玄彻和玄蕴正在讨论沈熠写的《太乙玄门剑》剑谱,听沈熠说沈泓要见他们,两人对视了一眼,猜想沈泓应该是要问他们有关道宗的事,也就没多说什么,跟着沈熠来了。 “贫道玄彻(玄蕴)见过镇国侯!”玄彻和玄蕴见人下菜碟,对着沈泓恭敬地施了一礼。对于这位护境安民的武将,他们还是发自内心的敬重的;更何况沈泓还是沈熠的父亲,因着这层亲近的关系在,他们在面对沈泓时,该有的礼节就更不会少了。 “两位道长客气了,快请坐!”沈泓笑道,“贵宗前辈十年前救了小儿性命,又传授了他许多本事,这份恩情,在下铭记于心。此番听闻两位道长是为了保护小儿而来,在下更是感激,故而想请两位道长前来一叙。若是两位道长时间方便,今晚便由在下做东……!” “爹,孩儿已经跟师兄师姐说好了,今晚去望月楼,为他们接风洗尘。”沈熠急忙道。 玄彻这时也跟着道:“侯爷言重了。小师弟乃先师的关门弟子,贫道受先师遗命,自然要多加照顾。再说了,敝宗当年对小师弟也多有亏欠,贫道此次下山,更多的还是为了赎罪。” “亏欠?赎罪?这话从何说起?在下怎么听不明白呢?”沈泓越听越糊涂,忍不住问道。 玄彻正要解释,却见沈熠不停地对他眨眼睛,正在疑惑时,却听沈熠道:“爹,师兄的意思是说,孩儿当年学艺时曾被师傅揍过,他对此感到很抱歉。” 沈泓闻言,不禁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世人都说‘严师出高徒’,你小子挨顿揍也算不得什么。为父当年跟着你爷爷学习兵法时,也挨过不少的揍。” “爹说的是。要不是师父的严加教导,也就不会有孩儿的今天。”沈熠也附和了一句。 玄彻这才明白沈熠不想让沈泓知道无念道人曾经做下的事,不由得对沈熠多了一丝感激。不管怎么说,对于无念道人当年的所作所为,知道的人越少,对道宗的名声越好。作为一个传承了千年的大派掌门,玄彻潜意识里还是很想维护道宗的声誉的;而作为道宗弟子,道宗的声誉也是他的声誉,这也正是当年的玉阳真人甘愿为无念道人赎罪、选择羽化的原因之一。 “玄彻道长,听熠儿说,你们师兄弟此次都会下山?”沈泓结束了寒暄,开始谈正事了。 “是的,侯爷。贫道下山时便传书给众师弟师妹,令他们收到信后尽快下山。”玄彻道。 “这样啊。”沈泓若有所思,突然道,“玄彻道长,请恕在下冒昧,传闻中,道宗每逢出山,天下必将大乱。此次你们全部出山,是不是也意味着这天下不久之后就会有一场动乱?” “侯爷说笑了,天下万物各有其运行的规律,人力又岂能干预?”玄彻淡笑道,“世人皆认为是道宗出山导致的天下大乱,可他们又何曾知道,正是由于天下大乱,道宗才会出山。” 听到玄彻的话,沈泓觉得自己确实有些荒唐了,有些尴尬地道:“道长此言也确实在理,是在下唐突了。” “侯爷客气了。”玄彻摆摆手道,“侯爷叫我们师兄妹过来,不会就为了说这事吧?” 听到玄彻颇为直白的话,沈泓也不再绕圈子了,慈爱地看了一眼沈熠,长呼了一口气道:“陛下可能已经知道‘降临者’的事了,不知道长可有解决的办法?” “侯爷不必担心小师弟。”玄彻道,“我道宗先祖与圣朝太祖皇帝有约定,凡皇室子弟,不得对‘降临者’动手,想来宫里那位也是知道的。圣朝以孝治天下,那位绝对不会违背其先祖的遗命的;否则,他自己都无法面对圣朝的列祖列宗。” “竟有此事?”沈泓不可置信地道。他最怕的就是赵真“迫不得已”对沈熠下手,好在道宗的人如今都出山了,而只要没有军队出面,沈熠的安全就有了保障,他也就可以放心了。 “爹,师兄既然都这么说了,您就放心吧。孩儿现在最担心的反而是您。我不知道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他找不到对我出手的理由,很可能会迁怒于您。”沈熠忧心忡忡地道。 “小师弟言之有理。”玄彻接着沈熠的话道,“侯爷,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万不可给那位留下把柄。如果那位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统一五国是多么大的功业。且不说小师弟是不是真的‘降临者’,就单凭着澹台世家的那份卜辞,那位也该好好想想的。” 玄彻的话给沈泓打开了新思路。如果沈熠真的能够帮助赵真统一五国,那千秋万世后的史书上,赵真必将成为千古圣君。可与此同时,沈家的地位必将再次水涨船高,而这也应该不是赵真愿意看到的。因此,现在的他才是整个镇国侯府中局势最为微妙的人。想明白了这一点,沈泓突然有些激动地道:“熠儿,你跟爹说句实话,你可有统一五国的良策?” 沈熠此刻也明白了自己才是破局的关键,他静下心来想了很久,终于信誓旦旦地道:“爹,办法我有的是,就怕皇帝疑心太重,不相信孩儿。最让孩儿担心的是,一旦功成,他会不会彻底撕破脸?‘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人心可是这世上最经不得试探的。” 沈泓也沉默了起来,他知道沈熠的担心是对的。但如今势成骑虎,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沈家自先祖投军行伍以来,至今已历四世,为圣朝流的血也够多了,自问没有对不起皇室的地方。思考了许久后,他决定搏一搏赵真的良心和胸怀,对沈熠道:“熠儿,当今陛下还算是个明君,如果有拓土开疆的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的。因此,爹决定拼一把。明日大朝会结束后,爹会与陛下好好地谈一谈。沈家的未来,你我的命运,就全看明天了。” “爹,孩儿跟您一起去。您明早上朝时,孩儿陪您到皇城门口,候着皇帝的传见。这些麻烦都是由孩儿引起的,孩儿绝不能让您一个人去承担。”沈熠道一本正经地道。 沈泓一脸欣慰地看着沈熠,笑道:“好,无论明日结局如何,你我父子共担。” “放心吧,我算过了,明日一切顺利。”玄蕴看着沈泓和沈熠两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忍不住皱着眉头道,“此卦名为‘水地比’。上卦为坎,坎为水;下卦为坤,坤为地,水得地而蓄而流,地得水而柔而润,水与地亲密无间,以此象征君临天下,群臣辅佐,诚信团结。” “哦?玄蕴道长竟然还会卜卦?”沈泓惊讶地道。 “侯爷,六师妹在山上时,除了修道练剑外,还学了这一手阴阳卜筮之术。这可是传自澹台世家的秘术,值得信任。”玄彻介绍道。 “那在下就承玄蕴道长的吉言了。”沈泓听到“澹台世家”这四个字,不信也信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要再想这些烦心事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沈熠站起身道,“爹,现在也该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孩儿就先陪着师兄师姐去望月楼了,我们明早见!” “嗯,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沈泓摆摆手道。他现在想通了,心里的紧张感也消失了。 姜姝由于行动不便,芸儿便留下来照看她。于是,往日里跟在沈熠身后的两个女子不出意外地变成了两个道士,这让熟悉沈熠的人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包括望月楼的易山。 此刻的易山正埋着头专心地理账呢,听到有人在叫他,抬起头来一看,发现原来是沈熠。再一看,其身后还站着两个道士,不禁有些困惑。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立马三步并做二步,从柜台里绕了出来,笑道:“少爷,好久不见啊。前两天听说您遭遇了刺杀,奴才还担心了好久,原打算后天回府送账簿时看望您呢!” “老易,我没事,你不必担心。”沈熠笑了笑,转而问道,“许叔呢?怎么不见他。” “少爷没事就好!许掌柜今天家里有事,嘱托奴才看着楼里的生意。您想吃点什么就跟奴才说,奴才去后厨说一声,让章师傅亲自给您做。”易山道。他现在虽说已经是望月楼的副掌柜了,但还是一直将自己视作家奴,固执地称沈熠为“少爷”,而不是“东家”。 “章师傅的手艺还是不错的,你让他做最擅长的菜就行。”沈熠点点头道,“我今天要为我的师兄师姐接风洗尘,可不能出了岔子,不然我扣你工钱。” “少爷放心,奴才一定把话带到,一会儿上菜的时候亲自盯着。”易山保证道。 “行,我知道了。”沈熠笑道,“对了,之前那个雅间还在吗?” “在的,少爷!”易山道,“许掌柜将您先前一直用的那个雅间专门留着,说是除了您,其他客人都不让用。奴才想着您可能随时会过来,也派人天天打扫呢,绝对干净着。” “你们有心了。”沈熠拍了拍易山的肩膀道,“那你先去忙着,我们上去了。” 后厨内,章师傅听到易山说沈熠要请客,指明要自己做菜,一时间有些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发挥出学了三十年的厨艺,做出了色香味俱佳的八菜一汤,甚至连上菜时他也要陪着。 “章师傅,你这手艺真不错,都能独当一面了。”沈熠浅尝了一口醋溜白菜,发自内心地称赞道,“日后望月楼开分店的话,你就来当主厨吧!” “好啊,东家可一定要说话算话啊。”章师傅也算了解沈熠的性子,于是半开玩笑地道。 “一定说话算话。”沈熠道,“来,师兄、师姐。你们也尝尝,这菜做得真的很好吃。” 玄彻和玄蕴各自夹了自己喜欢的菜。仔细品尝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一旁的章师傅见状,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知道自己今晚的任务完成了,于是向沈熠等三人告退后,很识趣地退出了雅间。 戌时左右,师兄弟三人终于吃饱喝足了,这才晃晃悠悠地离开了望月楼,回到了侯府。在院中互相道别后,三人便各自去洗漱休息了。 由于明天与赵真的见面关系到沈家的未来和父子两人的命运,为了表示对赵真的尊重和父子两人的诚意,沈熠必须重视一切的细节,如穿什么样的衣服,戴什么样的冠带,而这些他一个人根本搞不定。因此,他向姜姝提出“申请”,要回了芸儿。 “乖丫头,明早一定要记得按时叫我起床,万万不能误了时辰。”临睡前,沈熠叮嘱道。 “少爷,您放心,我一定会记住的。”芸儿乖巧地点了点头,熄了蜡烛,钻进了沈熠的怀中。已经有两天没陪着沈熠一起睡觉了,她也很怀念这种感觉。 翌日凌晨,寅时三刻,芸儿温柔地叫醒了沈熠,告诉他该起床了,洗澡也已经准备好了。 沈熠哼哧着翻了个身,经过了一番艰难地斗争后,他才十分不情愿地睁开了双眼,睡意朦胧地下了床。在芸儿的伺候下,沈熠安静地沐浴更衣,然后穿戴好他受爵时宫里赐的朝服冠带,又系上代表他身份的鱼符和蟠龙玉佩,这才跟着沈泓登上马车,朝着皇城而去。 卯时初刻,马车停在了皇城门口。沈泓吩咐了沈熠几句后,这才入宫参加大朝会去了。 圣朝的朝会可分为小朝会和大朝会两种。除了每旬两天的休沐时间外,小朝会每天举行一次,处理的政务较简单;大朝会则在每月最后一次休沐的前一天举行,处理的政务更复杂。 第72章 摊牌 卯时三刻,大朝会正式开始。三省六部、九寺五监的长官依次出列向赵真汇报各自衙门本月已经处理完的政务和下月亟待处理的政务。能当场拍板的,赵真全都照准;不能拍板的,他便暗暗记在心中,打算等大朝会结束后,将涉及的官员叫到永安殿详谈。 这场大朝会持续了两个时辰,除了户部收归和尚所占的土地问题和兵部核查因伤退伍的将士人数问题外,其他衙门的政务基本都解决了。因此,与这两个问题有关的几位朝中大员,如尚书令屈着、户部尚书王衡、兵部尚书蒙胜及征东大都督沈泓等,都在巳时三刻前聚集在永安殿中,静候赵真的垂询和下一步的安排。 见该来的人都已经来齐了,赵真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来慢酌了一口道:“王尚书,你是户部的主官,就由你先说吧。时至今日,朝廷共收回了多少和尚所占的适耕土地?” 王衡偷看了一眼赵真,有些心虚地道:“回陛下,自圣旨下达之日起至今仅四日,户部只能完全收回上三道的适耕土地,合计六百三十余亩。其中良田两百四十亩,余者皆为中田。” 赵真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怒斥道:“这些和尚着实可恨!光是上三道就占了这么多的适耕土地,却从未给国库缴纳过一厘一毫的税赋,更别说中三道和下三道那么大的地方了。王尚书,厘定耕地可是户部的职责,你这次可要仔细了,这种事朕不想看到第二次。” “臣明白!”王衡急忙躬身道,“臣必将亲自查核户部收回的所有适耕土地,保证如数收归国家。”这位陛下如今越来越有天子威严了,导致每次当面议事时他都很紧张。 也难怪赵真如此生气。圣朝国土共有九道,按政治、军事、经济和文化的差距,可分为上、中、下三个级别。上三道的政治地位最高、军事实力最强、经济水平最发达、文化事业最繁荣,但适耕土地亩数却最少;而中三道和下三道与之正好相反,这六道的政治地位较低、军事实力较弱、经济水平欠发达、文化事业不繁荣,但适耕土地亩数却最多。那些和尚既然能在适耕土地亩数最少的上三道占去那么多土地,更遑论适耕土地亩数最多的其他六道了。 敲打完王衡后,赵真看向蒙胜,既期待又担心地道:“蒙尚书,朕此前让兵部统计因伤退伍的四境将士人数,你可有结果了?” “回陛下,经兵部调查,自开文元年起,从四境陆续退伍的负伤将士共有两万七千四百六十三名。其中轻伤者六千余名,余者皆为重伤者。”蒙胜毫无底气地道,声音也越来越低。 “竟有这么多人?那他们都是如何生活的?”赵真深感震惊,连声音都不禁提高了许多。 “回陛下,据调查,那些轻伤者大多成了当地豪族勋贵的佃农;至于重伤者,有家室的依靠家人度日,无家室的只得靠挖野菜、捡野果,或是沿街乞讨为生。”蒙胜一脸黯然地道。 赵真这时再也坐不住了,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朝乾夕惕地治理了十多年的圣朝竟还是如今这种烂摊子,不由自主地看向一旁的沈泓,想从这位镇守东境多年的主将那里得到证实。 沈泓自然对这些事一清二楚。之前的他为了避嫌,一直不敢向赵真提起。如今已经决定要跟赵真好好谈谈了,他也就不再畏惧,沉声道:“回陛下,东境的那些退伍将士确实如此!” 赵真这下不得不信了,他这才意识到朝廷这些年来亏待了这么多有功于社稷的人,不禁有些愧疚。难怪卢昭当时一脸严肃地跟他说要善待因伤退伍的四境将士呢,他们可都是为了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忠烈汉子啊,没想到退伍后竟过着这种日子,这还是他理想中的治世吗? “陛下,这些还只是户籍名册上有姓名的,要是算上那些没有姓名或已经去世的,怕是已经大大超出这个数了。微臣忝任兵部尚书,却对这些有功的将士们退伍后的生活知之甚少,恳请陛下赐罪!”蒙胜一脸惭愧地道。他同沈泓一样,都是出身武将世家的军人,原本也在边境摸爬滚打过。可后来,他在朝堂待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疏远了这些因伤退伍的将士们。此番若不是奉旨调查这些人退伍后的生活,他怕是很难想象曾经的袍泽兄弟过得竟这般凄惨。 屈着身为尚书令,既是朝廷中枢之一,又是户、兵两部的顶头上司,如今两部的政务都出现了这么大的问题,他也不得不表态了。眼珠子一转,这个老狐狸当即颤颤巍巍地跪下道:“老臣忝任尚书令,却对两部政务多有疏怠,请求同罪论处!” 赵真看着屈着略显拙劣的表演,突然有些心累地道:“平身吧!当务之急是做好这两件事的善后工作,尔等的罪以后再说。户部下个月中旬前须将所有被和尚所占的适耕土地亩数统计清楚,待这些土地完全收回后要及时登记造册,明白了吗?兵部要继续调查退伍将士的消息,朕也会传旨给各府县,让各级官府协同调查。行了,若是没有其他事,你们就退下吧!” “臣等遵旨!臣等告退!”尚书省的三位高官齐齐应了一声,然后依次退了出去。 “沈侯可还有事要说?”赵真见沈泓站在原地不动,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好奇地道。 “是!还请陛下屏退左右!”沈泓恭敬地施了一礼。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你们都下去吧!”赵真起先有些犹疑,但很快便点头同意了。他对沈泓的行事和为人还算了解,见沈泓如此严肃,知道接下来的谈话肯定事关重大,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 “是!”侍奉的太监宫女应了一声便齐齐退下,偌大的永安殿内只剩下赵真和沈泓君臣二人了。但沈泓却清楚地知道,作为皇帝近臣的令狐喆和郑霆说不定就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看着他呢。只要他稍有一点逾矩的地方,这两人就会出现,然后毫不犹豫地拿下自己。 “沈侯这般严肃,不知要与朕说些什么?”赵真瞥了一眼神情复杂的沈泓,慢悠悠地道。 “回陛下,微臣如今年纪大了,此前又受过伤,已经不再适合统兵了;再加上犬子很快沈熠也要成亲了,微臣也该到了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了,故而想向陛下请辞。”沈泓躬身道。 “沈侯说笑了。你今年才四十二岁,比朕还小两岁,怎敢说自己年纪大了。”赵真皱起眉头,有些怀疑地道,“沈侯莫不是在怕些什么,想趁早从这朝堂脱身吧?” 沈泓暗自叹了口气,他知道赵真不好糊弄,却也想再尝试一番,语气平静地道:“陛下明察!微臣并没有害怕什么,只想好好地陪陪家人,尽一尽自己作为丈夫、作为父亲的职责。” “沈侯这话太假,朕不喜欢欺君的人!”赵真已经猜到了沈泓的心思,也懒得绕弯子了。 沈泓闻言,也知道自己把这件事想得简单了,于是长舒了一口气,沉声道:“微臣万死,敢问陛下,沈家这些年来对皇室可有不忠之念,可有不臣之心?” “沈侯其实是想说‘降临者’的事吧?”赵真此刻也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紧不慢地道。 “陛下圣明!”沈泓见赵真直接摊牌了,他也就坦然答道,毕竟再装下去就显得愚蠢了。 “看样子,你已经见过道宗的人了?”赵真不停地敲着茶盖,微笑道,“若朕所料无误,你应该也知道太祖皇帝曾与道宗签过一份协议吧,故而以退为进地来跟朕谈条件了。” “微臣并不是与陛下谈条件,而是郑重地向陛下请求告老还乡。”此刻的沈泓像是迟暮的英雄一般,一脸落寞地对赵真道,“望陛下看在犬子沈烨为国尽忠的份儿上,容微臣带着家人远离朝堂!日后耕地也好,打鱼也罢,微臣只希望一家人可以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赵真看着沈泓,突然有些不忍,心情复杂地道:“沈侯,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沈熠的意思?” “回陛下,这是微臣的意思。”事情都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沈泓也没想着隐瞒。 “沈熠是怎么想的?”赵真追问道,“朕知道你沈家四代忠良,至少在你之前,朕从未怀疑过沈家有反叛之心。但沈熠不同,你应该知道‘降临者’意味着什么,他会颠覆一切的。” “犬子的意思是,他想和陛下好好地聊一聊统一五国的事。”沈泓道。他刚才临时决定以请辞来为沈家、为沈熠谋一条出路,可赵真并不吃这一套,他也只能按照原定计划进行了。 “统一五国?”赵真成功地被勾起了兴趣,这份功业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了,要是真的有这样的机会,他怎么都不愿意放过。沉默了片刻后,赵真终于想好了,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改日让他入宫,朕亲自与他说。说实在的,这小子有些话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上次与他一番长谈,朕的收获也不小,希望下次的谈话,他也不会让朕失望。” “启禀陛下,犬子就在皇城外侯着,陛下可随时宣召他入宫。”沈泓顺势道。 “原来如此,那就宣吧!”赵真哑然笑道,“沈侯真的好算计,不愧是朕的征东大都督。” 皇城外,沈熠斜靠在车厢旁,与负责驾车的沈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他在这里已经等了两个多时辰了,中途甚至还眯了一会儿,结果还没等到赵真的传召,也没见到沈泓出来。百无聊赖下,只得让沈怀给他讲讲东境战场上发生的事,算是打发时间。 沈怀这会儿正唾沫横飞地给沈熠讲着军营中发生的一些趣事,正到兴头上时,只见一名小太监快速地走到马车前面,尖声道:“陛下宣同安县子沈熠见驾,沈熠何在?” 沈熠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一听见赵真要见他,立即跳下马车,笑道:“我就是沈熠。” “你就是沈子爵?”小太监有些惊讶地道。这个人怎么看都像个纨绔子弟,哪里有半点子爵的气质。可惊讶归惊讶,该有的规矩却一项都不少。只见他对着沈熠微一躬身,谄笑道:“陛下口谕,‘宣同安县子沈熠入永安殿叙话。’沈子爵,请随奴婢进宫吧!” “有劳这位公公了!还请前面带路!”沈熠整了整有些褶皱的朝服,微笑道。 大约两刻钟后,小太监停下了脚步,指着面前一座略显简陋的大殿道:“沈子爵,此地便是永安殿,奴婢身份卑微,就只能送您到这儿了,里面的路会有其他人带您。您快进去吧,莫要让陛下等久了。还有,一会儿见驾时,您可要低着头,万不可四处观望。” “多谢这位公公指点。”沈熠从袖中摸出了一张银票,旁若无人地塞进了小太监的手中,在小太监惊愕的眼神注视下,大摇大摆地进入了永安殿。 刚一进门,便有一名中年太监迎了上来,核实了沈熠的身份后,便带着沈熠继续往里走。连续穿过了三道门后,中年太监停下了脚步,又向沈熠叮嘱了一遍见驾时的规矩,这才冲着门内道:“陛下,同安县子奉旨觐见!” 十息过后,门内传出了一个沈熠觉得又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进!” “沈子爵,请吧!”中年太监躬身推开了面前的门,示意沈熠可以进去了。 沈熠道了声谢,低着头走进了殿内。正在犹豫该往哪边走时,耳边传来了沈泓的声音:“熠儿,往右转,绕过面前的屏风,向前十步便可以向陛下行礼了。” 沈熠按照沈泓的吩咐,机械般地进行着各项仪程和礼节,最后强忍着内心的不适,长跪于地,“恭敬”地拜道:“臣同安县子沈熠,参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赵真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阶下的沈熠,戏谑地道,“沈熠,抬起头来答话。” 沈熠很配合地抬起了头。待他看清楚坐在面前御座上的人之后,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禁自嘲地笑道:“我是该叫你‘云老爷’,还是该叫你‘皇帝陛下’,抑或是‘岳父大人’?” “熠儿,不得无礼!”沈泓急忙斥道。赵真如今的态度尚不明朗,若是再因言得罪了他,就算有玄蕴“上上卦”的卜辞在,今天的事情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的。 “那你想叫我什么呢?”赵真笑道。他没有用象征身份的“朕”,而是用了很亲近的“我”,像是并不在意沈熠方才有些“无礼”的问题。 “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呢?”沈熠反问道。不知怎的,面对赵真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此刻的他像是要破罐子破摔一般,丝毫没有畏惧之意,连设想中的惊慌感也没了。 “哈哈哈……”赵真大笑道,“好,你果然很不错。沈侯,你出去吧,朕跟你家这小子好好聊聊。你放心,朕不会杀他的,至少今天不会。” “微臣叩谢陛下隆恩!”沈泓终于放下心了。有了赵真这句话,今天总算可以度过去了。 见沈泓退了永安殿,赵真也不端着了,他离开了御座,绕到桌子前面,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熠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如今既已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究竟想怎么称呼我呢?” 沈熠假装很认真地想了片刻,很是认真地对赵真拜了一拜,笑道:“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赵真有些错愕,他原以为沈熠会称呼他为“皇帝”呢,没想到沈熠竟然直接叫他“岳父大人”,不由得愣了片刻,摇摇头道:“你与小九只有婚约,并未完婚,这种称呼不太合适。” “也是。”沈熠道,“算了,既然陛下说今天不会杀我,那我就放肆一点了,还是称呼你为‘云老爷’吧!毕竟初次相逢之时,我们相处得还算愉快。接下来的谈话,我倒是希望我们之间的身份是平等的忘年之交,而不是有等级的君臣。这样的话,我可能也会更轻松些。要是‘云老爷’不介意的话,可否给我一个座位?您总该不会让我站着说话吧?” “你这小子倒是会蹬鼻子上脸。”赵真瞪了沈熠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小子……也罢,我就给你这个机会。坐吧!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第一个敢在这永安殿讨座的人。” 第73章 约定 沈熠也不在乎赵真的话中是否有警告的意味,自顾自地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笑嘻嘻地看向赵真道:“多谢‘云老爷’赐座!不知可否再讨一杯茶?” 赵真看着沈熠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强忍着心头的不悦,沉声道:“你小子别得寸进尺啊,该说正事了。你爹说你想与我聊聊统一五国的事,我想知道,你真的有这个能力吗?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希望听到实话。” “‘云老爷’,要说彻底统一五国,我确实没有十成的把握,但是让其他四国俯首称臣的话,我自问还是可以办到的。”沈熠信心满满地道。 “是吗,那你说说要如何做才能让四国臣服?”赵真一脸严肃,看得出来他很重视此事。 “‘云老爷’,我想问您,您是想要这四国对圣朝彻底地心服口服还是只口服心却不服?”沈熠反问道,“若是前者,必须‘内外共行、文武并举’,在征服土地的基础上对四国实施教化;若是后者,只需要以雷霆之势一路打过去,让他们知道疼就行了。” “我当然是要他们彻底地心服口服了!”赵真急忙道,“先祖筚路蓝缕,才打下如今的江山,若我真的有统一天下的机会,必当奋六世之余烈,让四邦臣服归心。” “‘云老爷’好气魄!就冲这一点,您大可不必担心所谓的‘降临者’有朝一日会颠覆圣朝的江山。”沈熠道,“我很好奇,‘降临者’究竟是做什么的,怎么能让您这么害怕呢,且不说我是不是所谓的‘降临者’,即便我是,我为何非要颠覆圣朝呢?又拿什么来颠覆呢?” “怎么?你不知道‘降临者’?”赵真惊讶地反问道,像是根本不相信沈熠的话。 “我应该知道吗?”沈熠无语地道,“我本来吃着火锅,听着小曲,日子过得逍遥自在,结果莫名其妙地就被卷进这个漩涡中来了。还有那个澹台世家,非说什么我会成为圣朝统一五国的关键人物,结果萧国的那些蠢货竟还真的信了,派了一群秃驴来杀我。要不是我家那护卫舍命相救,我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又从何谈起颠覆圣朝的江山呢?” 赵真看着沈熠这副真诚的模样,又仔细地想了想他刚才的话,暗道确实有些道理。 “‘云老爷’,您跟我说说这‘降临者’到底是干嘛的?您都是一国之君了,为什么还会怕这种人呢?这实在是不合常理。”沈熠好奇地问道。他之前也曾跟玄彻打听过“降临者”的事,可玄彻只是神秘兮兮地摇头,什么都不肯说。 “你那个大师兄难道没跟你说过?”赵真下意识地觉得沈熠在忽悠他,可又找不到证据。 “他?他那个人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怎么可能跟我说这些的事。”沈熠不满地道,“欸,不对,您怎么会知道他,莫非您一直在派人监视我?” 赵真才懒得理会沈熠提出的这个问题呢,自顾自地给他解释起了有关“降临者”的事。 传说中,“降临者”并不是特指某一个人,而是对一群宣扬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的统称。他们的目的在于打破这个世界的现有格局,消除这个世上所有的等级,实现人人平等,并扬言要推翻国君制度,让世上的所有人共同参与治理国家…… 沈熠越听越心惊,这些“降临者”的理念怎么那么像前世时政治书上的内容,莫非穿越到这个世界的人并不是只有他一个?戎国的那个达斡尔长清也太沉不住气了,事情都是一步一步来的,怎可能一蹴而就?也难怪他那么快就被人弄死了呢,在封建君主专制鼎盛的时代宣扬这种思想,他不死才不正常呢。想至此处,沈熠不禁问道:“‘云老爷’,您可有亲眼见过降临者?他们除了宣传这种惊世骇俗的思想外,还做过什么事吗?” “我自然没有见过,前提是你不是。”赵真似有所指地道。 “‘云老爷’,你既然调查过我,想来也知道我说过些什么话,做过些什么事了。我要真是那什么‘降临者’,见到你我还会规规矩矩地行礼吗?”沈熠撇了撇嘴,很是不忿地道。 赵真生平第一次被人顶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恨不得直接踹沈熠两脚,但一想到统一五国的丰功伟业,还是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下来,有些无奈地道:“不说‘降临者’的事了,反正就算你真的是,我也不能杀你,顶多就是用沈家牵制你。还是说说怎么统一五国吧?要是你真的能帮我实现这一愿望,我就与你做个约定,只要你安稳度日,我就绝不动沈家一丝一毫,如何?”其实,若不是因为太祖皇帝签的那份协议,他肯定会不顾一切地清除掉任何对赵家的江山有潜在威胁的人。只可惜,他被这份协议牵制住了,无法按照自己的心思来。 “陛下此言当真?您可是天子,一言九鼎,可不要骗臣?”沈熠有些心动,一脸激动地站起身来,连称呼都不自觉地发生了改变。 赵真看到沈熠这副样子,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只见他眉头一挑,又气又笑地道:“怎么,现在不叫朕‘云老爷’了?不与朕做忘年之交了?不向朕要座位了?”他之前一直担心沈熠是个薄情的人,就像是其他的降临者一般,会为了所谓的“理想”牺牲掉整个家族。好在沈熠不是这样的人,这样一来,他也就不用撕破脸皮了。不管怎么说,沈家都是朝廷的柱石,只要有一丝转圜的余地,他都愿意尽力去尝试。 “陛下此言何意?臣何时有这种欺君犯上的言辞和行为了?”沈熠立即装傻充愣起来。 “难怪皇后说你是个厚脸皮,以朕看,此言确实不虚!”赵真终于露出了笑意。 沈熠才不在乎赵真对他的评价呢,只要沈家不受到影响,自己委屈点就委屈点吧。如今赵真已经释放出了善意,他也是个上道的人,急忙将自己想到的统一五国的计策说给赵真听:“陛下,臣先前说过,要想彻底征服四邦,必须内‘外共行、文武并举’。对内,必须整肃吏治,大力发展经济,培养各行业人才;对外,必须以战止战、以武止戈,让四邦知道我们的实力;文者,即灵活运用各种外交政策,如合纵连横,避免我朝陷入四境作战的尴尬境地,或先是以经济手段钳制四邦,等战后再对四邦的军民实行教化;武者,即发明改进各式武器,训练精通各种地形作战的兵团,打造一支逢战必胜的锐士劲卒。只有这四项大措施一起实施,圣朝才能让四邦彻底臣服。恕臣直言,陛下登基之初与四邦签订停战国书,让百姓休养生息,此举的出发点虽然是好的,但缺少后续补充,即使再过十年,这天下依旧是四分无裂的。” 沈熠的话让赵真感觉醍醐灌顶。他之前认为让百姓休养生息,然后再继续混战就有机会统一五国了,却没想到自己只看到了一条小路,没有看到更宽阔、更平坦的康庄大道。今天被沈熠这么一提醒,他似乎已经看到圣朝的大旗插遍这片大陆的各个角落了。 “看来,澹台世家的卜辞确有道理。”赵真道,“沈熠,朕觉得你完全可以入朝为官了。” “陛下,臣只想在家里躺着,您可不能恩将仇报啊。”沈熠一听要当官,顿时苦着脸道。 “放肆!朕明明是要让你加官进爵,何时要恩将仇报了?”赵真被沈熠这句话给整懵了。 “陛下,臣平时都是辰时往后才起床的,可今天为了见您一面,寅时三刻就起床了。在皇城外等候传召的时候都睡着了。真要是做了官,天天起这么早,臣早晚得困死。”沈熠道,“还有,当了官以后就必须处理政务,臣才不想沾染这种麻烦。不瞒您说,臣是个懒散惯了的人,只想纵情享乐,不愿俗事缠绕,这种该吃就吃、该喝就喝的日子才是臣梦寐以求的。” 听到沈熠的话,赵真看起来颇为不满,冷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挺会享受!” “陛下,想必您也知道,臣是个死过一回的人,好不容易捡回这么一条贱命,只想好好地混日子。”沈熠又搬出这套说辞,接着神经兮兮地问道,“陛下可相信死而复生这种事?” “这种荒诞不羁的事,你觉得朕会相信吗?”赵真白了沈熠一眼,愤愤地道,“你就算不想当官,也不必用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做借口,朕可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 “陛下圣明!”沈熠赶紧拍了个马屁道,“臣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因此,就算臣真的是所谓的‘降临者’,陛下也大可不必担心臣会做什么犯上作乱的事。 赵真知道沈熠刚才的话是为了消除他的戒心,可毕竟口说无凭,沈熠又拿什么来保证呢? “陛下,臣还有三个请求,万望陛下允准!”沈熠道。他看出了赵真依旧在怀疑他就是“降临者”,对他的戒心并没有完全放下,因而选用具体的行动来向赵真表示他的诚意。 “何事?”赵真有些犹豫地道。在这一场君臣交锋中,作为皇帝的他已然落了下风。 “第一,请陛下划出一片军事训练区,再挑选一批忠心的将士,臣会亲自传授他们各种地形作战的技巧和训练方法,等他们学会之后,再由他们去亲自训练更多的将士,为将来的五国统一之战积蓄更多的力量;第二,请陛下建造一处用于制造新式武器的秘密营地,然后挑选一批有经验且信得过的百工匠人,臣会教他们制造更多的新式武器,一旦五国大战爆发,这些武器就是我朝最大的倚仗;第三,望陛下鼓励发展商业,让商人为国库缴纳更多的税赋。毕竟无论是训练新兵还是制作新式武器,都需要大量的银子作为支撑。”沈熠不假思索地道,“臣的请求事关五国统一之战,还望陛下三思。” 赵真略一思考,便明白了沈熠这是在向他表达诚意,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准奏!” “臣谢陛下隆恩!”沈熠躬身拜道。他方才让赵真亲自挑场地、挑人选,就是希望赵真能看到自己的诚意。如今赵真同意了他的提议,那就代表着赵真已经接受了他的诚意。如此一来,皇室与沈家紧张的气氛总算是又舒缓了一些,那他今天做的一切就是值得的。 “沈熠,你很不错,朕其实还是很欣赏你的。沈泓有你这样的儿子,是他的福气。如今公事说完了,也该说说私事了吧?”赵真感慨了一句,突然一拍桌子,大声喝道,“你到底给朕的女儿下了什么迷魂药,能让她偷偷溜出宫去找你?” “陛下,您这话从何说起啊?”沈熠怎么也没想到,赵真竟会突然问起赵云溪的事。 “你以为宫里的人都是吃干饭的吗?九公主前脚刚出的宫,后脚就有人来报朕了,说是马车一路上毫不停留,直奔镇国侯府而去。你给朕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赵真怒声道。 沈熠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坊间不是说这父女俩向来关系不和吗?赵真怎么会关注赵云溪的动向呢,还逮了个正着,这下想要蒙混过关可没那么简单了。快速思考后,沈熠一脸卑微地道:“启禀陛下,九公主莅临府上,其实是为了与民同乐,并不是来找臣的。” “与民同乐?”赵真怒极反笑,他怎么也没想到沈熠竟编出个这么这拙劣的借口,饶是他涵养再好,此刻也忍不住了,抓起案边的一本奏折,直接砸向沈熠。也不知这一砸有没有夹带私货,总之,赵真的心情舒畅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精神了。 沈熠身子一闪,巧妙地避开,然后捡起掉在地上的奏折,赔笑道:“陛下息怒!” “哼!要是没有其他事,赶紧给朕滚蛋!看到你就来气。”赵真冷哼一声道。他其实也很纠结,理智告诉他,无论是沈家还是沈熠,他们都是值得信任的;可潜意识告诉他,沈熠很危险,他现在这副乖巧的模样其实都是装出来的。只要一有机会,小绵羊就会变成大灰狼。这两个念头一直在他的脑海中交织,心绪也因此被扰得很乱。方才借着九女儿偷偷跑去镇国侯府的由头对沈熠发泄了一番,此刻的心情可是十分畅快的。 “陛下,其实臣还真的有一事要与您商量!”沈熠搓了搓手,突然不怀好意地笑道。 赵真一见到沈熠这副奸商的模样,不由得提高了警惕,皱起眉头问道:“你还有何事?” “陛下,臣想同您一起做笔生意,所得利润我们五五分账!”沈熠道,“臣这里有一个改进食盐的方法,用这个方法做出来的食盐,其颜色纯白如雪、颗粒精细如沙。只要有完整的销售渠道,必定会大赚一笔。可惜的是,我朝如今的盐商背后都有很大的势力,臣一个也得罪不起,因而想请陛下出面,以朝廷的名义对我朝境内所有的盐矿进行整合,然后按照臣提供的方法改进食盐。同时,这批新制出的食盐完全由朝廷定价销售,所有经销商只可售卖,不得随意涨价,如此一来,既可以保证老百姓能吃到既便宜又上好的食盐,朝廷又能将盐业的巨大利润牢牢掌握在手中,陛下的内帑也能得到增加。若是一切顺利,朝廷甚至还可以将这些食盐销往四邦,以赚取高额的利润。这简直是一石四鸟之计,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听完沈熠的构想之后,赵真不禁有些心动。虽说盐铁生意向来属于朝廷专营,但这里面可供操作的空间太多了,以至于朝廷这些年收缴的盐税越来越少。他也知道这其中必有猫腻,可苦于无法改变食盐的生产工艺,只能对那些盐商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沈熠真的有办法帮他将盐业彻底收归国有,那国库的收入最少将会提升两倍,这可是他做梦都想办到的事。想到此处,赵真有些激动地道:“你当真能制出这种精细的食盐?” “陛下,臣可不敢犯欺君之罪!”沈熠郑重地道。他知道只要赵真不傻,就一定会同意他这个建议的。不管怎么说,这可是一笔实打实的生意,而且利润极其可观。 第74章 释怀 “既然如此,你便回去等消息吧。这些盐商,也该让他们出出血了。”赵真阴恻恻地道。 “是,那臣就先告退了!”沈熠躬身施了一礼,刚退到门口,赵真又叫住了他,肃然道:“今日之事,不可诉诸外人,也不能见于纸帛,你应该明白朕的意思吧?” “臣明白!”沈熠不假思索地道。“降临者”的破事能有现在这个结果,已经大大超出他的预期了。赵真刚才的话虽然让他感到有些不爽,但也不好说什么。其实他也明白赵真在担心什么。身为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却在多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被迫与臣子达成这种口头约定已经够丢脸了,要是再被其他人知道或是给对方留下把柄,那皇家的颜面还往哪搁。 赵真像是看出了沈熠的心理活动,他也不藏着掖着了,笑道:“你小子嘴上答应得痛快,心里指不定怎么编排朕呢。朕也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因此,你可以向朕提一个要求,只要是朕能办到的,朕绝无不允,也算是无法与你正式立约的补偿,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 “那臣就先谢过陛下了,陛下可不能反悔。”沈熠已经看出了赵真这是在向他表达诚意,如同他先前向赵真表达诚意一般,只要自己提了要求,那就表明这一页已经翻过去了。而这只能是君臣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事,心里明白就可以了,但绝不能拿到明面上说。 赵真点点头,心想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笑道:“你想要什么就说吧,朕绝不反悔。” “回陛下,臣想请陛下赐臣一座茶山。”沈熠道,“茗香楼现在买入青茶的价钱太贵了,要是再这么下去,迟早得倒闭不可。到时候,卖给宫里的的茶叶也就没了。” 赵真原以为沈熠会跟他讨一份恩旨什么的,没想到竟要了一座茶山,暗道这小子还挺懂规矩,面上却佯装不喜地道:“沈熠,在你心里,朕就那么寒酸吗?何至于只向朕讨要一座茶山。也罢,你既然提出这个要求了,朕也不能不满足你,江南道的长乐府那边有两座皇家茶山,朕就送给你了。不过,下次卖给朕的茶叶可要跟你送给皇后的一样好,要是再当奸商,可别怪朕对你不客气,明白了吗?” “臣遵旨!”沈熠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茗香楼之前卖的茶叶都是楼里的茶师炒的,质量稍次一些;而府里喝的和用来送人的都是由易茗和她的母亲王佩文亲自炒的,质量是最好的。 “行了,滚吧!郑霆,送他出去!”赵真吩咐了一声,甩甩袖子,转身就走。 先前为沈熠带路的中年太监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沈熠身后,面无表情地道:“沈子爵,请吧,镇国侯还在殿外等着你呢!老奴送你出去后,还要去伺候陛下呢!” “有劳郑公公了!”沈熠冲着郑霆点点头道。他之前就听沈泓说过这个人,知道郑霆是赵真身边的近臣,也是整个皇宫中权势最盛的太监。先前不知道他的身份,给他领路的时候唐突了些还可以理解;现在既然知道了,要是还表现得很失礼,谁知道会不会被打小报告呢。 永安殿外,沈泓已经等得有些焦急了。赵真和沈熠两人一谈就是小半个时辰,也不知道聊得怎么样了。若是沈熠言谈间不慎惹恼了赵真或是赵真真的要鱼死网破,他可就要做其他准备了。他们一门三父子镇守东境这么多年,要是真的走到那一步,他还是有谈判的机会的。 正在沉思间,永安殿的殿门打开了。沈泓见到沈熠和郑霆先后走了出来,这才放下心来。 “熠儿,怎么样了?还顺利吗?”沈泓急忙走上前来问道,假装没看到郑霆在一盘站着。 沈熠猜想沈泓这是故意做给郑霆看的,笑道:“爹,没事了,陛下宽宏大量,不计较了!” 沈泓闻言,长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既然如此,我们这便回去吧,爹都饿得不行了。” “孩儿都听爹的。”沈熠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对郑霆道,“郑公公,那在下便告辞了!” “侯爷慢走,沈子爵慢走,老奴就不送了!”郑霆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回去了。 直到马车远远地离开皇城之后,沈泓这才心有余悸地问道:“熠儿,你跟陛下都聊了些什么,都快半个时辰了?为父都担心死了,要是再不见你出来……” 沈熠知道沈泓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是什么,不禁对这个有些陌生的父亲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于是很平静地将他与赵真的对话简单地转述给了沈泓,当然,他隐去了最关键的约定一事。 “你没有答应陛下什么吗?”沈泓很警觉地问道。他将兵多年,分析过无数的军情暗报,很容易就听出了沈熠话中存在的不合常理之处。 “爹真是厉害,连这也猜到了。”沈熠不禁对沈泓的认识又加深了一步,含糊其辞地道,“孩儿答应与陛下做一笔生意,我提供技术,他提供人手和场地,赚的钱我们五五分成。” “就这么简单?”沈泓下意识地质疑道,他总觉得沈熠还有什么事在瞒着他。 “就这么简单,难道孩儿还能骗您不成?”沈熠有些紧张地道。难怪都说人越老越精呢,一个赵真,一个沈泓,这两个人的心眼加起来比他这个活了两世的人还多。 沈泓虽然还在怀疑,但见沈熠不愿意说,也就不再追问了。好在他最担心的事还算完美地解决了,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现在最要紧的事可是填饱肚子。 父子两人在望月楼吃饱喝足之后才回到侯府。沈熠跟着沈泓去紫竹院给柳含烟请了个安,又闲聊了几句,这才回了自己的梧桐院。不知为何,他总感觉隽娘方才一直盯着自己,难道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还是说隽娘有话要问他,但她为什么又不开口呢,这也太奇怪了。 回到院中,沈熠径直进了卧房,不知是因为今早起得太早还是应付赵真时有些耗费心神,此刻的他只觉得很累,爬上床后就和衣而睡了。 芸儿听说沈熠回来了,急忙跑了过来,却发现沈熠已经睡着了。她看着眉头紧蹙的沈熠,有些心疼地伸出小手抚摸了一下沈熠的脸。上次这么看着沈熠的时候,还是在济世堂为潘云做手术的那天。好像正是从那天起,沈熠的脸上再也没有之前那种欢乐的笑容了。 沈熠一觉睡到了戌时左右,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四周全被沉沉的夜色笼罩。屋子里还没掌灯,也没有人进来,他突然觉得有些寂寞。摸索着下了床,想要到衣架旁穿衣服时,却被凳子绊了一下,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房外的芸儿听到了沈熠的声音,急忙举着蜡烛进来,却见沈熠倒在地上,凳子倒在旁边,她这才意识到沈熠被绊倒了,吓得她急忙将蜡烛放在桌上,小跑过来扶起沈熠。 “少爷,您没摔伤吧?真是的,醒了怎么不叫我呢?我就在门口守着啊。”芸儿埋怨道。 接着蜡烛的微光,沈熠看到了芸儿心疼的眼神,他的心突然有些触动,将芸儿揽进怀中,轻声道:“乖丫头,我没事,见到你真好!” 芸儿被沈熠这莫名其妙的一番话撩得小脸通红,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想到沈熠还坐在地上,急忙道:“少爷,我扶您起来洗洗吧,然后我们去吃晚饭了。” “嗯。”沈熠点点头,像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孩子一般,搭着芸儿的手站了起来。 “小师弟,快过来尝尝这猪肉炖粉条,简直太好吃了,尤其是这猪肉,一点味道都没有,师兄以前吃的猪肉可难吃了。”沈熠一进膳厅,玄彻就急忙招呼道,好像他才是主人。 见到玄彻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沈熠笑道:“大师兄,好吃你就多吃点。不瞒你说,这道菜本就是我教季婶做的,而这猪肉也是经过我的处理变得才好吃的,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小师弟,咱们师兄弟谁跟谁啊,干嘛说这么见外的话?”玄彻吃得嘴角流油,又盛了一碗鱼汤一饮而尽,完全不顾一旁的玄蕴能杀死人的眼神。 “小师弟,今天的事可还顺利,宫里那位没有为难你吧?”玄蕴感觉到沈熠有些不开心,很是担心地问道。自己卜筮的结果应该没有问题啊,难道还有她没算到的意外。 “师姐,今日之事如你所占卜的一般,一切顺利,我还跟那位做了一笔生意。”沈熠道。 “事情既然顺利地解决了,那就应该开开心心的,可你现在怎么一副怏怏不乐的样子?”玄蕴不解地道,“我们道宗讲究‘顺其自然’,这就意味着我们该开心的时候就应该开心,该生气的时候就应该生气,该面对问题的时候也要勇敢地去面对,反之就会影响到你的‘道’。” 沈熠沉默了片刻,安静地消化着玄蕴的话。过了一会儿,他终于露出了非常诚挚的笑容,坦然道:“多谢师姐指点,我明白了!”玄蕴的话算是帮他解决了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困扰着他的心魔。自从得知自己被刺杀的真相后,他就害怕被各种潜在的麻烦缠上,无论是净昙宗的人告诉他的那份卜辞,还是无念道人与宿主的恩怨,又或是“降临者”的事。他下意识地想逃开这些麻烦,可到头来,他还是被迫地选择接受了,而这正是他不开心的根本原因。 “那就好,赶紧吃饭吧,不然饭菜要凉了!”玄蕴道。说着,她便替沈熠盛了一碗鱼汤。 玄彻看到这一幕,惊讶得合不拢嘴。在他的印象中,除了先师无执真人外,玄蕴可从来没有给别人夹过菜或是盛过汤,今天还真是意外之喜。这么看来,小师弟的魅力还挺大的嘛。 “欸,姝儿呢?怎么没来吃饭?”沈熠突然发现饭桌上缺少姜姝的身影,好奇地问道。 “回少爷,姜姐姐今天该换药了,下午的时候周先生带她去济世堂了,应该也快回来了。”芸儿解释道,“我见少爷当时睡得很熟,也就没跟您说。” “这样啊……”沈熠突然觉得有些抱歉。姜姝为了救他,差点连命都没了,可他竟然连姜姝什么时候需要换药都不清楚,这未免也太“忘恩负义”了。 说话间,曾容推着姜姝进来了。未及两人开口,只见沈熠快步走到姜姝跟前,俯下身子急切地问道:“姝儿,伤口可好些了?慕容掌柜怎么说?” “少爷不必担心,我这伤总体上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姜姝温柔地笑道,“慕容掌柜说,右臂的刀伤已经差不多愈合了,只剩下左臂的骨折和双腿的刀伤还需要再养一段时间。” “那就好。”沈熠点点头,“下次换药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陪着你一起去,知道了吗?” 姜姝低着头“嗯”了一声。不知怎的,自从得知自己的身体内流着沈熠的血的那天开始,她就有些害怕见到沈熠,尤其是当沈熠这样温柔地与她说话时,她就更紧张了。 擅长察言观色的曾容见状,落落大方地向沈熠施了一礼道:“几天不见?少爷可还好?” “都好,多谢容儿关心,快过来吃饭吧!”沈熠笑了笑道,又将玄蕴介绍给曾容认识。 晚饭后,沈熠推着姜姝在院子里走了两圈,又闲聊了几句,最后又提到剑谱的事,姜姝激动得恨不得立马就练。可她也知道自己的伤势,加上沈熠一直拦着,这才强行冷静了下来。 由于曾容回府了,今晚便由她照顾姜姝,芸儿便重新回到沈熠身边。或许是有了芸儿的陪伴,再加上他也想通了许多事情,今晚这一觉他睡得极为安心。 翌日上午巳时,沈熠懒洋洋地起了床,跑到厨房对付了两口,又开始了久违的纨绔生活。 与此同时,凌亲王府中,独孤娉婷正在看书,只见彩云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说赵文秀突然昏迷不醒了。独孤娉婷听到这个消息后又惊又怕,一面叫人赶紧去请府里的先生,一面急匆匆地赶到赵文秀的闺房中。等她到时,发现赵文秀脸色苍白、形神憔悴,连呼吸都变得微弱了。她先前只知道赵文秀病了,却没想到竟然病到这种程度,不由得感到一阵阵的心疼。 王府的先生祁琳听到赵文秀昏迷了,提着药箱急忙赶了过来。经过一番折腾后,赵文秀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了。祁琳这才擦了擦额间的汗,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祁先生,明月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昏迷呢?”独孤娉婷看着自己的女儿病成这副样子,不禁心疼地问道。在她的印象中,赵文秀一直很健康,平时也很少生病,她实在想不通,赵文秀怎么会突然病成这样呢。 “王妃,郡主殿下此证是由心病导致的,忧思郁结导致的急火攻心。您不妨想想,最近可是发生了什么令郡主殿下伤怀的事,或许会对殿下恢复病情有所帮助。”祁琳捻着胡须道。 “心病?”独孤娉婷惊讶地道。她平时确实很少过问赵文秀的内心生活,也难怪没想到这一茬。仔细地回想了一遍近来发生的事后,她终于有了一个猜测,只是还需要证实。 “祁先生,明月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独孤娉婷道。只有等赵文秀清醒过来,她才能问清楚事情的真相,要真是她想的那样,唉…… “回王妃,大概再有一刻钟的时间,郡主殿下就可以醒来了。”祁琳道。 “有劳先生了。”独孤娉婷听到祁琳的话,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祁琳可是当代太医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与宫里的太医令佟铭可是同出一门的师兄弟,他的话还是值得信的。 果然,一刻钟后,赵文秀醒了过来,一睁眼便看到了坐在她身边的神色焦急的独孤娉婷。 “乖女儿,你可算是醒了,娘都快吓死了。”见赵文秀睁开了双眼,独孤娉婷急忙道。 “娘,女儿没事,您别担心。”赵文秀声音微弱、语气苦涩地道。她刚才在梦中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还与他一同喝茶、听戏、吃烤肉呢。可这场梦突然醒了,这让她很失落。 第75章 心病 独孤娉婷留意到了赵文秀的表情,知道她肯定心里有事,于是挥了挥手,让屋内的丫鬟都退了出去,这才郑重地询问道:“乖女儿,你跟娘如实说,你是不是对沈熠那小子有想法?” 赵文秀原本苍白的脸突然间变得通红,支支吾吾地道:“娘已经知道了吗?” “娘又不是傻子,只要稍微想一下,还有什么明白的?”独孤娉婷紧紧握住赵文秀的手,柔声道,“祁先生说你得的是心病,娘就想着到底是什么事才会让你放不下呢?你素来是个刚强的人,小时候学习走路时,摔再多次都不会哭的;长大后行事果断,雷厉风行,连你爹都对你称赞有加。这么多年来,娘从未见过你被什么事困住过,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你此前从未经历过的感情了。可是,谁才能让你动感情呢?娘想来想去,也就只有那个沈熠了……” 说到“沈熠”这个名字的时候,独孤娉婷特意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赵文秀的神情,暗道果然不出她所料,于是接着道:“那小子的身份不简单,又捣鼓出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本就很容易吸引到别人的注意。上次在府里听戏的时候,娘就注意到你看他的眼神太炽热了;后来娘说想认他为义子的时候,你的表现更是奇怪;皇后娘娘生辰那晚,夜宴刚开始的时候,你跟沈家那丫头还有说有笑的,可后来却郁郁寡欢的。尤其是从宫里回来后,不仅时不时就一个人坐着发呆,而且饭也吃得少了,甚至连平日里最喜欢的戏也不听了。这些事娘都知道,一开始娘还以为你只是身体不适,可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事。傻女儿,你是真的喜欢那小子,还是只是单纯地对他感兴趣?这可关系到你的一生,你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赵文秀似乎也不知该怎回答,沉默了一会儿道:“娘,您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喜欢?娘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独孤娉婷道,“娘只知道,当初刚遇见你父王的时候,娘的心就会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总是想了解更多关于他的消息,不管做什么事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将他所说的每一件事都放在心上,甚至想跟他一直待在一起……” “要是这样的话,那女儿应该也是喜欢沈熠的吧!”赵文秀露出笑容,眼神温柔地道。 独孤娉婷见状,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陷进去了,自己现在再去劝可能已经晚了,但还是想尝试一下,长叹了一声道:“傻女儿,听娘一句话,趁着你现在还没陷太深,还是放手吧!” 赵文秀认真地思考着独孤娉婷的话,片刻后,她固执地摇了摇头,虽然没说什么,但已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她还没跟沈熠表明自己的心意呢,才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手。 “傻女儿,你可要想好了,沈熠与九公主可是有婚约的,若是你这条路走到黑,怕是只能做小了。”独孤娉婷柔声道,“而且,沈家与朝局的牵扯太深了,要是再加上王府,陛下那边想来也不会同意的。无论如何,这已经不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了,你明白娘的意思吗?” “女儿明白的。可是,女儿还是想努力一下!”赵文秀虽然有些犹豫,但并没有动摇。 独孤娉婷又急又气,可赵文秀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她自然还是选择站在赵文秀这边,于是问道:“乖女儿,你跟娘仔细说说,那小子到底有什么好,你为什么会对他动了心思呢?你们才见了几次面啊,按说不该发展到这种地步的,娘实在是想不明白。” “女儿也说不清楚。煖儿以前跟女儿说,沈熠是个行事荒唐的人,会经常欺负她。后来有一天,她说沈熠整个人都变了,不仅性子变得温和了,对待家人的态度也亲切了,不仅会做饭,还会做各种这世上从未有过的东西。女儿就很好奇,想亲眼见见这个前后变化这么大的人。”赵文秀自嘲地道,“初见他的时候,他明明都知道女儿的身份了,却好像对女儿有偏见一般,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大礼参拜,一点尊卑观念都没有。上次女儿请他听戏,结果他却睡着了,原来是他对那折戏不感兴趣,而他也没有假装喜欢来讨女儿欢心。后来去凤泉山游玩的时候,他跟卢老太傅说,希望朝廷能善待那些因伤退伍的将士。那时候,他的身上可没有一点传闻中的纨绔气息,反而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最让女儿感兴趣的是,他从不把身边的丫鬟当成下人看,而是像朋友一样平等地对待。女儿就想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听到这里,独孤娉婷哪还能不明白赵文秀对沈熠动了感情的具体原因呢?因为好奇而想去了解一个人,而了解得越多,陷得就会越深,赵文秀动了感情也是理所应当。真诚果然是必杀技,可是,感情这种事要的是两厢情愿,她还不知道沈熠是怎么想的呢,必须得问问他。 “乖女儿,你还是好好休息吧,等身体恢复了再说喜欢的事。”独孤娉婷有些无奈地道。 “嗯。”赵文秀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独孤娉婷却注意到有泪珠从赵文秀的眼角滑落。她暗暗想着,待会儿见到沈熠后,必须得好好敲打一番。自己的女儿因为这小子病成了这个样子,可这小子却毫不知情,不收拾一顿,这口气怎么能咽下去。 轻轻地离开赵文秀的闺房后,独孤娉婷当即吩咐管家去镇国侯府“请”沈熠来王府一趟。 管家一见独孤娉婷咬牙切齿的模样,也不敢多问什么,转身就驾车前往镇国侯府找沈熠。 这时,刚从宫里回来的赵烈也听说自己最爱的女儿昏迷了,急忙跑过来探视,却被独孤娉婷拦下了。待了解了病因后,赵烈也沉默了。一来是因为自己也忽略了赵文秀的感情生活,二来是因为此事牵扯到了沈熠,这才是最让他头疼的地方。 独孤娉婷见赵烈满脸愁容,意识到赵烈应该还有心事,出于关心便询问道:“王爷可是在宫里还听到了其他的烦心事,不妨说与臣妾听听,或许臣妾还能帮您分担一下。” 赵烈叹了口气,随即将上午赵真告诉他的关于沈熠、道宗、“降临者”等事转述了一遍。独孤娉婷听完后,不由得也愣了片刻。起先她只是怀疑沈熠与“那座山”有关系,没想到他不仅出自道宗,而且还是上任道宗掌门的关门弟子。最要命的是,他竟与传说中的“降临者”有瓜葛,这也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王爷可知陛下打算怎么处理沈熠?‘降临者’可不是小事,当年那位“降临者”可对前朝皇室造成了不小的损失。”独孤娉婷皱起了眉头问道。平心而论,她还是很欣赏沈熠的,不希望他牵扯到这些莫名其妙且乱七八糟的事上去。 赵烈苦笑一声道:“陛下还能有什么办法。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本朝太祖皇帝曾以夺取天下为条件,与当年的道宗掌门签订了一份契约,要求我等赵氏子孙不得对‘降临者’动手。因此,陛下虽然很是忌惮沈熠,但被太祖皇帝的遗命限制着,他也没有办法。” “事情应该不会这么简单的。”独孤娉婷发现了这件事中不合情理的地方,沉吟道,“以陛下的心思,他绝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任何潜在的威胁。依我看,咱们这位陛下说不准就以沈家作为人质,与沈熠达成了互相牵制的条件。” 赵烈闻言,又想了想赵真的行事风格,最终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独孤娉婷的想法。 镇国侯府,梧桐院的书房中,沈熠一脸严肃地与玄彻聊着“降临者”的事。他既已决定正面这些麻烦,总要先了解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行。《孙子兵法·谋攻篇》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他现在两眼一抹黑,对“降临者”的了解程度几乎为零,这太被动了。 “大师兄,你还是跟我仔细说说有关‘降临者’的事吧,我现在的处境很不妙啊!宫里那位虽然也跟我说了一些,但我不太信任他。可是你不一样,你是我的师兄,又是道宗掌门,再怎么也不会骗我的。”沈熠先是给玄彻戴了一个高帽,接着道德绑架道,“师父就我这么一个关门弟子,你也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卷入这种麻烦中却没有补救的办法吧。” 玄彻眼皮一跳,暗道小师弟这厚脸皮的程度跟他有的一拼。但无可否认的是,沈熠的话确有道理。自己这次下山,主要就是为了沈熠,也该尽可能地帮他减少一些麻烦才是。思考再三后,玄彻于下定决心,对沈熠讲起了道宗有关“降临者”的记录。 五百多年前,时任道宗掌门灵虚真人夜观天象,意外发现有异星侵入紫微垣。紫微垣乃“三垣”之一,是上古神话中天帝居住的地方,民间用以代指皇帝内院,故常用此区的星象变化来预测帝王家事,“流星现则内宫有丧,星象异则内宫不宁”。但当时的皇室实力强大、地位尊崇,根本没有人相信这些神鬼莫名之事。 结果,一年后,这片大陆的西方出现了一个自称为“降临者”的人。他表示自己是天星降世,意在解救世人,宣称要推翻皇室统治,废除奴隶制度,实现民众共治国家。这一疯狂的理念吸引了大批出身奴隶的人,尤其是宫里的太监和宫女,甚至还有一些平民。他们揭竿而起,在前朝境内接连发动了一连串的暴乱。发展到了后来,一群太监和宫女竟直接将当时的皇帝勒死在了寝殿内,并放火烧了皇宫;而“降临者”也与他们里应外合,放火烧了太庙。 前朝皇室经此大难,顿时陷入混乱。皇室后裔为了夺得帝位,开始互相攻杀,整个国家分崩离析。值此之时,前朝的五位异姓王共同选出了一个名为天下共主,实为傀儡皇帝的人继承大统,并以绝对的武力结束了前朝的动乱。侥幸存活的皇室中人这才相信了灵虚真人的预言,他们在祭拜过天地宗社之后,在重新修建的太庙前立誓,将“降临者”列入危险禁忌之首,并大力鼓励阴阳卜筮之术的研究,这也导致了澹台世家的快速崛起。 由于有了第一任“降临者”的言传身教,后面又发生过几次类似的闹剧,虽然也在一定程度上给前朝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最终还是被皇室和五位异姓王共同镇压了。经过百余年的隐忍,前朝的后继皇帝终于有了和五位异姓王公平对话的实力,皇室的地位也渐渐得到了五位异姓王的重新认可,并一直延续到前朝的末代皇帝手中。 一百多年前,前朝的末代皇帝“自作孽,不可活”,将祖辈隐忍苟且才坐稳的大好河山糟蹋得一言难尽。五位异姓王的野心也暴露出来了,他们纷纷起兵,都想成为新的天下之主。在这种天下大乱的时候,时任道宗掌门幻玉真人找到了五位异姓王中实力最弱的赵景,两人一番商议之后,达成了一项约定,即道宗率全部弟子出山,帮赵景占领前朝腹心的中原地区,并派人刺杀其他四位异姓王,使赵景可以快速站稳脚跟,并建国称帝;而赵景需要留下遗命,禁止其后世子孙对“降临者”动手,违者死后不入宗庙,不受祭祀。赵景当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于是就答应了幻玉真人的提议,而幻玉真人也果真没让赵景失望,只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就让其他四位异姓王纷纷离奇而死,而赵景也得以顺利地建立了圣朝,成了太祖皇帝。 听完玄彻的介绍,沈熠惊得合不拢嘴,一方面是明白了赵真为什么会这么提防‘降临者’,换作他是皇帝,他也害怕有人偷偷地将自己勒死;另一方面则是对幻玉真人的行为感到好奇,难道“降临者”与道宗有关联?为什么他会倾尽全宗之力,主动提出帮助赵景呢?又为什么要让赵景留下遗命,不让其后人对“降临者”动手呢?不管怎么算,道宗都是吃亏的一方啊。 “师兄……”沈熠还想再追问幻玉真人的事,书房的门却被敲响了,接着传来了芸儿的声音:“少爷,凌亲王府的管家过来传信,说王妃要见您,让您立刻过去一趟。” “哦,知道了。”沈熠应了一声,只得暂时放下幻玉真人的事。可他的心里却暗自嘀咕,独孤娉婷怎么突然想起来找他了,莫非又要认自己当义子,可是,上次在宫里应该已经跟她说得很清楚了啊;不会是想问“那座山”的事吧,要是这样的话,那倒好办了,反正现在有玄彻这个活生生的掌门在,想问什么都可以。想到此处,沈熠看向玄彻,嘻嘻笑道:“师兄,不知你是否有空陪我走一趟吗?我怕路上有危险。” “也好!反正也是闲着。”玄彻道。要是他知道沈熠在“算计”他,不知会是何种心情。 打开书房门,沈熠对守在门口的芸儿道:“乖丫头,去问问四小姐可有时间,我们一起去凌亲王府。”沈煖与赵文秀可是手帕之交,让她们经常联系着也不是什么坏事。 没过多久,芸儿就回来了,对沈熠道:“少爷,四小姐不在院里,听说一早就带着莲儿去凌亲王府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沈熠觉得有些奇怪,沈煖一大早就去了凌亲王府,现在独孤娉婷又让自己过去,莫非是沈煖出了什么意外。一想到这,他也不再磨蹭了,急忙换了件衣服就带着芸儿和玄彻出发了。 “陈志,再快点!”路上,沈熠不停地催促道。车夫老岑当晚被刺客伤到了心脉,虽然侥幸留下一条命,却只能慢慢休养了。也幸好现在身边有陈志在,驾车的事就彻底交给他了。 凌亲王府门前,一个看起来有些面生的门吏正在焦急地等待沈熠的到来。见到镇国侯府的马车出现后,他急忙迎了上来,躬身施了一礼道:“奴才庞三,奉命等候沈爵爷。” 沈熠跳下马车后,一把抓住庞三的衣服,怒声问道:“我妹妹呢?她怎么了?” “妹妹?”庞三有些困惑,片刻后反应了过来道:“不关沈四小姐的事,是王妃要见您!” 沈熠见庞三一脸真诚,不像是说假话,这才放下心来,拍了拍庞三的衣服,又想起这是人家凌亲王府的地盘,不好意思地道:“在下方才失礼了,别生气啊!” 第76章 心药 庞三一愣,沈熠刚才是在向他致歉吗?念头一起,吓得他赶紧赔笑道:“沈爵爷客气了,奴才不敢!您还是赶紧随奴才入府吧。莫让王妃等急了。”开玩笑,这位小爷可是陛下亲封的子爵,又是镇国侯府的公子,他只不过是个奴才,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哪能让沈熠向他表示歉意呢。这要是传到王妃或是镇国侯的耳中,自己这碗饭可就吃到头了。 “也好,请带路吧!”沈熠笑道。既然沈煖没事,那他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独孤娉婷要是想问“那座山”的事,他就把玄彻推出去,然后自己坐着喝茶就行。 王府偏厅,独孤娉婷有些焦躁地看着门口,这都快半个时辰了,按说沈熠早就该来了啊,莫非这小子知道了什么,故意躲着她不成。要真是这样,她可真的就看错人了。 沉思间,庞三带着沈熠等三人进来了。独孤娉婷也终于冷静下来了,只要沈熠来了就好。 “见过王妃!”沈熠和芸儿很有分寸地向独孤娉婷见了礼,唯独玄彻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免礼!”独孤娉婷虚扶了一下,随即瞥了一眼玄彻,见他这副打扮,又想到了不久前赵烈跟她说的道宗出山的事,试探性地问道:“敢问这位道长可是道宗掌门玄彻真人?” “贫道正是玄彻。至于‘真人’之谓,贫道年轻德薄,实在是愧不敢当!”玄彻回答得进退有度,像是受过专业培训一般,倒让沈熠有些刮目相看,原来师兄的脸皮也不是很厚啊。 “玄彻真人何必自谦。”独孤娉婷微笑道,“本王妃虽不是江湖中人,也不是道宗弟子,但也听说过道宗的规矩,凡担任掌门者,便可称之为‘真人’,不知本王妃说得可对?” “王妃博学。”玄彻也懒得跟独孤娉婷纠缠此事,便随便应付了一句。 独孤娉婷对此并不介意,反而不满地看了一眼沈熠,沉声道:“你跟本王妃到内堂说话!” 沈熠这才知道自己猜错了,闹了半天,独孤娉婷的目标还是自己啊。于是给了芸儿一个放心的眼神,跟着独孤娉婷进了内堂。扫了一眼,竟发现上首坐着一个贵气十足的中年男子。 “镇国侯府沈熠,见过凌亲王殿下!”沈熠稍微愣了一下,便直接施礼拜道。 “你认识本王?”赵烈有些惊讶地道。他之所以让独孤娉婷选择在偏厅见沈熠,就是想出其不意,试探一下沈熠的反应,没想到却被直接认出来了,这让他有些懊恼。 “回王爷,在下当然不认识您,都是乱猜的。”沈熠也不隐瞒,坦白道。他又不是傻子,只要动动脑子,又怎能猜不到这一点呢。他的身份虽然不如独孤娉婷,但好歹也是她“请来”的客人,在这偏厅见面已经很失体统了,却又在内堂见到了一个陌生男子。而放眼整个王府,除了凌亲王赵烈外,谁还敢进入这隐私的内堂,并且安坐在这里而让独孤娉婷将人带进来。 “你就不怕猜错了?”赵烈道。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露出了笑意,像是猎人发现了猎物。 “猜错了又能如何,‘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下次对了就行。”沈熠道,“圣人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在下不过是认错了人,想来王爷也不至于让在下挨顿板子吧!” “你看,我就说这小子心思机敏又牙尖嘴利,你还不相信,这下认栽了吧!”独孤娉婷轻笑一声,看着有些吃瘪的赵烈,取笑道。 “王妃说的是,是本王自作聪明了!这场赌局,本王输得心服口服。”赵烈笑呵呵地道。 沈熠一听,合着自己竟然成了这两人的赌注了,这让他上哪说理去,不禁有些郁闷地道:“王爷、王妃,不知两位叫在下过来所为何事?还请直言相告!” “王爷,正事要紧,你先说吧,臣妾先去招呼那位道宗的客人。”独孤娉婷眨了眨眼道。 “也好,你先去吧,本王与这小子说!”赵烈点点头,看向独孤娉婷的眼神中满是爱意。 “王妃,我那师兄是方外之人,不太懂俗世的规矩,您多担待些!”沈熠看着独孤娉婷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提醒道,“您之前问我的事,要是想知道答案,也可以问他的。” 独孤娉婷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吧,本王妃待会儿再找你算账!” 沈熠突然感觉周围的气温有些低,有些尴尬地看向赵烈道:“不知王爷要与在下说什么?” “昨天公里发生的事,本王都知道了。”赵烈开门见山地道,“本王现在只想问你一句,你真的有能力助陛下统一五国吗?若真的有,本王便以这座王府担保,沈家将会与国同寿。” “如此说来,王爷倒是很受陛下的信任啊!”沈熠有些惊讶地道。他还真没想赵真竟会将这么私密的事告诉赵烈,看来赵烈在赵真心中的地位绝对非同一般。前世的他也算是遍观“二十四史”的人,多少也知道一些皇族中兄弟阋墙的阴暗故事,也就唐太宗李世民与他的堂兄河间郡王李孝恭还算和睦。目前看来,赵真和赵烈之间的关系还挺像李世民与李孝恭的。 “你只需要回答有还是没有能力就行了,啰唆这么多干嘛?”赵烈很是严肃地道。不知是因为这个问题太重要还是因为沈熠的话有些冒犯到他,导致他整个人都有些紧张。 “王爷方才的承诺是您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沈熠却不在乎赵烈的情绪,而是直接询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时至今日,他依然无法确认赵真的心思,不知道赵真到底想干什么? “什么意思?”赵烈疑惑地道。他有些不理解沈熠究竟想表达什么,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意思就是,若这是王爷给的承诺,在下可以假装没听到;若是陛下的意思,在下可要好好思量一番了。”沈熠道,“也不怕王爷给在下穿小鞋,在下跟您说句实在话,自古帝王心思如海深,咱们这位陛下也一样。至于有没有能力统一五国,那要看陛下是否真的信任我。” “本王明白了!”赵烈点了点头,又将信将疑地问道,“你真不是‘降临者’?” 沈熠无语之极,苦笑一声道:“就算在下说不是,您或者说是陛下,会相信在下的话吗?” 赵烈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皇室”早就认定了沈熠是“降临者”,即便沈熠解释再多,也不会有人相信的。片刻之后,赵烈突然转换话题,问了一个让沈熠有些措不及防的问题:“你觉得明月怎么样?” “欸?什么叫‘怎么样’?”沈熠突然没反应过来,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像前世时公园里的老太太给他介绍对象的话术一样。赵烈在搞什么飞机,难道他也想拉郎配?可自己明明是有婚约在身的啊,难道他想跟赵真“抢生意”,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抢手的香饽饽了? “没什么,罢了,你先在这里等着,本王去叫王妃进来,今天主要是她找你,本王只是凑巧赶上了。”赵烈自顾自地道,“听说你那位师兄还是道宗现任掌门,本王也去见识一下。” “在下遵命!”沈熠躬身道,“王爷慢走,希望您与师兄的谈话能有所收获。” 赵烈出去后不久,独孤娉婷就进来了。她看了一眼站在原地发呆的沈熠,又想到自己的女儿为了这小子病成那副样子,不禁有些生气,冷声道:“站好了回话!” 沈熠被吓了一哆嗦,不知独孤娉婷怎么突然这么生气,莫非是玄彻刚才在言语之间得罪了她?沈熠刚想替玄彻说两句好话时,却听得独孤娉婷道:“明月病了。” “病了?”沈熠愣了愣神,这才明白了沈煖为何一大早就跑凌亲王府来了。可他同时又有些不解,赵文秀病了,王府不是应该去请先生及时医治吗,独孤娉婷干嘛要跟他说这种事。 独孤娉婷看着沈熠疑惑的神情,强忍着心头的怒气,沉声道:“明月是心病,而你就是心药。”她实在想不通沈熠有什么好的,这小子除了会捣鼓一些“没用的”的玩意儿,长得还算可以外,好像也没有其他的优点了,何至于让自己的女儿如此牵肠挂肚,割舍不下啊。 “王妃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下怎么越听越迷糊啊!”沈熠一头雾水,凌亲王这两口子怎么说的话一个比一个还奇怪,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独孤娉婷这时再也压不住心头的火气了,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怒声道:“你给我女儿吃了什么迷魂药,害得她因为你茶饭不思,精神憔悴,以至于今晨都昏迷了。” 沈熠就算是对男女之事也单纯,这时也听出了独孤娉婷的意思。可是,他和赵文秀也就只见过几次面而已,而且之前的相处也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啊,怎么就扯到男女之事了呢。他以为独孤娉婷这是瞎猜的,于是壮着胆子问道:“王妃,您不会猜错了吧?” 独孤娉婷恨得牙痒痒,正要发作,准备叫人进来收拾沈熠一顿呢,却听得彩云在门外道:“王妃,郡主听说您叫沈公子来了,一着急又昏迷了,您快去看看吧,王爷已经过去了。” 独孤娉婷闻言,一时间也顾不得收拾沈熠了,抬脚便离开了内堂。沈熠自然也不好再在这里待着,只得紧跟着独孤娉婷的脚步追了过去。 来到赵文秀的闺房前,只见门口聚集着很多人,沈熠认识的有赵烈、沈煖、芸儿、莲儿、玄彻和彩云,其他的人从衣着来看,多是些奴仆丫鬟。 沈煖一见沈熠过来,急忙迎上前来,眼神复杂地看着沈熠道:“三哥,郡主姐姐她……” 沈熠摸了摸沈煖的头发,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在面对独孤娉婷的时候,他很坚定地认为赵文秀不至于会对他有想法,但当看到沈煖的表情和欲言又止的样子,多少也明白了独孤娉婷说得是对的。可是,他该怎么办呢?这一刻,如何面对赵文秀竟变得跟当时刚知道“降临者”的事一样让他不安。 不多时,只听得“吱呀”一声,房门从内打开了。接着,祁琳背着药箱从里面走了出来。 “祁先生,明月如何了?”独孤娉婷担心赵文秀的身体,急忙上前一步,忧心忡忡地道。 “王妃放心,郡主殿下只是急火攻心,现在已经醒过来了,王爷和王妃随时可以进去的。老夫就先告退了!”祁琳恭敬地施了一礼道,又似曾相识般地看了一眼沈熠,这才转身走了。 “祁先生慢走!”独孤娉婷点了点头,又瞪了沈熠一眼,这才进了赵文秀的闺房。赵烈也急忙跟了进去,留下沈熠待在原地,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一盏茶后,独孤娉婷一脸不爽地走出房门,对沈熠道:“你,进来,明月要见你。” 沈熠指了指自己,惊疑地道:“这可是郡主殿下的闺房,我一个男子进去恐怕不合适吧?” “让你进来你就进来,怎么那么多废话?”独孤娉婷留下一句话,甩甩袖子又进了闺房。 沈熠见状,生怕又惹恼了独孤娉婷,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走到房门前,他回过头对玄彻道:“师兄,一会儿要是情况不对,烦请赶紧进来救我一命,师弟在这里先谢过你了!” “小师弟,这可是女子闺房,贫道要是擅闯,师父不会放过我的!”玄彻这拙劣的借口,简直是狗听了都摇头。其实他也察觉到了沈熠与房里的这位有瓜葛,这才不愿沾惹这些麻烦。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还是沈熠第一次进女子闺房呢。一踏进房门,只见正对面摆着一张上好的檀木书桌,上面放着极其贵重的笔墨纸砚;书桌后面是一只朱红色的书架,上面摆着一些诗书文章和女则女戒之类的东西;书架旁边放着一张前朝古琴,温暖和煦的阳光从朱红的镂空雕花窗桕透进来,零碎地投射在上面;粉色的纱帘随风飘动,不时地卷起一些从窗外飘进来的花瓣;香炉里燃着上好的蝉蚕香,弥漫着整间香闺,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新闲适。 绕过面前的屏风,沈熠便来到了闺房最核心的地方。正对面是一张精雕细琢的镶玉牙床,透过晕红的帐幔,沈熠看到赵文秀正安静地躺在上面。帐幔上还挂着许多香囊,散着淡淡的幽香;靠窗处是一座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上面放着一只铜镜和其他胭脂水粉,甚是华丽。 “见过郡主殿下!”当着赵烈和独孤娉婷的面,沈熠也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 “父王。母妃,你们先出去吧,让女儿跟他说。”赵文秀转过脑袋,轻声道。 “明月……”独孤娉婷显得有些担心,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赵烈拉走了。临出门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熠一眼,郑重地道:“你们好好谈谈吧,不论结果如何,别让本王失望!” “是,王爷!”沈熠重重地点点头道,然后长舒了一口气。面对这位,他的压力很大啊。 见赵烈和独孤娉婷离开了闺房,赵文秀让一旁侍奉的彩云挂起帐幔,然后扶她坐了起来。 “彩云,你也出去吧,在门口守着,在我说完话之前,别让任何人进来。”赵文秀道。 “还是让她留下吧!她要是也出去了,王爷和王妃可就该进来了。”沈熠道。说着,他搬了一只凳子,坐在赵文秀床边,看着床上这个面色苍白的女子,有些心痛地道:“你瘦了。” 赵文秀的眼眶倏地就红了。她怎么能不瘦呢?自从那晚从宫里回来后,她的耳边就一直回荡着“婚事也该定了”六个字,不管做什么事都能听见。时间一长,她被折磨得茶饭不思、寝食难安,试了好多办法都没有用,最后干脆自暴自弃了。 沈熠看着黯然垂泪的赵文秀,顿觉有些不知所措。前世的他本就没谈过恋爱,来到圣朝以后,除了芸儿和赵云溪外,他还没有与女孩子单独相处过呢。此时面对着或许是“暗恋”他的赵文秀,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化解这种尴尬的处境。 相顾无言了片刻,沈熠终于想到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问题:“那个,要不要吃点东西?” 赵文秀愣了一下,然后破涕为笑,轻轻地点了点头道:“嗯。” 第77章 心声 沈熠见赵文秀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他也放松了不少,笑道:“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赵文秀道。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神热烈,语气中满是坚定。在圣朝所处的这个时代,身为一个女子,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已是十分大胆的了。 “那好,你先好好躺着,我去厨房看看都有什么菜,做好了端给你。彩云姑娘,劳烦你带一下路。”沈熠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还是等赵文秀身体恢复一些再与她慢慢说吧。 彩云看了一眼喜笑颜开的赵文秀,暗道自家郡主这是被沈熠给拿捏住了,可她作为一个丫鬟,王爷和王妃都还没说什么,她又有什么资格呢,只得道:“沈公子,请随奴婢来!” 刚走出房门,沈熠便见独孤娉婷死死地盯着他,感觉随时都要发作。为了不被独孤娉婷埋怨,沈熠先发制人,拱手道:“王妃,在下去给郡主做点吃的,她的身体很虚弱。” “明月肯吃饭了?”独孤娉婷有些惊讶,接着满是不信地看向沈熠道,“你真的会做饭?” 沈煖见自己的三哥有些“可怜”,急忙帮腔道:“王妃,我三哥的厨艺很好的,家里人都知道,您就放心吧,郡主姐姐一定会吃得满意的。” 听到沈煖的话,独孤娉婷将信将疑地道:“哼,本王妃就暂且信你一次。”说罢又看了一眼赵烈,像是在埋怨赵烈没给她做过饭,又像是示意直男赵烈向沈熠学学哄女孩子的手段。 赵烈一头雾水,不明白独孤娉婷为什么要看他,只得尬笑了两声。 沈熠吩咐芸儿和玄彻先去偏厅候着,不用陪他,反正王府有的是下人。芸儿知道拗不过沈熠,也就没强求。随后,沈熠又让沈煖先进去陪着赵文秀说会儿话,免得她一个人着无聊。 来到厨房,沈熠发现这里的食材虽然很齐全,但这锅却是老式的铜锅,根本没办法炒菜,只得简单地熬了一锅鱼汤,并煮了一点粥,想着先让赵文秀垫垫肚子再说。 正在沈熠专心熬汤的时候,赵烈进来了。他活了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进厨房,以前他只是负责吃饭,这还是头一次见到做饭的人是什么样子呢。 “奴婢见过王爷!”厨娘看到赵烈进来了,不禁又惊又怕,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呢。 “免礼,忙你的,本王来找他!”赵烈指了指沈熠,沉声道,“想不到你还真的会做饭。可是,以你的身份,按说不该自己动手做这些的啊。那些读书人都说‘君子远庖厨’,本王还真是好奇,沈泓到底是怎么同意你做这些的,贞静夫人又怎么会舍得的?” “王爷这话可就不对了。”沈熠道,“我有什么身份,不过是侯府的一个纨绔子弟罢了。再说了,我这个人就好吃,也就喜欢研究这些东西,这跟身份没什么关系。至于那些读书人说得那些话,我也不放在心上,活好自己就行了,管他人的评价干什么。” “你倒是想得开!”赵烈道。他还是很欣赏沈熠的心态的,小小年纪就能看得这么通透,属实难能可贵,想来也是跟沈熠幼时的经历有关吧。这道宗果然是个神奇的地方。 “王爷,不是在下多嘴,您这府上的锅也太差了些,在下想做些好的都做不了。您作为堂堂亲王,就不能改善一下这些基础设施吗?整天吃那些蒸煮出来的味道寡淡的东西,难道不腻吗?”沈熠突然指着煮粥的那口锅,很是不爽地道,“百姓家常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下这可是‘难为无铁锅炒菜’!您作为这座王府的主人,就不能多为做饭的人想想吗?” “本王公事繁忙,哪有时间管这些琐事?”赵烈皱了皱眉,不满地道。 “王爷开心就好!”沈熠嘴角一抽,他总算知道赵真为什么会信任赵烈了。这位凌亲王可真是个耿直的汉子,与他说话只能坦言相告,用对付赵真的那一套是行不通的。 半个时辰后,鱼汤也终于熬好了,沈熠盛了一碗鱼汤、一碗粥,端到了赵文秀的闺房中。 赵文秀此刻正在叽叽喳喳地和沈煖畅谈,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一见沈熠进来,两人同时住了口,脸色也变得通红。尤其是赵文秀,一张脸跟一颗熟透了的草莓似的。 “三哥……”赵文秀和沈煖同时叫了一声,然后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很尴尬地不说话了。 沈熠也觉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道:“煖儿,你来给你的郡主姐姐喂粥吧!” “三哥,我突然有些不舒服,还是你来吧!”沈煖小眼珠子一转,随即朝着门口跑出去。 “我去叫彩云姑娘来吧!”沈熠看了一眼红着脸的赵文秀,放下手里的鱼汤和粥,便要出门去找人。沈煖这小丫头也太胡闹了,他一个外臣,又是个男的,怎么能喂赵文秀吃饭呢。 “不用了,我自己来吧!”赵文秀低声道。说着便掀开被子,像是要下床来。 “别动!”沈熠急忙道,“你的身体现在还很虚弱,可不能下床的。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还是我来吧。不过,这事可千万别跟王妃说,我怕她叫人打死我。” 赵文秀又喜又羞地点点头,笑道:“你多想了,母妃是个温柔的人,才不会做这种事呢。” “那是对你温柔,对我可就难说了。”沈熠道。说着,他端起粥碗,走到赵文秀的床前坐下,盛起一勺粥,轻轻地吹了吹,然后喂给赵文秀,还不忘提醒道,“小心烫哦。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吃不了太油腻的,再加上王府的锅也没办法做什么好吃的,你就先将就一下。” 赵文秀轻轻地“嗯”了一声,张开小嘴,脸含笑意地品尝着沈熠亲自做的粥。在她看来,能吃到自己喜欢的人亲手做的饭已经足够了,至于吃的是什么那根本不重要。 沈熠还是头一次见到赵文秀这副样子,不禁有些心猿意马。前几次见赵文秀,总觉得她是个强势又高傲的人,尤其是遇见赵咸那次,赵文秀的气场极为强大,连自己都被震惊到了。可这次,他眼中的赵文秀真的是人如其名,这倒是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赵文秀注意到沈熠在看她,有些害羞地道。 “啊?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沈熠如梦初醒地道。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礼,不好意思地放下已经空空如也的粥碗,又拿过一旁的鱼汤来,小心地喂给赵文秀。 “哦。”赵文秀不再说话,只是红着脸、沉默地喝着鱼汤。既然沈熠说自己的脸上没有脏东西,那刚才就肯定是在看她了,这也太令人害羞了。 房间内的这一幕被趴在门缝的独孤娉婷和赵烈看了个仔细。独孤娉婷气得直咬牙,转过头来却看见赵烈正乐呵呵地笑着,像是还没明白将来有可能发生的事。 “王爷,你竟然还笑得出来?再笑下去,明月都快成沈家的人了”独孤娉婷没好气地道。 “什么意思?”赵烈仍旧一副吃瓜的表情,看得不亦可乎,暗道沈熠这小子还挺会的。 “什么意思?”独孤娉婷眉毛一挑,反问道,“你不觉得这一幕很熟悉吗?你当年不也给我喂过粥吗?”也不知这群男人都从哪学来的这种拙劣的办法,偏偏女子还喜欢吃这一套。 经过独孤娉婷的提醒,赵烈恍然大悟,难怪刚才觉得房间内的这一幕似曾相识,原来是自己用过的伎俩。没想到这么多年后,同样的伎俩竟被另一个男人拿来“对付”自己的女儿了,简直是岂有此理。自己家的金枝玉叶,都快被沈家的“猪”给拱了,他刚才竟然还在笑。想到此处,赵烈再也忍不住了,当即敲响了房门。 “明月,那小子熬的粥你喝过了吗?父王可以进来看看吗?”赵烈在门口脸色不善地道。 “父王请进,那粥女儿已经喝完了。”赵文秀乖巧地道,接着又补了一句:“很好喝的!” 刚推开门的赵烈听到“很好喝的”四个字,默默地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当即给沈熠表演一套自己年轻时学的拳法。但当着女儿的面,他还是强行忍住了,笑道:“既然好喝那就好。沈熠,本王也想尝尝你的手艺,去把你熬的粥也给本王盛一碗来!” “是。”沈熠哪敢不同意,拱了拱手便退出了闺房,只是总感觉赵烈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杀意”。他自问今天也没有得罪过赵烈啊,也不知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见沈熠离开后,赵烈当即道:“乖女儿,你跟父王说实话,你是不是真的喜欢那小子?”他先前虽然听独孤娉婷也说起了这事,可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你情我愿,而根据他对沈熠的观察以及与沈熠的谈话,他发现沈熠似乎没有想到这方面的事。但自己的女儿可不一样,一看就是深陷进去的样子。在这种感情付出不对等的情况下,早晚会受伤的。 “嗯。”赵文秀郑重地点了点头。她很确定自己喜欢沈熠,自然不愿意否认自己的感情。 “傻女儿,你应该知道,他与九公主有婚约在身,而且沈家与朝局的牵扯太深。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份很敏感,能不能平平安安地活着都尚未可知。即便如此,你也不愿意放弃吗?”赵烈沉声问道。平心而论,他实在不愿看着自己的女儿深陷泥沼。 “父王,您应该了解女儿,女儿一旦下定决心去做某件事,就一定要做出结果来,感情也是一样。女儿既然说了喜欢他,自然不会因为可能存在的风险而轻言放弃。”赵文秀坚定地道,“您或许不知道,他是个胸怀大爱的人,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浪荡不堪。这也是女儿喜欢他的主要原因。他曾经说过,人生在世,‘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女儿虽然没有‘超世之才’,但在感情上,女儿自问还是可以做到‘坚忍不拔’的。” 赵烈这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叹息道:“父王会帮你的!” “多谢父王成全!”赵文秀对赵烈点了点头,充满感激地道。她之前最担心的是自己的父王不同意,如今父王已经松口了,有了父王的帮忙,母妃自然就劝阻不了她了。 果然,独孤娉婷还要再劝劝,却听得赵烈道:“王妃,本王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你也看到了这孩子见到那小子后的变化。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又何必再让明月不开心呢。现在最重要的是陛下那边,就由本王亲自去说吧。皇后娘娘和九公主那里就麻烦你了。至于沈家,就让他们头疼去吧,谁让他们家的儿子非要招惹本王的千金呢?” 门口的沈熠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赵烈的话,他甚至觉得,赵烈这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叹了口气后,沈熠敲响了房门,假装无事发生道:“王爷、王妃,您二位要的粥来了!” “滚进来吧!”赵烈吹着胡子道。在他心中,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两难的局面,完全是由沈熠这个罪魁祸首引起的,也自然不会对沈熠有什么好脸色。 沈熠自然明白赵烈生气的原因,虽然他也觉得很委屈,但又不能跟赵烈抱怨,只得递过手里的粥,赔笑道:“王爷,您小心烫啊!” 赵烈像是接刚过门的媳妇奉的茶一般接过粥碗,生闷气似的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舔了舔嘴唇道:“你们先谈,一盏茶后到本王的书房来,本王有话与你说。”说罢放下粥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赵文秀的房间。独孤娉婷见状,也很是郁闷地甩了甩衣袖,跟着离开了。 “是,王爷、王妃慢走,在下待会儿一定到。”沈熠恭敬地施了一礼道。 房间内又剩下沈熠和赵文秀两人。对视了一眼后,两人同时开口道:“我……” “我们还挺有默契的。”赵文秀忍俊不禁地道,“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就先说吧!” “也好!”沈熠点点头道。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刚才在门外又听到了赵文秀近似告白的心声,他也该表明自己的态度了,于是严肃地问道:“你不后悔吗?你父王说得很对,我与九公主有婚约在身,又有芸儿那丫头在。再加上我与陛下之间已经有了隔阂,随时都有可能连累到身边的人。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对你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这对你而言是不公平的。” 赵文秀这时也明白沈熠已经听到了她与自己的父王的对话,笑道:“三哥这么不相信我?” “真是个傻姑娘!”沈熠无奈地叹息道,“以后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再叫‘三哥’的话,感觉有点怪怪的。你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养好身体,至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明白了吗?好了,快躺下休息吧,别坐太久了!我去见过你父王就回来。” “嗯。”赵文秀道。他的眼中似乎冒着星星。沈熠刚才说“以后”,那是不是代表…… 书房内,赵烈与沈熠对面而坐。两人看上去同样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在密谋什么。 “本王第一次听说你的名字,还是你十岁那年。小小年纪就争风吃醋,还差点没了性命。本王当时想着,若你是本王的孩子,本王宁愿没有。第二次听说你的名字,是你被道宗的人送回京都后不久。当时因为你的性子乖僻,你爹还来府上找过祁先生治病呢。第三次听说你的名字,则是你加冠的那天,谁能想到你竟会从高台上摔下来呢。”赵烈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道,“可也就是从那天以后,本王就经常听到你的名字,陛下为你赐了婚,你又先后捣鼓出了那么多新奇的东西,就好像本王喝的这茶。再后来,本王听说你从赵咸那里骗去了一座青楼,本王以为你又像小时候一样开始胡闹了。可这一次,你却让本王刮目相看了。正因为此事,本王派人调查了你,想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却得知你竟是一夜之间有了如此变化。如今,你又与明月牵扯到了一起,本王不得不郑重地问你一句:‘你究竟是谁?’” “你究竟是谁?”赵烈这个问题让沈熠突然陷入了迷雾中?是啊?我究竟是谁呢? 第78章 做客 这是沈熠来到圣朝以后第一次有人问他是谁。对于这个问题,他之前也有想过。他虽然还是叫作“沈熠”,可现在生活的环境、身边的人、经历的事都与前世时不一样。这样的话,剥去“沈熠”这个名字外,他的身上竟无一丝前世的痕迹,那他还是他吗?他突然想起前世看过的那部经典喜剧中秀才提出的那个发人深省的问题:“我是谁?”“沈熠”只是个名字,一个代号,任何人都可以叫这个名字。可是,把这个名字拿掉之后呢,他又是谁呢? 赵烈见沈熠沉默不语,只道他是在故意隐瞒什么,不禁问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回王爷,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只是有些突兀。除了王爷外,还从未有人问过在下呢,在下一时有些恍惚罢了。”沈熠道,“不知王爷可相信借尸还魂?” “荒诞不羁!”赵烈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冷声道,“本王还以为道宗有何过人之处呢,想不到你这个前任道宗掌门的关门弟子,竟也相信这些乱力乱神之事。” 沈熠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匪夷所思,苦笑道:“王爷说的是!在下虽然不是借尸还魂,但却是真真切切的死而复生。正是因为死过一次,在下才更懂得‘生’的可贵。在下现在就可以告诉王爷,我还是沈熠,不过的是,现在的我已经得以新生了,这样说,王爷可明白?” 赵烈认真地注意着沈熠答话时的神情和语态,见他言辞恳切,不似作伪,这才渐渐放下戒心,像一个老父亲一般嘱咐道:“但愿如此!希望你记得今日的话,日后莫要做些既害了自己、又连累别人的事。想来你也听到了明月与本王说的那番话,以后,明月还是要拜托你好生照顾的。只要你安分守己,本王自然也不会亏待你。王妃之前说,她想认你为义子,可被你拒绝了。本王也知道你在顾忌什么。可现在情形变了,即使你不想让沈家在朝局中越陷越深,陛下仍旧会时刻提防着你和沈家。再加上明月如今又对你情根深种,你就算再想避开,怕是也已经来不及了,你该明白本王的意思吧!” 沈熠沉默地点点头。以前的他怕东怕西,连独孤娉婷一声“义母”都不敢叫;可现在被赵真逼得紧了,索性直接摆烂,让这团麻更乱一些,说不准赵真还会因此投鼠忌器呢。只是这样一来,势必会对不住赵文秀。她应该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可自己却很可能会把她牵扯到这些麻烦中,甚至还很“卑鄙”地要借助她的父王去应对赵真,这不是渣男又是什么? “行了,你出去吧。刚才的话除了你我二人外,绝不能有第三人知道,包括沈泓和明月,记住了吗?”赵烈沉声道。他的心里已经下了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但却没有跟沈熠说。 “在下多谢王爷!”沈熠诚心诚意地对赵烈施了一礼。有了这句话,从此之后,沈家与凌亲王府算是彻底绑到一起了,彼此一荣俱荣、一废俱废。他虽然打心底不愿看到这样的事发生,可实在无法阻止。在皇帝意志的巨大洪流下,他就如一叶扁舟一般,只能见缝插针了。 沈熠刚走到门口,却听得赵烈道:“沈熠,你方才在厨房说的话也有道理,这院里的锅确实该换了。可是,这个人却不能是我。到时候,或许还需要你的帮助。” 沈熠愣了愣神,他终究还是小觑了这位亲王殿下,于是躬身道:“在下乐意之至!” 走出书房,沈熠慢悠悠地朝着赵文秀的闺房走去,想着一会儿该怎么跟她说。若只是与赵文秀做朋友,他自然乐意之至;可要是与赵文秀谈情说爱或是谈婚论嫁,总觉得有些欺骗这姑娘的感情。在他心中,芸儿是与他最亲近的姑娘,那种感情更像是亲人一样,可以相互依靠;赵云溪则像是女神一样,初见之下惊为天人,与其相处时,他总会不自觉地被牵着走;而赵文秀于他而言,更多的则像是知己好友一般,那种感情很平淡,甚至还不如舍命救他的姜姝带来他的那种愧疚感。这让他很矛盾,一方面觉得不应该委屈赵文秀,另一方面又不想看到赵文秀因为而他变得郁郁寡欢。 怀着这种矛盾的心情,沈熠深吸了一口气,敲响了赵文秀的闺房门。 “进来吧!”房中传来了一道慵懒的声音,像是刚睡醒一般,听得沈熠的心突然痒痒的。 推开房门,只见赵文秀安静地靠在靠枕上,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眼含深情地望着门口,像是深闺里的小妻子满心期待地等着远征的丈夫回家一样。沈熠原本想了一肚子的话,见到这种场景后顿时泄了气,走到床边坐下,柔声道:“不是让你好好躺着吗?怎么又坐起来了?” “我怕你偷偷地跑回侯府,不回来了。”赵文秀温柔地道,可她的语气中却充满了失落。 沈熠看了一眼眼眶泛红的赵文秀,他感觉自己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像是突然被针刺了一般,很是心疼地道:“真是个傻姑娘,我既然答应过你,见过你父王之后就会回来,自然不会骗你的。你现在要乖乖地把身体养好,可不能让你的父王和母妃担心。今天时间不早了,我去给你做点吃的,等你吃完我就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可以吗?” “嗯,我知道的。”赵文秀点了点头,又突然问道,“我想去侯府住两天,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不过得等你身体恢复了,并且要王爷王妃同意才行。”沈熠假装不知道赵文秀的心思,笑道,“到时候,我让煖儿给你送帖子,请你过府上玩两天。” “我想今天就去。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只是想……”赵文秀有些苦涩地道。 “说什么呢?我是在担心你的身体,才不是担心你给我添什么麻烦。”沈熠没好气地道,“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饭和休息了,若是在身体没恢复之前还四处乱跑,大家都会担心的。” “我没事了。只要能见到你,我就什么事都没了。”赵文秀急忙道,说着还要下床展示。 “坐好了!你要是再敢乱动的话,就算是身体恢复了,我也不会让你来府上的。”沈熠“严厉”地道,“罢了,我去跟你父王和母妃说说吧,他们要是不同意,我也没什么办法的。” “嗯。”赵文秀的脸上乐开了花,忙不迭地催促着沈熠快去请示自己的父王和母妃。 “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依我看,王妃绝对不会同意的。”临出门前,沈熠又给赵文秀打了一剂预防针,以免她待会儿听到消息后又不开心了,这可不利于心病的恢复。 果然不出沈熠所料,当独孤娉婷听到沈熠说想请赵文秀到府上做客的时候,她的怒火“蹭”地就起来了,沉声道:“明月的身体都这样了,你还要折腾她?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娉婷,让明月去吧,他会照顾好明月的。”赵烈充当和事佬,像是忘了赵文秀还病着。 “那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她还病着呢!”独孤娉婷委屈地道。赵文秀可是她唯一的女儿,如今病成这样了,却不能安静地在家里养着,还要跑到别人家去,这怎么想都是不合情理的。 “你这人,急什么吗?”赵烈无奈地道,“我当然知道明月是我的亲生女儿,也知道她还病着,可她那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不是靠躺在床上休息或者吃几服药就能好的。” 独孤娉婷最终还是认可了赵烈的话,狠狠地瞪了沈熠一眼,便生着闷气去安排车驾了。 沈熠感觉自己有些里外不是人,果然还是情债最难偿还。默默地叹了口气,暗自思忖道:“前世的时候,大家不都说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欢喜吗,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变了呢?赵烈倒还好,独孤娉婷简直是恨不得给他两刀。要是眼神能杀人,他已经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沈熠,你记好了,本王之所以不惜得罪陛下,同意明月与你来往,完全是因为明月是本王的掌上明珠,无论她想做什么,本王都会支持。本王希望你能感受到明月的心意,然后好好待她,而不是把她当作沟通王府的一座桥梁,进而利用她,明白了吗?”赵烈不紧不慢地敲着桌子道,像是威胁,又像是请求。 沈熠自然明白老父亲赵烈对于赵文秀的爱护和宠溺,于是躬身施了一礼道:“王爷放心!在下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自问还是个有底线的人,绝不会做这种被人嗤之以鼻的糊涂事。” “如此最好!本王爷也不希望明月看错了人。”赵烈摆了摆手,示意沈熠离开。 酉时整,三驾马车齐聚凌亲王府门前,最豪华、最舒适的那辆是赵文秀的,其他两辆则是沈熠和沈煖的。独孤娉婷由于担心赵文秀的身体和路上的安全,特意派了十来名丫鬟随身伺候,又派了两队王府的侍卫负责保护。酉时初刻,三驾马车浩浩荡荡地朝着镇国侯府而去。 镇国侯府门前,沈泓与柳含烟正带着一众下人在门前迎候。他们已经收到消息,赵文秀“受好友沈煖相邀,特意来镇国侯府做客”,很快便要到镇国侯府了。 赵文秀刚下马车,沈泓与柳含烟就迎了上来,躬身拜道:“臣沈泓(命妇柳含烟)见过明月郡主!”赵文秀是赵真亲封的郡主,又是赵烈的千金。其身份尊贵,位同公主。她今日莅临侯府,代表的可是皇家的颜面,沈泓与柳含烟只得大礼相迎。 “侯爷免礼、贞静夫人免礼!”赵文秀又紧张又害羞地向前一步,扶起沈泓与柳含烟。 “谢郡主殿下!”沈泓与柳含烟顺势站直了身子道。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些惊讶和好奇,不明白赵文秀为何表现得如此客气,这实在是有些反常。 沈泓作为外臣,又有爵位在身,自然不方便招呼赵文秀,因而此事自然而然地就由侯府的女主人负责了。柳含烟刚要请赵文秀入府奉茶,却见沈熠正在一旁憋笑,眼神警告了一番,这才道:“郡主殿下,还请入内一叙!” 赵文秀顺着柳含烟的目光看向沈熠,见沈熠正在努力憋笑,聪慧的她顿时明白了沈熠在笑什么,不由得白了沈熠一眼,这才对柳含烟道:“贞静夫人不必如此客气,还是随意点好。” “是,殿下!”柳含烟应了一声,领着赵文秀来到了正厅,隽娘早已很熟练地奉上茶来。 赵文秀接过茶杯,浅抿了一口,故意对沈熠道:“你送我的茶是不是都是你家里剩下的?” 沈熠一愣,刚想解释一下,却见赵文秀在偷笑,立时明白了这是赵文秀在“报复”自己刚才门口笑话她的仇,于是顺着她的话茬道:“郡主殿下说得对,就是我挑剩下的。” “熠儿!”柳含烟生怕沈熠的话得罪了赵文秀,急忙制止。却见这两人相视一笑,像是什么事也没有,不禁觉得有些奇怪。待注意到沈煖脸上露出的笑意后,她好像也明白了什么。 沈熠轻咳了一声,笑道:“娘,郡主殿下这次过来可能会多住几日,麻烦您让隽娘安排一下郡主殿下的丫鬟和护卫的住处吧!乖丫头,你和莲儿也下去吧,告诉季婶提前准备晚饭,要有当归炖羊肉和红枣莲子羹。” “啊,好!”柳含烟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便吩咐隽娘去安排了。 片刻后,正厅内只剩下柳含烟、沈熠、赵文秀和沈煖四个可以放得开说话的人了。沈熠当即表现出一副很放松的样子,将桌上的樱桃递给赵文秀,笑道:“好了,现在都是自己人,不用端着了,轻松点说话就行,我娘很随和的。” “嗯。”赵文秀乖巧地点了点头,像个刚过门的小媳妇一样,沈熠说什么,她就做什么。 柳含烟见状,暗道自己果然猜对了。面对这种局面,她只觉得有些头大。一个九公主就已经够麻烦了,现在又招惹到一个明月郡主,这对镇国侯府和整个沈家而言都是极大的危险。因此,她给沈熠使了个颜色,希望这个傻儿子能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沈熠也知道这事必须跟沈泓和柳含烟说清楚,打算先支开赵文秀再说,于是冲沈煖挤了挤眼睛道:“煖儿,你带着郡主殿下先去你院里洗漱一下,待会儿来我院里吃饭,好不好?” 沈煖明白沈熠的意思,对沈熠比了一个放心的手势,笑着“请”走了依依不舍的赵文秀。 见赵文秀离开了正厅,柳含烟立即压着声音道:“熠儿,你和明月郡主之间是怎么回事?你这孩子,忘了我们家现在面临的局势了?” “娘,您先别着急,这件事牵扯的太多了,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我们先去书房找爹,然后孩儿再细细说与您听,待会儿还有您惊讶的呢!”沈熠苦笑一声道。 书房内,沈泓正在思考赵文秀为什么会突然造访呢,却见柳含烟和沈熠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前者忧心忡忡,后者一脸无奈。唯一的相同点是,两人都心事重重的。 “你们娘俩怎么回事儿?这是吵架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沈泓有些好奇,眼神询问了一下沈熠道,“熠儿,不是爹说你,你怎么能跟你娘吵架呢,还不快给你娘赔罪!” “夫君,不是你想的那样,是这孩子……”柳含烟的话说了一半,突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爹,娘,你们俩先坐下,这事说来话长,听孩儿慢慢道来!”沈熠也不着急,先稳定了一下柳含烟的情绪,这才从自己被刺杀的真正原因开始讲起,包括道宗弟子的身份、有关“降临者”的猜测,再到与赵真的谈判,以及赵文秀因自己而得的心病。 柳含烟还是头一次听说沈熠竟牵扯到了这么多事,细细思考后,不禁感到一阵阵的后怕,气冲冲地看向沈泓道:“你个老糊涂,熠儿沾上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还敢瞒着我?要不是今天遇上了明月郡主的事,你是不是还打算瞒我一辈子?”责备了一通后,她似乎还不解气,绕到书桌前面,抓起沈泓的手,一口就咬了下去。 第79章 衷情 沈熠被柳含烟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他还是头一次见柳含烟生这么大的气,急忙拉着柳含烟的胳膊,劝道:“娘,您快别咬了,这件事是孩儿不让爹告诉您的,您要怪就怪我吧!” 在沈熠的努力劝说之下,柳含烟终于饶过了沈泓。夫妻俩成婚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次对沈泓这么生气。她的儿子遇上了麻烦,可丈夫却故意瞒着这些事,还有没有把她这个当家女主人放在心上。儿子毕竟是自己受苦受难生的,又前后遇上两次生死危机,她就算再生气,也不忍对沈熠动手,就只能委屈沈泓了。冷静下来后,她看了一眼一脸歉意的沈熠,埋怨道:“你爹是个老糊涂,你是个小糊涂。说说吧,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们沈家已经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了,你们两个糊涂蛋打算怎么应对?一个手握兵权的侯府,在已经与皇室公主有婚约的前提下,又与亲王府牵扯到了一起,再加上那个敏感的身份,娘真的担心陛下会鱼死网破。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宫里的态度了。” “娘,这您就放心吧!陛下有太祖皇帝的遗命限制着,即便是为了他的名声,他也不会轻易对我动手的。”沈熠道,“再加上我们家在朝中的影响力,又有凌亲王府的支持,陛下也会有所顾忌。最重要的是,陛下志向远大,立志统一五国,孩儿准备投其所好,决定帮他实现这个宏大的理想。在这个目标实现之前,只要陛下不犯糊涂,他绝不会自毁‘长城’的。” “你真的有把握?”柳含烟担心地道。不是说她不信任沈熠,实在是这件事影响到的人太多了,稍有意外,不仅是镇国侯府,还有她的母家柳府,甚至是凌亲王府都会受到牵连。 “娘,俗话说得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孩儿有心去做,这世上就没有做不成的事。因此,您就不要担心啦。”沈熠道,“您现在要帮孩儿想想,以后该怎么面对九公主和明月郡主,孩儿现在是真的头疼。” “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想办法吧,娘也头疼。”柳含烟没好气地道,“以前担心你不好说亲事,现在倒好,一来来俩,不仅都是有身份的人,而且关系还不一般,你自己头疼去吧。” “爹……”沈熠见柳含烟直接不管了,只得委屈巴巴地向沈泓求助。 “你小子自求多福吧,爹也是头一次撞见这种事,哪有什么办法。”沈泓有些担忧地道,“一个皇家公主,一个亲王郡主,要是真的都下嫁于你,光是名分就是个大问题。” “这跟名分有什么关系?”沈熠不解地道,“爹,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您可千万别乱说。再说了,这两位可都没说过愿意嫁给孩儿,您现在说这些也太早了。” “你就装吧。”柳含烟道,“九公主要是对你没意思,何至于在听到你被刺杀后就偷偷溜出宫来看你;你要是对九公主没想法,又何至于先送东西,后又设计头饰?至于明月郡主,娘虽然不知道你对她的心思,但她对你却是很喜欢的,尤其是看你的那眼神,娘一个女人都觉得炽热。你要是对人家也有想法,就大大方方地承认,跟人家好好相处;要是没有太多的想法,就跟她好好地说清楚,千万不能糟蹋人家的感情,知道了吗?” “是,娘!孩儿会好好想清楚的。”沈熠郑重地点了点头,向柳含烟、也向自己保证道。 “那就好!你跟你爹聊正事吧,娘先出去了!”柳含烟察觉到沈熠还有话没说完,想来是与朝局有关,于是在叮嘱完私事之后便离开了,将书房留给了父子二人。 “熠儿,有事就坐下说吧!”沈泓也感觉到沈熠心中有事,只是在犹豫,不知该不该说。 “谢谢爹!”沈熠坐定之后,看着沈泓的眼睛,问道:“爹昨日可是想着向陛下请辞的?” “你猜到了啊。”沈泓放下手中的书,笑道,“你们都长大了,爹也该为你们让路了。” “爹,请恕孩儿直言,要是没有‘降临者’这档子事,爹上书请辞,孩儿也不会说什么。可如今这局势,爹还是要三思。天心难测,谁也不知道陛下真正的想法。如今东境局势尚不稳定,陛下还需要您镇守边疆。再加上五国大战将起,孩儿已经身在局中,日后不得不深陷朝局漩涡。如果一切顺利,沈家必定成为天下第一权臣世家。一旦缺少了倚仗,沈家的灭顶之灾就在眼前。当然,孩儿并不是说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只是希望爹能记住‘有备无患’四个字。孩儿现在也是在赌,赌陛下的胸怀和度量;可一旦赌输了,一切都只能靠爹周旋了。” 沈泓陷入了沉默,有些难以抉择。沈家四代忠良,他自然不想在死后背上一个恶名去见祖宗。可沈熠是他的儿子,被那位高高在上的人无端猜疑,甚至有可能影响整个沈家,这又是他不愿意看到的。身为一个父亲,他已经“少”了一个大儿子,自然不想再让三儿子因为这个无妄之灾而丧命。片刻后,他终于下定决心道:“说说你的具体谋划。” 沈熠道了一声“是”,随即说出了自己的“三步走”计划,并详细地拆解给沈泓听。 沈泓听完后,又提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父子两人一直商议了半个时辰,这才打定主意。 “行了,时间不早了,回去吧!记得把你说的图纸画好,后天小朝会时,爹就上呈陛下,先把这第一步迈出去。”沈泓道。为将者最忌讳的就是迟疑不定,他可不是这样窝囊的将军。 “爹放心,孩儿今晚就画,明天戌时之前,一定如数交给您。”沈熠严肃地道。 “也别太辛苦了。前段时间为了救你那护卫,你也失了血气,还是身体要紧!”沈泓道。 “孩儿多谢爹关心。若是没有其他事,这便告退了!”沈熠施了一礼道。 “去吧,如今时间也不早了,听说你还请明月郡主去你那院里吃晚饭呢,可不能让人家久等了,顺便替爹问候一声。”沈泓意味深长地道,“你们年轻人的事爹也不好多嘴,还是要自己多上点心。你娘刚才说得对,你若是真对人家没想法,就要果断一点,跟人家说清楚,千万不能犹犹豫豫的,也不能想着利用,以免伤害了人家,感情这种事是万万不能被糟蹋的。” “孩儿明白了!”沈熠郑重地向沈泓拜道,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认可了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刚进梧桐院的大门,沈熠便注意到沈煖正陪着赵文秀几个人围在一起打麻将呢。沈煖、赵文秀、玄彻、玄蕴四人一桌,姜姝、曾容、莲儿、彩云四人一桌。 “少爷,您回来了啊?季婶已经备好了晚饭,我正准备去老爷院里叫您呢!”芸儿一见沈熠回来,笑着迎上前来道。在她心中,只有沈熠回到梧桐院,那才代表真的回家了。 “回来了。乖丫头,辛苦你了。”沈熠摸了摸芸儿的小脑袋,有些歉疚地道。不用问也知道,芸儿肯定是临时担任起了梧桐院“主人”的身份,忙着招待沈煖和赵文秀两位客人呢。 “少爷说这些干嘛?”芸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少爷还是先回屋洗洗吧,我去打水来。” “也好。”沈熠温柔又疼爱地笑道。这个小丫头,明明比他的年龄还小,却把他照顾得极其周到,甚至都感觉有些离不开了呢。 正在打麻将的几人这时也注意到了沈熠,纷纷向他打招呼,一时间,“小师弟”“三哥”“少爷”“沈熠”“沈公子”等称呼此起彼伏。沈熠也只得一一回应。 “沈熠,你怎么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赵文秀把手里的麻将一扔,向着沈熠跑过来。 “你慢点儿!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呢,不好好休息,怎么还打起麻将来了?”沈熠急忙道。 “哦。”赵文秀委屈地道。这让一旁的彩云看得目瞪口呆,自家的郡主怎么变成这样了。 沈熠有些不敢看赵文秀的眼神,咳了一声道:“我不是埋怨你,而是担心你,你明白吗?”这姑娘还是他印象中那个高傲的人吗?怎么病了一场,变得这么娇弱了。 “你真的担心我?”赵文秀的脑袋突然抬了起来,眼神中也有了光,期待着沈熠的答复。 沈熠默默叹了口气。他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前世也看过不少言情小说,又跟芸儿相处了那么长时间,怎么会不明白赵文秀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呢,于是微笑道:“我当然担心你啊。走吧,我们去洗下手吧,一会儿该吃饭了;煖儿,你也来洗洗手!” 由于赵文秀的身份摆在这里,故而在饭桌上负责招待她的人只能是梧桐院的主人沈熠了。尽管只是夹菜或盛汤这样简单的行为,却让赵文秀的一颗心通通乱跳。在她看来,沈熠不是把她当作身份高贵的客人来招待,而是看作他担心的人来照顾。在这种情绪的影响下,她都已经忘了王府的教导,毫不介意地跟几个丫鬟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发什么呆呢,快吃啊。羊肉凉了可就不好吃了,这可是专门补气养血的药膳,你身体还没大好,现在只能吃这些。这有这汤也是一样的,都对你的身体有好处,一定要全部喝完。”沈熠叮嘱道,又把碗往赵文秀跟前放了放,指着那晚红枣莲子羹对芸儿道,“对了,乖丫头,这个给姝儿也盛一些,她也需要补补气血。” “大师兄,你想吃这羊肉就吃,干嘛光盯着看?”沈熠注意到玄彻的目光时不时在那道“当归炖羊肉”上停留,却一直不下筷,有些好奇地问道。 “小师弟,师兄虽然好吃,但这毕竟是给你身边的这位做的,师兄看看就行。”玄彻道。 赵文秀脸色骤然一红,支支吾吾地道:“这位道长……师兄,你可以吃的,不用顾忌我。” “想吃就吃!干嘛这么多废话!”沈熠也看出来了,玄彻这是在取笑他和赵文秀的关系。 “那师兄可就不客气了!”玄彻哈哈笑道,说着便夹起一块鲜嫩的羊肉往嘴里送。 晚饭后,沈熠让沈煖带着赵文秀回去休息。岂料赵文秀不愿意,非要留在梧桐院。沈熠拗不过她,只得让芸儿去安排住的地方,折腾了好久,才终于收拾好屋子。 “好了,早点休息吧!”沈熠无奈地道,“你说说你,我娘在主院给你安排好了休息的地方,那里又宽敞、又舒适,你还不愿意去,非要住这里,这不是找罪受吗?记住了,回府后可不能跟王爷王妃说你住我院里啊,不然这两位一定会杀了我的。” 赵文秀点点头,反正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沈熠说什么她都无所谓了,只要点头就行。 安顿好赵文秀后,沈熠吩咐芸儿先回房去睡,自己还有点事要处理,今晚就不用陪着了。 芸儿见沈熠一副严肃的模样,料想沈熠说的事情很重要,可能需要保密,她也就答应了。 书房内,沈熠研好了墨,铺开纸张,开始画起图来。根据他的“三步走”计划,第一步就是设计一批更先进的军备,如诸葛连弩、陌刀、猛火油柜以及经过改进的云梯和投石车等。 在圣朝,打仗打的就是将士和军备。在同样的身体素质下,军备越好的那一方,战斗力就会越强,这也是沈熠为何要先搞军备的原因。他想先用这些更强大的军备牢牢勾住赵真的欲望,让他顾不得给自己找麻烦。而趁着这个机会,他就会将更厉害的火器和火炮提上日程,而这才是他最大的倚仗。他深信“装备一批、发展一批、研制一批、预研一批”的强军策略,这样做既能让赵真相信他真的有能力打败四邦,统一五国,又不会随随便便地将自己的底牌一下子都暴露给赵真。只有这样,他才有更多的筹码与赵真谈判。 为了让赵真能够清楚地看到这些新式军备的强大之处,让赵真相信自己是真的愿意助他,沈熠将这些设计图纸画得更浅显易懂,并在每一处关键的地方都作了标注。如此一来,他的工作量就大了许多,一直忙到丑时,才基本上画完了猛火油柜的设计图。 沈熠觉得有些累,活动了一下手腕,又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正好听到一阵敲门声响起,他便走过去打开了门。只见一个人影突然蹿了进来,仔细一看,发现竟然是赵文秀。 “你……”沈熠被惊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你”了好几次后,终于捋顺了舌头,好奇地问道:“你大晚上的不好好待在屋里睡觉,跑我这书房干嘛来了?” “我……你这院子夜里太暗了,我迷路了。”赵文秀小脸一红,尴尬地道。 “是吗?”沈熠故意拉长了声音道,“我记得你可是住在东厢的。东厢和书房之间可是隔了三道走廊的,你既然迷路了,为什么还能这么巧地跑到书房来?” “我……”赵文秀被沈熠毫不留情地戳破了谎言,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她总觉得今天的事不真实,上午的时候,自己都快病到不行了;到了中午,竟然见到了自己喜欢的人,还吃到了他亲手做的粥;到了晚上,自己竟然与他住到了同一个院子中,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沈熠叹了口气,搬来一把椅子,放在赵文秀旁边,柔声道:“坐吧,我们说会儿话吧!” 赵文秀点了点头。此刻的她渐渐冷静下来了,显得很紧张。自己也太大胆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这要是传出去,自己的名声、王府的清誉可就全毁了。她越想越害怕,忍不住留下了眼泪,像是已经看到了那可怕的一天。 沈熠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可最怕女孩子哭了,也不知该怎么劝慰,只得半蹲在赵文秀的身边,轻声道:“傻姑娘,你到底怎么了?我印象中的赵文秀像是一个高傲、自豪的孔雀,身上永远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无论走到哪都是让人仰慕的。可现在的你神情憔悴、精神不振,一点都不像你了。如果喜欢一个人会让你变得不像自己,那我宁愿你从未认识过我。” 赵文秀像是被沈熠的话刺激到了一般,发泄一般地哭诉道:“沈熠,我真的好喜欢你!” 第80章 开解 听到赵文秀这么直白露骨地向他表露衷情,沈熠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这可是两世为人的他第一次被人表白,内心的震惊和激动可想而知,张了半天嘴,竟不知该说什么。 赵文秀这时也清醒过来了,暗道自己太失礼了,当着一个男子的面,竟说这么羞人的话,一颗小脑袋不由得垂得更低了,生怕沈熠看到她早已羞红而滚烫的脸。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场中气氛显得有些尴尬:赵文秀坐在椅子上,头却低垂着,或许是由于紧张,她的右手大拇指不停地摩挲着左手食指;沈熠半蹲在她面前,紧紧盯着她手上的小动作,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但这种时候绝对不能笑出来,否则赵文秀一定会暴走的。 “傻姑娘,老低着头,脖子不酸吗?抬起头来,听我说好吗?”沈熠柔声道。 赵文秀忐忑不安地抬起头来,死死地注视着沈熠的眼睛,暗道这双桃花眼也太好看了些。 沈熠被这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偏过头,温柔地道:“文秀,现在就我们两个人,我跟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你要好好想清楚,知道了吗?” “你说吧,我会好好考虑的。”赵文秀以为沈熠这是要正式地拒绝她了,语气酸楚地道。 沈熠哪能猜到赵文秀此刻敏感的小心思,自顾自地道:“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你都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女子。对此,我是又惊喜又不安,也不知该怎么回复你,还请你不要见怪。”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我永远都不会怪你的。”赵文秀引用了沈熠预设的前提,急切而又坚定地道,像是害怕沈熠误会了她。 沈熠叹了口气,幽幽地道:“这就是我想与你说的另一番话。文秀,你要记得,每个人都是独立且自由的个体,都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无论何时都要先学会爱自己,绝不应该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正如你说喜欢我,这原本应该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可是前段时间的你并不快乐,这样的喜欢还是美好的吗?你是赵文秀,当今陛下亲封的郡主,凌亲王的女儿。你应该有你的高贵和骄傲,而不是因为喜欢一个人就把自己变得不是自己了,你明白吗?我虽然搞不清楚自己对你是种什么样的感情,但我却很清楚,喜欢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你应该有你的情绪,有你的生活。就算是喜欢我,你也应该是落落大方、坦率乐观的样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谨小慎微、患得患失的。要是你不是你了,我当然也不会喜欢你。” “谢谢你,沈熠!”赵文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沈熠说的这些话她都有想过。在没有遇到沈熠之前,她一直是高傲的明月郡主;可遇到沈熠后,她就渐渐变成了卑微的赵家女子。 “不用谢我,你应该谢你自己!”沈熠接过赵文秀的手帕,温柔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嗯。”赵文秀点了点头。她本就是个聪慧的人,这些道理她自然也懂得。可因为陷在困局中,缺少一个前进的方向,这才一直走不出来。如今沈熠替她掌了灯,她的路便光明了。 “那我接着说了?”沈熠看着赵文秀明艳的笑容,心情也愉悦了起来。 “你说吧。”赵文秀笑道。她好像找回了自己,与沈熠说话时也不再那么小心翼翼了。 “我现在面临的情况很复杂,稍不留意就会牵连到身边人。要是你真的选择与我在一起,说不准连整个王府都会被我连累。说实在的,我不愿看到你和你父王他们受到这种无妄之灾。”沈熠有些纠结地道,“而且,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你,这种不对等的感情,对你而言是不公平的。因此,在这件事上你可要想清楚。我爹说,‘感情这种事是万万不能被糟蹋的’,我深以为然,自然不想辜负你。我在感情上一直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既想要让你开心,又怕自己无意识地会伤害到你。要是我们做朋友,我自然双手赞成,可要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对于这个问题,我已经想过好多遍了。”赵文秀道,“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我喜欢的人就只有你。皇家的女子,生来就是圣朝女子的典范,绝不会见异思迁。” 沈熠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的劝解虽然有了效果,但不是完全有。不过,事情也算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赵文秀如今的状态已经好多了,这样他也就可以放心一些了。 “你开心就好!”沈熠无奈地站起身来道,“好了,时间不早了,快回去睡吧,听话!” “好。”赵文秀伸出手,示意沈熠扶她。毕竟平时都是由彩云伺候她这个郡主的,今晚偷偷跑过来,也没带着彩云,只能让沈熠临时承担起这项工作了。 沈熠还能说什么,只得熄了书房的灯,拎着门口的灯笼,“伺候”郡主殿下回东厢休息。 站在房门前,沈熠看着赵文秀不舍的眼神,叮嘱道:“记得关好门窗再睡,夜里比较凉,你的身体还没好,可不能再受了风寒。明早的早餐是豆浆和油条,你要是不喜欢吃或是想吃其他的,就跟芸儿说一声,她会让季婶给你另做的。季婶做的饭可好吃了,你一定会满意的。” 赵文秀“嗯”了一声,见沈熠就要转身离开,又急忙叫住了他:“沈熠,等等。” 沈熠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赵文秀突然上前几步,轻轻抱住了他,轻声道:“我喜欢你!” 一晚上接连被表白两次,沈熠就算是再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一颗心也忍不住“咚咚”地跳起来了。在这一场感情付出不对等的关系中,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更为主动的赵文秀拿捏了。因此,他虽然没有说什么,手却鬼使神差地回应了赵文秀热情的拥抱。 “我听到你的心跳声了,你也是喜欢我的吧?”赵文秀将头埋在沈熠怀中,小声地问道。 “或许是吧。”沈熠模棱两可地答道,“毕竟当时的你是那么耀眼,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会一直喜欢你的。”赵文秀又重复了一遍,这才缓缓离开沈熠的怀抱,笑道,“那明早见,晚安啦!” “嗯,晚安!”沈熠郑重地点了点头,心里面却有些空落落的。直到赵文秀关上房门后,他才收回了目光,恍若失神般地回到了院子中央。 “小师弟,走路要看着脚底下,不然会摔着的。”玄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师姐,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是有什么事吗?”沈熠收回混乱的思绪,强装镇定地问道。 “你跟那位郡主怎么回事?”玄蕴开门见山地道,“情之一事,只问心,不论迹!要是彼此真的喜欢,就不要犹豫不决,莫要像师父一样,留下满腔遗恨。”说罢便飘飘然离开了。 翌日辰时,沈熠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不是他勤快,而是今天还有许多事要办,他只得早起。在芸儿的伺候下洗漱完毕,打着呵欠来到了膳厅,发现赵文秀竟然起得比自己还早。 “沈熠,这个油条好好吃,你也尝一尝。”赵文秀一见沈熠,顿时顾不得自己了,拿着一根油条就径直走了过来,看架势是要亲自喂沈熠。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沈熠急忙接过油条,尴尬地道。开玩笑,他与赵文秀的关系目前还不明朗,还有个彩云在一旁看着,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一刻要是敢让赵文秀喂他,下一刻凌亲王府的人就会出现在这里了。他可不愿意被人指着鼻子骂,尤其是被独孤娉婷骂。 赵文秀看到沈熠这窘迫的样子,竟然开怀大笑了起来,她已经好久没这样轻松地笑过了。在这梧桐院里,既可以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又没有任何被约束的感觉,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早饭后,沈熠名下几家产业的负责人,如望月楼的两位掌柜许沐、易山,茗香楼的两位掌柜常贵、易茗,丽人坊的两位掌柜聂芝、薛含,柳氏造纸坊的掌柜刘彦以及聆音楼的老鸨向三娘等全都陆续来到院里。辰时中,他们在书房内正式开始向沈熠汇报工作。 首先开始汇报的是望月楼。汇报的内容很简单,主要包括本月营收情况、顾客反馈情况、需要解决的问题三方面。沈熠一边核对账目,一边听他们的汇报。令他欣慰的是,截至目前,楼里的账簿和送回院里的账簿没有任何出入,这也意味着他提出的核账措施是没有问题的。 正当丽人坊汇报的时候,书房的门被敲响了。沈熠以为是芸儿送茶水来了,便答了一声“进”。岂料门一打开,赵文秀竟也跟着芸儿一起,端着一杯茶进来了。 沈熠急忙站起来,走到赵文秀跟前,低声道:“你怎么做起这种事来了?这不是胡闹吗?” 赵文秀却满不在乎,将茶水放在沈熠面前,然后径直坐在沈熠刚才坐的位置,嘻嘻笑道:“我想看看你在干什么,顺便给你送杯茶来。怎么?你这书房我就进不得吗?” 沈熠不禁怀疑赵文秀是故意进来的,无语地道:“你想去哪儿都成,我哪敢有什么意见!” “这还差不多。”赵文秀撇撇嘴道,“你刚才跟他们说什么呢,我也想听。” “说生意上的事呢,你要是想听就听吧。”沈熠道,“薛掌柜,刚说到哪儿了,接着说。” “是,少爷!”薛含虽然应了一声,可却一直盯着赵文秀看,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不解。这位不是凌亲王府的郡主殿下吗?怎么会来少爷院里呢?而且看两人这关系,似乎也不一般。不是说少爷跟九公主有婚约吗,怎么还跟这位郡主殿下走得这么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文秀也注意到了薛含在盯着她,笑道:“薛掌柜,你家少爷让你说事,你看我干嘛?” 薛含一惊,知道自己没认错人,急忙施礼道:“奴婢见过明月郡主!”她虽然是丽人坊的副掌柜,但本质上的身份还是沈熠的家奴,因而只能自称“奴婢”,而不是“民女”。 “免礼!我是受你家少爷的邀请来府上做客的,不必这么见外。”赵文秀虚扶了一下道。 其余几人见状,也纷纷施礼拜道。赵文秀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这才继续说起正事。 这场汇报工作一直进行到午时方才结束。沈熠将几人留了下来,又让芸儿去紫竹院借了几位厨娘,在梧桐院里进行了一场圣朝版的高层领导聚餐。而在一众人中,只有向三娘颇为拘束。身为聆音楼的老鸨,她的户籍等级是最低的,因而与其他人,尤其是沈熠坐在一起时则更为紧张,只顾埋着头吃菜,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活了这么多年,她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与侯府的公子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种事光是听起来就已经够诡异了。 吃过午饭,沈熠吩咐阿财把几位掌柜送了出去。他则回到书房,分别给赵烈和独孤娉婷写了一封信,又让阿财送到凌亲王府去,亲自交到两人手上,这才继续画军备设计图。 “沈熠,你在书房干嘛呢?是不是故意在躲着我?快来陪我玩。”赵文秀推开书房门道。 “我现在有点正事要忙,你先去找煖儿玩吧,我忙完之后去找你,好不好?”沈熠卑微地道。看着门口这个小妖精,他只觉得有些头大。昨晚苦口婆心的劝说果然还是功败垂成了。赵文秀的性情虽然恢复成初见时的样子了,可对他的心意依旧没有改变,反而有些变本加厉。沈熠自问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面对这么主动的女孩子,他早晚会臣服在赵文秀的石榴裙下的。 赵文秀抬步走了进来,拉过一把椅子,一言不发地坐在沈熠旁边,像是生闷气一般地道:“不好,我就要陪着你!你放心,在你忙完之前,我不会多说一句话的,保证不会打扰到你。” “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又不是不陪你。”沈熠无奈地道,难道热恋中的女孩子都这样吗? 或许是因为等得无聊,赵文秀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沈熠不禁想到了自己上次在凌亲王府听戏时睡着的场景,或许很多缘分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结下了。他突然想起昨晚玄蕴跟他说的那句“情之一事,只问心,不论迹”。若是仔细算起来,他对赵文秀还是有些好感的吧。 看着赵文秀憨态可掬的睡相,沈熠情不自禁地笑了。他脱下自己的长袍,小心翼翼地给赵文秀披上,生怕惊醒了她。他其实也想叫醒赵文秀的,可很快,内心深处就冒出一个自私的想法,他想让赵文秀陪着自己,哪怕是半天也好。 在赵文秀浅浅的呼吸声的陪伴下,沈熠终于画完了所有的军备设计图。此时已经酉时了,他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赵文秀跟前,伸出手指,轻轻地戳了戳赵文秀吹弹可破的脸,温柔地道:“快别睡了,该醒醒了,我们该去吃饭了。” 赵文秀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沈熠后,露出迷人的微笑道:“沈熠,你怎么在这儿?” 沈熠一头黑线,人们都说“提起裤子不认人”,他还是头一次见“睡醒后不认地方的”。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是不是睡迷糊了?这是我的书房,应该是我问你怎么在这儿才对?” 赵文秀一手扶着脑袋,像是在认真思考。过了一会儿,她有些尴尬地笑道:“好像是哦!” 吃过晚饭,沈熠来到紫竹院的书房,将画好的军备设计图交给了沈泓。 沈泓本就久经战阵,又熟悉各类军备,一见沈熠画的这些,顿时坐不住了。他深知这些新式军备一旦问世,定会让圣朝边军的战力大大提升。比如这改进之后的投石车,若是当时他有这些东西,从姜国手里夺回符阳关简直易如反掌,那么沈烨也就不会去火烧敌军粮草了。一想到沈烨,他的心就生疼。这个大儿子跟他在战场拼杀多年,可是镇国侯府最佳的继承人。 沈熠看着沉默不语的沈泓,直接说中了他的心事:“爹,这些只是初代的军备,二代的火枪比这些破烂东西的威力还大。但是,在没有可靠的人手之前,孩儿不敢轻易研究。因此,等这段时间过去,孩儿打算去找回大哥,有他在家里帮衬的话,孩儿可以放心地研究火枪了。” “你决定好了?什么时候出发?都带哪些人?”沈泓激动地问道,连眼神也变得炽热了。 第81章 恋爱 也难怪沈泓表现得如此激动呢。自他回京献捷至今,已经快二十天了,可沈烨依旧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一度怀疑沈烨已经殉国了,可柳含烟却告诉他,沈烨还活着,只是可能只有沈熠才能找得到。对于这一消息,他也从玄蕴的口中得到了证实。可沈熠这段时间过得也不太平,作为一个父亲,他自然不愿意为了这个儿子而去牺牲另一个儿子,故而一直瞒着沈熠。 “决定好了。”沈熠肃然道,“等爹明天在小朝会上实施好第一步计划后,孩儿就启程,只需要带上师兄师姐和几名亲卫就行。”他是从玄蕴口中得知只有自己才能找到沈烨一事的。他知道沈泓是在担心他,这才不愿告诉他此事。但他却深知,只有沈烨才是镇国侯府未来的顶梁柱,因而便与沈泓达成约定,等这阵子的事情都过去了,他安排好人手和路线后就出发。 沈泓细想之后,觉得沈熠如今有道宗的保护,再加上自己手下的那批由周先生亲自调教过的亲卫,离京去找沈烨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便同意了沈熠的请求。沈熠既然今日当面提出来,想来已经做好安排了,寻找沈烨的计划便可以提上日程了,这怎能不让沈泓激动呢。 “也罢,既然你都决定好了,爹也知道劝不住你,那就照你的安排吧!”沈泓长叹一声,深有感触地道,“想不到只是一转眼,你也长大了,都能为家里的事尽心了,爹这辈子值了。” “爹还年轻,何必说这么老气的话。等孩儿找回大哥,我们一家人就团聚了!”沈熠道。 “好,那爹这次就听熠儿的!”沈泓哈哈大笑了一声,接着又有些担忧地道,“你二哥写给家里的信昨天也到了,说再有几天就回来了。他这一趟出使吊祭楚国太后,前前后后竟耽搁了近三个月的时间,实在是不合常理,也不知道楚国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沈熠也觉得有些奇怪。楚国太后新丧,沈煜奉旨出使吊祭,照理说,这种事很快就可以结束的。算上来去的路程,顶多两个月就可以回来了。可这次竟然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匪夷所思,而且南境边军也没有调动的迹象,使团成员也“安然无虞”,莫非楚国内乱了? “算了,不说这些了,等煜儿回来后,什么就都清楚了。”沈泓道,“你还是回去陪着郡主殿下吧。人家金枝玉叶,到家里来做客,我们总不能失了礼数、招待不周吧。” “是,爹!那孩儿便回去了!”沈熠红着脸施了一礼,扭捏着离开了沈泓的书房。不知怎么搞的,刚才一听到“郡主殿下”,他就有些紧张,像是前世读高中时被家长抓早恋一样。 回到院里,沈熠发现赵文秀此刻正跟玄彻、玄蕴和姜姝打麻将呢。几人也注意到了沈熠,可此时“战况”胶着,都懒得跟他寒暄。尤其是赵文秀,已经准备和牌了。沈熠悄悄地走了过去,看了看赵文秀的牌,顿时起了坏心思,指着一张八筒道:“打这张!” “真的?”赵文秀虽然有所怀疑,可还是很听话地将这张牌打了出去。 “和!”玄彻大喝一声,推到了面前的牌,看了一眼沈熠,笑道,“小师弟,多谢你了!” “师兄客气了!”沈熠嘻嘻笑道,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的赵文秀突然间变得失落又无助。 玄蕴虽然很敏锐地注意到了赵文秀的心情变化,但她作为局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不断地眼神示意,希望沈熠能有所察觉。好在沈熠还不太蠢,注意到了玄蕴的眼神。 “你是生气了吗?”沈熠俯下身子,很直男地问道。在他看来,刚才的“欺骗”只不过是“朋友”间开玩笑的一种方式,赵文秀顶多就是怒气冲冲地喊一声他的名字,再梆梆给他两拳就过去了,完全没想到赵文秀竟会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玄彻此刻也感觉到了场中的气氛不太对,尴尬地笑了笑,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姜姝离开了。 玄蕴见状,叹了口气,拍了拍沈熠的肩膀,也跟着离开了,留下沈熠和赵文秀两人在场。 “沈熠,你为什么要骗我?以后不要骗我了好不好?”赵文秀带着哭腔道。她虽然不停地告诉自己,沈熠是在和她玩闹,不是存心欺骗她的。可不知为何,刚才那一瞬间,突然就觉得很委屈。或许是因为迟迟等不到沈熠的答复而变得敏感了吧,可自己明明已经想通了啊。 沈熠的心猛地一跳,他像是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于是半蹲在赵文秀旁边,紧紧地握住赵文秀纤弱无骨的手,柔声道:“对不起,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其实我该明白自己的心的。” 赵文秀听出了沈熠话里的意思,再也忍不住了,她低下脑袋,小声地抽泣道:“讨厌鬼,我以后不要喜欢你了!你一直逃避着不回应我,又帮着其他人骗我,可我就是忍不住喜欢你。” 沈熠听着赵文秀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忍不住笑道:“那你到底还喜不喜欢我?” 赵文秀拉起沈熠的袖子擦了擦眼泪道:“你管我。我是郡主,我想做什么,轮不着你管。” “好!你是郡主,以后你管我。你现在不喜欢我了,那换我来喜欢你,你也不要回应我,让我也感受一下你的心情是怎样的。”沈熠绞尽脑汁,想出这些自认为完美的哄女孩子的话。刚才那一瞬间,他突然想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之所以逃避赵文秀的感情,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的身上还有着前世教育的烙印,总觉得不该跟许多女子扯上关系。因此,他在确定了自己已经与赵云溪和芸儿两个女子必定会产生关系之后,下意识地用前世接受的教育给自己画了一个圈,将赵文秀对他的感情人为地阻挡在外面。可是,正如玄蕴所说得一样,感情这东西,要问自己的心是怎么想的,而不是采取各种可笑的方式强行回避或是想着改变。 “你终于肯承认了!”赵文秀破涕为笑。得到沈熠肯定的答复后,她的心结终于解开了,风情万种地白了沈熠一眼道,“我才不会像你一样呢,我会好好地回应你的心的。” 沈熠会心一笑,站直了身子,顺势将赵文秀扶了起来,正视着她的眼睛,含情脉脉地道:“文秀,我喜欢你。我不会再逃避了,以后,也不会再‘骗’你了。” 赵文秀愣住了,以往她单方面向沈熠表白的时候,“喜欢”两字总是脱口而出。可这次,在得到沈熠的回应后,她却突然害羞起来,虽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化成了一声“嗯”。 沈熠将赵文秀揽入怀中,又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厚脸皮地道:“亲爱的郡主殿下,有了这个吻,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找回来的。” “小心被别人看见了!”赵文秀害羞地道。沈熠不仅这么露骨地向她表白,还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这在整个圣朝都是世所罕见的。可她对此却并不生气,反而暗自窃喜。 “看见就看见,我们这是正儿八经、光明正大地谈恋爱,一没偷二没抢的,有什么怕的。”沈熠“愤愤”地道,“再说了,这是我的地盘,谁要是敢胡咧咧,我直接找师兄揍他。” “你怎么跟个蛮子一样。都说楚国人是南蛮,我看你也不差!”赵文秀取笑道。 “你还挺懂的嘛,刚开始谈恋爱就知道给我取外号了,那我也要给你取一个!”沈熠道。 “什么叫‘谈恋爱’?”赵文秀好奇地问道,她已经第二次听沈熠说起这个陌生的词了。 “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就是谈恋爱啊。”沈熠解释道,“这个词是我小时候跟师父游历时听到的。那里的人谈婚论嫁时不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套,而是让男女双方自由认识,互相交往、互相扶持、互相成就,通过培养良好的感情基础,实现双方的共同进步,最终水到渠成地走到成亲这一步。在这个过程中,要是彼此之间不合适,还可以选择分开,重新开始下一段恋爱。这样可以避免性格不合的人成亲后闹出不可收拾的矛盾,对男女双方都是有好处的。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那我不要和你谈恋爱了,我不要跟你分开,我也不要找其他人。”赵文秀挣开了沈熠的怀抱,一脸不开心地道。 沈熠算是败给了赵文秀。他实在想不明白,以前那个御姐范十足的赵文秀怎么谈个恋爱就变得像一只脾气无常的小猫咪一样,这简直可以称之为人类未解之谜了。 “我又没说谈恋爱就一定会分开,我也见过许多一直谈到成亲的人啊。”沈熠将赵文秀拽回怀中,下巴搁在她的脑袋上,轻声道,“郡主殿下,谢谢你喜欢我,我会一直喜欢你的。” “嗯,我也是!”赵文秀紧紧地抱着沈熠,尽情地感受着沈熠的心跳和体温。 就在两人卿卿我我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咳,接着便见彩云端着一碗药膳走了过来。 “郡主,沈公子,好巧啊!”彩云尴尬极了,通红着脸,鼓起勇气对赵文秀道,“郡主,这是沈公子让季婶专门为您做的药膳,用来补气血的,郡主还是趁热喝吧。” “放下吧,我一会儿就喝,你先下去吧!”赵文秀假装无事发生,微微退后一步,端起郡主的架子道。她虽然知道彩云是无辜的,但就是忍不住埋怨彩云打搅了她与沈熠的独处。 “是,郡主,那奴婢就先告退了!”彩云轻轻地将药膳放下,微一施礼后便急忙离开了。 “好了,别端着了!快过来喝药。”沈熠看着赵文秀这副模样,忍不住笑道,“我可是答应过你父王要好好照顾你的,要是你过两天回府后还是这样病恹恹的,他可不会放过我。” “父王要是罚你,我会帮你求情的。”赵文秀坐下道,“我要你喂我喝,就像昨天一样。” “好,我来喂你。喝完后就要回去休息了,今晚可不许再乱跑了!”沈熠谨慎地叮嘱道。 “哦,我知道了!”赵文秀有些委屈地道。要是可以的话,她才不想跟沈熠分开呢。 宠溺地喂完药,又将赵文秀送回房间休息,沈熠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芸儿伺候他洗漱完毕,两个人又玩闹了一会儿,这才沉沉睡去。 开文十年五月初一,卯时三刻的小朝会上,沈泓绕过中书省,向赵真直呈了一道奏折。除了这两位外,没人知道奏折里写了什么,只知道赵真在看过奏折后,仓促地叫停了小朝会,将老太傅卢昭、尚书令屈着、兵部尚书蒙胜、镇国侯沈泓等全部叫去了永安殿。又派出五名内侍,宣召兵部下辖的库部司、将作监下辖的百工监、少府监下辖的掌冶署、卫尉寺下辖的武库署、军器监下辖的弩坊署等相关主事官吏一并入永安殿一事。 “蒙尚书,你身为兵部主官,应该很熟悉军备制造吧,你看看沈侯呈奏的这些图纸如何?”见人差不多都到了,赵真也不啰唆,直接将沈熠画的、沈泓上呈的军备设计图扔给了蒙胜,希望蒙胜能从专业的角度给他一个说法。 蒙胜接过图纸,越看越心惊,忍不住道:“此乃神物,不知陛下从何处得来的这些图纸?” “不该问的别问,你只需说说这些军备如何。”赵真一见蒙胜这个样子,多少也明白了沈熠画的这些图纸必有大用,可就是觉得很膈应,想听听蒙胜怎么说。 “回陛下,以臣看,这些军备要是能全部制造出来并装备到四境边军手里,我朝必定会征服四邦,统一天下的。”蒙胜豪气干云地道。像他这种出身行伍的人,骨子里还是好战的。祖辈奋斗了百余年的目标,若是能让他亲自见证,也算是不枉此生了。一念至此,他的心里不仅升起了一股浓烈的战意,正要跟赵真请战时,赵真却先开口了。 “既然如此,你们兵部为何就没有一个人能想到这些?莫非你们都是些尸位素餐之徒?”赵真怒声斥道。此刻的他又恼怒、又无奈。恼怒的是,偌大的圣朝和专攻于战事的兵部竟无一人能像沈熠这样,随手就能设计出震惊天下的军备。正因如此,五国统一之战肯定要借助沈熠的能力了,自己就更不能轻易地对沈熠动手了。无奈的是,沈熠既然能设计出这些军备,那肯定还能设计出更厉害的军备,要是逼急了这小子,那些东西很可能就变成四邦的了。 “臣万死!”蒙胜急忙领罪道。他实在想不明白,赵真已经有了这么厉害的军备设计图,为何还会这样生气。既然兵部的人想不到这些,那把能想到这些的人找来不就行了。说到底,他更适合排兵布阵、运筹帷幄,不适合做这些设计制造的活儿啊。 沈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已经听出来了赵真刚才话中的恼怒和无奈,知道沈熠这一手已经起作用了。而他这个时候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君不问、臣不答,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卢昭这时打圆场道:“陛下,不知蒙尚书方才看的是什么东西,可否让老臣也看一看?” “太傅请看!”赵真冷静了下来,温声和气地道。对于这位老师,他还是很尊敬的。 蒙胜感激地看了卢昭一眼,将手里的图纸双手递了过去,恭敬地道:“老太傅请!” 卢昭点了点头,细细地看了起来。他虽然不懂军备的制造,但从图纸上面的标注和描述可以推断出这些东西有多大的威力,不由得暗暗咋舌,也猜到了赵真刚才为什会生气。换作是他,若是有这种奇才而不受自己掌控,那可就意味着自己随时面临着一个危险的敌人。 “陛下,不知画出这图纸的奇才是谁?”卢昭虽然嘴上这样问道,可心里却想到了沈熠。 赵真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语气平淡地道:“此人太傅也认识,确实是个奇才。现在先不说他了,还是说说这些图纸吧!这些图纸是军备设计图,你们这些人当中,有的是制造军备的,有的是管理军备的,有的是使用军备的。你们就一起看看吧,然后说说你们的想法。” “臣等遵旨!”以屈着为首的大小官吏齐齐应了一声,然后围着桌子看了起来。尤其是库部司、武库署和弩坊署的几位主官,越看越激动,甚至不顾赵真在场,竟直接讨论了起来。 第82章 备战 一盏茶的时间后,几位主官终于停止了讨论,永安殿也安静了下来。屈着是几人中品秩最高的,又是主管军政大事的大员,自然由他率先回话。 “启禀陛下,这些军备设计得极为巧妙,臣等方才也讨论过了,很确定它们的威力很大。”屈着躬身答道,“臣建议,陛下可以命有司专门负责制造这批军备,然后装备于四境将士。” “你们呢?也是这个意思?”赵真瞥了一眼其他几名小吏,象征性地问道。 “是!”几名小吏诚惶诚恐地道。他们在这官场厮混了大半生,以前见过的身份最高的人也不过是各自的长官。对于他们而言,这可能是这辈子仅有的一次直面皇帝的机会。 “既然如此,那就准奏吧!”赵真终于拍板道,“回去之后,你们各自挑选家世清白且经验丰富的匠人,做好随时制造这批军备的准备,明白了吗?” “臣等遵旨!”众人不管是否真的愿意,此刻只得纷纷领命,不敢有丝毫迟疑。 “行了,若是无事,你们就都退下吧!沈侯留下,朕还有话要问你。”赵真有些心累地摆摆手道,“记住,这批军备的事要保密,若有私自泄露者,举族株连,希望你们不要自误!” “是。”众人齐齐应了一声,转身离去,永安殿里又剩下这对原本还算关系和睦的君臣。 赵真眼神复杂地看着沈泓,沉吟道:“沈侯,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啊,说实话,朕很羡慕!” “陛下谬赞了!”沈泓很有分寸地谢恩道,“陛下若是愿意,犬子也会是陛下的好女婿!” “女婿即便再好,可他也不姓赵,身上流的更不是赵氏的血!”赵真的话有些重。 “陛下圣明,臣失言了!”沈泓暗自叹了口气,默默施了一礼。看起来,赵真对沈家的这份怀疑和猜忌是无法轻易消除了。还是沈熠说得对,自己必须要有底牌,才有谈判的资格。与此同时,他也觉得奇怪,以前的赵真虽然也是圣心难测,但心思从来不像现在这样无常过。现在的赵真给他的感觉与先帝晚年时表现得一样,胡乱猜忌、脾气无常,更像是中了邪一般! “朕听说,明月那丫头这两天住在你家里,可有此事?”赵真突然换了话题问道。 “回陛下,明月郡主与小女自幼感情深厚,此番是受小女所邀,来寒舍做客的。”沈泓冷静地道。他料想赵真已经知道了真实的原因才会问他这个问题,但该装傻的时候还是要装。 “难道不是因为你那儿子?”赵真有些阴阳怪气地道,“明明跟朕的九公主有婚约在身,偏偏还去要招惹他人,你那儿子倒是有手段,与他有关系的皇家女子还不少。” “陛下言重了,此事臣并不知晓,待臣回去便问问犬子实情为何。”沈泓不动声色地道。 “罢了,这些个小事就不说了,朕只是随便问问,还是说说东境的事吧。”赵真冷声道,“姜国如今越发嚣张了。兵部昨日收到暗报,姜国已经集结了十二万大军,随时都会向边境靠拢;你是东境主将,统领东境边军多年,也熟知姜国军方的实力,朕想听听你的打算。” “回陛下,东境边防如今还算牢固,若是互相拉锯,姜国也奈何不了我朝。”沈泓侃侃而谈道,“然而,太祖皇帝曾说过,‘彼其姜国,边夷贱类,不足待以仁义,不可责以常礼’。因此,臣建议即刻整军备战。若是装配上这些新的军备,东境边军必能一举震慑住姜国。” “你有多少胜算?”赵真道,“不打则已,要打就要让姜国知道疼,让它不敢再乱出头。” “回陛下,‘有多少胜算’臣不敢保证。但臣知道的是,若是有了这种新改进的投石车,即便符阳关再度落在姜国手里,臣也可以保证在半天之内轻松地拿下。”沈泓信心满满地道。 赵真闻言,内心颇为激动,但还是强忍住了,假装冷静地道:“沈侯,军国大事,你可要慎言。”当日符阳关的战报他看了不下十次,也跟沈泓当面聊过,自然知道此地易守难攻。可今日沈泓却说,要是有了新的投石车,轻而易举便可拿下,这怎么能让他不激动呢?圣朝这些年一直在休养生息,不敢轻启战端,这反而让四邦觉得圣朝好欺负。尤其是姜国,三番两次地挑衅,若是真能以雷霆之势打回去,必然能够杀鸡儆猴,为圣朝再争取一些发展时间。 “臣愿立下军令状!”沈泓正色道。他知道赵真已经动心了,现在就需要让他下定决心。 “好!那便好好地跟姜国打一场。你去整军,朕来督促制造军备。”赵真长出了一口气,坚定地道,“回去告诉你那儿子,朕明晚酉时要再跟他谈谈,就在临仙楼吧,那里轻松一些。” “臣领旨!”沈泓严肃地施了一礼道。这样一来,沈熠的第一步计划总算是初见成效了。 郑霆这时轻轻地走向赵真,也不知他对赵真说了些什么,赵真便直接打发沈泓离开了。 出了永安殿,沈泓感受到了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抬头看了看高挂天空的太阳,却觉得颇为刺眼。他不禁苦笑一声,与赵真的相处何尝不是如此,低下头就可以感受到温暖的阳光,可要是抬起头直视他,你就会感到刺眼,“伴君如伴虎”啊,先贤诚不我欺。 回到侯府,沈泓将今日永安殿的事给沈熠说了一遍。听完之后,沈熠也有些激动,目前看来,赵真总算是暂时被自己给稳住了,接下来只要按照计划,稳定地走下去就行。 “对了,熠儿,陛下说明晚酉时要与你在临仙楼再谈谈,你怎么看?”沈泓不放心地道。 “既然陛下要谈,孩儿还能抗旨不成。爹,您放心吧,通过今天的事,孩儿可以肯定地告诉您,在五国未统一之前,陛下绝对不会对我下手的。”沈熠道,“您要是还不放心的话,孩儿明晚带着师兄一起去,有他在,即便发生了什么事,要想逃命还是很容易的。” “也好!道宗的武学还是很有说法的,他既然能当上掌门,想来功夫也不会差!”沈泓笑道,“爹怎么都没想到,你竟然还是现任道宗掌门的小师弟,若是以后朝廷局势太过紧张,爹便带着一家人去道宗避避难,也见识见识传说中的‘那座山’。” “爹也知道‘那座山’?”沈熠惊讶地道。他原以为只有江湖中人才会对这种传说中的事感兴趣呢,没想到沈泓这样一个朝廷大员也这样,这倒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看来,自己要办的事情还有很多啊。找回大哥沈烨后,不妨顺道回一趟道宗的山门,送一程那位名义上的师父,再把无念道人的事情解决了。他虽然不知道宿主究竟会不会原谅这位疯狂又偏执的父亲,但对他来说,“死者为大”,如今他才是沈熠,他就应该按自己的想法来解决。 “知道‘那座山’很奇怪吗?”沈泓反问道,“道宗的武学闻名天下,却只在圣朝开山立派、收徒传艺,慕名而来的四邦人士数不胜数,一传十,十传百,就算是不知道也知道了。” “还能这样?”沈熠也算是长见识了。难怪说“那座山”是全天下道士心目中的圣地呢,合着全天下就只有这么一个“文化中心”,能不成为这群人心中的圣地吗? “熠儿,爹怎么觉得你对道宗的事知道得这么少呢?你那三年是不是都没在道宗待过?”沈泓好奇地问道。他总感觉沈熠和玄彻有什么事情还瞒着他,可两人一直不说,他也就没问。 “啊,是这样的。”沈熠急忙解释道,“孩儿当年被救上山后,先跟着师父四处游历了两年,这才回到山门,然后就直接跟着师父闭关了,也很少跟同门接触,故而对这些事了解得不多。对了,爹,孩儿突然想起来郡主还有事找我,孩儿就先告退了,您先休息一会儿吧!” “陛下可能已经知道你和郡主的事情了,明晚你要小心答话!”沈泓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嗯,孩儿知道了,谢谢爹的提醒!”沈熠点点头道。拜别沈泓后,便径自回了梧桐院。 刚走到门口,便见赵文秀委屈巴巴地走上前来,一头扎进他的怀中,郁郁地道:“沈熠,你刚才干嘛去了?把我骗睡着就跑了,我醒来怎么都找不到你,你是个坏人。” 沈熠轻轻地拍了拍赵文秀的后背,安慰道:“我爹找我有点事,刚去了一趟紫竹院那边。我以为能早点回来的,没知道你这么快就醒过来了。” “我现在已经好了,以后不要吃药了,我一吃药就犯困,困了就想睡,一睡着你就跑了。”赵文秀不开心地道。她只想一直陪在沈熠旁边,才不想睡醒后却看不到沈熠的身影呢。 “好,不吃就不吃了,以后多吃点对身体好的蔬菜瓜果就好。”沈熠赔笑道。 赵文秀“嗯”了一声,松开了沈熠的怀抱,却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像是害怕沈熠走丢了。 来到院中,赵文秀躺到了沈熠平素喜欢躺的藤椅上,指了指一旁新做的藤椅道:“以后你就躺那个新的,这个旧的归我了,我要带回王府去。” 沈熠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赵文秀要这么一把破藤椅干什么。两人在院里一直躺到午饭时刻,这才牵着手去了膳厅。 恋爱期间的人,做什么都让旁观者觉得腻歪,正如此刻在饭桌上,赵文秀一会儿要沈熠给她夹这个菜,一会儿让沈熠给她盛那个汤。沈熠总是乐此不疲,惹得玄彻等人直呼受不了。发展到最后,他们索性将这张饭桌留给了沈熠和赵文秀,一众人到另一张桌子上吃饭去了。 午饭后,沈熠正在书房给独孤娉婷写信“汇报工作”呢,只见曾容背着药箱走了进来,施了一礼道:“少爷,姜姐姐已经可以慢慢走动了,今天的药也换了,奴婢待会儿就回去了。” “也好,这几天辛苦你了,等下去跟阿财领二百两银票,算是加班费,我可不是个奸商。”沈熠道,“你先跟着慕容掌柜好好学习医术,要是想家了就随时回来看看。等你医术有成后,我给你另开一家医馆,专门医治女子的各种病症,以后你可就是圣朝女子的一个标杆人物了。” “奴婢可从没有想过这些事。不过,只要是少爷说的,奴婢就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曾容道,“少爷对奴婢有天大的恩情,就算是当牛做马,奴婢也心甘情愿。” “你这丫头,好好地说事呢,谁让你当牛做马了。”沈熠无奈地道。这个时代等级森严、礼教盛行,像曾容这种思想的女子比比皆是。沈熠自知改变不了这个时代,他只愿尽可能地改变身边的人,让他们过得更好、更有尊严、更有希望。这样的话,他也算不枉重活一世了。 “奴婢明白了。”曾容点点头道,“少爷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奴婢这便告退了!” “行,去吧,路上要注意安全。”沈熠笑道,“别忘了给慕容掌柜送些礼物,带些院里的茶叶、香皂之类的吧。你们虽说是师徒,关系不同一般,但该孝敬的时候还是不能吝啬的。回去后告诉慕容掌柜,答应他的《子午流注针经》我会在月中的时候交给他,让他把我之前吩咐的事情赶紧办妥,下次过去的时候,我要见到成果。” “奴婢记下了!”曾容施了一礼,背起方才放在桌上的药箱,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差点忘了这个!”沈熠叫住了曾容,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最新手写的医书,递给她道,“这个是玄彻师兄写的有关他学医、行医方面的经验,你收好了,或许对你有用。要是慕容掌柜想看,你就给他看看吧。我的原则是,只要是对世人有益的东西,绝不能藏私。” 曾容擦了擦手,郑重地接过,只翻看了两页便难掩兴奋之色,激动地笑道:“多谢少爷!” “还是谢师兄吧!”沈熠摆摆手道,“去吧,我让陈志送你一程,他驾车的技术不错。” 曾容离开后,沈熠写完了给独孤娉婷的信,吩咐阿财送去凌亲王府,而他则去见了姜姝。 由于有了玄彻的帮助,姜姝的内伤早已痊愈了;又加上慕容平和曾容的细心照料,她的外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沈熠过来的时候,姜姝正在进行简单的康复训练。只是由于左臂还没有完全恢复,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用布带绑着,走起路来有些不协调。 “姝儿,你慢点走,腿上的外伤还没彻底好呢,别那么着急。”沈熠担心地道。 “没事的,少爷,我是练武之人,平衡性可是不错的。”姜姝笑道。比起坐着轮椅行动,还是双脚踩在地上感觉更让她觉得安心。细算起来,她已经有将近十天没有走过路了,因而当她从曾容的口中得知自己可以慢慢走动的时候,甭提有多开心了,同时也对沈熠让曾容去学医这一决策表示深深的赞同。这几天要不是曾容在,她不知会有多尴尬。 “小师弟,你就放心吧!姜师妹这样走一走,对于恢复身体而言,还是有好处的。要是坐的时间太长,双腿就会麻痹,等到彻底恢复的时候,一时间会适应不了的。”玄彻宽慰道。 沈熠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只是由于内心的愧疚感作祟,苦笑一声道:“师兄说得在理!” “小师弟,你应该是有话要跟我说吧?我看你有些欲言又止的。你我师兄弟之间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何至于如此?”玄彻扫了一眼沈熠,直截了当地道。 “果然还是瞒不过师兄。”沈熠笑道,“是这样的,明晚我要去临仙楼,见见宫里那位,想请师兄陪我走一趟。当然,我不是怕死,就是想好好活着,师兄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小师弟,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脸皮有些厚啊?”玄彻无语地道。要是以后谁再说他厚脸皮,他一定会急眼。跟沈熠比起来,他这脸皮只能算是薄如蝉翼了。 “师兄,话可不能这么说。”沈熠反驳道,“我要是像你一样武功盖世,我也不需要你陪我走这一趟。既然你这么不情愿,那就不麻烦你了,我去找师姐。只是可惜临仙楼的饭菜,像什么单笼金乳酥、分装蒸腊熊、缠花云梦肉啦,只能让我独自享受了。” “饭菜?什么饭菜?”玄彻瞬间来了精神,拽着沈熠问道,连说话的声音都提高了不少。 第83章 安排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沈熠也算是对玄彻有了简单的了解,知道他是个好吃的人,因而在看出玄彻不甚情愿的时候,选择用临仙楼的美食引诱他。果然不出所料,玄彻立马便同意了。 “师兄,你不是说你下山是为了保护我吗?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去临仙楼?”沈熠好奇道。 “师兄好歹也是道宗掌门。身为一个江湖人,要是跟宫里那位接触得太过频繁,未免有瓜田李下之嫌。”玄彻解释道,“最重要的是,自前朝覆灭以来,朝廷与江湖就一直不对付,要是一个江湖人选择到朝廷做官,那他就会被所有的江湖人耻笑,甚至是敌视。道宗虽然说不怕这些麻烦事,但俗话说得好,‘蚁多咬死象’,明明能避开的麻烦,为什么非要去面对呢,那不是脑子有问题吗?师兄可不是这种蠢人。” 沈熠总感觉玄彻这话像是在暗指他,可又没有实质性的根据,只好敷衍地笑道:“师兄言之有理,我受教了!只是我不明白,江湖人入朝为官也是为了生活啊,为何要被嘲笑或是敌视,这有些说不过去啊。对了,师兄,道宗的人都靠什么生活啊?你们也不像那些和尚们收取香火钱,总不能种田为生吧,可你们也没那么多田啊,否则,宫里那位也会收拾你们的。” “什么‘你们’,是‘我们’,你不也是道宗的弟子吗?”玄彻不满地反驳道,“其实我们也种一些地,就在山上,但更多的是一些药田或是庄稼的试验田……” “庄稼的试验田?”沈熠突然出声,失礼地打断了玄彻的话,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大事。 “怎么了?这有什么问题吗?”玄彻表现得有些茫然,不知道一块地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师兄,这试验田都种的什么庄稼啊?”沈熠突然来了兴致,急忙追问道。在他原定的“三步走”计划中,第一步是训练新军、研制军备,第二步便是发展经济、增产粮食。如今听到道宗有人在搞庄稼的试验田,这岂能不令他动心。这可真是“瞌睡给了个枕头”,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好机会,他要是这样轻易错过,那可真的就是蠢到姥姥家了。 “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可能是稻米和麦子之类的吧,都是七师叔在捣鼓。”玄彻道,“怎么?小师弟也对这些感兴趣?可你不是锦衣玉食的侯府公子吗?为何会……” “师兄说笑了。即便是宫里那位,他也免不了吃饭,我怎么就不能对侍弄庄稼感兴趣了?”沈熠自嘲地笑了一声,反驳道,“史书上说:‘王者以民人为天,而民人以食为天。’由此可见,无论任何时候,百姓与粮食都是事关国计民生的大事。若是七师叔真的能改良出增产增收的庄稼,那对黎民百姓而言,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功德,比起一心玄修,这才更令人钦佩。” “福生无量天尊!”玄彻很郑重地施了一礼道,“小师弟此言振聋发聩,贫道受教了!” “师兄客气了!”沈熠笑道,“师兄,这位七师叔如今可在山上?我能去拜会一下吗?” “这当然可以了。不过,七师叔出身贫寒,自幼便目睹了自家的田产被豪族勋贵强抢的画面。以你的身份,见到他之后,他怕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到时候,你可别生气。”玄彻道。 “无所谓的,七师叔是长辈,教训我几句也是应该的,我听着就是。”沈熠道。他这段时间越来越彻底融入宿主的身份了,对于多出来的身份也慢慢接受了。 “那就好!”玄彻点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了,激动地问道,“小师弟的意思是要回山吗?” “师兄这是不欢迎我回去吗?”沈熠反问道。他已经决定好了,等找到沈烨后就转道去道宗,把宿主与道宗的恩怨解决好,顺便看看能否找到幻玉真人不愿意圣朝皇室对“降临者”动手的原因。他下意识地觉得,这里面一定还有更大的谜团。他想了许多理由,就是找不到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若是不能彻底解决“降临者”的事,他就不会有一天安生日子可以过。 “小师弟说的是哪里话,你要是愿意回山,师父在东极妙严宫也会感到欣慰的。”玄彻开心地笑道。刚下山的时候,他很担心沈熠会因为小时候的事而回避道宗,不肯回山,这才一直不敢提起此事,生怕物极必反。此刻听到沈熠亲口说起,他感到又惊喜、又激动。 “‘东极妙严宫’?那是什么地方?”沈熠好奇地问道,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地名。 “小师弟,你可别怪师兄多嘴,你好歹也是道宗弟子,对我道宗的事了解得也太少了些。这次回山后,你务必好好读读道宗的经藏。”玄彻有些恨铁不成钢,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们道宗供奉的是东极青华大帝,即民间百姓所说的太乙救苦天尊。‘东极妙严宫’就是东极青华大帝所居的神界宫殿。师父是授过箓的道士,羽化后会有三官证功德,功德圆满者即可去东极妙严宫,成为仙官,随侍东极青华大帝。这下你明白了吗?” 沈熠尴尬地笑了笑。前世的他信奉的是马克思主义,算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对于这些神仙鬼怪之事不甚了解,后来在图书馆看书时也在尽量避免这一方面的知识,故而对此知之甚少。此刻听玄彻提起“东极青华大帝”,稍微思考了片刻,脑海中便逐渐浮现出了这位在道门中具有崇高地位的大神的相关知识。 东极青华大帝又称太乙救苦天尊、寻声救苦天尊、青玄九阳上帝,居住在“青华长乐界”的妙严宫,统领青玄左府一切真仙,掌握三界救苦之事。相传他乃九阳之精所化,出于始青之炁,是先天之灵,具有无上的慈悲心,于无始劫前便救苦救难,故而大圣大慈、大悲大愿、寻声赴感、救苦救难。对于那些积德行善、晓道明玄而功德圆满之人,他会“乘九狮之仙驭,散百宝之祥光”,接引其登天成仙,因而在民间百姓心目中有深厚的信仰基础。 “师兄,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沈熠道,“你也知道,我那时候的记忆有点问题,故而一时没想起来,现在已经想起来一些了,我还会背‘青华宝诰’呢。” “是吗?”玄彻的脸上满是不信。沈熠刚才可不像是没想起来的样子,更像是一无所知。 “不信是吧?那我就给你背一遍,你可听仔细了。要是有一句错漏,我就将此宝诰照抄十遍。”沈熠傲娇地哼了一声,开始背道,“青华长乐界,东极妙严宫。七宝芳骞林,九色莲花座。万真环拱内,百亿瑞光中。玉清灵宝尊,应化玄元始。浩劫垂慈济,大千甘露门。妙道真身,紫金瑞相。随机赴感,誓愿无边。大圣大慈,大悲大愿。十方化号,普度众生。亿亿劫中,度人无量。寻声赴感,太乙救苦天尊,青玄九阳上帝。” 玄彻安静地听着沈熠背完,默默地念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像是相信沈熠的鬼话了。 “师兄,怎么样?这下该相信我的话了吧?”沈熠眉毛一挑,嘚瑟地问道。 “小师弟天资聪颖,师兄佩服!”玄彻称赞道,“不知小师弟打算何时回山,师兄也好提前吩咐下去,让山上的人安排好吃住的地方,以防到时候准备不周全,怠慢了你!” “师兄这话可就折煞我了。”沈熠苦笑道,“师兄方才也说了,我也是道宗弟子,回山就跟回家一样,有什么好准备的,又何来‘怠慢’一说。师兄以后还是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至于何时动身,现在还不好说。我的计划是这样的,我们先去东境找到我大哥,再转道回山。” “都听小师弟的。”玄彻憨厚地笑道。对他而言,沈熠能够答应回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至于什么时候回去,与这件事相比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故而也就不放在心上。 就在两人兴致勃勃地盘算着回道宗的计划时,赵文秀悄悄地摸到了沈熠身后,冲着玄彻打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双手捂住沈熠的眼睛,嘻嘻笑道:“沈熠,猜猜我是谁?” 玄彻其实早就发现了赵文秀,但见她示意自己不要出声,也就很识趣地没有多嘴提醒。 沈熠也听出来了赵文秀的声音,也知道这院里只有她才敢跟自己这样玩闹,便很“配合”地猜道:“是乖丫头吗?不像啊,她的手没这么暖和;难道是姝儿?也不对啊,她的左臂还伤着呢。那会是谁呢?好难猜啊,这院里好像也没有其他人了啊。” “哼!坏人,不理你了,就知道欺负我!”赵文秀娇嗔道。她听出了沈熠在憋着笑跟她说话,知道沈熠是故意的,便松开了双手,转身就要离开。 沈熠转过身子来,抓住赵文秀的手,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双手圈住她纤细的柳腰,将头枕在她的肩膀上,坏笑道,“郡主殿下,你真的不理我了吗?我刚才已经听出你的声音了哦。” 赵文秀被沈熠这突然的一抱羞得脸红心跳,只是将头埋入沈熠的怀中,一句话也不愿说。 沈熠知道赵文秀有些害羞,自然见好就收,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一时间,两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此起彼伏,像是在合奏一首曼妙的曲子。 玄彻和姜姝见状,心照不宣地同时选择离开,将此地留给了正在腻歪的两人。由于姜姝如今已经可以慢慢地走动了,玄彻便将沈熠写给她的《太乙玄门剑》剑谱正式交还,又教了她一些道宗的外家武功,然后叫上玄蕴,三人一起去找周先生切磋讨论去了。 “沈熠,你是要出远门吗?我刚才听到你和道长师兄的谈话了,你不要骗我。”赵文秀慵懒地道。她很贪恋这种被沈熠拥在怀中的感觉,甚至想就这样缩在沈熠的怀抱中睡一觉。 “嗯。师姐说只有我才能找到我大哥,因而我准备等手上这些事情暂时解决了就出发去找他,然后回一趟道宗。你还不知道吧,我可是道宗弟子哦,师父去年已经羽化了,作为他唯一的关门弟子,我该去送他一程的。还有幼年学艺时碰到的一些琐事,也想趁此机会一起解决了。”沈熠道。他其实并不想隐瞒赵文秀,但有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只能应付着说。 “你要去的地方远吗?会有危险吗?要去多久?”赵文秀有些失落地问道。她虽然很想跟沈熠一直待在一起,但也知道沈熠还有很多事要去办,自己绝对不能牵绊住沈熠的脚步。 “那个地方应该会很远吧;危险应该也有,但有师兄师姐在,应该不是什么问题。至于要去多久,我也说不准。”沈熠有些茫然地道。曾几何时,他只想做一个不愁吃穿的二世祖,可现实终究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让他遇上这些无妄之灾,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了。 “那你带我一起去找你大哥吧,路上我还可以陪你聊天打发时间呢。”赵文秀不舍地道,“你要是长时间不回来,我会很想你、很想你的,那样我就会生病的,就像这次一样。” “傻姑娘,那可不行。”沈熠果断拒绝道,“这一路上说不好要跋山涉水,可能还会有各种危险,你要是遇上什么意外,我可会后悔终生的。在这京都,有你父王在,没有人敢对你有恶意,我也会放心的。你就在府里好好待着,等我回来后,我第一时间来看你,好不好?” 赵文秀心中虽有千般不愿,但也知道沈熠说得有理,默默地点了点头,又想到可能再过一段时间就要见不到沈熠了,于是紧紧地抱住了沈熠,像是很珍惜待在一起的每一刻。 沈熠虽然不了解赵文秀的心思,但也能感觉到她内心的不舍,于是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开解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干嘛这么不开心呢,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每个人都是独立而自由的个体,应该有自己的生活的。我不在京都的时候,你要是闲得紧,不妨做些喜欢的事。” “嗯,我知道了。”赵文秀乖巧地答道,偷偷地亲了一口沈熠的脸,又缩进了沈熠怀中。 快乐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一下午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此时夜幕渐起,芸儿找了过来,见沈熠和赵文秀还相拥在一起,偷偷笑了一声,提醒道:“少爷,郡主殿下,该吃晚饭了!” 沈熠转过头轻声对芸儿道:“乖丫头,她睡着了,还没醒呢!你先去吧,我们马上过去!” 其实,在芸儿方才说话的时候,赵文秀就已经醒了,不过因为害羞,她就假装还没睡醒。待听见芸儿离开了,她才偷偷地睁开眼睛,却刚好看见沈熠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走吧,我们去吃饭吧!”赵文秀挣脱了沈熠的怀抱,摸了摸有些滚烫的脸颊,轻声道。 晚饭后,赵文秀拉着沈熠打麻将,又叫来了玄彻和玄蕴作陪,四人一直玩到亥时才散去。 “小师弟,时间不早了,师兄先回去休息了,你们也早些歇息吧!”玄彻率先提出散场,又对着玄蕴试了个眼色,然后便径自离开了。 玄蕴知道玄彻有话跟她说,跟沈熠两人说了句“告辞”,也跟着离开了,疾步追上玄彻。 “大师兄,有什么事就说吧,这里没人!”玄蕴依旧直来直去地道,没有一句过渡的话。 玄彻知道玄蕴的性子,也懒得说些废话,直接吩咐道:“三封信,第一封给众师弟师妹,告诉他们,已经下山的,月中前到侯府集合,静候下一步行动;还没下山的,留在山上待命。第二封给无伤师叔,就说小师弟不久后会回山,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尤其是有关无念师伯的事。第三封给无惊师叔,就说小师弟想跟他探讨庄稼改良之事,请他不要因为小师弟侯府公子的身份而介怀。三封信全部用山上的信鸽,不必用密文,其他的照旧。” “小师弟真要回山?”玄蕴惊讶地道。因她擅长卜筮之术,又擅长探查人心,故而很早就察觉到道宗与沈熠之间有些因果。尤其是无念道人羽化后,肉身至今还未上山,对于整个道宗而言,此事都是头一次。最诡异的是,无念道人至今都没有尊号,这是非常不合情理的。 “是。”玄彻破天荒地露出了忧愁之色,片刻后叹息道,“我知道你的心中还有些疑问,可此事事关道宗千年以来的名声,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等小师弟回山后,一切都会有答案的。” 第84章 归程 玄蕴见玄彻神情严肃,说起此事时又三缄其口,便知道道宗,或者说是无念道人与沈熠之间的因果不会小,只得点点头道:“师兄放心,我明早便把信送出去,此事也不再追问了。” “辛苦师妹了!”玄彻微笑道,“时间不早了,早些歇息吧,明天还有其他事情要办呢。” 玄蕴“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然后向玄彻微微施了一礼,便径自回屋去了。 对于大多数京都百姓而言,这只是一个平常的夜晚,可对正在返回圣朝的吊祭使团而言,这一晚过得是又艰险、又漫长。若是没有这两名从天而降的道士,他们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在下圣朝吊祭使团正使沈煜,方才多谢两位道长救命之恩!还请告知在下两位的尊号,容在下回京后正式感谢。”沈煜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冠,静了静仍旧恐慌的心情,举止从容、进退有度地向面前两位道士拜谢道。刚才那拨人不要命一般的袭杀使团,他差点儿就没命了。 “沈二公子不必客气!”两名道士中年轻、文秀的那名笑呵呵地摆摆手,又指了指身旁那位壮硕的汉子,介绍道,“贫道道宗玄策,他是贫道的七师弟玄硕。” “在下见过玄策道长、玄硕道长!”沈熠也听过道宗的名头,因而恭敬地施了一礼。 “沈二公子,请恕贫道之言,此地并不太平,那些人很可能还会再次追上来,我们最好赶紧启程,即便有什么事,还是等到了灵梦关下,安营驻扎之后再说吧。”玄策道。他刚才以暗器瞬间击毙了追杀沈煜的主将,又有玄硕以一敌二十,鼓舞使团卫队奋起抗击,这才将使团残余的人救了下来。要是追杀的人再多一些或是他们携带了弓弩,他也不敢如此冒险的。 “玄策道长言之有理。”沈煜点点头表示赞同,转身对正在警戒的卫队长道,“董将军,麻烦你即刻传令下去,命所有使团人员轻车简行,我们要即刻启程,尽快赶到灵梦关下。” “是,正使大人!”董将军恭敬地抱拳道。沈煜虽然是个文官,但他的父亲和大哥可不简单,他们可是军人的榜样。再加上沈煜有皇命在身,他一个小小的卫队长还是明白规矩的。 或许是刚刚经历过死里逃生,侥幸活下来的人更加惜命,故而当董将军的命令下达之后,存活的使团众人很快便打点好了行装,朝着圣朝与楚国之间唯一的通道灵梦关出发了。 一路上,沈煜为了拉近与两位救命恩人的关系,不停地与他们攀谈。玄策倒还好,时而会回应两句,可玄硕一直沉默不语,像是不会说话一般,又像是懒得搭理沈煜。 玄策心思机敏,早已猜到了沈煜的用意,笑道:“沈二公子,贫道二人方才出手搭救你,其实也是为了自己。因此,你用不着这么客套,这样反倒显得有些拘谨,让人感觉不舒服。” “‘为了自己’?道长此话何解?”沈煜深感困惑地道。他原以为这两人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岂料这两人早就在打自己的主意了,不禁生出戒备之心,有些紧张地盯着两人。 玄策见状,料想沈煜定是误会了什么,笑着解释道:“沈二公子莫怕,是贫道方才没说清楚。令弟沈熠是贫道的小师弟。前段时间,他被萧国净昙宗的和尚们刺杀过。敝派大师兄担心他处境艰难,故传书于我等,命山下的弟子前去保护小师弟,贫道两人此次就是为了去贵府见他的。遗憾的是,小师弟是先师的关门弟子,我等与他素未谋面,原本还在担心怎样才能顺理成章地去见他呢,恰好在楚国碰上了返国的沈二公子,这才临时决定跟着使团入京,然后再去贵府拜会。不成想遇到了使团被袭杀一事,故而选择出手搭救,这也正是贫道方才所说的‘为了自己’的原因。不知沈二公子对于这个解释可还满意?” “玄策道长此言当真?”沈煜将信将疑地道。玄策方才的解释固然逻辑清晰、有理有据,但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像是被人刻意安排的,让他不得不怀疑。 “沈二公子,贫道若是有心害你,刚才又何必出手救你;若是对你另有所图,又何必对你解释这些。”玄策微微笑道,似乎并不介意沈煜对他的质疑。 “道长此话倒也在理,是在下多疑了,请莫见怪!”沈煜暂时放下了自己的戒心,拱手致歉道,随即又忧心冲冲地问起沈熠遇袭一事。说实话,对于这个曾经有辱家族名声的三弟,他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既对沈熠的行为表示愤恨和埋怨,又割舍不下这血浓于水的亲情。 沈熠小时候做了许多的荒唐事,这些沈煜都知道,也教训过几句。后来,沈熠不慎坠楼,差点殒命,幸得被人救下。复返京都后又变得性格乖僻、反复无常,一度给家里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在他出使楚国的时候,曾收到家里的来信,说是沈熠加冠那天竟从高台上摔下来了。后来虽说醒了,可性子又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与以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甚至听说陛下还给他赐了婚。至于其他的事,他就不清楚了,家里也没再来过信,没想到沈熠竟还被人刺杀了。 “玄策道长,你可知萧国为何要派人刺杀舍弟?”沈煜不解地道,“舍弟以前虽然行事荒唐,但与萧国却没有丝毫瓜葛,他们为何要杀舍弟,这实在是不合情理啊。” 玄策沉吟道:“敝派大师兄给贫道的信中提到,萧国的澹台世家曾预言,小师弟会成为圣朝统一五国的关键人物。此事引起了萧国皇室的忌惮,这才派净昙宗前来刺杀。至于其他的事,贫道也不清楚。”他也没有隐瞒,将自己知道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知了沈煜。 “匪夷所思,荒唐之极,岂有此理!”饶是饱读圣贤书的沈煜,在听到这么荒唐的刺杀理由后,也忍不住骂道,“这些萧国人究竟有没有长脑子,这么荒诞的话也信。” “谁说不是呢?”玄策嘴上虽然附和了一声,可心里却在嘀咕,澹台世家虽然不涉江湖,但江湖中人都知道他们的名头。关于沈熠的预言,十有八九都是真的,但他却没有告诉沈煜这些。在他看来,沈煜毕竟是个文弱的读书人,就算是知道这些事也没什么用。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了灵梦关下。由于此时已值深夜,关门也早已关闭,沈煜又没有金令箭等叫关之物,只得原地扎营,又让董将军做好布防,等明早关门打开之后就入关回京。 好在一夜无事,使团众人经过休养之后,一个个的都恢复了精神。翌日卯时,随着三声钟响,灵梦关的大门如时打开。沈煜当即命令使团竖起旌旗节杖,精神抖擞地朝着关内走去。 驻守关门的士兵认出了使团的旌旗,急忙将此事报给灵梦关的守关主将余江。余江闻言,猜想是三个月前前往楚国的吊祭使团回来了,于是带着两名亲卫赶了过来。 “本将灵梦关主将余江,敢问使团正使可在,请出来答话。”余江见使团正在接受过所盘查,便拍马迎上前来,想跟沈煜这位朝中新贵拉拉关系。年纪轻轻便已成为朝中从三品的大员,又是奉皇命出使他国的使团正使,身后又靠着镇国侯府。这种身份背景的人,再怎么拉拢都不为过。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自己还能早日回京供职呢。 “在下沈煜,见过余将军!”沈熠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对余江抱了抱拳。当初刚离京的时候,沈泓就叮嘱过他,灵梦关守将余江虽然擅长固守城池,但其颇爱钻营,不可与之交往过密。沈煜自小便是家里的乖孩子,对沈泓的教导向来深信不疑。要不是进出关时必须要与余江接触,他怕是连招呼都懒得打。上次出关的时候,余江就派人来请他,想与他好好聊聊,他以“奉旨出使,不可迁延”为由搪塞过去,可余江这次亲自找上门来,他再也不能躲着了。 “沈大人,此番出使,耗时三月,辛苦了!”刚一见面,余江就很客气地与沈煜寒暄道。 “余将军说笑了,在下奉皇命出使,此乃殊荣加身,何敢言苦?”沈煜搬出赵真的名头,巧妙地化解了余江进一步的客套话。 果然,余江听闻之后,立马换了颜色,讪讪地道:“沈大人说的是,是本将言语唐突了!沈大人,此番出使回国,若是时间方便的话,本将想请沈大人喝两杯,不知沈大人意下如何?” 沈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又担忧的神色,犹豫了片刻后道:“余将军,请恕在下失礼。实不相瞒,使团昨晚在关外遭遇袭杀,损伤不小,在下想尽快回京告知陛下此事,因而不敢逗留。此外,在下想冒昧地提醒余将军一句,楚国现如今已经乱了,说不定他们会转移战火,袭击灵梦关,还请余将军多多小心,莫要让楚国有机可趁!” “沈大人,楚国乱了是什么意思?还有,昨晚袭杀使团的莫非是楚国的人?”余江大惊一惊,不禁失声道。五国停战这些年来,其他三国时不时还会对圣朝边境做一些令人生厌的小动作,可楚国一直表现得极为安静,像是彻底蛰伏起来了。 “使团究竟是被何人袭杀一事事关重大,在下不敢妄言,只能等回京后请示过陛下再做定夺。”沈煜的话很有边界感,倒让余江有些躁动,一颗心火急火燎的,竟是无法安静下来。 “多谢沈大人的提醒,本将知道该怎么做了!”余江道,“也罢,既然如此,本将便不强留了。好在沈大人如今已经到了我朝境内,这一路上也不会有人敢对使团动手的,本将就祝沈大人一路顺风。待回京后,拜托沈大人代本将向侯爷问声好,本将就此谢过了!” “余将军放心,在下一定将话带到。”沈煜笑道,“那在下就先启程了,余将军留步!” “沈大人慢走!”余江颇为遗憾地送走了沈煜,然后便命令斥候和暗探即刻打探楚国的消息。作为灵梦关的守将,又是一名身经百战的将军,他自然不会完全相信沈煜的话,尽管沈煜就是从楚国回来的。但无风不起浪,沈煜定是知道了什么隐情才会如此说。因此,他要先派出自己的情报组织去查核消息,待确定真伪后再做出具体的判断。 离开灵梦关后,使团直接进入官道。按照这个前进速度,后日午时前一定可以回到京都。书上说“近乡情更怯”,沈煜此刻便是这种感受。已经三个月没见到家人了,也不知道大家如何了,爹娘是不是又老了些,大哥是不是更强壮了,三弟究竟变成什么样了,小妹是不是更漂亮了,见到他还会不会胆怯呢?沈煜不禁神往起来,吩咐车夫再快一些。 在沈煜后面的一辆马车上,玄策和玄硕两人正在讨论他们的小师弟玄更。只听得玄策道:“七师弟,你说小师弟会不会认我们?这么多年没见过面,要是一见面我们就叫他‘小师弟’,他会不会觉得别扭?你说师父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不就是一个关门弟子吗,至于搞得这么神秘,不仅不让我们见,还一直将人带在身边,也不知道都教了他一些什么东西?” “我相信大师兄的判断。师父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不该问的我不会问。”玄硕瓮声瓮气地道,算是回答了玄策的三个问题。这个壮硕的汉子说话向来不拖泥带水,也很少主动与陌生人交谈,不熟悉他的人,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个哑巴。 “行了行了,我知道大师兄对你好,也不用一直强调吧!”玄策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道。玄硕刚上山时长得憨厚壮实,力气颇大,便在后山帮无惊道人打理药田,却经常被几位师叔的弟子欺负。后来玄彻撞见了这些事,他见玄硕有一把好力气,干活又踏实勤恳,便出面请无执真人将玄硕收归门下,准备让他学习锻造术,打造各式武器。自此之后,玄硕摇身一变,成为掌门的嫡传弟子,虽然没有其他人那么显眼,但那些弟子也不敢再欺负他了。而玄硕也没有辜负玄彻的期待,在锻造术方面展现出了极其强大的天赋。经他打造出来的武,若是卖出去的话,件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以至于如今在道宗,每一名弟子都以能拥有一柄由玄硕打造的武器为荣,甚至衍生出了“道宗武器榜”这种东西。 “三师兄,你要是再说大师兄的坏话,我就不帮你打造暗器了。”玄硕憨厚地威胁道。 “我的好师弟,师兄什么时候说过大师兄的坏话了,你可不要污蔑好人!再说了,师父羽化前叮嘱我们师兄弟,任何时候都要相亲相爱,绝不背弃,你怎么忍心我用那些被淘汰的玩意儿呢。我的‘归元针’已经沦为‘道宗兵器榜’第七位了,你可要可怜可怜师兄我啊!”玄策立马抱着玄硕结实的胳膊“哭诉”道,甚至蹭了一袖子的鼻涕。 “我知道了。衣服脏了。”玄硕无奈地道。这位三师兄每次求他办事时都是这种惨兮兮的样子,让他很难拒绝。他一直想不明白,玄策明明是个男子,为何会比五师姐还懂“撒娇”。 下午酉时末,就在使团一行在一家馆驿歇脚时,远在京都的沈熠带着芸儿和玄彻出门了。 “陈志,去临仙楼。”沈熠懒懒地吩咐了一声,径自牵着芸儿的手钻进了车厢。 “是,少爷!”陈志应了一声,看向坐在旁边的玄彻,不禁取笑道,“玄彻道长,看来你与在下挺有缘啊,每次跟少爷出门,你都是跟在下坐一起!” 玄彻微笑道:“正所谓‘天雨大不润无根之草,道法宽不渡无缘之人。我俩确实有缘!’”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临仙楼门前。沈熠下了马车,带着芸儿和玄彻径直走了进去。 “沈爵爷,老爷还在上次的雅间等候,您自己上去吧,在下就不带路了!”上次为沈熠带路的瘦高个又一次出现了。他冲着沈熠笑了笑,眼神中竟有些艳羡与尊敬之意。 “老爷?”沈熠哂笑一声,抬步上了楼梯。这里是他与赵真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跟他谈话的人原来是当朝皇帝赵真,甚至说了好些“冒犯”赵真的话。奇怪的是,赵真那时好像并没有很生气。可这次呢,他该说些什么,赵真究竟会不会因为他的话生气呢? 第85章 方法 沈熠一路来到顶楼的雅间,迎面便撞见了令狐喆。这位影龙卫的统领见到沈熠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后,表现得有些不满。可当他看到沈熠身后的玄彻时,顿时神经紧绷,摆出一个防守的姿势,死死地盯着沈熠,沉声道:“这个人,不能进去,他很危险!” “你是忘了上次的事了吗?”沈熠很不悦地嘲讽道,“瞧我还真不会做人,见了两次面,还未请教这位大人姓甚名谁呢?若是下次再见到你,我先给你磕一个,再去拜见陛下可好!” “大胆!”令狐喆又惊又怕,急忙呵斥道,沈熠这话是要把他架在油锅上烤啊。 “令狐,退下吧,让他们进来!”赵真平淡如水的声音传了出来,听不出他的心情如何。 “是!”令狐喆在门外躬身施了一礼,又像是警告一般地瞪了一眼沈熠,这才转身离开。 “乖丫头,你就在门外等着吧,这次就不要进去了,好吗?师兄,我们进去吧,一会儿要是有吃的,你就只管吃,千万别多话。陛下若是问你什么,知道的你就如实说,不知道的也别瞎说。”沈熠嘱咐道。他并没有压低声音,而是故意想要让赵真听到。 “是,少爷!”芸儿应了一声,乖巧地站到一旁。而玄彻笑着点点头,竟真就一言不发,默默地跟着沈熠进入雅间。 “臣同安县子沈熠,见过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沈熠恭恭敬敬地施了一个礼道。 “平身!这不是在宫里,没必要行这么大的礼!”赵真微笑着虚扶了一下沈熠,然后道,“坐下说吧,就像上次一样,我是‘云老爷’,你是沈公子,我们闲聊几句,如何?” “谢陛下赐座!”沈熠很拘谨地道,“君臣有别,前番是臣不知陛下身份,冒犯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如今臣既已知晓陛下身份,自然不敢再做出这等僭越之事,还是站着答话吧。” “你要是真的知道君臣有别,就不会让朕在这里等你了。”赵真似有所指地道,“罢了,还是谈正事吧。朕想问问你,沈侯昨日呈奏的那些军备都是你设计的吗?可还有更厉害的?” “回陛下,有,但现在造不出来。”沈熠也没有隐瞒,反而向赵真解释道,“正如陛下所言,姜国的不轨之心已经彻底暴露,东境随时都会发生大规模的国战。我朝若是现在再去研制那些杀伤力更大的军备,实在是下下之策。主要原因有三:一是缺少必备的材料,而是缺少专业的匠人,三是研制的时间太长。因此,臣才设计了这些在目前还算傲视四邦的军备,只要一举震慑住姜国,杀鸡儆猴,我朝就能争取更多的时间去研制那些杀伤力更大的军备了。” 赵真默默地敲着桌子,谨慎地思考着沈熠的话。他已经确认了,沈熠确实能造出更厉害的军备。这样一来,无论是为了借助沈熠的能力统一五国还是为了避免逼急了沈家,他都要与沈熠保持一个良性的合作关系。虽然这对于一个皇帝而言是一件很憋屈的事,但他愿意忍。统一五国可是历代先祖的夙愿,要是能在他的手中实现,千秋万代之后,世人将会永远记得他的旷世伟业。到那时,这些憋屈都将化作轻烟,没几个人会记得。 “沈熠,你可愿真心助‘赵氏’统一五国?”赵真严肃地问道。他特意强调了“赵氏”,而不是说“朕”,就是想试探这个有可能是“降临者”的沈熠到底对圣朝的江山有没有恶意。 沈熠自然听出了赵真的言外之意,但他没有正面回答赵真的话,而是点了点了头,念了一首前世背的散曲:“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好,好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沈熠,就凭这一句词,朕愿意相信你,也愿意相信沈家!”赵真情不自禁地拍案而起,神情激动地道。他虽然不知道“潼关”“西都”“秦汉”在什么地方,但他却明白沈熠念的这首词是什么意思。 “臣谢陛下!”沈熠拱手道。他虽然不相信赵真会因为这么一首散曲就放下对他的戒心,但能从赵真口中听到这番话,也算是这段日子的努力没有白费。 “沈熠,朕今日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可有让粮食增产增收的方法?”赵真肃然道。一旦开启国战,粮草就会变得非常紧俏。圣朝如今虽说有麦子和稻米两种主粮,可毕竟产量有限,平日里自给自足还可以,可要是大批量地供给前线将士,那就变得有些紧俏了,这可是赵真最担心的事。朝廷如今已经收回了大量的适耕土地,要是有让粮食增产增收的方法,那一切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他也不必再为粮草的事担心了。 沈熠沉思了片刻,严肃地答道:“回陛下,方法其实有很多,想必户部与司农司的人都知道。但您既然问起了,臣就妄谈五条。若有说得不对的地方,还请陛下不要见怪!”其实,他完全可以给赵真一本《齐民要术》的,但如今两人互相防备,他也不愿就这么轻易地暴露出去,而是选择对赵真说一些目前最急需的东西,就跟他向赵真提供军备设计图一样。 “但说无妨!朕绝不怪罪!”赵真急忙道。他何尝没有问过户部与司农司的人,他们的答案都是要改进耕作工具,培育良种,至于如何改进、如何培养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此,赵真不得不自降身份来找设计了新式军备的沈熠。如今听到他竟有五条办法,不禁心下大喜。 “是,陛下!”沈熠开始向赵真介绍道,“这第一个办法就是培育沃土。我朝疆域辽阔,各地的土壤肥沃程度也大不相同。因此,臣建议朝廷派有司先去调查各地的土壤情况,然后因地制宜,通过增施有机肥料、秸秆还田等措施,增加土壤的肥沃程度。朝廷可以鼓励百姓发展畜牧业,让他们将禽畜的粪便与农作物秸秆、腐败的树叶等堆沤,经过腐熟就可以形成有机肥料了。陛下或许不知道,牛羊等畜类吃掉农作物秸秆后排出的粪便,其肥效要比直接将秸秆还田高。此外,对于那些已经秸秆还田的土壤,必须要经过深翻,将秸秆完全覆盖到土壤下面,然后灌水,让土壤与秸秆密切接触,以免‘漏风’,影响庄稼的根系下扎。而想要进行深翻,就必须改进耕作工具,这也是臣想说的第二个办法。 臣幼时跟随师父四处游历,知道我朝百姓耕作时需要用到耕牛、直辕犁、三脚耧车和耱这四件套。可是,直辕犁并不能解决深耕的问题,需要将其改进为曲辕犁。臣这里有曲辕犁的制作图,回头便送进宫来,陛下可让户部与司农司先测试一番,若真的有用,再将其推广到全国,让所有农民都能用上。不过,臣需要提醒陛下,这件东西无论是售卖还是租赁,其价格必须要由朝廷规定,绝不能让商人随意定价,以免伤民。此外,朝廷必须大力发展水利灌溉措施。无论耐旱能力有多强的庄稼,在植株生长的关键期,需要的水分无比庞大,这将直接影响庄稼能否高增产增收。至于我朝的水利灌溉措施有多少,工部与都水监比谁都清楚。” 说到此处,沈熠故意停顿了一下,意在暗示赵真这两个衙门有猫腻,希望赵真能够彻查。 赵真自然明白沈熠的意思,右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但他言语间却对此没有表示,看上去并不在乎沈熠的暗示,反而一个劲儿地催促沈熠继续说剩下的三条方法。 沈熠见状,只得继续说下去。可他却不知道,一个月之后,工部下辖的水部司及都水监两处衙门的大小官吏全部被革职查办,甚至连工部尚书及工部侍郎等人都被降职罚俸了。 “陛下,这第三个办法就是培育良种。庄稼能否实现增产增收,其品种非常重要。因此,臣建议陛下鼓励有司进行庄稼育种技术。臣这里虽然也有小麦抗倒伏和杂交水稻的相关方法,但缺少专业的人员和试验田验证,而且耗时可能会比较长,臣会将这两个方法连同曲辕犁的制作图纸一并交给陛下,至于成效如何,就看陛下选的人能理解多少了。若是可以,臣建议陛下从民间寻找一些擅长侍弄庄稼的好手,他们懂的东西绝不会比那些只会坐在衙门的人少。 第四个办法是及时防治病虫害。庄稼生长期间,不乏有病虫害的威胁,需要做好监测与预防,合理用药,将病虫害消灭在萌芽状态。臣曾经读过一本介绍常见的庄稼病虫害及预防办法的医书,所幸还记得一些。臣回去后会默写出来,到时托家父一并呈给陛下。” 赵真还等着沈熠说最后一个办法呢,却见沈熠迟迟不开口,不禁好奇地问道:“你不是说有五个办法吗?这才第四个,还有一个呢,怎么不接着说了?” 沈熠闻言,有些为难地道:“这最后一个办法事关国政,臣只是随便说说,陛下也随便听听,千万不可多想。若是陛下答应,臣才敢接着说下去。” 赵真白了沈熠一眼,没好气地道:“近来的国政可没几件是跟你没关系的,你还装什么?” “陛下圣明!”沈熠尴尬地笑了笑,随即肃然道,“最后一个方法更类似于一项长久的国策。具体而言,朝廷需要提高农民种植粮食的积极性,完善农业基础设施,增加农民种植土地的收益。若是遇到天灾等影响粮食收成的年份,朝廷要加大对农业的补贴,让农民知道种植粮食是有利可图的。同时,要降低耕作工具的价格,适当提高粮食的价格和良种的补贴。当然,臣说的这些很笼统,具体如何实施,还是要靠有司谋划、陛下圣裁才行。臣曾在书上看到过一项名为‘三农’政策的国策,详细地介绍了如何解决农业、农村和农民三者的工作,臣对此感触颇深。说到底,我朝人口数量最多的还是农民,他们从事农业生产,聚集在农村,与农民有关的一切都影响到我朝的根基是否稳固。因此,希望陛下能审慎思考臣的这一建议。” 听完沈熠的话,赵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他很明白,圣朝的根基不是皇室,而是这数以千万计的农民。自古以来,造反的都是农民,究其原因,无非就是活不下去了。朝廷繁重的苛捐杂税,豪族勋贵不断地兼并土地,导致这些农民为了能吃到一口饱饭,过上一种安稳的生活,不惜以身犯险,揭竿而起。遍览史书,有关农民起义军的记载数不胜数,前朝的覆灭就是最好的例子。世人都说是五位异姓王覆灭了前朝,可他们又哪里知道,前朝的末代皇帝将农民压榨成了什么样子,最终逼反了这些人,五位异姓王才有机可趁。 “朕会好好考虑的。”赵真道,“对于你刚才所说的‘三农’政策,朕很感兴趣。若你还记得具体的内容,就一起写下来吧,到时候让沈侯送进宫来,朕会在朝会上与群臣共议的。” “臣遵旨!”沈熠恭敬地施礼道。无论是由于他前世出身农村,还是由于他重生后想尽自己的能力为这世上的苦命人做一些事,总之,只要赵真能够因为自己的建议而妥善处理好圣朝的“三农”问题,那他也不枉两世为人了。前世的他非常信奉“横渠四句”,他这样做,是不是也能勉强算得上是“为生民立命”了? 令赵真心烦的事终于在沈熠这里得到了解决办法,他不禁觉得神清气爽,看向一直沉默的玄彻道:“想必这位道长就是道宗现任掌门玄彻真人了。朕对道宗仰慕已久,太祖皇帝与道宗前辈又渊源颇深。朕愿效太祖皇帝之举,与玄彻真人相交,不知玄彻真人意下如何?” “不知陛下可曾听过‘道宗出山,天下大乱’这句话?”玄彻突然笑呵呵地反问道。 赵真沉默了。他当然听过这句话,可是,玄彻突然提起这话是什么意思?正想要追问时,却听得玄彻道:“陛下可别误会。贫道是想说,如今江湖上对于与朝廷有关联的江湖人一直嗤之以鼻,即便是道宗愿意与陛下合作,但这人也不能是贫道,陛下可明白贫道的意思?” 赵真下意识地看向沈熠,愣了片刻,笑道:“道宗好谋划,朕受教了!罢了,此事暂且不提,时间也不早了,玄彻道长想必还没吃饭吧。初次见面,不如就由朕做东,与玄彻真人喝两杯,如何?”说罢,又对着门口吩咐道:“令狐,去传膳,再来一壶九酝春酒。” 九酝春酒是皇室十大贡酒排名第一的好酒,采用“九汲法”酿造。“九酝”是指在酿酒过程中,分九次将酒饭投入曲液中;“春酒”即在春天的时候酿造的酒。 作为好酒之人,玄彻自然听说过“九酝春酒”,如今听到赵真要请他喝这等好酒,当即单手施礼道,“贫道多谢陛下款待!然无功不受禄,陛下今日既然要请贫道喝酒,贫道自然也要礼尚往来。若是陛下愿意,请容贫道为陛下切切脉。” “想不到玄彻真人还懂得医术。”赵真有些愕然,随即想起有关道宗的传闻,不禁笑道,“世人都说道宗弟子所学庞杂,朕原本还有些怀疑信,今日总算是能见识一下了。既然如此,那便有劳玄彻真人了!”说罢,他捋了捋自己的袖子,将右臂放在了桌上。 玄彻也不理会赵真话中的质疑,从怀中取出一只脉诊,放在赵真腕下,接着便开始诊脉。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玄彻慢慢地收回了手,没来由地道:“陛下回宫后,最好先找一名信得过的太医查查。日后饮食也是,尤其是去各宫留宿的时候。若是再耽误下去,神仙难救!” 赵真正在整理衣袖,听到玄彻这话后不禁愣了愣神,惊诧地道:“玄彻真人此言当真?” 玄彻自顾自地将脉枕放回怀中,像是没有听到赵真的问话。在他看来,赵真牵扯到的人和事太复杂了,他提醒到这种地步已经是“医者”仁心了,犯不着把自己也牵连入局。此刻的他只想静待美酒佳肴上桌,然后大快朵颐,等吃饱喝足后,就该回去睡觉了。 沈熠看着像是在打哑谜一般的两人,很想问问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第86章 回京 很快,饭菜就备齐了。赵真举杯示意可以动筷了,玄彻道了一声“谢”,便不顾形象地吃了起来。唯有沈熠站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仅显得有些突兀,而且尴尬至极。 “怎么,还想让朕请你入座吗?要是不想吃饭就赶紧滚蛋!”赵真有些不满地瞥了一眼沈熠道,“上次腆着脸要把朕的菜带回家里去的时候怎么没这么多顾忌?今天倒是挺会装的。” 沈熠被赵真这么一说,直接心一横,径直坐在赵真身边,反正他与赵真之间的纠葛已经够多了,也不怕多吃这一顿饭。更何况,他还答应给赵真那么多东西,这顿饭就当是犒劳了。 戌时三刻,临近宵禁了,沈熠向赵真提出了告退。赵真没搭理沈熠,跟玄彻客套了两句,亲自将玄彻送出雅间,又吩咐令狐喆送玄彻下楼。这一顿操作直接看呆了沈熠,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明白赵真为什么会对玄彻这么客气,莫非是因为刚才玄彻为赵真诊了脉? 沈熠带着芸儿刚走到楼梯口,身后传来了赵真的声音:“沈熠,昨日在永安殿中,沈侯跟朕说,只要朕愿意,你便会成为朕的好女婿。朕想问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沈熠有些恍惚,思考了一下,躬身道:“陛下,这个问题的答案在您心中,不在臣心中。” 赵真看着站在楼梯口的沈熠,暗暗叹了口气,突然道:“凌亲王昨日上书,想要将他的爵位传给世子赵升,朕准了;至于明月与你的事,只要皇后与小九没意见,朕也准了!” 沈熠闻言,愣了片刻后方道:“臣多谢陛下。”他这声“谢”,既是谢赵真告诉他赵烈上书的事,也是谢赵真没有为难赵文秀。可是,若是让赵文秀知道赵烈为了她的幸福,不惜“牺牲”了自己的爵位,那她还会开心吗?这姑娘现在的心思太敏感,他实在不好揣测。 回去的路上,沈熠一边想着该不该把赵烈的事告诉赵文秀,一边想着此前玄彻与赵真的对话。听他们的意思,赵真应该是被后宫的人给下毒了。可赵真的饮食都有专门的太监试毒,要想发生这种事,只能说明这个人在后宫的地位很高,并且还能调动太医署的人帮她打掩护。那么,究竟是谁要给赵真下毒呢?其目的究竟是夺取皇位还是报仇雪恨?一连串的问题涌入沈熠的脑海中,他顿觉有些烦躁,长叹了一口气,吩咐驾车的陈志再快一些。 回到院里,沈熠将玄彻拽进书房,严肃地道:“师兄,你如实跟我说,陛下真的中毒了?” “错不了。那位中的是慢性毒,至少有三年了,看来有人不想让他这么快死。”玄彻道。 “这么说来,如今已经有人对皇位有想法了,只是不知道这是哪位皇子或是哪位娘娘的手段。”沈熠哂笑道,“能做到这种程度,想来此人身份定然不简单,多半是‘三宫’之一。” 圣朝自太祖皇帝起就有“三宫”之说,后代皇帝敬仰祖宗功德,将“三宫”继承了下来。“三宫”即掌管后宫所有事务的皇后所居的正阳宫和协同皇后管理后宫事务的两位贵妃所居的平阳宫、和阳宫,它们共同组成了圣朝皇室后宫的权力中心。 “小师弟,这种事你可不能插手,闹不好连你和沈家都会被牵连进去。”玄彻担心沈熠会追查此事,急忙提醒道,“我已经提醒过那位了,以他的手段和心思,定能查得一清二楚!” “师兄放心,我才懒得管这种事呢,只是觉得好奇罢了!”沈熠笑道。他读过许多史书,自然知道皇位的诱惑性有多大。为了这把龙椅,弑兄杀弟、囚父戮子的事不胜枚举,简直是人伦尽桑。可又有不知多少人对此甘之如饴、“前仆后继”,留下无尽的遗恨。 “小师弟明白就好!”玄彻微笑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房了,小师弟也早些歇息!” 刚把玄彻送出书房,沈熠迎面便撞见了可怜兮兮地站在门口的赵文秀。她冲着玄彻点了点头后,立马毫不顾忌地钻进沈熠怀中,埋怨道:“坏人,回来了也不知道来看我。” “我看时间不早了,以为你已经睡了呢,就没去打扰你,跟师兄谈了点事!”沈熠此刻还没想好该不该告诉赵文秀有关赵烈的事,只得紧紧地搂着赵文秀,有些心虚地低声解释道。 “沈熠,你明早送我回家吧,我想我父王了,我想见见他!”赵文秀带着哭腔道。 沈熠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赵文秀应该是知道了什么,叹息道:“好,我明早陪你回去!不过,这个时辰你该回去睡觉了,要养好精神,早睡早起,明天神采奕奕地去见王爷,不能让王爷再牵挂了,知道吗?走吧,我送你回房间去!” “嗯,我知道了。沈熠,你真好!”赵文秀道。她任由沈熠牵着她的手,朝着房间走去。 翌日辰时,沈熠带了一些小礼物,陪着赵文秀回了凌亲王府。王府众人还不知道赵文秀今日回来,仓促地将赵文秀和沈熠等人迎进院中,这才急忙去跟赵烈和独孤娉婷禀报。 赵烈此刻正在跟独孤娉婷闲聊,一听说赵文秀回来了,两个人再也坐不住了,兴冲冲地跑出去迎接。虽然此举并不符合礼数,但两人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尽管沈熠每天都会写信告诉他们赵文秀当日的情况,但那些冷冰冰的文字又怎能比得上亲眼见到自己的女儿呢? “父王,母妃……”赵文秀老远就看到了赵烈和独孤娉婷在正厅前等候,一路小跑过来。 身后的沈熠见状,生怕赵文秀过于着急而摔倒,也顾不得芸儿和玄彻了,急忙紧紧跟上。 “乖女儿,你终于回家了,娘都想死你了!”独孤娉婷喜极而泣。虽然只有三天没见到赵文秀的面,但她的想念已经达到顶峰了。好在赵文秀回来了,而且气色也很好,看来沈熠确实没有骗她,她的乖女儿真的恢复健康了,精气神都很不错。 “娘,女儿也想您,这不就回来了嘛。”赵文秀先是跟独孤娉婷撒了个娇,紧紧地拥抱了一下自己的母妃,然后看向赵烈,一脸歉疚地道,“父王,女儿对不起您……” 赵烈不明白赵文秀为何突然说这话,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沈熠,见沈熠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鱼符袋,这才恍然大悟,笑道:“傻女儿,永远不要跟爹说‘对不起’,你并没有欠爹什么。再说了,爹如今年纪也大了,家里的一切也该交给你大哥掌管了。爹已经给他写了信,让他月底前交割完手中的军务,然后回府承爵。等你成亲后,爹和你娘就去你的庄园颐养天年了。” “女儿才不要成亲,就要陪着爹!”赵文秀撒娇道。她抓着赵烈的胳膊,轻轻地摇晃着。岂料这一幕让赵烈很不适应,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女儿向来大大咧咧的,从没见她跟家人撒过娇,这怎么去了沈家后才三天就变成这样了,这让他很是不解。一想到沈家,他有些恼火地看向沈熠,想不到自己家的金枝玉叶竟被这姓沈的小猪仔给拱了。要是他没猜错,自己的乖女儿就是因为这小子才学会撒娇的吧。一想到这里,他就更郁闷了。 沈熠察觉到赵烈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善”,尴尬地笑了笑,指了指身后的礼物,讪讪地笑道:“王爷,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您别见怪!” 赵烈冷哼了一声道:“跟我来书房一趟,我有话要问你!让明月与她母妃先说说体己话。” “是,王爷!”沈熠很乖巧地应了一声,又对赵文秀挤了挤眼睛,然后急忙跟上赵烈。 书房内,赵烈开门见山地道:“想必你也知道我上书的事了,以后这王府,就要靠升儿操持了。听说你设计了不少新式军备,若是有什么好东西,给西境边军也多给一些,让升儿打几场漂亮仗,争取早日在西境站稳脚跟,这样他在朝中也能说上话,对你也有好处。” “是,王爷。”沈熠恭敬地道。这个人不仅是赵文秀的父王,而且也很有人格魅力。 “听说陛下昨晚在临仙楼召见你了,你们谈得怎么样?”赵烈继续问道。沈熠成为他的乘龙快婿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为了他的女儿着想,他也该问问沈熠目前的处境如何。 “回王爷,一切都好!”沈熠道,“对了,不知王爷可知道‘三宫’娘娘的皇子有哪些?” “慎言!”赵烈脸色一变,低声斥道,“身为外臣,又是武将之子,竟敢打探当朝皇子的底细,若是让外人听去了,怕是会参你一本,少说也要定你一个结党营私、图谋不轨之罪!” “王爷教训的是。”沈熠道。他之所以问赵烈这个问题,主要是因为对谁在给赵真下毒一事感到好奇,可从未想过要勾结皇子。但这些话别人并不会相信,因而有瓜田李下之嫌。 “明月的身体恢复得不错,本王看得出来,你对她还是挺上心的。”话题转到了赵文秀身上,赵烈的眼神也温柔了许多,感触颇深地道,“这孩子以前可是个至刚至强的人,本王今天还是头一次见到她展露出了女儿家娇羞的一面。沈熠,说句实在的,就凭这一点,本王还是很感激你的。但是,若以后你敢对不起她,可别怪本王心狠。” 沈熠刚要表态,赵烈却打断了他,郑重地道:“无论是承诺还是保证,只能说给对的人。这是你与明月之间的事,你无须向本王表示什么,而是需要做给她看,明白了吗?” 沈熠重重地点了点头,对赵烈的话表示认同。在他心中,赵烈更像是良师益友,不断地为他指明人生前进的方向。这类人是很难得的,他们经历过许多事,遇见过许多人,无论是青山故人还是红颜白发,他们都不会改变自己的赤子之心,一如既往地爱着这个世界的人。 “王爷,若是世子承爵,您打算做些什么,可有兴趣经商?”沈熠突然问道。 赵烈知道沈熠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这么问自然是有他的谋划,于是道:“说说你的计划。” 沈熠没想到赵烈竟会这么直接,无奈地苦笑一声,将自己针对四邦的经济计划说了一遍。 赵烈听完后,顿觉有些头大,沈熠还没说一些细节的地方呢,他就已经有些犯迷糊了,不禁皱起眉头道:“这个计划牵扯的东西太多,还是叫王妃来吧,她比本王更懂商道。” “也好。”沈熠点点头道。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他只需要一个信得过的计划的总执行人。赵烈也好,独孤娉婷也罢,只要与他在一条船上,能够完美地践行他制定的经济计划就行了。 当沈熠等四人正聚在凌亲王府的书房探讨针对四邦的经济计划时,沈煜带领的吊祭使团终于抵达京都了。玄策和玄硕半路上就先行前往镇国侯府了,并没有继续跟随沈煜等人前行。 皇城门口,沈熠仔细地整理了一番袍服,手持节杖,带着残余的使团成员朝着宫城走去。 赵真早已收到了禁卫府的禀报,知道赴楚国的吊祭使团已经回京了,此刻正在进入皇城,便吩咐郑霆在观海殿设接风宴。他对于使团出使时间长达三个月一事深感疑惑,因而想趁此机会好好地问一问沈煜楚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切也太诡异了。 观海殿是皇帝宴请群臣的地方,此刻,赵真正端坐于御阶之上,接受着使团众人的朝拜。待山呼万岁后,赵真命令开宴,与众人边吃边聊,不时地向沈煜问起出使途中发生的事情。 沈煜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每当赵真问他话时,总是吞吞吐吐、犹疑不定的,这让赵真颇感奇怪,于是在宴席结束后单独留下了沈煜,并将他带到了永安殿问话。 “沈侍郎,这里没有别人,刚才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话,现在可以尽情说了。”赵真直截了当地道。沈煜之前在地方上政绩斐然,入京后又恪尽职守,尚书省和御史台都对他有很高的评价。这样一位能臣,御前答话时故意表现得很奇怪,定是有一些需要密谈的事。 “陛下,楚国大乱了!”沈煜深吸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封沾了血的信,恭敬地呈给赵真,严肃地道,“此乃楚国国君给陛下的密信,陛下看过之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郑霆快步走到沈煜身前,接过密信,仔细地查验了一番,确认安全后,这才呈奏给赵真。 赵真扫了一眼封口处的火漆,迫不及待地打开密信,快速浏览了一遍,默默地放下密信,沉声道:“这么说来,使团就是楚相派人袭杀的,而他的目的就是混在使团中的楚合义?” “是,陛下!”沈煜有些后怕地答道。身为使团正使,由于自己的轻易决断,导致使团损伤惨重,这已经是大罪了。可他竟然还偷偷地将楚国的落难国君带回了圣朝,这件事要是被有心人知道,自己说不好就要背上一个私通敌国的罪名了。 “此人现在何处?”赵真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根据密信所言,楚国的丞相施廷梧在楚国太后葬礼当天发动了兵变,率先控制了皇宫,然后对参加葬礼的皇室成员或囚禁、或杀戮。楚国国君楚合义见势不妙,在贴身太监的掩护下逃离了皇陵。为了活命,他四处躲藏,辗转混入了圣朝的使团中。这也导致施廷梧抱着“宁杀错,不放过”的想法,派人袭杀使团。 “回陛下,他路上受了重伤,现如今正跟其他受伤的使团成员一起接受太医署的诊治呢。”沈煜道,“臣擅作主张,将此人带回我朝,恐将引起两国大战,请陛下赐罪!” “沈侍郎,此事你做的极好,非但无罪,反而有功,朕一定会重赏于你!”赵真大笑道。楚合义在信中请求他发兵助他复国,这对于圣朝而言,倒是一个很好的由头。到时候,南境边军“万一”杀红了眼,直接碾平了楚国,那他也只能“被迫”接受了。 “多谢陛下!”沈煜躬身道。他虽然不明白赵真“邪恶”的小心思,但当听到赵真说他“无罪”时,他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只要没给家里招惹麻烦,那就再好不过了。 赵真微笑着摆了摆手,突然死死地盯着沈煜,语气冷漠地道:“沈侍郎,此次出使楚国,你只是吊祭了楚国的太后,从没见过楚合义这个人,也没有帮他传过信,是不是?” 沈煜微微一怔,随即恭谨地施礼道:“陛下所言极是,臣不认识姓楚的人,也没送过信!” 第87章 玄策 “沈侍郎,此番出使,路途迢迢,你也辛苦了。若是没有其他事,便回去休息吧,朕准你三天假。”赵真看着阶下的沈煜,颇为欣赏地道。不得不说,沈家这三个儿子都挺不错的。 “臣谢陛下恩典!臣告退!”沈煜躬身拜了拜,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缓缓退出了永安殿。 “令狐,叫你的人去盯着这位来自楚国的‘朋友’,若有任何动静,即刻来报!”赵真沉声吩咐道。紧接着,他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楚合义写给他的密信,这才谨慎地将其收了起来。 隐在阴影处的令狐喆干脆地应了一声,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永安殿。 就在沈煜离开皇城的时候,沈熠也告别了赵烈、独孤娉婷和赵文秀,从凌亲王府离开了。好巧不巧的是,他和沈煜竟一前一后地同时回到了镇国侯府。 镇国侯府门前,沈熠跳下马车,看着站在大门口的沈煖与侯府的大管家沈衍及一众丫鬟下人,好奇地问道:“煖儿,沈叔,你们这是干嘛?怎么这么大的阵仗,难道家里要来贵客?” “三哥,二哥今天回来,中午的时候家里来了两个道士,他们说二哥回来了,爹娘就让我们代他们来迎接。”沈煖笑着解释道,“对了,那两个道士好像也是来找你的,他们说是你的三师兄和七师兄,娘就让沈叔直接带他们去你的院子了,其他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 “我的三师兄和七师兄?”沈熠很是困惑地看了一眼玄彻,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玄彻道。听沈煖话里的意思,玄策和玄硕是跟着沈煜从楚国回来的,可他下山的时候,这两人不是说要去戎国吗?怎么跑南边去了? “也是。”沈熠点点头,对玄彻道,“师兄,要不你先回院子里看看吧,我在这儿等等我二哥。好久不见了,也不知道二哥还能不能认出我来,还挺期待的呢。” “好。”玄彻毫不犹豫,撂下一个字,转身就走了。反正又不是他二哥,他才不想等呢。 一刻钟后,一辆马车停在众人面前,从车上下来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此人正是沈煜。 沈熠审视着面前这个名义上的二哥,发现跟宿主的记忆中那个文质彬彬的样子有些不同。面前的沈煜又黑又瘦,虽然浑身上下也透着一股子书卷气,可无法跟记忆中的人联系在一起。 现在沈熠的身份最高,他不开口,沈煖和大管家沈衍也只能尴尬地看着。好在沈熠及时反应过来了,只见他整了整衣冠,上前一步,躬身对沈煜道:“见过二哥,这一路上辛苦了!” “你……你是三弟?”沈煜被沈熠进退有度、举止得体的行为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他印象中的沈熠还是那个脾气古怪的样子,见谁都冷冰冰的,也没有规矩可言。可现在变得连他这个亲哥都快认不出来了,难怪家书中说沈熠现在大不同于以前,这简直太令人惊讶了。 “二哥,你果真不认得我了。”沈熠笑道。他刚才还在怀疑呢,没想到竟然变成真的了。 这时,沈煖和沈衍也迎上前来问安,身后的丫鬟下人也纷纷跪下道:“欢迎二少爷回家!” 沈煜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经过沈熠的提醒,他才虚扶了一下,示意众人起身。 “二哥,我们先进去吧,爹娘已经在正厅等候多时了,想赶紧见到你呢。”沈煖建议道。 “好。煖儿,你又长漂亮了啊,也长高了,精神也好了,看起来这段日子过得还不错啊。”沈煜注意到了沈煖的变化,很是欣慰地道,“现在这样才对嘛,沈家的女儿本该就是这样的。” 一众人簇拥着来到了正厅,柳含烟一见到沈煜,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本就是个感性的人,再加上已经三个月没见到自己的二儿子了,说不想念那自然是假的。 沈泓倒还好,板着脸坐在椅子上,看上去很是淡定,只是嘴角一直挂着的笑容出卖了他。 沈煜快步走上前,整理好衣冠,郑重地向坐在上首的沈泓和柳含烟行了一个大礼,激动地道:“孩儿爹娘给爹娘请安了!孩儿不孝,离家三月,未能侍奉,请爹娘赎罪!” “傻孩子,说这些干嘛?快起来!”柳含烟擦了眼眼泪,扶起了沈煜,宽慰道:“自古‘忠孝难两全’,你是为了国事,又身奉皇命,娘跟你爹都明白的,怎么会怪你呢?” 沈泓这时终于坐不住了,走到沈煜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疼爱地道:“黑了,也瘦了。” 沈煜看着沈泓已经花白的须发,不忍地道:“爹,才三个月不见,您怎么老了这么多?” “爹都四十多岁了,能不老吗?”沈泓笑道,“好在你们几个都长大了,爹也知足了。” 沈熠听到了这对亲生父子的对话,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沈泓,这才发现沈煜果然说得不错。可是,他刚见到沈泓的时候,这位看上去还很年轻啊。这才不到一个月,怎么就这么老了呢?他突然想到,沈泓应该是因为自己沾惹的麻烦而忧思过度,导致老了许多。他突然有些心酸,看着这位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老父亲,内心充满了愧疚和不安。 “对了,爹,怎么不见大哥呢?”沈煜突然问道。他已经见到了爹娘和弟弟妹妹,唯独没见到大哥,这实在是有些奇怪,总不能家里其他人都知道他回来了,只有大哥不知道吧。 “二哥,东境那边目前尚不安稳,符阳关还需要大哥镇守呢。”沈熠急忙替沈泓解释道。 “原来如此!”沈煜点点头,也就不再追问了。沈烨以前就跟着沈泓镇守符阳关,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有他在东境,姜国绝不敢贸然进犯。可他却不知道,沈烨已经下落不明了。 原本有些紧张的沈泓听到沈熠的话后,顿时放松了下来。他实在不想看到沈煜刚回家就听到这种烦心事,好在沈熠急中生智,帮他解了围,这才暂时稳住了沈煜。 “煜儿,你赶路辛苦了,还是早些去歇息吧,有什么话等晚上再说。前两天收到你的信,娘就命人帮你把房间收拾好了。”柳含烟也看出了沈泓的为难,急忙找了个理由打发了沈煜,又对沈熠和沈煖道,“你们俩也都回去吧,不用侍奉了!” “是!爹、娘,孩儿告退!”兄妹三人齐齐向沈泓和柳含烟施了一礼,一同离开了正厅。在门口互相道别后,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院里,沈熠先是叫来了阿财,得知中午来的两位道士被玄彻叫走了,似是有事相谈,他便不再追问,直接回到书房,开始写写画画。既然答应了赵真,他自然就不能食言。谁知他刚画完曲辕犁的制作图纸,书房门就被人敲响了,听声音还挺急促。 敲门的人是玄彻,在得到沈熠的允准后,他推开门走了进来,沉声道:“小师弟,中午来的人确实是你的三师兄和七师兄,你可以放心了!他们俩在圣朝与楚国快交接的地方撞见你二哥和使团被人袭杀,就出手相救了,然后跟着使团的车队来了京都。” “袭杀?什么人敢对使团动手?”沈熠大吃一惊道,“难怪二哥这趟竟用了那么长时间,原来是遇上麻烦了。不对啊,二哥和使团是在两国快交接的地方被人袭杀的,那就说明使团在楚国境内本就已经很久了,到底是什么事影响到了使团的行程?楚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楚国内乱了。”玄彻道,“听你三师兄说,楚国的丞相施廷梧造反了。为了清除后患,他派人封闭了国都的城门,严禁任何人出入,就是为了找到逃走的楚国国君。各国使团因为此事全被困在楚国,直到半个月前,施廷梧才打了城门,各国使团才得以离去。” “原来如此!可是,不是说楚国一直政通人和吗?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沈熠不解地道。 “这有什么不解的?权力可是令人上瘾的杀人毒药,好似让飞蛾献身的烛火。”玄彻道。 “师兄这话说得有水平!”沈熠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笑道,“对了,师兄,三师兄和七师兄现在有时间吗?我想问问他们有关楚国的事,这对我的计划很重要。” “当然有了,我去叫他们过来吧!”玄彻道,“小师弟,忘了跟你说了,你七师兄是个慢热的人,性子憨厚,初次见面可能有些拘谨,你可千万别误会他。至于你三师兄……算了,不说他了,待会儿见到你就知道了。” 领审议没想到的是,玄蕴竟然跟着玄策、玄硕一起过来了。这样一来,道宗的人全齐了。沈熠让芸儿送来了茶点和水果,然后关上房门,开始了他们的谈话,直到酉时左右才方散去。 “三位师兄,还有师姐,待会儿我要去我爹娘那边用饭,晚上就不陪你们了。”沈熠道,“要是想吃什么,你们就跟季婶说。大家都是自家人,不用生分。” “小师弟,你去吧,有我在呢!”玄彻笑道。经过一下午的谈话,他对沈熠这个小师弟越发喜欢了,连一向慢热的玄硕都开始主动与沈熠攀谈了。这一下午,师兄弟五人谈天说地,沈熠在打听完出国的近况后,竟然主动与玄硕讨论起了锻造术的一些知识,甚至还头头是道地讲述了“自己”的锻造知识,惹得玄硕心痒难耐,直想跟沈熠比试一把。 沈熠点了点头,又跟阿财吩咐了几句,让他安排好玄策和玄硕的住处,这才去了紫竹院。 看着沈熠离去的背影,玄彻捻了捻胡须,微笑着问道:“老三、老七,你们俩觉得如何?” “心思缜密、进退有度、见多识广、重情重义。”玄策率先开口,而且对沈熠评价极高,接着又补了一句,“师父没看走眼!”在没见到沈熠之前,他还担心这个小师弟不愿意认他这个素未谋面的三师兄呢;可一番交谈下来,他发现沈熠与他想象的大为不同。 “他很好!”玄硕的评价虽然简短,但对于熟悉他的人而言,这个评价毫不逊色于玄策。 “我也觉得他很不错!”玄彻点点头,又审视了一眼玄策,问道,“老三,你今天怎么这么正经?在山上的时候,你不是最喜欢挑逗年轻的师弟们吗?小师弟也算是一表人才啊!” 玄硕愤愤地率先开口,准备和盘托出,可一直被玄策捂着嘴,玄彻也只能听到几个断断续续词:“三师兄……幻灭宫……女子……出卖……武器……”但他却明白了玄硕想要表达的意思,死死地盯着通红着脸的玄策,一脸不可置信地从牙缝中挤出了四个字:“此言当真?” 玄策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此次绕道去楚国,本想挑战一下楚国第一大派幻灭宫的实力,没想到不仅自己沦陷进了温柔乡,连玄硕也被迫帮助幻灭宫重铸了一把神兵才得以脱身。 见到玄策承认了,饶是向来淡然如水的玄蕴也瞪大了眼睛,一脸惊愕地道:“你不是说你这辈子不会喜欢女人吗?还有,你们俩不是去戎国寻找陨铁了吗?怎么又跑去幻灭宫了?” 幻灭宫创派虽然只有百余年,却在楚国有很大的名声。楚国初立之时,一个名叫凌幻云的人在楚国的东眉山创立了幻灭宫,自称“幻云祖师”。自此之后,幻灭宫后继宫主均以“幻”为姓,意在纪念其创派祖师。最令人称奇的是,幻灭宫只收女子为徒,甚至连杂役也是女子。 事已至此,玄策也不打算隐瞒了,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半年前,在道宗半年一度的“道宗武器榜”评比大会上,玄策的成名暗器归元针一下子掉落至第七名,这让他极为不满,于是缠着玄硕给他重新打造一副暗器。玄硕无奈之下只能答应,却要求玄策陪他先去戎国打探一颗陨铁的下落,然后在帮他打造暗器。玄策那时候只想着重登武器榜前三,自然不会反对玄硕的要求,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下山了。 在戎国折腾了三个月,玄策两人什么消息都没打探到,此时又走到了戎国与楚国交接的地方。于是,玄策建议直接去楚国,找楚国第一大派幻灭宫比试一下,看看究竟有多少斤两。 十天后,玄策两人终于来到了东眉山下。玄策很谦逊地向守卫山门的女剑修递上了拜帖,终于顺利见到了幻灭宫的当代宫主幻千羽。玄策说明来意之后,幻千羽稍一思考,便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即如果幻灭宫的人输了,玄策可以随便向幻灭宫提一个要求;但如果玄策输了,锻造大师玄硕就必须帮助幻灭宫重铸幻云祖师的佩剑。当然,比试方式由双方协商。 经过三轮比试,最终,玄策输在了幻灭宫左使岳文仙的毒术偷袭下。由于双方事前已经签订了契约,玄策也甘愿认输。于是,憨厚的玄硕被迫帮幻灭宫铸剑去了。 岳文仙对玄策所使用的毒提炼自一种名为“七叶虫花”的毒花花蕊。此花枝干形似昆虫,生有七彩叶片,解毒时需用到此花的根茎。而此花只有东眉山才有,若中毒之人得不到下毒之人的解救,七日后必死无疑。由于这场比试并不是双方的生死之战,再加上岳文仙又觉得自己赢得不光彩,在及时帮玄策解了毒之后,又亲自照顾中毒的玄策,两人整日间待在一起,一直过了半个月。等到玄硕将幻云祖师的佩剑重铸成功后,玄策这才不得已完全康复。 自此之后,玄策对岳文仙一直念念不忘,尽管人已经离开了东眉山,可心却留在了山上。当然,这并不是他愿意离开,而是收到了掌门师兄的密信,不得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 途径楚国国都平墨城时,玄策两人又遇上了楚国丞相造反的事,被关在了平墨城。一直等到圣朝的吊祭使团离开时,他们又乔装打扮,跟着使团离开了楚国。半路上又听说使团的正使是他们的小师弟的二哥,两人当即便决定悄悄地跟着使团。岂料在圣朝与楚国快交接的地方遇见了使团背袭杀一事,于是决定出手相救,然后顺理成章地来到了镇国侯府。 “不对啊,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喜欢那个岳文仙呢?是因为你输给了她还是因为她亲自照顾过你?”玄彻突然露出一副吃瓜的表情,贱兮兮地问道。 “大师兄,我们说正事呢!”玄蕴没好气地道。这个掌门师兄,怎么动不动就没有正形。 第88章 叛乱 被玄蕴责怪了一句,玄彻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轻佻了,尴尬地笑了笑道:“六师妹说的是。三师弟,我们道宗不像那些和尚们,瞎讲究什么‘三厌五戒’的东西。这种事只要你们当事人愿意就好,我们都会为你祝福的。至于说将来能不能成事,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多谢掌门师兄!”玄策感激地道。作为掌门的玄彻已经首肯了此事,他就不用担心了。 “你我师兄弟同气连枝,何必这么见外!”玄彻摆摆手笑道,“走吧,我们也去吃饭了!” 紫竹院的膳厅中,沈泓、柳含烟、沈煜、沈熠和沈煖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餐桌上摆满了各式炒菜,还有一坛沈熠带回来的九酝春酒及一盆专为容易醉酒的沈泓和沈熠准备的醒酒汤。 “煜儿此行辛苦了,来,我们齐饮一杯,为煜儿接风洗尘!”沈泓率先提议道。他虽然一喝就醉,但今晚高兴,又有难得的美酒在,再加上提前备好的醒酒汤,他也就不怕喝醉了。 “孩儿多谢爹娘的盛情款待!”沈煜端起酒杯,很豪爽地一饮而尽,根本不像个读书人。 “二哥,你的酒量这么厉害啊,佩服!”沈熠磨磨蹭蹭地喝完杯中的酒,一脸羡慕地道。 “三弟,你有所不知,我这都是练出来的。”沈煜感怀地道,“如果要论喝酒,这满朝文武,怕是没几个人能比得过太常寺和鸿胪寺的那几位,他们才是这方面的高手。” “煜儿,听娘的劝,酒这东西还是少喝为好。娘知道你们礼部经常要招待外邦使臣或是出使外邦,宴席上免不了要喝酒,但能控制还是控制得好,以免伤了身体。”柳含烟劝解道。 “是,娘,孩儿记下了!”沈煜恭敬地道。他知道柳含烟担心他的身体,也不辩解什么。 “煜儿,尝尝这道菜,又麻又辛,挺好吃的。”沈泓给沈煜盛了两勺麻婆豆腐,宣传道。 “谢谢爹,孩儿自己来就可以了!”沈煜表现得有些拘谨。在他的印象中,沈泓一直很严肃。可这次回来后,他感觉沈泓好像变了,对待他这个做儿子的,言语间满是温柔和慈爱。 “二哥,煖儿以茶代酒,也敬你一杯!”沈煖笑道。小时候,很多次当她被沈熠欺负的时候,只要这个二哥撞见了,就一定会帮着自己。虽说后来聚少离多,但这份恩情她还记得。 “谢谢四妹!”沈煜微笑道。这次出使回来,除了没见到大哥而有些遗憾外,他整体上还是很开心的。爹娘虽然有些苍老,但身体还算康健。一直令他头疼的三弟变得懂事了许多,不禁发明了许多新奇的东西,家里的生意也被他经营得很好。小时候怯懦内向的四妹如今也变得落落大方了,言行举止间,完全是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煜儿,别光顾着喝酒,再吃点菜。”柳含烟又给沈煜夹了一些菜,连碗都快看不见了。 “娘,够了够了,太多了!”沈煜看着眼前的碗,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急忙劝阻道。 “二哥,我也敬你一杯,算是给你压压惊。这次出使辛苦了,回来就好!”沈熠眨了眨眼睛,表示他已经知道了沈煜的遭遇,这杯酒代表了他的关心。 “欸?哦,谢谢三弟!”沈煜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路上救他的那两位道士。他们既然说是沈熠的师兄,想必沈熠已经知道了自己被袭杀的事,故而说要借这杯酒给自己“压压惊”。看得出来,这个三弟似乎并不计较小时候被自己收拾的事,不仅给自己送了一套茶具,上面还含有自己的名字,看得出来是下了心思的。该说不说,那炒茶确实好喝,配得上这套茶具。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过晚饭,柳含烟带着沈煖去散步了,沈家三父子则聚在沈泓的书房,想知道沈煜此行都遭遇了那些事以及他为何会回来得这么晚,这种情况并不符合出使的惯例。 “煜儿,说说吧,这次出使楚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沈泓率先道。 沈煜的脸色变了又变,终于道:“爹,楚国丞相施廷梧造反了,楚国国君楚合义逃跑了。由于没抓到楚合义,施廷梧下令封闭了平墨城的城门,使团被困了半月有余才得以离开。” “竟有此等事?”沈泓不禁大吃一惊,愣了片刻后道,“把你知道的事情详细说一遍吧。” “是,爹!”沈煜应了一声,接着长呼了一口气,便从使团出使那天开始说起。 开文十年正月二十五日,圣朝赴楚国吊祭使团自圣京城出发,一路南下,经过二十天的漫长跋涉,终于在二月十五日抵达了楚国国都平墨城。 楚国负责外交接待的官员接待了使团后,便将沈煜等人安排到了馆驿,此后便不再理会。一直等到楚国太后葬礼的当天,使团众人才被邀请到现场参加葬礼仪式,此时已是五天后了。 葬礼于二月二十日卯时四刻正式开始。当时天色还未大亮,整个皇陵被无数火把的光给照亮了。正在有司宣布请楚国国君扶太后的灵柩入皇陵的时候,皇陵外面被一群披坚执锐的将士给包围了。为首的将参加葬礼仪式的各国使臣带离现场后,随即对楚国皇室子孙展开了惨无人道的杀戮。最终,除了一些皇室的女子和孩童外,其余男丁全被屠戮了。 这时,策划这场叛乱的主谋出现了,他就是楚国丞相施廷梧。紧接着,施廷梧命人开始对已死的皇室子孙验明正身。令他深感不安的是,国君楚合义不见了,现场也没有他的尸身。施廷梧无奈之下,只得宣布封闭平墨城的四门,全城搜查楚合义的下落。 这场搜查一直持续了半月有余,各国使团也被困了半月有余。整个平墨城像是一座死城,街上没有来往的行人,往日里热闹的酒肆、青楼等也大门紧闭,夜里睡觉的人一听到敲门声便瑟瑟发抖,生怕下一刻就有人闯进来。 令施廷梧奇怪的是,即使是这么大规模、这么长时间的全城搜查,他竟没收到一点有关楚合义的消息。整个平墨城目前除了个各国使团所居的馆驿外,其他地方说是挖地三尺也不为过。可施廷梧却不敢大张旗鼓地派人搜查馆驿,一来是自己谋朝篡位在先,本就有些心虚,也不知该以何由头搜查;二来是楚国目前的实力有限,他仓促篡国,还没稳定内政,也不敢一下子招惹这么多的国家,只能把这份憋屈埋在心里。 三月二十日,在各国使团齐齐施压下,施廷梧被迫宣布打开平墨城的四门,让各国使团回国。对于那些不是使团的人,施廷梧则命令城门官严禁其偷溜出城。当然,有些人也不是城门官能防得住的,他们就跟着圣朝使团的车队偷偷混了出来,并且来到了圣京城。 施廷梧虽然答应让各国使团回国,但他却偷偷搞了不少小动作。比如,在每个关口增设巡查人员,故意拖慢使团的行程;又或是以丢失了战马等蹩脚的借口,要求查验使团的马匹,趁机看看车队中是否有可疑人员。这样折腾下来,沈煜等人硬是走了将近四十天才将将抵达圣朝与楚国快交接的地方——通富原。巧的是,这里与戎国和姜国也很接近。 通富原原本是前朝的一片肥沃的平原,这里曾建有前朝最大的粮仓。前朝灭亡后,圣朝、楚国戎国和姜国为了争夺这片平原及粮仓,不惜派出重兵,一度打得不可开交。最终,圣朝的太祖皇帝提议,由四国平分此处的存粮,并约定任何一国不得驻军、不得设城,若有违者,其余三国共伐之。于是,这片养育了前朝数代子民的平原化作了荒地。 经过不断地试探后,施廷梧终于把目标放在了圣朝使团的身上。由于他听说沈煜自离开平墨城后就一直马车中,吃饭也是双人份。甚至他解手的时候,马车边仍有卫队守卫。 抱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念头,五月一日,施廷梧派出手的死士在通富原对圣朝使团发起了袭杀。他觉得即使使团中有人能够侥幸逃生,他也可以把矛头转嫁到戎国和姜国,不至于让他刚篡取的楚国第一时间面对圣朝的火力。可惜的是,这场袭杀被跟在使团后面的玄策和玄硕化解了,使团中的大部分人都活了下来,并且安然回到了圣朝。 听完沈煜的叙述后,沈泓直接道:“煜儿,按你的说法,楚国国君是被你带到圣朝来了?” “是的,爹!”沈煜承认道,“他受了很重的伤,现在跟其他受伤的使团成员一起接受太医署的治疗呢。此事孩儿已经如实禀报了陛下,爹不必担心!” “陛下什么意思?”沈泓道。沈煜的为人处事他很了解,这种事是绝对不会隐瞒赵真的。 “陛下说孩儿此举‘非但无罪,反而有功’,而且暗示孩儿不要跟外人提起此事。孩儿也不知道陛下什么意思。”沈煜如实答道。在他看来,沈泓才不是外人呢,而是家人、亲人。 君臣多年,沈泓也算了解赵真的心思,唯一思考便想到赵真打算借此机会对楚国动手了。但这种事自己私下猜没问题,要是堂而皇之地说出来,那问题可就大条了,于是顺着沈煜的话道:“天心难测,陛下的心思,我们做臣子的又怎会知道,只管奉旨行事便是!” “爹说的极是!”沈煜点了点头,深为赞同地道,“对了 ,三弟,路上救我的两位道长说是你的师兄,他们来京都是为了帮你的,此刻应该就在你的院里吧?” “是的,二哥,他们是我的三师兄和七师兄。这会儿应该跟着大师兄和六师姐打麻将呢。”沈熠笑道。下午跟玄策两人聊天时提了一嘴麻将。玄策对此表示出极大的兴致,闹着要沈熠教他玩几局。最终还是玄彻出手了,答应吃过晚饭后,由自己陪他玩,玄策这才绕过了沈熠。 “大师兄?六师姐?打麻将?”沈煜一头雾水地道,“三弟,你莫要嫌二哥啰唆,打人这种事可是不对的,无论那个叫‘麻将’的做了什么错事,也该交有司审理,不该妄动私刑。” 深红和沈熠同时大笑起来。几息过后,沈熠笑着跟沈煜解释了一遍“麻将”究竟是什么。 沈煜本来有些不信,待看到沈泓也点头了,他这才笑道:“愚兄无知了,三弟莫要笑话!” “二哥,每个人身处的环境不一样,接触的事物也不一样,这不过是认知上的不同罢了,有什么好笑话的。”沈熠摇摇头道,“正如三哥饱读诗书,又为官多年,你所知道的道理和接触的事物,这些我也不了解,也没见二哥笑话我啊!因此,二哥不必对此介怀!” “行了,你们兄弟俩若是有什么需要探讨的,明天再讨论吧。今天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就先回去吧!”沈泓突然打了呵欠,看上去很是困倦。 “是,孩儿告退!”沈煜和沈熠也瞧见了沈泓的疲态,齐齐施了一礼,离开了书房。 紫竹院门口,沈煜拍了拍沈熠的肩膀,微笑道:“三弟,你送我的那套茶具,我很喜欢。” “二哥喜欢就好!”沈熠也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能感觉得到,沈煜说这些话时,是真的将他当作自己的亲弟弟看的。那种欣慰的眼神是绝对装不出来的。 “好了,回去歇着吧。帮我向你的两位师兄问声好,我明早再去拜会他们,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沈煜道,“听说望月楼如今的生意不错,二哥明天过去的话,你可要当好地主。” “二哥放心,只要你到楼里来,我一定让你心满意足!”沈熠拱手道。望月楼如今虽然说是已经转到了他的名下,但他却不会认为望月楼是他的私产。说到底,这都是柳含烟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家业,他只是暂时代为掌管。等日后有能力了,他肯定是要重新开一座楼的。 回到梧桐院,沈熠发现玄彻等人果然正在打麻将呢。他们一见到沈熠,纷纷打起了招呼。 “小师弟,这麻将确实好玩,就是你七师兄太笨了,害得我老输,要不你来陪我玩两把?”玄策抱怨道。玄硕已经连着四把给玄彻点炮了,这可让坐在玄彻对面的他输惨了。 “三师兄,你确定是七师兄笨,而不是你被算计了?”中午的谈话中,沈熠已经知道了玄硕对玄彻的感情比其他人都深,此刻一听到玄策的话,立马就意识到玄策被两人合伙骗了。 被沈熠一提醒,玄策似乎有所察觉了。转头一看正在努力憋笑的玄彻,玄策只感觉他的心态崩了,一脸委屈地对玄蕴道:“六师妹,你说说大师兄,还是个掌门呢,就知道欺负人。” 玄蕴才懒得理会这种事,撇撇嘴道:“还玩不玩?不玩的话就散了吧。我困了,明天见!”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剩下玄彻四人面面相觑。 “师姐慢走!”沈熠对着玄蕴离去的背影拱了拱手,接着对玄策和玄硕恭敬地施了一个大礼,感激地道:“两位师兄救了我二哥性命,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请受小弟一拜!” “小师弟,不必如此!”玄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沈熠将要弯下去的身子,摇了摇头,笑道:“正如大师兄所言,我们是兄弟都是自家人,自当互帮互助!再说了,我们道宗的人,行走江湖讲的就是一个侠肝义胆。且不说他是你二哥,就算是一个普通的圣朝人,我们也会出手相救的,你又何必行此大礼,日后莫要说这些见外的话了!” “好,多谢三师兄的教诲,我记下了。”沈熠笑道,“对了,两位师兄,我二哥托我向你们问声好,还说明早要来拜会你们。若是可以,两位师兄不妨与我二哥一起去我的望月楼吃一顿,一来是让我尽尽地主之谊,为两位师兄接风洗尘;二来也让我二哥向你们表达谢意,正式地感谢一下你们的救命之恩;三来也容我感谢一下两位师兄千里迢迢地来京都帮我化解这些潜在的危险,不知两位师兄意下如何?” 玄策看向玄彻,见他点了点头,于是道:“那就麻烦小师弟了,多有叨扰!” “不麻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沈熠道,“既然如此,那两位师兄不如就早些歇息吧,这一路上也辛苦了。待好好地睡一觉后,我们明天再精神奕奕地一饱口腹之欲。” 第89章 弹劾 与三位师兄告别后,沈熠也回到卧房休息了。今天还挺累的,早上将赵文秀送回了凌亲王府,又与赵烈和独孤娉婷敲定了针对四邦的经济计划;下午回到家里,又撞见了沈煜以及两位师兄,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楚国所遭遇的内乱。可以肯定的是,即使圣朝现在面临战事,短时间内也不会遇上四境作战的难解之局。这样一来,他的粮食增产增收计划便可以实施了。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沈熠渐渐睡着了。夜中时分,他竟稀里糊涂地梦见自己进入了一座大雾弥漫的山里,并且在山腰处见到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道士和一个邋里邋遢的分不清男女的“人”。老道士跟他说了很多话,又将那个“人”脑后绑着的一根红丝带死死地缠到他的脖子上,像是要勒死他一样。他被这可怕的一幕惊醒了,大喊了一声,满身是汗地坐了起来。 本已熟睡的芸儿被沈熠这突然的叫声惊醒了,急忙摸黑掌起了灯,见到沈熠的后背已经湿了,心想沈熠刚才定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于是紧紧地抱住沈熠,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少爷别怕,有芸儿陪在您身边,不会有事的,您放心吧!” 或许是被芸儿的拥抱温暖到了,沈熠渐渐恢复了冷静,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乖丫头,谢谢你,我没事了。你先睡吧,我去擦擦身上的汗,听话,你别起来了,好好躺着!” 走出卧室,沈熠看了看院里的漏刻,发现此时刚过丑时二刻。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径自来到厨房,准备打一盆热水擦身子,岂料碰见了正在吃夜宵的玄彻! “大师兄?”沈熠端着盆,一脸惊愕地道,“这么晚了还在吃东西,你晚饭时没吃饱吗?” “别提了,你那两个师兄就跟没吃过饭似的,晚饭时季婶做了八盘菜,那两小子就吃了六盘,还有半桶饭。我这个做师兄的也不能阻止人家吃饭不是,只能偷偷拜托季婶给我做点夜宵,趁他们睡着了过来吃。”玄彻尴尬地笑了笑,擦了擦嘴,又指着夹在沈熠腰间的木盆,好奇地道:“小师弟,你这是……” “真是活见鬼了,本来睡得好好的,结果莫名其妙地做了个噩梦,给我吓出了一身冷汗,就过来打盆水擦擦!”沈熠愤愤地道。看得出来,这个噩梦对他的“伤害”不小! “什么梦,说出来让师兄帮你拆解一下!”玄彻道,“不瞒你说,我在山上可是学过的。” “算了吧,没啥好说的,你赶紧吃吧,我走了!”沈熠懒得跟玄彻啰唆,打了个哈欠道。 擦了一遍身上的汗,沈熠觉得神清气爽,这才懒洋洋地回了卧室,却发现芸儿正拄着手坐在桌子前,安静地等着沈熠回来呢。 “乖丫头,我不是让你别起来吗,怎么又下地了?这可一点都不乖哦!”沈熠无奈地道。 “少爷都没睡,我这个做奴婢的怎么能安睡呢?这可不合规矩。”芸儿偏着脑袋反驳道。 “就你道理多。行了,我回来了,快些睡吧,时间还早呢。”沈熠已经很困了,也不想说这些有的没的。明天还有重要的事要做,他可不能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那实在是不像话! 翌日早晨,沈熠比平时早起了半个时辰,和前来拜访的沈煜即师兄师姐们一同吃了早餐,又确定了中午就去望月楼吃饭,不用再另谋时间了,这才回到书房继续写给赵真的那些东西。 从望月楼回来后,沈熠又钻进了书房,赵文秀如今已经回去了,也没人要他陪着;姜姝的身体也一天天地好起来了,一有时间就和道宗的几位及周先生一起练武,也用不着他操心。沈煜也安然无恙地回到了侯府,沈泓夫妻俩也变得开心起来了;赵真也与他“正式”合作了,不用再担惊受怕了,他只需要在书房安静地写书,安排相关的计划就行。要是有休闲的时间,要么陪几位师兄打两圈麻将,要么跟芸儿在院里玩闹一会儿。这种日子虽然忙了些,但总比每天战战兢兢的好多了。 就这样过了四天,沈熠答应给赵真的那些东西终于写完了。刚好明天是本月上旬休沐前的最后一天,可以让沈泓在小朝会的时候呈给赵真。顺利的话,尽快将粮食增产增收的计划执行下去。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借着离京寻找擅长侍弄庄稼的人这个理由去寻找沈烨了。 紫竹院,沈泓的书房内,沈熠将一沓纸交给了沈泓,解释道:“爹,这里面是孩儿答应给陛下的东西,主要与粮食增产增收的计划有关,麻烦您明早小朝会时呈奏给陛下。” 沈泓已经从沈熠的口中得知了那晚在临仙楼发生的事,也不多说什么,小心地将这沓纸收了起来,沉声道:“爹知道了。不过,你还是要注意安全。如今朝廷推行的许多国策都与你有关,陛下虽然不说什么,暂时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想法,但要是那些朝臣知道这一切背后有你的影子,他们可不会那么轻易地善罢甘休。尽管你并没有入朝为官,但凭你进献的这些东西,只要陛下愿意,你位极人臣不过是早晚的事。跟那些十年寒窗苦读的读书人或是那些出死入死的将士们比起来,你成功得太随便了,必然会引起敌视,你明白吗?” 听到沈泓的分析,沈熠不禁有些头大。要真如沈泓所言,他可就两头受气了。要是不给赵真这些东西,自己就稳不住赵真对他的猜忌;可要是频繁给赵真提供这些东西,这些朝臣又会担心自己抢了他们的饭碗。这也太令他为难了,要是能避开这些风头就好了。 想到这里,沈熠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比较可靠的办法,对沈泓道:“爹,如果御史台有人弹劾我向陛下建言献策的人其实是想走捷径入朝为官,那陛下会作何打算?” “你是想借这个机会离开京都?”沈泓立马就猜到了沈熠内心的想法的,沉吟了片刻后道:“这个想法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是实践起来比较难,况且,陛下不一定会让你离开!” “爹,明日朝会上,您向陛下呈奏这些东西时,最好能表现得谨慎一些,但不要演得太过了,以免适得其反。”沈熠道,“如果陛下还是像上次处理军备设计图那样,直接令有司入永安殿议事或是在朝会上直接乾纲独断,那孩儿就趁着休沐这两天,去找卢老太傅帮帮忙,等下次朝会时,就让御史上书弹劾孩儿。到时候,孩儿再写一道奏折,就说孩儿也需要去找与粮食增产增收的计划相关的人手,顺便避避风头。要是陛下愿意,麻烦再派几个人保护我。这样一来,孩儿既离开了京都,又能够趁机找回大哥,还有人随身保护。最重要的是,陛下会认为孩儿还在他的人的监控之下,想必也能放心,不知爹意下如何?” 沈泓静下心来思考了许久,觉得沈熠的“算计”还算周全,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开文十年五月初八的小朝会上,这时本月上旬最后一次小朝会了。朝会临近结束的时候,沈泓“谨小慎微”地又一次绕过中书省向赵真呈上了一道奏折。赵真看完之后,未与尚书省有任何沟通,直接传旨户部和司农寺根据他手中的图纸研制曲辕犁,并派出十八擅长农事的官员和九名御史赴全国九道,核查土地肥力及粮食收成情况,为期三月,务必如实上报朝廷。 旨意下达后,“三省”长官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觉得赵真近来颁布政令时有些刻意避开他们,不禁怀疑赵真是否有意改组朝廷中枢。最奇怪的是,赵真每次有大动作的时候,背后总会有沈泓的影子。因此,刚一散朝,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派人四处去打听沈泓的近况。 在沈泓刻意地放出消息后,他们终于挖出了为赵真献计的“幕后之人”。 镇国侯府中,沈熠也从沈泓口中知道了有人在打探他的消息,不禁喜上眉梢。当天晚上,他只带着玄彻一人就出门了,一路上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太傅府。 自从重返京都,卢昭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了。沈熠上门拜访的时候,他正在接受先生的针灸治疗,听到老奴卢彰禀报说沈熠求见,他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经过再三确认,确定是沈熠后,这才在书房颤颤巍巍地接见了沈熠。他曾不止一次地要沈熠来家里坐坐,可沈熠总是以各种理由婉拒。他想知道沈熠在怕什么,故而也不强求,没想到沈熠这次却主动上门求见,想定必定是有什么大事。好歹也是故人之后,他自然是要见的。 “见过卢爷爷!”沈熠恭敬地大礼参拜道,“卢爷爷,多时未见,您老身体可还康健?” “沈小子,先别管老夫了。”卢昭接连咳了好几声方道,“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晚上门来找老夫,究竟是有什么事想要麻烦老夫,索性就直言吧,不必这么拐弯抹角的。” “卢爷爷,我的事不着急。你这咳得也太厉害了,上次见面时不还好好的吗,怎么变得这么严重了?”沈熠担心地道,“这位是我师兄,他也懂些医术,不如就让他给您看看吧?” “也好,那就麻烦这位道长了!”卢昭又咳了几声,这才把话说完整。他虽然也很好奇沈熠为何会叫一个道士为师兄,但他也深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因而也没有多问。 玄彻微微点头,看了卢昭一眼,默默叹了口气,开始诊起脉来。数息之后,他收回了手,微笑道:“卢老太傅,以贫道看,你这两脉浮紧带数,舌苔薄白,身灼热无汗,微喘,气息稍粗,想来还伴有骨节酸楚,烦疼较甚。是也不是?” “道长好医术,老夫病情的确如你所说。”卢昭点点头道,“不知道长可有医治之法?” “你这病无非是因操劳过甚而感邪发病,若是你的心脏没有病症,只要服用麻黄汤即可。”玄彻毫不犹豫地道。根据他的诊断,卢昭的病应属太阳病。医书上说:“太阳病,头痛发热,身疼,腰痛,骨节疼痛,恶风,无汗而喘者,麻黄汤主之。”而对于这种治疗方式,已经有无数的医者证实过了,确实是可行的。 “师兄,你可诊清楚了?”沈熠有些担心地道,“卢爷爷身份不一般,可不能随便用药。” “小师弟,你这话可就不对了。”玄彻反驳道,“你虽然不是医者,但也做过医者的事,自然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在医者的眼中,所有的患者都是平等的,绝不会因为身份不同而区别用药。当然,师兄也明白你是关心则乱,但这些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望你谨记!” 认识这么久,沈熠还是一次头一次听到玄彻这么严肃、郑重地与他说话,不禁心生敬佩,恭敬地道:“多谢师兄教诲。仅此一言,当为师矣。” “沈小子,这下明白老夫以前跟你说的话了吧,做任何事、说任何话都需怀有一颗敬畏之心,永远不要感情用事。”卢昭也借机教导了两句。他虽然不知道玄彻的真实身份,但对玄彻说的那番话深为赞同,可这世上懂得这个道理的人或是愿意传授这个道理的人少之又少。 “卢爷爷说的是,晚辈谨受教!”沈熠对卢昭施了一个大礼,恭谨地道。以卢昭的身份、地位和学识,能得到他的教诲的人,就算是到街上去吹牛,也会有人信以为真的。 “好了,该说说你的事了。”卢昭道。沈熠本是上门来找他帮忙的,如今却先帮他治病,要是自己还不开口,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再说了,他可还想让沈家那丫头做他的孙媳妇呢,当日在凤泉山,他可是亲耳听到沈熠说,沈煖未来的夫婿可是要由他把关的。要是能帮沈熠办好他所求之事,说不准将来自己的孙子就会有更大的希望了。 沈熠听到卢昭主动开口了,他也不再吞吞吐吐了,于是将自己的所求之事全部说了一遍。若是让他知道卢昭还存着“利用”他的小心思,想必他一定会后悔今日主动上门的这个决定。 卢昭听完沈熠的话,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没想到,沈熠竟会与“降临者”扯上关系,而且还跟皇帝陛下谈起了“合作”,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沉吟了片刻,他有些费力地站了起来,颤微微地走向沈熠,问道:“这么说来,你今晚来找老夫,真正的意图是想让老夫私下找几个御史,以‘恶意逃避科举而妄图入朝为官’的罪名弹劾你是吗?” “正是!”沈熠叹了一口气道,“卢爷爷,你身居高位多年,自然知道朝局有多么艰难。晚辈一个毛头小子,又莫名其妙地被卷进这种危险之中,整日间提心吊胆地活着,既要面对圣心难测的陛下,又要小心群情愤慨的朝臣,实在是两头受气、坐立难安。倒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暂且避避风头。晚辈本打算直接向陛下言明此事,但担心陛下误会,这才厚着脸皮来求您,希望能借御史弹劾的压力逃脱出去,恳请卢爷爷看在先祖父的面上,绑晚辈这一次!”说罢,沈熠又给卢昭行了一个大礼,进一步“道德绑架”这位老人。 “你还回来吗?”卢昭虽然平心静气地问道,但内心却有些忐忑。平心而论,从目前的表现来看他,还是很欣赏沈熠的为人处世的。但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很害怕沈熠会为了自己的安全而将镇国侯府置于危险之下。历代的“降临者”都是这样的人,为了他们所谓的理想,将家人、朋友全部抛弃,最终搅得这个世界不得安宁。 “卢爷爷,玩呗怎么听不懂您这话的意思?”沈熠一头雾水地道,“我不过是暂时离京避避风头,不回来还能去哪儿?再说了,我爹娘、哥哥妹妹以及我喜欢的人都在这里,他们都翘首以盼地等着我团聚呢,我干嘛不回来?” 卢昭闻言,终于放下心来,他果然还是没有看错人,于是笑道:“沈小子,老夫答应你的请求,明早就写信给熟悉的几位御史,让他们准备好弹劾你的奏折,复朝后就交给中书省。” “多谢卢爷爷!”沈熠喜笑颜开,深深拜了一拜。有了卢昭的帮忙,这件事就简单多了。 第90章 辩证 得到卢昭的许诺,沈熠开心极了,于是陪着卢昭畅聊了一个时辰,互相“交流”了一些他前世时背过的以及脑海中渐次浮现的诗文,谎称是自己幼时游历天下时听各地大儒吟诵的。 卢昭哪里会相信沈熠的“鬼话”,只道他是为了避开京都这个是非之地,故意谎称是他听说的,不禁觉得有些可惜。上次在凤泉山时,他就已经见识过沈熠的文采了,只可惜…… 酉时初,沈熠提出告退,卢昭虽然有些不舍,但也知道马上宵禁了,就不再挽留,只是在沈熠将要离开大门的时候,紧紧地抓住他的手道:“日后若有闲暇,就多来家里走动走动。” “卢爷爷放心,晚辈一定会再来拜会的!”沈熠躬身施了一礼,带着玄彻离开了太傅府。 回去的路上,沈熠犹豫再三,还是向玄彻问道:“师兄,先前你为卢爷爷诊病时,为何如此确定要用麻黄汤?我之前也看过一些医书,像卢爷爷的症状,若是用麻黄剂底下的其他方剂,如大青龙汤、小青龙汤和葛根汤等,难道不可以吗?” “小师弟,你既看过医书,自然应该知道医者治病时需要谨慎分析、辩证用药。”玄彻静下心来解释道,“通常,医者诊病时。要先确定患者的主证是什么。主症即患者表现出来的最重的病症,这也是最困扰患者的问题。例如,某位患者同时患有头痛和失眠,但头痛的症状更为明显,那么头痛便是主症,而失眠很可能是其附带的症状;有的患者患有很严重的失眠,导致隔天产生头痛的症状,那么失眠就是主症,头痛则是其附带的症状。 外感风寒也是同样的道理。例如,有的患者受凉后,喉痛的症状最为明显,其他症状不明显,那么喉痛就是主症;而有的患者着凉后,发烧、骨节酸痛的症状最为明显,两者虽然病因相同,但主症却不一样。咽痛偏向于温病,而发烧、骨节酸痛更偏向于伤寒,即使一个患者觉得其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可也有一个最不舒服的地方,这个最不舒服的地方便是主证。 以卢太傅的病情为例,诊病时我发现他的两脉浮紧带数,舌苔薄白,浑身灼热但却无汗,并伴有微喘,且气息稍粗。经询问,他的骨节有很严重的疼痛感。 一开始,我在不了解他的发病原因的情况下,只能凭借最关键的发热和头痛这两个症状判断他究竟患的是何症。发热的原因由太阳病导致的发热、阳明病导致的发热、少阳病导致的发热、少阴病导致的发热及厥阴病导致的发热。发热是他觉症状,我们可以通过触摸感知。而头痛是自觉症状,必须由患者亲口表述,否则我们是不知道的。 在确定了主证后,我首先要缩小诊断范围,判断卢太傅患的是‘三阴症’还是‘三阳证’。正如我刚才所说的,卢太傅‘两脉浮紧带数’,即我们很轻易地就可以摸到他的浮脉,而且他的血管收缩紧绷。这种脉象是一个阳脉,可以判断出他患的是‘三阳证’。由于‘三阳证’包括太阳病、阳明病和少阳病。而大部分人又诊不出来更细致的脉象,故而要从症状来排除。 首先,若‘三阳’合病,必须先治少阳病。身为医者,可以通过判断卢太傅是否有头晕目眩,口苦、咽干、喉痛,身体两侧憋闷不适,头痛部位在头的两侧,一会儿发烧、一会儿不发烧等症状,如果都没有,基本上就可以排除少阳病的可能性。 然后是阳明病和太阳病。阳明病导致的发烧通常是因为体内淤堵及自汗。我问过卢太傅,他没有解手不畅及自汗的问题,那么就可以排除掉阳明病,只剩下太阳病了。太阳病导致的发烧通常伴有恶寒,而卢太傅并不怕冷。此时,我们需要进一步判断。你或许知道,温病的特点是缺失津液,常常会伴有咽干、咽痛、口渴及小便不利等,这就是禁用麻黄的一个原因;此外,我们可以通过看舌苔来判断,舌质红而舌苔燥是体内津液缺失的表现,绝对不能使用发汗剂。而卢太傅舌苔薄白,这就排除了其身体内里的问题,然后专心治表了。 通常情况下,医者会用是否有汗来鉴别患者患的究竟是伤寒还是伤风。如果有汗,那么肯定不是伤寒,而是中风,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无汗就未必不会是伤风,若患者缺少津液或天气较凉导致不足以出汗,那么很可能就无法观察到出汗这个现象。因此,卢太傅虽然无汗,却依旧不能确定该用麻黄剂还是桂枝剂。毕竟,治疗微喘既可以用麻黄汤,也可以用桂枝加厚朴杏子汤,不能完全作为鉴别依据。 因此,我们仍旧需要用别的症状来排除。如浑身灼热,这一点其实是看患者发烧的程度如何。如果是太阳病导致的中风的,患者发烧不太厉害,症状不太严重,但体表被皮肤封闭的地方,发烧就很严重了,体内的热量散不出去,会引发高烧。又如骨节疼痛,太阳病导致的中风虽然没有明显的疼痛,但有轻微的不适感和肌肉酸痛。正如桂枝加葛根汤一样,虽然会缓解肌肉僵硬,但不能治疗全身的骨节疼痛。而骨节疼痛和脉紧是相关的,两者都是压力导致的,脉紧是血液对血管产生的压力,骨节疼痛是各组织液流动时对关节部位产生的压力。 有了上述推断,我就只能考虑到主治太阳伤寒的麻黄剂方面了。首先,我要排除卢太傅是否有不能用麻黄剂的情况。你可能不知道,有的患者虽然不在“麻黄九禁”的条件范围内,但如果其心脏对麻黄不耐受或是心跳向来不正常,那么依旧不能用麻黄剂,需改用药效比较温和的荆芥之类。因此,我在确定卢太傅没有心脏没问题后,便开始在麻黄剂底下的麻黄汤、大青龙汤、小青龙汤、葛根汤等方剂中选择最合适的,其判断依据依旧是患者的症状。 众所周知,葛根汤主治项背强,但卢太傅并无这一症状,因而不能用;而大青龙汤主治患者烦躁、热盛,但卢太傅是骨节烦疼而不是烦躁,且大青龙汤也适用于治疗患者患有比较严重的恶寒的,可卢太傅也没有恶寒;至于小青龙汤,其主治患者有水饮问题,如患者患有咳、呕、小便不利等症状。鉴于此,我就只能用麻黄汤了。当然了,医书上面虽然也有直接使用麻黄汤的结论,但患者生病可不是照着医书生的,他们会有各种各样的并发症状。因此,作为医者的我就需要辩证用药。如果没有上述这样一个审慎分析的过程,医者就容易用错药。 例如,某位患者患有渴症,此病属于太阳病,是因发热而渴的温病。如果医者没有注意到‘渴’这个症状,冒昧地用麻黄汤,就会出问题。因为患者如果是在短时间内导致的缺水,那他实际上并不缺乏津液,只要用葛根汤就可以治疗。但若是某位患者长期患有热证,那就会处于非常缺乏津液的状态,这在婴幼儿中是非常常见的。毕竟婴幼儿年龄小,你不提醒他喝水的话,他就不会喝,也不会说特别渴,但是想吃冷饮。时间一长,即使是受凉,最后的症状也会偏向于温病,先是气血趋于体表,使得内里吸收水分的脾胃变弱,不能及时地补充津液而导致咽干、咽痛,最后造成了扁桃体发炎,但这种症状并不适合用麻黄汤治疗。 需要注意的是,即使医者误将大青龙汤当成麻黄汤使用,这也算不得什么大问题,毕竟医治的大方向是对的。因为人体出过汗后,体温就会消退,顶多就是闷在体内的热气没散完,而这很可能会导致患者长期咳嗽,造成一种患有肺炎的假象。但要是错用麻黄汤去治疗温病,那事情可就严重了。由于患者本来就缺少津液,服用麻黄汤后,药剂会从血液里抽取更多的水分去发汗散热,其结果只能是患者热上加热,最终导致表病入里了。 因此,对于医者来说,每一个症状都对应着无数的可能性,比如头痛可分为刺痛、钝痛、闷痛、抽痛等,而不同的痛也都带有不同的指向性。身为医者,绝不能一概而论,而要辩证分析。为政当官也是一样,对于同样的政令,在具体实施时,要根据各地区的实际情况出发,绝不能笼统地一大切。当官的要是这样做,那与医者队伍中出现的庸医又有何区别。我这样解释,小师弟应该听明白了吧!” 玄彻很详细地解释了他为卢昭诊断的过程和分析,最后又巧妙地转到政事上去,倒是让沈熠觉得有些意外。玄彻虽然一直强调自己是江湖人,不涉朝堂,不理政事,但对于这方面的认识却是很有深度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回到院里,沈熠先是去见了沈泓,说了一遍卢昭许诺帮他的事,又让沈泓做好心理准备,两日后的小朝会上,可能会有御史连带着弹劾他,父子俩“狼狈为奸”的弹章可太受欢迎了。 沈泓听完后,脸色虽然平常,可心里却泛起了不小的涟漪。世人都说当官好,可当这官当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变成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不得不时时谨慎,步步小心。 “熠儿,那你是准备一听到消息就上书请求离开京都还是过段时间再说?”沈泓沉声道。 “听到消息就走吧!”沈熠道。原本他还打算等到六月的时候帮助沁儿争夺“京都第一花魁”的名头呢,可自己现在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绊住了,也没心情去琢磨这些玩闹的事了。实在不行的话,临走前不妨多给沁儿谢几首诗词,再找个熟识的有能力的人帮他给沁儿刷票。这样一来,想必沁儿成功的机会就更大了一些吧。 “傻孩子,不是爹存心打击你,即便是有御史的弹劾,陛下定然也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离开京都的。”沈泓道,“皇后娘娘今日午间召你娘进宫了,说了你与九公主的婚事,要求你们必须早日完婚。至于明月郡主的事,皇后娘娘和九公主也接受了,不过要与你当面谈谈。” 沈熠只觉得头大,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叹息道:“孩儿知道了,那便走一步是一步吧。” “你也不用如此犯愁,你与九公主早日成亲也是件好事,至少有了‘驸马’这个身份后,陛下再想动你,必须找一个极其正当但又不能太伤皇家声誉的理由才行,总比你现在这样好多了。”沈泓道,“可在这之前,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怎么去面对皇后娘娘的怒火吧。还有九公主那边,听你娘说今日见面时一直冷着脸,看起来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的。也不知你这孩子怎么搞的,一下子招惹到了两个身份不一般的女子,日后怕是有你受的了。” “孩儿会好好考虑的。”沈熠哭丧着脸道。刚回来的时候,他还意气风发、兴高采烈的,可这会儿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梧桐院。 玄彻这时还没睡,正陪着玄蕴在院里喝茶呢,一见沈熠这副样子,忍不住道:“小师弟,你这是怎么搞的?不会真让你六师姐说中了吧?” “欸?”沈熠抬起头来,错愕地看向玄蕴,问道:“师姐,你又算到什么了?” “六师妹说:‘物极必反。’你刚回来时乐过头了,去令尊那边必然会遇上不小的麻烦。”玄彻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呵呵地道,“说说吧,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让师兄师姐开心开心。” 沈熠一脸无奈地冲玄彻竖起了中指,深刻表达了自己的不满。然后看向玄蕴,讨好地道:“师姐,劳烦您帮我算算,我什么时候会遇上好事?我怎么感觉我这个月以来一直很倒霉啊!” “算不了,你的想法目的性太强了。我该睡觉了!”玄蕴放下茶杯,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小师弟,你别看我,我可不会卜筮之术。”玄彻见沈熠转过来头看他,急忙摆摆手道。 “师兄,回山的事可能要过段日子了。”沈熠叹了一口气,走到玄彻身边坐下,苦笑道。 “无妨,只要你愿意回去,什么时候都可以。”玄彻道,“不过,寻找你大哥的事……” “唉,只能先放一放了。”沈熠道,“若是以前,我什么时候想想离开京都就什么时候离开,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宫里那位指不定在这院子外面藏了多少人,只要我敢私自离京,我的家人可就危险了。还有凌亲王府,他们如今已经跟我绑在一条船上了,我不能这么自私。” 玄彻突然有些同情沈熠了。若是其他人,凭着这种出身、样貌、头脑,一定会名震朝野。可放在沈熠身上,偏偏就变成了催命毒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个“降临者”的身份。 “对了,师兄,你什么时候走?”沈熠突然问道,“你好歹也是道宗的掌门,老是待在我的身边保护我也不像话。如今三师兄和七师兄都来了,还有四师兄和五师姐此前也下山了,再加上我爹给了我他的几名亲卫,我身边的人现在已经够多了,安全什么的已经很有保障了。” “小师弟,你这是要赶我走吗?”玄彻轻笑道,“我在你这里有吃的、有喝的、有玩的,干嘛要回山去。掌门又怎么了,掌门不也是人,就不能有自己的生活了吗?再说了,我已经当了一年的掌门了,该做的事都做了,不该做的事也做了,难道就不能好好享受享受吗?” 沈熠一愣,玄彻这后半句话怎么这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可一时间就是想不起来。 “行了,我也回去休息了,告辞!”玄彻不理会正在沉思的沈熠,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沈熠在原地坐了一会儿,仔细地捋了一遍近来发生的事,又想了想他与赵真之间的合作,确认没什么遗漏的地方后,这才慢悠悠地回到卧房洗漱睡觉。 接下来的七天内,沈熠就待在书房中,先是完成了符合圣朝国情与实际的“三农”政策,接着完成了给慕容平的《子午流注针经》。而朝中的事正如沈泓所说的一般,几道弹劾审议的弹章如泥牛入海一般,全都没了消息。经过打听,这才知道赵真竟将所有关于沈熠的奏折全部留中不发,并晓谕朝野,镇国侯府沈熠不日将于九公主奉旨完婚,御史台若有再敢弹劾驸马者,以扰乱国策之罪论处,绝不姑息。 第91章 鸡瘟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沈熠得知赵的这道旨意后,还是忍不住向玄彻吐槽道:“师兄,你说说那位到底怎么想的,世人不都说‘眼不见,心不烦’吗?他怎么就反其道而行之呢?” 玄彻存心看沈熠的笑话,化用了先贤的话道:“小师弟,我非那位,安知那位之心思?” “算了,爱咋咋地,不让走我就不走了。”沈熠只能无能狂怒,换了个话题道,“师兄,待会儿陪我去趟济世堂如何?对了,我这里还有一本讲解针灸之术的针经,师兄可感兴趣?” “小师弟,有事就说事,别一直想着诱惑我,我可不是那种人。”玄彻傲娇地哼了一声。 沈熠嘿嘿一笑,随即吩咐陈志去准备马车。午时刚过,他带着芸儿和姜姝和玄彻出发了。其实,他本不想让姜姝走动的,但姜姝再三强调她是一名护卫。无奈之下,沈熠只得同意了。 自从上次坐马车去济世堂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一路上,姜姝显得颇为兴奋,倒让沈熠近来压抑的心情有些畅快,不停地与两个丫鬟闲扯,时不时还会取笑玄彻不解风情,说玄彻宁愿与陈志坐在车厢外面,也不愿坐进车厢里,可玄彻只是微笑着说怕打扰沈熠做坏事。 沈熠也不反驳,挑衅似的紧紧牵着芸儿的手,当着玄彻的面就亲了一口。 济世堂近来非常热闹,给人的感觉不是医馆,而更像是酒楼,每天都有许多人来往进出。他们都收到了慕容平的信,想要加入以慕容平为首而创建的“圣朝医者协会”的。遗憾的是,这个协会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加入的,必须先经过三轮考核,除了必备的医学理论、行医实践外,还要考核医者的医德伦理。由于受到长久以来的流派的影响,许多人都淘汰在了第三轮。因此,这些人对慕容平提出的“医德伦理”考核表达了质疑和不满,但当慕容平以身作则并以实际行动证明后,他们又羞、又愧、又激动地地离开了济世堂,并为济世堂做了大量宣传。 午时中,沈熠等人来到了济世堂,此时正好轮到一个名叫“长孙卓”的年轻人参加考核。沈熠此前也没见过这种考核场景,便悄悄地躲在一旁偷看。 坐在上首负责考核的除了慕容平外,还有两人沈熠也认识,他们便是关杞和左序。至于其他四位,沈熠从未见过,想必是慕容平新找的人吧。既然能跟关、左两位坐在一起,看来他们的身份也不简单,应该也是些有真才实学,且德行很不错的医者。 “长孙卓,你说你的医术都是家传的,又是京畿道的人,可老夫从未听闻京畿道有学医的长孙家,你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吗?”左序喝了一口茶,沉声问道。 “回先生,学生的医术不是治人的,而是治禽畜的。”长孙卓憨厚地笑了笑,如实答道。 “噗……”慕容平刚喝了一口茶,听到这个回答,瞬间喷了出来。他记得自己并没有给学习这种医术的人写过信啊,也不知长孙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竟然跑来参加考核了。 关杞咳了一声道:“长孙卓,不知你是否方便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济世堂在考核的事的?” 长孙卓脸色一红,激动地道:“回先生,学生隔壁村有一名被淘汰的医者,学生听他说,济世堂选拔的人不分贵贱,不问出身,只要有真才实学,就可以来参加考核。即便是不幸被淘汰了,济世堂也会分享一些自己从未涉猎过的医术知识。学生虽然自幼学习如何医治禽畜,但家父所学也有限,教不了学生多少,学生的医术也一直没办法得到提升。今年三月,学生村里养的鸡全都患病了,基本上全死了,后来连村里的人也被感染了。村长报给县里,知县老爷派了人下来,匆匆看了一眼就走了,说这是‘鸡瘟’,没法治的,只能就地掩埋。学生不信这个邪,翻了家里留下的医书,可一直找不到治疗的办法。无奈之下,这才来了济世堂,希望各位先生能帮帮学生,救救村里养的鸡,也救救村里的人,学生给各位先生磕头了!” 躲在暗处的沈熠听到长孙卓的话,第一时间就怀疑所谓的“鸡瘟”便是他前世时听过的禽流感。但是,在他前世的历史记载中,早在先秦时就有治疗“禽流感”的方法了,为什么这个世界的圣朝怎么会没有办法解决呢?这怎么都不太正常,于是忍不住走了出来,直接道:“说说你们村里的鸡患病后都有哪些症状。” “见过东家!”慕容平急忙施了一礼道。原本听完长孙卓的话,他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没想到沈熠竟然“从天而降”了,这怎能让他不觉得欣喜。同时,他也暗暗庆幸,幸好自己遇到了沈熠这个天大的贵人,要不然,现在还有没有济世堂都不一定。 “见过沈爵爷!”关、左两人及其他四人也跟着施了一礼道。他们已经从慕容平的口中得知,成立“圣朝医者协会”是沈熠的主意,而沈熠除了是济世堂的东家外,还有其他身份,如镇国侯府的三公子、九公主未来的驸马、皇帝陛下亲封的同安县子。 “慕容掌柜、还有几位先生,大家不必多礼,放松一些,我们还是说正事吧!”沈熠道,接着又看向长孙卓,让他仔细说说“鸡瘟”都有哪些表现以及他们当时是如何应对的。 长孙卓虽然不知道沈熠是谁,但他听见了“沈爵爷”三个字,知道沈熠的身份非同一般,道了一声“是”后,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临了又愤愤地指责了一通当地知县。 根据长孙卓的描述,他来自京畿道京都府下辖的同安县刘家村。自圣朝立国以来,村里的人便以养殖为生,通过贩卖鸡、鸭、鹅等家禽的肉和蛋赚取银子。 今年年初,村里的家禽不知怎么回事,一夜间突然发病,不仅采食量和饮水量急剧下降,而且很快都病死了。尤其是蛋鸡,患病后产蛋量急剧下降,甚至停产。病鸡的体温明显升高,精神极度沉郁,鸡冠、肉垂和眼睑水肿,鸡冠和肉垂发绀,呈现紫红色或紫黑色,爪部鳞片出血、呈现紫黑色。有的病鸡甚至出现神经症状,表现为共济失调。 发现这种情况后,村长刘仲连夜叫来了村里唯一的兽医长孙卓。经过一番检查,长孙卓也有些束手无策,又折回家翻看家里传下来的医书,结果什么发现都没有。 刘仲无奈之下,只能带着村人连夜赶赴县里。城门刚一打开,他们就一窝蜂一般地涌到了县衙,纷纷向知县涂曙诉苦。吵嚷了好半天后,才让刘仲开口,向涂曙禀明了此事。 涂曙本是个平庸的人,在知县任上一待就是十二年,如今年近半百,早已没了再上一步的心气,故而听到刘仲的禀报后,随便指了一名县里的先生,让他去刘家村调查一下。 县里的先生来到刘家村后,简单地调查后,对刘仲道:“刘村长,贵村禽类所患的乃是‘鸡瘟’,此疾向来无法医治。目前看来,只能将患病的鸡群就地掩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至于村民们,已经患病的,赶紧圈禁起来,不要让他们与未患病的村民接触;能离开此地的就尽快离开,莫要留在这里等死。”说罢便一刻不敢停留地回了县里,像是害怕自己也染上。 听到先生的话,一众村民都陷入了为难。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刘家村就是他们的根。如今遇上这等事,若是离开的话,那他们的根就没了;可要是不离开,任凭“鸡瘟”这样发展下去而无法解决,他们的根可就断了。不甘心的刘仲又跑到县里,花重金请了三名先生来刘家村帮忙诊治。三名先生看过后,给出了同样的看法。或许是天性良善,其中一名先生退还了诊金,并告诉刘仲,目前这种情况,京都的先生或许有些办法。 值此之时,长孙卓听说了济世堂考核的事,于是向刘仲说明了自己的想法,便一路徒步赶来了京都,终于等到了自己参加考核的这一天,这才有机会将自己的难处说了出来。 听完长孙卓的叙述,沈熠不禁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既然好几位先生都认定你们村的家禽患的是‘鸡瘟’,那你们为何不按照应对瘟疫的通用方法缓解困境呢?圣朝立国时间虽然较短,但有记载的瘟疫可有三次,你们就不能借鉴吗?” 长孙卓张了张嘴,可不知该从何说起,最终默默垂下了头;关、左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慕容平一脸惭愧地看向沈熠,犹豫再三后,戚戚地道:“东家,在下此前跟您说过,‘我朝医家流派众多,各派为了不使自己的医术外传,药方向来是师徒口授相传的。时间一久,好些药方都失传了。’对于医者而言,能够治疗瘟疫,此乃莫大的成就,因而在这一方面留下的药方就更少了。方才您提到的三次瘟疫,最后一次就是先祖父主治的。他老人家当时准备等百年之时将药方留给先父的,可骤然间一病不起,这个念头也断了……” 沈熠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虽然民间常说“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圣朝的“门派政治”已经荒谬到了这种地步,连以“济世救人”的医家都被腐蚀了。他不由得看向身后的玄彻,见玄彻只是苦笑着以示回应,便明白了自己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重重地叹了口气,沈熠严肃地问道:“现在,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让你组建医者协会,并且要求你们互相交流、分享彼此之间的行医经验了吧?你们是医者,不是武者。身为医者,你们的职责是‘救死扶伤’,而不是藏私。像瘟疫这么严重的病,你们竟然还要藏私,我是真的不明白,你们到底在图什么?还对得起你们帽子上的圆牌眼睛图案吗?” 听到沈熠这般近似呵斥的话,以慕容平为首的几人脸上都露出了愧色,默默地低下了头。 慕容平摘下了帽子,摸了摸上面的圆牌眼睛图案,一狠心将其取了下来。沈熠的话振聋发聩,令他顿觉无地自容。扪心自问,他以前的所作所为确实对不起这只“眼睛”。 关杞见状,也默默地重复了一遍慕容平的动作。左序本想阻拦,犹豫了一下,连他自己也照做了,另外四人见状,也都红着脸相继摘下了自己帽子上的圆牌眼睛图案。医家“四诊”,“望闻问切” ,其中,“望”位于首位,是医者最为重要的诊断手段,“望”用的就是眼睛。因此,自医家问世以来,眼睛图案便成了医者的标志。此刻,这几人纷纷摘下自己帽子上的“眼睛”,就是在表示自己配不上医者的“先生”这一尊称。 沈熠见时机差不多了,拜托玄彻和芸儿到马车上取来了三件东西:一本《子午流注针经》、一只与他齐高的针灸铜人及一副银针。 “慕容掌柜,这本讲解针灸之术的针经是我答应你的,今天我带过来了,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沈熠将《子午流注针经》递给了慕容平,有些不悦地道,“我也不知道让你办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但是,从今天的实情来看,此事必须尽快推行,而且选拔的人必须可靠。” “东家放心,现在只是此次考核,后天就结束了。之后,在下会与几位先生进行第二轮考核。”慕容平一脸惭愧地道。沈熠将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了他去办,可到现在他还没有做出成绩来。最让他羞愧的事,沈熠作为一个局外人,竟然能这么犀利地看到圣朝医者长久以来就存在的隐患问题,而他们这些被尊称为“先生”的人却看不明白,这简直是在打他们的脸。 “那就行。我还是那句话,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尽我最大的努力帮你提供。但是,如果你办不好事情,我可以去找其他人来办,你只管负责好济世堂就行。”沈熠严肃地道。 “在下定当竭尽全力,绝不负东家所托。若在月底之前还不能将此事办妥,在下今生就绝不再行,让慕容家的医道就此断了。”慕容平也发了狠,直接赌咒发誓道。 沈熠见慕容平这般表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转身接过玄彻手中的针灸铜人,对慕容平道:“这是一只针灸铜人,是我七师兄亲自打造的。高度跟成年男子一般,胸背前后均可以开合,体内雕有五脏六腑等器官,与真人生理结构一致,且四肢及内脏均可拼拆。外表镂有三百五十四个人体穴位,旁用金字标明穴位名称,并以黄蜡封涂铜人外表的孔穴,其内注水。如取穴准确,针入而水流出;取穴不准,针不能刺入。之前听关先生说,‘你家的针灸之术可是独一无二的’。因此,我也想让你看看,这些脏腑器官及穴位标注是否准确。若是无误,这只铜人日后就留在济世堂,作为你针灸教学的模型和测试医者针灸能力的工具,如何?” 慕容平早已看到了玄彻捧着的这只铜人,又见上面有穴位标注,已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此刻听到沈熠的话,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急忙走上前来观察。按照沈熠所说的又测试了一遍各种功能,直呼此乃“医家圣物”。其他几位先生的针灸之术虽然不入慕容家的家传绝学,但也多少涉猎过,也能看出个大概来。等他们一一以银针测试过之后,对沈熠的敬佩又加深了许多,有对沈熠不愿从医的举动感到莫大的遗憾。 “东家,这么珍贵的东西,您真的愿意给我吗?”慕容平激动到口不择言,嘴瓢者问道。 “不是给你,而是给你们这些愿意加入医者协会,并且愿意互相交流、分享彼此的行医经验的医者们,明白了吗?”沈熠郑重地提醒道。他也知道这件东西无比珍贵,生怕慕容平控制不住欲望,走上了自己不愿看到的路,最终害了自己,甚至连累了慕容家的名声。 “在下失言了。”慕容平施了一个大礼。他刚才已经听出了沈熠话中的警示之意,不禁心生感激,向沈熠保证道:“东家放心,在下决然不会自误,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明白就好!”沈熠点点头道,“我还有一本《铜人腧穴针灸图》,等写好之后,就让容儿拿给你,当作你教习弟子的教材吧。你们也要做好总结,日后行医,绝不能再有藏私。” 第92章 铜人 听到沈熠的话,慕容平和其他几人都纷纷做出了承诺。沈熠见状,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让慕容平派人去叫曾容过来,说是有事要与她说。 曾容原本在后堂钻研沈熠给她的那本玄彻手写的医书,听到阿三过来传话说沈熠要见她,放下书便小跑了过来,一见沈熠的面,迫不及待地道:“奴婢见过少爷!” “行了,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必如此。”沈熠一把扶住曾容的胳膊,从芸儿手里接过那只针盒,递给曾容,无奈地道,“这副针是给你的,我让师兄专门打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曾容眼神含笑地接过针盒,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金、银两类,合计九种针具,且数量也各有不同。其中,金针有四种,银针有五种,且两类针的针柄部均为方柱体,比针身略粗,而针身也有尖、钝、圆、三棱等不同的形态。 “少爷,这副针尺寸和形制各有不同,不知有何说法?”曾容好奇地问道。 “也罢,‘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沈熠轻咳了一声,引用了前世看过的经典动漫中的一句台词,很是做作地道,“这里面共有九种针,按其尺寸、形制和功能不同,分别称之为才针、员针、鍉针、锋针、铍针、员利针、毫针、长针、大针,合称‘九针’。圣人云:‘九针’者,天地之大数也,始于一而终于九。故曰:‘一以法天,二以法地,三以法人,四以法时,五以法音,六以法律,七以法星,八以法风,九以法野。’ 鑱针取自巾针,在距离针尖半寸处就陡然变得锐利,针长一寸六分,主治热邪在头、身的病;圆针取自絮针,针身圆直如筒,针尖椭圆如卵,长一寸六分,主治邪气在分肉间的病。鍉针形如黍谷之粒,针尖圆而微尖,针长三寸半,用以按脉取气;锋针取自絮针,针身直圆,末端锋利,长一寸六分,主要用于泻热出血;铍针形如宝剑的锋刃,针宽二分半,针长四寸,主治痈肿大脓及寒热两气相搏形成的病;员利针取自氂针,针尖稍大,针身反小,使它可以深刺,针长一寸六分,主治痈症、痹症;毫针形如毫毛,长一寸六分,主治病邪留滞经络而形成的寒热痛痹;长针取自綦针,针长七寸,主治因病邪滞留深部而形成的远年痹症;大针取自锋针,针尖微圆,针长四寸,主治大气不能通过关节的病。” 在场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都没想到小小的一副针就有这么多的说法。尤其是关杞,他看着曾容手里的银针,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曾容拜师的时候,他曾将自己最喜欢的一副针当作了贺礼。当时他以为自己的这幅针已经是至宝了,但和沈熠刚送的这副阵比起来,简直是掉价。也不知沈爵爷的师兄是何方高人,不仅能打造这么神奇的针灸铜人,还能打出这么好的针,简直是不得多得的天才,若是有机会拜见,定要厚着脸皮求求这位高人帮帮他。 “容儿,看到那边的针灸铜人了吗?拿上你这幅针去试试,我看看你进来跟着慕容掌柜学得如何?”沈熠模仿着前世过年时亲戚家的家长要求自己孩子表演节目一般,恶趣味地道。 曾容刚来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这只铜人。先前在院里与玄彻讨论医术时,她就听沈熠说过要做一只针灸铜人,让学习针灸之术的人有个练手的工具,想来便是这个了。此刻听到沈熠的话,于是拿着新得手的银针,急不可耐地测试了一下自己近来的学习成果如何。 慕容平看着曾容完美地刺中了任脉二十四穴,欣慰地点了点头。这个徒弟在学医方面的天赋极高,韧性也足,教她的东西也都能吃透,比自己的那个混蛋儿子好多了。 “师兄,容儿这水平如何?”沈熠看着慕容平不断地点头,对身后的玄彻问道。 “小师弟,你这丫鬟下针的手法与力度都很不错,看来,教她的人是花了心思的,而且她也练习过很多次,熟能生巧了。”玄彻很满意地道。在他看来,学医其实是一件很苦的事,如果不能持之以恒地坚持下去,在这一行业指定是出不了头的。 “那就好!”沈熠笑道。听到玄彻对慕容平的肯定后,他省去了后半句怀疑慕容平的话。 “少爷,奴婢的医术怎么样?还可以吧?”曾容看到沈熠脸上的笑意,忍不住上前问道。 “厉害!”沈熠竖起了大拇指称赞道,“师兄刚才说,你能达到现在这种地步,应该是练习过许多次了,我很好奇哪来的那么多病人让你练习的,你给我说实话!” “我……我拿自己的身体练的。”曾容怯怯懦懦地道。她见沈熠脸色不善,急忙补充道,“少爷,我们学习针灸的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不信您问我师父?玄彻道长应该也知道的。” 沈熠看向玄彻,见他点了点头,不由得叹了口气。难怪慕容平刚才如此激动。他还以为是慕容平对这件仿自“宋天圣针灸铜人”的“宝贝”动了心,却没想到慕容平竟是因为有了这样一个练习针灸之术的工具而激动。原来,自己刚才误解了慕容平的心思。 “容儿,以后别拿自己的身体练习了,回去后我就让师兄专门给你打一尊女性针灸铜人,以后,你就用她练习,明白了吗?”沈熠怜惜地道。他不是圣人,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以曾容为代表的的圣朝医者学习“神农尝百草”,只能用自己的知识帮帮他们。他想将曾容培养成圣朝第一位女医者,自然会不遗余力地去努力。反正前世时他也在博物馆见过女性针灸铜人,那可是清朝的乾隆皇帝特赐予参与编着《医宗金鉴》的医官福海的。该铜人是一位身材瘦长、面容慈祥、耳垂饱满的妇人,身上有五百八十个穴位及经络走向,制作精良,穴位标注极其精确。等回去后把图纸画下来,让玄硕再辛苦一下,给曾容做一件宝贝。 “奴婢多谢少爷!”曾容拜了一拜。她也算了解沈熠,知道沈熠说这话不是嘴上的客套,也不愿被人谢绝其好意,更何况自己确实也需要这样一尊铜人,故而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长孙卓突然跪在沈熠面前,接连磕了好几个头才被沈熠硬拽了起来,神情激动地道:“沈爵爷,不知您可有办法帮助小的及刘家村的百姓治疗‘鸡瘟’?” 沈熠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光顾着与慕容平谈“医者协会”及针灸铜人的事了,竟然忘了这一茬,不好意思地道:“在没见到实际情况之前,我也不敢确认我的办法是否有效。这样,我先写下几个药方,你留在这里配药,我回一趟家里取点东西,然后到这里来接你,到时候,我们一同去刘家村。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可能解决此事,如何?” “小的多谢沈爵爷!沈爵爷大恩大德,小的及村民们永世不忘!若能成功解决此次鸡瘟,小的定要让村长为沈爵爷立生祠,世代供奉!”长孙卓道。说着又要跪下给沈熠行礼。 沈熠一把拽住长孙卓,没好气地道:“第一,我爵封同安县子,而你又属于同安县的人,若是能帮到你们,这是我的职责;第二,我不需要立什么生祠,以后也不要再提,明白了吗?” “是,爵爷!”长孙卓恭敬地道,就连对沈熠的称呼也不知不觉地发生了改变。他以前就听说过同安县有了封君,也知道县令大人在为九公主和未来的驸马爷建造府邸。可却一直没见过这位封君又或是未来驸马的面,更遑论九公主了。此刻听沈熠说起自己的身份,他才明白面前的贵公子竟然就是自己的封君,这也太刺激了! “不必客气!”沈熠摆摆手,要来了纸笔,写下了前世应对禽流感的一些中药方剂。 “荆防解毒散、清瘟败毒散、黄连解毒汤……”沈熠一边写着,慕容平一边记着。现在的他已经成了沈熠的“迷弟”了,对于沈熠写出来的药方抱有百分百的肯定。 “慕容掌柜,麻烦你尽快调集药材,然后装车;容儿,你快去换好衣服,一会儿跟我去刘家村。”沈熠吩咐道,“慕容掌柜,还有几位先生,此行或许不太顺利,若有需要,我会派人回来送信,希望你们能及时支援。我走之后,你们的考核照常进行,尽快将这件事办妥。” “是,东家!”慕容平应了一声,语气坚定、嗓音高亢,像是被今天的事刺激到了一般! “行了,你们快去准备吧,我也该回去收拾东西了!”沈熠焦急地道,说罢便转身离开! 沈熠走后,慕容平将负责考核的几位先生聚到一起,严肃地道:“诸位前辈,晚辈知道你们此前有很大的门户之见,碧玺之间也多有提防。但今天的事你们也看到了,刘家村闹出了那么严重的鸡瘟,又死了很多人,可我们这些人却对此束手无策,是在有愧‘先生’之称。反观东家,不仅拿出了这么珍贵的针灸铜人,还将如此贵重的针经交给了我等,为的就是让我们尽快组建医者协会,将志同道合的同侪聚集起来,共同促进我朝医术的进步。东家若是也像我们以前一样,有这些好东西却不与我们分享,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可现在,董佳已经拿出了他的诚意,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身为这次考核的总负责人和总发起人,我在次提议,若是诸位已经决定要按照东家的意思去做,不如我们就立下血誓,日后若有在医术上藏私者,其所传医道就此了断,不知诸位是否愿意?” 慕容平话音刚落,关杞和左序先后表态,纷纷同意慕容平的提议。其他四位先生犹豫了片刻,也都陆续同意了。于是,这七人当即焚香祷告,立下血誓。自此之后,他们互帮互助,在医术上取得了极大的成就,共同维护着医者协会的荣誉,成为一时佳话,后人之人称其为“圣医七贤”,意思是他们是圣朝医者中最为人称道的七位贤者。 回到侯府之后,沈熠吩咐芸儿先回梧桐院找出自己的肠衣手套和口罩,他则去了紫竹院见沈泓。同安县虽然属于京都府管辖,但并不在京都之内,而且这次要去办的事情事关重大,若是不提前跟沈泓透个底,自己可就麻烦了。尤其是赵真那边,绝对会心生猜忌的。 “爹,孩儿有件事想麻烦您!”书房内,沈熠见过礼后,直接对沈泓道,“孩儿的封地同安县下面的刘家村出现了禽流感,哦,就是‘鸡瘟’,传染了好几个人。同安知县涂曙对此毫不作为,任由鸡瘟泛滥。刘家村的人找到济世堂来了,可济世堂却没有办法处理。依据目前的情况看,可能只有孩儿从山上学来的医术才有办法。因此,孩儿打算带着学过医术的大师兄和济世堂的先生们一同去看看。刘家村在孩儿的封地范围内,孩儿身为封君,自然要帮助这些封民逃过此劫。可孩儿突然不辞而别地离开京都,怕是会招惹不好的事,故而提前写了封奏折,请爹转交中书省,将此事告知陛下,请陛下派人查查这涂曙。孩儿若是没记错,《圣律》明确要求,地方出现疫情时,有司应及时向朝廷奏报疫情,并采取多渠道防疫措施以及实施积极的救灾赈恤等。在防疫过程中,若地方官员救治措施执行不力或是在疫情期间玩忽懈怠甚至从中舞弊害民者,都要受到严厉惩处。可这涂曙身为同安县令,却对当地发生的鸡瘟隐瞒不报,致使多人感染,实在是罪大恶极。若是让这种官员继续留在朝中,实在是我朝之耻,还请陛下圣裁。” 沈泓对于沈熠表现出的激动很是欣慰。身为一地封君,若是不爱惜封地内的封民,必将导致大祸。沈熠虽然还没有正式到封地食邑,但能有这种体谅封民的心思,已然十分难得了。可是,同安县治下发生了鸡瘟这等大事,作为一个小小的知县,涂曙竟敢隐瞒不报,这其中定然有隐情。最重要的是,这个地方属于沈熠的封地,他不得不怀疑。因此,他谨慎地问道:“熠儿,鸡瘟的事你可证实过了?你可有想过,如果此事子虚乌有或是有人想故意诱你出京,那背后肯定有更大的阴谋。此前净昙宗在京都刺杀你失败了,说不定就想借着同安县的鸡瘟再次暗杀,你可不能大意。爹建议你最好还是先去找京都府尹娄节,向他说明此事。同安县隶属于京都府管辖,如若真的发生了鸡瘟而涂曙却没有向他禀报,他这个府尹也有失察之罪。”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有了沈泓的分析与提示,沈熠也冷静下来了。此事事情说起来确实也巧,他今天正好去了济世堂,济世堂正好来了个兽医,这个兽医正好给出了一个鸡瘟的难题,而鸡瘟又是济世堂的医者最棘手的病。各种巧合聚在一起,正好引出了他这个自称懂得治疗鸡瘟的同安县子、侯府公子、道宗弟子。虽说“无巧不成书”,但太多的巧合凑在一起,未免有些太刻意了。 “爹,奏折的事要不先搁着,孩儿先去京都府找娄大人,让他先派人去刘家村调查此事;再去禁卫府找周统领,让他随便找个理由试试这个长孙卓,如何?”沈熠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双管齐下,倒也是个好办法!”沈熠表扬了一句,接着提醒道,“但要记得,让娄节的人带上你预备的药,万一刘家村真的发生了鸡瘟,让他先控制住疫情,万不可感染更多人。” “是,孩儿明白了。”沈熠躬身施了一礼,笑道,“爹,那您先休息,孩儿就先告退了!” 沈熠刚离开书房,正好碰上了前来找沈泓叙话的沈煜,兄弟两人寒暄了两句便各自散去。 回到院里,芸儿已经把沈熠吩咐的东西备好了,正想问问他何时出发去刘家村,却听得沈熠道:“乖丫头,我临时有事要去一趟京都府衙,你就待在家里,别跟着我折腾这一趟了。这两天太热了,出一趟门要出好多汗,我跟师兄去就行了。” 沈熠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玄彻不满的声音:“小师弟,你这重色轻友的习惯可不好!” 芸儿脸上一红,低声道:“玄彻道长好,奴婢去给您拿凉茶过来!”说罢便不见了身影。 第93章 谋划 看着芸儿逃一般地离开了现场,沈熠无奈地笑道:“师兄,你好歹也是一派掌门,取笑一个小丫头成何体统。这事要是传出去,丢的可是我们道宗的人。” “不至于,不至于。”玄彻朗声笑道。想到沈熠刚才说了“我们道宗”这四个字,玄彻不由得异常兴奋,心情也畅快了许多,追问道,“小师弟,之前不是说要去刘家村吗,怎么又要去京都府衙,莫非此事尚有蹊跷,必须由官府的人出面?” 沈熠点点头,将沈泓刚才分析的内容转述了一遍,附和道:“我刚才回来时仔细想了想,我爹的怀疑不无道理。这件事巧合的地方太多了,此前萧国的净昙宗会因为澹台世家的一句卜辞来刺杀我,其他几国若是得知这个消息,自然也可能会坐不住的。对了,师兄。你可否跟我说说,其他几国都有哪些与皇室亲近的江湖门派,我也好准备一下,以免死得不明不白。” “小师弟这是在怀疑我不能保护好你吗?”玄彻半开玩笑地道,“不是师兄吹牛,如今这天下,除非所有门派联合起来,否则没有一家敢与道宗为敌,尤其是发生了净昙宗的事后。师兄方才收到来信,你四师兄和五师姐再有两天就到京都了。他们说净昙宗已经只剩下几个老不死的还胡蹦乱跳的,年轻一辈全在养伤。你四师兄也是胡闹,临走的时候还把净昙宗的一扇山门给拆了,找了四匹马拉回来了。说是那上边有很多黄金,要给你五师姐打一套首饰。” 沈熠端着芸儿递过来的凉茶,惊得好半天没能喝上一口,愣愣地问道:“四师兄这么做,无异于是在打净昙宗的脸,那些老和尚就不管吗?他们能忍得住?” “忍不住又能如何?一个小小的净昙宗罢了。”玄彻傲然道,“那些老和尚若是敢出手,我们道宗的诸位前辈自然也会出手,他们才不敢尝试呢。再说了,你五师姐一开始就拿出了战书,言明要与净昙宗的年轻一辈比武切磋。自古以来,各个江湖门派就有比武论道的传统,如今道宗都已经找上山门挑战了,净昙宗自然不能避战。更何况,你五师姐还逼了他们一把,扬言若净昙宗不敢接受挑战,不如就此自闭山门,此后不得过问世俗之事。净昙宗作为萧国第一大派,与皇室又牵连颇深,若是答应这个条件,只怕是萧国皇室那关就过不去。可若是接受挑战,双方就要确立赌注,输的一方须得答应赢的一方任何一个条件,不得反悔,否则这封战书就会传遍五国,这也是湖传下来的江湖规矩。被逼到这种地步,净昙宗也只得认了。” “还是团结起来好啊!”沈熠感叹道。这么多年了,道宗一直因“那座山”凝聚在一起,可昔日与道宗平分秋色的佛宗却变得四分五裂,被人夺了山门都不敢反抗,简直是奇耻大辱。 “谁说不是呢!”玄彻道,“其实道宗此前也差点跟佛宗一样了,多亏了后来接任掌门的那位前辈,他先是以冠绝天下的武功征服了所有人,然后又举了佛宗的例子,并且留下了三条遗言,这才稳住了道宗将颓的局势,一直到了今天。此番你四师兄和五师姐砸了净昙宗的场子,可净昙宗却不敢言语,想来山上的那些前辈也会为当年那位前辈的决定感到欣慰吧。” “师兄,这些趣事我们还是路上慢慢说吧。”沈熠终于喝到了这口凉茶,意犹未尽地道。若不是芸儿提醒,沈熠怕是都要忘了去京都府衙的事。 “也好!不过,我可要跟你事先说明,到了那里后,我只能在外面等你,不陪你进去的。”玄彻叮嘱道。他实在不想与朝廷中人有太多的瓜葛,可因为沈熠在,他又不得不一次次降低自己的底线,先是见了皇帝赵真,又见了太傅卢昭,今天这种小角色,他绝不能再降低底线。 “少爷,师兄不方便的话,我陪你进去。”沈熠还没开口,姜姝提着剑走了过来。今天的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红色劲装,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一开始玄彻跟她说要以“师兄”为称呼时,她还有些不习惯。毕竟,她是沈熠的家奴,沈熠是她的少爷;玄彻是沈熠嫡系的大师兄,而她又是玄彻的旁支师妹,这种关系太乱了,她都不知该如何称呼了。后来,沈熠跟她讲了一个故事,最后总结道:“各叫各的。”她这才接受了玄彻口中“姜师妹”的身份。 “姝儿,天气这么热,你就别出去了吧。更何况,你的伤还没有全好,折腾这一趟也没什么必要。”沈熠劝道,“再说了,只要师兄能将我送进京都府衙,我就用不着保护了。” “少爷,我的伤已经没事了,您不必担心!好了,快走吧,我们早去早回!”姜姝直接催促道。虽说上午已经出过门了,但她在这院里憋得太久,这么多天来,还没有好好逛过呢。 “行吧,那就走吧!”沈熠无奈地道。几个丫鬟中,芸儿已经算是沈家的人了,自然以沈熠的话为准;而曾容则视沈熠为救命恩人,故而只要是沈熠说的事,无论利害她都会去做;唯有姜姝,或许是曾经做过女官,见识比二女多一些,主意也较她们更坚定。因此,在确定沈熠“与丫鬟为善”的性格后,她经常会直率地表达自己的诉求。 京都府衙后堂,因为天气炎热,娄节便脱去了官袍,懒懒地躺在树荫之下。一旁的丫鬟拿着扇子不停地为他扇着,时不时还要吃颗冰镇的荔枝,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滋润了。 “老爷,镇国侯府那位小爷又来了。”陈师爷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 听到陈师爷的话,刚吃了一颗荔枝的娄节瞬间就被呛到了,咳了许久才问道:“你说谁?” “镇国侯的三公子,爵封同安县子,来府衙打过三次官司的那位沈小爷沈熠。”陈师爷紧张地道。麻烦都上门了,这位府尹大人还躺在这里享受呢,真是不知道他的心究竟有多大。 娄节立马坐了起来,脸色骤变,有些焦躁地对一旁扇风的丫鬟道:“扇什么扇,没听见来人了吗?还不快去把老爷的官袍拿过来,一个个的,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 丫鬟委屈地道了一声“是”,起身去屋里的衣架上来到了官袍,伺候娄节穿戴整齐。 京都府衙正厅,沈熠默默地喝着茶,心里也有些不痛快。都过去一刻钟了,还不见娄节的面,心想这位府尹大人的架子还挺大,要是以后有机会,一定要给他穿穿小鞋。 正在沉思间,从后衙传来了娄节的呵斥声:“你们这些人怎么搞的,沈公子光临京都府,为何不提早来报?还敢顶嘴,什么叫我在看案卷,不敢打扰,简直是岂有此理……” 几息之后,娄节笑呵呵地走到了沈熠面前,抱拳道:“沈公子,让你久等了,实在抱歉!本馆刚才在案牍库翻查一桩旧案的案卷,底下的人不懂事,没有早些来报,还请见谅!” “娄大人客气了!”沈熠也抱拳回了一礼道,“在下仓促登门,未能提前告知,打扰了娄大人的工作,还请楼大人不要见怪!” “不敢,不敢。”娄节很世故地急忙摆了摆手,笑道,“不知沈公子今日来此有何要事?只要本官能帮得上忙,一定全力以赴,绝不迁延,还望沈公子明示。”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直言了!”沈熠严肃地道,“不知娄大人可知道刘家村这个地方?” “刘家村?”娄节一头雾水地念叨了一遍,幸好有陈师爷的提醒,这才答道:“刘家村乃京都府下辖的同安县的一个村子,正好还是沈公子,哦,不,应该是沈子爵的封地。” “娄大人说得不错。”沈熠点了点头,随后便将今日上午长孙卓所说的话转述给娄节听。 娄节听完后,瞬间大怒道:“混账东西,岂有此理?罪不容诛!沈子爵,此事当真?” “娄大人,实不相瞒,在下只是道听途说,也不知此事真假。”沈熠沉吟道,“刘家村虽说乃在下的封地,但也是娄大人的治下。在下既无实权,又担心冒昧前往,万一属实的话,会影响娄大人的官声和清誉,故而冒昧登门,想请娄大人派亲信去暗查一番,也好有个准备。” “沈子爵言之有理,本官在此多谢了!”娄节站直身子,很稀罕地向沈熠躬身施了一礼。正如沈熠所言,若是刘家村真的发生了鸡瘟,而他却没有接到涂曙的禀报,一旦此时被朝廷得知,他就成了同犯。《圣律》对于瞒报疫情的官员惩处极重,轻者革职,重则问斩。努力了大半辈子才爬到京都府尹这个位置,娄节才不愿看到这种倒霉催的事发生在他身上。 沈熠起身侧过身子,微微颔首,表示接受了娄节的谢意,强装微笑道:“娄大人客气了!在下之所以将此事告知娄大人,其实也是为了自己着想。大人也知道,现如今,整个刘家村的人都是在下的封民,在下还没正式食邑呢,哪能愿意看到这种惨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沈公子说笑了!你现在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哪能看得上封地内的这点税赋。”娄节又换了称呼,开始跟沈熠套起近乎来。叫“沈公子”是为了拉近两人的距离,希望能以忘年交的身份相处;叫“沈子爵”则是更好地公事公办,以免不知情的人误会什么。 沈熠也不解释什么,很客套地与娄节寒暄了几句,又提醒娄节,若是他的人要离京调查的话,最好还是先去一趟济世堂,带上他预备的药,以免真的发生鸡瘟而束手无策。临了又很礼貌地邀请娄节有时间的话就去茗香楼坐坐,听听楼里新出的故事。 娄节一一应了下来,与沈熠攀谈了几句,直称沈熠心地良善,当为京都世家子弟之楷模。 沈熠尴尬得都快抠出三室两厅了,只得笑了笑,这才趁机提出了告辞,朝着禁卫府而来。 与娄节成鲜明对比的是,禁卫府门前,沈熠自报家门并说明来意后,周懋很快就出现了。 “三公子好!‘家师’近来如何,身体可还康健?”一见沈熠的面,周懋便十分热情地迎了上来,乐呵呵地道。他特意加重了“家师”两个字,就是希望沈熠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他本出自东境边军,后来调任禁卫统领知道要与沈泓避嫌,便开始刻意地回避着与沈泓接触,但逢年过节,该有的问候和礼物却一样不少,都借着全送给周先生的名义送给了沈泓。 “大家都好,周将军请放心!”沈熠笑道。自从知道周懋与镇国侯府的渊源后,他就对这个英武不凡的年轻将领深有好感。知道周懋在外人面前需要与镇国侯府避嫌,也心有灵犀地回应了一句“大家都好”,表示自己明白周懋的意思。 “那就好!”周懋笑意盈盈地道,“三公子,今日来禁卫府,不知所为何事?有何需求?” 沈熠就喜欢周懋这种开门见山的人,于是转述了一遍长孙卓的话和沈泓对长孙卓的怀疑,然后道:“在下想请周统领随便找个理由将长孙卓先控制住,旁敲侧击一下他的话是真是假。若是真的,我再亲自上门来请周统领放人,到时候委屈弟兄们给他道个歉,等此事了结之后,我请弟兄们去望月楼喝酒;可他的话若是假的,还请弟兄们辛苦辛苦,帮我查查他究竟受谁指派。我倒想看看,究竟是谁要对我下黑手,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真当我是面团捏的不成?” “三公子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周懋拍拍胸脯保证道,“禁卫府别的不敢说,刑具却是不少。只要这人真的有问题,我一定查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 “那就劳烦周将军了。”沈熠抱拳笑道,“周将军若是有时间,还请到家里去拜会一下‘周先生’,他老人家为你准备了一些薄礼,一直希望你能过来一趟。” “也好,等过几天,我一定会拜访一下‘恩师’,希望他老人家勿怪。”周懋朗声笑道。 “周先生’已经望眼欲穿了。”沈熠嘻嘻笑道。随后,他就回了侯府,等待周懋的消息。 周懋办事果然干练。沈熠刚走,他就派人赶赴济世堂,以“长孙卓的照身帖有误”为由,将其带回了禁卫府。随即又找来了善察人心的酷吏,几句话试探下来,便确定了长孙卓有鬼。 周懋原本还想心平气和地问出事情的真相,可长孙卓却闭口不言。见到这种情况,他也不多说,直接让狱卒动刑。岂料第一道刑还没走完,长孙卓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事和盘托出了。 根据长孙卓的交代,他确实是刘家村的人,刘家村确实发生了鸡瘟,他也确实无能为力。只是,他不是听到隔壁村的人说济世堂在考核医者,而是有人给他传纸条,并交代他先行到京都躲起来,等待下一步计划。只要能按照吩咐,将同安县子带到刘家村去,村里的鸡瘟自然有人能解决;可要是办不到,他的家人就会到下面去陪他。 长孙卓不甘地问给他传信的人为何要选他,那人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谁让你是这村里唯一的兽医”,然后给了长孙卓十两银子,让他自行去京都,之后就不再回答任何问题了。 来到京都后,长孙卓为了省钱找了一家便宜的客栈住了下来,一直过了三天,他才收到消息,说同安县子今日午时左右会到济世堂,让他掐好时辰去参加考核,借机捅出刘家村的鸡瘟,并着重宣传村里的人也被感染一事,好将同安县子引到刘家村去。 为了家人的安全考虑,长孙卓不得不按时“赴约”。刚见到沈熠时,他听到了慕容平叫沈熠为“东家”,后来虽说听到其他人叫沈熠为“沈爵爷”,可也没能将同安县子和沈熠这两者联系到一起。直到沈熠自报身份后,他才决定执行计划。 申时三刻,周懋派人将备份的长孙卓的供状便被送到了镇国侯府,亲自交到了沈熠手上。 “沈爵爷,统领命小的亲自将这件东西交给您。”送供状的人躬身施了一礼,恭敬地道。他的举止看上去虽然有些拘谨,但看向沈熠眼神却很热切。 沈熠被看得有些发毛,细细想了片刻,这才想起来此人正是姜姝受伤那晚跑前跑后帮忙的那名禁卫,于是笑道:“原来是你,方便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那晚辛苦你了!” 第94章 漩涡 禁卫听沈熠说还记得他,又问他叫什么名字,不由得神情激动地道:“小的名叫‘江才’,帮沈爵爷办事失效的的荣幸,不敢言‘辛苦’二字,还请沈爵爷不要折煞小的了。” “你也姓姜?这可真是巧了,我家那护卫也姓姜,就那晚受伤的那位。”沈熠呵呵笑道。 “沈爵爷,小的的‘江’是江河的江,不敢与您的护卫相比。”江才依旧谦卑地道。 沈熠也不愿再纠缠江才姓什么了,笑道:“不管你姓什么,总而言之,上次的事你帮了我很多,我也该感谢一下你。待会儿跟院里的管事去拿五百两银票,再带两斤茶叶,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也别忙着拒绝,这些可是给你的弟兄们的,你不能替他们做主。” “那小的就多谢沈爵爷的赏了!沈爵爷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小的这便告辞了!”江才道。 “去吧!路上小心些!”沈熠点点头道,“回去转告你的小队长和周统领,就说我沈熠承他们的情了。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镇国侯府找我,千万别客气。” 待江才离开后,沈熠打开了供状,仓促看了一眼便又气又怒。气的是刘家村的鸡瘟竟然是真的,而那个涂曙却罔顾人命,并没有及时上报朝廷;怒的是围绕在自己身边的麻烦总是没完没了,不知道又有谁在惦记他,想过一天安生日子都不行。 “乖丫头,我去爹院里谈点事,一会儿要是晚饭好了,你们就先吃,不用等我!”沈熠阴着脸嘱咐道。他也是有脾气的,三番两次这么挑衅,换谁都忍不住。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地查个底儿朝天,让这些宵小之徒知道知道他这个二世祖有多大的脾气。经过先前与玄彻一番深谈,他已经将这次算计他的江湖势力排除了。毕竟,能让涂曙宁愿触犯《圣律》也要瞒报疫情的人,身其份必然不凡,而且必定与镇国侯府或是与他自己有纠葛。 书房内,沈泓看着默默地沈熠送来的供状,又听了一遍沈熠对于幕后主使的猜测,不禁皱起了眉头。若真如沈熠所说,那这件事背后牵扯的人肯定不会太简单,至少也是手握实权的侯爵。他虽为官多年,可一直如履薄冰,又常在东境作战,自问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至于沈熠,截至目前,与他有矛盾的也就四个人:赵咸虽然是凌亲王的儿子,但由于庶出的身份,且一直不受赵烈的待见;田卓虽然是定远伯的肚子,深受宠爱,但定远伯却无甚实权;丁洋虽说是平陵侯的四公子,可平陵侯只是个虚名;至于那个钱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茶楼掌柜。这四个人及其家族,无论是身份还是实力,都算计不了沈熠,更遑论控制同安县令的想法呢。这样算下来,能设计这个计划的也只有后宫了。想到这里,沈泓神色微变,深感自己猜对了。在江湖势力方面,净昙宗这个出头鸟现在已经挨了毒打,其他的门派自然没胆量与道宗为敌;在朝中势力方面,他已经排除了各种可能,剩下的就只有后宫了,可后宫为何要算计沈熠呢? 沉思了片刻,沈泓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很同情地看着沈熠,无奈地道:“也不知你这孩儿上辈子造了什么罪,这辈子竟被各种麻烦缠身了。” 沈熠看到沈泓的反应,已然明白沈泓发现了问题的关键,于是问道:“爹,您的意思是……” 沈泓谨慎地看了一眼窗外,走到沈熠身边,轻声道:“熠儿,你可有想过陛下百年之后,继承大统的会是哪位皇子?” 沈熠愣了好一会儿方才醒悟过来,试探性地问道:“爹是说,策划这件事的人来自后宫?这不对啊,孩儿最厉害的身份也不过一个小小的同安县子罢了,这种爵位在京都一抓一大把,实在不成气候。况且孩儿也不认识什么皇子,怎么就被卷进争储这种事里面去了?这实在是没道理啊!还有陛下,他就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子争储?” 听到沈熠有些“白痴”的疑问,沈泓不禁严肃地道:“傻孩子,为父方才结合你提供的信息,已经排除了所有的可能,剩下的不可能也就变成可能了。实话跟你说吧,陛下原本有十个儿子,可大皇子前些年因病早薨了,如今只剩下九子了。这段时间以来,朝野都在盛传,最有可能登上东宫之位的除了二皇子赵琅外,就是四皇子赵宸了。 二皇子赵琅是平阳宫卢贵妃之子,目前年级最大,算作长子;而四皇子是皇后娘娘之子,算作嫡子。卢贵妃是卢老太傅之女,而皇后娘娘是秦老太师之女。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卢老太傅和秦老太师就是二皇子和四皇子各自在争储过程中最强的助力。 这两人原本算是实力相当,可四皇子这两年在北境监军,也有寸许军功,本就比二皇子更有优势一些。再加上九公主要出降于你,而她又自幼养在皇后娘娘膝下。因此,镇国侯府以及为父都已被迫地成为四皇子的助力了。当然,你娘一开始为你选九公主这门婚事,本意是好的。毕竟九公主母家没有任何势力,而你当时又是那个样子,这自然不会引起陛下猜忌。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已经与朝局牵扯得太深了,皇后娘娘想必也看到了你的价值,必定会更加重视九公主。这样一来,沈家很可能便与四皇子彻底地绑在一起了。对于二皇子而言,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为父这样说,你应该明白其中的利害了吧?” 沈熠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事情好像越来越不受控制了,这京都果然是一个是非之地。“降临者”的破事还没解决,他跟赵真还处于拉锯状态呢,又被卷进争储的漩涡中了。还有卢昭,对于这位老人,沈熠还是很敬重的,实在不想看到他卷入这种政治斗争中去。最可怜的还是赵云溪,本来这十七年来就缺少父慈母爱,好不容易被秦暮岚养大,先是被赵真当作筹码赐婚给他,现在又变成了四皇子联系沈家的桥梁。世道如此艰难,一个弱女子又当如何? “行了,你也不用这般烦恼,事情还不至于太糟糕!”沈泓不愧是经历过事的人,反应就是比沈熠敏捷,提醒道,“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查明刘家村的事到底是不是二皇子指使的,以及对方引诱你去刘家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若是为了杀你,那你以后出门时可要多带些人;若是想阻止你与九公主的婚事或是拉拢你,那你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万不可轻视了对方。” “是,爹!孩儿一会儿便找人去查!”沈熠急忙道。有了沈泓的指点,他也清醒了许多。 “好了,回去吧。这件事爹也会派人去查的,在没有搞清对方的真正身份和真实意图前。万不可轻举妄动!”沈泓叮嘱道,“还有,即便是沈家已经被迫要选四皇子,爹也不能出面,面上的事只能由你去做。你要牢记你爷爷的话,沈家所效忠的永远都是已经确立名分的皇帝。” 回到梧桐院,沈熠发现众人都坐在院里打麻将,他还以为众人已经吃过了呢,便打了个招呼就吵着膳厅走去。众人见状也都散了,让沈熠赶紧去洗手吃饭,他们都快饿死了。 “我不是让乖丫头告诉大家不用等我了吗?你们这又是何苦?”沈熠听到众人宁可饿着肚子也要等他回来一起吃饭,不禁感激之极,觉得自己已经真正地与院里的人成为一家人了。 “小师弟,你可是这院里的主人,你要是不吃饭,我们怎敢撇下你自己去吃。”玄彻道。 “师兄,照你这么说,那我要是再过两个时辰才回来,你也愿意等吗?”沈熠故意问道。 “那算了吧!”玄彻脸色一僵,转身就走。其他人见到玄彻吃瘪,纷纷笑了起来,沈熠原本有些郁闷的心情也在这一刻得到了缓解。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活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晚饭是久违的火锅。这本是姜姝最喜欢吃的,现在又多了个玄蕴。两人凑在一起,甚至还小酌了两口。沈熠的兴致也被勾了起来,凑热闹般地喝了两杯,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觉醒来,沈熠觉得房间昏暗暗的。他原以为自己今日醒得太早了,却意外地听到屋顶传来了嘀嘀哒哒的声音,像是在下雨一般。 “乖丫头……”沈熠懒懒地喊了一声。他知道芸儿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很快便会进来的。 果然,也就十来息的功夫,芸儿便走了进来,笑道:“少爷头还疼吗?您昨晚又喝醉了!” 沈熠摇摇头道:“不疼了,昨晚那酒不太烈。对了,今天下雨了吗?我听见了屋顶在响。” “是啊,少爷。”芸儿道,“今天这种天气,少爷不如再睡一会儿,反正起来也没啥事。” “那我要乖丫头陪我睡才行。”沈熠坏笑着看向芸儿道。这个小丫头如今越长越水灵了。刚见面的时候,或许是由于被宿主折磨过,整个人瘦得不成人形,连血气也亏损得非常厉害。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整个人精神了不少,气质也好了很多,连性格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大白天的,少爷又在说胡话了!”芸儿害羞地道,“对了,昨天找出来的东西还用吗?” 沈熠的反应慢了半拍,想了一下才明白芸儿说的是肠衣手套和口罩,摇摇头道:“暂时用不到了,等京都府的消息传回来后再说吧。你去打水过来,我也该起床了。趁着今天下雨,也没什么事打扰,索性就好好写写书,以免过段时间又陷入连轴转的生活中。” 芸儿应了一声便出去了。沈熠下了床,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淅沥的小雨,突然有些忧郁。来到圣朝已经快三个月了,虽然认识了许多人,做了很多事,可还没有离开过京都。最倒霉的是,他竟莫名其妙地沾惹了许多麻烦,若不是沈泓和道宗一直在帮他,怕是也撑不到这天。 芸儿端着水盆走了进来,开始伺候沈熠洗漱。沈熠本想随便问问玄彻等人今早都在做些什么,可芸儿却十分详细地道:“玄彻道长说他要打坐,这几天跟你您到处跑,荒废了道法;玄蕴道长说是要教姜姐姐功夫,不让别人打扰;玄策道长不知道去哪儿了,早饭时就没瞧见;玄硕道长在做铜人,刚才还让阿财管事再买一些上好的黄铜回来呢。” “这三师兄干什么去了?”沈熠寻思道,“一大早就不见了人影,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但转念一想,要是真的出事了,玄彻等人应该早就坐不住了,哪会这么“悠闲”地待在院里,自己倒真有些杞人忧天了。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写写书呢。之前答应给茗香楼的说书先生一本《说岳全传》,到现在还没兑现,也该着手写了。还有答应慕容平的《铜人腧穴针灸图》以及给赵真的“三农”政策,这些可都是要紧的东西,不能再拖了。 下定主意后,沈熠连早饭也不吃了,直接钻进了书房,笔耕不辍地努力写书,就连午饭和晚饭都是在书房里解决的。芸儿也很久没陪沈熠写书了,于是备好了茶水点心,然后安静地为沈熠研墨。直到亥时左右,外面的雨停了,沈熠手里的笔也停了。 沈熠活动了一下手指,又让芸儿帮他按了按肩膀,这才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熄了书房的蜡烛,牵着芸儿的手回了卧房,颇有一种两点一线的感觉。 睡至卯时,正当沈熠做着春秋大梦时,卧房的门被敲响了。强忍着心头的怒气,沈熠道:“谁啊?大半夜的不睡觉,吵到邻居了怎么办,大家明天还要上班呢!” “小师弟,是我!”玄彻焦急地道,“山上出事了,我要连夜回去,特意来跟你说一声。” 原本睡意昏沉的沈熠听到这话,瞬间清醒了不少,急忙跳下床来。芸儿也听见了敲门声,早已熟练地摸黑掌起了灯,打开了卧房的门。 “师兄,怎么回事儿?要紧吗?要不要帮你摇人?”沈熠连珠炮弹似的问道。如今的他好歹也算是道宗弟子,对于道宗的事自然该上点心。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找出“降临者”与道宗的秘密,更加不愿看到道宗发生大乱子。 “小师弟放心,不是宗门的事,是‘那座山’。”玄彻虽然不明白“摇人”是什么意思,但从沈熠的神色中也猜出了个大概,解释道,“方才收到无伤师叔的飞鸽传书,从‘那座山’上下来了一头青狼,口中衔着一条红丝带,放在了山门前的小径上,连叫了三声后又回山上去了。你也知道,‘那座山’对于我们道宗弟子而言意义非凡,青狼又是曾跟着祖师爷一起出山的灵兽,还有那条红丝带,也不知是什么意思。我如今忝任道宗掌门,自然要重视此事。不过你放心,你三师兄、六师姐和七师兄都会留在院里保护你的,我一个人回去就行。” 听到红丝带,沈熠突然想起了自己曾做的那个奇怪的噩梦,但他也没将两者联系在一起。又听玄彻说他要一个人回去,于是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耽搁师兄启程了。对了,后院有一匹好马,就你见过的那匹火焰驹,是我加冠那日,我爹的一个好友送的,听说是从戎国那边缴获来的战马培育出的后代,脚力非常强健。你既然赶着回去,不如就骑上它吧!” “小师弟当真舍得?”玄彻惊讶地道。他略懂一点相马之术,知道那匹火焰驹不是凡品,换了别人,生怕磕着碰着,没想到沈熠竟然要将这么贵重的马让他骑,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沈熠反问道,“我虽然不知道马的心思,但我却明白一个道理,火焰驹的身上流着是战马的血脉,它本就应该肆意地驰骋在战场上。可你也知道我是个什么德行,别说上战场了,就是连马都不会骑,只能让阿财一直养在后院里,时不时牵出去溜溜。这对战马而言,无异于是一种耻辱。如今既然能有这么一个肆意奔跑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那我就多谢小师弟了。”玄彻拱手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火焰驹的,绝不会让火焰驹过度劳累。这样一匹好马,我也很期待它的未来。” 沈熠让芸儿拿了一沓银票过来,递给玄彻道:“师兄快些启程吧,城门这时候也该开了!” 第95章 登门 玄彻离开后,沈熠打了个哈欠,拽着芸儿又回到了床上,睡起了回笼觉。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经没了芸儿的身影,只剩下一股淡淡的荷花香味。 由于昨天下了雨,今天的太阳显得颇为毒辣。刚到巳时,外面就已经热得不行了。幸好侯府还有窖藏的冰块,沈熠便想着教季婶做一些蜜沙冰来解暑,也算是增加点甜食。 蜜沙冰和沈熠前世时吃的刨冰可谓异曲同工。《宋史·礼志》记载,在四时八节,皇帝都要赏赐一些特别的宝贝给大臣。尤其是在入伏这一天,皇帝赏赐给大臣的就是蜜沙冰。“沙”指的就是豆沙。简单来说,蜜沙冰就是浇上蜜、放上豆沙的冰,类似于红豆刨冰。 “少爷,这个太好吃了!”芸儿端着一碗蜜沙冰,一脸满足地道,顺便给沈熠喂了一口。 “虽然好吃,但也不能多吃,否则会伤身体!等明天我再教季婶做冰酪,那也是很好吃的东西。”沈熠道,“对了,你让季婶多做一些,给爹娘、二哥、煖儿以及周先生也送一些,让他们也尝尝。还有,去叫阿财来一趟,把这份制作方法送去望月楼,让许掌柜推广一下。” “好的,少爷,我马上就去!”芸儿又美美地吃了一口,这才放下了碗,出去传话去了。 沈熠将剩下的蜜沙冰吃完,又写下了冰酪的制作方法,突然想到再开一家甜品铺子好了,平时卖些小蛋糕之类的,也可以定做大的生日蛋糕,天气热的时候卖蜜沙冰和冰酪这些冷饮,天气冷的时候就卖奶茶之类的。虽说圣朝的材料缺了些,但能在这个时代做出这种阉割版的,也算是时代的一大创举了。要是受众多的话,他的连锁甜品店就可以问世了。不过在这之前,他还需要好好地调研一下市场,并买一批家奴,总不能让季婶既去做掌柜的,又要做产品吧。 想到这里,沈熠立马将院里的丫鬟仆人全部集合了起来,简单地调查了一下这些人对于甜品的认可度。随后又派人到紫竹院、如意院等地方进行了调查。结果显示,整座侯府数百名丫鬟仆人中,八成多的人表示喜欢甜食。尽管这些丫鬟仆人的调查结果并不能代表所有人,但好歹已经有了参考的数据,沈熠开始动了心思。 “阿财,未时左右去趟刑部,买一批家奴回来,懂厨艺的更好。”沈熠一边写信,一边吩咐道,“一会儿将这封信送到户部,交给户部侍郎方大人,最好带着回信回来。” “是,少爷!”阿财道。他向来是只管办事,不问缘由,这也是沈熠最喜欢阿财的地方。 安排好正事,该轮到私事了。沈熠又写了三份蜜沙冰和冰酪的制作方法,其中一份给了柳含烟,让她帮忙送进宫里;另外两份交给了原来的车夫老岑,让他送去凌亲王府和太傅府。办法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只要能认识字,有材料,这三个地方的人自然做出来。 做完这一切,沈熠睡了一个午觉,又写了一会儿书。直到申时末,阿财终于回来了。 “少爷,这是方大人给您的回信,他说您看了之后就明白了。”阿财恭敬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双手递给沈熠,接着道,“奴才今天下午一共买了十二名家奴,十名十五六岁的,两名二十四五岁的,全都擅长厨艺。共计花了二十两银子,这是刑部的契书。” 沈熠接过契书,随便瞟了一眼,不禁叹了口气道:“带她们先去西厢暂时住着,明早让她们先跟着季婶学习制作蜜沙冰。等铺子的事办妥之后,再让她们搬去铺子里住吧!”原来,这十二名家奴原本是京畿道几位县令的内眷,可由于朝廷要求核查和尚所占的适耕土地一事,刑部的人查出来这些县令与当地的寺庙有勾连,导致这些内眷受到了牵连,成了低级的官奴。 “是,少爷!”阿财应了一声,转身刚要走,沈熠又叫住了他,递给他一张条子,吩咐他晚饭后准备一些做冰酪时需要用的材料。 晚饭过后,沈熠又钻进了书房,继续写《说岳全传》。在他原本的设想中,《说岳全传》要和《杨家将传》一同拿到茗香楼说的。可由于自己时间太紧,目前只能赶出一本来。 直到子时,沈熠终于写够了十回,想着足可以让说书先生先应付两天了,这才打着哈欠,带着芸儿回房睡觉了。他原本让芸儿先回去睡的,可这小丫头非要陪着自己,也熬到了现在。 翌日中午,沈熠正在厨房卷起袖子教季婶和新买的十二名家奴做冰酪呢,听得外间人声鼎沸。正想喊芸儿进来问问,不成想芸儿却先跑进来了,神色慌张地道:“少爷,宫里……宫里来人了,已经到院门口了,快出去迎驾吧!” 沈熠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芸儿虽然没说来人是谁,但这世上能配得上“迎驾”两字,又能随意出宫的,除了皇帝赵真外还能有谁。可按理说,赵真即便是屈尊莅临侯府,也应该在正厅坐着喝茶,然后宣召众人觐见,何至于亲自跑到他的院里,这实在不合规矩。但此时也来不及多想,只得随意擦掉手上的奶油,急忙出门迎接。 梧桐院中齐刷刷地跪了一地的丫鬟仆人,赵真躺在沈熠此前躺的藤椅上,郑霆与令狐喆肃然立于身后,紧张的注视着周围。沈泓与沈煜两人面色平静地站在一旁,静候赵真的吩咐。 “沈侯,你这三儿子架子还挺大的,竟然让朕在这儿等他!”赵真懒洋洋地道。这藤椅躺上去还挺舒服的,很贴合后背的骨节和肌肉,让他原本有些疲累的身体都得到了些许放松。 “陛下息怒!”沈泓躬身施了一礼,恭敬地道,“犬子懒散,失仪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沈泓话音刚落,只见沈熠衣衫不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见到藤椅上的赵真后,沈熠急忙跪下请罪:“臣同安县子沈熠参见陛下。不知陛下大驾光临,失迎之罪,还望陛下宽恕!”说完这话后,沈熠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膝盖处也痒得不行,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 赵真也看到了沈熠的小动作,皮笑肉不笑地道:“沈子爵,给朕行礼就让你这么不适吗?你好歹也是二品侯府的公子,又是加冠的人,见驾时发冠也不戴,衣服也不穿整齐,简直是岂有此理?若是让外人瞧见了,不定怎么非议沈侯的家教不行呢。” 沈熠谄笑着连连称是,心里却一阵腹诽:“这个院子就你是个外人,就算有非议,也是你引出来的。”但这话可不敢让赵真听见,于是解释道:“回陛下臣刚才在厨房做了些零嘴,腿有些麻了,这才导致行礼时有失体统;至于衣冠不整,也是为了不弄脏衣服!请陛下明察!” “零嘴?什么零嘴?”赵真眉头一挑,一脸好奇地问道。他虽然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但对于沈熠捣鼓出来的那些新奇的东西还是很有兴趣的。 “回陛下,就是一些冷饮。”沈熠道,“近来天气太热了,需要些冷饮消消心头的火气。陛下若是感兴趣,臣这就让人送过来,请陛下品鉴一番!” “也好,朕就尝尝你所说的冷饮。”赵真坏笑道,“若是不好吃的话,朕可要治你的罪!” “陛下放心,若是您吃得不满意,臣一定竭尽全力调整口味,绝对让您满意!”沈熠道。 “三弟,陛下面前答话,不可如此无礼!”沈煜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敢跟赵真这样说话,生怕沈熠得罪了这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不由得紧张地提醒道。 “是,二哥!小弟记住了!”沈熠很听话地道。他虽然对沈煜的这番话不以为然,但也明白沈煜是好意,再加上又有“外人”在,该给沈煜的面子还是给足了,这就叫“兄友弟恭”! 赵真被沈熠这拙劣的演技恶心到了,一脸不满地道:“就算你装得再乖巧,也掩盖不了你是个‘蹬鼻子上脸’的人。行了,快去拿你的冷饮来,别在这里挺着了。” “是,陛下!”沈熠嘿嘿一笑,后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去。临离开前又冲着沈煜眨了眨眼,像是在告诉沈煜让他放心,不用担心自己面对赵真时会因言获罪。 不一会儿,十来碗冰酪和蜜沙冰就放在了赵真面前的石桌上。赵真虽然一直躺在树荫下,但早已感到了一丝热意,此刻看到这些冒着寒气的冷饮,不禁咽了口口水。刚要端起一碗吃,却听得郑霆焦急地道:“陛下……” 赵真冷哼了一声道:“叫什么叫?这里是镇国侯府,朕不会有事儿的,待一边儿凉快去!” 郑霆应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熠一眼,默默地站到赵真身后,一直注视着桌上的碗。 赵真吃了一口冰酪,细细品味了一下,觉得味道甚是不错,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沈侯,沈侍郎,这个东西很好,你们父子也一同尝尝。这里是你们的家,不必拘谨!” “臣谢陛下!”沈泓躬身施了一礼,安然地端起一碗,浅尝了一口。沈煜见沈泓都吃了,自己也不好“抗旨”,只得也端起了一碗,尝了一口后,觉得比昨日的蜜沙冰更有一番风味。 “沈熠……”赵真突然提高了声音道,“难怪皇后跟朕抱怨说你喜欢藏私,有这么好的解暑之物,你却留在自己家里享受,若是朕今日不来,怕是这辈子都吃不到了。” “陛下,臣冤枉啊!”沈熠立马委屈地道,“您也知道,臣只是个小人物,又是个外臣,就算是有什么好东西也不能及时送进宫里,因而在昨日便托家母将这制作方法交给内侍省了,按说陛下昨晚就应该吃到了。至于陛下为何到现在还没吃到,臣实在是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吗?”赵真突然语气凝重地道,“看来,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的人挺多啊!” 站在赵真身后的郑霆突然抖了一下,这一幕恰巧被沈熠瞧见了,于是,他故作关心地道:“郑公公,这大热天的,你怎么瑟瑟发抖啊?是不是生病了?要是病了可要趁早吃药,千万不能拖。这老话说得好,‘病来如山倒’,你要是病倒了,陛下身边可就‘没人’伺候了。” “多谢沈子爵关心,‘老奴’没生病,身子好的很!”郑霆阴恻恻地笑道。沈熠刚才故意加重了“没人”两个字恶心他,他则加重了“老奴”两个字回击,想看看沈熠会作何反应。 “郑公公,犬子出言无状,冒犯了你,还请见谅!”沈泓放下手里的碗,对郑霆抱拳道。 郑霆脸色一僵,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武将出身的人反应竟会这么快,直接把他架起来了。瞥了一眼赵真有些不善的脸色,急忙道:“镇国侯言重了!沈子爵坦诚率直,是在下多心了!” “行了。”赵真将碗重重地放在桌上,沉声道,“沈熠,前面带路,朕有话与你说。” “是,陛下!陛下这边请!”沈熠躬身道。接着侧过身子,带着赵真来到了自己的书房。 赵真环顾了一圈沈熠的书房,又注意到了桌上放着的沈熠上午新写的两回《说岳全传》,好奇地拿了起来,只看了两页便深陷其中,直到看完了才回过神来,很是欣赏地道:“原来你真的有些文采,看来皇后也没有夸大其词。都说字如其人,你这人也还行,只是这字嘛……” 沈熠尴尬地笑道:“陛下勿怪!小时候胡闹了些,没能好好静下心来练习。后来上了山,又跟着先师四处游历,更是荒废了。能写到这个地步,臣已经很努力了!” “看得出来!”赵真放下手稿,轻咳了一声,正色道,“玄彻道长在吗?去请他来见朕!” “师兄?”沈熠愣了一下,挠挠头道,“陛下来得不巧了,师兄昨日凌晨便离京回山了。” “玄彻道长走了?”赵真不可置信地愣了片刻,然后惊愕地道,“他可有说何时回来吗?” “这倒没有。不知陛下找……”沈熠的话突然收住了。他想起了玄彻上次跟他说的赵真被人下毒的事,莫非是赵真的身体出现大问题了?可玄彻不是说,赵真所中的不是慢性毒吗? “你知道了?”赵真察觉到了沈熠的迟疑,蹙起眉头问道。玄彻当日说他中了毒,回宫后便细细调查了这些时间以来饮食过的东西,虽然查到了一些事,可总感觉还没有抓住源头。最重要的是,太医令佟铭竟然判断不出他所中的毒是什么,这让他深感不安,这才微服出宫来找玄彻,没想到玄彻竟然不在,反而被沈熠知道了他中毒的事,内心的猜忌之意又升起了。 沈熠一见此刻赵真的表情,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关上了房门,很是心累地道:“陛下,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有这心思?您既然来找我大师兄,想来是宫里的太医一时无计可施。但我大师兄说过,您这毒是慢性毒,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只是……” “只是什么?你既已关上了门,想说什么就说吧,何必这般作态?”赵真语气不善地道。 “是!”沈熠捋了一下思绪道,“不知陛下可查出是何人给您下的毒吗?想来您也想过,能瞒过太医署、御膳房和郑公公这么多人给您下毒,此人的身份必然不简单。那么,此人的目的是什么?是单纯地想弑君还是想以此威胁陛下?陛下可能不知道,前几天禁卫府抓到了一个来自同安县刘家村的人。据他交代,今年三月,刘家村发生了鸡瘟,可都过去两个月了,同安县令仍没有向朝廷上奏此事,反而将此事隐瞒了下来,并想借此事诱臣去刘家村,至于目的,陛下可能也猜到了。只要臣一死,与臣有关的人就断了桥梁,后面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鸡瘟的事朕前天就知道了,已经派太医署的人去医治了!”赵真道,“至于你刚才的猜测,沈熠,不得不说,你的胆子的确很大。若是换了别人,敢跟朕说这种挑拨的话,他的脑袋早就搬家了。不过,朕还是想听听你的看法,或者说是沈侯的看法。” 沈熠没想到赵真一猜一个准,直接把沈泓抛了出来,怔了一下,随即苦笑一声,拍了个马屁道:“圣明无过陛下!据臣猜测,给陛下下毒的人必是‘三宫’之一,也只有她们才有这个能力瞒过那么多人。同样的,也只有她们的利益纠葛最大!” 第96章 商谈 赵真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死死地盯着沈熠,像是在确定沈熠的话是真心的还是故意挑拨。 沈熠面色平静地站在原地,回应了赵真一个真诚的微笑。一个月前,他还是畏手畏脚的镇国侯府三公子,做事、说话都要三思,生怕坏了圣朝的规矩。可现在,他已经决定摆烂了,都说“虱子多了不怕痒”,反正自己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也不怕再多沾惹一个。 “算了,这个问题先不说了。”赵真道,“朕今日来此,除了找玄彻道长外,还想与你说几件事。公事、私事都有,你想先讨论哪个?朕听你的主意。” 沈熠假笑道:“陛下,您别闹!您想说什么,臣就听什么,这世上哪有让臣选择的道理?” “那就先说公事吧!”赵真拍板道,“曲辕犁和沤肥的事已经从江南道开始慢慢推行了,至于成效如何,只能等后半年才知道了;盐矿的事朕也派户部协同司农寺去统筹了,月底的大朝会上会商议,现在就差你所说的细盐了。朕看你一天天的净瞎忙,似乎并没有把朕的事放在心上。还有,你答应朕的‘三农’政策呢?为何到现在还没有上呈?” 沈熠不好意思地道:“回陛下,这‘三农’政策臣看过的时间太久,有些忘了,这几天正在努力地回想,您就别催了。您要是催得太着急,臣的压力就会很大,也就越想不起来了。至于细盐,趁这两天已经在准备工具了,一旦准备妥当,就可以做出来了。到时候,臣就让家母转交内侍省,保证让陛下满意!” “不必经贞静夫人之手,做出来之后,直接拿给朕就行!”赵真道,“以后若是有什么好东西或是写了新书,都由你给朕送一份过来。朕可是堂堂九五之尊、一国之君,连皇后和小九都有的东西,朕却没有,这要是传出去,朕的颜面往哪搁?” “是,陛下!”沈熠嘴上虽然答应得极为干脆,可心里却在不停地嘀咕:“我又不是你,皇宫也不是我想进就能进的地方,就算有好东西,我怎么亲自送,这不故意找茬吗?” “你又在嘀咕什么?”赵真从衣袖中取出一枚金令箭,扔到书桌上,不满地道,“这是金令箭,拿着这个,以后可以随时进宫,就算是宫门封闭了也可以叫门,绝不追究!” 沈熠一脸错愕地看着赵真,不知道这个先前还在猜忌他的皇帝陛下发什么疯,竟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随便丢给自己,一时拿不定主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一直盯着那枚金令箭。 “还不收起来,等着朕亲自递给你吗?”赵真“哼”了一声道,“朕赐你金令箭,是想让你有什么好东西就直接呈进宫里,不必再经由沈侯或贞静夫人之手,这样也方便一些!” “臣多谢陛下隆恩!”听到赵真的解释,沈熠虽然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但还是乐呵呵地将金令箭收了起来。对于他来说,有了这个东西,以后发生什么事,多少也能狐假虎威了。 “下一件事。”赵真严肃地道,“你让皇兄转告朕,准备对四邦实施所谓的‘经济计划’。皇兄虽然跟朕转述了一遍你的想法,但他是个武人,有些细节的地方并没有说清楚,朕想问一下你这个出谋划策的主事人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有多大?” “陛下,这个计划的成功率非常高,但需要的时间会比较长,且多项措施必须同时进行。”沈熠道,“首先,我朝需要广开商路,经营各种商业活动,让百姓愿意花钱。但是,目前的百姓手里的钱不多,他们不敢花,因而需要给百姓提供更多的获取收入的机会,涉及衣、食、住、行、用等多个方面。这些臣已经写好了计划书,陛下可以带回宫去审阅。” 赵真闻言,当即急切地道:“不必带回宫,你现在就去拿来,朕就在你的书房边听边看!” “是!”沈熠应了一声,到书架上找出了一份名为“促进圣朝国民经济发展”的计划书。 赵真接过计划书,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计划书中对各行业的经济发展途径描述得十分详细,如在“衣”的方面,沈熠从布匹的质量、颜色、款式等方面提出了改进要求,而这就涉及织布机、染料、设计等行业的发展;在“食”的方面,沈熠建议推广炒菜,改变以往的烹饪方式,而这就涉及炼铁、屠宰等行业的发展;在“住”的方面,沈熠表示要增加馆驿和客栈的数量,而这又涉及建造、装修、服务等行业的发展;在“行”的方面,沈熠请求朝廷修建“高速公路”,而这又涉及地形勘探、凿石夯土等行业的发展,等等。 “沈熠,你可知道如何才能炼出更好的铁吗?”赵真问道。在未登基之前,他曾巡视过北境边军,知道将士们用的兵器良莠不齐,在面对萧国的弯刀铁骑时有些吃力。如果沈熠能改进炼铁技术,那么,四境边军都有用上好兵器的机会。这样一来,国战时的胜算就更大了。 “回陛下,办法臣确实有,但需要准备很多工具和材料,短时间内是无法大批量炼制的。”沈熠如实答道。他知道赵真改良兵器的心思,但想炼出好铁,打造出吹毛断发的兵器,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如燃烧温度、风温、炉渣碱度以及好的高炉等。但圣朝在这些方面的技术还不成熟,尽管他有很多的理论知识,但实践起来却不是那么简单的。 “有就好。朕不急,都已经等了一百余年了,再等他十年又何妨!”赵真意气风发地道,“你接着说你的计划,朕再看看你这计划书。” “是!”沈熠接着道,“待国内经济稳定发展后,我朝需要与四邦进行频繁的商业活动,‘以有换无、以优换有’。简言之,就是把四邦有的而我朝没有的买回来,如把姜国的药材、萧国的牛羊、戎国的战马,楚国的鱼虾蟹等买进来,把我们的瓷器、茶叶等卖出去,并要求以现银支付。此外,等我朝的细盐、白糖等步入正轨后,我们就将这些更好的东西卖给四邦,冲击他们国内已有的市场。这样的话,四邦的钱就会大量流入我朝,充实国库,而我朝不过是少了些可有可无的东西,这便是臣上次跟您提到的‘经济钳制’。至于更具体的操作流程,计划书中也有,陛下可以详阅!若有疑惑,臣可随时解答!” 赵真默默地点了点头,往后翻了两页,果然看到了沈熠所说的内容。细细看完之后,他默默放下了手中的计划书,盯着沈熠道:“你既有如此大才,若是不入户部,岂不是国家的损失。王尚书也老了,许多事都力不从心。这样吧,朕赐你一个功名,让你代替他,如何?” 沈熠愣了愣神,郑重地摇了摇头道:“陛下,请恕臣不能从命!陛下应该知道臣的为人,这官场沉浮、勾心斗角,岂是臣这样一个毛头小子能应对得了的,还不如现在这样呢!做官要讲规矩、讲体统,臣自小野惯了,不习惯拘束。陛下,请恕臣直言,若是做了官,臣就算是想睡个懒觉都没资格、臣没有光宗耀祖的大志向,只想活好这一生!” 赵真有些动容地看着沈熠,突然道:“上次御史弹劾你的事,是你搞出来的吧?朕承认一直对你心有芥蒂,但也与你有言在先,只要圣朝不乱,沈家与你皆会无事。再说了,朕也答应了你与明月的事,你也为朕献了许多良策。这段日子以来,你我君臣也算和睦,你为何非要离开京都呢?这里真的就那么不堪吗?” 沈熠也没想到赵真竟会跟他说这些话,内心有些动摇地道:“陛下误会了。臣之所以想离开京都,一是为了消解当年的一段恩怨,二是为了找回我大哥,真的没有其他心思。” “当真?”赵真怀疑地道。他已经看明白了,澹台世家当初的卜辞果然无误。沈熠对于圣朝统一五国的计划而言,目前的确已经起到了关键作用。 “陛下,臣有骗您的必要吗?臣的家人、朋友和喜欢的人都在京都,怎么能抛下他们呢?”沈熠哭笑不得地道。他虽然不知道赵真是真的不放心他离开京都还是想借助他的能力以统一五国,但就论对待他的态度,赵真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赵真也不再追问这个话题,又就计划书与沈熠惊醒了商讨。君臣两人一直聊到了酉时中,这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谈话。毕竟天色也不早了,他也该回宫了。 这时,书房外响起了敲门声,接着传来了玄蕴的声音:“小师弟,吃饭了!”如今玄彻不再院里,玄策又是个不着调的,故而玄蕴便担起了保护沈熠的主要责任。 “好的,师姐,我马上过去!”沈熠急忙应了一声,然后不好意思地对赵真道,“陛下见谅!臣这师姐乃山野之人,不懂朝廷的规矩。陛下若是不嫌弃,不妨用过晚饭再回宫?” “不必了,朕答应了皇后,今晚陪她赏月!对了,听说你院里的厨娘厨艺极好,明天朕会派几名御厨过来跟他学习,你可别藏私啊!”赵真爽朗地笑道。“今日出宫,虽然很遗憾没能见到玄彻,但与沈熠敲定了许多事,也是不枉此行了。尤其是沈熠给他的计划书,简直是意外之喜。有了这个东西,圣朝伺候几年的发展方向就有了。” “陛下放心!明日臣再送御厨们一本菜谱和一口定制的铁锅,保证陛下和皇后娘娘吃得尽兴!”沈熠笑道。聊起计划书中的改变烹饪方式时,赵真明示沈熠自己还没吃到新出锅的炒菜呢,沈熠当即御厨们来望月楼学习,可赵真却偏偏看上了沈熠的厨娘季婶的手艺。也许是之前卖给宫里的劣质炒茶刺激到了赵真,对于炒菜,他也要吃沈熠院里的人做的口味。 “定制的铁锅?”赵真眉头一挑,郁闷地道,“你这小子果然还在藏私。难怪宫里的人做出来的炒菜那么难吃,想来就跟这铁锅有关系吧。” 沈熠尴尬地笑道:“陛下莫怪,这都是商业机密,要是说出去了,臣的望月楼可就糟了!” “这次就算了,若有下次,朕绝不轻饶!”赵真“警告”了一番,这才悠悠地起驾回宫。 镇国侯府门口,沈泓等父子三人恭敬地送走赵真,直到马车消失不见了才转身回了院里。 “熠儿,你今日中午为何要与郑公公起争执?他可是陛下的近侍,得罪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事。要是他跟陛下吹吹风,你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沈泓不解又担忧地道。 “是啊,三弟,你今天见驾有些失礼了。也幸得陛下没有怪罪,不然可就糟了!”沈煜也提醒道,“像今天这种事,日后绝不能再发生。圣心难测,谁也不能保证陛下下次的心情。” “爹,二哥,兹事体大,我们还是去书房说吧!正好我还有些事要与你们细谈。”沈熠低声道。在他原本的军事计划中,等练好新军并配好新式军备后,圣朝要先震慑住一直挑衅的姜国,好为圣朝争取更长的发育时间。可赵真今天却表示要借着楚国内乱一事对楚国下手,这让沈熠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才决定要与了解姜国的沈泓和到过楚国的沈煜聊聊。 书房内,父子三人径自坐好,沈熠清了清嗓子道:“爹,二哥,孩儿今日之所以与哪位郑公公起冲突,完全是由于他办事不力。陛下明明是在宫里中的毒……” 沈泓忽地站了起来,紧张地道:“你说什么?陛下中毒?这种话你也敢乱说,不要命了?” “是啊,三弟,这种事关陛下的谣言,可不能乱传!你是听谁说的?”沈煜蹙着眉头道。臣子在背后议论皇帝已经是大不敬了,要是乱传这种谣言,可就是罪上加罪了。 “爹,二哥,这事不是谣言,是我大师兄亲口说的,陛下也亲自证实了。”沈熠解释道,“幸运的是,这种毒是慢性毒,短时间内不会对身体有碍的。陛下应该也查到了端倪,只是太医署的人判断不出是什么毒,这才来找我大师兄解毒。” “既然这样,那还等什么呢,我与你同去请玄彻道长及早为陛下祛毒。”沈煜着急地道。 “二哥莫急,大师兄现在不在院里。”沈熠解释道,“道宗发生了些事,他已经回山了!” “如果陛下所中之毒真的如你所说,那我们暂时就不要担心了。”沈泓定了定神,强装镇定地道,“你刚才说有事要与我和你二哥谈,现在就说吧。” “是,爹!”沈熠点了点头。随即将自己和赵真设想的军事计划转述了一遍,并强调了赵真的意见,然后征询了一下两人是什么想法。 沈泓毕竟是武将,对于战事的敏感性要强得多。在他看来,圣朝要想统一五国,绝不是朝夕之功,甚至要做好打长久战的准备。楚国如今动荡不安,对于圣朝而言,若能借“出兵援助楚国国君楚合义平乱”为由,趁势拿下楚国,自然是极好的。可这样一来,圣朝定然会背上一个小人行径的恶名,甚至遗臭于五国。从长远来看,这绝不是一件好事,也会影响到其他四国百姓对圣朝的看法。想至此处,沈泓严肃地道:“不能打楚国,还是要打姜国。” “孩儿也是这个想法!”沈煜站起身道,“三弟,我去过楚国,知道那里的人文和地形。楚人尚火,民风彪悍;楚地多水,河流众多。我朝若是贸然与楚国交战,首先就面临着缺少大型的战船和有经验的水师这两个问题。可姜国不一样。姜国地势平坦,平原辽阔,若是有大规模兵团和强力的军备,定然会一路碾压过去。因此,我觉得还是打姜国好。” “二哥,你不是个文官吗?怎么还懂得打仗的事?”沈熠好奇地问道。在他的潜意识中,沈煜就是那种传统的整日间只会“之乎者也”的文人士子,根本没想到沈煜对战事也感兴趣。 沈煜闻言,淡然笑道:“我虽然不懂军事,但也知道打仗要讲天时、地利与人和。抛开其他而论‘地利’的话,我还是能说上两句的,不然那么多书都白看了,这些年也白出使了!” 第97章 玄封 听到沈煜的话,沈熠有些羞愧。他窃以为圣朝的读书人都像是那种迂腐的书呆子,可没想到沈煜竟然真的做到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内心也对沈煜多了几分敬重。 “煜儿说得在理。”沈泓道,“除了符阳关,往东一路全是坦途。不管是重装骑兵还是步兵,都有很大的发挥空间。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我朝的战马脚力不足,远比不上戎国的,若是长途奔袭或是打造重装骑兵,以我朝的战马是很难做到的。” “爹,这件事孩儿已经有主意了!”沈熠介绍道,“再过不久,朝廷应该就会推行针对四邦的‘经济嵌制计划’,其中一项就是以我朝的茶叶、瓷器及更优质的细盐和白糖与戎国换战马。‘财富动人心’,只要给足了利益,孩儿就不信戎国的那些贵族不会动心,要是能找个能说会道的游说一番,指不定还能多换得几百匹母马回来,那我朝可就赚大了!” 沈煜好奇地道:“什么是‘经济嵌制计划’?我怎么没听说过?谁提出来的?什么目的?” “二哥,这个计划是我向陛下提出来的,目的就是把四邦的银子全部赚到我朝,然后以经济手段限制他们的发展,最终配合军事手段统一五国。”沈熠笑道。 “三弟,不知能否详细说说,二哥很感兴趣!”沈煜虽然有些怀疑,但眼神中满是期待。 “也好。”沈熠点点头,随即对沈泓和沈煜大致讲述了一遍计划书上的内容。父子两人听完后,不约而同地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沈熠。他们虽然知道沈家如今的产业是由沈熠管着的,却没想到沈熠能想出有如此宏大的经济方略,说是国策也不为过。 “熠儿,这些都是你那师父教你的?”沈泓惊讶地道。他虽然一直听人说道宗如何神奇,道宗弟子如何博学多识,可始终觉得这只是一个噱头。如今见到自己的儿子竟然能有这样的思想境界,不仅对道宗产生了一丝神往,觉得日后到“那座山”去养老倒也是个不错的决定。 “师父只教了一点点。”沈熠笑道,“更多的还是跟着师父到各地游历,见识到了许多博学的人,听取了他们对许多事情的看法,读了他们所写的书,总结起来才有了这份计划书。” “三弟能够学以致用,比为兄强多了!”沈煜很是佩服地道,“有了你的计划书,只要我朝能践行下去,相信不久之后就能掌握天下最多的财富,到时候,五国统一就指日可待了。” “那就借二哥吉言了!”沈熠也不确定这种经济计划是否有效,故而在听到沈煜的话后,只能哈哈笑道。他一苏醒就在圣朝,下意识地将圣朝当作了第二故乡,自然想尽自己的力量让圣朝变得繁荣富强,让圣朝的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这是他在这个世界最伟大的愿望。 父子三人的谈话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直到讲解完计划书中所有的事情,这才各自散去。 回到梧桐院后,芸儿将一直热在锅里的饭菜端了出来,伺候沈熠用晚餐。看着面前这位狼吞虎咽的侯府公子,芸儿心里觉得十分奇怪。若是其他大户人家的少爷,哪会吃这种不太新鲜的饭菜,可沈熠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要有的吃,他向来不怎么挑食。 吃饱喝足后,沈熠又写了一会儿评书,这才回房休息。临睡前他还在好奇,玄彻不是说四师兄玄封和五师姐玄鹭过两天就会来吗?这都四天了,却还不见踪影,莫非遇上了什么事? 翌日巳时,镇国侯府外面来了一男一女两个道士,说是要见他们的小师弟玄更,请门丁通传一声。门丁自然不知道玄更是谁,本想打发二人离开,可转念一想,侯府前几天也来了两位道士,说是找三少爷的,也不知两拨道士是不是一伙的,于是将此事报给了大管家沈衍。 沈衍闻听之后,急忙迎了出来,对两位道士抱拳道:“在下沈衍,见过两位道长,还请告知在下两位道长的尊号及来意。” 那名男道士道:“沈施主,贫道玄封,身边这位是贫道的五师妹……”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一旁的女道士将手里的重剑往地上一竖,怒声道:“什么‘五师妹’,是妻子才对!” “好,妻子!”玄封苦笑一声,接着道,“我二人此番登门,是为了寻找贫道的小师弟玄更的。哦,就是贵府的三公子沈熠。” 沈衍听玄封是来找沈熠的,只好先将这两人带到梧桐院,准备见到沈熠后再做打算。 “少爷,沈管家带了一男一女两名道长过来,说是来找你的。对了,他们还认识玄策和玄硕两位道长。”芸儿推开书房门,对正在冥思苦想“三农”政策内容的沈熠道。 “一男一女?莫非是四师兄和五师姐到了?”沈熠道,“乖丫头,他们人呢?我去看看!” “回少爷,他们在院里等着呢。”芸儿道,“我本打算带她们先去休息一下,然后吃点东西再来见您的,可他们不愿意,非要在院里等着,说要先见到你才行。” “走,去看看!”沈熠放下毛笔,离开了书房。等他来到院中央时,只见玄蕴、玄策和玄硕都已经到了。见此情景,沈熠便很确定自己猜对了。 “小师弟,快过来……”眼尖的玄策隔着老远就看见了沈熠的身影,笑着打了个招呼道。 沈熠疾步走到众人面前,点了点头后,对着身着宽大道袍的玄封和手持重剑的玄鹭各自施了一礼,坦然笑道:“小弟玄更,见过四师兄。五师姐!” “小师弟好!”玄封和善地看着沈熠,点点头道,“跟小时候相比,长高了,也壮实了!” “欸?四师兄见过我小时候?”沈熠惊愕地道,可他融合的记忆里并没有玄封的模样啊。 “师祖当年将你交给师父时,愚兄正在布置洞里的阵法,远远地瞧见过一次。”玄封道。 “原来如此!”沈熠点了点头,看向一直盯着他的玄鹭,问道,“五师姐可是有话要说?” “身体弱了些,还不会道宗的内息运转之法,武道也很差劲,难怪会遭遇刺杀。”玄鹭冷冰冰地道,“不过你放心,净昙宗不会再对你动手了,我们以后也会护着你的!” 沈熠一头黑线,尴尬地附和道:“五师姐说的是,我也很惭愧!”其实,他也想习武啊,可玄彻和周先生都表示,他的筋骨和筋脉都有些问题,没办法学习武道,更遑论运行内息了。 “五师妹,你少跟六师妹学这些,哪有刚一见面就让小师弟这么尴尬的。”玄策打趣道。 “四师兄,五师姐,两位远道而来,还是先吃点东西,再回房间休息一下吧。”沈熠道,“等晚上我们再好好地吃一顿,给两位接风洗尘,如何?” “吃饭的事先不急。小师弟,令尊可在府上,我想见见他,北境近日不太平。”玄封道,“我们南下的时候,萧国的军队已经往边境靠拢了。可进入金山关后,我们却发现北境边军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不知是北境的斥候出现了问题,还是说有人在故意捣鬼?我想,以令尊的身份,应该可以很轻易地见到宫里那位,告诉他提早做好准备才行。” 金山关是圣朝与萧国之间唯一的通道。可两国刚建立政权时,这里还是一片畅通无阻的草原。然而,萧国凭借着手里的铁骑和南下的地势条件,屡次抢掠圣朝百姓及其财物,导致圣朝不得不征调大批边军驻守。时间一久,边军的人数和军费都达到了一个可怕的数字。 太宗皇帝在位时,应兵部和户部联合所请,征集了十万民夫,历时三年,终于成功地在两国边境处的北清府外建造了一座关城,取名为“金山关”。 金山关关城东西长七丈,南北宽八丈,占地面积约一亩。所有城墙均以青砖及长条石块筑成,有烽火台二十座,可随时与北清府联系。此后,北境边军的人数和军费都得到了控制。 玄封的话让沈熠感到又震惊、又好奇,震惊的是,若真如玄封所言,北境怕是要先乱了,那他与赵真、沈泓等议定的先攻打姜国的计划就要胎死腹中了;好奇的是,玄封明明是道宗弟子,一个江湖人,却对朝廷的事如此上心,实在有悖于他的认知。 “四师兄,请恕小弟冒昧,大师兄不是说,江湖中人要与朝廷保持距离吗,但你好像对朝廷的事很上心,你就不怕惹上麻烦、被人议论吗?”沈熠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 “小师弟,我随时江湖中人,但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更何况,先父曾是北境的将领,作为他的儿子,虽不能继承其遗志,也该存着三分的敬意。”玄封大义凛然地道,“再说了,麻烦、非议这种东西,于这天下而言又能算得了什么,我又何必在意?” 这一刻,沈熠只觉得玄封的形象极为高大,不同于初见时那种木讷、厚重的感觉,不禁眯着眼睛问道:“四师兄,你可知你刚才在我心中的形象有多么高大吗?简直跟偶像一样!” “小师弟莫要说玩笑话,还是快些带我去见令尊吧!”玄封虽然不理解“偶像”是什么意思,但从沈熠的言谈举止来判断,那应该是敬佩他的意思吧。 “四师兄,切莫着急。家父进宫去了,不知有没有回来,我现在派人去问问。”沈熠道,“阿财,去紫竹院看看老爷回来了没?要是回来了,就赶紧回来报我;要是还没回来,就跟那边的人说一声,如果老爷回来了,让他们及时来报。” “是,少爷!”阿财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梧桐院。可很快他就小跑着回来了,对沈熠道:“回少爷,老爷刚回府,奴才撞见了他,说了您要见他的事,现在他已经朝着院里来了。” 沈熠点点头,对玄封道:“四师兄,家父马上就过来了,我去迎接,你在这里稍等片刻!” 另一边,沈泓边走边想着一个时辰前与赵真的谈话,神情也越来越严肃。今日本是休沐时间,赵真却召沈泓及兵部相关主官入宫,讨论了用兵的事,沈泓便将父子三人昨晚的意见及分析如实回复给赵真。他以为赵真听完之后会改变原来的想法,同意先打姜国,岂知赵真仍显得有些犹豫,这让沈泓有些摸不着头脑,便想着来找沈熠聊聊,却撞见了阿财说沈熠在找他,倒是有些父子连心的感觉了,于是便加快了脚步,朝着梧桐院走了过来。 “爹,您回来了?事情可还顺利?”沈熠快速走到沈泓面前,施了一礼,亲切地问候道。 沈泓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可能还在顾忌着我们啊!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爹,孩儿的四师兄玄封和五师姐玄鹭上午来了。”沈熠道,“四师兄还带来了一则很棘手的消息,想借您的渠道告知陛下!具体的事情还挺麻烦的,您还是一会儿听他细说吧。” “也好,那我们快走吧!”沈泓见沈熠的表情很严肃,也不敢再磨蹭,急忙加快了脚步。很快,他便见到了上午刚来的玄封、玄鹭及其他三位道宗弟子。 互相认识之后,沈泓开门见山地道:“玄封道长,熠儿说你要事要与我说,现在就说吧!” 玄封“嗯”了一声,随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沈泓听完之后,当即就坐不住了,带着亲卫沈怀火急火燎地来到了皇城外,请求觐见赵真。 永安殿内,赵真正在批阅奏折,听郑霆说沈泓求见,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召见了。 “沈侯,你不是刚回去吗?怎么又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急吼吼的。”赵真笑道。 “臣沈泓参见陛下!”沈泓施了一礼,肃然道,“陛下,北边有情况,北境边军有猫腻!” “北境边军?怎么回事,说仔细些!”赵真原本还有些笑意的脸顿时变得铁青,沉声道。 “是,陛下!”沈泓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将玄封讲给他的事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 原来,在玄鹭砸了净昙宗的场子后,他们两人当天便拉着他们的战利品一路南下,准备尽快赶回圣朝来找沈熠。毕竟自收到玄彻的信算起,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而在途径萧国南境的平万城时,出身将门的玄封敏锐地察觉到这座边城有些山雨欲来的感觉。于是,他找了一个隐秘的地方,让玄鹭带着那扇门藏了起来,他则趁着夜色出去打探情况。 经过半夜的刺探,玄封终于发现了平万城的奇怪之处。根据他的观察,以这一座小小的边城为中心,竟然设置了四十个营垒。其中,中军营垒五座,前、后军营垒各八个,左、右军营垒各七个,还有五个负责后勤的营垒。玄封虽不了解萧国的军队建制,但他知道圣朝的。根据圣朝规定的边军建制,中军每个营垒为四千人,前、后、左、右四军每个营垒为一千人。由此大致可以推断出,平万城目前至少已经集结了六万多将士。更严重的是,通往平万城的三条官道上还有源源不断的行军的号子声。这一切都表明,萧国准备南下了。 玄封虽已是方外之人,但骨子里还是念着圣朝的,因而不敢迁延,悄悄地回到玄鹭躲避的地方,两人连夜赶路,直奔金山关而来。可是,当他们进入金山关之后,发现驻守此地的将士们表现得却很平淡,城墙上甚至连该有的滚木礌石都没有,这一切是太反常了。可他又不是金山关的主将,说的话自然不会有人听。无奈之下,他写了一封信,偷偷地放到了此地主将的书房,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圣朝,径直来到镇国侯府,希望能借沈泓之口,将此事告诉赵真,让朝廷及早做好准备,哪怕是亡羊补牢也好。 听完沈泓的叙述后,赵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如果玄封的话是真的,那北境边军的问题可就很棘手了。无论怎么说,萧国大军的移动不是一件小事,边军的斥候不至于什么消息都探听不到,除非有人故意隐瞒,甚至是已经与萧国勾结到一起了。那这个人会是谁呢?赵真有些不敢想下去了。 第98章 北境 通常,北境边军的一切军务全由征北大都督提调,而稽核功罪赏罚及人事任免调动两项则由监军负责,双方谁也不可越过这一条红线,但也不排除一方势力过大而压制另一方或是双方互相勾结的情况。就如现在的征北大都督南宫炳和监军商龚,赵真也很难判断这两人是什么情况。这两人虽然派系不同,但若是有巨大的利益交换,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会不会勾结。 南宫炳虽是赵真一手提拔起来的,但他的夫人却是卢贵妃母家的表姐,与赵琅走得较近;商龚则是原御史大夫柳承的门生,又娶了柳承的侄女为妻,向来与镇国侯府和柳氏一族交好。硬要说起来,他应该算是赵宸一派的。这样的两个人,按说应该是互相提防的,赵宸之所以此前在北境监军,其中的一大原因就是监视南宫炳,避免赵琅与南宫炳接触过密。赵真后来召赵宸回京,又派了商龚任监军,就是为了制衡。可如今发生这种事,倒让赵真越发为难了。 越想越头疼,赵真也不装了,索性问起了沈泓的想法:“沈侯,兹事体大,你怎么想的?” “回陛下,臣以为玄封道长没必要说这种谎话,此事多半是真的。因此,朝廷需要做好三手准备。”沈泓像是已经想好了办法,不假思索地道,“其一,陛下应即刻传旨北清府的知府及金山关的守将,命他们立即做好后勤保障,令南宫将军整军备战,最好能赶在萧国的大军全部集结在金山关之前准备就绪。其二,朝廷应立即派专人调查边军斥候的情况,要是他们故意瞒报这一消息,臣建议就地处决;可要是办事不力,便按律问罪。其三,新式军备如果已经制造好了,臣建议先对萧国试试威力。无论是姜国还是萧国,不打则已,要打就让他们知道疼,让他们不敢再轻易生出歪心思。” 赵真闻言,笑着称赞道:“沈侯不愧是朝廷柱石,好谋算!”其实,沈泓说的这三条他都想到了,唯一不同的是,在斥候的问题查清楚之前,他并不想让南宫炳主持再去北境战事。万一让斥候隐瞒不报的人就是他,那这些新式军备可就危险了。至于商龚,暂且革职候审吧。 “陛下言重了!”沈泓恭敬地施了一礼,对赵真道,“陛下,臣还有一请,望陛下恩准!” “说吧!”赵真满不在乎地道。他已经猜到了沈泓想说什么,但就是想听听是不是一样。 “臣请陛下再发一道旨意给广平府知府和符阳关守将,让东境边军也做好防备。”沈泓沉声道,“上次姜国偷袭符阳关时,萧国就有南下的意向。此次萧国已然陈兵于边境,或许也与姜国达成了不可告人的协议,说不定会一起对我朝边境用兵。” 赵真还以为沈泓要请旨去东境呢,没想到竟然是这个请求,倒让他有些意料不及。愣了片刻后问道:“沈侯不打算亲自去主持东境局势吗?” “陛下,东境臣就不必去了。”沈泓假装咳了一声道,“臣之前就跟陛下说起过,近来旧疾发作,已经不适合统兵作战了;再者,符阳关易守难攻,其守将又跟臣作战多年,身经百战,有了上次的教训后,他一定会做好一切防备的。因此,臣去与不去并没有什么区别。” “也好,沈侯既然身体抱恙,朕也不能强求你,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赵真点点头道。 “臣多谢陛下体恤!”沈泓躬身施了一礼道,“陛下若是没有其他事吩咐,臣就告退了!” “好,沈侯慢走,一定要注意身体啊,朝廷可不能没有你。”赵真心照不宣地道,心里却在暗骂,“老狐狸,你要是身体抱恙,朕可就快死了!”一念至此,赵真有些落寞,也不知道玄彻什么时候回来,自己的毒究竟什么时候能解。他的雄心壮志还没实现,才不想死呢。 回到家里已经未时了,沈泓随便吃了几口,便来到书房,给符阳关守将简恒写了一封信,让沈怀即刻派人送出去,务必亲自交到简恒手上,让他按照信里的要求,守好符阳关。 凌亲王府中,赵烈、独孤娉婷和赵文秀正在喜滋滋地吃着冰酪呢,听得下人来报,说是宫里来人了,召赵烈即刻进宫。赵烈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不敢拖延,两口将剩下的冰酪吃了个干净,又拿过盐水来漱了漱口,换了身衣裳就进宫了。 直到酉时初,赵烈才心事重重地回了家。独孤娉婷一见到他这副样子,就猜到朝中必然出了大事。追问之后才知道,赵真竟让他前往北境代替南宫炳主持战事,又调了四名副将和一千亲卫,并带上新造的一批军备。如果萧国真的要侵略北境,就放开手去打。 “王妃,收拾一下,我们连夜启程吧!”赵烈道,“明月就先送去沈家吧,免得她无聊。” “有什么好收拾的?”独孤娉婷无奈地道,“王爷,我去跟明月说一声,然后派人送她去沈家。这都叫什么事吗?才安稳了十年,又要打仗了。萧国这些人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这大热天的,好好地待在家里吃冰酪不行吗?非得要折腾人。” “王妃,他们要是有冰酪吃,就不叫‘北狄’了。”赵烈也吐槽了一句。正如独孤娉婷所说的,他也不想去打仗。可皇命难违,北境又出了那么大的事,他这个一品的亲王又怎能独善其身呢。只是辛苦了独孤娉婷,要跟着他四处折腾,没办法安然地待在京都享福。 当赵文秀听说自己能去镇国侯府玩的时候,她开心地快要蹦起来了。自从回家后,赵烈就不允许她再随便跑去找沈熠,说是女儿家要矜持,也幸得沈熠还算有良心,每天都会给她写信,分享今天都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这才让她按捺住那颗思念的心。 “明月,你父王和母妃要出一趟远门,短时间内回不来,你这段日子就先在沈家住着吧!”独孤娉婷道,“不过,你们都还年轻,你又没出阁,可不能胡闹,做有失礼数的事,明白吗?” “母妃,你们要去哪里?是不是又像小时候一样,到年关才会回来?”赵文秀戚戚地道。原本还有些激动的心情,此刻变得郁郁寡欢了。打从她计事起,父王和母妃就经常不在家里,只有兄长、乳娘和彩云陪着她。后来读了书,认识了沈煖,这才有了第一个知心的朋友。 十年前,赵烈和独孤娉婷回到了家里,搂着她哭了好久。从那之后,她才知道自己除了兄长、乳娘和彩云外,还有一直记挂着她的父王和母妃。 五年前,兄长加冠了,不久后就离开了京都。临走前,兄长跟她说:“妹妹,哥哥要出一趟远门,短时间内回不来,你要在家里好好地陪着父王和母妃,替哥哥孝顺他们,知道吗?”那个时候,她渐渐知道了“出远门”是什么意思,也知道无法阻拦,于是哭着答应了兄长的请求,此后就只有在每年年关时才能见到这个一直护着她、陪她玩、给她买小零嘴的兄长了。如今,她的父王和母妃也要“出远门”了,这就意味着在这京都里,她就没有亲人的陪伴了。想至此处,她突然有些伤感,眼眶也瞬间红了起来。 “乖女儿,你别哭,我们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一定风风光光地把你嫁出去,好不好。”独孤娉婷急忙安慰道。她其实也不想离开赵文秀,可若是让赵烈一个人去北境,她又不放心。赵烈虽然将兵有道,但不善于战阵变化,只能依靠她这个出身兵家的女先生指导。自打嫁给赵烈的那年算起,他们夫妻已经并肩作战十二年了,曾将西境的防卫经营得滴水不漏。戎国骑兵非但寸步难进,甚至还被他们夫妻率军强抢了一千匹高原战马,又在戎国与圣朝接壤的月牙城俘虏了戎国皇室的一支子孙。这段历史被戎国史家称为“月牙城国难”,并铭石以记。 “娘,你和父王这次要去哪里?是大哥驻守的地方吗?”赵文秀低着脑袋,抽泣着问道。 “娘和你父王要去北边,给边军送一批新式军备,很快就回来。”独孤娉婷道,“要是事情结束得早,我们就去西边看你大哥。你要是有什么想告诉你大哥的话,娘可以帮你转告!” 赵文秀自然不会相信“很快就回来”这种话,但确实又想跟她兄长说的话,于是道:“娘,女儿去给大哥写封信,你们要是见到他,就帮女儿交给他。” “好,那你就去写吧,娘等着你。”独孤娉婷笑道,“等你写完了,娘亲自送你去沈家。” 酉时三刻,独孤娉婷带着赵文秀,浩浩荡荡地朝着镇国侯府而来。收到消息的沈家众人急忙出门迎接。为首的是沈泓和柳含烟,中间是沈煜、沈熠和沈煖,其后是一众丫鬟仆人。 等到独孤娉婷和赵文秀款款地下了马车后,沈家众人急忙整理衣冠,上前对他们施礼。 “我等见过王妃、见过郡主殿下!”沈熠齐声道。这种场面已经不知提前排练过多少次,这种话也不知背过多少次,对于沈家众人及一众丫鬟仆人而言,早已烂熟于胸。 独孤娉婷虚扶了一下道:“诸位免礼!镇国侯、贞静夫人,本王妃不请自来,还请勿怪。” “王妃客气了,来者皆客,王府和郡主还请入内叙话!”沈泓笑道。他虽然不明白独孤娉婷为何这么晚了还会带着看起来气色还不错的赵文秀过来,但该有的规矩和礼数绝不会少。 “镇国侯,不用麻烦了,我说两句话就走!”独孤娉婷道,“贞静夫人,请借一步说话。” 两个女人走到一旁,面对面站着,不知嘀咕了些什么,只听到柳含烟很惊讶地高声“啊”了一声,然后便听不到其他的了。片刻后,两人携手笑着回到了众人跟前。 “贞静夫人,明月就麻烦你了;镇国侯,本王妃不叨扰了,告辞!”独孤娉婷对柳含烟眨了眨眼,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熠,像是在警告他。然后走到赵文秀身边,轻声叮嘱了几句,最后登上马车,沉声吩咐道,“回府!” “母妃……”赵文秀有些不舍,急忙追了上去。驾车的车夫见状,只得赶紧停住了马车。 独孤娉婷掀开窗帘,慈爱地笑道:“乖女儿,去吧,不用担心娘和你父王,我们没事的。” 赵文秀咬紧了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强装微笑道:“娘,女儿会等着你和父王回家的。” 独孤娉婷摸了摸赵文秀的脸,又帮她理了理额前的头发,笑道:“去找沈熠吧,娘走了!” 赵文秀“嗯”了一声,目送独孤娉婷的马车消失了踪影,这才转过身来,缓缓走向沈熠。 “那个,隽娘,你先带着郡主殿下的侍女和护卫去上次住的院子安置东西吧!”柳含烟咳了一声道,“夫君、煜儿、煖儿,我们先进去吧,我有事跟你们说!” 沈泓朝赵文秀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沈煜一头雾水,有些搞不清楚状况;沈煖对着沈熠和赵文秀做了个鬼脸,漏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柳含烟一副“我懂”的模样,对着二人笑了笑。四人表情各异,转身回了院里,一众丫鬟仆人紧紧跟着。 “好久不见!”赵文秀盯着沈熠的眼睛,微笑道。她的眼神中满是对沈熠的想念与委屈,以及对赵烈和独孤娉婷的不舍。亲人如今都不在京都了,只剩下了喜欢的人。 “是啊,十七天了!”沈熠有些动容地道。他上前一步,轻轻地握住了赵文秀冰凉的手。虽然不知道独孤娉婷为何会突然把赵文秀带过来,但他却明白,赵文秀此刻的心情很是落寞。 “讨厌,芸儿看着呢!”赵文秀脸上一红,抽出了自己的手,小跑到芸儿身边,两个人有说有笑地朝着梧桐院走去,留下沈熠站在原地,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了。待他回到院中,发现赵文秀早已换了一身衣服,正躺在藤椅上,悠然地吃着季婶做的冰酪呢。 “你这换衣服的速度倒是挺快的。不过,我没记错的话,这把藤椅应该是我的。”沈熠走过去,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正在吃东西的赵文秀,温柔地提醒道,“晚上少吃点凉的。” 赵文秀嘻嘻笑道:“你的就是我的,我就喜欢躺这儿。换了别人,求我躺我还不愿意呢!” “好,你喜欢就好!”沈熠宠溺地笑道,看着赵文秀吃完了碗里的冰酪,给她擦了擦嘴,这才问道,“王爷和王妃这是怎么回事?送你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都没提前准备。” “父王和母妃要出一趟‘远门’,怕我在家里无聊,就送我来这儿了。”赵文秀解释道。 沈熠哪能相信“出远门”这种鬼话,但他也没追问,只是安静地陪着赵文秀闲聊。两人许多天没见面,又是互诉衷肠的小年轻,此刻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似的,一直聊到了子时方止。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房休息吧,剩下的话明天说也是一样的,以后的时间还多着呢。”沈熠见赵文秀还有些亢奋,只能温柔地劝道,“明早想吃什么?我亲自给你做,什么都可以。” “我要吃油条,还有小笼包,还有煎饺,还有好多好多。只要是你做的,我什么都喜欢。”赵文秀轻轻地揽住沈熠的腰,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小声道,“沈熠,我好想你。” 沈熠摸了摸赵文秀的秀发,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回应道:“郡主殿下,我也很想你!” 两人拥抱了片刻,最终,沈熠不解风情地“推”开了赵文秀,牵着她的手,送回了房间。 “晚安,我的郡主殿下!”沈熠道。他轻轻地吻了一下赵文秀的额头,眼神中满是桃花。 “晚安。”赵文秀红着脸道。这么多年来,沈熠是第一个亲吻她额头的男人,这让她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感觉整个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了。 沈熠倒表显得很淡定。前世的他虽然是白纸一张,但来到圣朝后,时常与芸儿待在一起,晚上又睡在一张床上。虽说没做什么出阁的事,但也会占些小便宜,已经有了这方面的相关经验,故而不像赵文秀表现得那般羞涩。 两个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见赵文秀还站在门口不动,沈熠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了她,赵文秀也回应了沈熠的拥抱。两人虽然都没有说话,但激烈的心跳声早已证明了一切。 第99章 景源 翌日,沈熠起了个大早,在季婶的帮助下包好煎饺和小笼包。油条要吃刚出锅的,留着一会儿再做;饺子要先煮熟,放凉后再用油煎;小笼包可以先蒸着,顺便熬一锅暖心又暖胃的山药小米粥。如今院里的人很多,除了昨晚来的赵文秀和彩云外,还有芸儿和姜姝,以及三位师兄和两位师姐。沈煖或许也会过来,因而要多准备一些,以免到时候不够吃的。 辰时初,彩云叫醒了原本想赖床的赵文秀,说是沈熠已经备好了早餐,连沈煖也过来了,还有几位没见过的道长,听着也是沈熠的师兄、师姐,一众人都在膳厅等着她呢。 听到这话,赵文秀瞬间就睡不住了,急忙吩咐彩云伺候她洗漱更衣。今天的她特意穿了一袭红裙,远远地看去,就像是一团正在移动的灼热的火焰一般。 一进膳厅,芸儿等几名丫鬟立马上前施礼。她们的身份低下,该有的礼节一样都不能少。 “免礼。”赵文秀微笑着虚扶了一下道,“这是沈熠的院子,我是来做客的。客随主便,一切就应该按他的规矩办。以后见到我,大家就不要行礼了,不然可就显得我失礼了!” “是!”几名丫鬟应了一声。他们虽然没把赵文秀的话当真,但心里却着实温暖了不少。 “好了,先别说这些了!”沈熠走到赵文秀面前,牵着她的手,指着坐在桌前的一众人,微笑道,“他们都是我的师兄、师姐,除了六师姐外,其他几位你应该没见过,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三师兄玄策,坐在他右手边的是四师兄玄封,然后是五师姐玄鹭、七师兄玄硕。众位师兄、师姐,这位是凌亲王的千金,也是我喜欢的人,大家以后可就是一家人了。” 听到“一家人”三个字,赵文秀的脸倏地就红了,莫名地与她身上的红裙很搭。沈熠却假装没看到这一幕,贴在赵文秀的耳边道:“对了,四师兄和五师姐的关系跟我们一样。” 赵文秀捂着小嘴“啊”了一声,她没想到出家人也会“谈恋爱”。故而有些惊诧。很快,她就对众人浅浅地行了一个福礼,笑道:“赵文秀见过各位道长师兄、师姐。”其实,以她的身份而言,她是没必要对玄策等人行礼的,但由于这些人与沈熠关系匪浅,她也就不在乎这些了。而这种称呼是她跟沈煖学的,既有对对方身份的认同,又可以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 “郡主客气了!”眩晕颔首道。她是几人中最熟悉赵文秀的人,也知道赵文秀与沈熠的关系,故而没有么生分。其他人见玄蕴开口了,又见沈熠与赵文秀的亲密关系,也多少猜到两人有猫腻,于是纷纷点头示意。玄策最是奇怪,盯着两人看了许久,长长地“哦”了一声。 见众人都互相认识了,沈熠一面吩咐季婶将小笼包和山药小米粥端过来,一面亲自去炸油条和煎饺子。由于沈熠久不下厨,其他人都不知道他的厨艺如何,待吃到沈熠做的煎饺后,道宗的几位争先恐后地抢着,要不是沈熠偷偷藏了一盘,赵文秀怕是要吃不到了。 早饭后,沈熠与赵文秀闲聊了几句,又回到书房写书。把这些方简单的复制工作做完后,他就要全身心地投入细盐、白糖和白酒的提炼工作了,顺便构思下一代的军备设计了。如今天下的局势已经不太乐观了,他必须有足够自保的能力才行。不仅是五国之间的战争,还有圣朝国内争权多利的阴谋,这些都逼着他不得不赶紧往前跑,要不然就会被无情地碾压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沈熠就开始了吃饭、写书、陪赵文秀玩、睡觉这种机械式的生活。直到月底的大朝会那天中午,他才结束了这种日子,胡子拉碴地走出了书房。 “乖丫头,去准备热水,我要好好地洗漱一下,然后美美地睡一觉。”沈熠吩咐道。 芸儿看着沈熠这副憔悴的模样,心疼地应了一声,转身便去准备了。在写书这种事方面,她知道自己帮不了沈熠什么,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在生活上伺候好沈熠。 沐浴过后,沈熠径直回了卧房,一觉睡到了晚上。晚饭都端上桌了,其他人也都坐齐了,却还不见沈熠的人影,只能让芸儿过来叫。没想到赵文秀自告奋勇,要来叫沈熠起床。 卧房内,床上的沈熠睡得昏天黑地,丝毫没有要醒的样子。由于天气较热,沈熠只穿了一件较薄的睡衣,一张蚕丝薄被也只盖住了小腹处,整个人的形象极为不雅。 赵文秀看着沈熠这副模样,突然使坏地捏住了他的鼻子,想看看他会作何反应。这是她头一次这样静距离地观察沈熠睡着后的样子,觉得颇为有趣。 睡得迷糊的沈熠还以为是芸儿在使坏,哼唧了一声,很熟练地抓住“芸儿”的手,一把将她拽入怀中,含糊不清地道:“乖丫头,你又不乖了!”说着还报复似的拍了拍她的屁股。 “啊……”沈熠这突然的袭击令赵文秀又惊又羞,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忍不住叫出声来。 还在昏睡的沈熠听到赵文秀的叫声后,立马清醒了过来,睁开眼一看,爬在自己怀中的哪是什么芸儿,而是堂堂的明月郡主。他不敢置信地捏了捏赵文秀的脸,问道:“你干嘛?” 赵文秀猛地睁开沈熠的手,后退了两步,脸含羞意地低声道:“哼,浪荡子,该吃饭了。” 沈熠坐了起来,摸了摸有些发痒的鼻子,尴尬地道:“那个,我刚才以为是芸儿那丫头,这都是习惯性的动作,不是故意轻薄于你的,你别生气,我向你赔罪了!”说着便跳下床来,向赵文秀深深地施了一礼。见赵文秀不说话,沈熠以为她还在生气,又给自己来了两个嘴巴。 赵文秀见状,急忙冲过来,抓住沈熠的手,又急又气地道:“你这是干嘛,我又没怪你!” “我见你不说话,以为你还在生气。我刚才对你动手动脚,实在是不成体统。”沈熠道。他虽然两世为人,但在谈恋爱方面,与一张白纸无异,哪能明白女孩子的心思。 赵文秀急忙捂住沈熠的嘴,害羞地道:“你还说,以后不许说了,知道吗?要是让别人知道,看我打不打你。”说着还举起拳头,在沈熠面前扬了扬,示威似的说到。 “不说了。”沈熠抓住赵文秀的手,将她搂进怀中,诚挚地道,“文秀,谢谢你喜欢我!” “喜欢就是喜欢,不用说‘谢谢’。”赵文秀严肃地纠正道。说罢,她摸了摸沈熠泛红的脸,借着灯光,依稀还能看到上面的指印,心疼的问道,“脸还疼吗?干嘛下这么重的手?” 沈熠乐呵呵地“嗯”了一声,假装委屈地道,“要是郡主殿下能亲我一下,我就不疼了。” “我才不要,我要去吃饭了!”赵文秀挣脱了沈熠的怀抱,快步走到了门口。临出门前,她又折身回来,抓着沈熠的胳膊,踮起脚尖,在沈熠留有指印的脸上快速地啄了一下,笑道,“沈熠,我也谢谢你喜欢我。刚才的事,我其实不介意的。” 沈熠摸着赵文秀刚才亲过的地方,看着她像是逃一般离开的背影,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原来,这就是被人爱着的感觉吗。如果是这样,再重生一次又有何妨! 在玄策不停的八卦声中,沈熠终于强装镇定地吃完了晚饭,撂下一句“你们慢用”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膳厅,赵文秀见状也急忙跟着离开。一时间,餐桌上就剩下道宗的几位了。 “六师妹,你认识小师弟和那位郡主的时间比我们久,有没有觉得他们两个的关系有些超出主人与客人了啊?”玄策看着沈熠和赵文秀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问道。 玄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三师兄,我真的怀疑你跟幻灭宫那女子的事是胡诌的。” “这叫什么话?”玄策刚要反驳,突然反应过来了,愕然道,“你是说他们俩互相喜欢?” 玄蕴已经懒得搭理玄策了,喝完最后一口汤,留下一句“慢用”便离开了;玄封和玄鹭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玄策,无奈地摇了摇头;甚至连玄硕也露出了鄙视的目光,坐到了离玄策最远的位置,像是怕沾上玄策的傻气。那场面要多滑稽有多滑稽,惹得吃瓜的姜姝捧腹大笑。 夜色渐渐沉浓,就在沈熠和赵文秀躺在远离乘凉的时候,前往北境的赵烈和独孤娉婷也安营了。自从离开京都后,他们便顺着官道背上,每天只休息三个时辰,一路保持急速行军。 “王爷,刚才斥候来报,说我们已经进入北清府了,再有两天就可以到达其治所长河县。今晚就在此地暂且扎营吧,明早再启程,如何?”马车内的独孤娉婷掀开窗帘,对骑在马上的赵烈道。夫妻两人合作多年,这种相处场景早就习以为常了。 “好,听王妃的。”赵烈应了一声,随即命亲卫去传令扎营。他虽然是身份尊贵的亲王,又是一家之主,但在行军打仗这种事上,独孤娉婷的安排才是最好的。 营帐内,赵烈叫来了十名熟悉的“亲卫”,向他们传达了指令,让他们尽快潜入金山关,与隐藏在金山关的影龙卫暗中联系,调查南宫炳与商龚是否有猫腻以及北境边军斥候的情况。情况特殊的话,可将南宫炳与商龚直接拿下,等他带着军备到达到后再行发落。 十名“亲卫”应声四散而去,在夜色的掩护下,纷纷化为了黑暗。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赵烈心中百感交集。这么多年了,他竟然第一次知道,跟随了自己十多年的亲卫竟是影龙卫的暗探。若不是这次事情紧急,赵真也不会告诉他这些。 “王爷可是觉得心寒,甚至有些后怕?”独孤娉婷突然出现在赵烈身后,不悲不喜地道。 赵烈叹息了一声,落寞地道:“圣心如渊,我们行事只要问心无愧便好,陛下会甄别的。” “王爷明白就好!”独孤娉婷笑道,“已经有了十个,就很可能还有十个,甚至二十个,我们不必理会他们在做什么,只要自己谨言慎行就好。等北境的事稳定下来后,王爷就正式请辞吧,这朝事自有后来者料理。有时候仔细想想,还是觉得沈熠这小子的生活安逸。吃喝不愁,生意兴隆,除了那些倒霉的身份和麻烦事之外,他可算得上是这世上最逍遥的人了。” “王妃都这么说了,本王还能有什么意见。”赵烈道,“做生意也好,还能有时间陪陪明月。这孩子自小便被丢在京都,也就升儿一个亲人。后来天下太平了,我们才有机会陪她成长。这才过了十年,我们又一次将她丢在京都,可这次竟连唯一的亲人也没办法陪着她了。” 说起赵文秀,独孤娉婷的脸上也多了些自责。对于这个女儿,她的关心是极少的。由于小时候的经历,赵文秀在他人面前总是表现出一副坚强的模样,这也导致她这个亲娘也这样认为。可经过上次的事,她才发现自己一直缺席了赵文秀的成长,对于赵文秀的认识太少了。对于一个母亲而言,这是她的失职,也是她内心最大的亏欠。 正在夫妻两人盘算日后的生活时,一名亲卫在帐外高声道:“禀王爷、王妃,有人求见!” “何人?可有报上姓名?”赵烈沉吟了一下,疑惑地问道。这一次前往北境,除了这些亲卫外,按说不会有外人知道他的行踪的。可怎么刚进入北清府,就有人找上门来了,难道有人一直盯着自己,他来北境的消息已经泄露了?这样的话,后续的事情只能看影龙卫的了。 “回王爷,他说他的身份很敏感,需要保密,只有见到王爷后才能说!”亲卫道。 “叫进来!你们继续巡守,务必看好那批军备!”赵烈道。刚才有一瞬间,他怀疑那个要见他的人可能是一名刺客,可转念一想,自己身边有人保护,而且他的身手也不弱,何必怕这怕那的。要是传出去,岂不是白白堕了自己的威名,那才是最闹心的。 “是,王爷,属下这就去传令!”亲卫恭敬地道,账外随即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不一会儿,一名头戴斗笠、身着黑袍的人走进了赵烈的营帐。赵烈审视着面前这些打扮怪诞的人,一开口便是疑问三连:“阁下何人?求见本王所为何事?为何会知本王行迹?” 黑袍人摘下斗笠,脱掉黑袍,整理了一下衣冠,恭敬地行了一礼道:“下官北清府府尹景源,见过王爷、王妃。下官夤夜而来,是为了向王爷报告一桩大事。此事事关重大,还望王爷慎之。至于知道王爷行踪,乃是因为下官很早之前就在这里等候了!” “北清府府尹?都说空口无凭,你如何证明?”赵烈很是怀疑地道。他虽然知道赵真给北清府传了旨,但自己的行程却是保密的,这位自称府尹的景源不可能知道。 “下官有鱼符在身,可以证明身份,王爷请看!”景源不慌不忙地道。只见他从容自若地从腰间取下鱼符袋,又从怀中掏出一枚被红绸裹着的东西,一并放在赵烈面前的书案上。 赵烈解开红绸,只见里面包着一枚官印,拿起来一看,见印上焊着四个大字:北清府印。赵烈此时对景源的话已有三成相信了。根据圣朝官印制度,地方政府用的是蟠条印,即采用焊接法制成的印章。这种印章的文字采用小篆字体,字形曲折环绕,虽然不符合书法“六书”的原则,却是地方政府官印最佳的证明。 接着,赵烈又打开景源的鱼符袋,拿起了证明景源身份的鱼符,仔细看过直后才还给了景源,肃然道:“身份确实无误,本王暂且相信你了。你方才说要向本王‘报告一桩大事’,现在可以说了。至于本王会不会相信,就看你的话有多真了。” “下官明白!”景源施了一礼,站直了身子道,“王爷,半个月前,不知是何人给下官写了一封信,信里说萧国的大军已经往边境靠拢了,希望北清府能做好准备。下官当时觉得奇怪,如果萧国真的准备南下,那金山关和北境边军不至于任何反应都没有,可他们却没有向下官提及任何有关粮草之事。但‘无风不起浪’,下官还是决定派人去问问金山关和北境边军的斥候是否探得了这一消息。奇怪的是,下官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 第100章 消息 “没有回来?那可有送回什么消息?总不能什么都没有吧。”赵烈皱着眉头问道。北境的事处处透着诡异,他接收到的消息又有限,一时间无法得知全貌,只能看景源知道多少了。 “回王爷,下关先后派了四名衙役,分别去了边军大营和金山关,可没有收到任何关于萧国南下的消息。”景源苦笑道,“后来有一天,府衙的门吏送来了一则古怪的消息,像是一首诗,又像是一则判词。”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依稀带有一抹血迹的纸条,递给赵烈。 赵烈接过纸条一看,只见上面用炭笔写着四句话:“妙妙妙中妙,玄玄玄更玄。动言俱演道,语默尽神仙。在掌如珠异,当空似月圆。他时功满后,直入大罗天。” “这谁送回来的?”赵烈道。这上面的话看得他一头雾水,暗自嘀咕了一句“什么意思”。 “这张纸条是府衙的门吏送来的,下官看完后,当即与府衙的师爷讨论了一下,可还是不知道什么意思。”景源无奈地道,“据门吏说,送信的人是个小孩。经过追查,这才得知那小孩不仅是个哑巴,还是个乞丐,根本形容不出让他送信的人长什么模样。” 这时,独孤娉婷道:“王爷,将这纸条给我看看可好?我也很好奇这上面究竟是怪消息。” 赵烈将纸条递给了独孤娉婷,笑道:“王妃聪慧,或许能从中看出一些端倪来也说不定。” 独孤娉婷没说什么,小声地读了几遍这四句话,迟疑地道:“王爷,这应该是一则判词,说的是一个人。而且,根据这上面的描述,我怀疑这个人说的是那小子。” “那小子?”赵烈见独孤娉婷露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微一思考便猜到她说的是谁,刚说了一个“沈”字,却注意到了独孤娉婷制止的眼神,立马改口道,“什么人?” 独孤娉婷摇摇头,很配合地道:“王爷请莫多问,天机不可泄露,还是问问北境的事吧。” “听王妃的。”赵烈点点头,看向若有所思的景源,追问道,“你可知北境的近况如何?” “回王爷,鉴于那四名衙役没了消息,下官对北境边军和金山关产生了怀疑,决定相信信上的消息,同时于是派心腹化装成商人,打着贩卖牛羊的名义出过一次金山关。”景源道,“两天前,下官派出去的心腹回来了。根据他的探查,北境边军至今仍没有任何调动的迹象,金山关也一切如常。但萧国却很反常,平万城虽然城门大开,但驻守城门的将士却是以往的三倍。最奇怪的是,平万城内的金银铜铁匠都没了,所有的铺子也关门了。” 听到景源的话,赵烈陷入了沉思。结合现有的消息来看,可以肯定的是,萧国已经准备南下了。至于是想趁势侵略圣朝边境还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暂时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不管萧国是为了什么,北境边军和金山关却没有将这么重要的情况上奏朝廷,失察之罪已经免不了了。至于个中细节,只有等抵达边军大营才能知道了。 “景府尹,你方才说你是很早之前就等在这里了,想来不只是为了给本王送一张纸条吧。”赵烈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就一并说了吧,时间也不早了,本王明早还要赶路呢。” “是,王爷!”景源长出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张早已皱得不像样的纸条,递给赵烈道,“王爷,这是下官碰巧从一名气息奄奄的士卒手里‘捡’来的,上面的消息应该对王爷有用。如果王爷两日后要进入边军大营,最好多带一些人,或者把边军的人叫出来吧。” 赵烈沉默着接过纸条,快速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萧人携金见炳,龚察之,遂死。” “那个士卒呢?”赵烈追问道。虽然已经猜到了一些事,但他还是想问清楚事情的真相。 “身受重伤,已经死了!”景源惋惜道,“他还很年轻,去年刚成亲,下官亲自主的婚。” “多谢提醒,本王知道改怎么做了。”赵烈叹了口气道,随即命亲卫江景源送离了大营。 “王爷,此事诡异,不可轻信!我们还是等影龙卫有了消息再做打算吧。”独孤娉婷道,“此人出现得太过巧合,提供的消息又是我们最需要的,不可不察。” 赵烈点了点头,将这两张纸条收了起来,然后让人送来饭菜,随便对付了几口便休息了。 一夜无事,第二天卯时,赵烈用过早饭,带着一众亲卫,押送着军备出发了。而在众人身后不远处,一名黑袍人默默叹了口气,在微光中,朝着与赵烈相反的方向而去。 京都,皇宫,永安殿内,赵真端坐于上,默默地翻看着沈熠刚上呈给他的“三农”政策。许久之后,他放下手里的书,看向沈熠道:“你说,朕有生之年,能否见到你设想的天下?” “陛下,臣曾经听过一句话,叫‘尽人事而听天命’。陛下只要为这个目标付出过心血,能不能看到就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沈熠道,“即便是看不到,可千秋百年之后,这世上的人也会感念于陛下的仁德,陛下的子孙也当心怀三分敬意,承继陛下的夙愿,实现天下大同。” “你倒是挺会说话!”赵真笑道,“今天专门跑进宫来,应该不只是为了送这东西的吧?” “陛下圣明!”沈熠也不隐瞒,承认道,“臣想顺道拜见一下皇后娘娘,再见见九公主。” “你还挺实诚!”赵真波澜不惊地道,“去吧,朕叫郑霆送你过去。对了,听说你厨艺不错,中午就在正阳宫的膳房里做几道菜吧,皇后和小九想必也会高兴的。” “臣遵旨!”沈熠面色平静地道。说罢,他对赵真施了一礼,这才跟着郑霆前往正阳宫。 这是沈熠第三次来正阳宫。前两次来的时候,或许是有柳含烟陪着,他倒没有那么紧张。可这一次不知怎么回事,大夏天的,明明离正阳宫还有老远一段路,他就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沈子爵,你怎么不走了?不是说要去拜见皇后娘娘吗?总不能让皇后娘娘等着你吧!”郑霆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心不在焉的沈熠,烦躁地道。他已经在这宫里待了三十年了,手底下也管着数万名太监宫女,平日里见到他的人,那个不温声细气地称他一声“郑公公”,可上次在镇国侯府,他却被沈熠好一通抢白,却还不敢还嘴,简直憋屈得要死。不过,他也知道沈熠的身份不一般,嘴上占些便宜就可以了,绝对不能真的动手,否则事情可就大条了。 “郑公公,我走累了还不能歇歇吗?”沈熠不甘示弱地回击道,“再说了,我可是要去拜见皇后娘娘得,若是由于走得太急而导致衣冠不整或是满头大汗,那到了驾前也太失仪了。” 郑霆冷哼了一声,没再多言。他虽然是赵真的近侍,但沈熠如今却是赵真眼前的“红人”,又是皇后秦暮岚选中的人,无论是因为四皇子还是因为九公主,他都不想与沈熠闹得太僵。 磨蹭了一会儿,做足了充分的思想工作后,沈熠这才朝着正阳宫的方向继续前进。此刻午时刚过,头顶的太阳已经开始毒辣起来了。他的心情突然有些烦躁,不知道待会儿该怎么与赵云溪说他和赵文秀之间的事。虽然已经自我安慰过许多次了,但当真的要面对名正言顺的未婚妻时,他还是有些胆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是一个渣男。 “启禀皇后娘娘,同安县子沈熠求见!”突然,郑霆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沈熠的胡思乱想。 过了一刻钟,月儿走出殿门,微笑着对沈熠施了一礼道:“沈子爵,皇后娘娘宣您入殿!” 沈熠突然有些恍惚,前两次见到月儿时,她对自己的称呼还是“沈公子”,也没有用“您”,可这一次,她已经称自己为“沈子爵”了,连敬称也用上了。一瞬间,沈熠想到了前世学过的一篇课文,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厚障壁”就是在这种不经意间出现的。 “月儿姑娘,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吧,‘沈子爵’也太生分了!”沈熠道,“日后可能还要入宫见驾,有些规矩和仪程还要麻烦你指点呢。若是你这么生分,我也不好意思开口了!” “那就听‘沈公子’的,不能只能私下里这样叫。”月儿笑道。她特意强调了“沈公子”三个字,就是表明她已经明白沈熠的意思了。对她而言,无论沈熠的身份怎么变化,她永远都是秦暮岚的人。只要秦暮岚的大义名分和身份地位不动,她就永远不会有风险。 说话间,沈熠已经跟着月儿进了正殿。或许是环境使然,一踏进殿内,他就正经起来了。 “娘娘,沈子爵觐见!”月儿对着秦暮岚施了一礼,恭敬地道。然后走到她身后,毫厘不差地站到自己的位置。这个动作她已经练习了成千上万次,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完美重现。 “臣同安县子沈熠,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沈熠一板一眼地施礼拜道。 坐在上首的秦暮岚平静如水地看了一眼跪在阶下的沈熠,沉声道:“平身!月儿,赐座!” 沈熠原以为秦暮岚会给他一个下马威呢,或者至少也要讽刺他两句,没想到竟对他这么和气,不由得愣了愣神,随后躬身谢道:“臣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月儿,去请九公主过来一趟!”秦暮岚没有理会沈熠,转头对侍奉在身侧的月儿道。 月儿应了一声便要退下,沈熠急忙很失礼地拦住了她,解释道:“皇后娘娘,陛下方才说中午要在正阳宫用膳,命臣做几道菜,烦请月儿姑娘去跟膳房打个招呼,备些新鲜的食材。” 月儿见秦暮岚点了点头,于是对沈熠道:“沈子爵放心,奴婢待会儿就去提醒。” 见月儿离开了正殿,秦暮岚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本宫与你说几句话,不可告诉别人!” 沈熠道了一声“是”,轻轻地坐在椅子上,静候秦暮岚开启话题。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秦暮岚接下来与他说的事,必然涉及赵宸。在这场政治交易中,赵云溪就是一直不变的筹码。 “沈熠,听说你如今很受陛下的重视,俨然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可有此事?”秦暮岚道。 “回娘娘,俗话说得好,‘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臣只不过是将自己曾经学得的东西卖给陛下而已。‘红人’什么的,臣绝不敢当!”沈熠严肃地道。 “原来如此。本宫还以为你做这么多是要入仕为官呢,原本打算向陛下美言几句,看来是用不着了。”秦暮岚笑道,“对了,四皇子已经回京了,云溪自幼就与他感情好,你既然是云溪未来的驸马,也该见见他。下次有本宫找个时间,你们年轻人见见面,如何?” 沈熠暗道一声“果然”,可面上却神色不变,假装思考了一下道:“一切听娘娘的安排!” 秦暮岚的心情很不错,朗声笑道:“那好,等本宫定好日子,就让老四带着云溪去找你。” “是!”沈熠应了一声,很有分寸地没有多问。虽然朝野都在传两位皇子有争储的意向,但赵真一日不表态,他就不会做出反应。虽然他连同沈家一起都被迫地绑到赵宸的船上去了,但赵宸还没有表现出起航的心思,他也不会腆着脸硬蹭。要是有得选,他才不想蹚这种混水。 秦暮岚看着沈熠有些“冷漠”的表现,沉默了片刻后道:“你与明月郡主的事,本宫与云溪都知道了。感情的事本宫不想说什么,但是,云溪是陛下亲自赐婚与你的,与你早已有夫妻之名了,本宫希望你不要辜负她。她毕竟是本宫养大的,还是有母女之情在的。这一点,本宫希望你能牢记!” “娘娘放心,臣知道该怎么做。”沈熠郑重地承诺道。细想起来,他与赵云溪两人都是政治交易的赌注,而赵云溪更惨一些,被赵真和秦暮岚赌了两次:赵真是为了稳固他的江山。秦暮岚则是为了她的儿子能接掌赵真的江山。这对夫妻真是同道中人,就逮着赵云溪薅羊毛。 “上次你送进宫里来的冰酪方子,本宫很喜欢,你很好!”秦暮岚突然道,“听说你要在京都开什么甜品铺子,本宫对此倒是有些兴趣,想赞助你一些银钱,你觉得如何?” “娘娘此言当真?”沈熠突然来了兴致,笑道,“娘娘若是能答应臣一个条件,臣可以不要娘娘的钱,直接将铺子的全部利润都给娘娘,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出手这么大方,想来条件也不简单。”秦暮岚沉吟道,“这样吧,你先说说你的条件,容本宫死两回再做决定。若是你提的条件太离谱,本宫绝对不会答应的,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娘娘放心,臣的条件很简单,只需要娘娘帮臣打打广告,再暗示一下您是这桩生意的后台就行。”沈熠道,“是这样的,近来天气炎热,蚊虫肆虐,臣准备做一种防止蚊虫叮咬的东西,名叫‘花露水’。同时,臣还想做一种可以让身体持久留香的东西,名叫‘香水’。这两样东西的利润颇大,尤其是香水,一定会广受欢迎,特别是京都的那些贵妇人。可这样一来,臣面临的压力就很大,若是娘娘能为臣撑一下场子,那臣就可以肆意地开辟市场了。” “利润比你那甜品铺子如何?”秦暮岚道。她本能地感觉沈熠在算计她,不放心地问道。 “自然是远超于甜品铺子的,主要是……”沈熠不好意思地道。他刚要做进一步的解释,只听得秦暮岚有些恼怒地道,“好啊,难怪说‘无商不奸’,你这算盘都打到本宫头上来了。” 沈熠尴尬地一笑,正要解释,听得殿外传来了月儿的声音:“启禀娘娘,九公主殿下到!” 秦暮岚平静了一下心情,瞪了沈熠一眼,冷声道:“还敢算计本宫,待会儿再收拾你!” 沈熠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瞬间加快,不知是由于要见到赵云溪了,还是由于秦暮岚刚才的“威胁”。此刻的他突然很紧张,甚至有些口干舌燥,想吃碗冰酪压压心火。 “小九见过母后!”赵云溪走进殿内,瞥了一眼一旁涨红着脸的沈熠,向秦暮岚施礼道。 “免礼!上前来答话!”秦暮岚慈爱地笑道,“云溪,今天在忙些什么,手怎么这么红?” “回母后,小九在学着做冰酪,刚才在研磨冰块,手应该是冻的。”赵云溪笑着答道。 “这种事何必亲自动手,交给……”说到这里,秦暮岚意识到了不对,急忙收住了话头。 第101章 报恩 赵云溪假装没听见秦暮岚的话,笑道:“母后,吃的东西,只有自己亲自做,味道才会更好。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重活儿,小九可以自己做好的。” 秦暮岚点了点头,默默叹了口气。她也搞不明白赵真究竟是什么心思,若说他还在怨恨赵云溪,那他又为何偷偷跑去悭德殿,想知道这个女儿是怎样生活的;若说他对赵云溪没有恨意,那他又为何直到现在还不让赵云溪搬去一座好的宫殿,再多派些人伺候呢。 “小九,中午就在正阳宫用膳吧,沈熠亲自下厨!”秦暮岚道,“想来你们也有好些话要说,就去偏殿说吧,不用伺候了。沈熠,可别误了午膳,以免陛下怪罪下来!” “是,母后!那小九就不打扰母后休息了,先告退了。”赵云溪乖巧地施了一礼,径直退出了正殿。沈熠见状,也跟着施了一礼,然后疾步追赶赵云溪去了。 望着赵云溪和沈熠离去的背影,秦暮岚不禁有些唏嘘。若论相貌,这两人堪称金童玉女;若论身份和家世,这两人也算是相当。若是没有那些政治因素,这两人倒也称得上天造地设、门当户对了。遗憾的是,他们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都被卷入这场政治旋涡中去了。 侧殿内,沈熠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赵文秀,有些心虚地道:“小九,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赵文秀“嗯”了一声,也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盯着沈熠,像是要看透沈熠的内心活动。 沈熠被盯得有些发毛,纠结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道:“小九,我对不起你……” “你如何对不起我了?”赵云溪浅笑道,“感情的事,谁能说得对错。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是因为真的喜欢明月,才与她在一起,还是因为自己处境艰难,不得已而为之?” “当然是因为喜欢了!”沈熠未及思考,脱口而出道。可这话一出,他觉得自己更渣了。 “这样才好,若你说是因为后者,我反而瞧不起你,更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赵云溪正色道:“凌亲王妃之前来找过我和母后,说了你与明月的事。母后当时说要征询我的意见,但我知道她是非常乐意的。毕竟,如果能得到凌亲王府和镇国侯府的支持,再加上被起复的秦老太师在一旁帮衬,四皇兄若是想踏上争储之路,那可是非常有利的。” 听到赵云溪的话,沈熠一脸惊诧,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一直长在深宫且不受赵真重视的九公主。他还是在沈泓的提醒下才知道秦暮岚的心思的,可赵云溪身边却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竟然也能猜得这么准,实在是不可思议,这大大改变了他对于深闺女子的刻板印象。 “干嘛这么看着我?觉得我说得不对?”赵云溪道,“我虽然长在深宫,却不是个傻子。在你没有出现之前,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我相信,母后对我的好都是真心的。可随着你的出现,尤其是在你展现出自身的价值之后,母后应该就有了其他心思。利用也好,交易也罢,我都认了。这些年来,若是没有她的照拂,我也不能长大成人,更遑论遇上你了。无论如何,这份恩情我也该报答的。可话说回来,若只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就不是我了。” “那你是因为什么?”沈熠有些忐忑地追问道。他很害怕赵云溪说是因为他,这样的话,他就会更加自责与羞愧了;可赵云溪若说不是因为他,那他就会很失落,心情也就很糟糕了。 “我还能因为什么,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的选择了吗?”赵云溪自嘲地道,“一开始,我自然是不情愿的。可后来,凌亲王妃偷偷跟我说了你那个很危险的身份的事。当时我就知道,为了让你能有更多的筹码面对我那个父皇,我就算是有再多的不情愿,这个时候也只能认了。” “小九,人各有命,你没必要委屈自己的。”沈熠不忍地道,“若是你父皇执意要杀我,你做这些委屈自己的事也是白搭,这又是何苦呢?你应该是一个独立的人,不该为了其他人而委屈自己,我也不愿看到这种事再一次发生在你身上。” “沈熠,我想知道,自始至终,你又没有抗拒过这桩婚事?我要听实话。”赵云溪问道。 “你应该知道我加冠那天发生的事吧。”沈熠叹了口气,开始回忆道,“我刚苏醒不久,宫里来了旨意,定下了我们的婚事。那个时候,我确实是很抗拒这桩婚事的,毕竟我们从未见过面,而且这桩婚事本身就是一场可耻的政治交易,与感情无关。可后来,我娘告诉了我你的事,我觉得我们有些同病相怜,故而对你充满了好奇。那晚进宫,我们在这里初次相遇。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虽然有些黑,但我还是看清楚了你当时明亮的笑容,瞬间惊为天人。 你那天出宫来我家,我们一起看书、喝茶、吃火锅,度过了一下午很快乐的时光。送你回宫的时候,我开始期待这桩婚事能够早些定下来。我后来送你的那些小东西,设计的那些头饰,都是将你当作我未来的另一半来看待的。截至目前,我仍旧很期待我们的婚约能成真。” 听到沈熠真诚的心声,赵云溪语气平淡地道,“有这些话就够了!我从记事起,这整个皇宫就只有母后和大皇兄、四皇兄对我好。其他人见到我,要么爱搭不理,要么假装没瞧见,甚至连那些宫女太监也对我指指点点。我一直不明白,他们明明尊称我一声‘九公主殿下’,可对我的态度却很恶劣。七岁那年的冬天很冷,我那殿里却连一个火盆都没有,晚上经常会被冻醒,跑去跟那些人要时,他们非但不给,还阴阳怪气地说,像我这种公主,根本不配用。我那时年纪小,气不过,就哭着说要向父皇告状,让父皇惩罚他们。岂知他们听到我的话后,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说我是不得宠的公主,父皇都懒得见我,才不会管我的死活呢。 后来,这些话传到了母后耳中,她命人将那些人全部杖责了一遍,有的甚至当场就死了,剩下的全部被打发去做苦役了。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这深宫里面还是有温情在的,我还是有人关心的。自那之后,母后就把我那殿里的宫女太监全换了,又时常带着我出席各种必要的场合,大皇兄和四皇兄也会帮我修理那些欺负我的人。可随着大皇兄的早薨,母后也得了心病,渐渐地无心管理后宫的事了。而我也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尽量不给母后添麻烦。 三个月前,母后告诉我说,我那父皇把我赐婚给了你。可根据我打听来的消息,你那时的名声不大好,我想着与其嫁给你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倒不如死了的好,于是就选择了自尽,结果被人救了。或许是因为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我也想明白了许多事,也就认命了。直到那天晚上在这里遇见了你。经过简单的交流后,我觉得你并不想传闻中那般不堪,随后又看到了你写的那些诗稿,对你也生出了一些好奇,甚至可以说是好感。 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这么多年来,你是除了母后、大皇兄和四皇兄之外,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你送了我那么多东西,我也应该回馈你对我的好。可你也知道,我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因而在听到凌亲王妃的话后,这才决定用这种方式报答你。你说我做的是委屈自己的事,可我却并不这么觉得。我那个父皇既然已经下了圣旨,想来也不会自己打脸收回成命。我既然迟早都要嫁给你,而你又不可能一辈子只娶我一个人,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既能报答母后和四皇兄对我的照顾,又能卖凌亲王府一个人情,还能让你的处境有所好转。这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又有什么委屈的呢。当然了,我也提出了我的条件,那就是要先嫁给你,就算是你日后妻妾成群,而她们也比我高贵,至少在人前,她们还是要叫我一声‘大娘子’才行。” 听完赵云溪的话,沈熠心里五味杂陈,迟迟缓不过来。他没想到赵云溪在宫里的生活竟如此艰难,也没想到赵云溪之所以甘愿“委屈”自己,原来是为了报恩。或许是由于她从小得到的关爱太少了,别人稍微释放出一丝善意,于她而言都是莫大的恩惠。 沉默了好久,沈熠走到赵云溪身边,很放肆地将她搂在怀里,低声道:“小九,我向你保证,一定会让你父皇和母后风风光光地将你嫁给我,绝对不输于任何一个‘受宠’的公主。” 赵云溪的心微微一颤,默默地点了点头,任由沈熠抱着。她其实还有一句话没跟沈熠说,但在听到沈熠的承诺后,她决定永远不再提。诚然,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子会甘心与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她也不例外。可她也清楚地知道,以她的身份和背景,若是不做出牺牲而嫁给沈熠的话,那对沈熠未来的发展绝不是一件好事。 两个人就这样抱了许久,直到月儿在门外提醒沈熠该准备午膳了,两人才分开了。对于这两人而言,他们之间的感情或许只经过了暧昧,没有经过恋爱。但对于两个有着相似经历的灵魂而言,这已经是最适合的结局了。在沈熠的心里,一段感情中,一见钟情也好、日久生情也罢,只要两人最终能达到灵魂的共鸣就好了。沈熠与赵云溪虽然没有像与赵文秀那样经历恋爱的过程,但由于两人的灵魂早已互相抱团取暖了,他相信两人也一定能修成正果。 趁着与赵云溪分开的那一刹那,沈熠偷偷地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看着她羞红的脸,像是回味似的舔了舔嘴唇,坏笑道:“我今天还带了一本评书,也不知你感不感兴趣?要不你先将就着在这里看会儿,我先去膳房准备吃的,好吗?” “不要,我要陪你去做吃的。”赵云溪道,“我之前待在我那殿里的时候也尝试着做过,可一直做不好,正好今天跟你学学。等我们成亲后,我就做饭给你吃,反正在其他方面我也帮不到你什么,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小九,你这话可就说错了。你的脑子很聪明,分析局势很到位,这些都是我比不上的,可千万不能妄自菲薄。”沈熠反驳道,“再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地方,无论是天生的还是借助各种条件从而实现的,都是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能力,何必自己瞧不起自己。” 赵云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虽然你说得很对,但我现在最想做的还是跟你学做饭。” “好吧,那我们走吧!”沈熠无奈地笑道。不过这样也好,他与赵云溪相处的时间很短,要是能趁着这种机会多多接触,两人之间的关系定会更进一步的。 由于沈熠已经提前让月儿给膳房的人打过招呼了,因而宫女们早就将各种菜和肉切好了,沈熠只需要炒一下就行。只见他走到上次炒菜的那口铁锅前,卷起袖子和长袍的下摆,起锅烧油,边炒边为站在一旁观摩的赵云溪讲解各种菜需要的火候和添加佐料的时机,而赵云溪则像一个求学若渴的学生一般,认真地听着沈熠的讲解,甚至还说要做笔记。 沈熠拦住了赵云溪找笔墨的脚步,笑道:“不用这么麻烦,你还记得季婶吗,就我院里的厨娘。她手里有我写的菜谱,你要是对厨艺感兴趣,我回头跟她讨来,拿给你看就行了。” 听到沈熠这么说,赵云溪“嗯”了一声,又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沈熠炒菜时的动作,生怕漏掉什么细节。那样子认真极了,倒让本该专心炒菜的沈熠有些分神,一道菜都被炒焦了。 这时,月儿敲响了膳房的门,问道:“沈公子,陛下已经到了,娘娘问是否可以传膳了?” “可以了,先把这两个端过去吧,那个炒焦的千万别端啊,可不能因为这种小失误砸了我的招牌。”沈熠指了指灶台上已经装好盘的两道菜,漫不经心地吩咐道。 辛苦了大半个时辰,沈熠和赵云溪这对未婚夫妻终于做好了八菜一汤。随着月儿带人将一道道菜端走,沈熠也终于得到了短暂的休息。而就在他刚放下衣袖的下一刻,郑霆过来了。他假装没看到,自顾自地跟赵云溪说着悄悄话。 郑霆被沈熠气得不轻,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这个沈熠也太小心眼了些,不就是上次质疑了一下他做的冰酪吗,何至于记仇到现在。但他也是个傲气的人,自然不愿低头,于是就跟沈熠杠上了。此刻见到沈熠这般模样,又当着赵云溪的面,他就算是再气,也不能失了体统。犹豫了片刻,他很有分寸地对赵云溪施了一礼,强装和气地对沈熠道:“沈子爵,陛下召见!”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沈熠看了一眼脸色平静的赵云溪,暗自叹息道。按说,赵真应该是知道赵云溪在膳房的,可他却没有提起,也不知在别扭些什么。他们明明是亲生父女,可因为缔结父女关系的那个女人,导致父女俩十七年互不问候,这让沈熠实在想不通。 “你去吧,我去侧殿看一会儿评书。”赵云溪微笑道。她看出了沈熠的眼神中满是不解,也不想解释什么,反而转开了话题。反正刚才沈熠炒菜的时候,她已经趁机吃过了,这会儿只想消消食,才懒得理那个所谓的父皇呢。 沈熠“嗯”了一声,在赵云溪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也不知她说了些什么,只见赵云溪先是一愣,随后红点脸点了点头,她这才十分嘚瑟地跟着郑霆去了正殿。 正阳宫正殿内,赵真斜靠在榻上,与秦暮岚正闲聊着。今日的午膳甚是美味,连他这个素来不贪图口腹之欲的人都忍不住多吃了些。沈熠这小子还真是个怪胎,明明是朝廷勋贵家的公子哥,喜欢吃喝并没有什么问题,可要是亲自动手做,放眼整个圣朝,这种人也没几个。 “参见陛下、娘娘!”沈熠僵硬地施了一礼,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语气冷漠地道。 “免礼!”赵真扫了一眼沈熠,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沈熠,听说你要求你那院子里的下人,平日里见到你都不许下跪,是不是?” “欸?”沈熠不明白赵真为何突然要问这个,不禁皱起了眉头,一脸困惑地站在原地。 第102章 旨意 “沈熠,陛下问你话呢?为何不答?”秦暮岚提醒道。沈熠如今“圣眷正浓”,又关系到赵宸的未来,她自然不愿沈熠因为这些小事而惹得赵真不悦。 “回陛下,确有此事!”沈熠轻咳了一声,躬身答道,“臣向来懒散惯了,不想被这些小规矩束缚,这才给院里的人定下了这个规矩。离开院子后,该守的规矩他们还是要守。” “是吗?朕明白了!”赵真莫名其妙地道,“既然如此,朕就赐你一道特旨,从今往后,除了朝会及一切重大场合,你私下里见到朕时,也可以不用行跪拜之礼。” 赵真这话倒让沈熠有些喜出望外,只是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尴尬地赔笑。 “你今日已经见过小九了吧?”赵真突然提起了赵云溪,笑道,“你们的婚事也该定了。朕刚才跟皇后也商量过了,准备在下个月挑一个良辰吉日,为你们举行婚礼,你觉得如何?” “臣谢陛下和娘娘的恩典!”沈熠肃然拜道。反正这桩婚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他也不想再耽搁下去了。早点了结了京都的事,他就该去做自己的事了,比如找沈烨,又比如回道宗。 “沈熠,本宫让你准备的聘礼如何了?”秦暮岚问道,“云溪可是皇家公主,出降于你乃是天恩。你的聘礼若是太过寒酸,岂不是既负了皇家的良苦用心,又堕了镇国侯府的名声。” “回娘娘,臣的聘礼已经备好了。只要时间一到,必定让陛下和娘娘满意!”沈熠答道。 “那本宫就静候了!”秦暮岚笑道,“行了,你与陛下先说话吧,本宫还有点事要去办。” “娘娘慢走!”沈熠拜道。直到秦暮岚转入后殿,他才吐了口气,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上次你说的鸡瘟的事,朕的人已经查清楚了,你想知道个中原委吗?”赵真突然问道。 沈熠张了张嘴,本想说“当然想知道了”,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此乃朝事,臣不敢多问”。万一这件事真的如沈泓推测的那般,那最有可能利用鸡瘟引诱沈熠出京并策划刺杀行动的人就只能是二皇子赵琅了。沈熠不清楚赵真对赵琅的态度,自然不敢冒险。 “不敢多问?哼,行吧,反正你也猜到了大概,朕说不说都没有多大的意义了!”赵真意兴萧索地道,“朕打算扶持一下你搞的那个什么‘医者协会’的东西。娄节派去刘家村的那个人,靠着你准备的那些药,很快就稳定了局势,将还在蔓延的鸡瘟控制了下来。这件事也给朕提了个醒。我朝的医者们门户观念太严重了,这不利于医术的提升。尤其是五国之战很快就要开始了,到时候必然会有很多伤者。若是这些医者还不能齐心协力,那边境的将士可就要面临非常大的危险了,朕实在于心不忍。因此,朕想问问你,可有更好的帮助受伤的将士恢复身体的药,或是能更好地救助濒死的那些重伤将士的药?” 沈熠之前还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此刻经过赵真的提醒,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先准备一批完整的医疗器具,如绷带、纱布、手术刀、麻醉剂、医用酒精、云南白药等。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要圣朝医者协会正式成立,他就可以把自己脑海中有关这方面的知识传授给这些协会成员,让他们在实践中研发。同时,他还需要收拢一批忠心耿耿的人,万一有人将这些技术泄露给四邦,那他的如意算盘可就打空了。 “回陛下,好像是有这方面的药,臣回去后就去济世堂,让慕容平他们开始研究。陛下若是愿意,可派一些年轻的、脑子活泛的预备太医来济世堂一同实施这个伟大的项目。不过,臣可要请陛下事先跟这些预备太医言明,如果他们不听吩咐,臣可是会把他们赶回太医署的。” “准!”赵真果断地道,“朕给你一道旨意,你可亲自去太医署挑人,看中谁就带谁走。” “是,陛下!”沈熠恭敬地道。他本是带着一点点试探的心思,让赵真派人来济世堂的。没想到赵真竟这么干脆,直接让他亲自去找人,懒得跟自己玩这些弯弯绕绕且没意义的东西。 “行了,要是没有其他的事,你这便退下吧,朕有些乏了。”赵真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道。 “陛下,臣还有一件私事……”沈熠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赵真打断了。 “是关于小九吧?”赵真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平静地道,“对于婚事的仪程,你若是有什么想法或要求,就跟皇后说吧。皇家公主出嫁的事,本就有皇后这位‘三宫’之首决定,只要他同意,朕就不会说什么。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 “臣领旨谢恩!”沈熠深深拜了一拜,慢慢退出了正阳宫正殿。对于赵云溪的婚礼要求,赵真刚才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却与明牌无疑了。至于秦暮岚那边,她既然想借着赵云溪与自己的婚事将赵宸与镇国侯府绑在一起,想必会比赵云溪本人都重视这场婚礼。因此,只要沈熠和赵云溪提出的要求不是很离谱,秦暮岚必然都会答应的。 回到侧殿后,沈熠发现赵云溪还在看评书,本想吓唬一下她,岂料赵云溪早已发现了他。 “怎么?你是想突然钻出来吓吓我吗?”赵云溪放下手里的书,温柔地笑道。这幅场景就像是沈熠初见赵云溪那晚,同样的青衫女子,同样明丽的笑容,这让沈熠只觉得有些恍惚。 “怎么又变成这个呆样了?”赵云溪翻了个白眼道,“你是要出宫了吗?跟那位聊完了?” “小九,你真的好美啊,刚才的笑容就跟那晚一样!”沈熠憨憨地笑了笑,走到赵云溪面前,拉住她的手道,“我要回家了,过来再看看你,真希望我们能早些成亲。” 赵云溪羞涩地抽回了手,笑骂道:“你要死啊,大白天的,外面还有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要是让人瞧见了,幕后定会杖责你一顿!” “皇后娘娘不至于这么不讲理吧!”沈熠讪讪地道,“话说回来,我们可是正儿八经的有婚约在身的,拉拉手怎么就不成体统了。依我看,这才是最体统的事了。” “难怪母后说你的脸皮很厚。”赵云溪笑道。如果是她的殿里或是在夜里,她其实并不是很抗拒与沈熠这样亲密接触,可这是皇后的正阳宫,又是大白天的,由于自小受到的教育和那些书本的影响,她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敢与沈熠又过分亲密的接触。 沈熠虽然口嗨无敌,但听到赵云溪的话后,还是收敛了许多。两个人闲聊了几句,眼看到未时了,沈熠也不敢再迁延下去,依依不舍地向赵云溪道了别,跟着带路的太监出了皇城。 皇城外,一辆挂着镇国侯府标志的马车上,有两个人正在不停地摇着扇子,时不时看向皇城门口,像是在等待什么人。这两人正是玄策和陈志,而让他们望眼欲穿的人则是沈熠。 “小师弟,你可算出来了,这都快三个时辰了,我都快热死了!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可就打算回去了!”一见到沈熠出现,玄策就忍不住抱怨道。前段时间沈熠出门时,陪着他的乃是玄彻。可现在玄彻回山了,就轮到他这个辈分最高的三师兄来保护辈分最低的小师弟了。 “三师兄,劳你久等了,实在抱歉!等回到院里,我请你吃冰酪!”沈熠不好意思地道,“主要是今天有些正事必须要与陛下说,这才耽搁了许久。若是往常,我也不愿出门受这罪。” “你可拉倒吧,我都听你这车夫说了,你之所以进宫,主要是为了去见你那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的。还说什么‘正事’,全是托词!”玄策不满地道,“你这宫里有一个公主身份的未婚妻,院里又有一个郡主身份的‘恋爱对象’。你这不就是脚踏两条船吗?妥妥的渣男!” “三师兄,你这话我可就不乐意听了,什么叫‘脚踏两条船’,还‘渣男’,我这都是个人魅力,你到底懂不懂啊。”沈熠弱弱地反驳道。 这时,陈志后知后觉地提醒道:“这位玄策道长,我可是侯爷身边的亲卫,奉命来保护少爷的,才不是什么‘车夫’,小心我告你诽谤啊。” “老陈,你这个大嘴巴,怎么听到点儿事就往外传。”陈志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沈熠就气不打一处来,强烈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要是再有下次,我就带董虎出门了。” “少爷,别呀。在下知错了,绝不会有下次!”陈志老脸一红,立马谄媚地道,顺便还拉踩了一下董虎,“老董那木头脑子,哪有在下反应敏捷,您要是带着他出门,指定吃大亏。” “行了行了,还有忙完没玩了,赶紧回去吧,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吃蜜沙冰了。”玄策有些不耐烦,一屁股坐在马车上,指着陈志道,“那个姓陈的,还不赶紧来驾车,等什么呢?” 陈志只觉得满脸黑线,自己的身份竟从“车夫”变成“姓陈的”了,这让他上哪说理去。 马车一路狂奔回家,刚一踏进院门,沈熠就吩咐芸儿去打桶水来,他要先冲一个凉水澡。所在浴桶中时,沈熠不禁嘀咕道:“这天也太热了,要是有冰镇西瓜吃就好了。” 一想到西瓜,沈熠就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随便擦了擦身子,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就将阿财喊了过来,想问问他圣朝有没有西瓜。 “少爷,根据您的描述,这东西应该是有的。”阿财不太肯定地道,“去年六月,皇后娘娘好像给夫人赐了两个这东西,夫人当时还给院里分了一半;对了,明月郡主也给四小姐送了一个,您要不问问郡主殿下?” “欸?有这回事?”沈熠有些懵,难道他融合的记忆又混乱了。仔细地想了想后,沈熠终于记起来了,柳含烟当时确实给宿主分了半块西瓜,可宿主却没有放在心上,丢给芸儿后便不再理会,等到记起来的时候,这半块西瓜早已不能吃了,只能扔掉。 “少爷,您是想吃这东西吗?”阿财注意到了沈熠一脸向往的表情,于是试探性地问道。 “怎么,这东西很难买到吗?”沈熠听出了阿财话里有些为难,不禁反问道。在他看来,即便圣朝的西瓜再贵,只要自己出够了价钱,自然就能买到,有什么好为难的? “回少爷,据奴才所知,这东西是西境进献给陛下的,听说是从戎国买来的。我朝民间很难买到,除非托关系。您可能不知道,我朝与戎国的商业活动不是很频繁,两国又经历了多年战争,很多商人都不敢去戎国做生意,生怕丢了性命,这些东西只能通过边军才能买到。”阿财道,“不过,陛下每年都会给朝臣赏赐的,少爷若真的想吃,不妨再等等,或者……” 沈熠自然明白阿财没说完的话,但他也不至于为了一颗西瓜就厚着脸皮去找赵真。想了片刻,沈熠突然灵光一现,急忙去找赵文秀。既然只有西境边军敢跟戎国做生意,那他直接去找西境边军就行了啊,为何非要经过赵真的手。他好像记得赵烈的大儿子,即凌亲王府的世子赵升如今就是西境边军的主将。要是能让赵升帮他拓展一下西瓜的商路,那他不就可以做西瓜生意了。一想到这,沈熠仿佛看到许多银子在朝他招手。可是,无论是宿主还是沈熠,从来都没跟赵升接触过,不知道赵升是个什么样的人。因此,他决定先去找赵文秀探探口风。 来到赵文秀的房门前,沈熠却有些犹豫了。他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像是在“利用”这个喜欢她的姑娘,不禁感到羞愧。在门口走了几个来回后,他决定将这个想法埋在心底。 午睡刚起的赵文秀此刻正让彩云帮她梳妆呢,忽听得门外有人走动,于是叫彩云去看看。 “呀,沈公子!”彩云将信将疑地打开房门,果然见沈熠站在门口转圈,有些意外地道,“郡主真是神了,刚还说门外有人,叫奴婢出来瞧瞧呢。奴婢原本有些不信,结果还真有人。” “彩云姑娘好!”沈熠笑着打了个招呼,想问问赵文秀的情况,却见她已经来到门口了。 “沈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快进来,房里凉快儿!”赵文秀脸上可见的高兴,将沈熠拽进了房内,笑道,“你分给我的这间房子太舒服了,我刚还睡了一个美美的午觉呢。” “舒服就好!”沈熠会心地笑道。“我刚回来不久,过来看看你!”赵文秀如今所住的这种房子是他吩咐阿财特意改造的,除了赵文秀住的这间外,整个梧桐院也就剩下四间了。 圣朝的权贵为了能在夏天乘凉,建造了前朝的“凉屋”。即在院中安置机械转动的制冷设备,采用冷水循环,用一种类似民间水车的扇轮转摇,产生风力,将水中的凉气送入房中。与此同时,还利用机械将水引到屋顶,让水顺着屋檐流下,形成人工水帘,以达到隔绝暑气,让凉气进屋的目的。前人曾有诗云:“千竿竹翠数莲红,水阁虚凉玉簟空。琥珀盏红疑漏雨,水精帘莹更通风。”而沈熠则依据原本的凉屋,设计了圣朝版的“空调房”,并将其推广到整座镇国侯府,包括沈泓和柳含烟的紫竹院、沈煖的如意院及沈煜的松涛院。 这种“空调房”是指在凉屋的基础上,不仅以风轮输送冷水凉气,而且还在蓄水池上和房子四周摆上各种花卉,使冷风带香,芳芬满室。同时,在房内设艺铁箱,将冰块放入其中,使冷气散发出来,进一步达到乘凉的目的。 “事情都办妥了吗?可有见到九公主?”赵文秀亲自给沈熠倒了一杯凉茶,甜甜地笑道。 “办妥了,也见到了。”一想到赵云溪跟他说的那些话,经历的那些事,为他受的那些委屈,沈熠的心情就有些低落。但当着赵文秀的面,他也不想表现出来,以免赵文秀不开心,于是换了个话题,强装微笑道,“我们晚上吃烤肉可以吗。我酿了一种叫作‘啤酒’的喝的,书上说,若是放上几块冰,在夏天晚上搭配烤肉,那可是一件人生美事,也不知你喜不喜欢。我是个不善喝酒的人,也判断不出好坏,以前还有好酒的大师兄帮我尝,现在只能靠感觉了。” 第103章 啤酒 赵文秀见沈熠故意转开了话题,猜想他是怕自己不高兴,于是打发彩云离开,准备开诚布公地和沈熠聊一聊。这些事情如果不提前说开了,日后必然会影响到正常的生活。 “沈熠,我们好好地聊聊吧。我们都知道,感情这种事是没办法逃避的。”赵文秀握着沈熠的手,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心平气和地道,“一个人的时候,我会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按血缘关系来说,我和九公主可是堂姐妹,可我们却都与你有了关系。她是被陛下赐婚而要嫁给你的,而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想要嫁给你的。我不知道九公主对你的心思是怎样的,但我知道,你对她多少还是有些好感的。你刚才故意转换话题,应该是怕我因为九公主与你的事而不开心吧。你有这个心思,我自然是很高兴的,正如你今天早晨跟我说你想去见见她一样。这让我觉得你是尊重我的,就算是要与另一个女人平起平坐地分享你的感情,我也心甘情愿。” “只是委屈了你,也委屈了云溪!”沈熠叹息道,“若是没有我的出现,按你的身份和地位,只有你挑选别人的份儿;还有云溪,你应该多少也知道一些她的事吧。她自小就没有得到一丝父慈母爱,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却因为我的存在,又先后两次被人当成利用的筹码。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你们两人我都不想放弃,也没办法放弃,可我又害怕你们两人以后会因为我不完整的感情而过得不开心,这才一直逃避这个问题。” 赵文秀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想得太多。由于想得太多,做什么事都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就像你担心的这些事,在我看来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你看我父王,明明还有好几个侧妃,按说他的感情也是不完整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最喜欢的人还是我母妃,不管去哪儿都要我母妃陪着,两人都恩爱一辈子了,何时传出过他们由于感情不完整而闹别扭的事。话说回来,这些出身豪门勋贵的男子,无论是由于本就好色还是由于世俗要求,他们哪一个是身边只有一个女人的。你们沈家四代以来的男子,在对待感情这种事上,已经算是朝野的一股清流了。可即便如此,沈家祖上暂且不说,就是镇国侯也有一位侧室,可你有听过贞静夫人因为这事跟侯爷闹过别扭吗?” 经过赵文秀这一番“引经据典”的辩驳,沈熠麻木地点了点头,像是认可了赵文秀的话,与自己一直以来“又当又立”的执念达成了和解。也是,自己都两世为人了,还纠结这些事干嘛?如果说喜欢这两姐妹并且把她们全娶回家是一件荒唐的事,那他穿越到圣朝难道就不荒唐了吗?前世的他直到死都还是一张白张,侥幸能在圣朝再活一次,干嘛要道德绑架自己? 想通了这一点后,沈熠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嬉皮笑脸地搂住赵文秀,在她的额上亲了一口,厚脸皮地道:“郡主殿下,你真好,我感觉这辈子都离不开你了!” 赵文秀假装埋怨道:“照你这个意思,我要是不愿意与别人共享你的感情就不好了是吗?” “当然不是了!”沈熠急忙道,“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欢你喜欢我这件事,希望你也是!” 沈熠的话虽然有些绕,但赵文秀却听得明明白白,开心地笑道:“我也很喜欢你喜欢我!” 两人又腻歪了一阵,沈熠狼狈不堪地回到了卧房,又冲了一个凉水澡,这才慢慢冷静了下来。夏天本就天干物燥,他又和这么一个大美女共处一室,这让本就火气盛的他更加难受。他虽然不是柳下惠,但也不是个衣冠禽兽,在没有正式成亲且水到渠成的情况下,自然不能做有失底线的事,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逃也似的离开了。 “郡主,沈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有些狼狈?”彩云好奇地道,她原本是来给沈熠和赵文秀送蜜沙冰的,岂知刚走到门口不远处,就见沈熠红着脸出了门,连呼吸也有些沉重。 “我……我怎么知道!”赵文秀有些羞涩地道。她虽然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但在她及笄之后,独孤娉婷和乳娘就会私下里告诉她一些男女之间的事,也会给她看一些小册子,毕竟也快到说亲事的时候了,这些不好启齿的话只能由最亲近且有经验的人告诉她。刚才与沈煜打闹的时候,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沈熠的失态,而沈熠自己也意识到了,这才急匆匆地离开了。 “乖丫头,你去跟季婶说一声,我们晚上吃烤肉,让厨房备好菜和肉。”沈熠边擦头发边对芸儿道,“还有,去跟阿财说一声,让他去跟几处产业的掌柜的说一声,这个月的工作汇报就放到今晚吧,然后我们一起吃烤肉、喝啤酒,正好让他们也判断一下我酿的啤酒如何。” 在第一次吃烤肉的时候,沈熠就已经想到酿造啤酒了。他虽然不善饮酒,但啤酒和烧烤的经典搭配还是需要尊重的。然而,由于圣朝的酿造技术和酿造工具的限制,沈熠只得化用上面发酵型小麦啤酒的生产技术来酿造啤酒。这种啤酒以小麦芽为原料,按一定的糖化工艺制成麦汁,在较高的温度下接种上面酵母进行发酵,发酵结束后再用撇沫法回收酵母,经过适当时间的后熟及贮酒即可制成。沈熠也浅尝了一杯,但也说不上好坏,只能多叫几个人来共同品鉴,并提出改进意见。只要解决了啤酒的需求问题,他就着手霸占京都的夜市市场了。 “是,少爷!”芸儿激动地道。对于晚上的烤肉,她很是期待,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一众掌柜的在收到阿财的通知后,带上账本便风风火火地朝着梧桐院赶来了。虽说如今的白天比较长,但这会儿都快酉时了,东家又派了院里的管事亲自传令,他们自然不敢拖延。 酉时中,众掌柜齐聚在沈熠的书房中。芸儿吩咐几名小丫鬟给几位掌柜的端了些蜜沙冰和冰酪,又上了一壶凉茶,这才关上门,让几位掌柜神清气爽地向沈熠汇报工作。 鉴于已经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的汇报工作显得极为顺利。不到半个时辰就说完了所有问题。沈熠象征性地翻看了一下账本,又给几位掌柜安排了新的工作。 “慕容掌柜,从下个月开始,除了基本的行医工作外,你要带着医者协会的人开始研制一些伤药。我会给你们一些方子,但成品还是要靠你们自己的努力。”沈熠吩咐道,“还有,回去跟关、左两位先生提前说一声,后天我会带着他们去太医署挑一批与医者协会志同道合的人,共同参与这批药的研制。容儿,你也去,说不准到时候还要靠你打擂台呢。” “是,东家!”慕容平点了点头。上个月的工作汇报,他因为有事缠身,便让曾容这个徒弟代替他这个掌柜的汇报了济世堂的事务。这次正好没有事情要忙,便跟曾容一起过来了。 “是,少爷!”曾容道,“那奴婢这两天就不回济世堂了,直接住院里。师父,您看……” “可以,反正这几天也没什么事要忙!”慕容平道。曾容虽说是他的徒弟,但他并不想以太严苛的方式要求曾容。不得不承认,曾容是他见过的悟性和学习能力都很强的人,这个月安排的学习任务也都做得很完美,也该给曾容放放假了。最重要的是,曾容是沈熠的家奴,沈熠对这个丫鬟的信任远超于他,若是有什么医术方面的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必然是曾容,正如上次那本由玄彻手写的行医经验一样。 “也行,那就住院里吧,你也很久没回家了!”沈熠道。接着,他看向丽人坊的聂芝和薛含,吩咐道,“聂掌柜,从下月开始,你们要再买一批信得过的人,开始生产绷带和纱布。我会给你们设计图纸。这些跟你们做的生意接近,应该不是什么问题。薛掌柜,你负责配合!” “是,少爷!”聂、薛二人齐齐应了一声。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砺,她们已经成长起来了,不再像刚知道沈熠要做女性内衣和卫生巾的生意时那样羞涩。除此之外,他们仿佛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价值,每天都活得很有冲劲儿,并且已经开始研究新的服饰设计了。 “向三娘,花魁大赛应该快到了吧,沁儿准备得如何了?需不需要我的帮忙?”沈熠道。 向三娘犹豫了片刻,沉声道:“回东家,确实有。听说燕歌楼花重金请了京都的化妆师,设计了很多好看的衣服和头饰。若只是单纯的比试,沁儿如今自然是不惧任何人的;可要是加上这些外在的,沁儿可就落了下风。还有……” “还有什么,干脆地说就行,别吞吞吐吐的。”沈熠道,“衣服和头饰这些,我会帮忙解决的。明天下午我哦去一趟聆音楼,跟沁儿商量一下,看看她需要什么衣服、头饰和妆容。” “妾身多谢东家帮忙!”向三娘浅浅施了一礼道,“妾身刚才想说的是,沁儿原本要在花魁大赛时才正式露面的,为的就是营造一种神秘感。可上次因为那位田公子,沁儿不得不提前露面。虽说如今有了很大的名气,但对于见过她的那些富家公子而言,如今的沁儿就会缺少一些新鲜感,这是非常不利的。” 沈熠这才明白自己上次让沁儿当众演奏时,她为何会有些犹豫,原来是害怕这个。同时,沈熠突然觉得有些羞愧,他的大男子主义在无意识下逼迫沁儿做出了他不情愿的决定。想到这里,沈熠严肃地道:“向三娘,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我会想办法弥补。” “妾身不敢!”向三娘急忙道。她刚才的话只在是陈述沁儿如今面临的情况,并不是对沈熠有什么不满,因而在听倒沈熠的话后,突然有些后怕,担心沈熠误会了她。 “没什么不敢的。”沈熠摆摆手道,“回去之后,给楼里再定下一条规矩,如果姑娘们有不愿意做的事或者有不愿意见的客人,任何人不得强迫。这么大的京都,客人们总能找到愿意陪他们的姑娘的;如果客人们有什么不满,就让他们来找我,我就不信有人敢这么放肆。其他的地方我管不到,也没能力管,但在聆音楼,从今往后,逼迫姑娘的事绝对不能再发生。” 向三娘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重重地向沈熠施了一个大礼。作为一个行内人,她自然明白沈熠定的这条规矩对于青楼里的姑娘而言会有多么大的好处。如果她年轻时也能遇到沈熠这样一个东家,那她的人生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起来吧!以后在这院里,不许行这么重的礼!还有你们,也是一样!”沈熠严肃地道。刚才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向三娘就已经跪下了,他就算是想拦来不及了。 安排好济世堂、丽人坊和聆音楼的事后,沈熠把目光转向茗香楼,对常贵道:“常掌柜,陛下赐的那两座皇家茶山可办好过割手续了?楼里的茶叶还供得上吗?” “回东家,都已经办好了,就等着东家派人去那边接管呢,如今楼里的茶叶完全供得上。”常贵脸上的笑容都藏不住了,乐呵呵地道,“自从有了这座茶山,还省下了好大一笔开支呢!” “那就好!”沈熠点点头道,“楼里现在也算是半个皇商了,给宫里的茶叶务必要保证质量,绝不能以次充好。还有,每次给内侍省交割的时候,必须请户部和京都府的人作证明,绝对不能让有心人做了手脚。这件事就交给易掌柜去办,务必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是,东家,奴才记下了,绝对会万分小心!”易山躬身道。他就是因为自家的茶叶被人动了手脚才落得个抄家下狱的下场,要不是因为沈熠的帮忙,一家人说不定到现在还待在不见天日的大牢里呢。好不容易有了现在的生活,他自然不会再重蹈覆辙! 沈熠点了点头,又跟造纸坊的柳彦说了一下推进活字印刷术的事。在他看来,如果光是依靠卫生纸这一项生意,那造纸坊的发展也就局限于此了。可若是加上印刷术,并发展书籍印刷与出版行业,形成一套完整的产业链,造纸坊才能有更光明的未来。 柳彦虽然不知道“活字印刷术”“产业链”是什么,但根据沈熠的描述,也大致明白了具体的意思。仔细想了一下,他不禁心潮翻涌,发自内心地对沈熠表示佩服。 最后只剩下望月楼了。由于沈熠准备将炒菜和火锅分享出去,这样一来,望月楼的沈熠势必会受到冲击。因此,沈熠决定对望月楼进行改革,使之形成具有现代意义的五星级酒店。而且,望月楼的菜品也需要做出调整,若是单纯地依靠炒菜,可能已经不适应未来的市场了。如果五国之战最终是以圣朝大获全胜为结局,那京都必定是新圣朝未来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望月楼处于这个中心,如果不能进一步发展,必定会被淘汰。而解决这一问题的最好办法就是“内外结合”,即在确保圣朝现有的菜系不被侵蚀的基础上,将四邦的菜系引进来,形成具有圣朝特色的新菜系。但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需要做好调研计划、聘请相关厨师等。 沈熠将自己的想法大致地跟许沐说了一遍,当看到许沐又激动、又惶恐的表情时,沈熠本想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但一想到许沐的身份和年纪,尴尬地收回了手,笑道:“许叔,你也不要太紧张,这件事慢慢来,我也会帮着解决的。” 许沐默默地点了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坚定的神采。自从沈熠接掌望月楼后,望月楼如今已经成为仅次于临仙楼的酒楼了,又因为沈熠这个东家的身份,连他的地位也提高了不少。 “好了,事情既然说完了,我们就去吃饭吧!”沈熠不顾形象地伸了个懒腰,对众人道,“今晚吃烤肉、喝啤酒,肉自己烤,啤酒随便喝。但有一点,喝完之后务必从自身角度出发,谈谈这啤酒的口味如何。尤其是许叔,你可是酒楼的掌柜的,味觉应该会比其他几位都灵敏,你的发言最有信任度,也便于我进一步改进啤酒的生产工艺。” 许沐眉头紧蹙,问出了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东家,不知这啤酒是什么酒,有何不同?” 第104章 表演 沈熠早知道许沐等人会有此一问,顿时故作高深、摇头晃脑地道:“啤酒是指以小麦芽和大麦芽为主要原料,并加啤酒花,经过液态糊化和糖化,再经过液态发酵酿制而成的酒精饮料。我知道有些名词你们听不懂,但没关系,你们只要知道这是一种酒就行,而且是一种很受欢迎的酒,日后必然会与我朝现有的清酒平分市场。望月楼若想成功转型升级,啤酒的重要性可就不一般了。因此,许叔,你可要仔细品鉴,有问题就及时说,万万不可得过且过。” “东家,在下明白了!”许沐点了点头。沈熠的话让他意识到了啤酒对于未来的望月楼的重要性,虽然从未喝过啤酒,但他还是相信沈熠的判断,这个东家可不是个无的放矢之人。 “今天的工作汇报就到此结束,现在,大家就去院中烤肉喝酒吧,阿财应该都准备好了!”沈熠笑道。然后大手一挥,率先走出了书房。一众掌柜的见状,立马紧跟在其身后。 众人来到院中,只见阿财已经带着几名仆人架起了四处烤肉架子,炭火也烧得正是时候;季婶带着一众丫鬟将备好的蔬菜、肉食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盘子中,又拿来了各种酒,有圣朝本地产的米酒和果酒,也有从戎国半买半抢来的葡萄酒,还有沈熠自己酿的啤酒。 赵文秀与玄蕴、沈煖和姜姝三人凑了一桌,这时正在打麻将,见到沈熠过来,笑着打了个招呼,又接着大杀四方了。可不知是她手气不太好,还是运气太差,赢了一下午的钱差点输了个干净。最终还是沈熠看不下去了,帮她捞回了本钱。 “小师弟,你这位郡主殿下小气得很,这么点儿银子还要让你赢回去。”玄蕴不满地道。 沈熠尴尬地笑了笑,一边是同出一门的师姐,一边是如胶似漆的恋人,好像都不好得罪。 赵文秀见沈熠有些为难,立马把锅揽了过去,笑道:“师姐,沈熠赢的不是钱,是我的面子。”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熟悉了玄蕴的行事和说话方式,也敢跟玄蕴玩笑几句了。 玄蕴立马皮笑肉不笑地“讽刺”道:“还真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俩的脸皮真是一样厚!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到了你们嘴里,瞬间就变成虚头巴脑的东西了。” 赵文秀选择性地听到了“一家人”三个字,顿时笑颜开、心情大好,心思也活泛了起来,笑道:“师姐,我们再玩一圈,我这次绝对不让沈熠帮忙,让你赢个开心,如何?” “不玩了,免得小师弟在背后说我占你的便宜!”玄蕴撇撇嘴道,“先吃饭吧,我饿了!” “好,吃饭!”沈熠急忙附和道。和几位掌柜的说了一下午的事,他也有些饿了,此刻除了吃东西外,不愿再聊其他的。 由于赵文秀的身份原因,沈熠、沈煖及几个丫鬟陪着她用了一个烤肉架子,玄策等五位道宗弟子用了一个烧烤架子,季婶和阿财与其他的丫鬟仆人用了剩下的两个烧烤架子。 起初,梧桐院里以季婶和阿财为代表的丫鬟仆人都很不习惯沈熠这种要求,认为自己的身份“不配”和沈熠在一起吃饭,吃相同的饭。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发现沈熠这种要求是发内真心的对他们这些奴籍之人的尊重,而不是高高在上的赏赐和不着边际的试探,这才慢慢开始接受沈熠的好,对沈熠的忠心程度也进一步提升了。 趁着烤肉还在烤的间隙,沈熠给自己盛了一杯啤酒,走到众人中间,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请安静一下,且听我一言!” 众人纷纷停止了说笑,不约而同地看向沈熠,眼神中充满了尊重、好奇以及炽热的爱意。 见众人的目光突然聚焦在自己的身上,沈熠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地捏紧了酒杯。待镇定下来后,沈熠道:“诸位,人生在世,相逢一场实属不易。大家也知道我是个不善饮酒之人,但今晚却想以这一杯薄酒,感谢诸位这段时间以来对我的照顾、帮助和喜欢,我先干为敬。” 众人认真地瞧着沈熠,知道他的话没说完,也就没有多嘴,安静地等着沈熠接下来的话。 果然,沈熠喝完杯中的啤酒后,接着道:“诚然,在场诸位可能有身份上的不同。但是,只要在这梧桐院中,你们都是平等的‘人’,在人格上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希望我们之间能以‘心’来交流,而不是身份。我不敢保证你们以后能有多光明的未来,但我知道一句话,‘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这个道理,我希望诸位都能明白。” “少爷,不管别人怎么想,奴才生是梧桐院的人,死时梧桐院的鬼,这辈子就认定少爷您了!”沈熠话音刚落,人群中就传出来一道言辞恳切的呼声。紧接着挤出来一个人,正是梧桐院以前的车夫老岑。只见他一脸激动地走上前,躬身对沈熠施了一礼,郑重地道。在这个讲究身份的时代,在赵文秀及玄策等人还没有开口前,以老岑的身份,按说是没有资格接沈熠的话的。可沈熠刚才的话让他深受感动,此刻也顾不上失礼逾矩了,径直走了出来。 见礼完毕,老岑直起身子,沉声道:“少爷,前段时间,奴才受了伤,花了不少医药费,而这些钱都是少爷自掏腰包的。再加上奴才如今的身体状况,好些活都做不了,与一个废人没什么区别。要是在别的地方,换了其他的主子,奴才也遇到了这样的事,想必此刻已经是身无分文、无处栖身了。可少爷却把奴才留了下来,不仅月钱照发不误,而且将小女荷花也送去私塾读书识字了。少爷的大恩大德,奴才这辈子怕是报不完了,若是有下辈子,就算是当牛做马,也要再报少爷的恩德。” 说至此处,老岑情绪激动,忍不住泪流满面。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旁人哪知道他的艰辛。他生来憨厚,一直到三十多岁才讨了一个妻子。可妻子却因为上了年岁,生产荷花时难产而亡,此后只能由他独自将荷花拉扯大。由于对妻子的身亡心怀歉意,他便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补偿他们唯一的骨血荷花,希望荷花的生活能过得好一些。这些年挣的钱也全都攒了起来,准备给荷花当嫁妆。可是,上次稀里糊涂地受了重伤,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在禁卫府。偷偷地向给他治伤的医者打听后得知,自己的伤势只能慢慢调养,而且要用一些比较贵重的药才行。他大概算了一下,要是想完全痊愈,就是将荷花的嫁妆搭上也不够。又因为受了伤,很长一段时间内怕是连车夫的活也干不了了。要是这样的话,自己和荷花的日子就更艰难了。 就在这个令他绝望的时刻,沈熠让阿财给他拿来了最好的伤药,又给他发了一大笔手上抚恤金,并让他安心养伤,不必考虑以后的事。最让他动容的是,沈熠竟然给荷花脱了奴籍,并送荷花去读书,希望荷花日后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由于他身出奴籍,如果不能做出大的贡献,或是沈熠大发慈悲,荷花这辈子怕是只能跟他一样为奴为仆了。如今自己最大的夙愿被沈熠轻而易举地给实现了,可沈熠却没有跟他提任何要求。想到沈熠为自己和荷花所做的一切,他一直想找个严肃而正式的场合,郑重地向沈熠表明自己“即便是死也要死在梧桐院”的心志。终于有了今晚这个机会,故而在听到沈熠的话后,他立马就站了出来,表明了志向。 看着老岑有些激动的样子,沈熠不知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一时间愣在当场,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了,笑道:“老岑,你的伤好些了吗?有什么需要就尽管跟我说,你既然是梧桐院的人,如今有伤在身,药也好,钱也罢,我都付得起,你只管把身体养好。” “奴才多谢少爷的大恩大德!”老岑涕泗横流地道,“从今往后,少爷说什么,奴才就做什么,哪怕前面是条河,奴才也照蹚不误。” “好了,何至于此!”沈熠窃喜道。他本来还打算好好表演一番的,没想到老岑意外地站了出来,帮他省了许多功夫。不过这样也好,有老岑这样一个鲜活的例子在,其他的丫鬟仆人自然更容易接受他的话,总好过他干巴巴地说了半天却什么反馈也没有。 有了老岑的“榜样”作用,阿财和季婶这两位重要角色也赶紧表态。他们一个是梧桐苑的管事,院里一应大小事务都归他管;一个虽然只是厨娘,但因为厨艺高超,深得沈熠重视,甚至还教过宫里的御厨手艺。其他人见这两位都表态了,那还敢愣着不动,纷纷向沈熠表诉忠心,不管此刻是不是诚心诚意的,面上的工作务必做到位。 沈熠见状,很欣慰地点了点头,又看到烤肉架子上的肉也烤得差不多了,便结束了这场表演秀,吩咐众人尽情吃喝,不必拘束。而他则回到赵文秀旁边,拿起一串芸儿已经烤好的鸡翅,说了一声“吃”,然后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众人见这座院子的主人已经发话并开吃了,他们也就不再有所拘束,敞开肚皮尽情吃喝。 “沈熠,你刚才是故意的吧?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赵文秀接过沈熠亲自给他烤的鸡翅,美美地咬了一口,这才问道。她知道沈熠不是个虚伪的人,也不喜欢说这些面子话,可今晚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这么反常的举动,定然是有其他原因。 “我也想知道!”玄蕴走了过来,低声道。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认为沈熠是个毫不做作的人,今晚故意来了这么一场表演,还找人给他打配合,一定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原因。 沈熠吐出了一块儿骨头,接过芸儿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嘴,解释道:“再过不久,我就要做一些需要高度保密的事了。到时候,这院里的人就是最不稳定的因素。在不确定他们是否都值得信任的前提下,我暂时只能尝试以真心换真心。如今,我已经拿出了我的诚意,要是以后有人敢狼心狗肺,我不介意下狠手。” 赵文秀和玄蕴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一众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到吃肉和喝酒上面。而沈熠则除了开始时喝了一杯自认为还不错的啤酒外,余下的时间都在一个劲儿地吃。 “郡主殿下,我想跟你说件事!你别生气。”沈熠拦住了赵文秀的酒杯,有些心虚地道。 “什么事,蛮子?”赵文秀笑道。若是换做以前,沈熠如果叫她“郡主殿下”,她可能会觉得有些膈应。但自从沈熠跟她说“谈恋爱需要点小情趣”的时候,她下意识地觉得这种称呼是专属于沈熠的,而她也很配合地给沈熠取了个外号,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小情趣。 “蛮子?”玄蕴好奇地重复了一遍,看了看瞬间通红了脸的赵文秀,若有所思地沉吟道。 沈熠无奈地苦笑了一声。一开始,他只当这是赵文秀随口说的一个称呼,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在两人确定恋爱关系后,这个称呼就变成专属于赵文秀与他之间的小情趣了。赵文秀以前只是私下里这样偷偷地叫他,没想到今晚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叫了,这还是长久以来的第一次,倒让他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师姐,蛮子就是我,我就是蛮子,这是我们小情侣之间的爱称!”沈熠向玄蕴介绍道。 “你们年轻人真会玩!”玄蕴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摇了摇头,回到了道宗的组织队伍。 待玄蕴走后,在彩云的提醒下,赵文秀这才抬起头来,羞涩地问道:“蛮子,你刚才要与我说什么事?你放心说吧,我不会生气的。” 沈熠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地将自己明天要去聆音楼找沁儿的事说了一遍,然后有些紧张地看向赵文秀,补充道:“我不是去胡闹的,而是要与她商量花魁大赛的想关事宜。沁儿是我那楼里的花魁,这次大赛她也要参加,而且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了,我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打响聆音楼的名声,让聆音楼在京都青楼圈子中占得一席之地,也是为了推进下一步的计划。” 赵文秀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生气的表情,只是慢悠悠地吃着串,一脸冷淡地看着沈熠。 沈熠见状,以为赵文秀是在生闷气,也不敢再多嘴。也是,这世上哪有确定恋爱关系还不到一个月就要光明正大地去逛青楼的人,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不就是让人戳着脊梁骨骂吗?想到此处,他刚想表示“不去了”,只见赵文秀突然笑道:“既然你是办正事的,那我自然不会阻拦你。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要跟着你一起去,随时监督你才可以!” “不行!”沈熠和彩云异口同声地道。开玩笑,以赵文秀的身份和地位,若是让人知道她跟着沈熠这个京都的“浪荡子”去逛青楼,别人不敢说,独孤娉婷第一个就不会放过沈熠;至于彩云,她可是赵文秀的贴身大丫鬟,负责赵文秀的一应大小事宜。若是让外人知道堂堂凌亲王府的明月郡主竟然跑去青楼,那赵文秀自己、凌亲王府的声誉和皇家的脸面都要丢了。 “郡主殿下,你这不是胡闹吗?若是让王爷和王妃知道我带着你去青楼,他们俩一定会活剐了我。你就算是同情我好不好,千万不要有这种不成熟的想法!”沈熠苦着脸道。 “是啊,殿下,你就可怜可怜沈公子吧!”彩云也急忙附和道,“再者,您若是去那种地方,岂不是自堕身份?若是此事被人传了出去,那事情可就严重了,皇室和王府的脸面……” 彩云的话有效地“震慑”住了赵文秀,她默默地喝了口闷酒,沮丧地道:“那便不去了!”外人都羡慕她的郡主身份,岂不知这个身份也给她带来了许多枷锁与桎梏,以至于日常行事与言谈举止都要讲究礼仪与规矩,一旦行差踏错,那丢的不仅是自己的脸,还有宗族和家族的脸。既然承受了宗族和家族给她带来的荣耀与地位,那她自然就要尽自己的最大努力,用自己的行为举止去维护宗族和家族的荣誉和脸面了。这是因果循环的事,她自然不能去抗拒。 第105章 对策 沈熠见赵文秀答应不去了,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幸好赵文秀还是个“从善如流”的人,没有那种执拗的脾气,要不然今天可就没那么容易说话了。不过,他还是要安慰一下赵文秀,以免她心里憋着一股闷气而有损身体。这姑娘看着是一个很刚强的人,可心思却比谁都敏感。于是,他轻轻地握住握住赵文秀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郡主殿下,再过几天,花魁大赛就要正式开始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热闹,好不好?” 赵文秀点了点头,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她感觉自己的耳垂痒痒的,脸也有些发烫。 沈熠见状,也不再逗弄赵文秀,拉过她的手吻了一下,笑道:“还想吃点什么,我来烤。” “只要是你烤的,我都喜欢吃!”赵文秀笑着回应道,“我想喝点酒,你陪我喝一杯吧!” “好,那我就‘舍命陪郡主’,不醉不归!”沈熠完全忘了自己的酒量,豪气干云地道。 “少爷,我们今天是在家里,你就敞开肚皮放心喝,醉了也不怕出糗。”姜姝一边吃着羊肉串,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攻击性很强地“嘲讽”道。 “没规矩,有你这么跟少爷说话的护卫吗?”沈熠佯装生气地道,“我这人小心眼得很,特喜欢记仇,不信你问乖丫头。你要是下次再受伤,我可不会再给你输血了……” 姜姝一听到“输血”两个字,本就因为喝了酒而红的脸此刻如条件反射似的变得更红了,整个人也有些坐不住了,讪讪地放下酒杯,拉着一旁的吃瓜群众曾容逃也似的跑到玄蕴等人所在的烧烤架子旁,只留下沈熠和芸儿、赵文秀和彩云、沈煖和和莲儿这三对主仆留在原地。 沈熠看到姜姝这突然反常的举动,一脸茫然地对身边的芸儿问道:“乖丫头,你姜姐姐这是怎么了?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跑了?我记仇的事有那么可怕吗?莫名其妙。” 芸儿偷偷地捂嘴一笑,摇了摇头道:“少爷不要问芸儿,不关芸儿的事,芸儿不知道哦。” 对于其他人而言,这件事或许只是一个小插曲,但对沈熠来说,却是今晚最后的记忆了。是的,他又一次不出意外地醉倒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吓了众人一大跳。尤其是对沈熠易醉一事毫不知情的赵文秀,还以为沈熠食物中毒了呢,吓得当场就要请先生。好在有芸儿及时告知了真相,赵文秀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而沈熠直到倒下去的那一刻,他的嘴里还不知在嘟囔些什么。像是在抱怨什么人,又像是在期待什么事,不过没有人能听清。 本来在躲着沈熠的姜姝看到这一幕,暗暗说了一句“不能喝还爱喝”,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一次回到沈熠身边,和芸儿一起将沈熠扶回了房间。 “姜姐姐,劳烦你去一趟厨房,把醒酒汤端过来吧!”芸儿微笑道,“我来帮少爷擦脸、换衣服吧!几位掌柜的还没走,少爷应该要送送他们,可不能这么邋里邋遢的!” “算了,几位掌柜的都是自己人,不必跟他们这么客套的。”姜姝道,“再说了,时间也不早了,就让少爷好好休息吧。我们出去跟他们解释一下,让阿财管事送一送他们就行了。” 芸儿想了想,觉得姜姝的话不无道理,折腾沈熠这一下子确实没什么必要,也就同意了。 当几位掌柜听说沈熠由于喝醉了而无法送他们时,纷纷表示了理解和不敢劳烦。再加上也快到了宵禁的时候了,他们一起共饮了一杯,随后便陆续离开了镇国侯府,各自回家去了。 翌日巳时,沈熠睡到了自然醒,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这才叫来芸儿伺候他梳洗。简单地吃过早饭,又陪着赵文秀玩了两个时辰,这才带着芸儿和基本痊愈的姜姝去了聆音楼。 聆音楼门前,沈熠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递给负责保护他的玄策和专业车夫陈志,笑道:“三师兄、老陈,这些银票你们拿着,下午去茗香楼喝喝茶、听听书,或是去其他地方消遣消遣,不用再外面守着了,等到晚上再来接我就行。” “既然这是小师弟的一番心意,那我这个做师兄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玄策笑眯眯地接过所有银票,直接塞进自己怀中,假装没看到一旁苦着脸看他的陈志。 沈熠无奈地笑了笑,不再理会这对活宝,转身径直进了聆音楼,芸儿和姜姝也急忙跟上。 由于上次田卓的事,沈熠已经公开亮明了身份,再加上向三娘的吩咐,楼里的人都知道东家今日莅临,一早就做好了迎候准备,更有一名龟奴守在门口,时刻准备迎接沈熠的到来。因此,当沈熠刚一进门,这名龟奴便带着几名小厮迎了上来,恭敬地道:“见过东家!” “嗯,向三娘呢?带我去见她!”沈熠环顾四周,看了看他提出的“文化墙”制度已经落到了实处,不禁欣慰地点了点头。幸得向三娘是个懂规矩的,且不说沈熠吩咐她的这些事具体执行得如何,至少表面的工作还是很让他满意的。 龟奴抱拳躬身,刚要答话,却听得屏风后面一道声音:“妾身见过东家!”紧接着便见向三娘带着两名丫鬟走了出来,向沈熠齐齐施了一礼。 “行了,正事要紧!”沈熠摆摆手道。他今天来聆音楼的目的是帮沁儿应对花魁大赛的,而不是为了寻花问柳、饮酒作乐。更何况,赵文秀还在家里等着他呢,他也不敢有这个心思。 “是,东家,这边请!”向三娘应了一声,不再多言,带着沈熠朝着沁儿的小阁楼走去。 沁儿昨晚就听向三娘说了沈熠今天要来与她商量花魁大赛的事,内心紧张之余,不免又有些激动,故而一大早就用香皂将自己洗得香香的,又换了一件很有分寸感的衣服,不至于太引人遐想,又能凸显出个人气质。准备好这一切后,她又练了练嗓子和琴艺,希望能以最完美的状态与沈熠交流。此外,她还在房内摆了几盆时兴的花,点了一炉上好的熏香,然后端坐于床前,静候沈熠的到来。 时间慢慢地流动着,一刻钟后,门外传来了向三娘的笑声,沁儿也终于听到了她目前最想听到的话:“乖女儿,东家来了!快出来迎接!” “来了!”沁儿急忙道,语气中满是激动。为了保证衣服没有褶皱,她已经像这样正襟危坐了三个时辰了,沈熠要是再不来,她怕是腿都要麻了,甚至可能没办法出门迎接沈熠了。 只听得“吱呀”一声,房门由内而外打开,出现在沈熠面前的正是身形凹凸有致的沁儿。 “沁儿见过东家!”沁儿款款地施了一礼,搭配上她今天特意穿的这件衣服,举手投足间充满了魅惑。但整个人却犹如空谷幽兰一般,散发出一丝高雅的气质,完全不同于一般的青楼女子。这让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沈熠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甚至连连点头,以示肯定。 “沁儿姑娘,你今日的装扮真是漂亮,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沈熠很是直男地点评道。 “东家此言当真?”沁儿一脸欣喜地道。只见她死死地盯着沈熠,眼神中也充满了期待。 “自然是真的。”沈熠道,“就凭你今天展示的这身打扮和流露出来的气质,若能保持到花魁大赛,能否成功夺魁我不敢保证不好说,但至少也该是个前三名,不错,确实不错!” 沁儿闻言,捂着嘴娇笑一声道:“东家,实不相瞒,小女子今日这身装扮和专门演出来的气质,就是为了几日后的花魁大赛准备的。可一直心里没底,正好听妈妈说东家今日要来,于是便特意这样打扮了一下,希望东家能给出一些建议,也好帮小女子成功夺魁,以了夙愿。” “原来如此,难怪之前没见过这样的你呢!”沈熠后知后觉地点点头道,“对了,上次让你当唱演唱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尽我最大的努力,弥补上次的过失。现在,你可以说一说你需要那些方面的帮助,我也好想办法。当然,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也坦诚地告诉你,若你能够夺得花魁之位,对我而言也有莫大的好处。因此,你就把这当作是我们之间的一场交易,我们现在是在为了各自的目标而努力,明白吗?” 向三娘这时提醒道:“东家,沁儿,外面人多口杂,以防隔墙有耳,我们还是进去说吧!” “东家恕罪,快请进书房叙话!”沁儿急忙道。刚才光顾着与沈熠客套了,忘了请沈熠进入房中,若不是向三娘及时提醒,她怕是要让沈熠一直站在门外说话了,这可真令人尴尬。 “无妨,这算不得什么大事,世人都说秀色可餐。能见到沁儿姑娘的美貌,就算是站在外面也无所谓。”沈熠道,“现在,我们进去说话!向三娘,你也进来,稍后我有话要问你。” 众人落座之后,沈熠率先道:“向三娘,你先跟我说说参加本届花魁大会的人选和背景,让我先长长见识再说。这就跟带兵打仗一样,只有先知己知彼,才能有机会百战不殆!” “是,东家!”向三娘答道,“目前对沁儿威胁最大的有三个人,依次是燕歌楼的花魁宓儿姑娘,春风楼的花魁牡丹姑娘和桂芳楼的花魁巧儿姑娘。听原来的赵东家说,燕歌楼的靠山是国子司业伍希伍大人的嫡幼子伍凌,春风楼的靠山是太常寺少卿杜苍杜大人的庶三子杜成,桂芳楼的靠山是大理寺司直蔡颂蔡大人的嫡长子蔡秉。” “想不到这三个人都还挺有来头的!”沈熠冷笑一声,很是不满地道,完全忘了他这个镇国侯府的嫡幼子才是目前整个京都青楼的东家圈子中身份最高的人。 向三娘和沁儿对视了一眼,有些尴尬地咳了咳,她们都想对沈熠说一句“你才最有来头”。 “对了,向三娘,不知你方才提到的那三位姑娘究竟在哪些方面可能会对沁儿有威胁呢。”沈熠道,“只有了解了她们的长处,我们才能有针对性地做出应对措施,否则做什么都白搭。” “回东家,根据妾身的探查,这三位姑娘的靠山各自利用了他们的家族关系,为这三位姑娘提供了许多帮助。宓儿姑娘得到了许多文人才子的诗词,牡丹姑娘得到了许多乐器大师的培养,巧儿姑娘则是得到了许多中层豪族的打赏。”向三娘介绍道,“最让妾身头疼的是,这三家竟联合起来,将京都最有名气与身份的成衣铺和胭脂铺都给包了,沁儿现在既做不了合体又新奇的衣服,也买不到适合的妆粉和胭脂,只能用现有的这些了。” 听完向三娘的话,沈熠沉思了片刻,笑道:“我还以为你发什么愁呢,这些都是小问题,看我的。沁儿姑娘,麻烦你去拿纸笔过来,我为你设计几套衣服和妆饰,你先看看喜不喜欢。如果觉得可以,就让丽人坊去做,人手不够的话,我去找人帮忙。至于妆粉和胭脂,我虽然暂时没有成品,但可以去找人讨一些,总归还是有办法的。” “多谢东家!”沁儿感激地施了一个福礼,转身拿来了自己练画时常用的那套文房四宝。 由于此次作画的时间会比较长,沈熠担心芸儿和姜姝无聊,提前跟两人说了一声。随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调动自己的记忆,花了两个半时辰,终于画出了前世从书上看到的几大名妓,如苏小小、李师师、柳如是、董小宛、陈圆圆等人的头饰、发型、衣服和妆容等。等他放下画笔时,房间内早已掌起了许多盏灯,原来已经接近戌时了。 “累死我了!”沈熠长叹一声,很虚脱地瘫坐在椅子上。本想喝口茶,却发现右手酸软无力,实在提不起劲儿,只得看向一旁的芸儿,“可怜兮兮”地求助于她。 芸儿本就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沈熠身上,这时又看到了沈熠求助的眼神,立马上前一步,端起桌上的茶杯,心疼地举到沈熠嘴边,还不忘叮嘱道:“少爷,您慢点儿喝,小心呛到了!” 沈熠这时也顾不得呛不呛的问题了,几口就喝完了杯中的茶水,眼神示意芸儿再来一杯。 乖巧的芸儿二话没说,又去倒了一杯凉茶,让沈熠喝下;而此前一直沉默的姜姝这会儿却看不下去了,沈熠画了一个下午的画,不仅没见一口吃喝,而且画完后竟连向三娘和沁儿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听到,简直是岂有此理。想至此处,她将抱在怀中的剑重重地放到桌上,不满地讽刺道:“少爷,时间不早了,该回家吃饭了,光喝凉茶可填不饱肚子!” 直到这时,一直沉浸在沈熠所画的图纸中的向三娘和沁儿终于清醒过来了。他们都不是笨人,自然听出了姜姝是在暗戳戳地说她们“不懂”礼数和规矩。两人脸上一红,细细整理了一下衣裙,严肃地向沈熠施了一礼,很是抱歉地道:“请东家见谅!” 沈熠也听出了姜姝是在为他打抱不平,冲着姜姝眨了眨眼睛,欣慰地道:“无妨,画上的这些东西你们已经看玩了吧,觉得可还满意?有什么不明白的或是要修改的,现在尽管提,我还可以处理;没有的话就按这些来吧。头饰和衣服要赶紧找人定做,发型和妆容想必楼里就可以解决,至于妆粉和胭脂,我明天去找人问问,最迟后天就派人送过来,你们不必担心。” 向三娘已经被沈熠画的这些图纸震慑住了,哪还有什么想法,默默地摇了摇头,又看向身旁的沁儿,想听听这位花魁大赛的主角有什么要说的。 “东家,小女子没有什么想法,一切都按东家的想法来!”沁儿道。她也跟向三娘一样,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些图纸,甚至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可目前还不太成熟,也就没打算说。 “那行,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沈熠最后吩咐了一句,“向三娘,明天一早,你就安排人去办这些事吧。时间不等人,明天可就六月了,准备了这么久,千万别功亏一篑。对了,这些图纸务必要保密,找的人一定要信得过。有必要的话,就报我的名字,明白了吗?” “东家请放心,妾身一定谨慎行事,绝对不会泄露图纸的!”向三娘郑重其事地保证道。 第106章 婚期 得到向三娘的保证后,沈熠告诉沁儿不必担心诗词的事,这些交给自己就行。沁儿自然相信沈熠在诗词方面的能耐,很放心地点了点头,跟向三娘一起将沈熠送出了小阁楼。 聆音楼大门前,在玄策“怨妇”似的抱怨声中,沈熠登上了马车,径直回到了镇国侯府。 梧桐院里,赵文秀此刻正躺在藤椅上看夜空,听到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她急忙坐起身子,想看看是不是沈熠回来了。自从酉时左右用过晚饭后,她便一直在这里等着沈熠,连喜欢的麻将也不玩了,只想看到沈熠早些回来。当然,她不是怀疑沈熠在外面招蜂引蝶、寻欢作乐,而是由于经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她已经真切地感受了民间所传的闺怨诗想要表达的感情。 “蛮子,你怎么才回来?害我等了好久!”一见到沈熠的面,赵文秀就扑进了他的怀中,完全不顾其他人惊愕的眼神,很是委屈地道,“对了,你吃饭了吗?饿不饿?你怎么不说话?” 沈熠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措手不及,只得苦笑一声,任由赵文秀抱着。直到几息过后,他才笑道:“郡主殿下,让我先去洗个澡好吗?身上全是汗,有味道,你没有闻到吗?” 赵文秀闻言,假装一脸嫌弃地推开沈熠,小手捂着鼻子,坏笑道:“闻到了,是臭臭的蛮子!”话音刚落,她又上前一步,在沈熠耳边小声道:“蛮子,要不要我陪你一起洗澡啊?” “欸?”沈熠的脸倏地一红,很是紧张地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惊慌失措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沈某人可是读《春秋》的,才不屑于做这种宵小之事,莫要小看了人。” 赵文秀忽地想起了上次沈熠拍她屁股的事,顿时也红了脸,低声啐道:“那你上次还……” 沈熠这时也想到了上次的糗事,摸了摸头,尴尬地道:“上次是因为睡过头了,这才……” “小师弟,我先回去洗漱了,你们俩慢慢聊!”玄策突然不合时宜地道,“真是搞不懂你们,整天腻在一起,哪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姓陈的,欸,我你话呢?你们怎么都走了?” “三师兄,我真诚地建议你读一本书,名字叫《别输在不会表达上》。”沈熠无奈地道。 “那感情好,我就喜欢读书,我家文仙也喜欢!”玄策咧着嘴道,完全没理解沈熠的话。 “我……”沈熠算是彻底被打败了,也懒得跟玄策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牵起赵文秀的手,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只剩下玄策还在不停地追问“哪里有卖《别输在不会表达上》这本书的”。 将赵文秀送回房间,又说了些羞人的情话,沈熠这才拖着步子,懒懒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芸儿早已备好了热水和沐浴用品,见沈熠回来后,当即熟练地伺候他沐浴更衣。等沈熠洗完后,芸儿又端来了晚饭,主仆两人随便吃了一些东西,便打着哈欠上床睡觉了。 翌日早晨,沈熠特意起了个大早,准备去给柳含烟请个早安,顺便托她帮自己问问哪里可以买到上好的妆粉和胭脂。京都大大小小那么多贵妇人,她们用的东西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就算是那三家青楼联合起来,将京都的胭脂铺给包了,也绝对不敢影响这些贵妇人的生意。 来到紫竹院,沈熠却怎么都找不到柳含烟的人影,连隽娘也不见了。找了一名还算熟悉的小丫鬟,询问过后才知道,柳含烟一早就进宫了,甚至比他起床的时间还要早。沈熠讪讪地回到梧桐院,见到芸儿的第一句话就是:“乖丫头,你老是跟我说,我起床的时间很晚吗?” “不晚啊,只是早得没那么明显!”芸儿端着盆打趣道,也不知跟谁学的这种说话方式。 沈熠表示很受伤,叹息了一声便回了书房。他确实需要好好考虑一下这个月要做的事了。精细而白的食盐和白砂糖、尚未问世的花露水和香水、稀有的玻璃制品和医疗用具、高纯度的白酒以及威力强大的火器等都要正式动工了。再加上花魁大赛和自己的婚礼,他要做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好在沈熠已经提前将这些事列了一个计划,又让阿财找好了有经验且信得过的人手,等由他亲自指导并培养过之后,这些人就可以独当一面了,他也可以暂时休息一下。 临近午时,柳含烟终于回来了。刚一进门,她就让隽娘来叫沈熠,说是有事要说。听到消息的沈熠自然不敢拖延,跟着隽娘就吵着紫竹院而来。路上还打听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柳含烟今日进宫是跟自己的婚事有关,而她要与自己说的事,想来也是这个。 看着坐在上首、一脸笑意的柳含烟,沈熠猜想他的婚期应该已经定了。他向柳含烟恭敬地施了一礼,又说了些好听的话,惹得柳含烟忍俊不禁。 过了片刻,柳含烟吩咐沈熠坐下,单刀直入地道:“你与九公主的婚期定在了六月十五。是司天台、宗正寺和礼部联合选的日子。那天是个吉日,宜嫁娶、纳采、订盟、祭祀、祈福、求嗣、出行;酉时则是个良辰,最适合举行成婚仪式。陛下和娘娘已经同意了这个日子。” “孩儿知道了,娘今日上午就是为了此事才进宫的吧。”沈熠语气平淡地道。赵真早已跟他说了会把婚期定在六月,因而当他从柳含烟口中听到具体的时间后,丝毫也没感到惊讶。 “听你这语气,你是早知道了?”柳含烟有些愕然,她以为沈熠对婚期的事毫无所知呢。 “嗯。上次进宫时,孩儿听陛下提了一句,已经有了准备。”沈熠想着这种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也就直接承认了,然后追问道,“娘,不知宫里对这桩婚事可还有什么说法吗?” “什么意思?”柳含烟也不是个蠢人,她本能地察觉到沈熠刚才话中有话,于是反问道。 “没什么。”沈熠摇摇头,假装无事发生。可柳含烟看得出来,沈熠不想纠缠这个话题。 在沈熠看来,此前刘家村发生了鸡瘟,结合沈泓的分析及其派出去的人调查得到的线索来看,这件事很可能就是二皇子赵琅干的,目的就是阻止他与赵云溪的这桩婚事。如今两人的婚期都定了,赵琅甚至是其背后的卢贵妃应该也有所行动才对。但听柳含烟的意思,赵琅什么动作都没有,莫非这件事从一开始就猜错了,又或是有人出面警示了赵琅。他一时间想不通,但当着柳含烟的面,他自然不能只顾着想这件事,于是强行转换话题道:“对了,娘,孩儿有件事要拜托您!”随即将自己需要妆粉和胭脂的事说了一遍,谎称是自己要尝试着做。 跟柳含烟道别后,沈熠本想去找沈泓探探消息,可沈泓还没散朝,他只能先返回梧桐院。赵真当日问他是否想知道鸡瘟一事的真相的时候,他假装说不想知道,谁知赵真竟然当了真,真就什么都没告诉他,害得他现在心里一直有种如鲠在喉、如芒刺背、如坐针毡的感觉。 吃了一碗蜜沙冰后,沈熠让芸儿拖住姜姝,他则悄悄叫上曾容,在玄策和陈志的陪同下,先来到济世堂,接上关杞和左序,然后来到太常寺下辖的太医署挑选预备太医。 太医令佟铭早已接到了赵真的口谕,又见到沈熠拿出了赵真的圣旨,自然不敢有所阻拦,将太医署一百二十七名预备太医叫了出来,任由沈熠等人考核挑选。 一开始,这些预备太医都挺瞧不上这些民间医生的。可经过三轮考核后,一个个都蔫了。尤其是曾容,他们打心底就瞧不起女子学医,可打他们的脸最狠的也是曾容。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这些预备太医虽然起点较高,但缺少实践,掌握的理论知识也因为医者流派因素的影响而大打折扣,哪能跟关、左这两位治过无数病人的“老江湖”相比。即便是系统学医不久的曾容,也有一个太医世家传人的师父,还有沈熠和玄彻给他开小灶,在理论知识方面,也远胜于这些如井底之蛙一般的预备太医。 两个时辰后,在关、左两人铁面无私的考核与筛选下,沈熠共挑选了二十三名预备太医。其实,若不是为了向赵真表示诚意,他才不愿意选这些眼高手低的人呢。 “佟太医,今日多有打扰,现在人已经选好了,在下就不逗留了,这便告辞了。”沈熠抱拳笑道,“不过,佟太医也知道旨意,如果这二十三人的变现不能让在下满意,在下可是要将他们遣返回来的,到时候还希望佟太医不要见怪,在下也是奉旨行事!” “沈子爵客气了。我等都是奉旨办事,何来‘见怪’之说。”佟铭捋着胡子道。他不仅擅长艺术,也懂得左右逢源。依他的身份,知道沈熠的身份不简单,自然想跟沈熠多多亲近。 沈熠见佟铭如此表态,暗道了一声“老狐狸”,又跟他闲聊了几句,这才离开了太医署。临走前,沈熠又跟选出来的二十三名预备太医叮嘱了一句,令他们明日去济世堂时不要迟到,违者以抗旨论罪,立时遣返太医署,并会向宫里和有司如实禀报。 二十三名预备太医哪见过这种恐吓场面,被沈熠三言两语就给骗住了,纷纷点头称“是”。 回到济世堂后,沈熠让慕容平请一些人把新买的宅子打扫一下,好让二十三名预备太医明日入住。当初决定成立医者协会的时候,沈熠就让慕容平将济世堂附近的几座宅子盘下来,并找匠人按照他给的图纸重新装修,建成一个类似“三甲医院”的新济世堂,以前的济世堂则变成了一个类似门诊的机构。慕容平虽然不理解沈熠这样做的用意,但还是照做了。 参观完新济世堂后,沈熠接过图纸,将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标记了出来,让慕容平加强关注。在沈熠的规划中,这些地方是要成为医疗研究中心的,会涉及很多的机密文件,必须严加防范。他甚至还奏请赵真派了一支禁卫防守,以防有人浑水摸鱼、偷盗机密。 “东家,您放心,在下一定会约束好下面的人,不让他们乱闯这些地方!”慕容平郑重地保证道。经过沈熠的讲解,他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这些地方的重要性,自然不敢大意。 “嗯。明天开始,我会先把云南白药的配方拿过来,然后由你带着人开始研制。”沈熠吩咐道,“等过段时间,我的玻璃瓶做好了,就让容儿负责麻醉剂和医用酒精的研制。整个济世堂,你们师徒俩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些事情也只能交给你们去做。虽然我之前一直强调医者不能藏私,但这些东西暂时只能掌握在自己人手里,等到天下太平后才能共享,明白吗?” “是,东家!”慕容平道。虽然沈熠强行改变了他对医者流派的认识,但潜意识里还是比较守旧的,多少也有些不愿将值得禁卫防守的东西轻易地分享给别人的心思。 “行了,我回去了,你们忙吧!”沈熠强行压制住想要拍一拍慕容平肩膀的冲动,笑道,“我去找容儿,之前答应她的东西还要几天才能做好,免得她误会我没有做,故意放她鸽子。” 济世堂门前,曾容将沈熠送上马车,严肃地道:“少爷,您放心,奴婢一定会跟着师父好好学习医术的,绝不辜负您的期许!”今天下午与那些预备太医“比试”时,她虽然侥幸赢了,但心里却对那些人有了更多的认识。自己毕竟是半路出家的,虽然有些奇遇,但无法与那些人比拼底蕴。他们或多或少都有家学渊源,即便是不慎输给了她,但在某一项专业的医术方面,自己则是远远比不上的。这就是底蕴的差距,不是一两天的学习就能弥补得了的。 “有信心、有毅力自然是好事,但不能将自己逼得太紧。再好的弓弦,若是绷得太紧了,也会有断裂的一天,明白吗?”沈熠生怕曾容给自己的压力太大而适得其反,有些担心地道。 “容儿明白的!”曾容微笑道。方才沈熠来找她,跟她说了好些话,最后霸道地强调道:“以后不许再自称‘奴婢’了,那么好听的名字,不叫就可惜了,这是我的命令,不许违抗!” “这才对嘛!”沈熠听到曾容换了自称,欣慰地笑道,“行了,你们快进去吧,我走了!” “东家(少爷)慢走!”慕容平和曾容齐声道。直到马车消失,师徒俩才回到了济世堂。 回到梧桐院,沈熠发现芸儿正在指挥几个小丫鬟整理一大堆盒子呢,瞧那气势,还真有一种当家主人的派头;而姜姝则抱着剑,气鼓鼓地站在书房门口,像是要找人打架一样。 “少爷,您回来了啊?”沈熠刚一露面,芸儿就瞧见了,急忙迎了上来,笑意盈盈地道。 “乖丫头,你忙什么呢?哪来这么多盒子?”沈熠拿起一只红木盒子看了看,好奇地道,“这包装还挺奢侈的,哟,这上面还有字,点绛唇?好像是个词牌名。” 芸儿娇俏地笑道:“少爷,点绛唇是京都排名第一的胭脂铺子,许多贵妇人都会来这里买胭脂水粉。这些盒子是夫人派人送来的,说是您要的,奴婢正带人整理呢!” 沈熠点了点头,原来是柳含烟将他所需的妆粉和胭脂送过来了,速度还真快。突然想起芸儿刚才又以“奴婢”自称,于是故意板着脸道:“不是说过不许自称‘奴婢’了吗?怎么又忘了?”他下午废了好半天功夫才把曾容的自称纠正过来,想不到回到家里,却发现芸儿这丫头又把自称倒回去了,合着这两丫头跟他玩“自称”守恒定律呢。 芸儿吐了吐小舌头,抓着沈熠的胳膊撒娇道:“芸儿知错了,少爷就原谅芸儿这一次吧!” “你这丫头!”沈熠摸了摸芸儿的头发,笑道,“你姜姐姐这是怎么了?谁惹她生气了?” “芸儿可不敢说,姜姐姐会撕了我的嘴的!少爷还是自己去问吧。”芸儿佯装害怕地道。 “我去就我去,有什么好怕的!”沈熠嘴硬道,“你去告诉这些小丫鬟,先把这些东西搬去书房,再去请郡主殿下和两位师姐过来。你们都是女子,想来也喜欢这些东西。等你们挑选完各自喜欢的之后,剩下的让阿财全部送去聆音楼,交给向三娘就行,她知道该怎么做!” “是,少爷!”芸儿甜甜地笑道。身为女儿家的她,自然也喜欢好看的胭脂水粉,可她身份低微,平日里用不到、也买不起这些只有贵妇人才能用到的好东西。如今沈熠竟让她们尽情挑选自己喜欢的,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必须牢牢地把握住才行。 第107章 香粉 待芸儿离开后,沈熠有些心虚地慢慢地走向姜姝。他已经大致猜到姜姝生闷气的原因了。 “姝儿,今天下午天气不错啊!哈哈!”沈熠一开口就将对话的氛围拉向了尴尬的处境。 姜姝轻哼一声,转过身子,背对着沈熠,有些委屈地道:“少爷是埋怨奴婢武功太弱吗?” “欸,这话从何说起?”沈熠有些困惑,不明白姜姝为何会这么说。还有,姜姝怎么又自称“奴婢”了,她以前不都自称“我”吗?今天也太邪门了,几个丫鬟的表现一个比一个还奇怪,该不会是院子里进了什么脏东西吧,要不要请六师姐做个斋醮? “那您为什么出门时要让芸儿拖住奴婢,不带奴婢出门呢?”姜姝低声道,“奴婢以为您是嫌弃奴婢的武功不能很好地保护您,这才故意躲着奴婢,师父说奴婢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沈熠这才明白姜姝误会了他的“好意”,暗道自己这是自作自受。果然,只有及时交流才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他苦笑了一声,解释道:“姝儿,你先转过来听我说。我今天中午之所以不带你出门,主要是觉得天气太热,没必要让你白白折腾一趟,并没有其他心思。” “少爷此言当真?不会是为了哄骗奴婢开心才故意这么说的吧。”姜姝有些不相信地道。 “我是那种不真实的人吗?”沈熠翻了个白眼道,“还有,你今天怎么回事?以前不都自称‘我’吗?今天吃错了什么药?一句话里全自称‘奴婢’,你知道我听起来有多难受吗?记住了,以后不许在自称‘奴婢’了,你是我的护卫,护卫就该有护卫的傲气,明白吗?” “嗯,奴……我知道了!”姜姝点了点头,接着道,“对了,少爷,我还有一件事要说。” “你说,我听着呢!”沈熠笑道。姜姝虽然大了他两岁,但本质上还是一个可爱的姑娘。平时虽然总展现给众人一副生人勿近的高冷模样,但私下里却会不经意地露出小女儿的姿态。 姜姝哪知道沈熠的小心思,自顾自地道:“是这样的,您上次给我的那本《太乙玄门剑》剑谱,师父说这是世上不可多得的宝贝,让您务必谨慎,切不可对外人提及。一旦流传出去,势必会引起江湖人的争抢。如果让有心之人知道剑谱是您写的,他们可能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到时候,您的麻烦可就很多了。尽管道宗是天下第一大派,一般的小门派绝不敢有什么心思。但蚁多咬死象,要是他们联合起来搞小动作,道宗难免会有注意不到的地方,您也就危险了!” 沈熠顿时有些无语,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只不过是随便抄了一本剑谱,莫名其妙地净给自己惹上了一场潜在的麻烦,还有没有王法了。可吐槽归吐槽,该做的保护措施还是要做的。于是,他对姜姝道:“等过段时间我闲下来了,再给你抄……不是,写几本其他门派的剑谱,你好好练,争取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女侠’。到那时,我就不信还有人敢对我有想法!” “嗯,我一定好好练习,当好少爷的‘贴身保镖’。”姜姝的语气中充满了向往与坚定。 一听到“贴身保镖”四个字,沈熠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随便应付了两句便绕过了这个话题。要是让姜姝知道这个名词在他的前世还有其他的意思,那他可就危险了。 不多时,赵文秀、玄鹭和玄蕴三人都跟着芸儿过来了。赵文秀听说沈熠的书房有上好的妆粉和胭脂让他挑选,毫不迟疑地就过来了。至于玄鹭和玄蕴,身为道宗弟子,玄鹭平日里总是素面朝天,从不抹粉施脂。但玄蕴劝她说,这些东西平时当然可以不用,但成亲的时候,总该让玄封师兄见识一下不一样的她才行,玄鹭这才点头同意。而玄蕴本就喜欢化一些素妆,对这些东西很有兴趣,但上好的又舍不得买,此刻听说沈熠有现成的任他挑选,又岂会犹豫。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沈熠真切地明白了什么叫“术业有专攻”。在挑选妆粉和胭脂方面,这几个女子表现出了高度的专业性,尤其是赵文秀,甚至能一边挑选,一边介绍这些东西的制作工艺。这样一来,沈熠也是长了见识,对于这家名叫点绛唇的胭脂铺子有了更深的认识。 点绛唇是一家距今有两百年的胭脂铺子,原本位于江南道丹陵府润江县清源镇,是圣朝第一大胭脂铺子。除了生产胭脂水粉外,还生产香粉、香件等物。经过十二代主事人的不懈努力和执着坚守,点绛唇以独创的焖缸三年地藏法、酒水浸炼木蒸提浓法、碓粉水洗沉淀法等工艺,将天然药草、及其他植物、矿物等进行提炼加工,开创了“千金五香”的文明历史。 千金即指千金小姐,也寓意“千两黄金才能买到五香”,以表明点绛唇生产的东西确实名贵,后人有诗云:“美人一身香,穷汉半月粮。” 五香指香件,如香囊、香珠、香扳指等;香粉包括鸭蛋香粉、玉容妆粉等;香油主要指首乌桂花头油,具有护发的作用;香黛是面部化妆用的眉黛膏、胭脂、口脂的统称;香膏即护肤用的面脂,如杏仁蜜、沁凝露、芙蓉霜、桃花玉面霜等。 自圣朝太宗皇帝开始,点绛唇生产的“五香”便成为丹陵府最重要的贡品之一。尤其是香粉,深得各宫嫔妃及皇室女子的喜爱,一时间名噪天下、芳盖京都,故有“宫粉”“贡粉”“丹陵香粉”之美称。时人谓之曰:“天下香料,莫如丹陵,点绛唇为上。” 史书记载,丹陵点绛唇曾为太宗皇帝定制了一枚香玉扳指,又为当时的皇后定制了一枚鸭蛋香粉。这两件东西成为点绛唇打开京都市场的敲门砖。不久之后,点绛唇的香粉被钦定为贡品。太宗皇帝钦赐了一块题着“朝廷贡品”的牌匾,在丹陵地方官员的簇拥下,由钦差大臣送至点绛唇老铺。润江县志记载,牌匾抵达当日,清源镇锣鼓喧天,宴席三日不绝。 由于有了圣朝皇室的“背书”,点绛唇第四任主事人大刀阔斧地进行了改革,除了原来的老铺继续负责贡品外,京都的分店则负责生产豪门勋贵的贵妇人需要的胭脂水粉及“五香”。时间一长,这些贵妇人背后的势力也开始为这家分店背书,无论是市场还是名气,都远超于其他的胭脂铺子,京都点绛唇一跃成为京都胭脂铺子的领头羊,一直延续至今,无人敢招惹。 听完赵文秀的介绍,沈熠半信半疑地道:“郡主殿下,这点绛唇产的香粉真有这么厉害?” “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那你要不要亲自试一试?”赵文秀眉毛一挑,嘿嘿地坏笑道。说罢,她打开手中的盒子,将一小撮香粉倒在沈熠手掌心,笑道,“这是紫茉莉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的香粉,你自己闻一闻、看一看,就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了!” 沈熠仔细看去,只见这粉见这粉轻、白、红、香四样俱佳,抹在手上是显得匀净、润泽,不像别的粉那样涩滞。其香味虽然浓郁,但并不刺鼻,连他这个外行都能判断出这是好东西。 “怎么样,这下总该相信我的话了吧?”赵文秀看着沈熠心服口服的模样,嘚瑟地笑道。 “是我孤陋寡闻,见识浅薄了,点绛唇的香粉确实有其过人之处。”沈熠不禁连连称赞。 “那是当然!”赵文秀道,“前人曾留有两首诗词以称赞点绛唇的香粉,你要不要听听?” “好啊,我还没听过你读诗呢,这可是头一遭!”沈熠笑道,“今天可真是神奇的一天。” “德行!”赵文秀俏脸一红,清了清嗓子道,“第一首词名叫《望江南·百调》,好像是这样说的:‘丹陵好,比户点绛唇。一样牌题名士手,几番香醉美人心,脂粉旧驰名。’” “好词,尤其是这句‘几番香醉美人心’,简直是神来一笔!”沈熠拍案而起,激动地赞叹道,“文秀,你不是说有两首吗,还有一首呢?一并说来听听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众人都被沈熠的情绪感染了,丝毫没注意到沈熠刚才对赵文秀的称呼,尤其是出身还算不错的姜姝,听到沈熠的话后,连连附和道:“是啊,郡主殿下,您快说说,我们都想听。” 赵文秀也不拖沓,轻轻地咳了一声道:“第二首诗名叫《丹陵竹枝词》,是这样称赞的:‘浓香阵阵袭衣襟,冰麝龙涎醉客心。真伪混肴难辨认,钞关无数点绛唇。’” “这首诗最后一句少爷一定喜欢!”芸儿这时突然道,“少爷是生意人,最喜欢赚钱了。” 沈熠闻言,放声笑道:“乖丫头说得对,毕竟商人逐利,我也免不了俗,自然喜欢赚钱。” 赵文秀等人又精挑细选了一刻钟,每个人终于选到了三件心满意足的东西。她们也知道沈熠找来的这些东西还有其他用处,自然见好就收,将大半都留下了。 “确定不再选了吗?那我可就送走了啊!”沈熠最后问了一遍。见几人都在摇头,也就不再多言,叫来阿财,让他明天中午将这些东西送去聆音楼,交给向三娘。 吃过晚饭,沈熠陪赵文秀闲聊了几句后便回房睡了,明天还要去新济世堂指导医者协会及那些预备太医研制云南白药。这可是件耗费心神的事,虽然他手上有“作弊”得来的配方,但一直没有亲自实践过,要是没有充足的睡眠,明天一定会不在状态。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连每晚都要和芸儿玩闹的环节都省略了,早早地便陷入了沉睡。 翌日上午,沈熠真正意义上地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后,迫不得已地带着姜姝就出门了。等他到达新济世堂的时候,医者协会的四十名成员及二十三名预备太医一个不差地都到了。 见到沈熠露面,慕容平带着曾容及原属于济世堂的众人迎了上来,躬身道:“见过东家!” 沈熠被这种阵势惊到了,但他好歹也是迂回地跟赵真打过擂台的人,很快便镇定下来了,虚扶了一下,朗声道:“大家不必多礼,都站直了说话,我不兴这一套!” “是!”众人齐齐应了一声,声音高亢洪亮,不知道的还以为沈熠这是故意要求济世堂的人这么做的,目的在于给医者协会的成员及那些预备太医一个下马威,以便彻底震慑他们。 沈熠走到阶前,看着站在下面的一大群人,快速思考了一下要说的话,然后清了清嗓子,沉声道:“诸位,在正式叙话之前,请容在下先做一个自我介绍。在下沈熠,爵封同安县子,及时镇国侯的第三个儿子,也是济世堂的东家。我之所以强调自己的身份,不是为了向你们炫耀我的出身,而是想告诉你们,从这一刻开始,你们上要听陛下的旨意,下要听我的吩咐。 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来这里要干什么,但这不重要,我只要求你们能按吩咐办事,能遵守这里的规矩。在正式进入我背后的这扇门前,我要事先跟你们约定两件事,其一,从此之后,你们每个人都要严守这扇门内的秘密,除了这里的人之外,涉及的所有事都不能告诉其他人,也不能带走一张纸、一个字;其二,即便是日后你们由于种种原因而被遣返,我也希望你们能继续死守这里的秘密,违者杀无赦。我不是在吓唬你们,我这里有你们每个人的详细信息,是我向陛下请旨,专门从户部调来的。一旦你们之中有人泄露了这里的秘密,有司自会论罪。 还有一件事,这里已经被禁卫戒严了,在我没有宣布可以离开之前,你们的吃喝拉撒都要在这里解决,明白了吗?当然,你们若是有人有自问做不到这些,现在便可以离开,我绝不会阻拦你们;能够做到的,现在给你们的家人写信,就说你们奉了圣旨,要到太医署集中学习医术,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家,让你们的家人放心。我这里有一些银票,你们每人一张,跟你们的信一同寄回去。我也不妨告诉你们,这些钱是陛下给的,就是想让你们在这里安心做事而不必担心家人的生活。因此,我希望希望你们能体恤圣心,不要辜负陛下的一片心意。” 说罢,沈熠嘴角抽了抽,十分肉疼地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放在面前的桌子上,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两天在宫里时与赵真的对话。 时间回到沈熠入宫呈奏“三农”政策的那天。当赵真问他是否有救治重伤将士的奇药时,沈熠很快便想到了医用酒精、云南白药这些,于是向赵真提议要找人集中研制,并且要保密。这一想法毫无疑问地得到了赵真的首肯,并且给了沈熠一道旨意,方便他能快速地笼络人才、收拢药材。可当沈熠烂好人地提出应该给这些集中研制奇药的人及其家人一些补偿时,赵真却将这个烂摊子丢给了他,说是国库的钱都拿去研制军备去了,让沈熠先补上,等六月中旬朝廷正式清理盐铁税时再还给他。赵真都这么说了,沈熠哪还敢说什么,只得忍痛拿出六千三百两银票,分给了如今阶下站着的这些人。这可是他名下几处产业整整一个季度的收入啊。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阶下站着的这些人原本还有些犹豫,可一见到沈熠拿出的银票,一个个都赌咒发誓地保证,一定会遵守这里的规矩,死守这里的秘密。 见到这些人都表了态,沈熠便让慕容平拿出了提前备好的守信承诺书,让众人签字画押,以作凭证。这些人也不多说什么,排好队签了名,按了手印。至此,沈熠宣布,圣朝第一支医药研究小组正式成立。在此后的许多年里,除了以身试药而不幸亡故的十人及耐不住枯燥的研究事业而自愿退出的三人外,其余五十人都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了圣朝的医药研究事业。他们研制出来的各种药物在日后的五国大战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四境边军尊敬地称呼他们为“圣医五十人团”,并在边境刻石以记;朝野上下也对他们赞赏有加,后世史书中也专门列了“医者传”,用以铭记他们的功绩。 “好了,既然你们已经签订了这份承诺书,那就代表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因此,我就可以放心地跟你们说接下来要做的事了。”沈熠朗声道,“现在,请你们跟我进到这间房间里来,我们可以关起门说话了。”说罢,他转身进了房间,慕容平等人紧紧跟上。 签了承诺书的众人觉得既然拿了赵真的钱,就该为赵真做事,于是都挺起胸膛跟了进去。 第108章 奴婢 待众人全部进入房间后,负责戒严的禁卫便将此处围了个水泄不通。直到晚上酉时三刻,沈熠才拖着疲累的身子,在姜姝的搀扶下登上了回家的马车。方一坐定,沈熠就陷入了沉睡。 姜姝看着这一幕,顿觉有些手足无措。若是芸儿在的话,遇到这种情况,她会很熟练地将沈熠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或是让沈熠枕在自己的腿上。可今天的车厢里只有她一个人既怕沈熠由于熟睡而不小心磕到脑袋,又担心自己没做过贴身丫鬟的活而不慎折腾醒了沈熠,只得目不转睛地盯着。只要沈熠有侧倒的趋势,她就会立即伸手,及时扶住。 好在陈志驾车的技术不错,马车平稳地回到了侯府。姜姝温柔地叫醒了还没醒转的沈熠,与玄策一起半扶半拖地将他带回了梧桐院。 “姜姐姐,少爷这是怎么了?感觉整个人病恹恹的,不会生病了吧?”芸儿担心地问道。 “我不知道啊。”姜姝摇摇头,无奈地道,“我们早晨到了济世堂之后,少爷便没让我跟着,他带着慕容掌柜和容儿等人去了新济世堂,直到晚上才出来。至于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我本想偷溜进去瞧瞧,可周围都被禁卫戒严了,大半天的,我也没什么机会。” “别胡闹!”吃了晚饭的沈熠终于有些精神了,听到姜姝在说她白天的谋划,立马劝道,“那里面在做一些隐秘的研究,事关重大,我这才让宫里那位派禁卫戒严的。” 姜姝“哦”了一声,小声嘀咕道:“我就是说说而已,又没真的溜进去,有什么好怕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不是怕,是谨慎!”沈熠认真地纠正道,“行了,快回去休息吧,我去洗个澡。今天可太累人了,希望以后不会再碰上这种事,我这小身板真的有些吃不消了。乖丫头,你待会儿去跟郡主殿下说一声,就说我今天太累了,就先不过去找她了,等明天吧!” “是,少爷。”芸儿道。“对了,少爷,夫人下午派人过来传话,说是有事想问一下您!” “行,我知道了,喝完这碗粥我就过去!”沈熠道。他饿了一整天,此刻急需补充能量。 紫竹院中,柳含烟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的沈熠,很是担心地道:“熠儿,你莫不是生病了?” “娘,孩儿没事,就是今天太忙了,没顾上吃饭。刚刚吃了些东西,已经没什么影响了。”沈熠笑道,“对了,娘,听芸儿说您有事找我,不知是什么事,孩儿还挺好奇的。” “傻孩子,“常言道:‘人靠饭,铁靠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再忙也要吃饭啊,以后可不能这样了!”柳含烟“教训”了一句,随后道,“叫你过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九公主后日要举行册封仪式了,娘想问问你要不要去看看,或者说,方不方便去看看?” “册封仪式?这么稀奇的事,孩儿当然想去看了。”沈熠兴致勃勃地道,却突然想到了柳含烟刚才有些奇怪的话,讪讪地问道,“娘,您刚才说的‘方不方便’是什么意思?” 柳含烟没好气地白了沈熠一眼道:“你这孩子,到底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啊。明月郡主可还住在你的院里呢,你要是去参观九公主的册封仪式,也不想想明月郡主的心情。再说了,九公主的册封仪式是由皇后娘娘亲自主持的,所有有品秩及封号在身皇族女眷和命妇都要去参加。可凌亲王妃如今不在京都,凌亲王府自然要由明月郡主参加了。要是你也去了,万一闹出点什么岔子,对任何一方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你可有想过?” “娘,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你多虑了!”沈熠尴尬地笑道。可从没想过这两个身份尊贵的女子会因为他做出“争风吃醋”的事来,故而在听到柳含烟的话后,立马羞红了脸。 “但愿吧!”柳含烟叹了口气道。作为母亲,她自然是希望沈熠的日子能过得一帆风顺。 “娘,您就放心吧,只要孩儿把事情说开了,就不会有问题的。”沈熠道,“不是孩儿吹捧,她们两人都是读书明理的人,又都是皇家女子,且不说任何时候都要注重礼节和规矩,就是从性格上来说,她们也不是那种不识大体、小肚鸡肠的人。” “你都这般说了,娘还能说什么。既然你决定去了,那可别误了时辰。”柳含烟叮嘱道。 “您放心吧,孩儿不会的!”沈熠笑道,“对了,娘,您可知道凌亲王他们去哪里了吗?” “明月郡主难道没跟你说吗?”柳含烟反问道,“既然这样,娘也不能多嘴。这样不好!” 沈熠虽然有些无语,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赵文秀当时说赵烈夫妇是“出远门”了。他并没有在意,后来却逐渐觉得不太对劲。玄封带回了萧国和北境边军反常的消息,可赵真却对此事并没有任何表示,这本就不合常理。而沈泓当天中午刚把这个小心告诉赵真,赵烈夫妇晚上就把赵文秀送到家里来了,说是要“出远门”,却连赵文秀都没带。这只能解释为他们私下去北境了,不方便带着赵文秀。他想找人核实自己的判断,可沈泓和柳含烟都不愿跟他说,他也不好问赵文秀,害怕勾起赵文秀思亲的情绪。 “行了,娘叫你过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现在事情说完了,你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柳含烟看了看沈熠发白的脸色,又仔细叮嘱道,“以后可要按时吃饭,绝不能像今天这样了!” 沈熠道了一声“是”,向柳含烟施礼告退。刚出门却撞见了沈煜来给柳含烟问安,兄弟两人闲聊了几句便各忙各的去了! 翌日早晨,沈熠刚刚睁眼,就听见了门外传来了赵文秀的说话声,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原本还想赖床的他只能硬逼着自己起床,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后,他不情愿地掀开了被子。 原本在外间陪赵文秀说话的芸儿听见了沈熠下床的声音,笑着走了进来,伺候沈熠穿衣、洗漱、梳头。这一套流程她已经做了很多年了,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重现一遍。 “蛮子,昨晚睡得如何,精神还好吗?”餐桌上,赵文秀边喝粥边问道。说着还将一根油条喂给沈熠,严肃地道,“一定要按时吃饭,可不能再像昨天那样了,以后我会监督你的!” “好,我一定会接受郡主殿下的监督!”沈熠偷偷亲了一下赵文秀的手背,会心地笑道。 赵文秀俏脸一红,收回了手道:“讨厌!今天有什么安排吗?我想去听书。你陪我去吧!” 沈熠想了想,今天好像确实没什么要紧的事,那就陪赵文秀出去转转吧。昨天已经安排好了研制云南白药的事,所需的药材早就找齐了,配方也留给了慕容平,自己还陪着那些人做了一天的试验。自己该做的已经做了,至于何时能研制出来,就看那些人的悟性了。 沈熠从赵文秀手里接过油条,边吃边道:“好啊,我今天没什么事,就一起出去转转吧!” “蛮子,你真是个好人!比心!”赵文秀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模仿沈熠教她的动作道。 沈熠看着赵文秀可爱的模样,唯一思考,将手里的油条弯了弯,也回了一个比心的动作。 巳时初,两架马车离开了镇国侯府,朝着茗香楼而来。得知沈熠和赵文秀要来品茶听书,常贵忙不迭地安排人准备好雅间,又拿出易茗亲自炒的茶,然后守在门口,恭候沈熠的到来。 半个时辰后,常贵终于瞧见了沈熠的马车,急忙迎了上来,恭敬地道:“欢迎东家光临!”若是以前,他绝对不会对沈熠这个镇国侯府的三公子有如此表现,但随着对沈熠的了解,他越来越发自内心地佩服沈熠了。这个三公子不仅懂得那么多制茶的手艺,对于商道也有深刻的认识。最重要的是,沈熠是有爵位在身的人,他这个平民不得不对沈熠抱以深切的敬意。 “常掌柜,我们都是自己人,何必这么拘礼?”沈熠微微一笑,眼神示意了一下赵文秀的马车,摆摆手道,“有什么话进去说,外面人多眼杂,不方便!” “东家说的是,在下明白了。”常贵心领神会地道,“雅间已经备好,请东家入内一叙!” 雅间内,沈熠与赵文秀坐在一桌,由易茗亲自服侍;芸儿、姜姝和彩云坐在一桌,玄策和陈志则不知跑哪儿去了,沈熠下了马车后就没见到这两人的身影。 “好了,你去忙吧,不用伺候了,我们自己来就行!”沈熠拦住了易茗,端起一杯茶来,细细品了品,夸赞道,“好茶。易掌柜,这茶的味道,我一喝就知道你炒的。” “少爷过誉了。”易茗施了一礼,淡然笑道,“奴婢这点本事都是少爷教的,不敢居功!” “你啊,都是当掌柜的人了,还自称‘奴婢’,怎么说你都不改!”沈熠有些无奈地道。他真的不希望身边的人用这种带有阶级性的称呼与自己交流,也不止一次地纠正过,可除了身边几个丫鬟外,其他人都不听。也不知是他们害怕沈熠故意在作秀,还是已经被这种奴性教育定格了。沈熠也曾想过这个问题,可没有找到答案,最后也就听之任之了! “奴婢一家都是拜少爷搭救才能有今天的日子,少爷就是我们永远的主子,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因此,少爷以后还是不要再纠正奴婢的称呼了!”易茗语气坚定地道。 “随你的意吧!”沈熠也不想纠缠这个话题了,“对了,过几天跟你爹一起回院里一趟,我有事要跟你们说。这件事还是挺重要的,也需要有经验,除了你们一家人,我谁都不放心。” “是,少爷。奴婢与家人绝对不会辜负少爷的期许!”易茗深深地施了一礼,严肃地道。 沈熠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便让易茗先退下了。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他相信易茗一家子一定会明白该怎么做了。这家人是他买的第一批家奴,对他而言有很重要的意义。 “蛮子,我发现你对下人的态度跟大家都不一样,这是为什么呢?”赵文秀好奇地问道。她住在梧桐院这么长时间,最深的感受就是沈熠对待自己的丫鬟仆人的态度大不同于其他人,像是刻意地要跟这些身份低下的人处成朋友一样。放眼整个圣朝,这也是一见非常稀奇的事。 “我也不确定为什么,大概是我想把他们当作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吧!”沈熠不确定地道,“郡主殿下,或许是由于我们所接受的教育不同,导致对这件事的观点也不同。在其他地方,我没资格、也没本事去管,这些所谓的‘丫鬟仆人’,但在梧桐院,我只希望他们有且仅有一个的身份,那就是一个独立而有尊严的‘人’。如果有的选,我相信他们也不会当奴为婢。可现实却不是选择题,他们没得选。就像刚才跟我们说话的易茗,他们一家原本都是正经的茶叶商人,可因为一场或许是嫁祸的变故,他们全家下了狱,成了官奴。你还记得我那院里那位教小丫头们刺绣的老太太吗?她是易茗的祖母,如果没有那场变故,这个年纪的她应该正在享受天伦之乐,而不是成为我的家奴。我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他们的过去,但想尽自己的能力,改变他们的未来,这也是我送易茗的弟弟去私塾的原因,他们应该有自己的路要走的。” 听完沈熠的话,赵文秀陷入了沉思。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原本的世界好像被沈熠撬开了一个角。她转头看向彩云,看向那个从小服侍她、陪伴她,与她情同姐妹的贴身丫鬟,想起彩云曾为她做的事,替她受的罪,她的心突然一颤,有种说不出的情愫。 由于沈熠刚才并没有故意压低声音,因而坐在另一桌的芸儿、姜姝和彩云三人都很清楚地听见了他的话。芸儿和姜姝倒还好,他们与沈煜相处的时间较久,多少也听到过类似的话故而没有太多表情。可彩云不一样,有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贵籍之人为奴籍之人说话。这种强烈的发差感令她不禁感到心神动荡,若不是在外面,又当着赵文秀的面,她指定要给沈熠郑重地施了一个礼以示感谢。而当她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看向沈熠时,她注意到了赵文秀看向她时复杂的眼神。她与赵文秀名义上虽是主仆,但两人相处多年,在感情上早已超越了主仆的限制,尽管不敢保证心有灵犀,可多少也了解一些彼此的小心思。正如此刻,她已经读出了赵文秀的眼神中所蕴含的感情,本想说些宽慰的话,可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说书先生重重地敲了一下醒木,开始讲起故事来。自从沈熠将《说岳全传》送到茗香楼之后,楼里的几位说书先生便全部开始讲这本书里的故事,今天也不例外。 “少爷,这位先生讲的好像就是您写的故事啊。”芸儿突然道。她刚才听出了说书先生所讲的故事中的主角名字,想起了她帮沈熠研墨时看到的故事,很快便将两者联系到了一起。 “乖丫头,你的记性很不错嘛,这个故事确实是我写的!”沈熠又喝了一口茶,微笑道。 “蛮子,你竟然还会写故事,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赵文秀一副花痴模样地道。 “那当然了,我的故事多着呢,什么类型的都有。你想听什么类型的?我回去便给你写!”沈熠炫耀道。他的脑海中现在有一座十分庞杂的电子图书馆,任何方面的知识都能找到。 “我才不信呢。”赵文秀撇撇嘴,也端起茶杯来,仔细地品尝了一口,发现味道果然与她在梧桐院里喝的一样,看来,沈熠平日里喝的茶都是由刚才的易茗专门炒的。 众人在茗香楼一直待到中午,然后去望月楼吃了午饭。到了下午,赵文秀表示想去参观一下丽人坊和造纸坊,看看沈熠名下的产业经营得如何。沈熠自然没有意见,也幸得今天是多云天气,虽然闷了些,但好在没有那么毒辣的太阳。 一进丽人坊,几个女子在薛含的带领下,里里外外地参观了一遍丽人坊,连隔壁的生产工厂也没放过。临走的时候,几个人都拎着一只印有丽人坊标识的布袋,至于里面装了什么,沈熠自然不知道。但他却知道,明明逛的是自己的店,却还要自己花钱,这让他感到很憋屈。 一众人一直逛到酉时,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家,洗漱、吃饭、睡觉,结束了一天的生活。 第109章 册封 圣历开文十年六月初四,朝廷于京都仁信坊南街设置礼会院,专门用于九公主赵云溪的册封及婚礼仪式。依《圣律》,公主的册封仪式应由皇帝赵真主持,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今日的主持人仍跟上次主持赵云溪笄礼仪式的人一样,依旧是皇后秦暮岚。 是日阳光明媚、天朗气清,受邀观礼的宾客来往不绝,带来的礼物也堆积如山。他们多是上次参加赵云溪笄礼仪式的人,这次携重礼来参加赵云溪的公主册封仪式,更重要的目的是巴结皇后秦暮岚。毕竟稍微有点政治意识的人都能看出来,赵云溪可是连接四皇子赵宸与镇国侯府的一座桥梁,只要巴结好秦暮岚,一旦赵宸承继大统,他们多少也会因此水涨船高。 巳时三刻,册封仪式正式开始,首先由宗正寺卿赵羽宣读《册同安公主出降文》。这种册文都有一个固定模式,首先阐明了结婚的重要性:“先王作则,女子有行,必开汤沐之封,以成肃雍之美。三纲以正,王化是先,二姓之合,人伦式叙,下嫁之礼,厥惟旧章。”其次描述了公主的容貌、品行等:“咨尔同安公主,柔仪明婉,襟灵敏悟,柔顺外彻,和惠内融。公宫道训,备闻勤俭之则;女史箴规,克慎言容之范。颇闻图史,能习组紃,方遵下嫁之仪,式备亲迎之礼。”最后叮嘱公主要恪守妇道:“尔其奉公宫之教,下嫁诸侯之子,谅唯古制,肃雍之德,见美诗人。和可以克家,敬可以行己。奉若兹道,永孚于休。”这种固定模式的阐述,目的是加强公主对于人生责任、社会角色的认识。 整个册封仪式由宫里“六尚”之一的尚仪局全权负责,参与的人有宣读玉册的两名尚仪,引导赵云溪行动的一名司赞,负责唱导行礼的两名掌赞,举着金印、玉册的四名女史及协调册封流程的内谒者监等人。仪式的复杂程度堪比上次的笄礼仪式,耗费的时间也很长,台下观礼的沈熠都有些站不住了。若不是台上这个正在受册的人是他的未婚妻,他怕是早就走了。 未时中,册封仪式终于迎来了尾声,一名尚仪从女史手里接过赐给赵云溪的玉册,恭敬地宣读了一遍,然后连同金印一起交到跪在地上的赵云溪手上。 金印是赵云溪公主身份的象征,类似于鱼符的作用;玉册中不仅有她的公主封号,还有她的封地、府邸所在地及相应的官员衙署配置,两者都是赵云溪正儿八经的公主身份的象征。 赵云溪脸上毫无表情地接过金印、玉册,整个过程一言不发,该说的话自有掌赞替她说。最后,她在司赞的引导下离开了场地,其他人等也陆续离开,这也宣布了册封仪式到此结束。 临退场前,赵云溪发现了台下的沈熠,开心地冲他笑了笑。沈熠心花怒放,也回了一个笑容。一转头却看见赵文秀正在看他,不禁觉得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又四处乱看了几眼,避开了赵文秀的目光。虽然他昨晚已经跟赵文秀说了今天要来观礼的事,但却从未想过刚跟自己的未婚妻眉来眼去完就被喜欢的人抓了个正着的局面,一时间有些窘迫不安。 “少爷,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回家还是在这里等着郡主殿下?”芸儿拉了拉沈熠的衣袖,大声问道。今天来观礼的人太多了,说话声此起彼伏。她要是声音太小,沈熠肯定听不见! “回去吧,她暂时回不了家!”沈熠道。他是个编外观礼人员,想走就走,没人管他的去向。但赵文秀不一样,她是代表凌亲王府观礼的,一会儿还要入宫赴宴,到晚上才能回来。 回到梧桐院,沈熠去了自己的宝库,找出了两只锦盒。这里面装的是他为赵云溪准备的聘礼。虽然不值什么价值,但这确实圣朝目前没有的东西,足够吸引秦暮岚的眼球。 酉时三刻,入宫赴宴的赵文秀跟着柳含烟一同回到了镇国侯府。相互道别之后,她拿着一本书回到了梧桐院,迎面便撞见了躺在藤椅上乘凉的沈熠和正在喂沈熠吃冰酪的芸儿。 “郡主殿下,你回来了啊,吃过晚饭了吗?”沈熠打了个招呼,示意芸儿暂时不用喂了。 “蛮子,没想到你真的会写其他类型的故事。”赵文秀扬了扬手里的书,不可置信地道。 “那是当然,我何曾骗过你?”沈熠嘚瑟地道。他看着赵文秀手里的书,觉得有些眼熟,于是试探性地问道,“你这书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该不会是我写的那本吧?” “这是公主姐姐给我的,就是你亲手写的,你当然眼熟了。”赵文秀眉头一挑,坏笑道。 “公主姐姐?你是说小九吗?”沈熠好奇地道,他不明白赵文秀为何会这样称呼赵云溪。 “小九?叫得这么亲切,哼!”赵文秀很是“委屈”地道,“蛮子,你还没给我写过书,也没给我做过头饰呢,我要不开心了,你快哄哄我!” 芸儿、彩云和其他下人早已很识趣地离开了,小院中此刻只有沈熠和赵文秀两人。因此,在听到赵文秀委屈的话后,沈熠走上前去,很蛮横地将赵文秀搂到怀中,温柔地道:“文秀,对不起,是我亏欠了你。你放心,以后我会补偿你的。”他其实也明白赵文秀是在跟他说笑,可心里却实实在在地感到愧疚。对他而言,无论是赵云溪还是赵文秀,这两人是一样重要的。可由于他与赵云溪先确定了关系,付出的感情和心血自然就多了一些,这也是他一开始逃避故意赵文秀对他的感情的一个原因。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是亏欠了赵文秀。 “蛮子,我跟你开玩笑呢,我这辈子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的。”赵文秀也紧紧地回应着沈熠的拥抱。自从她认清自己对沈熠的感情的那天起,就知道了自己未来会面临怎样的生活。虽然很多人都说这样会委屈了她,就连沈熠也劝过她,希望她对待感情时不要太“恋爱脑”。她虽然不明白“恋爱脑”的意思,可却清楚地明白,只要沈熠跟她在一起时是真心的就够了。 听到赵文秀的话,沈熠默默地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注定无法弥补赵文秀对她的感情了。怀着愧疚的心思,他将赵文秀抱得更紧了些,希望赵文秀能听到他的心声。 许久之后,赵文秀拍了拍沈熠的后背,轻声道:“蛮子,你轻点儿,我要喘不过气来了。” 沈熠急忙松开了赵文秀,看着她有些涨红的脸,自责地道:“郡主殿下,对不起,我……” “别说‘对不起’,我们之间永远不要说这三个字!”赵文秀打断了沈熠的话,宽慰道,“蛮子,我刚才听到你的心跳声了呢,它已经跟我说了很多次‘对不起’了,你就不能说了。” “郡主殿下,你真是个好姑娘,我也不知有何德何能,竟配得到你的爱。”沈熠低声道,或许是上辈子太过倒霉,从来没遇上什么好事,才让他在来到圣朝后遇到赵文秀这样的女子。一念至此,他突然释怀道:“或许正是为了这一场见面,我才花光了上辈子的好运气。” 赵文秀扑闪着眼睛,好奇地盯着沈熠,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上辈子的好运气”这种话。 沈熠被赵文秀这副可爱的模样吹到了心窝,鼓起勇气,趁着赵文秀在分神,偷偷地亲了她的唇,然后一溜烟地跑掉了,只留下一句萦绕在赵文秀耳边的话:“郡主殿下,我爱你啊!” 赵文秀愣在原地,觉得又惊又羞,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彩云故意在她身后发出声响后,她才清醒了过来,红着脸摸了摸有些发烫的嘴唇,喃喃道:“真是个蛮子,我也很爱你啊!” 翌日早晨,心情舒畅的沈熠意外地没有赖床,然后去向柳含烟请安。按照圣朝公主出降的礼节,在赵云溪的公主册封仪式完成后,接下来就到了因袭传统“六礼”的婚前礼环节了。“六礼”指的是从议婚至完婚过程中的六种礼节,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 由于沈熠与赵云溪的婚事是赵真乾纲独断的,故而有些礼节也只能得过且过。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沈熠能做的只剩下“亲迎”这一个环节了,其他的都由柳含烟和秦暮岚包揽了。 “娘,您怎么闷闷不乐的,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请安完毕后,沈熠注意到柳含烟的心情似乎有些郁闷,担心是昨晚入宫赴宴时遇到了什么事,于是担心地问道。 柳含烟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这个傻儿子,一看就是昨天没仔细听赵云溪的册文。纠结了许久方道:“熠儿,你知道九公主的封地在哪里吗?” “欸?”沈熠困惑地看着柳含烟,尴尬地道,“孩儿怎会知道这个?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柳含烟没好气地戳了一下沈熠的额头,郁郁地道:“九公主的封地跟你的封地在同一个地方,公主府邸就是你的子爵府邸。娘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 “娘,这可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孩儿当然明白啊。”沈熠没心没肺地道,“成亲了我们就是一家人,自然要在同一个地方生活啊,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吗?娘有什么好担忧的。” “你这孩子,真不知道你是心大还是没心。”柳含烟道,“你还没想明白吗?九公主和你的封地重合了,这样一来,你那五百户封户就要给你们两个人缴税了。你也知道我朝百姓的情况,他们的收成本就有限,除去国库和给你们两人的税赋外,他们还能剩下多少?你有想过他们以后要怎么办吗?虽然朝廷现在在推行税制改革,但你的封地所有的收入还是要靠这些封户所缴纳的土地税收。娘都说这么多了,你也该想明白了吧?” 沈熠默默地点了点头,暗道这招还真够阴损的。要是没有考虑到这一茬而按惯例向封户征税,他的封地离暴乱可就不远了。到时候一旦有人给他扣一个逼反良民的帽子,那自己可就危险了。只是,这么损的招数到底是谁出的?他一时也想不明白,这是铁了心要搞死他啊。 “娘,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您放心吧!”沈熠羞愧地道。明明都是一个要成家立业的人了,可还要柳含烟为他担惊受怕。无论他们俩是不是真的血亲,单就这一点,他就认定了柳含烟这个娘在他心里的地位。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在柳含烟这里已经得到了证实。 “知道就行,娘就是给你提个醒,让你打起精神来,以免别人陷害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柳含烟有些感伤地道,“在家里还有我跟你爹帮你想些事情,可一旦成亲,你就要去封地了。娘跟你爹也不能随时照顾你,以后的路都要你自己走了。你明明年纪还小,却要承担这些事,娘实在于心不忍。要是知道会有现在这种局面,娘当时就应该抗旨,推了这么婚事的。” 柳含烟越说越心酸,忍不住擦了擦眼泪。这个儿子曾两度走到了鬼门关,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却又惹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要是没有这桩皇家婚事,宫里那两位应该也不会注意到沈熠。赵真就不说了,沈熠那些奇怪的身份就足以引起他的重视了,要不是因为有各种牵制怕是早就对沈熠动手了。还有秦暮岚,这位素来待人和善的皇后,为了他的儿子赵宸的将来,竟也开始露出獠牙了。再风头无二的镇国侯府,一旦牵扯进朝局之中,竟也有些风雨飘摇了。 沈熠也察觉到了柳含烟的心思,但他却不知该如何安慰。要是细说起来,自己才是这些事情的导火索。柳含烟爱子心切,自然选择性地将自己摘了出去,将所有的麻烦归结于外界。可他却不能这样想。他来到这个世上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由于他的出现,许多事情的发展轨迹都改变了。如果不是他的灵魂占据了宿主的身体,宿主要么还是像以前一样,要么彻底消失于这个世上,自然就不会发生后面这么多事了。可是,如果自己没来到这个世上,那他又怎么能遇见爱他的以及他爱的这些人呢,他既然想得到这些人的爱,总该付出些代价才行。 “娘,您和爹已经为孩儿领了二十年的路了,以后的路就让孩儿自己去走吧。”沈熠道,“孩儿已经成年了,也该自己去经历风雨了。虽然免不了您二老的支持,但这第一步总该要自己踏出去的。正如山间的雏鹰,如果被保护得太好,一辈子都很难展开翅膀飞翔的。” 听到沈熠的话,柳含烟总算舒展了眉头,心里也感到欣慰了不少。她虽然不想看到沈熠受苦遭难,但也不想看到他长成一个没用的人,不求他顶天立地、光宗耀祖,只要他能撑起自己的小家就行。在她看来,这是身为一个男人最基本的要求了。 “对了,娘,孩儿还有件事要与您说!”沈熠正色道,“关于那几处产业,娘还是……” “不用折腾了,还是继续由你负责吧!”柳含烟打断了沈熠的话,微笑道,“你做生意的本事比娘好,几处产业只有在你的手里才能兴旺。娘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等你去了同安县之后,娘会时常帮你照看着的。至于经营上的事,还是由你全权负责吧。虽说离京都的路程远了些,但这些掌柜的又不是每天都要跟你汇报,不必在乎这个。” “娘说的也是!”沈熠点点头道。在他原本的计划中,等到了同安县,他就要开始布局香水、经验等其他产业了,也没时间照管原本属于柳含烟的这些产业,倒不如还给她,日后留给沈煖做嫁妆用。至于同样的产业,只要他想经营,大不了到同安县之后再开几家店就行。反正现在已经赚到钱了,盘下几个铺子也不是什么难事,最要紧的也就是人手的问题。实在不行的话,只要从原来的产业找几个有经验的人,帮忙过渡一下前期的生产和经营就可以了。但柳含烟不同意,他也就不再劝了,想着在离开京都前找个时间将这些产业一并过割给沈煖。 “行了,要是没有其他事,你就先回去吧,娘待会儿还要见客人呢!”柳含烟摆摆手道。 “是,娘!您先歇着,孩儿告退!”沈熠恭敬地施了一礼,便离开了紫竹院。他还有些私事要做,也就没再逗留。回到自己的院子后,便一头扎进了书房,直到午饭时才走了出来。又吩咐阿财把几张纸送去聆音楼,让向三娘交给沁儿,顺便问一问衣服和头饰准备的如何了。 憨厚的阿财哪敢拒绝沈熠的吩咐,也不管头顶的太阳是否毒辣,急忙驾车赶去了聆音楼。 第110章 花魁 吃过午饭,沈熠本想跟赵文秀亲近一下,岂料却被赵文秀“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他原以为赵文秀还在因昨晚的事而害羞,想了许多的说辞,不成想却被一句“我要去看《红楼梦》”给堵住了话头,只得怏怏地去了后院,神秘兮兮地钻进了一个密室。没人知道他在里面做了什么,只知道当他下午回到书房时,手里意外地多了一个盒子。 晚饭后,沈熠将赵文秀拽进了书房,强硬地收起了她手里的书,将下午带回书房的那只盒子放到赵文秀手上,贱贱地道:“郡主殿下,这可是我送你的第一个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只要是蛮子送我的,无论是什么东西,我都喜欢。”赵文秀摩挲着手上的盒子,温柔地笑道。她昨晚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沈熠真的上了心,今天就把礼物送来了。虽然还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从盒子的品质来看,这件礼物绝对是世间少有的。 赵文秀开心地打开盒子,只见里面躺着一块类似于手持镜的物件。该物件整体为金黄色,中间装饰着一块透明珐琅。透过这块珐琅,依稀能看到一个人的头部画像。 “蛮子,这是什么东西?这上面的画像跟我好像啊。”赵文秀小心地抚摸着,惊喜地道。 “郡主殿下,这个是一面手持玻璃镜,比铜镜好用多了,你不妨拿起来照照自己,看看是不是很清晰?”沈熠笑道。他在来到圣朝不久之后,发现这里所有的生活用品都用不习惯,只能凭借脑海中的知识,利用圣朝现有的材料,尽可能地做出一些更好用的东西来。卫生纸、香皂、牙刷等东西倒还好,可玻璃镜这种东西却不太好做。不仅要收集相关的材料,还要找脑子聪明且信得过的匠人,着实费了他不少心力。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个月的努力,阿财给他找来的人终于学以致用地领悟了他所传授的吹玻璃技术。又经过不断地练习,最终成功地吹出了圣朝的第一面完美无瑕的玻璃。后来在沈熠的帮助下,又做出了一些小玩意儿,像是高脚玻璃杯、茶壶等。但由于沈熠不好酒,又觉得玻璃茶壶比不上紫砂壶,这些小东西就一直放在他的宝库中积灰。而在做出玻璃后,他就让匠人开始做玻璃镜,这才是他的初衷。 玻璃镜最重要的就是背面的镀膜层。为了防止做出的技术还不太成熟的玻璃镜不会轻易地被氧化,沈熠决定做银镜。而做银镜需要用到银液,这也就导致他花了好多的时间、金钱和人力,派人几乎搜遍了京都所有的矿物,最终成功地调配出了银液,侥幸做出了两只银镜。 后来,由于秦暮岚要求沈熠为赵云溪准备一些稀奇的聘礼,他就决定将这银镜作为聘礼之一。而为了更配得上“聘礼”的级别,沈熠又让金银匠人将这两只有些简陋的银镜做成了铜鎏金手持镜,并在背面各自嵌上了一块透明珐琅,里面放着他和赵云溪的头部画像。 沈熠原本打算由自己和赵云溪各持一块手持镜,作为两人的“定情之物”。可昨晚听了赵文秀的话后,觉得很对不起这个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姑娘,于是让匠人通宵改工,将自己的头部画像换成了赵文秀的头部画像,然后将这只“转生”的铜鎏金手持镜作为他与赵文秀的“定情之物”。这样做虽然还有些对不起赵文秀,但由于吹玻璃的匠人技术有限,时间又比较赶,短时间内也无法再做一只银镜,只能暂时选择这种“偷梁换柱”的办法,等以后再重新补偿赵文秀了,而这也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赵文秀轻轻地拿起这只手持镜,发现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重。翻转过来后,果然很清晰地从镜面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好神奇啊,竟然能看得这么清晰,以后梳妆时就不用发愁了。”赵文秀喜出望外地道,“蛮子,谢谢你!这可是你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送我的礼物,我真的好喜欢,一定要好好珍藏。”说罢,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只手持镜放回檀木盒子中,然后盖好盖子,又往桌子中间放了一些,像是害怕掉下来一样。 做完这一切后,赵文秀走向沈熠,热切地抱住他,低声道:“蛮子,你什么时候娶我啊?” 沈熠的心突然一颤,暗道自己真的是个大猪蹄子。这可是封建社会的黄金时代,赵文秀能够勇敢地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意,已经是前所未有的稀罕事了,更遑论与他住在一个院子了。在这个时代,女子的名声可是重过一切的。万一这事传到有心人的耳中,赵文秀定然会遭受无数的流言蜚语,他又怎能忍心看到这个女子因为他而受到这样的屈辱呢。想到这里,沈熠郑重地道:“等你父王和母妃回来了,我就让我娘请媒婆到王府去提亲,然后早些娶你进门。” “嗯,我等着你!”赵文秀开心地道。在她看来,只有与沈熠成亲了,才能证明她真的争取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而若是没有走到这关键的一步,此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 “好了,郡主殿下,今晚就不要看书了,早点休息吧,我们明天还要去观看花魁大赛呢。”沈熠不舍地道。若是可以,他真想一辈子抱着赵文秀。每次和赵文秀待在一起,他的心情就很愉悦,甚至感觉身边的空气都充满了甜蜜的气息。赵文秀身上的味道很香,闻到就想睡觉。 “都听蛮子的。”赵文秀点了点头,甜美地笑道。然后,她轻轻地推开沈熠,拿起桌上的盒子和书,一步一回头地走到门口。快要打开门的那一刻,她倏地转过身来,笨拙而快速地亲了一口沈熠,然后风一般地逃开了,只在沈熠的耳边留下一句话:“蛮子,我也爱你!” 看着赵文秀逐渐消失的背影,沈熠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指尖似乎还能感受到方才的柔软。这种感觉大不同于他昨晚偷亲赵文秀,以至于当他回到卧房休息时都表现得极其亢奋。无奈之下,他只得接连冲了好几次凉水澡,这才冷静下来,沉沉地步入了梦乡。 一般情况下,京都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都会将日子定在六月初六。上古传说中,龙王爷每年的这天都要出水晒鳞,民间百姓见状,也效仿起来,选择在这一天洗晒衣服,以求吉利。而由于这个时节的天气已然变得非常闷热,再加上正值雨季,气候潮湿,万物极易发霉变腐。因此,上至皇宫,下至民间,在这一天也会有晒物的习俗。因而这天又被称为“洗晒节”。 而在饱受诟病却无法回避的青楼,那些风尘女子也想借着这个吉祥的日子,洗去被加在自身的骂名和耻辱,在护院的“保护”下离开困守一生的青楼,到外面晒晒太阳。在这一天,青楼的老鸨们也会特许她们不用接客,允许她们换上全新的衣服首饰,假装自己还是跟以前一样,过着大家闺秀的生活,可以尽情地赋诗、抚琴、拼命、鉴酒。发展到后来,这种活动就变成了由官府主持的具有攀比性质的花魁大赛。 这日中午,三辆挂着镇国侯府灯笼的马车缓缓地驶向花魁大赛的主赛场。第一辆马车上坐着的自然是沈熠、芸儿和姜姝,第二辆马车上坐着的则是沈煖、赵文秀、莲儿、彩云四人。最后一辆马车上没有人,只有两口箱子。而在三辆马车周围,紧紧跟着两队披坚执锐的士卒。他们不时地扫视着四周,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杀意。 未时初刻,三辆马车来到了妙善坊新建的高台下。在侍者的引导下,来到了预先定好的位置,签过名字之后,便到高台后面的楼里休息了。这里是花魁大赛最终决赛的舞台,上首设了十来把椅子,这是主持花魁大赛的娄节、各个青楼的东家及受邀观赛的豪门贵族的座位。 未时中,花魁大赛正式开始。参加比赛的花魁们会乘坐自家的花船,按照上一年度各楼的排名顺序,依次顺着玉带河驶向决赛的高台。在这个过程中,这些花魁会露出她们真正的面目,与河岸两侧观赛的人们打招呼,意在讨得一些赏钱。至于能否得到赏钱,就要看花魁的模样、身段、服饰、妆容等是否具有吸引力了。若是赏钱达到预定的要求,花船就会放下跳板,让这些打赏的人上船,或是与花魁聊上几句,或是与花魁浅喝一杯花茶。而这些赏钱也会算到决赛的赏钱中,成为花魁名次的参考依据。 酉时二刻,所有参赛的花魁终于全部到达决赛的高台上了,主持花魁大赛的娄节、各个青楼的东家及受邀观赛的许多豪门贵族也早早地坐在上首,只等着最终的决赛了。 由于沈熠爵封同安县子,是在场众人种除了娄节外唯一一个有官身的人。圣朝以右为尊,因此,他理所当然地坐在了娄节的右侧。而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身后不仅站着两个容貌出众、气质不同的丫鬟,其面前还放着一口装满了银锭的箱子。这种二世祖的嚣张作风很快就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引来了一阵议论。而当这些人从娄节的口中得知沈熠的真实身份后,他们的眼中充满了不屑与嫉妒。在他们看来,沈熠不过是个纨绔子弟罢了,小时候做的那些荒唐事到现在还是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不知这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不仅有一个会打仗的老子,还莫名其妙地得了一个爵位。最令人生气的是,他还成了九公主的未来驸马。虽说九公主不受皇帝陛下的宠爱,但却是皇后娘娘养大的,多少也有些身份在。 这些人气归气,面上还是乐呵呵的。沈熠也不在意,有人跟他攀谈就说两句,没人搭理他就跟身后的芸儿和姜姝闲聊,时不时再跟娄节闲扯几句,不仅得知了花魁大赛决赛的流程,还得知了刘家村鸡瘟一事的一些细节。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娄节似乎是故意把鸡瘟的事透漏给他的,也不知是自己多心了,还是这背后隐藏着更深的阴谋。不过,他没有选择追问下去。 花魁大赛的决赛一共分为三个环节:第一个环节名为“弄粉调朱”,即要求参赛的花魁在半炷香的时间内,通过改变自己的妆容和服饰,以给人耳目一新之感。既可以向别人求助,也可以独立完成。但若是时间到达之后还未按要求完成者,即刻出局,不得继续参赛。 第二个环节名为“长袖善舞”,即要求参赛的花魁在完成第一个环节的基础上即兴起舞,由坐在上首的观赛者进行打赏,以赏钱数量的多少排列名次,未得到赏钱或是所得赏钱少于预定标准者,即刻出局,不得继续参加。但是,各楼的东家不得给自己楼里的花魁打赏。 第三个环节名为“诗乐相和”,即要求参赛的花魁们一边演唱,一边演乐。所唱的诗词既可以是别人的,也可以是自创的,但不得重复。换言之,若是先出场的花魁已经唱过这首诗词了,后出场的花魁就不得再演唱。至于乐器则不做限制,只要属于金、石、土、革、丝、木、匏、竹这“八音”之一,无论哪种都行。然后由观赛者打赏,打赏要求同第二个环节。 经过这动静结合的三轮比赛,最终得到赏钱最多的,即可成为本年度“京都第一花魁”。得到这个称号的花魁,则会乘坐花船游河,然后回楼。而观赛者也会另行打赏,以示奖励。 抽签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沈熠今晚最关心的沁儿排在第四位出场,而之前向三娘所说的对沁儿有很大威胁的宓儿姑娘、牡丹姑娘和巧儿姑娘则分别在第七位、第一位和第十位出场。 而在这三人中,沈熠只对那个来自燕歌楼的宓儿姑娘感兴趣。他到现在还记得上次的“仇”,折腾了一晚上,写了诗,花了时间和金钱,却连宓儿姑娘的一根头发都没见到,简直是岂有此理。好在今晚有机会见到,他倒想看看,这个让他吃了大亏的燕歌楼花魁究竟是何方人物。 来自春风楼的牡丹姑娘很快就完成了她的出场秀,最终得到了八百两的赏钱,其中包括沈熠的一百两。在沈熠看来,这位牡丹姑娘除了琴艺还不错外,整体的表现也就那样,完全达不到威胁沁儿的地步,也不知向三娘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又经过两个不知名的路人花魁的表演后,沈熠最关心的沁儿终于上场了。今晚的她格外美丽,方一露面就让沈熠大感意外,整个人的打扮和气质远不同于在楼里时的那样。只见她身穿一袭白色长裙,整体的配色虽然较为素雅,但搭配着浅蓝色的渐变印花,给人一种非常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裙头绣花为一对仙鹤,下裙绣花则是云烟缭绕的山水图,让人深陷其中,流连忘返。而在妆容的设计上,除了广受欢迎的梅花妆外,又巧妙地设计了鱼尾图样的眼妆,并以金粉点缀,显得更加诱人。这是她下午游河时的装扮,凭着这副装扮和前段时间打出去的名声,她在决赛未开始前已经获得了三百两的打赏。 沁儿的出场很快就吸引了在场众人的关注。她款款地想在场众人施了一礼,简单地问候过后,便跟着侍女去房间更衣换妆,准备参加第一个环节的比赛了。 半炷香后,在一阵惊叹声中,沁儿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一次,她所画的妆乃是沈熠前几日所画的杨贵妃仿妆。只见她的脸部打着浅浅的腮红,与圆滑流畅的面部轮廓搭配起来,显得更有一种风情,也凸显出了她的气色。衣服则换成一袭豆粉色齐胸襦裙,更显娇俏可爱。 沈熠看到恍若两人的沁儿再次出场,不免也有些激动,这可是真真切切的换装啊。正想夸赞两句,却听得坐在他右边的观赛者大喝一声“好”,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张面额为一百两的银票,直接打赏出去。一套操作行云流水,沈熠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向三娘背着他收买的托。毕竟,赛程要求中没说这个环节可以打赏啊。万一沁儿待会儿碾压式地胜出而有人以这个为借口,那可又要跟人扯皮了,他才不愿意浪费这种口舌呢。于是,他看向左边的娄节,想从这位支持人口中得到答案。 “沈爵爷放心,这种打赏是不计入评比的。”娄节捋了捋有些稀疏的胡须,笑着解释道。 第111章 比赛 得到娄节肯定的答复后,沈熠示意姜姝将面前装着银锭的箱子往娄节面前推了推,笑道:“娄大人,难道你不愿给我楼里的沁儿姑娘打赏一下吗?这些钱你随便赏,我就是想听个响。” 娄节嘴角一抽,暗道“人比人,气死人”。自己在这府尹位子上兢兢业业地坚守了这么多年,一年下来的俸禄还没这箱子里面的多。可沈熠啥事都没干,一出手就这么阔绰,还是打赏给一个青楼女子的,难道商人真的比做官的更能挣钱吗?这让他有些怀疑自己所读的书。 “沈爵爷说笑了,本官怎会不愿。”娄节从箱子里抓起两枚银锭,往桌子上一拍,可又觉得不太“解气”,又抓起两枚拍在桌上,大声道,“本官借花献佛,打赏沁儿姑娘两百两。”在他看来,反正花的也不是他的钱,自己只要拿出气势、做足派头就行了。 “小女子多谢娄大人赏赐!”沁儿很配合地道了一声谢,又冲沈熠眨了眨眼,以示感谢。 接下来就是比拼身段的环节了。沁儿表演了她最熟练的“绿腰舞”,引得在场的十多位观赛人员纷纷打赏,连沈熠也有些心痒难耐,只是受限于比赛要求,只能成就了娄节。 “绿腰舞”是圣朝承自前朝的传统软舞之一,向来由女子独舞,与“前溪舞”“白纻舞”同为圣朝民间广受欢迎的舞蹈。其舞蹈节奏由慢到快,舞姿轻盈柔美,颇具艺术性和观赏性。前人曾作《绿腰》一诗,以描写他近距离观看“绿腰舞”时的感受,其诗云:“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在诗中,诗人认为此舞远胜前溪舞和白纻舞,用兰苕、游龙、莲、雪等意象形容绿腰舞舞姿之变幻、节奏之平缓,突出舞腰和舞袖轻盈、娟秀、典雅之特点,诗即是舞,舞即是诗。 当在场之人还沉迷于沁儿的舞蹈中时,她已经拿出了自己的琴,准备开始下一个环节了。 片刻后,琴声缓缓响起,沁儿的歌唱声也随之响起。她唱的正是沈熠前几天特意让阿财送到聆音楼来的一首新词,名为《少年游(十之四·林钟商)》,只听得她缓缓唱道: “世间尤物意中人,轻细好腰身。香帏睡起,发妆酒酽,红脸杏花春。 娇多爱把齐纨扇,和笑掩朱唇。心性温柔,品流详雅,不称在风尘。” 这首词整体上表达的是词人对青楼女子的喜爱之情。上阙主要描写的是青楼女子的外貌,将青楼女子起床后化完妆的模样和呈现出的状态描绘得惟妙惟肖、细致入微;下阙主要描写的是青楼女子的动作与品性,呈现出了一幅活灵活现的女子持扇掩笑图,意在表达青楼女子原本都是生性善良、温柔体贴、温雅周正的大家闺秀,不应该称她们为风尘女子。 一曲唱罢,沁儿环顾四周,朝着众人微微施了一礼,然后等待观赛人员的打赏。可在场之人都沉默了起来,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沁儿竟然唱了这么一首“自夸”的词,实在是匪夷所思。待得知这是二世祖沈熠做的词时,他们也就释然了。也对,只有沈熠这样的人,才会把青楼女子当成仙女一样称赞。至于沁儿,无非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不过,即便这首词有些不合时宜,但冲着沁儿空灵清澈的嗓音,该打赏的还是要打赏。最终,沁儿非常遗憾地得到了四百两的赏钱,有一半还是娄节用沈熠的钱打赏的。如果不出意外,这个赏钱是没办法争夺花魁了。 “少爷,他们为什么不给沁儿姑娘打赏呢,沁儿姑娘唱得多好听啊。”芸儿不解地问道。 “乖丫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感判断和价值判断,我们不能强求别人怎么做,明白吗?”沈熠笑道,“再说了,他们不打赏又不代表其他人不打赏,比赛还没结束,有什么好担心的?” 原本有些紧张的沁儿听到沈熠的话后,不禁看向沈熠,却发现沈熠也在看着她。她这才明白沈熠刚才的话是专门说给她听的,想来也有办法化解当前有些不妙的局面了。想到这里,她定了定神,朝观赛席施了一礼,淡定而又从容地离开了赛场,向着忧心忡忡的向三娘走去。 场上的比赛还在继续,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轮到沈熠“惦记”许久的宓儿姑娘上场了。两人目光方一接触,就不约而同地哼了一声。沈熠还在记着上次没见到面的仇,宓儿姑娘则抱怨沈熠没在去过燕歌楼,想从这个男人手里讨得一首诗词都有些难。 “长得也就那样吧。”沈熠暗暗评价了一句。虽然在背后对别人品头论足的行为很不好,但他却不断暗示自己,这不过是“客观”评价罢了。在他所见过的美女中,这个宓儿姑娘的姿色顶多只能排到第五位。不过,他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宓儿姑娘,应该是宿主的记忆吧! 未几,宓儿姑娘穿着一袭红裙来到赛场中。在夜幕的笼罩下,她整个人像是一团滚烫的火焰一般,跳了一支与“绿腰舞”齐名的“白纻舞”。 白纻舞源于如今的楚国所在的地区。当地盛产纻麻,也盛行用纻麻织布。一开始,那些织造白纻的女工会用一些简单的舞蹈动作来赞美自己的劳动成果,创造了白纻舞的最初形态,并在民间广为流传。后来,这种舞蹈传入了前朝宫廷,成了宫廷豪族常备的娱乐节目。 起初,跳“白纻舞”的舞者穿的是色彩洁白的白纻舞衣,如同天上轻轻飘动的白云一般。这种舞衣不仅质地轻软,而且袖子很长。但传入宫廷以后,受到绮靡奢华的贵族风尚的熏染,“白纻舞”的舞衣变得妖艳起来,从一开始的纯白素雅的白纻舞衣变成色彩鲜艳且带有各种花纹的丝绸舞服。跳舞时,舞者全身佩珠饰翠,甚至连舞鞋上也缀有明珠。好一派珠光宝气、闪烁不定。时人曾着书评价道:“芳姿艳态妖且妍。” “白纻舞”的舞蹈动作以手和袖的功夫见长,长袖最能体现“白纻舞”特点。舞女双手举起,长袖飘曳生姿,形成各种轻盈的动态。正所谓:“扬眉转袖若雪飞,倾城独立世所希。”舞袖的动作又可分为掩袖、拂袖、飞袖、扬袖四种。掩袖是指在舞者倾斜着身体缓缓转身时,用双手微掩面部、半遮娇态;拂袖与掩袖大体上相同,都是轻轻地一拂而过;飞袖比较迅疾,是指在节奏加快以后,舞者争挥双袖,如同雪花上下翻飞;扬袖比较舒展,是指在节奏较缓、轻舞慢转时,双袖徐徐扬起。 除了手与袖配合而成的各种动作外,“白纻舞”还很讲究眼睛的神态,要求舞者用眼神配合或急或缓的舞姿,在精神上与观众共鸣,含笑流盼,如诉如怨,以产生勾魂摄魄的魅力。 “白纻舞”的表演节奏是从徐缓转为急促的。舞蹈开始时,舞者的身体只是轻轻地移动,似乎不是在走动,而是被推着行进,与戏曲中的“云步”类似。当节奏逐渐加快后,舞步和动作都会随之加快,但仍然要保持轻快的姿态,构成飘逸的舞蹈基调。要想在迅疾的速度中表现绰约的舞姿,这需要很高的技巧,也很耗费体力。通常,一段舞蹈跳下来,舞者基本上都会“流津染面散芳菲”,即汗流满面,而这也正是这种舞蹈广受宫廷贵族欢迎的原因之一。 宓儿姑娘一舞跳罢,立即得到了许多人的打赏,沈熠也不例外。这种舞蹈实在太刺激了,只要是个正常男人,看到这种舞蹈之后,说不动心那自然是假的。 稍微休息了片刻,宓儿姑娘开始进行最后一个环节的比赛。让沈熠大感意外的是,宓儿姑娘唱的正是他那次与方迁一起去燕歌楼时写的那首《南乡子·微雨湿流光》。当唱到最后一句“薄幸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时,沈熠感觉宓儿姑娘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别提有多撩人了。 “见鬼!”沈熠眉头紧皱,虽然只是低声嘀咕了一句,但还是被站在身后的姜姝听见了。 “少爷,哪里有‘鬼’?”姜姝神经兮兮地附耳问道,“男鬼还是女鬼,长什么模样?” 沈熠张了好半天的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感觉胸口像是被一只重锤击打过一样憋闷。 芸儿见到沈熠吃瘪的模样,忍不住捂嘴偷笑,身子一颤一颤的,倒让沈熠有些想入非非。 宓儿姑娘表演结束,全场掌声雷动,打赏声不绝于耳。沈熠看在“自己”这首词的面上,也打赏了一百两。如此一来,宓儿姑娘的赏钱瞬间就到了一千两,成为目前赏钱最高的花魁。 “小女子多谢沈三公子打赏!”宓儿姑娘微微欠身,施了一个福礼,娇滴滴地对沈熠道。 “宓儿姑娘,你这话就错了,这位现在可是有官身的人!”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很欠揍地道,“日后见了这位子爵大人,可是要大礼参拜的,绝不能像今天这般随意。” 沈熠转过脑袋,看向声音的主人,只见那是一个不过十七岁的贵公子,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身后跟着一名题型壮硕的护卫,正笑面虎一般地看着沈熠。 “娄大人,不知是谁在这儿狺狺狂吠,我好像不太认识,还请你帮我介绍介绍。”沈熠摸着面前的银锭,脸色阴沉地道。他自问并不认识刚才说话这人,也没得罪过这人,可不知为何,此人说话时夹枪带棒的,让他感到好不舒服。 娄节本想打个哈哈蒙混过去,可见沈熠脸色不善,知道此事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只得压低了声音道:“沈爵爷,那位便是春风楼的东家,杜成杜公子。”说实在的,他现在实也很郁闷,不明白这个杜成突然间发什么疯,非要去招惹沈熠,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实力。 “杜成?哦,我想起来了,不就是太常寺少卿的那个庶子吗。我还以为是个什么大人物,敢这么跟我说话。”沈熠冷哼一声,看向杜成,极其挑衅地道,“那个庶子,你听过‘竖子不足与谋’这句话吗?你说你可真不争气,拼爹拼不过我,自己也没本事,你跟我叫唤什么?” “你……你放肆,我要……”杜成被沈熠一通话怼得脸色通红,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你要干嘛?冲过来打我一顿,还是哭爹喊娘地跑回家跟令尊告状?”沈熠把原本捏在手里把玩的银锭狠狠地拍在桌上,骂道:“毛都没长齐的小东西,还想威胁我不成?” 杜成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搭话。沈熠则嘿嘿一笑,对娄节道:“娄大人,不好意思,刚才影响到比赛了,您继续主持。” 娄节笑着说了声“不敢”,宣布比赛继续开始。毕竟根据抽签结果来看,宓儿姑娘后面还有至少十名花魁,时间本就挺赶的,又让杜成这个不长眼的拖了一会儿,耽误他早些收工。 闹了这么一茬,沈熠此刻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情,正好沁儿和那位宓儿姑娘已经表演过了,他也不想再待在这里,于是指了指面前的银锭箱子,对娄节道:“娄大人,劳烦你帮我照看一下,我先回楼上休息片刻,待会儿再来看比赛结果。” “也好,沈爵爷慢走!”娄节微笑道。他老早就听说沈熠今天是陪着别人过来的,因而也不做挽留,免得给沈熠留下不好的印象。 沈熠笑着点了点头,冲娄节抱了抱拳,带着芸儿和姜姝离开了赛场,来到了楼上的雅间。 为了便于更多的人观看花魁比赛,娄节命人在妙善坊中间的区域搭建了一座高台,前后两边是参赛的花魁上下场的通道,左右两侧则紧挨着二楼的楼梯口,便于观赛人员来往雅间。这样一来,即便是赛场中坐不下那么观赛的人,他们也能从高台两侧的雅间中看到比赛情况,这也便于那些不想在人前表露身份的人来观赛。 回到雅间,沈煖率先迎了上来,激动地与沈熠打招呼。像她这种出身豪门的女子,平日里很少出门,也很难看到这种“才艺比赛”。今天在沈熠的陪同下,终于有机会开开眼界了。 沈熠笑着摸了摸沈煖的小脑袋,眼神中充满了宠爱与欣慰。这个妹妹现在终于不怕他了,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会选择跟他分享,把他当成最值得信赖的依靠,这可是他刚来圣朝时做梦都想见到的事。好在经过自己的不懈的努力与坚持,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只见兄妹俩凑在一起,互相交流着各自对于那几名已出场的花魁所表演的“才艺”的评价,最终愉快地达成了一致的认识:沁儿的表演是目前全场最好的,宓儿姑娘次之,其他人半斤八两。 这时,一直爬在窗口看比赛的赵文秀娇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沈爵爷,刚才那个叫沁儿的就是你从赵咸那里讹来的那座青楼的花魁吗?难怪你要把点绛唇的妆粉和胭脂送给她,依她的姿色和气质,确实配得上这样的好东西,我们的子爵大人还真是艳福不浅啊。” “煖儿,你闻到空气中的酸味了吗?是有人在吃醋吗?”沈熠故意取笑道。赵文秀极其罕见地这样跟他说话,反倒让他觉得很开心,这才是热恋中的男女应该有的小情调。 “三哥,我没有闻到酸味。”沈煖道,“再说了,这会儿又没有吃饭,为什么要吃醋呢?” “真是个傻丫头。”沈熠笑道,“我说的吃醋不是真的吃醋,而是委婉地表达一种情绪。” “煖儿不明白。”沈煖很是苦恼地道,“为什么表达情绪就要吃醋呢?吃其他的不行吗?” “应该也可以吧。”沈熠道,“不过,这个故事的主角最开始吃的就是醋,后来就沿用下来了。这么经典的故事,我还以为你读过呢。看来,我们的煖儿可是一个真正的乖乖女啊。” “什么故事?”赵文秀眉毛一挑,下意识地觉得沈熠所说的故事是在暗指她刚才的行为。 第112章 赵宸 听到赵文秀也在问,沈熠这才后知后觉。“吃醋”这个典故发生在他前世的唐朝,平行世界的圣朝怎么能有同样的唐太宗、房玄龄和房夫人呢。苦笑着摇了摇头,沈熠将这个典故讲给了众人听。不过,故事中涉及的人物,都被沈熠以李某、房某和卢某代替掉了。 听完沈熠讲的故事,赵文秀像是有所触动。沉默了片刻,她走上前来,抓着沈熠的袖子,低下头来,很是委屈地道:“蛮子,我才是不善妒的人呢,不许你这么说我。” 沈熠也不管房间内还有其他人在看着,毫无顾忌地将赵文秀揽进怀中,柔声道:“郡主殿下,吃醋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这证明在你的心里,我是很重要的人。同样的,就像我看到其他男子对你献殷勤,我也会吃醋的,那是因为在我的心里,你也是很重要的人。” “我才不会让其他人对我献殷勤呢。”赵文秀语气坚决地道,“我只想让你对我献殷勤。” “好,全听郡主殿下的。”沈熠道。说罢,他厚颜无耻地亲了一口赵文秀的脸,又舔了舔嘴唇,回味一般地道,“这个粉的味道不怎么样啊。” 赵文秀脸色一红,低头不语;几个丫鬟也都很识趣地转过身体,假装无事发生。反倒是沈煖不乐意了。只见她走到沈熠跟前,将赵文秀拽到身后,严肃地对沈熠道:“三哥,不许欺负郡主姐姐。秦夫子说了,你这种行为是耍流氓,只有那些豪门大户的浪荡子才会这么做。” “你这小丫头,倒是很听夫子的话。”沈熠翻了个白眼道,“流氓怎么了,你三哥以前可是京都知名的浪荡子,现在还有人这么说呢,你看我可曾在意过。还有,我跟你郡主姐姐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这种行为只能叫作谈恋爱,才不是耍流氓。” 正在沈熠一本正经地跟沈煖解释谈恋爱与耍流氓的区别时,房门被敲响了,接着传来了一道低沉有力但异常恭敬的声音:“沈公子,小的奉我家公子之命,请您移步到隔壁一叙。” “好,我马上到!”沈熠长出了一口气,沉声道。他深知等下的见面很可能就会影响到此后许多年的事,若是换做以前,他绝对会退避三舍的。但如今局势不由人,他也只能认命。 “沈熠,要不我还是陪你过去吧,万一发生什么事,看在我父王的面子上,他也会有所忌惮的。”赵文秀担心地道。中午刚来到这里,沈熠就告诉她今晚要跟四皇子赵宸见面的事。按照沈熠所说,两人今晚的谈话在未来可能会影响到很多人和家族的命运。 “绝对不行。”沈熠严肃地拒绝道,“我与他今晚的见面只代表个人,与镇国侯府无关。虽然他可能从皇后那里知道了我们的关系,但在事情未明朗之前,你与凌亲王府暂时也不能牵扯进来。再说了,我是去跟他谈合作的,只要他是个聪明人,就不会对我动手的。” “话虽如此,但还是小心为上!”赵文秀虽然被沈熠说服了,但还是很担心。以前的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牵挂一个人的安危,可在遇到沈熠后,所有未曾想过的事都一一发生了。 “嗯,放心吧,三师兄会陪我过去的。”沈熠拍了拍赵文秀的手,让她安心。又叮嘱了姜姝和陈志几句,让他们保护好沈煖和几个丫鬟,没什么要紧事的话,暂时就不要离开房间。 一个靠近角落的雅间内,赵宸斜靠在窗口,一只手握着酒杯,惬意地喝着酒。夜风携着玉带河中的凉气从窗前吹过,让他有些躁动的心渐渐平稳下来。 “尉迟,你说我们今晚的谈话会顺利吗?我还挺期待的。”赵宸喝完了杯中的酒,走到桌前,又自顾自地倒了一杯,对一旁怀抱大刀的壮汉道,“听说以前的他是个性格乖僻的人,经过一场意外后才变成如今令人刮目相看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待会儿他要是发起疯来,你可要保护好我,我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的。” 壮汉名叫尉迟铄,是赵宸的亲卫队长,已经保护赵宸十三年了,深得赵宸的信任。此人性格沉稳、不喜言辞,却善使一口连环刀,是不可多得的护卫人选。虽然一直跟在赵宸左右,但若是赵宸不开口,他能一整天一言不发。正如此刻,当听到赵宸的问话后,他将一直抱在怀中的大刀助在地上,终于说出了今天的第三句话:“殿下放心!” 赵宸早已经习惯了尉迟铄的说话习惯和行事方式,故而也不在意,仰头喝完了杯中的酒。而正在这时,他等了一晚上的敲门声终于响了起来。 “请进!”赵宸朗声道。他放下酒杯,整了整衣服,朝着门口走去。自从回京后,他就不止一次地听自己的母后说起沈熠这个名字,也知道了沈熠近几个月以来做的事,心中不免对这个未来的九妹夫产生了好奇。正好有了这个机会,便想看看沈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话音刚落,只听得“吱呀”一声,房门从外向内打开,紧接着便见一个穿着紫色锦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其身后还跟着一个一道士打扮的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四处乱看,像是在搜寻猎物一般。这两人正是前来赴约的沈熠和玄策。 “在下沈熠,见过四皇子!”沈熠双手抱拳,浅施了一礼道。这位四皇子的眉眼与皇后颇为相似,又是这房间中除他之外唯一一个年轻的贵公子,根本用不着费心思去猜他的身份。 “免礼!”赵宸摆了摆手,反问道,“你就是九妹妹未来的驸马,爵封同安县子的沈熠?” “如假包换!”沈熠呵呵笑道。他正要与赵宸客套几句,却看到原本跟在他身后的玄策一脸好奇地走向尉迟铄,在尉迟铄还没来得及出手的情况下,接过了尉迟铄手里的刀。 “连环刀?想不到如今还有人在练这路刀法,真是件稀罕事!”玄策突然自言自语地道,“与人搏命时虽然有些吃亏,但胜在实用性强,若是练至化境倒也有些作用。” “殿下小心,这个人很危险!”尉迟铄神色凝重,连话也多了一句。直到现在他都没想明白玄策是怎么轻而易举地就把他的刀给夺走的,若是他突然起了杀意,四皇子可就危险了。 “殿下恕罪,这位是我的三师兄玄策,他没有恶意的。”沈熠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赵宸道。玄策也真是的,刚一见面,话都没说两句,就把人家护卫的武器给夺了,实在是有种挑衅的意思。想到这里,沈熠又对玄策道,“三师兄,还是把这位的刀还给人家吧,你又不是刀客。” 玄策嘿嘿笑道:“小师弟莫怪,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想不到这世上还有练连环刀的人。” “什么是连环刀?”沈熠好奇地问道。他虽然无法习武,可对于武功方面的知识却很是感兴趣,就算是嘴上过过干瘾,也总比什么都捞不着要好吧。 “连环刀是姜国一个名叫‘三才门’的小门派传下来的刀法,共十八式,以崩刀、劈刀、撩刀、抹刀等刀法为主,具有很强的实战性,当年也算是在江湖上搏出了名声。”玄策如数家珍般介绍道,“然而,二十多年前,这个小门派不知得罪了什么人,一夜之间被人灭门了。我原以为这门刀法已经绝世了呢,故而方才看到这把刀时才会大感惊愕,顺便拿过来看看。” “没想到这把刀背后还隐藏着这样一段往事,可悲、可叹啊!”沈熠和玄策突然自顾自地聊起来了,反倒赵宸晾在了一边,这让被人吹捧惯了的赵宸顿觉有些不舒服。但他毕竟是见过战场厮杀的人,也不会太过计较这些事。 “沈子爵,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妨过来坐下喝杯酒,我们再开始谈事!赵宸主动招呼道。 “四皇子,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这种称呼听着实在别扭,太官僚了!”沈熠耸耸肩道,“对了,鄙人不善饮酒,还请四皇子见谅!” “既然这样,你也不要称我为‘四皇子’了。说实在的,我也不太喜欢这种称呼。要不,你就同九妹妹一样,叫我一声‘四哥’吧。无论是论年纪还是论辈分,这声‘四哥’我还是当得起的。”赵宸朗声笑道,“至于说不善饮酒,这也算不得什么事,我也不怎么喜欢喝的。” “亲疏有别,更何况我与小九还未完婚,叫‘四哥’太逾矩了。你若是不介意,我暂且称你一声‘赵兄’如何?”沈熠道。他之所以跟赵宸纠结称呼的问题,主要是想向赵宸表明,他今晚来见面只代表自己,与其他人、其他势力无关。至于两人最终能达成怎样的合作意向,还是要看接下来的谈话究竟有多少分量,值不值得他及其背后的力量全心全意地向赵宸靠拢。 赵宸自小长在宫里,多少也听明白了沈熠的意思,于是笑道:“那就按沈兄弟的意思来。尉迟,你去门外守着吧,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进来!沈兄弟,你这位师兄……” “赵兄,不用这么麻烦的。以三师兄的能耐,就算是在门外,他也能听清楚我们的对话,就像你方才说我‘性格乖僻’一样。”沈熠转了转桌上的空酒杯,笑道,“再说了,三师兄是自己人,你能信任我多少,就能信任他多少。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赵宸默默地点点头,不再提让玄策回避的事,心里却无比震惊。玄策隔那么远竟然都能听到他刚才跟尉迟铄说的话,这已经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难道这些江湖中人都这么厉害吗? 尉迟铄从玄策手里接过他的刀,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问道:“这位道长,你刚才……” “你知道脉门穴吗?此穴位于腕横纹上二寸,与腕部凸起的骨头持平,在手臂两条筋的中间。”玄策解释道,“若是高手以打穴手法击打此穴或是以锐物刺激此穴,手腕乃至整条手臂就会酸软无力。我方才以针刺你的脉门穴,你不得不松开手,这刀自然就到我的手里了。”他知道尉迟铄是想问他是怎么轻而易举地夺走自己的刀的,或许是感怀于这个汉子是三才门最后的血脉,有活血时想起了往事,便想给他一点馈赠,也算是相逢一场。 尉迟铄眼神迷茫,沉默着摇摇头,整个人像是被抽光了力气,垂头丧气地朝着门口走去。 玄策叹了口气,有些不忍地道:“我虽然不知道三才门当年发生了什么事,但灭门之仇,想来你无论如何也是要报的。但以你现在的本事,不过是白白送死而已。也罢,你跟我来吧,我教你一手,至于能学到多少,就看你的悟性了,我不能保证你杀光所有仇人,但罪魁祸首绝对撑不住这一招。即便最终是以命搏命,你也能拉上一个垫背的。”说罢,他越过赵宸的位置,径自朝着房间的内屋走去,毫不在意众人看向他的眼神有多么惊愕。 快要走到门口的尉迟铄猛然收住脚步,转过身来,死死地盯着玄策,向来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激动与欣喜。然而,刚跟着玄策走了两步,他就想起了赵宸的吩咐,有些为难地停住了脚步,苦涩地道:“多谢道长的美意了!”说罢转过身去,继续朝着门口走去。 “尉迟,如此难得的机会,怎能轻易错过,你去吧,别辜负了玄策道长的心意。”赵宸突然劝道。他与尉迟铄相识多年,尉迟铄又曾替他挡过暗箭。虽然身份有别,但论起感情来,两人与知己好友无异。尽管尉迟铄从未跟他说过自己以前的事,可自从在山崖下救起尉迟铄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个浑身是伤的汉子定然身负着血海深仇。 “殿下……”尉迟铄的声音有些嘶哑,喜出望外地道,“多谢殿下恩准,只是门外……” “无妨,去吧。三师兄的听力好着呢,有什么情况,他会通知我们的。”沈熠也附和道。 “小师弟,你有自作主张,替我揽活了。大师兄不在,你真就那我当苦力了。”内屋的玄策有些不满地道,“回头你必须把你上次说的那本书给我,我也要压榨一下你的脑力才行。” “好,我答应你。”沈熠笑道。自从玄策知道他能够写菜谱、剑谱、医书等各种具有实用性的书籍之后,就下意识地认为那本《别输在不会表达上》也具有同样的实用性,便一直缠着他要。前段时间比较忙,也懒得写这种书,就一直推辞,可今天还是让玄策等到机会了。 得到沈熠肯定的答复后,玄策也就“毫无怨言”“自告奋勇”地揽下了监听的工作。而尉迟铄也不纠结了,冲着沈熠和赵宸拜了一拜,便走进了内屋,跟着玄策学艺去了。 “沈兄弟,请坐吧,接下来也该到了我们谈事的时候了。”赵宸将酒壶和酒盅收了起来,神情也变得严肃了,颇有一种赵真那样的不怒自威的感觉。 沈熠被赵宸这种明显的前后变化惊到了,暗道这些皇族子弟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于是,他清了清嗓子,笑道:“赵兄想从何谈起?” “沈兄弟,你可有想过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吗?”赵宸想了想,问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赵兄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沈熠并没有直接回答赵宸的问题,反而故作高深地反问道。 赵宸不知沈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禁愣了愣神,然后问道:“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赵兄,你今晚不是为了要跟我说这些的吧?”沈熠不再纠缠这个话题,直奔主题地道,“想必在你来之前,皇后娘娘已经跟你说了些什么。当然,这些话我不会问,我只想告诉你,我们可以谈交易、谈合作,但有一条,不许用小九做注。她这十多年过得已经够苦了,我只希望她日后能为自己而活,不再成为别人的棋子。这一点,赵兄能做到吗?” 赵宸吃惊地看着沈熠,半晌后,他不敢肯定地道:“你到底是喜欢九妹妹还是明月郡主?” “这不是问题的重点吧!”沈熠有些心虚,长出了一口气后,他右手食指指天,沉声道,“算了,我直接问了,你究竟想不想继承那个位子?” 赵宸没想到沈熠竟会这么直接地进入最终的话题,沉默了片刻后,终于坚定地点了点头。 第113章 往事 沈熠莫名有些心虚。这个问题他也曾想过多次,潜意识的答案是两个人都喜欢。长出了一口气后,他右手食指指天,沉声道,“算了,我直接问了,你究竟想不想继承那个位子?” 赵宸没想到沈熠竟会这么直接地进入最终的话题,沉默了片刻后,终于坚定地点了点头。 沈熠见赵宸还算坦诚,心里不禁对他有了些好感。作为皇帝的儿子,在已经没有嫡长子挡路的前提下,他们都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争夺那个至尊之位,这本就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而沈熠之所以问赵宸这个问题,除了确认赵宸的心思外,还想看看赵宸是否值得他与之合作。这世上有野心的人不可怕,怕的是有野心还阴险的人。如果赵宸本就对那个位子有想法,但在他面前却装得毫无兴趣可言,那他可就要好好思考一下该不该继续谈下去了。 “你有多大的把握?”沈熠平心静气地问道,“就目前的局势而言,你那位二皇兄可是你最大的阻碍。如果我没有说错,无论是在大义名分上,还是论背后的势力。你们现在可是一半一半。我想知道,你的底牌在哪里,凭什么会觉得能胜过他?” “父皇就是我的底牌。”赵宸信心满满地道,“二哥争不过我的,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 “赵兄,你是认真的吗?”赵宸语出惊人,竟将沈熠都给吓住了。若真如他所言,他们两人现在就不会坐在这里互相试探了。也不知赵宸为何会这么自信,会将赵真当成他的底牌。 “沈兄弟莫非以为我在说大话?抑或是自作多情?”赵宸见沈熠一脸的不信,笑着问道。 “难道不是吗?赵兄若真有如此把握,何必来见我,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沈熠反驳道。 “沈兄弟,俗话说:‘兔子急了敢咬人。’我虽然对父皇有信心,但不敢赌二哥,或是那位卢贵妃的手段。”赵宸的语气突然重了起来,眼神中充斥着一股阴冷之色。 “这么说来,你那位二哥还有更大的手段啊!”沈熠哂笑道。也不知皇帝娶那么多女人,生那么多儿子干什么。为了这么一把椅子,父子反目、兄弟阋墙似乎已成了见怪不怪的事了。 “他不算什么,可怕的是卢贵妃,怕是连我父皇这个枕边人也没法准确地猜到那个女人的心思。”赵宸的心里像是怀着天大的恨意一般,冷哼了一声道,“那个女人当年所做的事,如今想起来,我都觉得后怕。若不是九妹妹出面替母后作证,母后跟我怕是已经没命了。” “小九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沈熠并没有问赵宸说的是何事,只是“客观”评价了一番赵云溪。他前世看过不少书,多少也知道一些后宫妇人的手段。此刻见赵宸的神色不太对劲,话里话外又与秦暮岚有关,猜想赵宸所说的多半是一些肮脏下流的龌龊事,自然也不会多嘴。 “这话我同意。”赵宸笑道,“九妹妹自小没了母妃,又得不到父皇的宠爱。虽说是由母后将其养大的,但她对母后的感情更多的是一种报恩,而不是亲情。可能这也与她的遭遇有关。这宫墙之中,最不缺的就是阳奉阴违、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的太监和宫女。他们知道九妹妹身世可怜,又缺少父慈母爱,自然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对待九妹妹。” “那你呢?对小九可有一丝真情?”沈熠问了一句很冒犯的话,“我曾听人说过,你和大皇子殿下曾多次帮过小九。我想好奇,你们是真的把她当妹妹,还是说只是怜惜她的遭遇。” “你是想确认我是否是个值得信任的人吧?”赵宸也不生气,反而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放在桌子上,有些感慨地道,“这是我十四岁生日时收到的最珍贵的一份礼物,仔细算起来,已经随身戴了十年了。即便变成现在这样,我也没有丢掉,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熠仔细瞧了一眼所谓的“荷包”,只见它破旧不堪,上面甚至还有几处补丁,针脚也歪歪扭扭,像是拼在一起的一样,已经看不出绣的是什么图案,又或许根本就没有图案。 “你的意思是,这个荷包是小九送你的?”沈熠不敢肯定地道。赵宸刚才的话提醒了他,他立马就猜到了面前这个荷包是赵云溪绣的。按照赵宸的说法,这个荷包应该是赵云溪七岁时刚开始学习刺绣的作品,也难怪绣工的质量差了些。 “是。”赵宸陷入了回忆,说起了那段往事:“那年九妹妹刚七岁,根据宫规,她需要离开母后自己生活。于是就从正阳宫里搬了出去,住到了一座很偏僻的名为‘悭德殿’殿里。 我生日那天,父皇赐了我一道点心。我觉得味道很好,就随手拿了一个荷包,装了几块,准备拿给九妹妹。从名义上来说,她虽然是养在母后膝下,但自小就是由我带大的。 可是,当我来到悭德殿后,我才知道九妹妹的日子过得有多么难,实在超出了我的想象。你可能想不到我在门口听到了什么,那些宫女太监竟然起哄说像她这种不受宠的公主,根本不配用火盆。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当我进到殿内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时候可是寒冬啊,她一个堂堂的公主,寝殿里却连一只火盆都没有,只有刺骨的寒冷。 见到我的时候,九妹妹匆忙摸了摸袖子,应该是刚哭过不久,可她却没有一句委屈的话,反而笑着跟我问好。我那时候真的是又气又怒,恨不得打死这些狗东西。以前,她在母后身边时哪受过这种气;可没了母后的庇佑,那些宫女太监就彻底露出了獠牙。那时候,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这宫里的下人就是些欺软怕硬的贱胚子,跟这种人相处,绝对不能软弱,也不能给他们太多好脸色。圣人那句话还是有道理的,这种人就是‘近之则怨,远之则不逊。’ 我将荷包里的点心交给九妹妹,只见她就着凉水边吃边喝,像是饿了许久似的。我觉得奇怪,就拷问了那些狗奴才,这才知道,自从她夏天搬到悭德殿后,内侍省那边就像是忘了她这个人一样,连该有的月例都停了。后来愈演愈烈,就连正阳宫送来的吃穿用度也被那些奴才给扣了。整个冬天,九妹妹就没吃过一口热乎的。我一直想不明白,那些奴才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九妹妹好歹也是父皇的骨肉,就算再不受宠,也轮不到那些奴才糟践。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奴才原来是奉了平阳宫那边的命令,专门针对九妹妹,为的就是报复我先前所说的九妹妹毁了那位卢贵妃苦心设计的一桩龌龊事。 我将这些事告诉了母后,母后命人将整个悭德殿的奴才全部杖责了一遍。我觉得不解气,偷偷告诉行刑的人,让他们用心打,将几个罪魁祸首料理了。自那之后,悭德殿的宫女太监全换成了正阳宫的,九妹妹的日子才稍稍好了起来。 九妹妹也正是由于我那天带着点心去看望她,这才让她有了安定的生活,于是连夜绣了这只荷包,说是给我的生日礼物。那个时候的她刚开始学刺绣,技术还不好,送给我的时候,我清楚地瞧见了上面还有许多血迹。自从我懂事以来,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个由送礼的人亲手做的礼物。最让我动容的是,这荷包的布料本是母后赐给九妹妹用于做长袍的最好的一匹布。她那个时候可是连一件御寒的袍子都没有,却将这最好的布料给我做了荷包。《圣诗》中说:‘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九妹妹既以真情待我,我当然也会以真情待她。说实在的,当初刚知道父皇把她赐婚给你的时候,我还是很不爽的。毕竟你那个时候的名声实在太糟,而她在宫里又吃了许多的苦,我这个当哥哥的实在是不愿看到她‘刚出虎口,又入狼窝’。但是,当我回京后,身边的人对你的评价都出奇地一致的好,而这正是我要见你的原因之一。” 说了这么多,赵宸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悻悻地将先前移开的酒壶又拿了过来,满满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一饮而尽。既然沈熠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一个有感情的值得信任的人,那他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将一切事坦言相告,相信沈熠自然会有他的判断。 而另一边,细细地消化完赵宸的话后,沈熠拿过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只见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衫,躬身拜了一拜,言辞恳切地道:“我虽然不善饮酒,但冲着你刚才所说的话何为小九所做的事,我自当敬你一杯。但以我的酒量,这杯酒要是喝下去,今晚的谈话怕是就要终止了。而我待会儿还有些事要办,现在可不能睡觉。因此,这杯酒暂时还是要欠着,等今晚的事彻底了解后我再回来补上,不知赵兄意下如何?” 赵宸也是头一遭碰上沈熠这种喝酒的“规矩”,虽然觉得有些迷惑,但还是点头同意了。 “赵兄,根据你方才的话,我暂时相信你是一个值得信任为人。”沈熠真诚地道。赵宸方才所说的那些事虽然是片面之词,但有一些是与赵云溪上次所说的事相重合的,就这部分而言,他愿意相信赵宸,也希望两人能合作愉快。与赵真相比,还是这个年轻人好相处一些。 赵宸又倒了一杯酒,笑道:“沈兄弟倒也有趣,就凭你这‘信任’两字,我也敬你一杯!” “赵兄,还是说回刚开始的话题吧,你究竟因何认定陛下会是你的底牌?”沈熠正色道。截至目前,这是两人的谈话中他最不解的部分,他实在想不明白赵宸的自信源自何处。赵真虽然中了慢性毒,但并不致命。只要玄彻回京,自然会有解毒的办法,到时候依旧春秋鼎盛。他之前猜测给赵真下毒的人是“三宫”之一,而最大的可能就是与储君之位有关的正阳宫和平阳宫了。如今赵宸这么信心满满,莫非他背后的秦暮岚就是下毒之人。想至此处,他试探性地问道:“赵兄,近来天气炎热,不知陛下何皇后娘娘身体可还好?” “父皇和母后都好!说起来,我还要郑重地感谢你一句才行。”赵宸起身抱拳,开心地笑道,“前几年不知何故,父皇对母后多有冷落之意。可我这次回来,却发现两人恩爱异常,经常同寝同食。尤其是这个月,除了去过几次平阳宫外,父皇就没去其他宫里留宿过。母后说这一切都拜你与父皇的一场谈话,甚至九妹妹能够举行及笄仪式也与那场谈话有关。这么看来,你还真是我们一家人的福星啊,这一礼你受之无愧。” “赵兄言重了,在下不敢受!”沈熠侧过身子,淡然笑道。若真如赵宸所言,秦暮岚是下毒之人的可能性就小了许多。他相信知道赵真多少也查到了下毒之人的端倪,若下毒之人是秦暮岚,那他又怎能什么动静都没有,反而与秦暮岚“同寝同食”呢,这未免也太心大了。当然,也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完全消除对秦暮岚的怀疑,说不定赵真是在故意“示敌以弱”。皇帝陛下的心思,又岂是他这种小人物能猜得到的呢。 “沈兄弟太客气了。”赵宸随口客套道,“至于我为何会信任父皇,答案其实也很简单。沈兄弟应该也知道北境边军的事吧?我已经收到消息,南宫炳那厮竟然敢与萧国勾结,他与我那个二哥走得很近。如今东窗事发,即便这件事我二哥没有插手,他也会受到影响。” “南宫炳勾结萧国?消息确实吗?”沈熠倏地站了起来,惊讶万分地道。当初听到玄封带回的消息,他只道是商龚担任监军后,与南宫炳互相掣肘,导致北境边军出了内乱,这才影响到斥候无法及时消息。可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由赵真一手提拔起来的南宫炳竟会勾结萧国,这中间肯定是有什么隐情。最重要的是,南宫炳这么做,究竟是想真的造反还是为了什么利益呢?这应该是目前最值得关心的问题吧。他正想追问下去,赵宸却已经解释起来了。 “你应该知道,我之前在北境待过一段时间,多少也对南宫炳这个人有所了解。”赵宸有些唏嘘地道,“论起行军布阵,他确实算是一员良将,唯一的缺点就是太重感情。” “赵兄,我曾听家父说起过,此人是陛下亲自培养并一手提拔起来的。他既是个重感情的人,自当尽心尽力,以报陛下的知遇之恩,何至于勾结萧国呢。”沈熠不解地道。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个人……唉,只能说一步错,步步错了。”赵宸长叹一声,饮了一杯酒,随即讲起了南宫炳的事。 南宫炳原本姓郭,出身于武将世家。其父郭晟,先帝在位时,官拜从三品上的云麾将军,战功赫赫。云麾将军在前朝时只是个散官,“以加武士之无职事者”。但圣朝由于四面受敌,需要大批武将,于是将散官改成职官。因此,当时的郭晟成了圣朝风头无两的人物,得到了大长公主赵永芝,即赵真的姑姑的青睐,意欲下嫁于他。可郭早已与一名民间女子私定终身,且生下了儿子郭炳,故而婉言谢绝了赵永芝的好意。这本应是一桩美谈,岂知却引得赵永芝不悦,使了些手段,最终在后宫那位最有权势的老太太的施压下,本就有些昏聩的先帝为了安抚老太太,直接将郭晟贬为平民。此后,盛极一时的郭家变成了落魄的寒门。 郭家一夜之间遭受了如此的大的变故,导致郭炳的母亲认为郭家的没落是由于她,因而选择了自尽。郭晟最终也没能受住这双重打击,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年幼的郭炳送给了军中的好友南宫皓抚养,随后郁郁而亡。突遭人生大变的郭炳随后改名为南宫炳,在养父的教导与影响下,也走上了从军的道路。在南宫皓的有意栽培下,逐渐走进了朝廷的视野。 赵真即位后,发现了南宫炳这个年轻有为的将领,又从南宫皓那里知道了南宫炳的身世,感怀之下,决定好好培养与提拔他,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成为朝廷柱石,重现祖辈的荣耀。 南宫皓谢世前,告诉了南宫炳身世的真相,劝诫他竭心尽力地为赵真尽忠,以光宗耀祖,也算是不辜负这一份养育之恩。若是可以,希望南宫炳能改回本姓,以免好友绝后。南宫炳却拒绝了这个要求,承诺让自己的儿子姓回本姓,而他在有生之年,则会永远姓南宫。 第114章 宝藏 “赵兄,你说了这么多,好像跟我的问题没什么关系啊。”沈熠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道。他只想知道为什么一个所谓的“重感情的人”会对于他有恩的赵真有异心。北境是否安稳与他的计划能否顺利推行密切相关,这才是他对北境之事感兴趣的根本原因。当然,他也承认南宫炳的身世可怜了些,但这世上比他可怜的人多的是,这也不能成为他勾结萧国的原因啊。 “你倒是个急性子。”赵宸无奈地笑道,“被你这么一打岔,我都忘了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南宫皓让南宫炳改回本姓了。”沈熠没好气地提醒道,“知道什么叫‘倒打一耙’吗?就是你这种行为。说了那么大一通话,却一直没说到重点,这会儿反倒怪起我打岔来了。” “对,南宫皓!”赵宸也没在意沈熠的吐槽,接过话头道,“细说起来,南宫皓也是个苦命的人。他的两个儿子先后死在了战场上,妻子经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不久也离世了,从此这世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而这正是郭晟将自己的儿子交给他抚养的原因。南宫皓在死前希望南宫炳能改回“郭”姓,更多的还是想让自己的好友九泉之下瞑目,却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无后之人。但是,正如我先前所说的一样,南宫炳是个重感情的人,他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养父绝后,于是想着在有儿子后,让其中一个也姓南宫,算是南宫皓的后人。 父皇即位后,一来对南宫炳的遭遇感到惋惜,二来对他重感情的品质感到佩服,三来也想把南宫炳培养成自己最值得信任的的心腹,于是亲自为他赐了婚,选了卢贵妃母家的表姐萧氏。或许是由于其生父的不幸的婚姻遭遇,南宫炳对萧氏很是宠爱,两人虽说是一场政治婚姻,但日子过得却非常和睦,也成了许多行伍之人羡慕的事。而萧氏也没辜负南宫炳对她的感情,在知道南宫炳想要让一个儿子继承养父南宫皓的血脉后,非但没有反对,反而极力支持,这也导致她在生产时落下了病根。虽然侥幸保住了性命,但身体却大不如从前了。 由于对萧氏的付出心怀愧疚,南宫炳此后便更加疼惜萧氏了。无论萧氏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表示支持,而这也正是南宫炳对父皇生了异心的直接原因。” 说到这里,赵宸叹息了一声,有些不忍地道:“这南宫炳因重感情兴,最终也因感情衰,实在是令人唏嘘。若他不是个重感情的人,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了。” “照你所说,北境边军和萧国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沈熠突然问道,“凌亲王回京了?” “凌王叔还没回京,但北境的事情确实已经解决了!”赵宸有些纠结地道,“前日中午,凌王叔派人回来报信,详细呈奏了北境的情况。南宫炳并没有真的造反,至于说他‘勾结’萧国,不过是一场误会,本质上是为了给她背后之人谋取一笔天大的利益罢了。” “方便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吗?”沈熠好奇地问道。听赵宸话里的意思,南宫炳此举应该是迫于无奈而为之的。结合赵宸前面所说的话,让南宫炳做出这种糊涂事的人多半就是那位卢贵妃了。可是,究竟是怎样大的利益,才能让卢贵妃这么随便地就用掉南宫炳这个助力呢。 “当然可以,只不过……唉!”赵宸长叹了一声,随即讲了一个让沈熠十分郁闷的故事。 一个多月前,圣朝北境与萧国交接的地方发生了一场小地震,靠近圣朝边境的一处山坡出现了塌方。此地原本是前朝一位亲王的封地,随着前朝的覆灭,这里就由圣朝和萧国两国共治了。得知此地出现塌方后,北境边军的一支斥候小队随即奉命前往巡查,意外发现此地多了许多金银珠宝,像是从山坡滚下来的。斥候队长一面命人看守,一面将此事报给南宫炳。 得到消息后,南宫炳立即率亲卫前往调查,发现事情果真如斥候队长所言。根据地方志的记载,此地多半是前朝那位亲王的陵寝所在地。而《圣律》要求,地方发现矿藏或墓穴时,需及时上报朝廷,然后由朝廷派专人前往核实,与地方三七分账。南宫炳也确实打算这样做,但正当他准备回营向朝廷呈奏时,却发现了萧国的斥候。原来这场地震也将萧国的斥候吸引来了,他们也发现了这笔宝藏,并且有了想法。可由于人手不足,萧国的斥候只能暂时退去。 为了保证这笔宝藏能够完全收归圣朝,南宫炳决定一边派人向朝廷呈奏,一边亲自率人挖掘这笔宝藏,以免夜长梦多,导致萧国前来争抢。岂料他刚回到大营门口,迎面就便撞见了萧国的一名将军和几名亲卫,其身后还放着一口大红箱子。五国停战多年,萧国虽然一直在搞小动作,但并没有撕破脸。而且由于赵真一直要求南宫炳尽可能地与萧国保持和平发展,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启战端。因此,这十年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还算和谐。 北境边军中午刚发现了宝藏,又打了萧国的斥候一顿,晚上萧国的将军就找上门来,还带着礼物,不用想也能猜到他们的心思。因此,南宫炳当即严词拒绝,并宣布军令,调前军前往发现宝藏的地方驻扎,一旦发现外敌,全力剿杀,绝不留情。对于已经和睦相处了十年的两国边军而言,这道军令无异于是宣战。但南宫炳不后悔,他深知,如果这笔宝藏能收归国库,那对圣朝而言将会产生无可估量的作用。即便是因此而发生战事,那也是值得的。 见南宫炳行事如此决绝,萧国的将军只得悻悻退去,而这一幕也被得知消息后匆匆赶来的监军商龚看到了。他恭敬地向南宫炳表达了自己的敬意,并决定与南宫炳一同向朝廷上书,愿意共同承担勾起战事的风险。南宫炳念在商龚此举是为了国事,也就没有拒绝。寒暄了几句后,便各自回营写奏折了。写完奏折后,南宫炳想到自己去挖掘宝藏可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完成的事,于是就跟萧氏说了一下自己接下来要去做的事,以免萧氏担心他长时间没有回家。 岂料萧氏听到北境有宝藏的消息后,神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这一幕自然被南宫炳看在眼里。夫妻多年,他自然知道萧氏心里藏着为难的事。再三追问后,萧氏从自己的胭脂盒中取出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犹豫着递给了南宫炳。 信里的内容其实很简单,但南宫炳却看了好几遍,最终颓然地坐在书案上。沉默了片刻,他只问了一句“夫人如何打算”。萧氏摇了摇头,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但在南宫炳心中,这已经是“无声胜有声”了。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想了许久之后,终于下定决心,叫来了亲卫统领,暗暗吩咐了几句,便一脸落寞地离开了营帐。 一刻钟后,商龚的营帐里发出了一声尖叫。随后,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书吏从帐中跑了出来,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却听不清想要表达什么。听到惨叫声的南宫炳急忙带人赶了过来,却发现商龚早已没了呼吸。整个营帐极其混乱,书案上的东西也被翻得乱七八糟,像是被人抢劫了一样。费了好一番功夫,南宫炳才让那名书吏镇定了下来,这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来,书吏是奉了商龚的命令来取呈奏给朝廷的奏折的。可他刚进入营帐,就看见一名黑衣人从另一侧逃了出去,而商龚则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他急忙跑出帐外求救,却发现有另一名黑衣人跟在他身后跑了出来,几个闪身后便没了身影。 听到书吏的话,南宫炳暗道不妙,急忙追问商龚的奏折去了哪里。可书吏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根本就没见到奏折。听到这话的南宫炳脸色变得更复杂了,冷冷地吩咐相关人员调查商龚遇刺的真相,而他则有些虚脱地回了自己的营帐,见到了早已等在这里的亲卫统领。 又是一番密谈后,亲卫统领离开了营帐,南宫炳随即吩咐各军主将,核查所属人员是否在职。经过核查,竟发现是自己的一名亲卫不见了。这让他又急又怒,于是派人连夜搜查。 翌日,南宫炳率领亲卫来到了发现宝藏的地方,全力主持挖掘工作。直到两天后,亲卫统领告诉他,在北清府的治所长河县发现了那名逃走的亲卫的尸体,但并没发现商龚的奏折。 听到这个消息,南宫炳默默叹了口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让亲卫统领离开了。抬头看了一眼还算晴朗的天空,闭上眼睛,呢喃了一句。没人听清他说了什么,怕是他自己也没听清。随后,他摇了摇头,开始全力主持宝藏的挖掘工作,不再过问外界的事。 半个月前,赵烈和独孤娉婷带人来到了北境,却发现南宫炳不在大营。赵烈随即命人在大营外扎营,又示威似的在周围布起了一百座新式连弩,这才让边军派人宣南宫炳前来接旨。 南宫炳此刻正在主持宝藏挖掘的善后工作,听到底下人说赵烈来了北境,还带来了一千亲卫和一些新式军备,让他前去接旨。他微一思索,便知道自己做的事瞒不住了,于是回头看了看正在忙碌的前军将士,郑重地施了一个军礼,然后头也不回地回了大营。 见到赵烈后,南宫炳像是认命一般,又像是心中有愧,恭敬地接了旨,交出了调动北境边军的虎符。随后不管赵烈问什么,他都坦然答复,甚至连萧氏给他看的那封信也交了出去。 赵烈此刻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在大营外做了那么多以防万一的准备,没想到南宫炳却如此坦诚,自己实在是有些小人之心了,可同时又对南宫炳以后的命运感到惋惜。如果没有这档子事,这个人的未来定会不可限量。只可惜被情所误,走上了一条没有未来的路。 一旁的独孤娉婷这会儿也有些哭笑不得了,原来,所谓的萧国南下与北境之乱,到头来不过是双方为了争夺那笔宝藏而闹出来的误会罢了。萧国不甘心这笔天赐的宝藏被圣朝轻而易举地拿走,于是调集大军,想要威胁北境边军,好分得一口汤;北境边军与金山关之所以对萧国的举动没有反应,就是相信萧国不敢随意动手,只需要保护好那笔宝藏就行了;至于萧国那些“消失”的金银匠人,他们都是拿了南宫炳的银子,到边境来帮忙改造这笔天赐的金银珠宝来了;还有最让人迷惑的北境边军斥候,他们则是奉了南宫炳的命令,在那些金银匠人将这笔宝藏改造完成之前,他们不得将北境发现宝藏的事泄露出去。 由于有圣旨的存在,再加上南宫炳在一旁帮忙,赵烈接管北境边军的事进行得非常顺利。并且为了不白跑这一趟,赵烈亲率边军,带着运来的新式军备,直接来到了发现宝藏的地方,果然在对面的山脚下见到了那些不情不愿的萧国人,他也不啰唆,说了一句“边军奉命演练,闲人回避”之后,便命亲卫架起连弩,有针对性地随意射了一通。 北境边军和萧国军队都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厉害的弩箭,双方一开始都有些被惊到,等到反应过来后,北境边军喜出望外,萧国军队惨叫连连。虽说现在还没到正式开启国战的时候,但就像赵烈离京前,赵真跟他说的一样,一直被动的防守终究不是上策,如今有了新式军备,也该拿出来试试水。效果好的话,会让边境少很多麻烦。赵烈深以为然,再加上刚好有萧国军队做实验,他自然要“奉旨”试水了。好在成效不错,萧国军队也很配合,只经过了一轮飞箭,对面的山脚下就多出了一百多具尸体。 军人向来都是慕强的,尤其是这些常年驻守边境的边军,他们眼见赵烈带来的这批新式军备有如此强大的威力,就更加诚服于这位取代了他们南宫大都督的凌亲王。而赵烈此时也心情大好,志得意满,命令前军将士尽快处理好这批宝藏的善后工作,然后回营待命。 随后的事情就简单多了,赵烈顺利整合北境边军,并将这些新式军备设于各处险要关口。随后一面派使者先行回京向赵真报信,一面令人押送南宫炳及其家眷回京,听候处置,并请赵真尽快安排新的征北大都督和监军来主持北境军务及相关事宜。 听完整个故事,沈熠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吐槽了。合着这一切都是他们这些远在京都的人盲目地猜测罢了,南宫炳虽然对赵真有异心,但并没有叛国;萧国虽然整军南下,但并不是真的要入侵圣朝。究其根本,这一切都是由于信息差导致的,要是圣朝有电话和无线电台就好了,这样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乌龙的事了。但这这种东西他只能想想而已,却无法造出来,即便他脑海中有许多相关方面的书籍和知识,但生产力和技术却不是光靠书就能实现跨越的。 “赵兄,你跟我说句实话,你为何会对这些事这么清楚?”沈熠突然想起了什么,沉声问道,“就算是有凌亲王的使者回京报信,可南宫炳目前还没有回京,他所做的事你为何能知道得这么清楚。要知道,这些事发生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吧?” 赵宸也没想到沈熠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苦笑道:“你是好奇心旺盛还是疑心重?” “好奇心也好,疑心也罢,主要是你的故事讲得太详细了,说是‘身临其境’也不为过,我不得不多问一句。”沈熠道,“还有,我也很好奇,萧氏给南宫炳的那封信到底是谁写的,究竟说了什么,才能让南宫炳这样的人对陛下生了疑心。” “你是不是还想知道,边军发现的那笔宝藏最后如何了?”赵宸这时也有些没好气地道,“你真以为我什么都知道啊,就目前跟你说的这些,都是我结合了三方信息后才拼凑出来的。凌王叔的使者向父皇呈奏萧国南下与边军之乱的真相时,我就在永安殿,父皇也没让我离开,这些是我亲耳听到的。按说使者不会说假话,这些消息应该是可信的。而边军发现宝藏的事是我留在北境的亲卫偷偷传回来的消息,绝对真实可信;至于南宫炳所做的那些事及与商龚之死有关的事,则是一个从北边回来的人私下里与我说的。他的身份很复杂,我也不敢确定这部分事情的真相,只能等南宫炳押解回京后再行核实了!” 第115章 合作 此刻的沈熠只觉得有些头大,光是一个北境就扯出这么多的人和事,放眼整个圣朝乃至整个天下,这其中不知又有多少阴谋算计。也不知皇族这些人到底在争个什么劲,那张椅子究竟有什么好的,坐在上面的人若不是不好好干,迟早会让人连人带椅子给换掉,就像前朝的那位末代皇帝一样;可若是要好好干,就要面对无休止的麻烦事,就像如今的赵真一样。 一想起赵真,沈熠突然有些同情他了。明明是高高在上、大权在握的皇帝,却活得那么不容易。既要继承祖辈统一五国的夙愿,又要时刻提防类似以前的“降临者”那种危险分子;既要为了整个圣朝百姓的生计着想,又要防止自己的儿子或臣子做出叛乱之举,就像是北境之事。虽说最终证明这只是一场误会,但在此之前,赵真的日子过得应该不会太顺心吧。 对了,赵宸刚才好像说过,在赵烈的使者向赵真呈奏北境之事时,赵真并没有让他回避。在没有确定北境之事是一场误会的前提下,赵真能做出这样的安排,是不是说明他对于这个赵宸四儿子还是很信任的,难怪赵宸一开始就很自信地说赵真是他的底牌。若按照这个推论来说,那给赵真下毒的人很可能就不是秦暮岚,而是平阳宫的那位卢贵妃,即二皇子赵琅的生母了。不过这样也好,只要不是这位名义上的未来丈母娘给赵真下毒,他就不用担心沾上多余的麻烦了。这样一想,沈熠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可是一件难得的大喜事啊。 “你笑什么呢?”赵宸斜了沈熠一眼,好奇地问道。他不禁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自己刚才不过是跟沈熠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消息来源,然后沈熠就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这实在太怪异了,难道他刚才说的话有这么好笑吗? “赵兄,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也在怀疑南宫炳看到的那封信是卢贵妃写的吧?”沈熠不怀好意地笑道。他知道的信息有限,远比不上在北境留了后手的赵宸,只能猜出个大概来。 赵宸这才明白沈熠是在算计卢贵妃,笑着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不,卢贵妃不会做这种蠢事的。根据我的猜测,那封信很可能是我那位二哥假借卢贵妃的名义写给萧氏的。” “欸?”沈熠不解地皱起了眉头。唯一思考后,他便明白了问题的关键所在,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在他原本的设想中,卢贵妃为了让赵琅能够与军方沾上关系,仗着她与萧氏的亲戚关系和自己的贵妃身份给萧氏写了一封信,意图让萧氏利用南宫炳看重感情的“缺点”进行道德绑架,让南宫炳给赵琅站台,好在日后的争储过程中留下一颗棋子。这样想固然没有问题,但却忽略了那笔意外多出来的宝藏。毕竟卢贵妃远在京都,就算她的心思再深,也不会算到北境会发生地震,并且会出现一笔宝藏。而且,根据赵宸的说法,卢贵妃也不是一个鼠目寸光之人,不至于因为一笔钱就把对赵琅有莫大助力的军方大佬白白牺牲掉。因此,做出这种糊涂决策的只能是赵琅了。 “看样子,你想明白了?”赵宸转了转酒杯,“欣慰”地道。争储之路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没有卢贵妃,赵琅就算撞破脑袋也争不过他。可事实是卢贵妃已经入局了,他只能寻求外界的合作,可如果他的合作伙伴不够聪明,倒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合作伙伴。 沈熠“嗯”了一声,突然八卦地道:“赵兄应该是抓到了二皇子什么把柄吧?”他虽然不知道那封信的具体内容,但根据现在的信息推测,信里说的必然是与钱有关的事,这才让南宫炳冒着被赵真惩处的风险,向朝廷隐匿了那笔宝藏的消息。如果写信的人是赵琅,那他定然是在钱这一方面捅了什么窟窿,想要找人补上吧。最关键的是,这个窟窿不会小,否则依靠卢贵妃的手段就能解决,不至于让身在北境的南宫炳做这种事。 赵宸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却没有回答沈熠的话,只是自顾自地喝了一杯酒,然后严肃地问道:“沈兄弟可想好与我合作了吗?说了这么多,想必你也明白我的为人和底牌了吧?” “赵兄,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若你能够解答,我也会给你一个肯定的答复!”沈熠道。 “沈兄弟请讲,只要我知道,必定知无不言!”赵宸也听明白了沈熠的意思,郑重地道。 沈熠点点头,开门见山地道:“赵兄,恕我直言,以你现在的底牌和手段,二皇子根本奈何不了你。他有卢贵妃,你也有皇后娘娘啊,何必要与我,或者说与我背后的势力合作呢?” “你莫要小看了卢贵妃,这个女人的城府极深,手段也非常毒辣。”赵宸有些不安地道,“最麻烦的事情是,父皇与卢老太傅师生情谊深厚。万一在争储过程中,卢老太傅和卢贵妃都入局帮我二哥,我可就很被动了。因此,我必须做好两手准备。” “我明白了!”沈熠道。听到“卢老太傅”四个字,沈熠顿觉有些不是滋味。平心而论,他实在是不想看到这个老人掺和到这种事情中来。但他也知道自己没资格,也没本事去劝阻,只得将希望寄托在卢昭自己身上,但愿这个与他还算亲近的老人能够及早从这摊浑水中脱身。 这时,从内屋传出了玄策懒洋洋的声音:“小师弟,你那个叫‘芸儿’的小丫鬟过来了。” 沈熠和赵宸对视了一眼,当即心照不宣地不说话了。果然,几息之后,敲门声响了起来。 “少爷,娄大人派人上来传话,说是比赛已经接近尾声了,想请您下去,一同见证本届花魁的诞生。”芸儿知道在这种秘密的谈话场合,自己不宜露面,隔着门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知道了,待会儿就下去,让她们不必担心!”沈熠吩咐了一句,也好让赵文秀放心。 “沈兄弟倒是懂得体谅人。”赵宸端起酒杯,取笑道,“现在,该告诉我你的答案了吗?” “合作愉快!”沈熠也不拖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要是再装下去,可就没意思了。 “爽快!”赵宸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将酒杯重重地砸到桌上,像是在宣泄情绪一般。 “赵兄,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欠你的这杯酒,我等下就回来补上!”沈熠站起身来,指着面前那杯很早之前就倒好的酒,抱拳道。 “沈兄弟,我陪你一起下去吧。”赵宸也站了起来,拍了拍沈熠的肩膀,意味深长地道,“听说你那楼里的姑娘今晚也在争花魁,可此前的情况似乎不太理想。既然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我也该帮你一把。放心,我绝不是怕你逃酒,真的是想帮帮你。” “那就麻烦赵兄了!”沈熠也不拒绝。让赵宸露面帮沁儿“拉票”原本就在他的计划中,就算赵宸刚才没有主动提出来,他也会道德绑架一番。为了理想大业,手段下作些也无所谓。 赵宸见沈熠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当即便知道自己刚才主动跳上了贼船,暗道一声“失策”。若是自己刚才矜持一些,让沈熠主动提出来这个请求,他多少也会争得一些甜头。但如今此事已成定局,他也只能深表遗憾了,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笑呵呵地与沈熠一前一后地来到了决赛的高台,见证本届花魁大赛的最终结果。 参加比赛的各个花魁都已经表演完了,只等着娄节统计赏钱结果,好宣布最终的答案了。其实也用不着统计,就目前而言,燕歌楼的宓儿姑娘得到的赏钱最多。若是不出意外,本届的“京都第一花魁”已经浮出水面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宓儿姑娘此刻红光满面、喜气洋洋,正娇笑着与几位豪门公子哥寒暄呢。 娄节此刻端坐于座位上,不紧不慢地喝着茶,看着对面花枝招展、风格迥异的各个花魁,似乎已经看到大批银子在想他招手了。京都府不像别的府县,没有那么多的粮食缴税,只能靠各种娱乐活动赚取银子,这花魁大赛便是最重要的活动,所获取的银子占了本年度税赋的一成,剩下的全归京都府所有了。因此,这些年来他多少也赚了一些,虽然比不上那些中枢大员收取的“孝敬”,但聊胜于无,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按照惯例,所有的花魁都表演完后,京都府的官吏就要统计各个花魁所得的赏钱,然后由他宣布夺魁之人,再颁一份凭证,就可以回府衙歇息,然后等着收钱了。可今年却不一样,观赛的人员中多了一个有爵位在身的沈熠,又是其中一座青楼的东家,他也只能等沈熠露面后再宣布结果了。正在等待之时,却突然见到当朝四皇子赵宸与沈熠一起走了过来,吓得他一个激灵,急忙溜下座位,迎上前来,心里却在暗自嘀咕:“这位爷怎么来这儿了!” 整了整衣冠,娄节正要大礼参拜,却被沈熠拦住了。他在官场浸淫多年,自然明白赵宸不想暴露身份,于是躬身拜了一拜,谄媚地笑道:“下官见过四公子!” “娄大人客气了,我只是陪沈兄弟过来转转。你忙自己的,不用管我!”赵宸摆摆手道。 “是!下关遵命!”娄节又拜了一拜,这才忐忑不安地回到了座位。只是这次的他显得有些如坐针毡,虽然还是做在剧中的座位上,可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怡然自得的模样。 其余观赛的人见到娄节这副模样,又见赵宸气质不凡,且跟沈熠走在一起,再想到娄节方才称赵宸为“四公子”,纷纷猜想他是朝中哪位大户人家的公子,且出身绝不会弱于沈熠。 “娄大人,今天的比赛结果已经出来了吗?”赵宸装模作样地问道。来的路上,他已经跟沈熠对过台词了,知道现在正是自己的表演主场,便不遗余力地表演起来。 “回四公子,各个花魁的赏钱数量正在统计,最终的结果还没出来呢。”娄节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道。而其他人见到这一幕,更加确信了自己方才的判断。 “原来如此。”赵宸点了点头,假装沉思了片刻,笑道,“娄大人,在下今晚不请自来,原本也想见识一下各个花魁的风采,可惜路上耽搁了。但又不想就这样带着遗憾回去,因此,在下想让娄大人行个方便,让几位花魁再表演一次,也让我感受一下花钱的乐趣,不知可否?” “当然可以了!”娄节不假思索地道。开玩笑,这位爷是什么身份,他哪敢说半个不字。再说了,按照往年比赛的规矩,好像也没有说不能加一轮表演,他也是在规则内办事,别人就算有意见,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他现在面临的最大的问题是时间。如今已经戌时三刻了,要是让所有的花魁再表演一次,必定会与宵禁的时间冲突,这倒有些麻烦。 沈熠也猜到了娄节为难的地方,于是提议道:“四公子,娄大人,现在时间也比较晚了,若是让所有的姑娘都表演,必定会影响宵禁。因此,在下建议,不如就让赏钱数量靠在前面的三到五位比一轮吧,这样既能让四公子一饱眼福,也不会影响宵禁,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娄节摸了摸额头的汗,他哪敢先表态,只能求助似的看向赵宸。赵宸本就是来帮沈熠的,自然不会有意见,当即点点头道:“沈公子言之有理!娄大人,就这样办吧,在下也赶时间。” 见赵宸都这样说了,娄节自然要奉命行事,于是当即传下话去,让目前排名靠前的五位花魁,即燕歌楼的宓儿姑娘、桂芳楼的巧儿姑娘、聆音楼的沁儿姑娘、春风楼的牡丹姑娘及另外一名叫作芍药的姑娘做好准备,要求她们拿出看家本领,好好地表演一番。并告诉她们,接下来看比赛的这位公子可有大来头,她们最终谁能成功夺魁,就要看这位公子心情如何了。 五名花魁都是聪明人,自然明白娄节的意思,于是暗自调整状态,等着这场加赛的开始。 过了一刻钟,暂列第一的宓儿姑娘率先出场。由于娄节已经事先告诉她们可以自由选择表演项目,因此,宓儿姑娘继续选择了让她尝到了甜头的舞蹈。但不知是由于她的体力有些跟不上了,还是由于其他人已经对舞蹈审美疲劳了,又或是由于突然来了赵宸这样一个不速之客,她这次的舞蹈表演反响平平。看完表演的赵宸只是点了点头,象征性地打赏了一百两。当然,这一百两都是由沈熠出的。而其他观赛人员只是鼓了鼓掌,丝毫没有想要打赏的意思。 第二名的巧儿姑娘可能是不甘示弱,又或是想一鸣惊人,也选择了跳舞。可赵宸却紧闭双眼,连点头的动作都懒得做,更遑论打赏了,这让巧儿姑娘有些尴尬。也多亏沈熠“仗义”,从娄节面前的箱子中取出了两锭银子,算是帮赵宸打赏了。 等到了沁儿表演的时候,赵宸很配合地睁开眼睛,提醒道:“这位姑娘,若你还是选择跳舞,那就没必要了。本公子是个好静的人,见不得大开大合的动作。” 沁儿原本有些犹豫,却听到沈熠咳了一声。她条件反射般地看了沈熠一眼,发现沈熠在冲她挤眼睛。她这时也心知肚明,于是对赵宸施了一礼,轻笑道:“这位公子,既然您好静,那小女子就为您弹唱一曲,不知您意下如何?” “甚好!”赵宸大喜道。此刻的他也懒得装了,直接明牌道,“听闻沁儿姑娘曾弹唱过一曲《水调歌头》,嗓音清澈,琴声动人。本公子仰慕已久,不知今晚可有幸听闻?” 沁儿这是已经彻底明白了赵宸是沈熠请来的托,她略显为难地道:“这位公子,小女子确实曾弹唱过这首词。只是这首词抒发的感情与今晚的欢乐气氛不太搭,且时间上也有冲突。也罢,既然公子点名要听,小女子也只好奉命。公子请稍候,小女子去换身衣服,拿琴过来!” 不多时,沁儿换回了下午所穿的长裙,抱着自己的琴,款款走了过来。朝在场众人点头示意后,她跪坐于场中,稍微调了调琴弦,然后轻闭双眼,深深呼了口气之后,便开始弹奏起来。随着琴声的流转,她那清澈空灵的嗓音也响彻了夜空。 第116章 夺魁 一曲唱罢,沁儿的眼角有些湿润,刚才的弹唱应该是她这段时间以来心神最投入、感情最饱满的一次。在弹唱过程中,她的耳边不断地回想着沈熠跟她阐述的创作《水调歌头》时的情感和思绪,脑海中也不停地涌现出自己要成为花魁、找回妹妹的执念,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整个人已经彻底地融入到了词作和琴声中。当唱到“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一句时,她的眼前已经浮现出了和妹妹团聚时其乐融融、温馨和睦的画面,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除了沈熠外,场上其他的观赛人员都是第一次听到沁儿这般如泣如诉、扣人心弦的弹唱,他们都在不经意间与沁儿一起达到了情感上的共鸣,一个个听得如痴如醉、沉迷其中。直到沁儿收琴退场,他们这才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鼓掌,掌声如雷,经久不息。就连先前对赵宸明晃晃地偏袒沁儿而感到不满的宓儿姑娘,此刻也都心悦诚服了。她们都是同行,深知沁儿若是一开始就唱这首词,何至于只得到了那么一点赏钱,也就不会有现在这种事了。 赵宸此时眼眶泛红,他想起了自己的大哥,那位朝野盛赞的大皇子,思亲之情油然而生。强行镇定下来后,他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让沈熠身后的芸儿交到了沁儿的手上,嗓子沙哑地道:“沁儿姑娘这一曲,在下甚是喜欢,可用五个‘好’字评价,即词好、曲好、嗓音好、琴艺好、感情更好。今晚能够耳闻目睹这一曲,也算是不枉跑这一趟、花这些钱了!” “多谢公子盛赞,小女子献丑了!”沁儿敛裙屈膝,款款施了一礼,淡然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小女子能有方才的表演,东家可占首功。这首词是东家写的,曲子也是东家编的,所传达的感情也是东家阐述的。若是没有东家,小女子即便嗓音再好,琴艺再妙,也是万万达不到如今的成就的。可以说,若是没有东家的栽培,就没有小女子的今天!” “沁儿姑娘客气了,我们这是合作共赢。”沈熠被夸得有些脸红,急忙摆摆手道。但是,他的心里确实美滋滋的,自己没有看错人,沁儿也确实很争气,也懂得感恩。这样的人才是他乐意帮助的。毕竟,谁都不想碰到一个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人。 这时,宓儿姑娘惊讶地道:“沁儿姑娘,你是说,你方才所唱的这首词是沈公子的大作?” “正是。”沁儿回答得极为干脆,眼神中也满是骄傲。在她看来,沈熠就是一个天降的神人,不仅出口成诗,而且词风多变,任何类型的诗词都能驾驭,称为“谪仙人”也不为过。 “沁儿姑娘好运气,沈公子好才气!”宓儿姑娘看了沈熠一眼,幽幽地道,语气中满是苦涩与不甘。她自问凭自己的姿色和才华,若是能得到这首词的加持,夺得本届“京都第一花魁”之名,简直易如反掌。可惜的是,半路上杀出一个有沈熠帮助的沁儿,真是时也命也。 赵宸才没心思理会这些,他只想早些完成自己的任务,见方才只有自己打赏,生怕沁儿吃亏,转头看向娄节道:“娄大人,不是本公子说你,你也太吝啬了些。沁儿姑娘方才声情并茂地表演了这么美妙的节目,你却守着一大箱子钱,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做人可不能像你这样,总该有来有往。你观看了人家表演的节目,却不付出点东西,这有些说不过去吧。” “四公子教训的是。”娄节一听赵宸在点他,立马奉承道,“沁儿姑娘的表演引人入胜,下官方听得入了迷,这才忘了打赏,现在就补上。”说罢打开自己的荷包,抽出三张面额为一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到了这个时候,他就不能再用沈熠的钱充场面了。可这毕竟割的是自己的肉,说不心疼自然是假的。但当着赵宸的面,就算是再肉痛,他也不能有所迟疑。 其他人见娄节都开始自掏腰包了,也不想在赵宸这个大人物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纷纷打赏了一些。尤其是燕歌楼和桂芳楼的东家,沈熠刚才毫无例外地都给他们楼里的姑娘打赏过,他们自然也该有所表示。正如赵宸说的一样,做人是要讲究有来有往的。 经过这一番操作,沁儿得到的赏钱一下就超越了宓儿姑娘,暂列第一。而排在她后面的两位花魁姑娘自知无望超越沁儿,且知道赵宸好静,索性放开手脚,表演了各自擅长的乐器,反倒给赵宸留下了一些好印象,各自从沈熠那里得到了两百两银子的赏钱。 五人这时都已表演完毕,各自也都或多或少地赚到了一些或名或实的东西。虽说最终的结果有些不尽如人意,但已经没办法了。沁儿方才展现出的实力已经碾压了众人,再加上有赵宸这种大人物给她撑腰,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她们已经无望本届的“京都第一花魁”了。 接下来就到了颁发凭证的时候。娄节有些心虚地站在台上,目光却一直看向赵宸所在的方向,生怕这位爷怪罪他失礼。好在赵宸在目睹沁儿拿到“京都第一花魁”的凭证后就走了,他这才慢慢站直身子,例行公事般地颁发完了剩下的凭证,然后跟沈熠和沁儿说了声“恭喜”。又在再三推辞之后,“勉为其难”地双倍拿回了自己之前打赏出去的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眼见娄节走远了,沈熠这才回到沁儿身边,笑道:“沁儿姑娘,今晚辛苦你了。恭喜你心想事成,成功夺魁!希望不久之后,你可以找回令妹,实现另一个愿望!” “小女子多谢东家相助!借东家吉言了!”沁儿恭敬地施了一礼,诚恳地道。现在想来,今晚之事似乎全在沈熠的计划之中。自己前后两轮弹唱的对比结果非常鲜明,让她一举成名。就是不知沈熠折腾这么一大圈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 “不必客气。我之前就说过,我们这是合作共赢。”沈熠道,“对了,回去告诉向三娘,你今晚夺魁的事要好好宣传一下,知道的人越多,你妹妹知道你的消息的几率就越大。而这对于聆音楼来说也是一个很好地打广告的机会,千万不能放过。接下来几天,聆音楼的茶酒点心等全部半价,多多吸收一些顾客。但是,之前定的规矩绝不能破,这点你也要记得转告。” “是,东家!”沁儿激动万分,随即又担心地问道,“东家不打算让妈妈拍卖小女子吗?” “诶?什么意思?”沈熠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答道,“虽然我经营的是青楼,但又不是人贩子,干嘛要拍卖你?怎么,楼里以前还做这种事吗?简直是岂有此理!” “东家误会了,此拍卖非彼拍卖,就是……”沁儿的脸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通常,一座青楼培养一个花魁需要付出巨大的时间和金钱成本,而只要这个花魁在花魁大赛中成功夺魁,她的名气就会达到顶峰,青楼的老鸨也会以高价拍卖这个花魁的初夜。这样做不仅是为了赚回付出的成本,也是为了给新人让路。而这也是沁儿担心的事,她害怕沈熠也会让向三娘高价拍卖她的初夜,这才忐忑不安地问了这个问题,可沈熠似乎并没有想到这点。 “什么‘此拍卖’‘彼拍卖’的?聆音楼现在是我的地盘,该怎么做都要听我的。记住我的话,不管是什么拍卖,楼里都不允许!”沈熠严肃地道,“聆音楼虽然是青楼,可也要做不强人所难的生意,这是我的底线。以前的事我不会追究,但以后,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小女子拜谢东家的大恩大德!”沁儿听到沈熠坚决、肯定的答复,当即激动地跪下道。 “乖丫头,你快扶她起来,这么多人看着呢,像什么话!”沈熠退后一步,急忙吩咐道。 “沁儿姑娘,你快起来,少爷不喜欢我们随便下跪。”芸儿一边搀起沁儿,一边解释道。 “行了,我还有事要办,你也该乘花船回去了,就此别过吧!”沈熠突然有些烦躁地道。 “是,东家慢走!”沁儿恭敬地道,可心里却满是困惑,不知沈熠为何会抗拒别人下跪。 回到楼上,沈熠先是去见了赵宸,向他表达了感谢。随后端起自己欠的那杯酒一饮而尽,又强撑着跟赵宸道了别,这才在姜姝的搀扶下回到了赵文秀所在的雅间,这才发现玄策竟然早就回来了。他冲着赵文秀和沈煖笑了笑,又冲着玄策打了个招呼,晕晕乎乎地坐在椅子上。 赵文秀见到沈熠这副模样,又心疼又无奈地道:“不能喝酒就不要喝嘛,干嘛非要强迫自己?只要能将事情谈成,何必跟酒过不去呢?你不喝,我就不信他还敢逼着你喝!” “郡主殿下,我没事的。”沈熠笑道,“今晚开心吗?沁儿最后的弹唱有没有惊艳到你?” “蛮子,你那首词写得真好,那个沁儿也唱得好,我也有些想我大哥了!”赵文秀呢喃道,“我都很久没见到他了,也不知在西境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晒黑了,父王说那边很热的。” “我也很想我大哥!”沈熠叹了口气,突然鬼使神差地道。等成亲后,他必须去找沈烨。 “三哥,大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煖儿也很想念他。”沈煖低着头,有些不开心地道。 “快了!大哥知道家里人都在惦记他,很快就会回来的。”沈熠心虚地道。一家人至今还瞒着沈煖沈烨失踪的消息,不想让她担忧。可沈烨若是一直不回来,这事可就瞒不下去了。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有些沉闷,最终还是玄策说了一句“回去吧”,众人这才离开了此地。 目睹沈熠及赵文秀等人离开后,赵宸也带着尉迟铄回去了。像他这个年纪,按说早该到封地就藩了。可赵真不知怎么想的,自从大皇子早薨后,他一直没有提册立太子的事,其他几个儿子也没有获封王位,至今还住在京都的皇城中。 而在沈熠乘坐马车回去的同时,本届的“京都第一花魁”沁儿也正乘着花船返回聆音楼。花船逆着玉带河水流的方向行驶,向三娘也让楼里的护院大声宣称“花魁姑娘游河回楼了”!两岸的士子百姓闻听此消息,一个个挤在岸边争相观看,有的甚至被挤落河中。幸得有眼疾手快之人一把拽住,这才得以救下一条无辜的性命,让这风光秀丽的玉带河少添了一桩杀孽。 眼见气氛已然烘托得差不多了,向三娘则命护院将一早就备好的铜钱撒向两岸,其中间杂着几粒碎银子。这也是花魁游河的一个传统,本是为了与民间百姓同享欢乐氛围,向三娘自然不会吝啬。再说了,这些钱与花魁的名气相比,不过是蝇头小利罢了,很快就能赚回来。 沁儿成功夺魁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聆音楼,不久后,整条金环街上的青楼都知道了此事。因此,许多文人士子和豪族公子都想一睹花魁沁儿的风采,他们一个个疯了一般涌向聆音楼。截止宵禁前最后一刻钟,聆音楼已经人满为患了,大门前也挤满了大小不一的马车。甚至当向三娘和沁儿等人回来的时候,都只能通过后门进入了。 见到这一幕,向三娘嘴都快笑抽了。她是聆音楼的“掌柜的”,根据她上次去镇国侯府向沈熠汇报工作时签的劳动合同,聆音楼的生意越好,她能挣得的钱就越多,棺材本也就越厚实。对于一个四十多岁的青楼老鸨而言,有足够的银子保证后半生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事。 “女儿,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歇息片刻,换身衣服,我先让其他姑娘去招待这些个慕名而来的公子哥儿。”向三娘道,“今晚是个好日子,你免不得要露面,与他们周旋一番,甚至要展示一下才艺。如果没有好的精神头儿,只怕是熬不到子时的。” “是,妈妈,女儿明白。”沁儿点点头,温婉地道。正如向三娘所说的一样,尽管沈熠说过不会让她拍卖初夜,但她毕竟还是聆音楼的姑娘,今天又是她夺魁的日子,无论如何也要露一露面。今晚来的人中,不乏有出身高门大户的世家公子,若是因为自己的失礼而惹得他们不高兴,多少也会给沈熠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以沈熠的身份,即便不会怕这些麻烦,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算是她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浅浅地报答一下沈熠帮她成为花魁。 半个时辰后,沐浴更衣后的沁儿身着大红长裙,飘飘然出现在聆音楼的大堂中。围观的公子哥儿见到沁儿露面,争相打着招呼。按照惯例,夺魁的姑娘当晚便会被所属的青楼拍卖初夜,或成为大户人家的贱妾,或成为豪门公子的外室。这些人自然理所当然地认为,沁儿最终也会走上这条路。既然如此,如果自己现在不好好表现一下,在沁儿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待会儿就有些吃亏了。毕竟最终能不能成功拍卖,沁儿的态度也很是重要。 沁儿自然明白这些人如此殷勤的目的,但她有了沈熠的保证,也就不担心这种事。于是环顾四周,敛裙施礼,朱唇轻启,淡然笑道:“小女子谨代表聆音楼,欢迎诸位公子光临!” “今晚可是沁儿姑娘的大好时光,我等自当与姑娘同贺!”人群中传来一道奉承的声音。 “沁儿姑娘风姿绰约,身形优美,果真不亏‘第一花魁’之名!”又有一人色眯眯地道。 “沁儿姑娘,不知我等今晚可否有幸听闻姑娘弹唱一曲《水调歌头》?”一名喜好音律的年轻公子道。他自幼学琴,也曾得遇名师教诲,对于沁儿成功夺魁的曲子深感兴趣! “是啊,是啊!”有好事者立马附和道,“我堂哥今晚在赛场观赛,听他说,这首曲子可是一名让府尹娄大人无比敬重的贵公子点名要听的,可见此曲之玄妙。圣人道:‘朝闻道,夕死可矣!’若我等俗人也能有幸听闻此曲,即便是死也知足了。” 经过这好事之人添油加醋地一番“宣传”,其他人也纷纷响应,呼吁声响彻整座聆音楼。 沁儿见状,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于是做了一个覆手式的动作,示意众人安静,且听她说。 众人渐渐停止喧闹,纷纷看向沁儿,认真地等待这位“新科”花魁接下来的讲话。对于大多数起哄的人而言,那首曲子好不好听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同为京都的年轻一代的世家公子,别人能有机会听到,并且极力推崇的曲子,若是自己不能听到,岂不是证明他们比不上别人。这种嫉妒心才是他们吵着要听曲子的原因,而真心对音律感兴趣的人则是少数。 第117章 演技 沁儿见众人都安静下来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从身后的丫鬟小英手里接过琴,认真地弹唱了一遍。对她而言,这首曲子具有意义重大,每一次弹唱,都要怀着一颗敬畏之心。 弹唱结束,一众公子哥儿都被沁儿的才华彻底震慑住了,认为只有这种嗓音、这种琴艺才配得上本届的“京都第一花魁”之名。这些人有的是燕歌楼的常客,有的是春风楼的贵宾,他们在这京都的青楼圈子混迹多年,也算是见过各种各样风格独特的花魁。但像沁儿这种的却还是头一次见。容貌秀丽,才艺超群,举手投足间充满了优雅与知性,一弹琴就全身心地投入进去,给人一种世外神仙的超脱之感。也不知她曾是哪位大人家的小姐,也不知遭遇了什么变故,竟会落到这般地步,实在是令人唏嘘。若是没有家道中落,媒人定会踏破门槛的。 沁儿自然不会知道这些公子哥儿的心思,她只是专注地弹唱着,直到落下最后一个音调。略微停顿后,她在小英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朝着在场众人款款施了一礼,端庄又得体。 “好!”人群后方发出了一声高呼。随即,一个年轻公子手摇折扇,喜冲冲地挤上前来。 “见过田公子!”沁儿认出了说话的人正是上次来的田卓,于是施了一个福礼,微笑道。 “沁儿姑娘好!”田卓拱手道。自从上次听沁儿弹奏了一曲《鹤冲天》后,他就对沁儿的嗓音和琴声念念不忘,一直想着再来见见。可向三娘告诉他,沁儿这些日子正在准备花魁大赛,恕不接客。听到这个消息,他只得连连叹息,深表遗憾。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也不敢再在聆音楼闹事,毕竟沈熠不是那么好惹的。而他又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总不能强人所难吧! 在田卓率先对沁儿的弹唱表示肯定后,其他人这时也纷纷跟上,毫不吝啬地献出了自己的赞誉。有的甚至直接撒起了银票,想趁着在拍卖开始前,先用钱给自己接下来的谋算铺路。 沁儿游刃有余地应对着众人的称赞,她虽然明白这些人现在这么舍得的原因,但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这种事都是心照不宣的,只要自己不主动提,就永远立于上风。更何况她有沈熠的保证在,这些人就算是想借助向三娘的威压来逼迫她也不行。 就在这种来回试探之下,子时的钟声如约响起,向三娘终于露面了。她先是按照沈熠的意思,向众人介绍了聆音楼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半价活动”,又一脸歉疚地表明,关于沁儿后续的安排,要由自己的东家沈熠来决定,她这个老鸨不敢多嘴,也不敢自作主张。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认为沈熠是要仗着自己的身份,“独享”花魁沁儿,不会将其拍卖;有的认为沈熠是要故意营销,吊足众人的胃口,再进行拍卖,以图赚得更多。但不论出于何种原因,他们今晚都打错算盘了。这让众人有些不爽,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种事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不能怨别人什么。好在沁儿露了面,还表演了这么精彩的弹唱,付出的这些金钱和时间也算是得到了回报,总不至于一场空。 这时,沁儿站了出来,对着众人微微一拜,微笑道:“诸位公子稍安勿躁,且听小女子一言!”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必须要出面转移众人的关注点了,否则必然会有损沈熠的名声。 众人渐渐止住议论,看向沁儿,只听得她道:“小女子今日之所以能够成功夺魁,一来仰仗楼里的培养,二来感谢诸位公子长久以来的支持。为了表示对诸位的感谢,小女子决定跳一支舞,这支舞也是小女子今晚表演的才艺之一,还望诸位能够喜欢!小女子在此先谢过诸位了!”说罢,沁儿长袖舒展,翩翩起舞,成名的“绿腰舞”很快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舞蹈快到尾声的时候,沁儿脚下不稳,突然摔倒在地。众人见状,急忙大呼,早有准备的向三娘疾步走上前来,与小英一左一右搀起了沁儿,一脸担忧地道:“女儿,你没事吧?” 沁儿眨眨眼睛,象征性地吸了一口冷气,勉强挤出两滴泪来,颤声道:“妈妈,我脚疼!” 向三娘心领神会,一脸歉疚地对场中的公子哥儿道:“诸位公子,实在抱歉!沁儿今日辛苦了一天,回来后又没有休息,换了身衣裳就出来与诸位见面了。这才导致方才体力不支,扭伤了脚。还请诸位见谅,容妾身带沁儿回房休养,等脚上的伤恢复后,再为诸位表演可好?” “既然如此,何必说什么‘见谅’之类的话,自然是身体要紧了!”田卓一脸焦急地道,“向妈妈,还是快带沁儿姑娘回房吧!我等又不是活不到明天,若是想欣赏沁儿姑娘的才艺,待沁儿姑娘养好伤后,自然有的是时间,何必急在今晚这一时呢,诸位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田公子说的在理!沁儿姑娘,快回去歇着吧!”田卓的小弟急忙附和道。其他人见状,也只得略带遗憾地表示同意。毕竟人家都受伤了,总不能逼着人家继续表演吧。 “多谢诸位公子谅解,小女子铭感五内!”沁儿委屈又感激地道,那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沁儿离开后,那些冲着她而来的公子哥儿闲坐了片刻,几杯酒下肚后,又觉得百无聊赖,可这个时候已经宵禁了,想走也是不可能的了,只得将目光转向其他姑娘;而那些聆音楼的常客则轻车熟路地去找“心仪”的姑娘吃喝玩乐了。在这里,他们不仅能吃到炒菜、蜜沙冰和冰酪,也能喝到炒茶和味道别开生面的啤酒,还能玩到令人上瘾的麻将,甚至有机会看到让人激动不已的舞蹈。比起在家里面对着枯燥无趣的书和生活,这种日子简直是神仙才有的。 回到自己的小阁楼,沁儿终于轻松下来了,蜷缩在椅子上,一面与向三娘闲聊着,一面叫小英去准备点宵夜。折腾了一天,她还没吃饭呢,难怪沈熠跟她说“全民偶像”不好当呢。 向三娘瞥了一眼怏怏的沁儿,担心地道:“女儿,你的脚真的没事吗?可别弄假成真了!” “妈妈放心,女儿没事,就是这会儿觉得有些疲累,不想动!”沁儿强壮微笑道。直到这时,她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成为花魁了,也不敢相信自己竟这么轻易地就拜托了成为花魁后的命运。若还是以前那个东家掌管聆音楼,如今的自己这会儿怕是已经被送出聆音楼,踏上无数前辈同样的路了。但是,自从沈熠成为东家后,一切都改变了,她有了自己的休息时间,不用被强迫去接待她不喜欢的客人,甚至可以争取自己的命运。这一切都是沈熠带给她的,没有沈熠就没有今天的她。说起来,这个东家还真是个怪人。 “妈妈,你说,东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沁儿有些好奇地道,“女儿有时候觉得他的说话习惯和行事方式都好奇怪,像是不属于这个时代一样,比如他不喜欢别人给他下跪。” 向三娘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她生怕沁儿迷上沈熠,做出什么糊涂事来,于是劝道:“乖女儿,东家可不是普通人,他身边的女人都是有身份的,你可不能陷进去!”她对沈熠了解得比较多,知道沈熠是未来的九驸马;也见过沈熠和赵文秀相处的画面,知道那位明月郡主与沈熠的关系也不一般。这两个女子,无论是身份还是背景,都不是沁儿这样一个青楼女子能比得上的。而且,镇国侯府那种庞然大物,也不会容忍一个青楼女子对沈熠动心思的。 听到向三娘的话,沁儿露出了一丝困惑的神色,不明白向三娘的意思。细细想了片刻后,这才意识到向三娘是误会她的意思了,苦笑道:“妈妈,你想到哪儿去了?女儿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从来没想过那种事。女儿只是对东家这个人感兴趣,他好像跟这世上的人都不一样。对于我们这种人,他从来没有那种严苛的等级观念,一直把我们当成平等的‘人’来看待!” “没有那方面的心思自然是好的。”向三娘点点头道,“不过,你说的也在理。我之前去过东家的院子,他对院里的丫鬟和奴才也是这种平等的态度。或许,这就是东家的魅力吧!也只有这样的东家,才配得上那位的青睐。”向三娘又想起了赵文秀,那位由皇帝陛下亲自册封的明月郡主,又是当朝凌亲王的嫡女,单论身份就已经是令人羡慕的存在了。可她却在明知沈熠有婚约的前提下仍然青睐沈熠,这只能解释为沈熠的个人魅力征服了这位郡主殿下。 这时,小英端来了夜宵,沁儿也顾不得想沈熠的事了,让了一下向三娘后,便自顾自地吃了起来。连吃了两碗荠菜馄饨后,这才摸了摸肚皮,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椅子。 楼里的姑娘原本为了保持身材,夜里从不敢多食。但自从沈熠引入荠菜馄饨后,聆音楼的姑娘们晚上都会吃一些。毕竟与客人打一宿麻将也是很耗费心力的,更遑论唱曲与跳舞了。 根据沈熠的说法,荠菜味甘性平,具有和脾、利水、止血、明目的功效。食用方法多样,风味独特,可炒食、凉拌、作馅、煮粥。最重要的是,荠菜含有丰富的维生素c和胡萝卜素,能够健胃消食,增强机体免疫功能,因而不用担心吃得多了导致热量和脂肪超标而影响身材。 楼里的姑娘虽然听不懂那些奇怪的名词,但还是有选择地清楚地听到了“不用担心影响身材”这八个字。她们对沈熠的话奉为圭臬,再加上已经学医的曾容也说过类似的话,她们也就信了。毕竟晚上不补充体力的话,她们自己可能就先撑不住了,又怎么能陪好客人呢。 翌日一早,沈熠在赵文秀的偷袭下,不情不愿地起了床。昨晚回来后,意识不清的沈熠透露了赵烈夫妇快要回京的消息。赵文秀欣喜万分,本想追问下去,可沈熠已经呼呼大睡了。无奈之下,赵文秀只得满怀心事地回了房间,直到后半夜才将将睡了一阵。可今早辰时刚过,她就火急火燎地来到了沈熠的卧房外。 芸儿这时已经起床了,见到赵文秀急匆匆的样子,知道她是想问沈熠昨晚说了半截的事。于是率先进屋,见沈熠的睡相还算雅观,这才笑着将赵文秀请了进来。 “郡主殿下,奴婢就先下去了,有事您吩咐就行!”芸儿微微施了一礼,便退出了房间。 见芸儿离开后,赵文秀来到床边,看了看睡得四仰八叉的沈熠,顿时玩心大起。她本想像上次一样捏沈熠的鼻子的,可又想起了那次沈熠拍她屁股的尴尬事,不禁有些迟疑。环顾四周后,她发现西边的墙上插着一对红翎雉鸡羽毛,于是上前取下了一根,坏笑着走向沈熠。 沈熠原本还在做春秋大梦呢,迷迷糊糊地感到鼻子发痒,很快又感到脚心也很痒,哼唧了一声,懒懒地翻了个身,漏出了他那件幼稚的卡通睡衣。只见这睡衣上面绣了许多胖胖的小鸟,除了嘴巴和下腹分别是黄色和白色外,全身上下都是红色的。尤其是那一副又黑又粗的眉毛,第一眼看上去有些凶巴巴的,但和整体的造型配合起来看,则显得颇为滑稽。 赵文秀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搞笑的衣服,不由得捧腹大笑,一时间竟忘了“骚扰”沈熠。 而沈熠也被赵文秀这爽朗的笑声吵醒了,只见他双眼半睁,懒洋洋地道:“乖丫头,几点了?” “启禀子爵大人,已经辰时了,您该起床了!”赵文秀银牙紧咬,阴阳怪气地道。这个死蛮子,张口闭口就是他的“乖丫头”,实在是太气人了。但她也知道芸儿不是一般的丫鬟,与沈熠的关系也非同寻常。因此,她尽管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并没有选择迁怒或是怪罪芸儿。放眼圣朝乃至五国,每个世家大族或是豪门勋贵家的嫡系子孙身边都有两名通房丫鬟,有的甚至更多。这是极其正常的事,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或许是由于镇国侯府的家风向来严谨,又或许是由于沈熠的为人还算正派,他的身边一直就只有芸儿一人,这已经是很难得的事了。 听到是赵文秀在答话,沈熠立马就清醒了过来。他不知道赵文秀为什么会一大早就出现在他的卧房,而且房门紧闭,芸儿也没有陪着。这种瓜田李下的场合很容易引起误会,就像上次那样,紧张之余不免又生出了一些坏心思,想逗逗赵文秀。只见他漏出一抹坏笑,抓过一旁的被子,紧紧地盖在身上,略显“惊慌”地道:“郡主殿下,你这是干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可不能强人所难、胁迫于我啊。我必须严正地声明,我是一个正经人!” 见到沈熠这般做作的演技,赵文秀俏脸一红,啐了一口,笑骂道:“坏蛮子,又取笑我!快点起床,我有事要问你!”说着又看到了沈熠身上那件滑稽的衣服,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 沈熠虽然不明白赵文秀在笑什么,但他却懂得见好就收,见赵文秀有些害羞,也就不再逗弄,嘿嘿笑道:“郡主殿下,你是不是应该先回避一下,这样我才方便起床更衣啊。” 赵文秀知道自己应该避嫌,于是娇哼一声,转过身去,正好露出了藏在背后的雉鸡羽毛。 沈熠一见,顿时明白了刚才为什么会觉得痒。内心却不禁觉得好笑,这赵文秀怎么跟个小孩儿一样,还喜欢玩这种把戏。可仔细一想,赵文秀今年也就十八岁,放在前世,不过是刚成年,说是小孩子也不为过。一想到这里,沈熠顿时觉得自己有些禽兽,幸好平日里比较克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否则可就要承受良心的谴责了。 赵文秀离开了房间,芸儿笑着走了进来,见沈熠已经下了地,便伺候他洗漱更衣。穿戴整齐后,这才朝着膳厅走去。 玄策等人早就开始用早餐了,见沈熠过来,都觉得有些惊讶。这位小师弟今早起得也太早了些,简直与平日里的作息大为不同,他们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果然,向来说话耿直的玄蕴当即问道:“小师弟,你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莫非是身体不舒服?” 沈熠知道玄蕴是在笑话他,反驳道:“师姐,你这话也太伤人了,我就不能早起一次吗?再说了,我往日起床晚,也不代表我今天也要起得晚啊,你以静止的眼光看问题可是不对的!” “哦!”玄蕴淡淡地应了一声。她的话虽然不多,可杀伤力却很大,怼得沈熠无可辩驳。 第118章 作画 用过早饭,赵文秀拽着沈熠的胳膊来到了书房,想了解更多有关她的父王和母妃的消息。 “蛮子,你昨晚说我父王和母妃快回来了,这事是不是真的?”赵文秀有些忐忑地问道。她生怕沈熠昨晚是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说的胡话,可又真切地希望沈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诶?”沈熠有些懵,像是忘了昨晚说过的话。想了一会儿后,终于有些印象了,于是将有关北境的事简单转述了一遍,并强调赵烈的使者已经回京了,想来赵烈夫妇也快回来了。 听完沈熠的话,赵文秀这才放下心来。毕竟战场凶险,稍不留意便会遭遇不可控的危机。 “放心吧!王爷将兵多年,经验丰富,此行又带着陛下的圣旨和新造的军备,北境边军不敢与王爷发生冲突的。”沈熠知道赵文秀在担心什么,于是借助赵宸告诉他的消息安慰道。 赵文秀“嗯”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低下头,双手手指交叉在一起,互相揉搓着,有些歉疚地、吞吞吐吐地道:“蛮子,对不起!上次你问我我父王和母妃去了哪里,我不是要故意隐瞒于你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沈熠被赵文秀这委屈的模样逗乐了,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件事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毕竟让赵烈夫妇去北境“平乱”是赵真的安排,在事情未明朗之前,知道此事的人都要高度保密。且不说连自己的“亲生爹娘”都不愿意跟他说,更遑论身为当事人的女儿,且更加需要保密的赵文秀呢。因此,当他看到赵文秀可怜兮兮的模样后,当即微笑着将其揽进怀里,柔声道,“郡主殿下,你不是说过,我们之间永远都不要说‘对不起’这三个字的吗?你怎么先忘了?” 赵文秀短暂地愣了一下,片刻后,她紧紧地抱着沈熠,开心地道:“谢谢蛮子,你真好!” 莫名其妙地被赵文秀发了好人卡的沈熠不爽地撇了撇嘴,不满地哼唧道:“我才不好呢!” “不,蛮子就是好人!”赵文秀又一次强调道。紧接着,她踮起脚尖,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沈熠的唇,笑靥如花地道,“在我心里,蛮子是跟父王和大哥一样重要的人,都是好人!” 此刻的沈熠正陷在这突如其来的“奖励”中无法自拔呢,哪有心思想什么好不好人的事。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贱兮兮地道:“郡主殿下,我还想要,再亲我一下!” 赵文秀红着脸后退了两步,又一次低下头,声若蚊蝇地道:“不行,一天就只能有一次!” “那真是可惜了!”沈熠抿了抿嘴,有些遗憾地道。也不知道赵文秀今早用了什么胭脂,味道还挺香的。看来他要尽早把口红做出来,到时候既可以大赚一笔,自己又可以一亲芳泽! 两人又腻歪了一阵,沈熠突然想起来他还要去后院找玄硕,检查一下那尊为曾容准备的女性针灸铜人的铸造进度。但是,由于自古以来的男女观念影响,这尊带有明显的女性生理特征的针灸铜人不方便让赵文秀看到。况且,这尊铜人的铸造全程都是由玄硕一个人负责的,丝毫不敢假手于人。因此,他就随便找了个借口,将赵文秀送回了房间,自己一个人过来了。 “七师兄,那尊铜人造好了吗?”刚一进门,沈熠简单地冲玄硕打了个招呼,直接问道。他知道玄硕的性格,自然也不会拐弯抹角。在他看来,只要这尊铜人能够投入使用,济世堂就有两尊针灸铜人了。若是日后曾容可以出师收徒,这尊女性针灸铜人也算有用武之地了。 “是小师弟啊!”玄硕红着脸道,“你放心,铜人已经铸好了,我正在核对穴位,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了。”他虽是专业的铸造师,但这尊还原了真人的女性针灸铜人却是第一次铸造。对于自幼长在道宗、学习道法的他而言,这个过程简直充满了莫大的压力和煎熬。 “辛苦七师兄了!”沈熠恭敬地抱拳道。自玄硕来到梧桐院至今,已经帮他铸造了两尊铜人了。尤其是现在这尊,必须要承受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压力,说是天大的考验也不为过。 “小师弟客气了。”玄硕摆摆手,呵呵笑道,“铸造过程中我也有所收获,谈不上辛苦!” 俗话说:“医武道同源。”道宗练武时讲究阴阳五行、九宫八卦、子午流注、食养药补、四气五味、升降浮沉等,这些都与医学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相反,医家在诊疗治病的过程中,或多或少地也借鉴与运用了与武术相关的一些内容,如抓筋疗法、点穴疗法、导引疗法、运动疗法等。同理,医家药的一些保健治疗方法,也为武者日常的锻炼和受伤后肌体的恢复提供了保障,如练功后的药浴与针灸,就可以舒经活血、解除疲劳、消除炎症,从而增加功力等。其他门派且不说,光是道宗,每代弟子中都有一两名天下闻名的医武兼修之人,正如沈熠的大师兄玄彻。他们既是民间百姓尊敬的医者,又是江湖中人敬佩的武者。再比如玄硕,他既是道宗弟子,又是习武之人,多少也懂得一些打穴之术。而在铸造了两尊铜人后,他对穴位的认识更加深刻了,内息运行得也更加顺畅了。 自上古以来,武术与医术之间就关系密切,两者融会贯通、相得益彰。武术套路中含有无数的对立统一的矛盾变化,如出招时讲究刚柔相济,虚实相间;身法讲究吞吐开合,上下相随。这些都充分地体现了医家阴阳对立、阴阳互根、阴阳转换的医学理念。而武术与医术在理论和实践的运用中更是有着很多密切的联系,如武者在修炼武功的过程中,内息运行的路径,实际就是医家所说的经络体系,大周天即十二正经的循行,小周天即任督二脉的循行。而作为武术“三宝”的精气神,实质上就是源自医家的名词。 此外,很多武术招式的命名都含有医家的文化色彩,如气沉丹田、意守丹田等。而武者交手时所击打的被称之为“要害”的地方,实际上都是人身的大穴,抑或是神经集聚的部位,如百会穴、章门穴、肾俞穴、关元穴、涌泉穴等。 沈熠想着来都来了,索性与玄硕一起核对铜人的穴位标注。半个时辰后,他伸了个懒腰,告别了玄硕,来到了另一间密室,想看看吹玻璃的师傅对玻璃瓶的研究进行得如何了。要是有了玻璃瓶,他的医用酒精、花露水、香水等计划都可以提上日程了。 吹玻璃的师傅名叫蒲冶,今年三十五岁了。他本是一名矿工,对矿石还算了解。可由于被大石砸断了一条腿,不得不离开矿场。他的家里原本还有一位瞎眼的老母,靠着他微薄的收入度日。可自从他断了腿后,母子两只得艰难度日。而他因为要吃药,连老母省吃俭用才给他攒下的娶媳妇儿的钱也花完了,还欠了药铺三两银子。无奈之下只得卖身为奴,可一来身体残疾,行动不便,二来由于常年辛苦劳作,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仓老。牙侩本不愿买下他,但年在同乡的面子上,一两银子买下了他,想着若是有哪位大户人家买下人,就搭着卖出去。 当阿财按照沈熠的要求来驵会找适合的人的时候,牙侩毫不犹豫地就把蒲冶的信息送了过来。阿财简单看了一眼蒲冶的信息,又拿出沈熠写的纸条,问了蒲冶几个问题。蒲冶回答得还不错,阿财也就不再纠结,二话没说就买下了。就像沈熠跟他说的一样,只要符合要求,就算是没有腿也行,正好不用担心逃走的问题。再加上他已经找了好几天了,京都的驵会都被他找遍了,这才碰上这么一个勉强合适的人,阿财哪里还会放过。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阿财当即决定与牙侩交割。牙侩也害怕蒲冶砸在他的手里,自然不敢多要,只求保住成本。因此,阿财成功地以一两银子买下了蒲冶,将他带回了梧桐院。 沈熠简单地对蒲冶进行了考核。他虽然读书少,但由于上过矿,对于基本的矿石还是能分辨清楚的,故而很容易理解沈熠所解释的石英砂、硼砂、硼酸、重晶石、碳酸钡、石灰石、长石、纯碱等矿物。因此,沈熠传授了他吹玻璃的相关知识,而他也正式成了吹玻璃的师傅。在得知他家里的情况后,沈熠也预支了一年的薪水给他,让他先安顿好老母,然后安心工作。 自那之后,蒲冶便全身心地投入玻璃的生产大业中。经过多次尝试,做出了沈熠想要的玻璃镜和简陋的高脚杯。令人遗憾的是,他至今还没能成功做出沈熠理想的玻璃瓶来。 不过沈熠对此并没有太过着急,毕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按照圣朝目前的生产力,根本无法完全匹配玻璃瓶的技术要求,蒲冶又是个半路出家的,也没有系统地学过这方面的知识,能摸索到目前这个地步已经很难得了。至于沈熠,他的脑海中虽然有很多的知识,但他前世也没亲手做过玻璃瓶,顶多属于理论型人才。与蒲冶相比,两个人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 看了一圈,沈熠又把自己能想到的关于吹玻璃的所有知识都告诉了蒲冶,让他继续研究,然后踱着步子回到了地面。这时已经午时了,正好赶上午饭时间。 吃过午饭后,沈熠拉着芸儿,久违地睡了一个甜美的午觉,醒来后已经申时了。他擦了擦脸,来到书房,铺开画纸,仔细地回想着沁儿昨晚跳“绿腰舞”时的画面。 不多时,沈熠提起画笔,笔墨横姿地画出了沁儿的曼妙动人的风姿。画面中的沁儿穿着身穿豆粉色长裙,背对观众,自右肩处侧过半个脸来,微微抬起的右脚正要踏下去。背后的双手好像正要向两边分开,长袖正欲飘起。整幅画一气呵成,无论是色彩还是构图都很完美,既表现了沁儿稳如磐石的定力,又展示了她韧如柳丝的腰功。 沈熠拿起画来仔细地看了看,觉得没什么问题了,这才叫来阿财,让他将此画送去装裱,最好在明天中午拿回来。到时候就可以带着画去聆音楼,以安排自己下一步的计划了。想到这里,沈熠觉得还是应该叫上户部如今的二把手方迁,指不定还要他帮忙呢。反正后天就是休沐时间了,以他对这位方老哥的了解,明晚定要出来寻欢作乐,还不如给自己当工具人呢。 “阿财,等等,我再给户部的方大人写封信,你一并过去!”沈熠叫住了阿财,吩咐道。 刚走到门口的阿财急忙收住脚步,等着沈熠的信。他也有些犯嘀咕,明明这院子里下人挺多的啊,可自家少爷怎么总喜欢让他这个管事的去做各种跑腿的事呢,难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少爷是在惩罚自己不成?这个念头刚生出来,他就急忙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沈熠刚写好信,一抬头就看见阿财在疯狂摇头,不禁好奇地问道:“阿财,你怎么了?” 阿财脸色一僵,生怕沈熠知道他刚才的心思,急忙躬身道:“回少爷,奴才没事。只是脖子有些不舒服,活动一下。失礼之处,还请少爷见谅!” “莫不是落枕了?一会儿去找先生看看吧!”沈熠随口道,“既然这样,就另找个人去办吧,你大小也是个管事,老让你去办这些个跑腿的事也不是个办法,以后我会注意的。” 憨厚的阿财一听这话,下意识地认为沈熠对他有了想法,立马跪倒在地,忙不迭地连声谢罪道:“少爷赎罪!少爷赎罪!奴才知错了!请少爷责罚!” 这一幕正好被门外的芸儿瞧见了,只见她小跑了进来,紧张地道:“少爷,这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啊!”沈熠一头雾水。他的手里还拿着给方迁的信,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欸?”芸儿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去问另一名当事人,“阿财管事,这是怎么回事?” 阿财知道芸儿与沈熠关系匪浅,于是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小声地将个中原委说了一遍。 芸儿听完阿财的话,这才明白他误会了沈熠,于是将他扶了起来,笑着解释道:“阿财管事,你这个人真是奇怪,平日里瞧着是个憨直的性子,怎么会在这种事上想得这么复杂呢?少爷之所以一直叫你做这些,一来是因为院里的人太多,但他能记得名字的却不多;二来是因为你办事牢靠,又熟悉这些地方,不会出现差错。至于刚才说让你休息,真的就是担心你身体不好,绝没有其他意思。你既是这院里的老人,又没有办过错事,少爷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停了你的职呢?再说了,少爷现在对我们这些人怎样,你也不是不清楚,怎么能想岔了呢?” “芸儿姑娘此言当真?”阿财琢磨了一会儿,猛地抬起头来,眼神中写满了期待与渴求。 “我还能骗你不成?”芸儿微笑道,“你若是不信,不妨问问少爷,听听我说的对不对。” 沈熠这会儿已经听明白了怎么回事,无奈地笑骂道:“你这个憨货,一天天的想什么呢?若是没病就赶紧去裱画送信。耽误了晚饭的话,就饿着肚子吧,休教季婶的人再给你做一顿。” 听到沈熠这般说,阿财喜笑颜开,彻底相信了芸儿的解释,恭敬地走到沈熠面前,双手接过写给方迁的信,拜了一拜便退出了房门,身后传来了沈熠的命令:“以后不许随便下跪!” 见阿财耷拉着脑袋离开了,芸儿这才笑问道:“少爷,季婶让我问问您,晚上想吃什么?” “就吃凉皮吧,再配个肉夹馍!”沈熠想了想道。近来天气太热了,需要吃些凉的才好。再说了,前世的他本就是个土狗,没吃过什么细粮,还是这些平常的食物更合他的意。 “好的,少爷,我这就去跟季婶说。”芸儿咽了咽口水,眯着眼睛应了一声,便向沈熠告退。说虽圣朝本来就有凉皮这种食物,但由于制作工艺的不成熟,做出来的凉皮不够劲道,只有来自起源地的一些丫鬟仆人才喜欢吃。可经过沈熠的改良后,新的凉皮具有白、薄、光、软、筋、香的特点,院里乃至阖府的人都喜欢上了这口。她也不例外。当然,她最喜欢吃的还是那种有许多气孔的面筋,咬上一口,那种香辣透心、鲜美爽口的感觉实在过瘾。 “嗯,去吧!”沈熠点点头,舒展了一下身体,活动了一下手脚,这才离开书房,来到院里的藤椅上躺着。辛苦了一个下午,也该吃吃水果喝喝茶了。 第119章 思想 晚饭后,沈熠陪着赵文秀及玄策等人打了一个时辰麻将,又跟赵文秀腻歪了一阵,这才回房休息。幸得他“转世投胎”到一个大户人家,这才不愁吃喝,也不用担心会不会打光棍。 “乖丫头,明天上午我们去看看容儿,中午就不回家了,在望月楼吃午饭吧,晚上再去一趟聆音楼,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临睡前,沈熠安排了一下明天的行程。随着与赵文秀的婚期越来越近,他要把京都这边的事尽快安排妥当。等到了同安县,就很少有时间回京都了。 “好的,少爷。”芸儿应了一声,熄了蜡烛,摸黑爬上了床,放下床幔,缩进沈熠怀里。 “乖丫头,你现在睡觉的动作越来越熟练了啊,看样子这几个月练习得不错啊。”沈熠坏笑着抱紧了芸儿,在她耳边轻声道,“小丫头片子,等你长大后,我一定将你正法了。” 听着沈熠挑逗的话,感受着耳边轻微的呼吸声,芸儿害羞极了,紧绷着身子,不敢言语。若是白天的话,一定能看到她的脸比熟透了的苹果还红。前段时间,自家少爷的事情比较多,心神疲惫之下,一沾到床很快就睡着了,也顾不得跟她说这些羞人的话。可这两天闲下来后,整个人的精气神比较足,又跟她说这些话了。 “少爷,您要是难受……”芸儿很是紧张地道。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作为沈熠的通房丫鬟,教她规矩的嬷嬷私下里也教过她一些以后该做的事。若是以前的沈熠想对她做那种事,她只会选择认命;但现在的她却是心甘情愿的。这三个月来,她与沈熠一直睡在同一张床上,自然能感觉到沈熠是有那方面的需求的。可当她每次提出来的时候,沈熠总会以她年纪还小给拒绝,这让她想不明白。她的母亲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嫁给了他的父亲,年纪根本不是问题啊?难道沈熠是在嫌弃她的出身不如那两位殿下?想到这里,她的情绪突然很低落。 同床同枕了那么久,沈熠哪能不明白芸儿的心思。可是,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啊,就算自己平时再“禽兽”,也不能做这种“禽兽不如”的事啊。圣朝就这点不好,贵贱身份、上下等级、男尊女卑等腐朽思想贯穿整个时代,简直是压在圣朝百姓身上的又一“三座大山”! “乖丫头,别胡思乱想了,快睡吧!”沈熠道,“我们接受的思想和教育不一样,对于那些事的认知也不一样。等你长大了,我们再说那些事。到时候,我可就要‘禽兽不如’了。” 芸儿“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只要沈熠不是嫌弃她的出身,那她就放心了。诚然,客观来说,自己确实比不上那两位殿下。可只要沈熠主观上不嫌弃她,她就没什么好难过的。 解开了心结的芸儿很快就睡着了,可沈熠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下午的阿财,刚才的芸儿,这两个在梧桐院里也算是有身份的人,在面对他暧昧不明的态度时,都会不约而同地感到害怕和担忧。这让他有些感同身受,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前世打工时的经历。那个时候的他就算当上了部门经理,但在面对总监或更高身份的领导者时,依旧显得没有底气。 而在这梧桐院里,除了沈熠之外,管事阿财可以算是说话最有分量的人了,其他的丫鬟仆人都归他管,像是工作安排、薪水发放等事,都要经过他向沈熠汇报。这已经算是院里的二把手了,可因为他本身也是奴才,因而在面对沈熠这个主子的时候,就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只要沈熠态度不明,兢兢业业地工作了许多年的他就会担心自己的职位被别人顶掉,这未尝不是一种悲哀。至于芸儿,作为通房丫鬟,与沈熠的关系最为亲密,有些时候说的话可能会比管事阿财更有用,毕竟她日后勉强也能算是“主子”。但因为她也是出身奴籍的人,与公主殿下或是郡主殿下这样的人相比,天然地就有了差距,这也导致她非常在意沈熠对她本来身份的认可程度,毕竟沈熠才是日后的一家之主。 也正是因为这种身份、等级、尊卑的思想在作祟,阿财和芸儿这两个原本在梧桐院还算有头有脸的人,分别在面对沈熠和赵云溪、赵文秀时,自然而然地胡思乱想了起来。这既是这个时代的悲哀,又是像阿财和芸儿这样的人的悲哀。作为一个曾淋过雨的人,他一直想为这些正在淋雨的人撑起一把伞,这也是他在院里定下那些规矩的原因。但就目前的情形而言,效果似乎并不是很理想。但是,他会一如既往地坚持下去。其他地方他管不着,也没本事管,可在梧桐院这一亩三分地里,他会继续推广下去。 第二天一早,沈熠带着给曾容准备的铜人,在芸儿和姜舒、玄策和陈志的陪同下,朝着济世堂而来。赵文秀原本想跟着,但被沈熠劝住了。毕竟他中午不回来,晚上还要去聆音楼,带着赵文秀实在不方便。若是两人成亲了,他还可以让赵文秀着男装去转转。但目前两人还处于名不正,言不顺的阶段,要是被人知道镇国侯府的三公子,九公主殿下未来的驸马竟然带着领亲王府的明月郡主逛青楼,光是御史台那些御史的口水就能淹没了镇国侯府,甚至会搭上赵文秀的清誉,更遑论民间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对于这种舆论场的事,他可不敢赌。 济世堂前厅,阿三接待了沈熠等人,随后给慕容平和曾容传去消息,告诉他们沈熠来了。这两人原本在新济世堂的医药研究小组帮忙研制新药,听到消息后,两人从暗门来到了前厅。 “见过东家(少爷)!”慕容平躬身抱拳道,而曾容则是先施了一个福礼,这才问候道。 “都是自己人,何必这么客气?”沈熠摆摆手道,“慕容掌柜,那批药物研制的如何了?” “回东家,已经完全配出来了,目前正在测试阶段。止血愈伤的功效已经有了,但活血散瘀、排脓驱毒的功效还不能完全达到,应该是剂量出现了问题,也可能是某种药材的质量不达标,我们正在重新配比排查。”慕容平解释道,“还有,您说的那种名叫‘保险子’的东西,我们目前还没做出来,大致情况就是这样!” “我知道了。”沈熠点了点头,虽然有些遗憾,但并没有说什么重话。这种药在他前世时就属于国家秘密,外界很少有人知道其真正的配方是什么。众所周知的成分是三七,除此之外,最有可能的配方有冰片、散瘀草、白牛胆、穿山龙、淮山药、苦良姜和老鹳草。然而,这些都是理论上的成分,需要多少剂量,如何配伍,选择哪个产地的药材等都是需要实验的。因此,这注定是一项大工程。医药研究小组这六十多人能在这短短的几天内研制出具有止血愈伤功效的“简化版”云南白药,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又么能强求他们做出更多的成绩呢。 慕容平见沈熠表情平淡,以为他对目前的研制结果不满,只得硬着头皮解释道:“东家,这种药实在不好研制,我们已经很努力了,甚至关、左等几位年长的先生都有些吃不消了……” “慕容掌柜,研制药物固然重要,但你们的保证同样重要。这不是一两天就有结果的事,需要慢慢测试、慢慢调整才行!”沈熠道,“回去后告诉众人一声,该工作时工作,该休息时休息,万不可硬撑。大家所付出的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等你们功成后,我自当向陛下上书,请旨重赏你们,让你们的名字圣朝的每一条江河,每一道山川!这是我对你们的保证!” “是,东家!”慕容平激动地道。沈熠非但没有责备他们进度缓慢,反正对他们做出了这种足以光宗耀祖的保证,实在是意外之喜。他似乎已经看到重振先祖名望的那一天了。 “对了,医药研究小组最近没发生其他事吧?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沈熠随口问了一句。 “东家聪慧,在下确实有一件事要跟您说!”慕容平不动声色地拍了个马屁道,“那边有三人有些熬不住研制药物的枯燥感,表示要退出,也把您给的银票退回来了。可这里都被禁卫府的人戒严了,他们也没办法出去,再加上您这几天又没时间过来,在下不敢自作主张,就让他们先在这边坐诊了。毕竟您也知道,医者协会的人都去那边了,这边诊病的人不太够,在下就让他们暂时补上了。薪水按您定的规矩发放,吃住也为他们提供了!” “做的不错!”沈熠点点头,表示肯定。慕容平的做法合情合理,他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多谢东家!”慕容平道,“不知东家今天过来,是找在下这徒弟的还是有事吩咐在下?” 提到曾容,沈熠想起了自己的计划,对慕容平道:“主要是找容儿的。从今天起,她就不去帮你研制药物了,我另有安排。反正她也不是医药研究小组的人,禁卫府那边我去解释。” “在下明白了!”慕容平很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转身叮嘱了曾容几句,多是要她好好研读医书,多多练习银针刺穴之术,万不可荒废了学业。临了又很严肃地告诉她,等那边的事情了结后,医者协会的几位先生会联合考核她。能不能成功拜师,就要看她自己了。 “慕容掌柜,拜师是怎么回事?”沈熠好奇地问道,听他的意思,曾容这是又要拜师了。 “东家,这都是容儿这丫头的意思。”慕容平呵呵笑道,“这丫头也挺贼的,医者协会成立当天,在下邀请其他六位负责考核的先生吃饭。席间,这丫头多喝了两杯,结果喝醉了,吵着要将我们七人都拜为师父,还说要‘博采众家之长,集大成于一身’,成为我朝第一女医者。关先生觉得有趣,当场与她约定,若是能同时通过我们七人的考核,就答应她的请求。其他几位先生也同意了,各自拿出一本着作让她研读,原本说是以半年为限,然后进行考核。后来遇上了药物研制一事,这丫头又跟着我们一起研究,耗费了不少时间。但现在此事遇上了瓶颈,一时抽不开身。我等商量之后,索性就将时间改了,准备等药物研制成功再考核她,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容儿好样的,我支持你!”沈熠听完之后,对这个从青楼逃出来的女子感到发自内心的敬佩。自己帮她选了一条路,但她却凭着自己的努力,拓宽并延长了这条路。且不说最终能不能成功学到七位先生的医术,单就这份勇气而言,已经远超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了。 这样看来,一份正经的工作对一个人的人生选择确实很重要。若是阿财、芸儿等人也能有一份喜欢或擅长的正经工作,也就不会由于他的态度不明而患得患失了。他在梧桐院所做的那些努力、定的那些规矩,究其根本,不就是想让院里的丫鬟仆人都能够活出自我、活得体面吗?诚然,他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有这种觉悟,但至少要让阿财和芸儿这些与他关系极其亲近的人优先做到,然后再去影响其他人。正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多谢少爷肯定!”曾容笑道。她原本还担心沈熠说她好高骛远呢,没想到沈熠竟如此支持她。有了沈熠的肯定,就算未来的路再艰难,她也会一往无前地走下去。这是她的理想,也是少爷对她的期许。即使前路天寒地冻,她也必须为了这份期许,一步步走到耀眼的未来。 “不用客气!”沈熠欣慰地笑道,“忘了说了,答应你的铜人做好了,我今天带过来了。待会儿我让三师兄给你放到内堂去,以后,你就可以用它来练习银针刺穴之术了,正好慕容掌柜也要求你好好练习。等到你能够出师收徒的时候,这尊铜人就是你最有说服力的招牌了。试想一下,当你拿出这尊铜人,并以你精湛的银针刺穴之术震惊四座的时候,徒弟还会少吗?” 沈熠的话令曾容豪气丛生,只见她双手抱拳,肃然施了一礼道:“奴婢定不负少爷期许!” 沈熠点了点头,转向慕容平道:“慕容掌柜,药物的事就拜托你了,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及时派人告诉我!趁着这几天我还在京都,能解决的一定尽快解决,明白了吗?” “是,东家,在下记住了!”慕容平道,“东家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在下就先回那边了。” “去吧,回去之后,把我的话告诉他们。”沈熠提醒道,“务必保证制药场所整洁干净,环境也会影响药物的质量,这一点你们务必牢记,万不可疏忽大意。你该知道,药物是用来救命的,以后也会用于战场。一旦发生问题,你们这些制药的人可就都成了杀人凶手了。” 慕容平闻言,郑重地道:“东家教导,在下铭记于心!如此,在下便告退了!东家留步!” 慕容平刚离开,玄策就一脸不爽地走了进来针。只见他单手举着一口又长又大的木箱子,不满地道:“小师弟,你也太不仗义了,好歹我也是道宗弟子,你怎么能把我当下人使唤呢!” “三师兄,你这话就不对了。”沈熠反驳道,“你既是道宗弟子,又是我的师兄,功夫又那么好。你帮我做这些事,完全是属于能者多劳,怎么能算是不仗义呢?这样吧,中午我请你去望月楼吃好吃的,算是报答你辛苦一场,这样可还满意?” “这还差不多!”玄策嘟囔了一声,看向曾容,问道,“曾姑娘,这东西该给你放哪儿?” “玄策道长这边请。”曾容忙上前引路,又说了好些感谢的话,闹得玄策有些不好意思。 临近午时,沈熠等人离开了济世堂,朝着望月楼而来。用过午饭,众人又在楼里特备的雅间里稍微休息了一会儿,等待前来送画的阿财。一直等到未时三刻,阿财才匆匆赶来。 “少爷,让您久等了,石勤斋今天人太多了。”阿财递给沈熠一只长条锦盒,呼呼喘道,“也不知今天吹的什么邪风,好多在石勤斋裱画的人全聚到一起了,奴才等了好久才排上号。” “辛苦你了,这么热的天,让你专门跑一趟,也够你受得了。”沈熠接过锦盒,随口道,“还没吃饭吧?去跟许叔说一声,让厨房给你做几个菜,再来一碗冰酪,压压暑气。” “多谢少爷关心,那奴才就先下去了!”阿财躬身拜道,然后退出了雅间。经过多天的谈话,他也明白了沈熠其实是很看重他的,因而变得更听沈熠的吩咐了。 第120章 赠画 阿财走后,沈熠打开锦盒,取出画轴,想看看自己的画装裱得如何。他曾听说过石勤斋,知道这是京都最厉害的“京裱”装裱店铺,曾出现过许多知名的装裱大师,也发表了许多本与装裱有关的着作,如《历代名画记》《画史》《南村辍耕录》《长物志》《小山画谱》等。 石勤斋的创始人名为庄贺,其祖上曾任门下省下辖的弘文馆熟纸装潢匠一职,专门负责揭裱历代名人书画,以供皇家子弟和豪族勋贵赏玩之用,因而颇有家学渊源。 太宗皇帝时,曾降旨全国,征召有名气的装裱匠人为太祖皇帝装裱画像,庄贺毅然请命。由于他自小接受的便是“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方可为良”的装裱理念,因此,他根据京都的气候、环境及人们的审美情趣,精心创造了独具一格的“京裱”款式,深得太宗皇帝好评,称其“相物而赋形”,因而成为“京裱”的创始人。后来,其弟子石勤建立了石勤斋,奉其为祖师,“京裱”也自此传承了下来。 “京裱”的主要特点是,善用锦眉、惊燕、局条、诗堂、隔水、天地头、天地杆等装裱工艺,裱件厚、重、平、直,色彩艳丽辉煌,款式潇洒大方。舒卷之间,哧哧作响。 “手艺确实不错,平整、干净,果然是传世老店!”沈熠摸了摸裱好的画,不禁赞叹道。 申时左右,沈熠带上画,来到了聆音楼。虽然时间尚早,但由于沁儿夺魁,许多人都想一副芳容,甚至一亲芳泽。因此,尽管外间盛传沁儿不慎受了伤,不便见客,但当聆音楼的大门一打开,还是有许多文人才子争相赶来。 龟奴一见沈熠,立马笑着迎上前来。得知沈熠要见向三娘,马上亲自带路,将沈熠等人领到了后堂。路上还不着痕迹地拍了几句马屁,直夸沈熠为沁儿所创作的词曲堪称当时一绝。 沈熠知道龟奴的心思,只是假笑两声,也不表态。直到来到向三娘的小阁楼后,他才道:“户部的方大人今晚可能要过来,你让侍者睁大眼睛瞧清楚,一旦见到人,立马派人告诉我。并且要好生招待,万不可怠慢了他,明白了吗?” “是,东家放心,在下谨记于心!”龟奴将沈熠赏的五十两银票藏了起来,恭敬地躬身拜道。青楼虽说是个挣大钱的地方,但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五十两银票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行了,你去前边招呼客人吧,不用在这里伺候了。”沈熠吩咐了一声,转头看向正在匆忙下楼的向三娘。龟奴的谄媚气息让他深感不适,但这都是为了生活,他也不能求全责备。 “见过东家!”沈熠话音刚落,向三娘就来到了他的面前,举止从容地施了一个福礼道。 “不必多礼!”沈熠摆了摆手,从姜姝手里接过装画的锦盒,对向三娘道,“带我去见沁儿,我有事要问她。对了,我刚进来的时候听说她受伤了,怎么回事?莫非有人闹事不成?” “没有,这都是沁儿那丫头的主意。”向三娘笑道,说着便把当晚发生的事转述了一遍。 “原来如此!”沈熠哑然失笑,暗想这沁儿还挺聪明的。当众表演受伤,人证物证俱全,其他不知情的人就算对沁儿有什么意见,知情的人自然会帮她打圆场。而她既可以省掉许多麻烦,又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为了这所谓的“京都第一花魁”,她也付出了许多的心力。 由于沁儿对外宣布养病,故而一直待在卧室。沈熠和向三娘等人过来的时候,她正懒懒地靠在床上看话本呢。听到丫鬟小英说沈熠等人来了,急忙起身整理床铺,又换了件正式的衣服,然后在铜镜前仓促地补了个妆。做完这一切后,敲门声也瞬时响起了。 “乖女儿,快开门,东家来了,快出来迎接!”向三娘道。她见沈熠手里拿着一只锦盒,又直奔沁儿这里,想来定是送给沁儿的礼物,或许又是像上次送来的点绛唇的妆粉和胭脂呢。她在这楼里待了三十多年,若不是沁儿,怕是这辈子都没机会用到只有那些贵妇人才有资格用的东西。都说人比人,气死人,如今的她反倒很乐意其他老鸨比,反正被气死的又不是她。 向三娘话音刚落,沁儿就打开了门,冲着沈熠施礼道:“小女子见过东家,请入内叙话。” 沈熠注意到了窗前的梳妆台,知道这是沁儿的闺房,不禁有些尴尬,咳了咳道:“那个,我们还是去上次的书房说话吧!”沁儿虽说是个青楼女子,但毕竟还是清白之身,自己这样贸然闯进她的闺房,传出去不太好。更何况他现在也算是个有家室的人了,总得注意点才行。 “是,东家!”沁儿很是感激地道。她明白沈熠提议去书房是为了她的名声,这种君子之风令人敬服。同时,她也彻底地相信了沈熠之前所说的不会拍卖她的话,不由得感到庆幸。 众人来到书房,沈熠也不啰唆,将锦盒放在桌上,对沁儿道:“这里面是我给你画的画,画的是你那晚跳时的一个场景,你看看可还喜欢。若是可以,我想将这幅画用作宣传。当然,我这是在与你商量,你如果不愿意,自可坦言相告,不必有心理压力,你也该知道我的为人。” 随着沁儿徐徐地展开画卷,围观的众人也都看清楚了画上的内容,不禁连连称赞,直夸沈熠画工了得。尤其是对沈熠有滤镜加持的芸儿,将沈熠一顿猛夸,直言他可以与当世第一画圣比肩,这让沈熠越发觉得不好意思了。但不得不承认,宿主的人物画确实是值得称赞的。 “如何?可还喜欢?”沈熠见沁儿只是盯着画看,却一直不说话,担心地问道。人物画不同于风景画,被画之人本身的评价可是判断人物画好坏与否的一个标准。若沁儿这个被画之人不满意,那这幅画就不能算是一幅佳作,自然就配不上在场众人的评价了。 《画品》中说,“六法”论是评价人物画的标准和重要美学原则,正所谓:“六法精论,万古不移。”“六法”即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 “气韵生动”是指作品和作品中刻画的形象具有一种生动的气度韵致,显得富有生命力。简言之,是指画中的人物从姿态、表情中显示出的精神气质、情味和韵致。这一概念最初是用于衡量画中人物形象的,后来渐渐扩大到品评人物画之外的作品,乃至某一绘画形式。 “骨法用笔”是指骨法及与其密切相关的笔法。“骨法”最早是相学的概念,后来成为画家观察人物身份和特征的语言。“骨”是一个比喻的概念,是指通过语言与结构所表现的刚健有力之美以比喻被画之人的内在性格及外在表现等。 “应物象形”是指画家的描绘要与所反映的对象形似,即画家应刻画出对象的形态外观。 “随类赋彩”是指画中之人的色彩搭配要与本人的形象相似。随类即随物,赋彩即施色。 “经营位置”是指绘画的构图安排。经营的原意是营造、建筑,引申为画家作画之初的布置构图。位置用作动词,指安排或布置。“经营位置”即把安排构图看作绘画的提纲统领,位置须经之营之,或者说构图须费思安排,要将构图和运思、构思看作一体。 “传移模写”是指临摹作品。传,移也,即传授;模,法也,即摹仿。要想实现绘画上的传移,就要依靠模写。模写的功能有二:一是可学习基本功,二是可作为流传作品的手段。 “东家画工精湛,举世无双,这幅画小女子自然是喜欢的。”沁儿低眉颔首,莞尔笑道,“但不知少爷所说的‘宣传’是什么意思,具体如何实现,还请东家为小女子解惑!” 沈熠闻言,稍稍放下了心,坐下来道:“喜欢就好!至于‘宣传’,我当与你细细商谈!” 向三娘见沈熠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坐在椅子上,猜想接下来的事不是一两句就能说得清的,于是试探性地问道:“东家可要预备些茶水点心?或是冰酪之类的?” “也好,多备一些吧。”沈熠点点头道。向三娘的话也算是提醒了他,待会儿要与沁儿说的事算是比较复杂的,若是聊的时间太长,必然会口干舌燥,影响节奏的。 “是,东家,妾身这就去安排,您先与沁儿聊着。”向三娘福了一礼,躬身离开了书房。 “沁儿姑娘,你如今已经如愿当上了花魁,不知可有想过离开聆音楼?做做其他方面的营生?”向三娘方一离开,沈熠就开门见山地问道。在他的计划中,等他正式落户同安县后,他就要在那里建一栋圣朝版的女子百货大楼了。毕竟圣朝的大环境就是这样,他自问做不到让所有的成年男女都在同一个区域内购物,只能出此下策!到那时,所有的女性生意都会在这栋大楼进行,如已经在京都经营起来的女装以及正在提上日程的口红、香水等。但由于他在同安县没有商业根基,为了快速地开辟市场,只能采用偶像代言的方式,即让本届的花魁沁儿成为代言人,借助沁儿的影响力,将女子百货大楼的名气尽快推广开来。 “东家可是需要小女子做些什么吗?”聪明的沁儿一听就知道沈熠要找她帮忙,她也不含糊,直接反问道。在她看来,沈熠既是她的东家,又不止一次地帮过她,只要她能在力所能力的范围内帮到沈熠,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她都应该出手。 “沁儿姑娘聪慧,佩服!”沈熠厚着脸皮恭维了一句,随即将他的计划对沁儿和盘托出。 沁儿仔细地听着沈熠的计划,生怕漏掉任何一处细节。沈熠开出的条件很诱人,如利用关系帮她脱籍,让她直接成为良人;又如全力将她打造成圣朝第一女“偶像”,取得比所谓的“京都第一花魁”还厉害的成就。但条件是她必须与沈熠签订长达十年的合同,合同期内所得的收入三七分成。但不得单方面毁约,而且可能会“出差”。 听完之后,沁儿内心无比激动,当即就要一口答应,但还是强忍住了,有些不安地问道:“东家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莫非不觉得吃亏吗?您应该清楚的,这些合同条款都是对小女子有益的。对于小女子而言,这样的合同无异于是空手套白狼,您不后悔吗?” “这也算是有益吗?”沈熠表示不解。沁儿如今正值黄金年纪,一旦签订合同,最好的十年都要奉献自己的生意了;还有,沁儿如今已经有名气了,即便他要再推一把,也用不了多少成本;最重要的是,自己可是拿了七成的收入,这要是放在前世,他可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资本家了。难怪说古人纯朴呢,沁儿的反应真是应了“被人卖了还要帮忙数钱”的老话了。 “那是当然。”沁儿急忙道,“东家可能不知道,像我们这种青楼女子,若是没有贵人帮助,要想成为良籍之人,简直比登天还困难。光是这一项,小女子已经占了极大的便宜了。” 沈熠闻言,默默叹了口气,这才想起来他们之间有着如天堑一般的户籍等级。来到圣朝之后,他一直有意识地消除与身边之人的等级观念,却忘了这并不是光靠说就可以实现的事。在别人看来,像他这种出身贵籍的人,稍微对下面的人有点好脸色,都已经是天大的恩赏了,更遑论轻而易举地改变一个人的户籍等级呢。奈何世道如此,他也只能长叹一声“悲夫”! “沁儿姑娘,吃不吃亏是我的事,你只说,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沈熠厚着脸皮问道。 “这般优渥的条件,小女子若是再不应允,岂不是自讨没趣。”沁儿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衫,施了一礼道,“东家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只是可惜没有酒水。” 沁儿话音刚落,房门外就很应景地传来了向三娘乐呵呵的声音:“东家,茶水点心来了!” “进来吧!”沈熠与沁儿互视一眼,哑然笑道,“虽然没有酒水,但有茶水,倒也不错!” 不一会儿,桌子上摆满了一应茶水点心和水果冰酪。沈熠也不客气,拎起茶壶,给沁儿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朗声笑道:“沁儿姑娘,以茶代酒,合作愉快!” “承蒙东家厚爱,小女子自当全力以赴!”沁儿端起茶杯,与沈熠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喝过这杯茶,就代表着她以后不再是贱籍出身的青楼女子了,而是真正的良籍之人了。 向三娘虽然不知道这两人因何而庆,但见两人相谈甚欢,料想两人方才所谈的事定然是一桩天大的好事,或许能让聆音楼更上一层楼。到那时,自己说不定又能多赚些钱了,不禁也有些神往,甚至陷入了对美好未来的畅想之中。直到沈熠和沁儿连番叫她,她才清醒过来。 “妈妈,你刚才想什么呢,这么入迷?东家和女儿都叫了你好几遍了。”沁儿好奇地道。 向三娘老脸一红,不禁又羞又愧,躬身施了一礼道:“还请东家恕罪,妾身方才失礼了!” “无妨!你来的正好,我刚与沁儿姑娘聊完有关她的事,也该与你这个掌柜的聊聊有关聆音楼的事了。”沈熠放下茶杯,对向三娘道,“不久之后我就要去同安县了,聆音楼的事就全交给你负责了。离开之前,我需要跟你说几件事,你也不用担心什么,心里有个底就行。 第一,沁儿姑娘以后就不在聆音楼了,我会帮她脱籍,然后去同安县那边,在新的产业做代言人。你把她的身契备好,等户部的方大人来了,我就让他帮着办理此事。第二,以后参加花魁大赛的姑娘,只要能夺得好名次,我会酌情答应她的请求。有需要帮助的,我也会尽力提供。如果能像沁儿姑娘一样夺魁,我也能让她们脱籍。当然,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行,切不可宣之于众,以免引起不正当的竞争,造成楼里的内耗。第三,有可能的话,探探其他楼里有名气的姑娘的口风,问问她们愿不愿意来我们这边来,只要价钱合理,你就看着办吧;最后,我定的那些规矩,务必继续遵守,不要以为不我不在京都就可以阳奉阴违。这边的事我会让人盯着的,发生在容儿身上的事,绝对不能有第二例。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是,东家,妾身知晓利害,绝对不会自误的!”向三娘脸色异常严肃,郑重地承诺道。 第121章 眉儿 听到向三娘的保证后,沈熠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不是他不愿相信向三娘,实在是人心经不起试探。封建时代,民间最赚钱的生意无非就是青楼和赌坊。虽说来青楼的多是些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大多时候不会强人所难。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难免会遇上几个像丁洋那种混账的东西。如果是赵咸名下的翠云楼,以向三娘当了那么多年老鸨的经验,自然知道该怎么对付不听话的姑娘。那样的话,现在的曾容怕是已经“生不如死”了。 “行了,你也不用这么紧张。只要你好好办事,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也不会针对你。”片刻后,沈熠终于开口了。他见向三娘由于自己的沉默而显得坐立不安,只得缓解气氛。 “妾身谨记东家的吩咐!”向三娘强挤出一丝笑意,有些局促地道。沈熠看起来明明很年轻,可由于身份的关系,给她的压迫感十分强烈。要是换了前东家,才不会有这种底气呢。 “对了,按照这行的规矩,楼里明年参加花魁大赛的姑娘应该已经有人选了吧?”沈熠突然道,“去叫过来吧,趁着我现在还有时间,提前见见也好。如果有灵感的话,再给她留一两首诗词,你运作一下,先把名气打出去。想来这种事你应该很熟练了吧,我就不掺和了!” “是,东家,妾身这就去叫眉儿过来!”向三娘激动地道。沁儿能成功夺魁,沈熠的词可居首功。她可是听说了,燕歌楼那位宓儿姑娘对沈熠的词“虎视眈眈”,甚至找了关系想让沈熠再留下一首词。可不知道燕歌楼哪里得罪了沈熠,沈熠去了一次后就再也没去过那里,惹得宓儿姑娘深以为憾。若是新培养的眉儿也能得到沈熠的词,再经过她的运作,不久之后就会打出名气。等到正式参加花魁大赛的时候,说不定又是一个沁儿呢。 片刻后,向三娘带着一名“抱着”古琴的小姑娘走了进来。沈熠抬眼看去,只见这姑娘非常稚嫩,年纪似乎比芸儿还小。怀中的那张琴竖起来的话,怕是与她一般高了。 “小女子眉儿见过东家!”名叫“眉儿”的小姑娘低着头,拘谨地施了一礼,不敢抬眼看沈熠。来的路上,她已经听向三娘介绍了沈熠的身份,不禁又惊又怕,生怕言行间出了错,惹得沈熠不悦。她已经被家人扔进了火坑,若是再惹恼了东家,这辈子怕是彻底没有希望了。 “起来吧!”沈熠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道。这眉儿的年纪也太小了,也不知遭遇了何种变故,才落到这步田地,实在令他于心不忍。但他也知道那是别人的家事,自己一个外人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希望眉儿以后能在自己的帮助下,有机会过得好一些,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眉儿姑娘,你今年多大了,家里可是遭了什么大灾?”原本正在喂沈熠吃水果的芸儿在眉儿刚进门时就注意到了她,待她与沈熠打完招呼后,便走上前来,盯着她,好奇地问道。 眉儿怔怔地看着绕着她转圈的芸儿,不知她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求助似的看向向三娘。 “女儿,这位是东家身边的姑娘,她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必害怕!”向三娘安慰道。 “是,妈妈!”眉儿低声道,“回这位姐姐的话,小女子今年十五岁了,家里也没遭灾。” “原来是这样。”芸儿有些感慨,落寞地回到沈熠身边。像眉儿这种年龄却流落青楼的女子,如果不是因为外部原因,定是因为内部发生了变故,也难怪她刚才答话时情绪低落呢。 “眉儿姑娘,你的琴艺如何?”沈熠道。按照青楼的硬性要求,每一个青楼女子都要有一技傍身,眉儿既然抱着琴过来,想来这便是她擅长的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比得上沁儿。 “回东家,小女子的琴艺勉强尚可,但比不上沁儿姐姐!”眉儿低头道,不敢有所隐瞒。 “那也是很不错的了。”沈熠点点头道,“不知是否方便为我等演奏一曲,也好让沁儿姑娘指点一下你。”他知道沁儿的琴艺水平,眉儿既然敢与沁儿比较,必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眉儿有些犹豫,看了一眼向三娘,见她点了点头,很是紧张地道:“那小女子就献丑了,还请东家包涵,也请沁儿姐姐不吝赐教!” “眉儿姑娘请!”沈熠端起茶杯来细酌了一口,微笑着对眉儿道,意图缓解她的紧张感。 眉儿很是感激地接过小英递来的坐垫,跪坐于上,将琴放在面前的案上,长呼了一口气。片刻后,但见她右手举指起势,名为“春莺出谷势”;左手寄指起势,名为“秋鹗凌风势”。这两个手势不仅是弹琴者正式演奏前的预备,而且还会给观众以提醒,用肢体语言告诉观众演奏即将开始,请大家静心凝神欣赏。 “春莺出谷势”是弹琴者右手的第一个指法手势,每曲开始前都要用到,有时也会用在曲中。此势要求弹琴者腕微曲,掌略俯,中、名二指平直微俯,中节靠拢。名指末节微高于中指,低于禁指。禁指例直而翘。食指稍屈中、末二节,指尖下垂。大指侧伏于食指下,中、末二节微弯。五指伸屈高低,势宜互相照顾,要有低昂绰约、翩翩欲举之势。正如其势词所云:“相彼春莺,出谷迁林。爰振其羽,将嘤其鸣。譬右指之初举,待挥弦而发声。” “秋鹗凌风势”是弹琴者左手的第一个指法手势,最先用于以散音开始的琴曲,有时也会用在曲中。此势要求弹琴者腕、掌皆略俯,中指屈其中节,以指尖轻抵一弦外九、十徽间琴面,后掌放虚,复罩弦上。食指中、末二节微弯,大指屈其中、末二节,虎口稍开,侧候于食指旁。名指平直,略低于食指,二者皆高于中指,禁指例直而翘。此势很像戏曲手势中的“兰花掌”,只是大指的位置稍有不同。正如其势词所云:“秋霄爽朗,一鹗高翔。凌风俯瞰,气象昂藏。喻左手之寄指,状其势之飞扬。” 眼见眉儿做好了准备工作,沈熠等人都凝神观之,生怕错过了一场精彩绝伦的琴艺表演。 眉儿弹奏的是圣朝着名的一首古琴小曲,名为《楚歌》。此曲本是五国初立之前,圣朝太祖皇帝赵景于灵梦关大败楚国开国之君楚绍春后,楚绍春走投无路而慷慨悲吟的一首短歌。赵景立国之后,命太常寺将此短歌改编为琴曲,并让各府县琴师大力宣扬,一来是为了纪念楚绍春这位与他争夺天下的末路英雄,二来是为了警醒圣朝的后世之君和举国臣民。 《楚歌》虽是小曲,但内容丰富,情感动人。该曲曲调慷慨悲凉、激昂磅礴、幽怨缠绵。曲中大量运用了“上”“下”“进复”“退复”等左手指法,这些指法要求按音时要把握好音准,而且得按出音来,不可手一动,弦上就没音了,即左手指法中“指下过弦,慎勿松起”的要领。同时,演奏此曲时要求当绰则绰,当注则注,不要乱了套路,即要做到“夫弦有性,欲顺而忌逆,欲实而忌虚。若绰者注之,上者下之,则不顺;按未重,动未坚,则不实。” 随着眉儿的演奏,沈熠似乎也被带入了那个战火频仍的年代,看到了两个英雄相惜的人死别的画面,不禁想起了前世时他投身行伍、为国效力的场景,胸中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一曲奏罢,他霍然起身,情绪激烈地道:“好一曲《楚歌》,好一个眉儿姑娘!”刚才在欣赏的过程中,沁儿已经跟他介绍了该曲的创作背景和想要表达的情感,加上这个熟悉的名字,让他恍惚间想起了前世的一首同名古琴名曲《楚歌》。此曲中有两个突出的主题曲调:一是表达项王与虞姬的“忆别”“泣别”,二是抒发项王英雄末路的感慨,这一点与楚绍春倒是挺像的。这两个曲调在曲子的演奏过程中不断发展变化,最终把全曲推向悲剧的高潮。 “多谢东家的肯定!”眉儿有些羞涩地道。她虽然对这曲子有信心,但沈熠的表现也太出乎她的意料了,更像是有感而发。可他既是镇国侯的嫡子,名下又有那么多产业,何以会心生悲凉和幽怨呢?难道沈熠也曾遭受过与她一样的惨事吗?她有些想不明白,却不敢多问。 “眉儿妹妹这首曲子果然妙极,无论是指法还是感情,都称得上完美。”沁儿也评价道,“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妹妹的情绪控制得不好。你方才弹奏时,眼神中带着怨恨,这有悖于此曲所要表达的主旨。或许是与你的经历有关吧。但你若真的想在琴艺上更进一步,这一点需要克服。当然,这只是我一点浅薄的看法,妹妹听听就好,若是不对,也不必放在心上!” “沁儿姐姐说的是,妹妹受教了!”眉儿低眉颔首,温顺地道。看得出来,她对沁儿的评价很是认可。不过也是,正如俗话所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也只有沁儿这种在琴之一道有大成的人,才能看出眉儿在琴艺上存在的一些端倪。其他人顶多是凑热闹罢了。 “眉儿姑娘,想必你应该知道我叫你来的原因吧。”沈熠坐了回去,正色道,“你既是被向三娘当作下任花魁参赛人培养的,沁儿姑娘又认可了你在琴艺上的成就,那我就直说了。明年的花魁大赛,我希望你能夺得一个好名次。当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可随便提,只要我能做得到,我一定帮你解决。而为了证明我的诚意,我会帮你写两首词,再给你留一首与《楚歌》的情感表达相近的古琴名曲。至于你能领悟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能将这首曲子理解到位,明年的你一定会取得极大的成就,你可愿意?” “回东家的话,小女子既是楼里的人,自当听从楼里的安排!”眉儿的回答虽然很委婉,但沈熠却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吩咐沁儿拿来纸笔,又从脑海中调取记忆,然后写了起来。 沈熠笔走龙蛇,沁儿暗自低吟,只见纸上跃然浮现出了一首《秋风叹(燕瑶池)》: “琼钩褰幔。秋风观。漫漫。白云联度河汉。长宵半。参旗烂烂。何时旦。 命闺人、金徽重按。商歌弹。依稀广陵清散。低眉叹。危弦未断。肠先断。” 一首词写罢,沈熠又拿过一张纸来,在众人的注视下继续写了一首《迷仙引·才过笄年》: “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 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 这首《迷仙引》乃是柳永代替妓女吐诉心曲作的一首词。上篇用虚笔,回首往事,表达歌妓对声色生涯的厌倦;下片为实写,诉说求脱苦海的愿望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全词情感真挚,语语动人,体现了柳永对歌妓的理解和同情。 沈熠之所以写下这首词,一来是由于眉儿刚好是“才过笄年”,二来也与他的心思有关。 在沈熠原本的计划中,他打算彻底改变聆音楼现在的营业模式,将楼里的姑娘由身契制改为合同制。可仔细一想,这件事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光是京都就有大小青楼数十座,一旦自己提出这种主意,必定会成为众矢之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朝廷颁布相关的命令,才能让他免受冲击。但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即便提出这个主意,赵真也不会同意的。毕竟这些青楼缴纳的税赋是很可观的,而这又依赖于青楼的身契制。即便是有人要为他们脱籍,也要花上好大一笔钱才行。可一旦变成合同制,这种买断就变得脆弱不堪了,创造的营收就会少很多。且不说朝廷不会同意,就是那些青楼的东家们也不想看到这一幕发生的。 想明白这一点后,沈熠就放弃了这种正面刚的想法,选择了游击战。第一,让刚刚成为花魁的沁儿成为良人,然后采用合同制做代言人,给其他人造成一种聆音楼对于成为花魁的姑娘有天大的“恩赏”,借以吸引其他青楼有名气的女子关注,而这正是他跟向三娘所说的“探探其他楼里有名气的姑娘的口风”的原因。第二,时不时写一些对青楼女子的不幸遭遇表达同情的诗词,暗戳戳地进行舆论斗争,从而在青楼内部形成一股“反思”与抗争的风潮。即便成了一名青楼女子,也应该有自己选择生活的机会,而不是像向三娘一样,一辈子都被这座青楼困住,直到青丝变白发却还要留在这个地方,更遑论那些不如向三娘的青楼女子呢。 眉儿只看到第一句时,内心便已起了波澜。这首词所描写的内容竟与她的遭遇这般相似,简直像是沈熠耳闻目睹的一般。如果她的父亲还在世,定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嫡母赶出家里,更不会被继父卖到青楼里来。她的生母挣扎了一生,作为女儿的她最终还是步了后尘。 沈熠拿起纸来吹了吹,待墨迹干了,这才将其递给眉儿,吩咐道:“这两首词就归你了,回头让向三娘安排乐师帮你谱曲,这段时间就先唱着吧!至于琴谱,我一会儿再写。你若是没有其他事要与我说,就先回去吧。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也不会多问,只希望你能暂时放下过去,好好努力。我可以告诉你,聆音楼不会做拍卖花魁的事,你或许还有更好的未来。” 眉儿闻言,半信半疑地看着沈熠,又看了一眼向三娘和沁儿,想从她们俩那里得到证实。 沁儿心思敏捷,知道眉儿不大相信,于是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妹儿妹妹,东家说的都是真的,你看看如今的我就知道了。只要你明年能成功夺魁,就可以避免那种生活了。” 有了沁儿的现身说法,眉儿也相信了许多。也是,按照惯例,以往夺魁的姑娘会在当晚或第二天就被拍卖初夜。可现在都第三天了,楼里丝毫没有传出过有关的消息。当然,这也不能怪她消息闭塞,毕竟她今日中午刚从外面学完规矩回来,还没来得及问有关沁儿的事呢。 “小女子在此先多谢东家了!”眉儿正要跪拜,却被得到了沈熠眼神示意的沁儿扶助了。 “眉儿妹妹,东家不喜欢别人跪他,以后莫要忘了,以免惹得东家不喜!”沁儿提醒道。 第122章 论琴 怀揣着满腹的好奇,眉儿抱着自己的琴,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沁儿的书房。这个东家还真是个怪人,跪拜礼可是世家公子自小就接受的教育,他竟然不喜欢,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沈熠自然不知道眉儿的心思。他吃了几块点心,又喝了一碗冰酪,这才洗了洗手,铺开一张大纸,一边让芸儿帮他研墨,一边回想着《广陵散》的曲谱。他之所以选择此曲,一来是因为该曲旋律激昂、慷慨,与眉儿此前所演奏的《楚歌》所表达的情绪相近;二来是因为该曲充斥着一股愤慨不屈的浩然之气,表达了聂政为父报仇的反抗精神与战斗意志,洋溢着戈矛杀伐的战斗气氛,具有很高的思想性及艺术性。这也是沈熠引导青楼女子反抗自身不幸命运的一种舆论斗争方式。 《广陵散》共有四十五个乐段,可分为开指、小序、大序、正声、乱声、后序六个部分。正声以前主要表达了对聂政不幸命运的同情;正声之后则表达了对聂政的壮烈事迹的歌颂与赞扬。正声是此曲的主体部分,着重表现了聂政从怨恨到愤慨的感情发展过程,深刻地刻画了他不畏强暴、宁死不屈的复仇意志。全曲贯穿着两个主题音调的交织、起伏和发展、变化。一个是见于“正声”第二段的正声主调,另一个是先出现在大序尾声的乱声主调。正声主调多出现在乐段开始处,突出了它的主导体用;乱声主调则多用于乐段的结束,它使各种经过变化的曲调归结到一个共同的音调之中,具有标志段落,统一全曲的作用。 几息之后,沈熠深深地吐纳了一口,开始写了起来。沁儿在一旁看着,沈熠每写完一段,她就在心里弹奏一遍。刚开始还好,岂知到了曲子的乱声阶段,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走到自己的琴案前,旁若无人地弹奏了起来。铮铮的琴声,悲昂的曲调,铺天盖地般地飘进了房中每个人的心里,就连原本沉浸于写曲谱的沈熠也被这琴声和情绪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中的笔,眯起了眼,专心致志地聆听着沁儿的琴声。 许久之后,沁儿渐渐停止了演奏,叹息一声,背过身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尽管不懂这首曲子创作的背景,但仅凭这些旋律,她已经感受到了无尽的震撼,眼前似乎也浮现出了《广陵散》所描绘的“纷披灿烂,戈矛纵横”的画面,这才情不自禁地演奏了起来。 琴声已经停了,可在场众人似乎都还陷在琴声中,久久回不过神来。沈熠是在场众人中唯一一个知道《广陵散》创作背景的人,自然会更加理解这首曲子想要表达的感情和传递的精神。诚然,这个世界虽然没有嵇康和《广陵散》,但有了他写的的曲谱,再加上沁儿以及将来的眉儿的演奏,《广陵散》自然会传之不朽。正所谓:“事业文章,随身销毁,而精神万古如新;功名富贵,逐世转移,而气节千载一日,君子信不当以彼易也。” 片刻之后,为了惊醒众人,沈熠轻咳一声,半开玩笑地道:“沁儿姑娘果真厉害,只是简单地看了一遍曲谱,就能如此富有感情地演奏出来,我差儿点都以为你曾经弹奏过此曲呢。” “东家说笑了,这首曲子小女子自然是头一次见的。”沁儿道,“或许是由于练琴之人的本能,对于这些旋律有着天生的敏感度,这才在看到谱子后有感而发,将此曲弹奏了出来。对了,东家,还请您不吝告知小女子此曲的创作背景和隐含的故事,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不过是这点小事,何至于称得上‘大恩大德’?”沈熠觉得有些好笑,不以为然地道。 “东家关于‘琴’之言论,请恕小女子不敢苟同!”沁儿突然脸色严肃,一本正经地道。 “在下失言了,还请沁儿姑娘赐教!”沈熠见一直娇滴滴的说话的沁儿头一次露出这般慎重而恭谨的神色,虽然觉得有些好奇,但还是端正了身子,收起了笑容,正襟危坐道。 “琴者,器也,贯众乐之长,统大雅之尊,系政教之盛衰,关人心之邪正。”沁儿指着自己的琴,肃然道,“琴身头广尾狭,象征尊卑有别。面圆法天,底方象地,合‘天圆地方’之说。底部又有‘龙池’‘凤沼’二音槽,象征天地万象。‘龙池’长八寸,象征连通八风;‘凤沼’长四寸,象征贯合四气。琴身长三尺六寸五分,象征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琴有散音、泛音和按音三种音色,象征天、地、人三才相合。散音刚劲浑厚,泛音轻盈缥缈,按音或虚或实,或清越明净,或沉浑洪亮,变化多样,优扬动听。 琴有五音,乃宫、商、角、徵、羽,象征君、臣、民、事、物五种社会等级。宫音和平沉厚,其音雄洪;商音动玱以凝明,上达而下归于中,开口吐音,其声铿锵;角音圆长通彻,中正而平,其音哽咽;徵音抑扬,嚱然有叹息之音;羽音喓喓而透彻,细小而高。又有七弦,一弦属土为宫,用八十一丝,声沉重而尊,故象征君;二弦属金为商,用七十二丝,能决断,故象征臣;三弦属木为角,用六十四丝,为之触地出,故象征民;四弦属火为徵,用五十四丝,万物成美,故象征事;五弦属水为羽,用四十八丝,聚集清物之相,故象征物;后又加之文武二弦,上法七星,下合君臣之恩。 小女子刚才看您写的琴谱,只觉得结构庞大,情绪慷慨激昂,但乐曲的定弦却非常奇怪,第二弦竟与第一弦同音。正如小女子先前所说,一弦为君,二弦为臣,两者本应有天壤之别,如今臣与君两弦同音,会被视为有‘反君’之意。这种少见的定弦方式自然引起了小女子的注意,也更加好奇此曲背后的故事了。而曲谱背后的故事多有借古喻今之意,非常值得关注。” 听完沁儿的解释,沈熠内心有了些许触动,沉声道:“沁儿姑娘博闻强识,在下受教了!”说罢,他便将嵇康的生平与聂政刺韩王之事详述了一遍。在场众人闻言,都被深深地触动了。 “好一个狂放不羁的名士嵇康,好一个有情有义的侠士聂政,难怪此曲中既有怨恨凄感、怫郁慷慨之情,又有雷霆风雨、戈矛纵横之势。”沁儿感慨地道,“东家,刚才听完您讲的这两个故事,小女子心有所感,对这首曲子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可否容小女子再弹奏一遍?” “当然可以了。沁儿姑娘的琴声宛如天籁,若是能有幸再听一遍,那可是求之不得的事!”沈熠急忙道,“不过,在此之前,请让我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望姑娘能将此曲传承下去!” 沁儿也有些触动,端起茶杯,与沈熠碰了碰。沈熠方才讲故事时说过,嵇康临死前慨然长叹:“《广陵散》于今绝矣!”这是何等悲凉的心情。如今沈熠将这曲谱写了下来,又说希望自己能将此曲传承下去,不就是希望能以另一种方式纪念嵇康和聂政吗? 放下茶杯,沁儿站起身来,正准备先去换件衣服,却听得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小英打开门,见是先前为沈熠领路的龟奴。问过之后,原来是方迁到了,他特意来告知沈熠一声。 听到方迁来的消息,沈熠让沁儿待会儿再演奏,他要先去跟这位侍郎大人联络一下感情。 沁儿知道方迁的身份,便点了点头,将沈熠送出了书房。她则原路回到卧房,沐浴更衣,为待会儿弹奏《广陵散》做准备。自打小时候开始学琴,先生就再三告诫她:“琴者,禁邪归正,以和人心。凡鼓琴,必择净室高堂,或升层楼之上,或于林石之间,或登山颠,或游水湄,或观宇中;值二气高明之时,清风明月之夜,焚香净室,坐定,心不外驰,气血和平,方与神合,灵与道合。”没想到多年后,自己能做到的只剩下“焚香净室”“气血和平”了。 雅间内,方迁正优哉游哉地吃着冰酪呢,见到沈熠进来,立马放下手中的碗,站起身来,拱手抱拳,呵呵笑道:“沈老弟,好久不见,愚兄可要恭喜你这楼里的沁儿姑娘成功夺魁啊!” “方兄客气了,快请坐。冒昧请你前来,希望没有打扰到你的安排!”沈熠也抱拳回道。 “无妨,正好赶上休沐,原本就打算来欣赏一下花魁姑娘的风采呢,正好收到了你的信,愚兄自然要赴约了!”方迁笑道,“还是你这地方好啊,无论吃的喝的,都让愚兄好生羡慕。” “方兄喜欢就好,今日可要敞开了吃喝,千万不要跟我客气!”沈熠也很懂事地附和道。 “那愚兄可就不客气了,再来一碗这个!”方迁端起没吃完的冰酪,对着身后的丫鬟道。 丫鬟道了一声“是”便退出了雅间,如此一来,房间内顿时只剩下沈熠和方迁两个人了。 “沈老弟,你那两个如花似玉的丫鬟呢?怎么没跟着,这不正常啊!”方迁好奇地问道。 “在门口守着呢,以免别人打扰!”沈熠意有所指地道,“方兄,这冰酪太凉了,还是少吃为好!这楼里如今的师傅可都是被望月楼那边的大师傅调教过的,饭菜的味道绝对正宗。” “也好。”方迁道,“正好今日下值比较晚,怕沈老弟等急了,愚兄可是连家都没回啊。” 正在两人说话间,先前的丫鬟端了一碗冰酪进来,恭敬地放在方迁面前。正要退出去时,沈熠叫住了她,吩咐道:“去告诉厨房一声,做些拿手的饭菜送来,可千万别丢了我的脸!” “是,东家!”丫鬟懂事地道。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放在聆音楼也同样适用。自从上次沈熠当众表明身份后,整个聆音楼的人都知道了沈熠才是他们的东家,至于以前的东家,谁还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 等待上饭菜的间隙,沈熠跟方迁说了一下给沁儿脱籍的事。作为户部的二把手,这种事对于方迁而言简直小菜一碟,只要他传下话去,而沈熠又交够了钱,谁还管沁儿是什么身份。因此,当听到沈熠请他帮忙时,他当即一口答应下来。且不说沈熠的身份,更重要的是他能爬到如今这个位置,本身就离不开沈熠的帮助。所谓的人情世故,说白了不就是互相帮助吗。 吃过晚饭,沈熠又问了一句朝廷清理盐税的情况。按照他与赵真先前制定的计划,只要上半年的盐税清理完毕,圣朝的盐矿就会全部收归国家,然后由他主持精细食盐的生产销售。可奇怪的是,自从他上次拿着金令箭进宫呈奏“三农”政策时,赵真随口问了他一句,此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这事,莫不是盐矿出现了什么差池。 “沈兄弟,你有所不知啊。”方迁一仰头,喝完了杯中的酒,又擦了擦嘴,这才继续道,“山南道那边出事了。陛下派去的巡盐御史被人杀了,到现在还没查出来凶手是谁。正因为这事,今日小朝会上,陛下龙颜大怒,下旨将山南一道大小官吏全部下狱,又让三法司协同办案,即日起派人前往山南道调查此事。同时让秦老太师赶赴山南道,负责巡盐。看得出来,陛下这次是动真格的了。说句不好听的,我朝太祖、太宗皇帝在位时,每年的盐税少说也有五、六百万两。可近两年,每年的盐税只有不到三百万两,也难怪陛下铁了心要将盐矿收归朝廷呢。若是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年,国库都要亏空了。” 方迁的话至少给沈熠传递了两个消息:第一,经过这十来年的休养生息,有些地方官吏已经开始加大力度贪墨了,否则向朝廷缴纳的盐税绝不会一年少于一年;第二,圣朝地方上可能已经出现了官匪勾结的局面,要不然朝廷的巡盐御史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被杀了呢。想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自己提出的税制改革的事。既然盐税已经遇到阻力了,那其他方面定然也会遇到或大或小的麻烦。难怪赵真这段时间都不找他麻烦了呢,这倒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方迁哪知道沈熠的心思,自顾自地介绍道:“山南道那地方山高林密,矿藏丰富。根据户部去年的统计,山南道虽然只有六府三十二县,却有大小盐井九十八座,产盐量占据我朝的四成。我朝初立时,朝局不稳,战乱频仍,为了避免内乱,太祖皇帝特命山南道自行开发这些盐井,每年只需向朝廷提供定量的食盐、缴纳一定的盐税即可,至于其他生产经营等事,朝廷绝不干涉。太宗皇帝即位后,朝局内外都已稳定下来了,这才施展雷霆手段,将山南道七成的盐井收归朝廷,其他三成由山南道自行开采经营,但需将收入的三成缴纳国库,同时要接受朝廷派去的巡盐御史的监督。此后,太宗皇帝定的这条规制就沿袭下来了,并推广至其他各道。可随着时间的发展,各道向朝廷缴纳的盐税逐年递减,但盐井的开采却从未停过,近两年尤其严重,这就太不正常了。以愚兄看,陛下也是察觉到了这其中的猫腻,这才决定将所有的盐矿都收归朝廷,意图从根上改变这种现状。遗憾的是,巡盐御史遇刺身亡,就是不知道是哪方势力做的。不出意外的话,山南道这次要死不少的人了。” “谁知道呢,这些劳心费神的事,还是交给陛下和‘三省’的长官们费心去吧!”沈熠有些幸灾乐祸地道,“对了,方兄,过两天我想请你帮忙办理一下名下几处产业的交割手续,但刚才听你说到盐税的事,担心你的时间紧张,故而提前问问。想必你也知道,我马上就要成亲了,到时候就要去同安县了。因此,我想将京都这边的产业转给舍妹沈煖,当作她日后的嫁妆。为了让她能早些上手,我打算在离开之前就将此事办妥,因而要麻烦你周旋一下了。” “沈老弟放心,愚兄即便再忙,这点事还是能挤出时间办理的。”方迁笑道,“这样吧,等休沐结束后,你让你那个管事带着一应契书来找愚兄,我让下面的人一定给你办理妥当!” “那感情好,我就先在这里谢过方兄了!”沈熠拱手抱拳,哈哈笑道。有了方迁的承诺,这桩事他也可以从自己的日程本上划掉了,接下来就只剩下长乐府那边的茶山一事了。 一炷香后,丫鬟送来了八菜一汤。方迁随口跟沈熠客套了一句,就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 看着方迁这副吃相,沈熠也有了食欲,跟丫鬟要了一碗米饭,便拿起筷子陪他吃了起来。 第123章 入相 吃饱喝足之后,沈熠摸了摸鼓起来的肚子,有些失礼地打了个嗝道:“方兄,沁儿姑娘今日新学了一首玄妙的琴曲,真可谓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不知可有兴趣与我一同去听听?” “若真有如此神奇之曲,愚兄自然是要品鉴一番了,就是怕打扰了沁儿姑娘。”方迁道。 “方兄这话太见外了。你既答应了帮沁儿姑娘办理脱籍,她自然也要感激你。”沈熠道。 听到沈熠这般说,方迁也就不客气了,跟着沈熠来到了沁儿的书房。于他而言,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轻松地成为风头无两的花魁姑娘的“入幕之宾”。这种感觉很微妙,以前,为了见花魁姑娘一面,他付出了许多时间和金钱,但还不保证能成功。可如今,有了沈熠的帮助,他轻而易举地就见到了刚刚成为“京都第一花魁”的沁儿,还能有机会聆听天上才有的琴曲,这种强烈的对比,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冤大头。他突然间明白沈熠为什么再也不去燕歌楼了。 “见过方大人!”沈熠和方迁一进门,换了一身衣服的沁儿就迎了上来,语气温婉地道。 “沁儿姑娘免礼。”方迁笑呵呵地道,“本官不请自来,多有叨扰,沁儿姑娘切莫怪罪!” “方大人说笑了!”沁儿道,“您能光临聆音楼,小女子可是求之不得呢,怎敢‘怪罪’?再者,小女子以后能否过上想要的的生活,还要多仰仗方大人呢,更加不敢有这种心思了。” 方迁闻言,嘿嘿笑道:“沁儿姑娘不仅美艳无双、才艺超群,而且心思机敏、能说会道。本官可是大长见识了。不错,不错,此等奇女子,若是一辈子陷于此等风月之地,实在令人遗憾!你放心,让你脱籍的事沈老弟都跟本官说了,这也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这笔钱还是沈老弟出的,本官也没帮上什么忙。这些恭维的话,本官虽然不敢全受,但听起来却很享受。” 这番话惹得方中众人哈哈大笑,直到数息之后才停了下来。这时,沁儿郑重地向沈熠和方迁各施了一礼,沉声道:“东家和方大人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请受小女子一拜!” 自从来到此地的那天起,沁儿就一直在寻找能够回到原本的生活轨迹的方法。以《圣律》,青楼女子的户籍等级“非特殊情况下不得改变”,而这个“特殊情况”所包含的内容又极为隐晦,数十年来,几乎没有能符合这一要求之人。即便能够满足所谓的“特殊情况”,也要拿得出一大笔银子来。正如沈熠这次提出要帮她脱籍,钱的事由沈熠负责,“特殊情况”由方迁负责。可若是方迁存心为难她,就算沈熠有再多的钱,也无法改变她的现状,除非沈熠成了户部的话事人。而这也正是她先前对于沈熠的合同有些犹豫的原因,毕竟沈熠对于她的恩德太大了。既要出钱,又要卖人情给方迁,而她却只需要与沈熠分钱,这怎么想都很迷幻。 “沁儿姑娘,方才吃饭的时候,我不慎说漏了你新学了一首曲子的事。方大人文采风流,对此很感兴趣。你若真想谢他,不如就演奏一次,可好?”沈熠冲沁儿挤了挤眼睛,提醒道。 沁儿心领神会,急忙附和道:“方大人既有如此雅兴,小女子又岂能不从,这便献丑了!” “沁儿姑娘何须自谦,你的琴艺,本官早已领教过。若姑娘弹琴是献丑,那这世上其他弹琴的人可都全是丑不自知了。”方迁此刻心情畅快,在听到沁儿的话后,也开起了玩笑道。 沁儿自然不能接这种话,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声“大人请入座”后,便走到了琴案旁,跪坐好之后,深深地呼了口气,又想了一遍沈熠所讲的背景故事,很快就进入了完美的演奏状态。或许她自己并没有察觉,但其他人都很明显地感到,就在她的双手搭上琴弦的那一刻,她的情绪发生了变化,整个人似乎与琴融为了一体,她就是琴,琴就是她。 沈熠虽然已经听过一次了,但这次,他明显地感觉到沁儿与《广陵散》的情绪更契合了。只见她的手指上下翻动间,很快便完美地复刻了他脑海中那位管平湖先生弹奏此曲时的情景。如在弹奏此曲第九段《冲冠》、第十段《长虹》时,她运用了古琴中手法力度最强,也最具表现力的“拨刺”技巧,在一、二弦同音奏出慷慨激昂的音调;又如在弹奏第十六段《会光》时,她则采用了泛音与散音高低音区强烈对比的方式弹奏,同音急促反复,节奏逐步紧缩,表现出一种英雄的气概;再如在弹奏第十八段《投剑》时,她运用了“拂”这一手法,恰似破竹裂绵,给人以惊心动魄之感。除此之外,此曲中有许多用泛音弹的部分,如第二十二段《烈妇》中的几句,音韵轻脆幽清,又如鬼神之音。而气势雄伟的部分,如第十九段《长虹》,左手在琴的中下两部按弦,右手多次作“拨拂滚”的动作,展现出了激昂慷慨之势。 完整的一曲奏罢,沈熠算是彻底服了。正向方迁说的那般,沁儿在琴艺上的成就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级的表现,她的整个演奏过程非常契合《琴书·止息序》中的评价:“其怨恨凄感,即如幽冥鬼神之声,邕邕容容,言语清泠。及其怫郁慨慷,又亦隐隐轰轰,风雨亭亭,纷披灿烂,戈矛纵横。” “好一个沁儿姑娘,好一曲‘知应天上有’的琴曲。在下今日有幸聆听这番妙音,虽死无憾!”沉默了许久的方迁做出了他发自肺腑的评价,“沈老弟,愚兄今天算是明白了你这招牌是何意了。‘聆音’者,即聆听沁儿姑娘玄妙的琴音。” “方兄说的好!”沈熠哈哈大笑,看向沁儿道,“沁儿姑娘,方大人刚才的评价你应该也听到了,以你的能耐,现在还会觉得我们之间的合作是我占了便宜吗?” “当然了。若小女子没有这个能耐,东家也不会想到要占小女子的便宜!”沁儿微笑道。 沈熠和沁儿两人的对话听得方迁云山雾罩的,但他却没多想,反而眼神炽热地看向沈熠,像是请求一般地道:“沈老弟,愚兄知道你文采斐然,何不为沁儿姑娘刚才刚才的表演赋诗一首,以和此情此景。此曲日后定当闻名天下,若有了沈老弟的诗相和,方可称为传世经典。” “方大人好提议!”沁儿立马附和道,“东家,琴是乐器,亦是道器。自古以来,左琴右书可是文人才子理想生活的典范。如今琴有了,若是少了诗,岂不令人遗憾?” “沁儿姑娘说的是!”方迁接过话茬,继续劝道,“诗、乐本为一体,演乐与作诗相辅相成,而抚琴又常被我等读书人用来比拟作诗之道。弹琴对指法、节奏的要求与作诗的心境多有契合之处,正如前人所言:‘有躁人在坐,迫而琴之,其声必察,其意必无留余,而况操之者乎?夫诗亦诚然矣。’”他平时根本想不起来这些“前人”所说的话,可今天为了让沈熠再留下一首好诗来,硬是激发了自己的潜力,引经据典地证明了自己的提议是正确的。 “也罢,两位既然都这么说了,我若是再推三阻四,岂不是扫了雅兴!”沈熠道。正好他脑海中有一首长诗,其中有一段描写的正是弹奏《广陵散》时的听觉感受,这便拿来用用。反正自他来到圣朝后已经抄了许多诗了,也不在乎多这一首半首的。 芸儿一听沈熠要写诗,熟练地研好了墨,掭饱了笔。沈熠则铺开纸张,笔走龙蛇地写了三分之一的《弹广陵散终日而成因赋诗五十韵》: “古谱成巨轴,无虑声千百。大意分四节,四十有四拍。品弦欲终调,六弦一时划。 初讶似破竹,不止如裂帛。忘身志慷慨,别姊情惨戚。冲冠气何壮,投剑声如掷。 呼幽达穹苍,长虹如玉立。将弹怒发篇,寒风自瑟瑟。琼珠落玉器,雹坠渔人笠。 别鹤唳苍松,哀猿啼怪柏。数声如怨诉,寒泉古涧涩。几折变轩昂,奔流禹门急。 大弦忽一捻,应弦如破的。云烟速变灭,风雷恣呼吸。数作拨剌声,指边轰霹雳。 一鼓息万动,再弄鬼神泣。叔夜志豪迈,声名动蛮貊。洪炉煅神剑,自觉乾坤窄。” 沈熠一边写,方迁一边低声吟诵。随着沈熠的落笔,他感觉这首诗所描绘的画面与方才听沁儿弹琴时的场景重合在了一起,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吟诗还是在听琴。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拼命挣扎,明明看到不远处有一根芦苇,却怎么也碰不到。到了后来,他像是彻底坠入了河中一般,心灰意冷之下,眼角竟然流出一滴泪来。 沈熠被这一幕惊到了,他突然想起了另一首诗,觉得与此刻方迁的表现极为相似,于是拿起笔来,“灵感迸发”般地写下了另一首《听沁儿弹琴》: “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 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 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凰。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 嗟余有两耳,未省听丝篁。自闻沁儿弹,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湿衣泪滂滂。 沁儿尔诚能,无以冰炭置我肠!” 写罢,沈熠放下笔,拿起这首诗来吹了吹。待墨迹干了后,递到方迁眼前,轻轻地推了推他,笑道:“方兄,醒醒,看看在下为你量身定做的这首诗如何?你可还满意否?” 方迁如梦惊醒,发现众人都盯着他看,有些恍惚地道:“沈老弟,愚兄刚才可是着了魔?” “方兄,你不是着了魔,而是入了相。”沈熠道,“正所谓:“相由性生,性由相显。”你刚才陷入琴声和诗作交织的幻境中了,看不清本质。按照佛教的理念来说,这便是‘入相’。” “沈老弟竟然还懂佛法?”方迁有些惊愕地道。他听说沈熠小时候是被一名道士救走的,按理说学的应该是道法。可今日言谈中提及的却是佛法,实在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略懂,略懂!”沈熠尴尬地笑道。他哪懂什么佛法,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金刚经》中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方迁刚才之所以会因为一首诗、一曲琴流泪,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一时钻了牛角尖,分不清虚妄与现实,因而才会陷入苦苦挣扎却寻不到出路的困局。 “沈老弟,愚兄还能不了解你。你这所谓的‘略懂’,怕是跟沁儿姑娘的‘献丑’一样,都是自谦之语吧!”方迁满脸不信,拱手道,“还请沈老弟帮愚兄释疑解惑,一舒心中块垒!” 见方迁如此执着,沈熠也只得随口胡诌道:“方兄,佛法中所谓的‘相’,其实是指能表现于外,并由心识观察描写的各种特征,即‘六根’和‘六尘’。‘六根’即眼、耳、鼻、舌、身、意,‘六尘’即色、声、香、味、触、法。‘六根’和‘六尘’两两相对:眼对色、耳对声、鼻对香、舌对味、身对触、意对法。九日你刚才听到的琴声,看到的诗作,想到的画面,这些都是相。你之所以流泪,就是因为入了相,没有跳出来,我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方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读书人,自小读的就是圣人之言,从未了解过宗教的教义和理念,自然不能很好地理解所谓的相。 沈熠也看出了方迁有些迷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方兄,你就不要再想这些事了,还是看看我给你写的这首诗吧。虽然有些冒犯,但绝对符合你刚才的情况。” “沈老弟说的在理!”方迁摇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压制住,接过沈熠手里的诗。这首诗内容也很简单,他只看了一遍便理解了含义,惭愧地道:“愚兄失态了,沈老弟见谅!” “方兄性情中人,何至于说这些。”沈熠道,“如此良辰美景,不谈风花雪月岂不可惜?” “沈兄弟说的是。”方迁道。不是说今晚是来找乐子的吗?怎么莫名其妙地聊到佛法上去了。要是再这样聊下去,怕不是要出家了。自己还没光宗耀祖呢,可不能断子绝孙啊。 “东家,这便是沁儿的身契,您收好!”这时,一直没有机会搭话的向三娘终于说话了。 沈熠接过身契,随便扫了一眼,又将由沁儿保管的那一份要了过来,一并交到方迁手里,笑道:“方兄,此事就麻烦你了,需要的银票,等阿财来办理过割的时候,会一并带给你的!” “沈老弟放心,愚兄一定会将此事放在心上。”方迁不耐其烦地保证道,谁让他“拿人手短”,收藏了那首沈熠专门为他写的诗呢。虽说这诗有些取笑他的意思,但描写的内容和表达的情感却深得他的喜欢。整体看下来,那句“湿衣泪滂滂”倒也不用太在意了。 夜色渐深,临近宵禁,方迁提出了告辞,沈熠也没有多加挽留,亲自将他送出了聆音楼。 “方兄,路上小心,慢走,在下就不多送了!”沈熠冲马车上的方迁摆摆手,淡然笑道。 “沈老弟留步,今晚多谢款待。”方迁抱拳道,“沁儿姑娘的琴声很好听 ,你的诗也好!今晚算是来值了,愚兄也很开心。行了,时间差不多了,愚兄就先走了,家里那位还等着呢!” “方兄慢走,待我向嫂夫人问好!”沈熠拱手道。这人倒是挺有意思,家里明明有妻子,却要花冤枉钱到青楼找乐子。若是能见到想见的姑娘一面倒还好说,怕的就是自己上次那样,折腾了好半天,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当然,他也不是反对这个,毕竟所有的青楼都这样,聆音楼也靠这个模式赚了不少银子,那可都是他的钱。他只会觉得还不够,哪还会自断财路。 “少爷,我们是直接回家吗?”眼见方迁都走远了,沈熠却没有转身进楼的打算,芸儿只得问道。今晚的她也长了见识,原来真有人听琴听哭的啊,她以前都只有在故事中才见过。 “回吧!”沈熠应了一声,转偷看向向三娘,又象征性地叮嘱了她几句。反正她在这行已经干了很多年了,有些自己想不到的事,她也能干得很好。 戌时末刻,沈熠等人终于回到了梧桐院。各自洗漱之后,便伴着月色、听着更声入眠了。 第124章 琐事 一觉醒来,沈熠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他刚来到卧房外间,却发现赵文秀早已“气鼓鼓”地等着他了。他有些心虚地走上前,强装镇定地道:“郡主殿下,早上好啊,可用过早饭了?” 赵文秀拽着沈熠的胳膊,委屈地道:“坏蛮子,我昨天一天都没见到你,还以为你晚上回来后会来看我呢,可都到子时了还没见你过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沈熠知道自己理亏,只得将赵文秀揽进怀中,很是抱歉地道:“郡主殿下,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这些天我哪都不去,就陪着你,好不好?” “嗯,这还差不多!”赵文秀轻声道。虽然她已经自我疗愈过了,但还是敌不过沈熠的一句软话。或许是由于沈熠的婚期越来越近了,她内心的焦虑感与不适感也有些压制不住了。 沈熠任由赵文秀抱着,静静地听着她的心跳声。对于这个全心全意地喜欢着自己的女子,沈熠的心里又感动、又惭愧。也不知赵烈夫妇什么时候才能回京,他都等不及要上门提亲了。 “少爷,夫人有请!”芸儿知道赵文秀在场,于是隔着门,向沈熠传达了柳含烟的意思。 “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沈熠应了一声,却没有松开赵文秀,反而在她耳边轻声道,“郡主殿下,我也很喜欢你。等你父王和母妃回京后,我就请我娘上门提亲,早些娶你过门。不过在这之前,我可要先松开你了。你也听到了,我娘有事找我,我先过去看看,好不好?” 赵文秀轻轻地“嗯”了一声,有些不舍地离开了沈熠的怀抱,像是在暗示他,又像是在表达不满一般,撇了撇嘴,哼了一声道:“我才不要嫁给你呢,你还是先安心娶你的小九吧!” 沈熠的脸色突然突然变得通红,随即又变得正常了。如今的他已经正视了他“渣男”的身份,才不会纠结这种事呢,于是挑衅般地亲了一下赵文秀柔软的双唇,坏笑道:“看给你能的,不嫁给我,你想嫁给谁。若是其他人敢对你有心思,你看我揍不揍他就完事了。” “可真是个蛮子!”赵文秀“抱怨”道。沈熠还是头一次这么“霸道”地回应她的感情,这让她感到很甜蜜,“好了,快去见你娘吧,我等你回来吃早饭,我亲自给你包了小笼包哦。” “郡主殿下真好,!”沈熠喜出望外,又亲了一下赵文秀的额头,这才朝着紫竹院而来。 柳含烟这会儿正在膳厅陪着沈泓喝粥呢,见到沈熠过来,便招呼他一起吃。可心里却在嘀咕,这个小儿子也真是的,明明都快成亲了,可她一点紧张感都没有,还整天在外面乱跑,等吃过早饭后,非得好好说说他不可。一旦成亲了,可就是个大人了,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整日整日地不着家,他又不是沈泓这种镇守边境的将军,不着家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孩儿给爹娘请安了!”沈熠恭敬地施了一礼,笑道,“娘,不知您叫孩儿来有何吩咐,还请告知。孩儿就不吃早饭了,院子里坐了小笼包,郡主殿下亲自包的,孩儿要回去陪她吃。” “就你会嘚瑟!”柳含烟闷闷地道,“熠儿,再过几天你就要与九公主成亲了,这几天可不能再乱跑了,宫里随时都可能与你最终确认一遍吉服的尺寸,皇后娘娘也说要见见你为九公主准备的嫁妆,让娘带着你下午进宫呢。还有,你要好好想想明月郡主的事,她总不能跟着你去同安县吧。你跟她好好说说,让她搬来主院住吧。从明天起,你院里大半的人都要陆陆续续去子爵府那边准备婚礼的事了,总不能怠慢了人家吧。也怪娘没提前跟你说这些事,好在还有几天时间,等下回去后,你可要好好安排院里的人和事了,像是季婶、阿财这些人,伺候你的时间也长了,你用着也顺手,就都带着吧。以后这家里,你的痕迹可就越来越少了。” 说到这里,柳含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默默地擦了擦眼泪。她含辛茹苦地养育了二十年的孩子,一朝成亲后便要离开生活了二十年的家,怎么能不让她难过呢。如果不是与皇家结亲,沈熠即便是与她分开住,左右也是在京都这个地方,只要想见,一个上午就可以打个来回。可现在,连去哪儿住都要按照皇家的意思。同安县虽说也属京都府管辖,可来回需要一天半的时间。一旦她日后想念儿子了,即便是见一面,也要多浪费更多时间。 沈泓一直沉默着不说话。作为一个父亲,他知道自己是失败的,尤其是在遇到沈烨的事之后,他终于想明白了,因而决定多花点时间陪陪还在身边的三个孩子。可眼前的这个儿子马上就要离开他的身边了,缺失的父爱怕是永远也弥补不了了。此刻见到柳含烟落泪,他也有些触动。但他毕竟是经过战场厮杀的人,内心远比柳含烟坚韧,还是很好地控制住了情绪,有气无力地说了些囫囵话:“熠儿,你娘说的这些事,你要好好记得,务必要做好安排!” “是,爹,孩儿记下了!”沈熠郑重地道。前世的他没结过婚,不知道结婚要做些什么。到了圣朝之后,由于这门婚事的本质是政治联姻,一应准备工作都由双方的家庭负责,他也不用事必躬身。因此,直到柳含烟跟他提起这些琐事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要做的事有很多。而且,他也感受到了沈泓和柳含烟两人谈起他要离开家时内心强烈的不舍,这让他有些难受。 此外,经过柳含烟的提醒,他好像也明白了赵文秀今早这么“反常”的原因。一旦自己成亲了,赵文秀自然不能再接着沈煖的名头住在同安县的子爵府了。而同安县与京都的路程又比较远,想见一面也不容易,这才是赵文秀内心不安的根源吧。不管怎么说,在他们俩的这段感情中,赵文秀是积极表达的一方,而他是被动回应的一方。尽管他们俩的感情看起来已经很稳定了,但根本原因在于赵文秀的苦心经营。一旦两人有了距离之后,赵文秀就算是想要继续经营,也会因为各种客观因素而举步维艰。在没有正式确定名分之前,这种感情是很脆弱的,随时都会因为时空隔阂而打上一个问号。 想清楚这一点后,沈熠觉得自己务必要给赵文秀一个“定心丸”才行。不过,在那之前,他必须对沈泓喝柳含烟这对名义上的爹娘致以深深的敬意。于是,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恭谨地长跪于地,言辞恳切、感情真挚地道:“爹,娘,请恕孩儿不孝!蒙二老辛勤养育二十载,又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好不容易长大成人、改过自新,却没来得及奉养二老,不久后又要离家立业,实在是愧疚难当。养育之恩山高海深,此生难报,且受孩儿一拜,以解心头愧意。” 说罢,沈熠不待沈、柳二人反应,敬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虽然他从来不喜欢这种跪拜礼,但这两位却值得他改变自己偏执的想法。他既然占了宿主的身体再活一世,就该替宿主尽尽孝道。最重要的是,前世的他死得太过突然,这三个响头就算是弥补前世他对父母的遗憾吧! “好孩子,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柳含烟急忙走到沈熠跟前,一脸慈爱地扶起了他,埋怨道,“爹娘养育你乃是人伦天理,你又何苦说这些。只要你这一生都能顺顺遂遂、平平安安、幸幸福福的,爹娘就已经知足了,就算是去见祖宗,那也是笑欣慰地着去的,明白吗?” “孩儿只愿时时聆听娘的教诲!”沈熠突然也有些感性,微微偏过头去,嗓音喑哑地道。 “真是孩子话!”沈泓被这句话逗乐了,走上前来,拍了拍沈熠的肩膀,又帮他整了整腰带,教导道,“长高了,也壮实了。成亲之后,你就是一家之主了,上要对得起家族传承数十年的名声,下要承担起保护妻子家人的责任,这才是一个男子汉该做的事,知道了吗?” “孩儿谨记爹的教诲!”沈熠躬身施礼,脸色通红地道。这对父子还是头一次这么亲昵。 “好了,娘要说的就是这些,下午记得带好东西,跟娘进宫就行。”柳含烟道,“若是你爹没什么要说的,你就快回去吧,把这些琐事安排好,还有你悄咪咪地在捣鼓的那些东西。” “我没什么说的了,回去准备吧!”沈泓坐回原位,又端起了他的架子,不紧不慢地道。 “是,爹、娘,孩儿这便告退了!”沈熠再次拜了一拜,退出了膳厅,长长地呼了口气。 回到梧桐院,沈熠径直来到膳厅,怀着满腹的歉意,陪赵文秀用了早餐。随后,他又将玄策等人请到书房,想问问他们接下来的打算。 “诸位师兄、六师姐,大家都是自己人,小弟就不绕弯子了。”沈熠环顾众人后,开门见山地道,“大家应该都知道,再过几天,小弟就要成亲了,到时候就去同安县住了。因此,在离开之前,我想问问大家的想法,是选择跟我去同安县还是回山门?” “我不会回山的。但暂时要跟着你,等你成亲那天,一并陪你去同安县。”玄蕴率先道。 “小师弟,同安县有院里这些吃喝玩乐的东西吗?有的话我就留下。”玄策笑嘻嘻地道。 “三师兄,我们说正事呢,你正经一些!”玄封稳如泰山地道,“小师弟,你不用问了,我们都是奉掌门师兄的命令,下山保护你的。在没有收到回山的命令之前,你在哪里,我们就会在那里。你五师姐跟我一个意思,我可以做主的。” “小师弟,我保护你,帮你铸造好多好多东西!”玄硕憨厚地笑道,丝毫没有多余的话。 沈熠看着面前的众人,听着他们的话,心里不禁暖暖的。三师兄玄策虽然有些吊儿郎当,但说的都是玩笑话,说白了还是要留在他身边;四师兄玄封更是直白,直接表明他要留下的意愿;五师姐玄鹭的杀伐之术正好遇到突破的瓶颈,这段时间一直在闭关,今天虽然没有来,但却让四师兄传达了她的意思;六师姐玄蕴虽说向来话中带刺,可今天却格外温柔,倒让他有些受宠若惊;至于七师兄玄硕,不仅选择留下,还自愿给他当苦力,简直是时代的楷模啊。 “既然大家都愿意留下,我可就不客气了。”沈熠很是感激地看着这些可爱的人,提议道,“这样吧,三师兄,六师姐,你们两位就暂时留在院里。一来等五师姐出关,二来小弟也有个依靠。若是成亲那天五师姐正好出关了,我们就一起去同安县。 至于四师兄和七师兄,阿财明天会带一些人先去同安县的住处安顿,我想拜托你们跟着他先行过去。一来,同安县以后就是小弟的大本营了,尤其是那座子爵府,更需要加强保护。因此,小弟想拜托四师兄帮忙看看是否可以在一些关键的地方设下几座阵法,以防发生意外。二来,后院那些秘密研究的东西也要搬去同安县继续研究,路上需要注意安全。虽说到那边之后暂时用不着建造密室,但也要拜托两位注意防卫。这些琐事就要劳烦两位师兄了,需要什么东西就跟阿财讲,他办事,我放心!不知两位师兄意下如何?” 玄策和眩晕都对沈熠的安排没有意见,纷纷表示赞同;玄封想了片刻,觉得沈熠所说的不无道理,也就同意了;而玄硕一听能帮到沈熠,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见玄封和玄硕都答应了,沈熠也放心了。有了他们的陪同和保护,后院那些研究玻璃和火器的人就可以先迁向同安县了。等他正式落户同安县之后,再找一个隐蔽的地方全力研究。 确定好道宗的几位师兄师姐的去留后,就该安排院子里的丫鬟仆人了。正如柳含烟所说的一样,芸儿、阿财和季婶这三人是必须带着的。芸儿负责他的基本生活,阿财负责院里的一应事务,季婶负责他的吃饭问题。这三人可谓是他的左膀右臂,绝对不能少的。除了他们之外,要带哪些人去同安县就让阿财看着选吧,他只要吩咐下去就行,才不会考虑这种事呢。 “奴才见过少爷!”阿财原本正在检查院里的水车,听说沈熠有事吩咐,立马就过来了。 “阿财,你是院里的管事,这些年来尽心尽力,办事负责,我很欣赏你这一点!”沈熠先夸奖了一番,接着道,“等到了同安县那边,你就是子爵府的大管家了,明白我的意思吗?” “奴才多谢少爷提拔!”阿财虽然憨厚,但不钻牛角尖的时候,反应还是很快的,微一思考便明白了沈熠要提拔他。在这京都,他不过是镇国侯府的梧桐院里一名小小的管事罢了;可到了同安县,他就成了同安县子府上的大管家了。管事与管家虽然只差了一个字,但身份和地位却截然不同。对于他们这种户籍登记的人而言,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先别急着谢。你的地位越高,要做的事就越多,承担的责任就越大,你可要牢记于心。”沈熠道,“听好了,我现在安排你几件事,算是你正式成为大管家之前的一次考核。办好了你就走马上任,可要是办砸了……” “少爷放心,奴才若是办砸了这些事,不用您说,自个跳玉带河去!”阿财拍着胸脯道。 “那倒不至于!”沈熠摆摆手道,“听着,第一件事,等会儿从院里的人中挑选出一批精明干练的,明早由你亲自带领,先行去同安县做准备。季婶暂时先不用走,我还要吃饭呢。还有,我的两位师兄明早会跟你一起走,负责保护后院那些秘密的东西。你要提前吩咐下去,告诉去那边的人不得随意打听或是随手乱翻,明白吗?第二件事,同安县不同于京都,有些生活用品可能比不上院里,你些人去准备一些有可能用得到的,明早一起运过去。第三件事,把之前在院里做工的那些匠人都带上,让他们将院里的房屋陈设和基础设施同步安排到那边,就像是这‘空调屋’和藤椅。即便离开京都了,我也要有家的感觉。第四件事,给几处产业所有的掌柜的带句话,让他们晚上回院里议事,聆音楼就算了。暂时就这些,你都记下了吗?” “回少爷,奴才都记下了!”阿财点点头道,“若少爷没有其他吩咐,奴才这便去办了。” “嗯,去吧,不要辜负我的信任。”沈熠鼓励道。管事阿财能不能成功变身为管家阿财,就要看他的能力了。但愿阿财能一如既往地发挥他的本事,把子爵府那边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第125章 聘礼 阿财走后,沈熠独坐了一会儿,从书架上翻出了两只盒子。这是他给赵云溪单独准备的聘礼,一只手持玻璃镜,同上次送给赵文秀的一样;一枚镶嵌着金刚石的“钻戒”,戒圈以纯银打造,戒爪为六条凤凰,戒肩镂有祥云图案。这两件东西虽然不值钱,但却是他的心意,毕竟经过好一番折腾,费时费力才打造出来这么两件礼物。 离开书房,沈熠径直朝着赵文秀的房间而来。此刻的他满怀心事,不知待会儿该怎么跟赵文秀说。明明早晨还信誓旦旦地说这几天要一直陪着赵文秀,可才过了几个时辰,他就要撇下赵文秀进宫了。来回一折腾就到了晚上,而他还要跟几位掌柜的谈事。如此一来,今天就过去了,他能陪伴赵文秀的时间又少了一天。 “蛮子,来了怎么不进来?为什么要在门口转圈?”赵文秀老早就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隔着窗子一瞧,发现是沈熠。她顿时心花怒放,放下手里的书,静静地等着沈熠敲门。可都过去一刻钟了却还没听到敲门声。来到门口一看,发现沈熠正低着头原地转圈,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见到这一幕的她有些于心不忍,这才率先开口问道。 听到赵文秀的声音,沈熠抬起头来,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女子。许久之后,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强挤出一抹微笑,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出了埋在心中的那些万分纠结的话。然后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低下头,等着他设想中的赵文秀生气的场景出现。 令沈熠意外的是,赵文秀对他的话并没有表现出生气或埋怨,反而轻轻地依偎在他怀中,柔声道:“蛮子,能亲耳听到你说这些话,我很开心。感情这种事,需要的就是坦诚与信任。你下午不能陪我是因为不得已,我自然不会怪你。至于说搬去主院住,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等你去同安县那天,我就回王府了。你不在镇国侯府,不在这个院子,我待在这里也没意思,反而会睹物思人。万一将这种不好的情绪传达给贞静夫人,那就更不好了。” 赵文秀这番话情真意切,倒让沈熠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紧紧地抱着她。沉默了片刻后,沈熠愧疚地道:“郡主殿下,苦了你了!亏欠你的感情,这辈子怕是都弥补不了了。” “我不要你的弥补,我只要你日后好好疼我、爱我。”赵文秀捧着沈熠的脸,温柔地道。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看着赵文秀热切而真挚的眼神,沈熠动情地道,“我沈熠何德何能,一个至今仍在被人诟病的浪荡子,能得郡主殿下青睐,实在是三生有幸。” “蛮子才不是浪荡子。就算是,我也喜欢!”赵文秀莞尔一笑,又钻进了沈熠的怀抱中。 两个人一直腻歪到申时,沈熠不得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赵文秀的房间。他先来到后院的地下密室,让吹玻璃的师傅蒲冶给他挑了一块成色还算可以的小玻璃,然后回到书房,取出几张纸来,将这块玻璃小心地包了起来,然后拿起那只装着手持镜的盒子,带着芸儿和姜姝,在玄策的保护下,跟着柳含烟前往皇宫。他原本打算将带着钻戒的,可又想到柳含烟说今天见不到赵云溪,他便用这块玻璃代替了秦暮岚所要求的两件特殊的聘礼。毕竟戒指这种东西,还是由他亲手戴在赵云溪的手上才好,让别人转交总有些不妥,即便是赵云溪名义上的“娘”。 正阳宫里,沈熠跟在柳含烟身后,规规矩矩地向秦暮岚施了一礼,然后乖巧地站到一侧,听着两个母亲略显尴尬的对话。直到秦暮岚问起聘礼的时候,他才将两份礼物交到月儿手上,然后静候秦暮岚的提问。他可以非常肯定,对于这两个跨世代的产物,秦暮岚一定很感兴趣。 果然,当秦暮岚从那只手持镜中看到自己的面容时,她不禁怔了片刻,然后不可置信地道:“沈熠,这个是镜子吗?为何这么清晰,太让本宫意外了!” “回娘娘的话,这个的确是镜子,名叫‘玻璃镜’,乃是微臣特意为九公主殿下准备的,也不知九公主是否喜欢。”沈熠道,“微臣原本也想为娘娘准备一个的,但由于技艺不熟练,失败了许多次,这才勉强做出这么一个成品来。还请娘娘赎罪!” “你有心了!”秦暮岚欣慰地笑道。在她看来,这只镜子无论是周围的雕工还是后面的装饰,都极为奢华与复杂,本身就已经很耗费时间了,更遑论中间这只将人照得非常清晰的玻璃镜了。因此,她也没深究沈熠的话,更不会知道沈熠已经把另一只玻璃胶送给赵文秀了。 “多谢娘娘的体谅,微臣惭愧!”沈熠拱手一拜,厚颜无耻地道,“娘娘,臣虽然没能成功地做出第二只玻璃镜来,但臣却有了意外的发现,就在这第二份礼物中。” “哦?那本宫可要好好瞧瞧了!”秦暮岚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月儿手里的那个纸包,好奇心满满地道。由于刚才的玻璃镜已经给了她极大的震撼,她很想知道这个又是什么宝物。 月儿见秦暮岚又把目光转向她了,自然不敢迟疑,便将纸包放在桌上,检查后就要打开。 沈熠见状,急忙提醒道:“月儿姑娘,这份礼物容易伤手,你可要小心些,莫要受伤了!” “奴婢多谢沈爵爷的提醒!”月儿点了点头,恭敬地道。说罢,她便打开了纸包,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块玻璃,又用怀中的帕子衬着,拿到了秦暮岚面前。 看着面前这块有些泛黄的玻璃,秦暮岚有些迷惑,不知这是做何用的。唯一能确定的是,她能透过这个礼物看到阶下的柳含烟母子二人。除此之外,她想不到这个东西的用处。 “沈熠,此乃何物,有何用途?”思考了许久仍一头雾水之后,秦暮岚决定还是直接问。 “回娘娘,此物便是玻璃。既可以用来制作玻璃镜,也可以用于门窗之上。”沈熠也不绕弯子,直接解释道,“娘娘试想,若是将此物放在门窗上,整个屋子是不是会非常明亮呢?到了冬天,阳光也会很容易照进屋子里来。最重要的是,玻璃的使用寿命比窗棂纸长,也更容易清洁,这样也很节省。遗憾的是,微臣现在做出来的玻璃太小了,若是再大一些就好了!” 经过沈熠的提醒,秦暮岚的脑海中也有了阳光通过玻璃照进房间的画面,不禁欣喜万分,急忙道:“沈熠,若你做出了适合做门窗的玻璃,本宫这正阳宫可要第一时间更换。” “娘娘放心,微臣一定会的!”沈熠随口保证道。不久之后他就要去同安县了,等大块的玻璃成功做出来后,他要先把自己的子爵府改造一遍,至少要优先保证书房的透光和明亮。到那时,即便秦暮岚知道了这一切,她也拿自己没办法,大不了多给她两块,聊作补偿罢了。 秦暮岚哪知道沈熠的小心思,自顾自地夸赞他“忠心”“懂事”云云,随后又跟柳含烟聊起了婚礼的相关事项。由于这是与自己紧密相关的事,沈熠便竖起了耳朵,听了个仔细。 由于沈熠这桩婚事的特殊性,因此,“六礼”基本上都是由镇国侯府代为操持的,他只需要履行最后一个步骤,即亲迎。圣朝承袭前朝的婚礼传统,婚礼一般都在晚上举行。正如《昏义》所述:“娶妻之礼,以昏为期,因名焉。” 根据沈熠听到的信息,在他离开镇国侯府,前往迎娶赵云溪前,作为父亲的沈泓要向他敬酒,并且要以粟三升填臼,用席一张盖井,果三斤塞窗,箭三支置户上。而在他成功接到赵云溪后,还要经过催妆、障车、设帐、撒帐、却扇、沃盥、同牢、合卺以及观花烛等仪程,才能宣告婚礼暂时完毕。这些烦琐的礼节听得他目瞪口呆,还没亲身体验就已经开始头痛了。 直到酉时中,柳含烟终于和秦暮岚敲定了所有相关的细节,这才离开了正阳宫。等回到梧桐院的时候,沈熠早已经饿得不行了,而几个掌柜的也都齐聚于书房,只等着沈熠讲话了。 得知众人都已经吃过饭了,沈熠也不纠结,让芸儿将饭菜端到书房,他要一边吃一边跟几个掌柜的谈事,又让芸儿去将沈煖叫了过来,毕竟今晚的谈话也与沈煖有关。 “诸位,不用紧张,坐下说!”沈熠扒了一口饭,见几位掌柜的都齐刷刷地站着,只得吩咐他们坐下。等咽掉口中的饭后,这才接着道,“今晚叫你们来,是有两件事要说。第一,再过不久,我就要去同安县了。到时候,你们各自负责的这些生意也会在那边开展。但你们也该知道,那边不同于京都,这些生意都属于起步阶段,需要的人力物力很是庞大。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因此,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当然,我不是说要让你们去那边给我当掌柜的,而是想让你们各自选几个能干的人跟我过去‘开疆拓土’,这个应该不难吧?” 沈熠的话音刚落,易山就率先道:“少爷,奴才愿意带着茗儿跟您去同安县做炒茶生意。您也知道,奴才以前就是茶商,也懂得理账和经营;而茗儿有事您亲手教出来的茶师,炒茶的本领比她母亲还强,奴才父女俩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许的!” “是啊,少爷,奴婢也是这个想法!”易茗立马附和道。他们一家人都是得益于沈熠的善心才有了如今的生活,名义上虽是家奴,但做的却是只有良籍之人才有资格做的事。对于他们而言,这不仅是工作,更是沈熠赋予他们的人格。这种大恩大德,怎么报答都不为过。 “你们能有这个心思,我很高兴。但对于你们,我另有安排!”沈熠道,“我们还是先说其他产业吧,许叔,就从望月楼开始吧。我可要跟你事先说好,那位章师傅我一定要带走。” 许沐闻言,呵呵笑道:“东家,你放心,此事在下一定安排妥当!楼里现在共有大师傅十二名,学徒三十名。除了章师傅外,在下再给您匀出来三名。这样的话,楼里暂时也不会太紧张,同安县那边也能镇得住场子。等这批学徒出师后,再给您匀出来十名,您看可以吗?” “那就劳烦许叔了!”沈熠想了想,觉得许沐的安排也没什么不妥。若是人手实在不够,大不了再招一批人,让季婶去教徒弟。以季婶的本事,想来也能教出来几个“章师傅”。 “少爷,丽人坊可以抽调一半的人手,让薛掌柜带去同安县。”聂芝见沈熠已经敲定了酒楼的事,便上前一步,微笑地施了一礼,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沈熠想了想,下定决心道:“一半的人太多了,还是抽调三成吧!等我安顿好了,就给你们设计一款更方便的纺织机。只要熟练掌握,也就不需要那么多的人手了。再说了,京都这边目前还是女装生意的重点,在没有新式纺织机之前,人手太缺了也不好。” “是,少爷。奴婢遵命!”聂芝道。她是沈熠买回来的家奴,自然不会违抗沈熠的命令。 “堂舅,造纸坊那边,还要劳烦您给我一批能干的匠人来。”安排好丽人坊的事,沈熠又将目光转向柳彦。卫生纸是他到圣朝后的第一个生财之道,对他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东家放心,我一定办好!”柳彦很有分寸地道。且不论沈熠如今的身份和地位,单凭他先前提到的“活字印刷书”,就已经让柳彦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 “多谢堂舅。”沈熠客套了一句,又喝了一口汤,然后看向常贵,正要与他说说茶师和说书先生的事,却听到一阵敲门声,原来是芸儿领着沈煖进来了。 “三哥好。”沈煖笑着走向沈熠,施了一个福礼,有些局促地问道,“三哥,芸儿说你有事找我?不知是什么事。这几位是什么人?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煖儿,你不用紧张。这些人都是家里几处产业的掌柜的,都是自己人。”沈熠拍了拍沈煖的手,将在场众人一一介绍了一遍。而当介绍到柳彦的时候,沈煖眉头微皱,想是想到了什么,不敢肯定地道:“三哥,这位掌柜的我像是见过。” “见过四小姐。”柳彦笑着拱手道,“几年前我来过府里,与夫人吃过饭。你当时年纪还小,就跟在夫人身边,应该是那次见面,让你有了印象吧!” 沈熠歪着脑袋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惊讶地道:“原来是堂舅,我说怎么有些熟悉呢!” “现在没那么紧张了吧。”沈熠道,“你可要记住他们的名字和脸,以后,你就是他们的新东家了。若是他们要向你汇报工作,你却不认得谁是谁,那可就闹了大笑话了。” “新东家?三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沈煖一头雾水地看着沈熠,几位掌柜的也有些愕然。在圣朝,虽说女子做东家的事并不稀罕,但沈煖的年龄也太小了些。 沈熠见众人满脸不解,轻咳了一声,解释道:“诸位掌柜,你们都知道,这‘二楼二坊’原本都是家母创下的产业,后来过割给了我。但几天后我就要去同安县了,而那边的事都要从头开始,我自然无暇处理京都的生意。因此,我原打算将这些产业交还家母,但家母不愿,这才想了个折中的主意,即将这些产业过割给煖儿,当作她日后的嫁妆。 当然,在煖儿未正式掌家之前,这些产业都会由家母代为管理。这也是为了让煖儿有个学习和适应的过程。这段时间以来,你们怎么向我汇报工作,日后就怎么跟家母和煖儿汇报。大家都是自己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不管是沈家的哪个人做东家,只要你们做好分内的事,对沈家没有异心,沈家就不会亏待你们,你们的身份也不会变。这是我的保证,也是沈家的保证,这一点你们大可放心!你们几位掌柜,除了聂掌柜和薛掌柜外,都是家母亲自培养的,这些年来也没有发生过不愉快的事。也正因如此,我才希望往后的岁月,大家可以和衷共济。” “谨遵东家吩咐!”许沐不愧是行伍出身的人,做事就是干练。沈熠的话刚说完,他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冲着沈熠拜了一拜,又向沈煖拱手道:“在下望月楼许沐,见过少东家!” 第126章 脱籍 有了许沐的表率作用,除了易山父女和薛含外,常贵、柳彦和聂芝纷纷向沈煖表明立场。确实正如沈熠所说,不管是柳含烟,还是沈熠,抑或是沈煖做东家,他们这些人只要不犯事,就永远是“二楼二坊”的掌柜的。该挣的钱,沈家一个铜板也不会少他们的;而不该挣的钱,他们即便有什么心思也不敢妄动。毕竟沈家的地位和实力摆在这里,他们才不会自作孽。 沈煖脸色通红,求助似的看向沈熠,不知如何是好。庶女出身的她,此刻显得毫无底气。可沈熠却假装没看见这窘迫的一幕,自顾自地喝着早都凉了的汤。 直到许久之后,沈煖终于鼓起勇气,抬手虚扶了一下,紧张地看着面前这些年纪都比她大的人,吞吞吐吐地道:“大家不……不必多礼!” 沈熠默默叹了口气,知道沈煖需要帮忙。于是在芸儿的帮助下擦嘴、漱口、洗手,这才走到沈煖跟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煖儿,你忘了三哥说的话了?你是我们沈家的女儿,任何时候要自信、自强。你即便现在做不好某些事,你也要试着努力,终有一天总会成功的。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要告诉你,放下这些所谓的包袱,勇敢地往前走。家里人永远是你的精神支柱,这些掌柜的也会全力辅助你。若是日后遇到不懂的事情,你既可以跟娘请教,也可以跟几位掌柜的请教;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写信给我,我收到信后也会帮你的。明白吗?” 这番话令沈煖信心大增,她郑重地点了点头,看着沈熠的眼睛,严肃地道:“谢谢三哥!” 沈熠感觉到了沈煖的变化,欣慰地道:“这才对嘛,我们沈家的女儿,就是该这般自信。”说罢,他从书架上取下望月楼和茗香楼的信物,交到沈煖手上,温柔地道,“这是娘给我的,今天交给你。‘两楼两坊’的过割文书我后天去办理,从此之后,你就是这些产业的东家了。” 沈煖端详着手里的两只盒子,内心涌起了无限波澜。看着面前这个三哥,她竟有些恍惚,明明是同一个人,可前后的说话方式和行事作风怎么就差别那么大呢?这实在让她想不明白。 “行了,我今晚叫你们来就是为了说这两件事。现在事情说完了,你们若是没有其他事,就各自回去吧,京都日后的生意就麻烦诸位掌柜的多费点心思。易山和易茗留下,我还有事与你们父女说。还有,回去后尽快将去同安县的人选挑。一旦那边的铺子选好了,他们就要开始新工作了。”沈熠道,“到了同安县后,如果我捣鼓出了什么新东西,会第一时间派人送回京都的。你们也不用担心有我开展了新生意后就忘了你们,毕竟这里才是我的发家之地。” “是,东家(少爷)!”几位掌柜的齐齐应了一声,向沈熠施礼拜别,离开了镇国侯府。 “三哥,我也先回去了,这件事还是要跟娘说一声才好!”沈煖忐忑地道。这会儿的她已经冷静下来了,明白了这件事沈熠是背着柳含烟做的决定,因而有些忐忑。 “去吧,娘肯定同意的。”沈熠猜到了沈煖纠结的小心思,提前安慰道。虽然与柳含烟只相处了三个多月,但他却清楚地认识到了柳含烟的为人,因而才信心满满地做了这个决定。 沈煖走后,沈熠让芸儿去将易山的老母徐立英、妻子王佩文和儿子易山三人都叫了过来。这样一来,书房内就剩下沈熠与易家五口人了。这个场景很像沈熠刚把这五人买回来的那天,只是那天是白天,今天是晚上罢了。 “好了,都坐吧!易风,还不扶你奶奶坐下!”沈熠坐回原位,懒懒地道,“你们是我买的第一批家奴,这段时间以来,我对你们也有了一定的了解。说实话,我很满意。” “奴才代替全家上下,多谢少爷的认可!少爷但有所命,奴才无有不从!”一家之主的易山立马道。都说无商不奸,他好歹也活了四十多年,见过各色各样的人,虽然不敢说洞察人心,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知道沈熠说这话,定是为了接下来的话做铺垫。 听到易山的话,沈熠暗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于是道:“长乐府那边有陛下赐我的两座茶山,但现在还没有合适的人负责,我想让你们夫妇俩去。以后,茗香楼和同安县那边的茶楼所需的茶叶可都由你们提供了。这件事关系重大,你们俩务必放在心上。还有一件事,我这几天要去一趟户部,顺便给老太太脱了奴籍,你们离开京都的时候,就带着老太太回乡颐养天年吧,好像长乐府距离你的老家沁阳府也不是很远。易茗和易风姐弟俩暂时就留在我身边吧。一旦要在同安县开茶楼,那就需要一个掌柜的,也需要一个拿得出手的茶师,我看茗就很不错;至于易风这小子,听说他近来认了不少字,以后就让他代替阿财,给我跑跑腿、送送信吧。正好到了同安县后,阿财要做的事就多了,这些小事也没时间做。我也可以借机教这小子一些新知识,日后说不定还能光宗耀祖呢,你觉得如何?” “奴才全听少爷的安排!”易山毫不犹豫地道。他这个年纪,最担心的就是老娘和儿子。上了年纪的老娘受了三年牢狱之灾,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可若一直待在京都,不知何时才能叶落归根。尚未成人的儿子错过了读私塾的最佳年龄,如今又成了奴籍,若没有可靠的助力,这辈子可就完了。但如果按照沈熠的安排,这两个大难题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对他而言,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是求之不得,怎么可能会犹豫不决呢。 沈熠也没想到易山答应得这么爽快,毕竟这可是骨肉分离的事,准备好的长篇说辞此刻也只得咽回肚中,而他之所以这么安排,也是存了“挟儿女以令爹娘”的心思。可看到易山这种表现,他倒有些羞愧,觉得自己的行为和心思有些小人行径了。 “老奴多谢少爷的大恩大德!”徐立英不知是年纪太大还是太过激动,颤微微地冲沈熠施了一个福礼。这番操作吓得沈熠急忙侧过身子,忙不迭地摆手,连着说了好几个“不敢”。 安排好一家五人和茶山的事后,沈熠便让五人回去了。忙碌了一天,总算是可以休息了。明晚要送两位师兄和阿财去同安县,他可要早些起床,因而必须早睡才行。不过,在此之前,他要先去跟赵文秀诉诉衷情才行。毕竟今天没能好好地陪陪赵文秀,心里总有些歉疚和自责。 亥时中,沈熠打着呵欠上了床,熟练地将芸儿搂进怀中,说了一声“晚安”后便睡着了。 翌日辰时三刻,沈熠送走了玄封、玄硕、阿财和蒲冶等人。望着一长串马车西去时扬起的沙尘,他的心里突然空落落的。马车上装满了不久后在同安县的子爵府生活时所需的物品,也带走了他在京都、在镇国侯府、在梧桐院生活过的痕迹。再过几天,连他这个人也要离开这个地方了。以前还没什么感觉,直到刚才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融入这个世界了。 “乖丫头,这几天辛苦你一下,把我们的东西整理一下,能提前运走的就运走吧,以免到时候东西太多,或是天气发生变化,耽搁了行程!”回到院里,沈熠意兴索然地吩咐道。 “是,少爷,奴婢这就去收拾!”芸儿应了一声便离开了,只剩下沈熠一个人躺在藤椅上发呆。而随着头顶的太阳越来越毒辣,他不得不起身,骂骂咧咧地找赵文秀培养感情去了。 未时刚过,宫里便来了一大拨人,原来是要让沈熠试试吉服是否合身。望着铜镜里身着红色吉服的人影,沈熠心里止不住地犯嘀咕:“我这就要成亲了吗?我能承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吗?我这样的人会成为一个好丈夫吗?”一连串的问题涌入了他的脑海,让他颇不宁静。 “沈爵爷,这件吉服的尺寸您还满意吗?若是有需要改动的地方,您尽管提,下官全力修改!”来自宫里尚服局的女官小心翼翼地问道。她出宫的时候,皇后娘娘身边的月儿姑娘再三叮嘱她,面前这位未来的九驸马可是皇后娘娘看中的人,千万不可怠慢。 “这位大人客气了!”沈熠终于回过神来,微笑道,“这件衣服我很满意,辛苦你们了!” “不敢。”那名女官奉承了一句,笑道,“若沈爵爷没有其他要求,下官便回宫复旨了。” “好,大人慢走,在下就不远送了!”沈熠随口寒暄道,“乖丫头,替我送送这位大人。” “是,少爷!”正在伺候沈熠换衣服的芸儿听下了手里的事,对女官道:“这位大人请!” “姑娘请!”女官很有分寸地道。她已经看出了芸儿不是普通的丫鬟,故而也很有礼数。 回到书房,沈熠将给赵云溪准备的婚戒和大师兄玄彻给他的信物盒子收了起来,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这书房里多是些宿主以前收集的诗词文章,没有什么经世致用的东西,基本上不用搬走。因此,除了他自己捣鼓出来的以及与他有密切关系的东西外,他什么也不想带走。 又一天过去了,距离六月十五的婚期也越来越近了。这天上午辰时,沈熠带着一沓银票、几份地契和身契,与他的“四人团”出门了。今天是六月下旬的第一天,是他与方迁约好的帮沁儿办理脱籍的日子。原本是要让阿财来办这件事的,可阿财已经派去同安县了,再加上他也要给沈煖办理几处产业的过割文书,于是便亲自来了户部。 负责办理过割文书一事的户部郎中王宁见到沈熠之后,立马谄媚地迎上前来,又是沏茶,又是不停地寒暄。得知沈熠此行的目的后,二话不说地就给沈熠办妥了。自从上次脑子一热给沈熠使了绊子后,他的顶头上司就三天两头地找他麻烦,最终在他走了关系后,方迁这才有所收敛,但还是狠狠地斥责了他一番。直到他再三保证不敢再有下次,这件事才不了了之。 看着手里这些全新的红契,沈熠如释重负。接下来就是帮沁儿办理脱籍的事了,《圣律》规定,凡涉及人口户籍变动之事,均须由户部侍郎及以上官员盖印,并造册登记方可。因此,他只能去赵方迁了。可惜的是,方迁此刻还没散朝回衙,他也只能等着。 直到喝了三轮茶后,方迁终于回来了。当从王宁的口中得知沈熠已经在这里等了他一个上午后,方迁当即向沈熠致歉。虽说今天回来得晚不能全怪他,但这种面子工作还是要做的。 “方兄,你是因为国事缠身才回来得比较晚,在下又不是不能理解。再说了,你我兄弟,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岂不是生分了。”沈熠将手里的身契放在桌子上,脸色平静地道。 “还得是沈老弟体谅人啊!”方迁语气苦涩地道,“算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沈老弟,你是为了沁儿姑娘的事而来的吧?放心,愚兄马上帮你办理,绝不会耽搁你的时间。” “多谢方兄了。”沈熠拱手笑道,“不过,除了沁儿姑娘外,还有几名家奴,想请方兄一并给他们脱了籍。都是些苦命的人,没必要一生都低人一等,更何况我的生意还要靠他们操持。若是他们一直顶着一个奴籍的身份,出去谈生意的话,对方还以为我瞧不起人呢。” “沈老弟此言倒也有些道理!”方迁点点头道,“不过,愚兄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对家奴善良是无可厚非的事,但若是对他们缺少了管束,多少也会引起麻烦。因此,愚兄建议你暂时不要将此事告诉那些已经脱了籍的人,在让他们得到彻底的自由之前,考验一下他们也未尝不可。当然了,这话你听听便好,也不必放在心上,愚兄可不愿因这事伤了你我和气。” “多谢方兄提醒,我记下了!”沈熠沉默了片刻,还是赞同了方迁的话。的确,人心是最经不起试探的。这些家奴都是遭受过苦难的人,谁也不敢保证他们一朝“解放”后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当人们与恶的一面接触过多时,人性中善的一面就会减少。而在与人为善的同时,一定要严防邪恶。因为善人一旦被伤害,难免心生怨恨,内心的善就会逐渐被恶侵蚀。 见沈熠对自己的话表示了肯定,方迁也很有分寸地不再多言,按照《圣律》的明文规定,跟沈熠收取了数笔脱籍费用,很快地给沁儿、易家五口以及聂芝、薛含等人办好了脱籍手续。 “方兄,今天麻烦你了。在下还有事在身,就不叨扰了,下次请你喝酒。”收起了有司送来的脱籍证明和新的照身帖,沈熠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终于又解决了一件事。 “沈老弟慢走!”方迁拱手笑道。毕竟沈熠马上要成亲了,要做的事应该比较多;而他也确实有比较多的公务要处理,也不方便留沈熠在府衙寒暄,倒不如顺坡下驴的好。 离开户部府衙,沈熠径直回了家。折腾了一上午,这会儿日头正盛,还不如回去躺着呢。 回到侯府,沈熠先去了沈煖的如意院,将“两楼两坊”的过割文书和地契交给了她,又给她讲了一些经商理念和用人心得,最后叮嘱她不要担心,拿出自己沈家大小姐的派头即可。 沈煖仔细地听着,虽然有些话她不是很理解,但还是凭着她过人的记忆力全部记了下来。一想到沈熠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家了,她突然有些不舍,心情低落地看着面前这个温柔的三哥。 “煖儿,你怎么了?三哥刚才说错什么话了吗?”沈熠看着神情异常的沈煖,柔声问道。 “三哥,我没事,就是舍不得你离开。”沈煖低下头,带着哭腔道,“你去了同安县后,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来,煖儿会很想你、很想你的。” 沈熠这才明白沈煖的心思,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毕竟这里是他来到圣朝后的第一个家,他在这里留下了许多回忆,也度过了许多美好时光。如今马上就要离开了,自然是很留恋的。但这种心情可不能当着沈煖表达出来,否则的话,这个本就不开心的小丫头就会更加难过了。 想到这里,沈熠强装微笑,摸了摸沈煖的小脑袋,安慰道:“好煖儿,别难过。三哥会经常回家来看你的。你要是在京都待得闷了,就给三哥写信,三哥派阿财来接你去同安县玩。” “嗯,煖儿记下了,三哥也要记得,我们谁都不许忘。”沈煖抬起头来,满眼期待地道。 第127章 婚礼 在沈熠的印象中,沈煖还是头一次以这种语气和神态跟他讲话,这让发誓要做宠妹狂魔的他一时间有些找不着北,急忙保证道:“这是当然,三哥绝对不会忘的。”说罢,他像是要安沈煖的心,指着一旁的莲儿道:“让你这丫头做个见证,我要是失信了,下次由你责罚!” 对此毫无心理准备莲儿被沈熠这么一指,紧张地睁大了眼睛,怯怯地道:“奴婢记下了!” 随后,兄妹二人一起吃了午饭,又闲聊了一会儿,沈熠这才挺着肚子回了自己的梧桐院。 芸儿还在忙着收拾东西,沈熠也不想打扰她,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来找赵文秀聊天了。或许是因为很快就要天各一方了,这对小情侣颇为珍惜这难得的时间,一聊起来便停不下来。两个人或说些小时候的囧事,或畅想着未来的生活。说累了就互相依偎在一起,听着彼此的心声。直到晚饭时分,两人才牵着手来到了膳厅,在专门隔出来的小房间内共进晚餐。 晚饭后,沈熠叫来了陈志,让他将沁儿、聂芝和薛含三人的脱籍证明和新的照身帖送到聆音楼和丽人坊去。至于易家五人,除了徐立英和易茗外,其他三人都没有给。徐立英年纪大了,让她早些摆脱家奴的身份,也算是自己的一点善心;易茗是他选中的掌柜人选,若是还顶着家奴的身份,日后有些事不太好办。至于易山夫妇和易风,先考验一段时间再决定吧! 陈志离开后,沈熠来到了紫竹院找沈泓,想问问朝中近来的情况,尤其是山南道的盐税一事。按照方迁之前的说法和他的推测,圣朝如今的税制改革或许已经遇上了瓶颈。父子俩一直聊了一个时辰,沈熠这才起身告辞,毕竟沈泓明早还要参加朝会,需要充足的睡眠时间。 接下来的几天,沈熠除了和赵文秀、沈煖两人聊天玩闹外,便一直躲在书房里写写画画,哪里也没去。直到六月十四日申时,他才胡子拉碴地打开书房门,带着玄策和陈志直奔皇城,凭着手里的金令箭,畅通无阻地见到了赵真。这对未来的翁婿躲在永安殿里嘀咕了两个时辰,除了这两个当事人外,没人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 圣历开文十年六月十五日,阳光明媚,清风徐来,或许是由于今天是沈熠与赵云溪喜结良缘的大喜日子,就连天气也较往日温柔了许多。这天一早,整座镇国侯府张灯结彩、热闹异常,上至沈泓和柳含烟这对当家人,下至大门口迎来送往的门吏,个个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辰时刚过,沈熠就在芸儿不断的催促声和外面的吵闹声中双重打击下不情不愿地起了床。用香皂仔仔细细地洗了澡,换上宫里送来的吉服,戴上象征身份的鱼符、玉佩和发冠。这副皮囊原本就不错,再经过刻意的打扮后,焕然如天神一般,将芸儿迷得神魂颠倒的。 “少爷,您今天真好看!”芸儿苦思冥想了半天,终于憋出了这么一句尴尬的称赞的话。 “这叫什么话?我又不是女儿家,怎么能叫好看呢?”沈熠哼了一声,皱着眉头吐槽道。 芸儿仔细地帮沈熠戴上香囊,嘻嘻笑道:“少爷虽然不是女儿家,但却比女儿家还好看!” “你这丫头。”沈熠无奈地道,“够了吧,这身上戴的东西也太多了,我都不会走路了。” 正在两人说话间,一名小丫鬟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偷偷地递给允儿,又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芸儿脸色僵了僵,扫了沈熠一眼,有些苦恼地挥了挥手,示意那个小丫鬟下去。 “怎么了?”沈熠见芸儿刚才的脸色变了变,又看了他一眼,猜想肯定与自己有关的事。 “回少爷,郡主殿下不在屋里,这是她给您留的信!”芸儿表现得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将手里的信递给了沈熠,并照实转述了刚才那个小丫鬟告诉她的话。 沈熠闻言,急忙打开信封,看到里面的内容后,心里不禁有些酸楚。正如他猜想的一般,今日一早,趁着人来人往,没人注意,赵文秀留信一封,带着彩云偷偷地回王府了。 芸儿多少也猜到了信里的内容,摆了摆手,示意其他服侍的人都出去,这才轻声安慰道:“少爷莫要伤怀。郡主殿下想来也是不想让您感到为难,这才不辞而别。不过,这也许也是最好的选择,您想想,若是让郡主殿下看见您身着吉服的样子,她一定会难过的。” 听到芸儿的劝解,沈熠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屋外传来了沈煜呼喊他的声音。 “三弟,准备好了吗?我们该出发了!”沈煜笑着走进房内,看着打扮如此陌生的沈熠,愣了片刻后方道,“吉时已到,娘让我过来告诉你一声,该出发去接亲了,可别耽误了时辰。” “二哥,都准备好了,我们走吧!”沈熠强装微笑道。事已至此,他即便再伤怀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收拾好心情去见赵云溪呢。总不能由于他的问题,导致这两个女子都不开心吧! 辰时中,沈熠喝过沈泓所敬的酒,又向沈泓和柳含烟拜了一拜,在一阵嘹亮的锣鼓声中,镇国侯府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他们的目的地是赵云溪册封公主时所在的礼会院。 沈熠走后不久,赵文秀在沈煖的陪同下,从侯府的大门后走了出来。看着沈熠渐渐消失的背影,她的眼眶突然泛红。但在沈熠大喜的日子里,她还是强行压制住了自己悲伤的情绪。 “郡主姐姐,你还好吧?”沈煖走上前来,轻轻地握住赵文秀的手,不忍地道。她自幼与赵文秀熟识,两人相交甚深;又是第一个知道赵文秀喜欢沈熠的人,自然有着更深的感情。 “煖儿,我没事。”赵文秀摇摇头,自顾自地道,“他走了,我也该回去了,你多保重!”说罢向沈泓和柳含烟施了一个福礼,这才带着彩云,在王府卫队的保护下,落寞地回了王府。 望着赵文秀的马车渐行渐远,柳含烟的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也不知那个傻儿子给这位身份尊崇的郡主殿下喝了什么迷魂汤,竟将赵文秀拿捏得死死的,这实在令她想不明白! 礼会院中,赵云溪正襟危坐,静静地等着沈熠前来。回想几个月之前,她还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公主,甚至连及笄礼都没有举行过。可现在,她不仅有了正式的封号,还要嫁给一个自己很满意的人。这种对比强烈的人生变化,让她直到此刻都有些不敢相信。或许正像赵宸昨晚跟她说的一样,沈熠乃天降福星,与其亲近友善之人,必将受到上天眷顾。 巳时二刻,沈熠及迎亲队伍终于来到了礼会院门口。上次来这里还是参加赵云溪的公主册封仪式,今天来却是要娶赵云溪回家了,真的是人生际遇千百种。 “三弟,下马吧,我们该‘催妆’了。”沈煜拍马上前,对正在发呆的沈熠道。他虽然还没有成亲,但毕竟是礼部侍郎,多少也熟悉这些婚丧嫁娶的规矩。所谓“催妆”,指的是亲迎时,男方催请女方妆饰上车的仪式。这种习俗在圣朝盛行一时,并在各个社会阶层广为流传。发展到后来,甚至衍生出了现场作“催妆诗”的习俗。 沈熠虽然对这些习俗不甚了解,但好在有沈煜在一旁提醒,他只需要“听命行事”即可,于是乖乖地翻身下马。这时,其身后以沈煜为代表的一众迎亲队伍齐声道:“新妇子催出来!”接连大喊了好几遍后,礼会院的大门还是没有动静。无奈之下,沈煜只得出面,略一思考后,作了一首“催妆诗”:“同安公主贵,出嫁五侯家。天母亲调粉,日兄怜赐花。催铺柏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不一会儿,礼会院的大门终于开了。紧接着,只见一顶由八人抬着的四面缀着五色香囊的七宝步辇出现在沈熠等人面前。在阳光的映照下,步辇上的金丝流苏和珠宝浮动流光溢彩,所过之处,空气中也散发着奇异的香气。步辇上跪坐着一名身形苗条的女子,她正是赵云溪。只见她头戴一顶青色帷帽,身着一整套深青色吉服,甚至连鞋袜也是深青色的。步辇后面是一长串马车,为首的自然是赵云溪前往同安县所乘的,后面十数辆则拉着皇室为赵云溪准备的嫁妆,如以珍珠串成的连珠帐,以鸟骨制成的御寒帘,以七宝合成的鹘鸠,绣有三千鸳鸯的神丝绣被,以羽毛装饰的翡翠匣以及太宗皇帝临朝时周边四国所献的五色玉器什盒、金麦银米、百宝圆桌和琉璃水晶玳瑁床。这些奇珍异宝都来自那座名为“百盈宝库”的皇家内库,每一件都价值连城。 在沈煜的指导下,沈熠将赵云溪扶上马车,又亲自驾车,绕着礼会院跑了三圈方才停下。 “好了,三弟,我们该出发了!”沈煜上前解释道,“下一个环节是“障车”,我们要先行一步,到同安县附近等着九公主;至于九公主,自然有有司负责,你就不用考虑这事了。” 沈熠恍恍惚惚地翻身上马,朝着同安县而去。这些规矩他根本不了解,只能被动地接受。 午时整,在沈熠的迎亲队伍走后不久,赵云溪的送亲队伍也启程了。坐在马车里,听着身后载着嫁妆的马车发出的咯吱声,她突然释怀了。那个困了她十七年的皇宫,虽然有时会觉得冰冷而孤寂,但也有温暖和疼爱。最重要的是,她在那里遇见了那个对她很好很好的人。 申时初刻,送亲队伍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原来是沈熠的迎亲队伍在此等候。按照沈煜的介绍,在快要到达新郎的家时,新郎一方便要派出自己这边的人堵在路中间,挡住新娘的马车,不让其顺利通行过,此之谓“障车”。这时候,新娘一方需要赏些酒食,并且做一篇“障车文”,然后才可以通行。 赵云溪知道这是正婚礼必有的环节,也就不怎么在意,吟诵了一首提前备好的“障车文”:“两家好合,千载辉光。儿郎伟,且子细思量,内外端相。事事相称,头头相当。” “三弟,这位九公主的文采不错啊。这么短的时间,竟能想出这么妙的句子。”直爽的沈煜不禁称赞道。若是让他知道这是赵云溪“作弊”得来的“障车文”,不知会是何表情。 “二哥,你好歹也是高中三甲的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认输呢,不妨再作一首诗,涨涨我们的气势也好。”沈熠这时也玩心大起,跟着起哄道。 “说的也是!”沈煜不自觉地点点头道。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像沈煜这种以书为伴的人,本就不会甘心自己的诗词被人比下去,再加上沈熠一起哄,立马便沉思起来。 沈熠一看,顿时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也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到同安县,若是任由沈煜在半路上沉思作诗,万一误了吉时,那可就不妙了,因而只得劝沈煜边走边想。 走出了两里地后,沈煜注意到了赵云溪的车队后面的行障,突然有了灵感,激动地拍了拍手道:“三弟,我想到了。这首诗是这样的:‘碧玉为竿丁字成,鸳鸯绣带短长馨。强遮天上花颜色,不隔云中笑语声。’至于名字,就叫《咏行障》吧!” 行障即可以移动的屏风,通常是皇族出游时所用的。它是从步障中截取的一幅,然后以一竿悬挑中央,竿下设障座,可以随所宜而置放,比帷和步障更精巧。赵云溪身为有着正经封地和封号的皇族在册公主,这种东西自然是不可缺少的。依据《圣律》,公主出降诸侯子嗣时,须由太常礼院制定出降仪式,由太仆寺提供厌翟车两辆,由殿中省准备圆、方偏扇各十六把,行障三具,坐障两具,伞一柄,大扇一对,团大扇两对。这些东西不仅是公主身份的象征,更表明了皇家对这桩婚事的认可。 沈煜作诗的事不过是漫漫长路上的一个小插曲,或许除了当事人外,其他人都不甚注意。车队继续有条不紊地前进,酉时初刻,终于来到了同安县的子爵府门前。 沈熠刚刚下马,便见玄封、玄硕和阿财三人迎了上来。几人几天没见了,纷纷寒暄起来。 “小师弟,路上没发生什么事吧?你这脸色……”玄封见沈熠神情不太对,紧张地问道。 “四师兄,一切无恙。”沈熠笑道,“我这是累的,骑了一天的马,颠的屁股疼。以前出门都是坐马车的,哪像今天这样。你也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我都快顶不住了。” 知道沈熠安然无恙,玄封也就放心了。至于沈熠所吐槽的路况,他也没放在心上。这么多年了,除了京都附近,其他地方的路不都这样吗?这条路还算好的,为了迎亲还专门修过。 “奴才给少爷请安了!”阿才这时终于有机会说话了,立马走上前来,恭敬地施礼拜道。 “不必多礼!”沈熠虚扶了一下,笑问道,“吩咐你的事情办得如何?有没有遇上困难?” “少爷放心,都按您的吩咐安置妥当了!”沈熠问什么,阿财就说什么,绝不会假大空地回答。这是他做事多年总结出来的经验。作为院里的管事,沈熠看重的就是他的办事能力。 说话间,一顶崭新的青帐已经搭起来了。沈熠也收回了多余的心思,整了整衣服,走向赵云溪的马车。来的路上,他已经听沈煜说了,到了子爵府的大门前,他们这对新人要先在大门外进行“设帐”和“撒帐”这两个密切相关的环节,然后才能进入正厅,进行拜堂仪式。而在此之前,他这个新郎还要挨一顿“揍”才行,这也是规矩。 “设帐”原本指的是以青布幔为屋,设于门外,新人在里面交拜。圣朝素来自诩为前朝正统,这种风俗自然也就继承了下来。直到圣朝第三任皇帝当政时,时任礼部尚书建议改变这种习俗,把新人交拜的地点由青庐帐改为正厅。但这种风俗流传己久,一时难以彻底改变。因而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略改其制,且为图吉庆,将新人交拜用的青庐改名为“百子帐”。 由于“设帐”这一环节发生了改变,“撒帐”的仪式也简化了许多。新人只需跪坐在正中央,将金钱彩果四散撒在帐上,取“富贵多子”之意。 第128章 礼成 来到马车前,沈熠看着面对几名手持木棍的女子,嬉笑道:“诸位下手轻些,莫要打脸!”按照习俗,在新郎扶新妇下车前,送亲队伍中的女性来宾都要拿棍子轻敲新郎,这样做是为了告诉新郎,成婚之后不许欺负新妇。此之谓“下婿”。 “九驸马放心,我等心里有数!”一名中年女子笑道。今日送亲的女性宾客都是秦暮岚选的,为的就是防止这个环节出现岔子。毕竟前朝末年就发生过打死人的事,必须引以为戒。 象征性地挨过打之后,赵云溪搭着沈熠的手,缓缓下了马车。此刻的她已经摘下了帷帽,只以扇遮面。而之所以戴帷帽或以扇遮面,主要是因为圣朝的婚礼仪式上常有临场作乐欢庆之事发生,新妇登车之前或下车之后,会有很多人观看,故而要以障遮身、以扇遮面。 “小九,你好漂亮!”虽然看不清赵云溪的脸,但凭着她头上熟悉的发饰和那双灵动的眼睛,沈熠还是忍不住称赞道。反正已经是“渣男”了,夸夸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还怕什么。 赵云溪不敢说话,任由沈熠牵着她的手,走上了毡毯。此时,“金童玉女”则在其身后开始抛撒五谷杂粮。按规制。新妇下了婚车后,脚不能沾地,否则会冲撞鬼神,需“转席”,即踩着预备的毛毯毡席入户。因路长席短,要将已经踩过的毡席挪转到前面,一直到举行典礼的正厅方止,故有此称。而在“转席”的过程中,两人还要经过“三跨”,一跨火盆,以求去除身上晦气,吸引天降福气;二跨马鞍,以保一世平安;三跨米袋,以图日后生活丰衣足食。此外,沈熠还需射三箭以肯定这份姻缘,此之谓“三箭定乾坤”。 进入院中,赵云溪先去拜了灶台,以示将来成为操持家务的好手,然后来到正厅。这时,沈煜带着一众丫鬟下人从小门走了出去,又从大门绕了回来,意在踩踏新娘足迹,沾沾喜气。 接下来便要举行“奠雁”仪式了。“奠雁”为婚姻礼仪之一。在按“六礼”而行的婚姻中,除了纳征以外,其余五礼均需由男方代表执雁为礼送与女方。由于雁是候鸟,随气候变化南北迁徙并有定时,且配偶固定,一只死亡,另一只则不再择偶。雁南往北来顺乎阴阳,配偶固定合乎义礼。因此,婚姻以雁为礼,意在象征新婚男女阴阳和顺和对婚姻的忠贞专一。 按照规矩,奠雁结束后,新人夫妇要先敬拜天地神只,再祭拜列祖列宗,然后回到正厅夫妻交拜。拜堂时由女方先拜,然后男方回礼,如是者四。交拜完毕后,新妇不仅要拜公婆和丈夫的尊长,而且还要拜观礼的宾客,称之为“拜客”。但由于赵云溪的身份关系,拜客的环节就被省略了。毕竟她是皇室公主,若是对身份地位不如她的人施礼,那可是真的失礼。 毫无意外的是,在赵云溪的婚礼仪式上,皇帝赵真依旧没有露面;出乎意料的是,皇后秦暮岚竟然亲自来了,还带着四皇子赵宸。两人虽然没有表明身份,但参加婚礼的人都不是吃白饭的,多少也能猜得到,彼此都心照不宣。该问安问安,该磕头磕头,看起来一团和气。 拜过堂后,就到了正婚礼阶段最重要的几个环节了。宾客们此刻正敞开了肚皮吃着酒席,而在主院的新房内,赵云溪端坐在床沿,依旧以扇遮面,浅笑着看着面前的沈熠。 在圣朝的传统婚俗中,扇子是用来遮挡新娘脸部的,婚礼结束后需要撤掉,故称“却扇”。而在却扇之前,新郎也需要作一首“却扇诗”,只有令新妇感到满意,遮脸的扇子才能拿掉。 沈熠此刻小鹿乱撞,哪有心思琢磨诗的事,随便从脑海中选了一首,装模作样地吟诵道:“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是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 赵云溪眨着眼睛,看着沈熠摇头晃脑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沈熠刚一念完,她毫不犹豫,将扇子拿掉,放在了床边,露出了那张令沈熠初见时变惊为天人的脸。 “小九,你今晚真漂亮!”沈熠的眼睛都快看直了,不自觉地说了一句重复的废话。 “呆样,这话你已经说过了。”赵云溪不禁有些好笑。也不知怎么回事,沈熠一见到她,就表现得不太聪明,话也说不利索,与见到秦暮岚时那种油嘴滑舌的模样完全不同。 沈熠默默鼻子,尴尬地笑着。幸好丫鬟端来水盆让他们洗手,这才转移了沈熠的注意力。这个环节名为“沃盥”,沃的意思是浇水,盥的意思是洗手洗脸。一开始是一种沐浴洁身的礼节,后来简化为洗手,意为洗净污秽和厄运,使一切从头开始。 “沃盥”之后便到了“同牢”和“合卺”的环节了。新婚夫妇从素昧平生成为结发至亲,在仪节上不能没有一个过渡。“共牢而食、合卺而饮”正是体现夫妇一体、彼此亲爱的意思。 “同牢”是指新婚夫妇共食同一牲畜之肉,以表示共同生活的开始。这是婚礼中最具有社会意义的环节,是每对新婚夫妇举行婚礼时必不可少的仪式。“合卺”即新婚夫妇在新房内共饮合欢酒。这一仪式起于上古,本用匏一剖为二,以之盛酒,夫妇共饮,表示从此成为一体,名为“合卺”。“合卺”仪式结束后,需掷盏于床下,使之一仰一覆,表示男俯女仰、阴阳和谐的习俗,后来亦以“合卺”代指成婚。 “同牢合卺”之后便是“解缨结发”。“解缨”“结发”其实是两个礼,新郎解下新娘头上的许婚之缨,男女双方互相剪下对方的少许头发,挽成“合髻”,放入锦囊,交由新娘保存起来,丝缕绾扣,永结同好,以示同心偕老。 做完这一切后,赵云溪突然落下泪来,轻轻地在沈熠的肩上,低声道:“夫君,谢谢你。从今以后,我就有家了,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沈熠的心不禁一颤,将赵云溪揽入怀中,柔声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是两人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但他们似乎都没有觉得紧张。也许,这桩姻缘就是注定好的。 两人依偎了片刻,沈熠终于想起了戒指的事。他将侍奉的丫鬟全部打发走,又将赵云溪扶了起来,从怀中掏出来一只盒子,举在赵云溪面前,单膝跪地道:“小九,谢谢你嫁给我!” 赵云溪被沈熠突然的下跪惊到了,正要将他扶起来,却看到了盒子中那只闪耀着光芒的类似扳指的东西,又听到了沈熠的话,不禁愣了片刻,吞吞吐吐地道:“夫君,你这是何意?” 沈熠没说什么,将戒指从盒中取了出来,小心地戴在赵云溪的左手无名指上,又轻轻地吻了吻她的手,这才解释道:“我小时候跟着师父四处游历时,到过一个神奇的地方。那里的人成亲时要单膝跪地,将这枚象征着爱情的婚戒戴在喜欢的人手上。从那时起,我就想着有朝一日与自己心仪的女子成亲时,我也要这样做。小九,你刚才说‘谢谢我’,其实是我谢谢你才对。我的名声很差,初见你时又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谢谢你不计前嫌地嫁给我。” 听到沈熠的心声后,赵云溪再也忍不住了,她俯下身子,趴在沈熠肩头,不停地抽泣着。明明今天是她十七年来最开心的日子,可为什么总想哭呢。她很想忍住,可真的很难。 一刻钟后,赵云溪终于冷静下来了。沈熠将她扶了起来,不经意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这才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劝慰道:“小九,今天可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一定要开心啊。待会儿或许还有人来呢,千万不能让别人看到你哭过。万一这事传到皇后娘娘或是我爹娘的耳中,我可就完了。你也不想刚成亲就变成一个俏寡妇吧。” 听着沈熠这番带着挑逗意味的话,赵云溪又急又羞地啐道:“别瞎说,小心被人听见了。” 沈熠坏笑着在赵云溪的脸上亲了一口,贱兮兮地道:“小九,你知道吗?我们俩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对你惊为天人,还找我娘打听过你的消息。幸得宫里那位很会算计,赐了这桩婚事给我。再加上我娘的眼光还不错,一下就替我相中了你!不然,我就要后悔死了。” “这么说,你从那时候起就在打我的主意了?”赵云溪也来了兴致,抓着沈熠的胳膊道。 “不可说,不可说!”沈熠存心逗逗赵云溪。他们俩单独相处的时间非常少,虽然有些感情在,但根基不稳,目前正处于“先结婚后恋爱”的阶段,因此需要好好培养感情。 两人正在打情骂俏之时,突然从房间外面传来了一阵说话声。沈熠知道这是到了正婚礼的最后一个环节——观花烛了。但这又是躲不过去的事,只得无奈地看了一眼赵云溪,牵着她的手来到了卧室的外间。这里此刻已经挤满了人,多是与镇国侯府交好的贵族子弟,也有赵宸这样的皇族子弟。也幸亏这里是主院的卧室,外间大了很多,否则这些人都站不下了。 圣朝婚仪中常使用大红色的成对蜡烛,点燃于厅堂及洞房之内。因其上多有金银龙彩饰,故称“花烛”。起初,点花烛表达的是悲伤、凄凉的思念之情,正如圣人所言:“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烛,思相离也;取妇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但随着社会稳定,民心归附,尤其是赵真登基后,圣朝十年无战事,这一习俗演化成了变成喜庆的场面,即闹洞房。有幸受邀的宾客们会齐聚一堂,对着闪烁的花烛,或赋诗,或饮酒,或演乐,或闲聊,直到红烛过半,夜已深沉时才会散去,而新婚夫妇也直到此时才能得以安寝。 “九妹夫,九妹妹,四哥借着这杯酒,祝你们新婚快乐!”赵宸挤出人群,满面春风地走向沈熠和赵云溪。他右手端着一杯酒,左手拿着一张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四哥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们,就连夜写了一首诗,以表我的祝福,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四哥说的哪里话?这既是你的心意,我们又怎会嫌弃?”赵云溪将纸打开,低声念道: “龙楼光曙景,鲁馆启朝扉。艳日浓妆影,低星降婺辉。玉庭浮瑞色,银榜藻祥徽。 云转花萦盖,霞飘叶缀旗。雕轩回翠陌,宝驾归丹殿。鸣珠佩晓衣,镂璧轮开扇。 华冠列绮筵,兰醑申芳宴。环阶凤乐陈,玳席珍羞荐。蝶舞袖香新,歌分落素尘。 欢凝欢懿戚,庆叶庆初姻。暑阑炎气息,凉早吹疏频。方期六合泰,共赏万年春。” “‘四公子’好文采!”沈熠从赵云溪手里接过这首诗,默默读了一遍,真心地夸赞道。他虽然不是什么大才子,但凭着丰富的知识贮备,他还是理解了这首诗所表达的内容。赵宸的这首诗描写了赵云溪离开京都时的情形:举国欢庆,万户皆晓,京都的大道上,锣鼓喧天,彩旗飘飘;皇宫里张灯结彩,香雾缭绕;御席珍羞,杯筹交错;大臣云集,吟咏祝福。其中,“环阶凤乐陈”一句,讲的就是皇族子女的婚礼用乐,表达的是皇帝嫁女的喜悦之情。当然,他不知道赵真是不是真的喜悦,但赵宸既然这样写了,他也只能选择相信。 “能得到你一句夸奖,本公子也颇感荣幸!”赵宸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对着身后一名身着青袍年轻人道,“这两位便是同安县子和同安公主,你要与他们多多亲近,明白吗?” “是,公子!”青袍人肃然应了一声,走上前来,整了整衣冠,对着沈熠和赵云溪躬身拜道:“下官新任同安知县陶震,见过沈爵爷、九公主!恭祝沈爵爷贺九公主殿下新婚大喜!” “陶县令客气了!在下今日事情较多,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陶知县见谅。”沈熠道。 “下官不敢!”陶震忙摇了摇头,低声道,“下官是四皇子的人,沈爵爷不必这般见外!” 沈熠微微一愣,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失笑道:“在下明白了,日后,还要劳烦陶知县了。” “好了,我只是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不必谈那些烦心事。”赵宸举着酒杯,打断了正在客套的两人,笑道,“九妹夫,下次见面,称呼可要改一改了,就当是看在九妹妹的面子上!” “全听四哥的!”沈熠也懒得计较这些称呼的事。他都已经决定与赵宸合作了,哪还会在乎这些有的没的。无论是四皇子,还是四公子,又或是四哥,不过是为了便于他们之间的交流罢了。说白了,不论他怎么称呼赵宸,赵宸这个人的身份和地位永远不会变。 赵宸也没想到沈熠这么爽快,怔了片刻,摇摇头苦笑道:“你这个人,当真是不同寻常。九妹妹,以后你可要好好管管他才行,这小子说话太容易让人上火了。” 赵云溪闻言,抓着沈熠的手道:“四哥,你没听说过‘出嫁从夫’吗?我才不会管他呢。” “还真是夫唱妇随!”赵宸被这小两口的话堵得心口发闷,扫视了两人一眼,愤愤地道。眼神收回的瞬间,他注意到了赵云溪手指上的钻戒,忍不住好奇地道,“九妹妹,这是……” 赵云溪知道赵宸对她的婚戒感兴趣,右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将戒指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赵宸听完,深有感触地道:“天下之大,民风民俗果然大不相同。圣人之言总是在理的,若是一辈子都待在这京都,哪能知道这些?对了,九妹夫,这婚戒戴在左手无名指可有说法?” “确实是有说法,但我也是道听途说,不能保证!”当着赵宸的面,沈熠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听说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条血管直连心脏,因此,对于要相守一生的人来说,把婚戒戴在无名指上,可以让彼此感到心心相印、心有灵犀,也象征夫妻两人永结同心、不离不弃。” 听到这个解释,赵云溪的脸变得通红,眼神中也充满了感动和爱意;而赵宸则像是吃了黄连一般,苦丧着脸。自己也是多嘴问这个,白白被沈熠秀了一顿。看来,他是该娶正妃了。 被塞了一嘴狗粮的赵宸郁闷地喝了一口闷酒,转身离开了,只剩下腻歪在一起的沈熠和赵云溪。而赵云溪则紧紧地牵着沈熠的手,时不时偷看沈熠几眼,像是有话要说。 亥时初刻,众宾客陆续离去,又有一众丫鬟入内洒扫,这才伺候沈熠和赵云溪沐浴更衣。 第129章 夫君与小九 “公主殿下,驸马,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可以沐浴了。”一名丫鬟站在门口,恭敬地对正在卧室外间闲聊的沈熠和赵云溪道。她是宫里赐给赵云溪的宫女,自然事事以赵云溪为先。 “这里是子爵府,没有公主殿下和驸马,以后可要记住了!”赵云溪不动声色地提醒道。 “是,奴婢明白!”丫鬟紧张地道。但同时她也很忐忑,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两位才好。 “明白就好!行了,你下去吧,不用伺候了!”赵云溪挥了挥手,直接打发那丫鬟离开。 两人各自沐浴完毕,这才齐齐回了卧室的内室。折腾了一天,正婚礼的环节终于结束了,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或许就只有这两个当事人才知道了。 坐在床沿的赵云溪看着对面笑意盈盈的沈熠,突然有些紧张。昨晚在宫里的时候,便有秦暮岚派来的嬷嬷跟她讲了一些私密的事。如今婚礼已然结束,那些事也该发生了。 “小九,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沈熠看着赵云溪专注的样子,走到她的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笑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今天一整天应该都没好好吃饭吧,想吃什么都行,我去做!我刚才洗完澡回来的时候碰到阿财了,听他说厨房有好些新鲜的菜。” 听到沈熠的话后,原本还在胡思乱想的赵云溪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沈熠又问了一遍,她才清醒了过来,笑道:“我想吃上次的炒菜,就母后生辰那天你在宫里做的那些。那是你第一次给我做的菜,也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男子给我做的菜,我永远都会记得,也很怀念!” “好啊,从今往后,你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沈熠道。赵云溪刚才的话让他心乱了,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赵云溪的笑容,他只想用尽一生,去好好守护这个曾受了许多苦的女子。 来到厨房,沈熠叫来几个丫鬟,烧火的烧火,洗菜的洗菜,他则熟练地起锅烧油。要说还得是阿财靠谱,不仅将梧桐院里用的那种铁锅和各种厨具复制到了子爵府,还找来了沈熠在京都时专门找的那位榨胡麻油的师傅,不分昼夜地榨了好几桶油,倒是让沈熠省了不少事。 三刻钟后,几名丫鬟将做好的饭菜送到了卧室外间。赵云溪原本是要去膳厅吃的,但被沈熠拒绝了,说是刚洗了澡,没必要出去折腾一圈,再出一身汗就不划算了。赵云溪想了想,觉得沈熠的话也有些道理,也就不再纠结在哪里吃了,只要与她一起吃饭的人是沈熠就行了。 饭桌上,赵云溪举止优雅地吃着沈熠亲自做的又亲自夹给她的菜,心里高兴极了。这种温馨而甜蜜的日子,她已经盼了好多年了,如今终于等到了。 “小九,你不好好吃饭,傻笑什么呢?”沈熠注意到了赵云溪的表情,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不告诉你。”赵云溪傲娇地道,“对了,夫君,这个卧室好生凉快,比母后的寝殿还舒服。也不知同安县何时出了这样厉害的营造匠人,京都的人竟然不知道。如此神奇而又巧妙的设计,实在是令人咋舌。若是可以的话,定要多给他们一些银两,不能让人家寒了心。” “都听小九的。不过,我们现在还是先吃饭吧。”沈熠给赵云溪夹了几块肉,宠溺地道。他并没有告诉赵云溪这种“空调房”是他的主意,也没说这是阿财带着京都的匠人临时改的。 两人很快吃完了饭,在丫鬟的侍奉下洗漱。看着正在刷牙的沈熠,赵云溪像个好奇宝宝一般,仔细地研究着被沈熠称为“牙刷”和“牙膏”的东西。她在宫里时,三餐之后多是用浓茶漱口,从未见过这两样奇怪的东西。但看沈熠如此认真的样子,想来定是有妙用。 “夫君,这个牙刷是你做的吗?看着还挺精致的,上面还有‘云溪’二字。”赵云溪道。 沈熠将口中的泡沫吐掉,又咕噜咕噜地漱了漱口,将牙刷放回杯子中,这才道:“是啊,这些可是我专门为你做的,你可还喜欢?不仅是牙刷,这个杯子上也有你的名字,瞧见了吗?” 赵云溪闻言,拿起另一只杯子一看,发现果然如沈熠所说,开心地道:“夫君,你真好!” 又一次被发了好人卡的沈熠有些无奈,但也知道这是不同时代的文化差异,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得道:“你我夫妻一体,何必说这些生分的话,赶紧洗漱吧,我们也该休息了!” 赵云溪脸上一红,却也不敢反驳什么,在沈熠的指导下挤上牙膏,小心翼翼地刷起牙来。 “轻点儿,小心牙龈被蹭破了。”沈熠提醒道。赵云溪所用的的牙刷乃是用马鬃制作的,虽说比猪鬃柔软了许多,但还是要小心。而为了制作牙刷,那匹被玄彻骑走的火焰驹可遭了不少罪。一想到火焰驹,沈熠竟然有些想它了,也不知新的马鬃有没有长出来。 眼看赵云溪刷完牙了,沈熠像是等待客户反馈的笑商贩一样,焦急地问道:“感觉如何?” 赵云溪细细感受了一下,像是回味一般地道:“夫君,这个牙膏好生神奇,我感觉口腔里冰冰凉凉的,还留有一股余香,像是荷叶的味道。我很喜欢,比用浓茶漱口的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不习惯呢!”沈熠道,“这牙膏可是用皂角、荷叶、升麻、青盐、旱莲草等十余种药物炼制而成的。除此之外,我还在里面加了薄荷和玄明粉。这样做出来的牙膏不仅是使牙齿增白、口腔留香,还能消炎镇痛,对牙齿有莫大的好处。” “夫君,你可真厉害,竟能做出这么多神奇的东西。就像这牙刷和牙膏,宫里也没有的,若让他知道了,定然要跟你讨要的。”赵云溪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不悦地道。 “没事,他想要,我就给他便是。反正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沈熠满不在乎地道。他知道赵云溪说的“他”是谁,也就跟着一起打趣。反正这内室就只有他们小夫妻俩,这些有些冒犯的话也不会有旁人听到,更不可能传出去;即便传出去了,又有谁能证明是他说的。 “夫君,这怎么不值钱了?”赵云溪反驳道,“连宫里都没有这些东西,其余豪族勋贵自然也不会有了。你不是在做生意吗?若是把这些东西也卖出去,不就赚钱了吗?” 赵云溪这番话算是点醒了沈熠,令他产生了在同安县再建一栋大楼的想法,就按照前世的超市那种概念设计。他原本只想建造一栋女子百货大楼,用于卖女装、卫生巾以及日后的香水、口红等物。但被赵云溪一提醒,他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若真的建起了超市,那他除了卖卫生纸、香皂、牙刷、牙膏及花露水等物品外,还可以将吃喝玩乐全部囊括进来。到时候,他若是想巡查生意也会比较方便,再也不用像在京都时那样到处跑了。 念头一起,沈熠激动地将赵云溪揽入怀中,真诚地道:“好小九,有妻如你,夫复何求!” 赵云溪有些茫然,不明白沈熠为何突然说这种令人害羞的话。直到沈熠跟她解释了一遍关于超市的设想后,她也激动了起来。按照这种设想,沈熠在同安县的生意必将毫无敌手了。 “夫君,那我可要提前恭喜你生意兴隆了!到时候,你可不要忘了我的功劳。”赵云溪也开玩笑道。她很高兴自己为沈熠的经商大业贡献了一份力量,这才是夫妻一体该有的表现。 “那是自然了。小九,你是我的神!”沈熠模仿着前世看过的一档娱乐节目,表情极其夸张地道。可突然间,他眼珠子一转,色眯眯地道,“小九,你说我们现在是不是该休息了?” 赵云溪的脸再次红了起来,她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除去鞋袜,倏地缩进了被窝中。 沈熠被赵云溪这个样子逗乐了,抚着肚子哈哈笑了起来。直到看到赵云溪羞恼的表情后,他才强行憋住笑意,走到桌前熄了红烛。在月光的映照下,走到窗前,除去鞋袜,放下帷幔。 躺到床上后,沈熠掀开被子,霸道地将赵云溪揽进怀中,柔声道:“小九,别怕,我们今晚睡素的。你才十七岁,等你成年后,我们再讨论这些少儿不宜的事。” “我都举行过笄礼了,已经成年了!”赵云溪虽然感到很害羞,但还是鼓起勇气反驳道。 “那不一样,在我这里,只有过了十八岁才算成年!”沈熠强行将他接受的理念灌输给赵云溪,打着哈欠道,“在你没到十八岁之前,我一定会‘守身如玉’的,你放心吧!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生辰在什么时候呢?以前没机会问,现在都成亲了,也该知道了。等你生辰那天,我一定要给你准备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人生的前十七年我没来得及与你共度,希望余生的每一天,我们都能一起度过。到时候,我们要生好多好多的孩子,生着玩也行。” “要死了!”赵云溪一把捂住沈熠的嘴,急忙道,“你这个人,一躺到床上就胡说八道。” “小九,我们今天才刚成亲,你就要谋杀亲夫不成?”沈熠很是不甘地表达着他的无奈。 赵云溪将手收了回来,环着沈熠的腰,幽幽地道:“我这辈子就认定你了,谁也分不开。” 沈熠的心里满是不安,明明已经想好了要做一个“渣男”,可前有赵文秀,后有赵云溪。在听到她们俩的心声后,他实在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两人对他百分百的感情,只能紧紧地抱着赵云溪,内心暗暗发誓,此生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他们两人尽可能完美的爱。 “夫君,我有件事想跟你说,请你答应我!”赵云溪像是没察觉到沈熠的心思,低声道。 “什么事?”沈熠心虚地道。他害怕赵云溪提起赵文秀的事,害怕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 “我想回云州拜祭我的母妃,你能陪我去吗?”赵云溪心情低落地道,“她为了生下我,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可这么多年来,我却从未能亲自到陵前祭拜她一回,实在是不孝。如今我已经成家了,我的夫君是我很喜欢很喜欢的人,我要亲自到她面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生辰在什么时候。这么多年来,就连母后也不敢提起,生怕他不高兴。” “小九,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些伤心事的!”沈熠歉疚地道。赵云溪的话令他的心里直发疼。他不敢想象这个可怜的女子这些年来究竟过的是种什么样的日子。还有赵真,身为一个父亲,竟然能这么狠心,连亲生女儿的生日都不允许庆贺,简直是匪夷所思。最让他不能理解的是,赵云溪可是他曾经非常宠爱的人的亲骨肉啊,他怎能这么绝情呢。莫非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帝王,就要舍弃人伦和感情才成吗? “夫君,没事的,我都已经习惯了,你不用为我难过。”赵云溪这时也感觉到了沈熠的心情受到了影响,只得安慰道,“其实不过生辰也没什么,只要你一直在就行,我没关系的。” 听到赵云溪在安慰他,沈熠也只得强打起精神,转换了话题。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外面天已大亮了。 “夫君,该起床了,我们还要去给母后和爹娘奉茶呢!”赵云溪早就起来了,趴在床前,用自己的发丝摩挲着沈熠的鼻子,直到沈熠不情愿地哼唧了一声,她才开心地笑道。 沈熠挣扎着睁开眼,映入眼前的是换了一身粉色长裙的赵云溪。那张不施粉黛的脸已经美得无法形容了,再配上她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直接让沈熠着了迷。 “呆样,看什么呢?快起床了,衣服在这里,洗漱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沈熠的目光太过炽热,惹得赵云溪的小心脏怦怦乱跳,只得低下头,不停地摸着自己的戒指,害羞地道。 “看我的小九呢?有什么问题吗?”沈熠坐起身来,顺手将赵云溪拽入怀中,枕在她的肩上,厚着脸皮道,“我的小九这么好看,我就是看一辈子都看不够。” “大早上的,还没洗漱呢,怎么就跟吃了蜜一样。”赵云溪虽然还是有些害羞,但经过昨晚与沈熠的同床共枕和耳鬓厮磨,她已经坦然了许多,不再因这种突然的小情话而红了脸。 沈熠也不回答,腆着脸请求赵云溪给了他一个香吻,这才志得意满地下了床,在小丫鬟的侍奉下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后,两人手牵着手,一起来到了正厅。虽说他们俩已经睡在同一张床上了,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的婚礼还不算结束,毕竟还有婚后礼阶段。如果说婚前礼、正婚礼的目的是“成男女之别,立夫妇之义”,那么婚后礼强调的则是“妇顺”了。所谓“妇顺”,是指“顺于舅姑,和于室人”。简单来说,就是妇女顺从孝敬之美德。 圣朝的婚后礼有两个环节,其一为“妇见礼”,其二为“盥馈礼”,两个环节紧密相连。 所谓“妇见礼”,是指新婚夫妇合卺的第二天清晨,新妇要早起,待沐浴更衣后,带着装有干枣和栗子的竹笲去正厅拜见公婆。若公婆接受了礼物,则表示“妇见礼”初成。最后,公婆从代表着客人的西阶走下堂,新妇从代表着主人的东阶走下堂,这也标志着新妇从此将代替公婆主持家庭内务。至此,“妇见礼”正式结束。“妇见礼”标志着新妇正式成为男方的家庭成员,代表着新娘的社会身份发生了改变,因而这个仪式在圣朝婚礼中具有重要意义。在这个仪式中,无论新妇之前的身份地位如何,她都必须依礼对公婆表示恭敬与顺从;如果公婆早已亡故,则新妇须在成婚后的三个月后行“庙见礼”,以替代“妇见礼”。 所谓“盥馈礼”,是指新妇正式拜见公婆后,要侍奉他们盥洗及进食,并且在他们吃完后要向他们奉茶漱口。这些行为意在考察表明新妇对公婆的贞顺态度,既有孝敬公婆的象征意义,又有试探公婆口味的客观效果,其目的也是在强调“妇顺”。 圣朝初立时,曾有出降的公主觉得自己出身皇室,身份高贵,不再对公婆行“妇见”礼,甚至出现了公婆向新妇下拜的现象。太宗皇帝时,由于得位的历史问题,朝廷打出了“以孝治天下”的理念。为了限制公主过于尊崇的倾向,太宗皇帝曾大力推动婚姻礼仪,严厉规范公主出嫁的礼节规矩,并一直延续至今。因此,赵云溪虽是公主身份,但也要遵守这些礼节。 \\u003d 第130章 分别前的谈话 正厅中央坐着三个人,居中的是皇后秦暮岚,左前方是镇国侯沈泓,右前方是贞静夫人柳含烟。正站在这三人面前的,正是沈熠和赵云溪这对新婚小夫妻。在宫里的嬷嬷的引导下,赵云溪顺利地完成了妇见礼和盥馈礼的各个环节,此刻正在陪秦暮岚说着分别前的悄悄话呢。 “同安,你们昨晚……?”秦暮岚注意到赵云溪走起路来与往常并无不同,好奇地问道。 赵云溪知道秦暮岚在担心什么,也没打算隐瞒,将沈熠昨晚说的话选择性地转述了一遍。 “原来如此,只要不是那小子的身体有毛病,以后就以后吧!”秦暮岚沉吟道,“不过这样也好,你还年轻,若是太早生养,多少也会连累身子。若真是落下了病根,可是个麻烦。” 赵云溪红着脸“嗯”了一声,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对于生孩子的事,她一直犹豫不决。一方面,她很想有一个属于她和沈熠的孩子,这是他们婚姻的结晶;可另一方面,她很担心她的孩子像她一样,没有母亲的照拂与疼爱,一生要吃许多苦,受不少罪。 秦暮岚见赵云溪对这件事的兴致不高,也就及时转换了话题,叮嘱她好好担起当家主母的责任,把子爵府的内宅事务安排好,万不能失了皇家颜面,堕了公主威风。说完这些话后,秦暮岚的脸上突然浮现了一丝不舍之色,眼眶泛红,握着赵云溪的手,强装微笑道:“同安,母后待会儿就要回宫了,下次见面,可就要等到三个月之后了,实在是舍不得你。” 圣朝婚制规定,良籍之人嫁女时,需用大红花轿将新妇送到夫家。待成婚三日后,新郎要带着礼物,陪同新妇回娘家省亲,参拜女方父母。礼物必须是双数,意为夫妻成双,百年好合,取成双成对的吉祥之意,此之谓“回门”。而贵籍之人嫁女时,需用马车将新妇送到夫家。待成婚三个月后,新郎需将驾车的马送回,以示夫妇情好;新妇则要保留马车的车厢,以示自己永不复归,此之谓“反马”。当然,“反马”这天,新郎也要带着礼物陪着新妇回娘家,但不能在娘家同宿。按照沈熠和赵云溪的身份,他们自然要遵循贵籍之人的婚制规定,即在三月之后回京“反马”。 “母后,女儿也舍不得您,您放心,等到‘反马’那天,女儿一定会陪着您彻夜长谈的。”赵云溪动容地道。她是被秦暮岚抚养长大的,十七年的养育之恩还没来得及报答,却已经要和秦暮岚两地分隔了。此后的岁月里,也只有那些特殊的场合才有机会见面了。 “好,好!母后等着你回宫!”秦暮岚留意到赵云溪的眼眶有些红了,急忙道,“同安,听话,今天可不能哭,一定要笑!否则你们以后的日子会过得磕磕碰碰的,母后可不愿看到。” “女儿都听母后的,不哭!”赵云溪用手快速地抹了抹眼角,假装无事发生,淡然笑道。 另一边,正在接受沈泓和柳含烟双重教导的沈熠注意到了赵云溪的样子,本想过来看看,却被柳含烟拦住了,耐心劝道:“皇后娘娘和九公主母女一场,如今要分别了,定是在说些体己话,你过去做什么。好好待在这里就是了。还有,娘和你爹刚才跟你说的话可都记下了?” “娘,您放心吧,孩儿早就记下了!”沈熠无奈地道,“您二老说了那么多,总结起来不就是要孩儿收起好玩之心,好好经营家庭之事吗?孩儿一定会努力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来,不会让小九受委屈;也会约束好府里的下人,不让他们借着家里和孩儿两人的背景胡作非为;更会做出一番事业,不会让家里上下人口喝西北风的。这样的话,您二老总该放心了吧!” “你心里有数便好!”沈泓严肃地道,“爹听说你跟陛下辞了宗正寺的差事?此事当真?” “是的,爹!”沈熠也不隐瞒,解释道,“孩儿本就不愿沾惹庙堂之事,索性就辞了官,陛下也允准了,等到‘反马’的日子,圣旨应该就会下来的。为了这件事,孩儿又绞尽脑汁,牺牲了一些底牌。”说到这里,沈熠嘴角抽了抽,暗道赵真若是经商,必定是天下第一奸商。 “辞了也好,朝堂的水又深又混,你这个跳脱的性子,确实不适合做官。”沈泓沉吟道。 三人正说话间,秦暮岚带着赵云溪走了过来。按照习俗,接下来就该秦暮岚找沈熠谈话、沈泓和柳含烟陪赵云溪说话了。沈熠苦笑一声,感觉这种情形很像是敌我双方正在互换人质。 “见过皇后娘娘!”沈泓率先躬身施礼,柳含烟和沈熠则紧随其后。虽说他们已经结了亲家,但总归有“君臣”的大义名分在,即便是私底下,基本的礼数还是要讲的。 “免礼!”秦暮岚摆了摆手,例行公事地道,“同安,你跟沈侯和贞静夫人在这边叙话,我带这小子去那边细说。你放心,母后不会故意刁难他,待会儿保证完好无损地给你送回来。” 一听这话,沈熠的心里顿时打起了退堂鼓。秦暮岚的话虽然平淡,可他却听得心惊肉跳。 来到先前与赵云溪说话的地方,秦暮岚也不装了,开口便道:“好你个喜欢藏私的小贼!你之前不是答应过本宫,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本宫留一份的吗?此次若不是本宫在你这院里住了一宿,又怎会知道你还有如此巧思,将这房子设计得如此精巧,竟比本宫的正阳宫凉殿还舒适!还有那牙刷和牙膏,这般好用的东西,为何不早些送进宫来,陛下和本宫至今用的还是柳树枝和盐,这牙龈印都伤了好几回了。可你倒好,手里有这么好事的东西竟然还藏私,简直是岂有此理?本宫也不是吓唬你,这事往大了说,便是治你个欺君之罪也不是什么难事。” 秦暮岚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通,沈熠却没有反驳一句,只是一个劲儿地说“臣知罪”。他的姿态放得极低,孙子装得贼像,倒让秦暮岚有些没法继续输出了。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最终还是秦暮岚先开口了,只听得她愤愤地道:“怎么不说话?是因为心虚而理屈词穷了还是觉得本宫倚势凌人,你不敢反驳?” “臣不敢!”沈熠嘿嘿笑道,“娘娘,这可是您让臣说的,臣要是说了,您可不能生气。” “说吧,本宫不生气!”秦暮岚大袖一甩,沉声道,“本宫倒想听听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沈熠装作没听见后面这句话,诚恳地道:“娘娘,俗话说的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既然是陛下的天下,这些基本的东西陛下自然也会有,用不着臣费心进献。再说了,臣是个外臣之子,怎会知道宫里有什么,没什么,自然也想不到进献这些东西。若是臣能早些知道娘娘大热天的在宫里住得不舒服,必定早就将房屋的设计之法送进宫了。至于这牙刷和牙膏,制作起来实在是简单至极的小玩意,臣以为有司早就想到了,因而也没有提出来。今日听娘娘说起来,臣这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想当然了。因此,臣决定,此后不管有什么小玩意,一定送进宫里让娘娘过目。若是宫里已经有了,那就当臣没提起过;若是宫里暂时没有,娘娘也好安排有司及时做出来。不知臣这样考虑,娘娘意下如何?” 秦暮岚想了片刻,觉得沈熠的话颇为在理,无论是开脱的理由还是解决的办法都很合理,她也不好意思纠缠下去了,于是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就按你的意思来吧,本宫没有异议!” “娘娘圣明!”沈熠立马拍马屁道。赵云溪昨晚还在暗讽赵真要厚着脸皮跟他讨要这些东西,没想到秦暮岚今天一大早先开口了。看来,赵云溪对秦暮岚这个母后的滤镜太严重了。 “行了,这些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本宫可是一个字都不愿相信!”秦暮岚道,“说说你和同安的事吧。你们既然成亲了,以后自然要相亲相爱,即便遇上什么矛盾,也要掰开来说清楚,万不可闷在心里,导致矛盾扩大,你明白吗?这孩子是本宫看着长大的,本宫比谁都清楚她的秉性,她是个纯良的孩子,你对她好,她就会尽自己的一切能力对你好。希望你不要因为感情的事伤害到她。否则,本宫绝不会饶过你。你或许会觉得,本宫这么一个利用了同安的婚事来为宸儿铺路的人不会对她有真感情,若真是这种想法,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本宫不是心如铁石的人,你可能不知道,同安救过本宫的命,也间接地帮本宫保住了今日的地位与荣耀。至于她母妃当年争宠的事,本宫早就释怀了,换做是你,你会跟一个早就没了气息的人计较这些吗?再说了,这么多年来,陛下身边的女人又何曾少过?本宫若都是计较,哪能活到今天。因此,本宫希望你可以好好地待同安,就算是一个母亲的请求吧!” “娘娘放心,臣明白的!”沈熠郑重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赵云溪时,却见她正好也在看着自己,夫妻俩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双方的长辈见状,也都会心地笑了笑。 “年轻真好啊!”秦暮岚感慨地道,“说起来,本宫也该谢谢你才是。自从你第一次和陛下聊过之后,陛下深有感触,与本宫也聊了许多,我们这对结发夫妻的感情就像是回到了初见之时。虽说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可本宫依旧能清晰地回想起当年的事。” “那臣就祝陛下和娘娘天长地久!”沈熠发自真心地道。上次与赵宸谈话时,他从赵宸那里多少也了解到了一些事情。此刻看到满眼柔情的秦暮岚,他的心里也不禁有些触动。 “这世上哪有什么天长地久的事,本宫只希望过得一天幸福的日子,就算是一天的幸运。”秦暮岚淡然笑道,“倒是你和同安,你们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可要好好珍惜啊。” “臣谨记娘娘教诲!”沈熠恭敬地施礼道。这一刻,他选择相信秦暮岚对赵云溪的真心。 “好了,本宫要说的就是这些。你若是没什么要问本宫的,就回去陪同安吧!”秦暮岚微笑道,“关于你上次说的玻璃的事,你可要上点儿心,本宫可一直等着你的玻璃窗呢。” “娘娘放心,臣一定会好好研究的。”沈熠道,“对了,娘娘,臣确实有件事想请教您。” “说罢,只要是本宫知道的,一定如实告诉你!”秦暮岚此刻心情舒畅,也不摆着脸了。 “臣想知道小九的生辰在何日,听说她这些年来,从未过过一次生辰。”沈熠不忍地道。 秦暮岚沉默了片刻,压低声音道:“九月九日,因为与云昭训薨逝的日子太近了,陛下不许宫里庆祝。再加上本宫前些年与陛下的关系不太好,自然不敢提起此事。这是本宫的错!” “若是小九听到娘娘此言,定会惶恐的。”沈熠躬身拜了一拜,有些纠结地道,“娘娘,臣还有件事想与您说。但您要发个誓,知道此事后千万不能冲动行事,这件事臣也只是猜测,还没有确切的证据。若您不能做到,臣也只好让这件事烂到肚子里了。” 秦暮岚见沈熠神色凝重,又说出让自己发誓的话,料想此事定然非同寻常,细细思量后道:“好,本宫答应你的要求,这便以皇后的身份起誓,请后土娘娘做个见证,得知此事后绝不莽撞行事,这样总可以了吧!” 沈熠一听秦暮岚都搬出后土娘娘了,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在圣朝生活了三个月,他多少也了解过圣朝的一些人文崇拜,知道后土娘娘在圣朝人心目中的地位神圣不可侵犯。秦暮岚既然说愿让后土娘娘作见证,这便已经是极其重的誓言了。 在圣朝的传统文化中,后土娘娘被称为中央之神,源于上古时人们在土地崇拜中对土地神只与女性崇拜的尊称。在道宗的教义中,后土娘娘是主宰大地的位女神,被誉为“地母”,而天帝被称为“天公”。前朝世宗皇帝曾登岱山封禅,给后土娘娘进尊号为“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只”,享受同天帝一样的仪礼规格。此后,后土娘娘便受历代帝王所尊,将其与天帝合称为“天父地母”。圣朝立国后,太祖皇帝赵景为了确立其正统身份,携其皇后于道宗圣地举行封禅大典,分别祭拜皇天后土。自此之后,皇后变成了后土娘娘在民间的化身。 “娘娘,听说大皇子殿下当年是因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而不幸早薨的?是吗?”沈熠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秦暮岚的脸色瞬间阴了下来,冷声问道。大儿子不幸早薨一直是她心中最大的遗憾,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没能放下。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宫里的人很少会主动提起此事,就是她犯了她的忌讳。可沈熠今天却主动提出来,要么是不知好歹,要么是知道些什么。若是后者,那可是她期待已久的事。 “娘娘,臣的封地有一个叫做刘家村的地方,前段时间发生了一场鸡瘟,好在机缘巧合,又有陛下派去的御医帮忙,如今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沈熠自顾自地道,“可据臣和家父的调查,这场鸡瘟是人为的,且幕后主使很可能与平阳宫那位有关。当然,这都是臣的猜测,算不得数,娘娘听听就好。若是有机会查出些什么,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你是说老大的事与卢韵秋有关?”秦暮岚死死地盯着沈熠,连语气也渐渐凌厉了起来。 “欸?卢韵秋是谁?”沈熠一脸茫然地道。他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不禁有些困惑。 “接着说你的,你凭什么这么判断?”秦暮岚并没有回答沈熠的问题,而是继续追问道。沈熠随即将自己关于赵宸与赵琅争储的推测说了一遍,既包括利用刘家村鸡瘟引诱自己离京的事,也包括赵宸告诉他的关于北境发现的宝藏与南宫炳的事。 秦暮岚一边仔细地听着,一边认真地分析着。待沈熠说完之后,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这件事本宫会安排人去查的。”秦暮岚道。她的语气虽然平淡,可心里已经犯了嘀咕。当年瘟疫发生之后,她也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也让人彻底清查了后宫,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如今沈熠又提到了这个猜测,而且又有人为的鸡瘟佐证,这让她不得不再次怀疑。如果这次让她查到了真相,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可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她该从何查起呢? 第131章 子爵府的规矩 沈熠要说的话还没说完,可见秦暮岚陷入了沉思,他也只好暂时闭口不言。过了一会儿,秦暮岚像是想明白了一些事,回过神来,看向沈熠道:“你要是还有想说的话,一并说了吧!” “是,娘娘!”沈熠正色道,“娘娘回宫调查之时,最好不要让太多的人介入。刘家村鸡瘟的事,陛下也查到了一些事,可朝廷至今都没有一道明白的公文,定是有什么顾忌的事。娘娘可能还不知道,陛下中了毒。虽说……” “什么?”秦暮岚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许多,惹得另一边的沈泓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沈熠这边。秦暮岚也察觉到了有些不妥,微笑着对沈泓等人道:“这小子说他又捣鼓出了新东西,本宫大感吃惊,这才有些失态。不妨事,你们说自己的就好。” 沈泓很懂规矩地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收回了目光,继续听柳含烟与儿媳妇赵云溪讲述沈熠近几个月以来在梧桐院里的所做的事。对现在的沈熠了解得的越多,他的心里就越自豪。这个自小就让他颇为头疼的小儿子,如今也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真不愧是老沈家的种。 见沈泓等人收回了目光,秦暮岚压低了声音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娘娘,臣虽然不懂规矩,但也是个惜命的人,怎会造这种谣?”沈熠苦笑道,“娘娘可以放心,陛下所中的毒并不致命,想来是下毒之人想要以此毒威胁陛下,以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陛下也知道他中毒的事,或许也查出了一些眉目,但至今没有大做文章,应该也是有所顾忌。臣甚至怀疑,这两件事的幕后主使之人应该是同一个,目的自然是那把椅子。” “慎言!”秦暮岚神色严厉地道,“这些话若是让别人听到了,你和沈家都不会好过的。” “娘娘放心,出了这个门,没人知道臣说了什么。”沈熠道,“之所以告诉娘娘这些事,既是看在娘娘这些年待小九的情分上,也是由于臣答应了与四殿下合作,就当是略表诚意吧。” “有你这句话,本宫也算是心安了!”秦暮岚道,“行了,时间不早了,本宫该回宫了。” “是!”沈熠拱手道。说罢,他侧过身子,跟在秦暮岚身后,来到了沈泓等人的队伍中。几人又寒暄了几句,秦暮岚表示该起驾回宫了。宫规森严,即便她是皇后,也不能轻易违反。 “九妹夫,九妹妹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她。若是有一日她哭着回宫,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子爵府门前,赵宸拍着沈熠的肩膀,笑着“威胁”道。 “四哥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小九的!”沈熠道,“下次来同安县,我请你喝最醇的酒。” “好,我一定等着你的酒!”赵宸喜上眉梢,跃身上马,朗声笑道,“我走了,下次见!” 赵云溪不知何时来到了沈熠身旁,一只手搂着他的胳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满眼不舍地望着秦暮岚和赵宸的车驾远去的影子,低声呢喃道:“母后、四哥,请多保重!” 沈熠虽然能理解赵云溪的心思,但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默默地陪着,直到看不见秦暮岚的车驾了,两人这才回了正厅,毕竟府里还有一些双方家族的亲朋好友要送别。一直折腾到未时左右,沈熠才把那些根本不认识的亲戚朋友送完,终于能歇一会儿了。 “夫君,喝茶!”回到房间,沈熠刚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赵云溪就就将茶杯递了过来。 沈熠这时也顾不得客气,一口喝了个干净,这才对赵云溪道:“多谢小九,你可真体贴。” 赵云溪接过茶杯,莞尔笑道:“你我夫妻之间,何必言谢。日后莫要再说这些生分的话。” “也是,是我说错话了!”沈熠道,“你先在屋里待着,我去简单地洗个澡,马上回来。” “好!”赵云溪眉眼含笑。繁杂婚礼仪式和亲戚间的的迎来送往终于结束了,接下来的日子可就是他们这对新人的了。同安县虽然不如京都繁华,但子爵府的生活却比她的悭德殿好上不知多少。各种新奇的日常用品、好吃的饭菜、舒适的屋子以及喜欢的人,她以前只在梦中才见过这种生活。可现在,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因而更加珍惜每一刻的相处。 冲了一个凉水澡之后,沈熠神清气爽地回到了卧室,见赵云溪此刻正在认真地翻看一个不知名的册子,他也没想着凑这个热闹,径直走到床前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对赵云溪道:“小娘子,不知可否有时间陪你的夫君睡个午觉?” “夫君若是累了的话就先休息,我把这个看完再说。这上面的人都是些重要的亲朋好友,我们可不能忽视了他们。我先做个标注,日后免不得要有人情走动。”赵云溪头也不抬地道。 “你这是在看什么呢?”沈熠好奇地问道。他这时也被勾起了兴致,忘了要睡午觉的事。 “这个是挂礼簿。”赵云溪解释道,“阿财刚才送过来的,你去沐浴了,我就先收下了。我刚才大致看了看,这上面记载的多是与侯府关系交好的人,还有一些是宗室的人。” “原来如此,那我也看看。”沈熠沉吟道。这挂礼簿其实就是他前世见到的礼簿,也是人情往来的重要凭证。他如今依然成家立业了,这些人情上的事就要由他这个子爵府承担了。 夫妻两人一边翻阅,一边讨论挂礼簿上的名字对应的是昨晚观花烛线场的哪个人。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看完了,也将名字和人对应的差不多了,除了几个实在陌生的人名。 “小九,你说这个来自云州的又姓云的人,会不会就是你母妃的娘家人?我似乎对此人没什么印象。”沈熠指着挂礼簿最后一页上面唯一的人名“云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也不知道,昨晚他在观花烛的现场吗?”赵云溪也是一脸茫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两人正讨论时,阿财在门外禀报道:“少爷,公主,芸儿和季婶他们到了,您要的东西也都带来了。听说玄鹭道长还未出关,玄蕴道长和姜姑娘便留在院里等候了,此次没有过来。” “知道了,你带着芸儿把那些东西先放到书房,让她和季婶先去吃点东西,不必来问安。”沈熠吩咐道,“还有,通知院里所有的人,酉时初刻到正厅前集合,我要宣布一些人事任命。” “是,少爷,奴才这就吩咐下去!”虽然隔着门,但阿财还是恭敬地施了一礼才离开。 虽然沈熠说了不让芸儿来问安,但她还是来了。在向赵云溪见过礼之后,便轻车熟路地做起了自己在梧桐院里做的那些事。这些事她已经做了好几年了,根本不需要别人指点。 沈熠对此表示无奈,只得吩咐芸儿先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晚上就住在卧室的外间。她是通房丫鬟,在吃住方面,向来都是跟自己一起的。如今虽说不方便再睡在一张床上了,但也不能像普通丫鬟一样住到西厢去,更何况沈熠也不愿意,他已经习惯了芸儿在身边的日子了。 酉时初刻,整个子爵府的下人都齐聚在正厅前。除了沈熠从梧桐院带过来的四十六人外,又有宫里里赏给赵云溪的大小宫女二十人以及如今的同安知县陶震替他买下的二十四名家奴,加起来已经有九十人了。看着这乌泱泱的一片人,沈熠突然有些头大。如今这子爵府算就他和赵云溪两个“主子”,即便加上道宗的几位师兄师姐,也不过七个人罢了。七个人要享受九十人的伺候,实在是奢靡至极。但他也没有办法,自己初来乍到,只有阿财精心挑选后从梧桐院带来的人才能百分百信任。而那些宫女是赐给赵云溪的,他也没资格让人家走;至于陶震买下的这些家奴,一来是子爵的标配,二来想必也是赵宸的一番心意。总不能赵宸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把赵宸的心意踹翻在地吧。于情于理,这都说不过去。 细想过后,沈熠有心里了主意,沉声道:“初次见面,介绍一下,我叫沈熠,乃是这座子爵府的主人;旁边这位是我的夫人,也就是你们的当家主母。” 沈熠话音刚落,一众下人如提前彩排过一样,齐刷刷跪了一地,在阿财的带领下,异口同声地道:“奴才(奴婢)见过爵爷,见过公主殿下。”虽然在梧桐院时沈熠一直强调不许她们这些下人随意下跪,但这里是子爵府,又当着赵云溪的面,再加上圣朝一直以来流传的开府规矩,他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地跪下行礼。 “起来吧!”沈熠虚扶了一下道。他虽然不喜欢这种下跪的礼节,但也能明白这些人的不得已。在圣朝,新开府的主家为了立威,通常会在正式见面的这天,挑刺似的拉出几个人,轻则训斥一番,重则打一顿板子。反正他们都是家奴,即便受了委屈,也只能在心底里憋着。 “谢爵爷!谢公主殿下!”众人纷纷道。虽然自始至终只有沈熠一个人在说话,但他们却不敢忘了赵云溪。这两人的婚事朝廷可是发了明旨的,所有人都知道赵云溪的身份比沈熠这位主家更尊贵。因此,以后能在这府里拿捏他们这群人的,自然便是赵云溪这位当家主母。 看着这些面有惶恐之色的人,沈熠道:“你们当中大部分人应该是第一次认识我,可能不知道我的处事原则。因此,趁着今天这个机会,我要宣布三件事。第一,我希望你们记住这府里的三条规矩,希望你们能够牢记。其一,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往外说的别说。其二,安排你们的事只管去做,不要问东问西,做好了有赏,做不好也会有相应的处罚。当然,如果是因为客观原因造成的,那就另当别论。其三,从今天起,在这座子爵府里,你们有事说事,不许随便下跪,我不兴这一套,听明白了吗?” “是,少爷!”以阿财为首的从梧桐院过来的下人纷纷道。但其他人却面面相觑,不敢答话,尤其是那些宫女,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赵云溪,像是在征求这位主母的意见。 “夫君乃是一家之主,他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你们只需奉命即可。”赵云溪也察觉到了当前的情况,及时道,“还有,这里是朝廷所赐的子爵府,该听谁的话,你们应该明白吧。” “是,夫人!”一众宫女都是秦暮岚派人挑选的人精,一听赵云溪这样说,立马改口道。 这样一来,原梧桐院的下人和宫里来的宫女都统一了阵营,剩下的那些家奴也都明白了在这府里该以谁为尊,纷纷“倒戈”道:“是,少爷,奴才(奴婢)遵命!” “好。接下来是第二件事,就是关于府里的人事任命!”沈熠清了清嗓子,指着阿财道,“他叫阿财,是我在京都时院里的管事,从今天起,他就是这子爵府的大管家。以后府里的大小事务,他都有资格管。那位是季婶,是我的厨娘,以后这府里与后厨有关的事,都由她负责。还有柱子旁边那个抱着刀的,他叫陈志,原本是我爹的亲卫。现在嘛,就是这府里的护院总管。至于我身后这位,她是我的丫鬟芸儿,自小便跟着我,她不会管事,事也不管她。除了他们四人外,你们该负责什么工作,阿财会按照你们的能力来安排,我就不多说了。 第三件事,府里需要一批信得过的护卫,会优先从你们当中挑选。自认为有这个能力的,去找老陈报名,他会对你们进行考校的。老陈,从今之后,府里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是,少爷!”陈志嘿嘿一笑。虽说给沈泓做亲卫是件风光的事,但这些年在东境待得太久,都没时间陪家里人。这次沈熠专门点名要他来同安县,还说会把人他的家人也接过来,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如此一来,他就既可以帮沈熠做事,又能好好地陪家里人了。最吸引他的是,沈熠出手是真大方,这近两个月所赚的月俸,已经快赶上他做亲卫时半年所挣的了。 安排好一众下人后,沈熠吩咐季婶去准备晚饭,让芸儿陪着赵云溪回房间聊天,他则去找沈泓和柳含烟聊了聊今后的事。这两人明早也要回京都了,此后就再也不能替他出谋划策、未雨绸缪了。而匆匆成为一家之主的他,此后所做的每个决定都会影响到整座子爵府,这种源自内心的压力和不安,急需有经验的沈泓夫妇帮他疏导和排解。 在听到沈熠的烦恼后,作为过来人的沈泓道:“熠儿,爹刚成家的时候,也有这种紧张的情绪,害怕自己的能力不足、经验尚缺,无法很好地承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家不还是好好的吗?当然,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无法照顾全局,这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可是,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爹娘虽然不在你身边,但你有九公主啊。你们是夫妻,遇到什么事,你们要共同解决。家长里短的事,切忌大男子主义,这一点你要牢记!” “是啊,熠儿,你爹说得对!”柳含烟道,“家事永远都是夫妻双方的,你们是平等的夫妻关系,遇上事情之后要商量着解决,万万不能一意孤行。” 沈熠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随后又挑了一些自己最想解决的问题进行咨询,沈泓夫妇也不厌其烦,结合自己这些年的生活经验,有理有据地给出了解决方案。三人一直聊到了戌时,这才在赵云溪的连番“催促”下来到主院的膳厅用饭。至于玄封等人,则在另一个院子用餐,没有掺和到他们这一家人中来。反正子爵府地方多,他们如今也暂时有了自己的小院。 酒足饭饱之后,沈泓夫妇与赵云溪闲聊了几句,便先回去洗漱休息了。他们明早要回京,晚上可要养好精神才行。沈熠虽然心有不舍,但也不能强求,只得与赵云溪一起将两人送回房间,临别前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主院。 “少爷,这时奴才拟的各人职务名单,请您过目!”沈熠刚走到书房门口,阿财就追了上来,将手里的册子递了过来,介绍道,“夫人带来的那些丫鬟,奴才将她们全部留在主院随侍。其他人则按需安排了职务,您若是没什么意见,奴才明早就宣布下去!” 沈熠和赵云溪一起翻看了一遍,都觉得安排得十分到位,于是道:“就按你的意思来吧!” 第132章 博古行与公西枢 回到卧室,芸儿已经铺好床了,就等着沈熠夫妇沐浴休息呢。赵云溪见状,不禁感慨道:“侯府出来的人,做起事来一个比一个还干练。芸儿是这样,那个阿财也是这样。至于季婶就更不用说了,她的厨艺可比宫里的御厨还好。当然,最厉害的还是你。我要是能早些与你相遇就好了,那样的话,我这些年来的生活也不至于这么无趣。” “现在遇上也不晚!”沈熠将赵云溪揽入怀中,轻声细语地道:“小九,余生请多指教!” 赵云溪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笑出了声,模仿着沈熠的语气回道:“夫君,余生请多关照!” 此时月上中天,整个院子都铺满了月光。沈熠牵着赵云溪的手来到窗前,两个人齐齐地趴在窗口,看着皎洁的月光倒映在不远处的荷花池中,内心充满了无限遐想。此时微风拂动,带动院子里的荷花香气,钻入了两人的身体中,令人心旷神怡。 在这样闲适的氛围下,沈熠想起了前世看到的一则故事,动情地道:“今晚月色好美啊。” “是啊,风也很温柔哦!”赵云溪闭着双眼,脸上还洋溢着笑意,看的出来她很是享受。 听到这个回答,沈熠的神经突然紧绷了起来,他怀疑赵云溪跟他一样,也是魂穿来的人。但冷静地思考过后,他苦笑着摇了摇头,直道自己的想法实在荒诞。 夜色渐深,两人也该休息了。沈熠附在赵云溪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在赵云溪不知所措的时候,大笑着吩咐宫女文竹带着赵云溪去沐浴更衣,而他则自顾自地带着芸儿先去沐浴了。 文竹是赵云溪的贴身宫女,素来性格内向,不善言谈,一直不受各宫娘娘的喜欢。因此,当赵云溪搬到悭德殿之后,她便被内侍省送去伺候赵云溪。由于她的性格原因,她成了唯一一个没有欺负过赵云溪的人。也正因如此,在秦暮岚整饬宫人时,赵云溪这才保下了她,并将她提拔为自己的贴身宫女鬟。但她不会功夫,只能做些伺候人的小事,因而赵云溪前几次溜出宫去见沈熠时并没有带着她,沈熠也就一直没有见过。直到这次成亲时,作为贴身宫女的她才被赵云溪带出了宫,见到了好久没见到的世界。而由于她的身份与芸儿类似,两个人便一起住在了卧室的外间,以免沈熠和赵云溪起夜时没有熟悉的人服侍。 洗过澡后,沈熠搂着赵云溪,一想到到明天还有事要办,他就一阵头疼,很快便睡着了。 翌日辰时,穿戴整齐的沈熠带着赵云溪和几个有“身份”的下人,将沈泓和柳含烟送上马车,一直陪着他们到官道上,这才停了下来。依依惜别之后,马车带着沈泓夫妇回了京都,也带走了沈熠浓浓的思念。将近四个月的相处,他已经将沈泓夫妇当作亲生父母看待了。 “夫君,回去了,已经看不见了!”赵云溪眼见马车已经消失了影子,可沈熠还在原地站着,于心不忍地提醒道。他能理解沈熠的心情,毕竟自己昨天刚刚经历过与亲人话别的事。 “好!”沈熠将赵云溪扶上马车,紧接着,她也钻了进去,这才吩咐“新任车夫”刘三回县里,他要先去看看有没有买地皮的,为自己的两栋商业大楼做准备。 在圣朝,一切关于房地产买卖的生意,都要到庄宅牙行进行。庄宅牙行又分为“官牙”和“私牙”:官牙是主要房地产买卖的媒介,私牙是普通房地产买卖的媒介。《圣律》明确规定:“田宅交易,须凭牙保,违者准盗论。”简单来说就是买卖房子和土地,必须由庄宅牙行经手,否则就按处罚盗贼的相关法律处理。而之所以用法律约束,一来是朝廷为了收取契税,二来是为了保证买卖双方的交易公平。 沈熠买地皮是要建商业大楼的,这种事自然要找私行。虽然他是初来乍到,但阿财已经替他探明了同安县的牙行情况。因此,一到城里,他吩咐刘三将赵云溪和文竹等人送回府里,自己则着芸儿和玄策,径直来到了同安县城最大的庄宅私行——博古行。 “这位公子,小的名叫商源,乃是敝行今日轮值的庄宅牙人。请问您是要做什么买卖?”沈熠刚一进门,商源便热情似火地迎了上来,又是叫人奉茶,又是请沈熠入座。 庄宅牙人是专门负责经办土地房屋业务的牙人。《圣律》规定,凡隶属于市场、街道和行政村落的庄宅牙人,一律需在官府造册登记携带身牌,并规定:不系牌子的牙人为非法的。之所以这样要求,其目的主要在于保证买卖的公正、安全和确保立契对象买卖的牙契税收入。 当庄宅牙人参与田产典卖时,他们需在手把历上记入立契的日期和钱数,每十天到官府办理一次缴纳税钱的手续,并向官府申请在用官制纸写好的买卖文书上加盖公印,且手把历必须每半月接受一次县令的检查。手把历是圣朝制定的一种表格,买卖双方订约后,田宅牙人需要立刻在上面登记交易的时间、价格,每隔十天要向县衙报告一次,以防止偷逃契税。 “我想买两块地皮。”沈熠坐下后,开门见山地道。这大热的天,要不是为了他的生意,他才不想在外面晃悠呢,回到家里迟冰酪,喝凉茶,和小娇妻、乖丫头打麻将难道不好玩吗? “公子,请你细说您的要求,敝行会尽全力为您匹配。”商源拿过纸笔,十分认真地道。 “好!”沈熠点点头,暗道博古行的人还挺懂人情世故,随即便将自己的需求说了出来。 沈熠刚说完,商源便将记录在纸上的顾客需求递了过来,笑道:“请公子核实是否有误。” “没什么问题。”沈熠简单地扫了一眼,发现商源已经将他最重要的需求都记录下来了,心里不禁有些震惊,想着这人倒是适合去做速记员,留在这牙行倒有些屈才了。 “公子请随在下到后堂稍等,在下这就去安排人帮您匹配。”商源收回了记录单,侧过身子在前面带路,领着沈熠等人来到了后堂,早有丫鬟端来了时兴的水果和凉茶。 玄策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就喝。沈熠则拉着云儿坐下,一边吃水果,一边等待商源的消息。按照阿财的说法,博古行在同安县的路子很广,甚至与官府也有联系。这种有“后台”的商业机构,想来定能为他寻找到适合的地皮。 半个时辰后,商源满面红光地来到了后堂,方一见面就冲着沈熠抱拳道:“沈爵爷见谅,请恕小的有眼无珠,没认出您来。要是早知道是您,小的就该请您到楼上雅间等侯的。” 沈熠愣了愣神,随即便明白了有关博古行的传言不假,但他此时也没有心情与商源寒暄,摇了摇头道:“贵行果然不简单,这么快就查出了我的身份,不知贵行可有在下所需的地皮?” “沈爵爷放心,您要的地皮,敝行已经找好了。”商源笑着递给沈熠一沓图纸,解释道,“根据您的要求,敝行共为您找到了五块地皮,都在县城中心,这是详细的介绍,您请过目。若是有看中的,小的便去请掌柜的来与您详谈;若是尚不满意,小的再去安排人帮您匹配。” “也好!”沈熠接过图纸,仔细地比较着。经过一番综合考量,沈熠选了两块离子爵府较近,且具有商业价值的地皮,对商源道:“就这两块吧,我觉得还不错。” “好的,沈爵爷!”商源恭敬地道,“请您先随小的到楼上雅间等候,掌柜的马上就来。” “不必了,我就在这里等着。家里还有点事,早点谈好生意,我也早些回去。”沈熠道。 “小的明白了!”商源听沈熠不愿意在博古行久留,他也不强求,转身便去找掌柜的了。 不一会儿,一名发福的中年男子在商源的带领下来到了沈熠身前,他便是博古行的掌柜。 “沈爵爷,敝行的公西掌柜来了。”沈熠此时正在跟芸儿玩闹,听到商源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来,发现面前站着一个陌生人,那副大腹便便的模样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沈爵爷好,在下公西枢,乃是博古行的掌柜。”名叫公西枢的胖男人躬身施了一礼道。 “公西掌柜客气了!”沈熠坐直了身子道,“想来公西掌柜已经知道我的来意了,那便直入主题吧。我看中的那两块地皮,博古行需要卖多少银子,有没有其他附加条件?” 公西枢见沈熠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也就顺着他的话道:“沈爵爷,您要的这两块地皮,大的那块占地一百五十亩,小的那块占地一百亩,按照我朝目前的市价和这两块地皮的商业价值,敝行共收您一万两如何?敝行做生意向来讲求童叟无欺,绝没有其他附加条件。” “一万两?”沈熠有些犹疑。按照他对于圣朝房地产市场的了解,一亩商业用地的价格等同于一亩上等的旱田,即五十两银子。如今他选的这两块地皮合计两百五十亩,若是按照市价,则需一万两千五百两。如今博古行开价一万两,想来也是与他的身份有关。这么一想,这笔生意也还是赚的。就是不知道博古行想要用这两千五百两做什么,这才是他迟疑的原因。 “沈爵爷,这个价钱您绝对不会吃亏的。”公西枢见沈熠沈默不语,只道他是觉得价钱不合理,这才进一步解释道,“我朝讲求重农轻商,商业用地的价格向来较高,越靠近京都,这一情况就越明显。您也知道,同安县属于京都府管辖,又是外地入京的一个中转站,商业活动也算得上比较繁荣,因而这地皮的价格自然就高了些。在下说句不客气的话,就这两块地皮,若是换了其他人,或是您再晚来个两天,每亩地都要涨上五两银子才会卖的。” “这么说,我还是赚大发了?”沈熠皮笑肉不笑地道,“公西掌柜,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贵行既然这么快就查出了我的身份,想来也知道我是做什么营生的。我一直认为,生意场上最重要的莫过于‘诚信’二字。因此,你不妨坦诚些,告诉我你真正的目的。” 公西枢神情有些复杂,沉默了片刻后,他终于说道:“沈爵爷,在下想与您做一桩生意,这两千五百两就当是在下的一点诚意。您若是同意,在下即刻与您签约,将这两块地皮交割。” “不必了!我来贵行只是为了买地皮。”沈熠十分干脆地拒绝道,“如今地皮的生意还没定下来,你却要与我谈另一桩生意。说实话,这样的行事习惯,我很不喜欢。” “在下多有唐突,沈爵爷见谅!”公西枢躬身抱拳道。他嘴上虽这么说,可看他的神色,似乎根本没把沈熠当回事,似乎沈熠这样一个区区的子爵还不足以入他的眼。 公西枢的神情自然也被沈熠看在眼中,这让他颇感好奇,不知此人或是这博古行的背后究竟有什么靠山。根据阿财的调查,公西枢只是一个普通的良籍之人,家里也没有入朝为官的勋贵。即便如此,此人还是成了同安县最大的私行的掌柜,而且轻而易举地就查出了他的身份,这不得不让他心生疑窦。最可疑的是,即便他只是最低的子爵,但也是贵籍之人,与此人本身就有身份上的差别。可根据此人的表现来看,他这种所谓的贵籍,似乎并不算什么。 “公西掌柜,我们还是说回地皮的事吧。”沈熠放下茶杯,意有所指地道,“不瞒你说,我这个人向来最怕欠别人的人情。因此,我们还是公事公办的好。再说了,两千五百两银子,我又不是拿不出来,何必做这种受制于人的事呢?” 公西枢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像是被沈熠的话气到了一样,犹豫了许久后,他终于恢复了镇定,强装微笑道:“沈爵爷既然如此说了,在下奉命便是。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今日未能与沈爵爷做成这桩生意,希望来日还有机会。沈爵爷稍后,在下这就去拿地契过来。” “好。”沈熠端起茶杯,浅酌了一口道。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公西枢方才所说的“生意”是在算计他,因而果断地拒绝了。在不确定公西枢身后的人之前,他才不会轻易答应什么呢。 看着公西枢和商源离开了后堂,沈熠当即压低声音道:“三师兄,我有件事想要麻烦你!” 玄策瞥了一眼公西枢离去的方向,笑道:“我明白!”随即叫来侍者,声称自己要解手。 一直等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玄策飘飘然回来了,边走边骂道:“什么破地方,连个卫生纸都没有。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给客人用厕筹那种玩意儿,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沈熠一愣,暗道玄策不会真的是去上厕所了吧。好在玄策这时开口了,打消了他的疑虑。 “小师弟,那个‘公鸡’真不是个东西。”玄策一开口就给公西枢定了性,连外号都给取好了,愤愤地道,“我刚才听到他和屋里的人说,‘这个新来的子爵不好办,买卖人口的事要暂时放一放,万不可操之过急,以前的生意渠道也要暂时关掉。’你说说,这还是人吗?” “买卖人口?”沈熠的眼神变得冰冷了起来。在圣朝,人口的买卖通常也由牙行为媒介。只要契约手续完备,便可以买卖奴婢,但买卖良民却是违法的,尤其是对现任官员或勋爵的此类行为严格禁止。太宗皇帝在位时,有一个姓黄的知县买了三名良籍女子女为丫鬟,后被御史告到朝廷,经吏部和刑部联合审查之后,朝廷判处其杖刑一百,并降职为典史;而为其经手该项买卖的的两名牙人也各自受罚杖八十,所属牙行也被裁撤了。 “是啊,我亲耳听到的。”玄策咬牙切齿地道,“这些个狗东西,真的是罪该万死……” “沈爵爷,实在抱歉,让您久等了!”公西枢这时拿着地契回来了,打断了玄策的怒斥。 “无妨!”沈熠强行平复了心情,配合着笑道,“公西掌柜,时间也不早了,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们就赶紧签约吧。对了,地契带过来吧?你也别怪我催得紧,对于一个生意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早日拿到地皮,我就可以早日开工盖楼,然后等着白花花的银子流进我家了,还望公西掌柜能成人之美,莫要再拖延了。” “沈爵爷客气了。地契在这里,交割手续也备好了,沈爵爷,您请!”公西枢侧身笑道。 第133章 愤怒的玄策 沈熠拿起地契,仔细核对过后,发现没有什么问题,便在上面签了字;又拿起交割手续,只一眼便看到了交割金额那里赫然写着“银壹万两”四个大字。联想到玄策方才跟他说的话,他将交割手续放到桌子上,指着金额那里,沉声问道:“公西掌柜,贵行这里莫不是写错了?” “沈爵爷放心,并没有写错!”公西枢道,“这是蔽行东家的意思。东家说了,沈爵爷虽然初到此地,但作为同安县的封君,我等即便不能与沈爵爷做成生意,也应拿出一些诚意。小小薄礼不成敬意,就当是蔽行孝敬沈爵爷与九公主殿下了,还请沈爵爷不要推辞!” “原来如此!”沈熠点点头,“既然贵行东家都这么说了,我要是再不接受贵行的好意,岂不是失礼?这样吧,不如请贵行在这纷交割手续上注明,这两千五百两是贵行对九公主的一番心意,并无他意,以免日后发生什么误会,一旦落人口舌,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这……”公西枢没想到沈熠会来这么一出,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决断。东家刚才可没提到这一点啊,万一自己擅自做了决定,东家事后怪罪起来,那才是真的不妙了。 沈熠见公西枢一脸为难,他又逼了一把,阴阳怪气地道:“公西掌柜,要不还是算了吧。不就是两千五百两银子吗?我在京都的几处产业,一个月也能挣得了,就不劳烦贵行孝敬了。你还是让人把这里改一下,我们趁早签了交割书才好。我还急着去找工人施工呢,实在不想在贵行这里耗着了。若是你实在做不了主,那我就去别的牙行吧。说句不好听的,贵行这样不遗余力地给我送钱,我实在怀疑你们是有什么企图,我可不想惹一身的麻烦。” “沈爵爷,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公西枢闻言,当即下定了决心,急忙辩解道,“既然沈爵爷怀疑敝行居心不良,敝行也只好原价买卖了。您稍等,在下这就去换一份交割书过来!” “有劳了!”沈熠点点头道,“大家都是生意人,又有谁会心甘情愿做这种赔本买卖呢。” 这一次,公西枢去得快,回来得也快。看着手上这份全新的交割书,沈熠快速扫了一眼,便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拿出自己的私印,二话不说就盖了上去。 双方都签过了字、盖过了印,也就意味着这桩买卖正式达成了。沈熠示意芸儿拿出银票,装模作样地清点了一遍,便递给了公西枢,还不忘补了一句:“公西掌柜,合作愉快!如今事情也算结束了,我就告辞了,托我向贵东家问声好,下次有机会,我请他喝酒!” “沈爵爷慢走!”公西枢尴尬地笑道。他刚才本想回去找自家东家商议一下的,岂料却没见到人,只能自作主张,换了一份全新的交割书,以完整的市价将这两块地皮卖给了沈熠。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希望下次见到东家时,他还能好好站着说话。 离开博古行后,沈熠这才意识到自己没马车了,只得买了一辆,带着芸儿径直回家去了。至于玄策,则走到半道上,他就跳下了马车,又折回博古行了。临走时还不忘“骂骂咧咧”,指责沈熠将他这个师兄当苦力使唤,等回来后必须补偿他一本传说中的小李飞刀的刀谱才行。 沈熠此刻有求于人,不管玄策说什么,他都一口答应了下来。至于到时候能不能拿出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大不了默写一本《少林护身暗器秘传》,反正玄策也不认得,说不定还以为自己良心发现,又给他多分享了一些暗器秘法呢。 回到子爵府,沈熠叫来阿财,吩咐他下午去那两块地皮附近贴出告示,就说这两个地方不久后要施工,需要有经验的匠人和打杂的,符合要求的就到子爵府侧门报名。 阿财一一应了下来,又将他调整了府里的下人住所一事简单说了一遍。沈熠只是说了句“这些事你决定就行,不必报我”便离开了,带着芸儿径直回了卧室。 方一进门,沈熠就发现赵云溪正和文竹以及另一个陌生的女子在外屋玩扑克牌呢。猛然见到这个素未谋面的人,他的脑海中充满了问号,不知次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若不是次女没穿道袍,他定然会以为又是那个素未谋面的师姐突然来了呢。 见到沈熠回来,赵云溪放下手里的扑克牌,站起身来,笑问道:“夫君,事情可还顺利?” “都办妥了。”沈熠道。说着从芸儿手里接过地契和交割书,一并交给赵云溪了。作为子爵府如今的当家主母,这些家产的事也该由她负责了。 “奴婢兰儿,见过驸马。”这时,那个陌生女子见沈熠和赵云溪说完了话,便走上前来向沈熠见礼。原来她正是赵云溪的暗卫,也是一直在暗中保护赵云溪的人。 “你是……”沈熠与兰儿此前从未见过,此刻听闻兰儿称他为“驸马”,因而很是好奇。 “夫君,兰儿是母后派给我的护卫,这些年来一直在保护我,我也一直拿她当自家姐妹看待。”赵云溪介绍道,“之前在京都,我每次偷溜出宫时,陪着我的人都是她。” “原来如此!”沈熠点点头道,“兰儿姑娘,多谢你这些年来一直照顾小九,感激的话我就不多说了。进了这个院门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我也有个护卫,暂时还在京都,等她过来之后,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或许你们还能有些共同话题呢。” “驸马说的是那位姜姑娘吧?”兰儿道,“奴婢之前暗地里见过她一面,功夫确实不错。” “是吗?这么说来,你的功夫倒是比姝儿还好一些,毕竟我可没听她说起过你!”沈熠沉吟道。按照兰儿的说法,应该就是上次在梧桐院吃烤肉的时候见过姜姝。可那个时候玄彻也在,为何没有跟他说起有人在暗中观察呢,或许他也是把兰儿当成侯府的护卫才没有说吧。 “驸马说笑了。”兰儿微笑道,“驸马、殿下,你们聊,奴婢就不打扰了,这就告退了!” “好!”沈熠笑了笑,看向赵云溪道,“午饭吃的什么?可还满意?要不晚上吃烤肉吧?” “真的?”赵云溪欣喜地道,“夫君,你真好!上次吃过烤肉之后,我就一直惦记着呢”。 “当然是真的了,我还能骗你不成。以后只要你想吃,我们就随时吃。”沈熠宠爱地道,“乖丫头,去跟季婶说一声,带着后厨的人,多备一些蔬菜和肉食,今晚我们吃烤肉。还有,让季婶准备点吃的,就送到这边来吧,我去洗一下,回来再吃。” “是,少爷,我这就去!”芸儿应了一声,对着沈熠和赵云溪福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小九,你先坐着,我去去就回!”沈熠脱掉长袍,取了一件轻薄的衣服,便去冲凉了。最近的天越来越热了,出趟门就是一身的汗。若不是这边的生意需要解决,他才不想出门呢。 冲了一个凉水澡,又随便对付了几口饭,沈熠这才拉着芸儿,陪着赵云溪玩起了扑克牌。 这扑克牌是沈熠画好了设计图之后,请玄硕用金箔做的。虽然没有复杂的图案设计,但基本的标识还是很清楚的,足够娱乐一下了。就这么简单地一副牌,可花了玄硕不少的时间,若不是他擅长锻造术,光是冶炼黄金就要花上不少时间,更遑论雕刻和烫金了。 几人完了小半个时辰后,玄策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了。易风如今正式成了沈熠的书童,除了日常的抄书、晒书工作外,还要承担起传话、跑腿的职责。因此,玄策回府的消息自然是由他传递给沈熠的。对他来说,与几个月之前的牢狱生活相比,如今的日子可是舒服多了。 “少爷,玄策道长回府了,现在在书房等您,让奴才前来告诉您一声。”易风在门外道。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沈熠应了一声,将手里的牌交给了文竹,让她陪着赵云溪玩。 与梧桐院相比,如今的子爵府不仅有大小院子六个,而且有各种房屋一百二十间。为了便于区分,沈熠与赵云溪一合计,给府里的六个院子和主院的一些经常使用的房间都命了名。如夫妻二人所居的主院名为“云深院”,其取自“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一句,既含有夫妻两人的姓名,又暗示此地缥缈,外人难寻;而沈熠的书房名为“澹泊”,赵云溪的琴室名为“宁静”,其取自“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一句,表明了夫妻两人的心志。 澹泊书房内,玄策正斜靠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喝着凉茶。一见沈熠进来,迫不及待地道:“小师弟,你知道什么叫作‘人心似水’吗?师兄我今天可算是长了见识了。” “三师兄,我不是让你去盯着那个公西枢吗?你怎么有这么大的感慨?”沈熠好奇地道。 玄策冷哼一声,放下茶杯,从发冠中取出一张小纸条,“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语气不善地道:“盯他有什么用?你还是先看看这个吧,这些人所做的事,真是令人齿寒!齿寒!” 沈熠还是头一次见到玄策这样情绪失控,心中满是疑惑,不禁对纸条上的内容感到好奇,岂知他只看了一半,便按捺不住内心的怒意,破口大骂道:“一群王八蛋,简直是丧尽天良!三师兄,这是从哪来的?你知道收信人是谁吗?这群丧心病狂的人,实在是死有余辜!” “还能是从哪来的?当然是从那个‘公鸡’发出的信鸽那里夺下来的。”玄策冷笑一声,不悦地道,“至于收信人,想来便是他背后的人了,早知道他们还能做出这种有丧人伦的事,当时在博古行,我就该把那个在楼上与‘公鸡’密谈的人抓起来的。” “三师兄,此时还要从长计议,千万不能鲁莽!”沈熠急忙道,“师兄,请恕小弟多嘴,以前的你看着也不像是个冲动之人,为何这次会如此失态,莫不是与童年之事有关?” 玄策沉默了片刻,像是冷静下来了,但他并没有回答沈熠的问题,反而问道:“小师弟,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处理?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若不趁早将幕后之人一网打尽,必定遗或不小。” “师兄莫要着急,容我仔细思考一番!”沈熠沉吟道,“打蛇打七寸,我们要么不出手,要么就直捣黄龙,千万不能给对方留下周旋的机会。师兄你也累了,先去休息一下吧,等我想好了,一定派人通知你后续的计划。不过在此之前,师兄万万不可冲动。” “我知道了。”玄策低声道,“那就听小师弟的安排,我先回去了,一定要记得通知我。” “师兄放心吧!”沈熠保证道。说着他不自觉地又看了一遍那张纸条,心里面一阵憋闷。 在圣朝,牙行按照其经营的业务,大致可以分为三类:其一是经手房地产买卖的,叫作“庄宅牙行”;其二是经手人口买卖的,叫作“生口牙行”;其三是经手牲口买卖的,叫作“五畜牙行”。《圣律》要求,生口牙行只能经手奴、贱两籍之人的买卖,绝不能买卖良籍之人。但按照玄策上午偷听到的消息以及这张纸条上的内容,初步可以确定,博古行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这种庄宅牙行,更像是一个以买卖良籍之人为核心的生口牙行。这些被买卖的良籍之人并不是成了奴仆或娼妓,而是被用作药物实验,甚至还有孩童。这才是最令他生气的地方。不出意外的话,同安县甚至整个圣朝,这些年应该“消失”了很多人吧。 呆坐了许久之后,沈熠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先设法设法查出来主持这桩肮脏的生意的幕后之人,如果朝廷到时候不能给这些无辜的人一个公道,他就只能越俎代庖了。别的不说,就冲他这个“同安县子”的名号,他也该为封地内的这些封户谋得一丝活路。但现在有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那就是他的手里没有那么专业的探查人员。看来,他只能向沈泓求援了。 主意一定,沈熠便开始写起信来,除了向沈泓讨要一些专业人才外,他还拜托沈泓帮他查查博古行的东家究竟是谁。除此之外,他还给赵文秀、沈煖、姜姝和两位师姐等人各写了一封信。内容也很简单,多是些这两天发生的事,却表达了他对众人的情意。 写好了信,封上火蜡。沈熠叫来陈志,让他亲自将信送回京都,务必亲手交到众人手上。尤其是写给沈泓的那封信,更是重中之重,千万不可马虎大意。直觉告诉他,隐藏在博古行背后的那个丧心病狂的人,必定在朝中有着较高的地位。这种违反《圣律》的事,一旦东窗事发,轻则全家处死,重则夷三族,普通人绝不会有这种胆量和魄力。 陈志见沈熠神情严肃,知道这封信事关重大,自然不敢犹豫,领命之后便交了护院总管之职,到后院牵了一匹沈熠成亲时沈泓所赠的良驹,顾不得头顶上的大太阳,匆忙赶往京都。 申时中,外出宣传招工的阿财终于回来了,他先是简单汇报了一下招工告示的事,然后详细介绍了关于两块地皮的实际情况以及周边现有的商业活动。 沈熠仔细地听着,发现与他所了解得丝毫不差,这才放下心来。毕竟在买这两块地皮前,他可是初来乍到,只是冲着博古行的名声去的。虽说他相信博古行不敢轻易骗他,但还是让阿财实地考察了一下。要是没被骗,那自然最好不过;可要是被骗了,他可要好好算算账了。 “对了,阿财,你如今可是家里的大管家了,也该叫个正经的名字了。”沈熠突然笑道,“你本名叫什么,以后我就叫你本名吧!若是一直叫你阿财,其他下人会不自觉地看轻你的。” 阿财闻言,神情有些为难,纠结了片刻方道:“回少爷,奴才本命苟旺财。老夫人当初将奴才买回来后,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这才一直叫奴才‘阿财’的。” 沈熠感觉自己的三观受到了冲击,被这个名字逗得乐不可支,接连大笑了好几声才强行憋住笑意,忍不住吐槽道:“这叫什么名字?你老子怎么回事?取这种名字不是糟践人吗?” “回少爷,这个名字不是家里人取的。”阿财低着头,红着脸解释道,“奴才从小便被卖到了牙行,这个名字是牙行的苟掌柜给起的,奴才与那些同一批被卖掉的都人跟了他的姓。” 第134章 阿财变阿良 沈熠闻言,一时间陷入了沉默。此刻的他只觉得惭愧,暗道自己不该拿阿财的名字打趣,沉思了片刻后道:“抱歉,阿财,我不该笑你的的名字的。既然你没办法跟家里人姓,那就跟着我姓吧。你如今是我沈熠的大管家,那便是沈家的一份子。这样吧,我就自作主张一回,替你取个名字,唔……就叫‘沈望’如何?希望你以后能有更好的声望。” “少爷,这个名字使不得。”阿财急忙道,“少爷能为奴才赐名,奴才感激不尽,只是这一个字的名字,奴才这种身份,实在是承受不起,还望少爷另赐一个两个字的名字吧!” 听到阿财的话,沈熠不由得一愣,怎么起个名字还要讲究字数,这不神经病吗。他皱着眉头想了想,许久之后,终于想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此事最早要追溯到前朝世宗皇帝当政时了。沈熠刚来到圣朝时,由于闷得无聊,便翻阅了宿主书房里的的藏书。他曾在宿主的藏书中看到过,三百年前,前朝世宗皇帝以藩王身份承继大统。为了巩固统治和加强管理,他接受了宠臣卫辽的建议,进行了一系列荒唐无比的改革,其中就包括这项被后人诟病的姓名改革。由于他的生身父母均为复姓单名,为了避讳,竟然勒令全天下商、奴、贱三籍之人均不得姓复姓、取单名;良籍之人虽可取单名,但不得姓复姓。由于彼时的前朝国力正盛,统治森严,良、商、奴、贱四籍之人虽然对此表示不满,但也无力反抗,因而这一荒唐的政令一直延续到前朝覆灭。 圣朝初立之时,由于其一直打着前朝正统的旗号,对于这种荒唐的政令也就继承了下来。直到立国后第十年,太祖皇帝赵景身陷沉疴,久治不愈,昏迷不醒。太医署上下急得团团转却始终无能为力,只得向全国甚至周边四国寻求能人异士,希望能治好赵景。时有来自楚国的风水术士入京,称赵景此病乃宫中五行失和、阴阳失调所致,一是因为皇后周荧的名讳中含有五行之“火”,压制住了赵景的“水”命;二是因为女为阴、男为阳,可如今阴阳两方的名讳都是两个字,两者结合在一起,无法实现五行圆满。因此,赵景想要痊愈,周荧需将其名讳改为不含火的三个字,从而实现“二加三”的五行圆满和阴阳双方的调和。 面对这种情形,皇后周荧谨奉“出嫁从夫”的道德要求,率先改名为周婉滢,甚至责令后宫其他嫔妃和公主也要改名。令人没想到的是,经过这场轰轰烈烈的改名运动后,赵景的身体竟然真的好转了,甚至活到了六十七岁。对于一个在战场上搏杀的开国皇帝而言,能够活到这个年纪,已经是一件足以为人称道的大喜事了。也正是因为此事,《圣律》又对皇室女子作出了取名要求。后来,朝廷由于局势原因,不得不取消商籍,将其并入了良籍,同时允许良籍之人姓复姓、取单名,但针对奴、贱两籍之人取名的恶政却从未做出过改变。 想起了这件事后,沈熠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果然这世上没有最荒唐的事,只有更荒唐的事。但《圣律》摆在面前,他目前也无法改变这种现状,只能无奈认命了。 “也罢,那就叫你‘沈德良’吧。你品德纯良,这个名字很符合你的为人。”沈熠想了想道,“记住,从今以后,你就只有这一个名字。当然,为了方便称呼,我会暂时叫你阿良。至于阿财这个称呼,从今天起,彻底就变成过去了,记住了吗?” “是,少爷!奴才多谢少爷赐名!”以前的阿财、如今的沈德良深深地拜了一拜。若不是沈熠不许他们这些下人下跪,就凭着这个赐名的恩德,他一定要给沈熠磕个头才行。 “好了,还有什么好谢的。”沈熠扶起沈德良,吩咐道,“陈志被我派回京都送信去了,他已经移交了护院总管一职。你等下去安排人暂代此职,务必做好府里的防卫,尤其是后院,明白吗?蒲冶等人现在研究的东西关系到我的发财大计,千万不能出事。” “少爷放心,奴才这就去安排!”沈德良的声音非常洪亮,听得出来他很喜欢这个名字。 安排好这些琐事之后,沈熠踱着步子回到了卧室。隔着窗子,他发现自己的小娇妻此刻正靠在软榻上看书,便蹑手蹑脚地进了屋里。他本想吓唬一下赵云溪,可见赵云溪如此专注,生怕给吓出个好歹来,于是轻咳了几声,笑道:“小九,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一听是沈熠的声音,赵云溪急忙将手里的书藏到背后,有些紧张地道:“夫君,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啊,吓我一跳。那位三师兄找你有何要事,怎地去了这么久?” “也没什么要紧事。”沈熠道。赵云溪以前的生活令他很是心疼,如今终于有了新生活,他自然不愿让赵云溪知道那些肮脏的事,只希望他的小九此后能够过得轻松自由、无忧无虑。 夫妻俩也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生意上的事。赵云溪虽然没有做过生意,但她却听说了沈熠的商业计划,知道沈熠所图甚大。只是在同安县这种地方,定然有很长的路要走。别的且不说,光是这两座商业大楼,按照目前的人力规划和材料配备,就需要小半年的时间才能建起来。此外还要考虑商品转运和市场开拓等问题,这些可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两人聊得正欢时,芸儿走了进来,说是厨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食材,烤肉架子也安好了。 “小九,走吧,我们先去吃东西,这些事晚上再说!”沈熠站起身来,牵着赵云溪的手,笑嘻嘻地道,“对了,乖丫头,去把你带来的啤酒找出来,再拿些冰块过来!让小九尝尝鲜!” 太阳此时已经落山了,院子中夜色朦胧,沈熠命人掌起了灯,一众人围坐在烤肉架子旁,有说有笑地吃着。沈熠、赵云溪及道宗的三位师兄坐在一起,芸儿、文竹、兰儿、沈德良和季婶凑在一起,云深院的其他下人聚在一起,彼此各吃各的、互不干扰,倒也显得轻松自在。 “夫君,这就是啤酒吗?味道虽然不用于清酒,但与烤肉搭配起来,倒是另有一番风味。”赵云溪浅尝了一口冰镇啤酒,又美美地吃了一口炭烤五花肉,略一回味,若有所思地评价道。 “小九说得极对!”沈熠也破天荒地给自己倒了一点啤酒,抿了一口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儿是一顿烧烤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两顿。当然,火锅也行,吃的就是这个氛围。” “小师弟此言倒是挺符合我道宗的理念的。不论是吃烤肉还是吃火锅,只要能让我们的心情愉悦、精神舒畅,那就是最好的美食。”玄封这时接过话茬,微笑道,“其实,这世上的事本就没有什么非黑即白,只要合理地能解决问题,用什么方法并不重要。” “师兄说的是。不管黑猫白猫,只要能抓住老鼠,那就是好猫!”沈熠借用了邓公的话。 玄策由于一直牵挂着博古行买卖人口的事,只简单地吃了两口便没了胃口,默默地听着沈熠和玄封在闲聊。与此同时,他的心里不停地在犯嘀咕,不知道沈熠到底有没有想到办法。 “三师兄,莫不是今晚的食材不合你的胃口?要不让厨房给你做些喜欢吃的。”赵云溪这时注意到了玄策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于是问道。若是以前,她肯定是要称呼玄策道长的。可如今与沈熠成了亲,自然要改变称呼,按照沈熠的叫法来了。 赵云溪话音刚落,沈熠等人也将目光转向了玄策,一脸好奇地看着他,想知道怎么回事。玄策向来不是个挑食的人,今晚却不知怎么了,明明有这般好吃的烤肉,却依旧郁郁不乐的。 “公主殿下,不必麻烦了。不是烤肉不好吃,只是我在想事情,待会儿再吃。”玄策道。 沈熠此刻终于意识到玄策在想还在纠结今天的事,于是道:“三师兄,你所担心的事我已经想到办法了,只是下午有事耽搁了,没来得及告诉你。因此,你还是先好好吃东西要紧。” “小师弟此言当真?不是在诓我?”玄策听到沈熠的话,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急切地道。 “那是自然,我怎会拿这种事来诓你呢。”沈熠道,“再说了,我也不是个爱诓人的人。” 得到沈熠的保证后,玄策终于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大口吃合起来。众人边吃东西边嬉闹玩笑,直到月上中天方才晃晃悠悠地散去,而沈熠早已被送回房间休息了。 翌日一大早,子爵府的下人们便在侧门处搭起了一个凉棚,又安置好了桌椅和文房四方,只得大管家沈德良露面。辰时刚过,便有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匠人前来报名,他们都是看到了子爵府的招工告示,知道子爵府要起两座高楼,且工钱要比市价高出一吊钱,这才纷纷赶了过来,都想得到这份活计。 辰时三刻,众人期待已久的沈德良终于出现了。只见他快步走上前来,朗声道:“众位匠人师傅仔细听了,在下乃子爵府上的大管家沈德良,奉我家爵爷之命,特来招工。请诸位按照前方的木匠、铁匠等提示排好队,依次上前来报上你们的姓名,容在下等四人登记造册!” 匠人闻言,停止了喧哗,在门吏的引导下排好队,报名工作也得以有条不紊地开展起来。直到午时左右,前来报名的人才渐渐少了下来。沈德良喘了口气,终于找到机会喝了口凉茶,这才对其他三人吩咐道:“将册子收好了,回去吃口饭,休息休息,申时初刻再继续。好歹就这两天时间,我们就都忍忍,帮少爷干好了这桩差事,明白了吗?” “是,沈管家!”三人齐齐应了一声。他们中有两人是从京都梧桐院来的老人,另一人则是陶震买下的家奴。这三人由于识得一些字,为人也活泛,便被暂时选做了几个院的管事。 沈德良这边招工的事暂时告一段落,沈熠那边写书的事又提上了日程。除了给医者协会的《千金方》和《铜人腧穴针灸图》,还有给玄策的《别输在不会表达上》和不知上哪去弄的“小李飞刀刀谱”。在写这些之前,他还要把两栋商业大楼的设计图画出来。这样算下来,他接下来两个月又要闭关了。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应该在别人面前装,麻烦都是自己惹的。 吐槽归吐槽,但该写的书还是要写的。沈熠无奈地哼唧了一声,随后叫芸儿来帮他研墨。 不多时,芸儿端着一碗冰酪和一盘荔枝走了进来,轻笑道:“少爷,这碗冰酪可是夫人亲手做的,叮嘱我一定要看着你喝完。还有这盘荔枝,也是夫人亲自挑的,个头非常饱满。” “好啊,我一定全部喝完。”看着这碗冰酪,沈熠的眼神中充满了爱意,语气温柔地道。他突然很庆幸自己并没有很坚决地抗拒这桩政治婚姻,要不然,这么好的妻子可就找不到了。 芸儿熟练地研好了墨,又焚起了乌沉香。看着眼前的这番景象,听着屋外传来的潺潺的流水声,沈熠的心情突然变得很放松。佳人在册、熏香缭绕、荔枝鲜美、冰酪甘甜,再加上这个经过改装的“空调”书房,他不禁想到了一首略显暧昧的《鹊桥仙·留花翠幕》: “留花翠幕,添香红袖,常恨情长春浅。南风吹酒玉虹翻,便忍听、离弦声断。 乘鸾宝扇,凌波微步,好在清池凉馆。直饶书与荔枝来,问纤手、谁传冰碗。” 这首词算是沈熠专门写给芸儿的。自他来到圣朝后,芸儿可是与他关系最为亲近的人了。从写《红楼梦》开始,此后每次写写画画,他都少不了芸儿的陪伴。这种关系用“红袖添香”来形容或许不太恰当,但此刻的他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词了。 “乖丫头,过来看看,这首词你喜欢吗?”沈熠放下笔,叫住了正在为他剥荔枝的芸儿。 圣朝文风鼎盛,而芸儿也不是普通的丫鬟,故而多少也能看得懂一些诗词。当她默读完这首《鹊桥仙》后,眼眶瞬间就红了。她自然明白这是沈熠写给她的,感动之余又有些害羞。 “谢谢少爷,我很喜欢!”芸儿道,“只要是少爷写的词,就没有一首差的,我都喜欢!” “小丫头,你可真会说话!”沈熠如今也不装了。抄袭就抄袭呗,反正那些长埋于前世的岁月长河中的文学巨匠也奈何不了他。那么多辉煌灿灿的文学作品,经过他的手,搬运到平行世界的圣朝,也算是一种文化传播了。 主仆俩又嬉闹了一会儿,沈熠这才收回心,开始画女子百货大楼的设计图。而与此同时,星夜赶路回京的陈志也抵达了镇国侯府,将沈熠的信交给了沈泓。 看完信的沈泓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写了一道手令,将自己的亲卫中最擅长刺探消息的十二人拨给了陈志。这十二人原本都是北境边军的斥候,在打探消息方面有着独特的技巧和经验。在被沈泓提拔为亲卫后,他们曾多次立功,帮沈泓做出了一个又一个完美的临战决策。也正是因为他们取得了这种傲人的战绩,北境边军的将官层亲切地称其为“十二卫”。 “陈志,你先下去吃些东西,休息休息,等到了晚上就带着‘十二卫’离京,尽快赶回同安县,帮助熠儿调查博古行买卖人口的详细情况。”沈泓将手令交给了陈志,沉声吩咐道。 陈志应了一声便下去了,丝毫没有因沈泓要他晚上就赶回同安县的事而抱怨。他本就是沈泓的亲卫,以前在东境时,经常跟着沈泓来往奔波,赶路这种事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战事正盛时甚至都没时间休息。如今跟了沈熠,日子过得比以前轻松多了,才不会有什么怨言呢。 离开沈泓的书房后,陈志又依次去送了其他几人的信,也带回了赵文秀和沈煖写给沈熠的回信。她们俩都是未出阁的女子,本就不能去送亲。再加上赵文秀与沈熠的关系,也不太适合在沈熠与赵云溪成亲那天出现,故而很多话就只能通过这封回信来转达了。 酉时中,毒辣辣的太阳正好过去了,陈志带着“十二卫”出了京,朝着同安县疾驰而去。望着陈志离去的背影,前来替沈泓送行的沈怀不禁叹了口气,他也很想去堂弟沈熠身边做事。 第135章 小阳村的黎婆婆 子爵府的招工工作整整持续了两天,最终共有四百人报名,但百工匠人却只有八十余人,尤其是铁匠,只有二十人,这还是包括了临近同安县城的几个村子的匠人,剩下的都是杂役。 看到沈德良送来的名册后,沈熠颇为不解,好奇地问道:“阿良,这同安县还是畿县吗?”当初他就是担心百工匠人的数量有限,这才加了一吊钱的工钱,没想到还是这个结果。 圣朝立国后,为了便于管理治理,在综合考虑政治、经济、文化、地理、人口、军事等方面因素的基础上,把全国所有的县划分为赤、畿、望、紧、上、中、下七个等级。赤、畿两等县带有卫戍性质,是圣朝的政治中心;望、紧两等县带有冲繁性质,表示地理位置重要而事务繁剧;上、中、下三等县则以户籍数量为标准来划定。赤县即京城和皇家陵寝所在地的县,地位最高;畿县即“京之旁邑”,乃京都府下辖的除赤县以外的县;望县即经济繁荣且有名望和地位的县;紧县即军事、治安地位紧要的县;上县即户籍超过五千户的人口大县;中县即户籍在五千户以下、一千户以上的人口中等县;下县即户籍在一千户以下的人口小县。 “回少爷,同安县确实是畿县。照理说,百工匠人的数量不该这么少的啊!”沈德良道,“这都六月中旬了,即便是各村还有麦子要割,也不至于这么多匠人都在割麦子吧。” “看来,同安县的水真是又深又浑啊。”沈熠沉思道,“阿良,去准备一下,明天跟我去村里看看。这些封户要给我缴税,我总该了解一下他们靠什么为生,我能收到什么东西吧!” “是,少爷。”沈德良道,“对了,少爷,陈护院回来了,还带了十二个从未见过的人。奴才安排他们先去用饭休息,洗漱过后再来见您,这会儿应该已经差不多了,少爷可要见见?” “去叫!再让季婶做些冰酪过来,蜜沙冰也行。这么热的天,可要消消暑气。”沈熠道。 沈德良离开后不久,陈志带着“十二卫”来到了澹泊书房。众人纷纷向沈熠见礼并说明身份后,沈熠也不啰嗦,直接说明了自己的需求:“诸位,这次请你们过来,就是想让你们帮我调查这个博古行的生意渠道,也要查查他们把那些还没来得及交易的人藏在了什么地方。你们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只要能妥善解决此事,我一定让我爹重赏你们。” “三公子客气了!”“十二卫”的首领江鼎道,“侯爷已经提前吩咐过,我等在同安县的一切行动,均听三公子的。而且,对着这种买卖人口的恶徒,我等也深以为耻,必当竭心尽力,一举挖出他们的渠道和据点,提这些可怜的百姓讨回公道。” “江统领英雄!”沈熠抱拳道,“此事就拜托诸位了,博古行就在主街上,很容易找到。在下的三师兄这两天也在调查那个掌柜的,你们或许可以合作。对了,他叫玄策,是个道士。” “三公子放心,我等心里有数!”江鼎自信地道。他们这群人可是连敌国军事秘密都能探知的高手,自然不会将一个小小的牙行放在心上。 听到江鼎这样说,沈熠便让他们自行行动,越快查明事情真相越好。万一博古行发现了自己在调查他们,狗急跳墙之下,那些无辜的人说不定会有危险。 “陈志,去把你手底下人归拢归拢,明天调出一部分人跟着我,我有事要去办。”送走“十二卫”后,沈熠对陈志道,“明天你就不用去了,保卫好家里,我让四师兄陪我走一趟就行。还有,护卫的数量还不够,你要再招一些人,至少要保证各个院子都有人驻守。当然,我可不要那种滥竽充数的。等过几天姝儿来了,我让她亲自调教你们,给你们涨涨记性。” 陈志闻言,当即就苦丧着脸。刚开始跟着沈熠时,他自以为是沈泓的亲卫,功夫绝不会输于“花瓶护卫”姜姝,于是就向姜姝发起了挑战。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那个鼻青脸肿的护院霍进为何要笑他。等到他出招后,当时就后悔了。后来他才知道,姜姝原来是周先生的弟子,也难怪他输得那么惨。沈泓的五百亲卫中,若是有人说他没得到过周先生一招半式的指点,那一定要被人笑掉大牙。 “行了,一个大男人,不就是挨一顿揍吗,难道你这点痛楚都受不起?”沈熠不满地道。 “少爷,您也就是没挨过姜姑娘的拳头,要不然绝对不会说这种大话的。”陈志反驳道,“不是我背后说人长短,姜姑娘打起架来,比战场上的老爷们儿还狠辣。要不是提前说好了点到为止,而我又认怂认得快,早就已经没命了。我有时候真怀疑她到底不是不是个女儿家,我那时候可是亲眼见过她的伤势,还以为要养好久才能下地呢。没想到她不仅很快就恢复了身体,功夫也变得更好了。那两拳头下去,我感觉我这半边骨头都散架了,简直不像人。” “我看你挨的打还是轻了,等姝儿回来,我就跟她说,你陈志背后说她不是人!”沈熠幸灾乐祸地道,“行了,回去歇着吧,连着干了三天的路,好好睡一晚,明天继续当你的值。” 陈志也知道沈熠前半句话是在跟他开玩笑,咧着嘴道:“多谢少爷体谅,我这就告辞了!” 翌日辰时,趁着温度还较舒适,沈熠带着赵云溪、芸儿和兰儿,在玄封和十二名护院的保护下,乘着马车,打着游山玩水的旗号,从子爵府大门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一个叫作“小阳村”的村子。原本他是不想让赵云溪跟着他出来的,毕竟这个时节的太阳很毒,而圣朝也没有防晒霜。若是不慎晒伤了赵云溪,他可是会心疼的。可赵云溪却不在意,翻出一顶帷帽,表示有了这个就不怕。眼见赵云溪去意已决,沈熠也就只好同意了。 小阳村位于同安县城西北方向,地形平坦,多是平原,多种植小麦、高粱和谷子。根据沈德良从知县陶震那里打听来的消息,该村有户籍六十户,人口合计三百余人。村民的生活比较富裕,基本已经解决了温饱问题。他之所以选择先来这里,就是想看看传言是不是真的。 一个时辰后,沈熠一行终于来到了小阳村。一路走来,他发现地里的麦子虽然都收完了,可都放在地里,偶尔能看到几名老人拄着木棍,吃力地将麦子挑回家,而有很多地竟然长着杂草。这让他不禁感到奇怪,这些麦子为什么不拉回家呢?村里的年轻人都去哪儿了?这么好的地为何不种呢?他的心里虽然有诸般疑惑,但并没有选择停下来,反而命众人继续前进。 又往前走了两里路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户破败的人家。隔着车窗,他发现路边有一株大柳树,树下还有一副石桌椅,想来是这户人家夏日里乘凉的地方。于是吩咐众人原地歇息。这是,他发现这户人家有炊烟升起,于是示意沈德良上前敲门。许久之后,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婆婆颤颤巍巍地从屋里走了出来,侧着脑袋问道:“是谁找我瞎老婆子?” 马车里的沈熠拍了拍赵云溪的手,示意她和两个丫鬟坐着别动,自己则跳下马车,来到破败不堪的大门前,朗声道:“老婆婆,您好啊!在下沈三,是从县里来的粮食商贩,听说贵村今年粮食收成好,便想来问问大伙有没有余粮卖。可自打进了村后,却发现贵村的粮食都搁在地里,到现在还没有收拾,这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些上好的良田,为何都变成荒地了?” “你真的是粮食商贩?不是欺负我这个瞎老婆子看不见,故意骗我吧!”老婆婆怀疑道。 “您都这么大年纪了,在下要是还骗您,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的。”沈熠急忙道,“对了,敢问老婆婆贵姓?不知可否给在下这个商贩和伙计们一口水喝?近来的天气也太热了。” “老婆子庄稼人一个,哪有什么贵姓?”老婆婆道,“你们要是想喝水,院子里有口井,旁边有水桶和木瓢,你们自己打着喝就行。瞎老婆子穷日子过惯了,也没什么茶水招待你们。” “那就谢过老婆婆了。”老婆婆虽然没说自己姓什么,但沈熠也没在意,反而朝她抱拳施了一礼,这才吩咐沈德良去打水,又取了几块木炭,吊起小铁锅,向老婆婆讨了一根燃着的柴火,在一旁的大树下烧起水来。刚打上来的井水虽然清凉解渴,但容易喝坏肚子,万一这些护院等下肚子不舒服了,那可会影响到他今天的行程。 趁着水开的间隙,沈熠让玄封从马车上取下食盒;芸儿则清洗了一遍石桌椅,将食盒中的水果和冰酪等取了出来,摆在石桌上,这才将赵云溪扶下了马车。 这个食盒是沈熠参考前世看过的冰鉴所做的“木质冰箱”,整体以黄花梨木制成,口大、底小,呈方斗形;腰部上下箍铜箍两周,两侧有铜环,便于搬运;箱口覆有两块对拼的红木盖板,板上镂有钱形方孔;箱内挂锡,底有小孔。两块盖板中的一块固定在箱口上,另一块则是活板。每当暑热来临,可将活板取下,在箱内放入冰块,并将时新瓜果或饮料置于冰上,以便随时取用。由于有锡的保护,冰水也不容易侵蚀木质箱体,反而能从底部的小孔中渗出。 不多时,水便烧开了。沈德良又厚着脸皮,跟老婆婆借了几只粗口大碗,跟这些护院们喝起了大碗茶。芸儿又将冰箱中的食物分了一些给他们,此举倒让这些粗犷的汉子有些动容。 吃饱喝足之后,众人用剩下的开水将碗洗干净,这才还给了老婆婆。或许正是由于这一举动,老婆婆竟然出了院门,毫无意外地走道石桌旁,与沈熠攀谈起来。 “沈老板,瞎老婆子姓黎。”黎婆婆叹息了一声道,“沈老板方才问老婆子村里的粮食为何搁在地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就拿老婆子来说,老头子走得早,儿子儿媳不在家,老婆子又老又瞎,实在是无能为力啊。说句不好听的话,如今的小阳村,除了瞎老婆子这个年纪的,就没有能喘气的了。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村里老是少人,朝廷也不派个人来管管。” “黎婆婆,这好端端的,村里怎么会少人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您能仔细说说吗?”听到黎婆婆的话,沈熠感觉他这一趟来对了。他前天刚得知博古行在买卖人口,今天又听到小阳村一直在少人,若是有人现在告诉他这两件事之间没什么关联,他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沈老板不是粮食商贩吗,怎么会对这种事感兴趣?按说只有官府才有资格问这种事吧!”黎婆婆警觉地道,“莫非沈老板根本不是什么商贩,而是官府来暗访的人?” 沈熠顿时有些语塞,他没想到黎婆婆竟会问他这种问题,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幸得赵云溪及时解围道:“这位婆婆,我家夫君生来就是个对什么事都好奇的人,一旦听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他就忍不住追问。为了这事,我也跟他吵过好几次了,可他就是不听。” “夫君?难道沈老板真的是商贩?”黎婆婆“看向”沈熠的方向,不敢肯定地道。在她的认知中,官府的人出门办差是不会带女眷的,心里刚升起的一点疑惑又被打消了。 “黎婆婆,在下真的是商贩!”沈熠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次除了想收购一批粮食外,还想与贵村签订一笔生意。可进村以后才发现村里是现在这个样子,这才有些好奇。” “原来如此!只要沈老板不是官府的人,瞎老婆子就放心了。”黎婆婆点了点头,突然冷笑一声道,“也罢,反正瞎老婆子也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了,就算沈老板真的是官府的人,瞎老婆子也没什么好怕的。只要沈老板不怕麻烦,瞎老婆子就跟你说道说道。” “黎婆婆放心,在下是生意人,走南闯北,即使沾上麻烦,也有的是地方躲。”沈熠道。 黎婆婆微一思索,觉得沈熠之言倒也有些道理,于是不再迟疑,详细地将小阳村半年来所发生的事讲了一遍。沈熠听完之后,只觉得此事处处偷着诡异。 半年前,即圣历开文十年正月。一天中午,小阳村里来了两名衙役,称县里有一批房屋亟待翻修,需要一批有经验的匠人。由于小阳村离县城比较近,村民来往也比较方便,故而知县老爷专门要求小杨村的的匠人能够优先报名,而且县里给的工钱也会非常丰厚。 长期以来,农村的百姓们实现自给自足,除了尽心侍弄地里的庄稼和畜养家禽家畜之外,他们多少也都学了一些技艺以改善生活,这在小农经济极其兴盛的圣朝是很常见的事。因此,当村民们听说县里有这种“好事”的时候,立马纷纷报名,只一天便走了四十余位青壮汉子。 十天之后,衙役又回来了,称县里近来参与翻修工作的人太多,一日三餐成了亟待解决的大问题。因此,希望村里能有二十名左右的妇女到县里帮忙做饭,以解决燃眉之急。由于此时正值窝冬的季节,地里也没什么活儿要忙,一些妇女便跟着衙役走了。 开文九年正月月末,去县里的那些匠人和妇女不约而同地给各自的老人寄回了二两银子,同时让衙役捎话,说是县里的工作还没做完,暂时就不回来了。彼时的老人见到了白花花的银子摆在面前,哪还会有什么不满,都希望自己的儿子儿媳能够挣得更多的银子以补贴家用。而衙役离开村子的时候,又带走了一些有经验的匠人和半钢做饭的妇女。 到了开文十年二月,去县里的那些人却只寄回了一两银子,而衙役捎的话也没什么变化。一些老人对于少了一两银子的事提出质疑,衙役表示这是他们的儿子儿媳故意少给的,原因是他们的儿子儿媳已经在城里定居了,少的那些钱都用来租房了。这些老人听到这样的解释,心里虽然有些狐疑,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儿子儿媳在城里也要生活,多留点钱总是好的。同样的,衙役离开的时候,又从村子里带走了一些人。这样一来,村里就只剩下一半的人了。 到了开文十年三月,这些老人只收到了儿子儿媳寄回来的五钱银子,衙役捎回来的话也大为不同,原来儿子儿媳说要将孙子孙女接到城里去生活,故而又留下了五钱银子。 第136章 张老三 在农村,孩子不仅是一个家庭未来的支柱,更是当前阶段的一份劳动力,因此,当这些老人听到他们儿子儿媳要将孙子孙女也要带到县城时,头一次破天荒地表示了反对。再加上这时已经三月份了,该种的庄稼也都要种了。且不说儿子儿媳至今还没回来,若是再将孙子孙女也带进城去,莫不是要他们这些老骨头去种地,这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遗憾的是,这些老人的反对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没过几天,就有一大群衙役上门,强行“带”走了他们的孙子孙女。而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他们的儿子儿媳再也不给家里寄钱了,而村里的人隔三差五就要被衙役带走一批。他们也曾尝试去县里找他们的儿子儿媳,可一些出村的要道都被不知哪里来的强人堵住了,就是不让他们出村。直到五月底,出村的要道才得以通行,而这时的小阳村就只剩下这些身有残疾或是走路困难的老年人了。 沈熠聚精会神地听着黎婆婆的讲述,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关键的细节。等到黎婆婆讲完后,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半年前的同安知县应该还是那个涂曙,他不仅隐瞒了刘家村鸡瘟的事,还跟小阳村的村民消失一事有关,这已经不能算是巧合了。而到了五月底,刘家村鸡瘟的事被捅了出来,涂曙革职流放,陶震在赵宸的帮助下上位后,小阳村就再也没有发生这种事了。 “黎婆婆,敢问令郎夫妇也是去县里做工了吗?”沈熠试探性地问道。他记得黎婆婆说自己的儿子儿媳不在家,再加上听了这么一段故事,便猜想这两人也是被骗进了县城。 “是啊。”黎婆婆突然心情低落地道,“瞎老婆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儿媳,如今他们生死不明,又没有留下子嗣血脉。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瞎老婆子又有何面目去地下见老头子。” 沈熠这时也不知该如何搭话了。同安县好歹也是天子脚下,可其治下的两个村子却接连发生了两件匪夷所思的事,也不知京都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是真的灯下黑还是假装不知。若是前者,那只能证明圣朝的监察系统出了大问题,非要下猛药不可;若是后者,那他就要怀疑赵真的“险恶用心”了,为什么自己的封地偏偏就在怪事接连发生的同安县。 “阿良,带着他们去帮黎婆婆把地里的麦子拉回来吧。”不知该说什么的沈熠只得转换话题,对沈德良道,“黎婆婆借了你们柴火和碗,你们也该有些回报才是。等回去后,你们每个人这个月多加一两银子,算是今天出差的费用。阿财,你可要记得发啊。” “是,东家!”沈德良很配合地道。既然沈熠在装粮食商贩,他这个大管家可不能拆台。 “沈老板,这怎么行啊?”黎婆婆急忙道,“你们远道而来,瞎老婆子却连口茶都没有,甚至都没有请你们进屋坐坐,怎么好意思劳烦你们帮瞎老婆子做这些事呢。” “黎婆婆,你就让他们去吧。都是些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给他们找点事做做。”沈熠道,“对了,在下还有件事想请教您,不知您方不方便说?” “沈老板请讲,瞎老婆子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黎婆婆这时也彻底放下了对沈熠的戒心,不好意思地道,“沈老板是个热心肠的人,瞎老婆子方才小心眼了,实在是惭愧啊。” “黎婆婆客气了!”沈熠笑呵呵地道,“黎婆婆,在下想知道,贵村每年需要缴纳多少税赋?打的这些粮食够你们这一年的口粮吗?在下还有机会买到粮食吗?”此刻的他也忠实地履行他作为“粮食商贩”的责任,话里话外仍在问粮食收购的事。 “沈老板,若是往年,你或许还有机会,今年的话,多半是要让你失望了!”黎婆婆道。 “哦?请黎婆婆细说,在下的好奇心又发作了。”沈熠努力地圆着赵云溪给他定的人设。 黎婆婆正要回答,忽听得身后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黎家妹子,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话音刚落,只看见一个须发尽白的老头正吃力地滚动着轮椅,朝着沈熠等人而来。或许是因为来的路上累着了,这老头的脸色异常通红,不停地喘着粗气。 看到这辆轮椅,沈熠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若是没记错,他之前请木匠为姜姝所做的那辆轮椅应该是圣朝唯一的轮椅吧。但姜姝的轮椅一直被她收藏着,也没有流于市场,那这老头是从哪得来的呢,难道是上次给姜姝做轮椅的众人当中有一个与这老头有关系? “张三哥,你莫担心!这些人是从县里来的粮食商贩,来村里买粮食的。他们都是好人,还帮瞎老婆子把地里的麦子往回拉呢。”黎婆婆临时担任中间人,为双方介绍道,“沈老板,这位就是我们小阳村的村长,村里大小的事,都由他说了算,我们这些老不死的都很信服他。” 沈熠见这位张村长的年纪比沈泓都大,为了表示尊重,于是率先打招呼道:“张村长好!” 这个被叫作“张三哥”的村长并没有向沈熠回礼,反而很警惕地看着他,一脸怀疑地道:“你们实在不像是商人,更像是朝里的人。尤其是你身边这位姑娘,一身的贵气,根本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你们欺负黎家妹子看不见,但我张老三这对眼睛还亮着呢,你们休要骗我!” “想不到张村长还有这样的眼力见儿,在下佩服!”沈熠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慌,反而盯着张老三的轮椅,似有所指地道,“张村长,你坐这个轮椅从何而来?在下好奇得紧啊。” 张老三的神色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像是被人抓住了小辫子一样,结结巴巴地道:“这是老朽那孝顺的孩子从京都的游商手里买来的,贵驾问这个,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吗?可据在下所知,这轮椅应该是镇国侯府的三公子沈熠发明的。”沈熠眉毛一挑,微笑道,“在下也曾到过京都做生意?可从没听说过什么游商卖轮椅的事。” 张老三顿时语结,心中不由得连连叫苦,不知该如何辩驳。一个半个月前,他的小儿子张梁风尘仆仆地从京都赶回来,躲在屋里三天三夜不出门。起先他还以为张梁在外面惹了事,这才跑回家避难的。三天后,张良双眼通红地推着一个奇怪的东西从房里出来,告诉他这是他从一个贵人家里学来的,可以帮助双腿残疾的他“行走”。在床上躺了三年的他自然不会相信这种胡话,可当这个怪东西真的被他滚动起来后,他直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见到自己的老父亲已经知道该怎么用轮椅后,做贼心虚的张梁告诉张老三,轮椅的事必须保密,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他从京都的游商手里买来的。说完这句话,他一点也不耽误,趁着夜色就返回京都了。张老三自然明白张梁这样做的原因,也就不再挽留,将他送出了村。 “张村长,你在想什么?在下还在请教你问题呢!”沈熠得理不饶人,继续追问了一句。 “沈老板,老朽刚才说错话了,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见怪!”张老三见自己的秘密快要藏不住了,立马换了个语气和称呼,冲沈熠抱了抱拳,开始说笑起来。 沈熠也没想到张老三认怂认得这么快,不禁哑然失笑,摇摇头道:“张村长果然很聪明。” 张老三干笑了两声,算是迎合沈熠的话。他也是没有办法才这样的。自己的大儿子如今已经没了音信,家里的希望可就全寄托在张梁这个小儿子身上了。若是张梁再出了什么岔子,他们老张家可就要走到头了。《圣律》规定,上门做工的匠人在未得到主家允许之前,若将主家的东西带了出去,一旦查实,轻则杖责二十,重则举家没为奴籍。张梁为了尽孝,偷偷将主家的轮椅设计方式带了出来,而且这个主家还不简单,一旦泄露出去,事情可就大条了。 这时,沈德良带着一众护院拉回了三车麦子。黎婆婆听到动静,于是忙不迭地表示感谢。 “黎婆婆,不用管他们,我们继续聊刚才的事!”沈熠扶着黎婆婆坐下,又示意芸儿给黎婆婆送上一碗冰酪,这才竖起耳朵,想了解更多关于小阳村的事。 黎婆婆接过冰酪,只喝了一口,便忍不住嘀咕道:“沈老板,这么珍贵的东西,让我这瞎老婆子就这么糟践了,实在是可惜。算了,就先喝这一口,剩下的放到晚上再喝。” “黎婆婆,这可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不过是一碗冰里面加了一些配料罢了。”沈熠道,“您若是放到晚上,恐怕就只剩下一碗白乎乎的水了,而且也不会有现在这种味道。” “那可真是可惜了!”黎婆婆接二连三地惋惜道。她也明白沈熠没必要骗她,故而叹了口气,将这碗冰酪喝了个干净,不好意思地问道,“沈老板,不止这个碗可否送给瞎老婆子?即便是留不住这么好和的东西,留下一只碗作为纪念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可以了。”沈熠道,“黎婆婆若是不嫌弃,就请收下吧!”他其实能理解黎婆婆的想法。像她们那种从动乱的战争年代侥幸活下来的上了年岁的人,骨子里就有着珍惜美食的传统。很多人甚至究其一生都没吃过甜食,自然会更如重视这难得一见的冰酪了。 “多谢沈老板!”黎婆婆小心翼翼地将碗收起来,这才跟沈熠说起小阳村税赋缴纳的事。 一旁的张老三抿了抿嘴唇嘴唇,他也很想尝尝所谓的冰酪。可他刚话里话外得罪了沈熠,实在做不到厚着脸皮跟沈熠讨要一碗。于是,当黎婆婆说到遗漏的地方,他就及时帮衬两句。有了这个老村长的加入,沈熠对于小阳村的情况便有了更充分的了解。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理解了前世学过的那首《悯农》是什么意思。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感情激荡之时,沈熠不自觉地吟诵了一遍这首诗,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酸楚。任何王朝的稳定都离不开这些朴实的庄稼人,可任何王朝都对这些庄稼人进行着一轮又一轮的压榨,或许这就是时代的悲哀吧。 这首诗简单易懂,就算是没有读过书的人,就像张老三这个大字不识半斤的老头子一样,大概也能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因此,沈熠前脚刚念完诗,他后脚就奉承道:“沈老板果然是个忠厚人啊!这年头的读书人,能替我们老百姓说句话的人可是凤毛麟角了。” “张村长这话,在下愧不敢当!”沈熠摆摆手道。随后让芸儿又区了几碗冰酪,与众人一起分食了。不出意外的是,张老三也珍藏了一只碗,说是要留着当传家宝,教育后代子孙。 沈熠对此也没在意,陪着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随后黎婆婆便返回了屋里,留下张老三继续为沈熠讲述。直到未时左右,沈德良等人将终于黎婆婆家的麦子全都拉了回来。 “东家,所有的麦子都晾在那边了,一株也不少。”沈德良气喘吁吁地前来向沈熠复命。 “好,辛苦你们了,告诉底下的人,都到这边的树荫下喝点水,休息一下吧!”沈熠道。 这时,黎婆婆隔着门道:“沈老板,瞎老婆子家里也没什么吃的,就随便准备了一点二,妮让这些小哥儿都垫垫肚子吧。他们帮了瞎老婆子这么大的忙,要是不吃点东西,瞎老婆子这心里可就过意不去了!虽说味道比不上你们在县里吃的,但好歹也是瞎老婆子的一点心意。” “那就麻烦黎婆婆了!”沈熠也不客套,对沈德良挤了挤眼睛,笑道,“阿良,你带着他们去垫垫肚子!记住,该吃就吃,这可是黎婆婆的心意,你们千万别给我丢人,知道了吗?” 沈德良心领神会,抱拳道:“东家放心,小的明白该怎么做!各位弟兄,走吧,我们去吃饭!东家说了,这是黎婆婆的心意,我们可不能浪费了,否则我罚你们这个月的工钱!” 几名护院齐齐应了一声,跟着沈德良进了院子,享用黎婆婆为他们准备的午饭。简单的黄米饭,配着一盆野菜,零星地有几块没处理好的干猪肉,味道还有点冲。 沈德良幼时家贫,像这种饭也只有逢年过节才吃得上。后来被卖为奴,吃惯了镇国侯府的“珍馐”,但对于这种带有童年记忆的食物,他可从未忘记过,因而毫不介意地吃了起来。 其他护院见到子爵府的大管家都没嫌弃这种粗饭,他们自然更不会有什么想法了,喻示纷纷吃了起来。他们也都不是什么高门贵户家的子孙,自然知道这样的一顿饭对于一个盲眼的老婆婆而言,意味着要用掉两三个月的口粮,因而也不敢浪费,除了给黎婆婆留了一碗外,剩下的全吃了。或许是因为干了一中午的活而真的感到饿了,总之,他们这顿饭吃得很尽兴。 吃饱之后,趁着碗还在手里,众人又喝了两碗茶,这才用井水将碗洗刷干净,放回原位。对于一群大老粗的糟汉子而言,这已经是他们难得的温柔了。 申时三刻,沈熠一行告别黎婆婆和张老三,离开了小阳村。对于沈熠而言,今天的出行算是收获颇丰,不仅对其所属封户的收入和支出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还意外得知了小阳村的村民一直在消失的事。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是不是所有的村民都被拉出做药物试验了。若真是这样,小阳村可算是大伤元气了;若不是,那那些目前还活着的人会被关在哪里呢? 赵云溪见沈熠眉头紧蹙,一言不发,于是轻轻握住他的手,宽慰道:“夫君可是有心事?不妨说与我听听。再复杂的事,若是多一个人参详,就多一条办法,你说呢?” 沈熠犹豫了片刻,觉得赵云溪的话倒也在理,于是将他那天去博古行买地时,意外得知博古行在做人口买卖的事说了一遍,其中自然包括他所采取的一些措施。 赵云溪听完之后,仔细地思考着其中的关键,结合今天听到的消息,沉思了片刻,这才若有所思地道:“夫君莫非是觉得,小阳村的村民消失一事也是与那个博古行有关?” “小九可真是聪明,一猜一个准!”沈熠道,“就是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不是与我猜的一样。目前看来,也只能等三师兄和‘十二卫’的小消息了,但愿那些无辜的村民都还活着!” 第137章 夜审公西枢 回到子爵府后,沈熠和赵云溪各自去沐浴了。等换好衣服后,已经快戌时了。季婶早已做好了晚饭,四荤四素,一碗鱼汤,一屉刚出锅的馒头,就等着这两位用饭了。 云深院的膳厅里,沈熠、赵云溪、芸儿坐在一起,文竹和兰儿这两个本应该跟着赵云溪的人,却选择和季婶、沈德良等人坐在一起。这种坐法已然很明显地揭示了芸儿与众不同的地位,但在场众人都没有觉得突兀,反正一副吃瓜的表情,倒让脸皮薄的芸儿有些不太自在。 沈熠先给赵云溪盛了一碗鱼汤,又给芸儿加了一块猪脚,以眼神制止了正在八卦的众人,这才安慰道:“好了,乖丫头,你安心地坐着吃饭便是,就当没听见他们的八卦。” 芸儿红着脸“嗯”了一声,默不作声地吃着猪脚,希望这顿令人尴尬的晚饭能早点结束。 晚饭后,沈熠陪着赵云溪在院里看星星。从京都搬来的藤椅如今又派上了用场,而沈熠又为赵云溪也做了一副。此刻的小夫妻两人脑袋靠在一起,不时地闲聊着。 “夫君,你看到那颗星星了吗?好亮啊!”赵云溪指着东方的一颗星星,忍不住赞叹道。 沈熠顺着赵云溪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发现是织女星,笑道:“我看到了,那是织女星,天琴座中最闪亮的星。关于她,还有一个民间传说,小九想听吗?” “嗯,我要听!”赵云溪道,“夫君讲的故事总是最好的,我很喜欢听!但有些故事的结尾太悲哀了,就像昨晚你讲的那个《梁祝》,希望这次的故事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沈熠温柔一笑,便开始讲起了“牛郎织女”的故事。等到他讲完之后,发现赵云溪有些不开心,忙不迭地解释说这都是假的,顺便又给赵云溪科普了一下天文学知识。赵云溪自然难以理解这些知识,但被这么一打岔,倒是从悲伤的故事氛围中跳出来了,也算是歪打正着。 夫妻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回到卧室休息了。今天出了趟门,虽说是坐着马车出行的,但对沈熠来说,从同安县城到小阳村,乘马车倒更像是受罪,晃得他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简单的洗漱过后,沈熠搂着赵云溪步入了梦乡。而另一边,负责查探博古行与人口买卖的玄策与“十二卫”也撞见了。经过了一点小摩擦,双方搬出了共同的中间人,各自交换了目前能查到的消息,随后便四散而去,悄无声息地隐入黑夜中。 此后几天,沈熠躲在澹泊书房继续写书,芸儿则随侍伺候;赵云溪或是跟着季婶学做饭,或是拉着文竹和兰儿玩扑克牌,或是在自己的琴室里练琴;沈德良则被沈熠派出去寻找制作水泥的相关材料去了,并且要求他抽时间走访名下的封户所在的村庄,或打探消息,或寻找适合修建窑厂的隐秘地点;玄封忙着给沈熠的子爵府布置阵法,而玄硕则在全身心地研究和打造沈熠所说的高炉;至于玄策,依旧在忙着追查博古行和人口买卖的事,中途虽然匆匆地回来过一次,但沈熠却没见到他的面。子爵府的人好像一夜之间都变得忙碌了,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但都很巧妙地互不干扰,各司其职。 就这样过了十天,这天晚上,沈熠都已经睡下了,卧室的门却被敲响了,听声音是玄策。 睡在外间的芸儿和文竹听到急剧的敲门声后,急忙穿上衣服,掌起了灯,打开了房门。 “芸儿姑娘,烦请去告诉小师弟一声,人找到了!”一见芸儿的面,玄策迫不及待地道。 “啊?哦,好的,玄策道长请稍等!”芸儿被玄策这副急切的样子给整懵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玄策又说了一遍,她终于反应过来玄策在说什么,这才来到内室叫醒了沈熠。 “少爷,玄策道长找您,说‘人找到了’,想请您去看看!”芸儿转述了一遍玄策的话。 “在哪里?”听到消息的沈熠一个激灵,立马翻身起床,随便披了件衣服,就要出去见玄策。转念又觉得不妥,于是穿戴整齐,俯在床前叮嘱了赵云溪几句,要她不必担心,自己去去就回,这才给赵云溪掖好被子,跟着芸儿来到了卧室外面。 “小师弟,我们已经找到那些被贩卖的人了,不过事情有些棘手,你快跟我走!”一见沈熠出来,玄策就拽着他的袖子往外走,边走边道,“那个‘公鸡’也真够贼的,竟把那些被贩卖的人藏在博古行的地下暗室里,害得我们绕了许多弯子,最后才在博古行抓了个现成。你派来的那十二个人守着他呢,我回来给你报信来了。” “欸?你抓了公西枢?”沈熠惊讶地道。在他原本的设想中,玄策和“十二卫”应该是顺藤摸瓜,通过博古行贩卖人口的生意渠道来找到那个拿活人做药物试验的地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拔出萝卜带出泥,说不准由于这种冲动的举动,他们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了。要真是这样,只怕是想要找到那个药物试验的地方就更难了。 “是啊,不抓他难道要让他继续出去害人吗?”玄策不解地道,“小师弟,不是我说你,你这种思想可要不得,那个‘公鸡’都已经公然贩卖人口了,你还想留着他?” “三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被玄策拖着走的沈熠有些无奈地道,“不对啊,照你的说法,既然公西枢都被抓住了,而且被他们贩卖的人也找到了,你还这么着急干什么?” “人虽然找到了,可和搜出的名册上的人数不一致,其他人或许都被拉去做药物试验了。”玄策道怒气冲冲地道,“那个‘公鸡’嘴硬得很,他一直不说那个地方的事,我只能找你了!” 沈熠翻了个白眼,不满地道:“合着你大晚上的把我叫起来,就是为了让我帮你审犯人。” “小师弟,我听大师兄说过,你审犯人的手段很独特,只要你出手,那个‘公鸡’一定会说的。”玄策道,“等问出那个破地方后,我一定要亲自砸了那里,然后宰了那些王八蛋!” “三师兄,你还好吧?你是一个出家人,怎么突然间戾气这么盛?”沈熠很是担忧地道。自从得知博古行在贩卖人口后,玄策的表现就很奇怪,平日的嬉皮笑脸和吊儿郎当都不见了,而是变成了愤世嫉俗和怒气冲天。对于一个素来修道的人而言,这实在是不正常。 被沈熠这么一提醒,玄策像是冷静了下来,整个人陷入了沉默中。片刻后,他幽幽地道:“小师弟,多谢你的提醒,我这些天忙着追查此事,都没来得及修习道法。师父羽化前再三叮嘱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每天都要默念三遍《清静经》,可我这几天却忘了。” 《清静经》是道宗修心养性的重要典籍。正文第一句“大道无形”就奠定了全经的格调。经文不讲有为的修养方法,而是要从“心”入手,以“清静”之法门去澄心遣欲、参悟大道。经中以发挥“清静”两字为主,简明地叙述了道家修心养性的基本原则。 沈熠这时也不好再说什么,跟着玄策来到了博古行的地下暗室。方一进门,他就看到了公西枢被五花大绑在地,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渗着鲜血,想来便是玄策的杰作了。 “见过三公子!”“十二卫”的首领江鼎抱拳道,“三公子,经过我等夜以继日的调查,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找到了这批尚未被贩卖的人。我等原想顺藤摸瓜,继续追查下去,可惜这位道长脾气太冲,直接跳了出来,将此人撂倒在地。我等也只好现身,控制住现场了。” “辛苦诸位了,剩下的事我来处理吧!”沈熠点点头道,“劳烦你们再帮忙看守一会儿,等同安知县带人过来了,你们就先回去休息。诸位此次功劳不小,我会请我爹为你们请功的。” 江鼎丝毫没有拒绝的意思,抱拳道:“多谢三公子的好意!既然如此,我等就不客气了!” 公西枢这时也注意到了沈熠,挣扎着问道:“沈爵爷,这是怎么回事?你的人为何抓我?” “原来是公西掌柜啊,几天不见,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我都差点没认出来。”沈熠假装很吃惊地道,“实不相瞒,几天前,我曾收到一份密报,上面说同安县有人在买卖人口,有的人甚至还是我的封户,比如小阳村的一众村民。遇到这种事,我这个封君岂能坐视不管,于是请人帮我调查一下。这都好几天过去了,却一直没有收到消息,我还以为此事一时间没有个结果呢。不成想今天晚上却听说已经抓住买卖人口的人了,我这才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想不到竟在此撞见了你。怎么?莫非公西掌柜就是那个该死的买卖人口的罪魁祸首?” 沈熠这番话有真有假,更多地则是在故意诈公西枢。可公西枢却心下骇然,只道沈熠是有备而来,神色变得极为复杂。一直在观察着公西枢神情变化的沈熠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添了一把火,冷声道:“对了,恭喜掌柜,我收到的密报上面还说,这些被买卖的人口,多数被拉去做药物试验了,其中不乏孩童。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敢违反《圣律》,竟然做出这种伤天害理、丧尽天良的事?我没记错的话,若是有人将良籍之人拐卖为奴婢,按律处以绞刑;拐卖为部曲,流三千里;拐卖为妻、妾、子、孙、弟、侄的,徒三年。除此之外,拐卖过程中若因受害人反抗而杀伤受害人的,同强盗法。强盗法之伤人者,处以斩首。这样算下来,若是有人将良籍之人卖给他人用于药物试验,最起码也是要夷族的,你说是不是?” 公西枢闻言,不禁哆嗦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他的靠山,强壮镇定地道:“沈爵爷说的是,这种人确实该明正典刑,举族夷灭!律法铁条在前,任何人不得违背。” “说得好!”沈熠鼓起掌来,冷笑道,“公西掌柜,说实话,我很佩服你的心态。也罢,既然你想玩,那我就陪你好好玩玩。趁着陶知县还没来,我们先看看博古行还有什么宝贝吧。你说,要是你背后的东家知道你贪污了他的宝贝,还把他的生意渠道出卖了,他会怎么想?” “好一条毒计!”公西枢愣了片刻,终于明白了沈熠的意思,不由得摇了摇头,苦笑道。 “彼此,彼此!怎么样,想好了吗?是告诉我所有事情以获得一条生路,还是让你背后的人不遗余力地来杀你?你应该知道,我的最终目标不是你。”沈熠有些不耐烦地道。若是只想要公西枢的命,凭着眼前的人证物证,早就可以砍了他了。可他的最终目的是揪出那个拿活人做药物试验的组织,并且一举捣毁那个据点,杀一个公西枢并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公西枢显得有些犹豫,迟疑了片刻后,他像是认命一般地道:“看起来,沈爵爷是要将‘玄珠’连根拔起啊。好魄力、好胆量,不得不承认,我们确实是小瞧了你这个纨绔子弟了。” “‘玄珠’?听着像是一个人名。”沈熠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也充满了好奇。 “不是人名,而是你想知道的那个组织的名字。”公西枢从地上坐了起来,盯着沈熠道,“你不是想知道药物试验的地方在哪里吗?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需答应我一个条件才行。” “但说无妨,就算是搭救你家人的事,我也一定答应你!”沈熠承诺道。在他所收集到的资料中,公西枢的妻儿老小都不在同安县,更像是被人故意藏起来了一样。不出意外的话,公西枢想要自己办的事就该就是有关他家人的事了。 “你都知道了?看起来,为了调查这件事,你倒是下了很大的功夫,也难怪这么快就能抓住我这条线索。”公西枢错愕地道,“不过也好,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只要你能对天起誓,答应我帮我找回我的家人,我就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事。” “但愿你等下所说的事能对得起我这道誓言。否则,我不介意对你动点手段!”沈熠道。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公西枢点了点头,开始讲起有关博古行的经营业务和买卖人口用于药物试验的事,“博古行的幕后东家来自京都,具体是谁我却不知道。上次你来买地时,幕后东家的代言人,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二东家也在这里,给你少两千五百两银票的事,就是二东家的主意。博古行成立之初,做的只有庄宅牙行的买卖。但随着生意越做越大,业务也逐渐覆盖到‘生口牙行’和‘五畜牙行’。一开始,‘生口牙行’只是贩卖奴、贱两籍之人用于药物试验,可随着这两籍的人越来越少,京都那边才将目光转向良籍之人。 刚开始买卖良籍之人时,我们都是从下三道的府县进行的。直到今年正月才转向京都府附近。至于为何要如此冒险,我确实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原来的同安知县也参与了此事。你之前提到的小阳村村民,其实就是那个姓涂的出的主意。他说大张旗鼓地买卖人口必然要引起轩然大波,可偷偷地行动又无法给京都那边交差,于是出了这个馊主意。 涂曙先利用官府翻修房屋的名义将一些匠人骗到县里,暂时先不买卖,随便找点工作给他们。干上一个月后发些工钱,再引导他们给家里的女人写信,用金钱和感情再骗些村民到县里,然后由博古行把第一次骗来的匠人卖掉,对这些女人宣称他们的男人在县城的另一边工作。等到第三个月,再次采用同样的花招,将这些人家里的孩子也骗到县里,再由博古行把第二次骗来的女人卖掉。同时由博古行出面,派一批身强力壮的人把守住进出村子的要道,不让村里剩下的老人随便走动,以此方法封闭信息。 原本这件事只是在慢慢进行,可到了四月中旬的时候,京都那边传来消息,要求博古行加快买卖良籍之人,同时将包括刘家村、沂山村等五个村子在内的的村民也囊括了进去……” “刘家村?”沈熠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故而打断了公西枢的话,追问道,“你说的是那个前段时间发生了鸡瘟的刘家村吗?” “是啊!不过,刘家村发生鸡瘟已经是村里的青壮村民买卖完之后的事了。”公西枢道。 第138章 买卖人口的秘密 听到公西枢肯定的回答后,沈熠突然失了神,脑海中推演出了一场可怕的针对他的阴谋。 按照目前的线索分析,四月中旬正是他受封同安县子的时候。巧合的是,等他六月正式就封的时候,却发现那些原本属于他的封户都被买卖了。如果他没有早些发现封户消失的事,等到年末向朝廷缴纳税赋的时候,他可就大祸临头了。再联想到柳含烟之前跟他分析过的他与赵云溪的封地同在同安县一事,他更是确定了这就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说到底,他这个子爵只是一个小地主,每年都要向朝廷缴纳规定的税赋。而他所缴纳的税赋是要靠封地内的封户提供的。一旦没了封户,他也就没了税赋。到时候,他面临的可就是两难选择了。要么自己割肉补疮,填补上他和赵云溪该向朝廷缴纳的税赋,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要么搜刮这些封户仅有的果腹之物,而这无异于逼反良民。若真走到这一步,他的麻烦只会更大。 想明白这些事后,沈熠不禁吸了口凉气,有些后怕地道:“好一条毒计,一环扣着一环!” “你说什么?”公西枢眯着眼睛问道。在沈熠方才沉思的时候,他也在仔细观察着沈熠,想知道面前这个年纪轻轻的二世祖究竟是怎么发现他的把柄的。直到听到沈熠在小声嘀咕后,他才好奇地问了这么一句。可话刚出口,他就觉得有些好笑,自己都落到这步田地了,竟还有心思关心别人的事,实在是不知所谓。 “没什么,你继续说你的!”沈熠没有理会公西枢的问题,而是把话题拉回到了博古行买卖人口和药物试验的事情上面。他现在迫切地想知道,那个拿活人做药物试验的组织究竟在研究什么。按照公西枢的说法,这个实验已经牺牲了好多人的性命了,为何还没有结果。 “是。”公西枢讨了个没趣,开始继续说起来,“我当时收到京都传来的消息后,认为一下子对五个村子的人下手实在不妥,本想给京都去信,问问能不能按部就班地来。可那个姓涂的却不以为然,几天之内就把五个村子的青壮、妇女和孩童全部诓到县里来了。那可是将近一千名活生生的人,博古行的生意渠道就算再稳健,也不可能把那么多的良籍之人全部卖出去。只能在强行卖掉两成后,把剩下的人藏在这个原本用于放金银的暗室里,每过几日给他们一些吃的和水。说句不好听的,你们要是再不挖出这个地方,他们或许就已经饿死了。” 说到这里,公西枢觉得有些口渴,对沈熠道:“沈爵爷,可否给我一杯茶,嗓子干得紧。” “师兄,劳烦你去倒杯茶来!”沈熠转身对玄策道。“十二卫”是沈泓派来帮他查案的,他可不敢指挥。再说了,刚才与公西枢谈话的时候,“十二卫”已经很懂规矩地退出了暗室,他也没机会指挥,只能调用玄策这个苦力了。 玄策离开后不久,暗室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听到声音的沈熠转过身去,想看看怎么回事。岂料却听到身后传来了公西枢阴恻恻的声音:“沈爵爷,你这样背对着我,难道不怕我突然暴起,将你当成人质吗?” “公西掌柜,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的!”沈熠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嘲讽道,“即便你成功地制住了我,从这里逃了出去,可你又能去哪呢?京都吗?你觉得博古行受此重创,你那个背后的东家会让你好过吗?还有,你觉得凭你的实力,能找回你的家人吗?实话告诉你,我已经将你的底细查得干干净净了。公西氏三代单传,令尊去世得早,令堂多年含辛茹苦将你养大。好不容易到了尽孝的时候,你能这么轻易地悖逆自己的良心吗?最重要的是,我自始至终都不觉得你有制住我的机会。你应该明白一件事,我之所以敢这样跟你说话,就是因为我知道,只要你有对我不利的念头,你保证会死得很难看!” 公西枢的双唇抖了抖,还没来得及开口,玄策的声音便已传了进来:“小师弟说得没错,这一次是对你的警告,希望你不要自误,以后莫要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话音刚落,两枚钢针倏地穿过了公西枢的肩胛骨,“叮”地一声刺入了其身后的墙砖里。紧接着,玄策一脸阴沉地走了进来。只见他左手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杯水;右手指尖微微搓动,像是在感受刚才出手的力度。若是放在以前,他绝对不会对公西枢这样的普通人出手的。可自从他得知公西枢在买卖人口用于药物试验之后之后,他的情绪就变得异常激动。 公西枢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许久之后,他发出了一声惨叫,无力地倒在地上,嗓子嘶哑地道:“好快的暗器,你究竟是什么人,一般的道士绝对没有这种身手。” “说的也是,此前一直忙着问你问题,都忘了介绍了。”沈熠这时才慢吞吞地转过身来,轻蔑地道,“这位是我的三师兄,道号‘玄策’,目前专门负责保护我,你对他可还满意?” 公西枢垂下了头,落寞地道:“看来,我们还是小觑你了。只知道你不学无术,没想到你还有这样强大的助力。输在这位道长手上,我也不觉得冤枉。” 玄策却没工夫搭理公西枢的奉承之言,从托盘上取下一杯茶来,递给沈熠道:“小师弟,喝茶。没有家里的好喝,你就将就一下吧!”又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公西枢,手腕微一晃动,另一只装着井水的杯子便稳稳当当地落在公西枢面前,连一滴水都没有洒出来。 沈熠接过茶杯,浅浅抿了一口,问道:“三师兄,外面刚才发生什么事了,闹哄哄的?” “是县衙的人过来了。”玄策解释道,“有个叫‘田县丞’的在闹腾,非要问我们为何要私闯民宅,还说要抓我们去治罪。我听得烦了,就卸了他的下巴,其他人也被震慑住了!” “陶知县怎么说?”沈熠没有问那个田县丞的事,而是想知道陶震的态度。虽然赵宸说陶震是自己人,但他却不会随随便便就相信。而他之所以找陶震过来,也是存了试探的心思。 “哪个陶知县?我没见到啊,县衙的人就是那个田县丞带过来的。”玄策一脸困惑地道。 沈熠本能地觉得不对劲。陶震身为现任同安知县,又是赵宸所选的代理人,在接到他的消息后,为什么会让一个素不相识的县丞过来,这不合情理啊,除非陶震那边出了岔子。 趁着沈熠与玄策说话的功夫,公西枢匍匐着接近水杯,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很是感激地道:“多谢!”就这么简单的两个字,似乎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或许是仅剩的一点希望被玄策以雷霆手段给磨灭了,他整个人显得有些颓废。面对玄策这么强大的对手,他又怎么能逃得了。而沈熠说得也在理,即便他逃出去了,这世上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沈熠注意到了公西枢的神情变化,不禁有些唏嘘,于是问道:“公西掌柜,这个田县丞是你们的人吗?他与之前的涂曙有没有关系?”他之所以这样问,主要是想确认田县丞究竟是不是博古行背后的人所选的另一个官方代理人,毕竟斩草须得除根。总不能走了一个涂曙,又来一个“田曙”吧。若是这样,他在同安县的麻烦可能就没完没了了。 “我不知道。”公西枢摇摇头道,“京都那边跟官府的人是单向联系的,我虽是博古行的掌柜的,却没资格过问这些事,除非官府的人主动找上门来。” “原来如此!”沈熠沉吟道,“罢了,先不理那个田县丞的事了。三师兄,劳烦你亲自去一趟县衙,看看陶知县是怎么回事,这里有我就行;公西掌柜,你还是继续先前的话题吧。” 玄策警告似的看了一眼公西枢,对沈熠说了声“小心”便离开了暗室。公西枢苦笑一声,捋了捋自己的思路,接着说起有关人口买卖的事:“我将剩下的人安置在这暗室之后,循例对他们进行了登记,具体名单就在那位道长搜出来的名册上。这个名册只有我知道,算是我与京都那边谈判的一个筹码。我昧着良心做这行,最怕的就是京都那边有朝一日翻脸不认人。一旦东窗事发,我就成了替罪羊。到时候性命不保不说,全家人也会陪葬,这才留了这一手。” “你倒是有些小心思,还知道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沈熠道,“说说吧,你们把那些人都卖给谁了?药物试验是什么回事?还有你之前说的那个‘玄珠’,究竟是一个什么组织?” “沈爵爷的问题可真不少。幸好,这三个问题都有些关联,我倒是乐意解答。”公西枢欠欠地道,“博古行之所以要买卖人口,就是因为京都那边说,东家与玄珠达成了一项合作。博古行为玄珠提供用于药物试验的人,玄珠为东家提供他想要的特殊药物。因此,博古行将那些人都卖给了玄珠。而药物实验就是为了测试交给东家的药的效果如何。至于玄珠,这是一个从事药物研究的医馆,全名叫‘玄珠堂’,成立于百余年前,创始人被称为‘玄珠祖师’。 相传,玄珠祖师偶然得到了一本《玄珠密语天书》,从中学到了许多神奇的医术,研制出了许多有效果奇佳的药物,并治愈了不少濒临死亡的人,故而创建了玄珠堂。被他医治过的世人感念他的妙手回春,这才尊称他为‘玄珠祖师’。随着这个名号越来越响,前朝皇室也屡次召他入宫诊脉,甚至赐封其为太医,而他所创建的玄珠堂因而也成了举世闻名的医馆。 遗憾的是,随着前朝的覆灭,与前朝皇室有牵连的人都被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清洗。作为前朝太医一脉的玄珠堂也受到牵连,许多医者都遇难了,《玄珠密语天书》里的许多秘方也没有完全传下来,玄珠堂便渐渐没落了。因此,玄珠堂的后人才会一直想通过复刻这本书里的秘方,重现玄珠祖师的荣光。而这是一件极其耗费人力和金钱的大事,目前的玄珠堂自然无法承担。正好东家提出了合作,与他们各取所需,这便有了博古行买卖人口的事。” 听完博古行买卖人口的前因后果,沈熠的心情无比复杂。他本想大骂几句博古行背后的东家,可他却连那个东家是谁都不知道。按照公西枢的说法,截至目前,只有一个二东家在与他联系,而那个真正的东家还处于隐匿的状态。对于这么一个极其危险的人,他不得不防。想到这里,他试探性地问道:“若我没猜错,刘家村的鸡瘟,也是那个玄珠堂搞出来的事吧!” “是!”公西枢道,“当时涂曙将五个村子的青壮及孩童骗到县里之后,京都那边来信,让博古行配合涂曙在刘家村制造鸡瘟。收到玄珠堂送来的病鸡和药粉后,涂曙率先带着这些东西赶去了刘家村,亲自主持了这件事。至于东家为何要安排这样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沈熠这时候彻底凌乱了。他仔细地回想了一遍当时在济世堂,那个自称是刘家村村民的长孙卓跟他说的有关刘家村鸡瘟的所有事,又想了想花魁大赛那晚,京都府尹娄节有意无意地跟他说的那些京都府调查出来的事,整个人顿时有些精神分裂。 在长孙卓的描述中,涂曙是一个碌碌无为的官员,遇到事情后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在公西枢的描述中,涂曙是一个积极的阴谋分子,无论是诱骗村民到县里,还是主持传播鸡瘟,这些事都离不开他;而在娄节的描述中,涂曙是被宫里的贵人逼迫的,隐瞒鸡瘟的事是为了诓骗自己去同安县。对于同一个人,三个人竟然有三种说法,这实在是伤脑筋。 一开始,沈熠的判断和娄节的描述是一致的,可今天听到公西枢的说法后,他感觉自己对于这个涂曙的认识还太少了。这个在知县任上一干就是十多年的人,为人绝不会那么简单。 “公西掌柜,那个涂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你对他的了解有多少?”沈熠若有所思地道,“听了你的描述,我还真是对这个前任知县感到好奇。”虽说涂曙已经被革职流放了,但他却留下了许多疑问尚待解决。他甚至怀疑,朝廷所谓的革职流放不过是个场面话罢了! “说起来,那个姓涂的倒真是与众不同。”公西枢道,“他曾有好几次成为京官的机会,可每次御史考绩时,他就会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故而无法入京,像是故意躲着似的。” “竟有这种事?”沈熠皱着眉头道,“匪夷所思,这人莫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在他看来,圣朝的这些官员都是十年寒窗苦读才熬出来的,哪个不想光宗耀祖、封侯拜相。既然有了成为京官的机会,他却故意逃避,如果不是有毛病,就是在害怕什么。或许,自己真的要好好调查一下这个涂曙。不论是出于三个人对他不同的评价,还是出于他这种反常的举动。 “好了,沈爵爷,我知道的事都已经告诉你了,你若是没有其他问题,还是先帮我包扎一下伤口吧。”公西枢脸色苍白,以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还渗着血液的双肩,吃力地道。 “抱歉,刚才的谈话太入神了!”沈熠打了个哈哈,从公西枢的袍子上撕下几块布条来,简单地帮他包扎了一下。不得不说,公西枢这人还是挺能坚持的,这么久了才说起伤口的事。 包扎好之后,沈熠拍了拍手,伸了个懒腰,微笑道:“好了,现在说说你家人的线索吧,我能查到的线索都是二手的,若是你能提供一些一手的,或许找回他们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公西枢沉默不语,片刻后有些懊悔又有些自责地道:“很遗憾,我什么不知道。我至今都不知道,我的家人是什么时候被软禁起来的。当初刚被派到这里来的时候,上面说五年后就让我回京。我满怀憧憬地干了五年,却被告知还要再干五年,要不然我的家人就会没命的。无奈之下,我只得答应他们的要求。可这都第三个五年了,他们还没打算让我回去。有时候我就在想,我的家人是不是早就已经被他们害了。无数个夜里,我都想把博古行这些年干的龌龊事捅出去。可等到天亮后,我就又不敢了,生怕我亲手毁掉这唯一的与家人重聚的机会!” 看着有些“苍老”的公西枢,沈熠的心猛地跳了跳,他突然很害怕自己也会遇到这种事。 第139章 陶震和田禄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彼此都在想着家人的事。暗室里一时间无比安静,倒让守在外面的江鼎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得小声问道:“三公子,可是遇上什么事了?是否需要我等帮忙?” “不必了,我们刚才在说一些私密的事,没什么好帮忙的!”沈熠清醒了过来,解释道。 “那就好,三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是,我等必然不辱使命!”江鼎保证道。 “我知道了!多谢诸位的好意!对了,同安知县来了吗?那个田县丞如何了?”沈熠道。 “陶知县来了!”江鼎刚要答话,玄策的声音突然传了进来,整间暗室瞬间想起了回音。 听说陶震来了,沈熠便准备出去看看,于是对公西枢道:“公西掌柜,在见到家人之前,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活着。我先出去看看面前的情况,待会儿再进来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当然,你尽可以选择一头撞死在这暗室里,但我可就不能保证,你的家人会完好无损地被我找回来。” “沈爵爷放心,我不会寻死的。”公西枢惨然笑道。按照他犯下的罪过,说是罪该当斩也不为过,但在没有见到家人之前,他也不愿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但愿如此!”沈熠撂下一句话,转身出了暗室。他其实并不关心公西枢的死活,只是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没有问。但陶震那边的事也很重要,而公西枢已经跑不了了,这才决定先去解决陶震的麻烦,回过头来再接着审讯公西枢。 刚走出暗室,玄策就迎了上来,指着陶震解释道:“这个知县能力不太行,竟然被底下的人软禁了。我找了好久,方才在后堂发现了被绑成粽子的他,当官当成这样,真是丢人……” “三师兄,你就少说两句吧!”沈熠没好气地打断了玄策的话,转而看向陶震,关心地问道:“陶知县,县衙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还好吧?是这个田县丞搞的鬼吗?” 在圣朝,为了保证地方官员的清正廉洁,以免知县权力过于集中,原本属于下级的县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甚至是与县令互相制衡的。在具体职能上,县丞除了要负责县衙的文书工作、刑狱、管理诸曹掾、史等方面,还有四项其他职能:其一,协助县令教化风俗;其二,审讯案件、维护治安,但在实际中,这一职能通常由县尉代劳;其三,行释奠之礼,即负责祭祀相关的事务;其四,监察县级机构中其他官员。 陶震脸色通红,不知是因为羞恼还是生气,接连咳了好几声方道:“沈爵爷,下官惭愧!今晚收到你的传信后,下官便命田禄这厮点齐人手,随下官来博古行办案。谁知这厮竟命人将下官绑了,就丢在后堂的柴房中。若不是这位道长搭救,下官此刻怕是还被绑着呢。下官忝任县令,如今出了这种丑事,实在汗颜。一来对不起四公子的栽培,二来辜负了沈爵爷的信任,三来没能及早察觉这厮的歹意。如今想来,真是又气、又恨、又自责!” 沈熠一听,顿时觉得玄策刚才的话已经说得很委婉了,没想到陶震竟然这么委屈。想想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县令,刚想在任上大展拳脚,却被手底下的人阴了,怎么想都会觉得憋屈。不过这也是能理解的事。在同安县的官场上,陶震属于外来空降的,哪能被田禄这个在此经营了多年的老油条放在眼里,吃瘪自然是想当然的事了。只是不知田禄此举究竟是想给陶震这个新来的知县一个下马威,还是他也是博古行背后的东家所选的代理人之一,这才是沈熠目前最想知道的。若是前者,只要交给陶震处理按律就行,即便县丞与县令互相制衡,但两人终究是上下级的关系;可若是后者,那同安县的问题就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了。 “陶知县,恕我直言,你既已担任同安县的县令,就该拿出些气魄来,让底下的人知道谁才是同安县的一把手。”沈熠道,“我建议你接下来好好整顿一下县衙官吏的风气,就像田县丞这种人,先要给他耍点威风,让他长长记性;然后好好调查一下此人的事,若有徇私枉法及作奸犯科之举,一旦查明,即刻上书中书省,送他回老家开垦荒地去吧!身为父母官,竟敢做出不法之事,更是罪上加罪。相信我,像他这种人,手底下不干净的事绝不是一两件!” “多谢沈爵爷指点,下官受教了!”陶震躬身拜了一拜。他本是去年秋闱就中了举人的,可因为没有门户关系,一直没能混得个实际的官身。直到今年六月,四皇子赵宸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外任同安知县,等干出些政绩来,再调他入京。并且给他引荐了背景厚实的沈熠,希望他能搭上沈家这条线,从而走得更远。他自然明白这一点,故而对沈熠十分客气,初次次见面时便以“下官”自称。岂料沈熠在同安县住了半个月都没见他,只是让家里的管家来找过他一次。今晚好不容易找他办事,可他却把事情办砸了,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 “不必客气!你是四公子的人,我又与他交情不错,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说这些生分的话。”沈熠摆摆手道,“对了,今晚叫你来,是有一桩大事要麻烦你。这可是一件大功劳,做好了的话,今年御史考绩时,你的名字必定会出现在陛下面前!” “下官多谢沈爵爷!如此,请沈爵爷吩咐,下官竭力去办!”陶震闻言,顿时心神激荡,似乎已经看到了大好前程在朝他招手,故而急忙保证道。 “嗯。”沈熠点点头,随即将博古行买卖良籍之人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今晚叫你过来,主要是有四件事要你去办。第一,立刻查封博古行,一应账目全部登记造册,绝不能漏掉一本账册、一文铜钱。第二,将博古行的人全部抓回大牢候审,在真相大白之前,务必保证他们的安全。一些小人物死了就死了,但管事以上的大人物,绝对不能出事。若是觉得衙役不可靠,就请军方的人帮忙。第三,将暗室里关的人全部解救出来,先登记他们的姓名及籍贯,然后为他们准备一些吃的喝的。等天亮后,请各村的老人来县里认领这些人,务必确保他们都是无辜受难的村民。若有不符的,暂时关起来。第四,同安县经过此事,无论是人口还是生计都是大问题,你作为一县的长官,也该负起责任了。一来尽快消除前任知县给百姓们留下的恶劣印象,二来要尽快恢复民生。你可能不知道你治下的百姓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就拿小阳村来说,那里的麦子虽然已经收了,可至今还在地里放着呢。这些本该不能由我来说,可在我看来,你这个知县要走的路还有很长。你也别我说话难听,你若是有时间,不妨亲自到各村去走走,看看你这个父母官要做的是还有多少。当然,我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你,但你既然是来替朝廷擦屁股的,就该受这些委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熠后半段话不可谓不重,陶震听完之后,脸上的神情变得极为复杂。自他六月上任后,就只是简单地了解了一下县衙内的积存案件和库银,却从未考虑过治下百姓生计的事。在他看来,只要老百姓不击鼓鸣冤,那就证明百姓的日子是幸福的。可今晚听到沈熠所说的这些事后,他发现自己的确错得离谱。治下的百姓被无良牙行贩卖了他不知道,百姓的粮食运不回去以至于快要烂在地里他也不知道。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知县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痛定思痛之后,陶震终于下定决心,对着沈熠再次拜了一拜,郑重地道:“沈爵爷放心,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为官一任,自当造福一方。若是不能改善同安县百姓们的生活,下官此生绝不入京一步。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人神共弃!” “陶知县不必如此。只要你有这颗心,敢于为百姓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人神自然会保护你的。”沈熠欣慰地道。只要陶震不是个书呆子,他就还有得救,同安县就还有希望。 “下官谨记沈爵爷的教诲,终此一生,绝不敢忘!”陶震心悦诚服地道。以前的他只是对沈熠的身份感到敬畏,可经过今晚的谈话,他对沈熠这个人赶到由衷的佩服。 “行了,你去忙吧。记住我的话,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你也别问我红薯是啥,我也解释不清楚,反正就是一种吃的。”沈熠扫了一眼贼眉鼠眼的田禄,满是不屑地道,“这个田县丞暂时交给我,我先审问一下,问完之后再交给你,后面的事我就不过问了。” “下官明白!”陶震拱手应了一声,带着手下的衙役自去忙活了。从这一刻起,他彻底对沈熠产生了认同感和追随的想法。而在几年之后,他索性以弟子礼侍奉沈熠了。 陶震走后,沈熠走到田禄面前,戏谑地道:“说说吧,你为何要软禁陶知县。身为县丞,你该知道以下犯上是什么罪名。哦,不好意思,忘了不还说不了话。三师兄,麻烦你了!” 玄策走上前去,很熟练地按了两下,田禄就又可以说话了。看得出来,这种事他经常干。 “现在可以说了吧。”沈熠道,“我已经很困了,没时间跟你干耗着,你最好聪明一些。” 田禄方才虽然开不了口,但还是清楚地听到了沈熠和陶震的对话,故而已经猜出了沈熠的身份。又见沈熠问他问题,立马谄媚地笑道:“是,沈爵爷,小的明白!小的之所以软禁陶知县,主要是为了抢功,以图有个升官的机会。您不知道,小的在这县丞的任上已经干了十三年了。前任知县一直赖着不走,小的就一直升不了职。今晚听到陶知县说要查封博古行后,一时脑子糊涂了,这才想借着这个立大功的机会,在上面露露脸,哪怕是有个名字也好!” “这么说,你是知道博古行所做的事了?”沈熠敏锐地发现了田禄话中的重点,厉声道。 “小的知道一些。”田禄打了一个哆嗦,紧张地道,“沈爵爷有所不知,小的是本县人,本就有些关系网。博古行做的那些事,虽然隐瞒得极好,但小的还是发现了一些破绽。” “大胆田禄,身为本县官员,既然知道县内有人在行不法之事,你竟不上报,究竟是何居心?”沈熠大声怒斥道,“还是说,你也是博古行安排在本县的人,就跟那个涂曙一样。” “欸?沈爵爷,您这话从何说起啊,小的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啊。”田禄哭诉道,“实不相瞒,小的第一次发现博古行在做这种事后,便已经按规矩向前任知县禀报了。前任知县当时说他已经知道了,会派人仔细查探的。可没过多久,小的又发现这样的事,本想再次禀报,却看见博古行的掌柜的从前任知县的书房走了出来,两人有说有笑,看上去很是亲近。小的当时便猜想前任知县可能与博古行所做的事有关,便写了一封匿名信,想将此事报给京都府。可信还没来得及寄出去,前任知县便囚禁了全县属吏的家人,扬言小的等人若是再敢议论博古行的事,便要以家人的命来抵。小的不敢冒险,此后只得闭口不言,却将发现的线索偷偷记了下来。想着若是有朝一日,上面发现了同安县的事,派三法司的大人来查案时,小的便将证据奉上。岂知朝廷的人还没来,前任知县就被下狱了,博古行的事也没人再提起。小的势单力薄,又担心家人再次出事,便一直隐忍着。直到昨晚听到陶知县说有人要查封博古行,要小的点齐人手前往助阵。小的一时头脑发热,认为这是天赐的机缘,便决定代替陶知县,想趁机赚取这件大功劳。事情就是这样,还请沈爵爷明察!” 第140章 解救村民 “不对,你既说是为了邀功,为何来此之后又说我们私闯民宅,还扬言要把我们抓起来。这你怎么解释?”沈熠追问道。尽管田禄刚才的解释没什么逻辑上的问题,但他还是很警惕。 “沈爵爷,这都怪小的眼拙,没认出来他们都是您的人!”田禄苦笑道,“小的只道是上面的人来查封博古行的,可来了之后,却只看到一群黑袍人和一个穿道袍的。一来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二来担心有人浑水摸鱼,将这里的账册金银等带了出去,这才说了那番话。” 沈熠瞥了一眼玄策和“十二卫”的打扮,觉得陶震的话倒也有些道理。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没有让田禄离开,而是直接交给了玄策。而他则进了暗室,去问公西枢最后一个问题。 “公西掌柜,久等了!”再次进入暗室的沈熠发现公西枢正对着墙发呆,轻咳了一声道。 公西枢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沈熠,淡笑道:“沈爵爷,你说,人这一生究竟是为何而活?” “怎么?公西掌柜这是看破红尘,想要出家为僧了,还是突然心有感悟,想与在下坐而论道了?”沈熠眉毛一挑,哂笑道,“在下是个俗人,或者只为三件事,美人、美食和美梦。” “沈爵爷倒是个知心人。若是能早日与你见面,我也不会走到如今这步田地。”公西枢语气平淡地道,“若是我没有猜错,沈爵爷最后一个问题应该是与玄珠堂有关吧。” “正是!我想知道玄珠堂进行药物实验的地方在哪里,他们究竟在测试什么药。”沈熠道,“说实话,玄珠堂这个地方,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不知道该从何查起。” “抱歉,对于这个问题,我无可奉告。”公西枢道,“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也不知道。玄珠堂的一切行动,除了博古行背后真正的东家外,或许就只有那位二东家知道了。对于他,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些信息。以沈爵爷的能耐,顺藤摸瓜的话,应该能查出些端倪吧。” “愿闻其详!”沈熠道。他其实并没有完全寄希望于公西枢身上,故而也没有感到失落。 “二东家是个赘婿。其夫人性格蛮横、彪悍无比,导致二东家十分惧内,在成亲后一直唯唯诺诺的。后来,二东家来同安县的时候,我给他介绍了一个外室,名叫红叶,温柔知性,深得二东家的宠爱,还给二东家生了一双龙凤胎,此女如今养在城西的妙音坊,沈爵爷若是能拿她和那一双儿女做点文章,或许就能引出二东家来。”公西枢冲沈熠挤了挤眼睛道。 “公西掌柜好深的算计。”沈熠嘲讽道。他自然明白公西枢的意思,只是心里有些别扭。 公西枢也听出了沈熠话中的嘲讽之意,但他却不甚在意,反而笑着解释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们为了让我做这昧良心的买卖,竟然控制了我的家人,我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沈熠一时语结,潜意识里觉得公西枢的话竟然很是在理,沉默了片刻后道:“你放心吧,只要能挖出玄珠堂这条线,连根拔起这群拿活人做药物实验的畜生,帮那些无辜的村民讨回一个公道,我也不会做那种迂腐之事的。正像你说的,我是个纨绔子弟,自然不会循规蹈矩。行了,我们的谈话暂时就告一段落了。至于你,在此事真相大白之前,怕是只能住在县衙的大牢里了。接下来的事,会有陶知县负责,我也不好干预。当然,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现在就可以提出来。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你完成,算是感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多谢沈爵爷的好意,我暂时没什么需要,或许以后会有吧!”公西枢微笑着摇了摇头。 “随你!”沈熠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暗室。公西枢的事让他感触颇深,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不受控制地同情这个明明做了很多错事的可怜人,这是他不想看到的。 “小师弟,怎么样,可问出些什么来了?”玄策焦急地道。他见沈熠和公西枢谈了许久,内心的好奇早就藏不住了。因此,当沈熠与公西枢正式地结束谈话后,他便毫不犹豫地问道。 “大概有些眉目了,我们先回去,这里的事暂时就交给陶知县吧!”沈熠打了个哈欠道,“折腾了一晚上,也知道了许多事情,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消化一下才行!” “好吧!”玄策见沈熠确实已经累得够呛,也就不再强迫他说什么,无可奈何地附和道。 “江统领,诸事已毕,带着弟兄们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不用守了,交给同安知县就好了!”沈熠对一旁的江鼎等“十二卫”道,“这段日子你们都辛苦了,等明天再好好犒劳一下你们!” “多谢三公子!既然这样,那我等就告退了!”江鼎率先拱手道,“十二卫”跟进其后。 “三师兄,你现在这里等一下,我去跟陶知县说一声,待会儿我们就回家吧!”沈熠道,“你也好长时间不在家里了,四师兄和七师兄都很关心你,你也该回去见见他们了。” 玄策没有说话,默默点点头。沈熠则在一名衙役的带领下,径直来到了陶震所在的暗室。 “诸位父老乡亲,你们受苦了!在下新任同安知县陶震,向诸位赔罪了!”沈熠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陶震的声音。他顺着门缝一看,只见陶震正对着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村民躬身施礼。这些村民有男有女、有青壮、有孩童,怎么看都是些朴素的百姓。 暗室里的村民像是已经麻木了一般,见到陶震这般“低声下气”的举动,竟是丝毫反应都没有。陶震也不泄气,对于这个场面,他今夜已经是第七次见到了,早已习惯了。 门外的沈熠看到陶震这种行为后,心底倒是有了些许触动,于是轻咳了一声,敲了敲门。 听到敲门声的陶震转过头来,见是沈熠来了,急忙迎上前来,惭愧地道:“见过沈爵爷!” “陶知县,这是怎么回事?”沈熠看着面前的村民,不解地问道,“他们为何站着不动,你难道没有告诉他们,官府来解救他们了吗?他们可以回去和家人团聚了吗?” “沈爵爷,下官都说了,可他们被姓涂的骗得太惨,又在这里关得太久,不相信下关的说辞,这才不敢动弹。”陶震唏嘘地道,“经过这事,下官算是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官府在百姓心目中的信任绝不能被滥用,否则便会如山峦倾倒,天河倒灌,一发不可收拾。就像这次的事一样,百姓们被当官的骗过一次,就不会轻易相信当官的说的话了。” “说得好,你能参悟这一点,证明今晚还是有收获的。”沈熠拍了拍陶震的肩膀,很是欣慰地道,“也罢,既然遇上了这事,我便再帮你一次,谁让他们这些人中也有我的封户呢。” “多谢沈爵爷!”陶震感激地道。在前面七间暗室,为了劝被关在里面的村民们走出来,他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劝说了好久,最终只能强行让衙役们将村民们赶了出来。可这样一来,他在村民们心中的印象必然很糟糕,而这种坏印象则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消弭。如今沈熠主动提出要帮他,依据沈熠表现出来的智慧,一定会很好地解决此事的。 “不必客气。去叫几名强壮的衙役过来,再去找一些厨娘,就在博古行的后院起锅做饭,就煮羊肉吧!”沈熠道,“对了,清查账目的事办得如何了,没有漏掉什么关键的地方吧?” “沈爵爷放心,一切都没问题。”陶震道,“下官从县衙带来了两名主簿,又请了四位老掌柜和十名账房先生,接连核对了两遍,共查抄黄金……” “陶知县,这是官府的事,我是勋爵,不该过问,就此打住吧!”沈熠打断了陶震的话,无奈地道,“我都不知道四公子怎么会找你这么个不经事的人来当知县,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我总觉得他这是在故意为难我胖虎。你也别问我为什么要叫胖虎。” 陶震尴尬地笑了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幸好这时来了几名衙役,沈熠也就不再“教训”陶震,指着呆若木鸡的村民,对衙役道:“看到那些人了吗?把里面的小孩全部给我拎出来。带到上面的后院去。要是有人敢拦,一并带走就行。至于不想动的,就让他们在这里等死吧。” 几名衙役闻言,一时间楞在当场,不明白沈熠是什么意思,只得向他们的知县老爷求助。 陶震虽然也有些不解,但却不敢看沈熠的眼睛,只得吩咐道:“找沈爵爷的意思办就行,出了事有本县担着,你们有什么好怕的。要是再磨磨蹭蹭的,你们就自己脱下这身衣裳吧!” 衙役一听这话,哪还敢犹豫,立马冲上前去,左右开弓,将几名孩子夹在腰间,大踏步离开了暗室。这些孩子的父母见状,满脑子都是他们的骨肉被“抓走”了,那还有功夫思考骗不骗的事,都争先恐后地跟着衙役跑了出去。 “行了,陶知县,别看了,我们上去吧,看看厨娘们给村民们做的饭如何了?”沈熠道。 “是,沈爵爷!”陶震一头雾水地跟着沈熠离开了暗室,不知沈熠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与玄策汇合后,沈熠先是让陶震派人将公西枢和田禄押回县衙大牢严加看守,然后让人将没有人的地下暗室进行封闭,最后才与玄策一起回到了地面上,来到了博古行的后院中。 博古行的后院此时灯火通明,五口原本用于赈灾施粥的大锅正不停地翻滚着,里面各自煮了半只羊。大锅四周围着那些从地下暗室里被解救出来的村民,他们蹲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锅里的肉,不时地咽着口水,肚子也很配合地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沈熠看着这一幕,暗自叹了口气。这些可怜的村民,怕是很久都没见到荤腥了吧。他们原本应该和家人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即便不是天天吃肉,但也能每旬吃一次吧。可就是因为这场飞来横祸,它们被当作牲口一样,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暗室,过着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是他们本该十分信任的官府,这让他们上哪儿说理去。 “小师弟,你说这些可怜的百姓,他们明明什么错都没有,为何要受这种罪呢?”玄策不忍地道,“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何会对于博古行买卖人口的事表现得那么激动吗?那是因为我也是小时候被卖掉的。若不是有机会上山,我现在指不定在那个大户人家家里为奴为仆呢。正因如此,自从我动手那天起,我就很平等地仇视每一个买卖人口的混账。” “三师兄,抱歉,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的事。”沈熠愧疚地道。他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没心没肺的玄策,其身世竟也有这么令人唏嘘。以前的他只觉得自己前世的身世悲惨,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他才渐渐明白,这世上的成千上万的普通人,没有一个是活得轻松的。 “无妨,都是过去的事了。”玄策挤出一抹微笑,使劲儿地嗅了嗅空气中四溢的羊肉味,摸了摸肚皮道,“突然觉得有些饿了,等我喝一碗清汤,我们再回家吧!” “那我也陪师兄喝一碗,庆祝我们这次的行动还算完美!”沈熠道。他知道玄策绝不是像表面上那样开心,而是为了不让自己心生歉疚才故意装出来的。就冲这一点,他就认定了这个师兄。他以前一直想不明白,玄彻为什么会因为师父的一道遗命就下山帮他,甚至搭上整个道宗的未来。可在与几位师兄、师姐的亲密接触后,他渐渐想明白了。或许这就是道宗一直以来传下来的理念吧。身为师兄弟,毫无疑问地就是要友好相处、守望相助。 第141章 取信于民 在火把光芒的映照下,陶震看到了一个身着锦衣的勋贵,他的右手端着一只粗碗,喝着寡淡无味的清汤,脸上还带着一丝满足,这便是沈熠此刻的形象。 喝完汤之后,沈熠将碗放了回去,走到陶震面前,小声嘱咐了几句,便带着玄策离开了。折腾了一宿,他现在只想好好地睡一觉,别的什么事都不想考虑了。 望着沈熠离去的背影,陶震深深地拜了一拜,直到看不见沈熠的身影之后,他才整了整衣衫,走到场中,朗声道:“父老乡亲们,在下是新任同安知县陶震。诸位以前所受的苦难,是官府对不起你们。好在上天有眼、陛下圣明,前任知县已经被革职流放了。我知道这样的惩罚远远不能弥补诸位的伤痛,但事已至此,诸位还是应该暂时忘掉过去,好好生活。 这些肉食是专门为你们准备的,你们可以尽情吃喝,不够的话还有。等你们吃饱喝足了,劳烦你们去把去他的同乡也请出来,让他们也能吃上一顿热乎的,好不好?我知道你们现在不会相信官府说的任何话,我也理解你们的想法。现在,就请你们上前来,拿着那边的碗筷,尽情地吃肉喝汤吧。等吃饱喝足之后,烦请你们登记一下各自的姓名和籍贯,我已经派人去请各村的长者来县里了,等天亮之后,他们就会接你们回家的。 你们可能不知道,方才离开的那位贵公子就是陛下亲封的同安县子,你们当中有很多人可能都是他的封户。我能够找到你们,将你们成功解救出来,并连夜煮了这些肉,这些事都离不开沈爵爷的帮助。对了,场中有小阳村的村民吗?沈爵爷刚才跟我说,你们村里的麦子至今还在地里放着呢,若是再不拉回家,一家人今年可能都没有口粮了。光靠你们的张村长和黎婆婆那样的老人,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些麦子全部拉回家,他们可都等着你们回家帮忙呢。 诸位本是淳朴乡民,却被官府蒙骗,无辜遭遇这种苦难;再加上我新官上任,初来乍到,本就没有威信,你们不相信我的话,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是,即便是我在骗你们,即便是你们只有一丝回家的机会,你们也该牢牢把握住。即便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你们的父母和孩子考虑吧。他们可都翘首以盼,等着你们回家团聚呢。” 陶震这一席话引起了场中不少人的共鸣。当第一个人拿着碗走向大锅时,其余人也跟着他走了过来。一开始,众人都沉默地吃着,可渐渐的,人群中传出了一阵阵的抽泣声。他们虽然只是离家几个月,可被关在这阴暗的地下暗室里,每一天都过得极其艰难。他们不仅要承受饿肚子的身体苦难,还要承受思念家人、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等精神苦难。在这种双重折磨之下,他们日复一日地期待着有人能拯救他们于水火,可随着时间的流转,内心仅存的一点希望终究变成了绝望。而就在这个时候,自称是新任知县的陶震出现了,说是要来解救他们。他们之所以落到这步田地,就会被知县骗的,又怎会再次受骗。怀着这种猜疑的心思,他们被强行带到了这个院子,见到了这些煮着肉的大锅。直到亲口吃到这些肉、喝到这些汤的时候,他们才开始相信陶震的话是真的,这岂能不让他们感到激动与庆幸。 这些村民们吃饱之后,很配合地在衙役的陪同下,再次回到地下暗室,向剩下的那些还不敢离开暗室的村民详细地描述了外面的情况,既转述了陶震那些发自肺腑的话,又宣传了鲜嫩的羊肉。在他们的鼓励和引导下,所有的村民终于全部离开了暗室,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见到所有的村民们都出来了,陶震暗暗舒了口气,重新取信于民的第一步终于迈出去了。还是沈熠说得对,只要官府能拿真心对待这些淳朴的百姓,这些百姓自然会以真心对待官府。 卯时左右,沈熠终于回到了子爵府。芸儿这时已经起床了,见到沈熠后,立马迎了上来,关心地道:“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这都出去一晚上了,没发生什么事吧?” “不用担心,没啥大事。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再睡会儿?”沈熠好奇地问道。 “少爷一夜未归,我怎能睡得踏实。”芸儿微笑道,“夫人也担心了许久,刚刚才睡下。” “让你们担心了!”沈熠歉疚地道,“好了,你去忙吧,我去洗漱一下,然后再去睡觉。” “少爷是该洗洗了,这一身的汗臭味,还有羊膻味,若是不洗干净,怕是会惊扰到夫人。”芸儿道,“少爷先过去吧,我去准备热水。厨房那口大锅的火一直续着呢,热水都是现成的。” “也好,辛苦你了!”沈熠笑了笑,便径直去了沐浴厅。他在博古行的地下暗室里待了大半夜,又喝了一碗没用去膻香料的羊汤,身上的味道能好才怪呢。 洗干净身体后,又穿上芸儿拿来的干净睡衣,这才精神抖擞地回了卧房,摸黑爬上了床。 赵云溪正睡得迷糊呢,感觉到身边有人,立马就清醒了过来。发现是沈熠后,这才放下心来,钻进沈熠怀中,嘤咛道:“夫君回来了啊,是不是很困啊,快睡觉吧,我陪着你一起。” 沈熠伸手环住赵云溪的纤腰,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口,宠溺地道:“睡吧,小九!” 沈熠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下午申时。当他醒来的时候,赵云溪和芸儿都安静地陪在他旁边。前者优雅地看着书,后者熟练地绣着花。尽管她们都在做着自己的事,但时不时地都将目光放在沈熠身上,像是担心他出现什么意外一样。 芸儿率先发现沈熠醒了过来,但她并没有越过赵云溪表达自己的关心,而是轻咳了一声以提示赵云溪,自己则起身来到桌子前面,替沈熠倒了一杯茶。 得到提示的赵云溪放下手里的书,坐到沈熠旁边,担心地道:“夫君可是做了什么噩梦?” “欸?为什么这样问?”沈熠有些不解地坐起身来,看着一脸担忧的赵云溪,好奇地道。“小九,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睡着的时候,家里莫非发生什么事了吗?” 赵云溪摇了摇头,柔声道:“家里没事,倒是你,睡着的时候还在说梦话,甚至都哭了。我和芸儿都担心你昨晚受了什么刺激,睡着的时候做了什么噩梦,这才一直守着你。” 沈熠闻言一愣,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睡着的时候哭了,可他对此却什么印象都没有。 “少爷,喝茶!”芸儿这时将茶杯递了过来,小声道,“夫人说的不错,少爷真的哭了。” 沈熠一口茶呛在了嗓子眼儿,接连咳了好几声,佯装生气地道:“乖丫头,我都知道了,就不用说第二遍了。对了,现在什么时辰了,我都饿了。去跟季婶说一声,我晚上要吃猪肉炖粉条,好久没吃了。再去请几位师兄过来,晚上跟我们一起用饭吧,我正好有事要问他们。” “是,少爷。”芸儿接过茶杯,放回桌子上,向沈熠和赵云溪浅施了一礼,退出了卧室。 芸儿走后,沈熠也下了地。文竹这时走了进来,伺候沈熠穿衣洗漱。她虽然是赵云洗的贴身侍女,但沈熠如今是九驸马,算起来也是她半个主子,这些也是她应该做的。 “多谢文竹姑娘!”沈熠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以前伺候他穿衣服的事都是由熟悉的芸儿来做的,他也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像是文竹这样陌生的女子做这种事,这还是第一次,他本能地觉得有些尴尬。但赵云溪却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还想亲自上手帮忙。 文竹闻言,一张脸顿时变得通红。她本就是个内向的性子,此刻又听到身为主子的沈熠对她道谢,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只得怯怯地道:“驸马此话,奴婢断不敢受!” 在一个院子里生活了大半个月,沈熠也算是对文竹有所了解,知道她的性子,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对赵云溪道:“小九,我们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吧!睡了一天了,骨头都酥了!” 此时已经接近酉时,外面的阳光已经温柔了许多。沈熠牵着赵云溪的手来到院中,两人齐齐躺在藤椅上,一边看着渐渐西去的太阳,一边说起昨晚的事。仅仅一个晚上,一个原本在同安县风头无两的牙行掌柜,转眼间就变成了作恶多端的阶下囚。这种身份上的巨大变化,倒让沈熠有些想到了自己,毕竟人总是能在别人的身上看到自己的未来。或许这就是他梦中落泪的原因吧。若不是他与赵真达成了口头上的君子协议,如今他的日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夫妻两人闲聊了小半个时辰,芸儿过来传话说晚饭已经备好了,且道宗的几位师兄已经在膳厅里等着了,就等着他们两人了。沈熠应了一声“马上来”,像是撒娇般地搭着赵云溪的手,懒懒地从藤椅上坐了起来,两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了膳厅。 由于一整天没吃饭了,晚饭又有自己喜欢的菜,沈熠毫不注意形象地连吃了两大碗米饭,又喝了一碗鸡汤,这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与带着三位师兄到书房叙话。 “三位师兄,都坐吧!”沈熠精致坐在书桌前,开门见山地道,“今晚请三位来,是想聊聊我接下来的计划。其中有需要三位师兄帮忙的地方,还请师兄们不要嫌我麻烦。” “小师弟,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师兄会尽力帮你的。”三位师兄中为人最稳重的玄封道。 “小师弟,帮忙!”玄硕郑重地点头道。他的话虽然有些奇怪,但沈熠却明白他的意思。 “只要小师弟给我管饭,让我干什么都可以。”玄策恢复了他不着调的模样,嘻嘻笑道。 见到三位师兄都表态了,沈熠便说起了他的计划,四人一直聊到子时方才作罢。告别前,沈熠想到了另一件事,对玄封道:“四师兄,不知山上可有人懂得易容术?” 听到这个问题,玄封一改平日里稳重踏实的模样,很是自豪地道:“当然有了。如今这世上,除了你脑子里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外,就没有我们道宗弟子不懂的东西。年轻一辈中,就数你八师姐的易容术最厉害,说是以假乱真也不为过。当然了,大师兄也懂一些。” “八师姐?她不是研究毒术的吗?”沈熠不解地道。他记得玄彻当时就是这样介绍的啊。 “谁说研究毒术就不能懂易容术了。”玄封微笑道,“就像你七师兄,他虽然在锻造术方面潜力非凡,但也懂得一些暗器之术,要不然三师兄也不会带着他到处乱跑了。” “喂,什么叫我带着老七乱跑?你不要瞎说好不好。”玄策从书房走了出来,不满地道。 玄封假装没听见玄策的抗议,对沈熠道:“小师弟,你若是需要玄奇师妹的帮助,今晚我便写信,让信鸽送回山上去。不出意外的话,玄奇师妹一个月后就可以到了。” “这样的话,大师兄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吗?”沈熠有些担心地道。九位师兄、师姐中,如今在他身边的就已经有五位了,若是再将八师姐叫下山,玄彻能用的人就只有两位师兄了。 “无妨,山门的事你不必担心,大师兄的掌门之位也不会有影响!”玄封像是知道沈熠在担心什么,耐着性子劝慰道,“我们道宗的掌门,更像是一种符号,没人会撕破脸争抢的。” “这是怎么回事?”沈熠很是不解地道。在他的印象中,一个门派的掌门往往位高权重,一言可定弟子升迁,怎么在道宗这样的大门派中,掌门倒成了一个吉祥物了呢。 第142章 愤怒的赵真 “这都是祖师爷定下的规矩,没什么好说的。”玄封似乎并不愿意纠缠这个话题,反而追问道,“小师弟可想好了,若是需要八师妹的帮助,我就写信告诉她了。” “也好,那就劳烦四师兄了。”沈熠沉吟道。既然玄奇下山不会对玄彻有影响,他也就放心了。有一个懂得易容术的高手,他的一些计划就可以很顺利地进行了。除此之外,玄奇还是个用毒高手,赵真所中的毒,她应该也有办法,这样的话,倒不用什么事都麻烦玄彻了。 “没事。你我同门师兄弟,这点小事,何必这么客气。”玄封拍了拍沈熠的肩膀,笑道,“好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昨晚熬了一宿,身体要紧!你不是习武之人,以后就别跟着三师兄熬通宵了。他跟你不一样,精力太充沛了,熬通宵没关系的。” “老四,我还在这里站着呢,拜托你不要把我当空气好不好!”玄策有些恼羞成怒地道。 “知道了,三师兄,以后我会避着你的。”玄封也不跟玄策辩解,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云深院,留下玄策在一旁干瞪眼。 沈熠看着两位师兄斗嘴的模样,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尽管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感情却出奇得好。这让他突然有些想念那个言辞犀利却很关心他的六师姐玄蕴了,也不知她近来如何。还有那位五师姐玄鹭,也不知她出关了没,功夫是不是更加深厚了呢。看来,明天是该写封信回去了。当然,还有赵云溪。尽管这段时间他们俩也有写信问候,可总归是思念的。 在沐浴厅简单地洗漱过后,沈熠懒洋洋地踱着步子,回到了卧房。赵云溪此时还没有睡,正靠在靠枕上看书呢。见到沈熠回来,立马笑着打招呼道:“夫君,跟几位师兄聊得如何?” “一切顺利!”沈熠坐到床前,将赵云溪手里的书拿了过来,轻轻地靠在赵云溪的肩头,微笑道,“怎么还不睡?晚上就不要看书了,这烛光一闪一闪的,很伤眼睛的,明天再看吧!” 赵云溪莞尔一笑,解释道:“无妨,原本我和两个丫头玩牌打发时间等你回来呢,后来见她们有些困了,就让她们先去休息了,自己一个人等着。可又觉得有些无聊,就随便翻翻。” “真是个傻姑娘。我要是今晚回来得晚一些,难道你还要像昨晚那样,熬到天亮才睡吗?”沈熠坐直了身子,将赵云溪揽进怀中,严肃地道,“以后可不能这样了,熬夜会长黑眼圈的,那样就不好看了。我的小九可是天上仙子一般的人物,怎么能不好看呢?” “夫君,你又胡说了!别人听见了会笑话的!”赵云溪表面上很是害羞地道,但心里却很开心。尽管她已嫁作人妇,可终究还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怎么能不喜欢听好听的话呢。 “谁爱笑话就让他笑话去。”沈熠反驳道,“我夸自己的小娇妻好看呢,关别人什么事。” 夫妻俩又玩闹了一阵,两人都感到有些困了,这才熄灯上床,沉沉睡去,直到一夜天明。 而在这天夜里,正在正阳宫歇息的赵真被大太监郑霆叫了起来,看到了那封由陶震加急发往京都的奏折,得知了近在京畿的同安县竟发生了牙行买卖良籍之人用于药物实验的恶事。这让他怒火中烧,再也没了睡觉的心思。于是命传旨太监连夜将尚书令屈着、吏部尚书姚质、刑部尚书阎远、大理寺卿崔宪、御史大夫唐哲及京都府尹娄节等朝中大员从被窝里拽了出来,要他们在接到口谕之后即刻入宫,到永安殿议事,半个时辰后若是还不见人,就回家种田去。 几位朝中大员原本睡得正香呢,听到赵真急召他们入宫之后,顿时就清醒了。慌忙穿戴整齐,跟家人交代了两句,就跟着传旨太监入宫了。一路上马不停蹄,直奔皇城而来。 永安殿内灯火通明,赵真披着衣服,脸色铁青地坐在书案前,又将陶震的奏折看了一遍,心里是说不出的恼怒。身为一县只长官,涂曙竟然公然欺骗治下百姓,枉顾民生,知法犯法,实在是其罪当诛。还有那个博古行,一个小小的牙行,竟敢在天子脚下做出这种违反《圣律》的事,简直是岂有此理。想到这里,他冷声问道:“郑霆,那个被革职的姓涂的去了哪里?” 郑霆侍奉赵真多年,自然了解这位皇帝陛下的性情。此刻听到赵真问出这样的话,当即便知道赵真怒上心头,起了了杀心,于是谨慎地道:“回陛下,涂曙被发配去了南境做苦役。” “给征南大都督去信,让他把姓涂的给朕完好无损地送回京都。”赵真冷声吩咐道,“等三法司查明博古行买卖人口的真相,揪出所有违法坏律的蛀虫后,朕要将他们全部凌迟处死!” “奴婢遵旨!”郑霆恭敬地道。自从赵真登基后,为了恢复民生,与民更始,一直宽刑省法,很少启用这种极刑。这一次很明显是被同安县的事气到了,这才决定杀鸡儆猴,以正视听。作为皇帝的近侍,他自然瞧见了奏折中的内容,也明白赵真为何如此动怒。 不多时,殿外小太监高声禀报道:“启禀陛下,几位大人已经到了,正在殿外侯旨觐见!” “叫!”赵真放下手里的奏折,很是不爽地道。同安县发生这种官商勾结的恶事,他们这些朝中大员怎么说都逃不了干系。如今的他正在气头上,没让他们滚进来都已经是恩赏了。 “是,陛下!”郑霆调动内息,拉长声音,对着殿外道,“陛下有旨,宣众臣入殿议事!” 听到郑霆的声音后,以屈着为首的六名官员有序地进入了永安殿。他们正要向赵真施礼问安,却听到了赵真带着杀意的声音:“不必了,搞这些虚的又有什么用,看看这封奏折吧!” 话音刚落,陶震的那本奏折就被赵真甩到了屈着脚下。众臣被赵真突然地暴走下了一跳,各自后退了半步,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惹得赵真如此愤怒。尤其是屈着,见到这一幕后,他的心头猛地一跳,知道奏折里禀报的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他担任尚书令这么多年,又是三朝老臣,在朝中还是有一定的声望的,赵真往日里言语间对他也比较尊重。像刚才那种画面,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不由得愣了片刻,这才俯身捡起奏折。 陶震的奏折里详细地介绍了博古行买卖人口和涂曙诱骗百姓的事,只看了第一段,屈着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复杂。此刻的他方才明白赵真为何如此生气,暗自叫苦不迭,慌忙跪倒于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很是歉疚地道:“臣有负君恩,忝任尚书令,执掌中枢,上不能为陛下分忧解难,中不能监察管理下属,下不能为天下百姓请命,恳请陛下赐罪!” 其他几位大臣见状,也都急忙跪下,等着赵真接下来的训示。可赵真却只是懒懒地吩咐道:“赐罪的事暂且不提,让他们都先看看这道奏折吧,朕想听听你们是怎么想的。” 几位大臣闻言,纷纷凑在一起,迅速浏览了一遍陶震的奏折。看完之后,吏部尚书姚质和京都府尹娄节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同时长跪于地,向赵真请罪。他们一个是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考察、升降、调动等事务的衙门,一个是原同安知县涂曙的顶头上司,涂曙在同安县做出了这样的事,他们俩怎么也躲不开的。尤其是娄节,此刻恨不得把涂曙抓到面前痛扁一顿,好去去心头之怒。这个人涂曙也太能给他找麻烦了,不久前隐瞒刘家村鸡瘟的事刚刚过去,他刚换了口气,涂曙立马就被人查出了更大的罪过,这简直是存心给他找不痛快! “朕说过了,赐不赐罪的事暂且不说,朕想听听你们对着两件事的看法!”赵真肃然道,“一个朝廷正六品上的知县,竟然伙同牙行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而且这两人背后甚至还藏着一个身份更尊贵的人。这简直是视法度为无物,视朝廷如笑话。此事若不拿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朝廷的颜面受损不过是小事一桩,失了天下民心才是头等大事。如今周边四国虎视眈眈,若是不能凝聚民心以抵御外敌入侵,国将不国了。到时候,尔等可还有命请罪吗?” 赵真这一番痛心疾首又眼里斥责的话令众臣无不垂头,虽然不知道他们内心到底是怎样想的,但在表面上,他们都表现出了惭愧和自责。而接下来就是他们正式表态的时候了。 首先开口的自然是位高权重的屈着。作为手握实权的朝廷宰辅,他的话多少也能代表了其他大臣的一些心思,而这也是赵真目前最想听的。他很想知道,他的臣子到底有没有良心。 “启奏陛下,照此奏折所言,涂曙身为父母官,却鱼肉治下百姓,知法犯法,罪当问斩;博古行违反《圣律》,贩卖良籍之人,一应涉案人员,罪该流放充军。”屈着捋了捋胡子道,“至于同安县的村民,朝廷应给予一定的安抚,尤其是同安县相关村子的抚民工作,绝不能再次伤了民心。有必要的话,朝廷可派遣抚民钦差深入各村,宣讲朝廷的制度,以安抚民心。” 赵真不置可否,冷声道:“其他人也都说说吧。尔等都是与此案有关的主官,朕想听听你们的真实想法。今晚我们君臣几人,不管说什么,都不会有其他人知道,你们尽管说便是。” “是,陛下!”其余众大臣齐齐应了一声。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彼此,最终还是刑部尚书阎远率先上前答话:“启奏陛下,臣以为,此事目前还没有实证,一道奏折并不能作为证据。因此,臣建议先派有司前往同安县调查取证,至少要将涂曙和博古行的掌柜的两人缉拿到案,然后由三法司联合会审,查明事实真相,再按律论罪!” 有了阎远打样,大理寺卿崔宪也附和道:“臣同意阎尚书所请,愿亲自赶往同安县调查!” 御史大夫唐哲犹豫了一下,也上前回道:“回陛下,臣以为同安县此事完全是由于朝廷监察不力所致。因此,臣建议由吏部和御史台联合对全国上下官吏进行考察,双方一明一暗。若发现有贪赃枉法及徇私舞弊的官员,即刻整理证据,上奏朝廷,由三法司核查。确认无误之后,按律降职或免职。若是可以,臣建议重启风闻奏事,以肃清吏治。” 唐哲话音刚落,姚质立马接话道:“臣启陛下,唐大人所言,臣认为前半部分完全没有问题。至于风闻奏事,臣恳请陛下三思。此举可是双刃剑,虽然有利于肃清吏治,但缺点也有很多。一方面,朝廷要确保《圣律》对被风言者或风言者提供相应的保护措施;另一方面,朝廷也要防止由于此举被滥用而造成对被揭发检举者的随意构陷,以免产生一系列冤假错案。最令臣担心的是,此举很容易被派系斗争左右,成为党争的工具,以致党同伐异,相互倾轧,使得此举不能真正发挥其纠察百官、肃清吏治应有的功效。远的不说,先帝在位时,朝中就出现了‘言官有为人言而言者,有受贿而陈奏者,有报私仇而颠倒是非者’的情况。这对于陛下和朝廷而言,都是极大的损害。” 至此,五位朝廷中枢的官员都说完了,就只剩下主管同安县的娄节了。眼见赵真的目光转向了他,娄节微一沉吟,躬身道:“启禀陛下,几位大人从朝廷大局出发,说得都有道理。鉴于此,臣只想补充一点,那就是如果这道奏折所言不虚,同安县的人口可就是个大问题了。” 说完之后,娄节便悄悄地退到其他几人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这是他为官多年的经验,只将问题抛出来,从不轻率给出答案。只要不决策,他就不会有错。 第143章 怒斥众臣 等到所有大臣都说完了,赵真站起身来,离开书案,幽幽地道:“列位臣工,你们都是我朝的中流砥柱,一言一行皆会影响到朝廷的安稳和无数黎民百姓的未来。也正是因为如此,朕才想知道你们的真实想法。好在你们都还守住了做官的良心,这一点,朕心甚慰!” 屈着闻言,当即躬身施礼道:“臣多谢陛下的肯定。此生必当鞠躬尽瘁,不负陛下所托!” “好了。对于同安县的事,朕早已想好怎么做了。”赵真道,“此案事关重大,目前要做好两件事:第一,令三法司尽快安排人手,天亮后赶赴同安县,与同安知县协同查察此案。务必查明真相,将一应涉案人员全数缉拿归案,不得有误。此外,细查博古行与京都的关系,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一个小小的牙行,竟敢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背后定然有人支持,这才是最可恨的。第二,封尚书左仆射为抚民钦差,协调人手,深入各村安抚民心,尤其是人口损失比较大的那几个村子。若有必要,这几个村子就先免赋三年吧。此外,传旨同安县其他各村,抽调人口补给这个村子。至于考察官吏一事,朕心里有数,过段时间再议吧!” “臣等遵旨!”众臣齐声道,同时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他们都很害怕赵真同意了唐哲的请求,重启风闻奏事。到那时,朝野上下必定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这是他们不想看到的。 “行了,除了娄节,其他人都暂时到侧殿歇息吧,待会儿也该早朝了。”赵真摆摆手道。 其他人刚走,娄节倏地跪了下来,心虚地扫了一眼默默喝茶的赵真,心里面七上八下的。 “娄节,你担任京都府尹好多年了,知道为什么一直进不了中枢吗?”赵真冷冰冰地道。 “回陛下,臣愚钝,还请陛下赐教!”娄节这时也明白了,赵真是要借着同安县这桩事好好敲打一下他。但心里明白并不等于嘴上明白,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装傻充愣。 “是吗?”赵真嘴角挤出一丝笑意,阴恻恻地道,“既然你不明白,朕便让你换个地方,好好明白明白。西平府的府尹年事已高,上个月上书乞骸骨,朕已经准了,你就替他的缺吧。” 娄节僵在了原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原以为赵真还是像之前一样训斥他几句即可,没想到直接给他流放到西境去了。虽说同样是府尹,但是个人都知道,天子脚下的京都府和远在西境的西平府可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他虽然内心一百个不情愿,但赵真金口玉言,他又岂能拒绝,犹豫了片刻后,他戚戚地道:“臣遵旨!谢陛下隆恩!” “下去吧,天亮后就启程,到了西平府,好好想想朕的问题。”赵真不耐烦地挥挥手道。 “是,陛下!臣告退!”娄节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对着赵真施了一礼,退出了永安殿。 卯时三刻,小朝会如期举行。例行商议完政事之后,赵真破天荒地邀请众臣一同吃早饭。除了屈着等五位大臣外,一众官员都觉得今日的赵真甚是有人情味。可当他们看到小太监们端上来的所谓“早饭”后,一个个都傻了眼,不知道赵真唱的是哪一出。 原来,这早饭是用极其粗糙的粮食煮的如同粥一样的东西,里面还加了一些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苦菜。这种早饭对于这些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朝中大员而言简直是一种折磨。别说吃了,光是闻味道,好多细皮嫩肉的文臣就已经受不了了,只是碍于赵真的面子,只得强忍着罢了。 坐在龙椅之上的赵真早已经看见了阶下群臣的表情和态度,暗自冷哼了一声,这才不紧不慢地道:“众卿怎么不吃?莫非是嫌朕特意为你们准备的早饭不合胃口不成?” 沈泓闻言立马出列,“狗腿子”一般地朗声道:“臣多谢陛下赐宴!”说罢,他一昂头,一口气将这碗不知名的东西喝了个干净,然后还故意吧唧了一下嘴,像是在回味似的。对他来说,一来皇命难违,他这个做臣子的,自然要听皇帝的命令;二来文武重臣都知道这东西不好喝,但赵真既然这么做了,肯定是有其深意。因此,在没有搞清楚赵真此举的真实目的之前,他绝不会触赵真的霉头。更何况,当年的他在战场上,吃过的难吃的东西可不在少数,自然不会这这碗至少看起来还不错地“粥”放在眼里。 有了沈泓的带头表率作用,一众出身将门的武将都毫不犹豫地将赵真赏赐的早饭喝掉了。圣朝以武立国,他们这些人十年前才在战场上爬冰卧雪过,自然知道能吃上一顿热乎的饭是一种什么感觉。尽管现在的他们生活的比较安逸,但这种来自骨子里的记忆却不会轻易忘记。 见所有的武将都喝完了,剩下的文臣即便在再难以忍受,也只得视死如归一般地将手里的早饭喝了下去。有些喝到一半就反胃的,为了避免弄脏大殿,只得用手捂住嘴巴。一时间,整座长秋殿想起了此起彼伏的“呕”声。一些大老粗的武将平日里就看不惯这些玩弄笔杆子的文臣,此刻见到他们吃瘪的模样,不由得大声嘲笑了起来,直到赵真咳了一声才有所收敛。 半炷香后,这场犹如闹剧一般的赐宴终于结束了。赵真见时机差不多了,这才端正神色,肃然道:“众卿,朕知道此刻的你们因为在这碗喝的心里不痛快,朕不介意。可你们知道吗,像这种在你们看来难以下咽的食物,我朝有很多百姓到现在都喝不上。众卿刚才的表现朕都看在眼里,武将们能毫不犹豫地喝掉,是因为他们经受过战场的苦难,就算现在的日子过得安逸了,也绝不会忘掉那些苦难的岁月。对于你们,朕心甚慰!至于文臣们,你们觉得难以下咽,是因为你们很多人自小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吃惯了,从没吃过这种东西。对于这一点,朕也能理解。但是,朕想要告诉你们,你们之所以能过上这种衣食无忧的生活,是因为无数的将士们抛头颅、洒热血护卫边疆,无数的百姓们年复一年地缴纳税赋换来的。作为朝廷的柱石、百姓的父母官,朕希望你们能记得他们的好,不要做那种背后捅刀子的事。 朕之前碰到过一个有些奇怪的人,本想让他入朝为官,造福天下。可他却拒绝了。你们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吗?他说,‘在下若是习武之人,自当从军投戎,愿将此身长报国。可惜,在下手无缚鸡之力,到了战场上也不过是拖后腿,倒不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为将士们提供力所能及的后勤帮助。至于说入朝为官,在下从未想过。满朝的文臣,多数只会玩弄笔杆子,他们只要不祸害天下是万幸的事了。一个个只会文章写尽太平事,不肯俯首见苍生。在下虽不是大圣人,却也羞于与他们为伍。’朕当时觉得那人此言太过了,放眼我堂堂圣朝,朝廷中枢要员和各府县的父母官,哪位不是文臣,何时出现过那人所说的不肯俯首见苍生的官员。可惜的是,朕‘近来’还真遇到了身为父母官却鱼肉治下百姓的事,这实在是令朕惭愧! 我朝立国以来,战事频仍,民不聊生,整个国家都快被拖入泥潭了。这些事不用朕多说,你们也都知道。正因为如此,朕即位之后才抛下天子的脸面和尊严,与周边四国共同签订了五国停战协定,为的就是替国家和百姓争取一些休养生息的时间。经过这十年的发展,国力逐渐有所恢复,民生也渐渐地到了改善。朕原本以为,只要再有这样的十年,我朝必定能够傲视天下,统一五国。到那时,朕与众卿可都是见证历史的人。遗憾的是,日子刚刚好起来,姜国便率先挑衅,又有萧国虎视眈眈,企图再一次将我朝拖入战争的泥潭。若不是东境军民齐心协力,上下一心,一举击退外敌,我们现在还能安生地聚在这里吗? 朕生平之夙愿便是统一五国,可是,统一五国要靠打仗,而打仗要靠我朝的将士和百姓。可是现在,竟然有人对朕的百姓动黑手,好在有忠心报国之臣将此事挖了出来,朕深感欣慰。对于这种动摇国本根基的恶徒,朕已经派有司去清理了。等将他们全部绳之以法后,朕要在全国百姓面前,将他们明正典刑,上正国法,下安民心。希望你们引以为戒,莫要自误! 朕今日之所以让你们吃这东西,就是希望你们能记住,如今的生活来之不易,万往珍惜,而将士和百姓永远是朝廷安稳的保证。身为当权者,你们莫要自掘坟墓。否则,朕绝不轻饶!” 赵真这一席话充满了警告,屈着等看过陶震的奏折的五人都明白这话是说给谁的。他们偷偷地对视了一眼,都希望身为尚书令的屈着率先表态。 屈着暗自叹了口气,他知道事到如今,自己身为宰辅大臣,怎么也躲不过去。于是率先出列,恭谨地道:“臣等谨遵陛下教诲,唯愿文武相合,为民请命,绝不敢行自掘坟墓之事。” “臣等谨遵陛下教诲!”屈着已经开了口,其他文臣只得赶紧附和,众武将也紧随其后。 “如此便好,希望你们日后能牢记朕今日所说的话!”赵真的脸上此刻露出了一丝倦意,有些心累地道,“行了,朕要说的就是这些。众卿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就散朝理政去吧!” “臣等告退!”一众大臣此刻仍有些反胃,就算有其他政事,也不想说了,立刻齐声道。 刚离开长秋殿,一众有眼力见儿的文臣齐聚在屈着身边,向他打听昨晚究竟发生了何事。屈着知道这件事牵扯过大,只得搬出赵真的名头,以“陛下有旨,不得外传”八个字来拒绝。 身在同安县的陶震自然不会知道他的一道奏折在朝堂引起了多大的波澜,当朝廷派来的三法司办案人员齐聚同安县衙大堂时,他却在沈熠的子爵府里硬耗着,希望得到沈熠进一步的指点。经过了昨晚的事,他对沈熠佩服得五体投地,故而才会一大早就带着礼物前来拜见。在得知沈熠尚未起床后,他便放下礼物,先行回县衙办公了。而一等到下值,便又急忙赶了过来,这才与朝廷派来的人完美地错过了。 云深院中,澹泊书房内,沈熠看着一脸诚恳的陶震,无奈地道:“陶知县,你这下了值不回家,跑到我家里闹着要拜师,这算是怎么回事啊?你我年纪相仿,而且你还是正儿八经的举人,我满打满算也不过是一个商人,你跟着我有什么好学的?这不是瞎胡闹吗?再说了,你是官身,我是勋爵,我们俩又都在同安县栖身,走的太近的话,陛下会不满的。” “沈爵爷,您虽然是个商人,但懂得东西缺员我我这个举人多得多。”陶震死缠烂打道,“更何况您深谙人性,无论是夜审公西枢,还是安置村民的措施,都是下官只得学习的地方。” 沈熠闻言,只觉得头大。正想再找个借口时,书房外传来了沈德良的声音,替他解了围。 “少爷,县衙的康县丞过来了,说是朝廷来了人吗,要见知县大人。”沈德良隔着门道。 康县丞名叫康延,原是同安县今年新补缺的主簿。正好县丞田禄下了狱,他便暂时担起了县丞的职责。对于一个刚补缺的小官而言,这实在是意外之喜,因而他也很珍惜这个机遇。 “陶知县,听见了吗?朝里来了人,你还不赶紧回县衙去,我就不留你了。”沈熠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喜出望外地道,“朝廷的人想必是带着旨意来的,你可不能让他们等久了!” 陶震脸上露出了一丝为难之色,他知道沈熠说得很对,可又不舍得放弃这个可贵的机会,还想再挣扎一下时,沈熠率先下了“逐客令”:“阿良,送陶知县回去,别让人等久了。” 第144章 团聚 陶震走后,沈熠终于能离开书房了。恰好芸儿过来叫他吃晚饭,两人便一起来到了膳厅。 晚饭后,沈德良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文字材料,向沈熠详细地汇报了他近来的工作情况。 沈熠当初吩咐沈德良的事情主要有三件:其一是寻找石灰石、黏土及铁矿粉等用于制作水泥的原材料。这些东西沈德良基本上都已经找到了,暂时存放在一个临时搭建的仓库里。 其二是走访沈熠的封地,调查各村封户的实际生活情况。经过沈德良的实地考察,他已做好了相关记录。沈熠的封地位于同安县城以北,而他的五百户封户中,四成封户住在一个叫作“望马川”的平川地带,两成封户住在一个名叫“沁沂山”的山中,其余四成封户住在一个名叫“雁栖原”的山顶平原地带。由于地势的影响,雁栖原土地平整,耕作方便,封户的日子过得最好,大部分封户也会时常到县里做工以补贴家用;望马川由于临近河道,农业灌溉和渔业养殖都比较发达,封户家里还有些余粮;沁沂山适耕土地较少,耕作艰难,封户只得靠山吃山,但好在山里有些猎物和野菜野果,倒也可以勉强解决温饱。 其三是寻找适合修建窑厂的地址。经过沈德良和几名专业匠人的共同考察,最终将此地选在了沁沂山。一来是此地山脉绵延,适耕土地较少,修建窑厂对农业的影响较小;二来是因为此地山高林密,人烟稀少,若是沈熠要做一些需要高度保密的事,也便于安排人手防范。至于具体的选址,暂定为沂山村。毕竟沂山村的村民在博古行买卖人口的案子中受到了不小的伤害,如果在这里建厂,当地的村民不仅能赚取一些银子,而且能为村子吸纳一些劳动力,这也是沈熠之前吩咐他选址时要注意的一个地方。 整个汇报过程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沈德良完美地展现了作为子爵府大管家该有的能力和素养,这让沈熠不禁沈熠心花怒放,越来越看好他指定的这个大管家了。 “阿良,干得好!”沈熠激动地拍了拍沈德良的肩膀,欣慰地道,“窑厂的设计图明天就画好了,到时候由你负责招人,到沂山村建厂去。这桩差事可比窝在家里当管家重要得多,你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帮我做好这件事。事成之后,我重重有赏。” “是,少爷!您放心吧,奴才一定办好此事!”沈德良应了一声,然后又有些担忧地道,“不过,少爷,奴才这一去至少要一两个月的时间,您之前说的那两块地皮建楼的事怎么办?” “无妨,你明天安排一个管事,带着上次招的人先去挖地基,等到我要准备的东西齐全之后再说吧。”沈熠信心满满地道,“这一次,我要建两栋这世上从未有过的举世震惊的楼。” “奴才明白了!”沈德良道,“少爷还有其他吩咐吗?没有的话,奴才就先回去准备了!” “好,你去吧!”沈熠道,“到了沂山村之后要好好干,委屈你在那里多住一段时间了!” 安排好此事后,沈熠又加班画了一阵窑厂设计图,这才回到卧房洗漱休息了。在他看来,这几座窑厂对于日后的事而言极其重要,既有生产水泥、红砖的窑厂,也有用于冶铁炼钢的窑厂,还有专门用于生产玻璃及其他产物的窑厂。无论是在京都还是在同安县城,由于地皮及人口的诸多因素,这些窑厂都不可能建得起来。但在封底的村子里,无论是地皮还是人口,他可以尽情征用。当然,为了避免赵真误会,他还是要写一封信解释一下自己接下来的动作。 第二天一早,子爵府正门前,沈德良骑着沈熠送他的宝马,拿着沈熠的子爵印章和窑厂设计图,带着十来个小厮,浩浩荡荡地前往沂山村了。一路上,他的心情颇为激动,若不是还有人跟着,他一定要大喊几声才行。沈熠不仅亲自为他送行,还专门打开了子爵府的大门,这种在外人眼中实属逾矩的举动并没有让他感到害怕,反而发自内心地产生了愿以此身报答沈熠的知遇之恩的心情。身为一个奴才,被主子寄予如此的厚望,这又岂能不让他心血翻涌。 看着沈德良一行人渐行渐远,沈熠叫来了暂代其大管家一职的大管事阿福,让他去牙行问问,最近可有转让的酒楼、茶楼等铺子,位置好的话就盘下来,价钱多少倒无所谓,暂且经营起来。无论是在沂山村建窑厂还是将来在同安县城建楼,都需要很多的银两,而在他的商业大楼还没有正式建起来之前,就先将就着用盘下来的铺子做生意吧,多少也能赚一些钱。 回到澹泊书房,沈熠给望月楼的许沐、茗香楼的常贵及柳氏造纸坊的柳彦各写了一封信,要求他们将预备的人手尽快送到同安县来。一旦人手到齐,他的生意就可以做起来了。 下午的时候,阿福带回了消息,说是花了高出市价两成的银子,盘下了三处铺子,已经拿到了地契和房契,三日后就可以改名换姓了。此外,阿福还告诉沈熠,博古行被县衙查封的事已经传遍了县城的大街小巷,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官府缺钱了才拿同安县最大的牙行出气,一些不明真相的商户甚至闹着要去县衙问问缘由,生怕官府什么时候不高兴了也拿他们开刀。 沈熠听到消息,只说了一声“知道了”便没了下文。他知道查封博古行的是一定会引起轰动,甚至会引起不小的骚动。但这毕竟是官府应该出面解释的事,他才不会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更何况,公西枢所说的那个二东家的姘头已经被他控制起来了。只要公西枢没说错话,就算是博古行背后的东家知道了博古行的事,他也能钓出这个二东家,进而追查到幕后主使。当然,为了做好两手准备,他也拖回京复命的“十二卫”给沈泓带了一封信,请求沈泓利用他的关系网,帮他查查那个隐藏起来的真正的东家究竟是不是他想的那个人。自从得知这个东家与玄珠堂进行的药物交易和刘家村鸡瘟的隐情后,他对那个二皇子赵琅的怀疑就更深了。 此后三天,沈熠或是与赵云溪、芸儿等人玩闹,或是到后院看看玄封和蒲冶两人各自的研究进行得如何了,或是是躲在书房里或写书、或画图,日子倒也过得轻松自在。这天中午,正在午睡的沈熠听到阿福来报,说是玄鹭和姜姝等人来了,芸儿此刻正带她们去沐浴更衣了。 沈熠一听,立马翻身下床,就要到书房等待。不成想赵云溪也跟着来了,说这是她嫁给沈熠后第一次与两位道长师姐见面,可不能坏了规矩和礼数,必须要跟沈熠一起等候。沈熠微一思索,觉得赵云溪的话确实在理,便与她一起来到了书房。 半个时辰后,洗去一身疲劳的玄鹭、玄蕴、姜姝和曾容四人在芸儿的带领下齐齐来到了澹泊书房。刚到门口,芸儿就大声道:“少爷,两位道长到了。姜姐姐和蓉儿姐姐也来了。” 沈熠和赵云溪迎出了屋外,双方有说有笑地一阵寒暄,这才进到书房坐下说话。玄策和玄封两人听说玄鹭和玄蕴来了,也都齐刷刷地跑了过来。一时间,书房内无比热闹。 又经过一轮寒暄后,沈熠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看向玄鹭道:“五师姐,你此次闭关,可是成功突破了吗?”他一直对圣朝的武学颇感兴趣,可遗憾的是,他无法学习圣朝的武学。 “是的,已经突破了。”玄鹭点了点头道:“小师弟,你怎么搞的,怎么就不能习武呢?” 沈熠尴尬地笑了笑,搬出无执真人的名头,笑道:“这可能只有师父他老人家才知道了。” 几名道宗弟子听到沈熠主动说起“师父”二字,心中不免有些伤感,又有些欣慰。最终还是老成持重的玄封化解了这种尴尬的氛围,微笑道:“小师弟虽然不会武功,但有我们在你身边,一定会保护你的。五师妹,你也不要太执着于让小师弟习武了,这是强迫不来的事。” “四师兄说得对。”玄蕴附和道,“小师弟虽然不能习武,但他懂得许多我们都不懂的东西。推己及人,他既然都没强求我们要懂他懂的那些东西,我们又何必强求他也能习武呢。” “六师姐,你真好!”玄蕴这一番有如绕口令一般的话令沈熠颇为感动。印象中,玄蕴这可是头一次没有那么毒舌地与他说话。这种事情简直是千年难得一遇,怎能不令人珍惜呢。 “小师弟,你多想了,六师妹的意思是,你在习武一道上是朽木不可雕也,已经没救了!”玄策这时冷不丁地补了一刀,令沈熠的刚刚温暖起来的心顿时陷入了冰窖。 沈熠当即可怜巴巴地看向玄蕴,意图得到一丝安慰,不聊玄蕴却平静地道:“我不反对!” “哈哈哈……”玄策顿时笑得直不起腰,还不忘拍着沈熠的肩膀道,“怎么样,小师弟,我没说错吧,六师妹是什么样的人,师兄可比你还了解。她要是能说软话,河水都能往西流。” 赵云溪见到沈熠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立马笑着走上前来,替他解围道:“两位师姐好!” “弟妹好!你可真好看!”玄鹭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对赵云溪用了一个世俗中人的称呼。 “公主殿下好!”玄蕴依旧是老样子。倒不是说她对赵云溪有意见,而是她一直就这样。 沈熠见赵云溪成功地帮他接过了话茬,很是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这才看向姜姝和曾容道:“姝儿,容儿,你们怎么一起过来了?路上都还好吗?”刚才在外面时,他没来得及跟两女说话,直到此刻找到机会了,才关心地问道。以前在京都时,芸儿、姜姝和曾容跟在他身边去了不少地方。这三人在名义上虽是他的家奴,但沈熠却从未把她们当成奴婢看。芸儿就不说了,日后在这子爵府里也是有独立院子的人;姜姝是他的贴身护卫,又与道宗的关系匪浅,算起来也是他的师妹;至于曾容,沈熠可是将她当作圣朝第一位女医者培养的。按照圣朝对医者的态度,他自然不能将曾容看成奴婢。否则非但良心上过不去,背后也要被人戳脊梁骨。 “少爷放心,我们是坐马车过来的,虽然颠簸了些,但没有风吹日晒,什么事都没发生。”姜姝笑道,“对了,少爷,我离京前,夫人、四小姐和那位殿下都给您写了信,我已经交给芸儿了。您待会儿去跟她要就成。不过,您可要小心点,别被这位殿下逮个正着。” 沈熠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强装镇定地道:“笑话,我有什么好怕的,你莫要小瞧了人。” 姜姝虽然满脸地不相信,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尽管她有时候也会像玄蕴那样毒舌地讲话,但还是很好地恪守了身为奴婢的本分,与沈熠小小地开个玩笑当然可以,但绝不会越线半步。 “少爷,好久不见,身体可还好,要不要奴婢为您请请脉?”曾容施了一礼,关心地道。 “不用了,我身体好着呢!”沈熠道,“你这次过来,京都那边可安排好了,慕容掌柜近来如何,研制的药物可有进展了?医者协会发展的怎么样了,济世堂没遇上什么问题吧?”医者协会与济世堂可是沈熠来到圣朝后在医道方面进行的巨大尝试,其成败直接关系到日后的五国统一之战。而五国之战是沈熠与赵真之间的君子协议,关系到他的生命,可不敢马虎。 “少爷放心,奴婢来的时候,师父将一切都安排好了。药物也已经研制出来了,就等着验证了;医者协会近来又招了一批人,都严格按照您的要求进行的;济世堂也没有发生什么问题,都很顺利。”尽管沈熠一口气稳了许多问题,但曾容都清楚地记住了,不紧不慢地道。 “那就好!”沈熠点了点头,终于放下心来。看着一屋子的人,沈熠的嘴角露出了笑容,真好啊,感觉又回到了在梧桐院的时候,他亲近的这些人又一次团聚了,这可真是不容易啊。 第145章 中元节 不多时,季婶准备好了午饭,玄鹭等四人在沈熠夫妇的陪同下,吃饱喝足后才各自回了房间。赶了这么久的路,她们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反正子爵府的房间很多,足够她们住了。 第二天,沈熠命阿福将盘下来的酒楼、茶楼、造纸坊等全部换上了新的招牌。酒楼名叫“凌霄楼”,取自“凌霄不屈己,得地本虚心”;茶楼名叫“流华楼”,取自“流华净肌骨,疏瀹涤心原”;造纸坊名叫“昭文坊”,取自“昭文虽未鼓,洗耳即良图”。随后,阿福又按照沈煜的吩咐招了一批人,将“两楼一坊”简单地装修了一下,只等着开业了。 做好这些准备前期的工作后,沈熠就等着他从京都调来的人手了。好在没让他等得太久,只等了一天,望月楼的章师傅、茗香楼的易茗和柳氏造纸坊的柳泉带着他们的助手以及一些必备的工具和材料就到了。当天晚上,沈熠在云深院亲自招待了他们,一众人喝得酩酊大醉。 这三人沈熠全都沈熠认识,也对他们的工作能力有所了解,因而对“两楼一坊”未来的发展极其乐观。章师傅和易茗就不用说了,沈熠对他们很是熟悉。他们俩不仅工作能力出众,而且为人处世也深得沈熠的认可;至于柳泉,沈熠对他的了解虽然有限,但他是柳家的子孙,论辈分算是沈熠的表兄,又跟着柳彦在柳氏造纸坊干了五年。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血缘关系,抑或是人品方面都深得柳彦的肯定,因而才派他到同安县来帮助沈熠。 这次来同安县,章师傅一共带了一名嫡传弟子、三名主厨和六名学徒,以及四口用惯了的铁锅,易茗则带了六名由她亲自培养的茶师和两车炒茶,柳泉则带了八名造纸匠人和六名印刷匠人。对于同安县目前的市场而言,这些人的到来,已经足以支撑起沈熠眼下的产业了。 圣历开文十年七月十二日上午辰时,沈熠的凌霄楼和流华楼在同安县城同时开业。为了快速招揽顾客,打出名声来,在沈熠的授意下,两楼的掌柜章师傅和易茗同时将“同安县子”的名号搬了出来,吸引了不少本地的高门大户的人进楼消费。仅仅一个上午,凌霄楼的火锅、炒菜和流华楼的炒茶便已火遍了整个县城。一天下来,两楼共计为沈熠创造了五百两的收入,看着面前这一锭锭银子,沈熠的嘴角都快笑歪了。要是再加上那些贺礼,他做梦都要笑醒了。 “夫君,你可真厉害,只一天就赚了这么多钱。”赵云溪翻看着账本,眼神中满是敬佩地道,“要是按照这个样子发展,一年下来,家里赚的钱究竟有多少,我都不敢想了。” “今天是新店开业,又有我这个子爵和你这个公主的名头,当地的有钱人才会一掷千金,若是赚不到这些才不正常呢。”沈熠道,“从明天开始,这两座楼一天能赚上一百两,那都算是多的了。同安县不比京都,有钱人毕竟是少数,以后可就没有这样的好事了。” “话虽如此,但一下子看到这么多钱,我心里还是很震惊的。”赵云溪道,“你不知道,当初在宫里的时候,母后的月例不过一百两,我只有十两,根本没见过这么多钱的。” “那我就努力经商,让我的小九能见到更多的钱。”沈熠将赵云溪揽进怀中,枕在她的肩膀上,嘻嘻笑道。尽管赵云溪说她有十两月例,但按照赵宸说的,这十两怕只是说说而已。 夫妻俩正聊得尽兴时,门外突然传来了阿福的声音:“少爷,陶知县来了,您见是不见?” 一听到“陶知县”三个字,沈熠突然头疼了起来。自从那天朝廷来了人后,陶震这几天都没来过家里,他还以为陶震已经放弃了呢,没想到今天又来了。见还是不见呢?想了片刻,沈熠决定还是见见再说。说不定陶震是有其他事呢,再加上赵宸的关系,他也不好躲着人家。 “见吧,去请他到书房来!”拿定主意后,沈熠给了赵云溪一个眼神,冲着门口吩咐道。 门外的阿福应了一声便离开了。不多时,身着常服的陶震忧心忡忡地进了书房,一见到沈熠,他就迫不急待地道:“沈爵爷,不好了,公西枢死了,线索全断了!” 正要喝茶的沈熠听到这话,不禁愣了一下,问道:“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看好他的吗?” 陶震“唉”了一声,有些懊恼地道:“事情还要从那天朝廷来人说起。您不知道,那天来的人是陛下派来的三法司查案人员,专门调查前知县涂曙与博古行买卖人口的事的。他们都住在县衙,提审公西枢时也没离开过大牢。一切原本都很正常,直到今天早上,衙役发现公西枢死在了牢里。得知此事后,下官急忙通知了三法司的几位大人,又将当晚轮值的衙役都控制起来了。经过审讯,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此外,下官也找仵作验过尸了,确认公西枢是中毒而亡。犯人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大牢里,下官和三法司的几位大人都脱不了干系。听说陛下又极其重视此案,如今出了这种岔子,下官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好来求助沈爵爷。”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沈熠整个人都无语了。一来是因为公西枢死得太突然了,导致他原本计划的一些后手都没了作用。再加上公西枢这一死,这件案子就缺少了一个有力的人证,即便日后真的查到了幕后主使,没有人证的话,定罪的依据就少了很多。最重要的是,他也不确定公西枢的口中还有没有其他秘密。原本准备留着此人放长线钓大鱼的,如今闹成这个局面,他怎么也没想到。二来是觉得这个陶震太青涩了,实在无法担起同安县的事。也不知赵宸当时是怎么想的,竟将这么一个未经事的书呆子放到他身边,他们还能不能好好合作了。他原以为有了田禄的前车之鉴,陶震会对手底下的人加强筛选,不成想还是没长记性,竟让公西枢死在眼皮子底下,实在是无力吐槽。 “沈爵爷……”陶震见沈熠陷入了沉默,以为他是不想管自己的事,只得小声地试探道。 “镇定点!”沈熠严肃地道,“我问你,三法司的人此次是与你协同办案还是全权办案?” “回沈爵爷,圣旨上命下官将此案移交三法司的人全权办理,不得插手!”陶震沉吟道。 “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好怕的?你好歹也是个举人出身,怎么在人情世故上显得这么白痴呢?”沈熠烦了个白眼,无奈地道,“他们是全权审理此案的人,公西枢也是死在他们到达同安县之后的,而且是死在他们的审讯过程中。无论如何,在这件事上,他们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即便朝廷要降罪,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你只需要将这些事如实呈奏给上面即可。” “这样会不会得罪了三法司的大人们?他们可都是京官,得罪不起啊!”陶震犹豫地道。 “他们现在可是一头包,哪有时间理会你。你要是想待在牢里,那就自便吧!”沈熠道。 一听要坐牢,陶震的神色变得坚定了许多。当即对沈熠施了一礼,马不停蹄地回了县衙。 “该死!”看着陶震离去的背影,沈熠突然有些烦躁,低声骂了一句。幸好他的动作快,早已让人将那个二东家的姘头抓起来了。要不然,此人怕是也会被灭口,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果然不出沈熠所料,仅仅过了一天,三法司的人就灰头土脸地回了京都。他们这次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不仅没能将案情差个水落石出,而且那个相当重要的犯人还死了。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们属实是没办法向赵真交差,只能自求多福了。 沈熠得知三法司的人离开同安县后,只是冷笑了一声,并没有做出任何表示。明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中元节了,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那还有心思管这些闲事呢。 中元节是圣朝的传统节日之一,这一名称来自道宗,世俗则称为“七月半”。道宗素来有“三元说”,即“天官上元赐福,地官中元赦罪,水官下元解厄,“中元”之名由此而来。由于圣朝的建立与道宗息息相关,因此,自太祖皇帝起,道宗的中元节便开始兴盛,并相沿迄今。在民间,这个节日的诞生可追溯到上古时代的祖灵崇拜以及相关时祭。七月乃吉祥月、孝亲月,七月半是民间初秋庆贺丰收、酬谢大地的节日,每逢农作物成熟,民间按例要祀祖,用新稻米等祭供,向祖先报告秋成。它是追怀先人的一种文化传统节日,其文化核心是敬祖尽孝,体现了“慎终追远”的思想,主要习俗有祭祖、放河灯、奠亡魂、焚纸锭、祭祀土地。 由于沈熠的道宗弟子身份,因而在中元节这天,他除了要循例祭祖外,还要与几位师兄、师姐共同参加道宗祭祀鬼魂的活动。因此,他要提前安排好许多仪程上面的事。作为子爵府的“一家之主”,他要做的事太多了,同时也对古人过节日的仪式感有了更深的认识。 道宗供奉的诸神中有被称为“三官大帝”的天官、地官、水官,他们是天帝派驻人间的代表,分别在“三元日”为天帝检校人间功罪,从而以定赏罚:天官在正月十五上元节赐福,地官在七月十五中元节赦罪,水官在十月十五下元节解厄。地官管辖的是地府,检校的重点自然是诸路鬼魂。中元节这天,地府打开地狱之门,众鬼都要离开冥界,接受考校,有主的鬼回家去,没主的就游荡人间,徘徊在各处找东西吃,因此这天又称为“鬼节”。道宗弟子要齐聚道观的祈福道场举行盛大法会,建醮祈祷,超度亡魂,并点荷灯为亡魂照亮回家之路。 中元节这天,沈熠起了个大早,沐浴之后,穿上了几位陌生的道袍,跟着师兄、师姐们离开了子爵府,到同安县城附近的紫云观参加祭祀活动去了,直到下午申时方才回到了家里。 酉时中刻,沈熠沐浴完毕,换好衣服,来到了子爵府的小祠堂中,在阿福的引导下开始祭祖。民间相信,祖先会在七月半返回家中探望子孙,因而需要祭祖。这种祭祖行为是慎终追远、固本思源的传统伦理的一种体现,是一种感恩祖先的文化传统。七月半这天时逢小秋的农作物收获,也正好把丰收的喜悦与祖先分享,祭拜的仪式一般在七月中旬傍晚时分举行。祭祖时,要把先人的牌位一位一位地请出来,恭恭敬敬地放到专门做祭拜用的供桌上,再在每位先人的牌位前插上香,并供三次茶饭。 看着供桌上一个个陌生的木头牌位,沈熠一时间有些恍惚,分不清此刻的自己究竟是谁。按说,他是一个灵魂寄宿在宿主体内的外人,没有资格代替宿主祭祀沈家的列祖列宗。然而,当他跪在供桌面前的时候,他的心里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像是彻底地与宿主、与这个世界融为了一体。此刻的他就是面前这些牌位上的人的后人,或许多年之后,他的名字也会出现在这些牌位下面。也是,他已经在这个世界留下了许多印记,无论是那些被创造出来的东西,还是他与赵云溪组建的家庭,这些都真真切切地记录了他在这个世界生活过。 “阿福,你先下去吧,告诉夫人和芸儿她们,我要在这里陪一陪祖先,让他们先吃饭吧,不用等我了。”沈熠沉声吩咐道。或许是环境的影响,他突然很想跟这些已经故去的先人们说说话,反正他们也不会把自己的秘密说给别人听,倒是个不错的“树洞”。 “是,少爷!”阿福严肃地道。不知他也是被这个环境影响到了,还是想到了他的祖先。 第146章 问道 阿福走后,沈熠索性盘腿坐在垫子上,看着面前的牌位和画像,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自己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世上的经过以及这几个月来所经历的事情。尽管这些人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存在,可在接受了这个沈家子孙的身份后,他竟一点生疏感都没有。 沈熠在小祠堂里一直待到亥时方才离开。回到云深院后,只见赵云溪躺在院中的藤椅上,仰头看着天空,像是在看星星。可又一副沉思的样子,像是在想些什么。 “小九,你是有什么心事吗?”沈熠走上前去,半蹲在赵云溪旁边,轻轻握住她的手道。 赵云溪回过神来,看向沈熠,摇了摇头,温柔地笑道:“没事的。夫君,你还没吃饭吧?” “没有呢,等会儿去厨房随便做点吃的就行,你要不要再吃点?”沈熠摸了摸赵云溪的头发,一双眼睛里满是爱意。毕竟这可是他初见时便心生爱慕的女子,怎么看都看不够。 “好啊,我最喜欢吃你做的饭了。”赵云溪坐了起来,轻轻地抱住沈熠,声音甜糯地道。 夫妻俩携手来到厨房,沈熠支走了季婶等人,只留下一名烧火的小丫鬟。案板上有现成的菜和肉,沈熠轻车熟路地做了五道菜,又送给烧火的小丫鬟一道,剩下四道则端到了卧房。 按照圣朝的建筑规制,大户人家主院的卧房分为外间和内室两部分。外间又分为三部分,左右两侧的耳房住着主家夫妇的通房丫鬟或是陪嫁丫鬟,中间部分类似于小客厅,摆了一张圆桌和几把椅子,方便主家夫妇在卧房用餐;内室才是主家夫妇休息的地方,也是最隐私的空间。通常情况下,除了主家夫妇的通房丫鬟或是陪嫁丫鬟外,其他下人都没资格进入。 芸儿和文竹这会儿都还没有睡,听到沈熠和赵云溪的声音后,两人同时从房间走了出来。 “乖丫头,文竹,过来一起吃点。”沈熠将饭菜放到桌子上,很自然地对两个小丫鬟道。 芸儿跟在沈熠身边的时间比较久,算是最了解沈熠的人,因此没有任何生分可言。听到沈熠叫她吃饭,立马甜甜地应了一声。但文竹可就不一样了,由于本身的性格内向,再加上对沈熠的了解比较少,故而很是拘谨。以前沈熠都叫她“文竹姑娘”,这让她感到很不自在,每次与沈熠说话时也都很紧张。好在赵云溪比较了解她,私下提醒了一下沈熠,沈熠这才将对她的称呼从“文竹姑娘”换成了“文竹”,而她也慢慢地适应了沈熠这种不像规矩的规矩。 芸儿拉着文竹的手坐下,“恐吓”道:“文竹姐姐,少爷都这么说了,我们就乖乖坐下,陪少爷和夫人一起吃吧!少爷的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要是还站着,少爷可是会生气的。” 文竹也知道芸儿是在跟她开玩笑,红着脸“嗯”了一声,乖巧地坐在赵云溪身边。沈熠见状,很是困惑地对芸儿道:“乖丫头,你这都跟谁学的,怎么逢人就叫姐姐?太会说话了。” 芸儿冲着沈熠笑了笑,却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一边吃菜,一边附在文竹耳边说悄悄话。 沈熠夫妻俩看着这两个小丫鬟和睦的关系,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四人吃完后,文竹将碗筷端回了厨房,交给专人清洗;芸儿则负责收拾桌子,替沈熠和赵云溪铺床。两人互相配合,默契地做着该做的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俩是自小长在一起的姐妹呢。 洗漱过后,沈熠打着哈欠熄了灯,爬上了床,熟练地将赵云溪揽进怀里,又亲了她一口,这才心满意足地道:“好了,睡觉。今天可累死我了,中午的法会仪程太烦琐了,简直要命。” “夫君,‘反马’之后,你可以陪我回云州府祭拜我的母妃吗?”赵云溪所在沈熠怀里,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声音低沉地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困在宫里,没有机会亲自祭拜母妃。如今离了宫,成了亲,再也没有羁绊了,就想到母妃的陵墓前,陪她说说话,好不好?” 按照圣朝皇室的规矩,平生未能留下龙子的嫔妃,薨逝后不得葬入皇陵,只能葬于故土。赵云溪的母妃云昭训一生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又是早薨之人,自然只能葬在云州府的老家了。 “好啊,到时候正好是秋天,天气也凉快。”沈熠当即答应了下来,忽而想起了赵云溪今晚躺在藤椅上沉思的场景,料想那时的她就是在怀念云昭训吧,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很是愧疚地道,“小九,对不起,我今天只顾着做自己的事了,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 “没什么,你既是一家之主,又是道宗弟子。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你要做的事请有很多,我都理解的。”聪慧的赵云溪哪能不明白沈熠的意思,轻轻捂住他的嘴,柔声劝慰道。 感受着怀中的赵云溪的心跳与呼吸,听着她温柔地说着体谅自己的话,沈熠感觉自己的心猛然一颤,感情瞬间变得很激烈。他紧紧地抱住赵云溪,表白道:“有妻如你,夫复何求?” “就你会说话!”赵云溪会心地道,十多年来接受的教育让她只能如此含蓄地回应沈熠。 “那是自然!”沈熠摸了摸赵云溪手指上的婚戒,柔声道,“甜蜜的话要说给爱的人听。” “夫君,我也爱你!”赵云溪趁着夜色漆黑,沈熠看不到她羞红的脸,给了沈熠一个吻。 被这个甜蜜的吻一刺激,沈熠顿时睡意全无,很想做些少儿不宜的事。赵云溪察觉到了沈熠的异常,有些紧张地道:“别胡闹,快睡觉,两个丫头都在外面呢,让她们听见了不好!” 沈熠这时也明白了赵云溪在害羞,故意坏笑道:“小九,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啊。” “讨厌鬼,不理你了!”赵云溪轻轻拍了一下沈熠的胸口,赌气似的从沈熠的怀中挣脱。 沈熠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将赵云溪重新揽入怀中,笑道:“别乱动啊,小心我打你屁股。” 听到沈熠的“恐吓”,赵云溪果然不再挣扎。她虽然也知道沈熠很可能是故意这么说的,但却不敢想象,打屁股也太羞耻了。夫妻俩又说了些床笫间的私密话,这才沉沉陷入了梦乡。 当大多数世俗之人陷入沉睡之时,远在道宗的玄彻肃立在山门前,送走了最后一批上山“问道”的队伍。自从上次净昙宗刺杀沈熠失败,玄封和玄鹭夺了净昙宗的山门,间接伤了佛宗的面子后,佛宗竟然一改往日互相争斗的习惯,破天荒地联合了起来。由当世佛宗第一大派弥勒宗牵头,召集了以佛宗各分支为首的,一众被道宗弟子“欺凌”过的小门派为辅的“问道”队伍,分七次到道宗总坛挑战。尽管掌门一脉的许多弟子不在山上,但其他几脉的弟子还是抗住了这场车轮战,成功地将这些跳梁小丑“送”下了山。 “问道”是江湖上针对道宗的一场武学比试,意在挑战道宗的江湖地位,打破道宗独霸江湖的局面。道宗自问世以来,用了不到百年的时间便成为江湖第一大势力,原本还有一个佛宗与其掰手腕。奈何佛宗不争气,一场内乱之后便四分五裂,此后再也没能统一过。这样一来,道宗在江湖上一家独大,占据了许多资源。无论是招纳弟子还是建立分坛,都对其他门派造成了不小的冲击。正因如此,其他帮派便联合起来,成立了一个名叫“问道”的组织,每隔二十年便会到道宗总坛进行比试。比试的内容由双方协定,什么都可以,但不能伤人命。并且双方事前约定,只要其他门派能赢下一场,道宗此后便不会涉足当地的江湖势力;反之,当地的江湖势力便要同意道宗开宗立派,或是向道宗缴纳一笔不菲的银两。 “掌门师兄,你还好吧?”沈熠的二师兄玄苍走上前来,关心地问道。自从玄彻回山后,已经接受了七十场大大小小的挑战了。虽然每次都很轻松地赢了下来,但由于没能好好调息,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疲态。若不是他的内息醇厚绵长,此刻怕是已经支撑不住了。 “没事的,只要修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玄彻微笑道。相比十年前,这次的比试算是轻松了很多,尽管累了一点,却没有受到伤害。上次比试可是掉了不少的肉,一度让人认不出来他。深呼吸了一口后,玄彻提了口气,笑道,“二师弟,此次御敌,多亏了你的机关术。邬家堡虽然只是个小派,但在机关术上的造诣确实不可小觑。刚才那场比试,若不是你出手,我们可就要输掉这一阵了。下次见到小师弟后,一定要让他写一本机关术的书。我们这些人都要好好研习一番,绝不能像这次一样吃暗亏了,道宗百战百胜的名声可不能毁在我的手里。” 玄苍摇了摇头,笑道:“掌门师兄何出此言,身为道宗弟子,自当守护道宗荣誉,何必说这般见外的话。只是,小师弟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什么东西都懂吗?那也太妖孽了!” “那当然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玄彻喘了口气道,“我回山时带的那本剑谱就是他写的,你也练过了,自然知道此剑谱的玄妙。说起来,小师弟还真的挺妖孽的,他不仅会写剑谱,还会写医书。最重要的是,小师弟是个热忱的人,你对他一分好,他就会对你十分好。我不过是将我的一点行医经验给了他的一个丫鬟,回山的时候他就把这本剑谱给了我。我辈习武之人,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本剑谱有多珍贵。可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属实是难能可贵。” “只能说师父的眼光确实不错。”玄苍道,“小师弟虽然不会武功,却很有侠者的风范!” “这话倒也在理。我们道宗招纳弟子首重人品,功夫不过是傍身技罢了。”玄彻附和道,“小师弟幼时的风评很不好,长大成人后却成了人中龙凤。不得不说,师父的眼光确实毒辣。” 师兄弟两人站在山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紧张了这么多天,他们终于放松下来了。 道宗总坛山脚下,一对遍体鳞伤的队伍正围坐在一起,愤愤地交谈着。他们是最后一批前往道宗“问道”的人,由两个当地的第一大派组成。坐在左边的是泠刀门的人,坐在右边的是邬家堡的人。泠刀门是沁阳府的第一大派,邬家堡则是泻阳府的第一大派。这两派一南一北遥相呼应,在当地的名头很大,共同统治着这两地的江湖势力。 “道宗的实力果然强横,所学也极为庞杂。我等此次也是昏了头,竟然听信了弥勒宗的鬼话,提前上山‘问道’。唉,悔啊!”泠刀门的门主岳凌长叹一声道,“邬堡主,你说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此番‘问道’,道宗掌门一脉的弟子大多都不在山上,我们仍没占到便宜,以后就更难说了。最可恨的还是弥勒宗,他们组织了这场‘问道’,却只来了四个人,走了个过场便回去了,简直是把我们当作棋子一样,实在是可恨!” “岳兄,依小弟愚见,我们还是同意让道宗开宗立派吧。”邬家堡现任堡主邬扬沉声道,“五万两银子,那可是我们两派百年来的老底,若是交了出去,我们就算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邬扬的话让岳凌心里很不是滋味。诚然,若是选择交银子的话,泠刀门以后的发展可就举步维艰了。可若是同意道宗到沁阳府开宗立派,建立分坛,按照道宗的声望和名气,不出几年,泠刀门可就招纳不到什么好苗子了。长此以往,泠刀门依旧会没落。 第147章 隐世门派 见岳凌还有些拿不定主意,邬扬继续道:“岳兄,你我都知道道宗的实力究竟有多强横。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得不出此下策。而且,这也是一个权宜之计。你想想,即便道宗在我们的地盘上建立了分坛,可强龙难压地头蛇,我们还是有转圜的余地的。” 岳凌沉默着点了点头。邬扬的话确实也有些道理,他们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搞点小动作简直是轻而易举,就算道宗总坛心里不痛快,可毕竟鞭长莫及,他们也不可能大动干戈。 “那便按照邬堡主的意思吧!”岳凌叹了口气,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道,“不过,此事绝不能这么轻率地结束。此次‘问道’是有弥勒宗搞起来的,可他们却躲在背后当缩头乌龟,实在是令人不齿。我的意思是,我等被诓骗的门派不如联合起来,向弥勒宗要个说法,即便它是当世佛宗第一大派,可毕竟只是个分支,远比不上道宗,根本无法应对我们的联合围攻。” “岳兄此言不错。”邬扬附和道,“这样吧,我们不如把这潭水搅得再浑些。世人常说,‘道宗出山,天下大乱!’如今我们已经证实了,道宗掌门一脉的弟子大多数都已经下山了,相信不久后的世俗定然会乱起来的。这可是难得的一场机遇,世俗越乱,我们越能浑水摸鱼。” “邬堡主可是有什么妙计?”岳凌被邬扬的话勾起了兴致,身子向前微倾,好奇地问道。 “岳兄莫非忘了,这江湖中可是还有一些隐世门派在的。道宗如今是江湖上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他们招纳了许多有资质的弟子,也获得了许多当地势力的孝敬,这可是价值不菲的资源。”邬扬狡黠地笑道,“你说,如果我们祸水东引,让道宗将分坛建到这些隐世门派的势力范围,或是引导道宗与这些隐世门派发生争斗,岳兄觉得江湖这潭水会发生什么呢?” 邬扬所说的隐世门派最早可追溯到三百年前。当时这片大陆还属于前朝统治,整个江湖门派众多,势力庞杂,大致可分为三类:其一是立宗时间颇久、体量异常庞大的佛、道两宗,其二是以师徒或家族为纽带传承的江湖世家,如“江湖四大城”“武林九大山庄”以及如今的泠刀门、邬家堡等,其三是一些行事诡秘的邪门歪道,如凤梧宫、天龙教等。 由于当时的江湖势力众多,彼此之间对于招纳弟子、建立山门等资源的需求争夺得非常严重,最终决定以武功论胜负,胜者留在世俗之中开宗立派,广招门人弟子;败者则要解散普通的门人弟子,到深山老林隐世,只要不出山,便可以留下其道统。而那些江湖世家多将其总坛建立在世俗的城市或村落,他们大多以当地的百姓和土地为根基,根本不用争抢各处山头,四处招纳门人弟子。因此,最终参与这场比武的就只有佛、道两宗和那些邪门歪道了。 不出意外的是,佛、道两宗以其强横的武力,将那些邪门歪道打得落花流水。此战之后,佛、道两宗成了江湖上仅剩的两大派了,而那些邪门歪道则被迫成了只剩下道统的隐世门派。 一百年前,佛宗因为掌门人选的事闹出了一场内乱,此后四分五裂,演化出了许多分支,佛、道两宗争霸的局面自此变成了道宗一家独大。经过多年发展,佛宗的分支已然遍布天下。而为了防止道宗成长为巨无霸一般的存在,佛宗的各分支便联合那些江湖世家,成立了一个名为“问道”的临时组织,每二十年向道宗发起一次挑战,意在挑战道宗的独霸地位,同时也是为了消磨道宗的有生力量。但在对于隐世门派的问题上,道宗、佛宗各分支及江湖世家却表现得出奇的一致,就是不允许他们出山。一百年前,已经被佛宗打败不得不选择隐世的天龙教觉得佛宗已经没落了,便闹腾着要出山,结果不出半个月,就被佛宗各分支联手灭了道统。然而,道宗对此却没有任何不满,甚至还给不幸受伤的佛宗各分支弟子送了疗伤神药。并通告整个江湖,若隐世门派再敢妄言出山,道宗将与“佛宗”联合,不遗余力地进行清剿。 此事过后,那些隐世门派就安静了许多,再也没有闹出过任何幺蛾子,一直延续到现在。 岳凌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那些事,但他也知道这些事,故而在听到邬扬说起“隐世门派”之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不安地道,“邬堡主,你应该知道,那些所谓的隐世门派可都是被当年风光无比的佛、道两宗联手打压出局的。道宗甚至还通告整个江湖,若那些隐世门派敢闹腾,他们就要灭了其道统。这么多年来,那些隐世门派屁都不敢放一个,你要是想利用他们,那无异于是痴人说梦。退一万步讲,就算那些隐世门派脑子不好,很好糊弄,可道宗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他们不会轻易上当的。依我看来,你的这个计划太冒险了,一旦被双方察觉我们是在故意利用他们,我们很可能会两面受敌。光是一个道宗我们就已经应付不了了,要是再加上这些隐世门派,我们只会自讨苦吃。到那时,保不住道统的恐怕就是我们自己了。” “岳兄,你的胆子也太小了些。”邬扬不以为然地道,“你别怪小弟说话难听,我都是看在我们两派的先辈曾有些交情在的份上才跟你说起这事的,若是换了旁人,我才不会说呢。” 岳凌眉头紧蹙,试探性地道:“邬堡主,你的意思是,这些隐世门派已经联络过你了吗?” “当然,”邬扬靠近岳凌,附耳道,“岳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岳凌见邬扬神色严肃,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事非同小可,便跟着他来到了一个无人注意的背坡处,这才沉声道:“邬堡主,究竟怎么回事,现在可以说了吧,这里没人会注意到的。” “岳兄莫急,你先看看这个!”邬扬嘿嘿笑道,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类似手掌的东西来。 借着月色,岳凌看了许久,终于看清楚了邬扬手里的东西是一枚通体青色的,形如梧桐树叶的令牌。他感觉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令牌,可一时间就是想不起来,不免有些困惑地道:“邬堡主,这东西在下好像在哪里见到过,可就是想不起来,不知这是……” “岳兄,此乃苍梧令,是凤梧宫的信物!”邬扬压低了声音道,像是害怕被人听见似的。 “苍梧令?”岳凌大吃一惊,厉声道,“邬扬,你莫非疯了不成,凤梧宫是个什么地方,你难道不清楚吗?如今竟还敢与吃人不吐骨头的他们有联系,你要是想死,也别拖着我一起!” “岳兄,小声点!”邬扬低声呵斥,幽幽地道,“我也是被逼无奈,只能选择与凤梧宫合作。这个江湖本就是个吃人的世界,要想不被别人吃,就只能不择手段。尤其是像我们这种本身实力就比较尴尬的人,在无法以一己之力抵抗道宗的情况下,若不想蝇营狗苟地生活,就只能八面玲珑地委曲求全。只要是对我们有利的,那才是最好的选择。” “邬堡主,话虽如此,可你莫要忘了,凤梧宫的第二任宫主凤九玥当年曾对你我两家的祖上做过什么事!”岳凌愤愤地道,“你若是自甘堕落,要与这种丧尽天良的邪门歪道联系,莫怪在下不顾先辈之间的交情和你我两派百年来的恩义,与你划清界限!” 邬扬惨然一笑,神经兮兮地道:“岳兄,你有所不知,我此生只有一个愿望,那便是让邬家堡成为江湖上名声显赫的门派,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就算是欺师灭祖,我也不会在乎。我自然知道与凤梧宫合作无异于是与虎谋皮,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至于你说凤九玥曾对邬家先祖做过丧心病狂的事,这我当然也知道,可那毕竟已经过去了。况且人都化成土了,我再纠结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你要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看着邬扬近似癫狂的表情,岳凌心中一寒,恨声道:“你真的是疯了,今晚的事,我就当作没听说过,以后你也莫要再提,否则你我两派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就这样吧,告辞!”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回到了门下弟子身边,命令众弟子连夜启程,早日回到沁阳府。 泠刀门众弟子走后不久,邬扬也带着邬家堡的弟子离开了。只是他们并没有朝着泻阳府的方向走,而是取道背上,离他们的“家”越来越远了。而他们这一走,这辈子都没能回去。 在回总坛的路上,岳凌不停地回想着他曾在泠刀门的一则秘案中看到的有关凤梧宫的事。秘案中记载得清清楚楚,泠刀门和邬家堡的先祖都被凤梧宫第二任宫主凤九玥掳掠过,最后被吸血而亡。因此,泠刀门的门人弟子对于凤梧宫只有无休止的仇视。按说邬家堡的后人也应该敌视凤梧宫的,可邬扬竟然要与凤梧宫合作,这是岳凌怎么也想不明白的。 凤梧宫创立于四百年前,创派之人名叫凤栖梧,乃当时江湖第一剑术高手幻千羽的次徒。 幻千羽乃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纵奇才,文、武、医、毒无所不通,而且在阴阳术数、机关工巧等方面也有颇深的造诣。十八岁时的他便已名震江湖,甚至与当时的佛、道两宗的掌门打得有来有去。一来二去之下,三人惺惺相惜,最终三人结拜为忘年交,一时成为江湖中的佳话。三十岁时,他以剑为名,在龙门山创立了剑门,一度成为与佛、道两宗并列的大门派。遗憾的是,幻千羽过于短寿,十年后便驾鹤西去了。而在他死后,其座下四大弟子为了争夺门主之位,彼此之间进行了许多次或明或暗的行动,最终将剑门的煌煌家业彻底败光。 幻千羽的四大弟子分别是首徒轩辕残龙、次徒凤栖梧、三徒钟明钊、四徒轩辕炎龙,而轩辕残龙与轩辕炎龙乃是同胞兄弟。这四人都得到了幻千羽生平所学的部分真传,轩辕残龙主习剑术,凤栖梧专修刀法,钟明钊热心于阴阳机关之学,轩辕炎龙则杂习百家之技。 昙花一现的剑门覆灭后,轩辕残龙继承了幻千羽的佩剑生死剑和信物阴阳令,在如今的圣朝治下的凌阳府建立了轩辕城一脉,经过多年发展,成为“江湖四大城”之首;凤栖梧在如今的圣朝与萧国交界处以西的鹜凤山上建立了以十大长老为核心的凤梧宫一脉,凭借一本《幻月刀谱》和自创的吸食人血练功之术,成为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第一邪派;钟明钊在与轩辕残龙争夺生死剑的过程中棋差一着,不幸身亡,其门下弟子储远青侥幸逃了出去,后来创立了以机关术闻名江湖的生死殿一脉;至于轩辕炎龙,因为接受不了自己的同胞兄长杀害了钟明钊,内心深受打击,从此远遁江湖,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其一身所学也自此失传了。至此,一时风头无两的剑门便成了过去,令人不胜唏嘘。若是这四大弟子能团结一心,剑门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消失在岁月长河中。只可惜幻千羽的一身能耐,终究没能教好徒弟。 说回凤梧宫,由于凤栖梧自创的吸食人血的恶毒功法的需要,他接连杀害了不少江湖人,甚至将主意打到了佛、道两宗弟子的身上。此事很快便引起了佛、道两宗的注意,而他也在不久后身死道消。在他死后,其子凤九玥接掌了宫主之位,并继续修习吸食人血的恶毒功法。 一开始,凤九玥还是偷偷地害人,直到他兽性大发,将同为邪派之一的神火教全数屠戮之后,整个江湖都坐不住了,于是联合攻打凤梧宫。佛、道两宗作为当时江湖中的泰山北斗,自然要出面制止凤九玥的暴行。最终,凤九玥被废去武功,由被他害过的各派门人弟子乱刀分尸。至于那本恶毒的吸食人血的功法,也被佛、道两宗当着众人的面烧掉了。 第148章 凤梧宫与轩辕城 由于佛、道两宗的掌门念在凤梧宫与他们的忘年交幻千羽有些道统上的牵连,不忍将其赶尽杀绝,故而选择对凤梧宫其他的门人弟子网开一面,只废了他们的武功,并没有要他们的命。其他各门派见佛、道两宗的掌门都这么表态了,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勉强同意这个做法。于是,这场由江湖各门派发起的轰轰烈烈地联合攻打凤梧宫的行动便到此为止了。 再后来,由于争夺资源的客观需要,凤梧宫被迫变成了隐世门派。此后,江湖上便很少有他们的消息了,甚至有不少的江湖人都不知道世上曾有这么一个杀人如麻的门派。 就在岳凌返回沁阳府的同时,在鹜凤山的凤梧宫总坛,一个身着黑袍、脸色苍白、唇角带血的人走进了一座血气翻涌的大殿。他是凤梧宫现任十大长老之首,名叫薄悭岚。 “宫主,属下此行办事不力,不慎折了石鹰夫妇两位长老,特来领罪!”薄悭岚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恭敬地对斜倚在上首椅子上的、身着血红色长袍的邪魅男子道。 被称为“宫主”的邪魅男子名叫凤衍泽,乃是凤梧宫当代宫主。他在听到薄悭岚的话后,大笑道:“薄长老,快快请起!你们此行一举斩杀了向冲那老东西。虽然损兵折将,但立下此等大功,本座赏赐还来不及呢,怎敢言罪!来人,奉酒,本座要敬薄长老一杯,以表谢意!” “属下多谢宫主!”薄悭岚接过婢女手里的酒,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躬身道,“属下既是凤梧宫的人,自当竭尽全力为宫主办事。宫主但有所命,属下自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好!薄长老果然是忠心耿耿!”凤衍泽转着手中的酒杯,嘿嘿笑道,“薄长老,此事已毕,你暂且先回去休息,好好调养身体。待伤势痊愈之后,再与本座一醉方休!” “是,宫主,属下告退!”薄悭岚应了一声,退出了大殿。他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可心里却是五味杂陈。石鹰夫妇可是跟了凤梧宫十年的老人了,如今命丧他处,身为宫主的凤衍泽却连他们提都没提一句,怎能不令人心寒。也许有一天,他也是这样的结局。 “宫主,此人心中有鬼,不得不防!”薄悭岚刚离开大殿,从凤衍泽身后的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只见她面色潮红,脚步虚浮,像是喝醉了一般,可身上却没有酒味。 “住口!薄长老乃是我凤梧宫的老人,岂是你随意议论的。再说此等话,别怪我不客气!”凤衍泽呵斥道,“记住,你不过是个奴婢,莫忘了你的身份。凤梧宫的事,你没有资格多嘴!” 女子面色一僵,踟蹰了片刻,低下头讪讪地道:“宫主恕罪,月奴知错了,以后不敢了!” “知道就好!”凤衍泽将自称月奴的女子一把拽入怀中,笑道,“天色已晚,该歇息了!” 月奴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涩与不自在,但却不敢说什么,任由凤衍泽抱着,只待帷幔落下。 与此同时,远在凌阳府的轩辕城中,暂代城主的离恨天也终于等到了他期待已久的消息。 离恨天是老城主向冲的大弟子,位列“轩辕三杰”之首。他是向冲游历江湖时捡回来的孩子,没人知道他的原名叫什么。无奈之下,向冲就随口帮他起了这么一个类似诨号的名字。 城主府前厅,离恨天独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那个一脸苦涩的男子,焦急地问了一连串问题:“信奴,你此行可还顺利,可调查到师父等人的下落了吗?他们还好吗?损伤如何?” “主子,属下此行颇有曲折。老城主正在回来的路上,至于其他人……”信奴不忍地道。 “到底怎么回事?是道宗干的吗?”离恨天疑惑地道,“不对啊,往届‘问道’都没有遇到过这种事。这一次虽说不合惯例,但想来道宗也不至于下狠手啊,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主子说得不错。老城主等人在返回轩辕城的路上,遇到了凤梧宫的人,这才损伤惨重。”信奴解释道,“属下起先也不敢相信是凤梧宫,直到见到了苍梧令,这才确认了他们的身份。” “说清楚些!我要知道所有细节!”离恨天厉声道。其实,他在看到信奴的脸色的时候就已经猜到向冲此行凶多吉少了。但由于向冲是他的师父,是救了他的命、将他养大成人的如同父亲一般的人,故而他一直在欺骗自己,不敢轻易相信向冲会遭遇不测。 “是,主子!”信奴应了一声,又小心地提醒道,“主子,你听完之后,千万不能着急!” “说吧,我不会的!”离恨天瘫坐在椅子上,有些无力地道。一直支撑着他的信念突然倒塌了,这让他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颓然地坐下,等待信奴说明事情经过。 信奴见到离恨天这般模样,暗自叹了口气,带着不忍和愤懑,将他查到的消息和盘托出。 一个月前,轩辕城的老城主向冲在弥勒宗的邀请下,带人前往道宗总坛“问道”。不出意外,经过三轮挑战,轩辕城也失败了,向冲带去的一众人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因而只能返回轩辕城。而在途径泻阳山的时候,凤梧宫的十大长老堵住了他们的路。 向冲原本在“问道”时便已受了伤,此时自然不想多生事端,便准备带着门人绕路而走。然而,这十大长老就是冲着他们来的,又怎会轻易放过他们。双方自报家门之后,向冲这才明白是宿敌寻仇来了。事已至此,向冲自然不愿隐忍退却。于是,双方人马在泻阳山玉翠峰进行了一场大战。向冲本就重伤未愈,一番鏖战后伤势愈重,带去的人也都拼着最后一口气,与各自的对手互换性命。最终,十大长老死了七个,只剩下薄悭岚与石鹰夫妇。 危急关头,离恨天派去接应向冲等人的信奴和战奴及时出现,两人及时救下了向冲的命。可惜的是,他们无法顺利地带着重伤的向冲突围。向冲也知道自己马上油尽灯枯了,便暗中吩咐了两人几句,随后逆转经脉,调动体内全部的内息,不仅一举破了石鹰夫妇的阴阳剑阵,而且重伤了薄悭岚。面对向冲以命换来的机会,信奴和战奴毫不犹豫,携手斩杀了石鹰夫妇。 面对这种局面,受了重伤的薄悭岚也不愿多做纠缠,虚晃一招便脱身退去。信奴和战奴面面相觑,商议过后,由信奴先行赶回轩辕城报信,战奴则护送向冲等人的遗体在后面回城。 离恨天听完向冲遇难的全过程,眼眶瞬间变得通红,接连说了好几句“该死的凤梧宫”,随后又很自责地自言自语:“要是不参加这次‘问道’就好了,要是我们多带些人,早点去接应师父他们就好了,事情就不会发展到如今的局面,师父他们也不会殒命。” “主子不必过于内疚!事到如今,只要我们能灭了凤梧宫,就算是替老城主他们报仇了!”信奴沉声道。他的心里其实也很痛苦,可如今不是感伤的时候,他只能强忍着。轩辕城当初是何等的风光,作为“江湖四大城”之首,所有的江湖世家都以其为尊。自老城主向冲以下,上有被称为“轩辕三杰”的离恨天、燕舒宇、宓经玉三大弟子,中有被称为“风云二使”的风令使、云剑使,下有被称为“城主府三奴”的战奴、信奴、家奴。这股力量足以震慑江湖。可此次泻阳山一战,向冲、燕舒宇、云剑使、家奴四人全部殒命,整个轩辕城损失惨重,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凤梧宫。因此,只有灭了凤梧宫,这份仇恨才能消除。 “不错,我们一定要灭了凤梧宫为师父报仇,以血换血,以牙还牙。”离恨天愤愤地道。 “对了,主子,属下回来时,刚进入凌阳府境内,碰见了一名高手。虽然看不出此人的武功路数,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的轻功绝不在我之下,我们不得不防。”信奴突然提醒道。 “是吗?如此说来,确实是要好好地查一查了。凌阳府竟然会有与你信奴一般轻功的人,实在是不可思议,莫非是凤梧宫的人?”离恨天十分疑惑地道。信奴的轻功他知道,就算是自己也难以比肩,也不知他说的那人是谁。轩辕城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一切都得小心才是。 “主子,属下还有一言。”信奴见离恨天沉默不语,担心他会意气用事,小心地提醒道。 “你我之间名为主仆,实则兄弟。有什么话就说吧,何必这般吞吞吐吐的。”离恨天道。 “是。”信奴略微放下心来,笑道,“虽然我们要为老城人等人报仇雪恨,但目前最要做的事是尽快恢复实力。尽管凤梧宫如今已然损失了九位长老,但还有两位副宫主,再加上薄悭岚和那个从未露过面的宫主,整体的实力还是比较强盛的。因此,我们不能操之过急。” “你放心吧,我明白的。对了,我要你去查一件事,此行或有风险……”离恨天沉吟道。 “主子说的哪里话,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属下都不会怕的。”信奴神色严肃地保证道,“主子请吩咐,属下若是完不成任务,甘愿提头来见!” “胡说!”离恨天呵斥道,“轩辕城如今损伤惨重,你要是提头来见,我上哪再找一个你来帮忙。听好了,我想让你去查查,凤梧宫是怎么知道师父等人何时回来以及走的是哪条路线的?身为隐世门派,他们不可能对江湖上正在发生的事了解的这么清楚,一定是有暗线。我要你把这条线揪出来,等到我们报仇雪恨的时候,作为帮凶的他们自然也不能放过。” “属下明白了。主子放心,属下一定将这条线查得清清楚楚!”信奴道。此时的他终于明白了老城主为什么在临终前要让他带话给离恨天,让离恨天正式接掌轩辕城。也是,只有这种心思细腻的人,才能将轩辕城从破落的困局中拯救出来。想到这里,他突然重重地跪在地上,自责地道:“主子,属下还有一件事没有跟你说,特向你请罪。”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有话慢慢说!”离恨天被信奴这突然的一跪吓了一跳,急忙将他扶了起来,好奇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这么大反应,这真是不像你啊。” 信奴脸色一红,回禀道:“回主子,当日混战之时,老城主的佩剑被薄悭岚打下了山崖。属下曾到山崖下调查过,却没有任何发现。后来离开泻阳山时,属下撞见了泻阳府邬家堡的邬蒙。属下当时见他身上没有任何兵器,也就没把他放在心上。刚才听你说起有暗线的时候,属下突然觉得有些奇怪,此人出现的时机太巧合了,当时若是能查查他,说不定就有线索了。” 听到信奴的解释,离恨天也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冷笑道:“无妨,不管此人与凤梧宫有没有关系,我们都不能轻易放过邬家堡。都说瓜田李下,他既然出现在师父等人遇难的地方,多少也是坏了其他的心思的。放心吧,这件事我来办。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如今回来了,就先好好地休息两天,再去调查暗线的事吧。” “是,主子!”信奴感激地道。有了离恨天这番话,他就能心无旁骛地调查暗线的事了。 信奴走后不久,离恨天叫来了前任家奴培养的候选人,命令他为新任家奴,负责城主府内部的一应事务。作为传承了数百年的江湖世家,轩辕城有着自己的人员培养体系,尤其是“城主府三奴”这种负责内部事务的人,都是由前任亲自培养的,以确保城主府的内部运行。至于“风云二使”,他们则是历代城主亲自栽培的负责外部事务的人,并无任何传承。因此,离恨天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尽快选拔新的云剑使,以确保外部事务能顺畅运行。 第149章 宓经玉 安排好一切后,离恨天全身脱力般地回到了卧房。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由于向冲等人的事而担惊受怕,本就没好好休息过,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了;今晚又从信奴的口中听到了向冲等人遇害的噩耗,更是令他深受打击,整个人几近崩溃。因此,当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了。借酒消愁的他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做了许多梦,一会儿梦到他刚被向冲带回轩辕城学艺的情景,一会儿梦到向冲浑身是血地站在他的面前。在这种双重折磨之下,他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发现整个人已经汗流浃背了。 离恨天坐了起来,默默叹息了一声,起身下了床,准备去冲个澡。岂知他刚走出门房门,迎面便撞见新任家奴喜笑颜开地小跑到跟前,激动地道:“主子,大喜事,经玉少爷苏醒了!” 离恨天愣了一下,随即便纵身离去,直奔其三师弟宓经玉的房间。两年了,身中剧毒的宓经玉终于苏醒了,也不枉向冲和他一直以来轮番替宓经玉运功祛毒。遗憾的是,向冲再也无法看见宓经玉了;庆幸的是,在他压力巨大的时刻,终于有一个可靠的帮手了。 “三师弟……”离恨天的人影还没出现,激动而颤抖的声音便已经传进了宓经玉的房中。 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一名医者满面红光地从屋里走了出来。见到离恨天后,他也不迟疑,直接道:“城主大人,宓公子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要再吃上几服药,将体内的余毒排干净了就好。还有,最近一段时间,还是不要调动内息的好,以免落下后患。” “多谢孙先生!这两年来,为了能够让三弟苏醒,我等麻烦孙先生了。”离恨天抱拳道。 “城主客气了!”孙先生捻着胡须,微笑道,“行医救人本就是我辈医者的天职,何必言谢!再说了,三公子能够苏醒,老朽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重要的还是老城主和城主已经替三公子多次运功祛过毒了。老朽不过是提供了一些辅助排毒的汤药,算不得什么。” “孙先生医者仁心,可以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但在下以及轩辕城上下可不敢忘记此等救命之恩。”离恨天道,“家奴,去城主府的私库拿二百两银子来,交给孙先生,聊表谢意!” “是,主子,属下记下了!”家奴应了一声,转头对孙先生道,“孙先生,请随小的来。” “老朽多谢城主!”孙先生也没有客套,冲离恨天抱了抱拳,跟着家奴离开了。他不止一次地来过城主府,对离恨天也算是有所了解,知道此人不擅作伪,因而也不愿故作客气。 待孙先生走远后,离恨天长呼了一口气,走进了宓经玉的房间,此刻的他突然有些胆怯。 靠在靠枕上的宓经玉见到沉默不语地离恨天走到了床前,整个人只是盯着他看,好奇地问道:“大师兄,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呢?莫非是不愿意见到我醒过来?” “这是哪里的话?我怎会不愿意呢?只要你能醒过来,那师父和我这两年所付出的心血总算是没有白费!”离恨天兴冲冲地道。整整两年的时间,他可是天天盼着宓经玉能够早日苏醒。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宓经玉如今真的醒过来了,可他却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梦一般。倘若师父知道他最疼爱的小徒弟如今一切完好,即便是九泉之下也会瞑目吧! “对了,大师兄,怎么不见师父和二师兄他们?”宓经玉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沉吟道,“我在床上躺了这么久,虽然说不了话,但也能感觉到师父和你一直在为我运功祛毒。” 离恨天突然间变了脸色,不知该不该跟宓经玉说他们的师父已经陨落的事。宓经玉躺了那么久,好不容易醒了过来。原本这是一件大喜事,是值得大肆庆祝的,可如今…… 宓经玉见离恨天有些偶遇,心里突然有了些不好的想法,沉声道:“大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了?我也是轩辕城的人,是师父的弟子。如果师父遇到了什么事,我也是有资格知道的。” 离恨天也明白宓经玉的话是对的,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将向冲等人遇害的事说了出来。 宓经玉听完之后,顿时急火攻心,咳了一大口血。吓得离恨天急忙扶住他,耐心地劝道:“三师弟,师父和二师弟他们遇到了这样的事,我也是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即率领门人底子打上鹜凤山去。可是,轩辕城如今损伤惨重,而且还有一条暗线在与凤梧宫联系。当务之急,我们必须养精蓄锐,等彻底拔除那条暗线后,再与凤梧宫决一死战,千万不能鲁莽行事!” 听完离恨天的分析,宓经玉也冷静了下来,问道:“大师兄,你所说的暗线是怎么回事?”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离恨天也就不再含糊,直接将自己关于暗线的分析全部说了出来。 “大师兄分析得不错。”宓经玉咳了一声道,“若没有暗线,一直隐世的凤梧宫绝不会对师父他们回来的路线那般了解。或许,这个暗线很可能就是同去道宗‘问道’的门派之一。” “三师弟说得不错,我也是这般想的,故而已经派信奴和皇甫护法一同去调查邬家堡了。”离恨天眼神怨毒地道,“忘了跟你说了,师父当日遇害时,他的佩剑坠落崖底了。信奴亲自到崖底调查过,可惜并没有找到。但是,信奴在离开崖底的时候,意外撞见了邬家堡的邬蒙。此人出现的时机太微妙了,而且邬家堡也是去道宗‘问道’的门派之一,我不得不怀疑他们。即便邬家堡不是那条暗线,但邬蒙已经与师父遗失的佩剑扯上了联系,他们必须作出补偿。” “邬家堡?”宓经玉有些担忧地道,“师兄应该知道,邬家堡与泠刀门关系匪浅,一旦我们向邬家堡施压,泠刀门说不准也会出面。若是师父他们还在,轩辕城自然不会把这两个门派放在眼里。可今时不同往昔,就像师兄说的,轩辕城如今损伤惨重,万一被这两派牵制住了,而凤梧宫再插上一脚的话,我们可就两头为难了,师兄还需小心行事才行!” 离恨天点了点头,笑道:“三师弟放心,此事我会小心筹划的,你就不要太过于担心了!你如今刚醒过来,还是仔细调养身子要紧,一切等身体恢复了再说,这些琐事就交给师兄吧!” “也好,那就辛苦师兄多费心了!”宓经玉强行挤出一丝笑容,一脸愧疚地对离恨天道。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何敢言‘辛苦’二字。”离恨天道,“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我去看看你的药熬好了没有,顺便让厨房给你准备点吃的。躺了这么久,急需补充点体力。” “好,麻烦师兄了!”宓经玉道。正如离恨天所说,他昏迷了那么久,都快忘了吃东西是什么感觉了。也不知道牙齿还能不能嚼得动饭,舌头还能不能尝得出味。 “他变了!”离恨天前脚刚离去,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一丝心痛与叹惜。 “这也由不得他,毕竟两年前那场比武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你这个他心爱的人身死道消,我这个师弟中毒昏迷。想必这两年来,他一个人的时候,心里应该很苦吧。”宓经玉轻声道。 隐匿在黑暗中的女子走了出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丢在宓经玉面前,面色平静地道,“这是一品红的解药,你每日服下一颗,七天后,体内的余毒就可以排清了。记得提醒你的大师兄,那些个江湖骗子的话就不要信了。我亲手调的毒药,要是他随便找个江湖人就能解,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在他给我立的碑上面呢。可他倒好,一出手就是两百两,真是好大的手笔。” 宓经玉苦笑一声,挣扎着收起了解药,突然神经兮兮地问道:“若是大师兄知道你没死,而我又是被你喂了毒才一直昏迷不醒,你说他会不会突然间心灰意冷,出家为僧呢?” 女子闻言,沉思了许久,一脸苦涩地道:“当年之事实属无奈,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若他真的爱我,想来也能理解我的。好了,我该走了他也快回来了,千万别告诉他我还活着。”说罢,女子悄无声息地再次隐入黑暗,房间内只剩下宓经玉一个人。 果然,女子走后不久,离恨天就端着一碗汤药回来了。此刻的他只顾着想宓经玉的事了,完全忽视了空气中残留的女子香粉的味道。倒是跟在其身后、端着饭菜的家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自觉地嗅了嗅。只是离恨天并没有问起此事,他也就很识趣地没有多嘴。 “三师弟,趁热把药喝了,然后吃点饭菜吧。”离恨天将药碗递给宓经玉,看着他喝完。 等宓经玉吃饱喝足后,师兄弟俩又开启了话痨模式。他们两人很久都没有一起说过话了,本就有很多的话想说,再加上如今的轩辕城众人中,就只有他们俩的关系最亲了。不论因为何种原因,他们都想好好唠唠。于是,这一场聊天一直延续到天亮方才结束。 随着月落日出,新的一天又来临了。由于身处环境的不同,每个人所经历的事也不一样。朝廷上,赵真接连颁布了好几道旨意,直接或间接地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其一,令二皇子赵琅和四皇子赵宸即日起随朝侍驾,参与朝政;其二,将前赴同安县调查博古行买卖人口案的三法司官员全部革职,以待候审,直接调三法司的长官重新查案;其三,赐太师秦韶便宜行事之权,率领前往山南道调查巡盐御史遇刺一案的三法司官员严查该案,对于已经确定的犯人,不必上奏朝廷,可就地斩立决。江湖上,道宗开始封闭山门,除了玄奇奉命下山协助沈熠外,其余弟子全部闭关修炼,不得擅出;佛宗的弥勒宗由于在此前的“问道”一事上将其他门派戏耍了一番,引起了不少门派的抗议,甚至包括佛宗其他分支,如今正在与各门派扯皮;江湖世家的轩辕城正式向隐世门派凤梧宫宣战,只是双方都没有任何动作。 与此同时,在同安县的沈熠依旧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写书、画设计图、打麻将、玩扑克,是不是再去检查后院的高炉和玻璃的研究进度以及同安县城两处地皮的地基挖掘进度。而在沂山村的沈德良也已经成功地招募齐了人手,第一座烧砖的窑厂很快就建好了。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十天过去了。朝廷的事依旧规规矩矩地运作着,说不上是好是坏;沈熠的小日子依旧幸福地过着,甚至都有些乐不可支了;而江湖上却发生了很多的事,牵扯到了轩辕城、凤梧宫、泠刀门和邬家堡四方势力。 这日晚上,轩辕城城主府的前厅中,家奴小心翼翼地回报道:“主子,邬家堡的人来了。” 离恨天此刻正在和身体已经痊愈的宓经玉不紧不慢地喝着酒,听到家奴的话后,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甚至没有多说一个字,看起来根本不把邬家堡来的人放在心上。 “那……是否要让他进来?”家奴不自然地握紧了手,瞥了离恨天一眼,试探性地问道。 “家奴,你今天的话有些太多了,我不希望有下次,下去吧!”离恨天似乎有些不耐烦,沉声道。他的声音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势和令人心悸的冷漠,这让家奴顿时有些心惊肉跳。 “主子恕罪,奴才告退!”家奴的手心里都出了汗,听到这话如获大赦,急忙退了出去。 第150章 父女谈话 “大师兄,你这是要对邬家堡动手了吗?他们若是与泠刀门合作……”宓经玉担忧地道。 三天前,信奴送回了最新的消息,说是邬蒙当日确实从崖底带走了一把剑,只是不确定是不是向冲的。而且,像是有人在暗中指点邬蒙,在碰到信奴之前,他就已经将剑藏起来了。 “三师弟不必担心,泠刀门那边我自有打算,他们联合不起来的。”离恨天道,“至于邬家堡,我已经让皇甫护法和战奴带人过去了。信奴传信回来,邬家堡现在只有一个老堡主邬寿和两名护法以及一个邬蒙,其他都是些门人弟子,而现任堡主邬扬和两名副堡主都不在堡内。按照皇甫护法的实力,他一个人也能料理这几人,更何况还有一个战奴在。” “大师兄有准备就好,有需要小弟帮忙的,师兄尽管开口。”宓经玉放下酒杯,微笑道,“躺了那么久,我也想活动活动筋骨。如今就剩下我们两人最亲近了,大师兄莫要见外!” “师弟放心,我会的。”离恨天道,“好了,今晚就先到这里吧,我们该去为师父他们守灵了。等皇甫护法他们带回邬寿的人头后,我们再风风光光地给师傅下葬。” “小弟都听师兄的安排。”宓经玉点了点头,正色道。说罢跟着离恨天一起来到了灵堂。 半个时辰后,家奴在灵堂外小声回禀:“主子,邬家堡的人走了,看起来很恼火的样子。” “恼火?哼!他们有什么资格恼火?一个小小的邬家堡,也敢打我轩辕城的主意,当真是不知死活!”离恨天冷笑一声,脸上尽显鄙夷与不屑之色,吩咐道,“告诉风令使,让他亲自去一趟泠刀门,请岳凌来一趟。有些事还是当面说开了好,免得日后发生了摩擦,这样对双方都不太好!还有,若是有必要,让风令使可以出手震慑一下泠刀门,气场可不能输了!” “是,主子,奴才马上去吩咐!”家奴恭敬地道,生怕不小心说错话,又惹恼了离恨天。 泠刀门后院,此刻一片沉寂,池塘中偶尔传来一两声青蛙的叫声,煞是令人不安。而在一间装饰华丽的闺房中,岳凌之女岳思洋静坐于窗前,两手托腮,杏眼泛红,正在聚精会神地望着夜空。不知怎的,她忽然不由地落下泪来,这引起了她的贴身丫鬟秋菊的注意,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是风太大了吗?”秋菊走上前来,担心地问道。 岳思洋轻轻地摇了摇头,强装微笑道:“秋菊,你说邬家堡出了那样的事,爹会帮忙吗?” 昨天上午,邬家堡派邬蒙上门求援,称轩辕城已经准备派人进攻邬家堡了。邬家堡本就底蕴有限,再加上如今人手紧缺,只能向与他们有世交且关系不菲的泠刀门求助。 秋菊只是个丫鬟,哪能在这种事上面发表看法,但又不想让自家小姐失望,只得安慰道:“小姐,您别担心了,邬家堡的事,自有老爷处理。而您现在要做的事,那就是赶紧休息。” 听到秋菊的话,岳思洋苦笑不语,暗暗沉思。她虽然是个长在深闺的女子,但多少也听自己的父亲说起过一些江湖上的事,知道轩辕城乃是江湖世家第一大派,名列“江湖四大城”之首,其实力、势力均令人胆战心惊。泠刀门虽说是沁阳府第一大派,但根本入不了轩辕城的眼。况且,轩辕城行事向来狠辣,凡是得罪过轩辕城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以轩辕城的的行事手段,这一次,邬家堡怕是遇上大麻烦了。 “秋菊,你先睡吧,我睡不着。这两天,我一闭上眼就做噩梦。”岳思洋语气哀怨地道。 “小姐,您这个样子,要是让老爷看见了,一定会生气的!”秋菊担心地道,“您还是赶紧休息吧,我替您掩上窗。这夜里湿气重,容易生病的。”说罢,她便想伸手合上窗户。 “别!”岳思洋一声轻呼,拦住秋菊道,“你就让我再看会儿夜空吧,我实在睡不安稳。” 秋菊默默叹了口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突然,她瞥见了岳泠的身影,急忙道:“小姐,老爷往这边过来了,您快上床歇着吧,千万不要再惹老爷生气了。” 在秋菊的记忆中,岳凌总是一副温和慈善的模样,极少发火。可就在昨天,岳思洋由于得知了轩辕城向邬家堡动手的事,于是苦苦请求岳凌出手帮帮邬家堡,帮帮他的未婚夫邬蒙。可惜的是,岳凌表现得极为犹豫,一副瞻前顾后的样子。这让岳思洋极为不满,于是跟岳凌大闹了一场,甚至扬言要自己去邬家堡帮忙。结果,岳凌大发雷霆,严令全家上下,任何人不得提及邬家堡之事,违者逐出门派。那是岳凌第一次发火,现在想起来,仍让她心有余悸。 秋菊话音刚落,岳思洋的闺房门就被敲响了,接着传来了岳凌的声音:“乖女儿,开门。” 岳思洋娇哼了一声,赌气道:“爹,我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睡吧,您早点回去休息吧!” 门外的岳凌不气反笑,柔声道:“乖女儿,爹知道你没睡,这才过来跟你说说心里话的。” 听到岳凌这话,岳思洋也不好再装下去了,于是示意秋菊打开房门,自己则走到桌子前。 门刚一打开,岳凌就走了进来。只见他身着一袭锦衣,看起来有四十岁,脸上满是笑意。此刻的他更像一位儒雅随和的读书人,而不是称霸一方的一派掌门。 “奴婢秋菊见过老爷。”秋菊拘谨地向岳凌施了一礼,怯怯地站在一旁,不敢多说什么。 “出去候着,我有话要跟小姐说。”岳凌摆了摆手,假装没注意到秋菊的窘迫,吩咐道。 “是,老爷!”秋菊毫不迟疑地应了一声,乖乖地退了出去,又非常懂事地掩上了房门。 “爹,您能不能帮帮邬家堡?”秋菊刚一离开,岳思洋就急忙问道,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岳凌看着岳思洋担忧的神情,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道:“帮?我帮得了吗?轩辕城的实力,向冲的武功,哪一样是我能抗衡的?我与邬堡主向来交好,再加上你与邬蒙的关系,我定然是想帮的。可是,我不能拿泠刀门上下数百条人命开玩笑啊。邬家堡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你也管不了。至于你,为父自会替你找个好人家,你安安稳稳地嫁了就是了。邬蒙虽然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但他是邬家堡的嫡系,轩辕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他的。你还不知道吧,刚刚探子来报,邬家堡今早派了人亲自去轩辕城赔罪道歉,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了。按照轩辕城一贯的行事风格,邬家堡的人定然吃了闭门羹。也就这两天吧,邬家堡绝对覆灭。” 听完岳凌的话,岳思洋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后,她不死心地问道:“爹,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实在不行,您就只帮帮蒙大哥一个人吧,女儿真的喜欢他。” 岳凌平静地看着岳思洋,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俗话说,“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岳思洋心存侥幸,不如直接打破这个不切实际的梦,他早日认清现实。 岳思洋见岳凌沉默不语,突然大声指责道:“爹,您为什么不肯帮蒙大哥?您说的这些都是借口。只要您愿意,我就不相信您没有办法。说到底,您就是怕死……” 候在门外的秋菊听到岳思洋竟然说出这种“大逆不道”“不成体统”的话,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暗自寻思道:“天啊,这还是那个平日里温柔娴静的小姐吗?她怎会如此大胆?要是惹恼了老爷,一切可就完了。”一想到此处,她就更加担心岳思洋的处境,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岳凌昨天上午警告岳思洋的话:“你要是敢踏出这家门半步,以后就休想再回来……” 听到岳思洋这样指斥自己,岳凌脸色铁青,真怀疑岳思洋是不是被人下蛊了,竟敢如此放肆,当真是不可救药。正想发火,可看到岳思洋红肿的双眼,又想起早逝的妻子,心肠就再也硬不起来,扬起的巴掌懊恼地收了回去,自嘲地道:“你说得对!爹是怕死,可那又能如何?试问世人谁不畏死?你看看你,因为一个邬蒙,把自己都折腾成什么样子了?可他呢,他又岂会知道你为他付出的这些?邬家堡会有今日之祸,都是他们自己惹出来的,于情于理,他们也该受到教训。我好歹也是一派掌门,门下弟子、家里众人都是有爹有娘的,爹又怎能为了一个邬家堡,拿他们的身家性命做赌注呢?你这丫头,当真是糊涂,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其实,他还有一个原因没有说,那就是邬家堡的现任堡主邬扬竟与泠刀门的世仇凤梧宫勾搭上了,这是他怎么也不能接受的事。邬家堡如今遇上了大麻烦,他没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搭上自己的性命去帮他们呢。就算是邬家堡真的被轩辕城灭了,那也是他们活该。 岳思洋这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顿时泪如雨下。岳凌有些心烦,愤愤地甩了甩衣袖,走出了房门,对秋菊道:“秋菊,好生照顾小姐,若是出了什么差池,老夫唯你是问!” “是,老爷!您放心,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小姐的!”秋菊不敢看岳凌的眼睛,低着头道。 一夜无语,翌日辰时,岳凌正在后院练刀,却见门下弟子神色匆匆地跑了过来,惊慌地道:“启禀门主,轩辕城令使到,现在前厅等候。林副门主派弟子过来请门主去看看!” “轩辕城令使?”岳凌一脸困惑地道。他不知道轩辕城突然派这个身份不一般的令使来所为何事,整个人有些回不过神儿来。按说轩辕城这个时候应该将注意力放在邬家堡才对啊,派人来泠刀门做什么?莫不是因为他们觉得泠刀门与邬家堡关系不浅,这才迁怒于泠刀门? “门主?”前来传话的弟子见岳凌一言不发,只得小声地提醒道。身为江湖世家的弟子,他自然听说过轩辕城,对其也是神往已久。只可惜他的本事有限,根本无法入轩辕城的法眼。 “嗯?怎么了?哦,你先下去吧,让林副门主招待好来人,我马上过去。”岳凌吩咐道。 泠刀门总坛正厅,轩辕城令使正端坐在椅子上闭眼养神。听见岳凌到了,他才慢吞吞地起身,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挂在正上方的一幅字,冷声道:“岳门主,请接阴阳令!”话音刚落,一枚似木非木、似玉非玉的令牌倏地朝着岳凌飞了过来。 阴阳令乃是轩辕城独霸江湖世家时的信物,由风令使掌管。此令牌一面苍青,一面赤红。每次发令时,若是仓青色朝上,就表明轩辕城有事要与接令的门派协商;可若是赤红色朝上,就表明轩辕城要对接令的门派进行灭杀。因此,每个接令的门派都是根据颜色来判断生死的。 岳凌见阴阳令向他飞来,急忙调动内息,接过令牌。只见他的身体微微一颤,可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等看到手里的令牌乃是苍青色朝上时,暗暗松了口气,问道:“敢问令使大人,不知城主需要泠刀门做什么,还请直言相告。只要是泠刀门能办得到的,我等绝不推辞!” “城主有令,请岳门主前往轩辕城一叙。”令使冷冰冰地道,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是,在下收拾一下,即刻动身。”岳凌恭敬地道,丝毫不敢忤逆。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轩辕城已经发生了剧变,只道轩辕城还是那个江湖世家第一大派,因而姿态摆得极低。 第151章 宴无好宴 “如此甚好。那本使就先告辞了,岳门主留步!”风令使也不愿多逗留,转身便离开了。 “恭送令使大人。”岳凌躬身道。他其实也不喜欢这种低人一等的感觉,但却无力改变。 以林副门主为首的其他门人弟子见自家门主都这样了,哪还敢有所迟疑,急忙跟着施礼。 风令使刚一离开,一旁的林副门主愤愤地道:“轩辕城真是太霸道了,当真是可恶至极!” “他们霸道,是因为他们有能力。轩辕城的实力是强横,刚才那令使随手甩出的阴阳令,我竟用了八成力道才接住。一个令使就这么厉害了,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岳凌无力地道。 “门主说得也是。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们泠刀门实力有限,改变不了江湖世家的格局,就只能忍气吞声了,幸好他们对我们没有恶意。”林副门主点点头道。 “你能想明白就好!”岳凌道,“好了,你去忙吧,我准备一下就先去轩辕城了,总坛的事就拜托给你了。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跟邬家堡扯上关系,做那种自掘坟墓的事。” “门主放心,我明白的。你到了轩辕城之后也要小心,泠刀门离不开你。”林副门主道。 “嗯,我知道了!”岳凌应了一声,随即吩咐道,“对了,记得撤出驻守在邬家堡的人,让他们先到附近分坛待命,随时探查邬家堡的近况,然后报回总坛。这些事,必须做得隐秘。” “好,我马上飞鸽传书,让他们小心行事。门主就放心吧!”林副门主拍着胸脯保证道。 安排好一切,岳凌心下稍有宽慰,这才骑马赶赴轩辕城。而在他身后,有人正悄悄跟着。 赶了一天的路,岳凌终于在下午酉时前抵达了轩辕城。当他满怀心事地来到城主府大门前时,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了。放眼望去,整座城主府笼上了一层白纱,看守大门的小厮们也都是一副披麻戴孝的模样。岳凌大感疑惑,不知道轩辕城发生了何事,死的又是何人。 沉思了一会儿,岳凌走上前来,向小厮表明身份,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并拿出了阴阳令。 家奴得知岳凌已经到了,急忙将他迎进府中,路上又大致介绍了一下轩辕城如今的情形。 城主府中,灯火通明,香烟缭绕。岳凌坐在前厅,心里面有些发慌。直到此刻,他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他怎么也没想到,横行江湖世家四十年的向冲竟然死了,还搭上了一个徒弟、一个剑使和一个家奴。对于轩辕城而言,这可是极大的损失;但对于其他江湖世家而言,这或许就是一个崛起的时机。只是,他也明白泠刀门的实力,绝对不会做出头鸟。 岳凌耐着性子等了一个时辰,却还没见到离恨天的身影,更没有人带他去给向冲上柱香。俗话说:“人死为大。”即便向冲在世时给江湖世家带来了很大的压力,但事到如今,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可是,虽然他很想做一个有礼数的人,但轩辕城却没有表现出这个意思。 “岳门主,主子正在更衣,马上就出来,还请您稍坐片刻!”家奴这时从后堂走了出来,赔笑道,“你也看到了,城主府发生了这样的事,主子有很多事要做。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不敢!”岳凌站起身来,抱拳道,“不知在下可否去给老城主等人上柱香,聊表心意!” 家奴有些犹豫地道:“不好意思,此事还需主子决定,在下不过是个奴才,做不了主的。在下先去请主子过来,祭拜老城主的事,岳门主还是跟主子说吧!” “也好,那就等先到城主大人再说吧!”岳凌道。说罢,他便径自坐回原位,不再多言。反正自己已经表明态度要去祭拜向冲了,至于轩辕城和离恨天接不接受,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城主府后堂,家奴来到离恨天房门前,小声回禀道:“主子,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席了。” “知道了,是该去见见了!”离恨天幽幽地道,“他在前面等了那么久,可有说什么吗?” “回主子,岳门主说想要去祭拜一下老城主,奴才不敢自作主张,婉拒了他!”家奴道。 “难得他对师父还有一些敬意!走吧,我们过去吧!”离恨天打开房门,朝着前厅而来。 坐在前厅干等的岳凌百无聊赖,好在离恨天及时将他从这种枯燥的氛围中“救”了出来。 见到离恨天终于露面了,岳凌长呼了一口气,急忙起身道:“在下岳凌,见过城主大人!” “岳门主,你远来是客,无须多礼。府里近来事情繁杂,我一时抽不开身,让你久等了,实在是不好意思!”离恨天微笑道,“再说了,你年纪长于我,又是江湖中早已成名的前辈,此番若不是事出有因,我也不至于折腾你跑这一趟,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城主大人客气了!不知城主大人召我前来所为何事,还请不吝赐教!”岳凌恭谨地道。 “岳门主赶路辛苦了,我们还是先吃饭,其他的事稍后再说!家奴,上菜!”离恨天道。 “是,那就多谢城主大人款待了!”岳凌好脾气地道。离恨天说得不错,他也确实饿了。 不一会儿,饭桌上便摆好了数十道菜。对于岳凌而言,这种规模的招待,之前从未想过。 “岳门主,吃吧,不必拘谨!”离恨天率先拿起筷子,自顾自地夹了一块肉,突然面无表情地介绍道,“岳门主,你面前的这两道菜,乃是我命庖厨专门为你做的。左边这道名唤‘请君入瓮’,右边这道名唤‘杀鸡取卵’,你尝尝可还喜欢?” 岳凌闻言,顿时惊得一身冷汗,急忙站起身来,一脸惊恐地问道:“城主大人这是何意?” “岳门主,我不过是给你介绍两道菜罢了,你何必如此惊慌?”离恨天端起酒杯晃了晃,若有深意地道,“我之所以请你过来,其实是有件事情想和你确认一下,并无恶意。家奴……” 在一旁侍候的家奴心领神会,及时接过茬,沉声道:“岳门主,老城主遇害的事,在下先前已经奉主子的命令告诉你了。接下来,在下想要告诉你另一件事。那就是在老城主遇害的地方,邬家堡的邬蒙很可能带走了老城主的佩剑,这种行为无异于是在挑衅轩辕城。因此,轩辕城才会对邬家堡动手。想必邬家堡也曾向泠刀门求援过,不知岳门主是怎么想的?” 岳凌快速地分析了一下目前的江湖局势,忽而又想起了邬扬与凤梧宫勾结的事,郑重地保证道:“城主大人明鉴!泠刀门与邬家堡向来无甚牵连。因此,泠刀门绝对不会插手此事!” “‘无甚牵连’?那这个呢?岳门主怎么解释?”离恨天拍了拍手,身后的家奴忙展开一幅字来,只见上面赫然写着“金刀震三阳”五个大字。 “这……”岳凌见到这幅字,一时有些语结,不知该说什么。原来,家奴手中的那幅字是他四十大寿时邬蒙送给他的,一直挂在泠刀门总坛的正厅,自己今早出门时还在呢。怎么到了晚上就出现在轩辕城呢?这也太匪夷所思了。突然建,他想起了今早那个传令的风令使。 “要是这个说明不了问题,那就谈谈令嫒吧,听说她与邬蒙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离恨天冷笑一声道,“这样的关系,岳门主难道还要说‘无甚牵连’吗?” 岳凌无可反驳,颓然地垂下头。岳思洋与邬蒙的事在沁阳府和泻阳府在遗传的纷纷扬扬,甚至已经有人在盘算两人的婚期了。按照轩辕城在江湖世家的能力,自然早就探知了这件事。 离恨天见岳凌沉默不语,突然笑了一声,心平气和地道:“岳门主,别紧张,坐下喝酒,我们边喝边说。这酒名叫‘美人泪’,乃是我珍藏了许久的宝贝,可是不会轻易给别人喝的。” 看着杯中的酒,岳凌表现得极为犹豫。不知是因为烛光太暗,还是因为自己的心理作用,他总感觉这酒的颜色太鲜艳,就像是新鲜的血液一般,或许这所谓的酒就是真的血液。 “怎么?莫非这酒不合岳门主的口味?”离恨天自顾自地喝着酒,慢悠悠地晃着手中的酒杯,自嘲地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再强人所难了。原以为我视若珍宝的美酒,别人也会这般看待,岂料倒是我自作多情了。也罢,家奴,这些东西都撤了吧,我和岳门主要谈事了!” “是,主子!”家奴应了一声,随即叫来侍奉的丫鬟,三两下就将桌上的饭菜全部撤了下去,整个过程丝毫不拖泥带水。只是可怜了岳凌,赶了一天的路,一口菜都没吃到,还要饿着肚子、顶着压力与离恨天谈事,这些憋屈与无奈,又有几个人能体谅他。 “岳门主,实不相瞒,我叫你来,除了想知道你在邬家堡一事上的态度外,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离恨天肃然道,“家师和二师弟他们是在从道宗回来的路上不幸遇害的,根据轩辕城的调查,凶手就是凤梧宫的人。此等血海深仇,我此生必报之,这也是轩辕城正式向凤梧宫挑战的原因。然而,除了凤梧宫外,我怀疑还有一条暗线在偷偷地帮凤梧宫牵线搭桥,否则他们不会这么清楚地了解先师等人的行程。你我都知道,当年的佛、道两宗曾联合声明,若是有人与隐世门派暗中勾结,视同扰乱江湖规矩,一旦证据确凿,江湖之人人人得以诛之。因此,我想问问岳门主,你知道有哪些人了解先师等人的行程吗?” 岳凌听到这话,倏地站了起来,又惊又恼地道:“城主大人此话何意,莫非是在怀疑我泠刀门勾结凤梧宫,出卖了老城主等人的行程,做出这种欺师灭祖的事吗?” “欺师灭祖?”离恨天错愕地道,“岳门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城主大人,这是敝派的私事,恕在下不愿多说。”岳凌不卑不亢地道,“不过,在下可以明确告诉城主大人,敝派与凤梧宫有世仇,生生世世都不会与他们有什么联系的。倒是邬家堡的现任堡主邬扬很可疑,城主大人不妨留下邬寿和邬蒙爷孙俩一条命,好好问问他们。” 岳凌的话勾起了离恨天的兴趣,他眉头紧蹙,沉声道:“你是怎么知道邬家堡与凤梧宫的事的。按说勾结隐世门派这种事是需要高度保密的,除了当事人外,其他人是很难知道的。” “在下是听邬扬说起的。”岳凌犹豫了一下,随即将那晚邬扬与他所说的话转述了一遍。 认真地听完岳凌的话,离恨天陷入了沉思,再结合轩辕城近来发生的事,开始抽丝剥茧地分析。片刻后,他咬牙切齿地道:“若真如你所说,凤梧宫定然是在下一盘大棋。好深的谋划啊,仅仅用一个邬蒙,就把凌阳府、沁阳府和泻阳府三方最强大的江湖势力全拖下了水。让我们三派‘鹬蚌相争’,他们自己‘渔翁得利’。” “城主大人意思是,我们全部被凤梧宫给算计了?”岳凌这时也反应过来了,怀疑地道。 “难道不是吗?”离恨天冷着脸解释道,“你想想,邬蒙身为邬家堡的嫡系,又与令嫒关系匪浅。一旦邬蒙出了事,泠刀门自然会施以援手。而为了你们让联手,他们就要让你们承受一个实力相对更强大的敌人,也就是轩辕城。因此,邬蒙恰巧出现在了先师遇害的地方,带走了先师的佩剑。如此一来,轩辕城就不得不对邬家堡出手了。最毒的是,此时的轩辕城由于家师等人已经遇害,实力大不如从前,一旦与你们两派搏命,最终只会让我们三派全部元气大伤。到那时,‘三阳’之地最大的江湖势力可就全都消亡殆尽了,他们就能轻而易举地出世,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地占有三阳’之地所有的江湖资源。” 第152章 离恨天的情伤 “可是,凤梧宫若是敢出世,难道不怕佛、道两宗断了他们的道统吗?”岳凌不解地道。 离恨天冷哼一声,极其不屑地道:“若佛宗还是以前那样,凤梧宫自然会怕的。可如今,佛宗四分五裂,实力大不如从前。再加上如今的江湖势力又惧怕道宗势力过于强大,闹出了‘问道’这一出,直接或间接地削弱着彼此的实力。时间一长,他们自然就不会怕了。” 岳凌一时语结,但他也听明白了离恨天的意思,愤愤地道:“该死的凤梧宫,实在可恨!” “他们确实可恨,可最可恨的还是邬家堡。”离恨天冷笑道,“那个愚蠢的邬扬,以为和凤梧宫搭上关系就能改变什么,却不知自己连同整个邬家堡都已经成了送死的棋子。” 岳凌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嘲讽道:“若真是如此,那也是他们自作孽,怨不得别人。” “岳门主,多谢你告知了在下邬家堡的事,先前多有失礼,请多海涵!”离恨天这时也不摆架子了,极其和善地道,“家奴,快去让厨房做些好吃的才来,我要与岳门主开怀畅饮。” 岳凌见离恨天突然间变得一团和气,不禁有些恍惚,分不清哪个才是他的真面目。或许这就是那些身居高位者与生俱来的变脸天赋吧,也难怪自己只是一个二流的世家门派的门主。 酒足饭饱之后,岳凌婉言谢绝了离恨天的挽留,给向冲上了一炷香,随即离开了轩辕城。 离恨天也不强求,只是命令家奴将岳凌送出了门,而他则拖着有些微醺的身体去了后山,经过今晚的一番谈话,他只觉得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压力也越来越大,很想找个人聊聊。 送走岳凌后,家奴返回前厅,却不见离恨天的身影。得知了他的去向后,急忙追了上去。 轩辕城依山而建,故而后山距离城主府的距离很近。这里有一座新起的陵墓,埋葬的是离恨天心爱的女子,名叫薄影秋。她本是凤梧宫十大长老之首的薄悭岚的义女,五年前初出江湖时偶遇了意气风发的离恨天,两人一见钟情。可那时的他们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直到两年前,薄悭岚到轩辕城探查消息时,意外发现自己的义女竟然喜欢上了宿敌的弟子,愤怒之下捅开了这层窗户纸。不承想正是由于他的这个决定,让他一度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愧疚中。 原本深陷于情网中离恨天和薄影秋一时都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再加上暴脾气的向冲一心要杀了身份敌对的薄悭岚,双方矛盾一触即发。经过一番混战后,薄悭岚重伤逃走,宓经玉中毒昏迷;薄影秋不幸“身死”,离恨天深陷情伤,好好的一对良配,自此“天人永隔”。 眼见两名亲传弟子成了这副模样,向冲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于是同意离恨天将薄影秋的“尸体”葬在后山;至于宓经玉,除了请医者帮忙排毒外,他和离恨天也轮流为宓经玉运功祛毒,一晃便是两年。而在这两年里,离恨天经常会一个人来到墓前与薄影秋说话,城主府的人都知道他有这个习惯。而薄悭岚也会偷偷地来看望薄影秋,似乎是在为自己的鲁莽赎罪。 离恨天晃晃悠悠地来到墓前,发现竟有人先他一步来了,此刻正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墓碑。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离恨天像是早就知道了,因而语气十分平淡地道:“你来了。” “是,我来了,别来无恙!”墓碑前的人声音嘶哑,说起话来也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无恙?哼!”离恨天的语气十分刻薄,冷声道,“我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可都是拜你所赐。心爱之人长眠于此,先师和我二师弟等人又因为你而殒命他乡。你说,我是不是无恙?” 墓碑前的人幽幽叹了口气,沉声道:“你我各为其主,有些事,老夫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至于秋儿不幸身亡,老夫也是痛心疾首。往事不可追,你还是看开些吧。老夫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下次见面,你我也该分出生死了。轩辕城,凤梧宫,争斗了这么多年,也该结束了。” “我会如你所愿的。”离恨天愤愤地道,“回去告诉你们的宫主,先师和我二师弟等人的仇,我会亲自找他两清的。下次见面,我保证让他去见他的老祖宗,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墓碑前的人没有理会离恨天的威胁,眼神温柔地看向墓碑上的名字,慈爱地道:“秋儿,义父走了,下次再来看你。你若是还惦记着义父,就给义父托个梦吧,义父很想跟你说说话。”说罢,他解开了一旁的包袱,从中取出一些点心来,动作温柔地摆在墓碑前,然后起身离开。 离恨天冷哼了一声,却也没有说什么,眼睁睁地看着墓碑前的人隐入黑暗中,这才颓然地斜倚在墓碑旁,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墓碑上的名字,脑海中也不断地回想着与薄影秋经历的所有事,眼神里尽是柔情,像是要把“薄影秋”这三个字融进骨头里一样。片刻后又自嘲地笑了笑,自言自语地道:“影秋,两年了,我好想你,你可还记得‘青河之约’?令尊刚才来看你了,还带了你爱吃的点心,他还是疼爱着你的。我也会时时陪着你的,你不会孤单的。” 墨青色的墓碑上不断传来刺骨的寒意,像是拖着离恨天的身体往下坠一样。他突然感到有些疲倦,空气中也传来了一股熟悉的香味,这让他不由得愣了愣神,暗暗怀疑自己这些天是不是没有休息好,又或是这两年来一直在为宓经玉运功祛毒而不慎伤了元气。 这时,只见树影一晃,一道黑影从头顶掠过。离恨天倏地站起身来,厉声道:“什么人?”尽管他这时的注意力全放在墓碑上,但凭他十多年的江湖阅历,这种动静还是能发现得了的。四下查探了一番,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空气中的香味也渐渐消散。他不禁皱了皱眉,很是怀疑地道:“方才明明看到了人影,可什么也没有发现,莫非真是荒废了武功?” “主子,发生什么事了?您没受伤吧?”隐藏在一旁的家奴急忙跳了出来,焦急地问道。他很早前就转折离恨天的脚步来到了这里,只是离恨天当时在与人说话,他便隐藏了起来。 “无妨!”离恨天淡淡地道。他的目光再次转向冰冷的墓碑,痛心又无奈地道:“影秋,对不起,请恕我不能久伴。如今整个轩辕城的事都需要我处理,等我安排好一切之后,我就把城主的位子交给三师弟,然后在这里搭座茅屋,天天陪着你。可是现在,我必须要离开了!” 与此同时,凤梧宫总坛,副宫主范兴走进了正殿,对坐在上首的凤衍泽道:“启禀宫主,刚刚收到消息,离恨天像是看破了我们的计划,竟用阴阳令将岳凌召去了轩辕城。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只知道泠刀门已经正式与邬家堡断了联系。这样一来,沁阳府肯定是乱不了了。另外,邬家堡已经被轩辕城的皇甫青衣和战奴踏平了,邬寿的人头也被送往轩辕城了。除了趁乱逃走的邬蒙外,其他门人弟子全被诛灭。如今整个泻阳府的江湖势力已经被轩辕城逐步吞灭了,这对于我们的计划很不利,还请宫主及时决断。” “宫主,不是离恨天看破了您的计划,而是那个邬扬把我们与他们联系的事告诉岳凌了。”这时,另一名副宫主房林提着一柄带血的剑走了进来,沉声道,“属下早就说过,这种小门小派出身的人,行事向来不可靠。根据我们的情报,离恨天是个心思聪慧的人,只要岳凌跟他说了我们与邬家堡联系的事,他自然就能想通其中的关键。更何况凤九玥祖师曾对泠刀门的人下过手,他们对我们只有仇恨。因此,岳凌能做出这样的决策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房副宫主,请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凤衍泽怒哼一声,摔了手中的酒杯,脸色阴沉地道,“你杀了邬扬等人的事,本座可以不计较。但若是再敢对先祖不敬,休怪本座不客气。” 听到凤衍泽的话,房林的脸色瞬间涨红,有些后怕地道:“宫主恕罪,在下方才失礼了。” “罢了,以后莫要再犯这种错误。”凤衍泽沉声道,“邬家堡的事就到此为止吧。本来也没指望这个计划能有多少收获,就先这样吧!不过,邬蒙一定要盯着。听说他带走了向冲的佩剑,这柄剑可是当年的剑门祖师传下来的,对我们也有大用。等拿到东西后就了结了他,原本还指望他能将局面搅浑,我们好坐收渔翁之利。没想到事情远超我之所料,实在是晦气!” “是,属下明白!”房林急忙道。经过了刚才的事,他对凤衍泽的态度已有了极大转变。 “还有,让你们的人尽快推行我们的新计划。一年之内,我凤梧宫要重新出世,‘问道’道宗。”凤衍泽阴森森地道,“要是这次的计划再失败了,你们就全部留在鹜凤山做肥料吧!” “是,属下遵命!”范兴、方哲两位副宫主齐声道。对于凤梧宫能重新出世,他们表现得极为激动。不得不承认,还是外面的世界好啊。被破窝在鹜凤山这么多年,他们早就腻了。 三日之后的深夜里,离恨天正在灵堂守孝,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出现。对于此人的出现,他像是早就知道了,故而直接问:“回来了?此行可还顺利?路上没发生什么意外吧?” “一切顺利,没什么意外!”来人呼吸沉重地道。他名叫皇甫青衣,乃是城主府中身份最神秘的人,素来喜好穿一袭青衣。此刻的他也不例外,只是衣服上面依稀带有一些血迹。 对于皇甫青衣,离恨天保持着该有的尊重和信任。因此,在听到他说话的声音不太对时,离恨天急忙站起身来,转头看向他,眉头紧蹙道:“你受伤了?邬家堡怎么有人能伤得了你?” “无妨,都是皮肉伤。”皇甫青衣道,“邬家堡的事都很顺利,邬寿的人头也带回来了。但是,派出去追踪邬蒙的人都死了。我和战奴都仔细地查看过了现场,并没有多少打斗痕迹。以我们对邬蒙的了解,他绝对没有这种身手,应该是另有高手所为。” “师父的佩剑呢?”离恨天并不在意邬蒙的下落和生死,而是问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没找到,应该是被他趁乱带走了。”皇甫青衣摇摇头道,“对了,离开邬家堡的时候,我遇上了一个剑术高手,此人剑法极其精妙,我这一身的外伤就是拜他所赐。只是此人战斗经验不足,内息也不稳定,我与他过了十来招,卖了个破绽就带着邬寿的人头回来了。战奴在清理邬家堡的宝藏,过两天才能回来;信奴则选泽继续追查邬蒙的消息了,没有跟我回来。” “信奴还有其他事要办,你就不用管他了!”离恨天沉吟道,“不过,对于你刚才所说的剑术高手,我还是挺感兴趣的!你还不知道吧,信奴先前回来报信时也遇上了一个轻功与他不相上下之人。他的轻功如何,你比我更清楚。看起来,如今的江湖倒是有些意思。算了,这些事情先不说了,你要是没什么其他要紧的事,就先回去歇着吧,这一趟麻烦你了!” “确实还有一件事,你需要注意。”皇甫青衣低声道,“回来的时候,我路过一个镇子意外发现了数具全身干枯的死尸,像是被人吸干了血液一样。我仔细查看了那些尸体,发现他们的脖颈上都有两排很明显的齿痕。这种杀人手法,极像传闻中的凤梧宫吸食人血的邪功。” “看来,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出世了!”离恨天沉声道,“也好,我还怕他们一直躲着不出来呢,这样倒节省了我们一些力气,不用跑到那种深山老林里去找他们报仇雪恨!” “你心里有数就好。”皇甫青衣毫不在意地道。说罢,他走到向冲的牌位前,将邬寿的人头放在供桌上,上了一炷香,烧了些纸钱,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这才转身离开。 第153章 玄奇到了 时间一晃来到了八月十日。这一天,同安县的子爵府热闹异常。午时刚过,子爵府门前先后来了两个人。第一个人是沈熠的八师姐玄奇。自从玄彻接到玄封的信后,他就安排玄奇尽早下山帮助沈熠。第二个人则是在沂山村负责修建窑厂的沈德良。如今所有的窑厂都已经竣工了,他有必要向沈熠汇报一下进度,顺便问问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玄奇到来的时候,沈熠正在书房里写《铜人腧穴针灸图》呢。经过这么多天,他欠下的书就剩这一本了,而这也是曾容目前很需要的。沈熠也知道这种情况,故而在加班加点地写。 “少爷,府门外刚刚来了一位自称‘玄奇’的女道长,说是来找您的。”阿福恭敬地道。 “玄奇?莫非是八师姐到了?”正在写书的沈熠喃喃自语,随即放下手里的笔,对门外的阿福吩咐道,“快请她到书房来。对了,去告诉季婶一声,让厨房备些热水,再做些饭菜!” “是,少爷!”阿福应了一声便离开了。书房里的沈熠则简单收拾了一下桌子,又吩咐芸儿去请玄封等师兄、师姐过来,一起等候玄奇。这是他第一次与玄奇见面,不免有些紧张。 一刻钟后,阿福带着玄奇来到了澹泊书房外,沈熠早已等在门口。一见玄奇过来,立马迎了上去,很懂规矩地抱拳施了一礼,笑道:“小弟玄更,见过八师姐!师姐一路辛苦了!” “小师弟好!”玄奇点了点头,认真地审视着沈熠,笑道,“长得壮实了,也更好看了。” “师姐以前见过我?”沈熠眉头微皱,有些好奇地问道。对于玄奇,他什么印象都没有。 “十年前,大师兄送你下山时,我正在山脚下收集露水,远远地见过你一次。”玄奇道,“那时候的你瘦得不成人样,像个挂件一样趴在大师兄肩头,感觉一股风都能给你吹走了。” 沈熠摸了摸鼻尖,腼腆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八师姐就不要说了,快请进屋说话吧!” “也好!”玄奇抬步走进书房,边走边道,“对了,上次大师兄回山时骑的那匹火焰驹,我这次骑回来了,交给刚才带路的那个人了。你让他好好照顾,千万不能饿瘦了。你不知道,大师兄可宝贝那匹马了。在山上的时候,每三天就要给它清洗一遍,吃的也全是最好的草料。大师兄说那是你借给的宝马,他虽然也很喜欢,但也不能占为己有,便让我来的时候送回来。” “八师姐放心,我会吩咐下去的。”沈熠道。听到玄奇的话,他也觉得有些无奈。玄彻也真是的,不就是一匹马吗,既然答应给他骑了,自然是已经送给他了,何至于又送回来了。 两人说话间,其他几位师兄、师姐都赶过来了,就连赵云溪也从芸儿的口中得知了此事,午觉也不睡了,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若是一般客人,她自然不放在心上。可来人是沈熠的师姐,堂堂的道宗弟子,那可是贵客。身为子爵府的当家主母,她自然要出面招待的。 众人互相寒暄过后,这才纷纷落座。也幸得沈熠当初设计书房时留了个心眼,要不然都坐不下这么多人。随后,沈熠又问起了玄彻的近况以及素未谋面的二师兄和九师兄的情况。 对于这些事,玄奇也没有隐瞒,便将各个门派提前上山“问道”的事说了一遍,还刻意强调了邬家堡在机关术上对道宗带来的压力。这其实是玄彻故意教她这么说的,旨在让沈熠帮道宗写一本有关机关术的书,好帮道宗提升机关术方面的实力,从而变得更加强大。 来到圣朝以后,沈熠听得最多的就是朝局和国事之间的纷争,对于玄奇所说的江湖上的纷争,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故而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玄奇也知道沈熠没经历过这些,因而不耐其烦地为他介绍,既有道宗以一敌百,成功地打败了各个前来道宗总坛“问道”的门派;又有轩辕城、邬家堡两派近来的剧变以及轩辕城向凤梧宫宣战的事。这些实实在在发生的事,对于沈熠而言犹如武侠小说一般精彩,听得他如痴如醉,久久不能忘怀。 一个时辰后,玄奇终于讲完了,此刻的她口干舌燥,尽管已经喝了好几杯茶了,可还是耐不住沈熠的连番询问。而沈熠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八师姐,实在抱歉!我还是头一次听人讲起江湖上的事,不免心生好奇,这才问得多了些。” “小师弟不必客气。你我乃是同门,还是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为好!”玄奇温婉地笑道,“你虽是道宗弟子,但却很少行走江湖,对于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感兴趣,我也能理解的。” “多谢八师姐体谅!”沈熠笑道,“对了,八师姐,你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热水也备好了,你先去沐浴更衣,然后到膳厅用饭。先垫垫肚子,等晚上我们再好好地吃一顿,为你接风如何。不是小弟夸口,我这院里的厨娘,那一手厨艺可谓独一无二,保证让你吃得尽兴。” “那就有劳小师弟了。”玄奇道。下山的时候,玄彻跟她交代过,到了沈熠的地盘之后,无论沈熠要为她做什么,她只要应下就是,千万不要婉拒或推辞,以免伤了沈熠的心。她将这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故而在听到沈熠的安排后,她便象征性地客套了一句,立马答应了。 “乖丫头,你替我送八师姐去希声院,告诉那边做事的丫鬟,务必好生照顾!”沈熠道。 希声院是玄封等道宗弟子居住的院子,名字取自“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一句,其意为“越好的音乐越悠远潜低,越好的形象越飘渺宏远”,象征道宗弟子推崇自然的、而非人为的美学观念。这也符合道宗“道法自然”的思想观点,更是道宗教义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是,少爷!”芸儿乖巧地应了一声,走向玄奇,福了一礼道,“玄奇道长,请随我来!” 玄奇早就从玄彻的口中知道了芸儿的身份非同一般,此刻又听到沈熠如此亲昵地称呼她,这让她更加确信玄彻所言非虚,故而很客气地道:“麻烦芸儿姑娘了。小师弟,我先过去了。” 待玄奇离开后,沈熠扫视了一圈其他几位师兄、师姐,最终还是决定向出身武将家族的玄封问道:“四师兄,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还请四师兄能为我解惑。” “小师弟请说,只要是我知道的,我一定如实回答。”玄封依旧是那副稳重坦诚的模样。 沈熠整理了一下思绪,不解地道:“四师兄,我曾经听过两句话,第一句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刚才听八师姐所言,我发现江湖上有不少门派,他们在很多的山头、水泊和城池中建立了势力,但朝廷似乎并不能管控他们。另一句话是‘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个江湖上也有很多武功高强的人,他们经常大打出手、互相仇杀,造成了很多灭门惨案。然而,对于这些江湖门派和江湖中人,五国的朝廷似乎并没有动过手,甚至提都没有提过,它们莫非不害怕这些江湖势力联合起来吗。难道是因为五国朝廷的高手数量有限,无法对江湖势力造成威慑,这才一直隐忍?可话说回来,一旦这些江湖势力联合起来,他们必然是一股极其强大的破坏力量,势必会对五国的朝廷根基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却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玄封似乎也没想到沈熠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沉思了片刻,这才道:“小师弟,实不相瞒,对于你问的这些问题,我以前也没有想过,因而不敢保证我的回答会让你满意,你还要听吗?” “请师兄赐教!”沈熠躬身施礼道,像是一个学生在向自己的先生请叫经邦治国的学问。 “小师弟客气了!”玄封扶起沈熠,这才解释道,“在我看来,五国的朝廷之所以不对江湖势力动手,主要是因为它们被牵制在对外的国土扩张上,没有多余的精力想这些。一旦五国统一,那那个大一统的朝廷必然会对江湖势力动手。至于你所说的朝廷的高手数量有限,我觉得这并不是一个事实。据我所知,除了道宗外,其他各大门派的弟子半数都在朝廷任职。” “这么多?”沈熠大吃一惊,暗暗咋舌道,“怎么会这样,不是说江湖中人与朝廷走得太近的话,会被其他各门派针对的吗?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玄封道,“天下大乱之时,有的百姓为了避免被抓壮丁,不得不加入江湖门派以谋取一条生路。可一旦等到机会,他们就会用自己学到的功夫向朝廷表态,或成为大内侍卫,或成为皇亲国戚的护卫。毕竟有了功夫之后,他们就有了筹码,不必成为战场上前仆后继的棋子。而且,一旦与朝廷扯上关系,他们及其家人往后的日子都会过得很滋润。就算是朝廷打仗要再抓壮丁,他们也可以通过各种关系,让他们的子孙后代逃得此劫。这便是他们为何要靠近朝廷的原因。令尊执掌一方军权,想来很清楚底层士兵都是什么出身。 至于你所担心的江湖势力联合起来威胁朝廷的事,那更是不可能的了。江湖中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受羁绊。他们可以为了某个利益选择合作,但绝不会屈身听命于某个人,这也是佛宗分裂的主要原因。我们道宗以前差点也面临四分五裂的局面,幸得时任掌门及时修改了门规,道宗才得以传承至今。因此,五国的朝廷根本不担心江湖势力影响到它们的统治地位。它们是在等一个统一天下的机会,然后集中力量以彻底瓦解那些江湖势力,从而巩固朝纲。” 听完玄封的解释,沈熠沉默地点了点头,很是钦佩地抱拳道:“四师兄果然厉害,一语惊醒梦中人。这番分析有理有据,令小弟醍醐灌顶,受益匪浅,多谢师兄赐教。” “小师弟说的哪里话,这些话只是我信口胡说罢了,当不得真。”玄封笑道,“小师弟只是对江湖中人的德行不了解,这才没想到这些。若是你与江湖中人打过交道,这些事不用我说,你自然也能想得到。话说回来,小师弟怎么会突然这些事这么感兴趣,这可不像你啊。” 沈熠苦笑一声,十分无奈地道:“四师兄,你行走江湖多年,不知可曾听说过‘降临者?’” 此言一出,不止是玄封,其他几人都愣住了,甚至连素来嬉皮笑脸的玄策也皱起了眉头。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玄封一脸担忧地问道:“小师弟,莫非你就是……?” “我当然不是,但有人觉得我是,搞得我头都大了,幸好有大师兄在。”沈熠苦恼地道。 玄封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沐浴完毕的玄奇再次来到了澹泊书房,短暂地打断了他们的话。 “小师弟,你家的新鲜东西真多,就像是刚才沐浴时用的那个香皂,我还是第一次见呢。难怪大师兄回山后一直跟我们念叨你,说你是个举世无双的奇人,只可惜不会武功。”玄奇欣喜地道,“对了,刚才忘了跟你说了,大师兄托我给你捎句话,说是请你帮忙写一本有关机关术的书,好让我们道宗弟子修习。你可不知道,最后一天‘问道’,邬家堡差点就赢了我们。要不是二师兄在山上,我们道宗要丢人了。” “机关术?”沈熠想了想,脑海中确实有几本书介绍过古代机关术的书,像是《墨子》《鲁班书》《天工开物》《奇门遁甲》等,于是点点头道,“八师姐放心,等过两天我就写。” “辛苦小师弟了,那就先这样,我先过去吃点东西,然后再回来与你们说话!”玄奇道。 “八师姐慢走,有什么需要就跟季婶和丫鬟们说,到了这里就跟回到家一样,不必拘谨!”沈熠笑道,“对了,几位师兄、师姐可否想吃东西,不妨与八师姐同去,就当是陪陪她也好!” 第154章 师兄师姐的担忧 玄封等人此刻都在惦记着沈熠与“降临者”的事,哪有心思考虑吃饭,齐齐地摇了摇头。 赵云溪见状,知道该是自己这个当家主母出面的时候了,于是道:“夫君,我正好中午没吃饱,不如就由我去陪八师姐吧,你和几位师兄、师姐先在书房叙话吧!” “也好,那就多谢小九了。”沈熠感激地对赵云溪道。他哪能不明白赵云溪是故意那样说的,为的就是不让自己分心。有这样善解人意、温柔知性的好妻子,他真是做梦都能笑醒。 见赵云溪“主动回避”了,玄封这才问道:“小师弟,你怎么跟‘降临者’扯上关系的?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被暗杀过,掌门师兄担心你的安全,这才迫切地让我们下山保护你。没想到你竟然遇上了这种事,实在是匪夷所思。你要知道,历代的‘降临者’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江湖中人对‘降临者’并没有什么想法,主要是五国的朝廷,你的麻烦可真够大的。” “四师兄,这都是机缘巧合,我也没办法啊。”沈熠叹息一声,随即将一开始澹台世家对自己的不辞以及后来赵真怀疑他是“降临者”的事全部说了一遍。当然,沈熠还是隐去了他与赵真的口头协议,只是说赵真迫于太祖皇帝的遗旨,不敢对他动手。 听完沈熠的话,玄策冷笑一声,不屑地道:“小师弟,你的心思太单纯了,想事情也太理所当然了。他可是高高在上皇帝,乾纲独断惯了,活人尚且很难改变他的想法,更何况是一个死人留下的话。以我看来,他绝对不会坐视任何威胁皇朝根基的因素,其中自然就包括你这个身份存疑的‘降临者’。就算他不会对你对手,但可以让其他人对你动手。就算最终事情暴露了,他也可以装腔作势地表演一番,然后找个替罪羊出来。心情好的话,他或许还会给你一个追封的虚号。这些不过是历代皇帝玩剩下的把戏,你可不能信以为真。你要是想好好活着,最好还是能拿出一些实在的东西来,让他对你有所顾忌。这位公主殿下的事我也了解过一点,她在宫里的地位不怎么样,对你的帮助很有限。若是皇帝日后鱼死网破,你可就危险了。我倒是觉得先前那位郡主殿下不错,她的身份和地位对你的帮助会很大。你可要把握好机会,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儿了。有了她的帮忙,你的压力可就会小一些的。” 沈熠涨红了脸,反驳道:“三师兄,你这都说到哪里去了。就算是宫里那位对我有恶意,我也不能把主意打到喜欢的人身上啊。再说了,我早就想到办法化解这个危机了,只是目前的时机还不成熟,这才一直没有取得成效。这段时间以来,我之所以让七师兄研究那些东西,就是为了拿出足够有用的筹码来,以免有人过河过桥。至于利用别人的感情,我是不会做的。” “小师弟说得对,大丈夫行事当顶天立地、光明磊落,无论遇到什么艰难困苦,都不能利用人家姑娘对你的感情。”玄鹭站起身来,走向玄策,愤愤地瞪了他一眼,很是不满地道,“你看看你,一个当师兄的,竟连这点觉悟都没有。我要不是知道你的为人,一定砍你两刀。” 玄策苦笑一声,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让玄鹭心生不满了,急忙陪笑道:“五师妹,我也是为了小师弟好。他的处境如此艰难,若是没有外力支持,可是很难解决这些麻烦的。” 玄鹭不再搭理他,而是走到玄封面前,柔声道:“师兄,关于小师弟的事,你怎么想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想这些还为时过早,不如以静制动!”玄策拍了拍沈熠的肩膀,郑重地道,“小师弟,无论如何,师兄师姐们都会保护好你的。就算此事最终不尽如人意,我们也可以回山上去。到那时,就算是宫里那位想找你的麻烦,他也要掂量掂量。” “多谢四师兄。”沈熠微笑道。事情若是真的像玄封说的那么轻松就好了,如果他只是一个人,不管怎么都好说。可如今的他不仅有自己的家庭,还有与镇国侯府和凌亲王府之间的牵绊,他怎么也不能抛下他们独自去逃命。赵真也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这才跟他达成了君子协议。只要沈熠不闹事,镇国侯府和凌亲王府就永远不会有事。 三天前,赵真托沈泓转交给沈熠一封信,问他五国统一之后,该如何处理那些江湖势力。在见到了有司研制的那些新式军备和医者协会研制出的云南白药之后,赵真对于圣朝能统一五国的事信心满满,已经开始考虑日后的事了。五国统一的计划是沈熠提出来的,一些具体的实行措施也离不开沈熠的建议。因此,在关于如何处理江湖势力的事上,赵真还是希望能听听这个有着道宗弟子身份的沈熠是如何想的。可沈熠从未涉身江湖,怎么能想明白这些事。苦思冥想了许久,他还是决定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先从几位师兄、师姐的口中打探一下那些江湖势力的事,以确定自己的计划能否顺利推行。好在玄封的话让他定了心,不再苦恼此事。 玄蕴全程一言不发,等到众人都说完了,她才幽幽地道:“小师弟是在担心你的家人吧?” “不愧是六师姐,说话果然一针见血!”沈熠道。饶是素来行事稳重、思虑周全的玄封都没有想到他在纠结什么,反而是一向毒舌的玄蕴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这让他很是感动。 “除了大师兄外,我是与你相处时间最久的人,自然能猜到你在担忧什么。”玄蕴语气平淡地道,“不过,小师弟,恕我直言,我觉得你有些忧思过甚了。令尊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你先想到的事,他自然也能想到。说不定,他已经暗中做好最坏的打算了,也安排好了退路。” “六师姐,听你的意思,莫非连这些都能算到?”沈熠惊讶地道,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这不是我算到的,而是推测出来的。”玄蕴撇撇嘴道,“‘卜筮’之道,不仅要掌握卦象,而且要探查人心。《卜经》中说,‘上天下地中人,一切妖祥祸福之事,皆由于动,皆在于心。’一个合格的占卜者,必须要有洞察人心的能力,知道该说什么,什么时候说。” 沈熠摇了摇头,尴尬地道:“六师姐,虽然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通过你的话,我却想到了我之前看过的一段话,说是‘上则占乾象之休咎,中则占人事之吉凶,下则占地纪之灾祥。一世一身,一时一刻,无幽不烛,无事不明,彰往察来,见微知着,修身治己,保国宜家,纤悉不外于其理,毫发莫逃于此数,君子可豫定趋避,小人亦免罹陷阱。’以我看来,这两段话有异曲同工之妙,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写的。” “不是,《卜经》是我写的,里面没有你说的那些话。”玄蕴道,“对了,不知你方才说的这些话是从什么地方看来的。若是能相互借鉴一下,我的卜筮之术肯定会更上一层楼的。” “是我小时候跟随师父游历时在一处石壁上看到的。”沈熠搪塞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想不起来具体在什么地方了。六师姐即便是想看,如今怕是也找不到了,实在是可惜!” “是吗?素颜了,这也算不得什么。小师弟博闻强识,过目不忘,不如就给我写出来吧!”玄蕴盯着沈熠的眼睛,坏笑道,“小师弟,师姐我可是第一次求你办事,你不会想拒绝我吧。” 沈熠脸色一僵,恨不得给自己这张嘴来两下,好端端地非要在玄蕴面前掉书袋,结果把自己陷进去了。原本他还以为自己写完《铜人腧穴针灸图》就可以放松了,没想到玄奇昨天刚让他给道宗写有关机关术方面的书,今天又撞在了玄蕴的枪口上,要给她写《大六壬探原》。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只得硬着头皮道:“六师姐放心,我会好好想一想原文的!” “那就多谢小师弟了!”玄蕴“温柔”地笑了笑,便不再开口,话题又被玄封接过去了。众人又围绕“降临者”和江湖势力的事聊了起来,甚至连吃过饭的玄奇也加入了进来。直到申时中,众人方才散去,留下沈熠在书房整理思绪,考虑该如何给赵真回信。 酉时初刻,阿福再次来到书房外,回禀道:“少爷,大管家回来了,正在门外等您传唤!” 沈熠听说沈德良回来了,当即表现得十分激动,吩咐道:“让他先去洗漱,吃点东西后再来书房答话。”他知道沈德良这次回来,肯定是又给他带会好消息了。一想到这,给赵真的回信也不写了,就在书房里来回走动,只等着沈德良来向他回话。 两刻钟后,沈德良提着一个小黑袋子走进了书房,恭敬地向沈熠施了一礼道:“少爷好!” 沈熠看着面前这个被晒得黑红的大管家,不免有些感怀,唏嘘地道:“阿良,辛苦你了!” “少爷这话,奴才可承受不起!”沈德良憨厚地笑了笑,将手里的袋子放在地上,欣喜地道,“少爷,奴才不负您所托,按照您的指示,在山里转了十天,终于找到了您说的煤炭,请您过目!您放心,奴才已经亲自试过了,都可以燃烧,砖窑的第一批转就是用这东西烧的。” 沈熠疾步走到沈德良面前,半蹲在地上,从袋子里捡起了一块煤,小心地摩挲着。不错,这确实是他需要的煤炭,只要有了这东西,他就可以在封地内逐步发展“工业革命”了。 “阿良,干得不错,回头去库里领二百两银子,再加两匹上好的丝绸,算是给你的奖励!”沈熠将手里的煤放回袋子里,谨慎地问道,“除了沂山村的人外,没有其他人发现这东西吧?” “少爷放心,绝对安全!”沈德良拍着胸脯保证道,“奴才按照您的吩咐,招募了一批从东境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让他们负责守卫沂山村的各处要道。如今的沂山村除了奴才外,其他人只能进,不能出。好在这些村民都是您救出来的,他们对于这个决定也没有什么异议。” 沈熠点了点头,只夸沈德良做得好。在刚开始布局沂山村之前,沈熠就“请”同安知县陶震出面,将当时从博古行地下暗室中解救出来的村民着急到了沂山村,向他们介绍了移居沂山村的事。这些村民好不容易得了一条活路,本就对沈熠和陶震这两位救命恩人感恩戴德,再加上陶震所说的移居计划十分诱人,又有朝廷的移民文书在,故而有很多村民都选择移居沂山村了。他们原本就是一起落难的人,如今又要聚在一起建立美好生活,一个个都很激动。于是,这些村民在打理好自家的麦子和其他庄稼后,便一起搬到了沂山村,成了沂山村村民。 当这些村民在沂山村安顿好之后,沈熠派沈德良来到沂山村,招募他们修建窑厂,每人每天十文钱,还免费提供三餐,每五天还可以吃一顿肉。对于这些辛苦了半辈子的村民来说,这种日子简直可以说是幸福至极。因此,参加窑场修建工作的村民们都很亢奋,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将沈熠要建的所有窑厂都建好了。这些村民原本还担心窑厂建成后他们就要失业了,没想到沈德良又发现了煤矿。于是这些村民被分为两拨,一拨在煤矿挖煤,一拨在砖厂烧砖。最重要的是,他们每天的工钱比之前还多了五文,这让村民们越来越有工作的动力。发展到后来,甚至都不用沈德良提醒,他们自己就上工了。好在沈熠提前说好了,每人每天只需要完成一定的量就可以回家休息了,多干的也不会另算工钱,这才稍微遏制了这股工作的风潮。 第155章 中秋节 “少爷,如今所有的窑厂都建好了,第一批红砖也烧出来了,接下来该做些什么,还请您吩咐。”沈德良接过沈熠递给他的茶,小心地抿了一口,有些紧张地道。 “红砖要继续烧,以后用得到的地方有很多。情况允许的话,再多建几座砖窑。”沈熠沉吟道,“等中秋节之后,后院研究的那些东西就会陆续搬到沂山村去。那边以后就是我们的工业基地了,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和防卫。这件事你要放在心上,再招一些身手好的退伍将士,把沂山村彻彻底底地防护起来,尤其是那几座窑厂,绝对不能让闲杂人等靠近!如今这两块地皮的地基都打好了,就等着建造大楼了,可有些材料还没有备齐,这才是最麻烦的,我必须亲自过去看看。对了,上次我让你在沂山村修建一座临时居住的宅子,可建好了吗?” “回少爷,都建好了!”沈德良道,“按照您的要求,是一个三进的宅子,房间也很多。” “那就好!”沈熠点点头道,“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你先回去歇着,晚上与我同桌吃饭。沂山村的事如今已经有了眉目,你就先休息两天,刚才跟你说的事等中秋之后再办吧!” “奴才遵命!奴才此生定当竭尽全力,赴汤蹈火,以报少爷的栽培!”沈德良激动地道。作为一个奴才,能和自己的主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那可是天大的荣幸。以前的他绝不敢有这种想法,毕竟一直以来接受的思想教育就是主仆有别。但经过这大半年的相处,他已经对沈熠有了更加全面的认识,知道自家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因而不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 “只是吃顿饭而已,何必这般!”沈熠自然明白沈德良为何会说这样的话,笑着宽慰道。 戌时整,忙碌了一天的沈熠终于要吃晚饭了。云深院的膳厅里这时聚满了人,除了沈熠夫妇外,还有他们各自的丫鬟或护卫,以及道宗的六位师兄师姐和从沂山村赶回来的沈德良。 季婶带着厨房的丫鬟忙碌了一个半时辰,终于做好了三桌饭菜,此时正指挥她们上菜呢。 “少爷,菜齐了,都是您喜欢的口味,奴婢就不打扰您用晚饭了。”季婶笑意盈盈地道。 “好,你带着他们去吃饭吧,不用在这里伺候了!”沈熠边给赵云溪夹菜,边对季婶道。 季婶应了一声便退下了,沈熠随即让赵云溪和几个丫鬟先吃,他则端着一杯啤酒,径直来到了玄封等人所在的餐桌,向玄奇敬了一杯酒,感激地道:“八师姐,路上辛苦了,小弟敬你一杯,感谢你不辞辛劳,下山帮助小弟。小弟酒量有限,只能喝此一杯,你千万别见怪。” “小师弟这话可就太见外了。”玄奇摆摆手道,“我因为功法的影响,本来就不能喝酒。这样吧,你家里的茶很好喝,不如我们就以茶代酒,这样也不必纠结喝多喝少,你觉得如何?” “也好,今晚这顿饭是为了给八师姐接风洗尘的,那就听八师姐的。”沈熠暗暗窃喜道。 “如此,我们就一同举杯,欢迎八师妹到来!”玄封这时站了起来,微笑着端着酒杯道。 七个人一同干了一杯,沈熠又陪着六位师兄、师姐闲聊了几句,这才回到原本的座位上。 “阿良,过来坐!”沈熠注意到沈德良跟季婶她们坐在一起吃饭,指了指对面的座位道。 沈德良面色通红,看起来有些紧张,却也没有犹豫,拿着碗筷走到了沈熠等人的餐桌前,对赵云溪施了一礼,有些拘谨地道:“夫人,奴才僭越了,还请恕罪!” 赵云溪温柔地笑道:“沈管家客气了。在京都时,你便是夫君院里的老人。到了同安县,你又鞍前马后,为夫君和子爵府做了许多事,这些我都知道。这样的功劳,若只是简单地与我们夫妇吃一顿饭,那可是万万不够的。因此,我跟夫君商量过了,等中秋节过后,便给你说一桩婚事。等你成了家、立了业,而夫君在沂山村的事也彻底步入了正轨,我们再找时间给你脱籍。从此之后,你的子孙后代也就不用再受羁绊了,以后尽可以读书当官,报效国家。” 这番话其实是沈熠教赵云溪这么说的,一来是为了让沈德良对于赵云溪有一份感激之情,日后或许有用得到的地方;二来是沈熠确实想帮一帮这个憨厚的大管家,让他有个好的未来。不过,由于沈德良目前与沂山村的发展情况息息相关,沈熠还离不开他,就只能先等等再说。 听完赵云溪的话,沈德良激动地跪倒于地,一连磕了三个响头,哽咽地道:“奴才多谢少爷和夫人的大恩大德,此生此事,没齿难忘。”作为一个与沈家签了卖身契的人,他深知能够脱籍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这种恩典是很难求到的。如今赵云溪既然当着众人的面主动提了出来,就说明自己真的可以脱离奴籍,成为一个真正的良人了。而一旦成了良人,他的子孙后代就不用再步他的后尘了。以后无论是做官还是经商,都比他这个低贱的奴才好。 “沈管家,快起来吧。夫君早就说过了,我们家里不兴这套,坐下吃饭!”赵云溪笑道。 “是,夫人!”沈德良站起身来,却突然想起自己刚才一激动将碗筷摔倒了地上,有些羞赧地道,“少爷、夫人,奴才刚才实在是太激动了,一时不察这才……奴才马上收拾干净!” “行了,赶紧去洗洗手,过来吃饭吧。碗筷摔就摔了,反正里面也没有饭,”沈熠劝道。 沈德良红着脸道了一声“是”,跑出膳厅外,打了一盆冷水,索性洗了一把脸,让自己这颗明显躁动的心冷静了下来。又跑到厨房去重新拿了一副碗筷,这才回到膳厅继续吃饭。 吃过晚饭,沈熠送走了几位师兄、师姐,又叫来了沈德良和季婶,嘱咐他们去准备一些中秋节要用的东西。明天可就是开文十年八月十一日了,再过四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中秋节了。在这个本该一家团聚的节日里,沈熠却无法与沈泓和柳含烟、沈煜、沈煖他们团聚,实在是深表遗憾。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现在的他可比前世是幸福多了,虽然无法与爹娘、兄长和妹妹团聚,却可以和自己的结发妻子相守,这未尝不是另一种幸福。 想到这里,沈熠不经意地看向赵云溪,却发现赵云溪正好也在看着他。夫妇俩心有灵犀一般地相视一笑,彼此的内心都充满了温情和甜蜜。而这一刻的对视,便是他们一生的缩影。 中秋节是圣朝四大传统节日之一,又称祭月节、月光诞、月夕、秋节、仲秋节、拜月节、月娘节、月亮节、团圆节,主要习俗有祭月、赏月、吃月饼、看花灯、赏桂花、饮桂花酒等。中秋赏月的风俗在圣朝极其兴盛,许多文人墨客的诗词中都有咏月的句子,如“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天上若无修月户,桂枝撑损向西轮”。此外,一些文章大儒还将中秋节与一些上古流传下来的神话故事结合在一起,使得中秋节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 该节日源自古人对“月神”的一种崇拜,由秋夕祭月的习俗演变而来。在古代农耕社会,古人认为月亮的运行规律同农业生产和季节变化有很大关系,因此,祭月就成了一项重要的祭祀活动。后来,祭月作为民间节日的重要习俗之一,逐渐演化为赏月、颂月等活动。古人常以月之圆象征人之团圆,以寄托思念故乡,思念亲人之情,祈盼丰收、幸福。 圣朝对于赏月活动的要求有很多,在中秋节这晚,各家都要设“月光位”,在月出方向“向月供而拜”,且“其祭果饼必圆”。《京都岁华记》载:“中秋夜,人家各置月宫符象,符上免如人立;陈瓜果于庭,饼面绘月宫蟾免;男女肃拜烧香,旦而焚之。”《帝都景物略》中也说:“八月十五祭月,其饼必圆,分瓜必牙错,瓣刻如莲花。” 安排好这些事后,沈熠便牵着赵云溪的手回了卧房。趁着现在还有时间,他只想好好地陪一陪赵云溪,再培养一下两人的感情。以免过些天离开同安县后,他又会依依不舍。 按照沈熠的计划,中秋节过后,他就要带着玄硕、蒲冶以及其他相关的人去沂山村小住一点时间了。一来是想检查一下沂山村的建设进度,二来是为了将他想要的东西尽快做出来。玄硕研究的高炉一旦问世,再加上沈德良发现的煤矿,他就可以大炼钢铁,做出想要的钢筋来,甚至改良兵器;蒲冶研究的玻璃瓶如果达标了,他也可以进行医用酒精、香水和花露水的提炼了,这些事都要尽快提上日程才行。以前在京都,人多眼杂,他不方便搞这些;现在好了,他带着人往沂山村一躲,外面又有招募的退伍将士在防卫,简直不要太安全。 赵云溪也感觉到沈熠有心事,默默地靠在他的胸口,柔声道:“夫君,你有什么心事吗?”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心事。”沈熠摇了摇头,宠溺地笑道,“我过几天可能要离开家里一段时间,到沂山村那边处理些事情,短时间内回不来,因而想趁着现在这个时间多陪陪你。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赶在‘反马’那天前回来的,然后陪你回京。” “原来如此!”赵云溪道,“夫君,你放心地去那边处理事情就好,我会照看好家里的。” “小九,我沈熠这辈子能娶你为妻,不知是苦修了几世才得来的福分。”沈熠感动地道。 “这话应该由我来说才对,是你带我逃出了那个深宫。”赵云溪紧紧地抱住沈熠,幽幽地道,“曾几何时,我都以为我这辈子就要那样波澜不惊地过去了,直到我遇上了你。你就像是上天派来救我的人,让我见到了这个世界温情与甜美的一面,给了我笑着活下去的勇气。” 沈熠沉默地拍着赵云溪的肩膀,细心地听她诉说着曾经的彷徨、失望和无奈。前世的他与赵云溪一样,都是缺少父母关爱的人。或许正是这个原因,他们才能更加理解彼此的心。 两人一直聊到了子时,在各自的丫鬟的帮助下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彼此相拥着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沈熠发现外面竟然下雨了,这让他颇为惊喜,急忙起床穿好衣服,来到窗前看雨。自他来到圣朝之后,这是第三次见到下雨,这种难得的稀罕事,实在是令他把持不住。 一早就起床的赵云溪正在外间陪着文竹绣花,听到沈熠起床的动静后,施施然走了进来。当她看到沈熠激动得像个小孩子一样将手伸手窗外接雨时,不自觉地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沈熠听到了赵云溪的动静,转过头来,指着窗外的雨,兴奋地道:“小九,下雨了呢!” “是啊,下雨了呢!”赵云溪回了沈熠一句,抬步走上前来,靠在他的旁边,学着他的样子,将手伸出窗外,也接着雨水玩。此刻的两人有如一对孩童一般,内心充满了稚气。 “小九,你喜欢下雨天吗?”沈熠看着赵云溪完美的侧脸,自言自语地道,“我最喜欢下雨天了。一场雨过后,不仅能带走这世上的污垢,而且能抚慰人的心。我曾经听过一首歌,就是类似于文人墨客所写的那种词。这首歌的名字叫《晴天》,可话里话外都与下雨天有关。” “《晴天》?”赵云溪眉头微蹙,一脸困惑地道,“夫君,你是从哪里听到的,好听吗?” “嗯,好听,很好听!”沈熠重重地点了点头。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了前世“网抑云”时的情景,耳边依稀传来了周董特有的唱腔,不由得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第156章 赏月 “夫君,我也想听。”赵云溪挽着沈熠的胳膊,靠在他的肩膀上,撒娇道,“听芸儿说,夫君的嗓音极好,之前在京都的聆音楼还唱过一首词呢。我们认识这么久了,都还没听过呢。” “好啊,只要小九愿意听,那我就豁出去唱。”沈熠一脸宠溺地道,“不过,这首歌的唱法和我们平时听到的唱词不一样,节奏也更快一些,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莫要被吓到了。” “只要是夫君唱的,我都喜欢,就算是唱法不一样,我也无所谓的。”赵云溪嘻嘻笑道。 “那好!”沈熠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回忆着前世听过无数遍的唱腔,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开始轻轻唱道:“……刮风这天,我试过握着你手。但偏偏,雨渐渐,大到我看你不见。还要多久,我才能在你身边。等到放晴的那天,也许我会比较好一点。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好不容易,又能再多爱一天,但故事的最后,你好像还是说了拜拜……” 沈熠全身心投入地唱着,他的声音很轻柔、很朦胧,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赵云溪安静地听着,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沈熠。有那么一瞬,她似乎瞧见了沈熠心底的迷茫和悲伤。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整个人竟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 一曲唱罢,沈熠渐渐回过神来,却发现赵云溪有些失态。他也没有问原因,只是默默地将赵云溪揽在怀中。帘外雨潺潺,屋内人相偎,光是这个画面,就已经让沈熠无法忘怀了。 许久之后,赵云溪终于调整过来了,略带着哭腔道:“夫君,不知为何,我刚才觉得你好悲伤,连我也被感染到了。尽管有些词我没有听明白,可要传达的感情,我却深有感触。” “这就是歌曲的魔力,一首好歌就像是一首好诗词或是一篇好文章一样,能够引起志同道合之人的感情共鸣。”沈熠笑了笑,扶正赵云溪的身子,摸了摸她的头发,自作多情地道,“我刚才只是简单地唱了一遍,你就能察觉到这首歌想要表达的感情,这属实出乎我的意料。” 赵云溪扑闪着眼睛,含情脉脉地道:“我知道,这就是夫君常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夫妻俩又暧昧了一阵方才分开,沈熠在芸儿的伺候下洗漱完毕,嘚瑟地来到膳厅吃早饭。 午时左右,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渐渐停了,沈熠虽然觉得有些遗憾,却也并没有太多感伤。 澹泊书房内,沈熠叫来陈志,让他跑一趟京都,除了给镇国侯府、宫里和赵文秀送信外,还带上了他的木质冰箱,里面装着他早饭后亲手做的各色月饼,都是送给京都众人的。 由于中秋祭月习俗的影响,圣朝人素来就有吃月饼的习惯,一些文学作品中有“小饼如嚼月,中有酥与饴”等诗句及“士庶家俱以是月造面饼相遗,大小不等,呼为月饼”等记载。 陈志走后,沈熠也不再逗留,径直回到卧房继续陪赵云溪,他很珍惜这有限的相守时间。 转眼间,八月十五中秋节到了。这一天,作为当家主母的赵云溪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带着芸儿清点同安县各权贵豪族送来的礼单,一会儿又吩咐文竹将回礼打包好,交由府里的小厮及时赠送。一直折腾到下午申时,她才稍稍歇了口气,懒洋洋地回到卧房,蜷缩在沈熠怀中,不满地吐槽道:“夫君,我都快累死了。你倒好,跑到这里躲清闲来了。还有天理吗?” 沈熠也知道赵云溪很辛苦,于是陪笑道:“好小九,你躺到床上去,我给你按摩一下吧!” 赵云溪脸色一红,突然想起了上次来月事时沈熠帮她按摩的场景,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乖乖地躺到床上,静候沈熠的按摩服务。就像沈熠说的,他们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合法夫妻,就算是做些肌肤之亲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何况在这子爵府里,也没人敢说他们什么。 正当按摩进行到关键时候时,芸儿突然闯了进来。床上的沈熠和赵云溪顿时僵在了原地,像是做坏事被人发现了一般,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芸儿这时也知道自己闯祸了,低着头退了出去,低声道:“少爷,夫人,宫里来人了,带了好些东西,请你们前去接旨!” “接旨?”沈熠一脸困惑地看向赵云溪,发现赵云溪也是同样的神情。两人一时间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这旨意是谁发的。沉思了片刻,沈熠对芸儿道,“你先去吧,我们马上到。” “是,少爷!”芸儿红着脸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逃走了,生怕沈熠反应过来后教训她。 “夫君,别想那么多了,说不定是母后的人呢!”赵云溪见沈熠有些沉默,笑着开解道。 子爵府正厅,一名身穿红色圆领窄袖袍衫的太监肃然立于上首,正焦急地等待着沈熠和赵云溪露面。其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左边的那名捧着一只托盘,其上放着一卷淡黄色卷轴;右边的那名手捧一本小册子,看着像是一本礼单。 一刻钟后,换上正装的沈熠夫妇终于出现在正厅。传旨的太监也是个有眼色的人,一见这两人的衣着和仪态,当即便明白正主来了,立马笑着上前打招呼道:“奴婢见过同安县子、同安公主。奴婢奉陛下和娘娘的旨意,专程赶来传旨。”若是换做以前,他绝不会这般谄媚,毕竟这两人不过一个小小的子爵和一个不受宠的宫主,还轮不到他这位在永安殿当值的红人来巴结。可这次不一样,送往同安县子府上的所有贺礼都是由皇后娘娘亲自挑选的。而且在离宫前,皇帝陛下又让他带给这位子爵一道密旨,以他在宫里生存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其中的含义已经不言而喻了。因此,他才在刚见面时就摆出了最低的姿态。 “臣接旨!”沈熠听到传旨太监说这是赵真和秦暮岚两人的旨意,也知道事情不同以往,于是郑重地施了一礼,跪下道。尽管他十分讨厌对太监下跪,但形势比人强,他也无法反对。 赵云溪见沈熠“乖乖地”跪下了,她也不再迟疑,挨着沈熠跪下,低声道:“儿臣接旨!” 传旨太监自然不敢托大,急忙从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接过秦暮岚的懿旨,声情并茂地念了一遍。大意是赵真和秦暮岚很想念赵云溪这位公主,于是趁着中秋佳节,特意送了一些礼物,以表关怀。最后又表达了他们对这对小夫妻的祝愿,希望两人能白头偕老、百年好合,等等。 跪在地上的沈熠直呼上了个大当,这道旨意与他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反而骗自己跪下了。正在腹诽之时,只听得传旨太监道:“沈爵爷,陛下给您的这道旨意是密旨,奴婢不敢开启,还是由您自己看吧。对了,陛下还说了,这道密旨除了您以外,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 “臣遵旨!”沈熠虽然有些不解,但也没有多问什么,恭敬地接过传旨太监手里的密旨,扶着赵云溪站了起来,对传旨太监道,“这位公公,一路辛苦,若是没什么急事,不妨……” “沈爵爷客气了,奴婢还要赶回宫里复旨,就不叨扰了。”传旨太监也是个人精,自然明白沈熠的意思。他虽然也很想尝尝子爵府的手艺,怎奈何皇命在身,丝毫不敢耽搁。 “原来如此。也罢,阿良,去库里取三百两银票来,让三位公公路上喝杯茶!”沈熠道。 原本在厅前侍候的沈德良知道沈熠是要与这三位公共结个善缘,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传旨太监见状,稍微犹豫了一下,便向沈熠施了一礼,巴结地笑道,“多谢沈爵爷赏赐!” 送走传旨太监,赵云溪便叫上芸儿和文竹,开始整理秦暮岚送来的礼物,根本没有心思管赵真的密旨写了什么。沈熠则吩咐沈德良和季婶尽快准备好晚上祭月时所需的各种祭品和赏月时用到的桂花酒和月饼等,他则一个人来到了书房,展开赵真的密旨,认真地看了起来。 密旨的内容很短,但提及的事情却很多。看完之后,沈熠不禁皱起了眉头,想知道赵真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如果按照赵真的旨意办,他去沂山村的计划可能又要推一推了。但是,沂山村的窑厂可是他日后的立身之本,他怎么也不愿这么耽搁下去。纠结了许久之后,他决定跟时间赛跑,大不了从明天开始,自己每天少睡几个时辰罢了,反正也死不了人。 下定主意后,沈熠定了定心神,将赵真写给他的密旨藏了起来,假装无事发生一般来到了院子中央。只见院中摆了一张红木香案,上面摆着月饼和时令水果等祭品。 此时月上中天,整个院子被皎洁的月光照得亮如白昼。沈德良和季婶已经准备好了祭月和赏月的各种东西,赵云溪和几个丫鬟也就位了,玄策等六位道宗弟子也过来了,所有人都在等着沈熠这个一家之主来主持这神圣的祭月仪式。 戌时整,沈熠宣布祭月仪式正式开始。圣朝传统的祭月仪式一般是以家族为单位进行的,要从参加祭月的人中选一名主祭,一名赞礼及若干执。按照传统,“男不拜月,女不祭灶。”因此,子爵府的祭月仪式理所应当地由赵云溪担任主祭,沈熠和玄封则分别担任赞礼、执事协助祭月。在沈德良的引导下,赵云溪将月亮神的神像放在正对月亮的那个方向,燃起红烛,带领全家人依次拜祭月亮。祭拜完毕后,她再次走上前来,从季婶手里接过菜刀,亲手切开象征着团圆的月饼,然后一一分给众人食用。这些月饼都是沈熠带着他的厨道“徒弟”季婶按照前世的月饼款式做的,味道比圣朝传统的月饼好了许多。众人吃得不亦乐乎,好在提前做了许多,否则都不够了。正所谓:“八月十五月正圆,中秋月饼香又甜。” 吃完月饼后,众人聚在一起开始赏月,他们一边喝着秦暮岚赏赐的桂花酒,一边诉说着对彼此的美好祝愿。今晚的沈熠也毫不顾及地喝了好几杯酒,或许是由于被欢乐的氛围影响到了,或许是由于赵真的密旨让他有了压力。总之,他喝得很尽兴,与众人聊得也很尽兴。 “小师弟,听说你文思敏捷,诗才盖世。值此良辰美景,你不如做首诗来,让我们这些江湖草莽也能附庸风雅一回。”玄策喝到兴头上,拉着沈熠的手,口齿不清地道。 “好啊,三师兄都这么说了,小弟怎能驳了你的面子!”沈熠这时也上头了,搭着玄策的肩膀,含混不清地道,“我这首词不为诉衷情,只为求天道。三师兄,你听好了!” “好,请开始你的表演!”玄策拙劣地模仿着沈熠以前曾对他做过的动作,开始起哄道。 沈熠一把推开玄策,晃晃悠悠地来到院子中央,吟诵了一首《木兰花慢·可怜今夕月》: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姮娥不嫁谁留? 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沉浮?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 玄蕴本就是个悟性极高的人,又经常通过日月星的变化来卜筮,因而在听完沈熠吟诵的这首词后,她也陷入了沉思。是啊,月亮为什么能高挂于空中而不掉下来?沉到海里后不会被碰坏吗?是不是从这边沉下去后,就会从那边升起来?圆月为什么会渐渐变成一道弯月?这些问题不停地回荡在她的脑海中,像是为她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 第157章 来到沂山村 “四师兄,你也听出来了?”玄蕴看向玄封,眼神里充满了钦佩。他们师兄弟、师姐妹十人中,除了玄彻是个天才外,就数玄封在修炼道法方面最有悟性了。 “六师妹,我确实听到了一些以前从未思考过的东西,如果参透了,或许能转嫁到我的阵法上面去。”玄封道,“以往我在阵法方面太执着于传统的五行、八卦和九宫了,可刚才听到小师弟的词,我突然想到,我的阵法或许和二师兄的机关术能结合到一起。既然连月亮都能高挂于天空而不会掉下来,我的阵法也一定能有这样的效果,这样就不会被同道察觉到。” 师兄妹两人正专心地讨论着他们对沈熠这首词的见解,沈熠却晃晃悠悠地回到了赵云溪身边,靠在她的肩上,嘟囔道:“小九,喝酒太难受了,以后我再也不喝了,你可要监督我。” 赵云溪看着此刻有些孩子气的沈熠,心里面突然有些愤怒。也不知他给自己的夫君下了什么密旨,竟让向来在喝酒方面极其谨慎的沈熠今晚如此失态,倒像是有种借酒消愁的感觉。 “夫君,你困了吗?我扶你回去休息吧!”赵云溪轻轻地拍着沈熠的背,一脸心疼地道。 “我不困,不困!”沈熠道,“今天可是中秋佳节,一家人团聚的日子,我才不会困呢。” “好,你不困!”赵云溪有些无奈地看了一些耍小孩脾气的沈熠,对一旁侍奉的芸儿道,“芸儿,你去告诉季婶一声,让他做点醒酒汤,让夫君清醒清醒,那位三师兄好像也喝多了。” “是,夫人,奴婢这就去,少爷就麻烦您了!”芸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按理说,伺候沈熠的活该是由她负责的,但看沈熠现在这个浑浑噩噩的情形,只能先让赵云溪辛苦一下了。 赵云溪点点头,又看了沈熠一眼,欣慰地道:“你去吧,夫君很乖的,不会有什么事的。” 醉酒的沈熠依稀听到耳边传来了一阵阵呼救声,他拼命地睁大眼睛,想看看到底是谁在喊救命。可任凭他再怎么努力,眼前始终是一片白雾,什么都看不清楚。恍然间,他看见了一个对他来说很陌生,但对宿主而言却很熟悉的面孔。那人像是没有丝毫生机一般,直挺挺地站在他的面前。还没等他开口,就感觉到手里被塞了个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条红绸带。这让他很是不解,不知那人是什么意思。刚要询问时,那人却化作一缕青烟不见了。 沈熠猛地睁开了双眼,却见赵云溪、芸儿、姜姝和曾容等人都紧张地盯着他看。他知道自己刚才睡着了,只得挤出一抹微笑,对眼前的众人道:“别担心,我没事,刚才做了个梦。” “夫君,你真的没事吗?我刚才看你眉头紧蹙,神情紧张,像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赵云溪担忧地道,“对了,你刚才还在不停地念叨‘明月’这两个字,是梦到郡主妹妹了吗?” “什么鬼?”沈熠瞬间清醒了许多,看向芸儿道,“乖丫头,我刚才真的说梦话了吗?” 芸儿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赵云溪,低下头道:“少爷,夫人说得不错,您确实说梦话了。” 沈熠此刻只觉得有些头大,明明自己躺在赵云溪的怀里,梦中却念叨着另一个人的名字,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不好受。若是赵云溪吃醋了,他倒是可以想办法哄;若是赵云溪生气了,那事情可就麻烦了。一个家庭中最忌讳的就是夫妻关系不和,刚何况是他们这种新婚不久的。可问题是,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刚才并没有梦到赵云溪口中的“郡主妹妹”,也就是封号为明月郡主的赵文秀啊。再说了,即便他真的梦到赵文秀,也不会以“明月”来称呼,顶多是“文秀”或“郡主殿下”,这才符合他与赵文秀的关系啊,那梦中的那个“明月”又是谁呢。 思考了许久,沈熠突然想到了梦里的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脑海中也冒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沉吟道:“这个人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我的梦中,难道他是想要告诉我什么事吗?” “夫君,你嘀咕什么呢?是不是还没清醒啊,这边有醒酒汤,你喝一碗吧!”赵云溪道。 沈熠接过芸儿递来的醒酒汤,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还不忘称赞道:“季婶的手艺真不错!” 赵云溪风情万种地白了沈熠一眼,不满地道:“夫君,你这人真是的,不就是梦到郡主妹妹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已经好久没见了,梦到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又没有说什么,你何至于这样故意岔开话题。季婶的手艺好不好,你不说我们也都知道。” 沈熠老脸一红,尴尬地道:“小九,你误会了,我没有梦到文秀,也不是故意岔开话题。我刚才梦到我在作词,第一句便是‘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要不我还可以给你唱一遍。”说罢,沈熠不待赵云溪同意,便自顾自地唱了起来。或许是因为他心里有事,整首词的感情传达得远没有当初在聆音楼时那样到位,但也吸引住了全场的目光,就连赵云溪也陷进去了。 “夫君,你唱得真好。”赵云溪夸奖道。在她心中,即便沈熠唱得再烂,那也是极好的。 “我只是随便唱唱,算不得什么,要说真唱得好,那还是聆音楼的沁儿姑娘!”沈熠道,“京都今年的花魁大赛上,沁儿姑娘就是唱了这首词才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最终成功夺魁的。等同安县这边的事情安排好了,我就请她到家里来专门唱词给你听,也让你一饱耳福!” “好啊,夫君这么说,我倒是越发期待了,真想现在就见见这个沁儿姑娘!”赵云溪道。 夜色渐深,玄策等道宗弟子也都提出了告辞,回去希声院休息了。沈熠与赵云溪也不再磨蹭,带着各自的丫鬟回房了。简单的洗漱过后,夫妻俩在相拥中度过了美好的一天。 翌日上午,早饭过后,沈熠请来了玄封、玄硕,跟他们说了去沂山村的事。两人都没有什么意见,毫不迟疑地应了下来。他虽然早就知道这两人会答应,但还是征求了他们的意见。 随后,沈熠吩咐人将后院中的所有东西和设备全部装车,让陈志带了十名护院,在玄封、玄鹭和玄硕三人的保护下,浩浩荡荡地开往沂山村,自此彻底走向沈熠的“工业基地”。 午饭后,沈熠依依不舍地告别了赵云溪,带着芸儿、姜姝、曾容和玄策四人以及好几车日常用品,也朝着沂山村驶去。时间已经很紧张了,他也耽搁不起了,只能这般仓促地离家。玄蕴和玄奇则留在了家里,万一发生什么紧急情况,她们俩还能保护一下赵云溪。 两个时辰后,沈熠一行终于抵达了沂山村。沈德良早已村口等着了,见到沈熠的马车后,立马迎了上来,关心地道:“少爷,路上可还顺利?这山路不太好走,路上没颠着吧?” “无妨。”沈熠摆摆手道,“去叫几个人将车上的东西安置好,你带我去几座窑厂那边。” 沈德良道了一声“是”,转身对正在巡逻的一个小队道:“冯校尉,带你的人过来一下。” 听到传唤的巡逻小队疾步走了过来,他们步伐整齐,行动敏捷,看得出来曾受过专业的训练。等来到沈德良面前时,为首的汉子恭敬地朝他抱拳道:“见过大管家,请问有何吩咐?” 沈德良没有回答那人的问题,反而看向沈熠,介绍道:“冯校尉,这位便是我常跟你们提起的少爷。你们能有现在这份工作,又能拿到这么多的工钱,全都是仰仗少爷的一颗善心。” 听到沈德良的话,被叫作“冯校尉”的汉子当即单膝跪地,神情激动地道:“在下冯识,见过少爷!”其他护卫见他们的老大都跪下了,也都纷纷跪下,依次向沈熠见礼并自报家门。 “都起来吧!”沈熠道,“想来阿良跟你们都说过了,我不兴这套,以后莫要这般多礼!” “是,少爷!”冯识惶恐地道。像沈熠这样不在乎规矩的世家公子,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冯识,你们都是自东境退伍的将士吗?”沈熠瞥了一眼冯识等人,好奇地道。先前他让沈德良招募一批从东境退伍的将士到沂山村来担任护卫,就是想帮助这些人改善一下生活,以免变成当初的杨参那种结局。这是他的一纷私心,也是他的一份善心,更是他的一份良心。 “回少爷,我等都是自东境退伍的士卒。”冯识道,“在下以前在东境时,勉强混了个校尉的官职。如今随在下来到这里的共有八十人,他们都是在下任职时所属团里的士兵。” “校尉?这可是从七品下的武官,按你这个年纪,已经很不错了。”沈熠有些钦佩地道。圣朝是个以武立国的国家,无数的将士们都想挣个官职,好光宗耀祖,竞争自然就大了许多。 圣朝军制也受到上、中、下三道等级的影响,不同等级的道,其地方各级将士的人数也各不相同。以冯识所在的东境边军而言,由于是与敌国正面交战,其各级将士的人数也远超于上、中、下三道。东境边军的基层将士等级由低到高为伙、队、旅、团、府。一伙为十人,其长官称为“伙长”;一队为一百五十人,其长官称为“队正”;一旅为两百人,其长官称为“旅帅”;一团为三百人,其长官称为“校尉”;一府为一千五百人,其长官称为“都尉”。 “多谢少爷的肯定,在下惭愧,无法在我朝将士们中间闯出个名堂来。”冯识拘谨地道。 “行了,先不说这些了,我还有事要办。”沈熠摆摆手,指了指身后的马车,对冯识道,“带着你的人,将车上的东西搬到院里去。记住,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造成损坏。” “是,少爷放心,在下一定会留心的。”冯识急忙保证道。他知道沈熠的身份非同一般,且眼下这份工作又是极其难以得到的,他怎么也不愿轻易丢失。而今天又是他与沈熠第一次见面的日子,就算是为了这份工作着想,他也要好好表现,给沈熠留下一个好印象才行。 “乖丫头,你和容儿一起去吧,先去把东西整理好,再收拾一下屋子。姝儿,你和三师兄陪我走一趟吧,我们先去看看窑厂!”沈熠转过身来,对跟着他来到沂山村的三个丫鬟道。 三个丫鬟各自应了一声,便暂时地分开了。冯识让手下的人牵着马车,引着芸儿和曾容前往这边新建的宅子;姜姝和玄策则跟着沈熠骑着马,在沈德良的带领下,前往窑厂所在地。 四人走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只见远处的山顶上烟雾缭绕,正是烧砖时产生的蓝烟,空气中也有很呛人的硫磺味。沈熠默默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这样容易造成空气污染,但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除非自己能做出脱硫除尘器来,可那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沈熠翻身下马,打算上前查看烧制的红砖质量如何,却被一队突然出现的人拦住了去路。 “什么人?窑厂重地,不得擅入!”为首的汉子恶狠狠地看着陌生的沈熠,冷冰冰地道。 “卫队正,不得无礼!这位是少爷,前来视察砖窑的情况。”沈德良急忙上前,解释道。 “少爷恕罪,在下方才唐突了!”被叫作“卫队正”的汉子躬身抱拳道。在来到此地后,早已从沈德良的口中得知了这片产业的真正主人是沈熠。而他又是从东境边军退伍的,多少也知道沈泓的几个儿子是谁,因而在得知面前的人真正的身份后,表现得极为恭敬。 第158章 视察砖窑 “不必客气,你也是职责所在,我都理解的。”沈熠伸手扶了一下卫队正,欣慰地笑道。截至目前,他见到的这些护卫都很尽职尽责,没有那种滥竽充数的人,想来沈德良也是费了一番心思才找到他们的,这也能从侧面反映出东境边军的军纪军风很严明。除此之外,根据姜姝的介绍,这些护卫的身手都还可以,比起京都禁卫府的一些绣花枕头来,不知好了多少。 “少爷,卫队正也是冯校尉带来的人,他也是从东境边军退伍的。”沈德良临时当起了中间人,对卫队正道,“卫队正,你与少爷初次见面,还是向少爷介绍一下自己吧!” “是,沈管家!”卫队正点了点头,看向沈熠道,“少爷,在下名叫卫明。在东境边军时担任队正一职,冯校尉是在下的长官。十年前五国停战,朝廷裁撤了一些低阶武官,在下就在其中,后来一直在老家耕种。直到一个多月前,在下收到了冯校尉的邀请,来到了这里。” “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以后还是要向前看。”沈熠拍了拍卫明的肩膀道,“你们先前是家父手底下的士卒,如今又来我这里做事,算起来我们也是自己人。因此,我就跟你们说句实在话,只要你在这里好好干,我就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其他的东西我没有,但钱有的是!” “是,少爷,在下一定谨记您的吩咐,绝对会尽忠职守!”卫明激动地道。自他退伍后,才知道家里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刚开始那两年,他还有一些退伍费可以拿,朝廷也提供了一头耕牛和几亩地,勉强也能糊口。可到了第三年,他就什么都没有了,耕牛被朝廷收回了,几亩地也在迫不得已之下卖给了大地主,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极其艰难。要不是他的老娘一直省吃俭用,将他当兵时寄回家的俸禄攒了下来,他怕是要上街乞讨了。可这种日子终究不是个头,于是他决定,凭借自己的身手到县里讨个生活,哪怕是给人看家护院也行。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年半,先前的长官冯识校尉找上门来,邀请他到沂山村当护卫,每月二两银子。他先前在东境边军时的月饷才一两银子,这还是因为边军的特殊性才有这么多的。一开始,他并不敢相信这种好事会落到他的头上,但冯识告诉他,沂山村这边的工作与镇国侯沈泓的儿子有些关系,绝对是真的。于是,他毅然决然地辞了工作,来到了沂山村。 到了这里之后,他才知道他是在帮沈熠做事,也了解了沈熠的多重身份,于是留了下来,兢兢业业地做起了护卫的事。而就在前天,他不仅收到了二两银子月钱,还收到了两块月饼,听说是子爵府专门派人送来的,在沂山村工作的每个人都有。而在昨晚,他们又吃到了新鲜的羊肉,听说也是沈熠特意要求的。这让他又感动又心酸,活了大半辈子,总算有个人样了。因此,他暗自在心底发誓,若是有一天能见到沈熠,一定要大礼参拜,感谢沈熠的大恩大德,可没想到的是,他刚与沈熠见面,就闹出了这样的乌龙,这让他不禁感到有些惶恐。 “卫队正,你先去忙吧,我自己进去看看就行。”沈熠道。他哪能知道卫明的心理活动,转头让沈德良在前面带路,他则带着姜姝和玄策在后面跟着,径直来到了砖窑所在地。只见面前整齐地摆放着一摞摞红砖,对面的窑厂中不时地还有人正推着独轮车往外运新烧的红砖。 沈熠走上前去,拿起一块砖来,掂了掂分量后,觉得重量还可以。于是递给身后的玄策,让他不用内息劈一下砖。玄策虽然有些不明就里,但还是照做了。 只听得一声脆响,玄策手里的红砖应声而断,掉落的那半截砖也被他神情自若地接住了。 沈熠从玄策手里接过那两个半截红砖,仔细地看了看,发现和前世的高品质红砖还有些差距。他明白这是由于匠人的技术欠佳,而自己只是给了一本手册,并没有实地指导过他们,因而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于是让沈德良叫来砖窑的总负责人,想跟他深入地交流一下。 “少爷,这位就是负责烧制红砖的匠人洛严。”沈德良带着一个面色通红的人走了过来。 “小人洛严,见过沈爵爷!”洛严紧张地向沈熠施了一礼。刚才来的时候,沈德良已经大致跟他说了沈熠正在检查红砖的事,又给他介绍了一下沈熠的身份,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洛师傅,快起来,你太客气了!”沈熠急忙扶起洛严,笑道,“你不用紧张,我今天真是顺道来看看,没有其他的意思。我看你这一头大汗的样子,想来窑厂里面很热吧。” 洛严听到沈熠这般客气的话,慢慢放下戒心,笑道:“沈爵爷,其实都还好。说句冒昧的话,小人这样的庄稼人,什么苦没受过,还能被窑厂这点热气吓到吗?再说了,沈爵爷能给小人提供这份工作,又开出了那般高的工钱,小人感激还来不及呢,哪还能觉得热呢。” “洛师傅可真是个实在人,这样吧,我们坐下说话,正好我还有些事想跟你交流一下呢。”沈熠道,“阿良,叫人去搬几把椅子,再泡壶茶来,我和洛师傅边喝边聊。” “是,少爷!”沈德良应了一声,转身便离开了。按照沈熠一开始的吩咐,窑厂这边也配备了大厨房和休息的场所,茶和椅子这些东西都是现成的,自己只需要传个话就行。若是以前,这些事肯定是要他亲自做的。可如今身份不一样了,他完全可以指挥别人动手了。 不多时,几个护卫搬着椅子走了过来,在沈德良的示意下放在沈熠等人身边;又有一个妇人拎着一只茶壶和几只粗口大碗走了过来,放在面前的砖摞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沈熠瞥了一眼妇人离去的背影,但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招呼姜姝、玄策和洛严坐下喝茶。 沈德良也注意到了沈熠的眼神,急忙解释道:“少爷勿怪,如今时辰也不早了,匠人们不久后也要下工了,这位厨娘还要快点回去给众人做饭呢,故而才急匆匆地离开了。” “怎么?窑厂这边就她一位厨娘吗?”沈熠好奇地问道。按照他之前的吩咐,窑厂这边最少也要安排十位厨娘才行,莫不是一向办事可靠的沈德良出了什么岔子,没将人安排到位。 “回少爷,不是的。”沈德良知道沈熠是误会了,急忙解释道,“奴才原本招了十二位厨娘,但因为窑厂现在只有砖窑的匠人,奴才便擅自做主,只要了这一位厨娘,基本的日常三餐也能供应得上。剩下的厨娘则会在其他窑厂开工后陆续来的,这样也可以节省一些银子。” “原来如此。”沈熠点了点头,吩咐道,“让她们明天都来吧,其他窑厂马上就要开了。” 沈德良应了一声,便站到沈熠身后,不再多言。沈熠则拿起两截断砖,指着中间的瑕疵,就红砖的烧制流程与注意事项等事与洛严交流起来,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要求匠人们改进。 洛严原本是烧制瓷器的学徒,对于火候、配比等也有一定的了解,这才担任起烧制红砖的总负责人。也因为他有类似的经验,故而能理解沈熠所写的烧制红砖的技术手册,这才能指导其他匠人烧制出红砖来。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沈熠这样一个出身豪门大族的公子,竟也懂得烧制红砖,并且说得头头是道,这实在是不可思议。而当他得知他手中的那本手册正是沈熠亲手所写时,对沈熠的敬佩更深了。 两人一直谈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其他匠人们下工时方才结束聊天。沈熠抬头看了看天色,知道自己该回去了,于是对洛严道:“洛师傅,明天开始,就按照我们刚才商议的方式重新烧砖吧。已经烧出的这些,虽然质量不符合我的理想要求,但也有用的到的地方,就先放在这里吧。我这段时间就住在村里,你若是有什么问题,就派人来找我。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吧,我也该回去了,要不然家里人会担心的。砖窑的事就拜托你了,希望下一窑砖能合我的心意。” “请沈爵爷放心,今日一番交谈,小人受益匪浅,一定不负所托!”洛严郑重地保证道。 “嗯,我相信你!”沈熠欣喜地道。经过这番交谈,他对洛严也有了更深的认识,知道此人确实有些本事。等时机成熟了,不妨就让此人做回老本行,毕竟瓷器可比红砖值钱多了。 沈熠一行人回到沂山村这边的宅子时已经快亥时了。芸儿此时已经做好了饭,正眼巴巴地等着沈熠回来呢。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马蹄声顺势响起。她急忙拎起裙角,跑出来迎接。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沈熠刚跳下马背,还没站稳呢,芸儿就扑了上来,一头撞进他的怀里,可怜兮兮地道。像今天这种不在沈熠身边跟着的事,她掰着手指头也能数得过来。 “怎么了,乖丫头?”沈熠轻轻地拍了拍芸儿的背,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很是宠溺地道。这个小姑娘,或许是自小就被灌输了要时刻跟着自己的思想,导致她一直不愿意跟自己分开太长时间,要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死死地抱住自己,怎么也不愿意分开,实在是不好劝慰。 “没事的,我就是想少爷了,少爷明天出门,不要丢下我好不好!”芸儿略带哭腔地道。 “好,我答应你,一定不丢下你!”沈熠小心地安慰着芸儿,心里不禁有些感动。这么乖巧的姑娘,宿主那厮真是不知好歹,最终便宜了自己。想到这里,他又不免感到一丝窃喜。 “少爷,您笑什么呢?”芸儿察觉到了沈熠的笑意,好奇地抬起头来,看着沈熠扬起的嘴角,不解地问道。她本能地觉得沈熠的笑跟她有关,可就是想从沈熠那里得到肯定的答案。 “我笑了吗?我没笑啊!”沈熠怎么能承认呢,只得转换话题道,“快进去吧,我出了一身的汗,要先去洗洗。对了,晚上吃什么,我都有些饿了,早知道就该把季婶也带过来的。” “季婶没在,还有我呢!”芸儿骄傲地扬起头道,“今晚的饭菜都是我做的,容儿姐姐给我打的下手,都是少爷爱吃的菜。玄鹭道长还夸我的厨艺好呢,就是不知道少爷喜不喜欢。” “只要是乖丫头做的,就算是不好吃,我也会喜欢的。”沈熠道,“不过,你什么时候学会做菜了。以前在京都梧桐院时,我都没见过你做这些,莫非是到了同安县之后偷偷学的?” “少爷说得不错,奴婢就是到同安县之后才跟着夫人一起向季婶学的厨艺。”芸儿笑道。 “乖丫头,还真是会给我惊喜!既然这样,那我可要好好地尝尝你的手艺了。”沈熠道。 沈熠和芸儿此刻只顾着说话,像是完全忽视了其他人。一旁的姜姝和玄策早已受不了了,尤其是玄策,当即哭丧着脸埋怨道:“小师弟,不是我说你,你简直简直丧尽天良!师兄我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你倒好,竟然当着我的面你侬我侬,还有天理吗?” 此话一出,沈熠倒还好,芸儿却羞红了脸,倏地挣脱了沈熠的怀抱,转而抓着姜姝的手,头也不回地逃进了大门。她真怕再待下去,玄策又会说出什么“不着调”的话来。 沈熠见状,一脸无奈地看向玄策,吓唬道:“三师兄,我不是吓唬你。今天转了一整天,你也知道这沂山村的情形。若是得罪了乖丫头,回家后可是没饭吃的,到时候你可别来求我。” 玄策尴尬地笑了两声,对沈熠道:“小师弟,我可是专门来保护你的人。一旦饿到我了,你若是遇上什么事,我可就没力气出手。你那乖丫头这么心疼你,自然不会对我这么狠心的。”说罢,他嘚瑟地抖了抖道袍,也进了大门,只留下沈熠站在原地,无奈地摇头苦笑。 第159章 进驻窑厂 “少爷,我们也进去吧,奴才来牵马!”从一开始就背着身体的沈德良眼见只剩下他们主仆俩了,只得小声提醒道。早知道他就应该留在窑厂,不该回来凑这个热闹。 “好!”沈熠看了一眼门楣,吩咐道,“阿良,明天找人做个牌匾挂上去,就写‘沈宅’二字吧。说不准以后还要经常过来这里住,也该找些丫鬟仆人伺候着,这些事就交给你去办。” “少爷放心,奴才明早就安排此事。”沈德良牵着马,紧紧地跟在沈熠身后,边走边道。 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沈熠便来到膳厅吃饭。看着围坐在餐桌上的这一堆人,他突然有种在京都梧桐院时的错觉。除了他之外,还有他的三个丫鬟以及道宗的师兄、师姐。这种场景在他成亲后便没有过了,令他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或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小师弟,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吃饭啊。”玄策左手抓着一只馒头,右手夹了一块猪肉,像是故意巴结一般地道,“芸儿姑娘的厨艺真不错,都快赶上小师弟了,这菜做得太好吃了。” “三师兄,这可不像你能说出的话啊。怎么,你也有怕吃不到饭的时候?”沈熠坏笑道。 “吃饭,吃饭。”玄策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理会沈熠的话,自顾自地道,“这个菜好吃!” 吃饱喝足之后,沈熠支走了芸儿等三个丫鬟,与玄策等三位师兄在书房叙话,主要商讨窑厂那边的事。至于玄鹭,沈熠则拜托她从明天开始专门调教沈德良招募来的这些退伍将士。 “七师兄,我拜托你做的高炉,最近可有结果了?”众人坐定之后,沈熠开门见山地道。 “小师弟,你说的这个高炉,我确实已经做出来了,只是没经过试验,不知能不能炼出你想要的钢来。”玄硕犹豫地道。其实这也怪不了他,毕竟他以前做的都是熔炉,其内壁是用粘土做的,主要用于提炼含磷铁矿。可沈熠这次却要求他用百炼钢来打造,尽管有现成的设计图,但毕竟是初次尝试,具体效果如何,他也不敢保证,只希望能让沈熠不失望。 “这没什么,只要能做出成品来,即使最终的结果不理想,我们就可以在此基础上进行改良。”沈熠道,“这样吧,明天我们就把这个高炉运到窑厂那边去,在那里专门进行测试。那边靠近煤矿,我跟宫里那位申请的铁矿也在运来的路上,可能还有一些工部的官员。只要材料和人力都齐全了,我们就可以大炼钢铁了。我相信七师兄在锻造术方面的潜力,七师兄也要相信自己才是。尤其是在面对那些工部的官员时,七师兄一定要拿出大师该有的气场来,莫让那些自诩为吃国家饭的人小觑了你。这不仅关系到你的颜面,还关系到我们道宗的面子。” “小师弟放心,我一定好好努力,不会丢道宗的脸的,也不会让你失望的。”玄硕郑重地保证道。这就是沈熠所了解的玄硕,他从来不在乎自己,只怕给宗门和亲近的人带来麻烦。 “嗯。”沈熠也不纠正玄硕的话,转而看向玄封,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四师兄,明天你跟我们一起去看看窑厂附近的地势地形,然后麻烦你布置一些阵法,那里对我而言很重要。” 玄封也注意到了沈熠有些不自在,宽慰道:“小师弟大可不必这般,你放心,我明白的。” “多谢四师兄。”沈熠感激地道。他虽然有很多感谢的话想说,但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一句简单的感谢。突然间,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笑道,“四师兄,我以前也看过一些阵法方面的书,虽然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但还是想写出来送给你,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千万不能拒绝,要不然我会心有不安的,以后也不敢再麻烦你帮我的忙了。” “那我就先谢过小师弟了。”玄封温声笑道,“你慢慢写,我慢慢看,我们都不要着急。” 眼见众人都有事做,玄策一把抓住沈熠的胳膊,焦急地道:“小师弟,到我了,到我了!” “三师兄,负责保护我的安全不就是你的事吗?干嘛还要找别的事做?”沈熠故意问道。 “小师弟,你之前答应给我写书,到现在还没给我呢,你可不能出尔反尔啊!”玄策道。 沈熠也不想再逗玄策了,于是笑道:“三师兄放心,书我已经在写了,很快就能给你了!” “果真?你没有骗我?”玄策有些不敢相信沈熠今天竟会这么好说话,一时愣在了原地。 “三师兄,你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骗你干嘛?”沈熠反问道。 师兄弟几人又就其他话题闲聊了一会儿,直到亥时左右,这才互相道别,各自回了房间。 “少爷,水已经备好了,可以沐浴了!”沈熠刚进入卧室,芸儿就抱着换洗的衣服走了过来,微笑道,“这里不比家里,各种沐浴用的东西都少了些,少爷莫要嫌弃,将就一下吧。” “无妨,我以前的日子可比现在艰难多了,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吗。”沈熠接过芸儿手里的衣服,思绪却飘到了远处,幽幽地道,“人们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话固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因此,你不必担心我生活的不习惯,明白吗?行了,我先去洗澡,你去整理一下床铺,再点上一炉香,我马上就回来陪你睡觉。” 芸儿红着脸、低着头“嗯”了一声,转身便走开了。自从来到同安县,由于身份的原因她已经很久没有和沈熠在一张床上一起睡过觉了。若说不怀念以前那种感觉,那自然是假的。 两刻钟后,沈熠穿着睡衣,边擦头发便回到卧室。芸儿注意到了这一幕,急忙走上前来,从沈熠的手中接过巾帕,体贴地帮他擦了起来。沈熠对此也不拒绝,怡然自得地坐在凳子上,尽情享受着芸儿的细心服务。这样的事情已经重复发生过许多次了,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等到擦干头发后,沈熠站起身来,从芸儿的手里拿回巾帕,随手甩到一边,然后牵着她的手来到床前,贱兮兮地道:“乖丫头,时间不早了,该休息了,有没有想念以前的感觉啊?” 芸儿也不说话,默默地点了点头,轻车熟路地放下纱幔。正要上床时,却想起还没熄灯,又折了回去。只听得“噗噗”几声,芸儿便摸索着回到床前,踢掉拖鞋,钻进了沈熠的怀里。 沈熠紧紧揽住芸儿,心里也挺不是滋味。过了片刻,他才轻声道:“乖丫头,委屈你了。” 芸儿自然明白沈熠的意思,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只要少爷心里有我,我就不委屈。自打我小时候被老夫人派到少爷身边,我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我不过是个奴婢,若不是少爷心善,我又怎么能有现在的生活。换成在其他地方,我现在的日子怕是想都不敢想。” “可真是个傻丫头。”沈熠有些唏嘘地道,“别想那么多了,快睡吧,我会好好待你的。” 翌日辰时,沈熠吃过早饭之后,便乘着马车,带着芸儿、姜姝、玄策、玄封、玄硕去了窑厂,沈德良则带着人在后面押运玄硕做出的高炉以及蒲冶初步做出来的玻璃瓶及相关材料。直到巳时,一众人终于齐聚窑厂,玄硕和蒲冶便带着各自的研究人员和作品进驻专门的窑厂,这也代表着沈熠的工业基地从今天起正式步入正轨。在此后的几年乃至十几年间,这里生产出了无数的足以改变圣朝乃至整片大陆的未来的东西,成为史书中神话一般的存在。 众人安顿好之后,玄封背着一只包袱走上前来,笑呵呵地对沈熠道:“小师弟,我先去查看此地的地势地形了,争取早日布好阵法,以消除你的后顾之忧,好让你专心致志地做事。” “也好,那就辛苦四师兄了!”沈熠向玄封抱拳施了一礼道。尽管玄封一直强调他们是师兄弟,彼此之间自当互帮互助,用不着这样生分。但沈熠总是觉得于心不忍,或者是有些别扭,便选择了这种不显得生分但却能表明自己的心意的抱拳礼,玄封也就只好受了这个礼。 目送玄封离开,沈熠转头对芸儿道:“乖丫头,你去找阿良,让他给你和姝儿找个凉快的地方歇着。我要和三师兄进窑厂一趟,看看七师兄和蒲师傅那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芸儿道了一声“是”,便跟着姜姝去找沈德良了。她明白沈熠有事要办,自然不会添乱。 沈熠见状也不耽搁,带着玄策径直进了冶炼钢铁的窑厂。毕竟高炉已经做出来了,他只需要例行测试就行。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清楚地知道钢铁对于世界发展的重要性。 未时三刻,沈熠红光满面地出了钢铁厂。玄硕果然不愧是锻造术方面的天才,由他亲手打造的高炉完美地契合了沈熠的要求。这一个上午已经炼了三份铁了,每一份的成色和质量都堪称上品,直惹得玄策心痒痒的,闹着要让沈熠将这三份铁送给他锻造暗器用,至于写书的事就算了,反正看再多的书也比不上这种实在的东西。沈熠被闹得烦了,索性便答应了他,反正有了这个高炉,以后还会炼出更好的钢铁来,也不在乎这点芝麻小利的东西。 沈德良一直在钢铁厂外面守着,见到沈熠出来,立马上前道:“少爷,事情可还顺利吗?” “这还用说吗?”沈熠此刻心情大好,的嘴角都快笑歪了,吩咐道,“这里也要准备个牌匾,就叫‘圣朝第一钢铁冶炼厂’,你马上找人去做,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里。” “奴才遵命!”沈德良恭敬地道。他很明白自己的身份,无论沈熠说什么,他只管奉命行事,绝对不多问一句,而这也正是他能够成为沈熠的心腹最重要的原因。 说话间,芸儿和姜姝也过来了。见到沈熠和玄策都是喜滋滋的样子,她们也明白这两人肯定是遇上了好事,因为也就没有多问,只是叫沈熠等人去吃饭,毕竟都饿了好几个时辰了。 来到吃饭的地方,沈熠看到悬吊在火炉上的小铁锅,不禁哑然失笑,称赞道:“乖丫头,你想得可真周到,还知道带口锅出来。不过,你什么时候带上的,我还以为你只带了冰柜呢。” 芸儿为沈熠盛了一碗鱼汤,笑道:“照顾好少爷的衣食住行是我该做的事,自然要想得周到些。不过,这可不全是我的功劳,还要多亏沈管家提醒。是他说这边的厨房还没开门呢,担心少爷今天来到这边后会因为事务繁多而饿肚子,提醒我准备好吃的,最好能带上上次去小阳村时的那口小铁锅,还能做点热乎的让少爷吃。我便记在了心里,偷偷带过来了。” 站在沈熠身后的沈德良听到芸儿在夸他,又察觉到沈熠在盯着他,顿时脸色通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少爷,奴才只是随口提了一句,还是芸儿姑娘心细,将这事记在了心里。” “阿良,你做得很好,当初让你当家里的大管家,果然是正确的决定。”沈熠欣慰地道。 “奴才多谢少爷夸奖,也多谢少爷的肯定!”沈德良神色激动地道,脸色似乎也更红了。 “这是你应得的,不必言谢!”沈熠拍了拍沈德良的肩膀,笑道,“好了,坐下跟我们一起吃吧,都是自己人,又是在外面,就不要这样拘束了。三师兄,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我能有什么意见?”玄策道,“我们道宗弟子本来就不讲究这些,师父在世时也一直教导我们,众生如浮云,当生而平等,我们几个弟子这些年来也一直牢牢地坚守着这条理念。” “师父真乃仙人也!如此高仁大义,实在令我钦佩!”沈熠也顺势拍了马屁道。他虽然对这个名义上的师父没有多少印象,但就凭句话,这个师父也足以称得上是个世外高人。 第160章 铁矿石来了 “少爷,另外两位道长呢?他们不吃饭吗?”芸儿注意到玄封和玄硕不在,好奇地问道。 “我们先吃,给他们留些饭菜就行。”沈熠笑道。玄封考察地势地形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玄硕则带着给他打下手的人正在记录高炉冶铁的相关数据,暂时还抽不开身。 申时左右,玄封终于回来了,玄硕也从钢铁厂出来了。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又开始投入工作了。沈熠见状,自己也不好意思再闲着,跟芸儿交代了几句,便一头扎进了玻璃厂。如今钢铁厂这边已经可以说是步入正轨了,只剩下玻璃厂了,这也是重中之重的事。 沈熠在玻璃厂一直待到戌时方才离开。有了他的帮助和理论指导,蒲冶有了很大的收获,对于如何吹出更好的玻璃也有了更深切的感受。这让他颇感兴奋,暗暗发誓要早日完成任务。 当沈熠再次出现在芸儿等人身边时,他惊喜地发现这边的厨房已经正式开工了,想来这便是沈德良的手笔吧。也只有沈德良这样负责任的人,才会忠实地执行自己的每一条命令。 果然不出沈熠所料,沈德良注意到他已经出了玻璃厂时。急忙迎了上来,笑道:“少爷,这边的厨房已经正式开工了,奴才安排了四名厨娘。此刻饭菜怕是已经做好了,少爷要不要尝尝?若是能提出些意见,既能让这些厨娘改进一下厨艺,又能让在这里工作的人享享口福。” “也好!反正天色也不早了,就在这边吃吧!”沈熠想了想,最终同意了沈德良的提议。 “少爷这边请!”沈德良侧过身子,一边为沈熠带路,一边事无巨细地向沈熠介绍几处窑厂的后勤情况,涉及吃饭、睡觉、洗澡、解手等各个方面,而且都安排得极为合理、妥当。 来到厨房后,沈德良轻咳了一声,丝毫不差地叫出了正在忙活的四名厨娘的名字,并向她们介绍了沈熠的身份,并提出要品尝一下厨娘的手艺。四名厨娘闻言,心中不免又惊又喜,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将各自所做的菜盛了一盘,忐忑不安地端到餐桌上,静候沈熠的评价。 沈熠也不犹豫,径直拉着芸儿的手坐下。姜姝等人见状,也都跟着沈熠坐了下来。他们也都知道晚饭要在这里解决了,故而不用沈熠提醒,便已经找好了位置。此刻的他们只希望等下的饭菜不要太难吃。幸运的是,这几道遗憾菜的味道虽然差强人意,但采用的还是圣朝原有的蒸或煮的烹饪方式,这让沈熠吃得不够尽兴。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着吃完了,并对四名厨娘提出了改进意见,也就是改变现有的烹饪方式,推广炒菜。而对于这一点,沈熠又拜托玄硕再打造几口大铁锅和铲子,大小是以前打造的那种尺寸的四、五倍。此外,他又给凌霄楼的章师傅写了一封信,请他派个人来沂山村,教几处窑厂的厨娘做炒菜。 安排好这些事后,沈熠便决定回去休息了。今天来的人中,除了玄硕和沈德良外,芸儿、姜姝、玄策和玄封都跟他回了沈宅。虽然此时夜色已深,但有玄策在,驾车的事倒也不用他担心。一众人说说笑笑地上了马车,进了车厢,只剩下一脸郁闷的玄策坐在车厢外驾车。 回到沈宅时已经很晚了,也幸亏这是在村里,没有宵禁这种规矩,要不然几人都麻烦了。 简单地洗漱过后,沈熠打着哈欠爬上了床,熟练地抱着芸儿,道了一声“晚安”便睡了。 接下来的两天,沈熠便待在沈宅一边写书,一边等待朝廷的人给他送铁矿石过来。由于他不出门,芸儿、姜姝和玄策也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沈宅。至于玄封,他则继续来往于窑厂和沈宅,全身心投入地帮助沈熠布置阵法。玄鹭依旧在调教沂山村的护卫,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到了第三天上午巳时,沈熠终于等来了工部的一批官员和数十车铁矿石。得知消息的他倏地丢下手里的笔,带着玄策来到沂山村村口迎接。毕竟有了这批铁矿石,他的钢铁计划就可以开始了。岂料他和玄策刚到村口,一队重甲将士便列阵以待,表情极为严肃。正在这时,一个威猛的中年将军向前一步,右手执刀,沉声道:“来人何人?还不止步!” 沈熠翻身下马,拱手道:“在下同安县子沈熠,敢问将军可是陛下派来押运铁矿石的?”说罢,他从腰间解下鱼符袋,拿出自己的信物,递给了对面的中年将军。 中年将军伸手接过,仔细核对过之后,又检查了一遍沈熠的自觉印章,这才恭敬地还了回来,躬身道:“末将韩奇,见过沈子爵!末将奉陛下旨意前来沂山村,一来是保护工部的诸位大人,二来是押运这批铁矿石。这是铁矿石的清单,共计五万斤,请沈爵爷查验!” 沈熠收起自己的鱼符和印章,又接过韩奇递来的册子,随便看了几眼便合了起来,笑道:“韩将军一路上辛苦了!还请随在下先行赶往冶铁的地方,然后吃些东西,休息一番!” “末将遵命!”韩奇朗声道,“陛下有旨,末将在沂山村的一切行动,全听沈爵爷吩咐!” “欸?”沈熠此刻一头雾水。听韩奇话里的意思,他好像是要在沂山村长住了。也不知赵真唱的是哪一出,竟然让这支卫队留在沂山村,难道是为了监视自己?可这也说不过去啊。 “沈爵爷别误会,是末将没有说清楚!”韩奇笑道,“陛下说了,沈爵爷在这边做的事事关我朝的未来,马虎不得,需要高度保密,特命末将率天字号卫队做好侦查工作。” “韩将军,你是影龙卫的人吧?”沈熠沉默了片刻,像是想到了什么,长出了一口气道。 韩奇神秘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沈熠的问题。沈熠这时也明白过来了,故而也没有追问。此刻的两人心照不宣,真就应了“无声胜有声”这句话。 “韩将军,若你没有其他事,我们这就出发吧!”沈熠看了一眼对面的骡车队,微笑道。 圣朝对于战马的需求极大,尽管一些豪门贵族出行时也会用战马拉车,但在运输货物或石材时,经常使用的则是骡子与战马相比,骡子的力气更大。再加上专门运送货物或石材的八轮骡车,仅凭两头骡子,一次便可拉五千斤左右的货物。这次运送铁矿石时便是如此。 “沈爵爷请!”韩奇也笑了笑,冲沈熠抱拳道。他与沈熠虽是初次见面,但已经听说过好多有关沈熠的事了。仔细说起来,这位沈爵爷也算得上是个奇人了,不仅出身非凡,经历也跌宕起伏,最重要的是,他能捣鼓出各种新鲜的东西,而且都很有用,这实在是令人惊讶。 “请!”沈熠回到玄策身边,让他先行回一趟沈宅,告诉芸儿和姜姝一声,他则在后面陪着骡车队慢慢前往钢铁厂。不出意外的话,今晚他是回不了沈宅了。除了要将这批铁矿石入库外,他还需要跟玄硕商议一下,先锻造出十来副更为坚固的重装盔甲,以便打造一小支重甲骑兵,让赵真尝点儿甜头。至于剩下的铁矿石,他可就要一边改进高炉,一边研究火枪和火炮了,最好是能做出一把高精狙来,拿他可就不怕任何威胁了。毕竟杀伤力更强的火器才是他最大的依仗,他就不信那些所谓的江湖高手能挨住这种神器的致命打击。 “沈爵爷,你笑什么呢,这么开心?”韩奇不合时宜的声音惊醒了正在做白日梦的沈熠。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到了好笑的事情。”沈熠有些尴尬地道,“好了,我们出发吧!” “是,沈爵爷!”韩奇道。随着他一声令下,车队浩浩荡荡地朝着钢铁厂驶去。刚走出两里地,玄策便骑马赶上了沈熠,告诉他芸儿和姜姝下午会乘马车过来,还准备了一些吃的。 沈熠未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和玄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向着钢铁厂而来。由于骡车拉的铁矿石实在太沉了,速度只能放缓,故而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整支车队才顺利抵达。 沈德良老远就看到了沈熠一行人朝着钢铁厂这边走来,很懂事地来到门口,恭敬地候着。沈熠刚翻身下马,他便走了过来,顺手接过了缰绳,等着沈熠接下来的吩咐。 “阿良,去把马拴好,再叫几个人过来,帮忙将这些铁矿石搬到库房去!”沈熠吩咐道。 沈德良道了一声“是”,随即牵着沈熠和玄策的马离开,不久后又带着卫明等人回来了。 过了一刻钟,在韩奇的卫队和卫明等人的共同努力之下,五万斤铁矿石全部入库。看着角落处堆成小山似的铁矿石,沈熠不禁有些激动,又有些可惜。激动的是他终于可以将研究火枪的事提上日程了;可惜的是这些铁矿石太少了,对于接下来的研究而言远远不够,要是赵真能给他两座铁矿山就好了。不过,这种事只能想想,绝不能当着赵真的面提出来,否则一定会坏事的。他可以跟赵真合作,“申请”一些铁矿石用于研究,但绝对不能索要铁矿山。 锁好库房大门后,沈熠收起了钥匙,吩咐卫明派两队人看守好库房,绝不能让闲杂人等溜进去。随后,他又让沈德良去告诉厨房一声,让厨娘做些饭菜,多加些肉,让远道而来的工部官员和韩奇的卫队吃顿饱饭,再好好地休息一会儿,等晚上再商议接下来要做的事。 对于沈熠的安排,韩奇没有丝毫异议。一来圣旨在先,要他按照沈熠的命令行事;二来客随主便,他也不好拒绝沈熠;三来赶了这么久的路,他也确实又饿又累,也该吃饭休息了。 暂时安顿好朝廷来的人之后,沈熠再一次找到了玄硕,将存放铁矿石的库房钥匙交给他,又跟他说了自己先打造重甲、后研究火器的计划,希望玄硕能给他一些建议。岂知玄硕只是说了一句“都听小师弟的”,然后便没了下文。这让沈熠有些哭笑不得,却也只得接受这个事实。毕竟玄硕只是个安心做事的人,心里从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这也是他最可贵的地方。 离开钢铁厂,沈熠又去了一趟玻璃厂。经过他上次的指导,蒲冶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已经成功地做出了一个量杯,只是成色差了些。但这已经令沈熠感到无比激动了,有了这个成功的经验,想必做出其他实验用的玻璃器皿就会变得容易许多了。到那时,他的医用酒精、细盐、白砂糖、香水、花露水等项目也可以开始了。他似乎已看到他的商业帝国近在眼前了。 “少爷,您真的跟天人一样,奴才以前一个人苦心钻研,可怎么也做不出这样的杯子来。上次经过您的指导,奴才当晚就做出这个来了。”蒲冶开心地道,顺便拍了一个沈熠的马屁。 “蒲师傅,你也太谦虚了!俗话说,‘熟能生巧。’你已经在这方面做了很多次实验了,就算我不提醒,你再尝试几次,也一定能做出来的。”沈熠道。对于蒲冶自称“奴才”的事,他曾不止一次地纠正过,但蒲冶是个认死理的人,怎么说也不听。时间一长,沈熠也想开了,决定以后不在称呼这种事上钻牛角尖,大不了各叫各的。只要不影响工作,何必非要蛮横地逼别人改变刻在骨子里的认知呢。于是从那之后,沈熠便以“蒲师傅”称呼蒲冶,而蒲冶也始终坚持以“奴才”自称。这样的称呼虽然听起来有些别扭,但主仆间的关系却很和睦。 “对了,少爷,您之前跟奴才说的做玻璃茶具的事,奴才觉得可以提上日程了。”蒲冶心冲冲地道,“奴才以前本事有限,没办法做这种成套的东西。可经过这次的事后,奴才有很大的信可以做好。若是少爷信任奴才,奴才明天开始就做了。” “好啊,我也很期待你做出来的成品!”沈熠道,“我今晚设计一套图纸,明早拿给你,你就照着图纸的款式做吧。这些茶具做好之后,我可是要送给贵人的。蒲师傅,你有信心吗?” “少爷放心,奴才有信心!”蒲冶模仿圣朝军礼的样子锤了锤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第161章 安排工作 “你这都从哪学来的?还挺像回事。”沈熠见蒲冶行了个军礼,好奇地问道。据他所知,蒲冶原本只是个矿工,也没参过军,按说不该知道圣朝军礼是什么样子的,或许是另有隐情。 “回少爷,奴才曾经有个结义大哥,他之前在西境参军,后来战死了,这都是他教我的。”蒲冶有些伤感地道,“原本他希望奴才也能跟他一样投身行伍、为国效力。可奴才志不在此,尤其是在见到他为国捐躯却什么封赏也没能得到之后,奴才这颗心也死了,这才做了老本行。” “怎么会这样?《圣律》明文规定,殉国将士需依其军功进行封赏。就算是只杀了一个敌人,也会有一笔赏钱的,怎么会什么封赏都没有呢?”沈熠不解地道。最关键的是,西境边军曾经的主帅乃是凌亲王赵烈,他也不是个糊涂人,怎么会忽视殉国将士的封赏问题呢。 “少爷,您也太乐观了!”蒲冶有些意兴阑珊,突然转换了话题,问道,“少爷,关于您很久之前提到的玻璃珠的事,奴才有个想法,想跟您说说,还请您给点建议。” “不敢!蒲师傅,你有什么想法,请尽情开口!”沈熠虽然不明白蒲冶为什么不接着说封赏的事,但他却没有多问,而是顺着蒲冶的话题,谈论起了有关制造玻璃珠的事。这是他另一条生财之道,也需要放在心上,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先搞定大块玻璃的事,同安县的两栋商业大楼可都等着玻璃厂生产的玻璃呢。还有宫里,他可是答应了秦暮岚送她玻璃窗的。 “是,少爷!”蒲冶定了定神,表情严肃地道,“是这样的,少爷,奴才想在玻璃珠中加入一些图案,造成那种五颜六色的,而且大小也不做限制,以便于吸引顾客。” “这当然可以了。”沈熠点点头,笑道,“无论需要什么图案,我都会给你提供帮助的。” “那奴才就先谢过少爷了!”蒲冶抱拳道。有了沈熠的帮助,他一定能在这行出人头地。 “不必客气。行了,你先忙吧,我等下还有其他事要办,就先告辞了。”沈熠摆摆手道。 “奴才明白,少爷慢走!”蒲冶道。他将沈熠亲自送出玻璃厂,便继续潜心研究玻璃瓶。 沈德良一直在玻璃厂外等着,见到沈熠出来后,便将他带到了一处小院。这里原本是为工部的那些官员准备的休息地,当初修建窑厂时就顺便建好了的。没想到沈熠临时决定今晚要住在窑厂这边,沈德良一时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只能腾出一处院子安顿沈熠等人。 看着面前略显简陋的院子,沈德良不安地道:“少爷,这里条件有限,您就将就一下吧。这个院子共有四间房,您和芸儿姑娘、姜姑娘及玄策道长各住一间,勉强对付一晚吧!” “阿良,放轻松点,这地方已经很好了。”沈熠拍了拍沈德良的肩膀,安慰道,“出门在外,有地方住就不错了,还有什么好挑的。再说了,比这更破落的地方我都住过,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吗。你要明白,我要这里来是办事的,而不是享福的,因而不要有什么心理压力!” 沈德良闻言,憨厚地笑道:“奴才多谢少爷的体谅,也谨遵少爷的教诲,以后绝不会了!” “不错,很有悟性!”沈熠欣慰地道。他之所以跟沈德良说这些,主要还是想给沈德良传达一个随遇而安、不囿于事的乐观思想,好让他看中的这个大管家能有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少爷,站在门口干嘛?快进来洗手吃饭了。”正在院中为沈熠开小灶的芸儿注意到了沈熠和沈德良两人一直站在门口说话,于是提醒道。她跟姜姝带着冰柜刚到这里不久,安顿好琐事后,便急忙为沈熠准备晚饭。好在时间正好,当她做完最后一道菜后,沈熠就回来了。 “知道了,乖丫头!”沈熠笑着回应了一声,温柔地道。对于允儿这个小丫头,他总是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情。或许是因为他刚来到圣朝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芸儿,而在经过长期的朝夕相处之后,让他对芸儿有着一种更复杂的感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索性就任其自然了。反正以后也是要睡在同一张床上的人,只要自己真心对待芸儿,管那么多干嘛。 “阿良,走吧,一起进去吃饭,我还有些事要说!”沈熠撂下一句话,径直走进了院子。 晚饭后,沈熠带着玄策来找韩奇,让他将工部的官员及整支卫队集合起来,他有事要说。 韩奇应了一声便去安排了。经过一个下午的休养,他的精神头已经完全恢复了,晚饭时还吃了四大碗米饭呢。当然,这也跟那些好吃的炒菜有关系。听说炒菜也是沈熠捣鼓出来的,也不知这位沈爵爷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正好趁着这段时间好好地了解一下! 没过多久,众人已经集结起来了。沈熠也不客套,大喇喇地走到众人面前,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肃静!诸位,请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沈熠,爵封同安县子,也是这个地方的总负责人。你们应该也知道为何会来这里,我也就不啰唆了。现在听我指令,工部的官员站在左边,卫队的将士站在右边。给你们十息时间,快些动起来!” 话音落下,众人瞬间行动了起来,虽然场面有些混乱,但总算成功地完成了沈熠的指令,这让他不禁松了口气。他刚才之所以表现得这般高调,主要就是想知道这些人是不是真的像赵真之前允诺他的那样,会毫无疑问地听他的话。好在验证的结果还不错,他也放心了下来。 “很好!接下来,我要安排此后一段时间内诸位所要做的事。”沈熠点了点头,继续道,“事先说明,从明天起,各位的工作或许会比较辛苦,甚至可能要熬夜工作。如果有自认为难以胜任的,现在不妨就站出来,我可以向陛下说明原因。若是没有,我就要继续说了。” 现场一片沉寂,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他们可是奉旨而来的,就算是沈熠说会为他们背书,他们又怎敢真的临阵脱逃。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伏尸百万,他们才不会闲到触这种霉头呢。 见没有人站出来,沈熠便不再劝,扫视一圈后,目光落在韩奇身上,沉声道:“韩将军……” “末将在!”韩奇与沈熠对视了一眼,知道沈熠有话要与他说,故而在听到沈熠叫他后,当列出列,躬身抱拳道,“不知沈爵爷有何吩咐,还请赐教,末将定当不辱使命!” “韩将军,从明天开始,你将所有卫队人员分成几个小组,与我的护卫协同防卫窑厂的各处要道。一旦发现可疑人员,即刻上报,不得擅自处理!”沈熠道,“还有,巡查过程中,若是卫队的人与我的护卫遇到了不能协商一致的问题,绝不能发生任何冲突,违者军法处置,不论是谁!这一点是铁律,绝不能破,你我两人也不能又包庇之举,明白吗?” “末将领命!”韩奇行了一个军礼,肃然道,“沈爵爷放心,末将一定会约束好手下的。” 沈熠“嗯”了一声,看向工部的一众官员,问道:“工部侍郎赵大人何在?请上前答话!” “本官便是赵定!”沈熠话音刚落,只见人群中闪出一个浑身散发着富贵气息的中年人。 “你就是赵侍郎?”沈熠看着面前这个有些轻浮的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有些不喜地道,“听陛下说,你乃是宗室之后,又是朝中不可多得的懂得机关之术的人,此事可是真的?” “那是自然!”赵定眉头一挑,很是嘚瑟地道,“本官自幼的名师指点,深谙机关之术,朝野上下、宗室内外都知道这件事。正因如此,陛下才破格提拔,命本官担任工部侍郎一职。” “原来如此。”沈熠沉吟道,“也罢,既然你懂得机关之术,那便再好不过了。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带着工部的几位大人前往二号钢铁厂,进行高炉研制工作。相关的设计图纸我已经准备好了,就放在二号钢铁厂。记住,这份图纸只能看,不能带走。若是有人泄露了图纸的一丝消息,休怪我手下不留情。还有,在高炉没有研究成功之前,你们不得擅自离开此地。对于这一点,我想在你们来之前,陛下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吧。” 听到沈熠的话,赵定的脸色有些不喜,但他也知道这确实是皇帝赵真的意思,故而怏怏地点了点头,抱拳道:“沈子爵放心,本官会约束好本部官员的。但是,本官有一事想请教沈子爵,为何要让我部官员去二号钢铁厂。本官打听过了,你这些天一直出入的可是一号厂。” 沈熠眉头紧蹙,心头怒意丛生,不仅是因为赵定的言行举止,更是因为有人泄露了他的行动。尽管这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但这种行为却是不可原谅的,他必须有所行动。杀鸡儆猴也好,以儆效尤也罢,涉事之人绝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很想立即就派人去调查,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查内鬼的时候。深呼吸了几口之后,沈熠终究还是强行压制住了心底的怒火,冷声解释道:“答案很简单,一号厂已经有人了,而且也是机密工作,不能有丝毫打扰。” 赵定见沈熠脸色不善,只得讪讪地道:“原来是这样,本官多嘴了,沈子爵勿怪,勿怪!” “无妨,赵侍郎,工部还有其他问题吗?若是没有的话,那边散了吧,明早辰时,我在二号厂等着你们。明天可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合作,我希望你们都能守时,不要闹得不越快!” “沈子爵放心,本官一定会准时的。”赵定呵呵笑了一声,补充道,“其他人也是如此。” “那样最好。好了,韩将军,赵侍郎,让你们的人都散了吧,若是没有必要的事,晚上就早些休息,不要打听不该打听的事。”沈熠似有所指地道。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回了晚上休息的院子,叫来了沈德良,让他跟卫明一起去查一查,究竟是谁向赵定说了他在这边的事。 听到有人在暴露沈熠的行动,沈德良和卫明两人都有些不安,对视了一眼便急忙告辞了。他们都明白,最有可能暴露沈熠行动的人就是招募来的这些护卫,只有四处观察的他们才能注意到沈熠去了那里。想到这里,两人决定分头行事,各自调查,以免漏了什么人。 沈德良和卫明前脚刚走,沈熠就气鼓鼓地拍了拍桌子,不满地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 “小师弟,别生气了,接下来还有一场好戏,你可是主角,千万别演砸了!”玄策嘻嘻笑道,附在沈熠耳边小声说了一番,便悄悄地引入了黑暗中,任由沈熠一个人坐着发呆。 许久之后,房中突然出现了一道迷烟,坐在桌子前的沈熠却没有丝毫反应,僵硬地倒了下去。与此同时,一个身着夜行衣的苗条身影推开房门,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径直走向沈熠。 看着倒在桌子上的沈熠,黑衣人微微犹豫了一下,便举着匕首朝着沈熠的后心刺了下去。就在匕首快到碰到沈熠的衣服的时候,只见两枚钢针朝着黑衣人射了过来。一枚钢针击落了黑衣人手中的匕首,另一枚则奇迹般地停在了黑衣人的眉心前,再有半寸就插进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黑衣人直接愣在原地,丝毫不敢有所行动。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一开始都很顺利,明明她已经计划了这么长的时间,明明沈熠的房间中没有其他人。 第162章 又是刺杀 就在此时,玄策倏地从房梁上落了下来,拍了拍沈熠的肩膀,兴致勃勃地道:“小师弟,别装了,快起来。已经很久没人刺杀过你了,不知这位又是谁派来的,你可要好好审问一番。” 沈熠顺势坐正了身子,一脸坏笑地看着黑衣人,嘲讽道:“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刺杀我之前,就不能做好调查工作吗。你是觉得我这位三师兄本事不够,还是对自己太有信心了?” 黑衣人愤怒地盯着沈熠,心里不知已经想了多少种折磨沈熠的方法了,可她却不敢动手。眉心前的那枚钢针看似纹丝不动,但直觉告诉她,只要她稍微有所行动,那枚钢针就会直入自己眉心。此刻的她后悔不迭,早知道沈熠身边的人这么麻烦,她就不该接下这个任务。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吗?”沈熠很是不爽地瞪了黑衣人一眼,一把扯下了她的面纱,冷声道,“都成了阶下囚了,竟然还这么嚣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只要你说出谁派你来的,我便给你留个全尸。若是我心情好,说不准还会留你一条命呢。当然,你要是觉得你的本事会比我身边这位好,不妨就自己博一条生路,看看有没有这个机会,我倒是挺想看看的。” 黑衣人冷哼了一声,骂道:“狗仗人势的东西,有种就放开我,我们正大光明地打一场。” 对于黑衣人的侮辱和挑衅,沈熠并没有生气,而是冷笑一声,连连说了三声“好”之后,转身对玄策道:“三师兄,辛苦你了结了她吧。我已经给了她活命的机会,是她自己不珍惜。” 听到沈熠的话,玄策和黑衣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错愕的神色,像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一般。按照常理,沈熠应该留下黑衣人,仔细地审问刺杀他的人究竟是何身份,背后之人又会是谁。不料沈熠却破罐子破摔,彻底断了后路,这无疑是巨大的魄力,倒让黑衣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师弟,你认真的?”玄策有些犹豫地道。他也不明白沈熠为何会这么决绝地要了结这个刺客,这实在不符合常理。毕竟刺客的身份和幕后主使都没问出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杀了,岂不是亏大了吗?想至此处,他决定再劝劝沈熠。可还没来得及开口,沈熠就说话了。 “当然了。”沈熠道,“三师兄,我现在要处理的事情有很多,实在没心思与这些刺客周旋,倒不如直接了结了他们。再说了,就算真的问出来了,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与其花时间调查这些没什么意义的事,不如给自己少惹点麻烦。以后若还是有这种事,三师兄就不应该跟我说了,直接杀了就行。这样一来,多少也能警告一番其他的有心之人,一举三得。” 听到沈熠的话,玄策也不纠结了,只见他衣袖轻轻一甩,原本停在黑衣人眉心前的钢针便轻而易举地洞穿了黑衣人的头颅。对于这种事,他似乎已经做了许多遍,丝毫不觉得膈应。 只听得“砰”地一声,黑衣人的尸体直挺挺地摔在地上。她双目圆睁,神色愕然,脸上写满了困惑。或许她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在错失了沈熠所给的机会之后,一切都化为飞烟了。 姜姝这时候也还没有休息,听到沈熠的房间传出动静之后,立马便赶了过来。等注意到地上还躺了一个黑衣人和一把匕首之后,她突然有些后怕,担忧地道:“少爷,你没事吧?” “没事的,姝儿。有三师兄在这里,没人能伤得了我。”沈熠给了姜姝一个放心的眼神,温柔地笑道,“对了,你今晚就陪芸儿一起睡吧,以免发生其他意外。我叫人来把这边收拾一下,可别吓到她了。你也别跟她提起这事,免得她胡思乱想,晚上做噩梦。” “少爷放心,我记下了!”姜姝点点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少爷也早些休息,告辞!” 姜姝离开后不久,沈德良和卫明便带着一个少了一条左臂的汉子来到了院中。那人名叫“孙二”,正是值守一号钢铁厂的护卫之一,对于沈熠这段日子以来的行动很是了解。 “少爷,奴才和卫队正抓住内鬼了,特来复命!”沈德良站在沈熠门外,很是惶恐地道。 屋内的沈熠听到们我的动静,沉着脸走出房门,径直来到院中的石桌前,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卫明和孙二,沉声道:“你们两个起来说话。我说过了,我不兴这套,下次莫要再犯!” “是,少爷!”卫明应了一声,急忙站起身来。见孙二还在地上跪着,不由得怒气冲冲地踹了他一脚,呵斥道,“少爷说的话,你没听见吗?还不快起来,难不成要让我来扶你?” 孙二神色默然,僵硬地给沈熠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来,愧疚地道:“小的坏了规矩,请少爷降罪!”在卫明找到他时,他便已明白自己做错了事,故而也不争辩,只等着沈熠的发落。就算是要杀要剐,他也没什么怨言。怪只怪自己一时糊涂,中了美人计,进了温柔乡。 “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沈熠并没有急着处理孙二,而是看向卫明,想先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做打算。他记得这个失了一臂的汉子是卫明的人,也属于曾经的东境边军。而对于这些原本属于沈泓手底下的将士,他有着极大限度的宽容。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此人不是心怀叵测,故意泄露自己的行动,他还是愿意给此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的。 卫明见沈熠在问自己,他也不隐瞒,便将自己调查的结果和孙二的供词全部告诉了沈熠。 按照卫明的说法,孙二是被一名厨娘哄骗了,这才将沈熠在窑厂去了那些地方说了出来,而工部侍郎赵定也是从这个厨娘的口中得知了沈熠的事,这才有了此前询问一号钢铁厂的事。因此,泄露沈熠行动的人应该是孙二和那个厨娘两人。遗憾的是,沈德良和卫明找遍了整个窑厂,也问了今晚值守的护卫,可都没有人见过那个厨娘去了哪里,倒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听到这里,沈熠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于是让玄策将那个行刺他的黑衣人提了出来。 一见到那个黑衣人的脸,沈德良大吃一惊,愕然道:“少爷,这就是哄骗了孙二的那个厨娘啊,她怎么会出现在您的房间,还是这种打扮,这也太奇怪了。” “阿良,你确定吗?”沈熠严肃地道。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厨娘为什么会来刺杀他,而且还有迷药这种普通人很难得到的东西,这实在不合常理,除非这个黑衣人是个专业杀手。 “模样确实如此。”沈德良沉吟道,“孙二,你也来看看,这个人究竟是不是那个厨娘。” 孙二走上前来,仔细地看了看黑衣人,肯定地道:“确实是她,她的右手手背上有道疤。” “疤?”沈德良一脸困惑地查看了一遍黑衣人的右手,很是不解地道,“少爷,不对啊,奴才记得这个厨娘的右手手背上没有疤啊。奴才之前招厨娘的时候,专门考核过她们的厨艺,清楚地记得这个厨娘上菜时的情景。她的双手手背上面都没有什么疤,只是略微粗糙了一些。” “看来,我的猜想果然没有错!”沈熠笑了笑,胸有成竹地道,“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厨娘,而是一个专业的杀手,她的身份是冒充的。三师兄,你应该想明白了吧?” “易容术!”玄策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十分肯定地道。说罢,他俯下身子,在黑衣人的脸上摸了摸,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发现。紧接着,他又在黑衣人的风府、风池两处穴位上按压了几下,抽出了四根银针。片刻后,黑衣人的脸发生了奇怪的扭曲,模样也改变了。 “三师兄,这是……”沈熠好奇地问道。在他一贯的认知中,易容术就是戴上一副人皮面具,再对妆容进行修饰,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黑衣人竟然用了这种从未见过的易容术,实在是不可思议。也不知是何人发明了这种易容术,简直是个天才。 “这是上古秘术,如今这天下,除了我们道宗外,就只有一个全是女子的门派会这个了。”玄策道,“最重要的是,这个门派也是一个专业的杀手组织,名叫‘天香楼’。” “这么说来,这个黑衣人极有可能便是天香楼的人了?”沈熠沉吟道,“可是,我从未与天香楼有过什么纠葛,他们为什么要派人刺杀我,这也太不讲道理了吧,还有没有王法了?” “小师弟,天香楼是江湖门派,根本不在意什么王法不王法的事!”玄策瞥了沈熠一眼,没好气地道,“再说了,天香楼向来是拿钱办事,只要有人给钱,她们就会去执行刺杀任务。至于刺杀的目标是谁,她们从不会在意。也不知你撞了什么邪,怎么什么倒霉的事都能遇上。”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我也看开了,爱咋咋地。”沈熠苦笑一声,看向孙二道,“看在家父的面子上,这一次的事,我暂时饶过你,若是有下次,我绝不轻饶。” 孙二原本以为自己都死定了,没想到沈熠竟然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了他,这让他又惊又喜,当即就要跪下磕头,可一看到沈熠不悦的目光,当即站直了身子,躬身道:“小的多谢少爷的大恩大德。自此之后,少爷但有所命,小的即便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行了,没人让你上刀山、下火海,你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我就很满意了。”沈熠摆摆手道,“去找几个人,把这具尸体拖到后山去,找个地方埋了吧,放在这里太膈应了。” “少爷,小的一个人就可以办好,不用麻烦其他兄弟!”孙二急忙道。他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赎罪的机会,自然是倍加珍惜。更何况这个黑衣人还欺骗了他的感情,他自然要好好地报复回去,不过这种事却不适合让其他人看见。于是他自告奋勇,扛起尸体便朝着后山去了。此刻的他心情舒畅,就连脚步也轻快了许多。虽然扛着一具尸体,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累。 第163章 视察煤矿 处理完这些事,时间也不早了。沈熠打了个哈欠,吩咐沈德良和卫明务必做好善后工作,像孙二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再发生。他则跟玄策道了句“晚安”,便自顾自地休息去了。 翌日辰时,安顿好一切的沈熠带着芸儿等人,坐上马车,在沈德良的带领下来到了开发煤矿的地方。前世的他不止一次地看到过煤矿坍塌导致许多人伤亡的新闻,如今他也当上了“煤老板”,自然要尽可能地避免这样的事。虽说他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过沈德良,要他吩咐挖掘煤矿的百姓务必按照他指定的施工手册工作,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还是要亲自去查看一下施工现场。毕竟人命关天,他也不愿招惹这种罪孽。 马车行驶了两个时辰,众人终于来到了煤矿所在地。放眼望去,只见数百名百姓正热火朝天地穿梭于山洞和空地中,他们或推着独轮车,或挑着担子,将一块块黑乎乎的煤炭运到仓库中去。沈熠看着这些忙碌的人,不免有些动容,像是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煤矿所在地位于沈熠封地下的沁沂山王家村,这里的百姓原本多以打猎为生,间或种些适宜山地生长的庄稼,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可自从沈德良在这里发现了煤矿后,便重金招募他们工作,并提供一日三餐,每三天还有一顿肉吃。这使得当地的村民生活有了极大的改善,也吸引了邻近村子的村民前来此地工作。正因如此,煤矿上现在都快“人满为患”了。 又经过一轮严谨的盘查后,沈熠等人终于进入了煤矿区的中心地带。他让沈德良叫来了负责煤矿挖掘工作的葛祥和负责煤矿区防卫工作的涂万,想具体了解一下煤矿区的工作情况。 葛祥和涂万各自介绍完自己的身份后,这才开始回答沈熠的问题。令沈熠觉得奇怪的是,这个名叫葛祥的男子答话时会时不时地偷看他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像是有其他话想说。 沈德良看出了沈熠眼神中的困惑,上前解释道:“少爷,这位葛管事不仅是小阳村的人,还是上次去小阳村见到的那位黎婆婆的儿子,也是您上次从博古行地下暗室解救出来的人。” “竟有这么巧的事?”沈熠有些惊讶地道,不禁又多看了葛祥两眼,笑问道,“葛管事,黎婆婆近来身子还康健吗?上次我和她相谈甚欢,想着什么时候有机会了再去见见呢。” 葛祥惶恐地低下头,紧张地道:“草民见过沈爵爷!家母一切都好,有劳沈爵爷挂念了。” “不必客气!”沈熠亲切地道,“村里的事情都安顿好了吗,地里的粮食可存到仓里了?” “回沈爵爷,一切都料理妥当了!”葛祥偷偷瞄了沈熠一眼,激动地道。这位可是爵位在身的贵人,又是他的封君,按说应该是高高在上的,想不到竟然这么平易近人,真是出乎他的意料。若是圣朝的权贵都像这位一样,老百姓的日子可就好过许多了。 “如此便好!”沈熠点了点头,又看向涂万道,“你既然也是从东境边军退伍的,又是曾经当过军官的人,我就跟你直说了。煤矿区的防卫工作可是重中之重,你如今又是这里的护卫队长,务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记住,任何陌生人要想进入此地,必须核查清楚身份。” “少爷放心,在下明白的。”涂万向沈熠行了一个军礼,一脸严肃地道。正如沈熠所说,他此前在东境边军担任旅帅时,每月都要和最靠近东境的广平府府兵巡查边境,一来是为了防止姜国的偷袭,二来是为了与广平府打好关系,毕竟边军的粮草和补给都要靠广平府提供。 “行了,涂队长,你先去忙吧!葛管事,我要去采矿区一趟,你来带路!”沈熠吩咐道。 “是!”葛祥和涂万两人各自应了一声,便去忙活了。沈熠吩咐沈德良带着芸儿和姜姝先去歇息,他则换了一件粗布衣裳,带着能及时救自己小命的玄策,跟着葛祥进入了采矿区。 此地的煤矿虽是露天的,但也需要注意发生坍塌事故,这也是沈熠最担心的问题。一来圣朝没有专业的对煤层进行详细的探测和评估的仪器,不能很好地了解煤层的结构、压力和稳定性,二来圣朝也没有先进的采煤设备和技术,无法保证更加精确地控制采煤活动,从而减少煤层的破坏。鉴于这两个原因,沈熠只能从管理和培训等方面着手,以减煤矿坍塌事故的发生,而这也是他此行要解决的关键事情。 一番视察之后,沈熠沉默着离开了采矿区。此时已经吃晚饭的时候了,可他却没有心情。 芸儿敏锐地察觉到了沈熠的不开心,想方设法地逗他笑,可他只是摸了摸芸儿的小脑袋,仍旧一言不发。芸儿也安静下来了,静静地陪着沈熠坐着。过了大半个时辰,他终于开口了。 “乖丫头,去叫阿良过来,我有事跟他说。”沈熠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沾的煤渣道。 “是,少爷!”芸儿见沈熠终于有反应了,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很是开心地应了一声。 不多时,沈德良有些惊慌地跟着芸儿来到了沈熠面前,恭敬地道:“不知少爷有何吩咐?”自从沈熠离开采矿区后,整个人就闷闷不乐的,这让沈德良有些摸不着头脑,只道是采矿区出了什么岔子。因此,他也有些惶恐,不知道沈熠要怎么处理他的“失职”。 沈熠也瞧出了沈德良有些紧张,笑着宽慰道:“阿良,放轻松点,不干你的事,我只是有几件事情要让你去办。这几件事可关系到采矿区百姓的生命安全,你务必办好,明白了吗?” “少爷放心,奴才明白!”沈德良听到沈熠的话,他也轻松了许多,同时一脸郑重地道。 “第一件事,你要与葛祥、涂万二人协同合作,制定应急预案,以应对可能发生的坍塌事故应急。应急预案应包括事故发生时百姓们如何紧急撤离、我们如何救援以及事故发生后如何尽快恢复采矿区等方面。此外,你们还要为采矿的百姓们提供必要的安全培训,使他们能够了解采煤过程中的风险和安全措施。对于这一点,我会写一本安全采矿手册,到时候就由你们进行宣传。还有,你们三人要加强对采煤活动的监管和管理,确保采煤过程中不会对煤层和周围环境造成破坏,从而减少坍塌事故的发生。”沈熠按了按太阳穴,有些疲倦地道,“第二件事,采矿的百姓们需要做好自我防护,尤其是双手和口腔。关于这一点,我会写信给京都,让丽人坊的薛掌柜带人来同安县,尽快制作出一批亮丽的服装以及手套、口罩等物,到时候有你负责,分发给这些百姓们,要求他们按照我的吩咐穿戴整齐再来采矿。若是有人不愿意,就让他们离开采矿区,以免日后发生什么事了,又指着鼻子骂我沈扒皮。第三件事,你明天回同安县一趟,盘下一间铺子,好让薛掌柜她们到了同安县后能尽快开始工作。晚上我会写几封信,你明早一起带回去。除了给夫人的那封外,其余的交给陈志,他知道怎么办。第四件事,万一真的发生坍塌事故而导致有人伤亡时,我们必须做好赔偿,以保证这些人的家人老小往后的日子不会过得那么艰难。这件事我全权交由你去办,我不会干涉。你跟了我这么久,应该也知道我的脾性,希望你加强审核,不要让下面的人做出什么让我失望的事……” “少爷放心,奴才一定会注意的,保证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沈德良急忙道。按照沈熠所言,一旦采矿区发生意外,同安子爵府就要为遇难的百姓提供一笔不菲的赔偿。沈熠相信他不会贪污这些钱,这是对他的肯定。可其他人就说不准了,一旦有人昧了良心贪污了这笔钱或是挪作他用,对于遇难的百姓而言,都是更大的伤害。对于这一点,他怎么也不愿看到。 “嗯,你留点心就好,我就是提醒你一下。好了,暂时就说这些吧,你若是没有其他事,就先回去休息,明天好赶路!”沈熠道。对于沈德良的办事能力,他还是放心的。 “奴才遵命!”沈德良恭敬地道。此刻的他终于想明白沈熠先前为何愁眉紧锁了,也是,只有沈熠这样心地良善的人才会为采矿的百姓们考虑这些事,换了其他世家子弟,怕是做梦都想不到这些,更遑论为发生意外的百姓们提供补偿了。 安排好这些事,沈熠的心情也好了起来,摸了摸正在咕咕叫的肚子,回到了沈德良为他特意安排的房间中。简单地洗漱了一下,芸儿也端来了新做的饭菜,主仆俩一起饱餐了一顿,这才互相拥抱着沉沉睡去。这一天忙下来,他觉得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第164章 秦韶到访 转眼间,时间就来到了圣历九月初五。这段时间以来,无论是京都还是同安县,又或是沈熠所在的沁沂山窑厂,都发生了许多事,这让沈熠不得不及时调整自己接下来的安排了。 京都方面,根据沈泓的来信,沈熠得知圣帝已经成功地将全国的盐矿收归朝廷了,负责巡盐的老太师秦韶也在八月底回京了;至于至关重要的税制改革一事,目前只剩下下三道的府县还没有完全实现,上三道和中三道已经全面推广了。同时,赵文秀也送来了书信,除了表达对沈熠的思念外,还提到了一件令他非常在意的事。原来是赵烈夫妇已经从北境回来了,还专门为他带回来一大批圣朝目前还没有的种子。按照赵文秀的说法,这些种子是赵烈夫妇听了某个人的建议,转道去西境见世子赵升时从戎国那边收集的。至于这个人是谁,赵文秀却没有透露。这让他很是好奇,不知道这个神秘人究竟是谁,又为何会知道他对种子感兴趣。 同安县方面,知县陶震已经与“三法司”的主官正式达成了合作,彻查博古行贩卖人口的事。根据陶震所说,他们现在已经查到了博古行的二东家那里,顺利的话,不久后就可以将博古行的幕后之人揪出来了,而且也可以彻底摧毁这条贩卖人口的渠道。沈熠对此却没有那么大的信心,但他也没有泼凉水,只是告诫陶震要小心行事,以免那个二东家成了第二个公西枢。此外,赵云溪也写信告诉他,他在同安县的几处产业如今已经步入正轨了,无论是酒楼凌霄楼还是茶楼流华楼,又或是造纸坊昭文坊和成衣坊绣罗坊,现在已经成了同安县的人们每日必须光顾的地方了。尤其是绣罗坊,其生产的女子成衣广受好评,每日创造的营收已经不输于凌霄楼了。沈熠对此并没有觉得意外,毕竟“绣罗坊”这个名字取自“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一句诗,而这句诗又被当作对联挂在店铺门口用于揽客。再加上掌柜的薛含的确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由她负责设计的衣服,品质自然差不了。 至于沁沂山窑厂,由于有沈熠亲自坐镇并指导,各个窑厂都已经生产出了符合他要求的工业品,像是砖厂生产的红砖、水泥厂生产的无熟料水泥、玻璃厂生产的成块的大玻璃以及钢铁厂生产的钢筋等。这让他激动地难以入睡,恨不得立马将这些东西运回同安县建造大楼。 这天下午,沈熠正在二号钢铁厂与工部侍郎赵定等工部官员商讨高炉炼铁的改进之法时,忽听得外面传来了沈德良焦急的呼唤声。无奈之下,沈熠只得暂停商议,离开了二号钢铁厂。 一见沈熠露面,沈德良急忙上前道:“少爷,秦老太师来了,就在厂区外面,您看……” “谁?”沈熠没反应过来,有些迷茫地道。此刻,他的心思还放在如何改进高炉炼铁上。 “朝中一品,秦老太师!”沈德良以为沈熠没听清,只得提高了声音,再次重复了一遍。 “你是说太师秦韶?”沈熠终于想到了沈德良说的是谁,但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问道。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位老爷子刚刚巡盐回来,转头便跑来了自己的封地,究竟是什么意思。 沈德良虽然已经习惯了沈熠直呼这些高官姓名的做派了,但还是忍不住提醒道:“正是这位大人!少爷,您以后还是不要直呼这位老太师的名讳了,以免被有心人抓住了把柄!” 对于沈德良的劝告,沈熠嘴上虽然说着“以后会注意的”,但心里却不以为然,只是让沈德良带他去见见这个不请自来的老太师。毕竟来者皆是客,他这个东道主也不能失了体统。 窑厂大门前,卫明带着一众护卫,一脸严肃地看着面前的秦韶等人。他虽然不认识这个老者,但从此人的气质及其身边人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也能判断出,这个老者的身份不一般。 秦韶也兴致勃勃地看着卫明等人。根据他的贴身护卫秦朗所讲,卫明等人多半是退伍的将士,他们的身上隐隐散发着一股杀戮的气息,尤其是聚在一起的时候,这股气息尤为明显。 不多时,沈熠便在沈德良的带领下,来到了窑厂大门前。隔着老远,他就认出了人群中满面红光的秦韶。毕竟在场众人中,秦韶的年龄和气度可是独一无二的,根本不用别人介绍。 听到身后有人走动,卫明便转过身来查看。见是沈熠后,他急忙迎上前来,躬身抱拳道:“见过少爷!这位老先生突然造访,又没有拜帖,也不肯表露身份,属下不敢擅自放他进来。” “我知道了,行了,你们先去巡逻吧,这边交给我就行!”沈熠道,“这件事做得不错,告诉弟兄们,这个月月俸翻倍,算是奖励。这里不同于别处,任何疑虑之处都不能轻易放过!” “多谢少爷!”卫明激动地道。沈大管家果然说得不错,只要是尽心竭力地为少爷办事,好处自然不会少。要是早知道跟着沈熠混有这样的好处,当初他一退伍就该来京都找沈熠的。 卫明等人离开后,沈熠整了整衣衫,走向秦韶,躬身道:“晚辈沈熠,见过秦老太师!” 秦韶听到沈熠没有以爵位或其他身份自称,反而以“晚辈”自称,不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捋了捋斑白的胡须,乐呵呵地道:“沈公子客气了,老夫不请自来,还请公子见谅!” “晚辈不敢!”沈熠也心照不宣地道,“老太师,此处风大,不宜叙话,还请入内用茶。” “也好,公子请!”秦韶也不客气,微微点了点头,在沈熠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小院中。 沈熠见秦韶四处观察着这座小院,于是解释道:“老太师,这里是晚辈在此处临时所居的小院,环境远比不上京都那般舒适,条件也简陋了些,还请您多多包涵!” “不妨事,老夫也没那么多讲究!”秦韶摆摆手,随即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看向沈熠道,“沈公子,老夫听说你在这里冶炼钢铁、发展工业,甚至还找了工部的官员协助,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对于秦韶的问题,沈熠并没有隐瞒,毕竟冶炼钢铁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不知可有成效?”秦韶追问道。他虽然一本正经地坐着,但还是难以掩藏话中的激动。 沈熠有些好奇地看了秦韶一眼,不知他为何会对冶炼钢铁的事如此感兴趣,但还是如实地答道:“不瞒老太师,确实有了些成效,只不过目前的技术容易造成铁矿石的浪费,很难有效地利用资源,晚辈方才还跟赵侍郎在商谈如何进一步改进冶炼钢铁的事呢。” “有成效便好!”秦韶激动地站了起来,走向沈熠道,“沈子爵,陛下密旨,请接旨吧!” 沈熠愣了一下,随后一脸无奈地跪倒在地,“恭敬”地道:“臣同安县子沈熠接旨!” 秦韶从秦朗的手里接过帛书,慎重地交到沈熠手上,又很意外地向沈熠引荐了一下秦朗,笑道:“他是我的义子,也是我的贴身护卫。前番巡盐时,老夫也曾遇到多次袭击,若不是他舍命保护,老夫怕是很难完整地回京了。” “义父,这都是孩儿应该做的。”秦朗急忙道,“您将孩儿抚养长大,又请名师教孩儿习武,这才让孩儿报了灭门之仇,以慰爹娘在天之灵。此等大恩大德,孩儿自当以命偿还。” 第165章 秦韶回京 “秦兄,请恕在下多嘴!老太师跟你说这些,可不是想让你以命抵命的。”沈熠开解道。他虽然不明白秦韶冷不丁地为何要介绍秦朗给他认识,但多少也能听得懂秦韶的言外之意。 秦韶一脸欣慰地看向沈熠,一边捋着发白的胡须,一边不住地点头。沈熠这小子,的确是个聪慧的人,看来自己的女儿果然说得不错。想来这小子以前在京都时闹出的那些荒唐事,多半是在藏巧于拙。如今在这同安县,天高海阔,没了拘束和羁绊后,本性也就暴露出来了。 沈熠见秦韶一副看猎物的神情,忍不住心里直发毛,尴尬地道:“老太师,您干嘛这样看着我,莫不是有其他事要说?若是有需要晚辈的地方,您尽管开口,晚辈绝然义不容辞!” “老夫这一把年纪了,只想安度余生,别的没什么奢求了。”秦韶苦笑一声,有些落寞地道,“常言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夫今年已经六十三了,满打满算,怕是也没几年活头了。镇国公有福气,子孙后代都很出色。就这一点,老夫可是羡慕得紧啊。” 听着秦韶“拉家常”的话,沈熠突然间有些恍惚,仿佛忘了面前这个老者的真正身份了,因而不免生出了一些亲近之意。 “老太师,您与先祖父关系如何?”沈熠突然问道。截至目前,他已经见到了“三公”中的两位了。太傅卢昭与沈桐私交不错,按照圣帝之前的说法,这两人之间似乎还有些纠缠;太师秦韶刚才又在不经意间提起了沈桐,这让沈熠不免心生好奇。 原本笑意盈盈的秦韶闻言,瞬间变了脸色,没好气地道:“你这小子,怎么明知故问?” 被秦韶抢白了一句,沈熠方才意识到他刚才的问题有多么愚蠢。柳含烟与皇后乃是儿时密友,虽说两人如今身份有别,但彼此之间情谊匪浅。如此一来,沈家、柳家与秦家之间的关系自然也就不同寻常了。想明白这一点后,他急忙赔罪道:“老太师见谅,晚辈这两天忙糊涂了,这才问了您这么个不着调的问题,您老人家勿怪!” 秦韶并没有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摆了摆手便跟沈熠聊起了钢铁厂的事。这是他此次来同安县最重要的事,一点也马虎不得。 沈熠也明白秦韶是在替圣帝问他相关的事,故而也不隐瞒,将钢铁厂近来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又说了些京都近来发生的事。一老一少两人一直聊到深夜,方才各自散去。秦韶谢绝了沈熠的好意,径直回到了营地中歇息;沈熠见状也不强求,吩咐沈德良给秦韶送去了一床褥子。在山里扎营不比别的地方,夜里寒气重,若是让秦韶感染了风寒,那可就麻烦了。 安排好这些事后,沈熠独自来到了书房,在确认密旨没有被打开过后,这才用小刀割开火封,细细看了起来。圣帝在密旨中说,他已经正式决定帮助原来的楚国国君楚合义复国了,并且令征南大都督独孤胜为主将,率领南境边军开往灵梦关。只要楚合义抵达灵梦关,南境边军便会打着帮助楚合义复国的旗号杀进楚国,若是能顺势拿下楚国,那就更好了。当然了,打仗不是儿戏,是会死很多人的。因此,为了保证南境边军能尽可能地保留战力,好的武器和盔甲必须尽快安排到位,这也正是圣帝派秦韶来钢铁厂的原因。 沈熠叹了口气,将密旨收了起来,坐在书桌前沉思了起来。圣帝想要顺势拿下攻打楚国的想法很久前就提出来了,但沈泓父子三人都不同意,再加上当时遇到了萧国陈兵北境的事,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圣帝却还是没有放弃,这让他有些头疼。想了许久后,他终于拿定了主意,自嘲地道:“罢了,想这些干嘛,反正去打仗的人不是我,日后被后人非议的人也不是我,我又何必考虑这么多有的没的呢。” 主意一定,沈熠顿感轻松了许多。他收起了密旨,哼着小曲,嘚瑟地回了卧室。乖丫头芸儿还等着他回去睡觉呢,他才不愿意把时间都消磨在旁人身上。 翌日辰时,沈熠带着秦韶分别参观了两个钢铁厂。玄硕一早就收到了沈熠的消息,故而将一号钢铁厂中一些要紧的设备和制造出来的盔甲都藏到了暗室中。再以冷兵器为主的圣朝,普通人家若是私藏盔甲,则会被视为有谋逆之举;而一些武将世家,盔甲的数量也不得超过两副。《圣律》明文规定:“私藏铠甲达三领者,绞;私藏弩机达五张者,绞;私藏枪槊、陌刀达十柄者,绞。”因此,沈熠绝对不能让秦韶看到他这里已经造出了防御力巨大的盔甲。 秦韶在沈熠的带领下参观完钢铁厂,又到砖厂参观了一番,直到申时方才决定回京复旨。 听到秦韶要走,沈熠暗暗松了口气,于是从怀中掏出一早就画好的重骑兵盔甲图,神秘兮兮地交给秦韶,叮嘱道:“老太师,这上面画的东西极其重要,您务必亲自交到陛下手中。烦请转告陛下,钢铁厂新炼的钢铁钢很快就可以运往京都了,绝不会误了陛下的大事!” 听到沈熠的话,秦韶的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连对沈熠的称呼也在不经意间发生了变化,郑重地道:“沈子爵放心,本官记下了!本官一定会将此物面呈陛下!” “有劳老太师了!”沈熠抱拳道,“时间也不早了,老太师既然决定要回京了,晚辈也不敢强求,就在这里送老太师一程吧。晚辈不胜酒力,就以茶代酒,祝您老一路顺风!” “沈公子客气了!”秦韶微笑道,“茗香楼的茶如今冠绝京都,连陛下也喜欢喝。可惜的是,送到宫里的茶,味道总是不如沈公子自己喝的。老夫今日能有幸喝到沈公子自己的茶,也算是意外之喜了。说实话,你这小子,做起生意来倒真是个奸商,连陛下也敢哄骗。” “老太师言重了!”沈熠急忙解释道,“晚辈虽是个生意人,但素来看重性命,绝不敢有任何欺君之举。陛下乃一国之君,晚辈若是敢犯这种错,岂不是自寻死路?” “是吗?这么说来,茗香楼近来发生的事,你是一点也不知了?”秦韶不禁皱起眉头道。 “茗香楼?茗香楼怎么了?”沈熠急忙问道。虽说茗香楼如今的东家不是他,但总归是自家产业,又跟宫里牵扯上了,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事情绝不会小。故而在听到秦韶的话后,他整个人瞬间紧张起来了,生怕茗香楼遇到什么大麻烦。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内侍省发现上个月有一批送进宫里的茶出了点问题,所幸皇后娘娘及时出面,将这件事压了下来。”秦韶道,“皇后娘娘说,那批茶叶本是特供给陛下的,结果在内侍省打开一检查,发现都受潮了。内侍省循例将这事报给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就及时压下来了,还没有送到陛下面前。老夫在来同安县之前,皇后娘娘托老夫转告你,有关宫里的事,务必谨慎小心,切不可疏忽大意。茗香楼此次遇到这种事,若不是你那楼里的人玩忽懈怠,就是有居心叵测之人在搞鬼。至于怎么做,想必你比老夫明白,老夫就不多嘴了!” 沈熠怎么也没想到茗香楼差点儿也步了贡茶易家的后尘,不禁担心起沈煖来。这个小妹可是头一次执掌产业,不成想竟遇到了这样的事,想来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可来往的信件中,柳含烟和沈煖都没有跟他提起这件事,想来此事如今已经接过去了。想至此处,沈熠感激地施礼道:“多谢老太师告知晚辈此事,晚辈也定当谨记皇后娘娘和老太师的教诲!” “一点儿小事,沈公子不必放在心上!”秦韶摆摆手道,“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老夫也该启程了。九公主反马的日子也快到了,到时候,老夫再与沈公子把‘茶’言欢!” “都听老太师的!”沈熠恭敬地道,“老太师慢走,晚辈就送您老到这里了,您老珍重!” 秦韶在秦朗的搀扶下登上马车,隔着窗口对沈熠道:“沈公子留步吧,我们几日后再见!” 直到秦韶等人的车队消失在远处,沈熠这才回了自己的小院,吩咐沈德良和芸儿安排回同安县的事。赵云溪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对于这个从未过过生辰的妻子而言,他又心疼又心酸。这一次,他必须亲自为赵云溪举办一场盛大的生辰会,这是他作为丈夫该做的事。 听到能回同安县了,芸儿表现得极为兴奋。在这沁沂山待了一个月,她也有些耐不住了,因而很快就收拾好了一切,只等沈熠的命令了。虽然说子爵府的生活远比不上镇国侯府那般惬意,但总归是个家,不是这山里能比得上的。自家少爷好歹也是勋爵,怎么能一直生活在这种地方呢,还是趁早回去得好。 “乖丫头,先别忙了,我们明天再走。”沈熠原本不想打击芸儿的,但见她要收拾床铺,还是忍不住劝阻道,“我们今晚再在这里住一宿,等我安排好这边的事后再离开也不迟。” “啊?哦,好吧,就听少爷的!”芸儿有些失落,但很快就恢复过来了,笑道,“少爷,那我去给您打水来,您先洗漱一下,我们待会儿就吃晚饭了。吃完饭就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回家!也不知夫人近来如何了,有没有想我们……” 芸儿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沈熠走上前去,宠溺地摸了摸芸儿的小脑袋,笑呵呵地道:“好,都听乖丫头的安排!至于小九,应该也是很想我们的吧!” “嗯,少爷说的是,那我先去打水了!”芸儿道,“少爷,您先休息一下,我马上回来!” 晚饭后,沈熠叫来了几个窑厂的负责人,召开了一个小型会议,参会人员有一号钢铁厂的玄硕、二号钢铁厂的赵定、水泥厂的赖喜、玻璃厂的蒲冶以及砖厂的洛严,告诉自己明天要回同安县的事,并嘱咐他们暂时按部就班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切不可玩忽懈怠。尤其是二号钢铁厂,他们生产的高炉可是朝廷的东西,万一误了工期,所有人都要玩完。 参会的五人中,除了赵定外,其余四人都是自己人,因而在听到沈熠的安排后,当即便纷纷表示绝不会拖后腿。赵定虽然有些不爽沈熠的安排,但一想到圣帝,终究还是应了下来。 见到五人都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沈熠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等确认五人都没有其他问题时,于是解散了这场会议,仅仅留下了玄硕和蒲冶两人。 “七师兄,你明天跟我一起回同安县吧,这边的事暂时先这样吧。”方才当着众人的面,沈熠没好意思直接说这件事。现在只剩下他们师兄弟和一个有着家奴身份的蒲冶,他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再说了,他这一次来同安县,玄封和玄硕两位师兄出了不少的力,玄封早在半个月之前完成沁沂山窑厂的相关阵法后就先回去了,就只剩下钻研高炉炼铁之术的玄硕在“加班”,这让沈熠有些愧疚。如今他终于能回去了,玄硕也该回同安县休整一下了。 “好,听小师弟的!”玄硕闷闷地点了点头道。他是个憨厚的人,沈熠说什么,他就干什么,从不会像玄策那样,是不是还会“翘班”到山里打猎,让姜姝独自承担起护卫的工作。 敲定玄硕的事后,沈熠看向蒲冶道:“蒲师傅,上次让你做的大块玻璃镜和门窗玻璃都完成了吗?这些东西我要带会京都送礼,可千万不能出了岔子!” “少爷放心,您说的六块玻璃镜和三块玻璃都已经做好了,并且按照您的吩咐,用纸张包裹了起来,中间还用稻草垫着,只要不发生意外,就一定会完好无损的。”蒲冶恭敬地道。 “好,这件事办得不错,这个月奖金翻倍!”沈熠道,“待会儿我让阿良跟你去搬回来,今晚就装车,我明早就要回去了。玻璃厂的事就交给你了,若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尽快写信告诉我,我来解决就行,你只要带着手底下的人,尽快做出我想要的玻璃就好!” “是,少爷,奴才记下了!”蒲冶道。对于面前这个人,他发自内心地感到敬佩与感激。 沈熠“嗯”了一声,笑道:“好了,今晚就到这里吧,若是没其他事,你就带阿良去搬东西吧!时间也不早了,安顿好后,我也要早些休息了。” “奴才告退!”蒲冶向沈熠施了一礼道,随即退出了院子,带着沈德良回到了玻璃厂。 第166章 沈熠回府 蒲冶离开后,沈熠也懒洋洋地回了卧室,简单洗漱过后,便强行拉着激动到难以入睡的芸儿上床休息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注定要四处奔波,即便再辛苦,也怨不得别人。 转天一大早,芸儿就强行将沈熠从被窝中拽了出来,开始伺候他更衣洗漱。她昨晚一直想着今天回同安县的事,虽然没怎么睡觉,但精神头却很足,这让哈欠连天的沈熠很是羡慕。 辰时刚过,沈熠的车队便离开了沁沂山窑厂。沈熠、芸儿、姜姝、玄策四人的马车走在最前面,中间两辆马车分别装着一些生活用品和玻璃镜等礼物,最后一辆马车则坐着玄硕和沈德良两人。本来沈德良自请留在沁沂山窑厂照看场子的,但沈熠却以赵云溪要过生辰为由,要求他这个大管家回去安排诸项事宜,好让自己策划的这场生辰会能完美开展。 由于马车上拉着易碎的玻璃镜,再加上山路坎坷不平,沈熠一行一路上走得很慢,直到申时三刻才进了同安县城。此刻的他突然有些紧张,或许这就是“近乡情更怯”吧! 芸儿注意到了沈熠的神情变化,轻轻地握住他的手,笑着开解道:“少爷,我们回家了!” “嗯,回家了!”沈熠点点头道。说着,他掀开窗帷,看着街上来往的人群,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看样子陶震这个知县还算有点用,在他的治理下,如今的同安县城也算得上河清海晏了。就是不知道博古行贩卖人口的案子到底有没有了结,其背后的东家有没有伏法,以及那个玄珠堂进行的药物试验究竟是什么,诸如这些事情,他近来都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马车依旧不紧不慢地朝着子爵府驶去,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只听得负责驾车的玄策“吁”了一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小师弟,到了!”玄策跳下马车,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这才敲响了车窗,对沈熠道。 闻言,姜姝掀开车厢门,率先下了马车,将车帘挂了起来,这才让沈熠和芸儿依次下车。 守门的门吏早就注意到了挂着“同安县子府”标识的马车,急忙迎了上来。等看清车上下来的人是沈熠后,当即施礼问好。子爵府虽说严禁下人下跪,但躬身礼还是要行的。 “好了,你们各忙各的去,不用守在这里了!”沈熠冲着门吏挥了挥手,又对沈德良道,“阿良,你去叫几个人来,先将车上的东西送到库房里去,等吃过晚饭后再说。” 沈德良应了一声便去安排了,玄策和玄硕也跟沈熠道了别,径直回了他们所住的希声院。沈熠也没有阻拦,说了句“晚上见”后,便带着芸儿和姜姝径直朝着云深院而去。 云深院的卧房中,赵云溪正百无聊赖地斜靠在榻上,跟自己的丫鬟文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沈熠这一走就是一个月,虽说两人时常会通过书信遥寄相思,但总归比不上活生生的人在眼前那般真切。尤其是随着反马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对沈熠的思念也更甚了,以至于连平日里最喜欢玩的扑克牌都没了兴致,整日里就懒洋洋地躺着。 这时,暂任云深院内院的管事娘子春娘敲响了房门,喜气洋洋地禀报道:“公主殿下,少爷回府了,估摸着这会儿已经进府门了。” 春娘是沈熠成亲时随着梧桐院的下人们一起来到子爵府的,她原本是柳含烟身边的管事娘子,在镇国侯府的地位仅次于柳含烟身边的大丫鬟隽娘。此次奉命来到子爵府,主要职责是教导芸儿。毕竟芸儿不同于一般的丫鬟,必须学会如何更好地协助赵云溪掌管内院。 “春娘,你没有骗我吧,夫君真的回来了?”原本有些怏怏的赵云溪在听到春娘的话后,瞬间从榻上蹦了起来,小跑着来到房门前,急切又害怕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奴婢绝不敢拿这种事来诓骗公主殿下。”春娘很有规矩地道。她是出自大户人家的奴婢,自小就学习了各种礼节和规矩,自然知道面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 得到春娘的确认,赵云溪来不及多想,提着裙角便朝着大门口小跑而来,脑海中也不断回想着“夫君回来了”这句话。此刻的她只想早一点看到沈熠,哪还有心思注意自己的形象。 “公主,您慢点,小心摔着了!”文竹见赵云溪很没有仪态地跑了出去,急忙跟了上去。 另一边,刚跟两位师兄分开的沈熠正朝着云深院走着,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了一阵焦急的脚步声,这让他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他还没看清楚来人是谁,那人却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 “夫君,你总算回来了,小九真的好想你!”赵云溪将头埋进沈熠怀中,可怜兮兮地道。 听到这话的沈熠顿时僵在了原地,心里既疼惜、又愧疚,只得紧紧地抱住赵云溪,柔声安慰道:“小九,我回来了。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这么久,是我不好,以后绝不会这样了。” 赵云溪低声“嗯”了一声,没说多余的话,像个小孩子一样挂在沈熠的脖子上,贪婪地呼吸着沈熠身上的味道。虽然这味道不太好闻,但她并不介意,反而觉得很有生活气息。 芸儿、姜姝和紧随赵云溪而来的文竹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心照不宣地躲了起来,将这条通往云深院的道路留给了这对久别重逢的小夫妻。 两人拥抱了许久,沈熠这才贱兮兮地道:“小九,我们还是先回房间吧,这大庭广众的,要是让师兄师姐们瞧见了多不好。我脸皮厚,当然无所畏惧,就怕你脸皮薄,晚上羞于见人。” “见就见吧,这里是我们两人的地盘,有什么好怕的。”赵云溪虽然语气强硬,但还是偷偷地看了一下四周,确认确实没人在看她时,这才红着脸靠在沈熠耳边,娇声道,“夫君,我刚才跑过来时累着了,现在不想走路,你抱我回房间吧!” 这可是小娇妻赵云溪第一次跟沈熠撒娇,他又怎么能忍心拒绝呢,当即将赵云溪横抱在怀中,朝着卧房走去。常言道:“小别胜新婚。”这对新婚不久的小夫妻又经历了一个月的小别,两人之间的感情很快就飙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晃晃悠悠地回到卧房,沈熠不舍地将赵云溪放在榻上,半蹲在她面前,很是开心地笑道:“小九,现在还累吗?要不要再抱一抱,我现在力气很大呢。” “不累了!”赵云溪摇摇头,仔细地盯着沈熠看了许久,又伸手摸了摸沈熠的脸,很是心疼地道,“一个月不见,夫君黑了,也瘦了,想来在沂山村那边吃了不少苦吧。” “也没吃什么苦。”沈熠道,“你也知道,那边条件有限,比不上县城,这也是正常的。” 赵云溪点了点头,又红着脸向沈熠吐露了自己的相思之情。沈熠闻言颇为感动,忍不住亲吻了赵云溪的额头。夫妻俩依偎在一起互诉衷肠,直到半个时辰后,芸儿轻轻敲响了房门,一脸尴尬地提醒道:“少爷,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可以沐浴了!” “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沈熠冲着门口的方向道,“对了,待会儿去跟季婶说一声,今晚多准备一些晚饭,我要请几位师兄师姐一起聚一聚,再派个人去一趟希声院,告诉几位师兄师姐,让他们晚上到这边来用晚饭,我还有事要跟他们说。” 芸儿应了一声便离开了,沈熠有些抱歉地看着赵云溪,心虚地道:“小九,我先去洗洗,待会儿再陪你说话好不好?你放心,我这次回来会好好陪着你的,不会再留你一个人在家了。” “夫君尽管去吧,我没事的。”赵云溪温柔地道。她知道是自己表现得不舒心,沈熠也会内疚的,这种事她绝然不愿意看到。再说了,沈熠也的确需要好好地沐浴一下了。 沐浴厅内,看着熟悉的木质浴缸和香皂,沈熠三两下就脱了个干净,径直扎进了浴缸中。在沁沂山窑厂那边时,尽管他每天都会冲凉,但毕竟受制于沐浴条件,无法洗一个畅快的澡。如今回到了家里,有了自己做出来的这些东西,他终于可以洗白白了。 沈熠惬意地躺在浴缸中,一遍泡着澡,一边吃着芸儿一早就准备好的水果,渐渐地有了困意。当然,他并没有陷入昏睡,而是强撑着泡完了澡。毕竟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若是由于他睡过了头,全家人可能都要挨饿了。他可不想刚回家就“得罪”那么多人。 沐浴完毕,换上了舒适又贴身的衣服,沈熠这才精神抖擞地回了卧房。赵云溪一直坐在外间等着他,见他回来后,立马起身上前,笑道:“夫君,这身衣服可还贴身?” “嗯,非常贴身!”沈熠不禁夸奖道,“也不知是在哪个铺子买的,穿起来竟这般舒服。” “驸马,这身衣服不是买的,而是公主殿下亲手做的!”向来胆小的文竹这一次却十分大胆,看起来非常不满地道,“公主殿下为了给您做这身衣服,手指都被扎破了好几次。” 沈熠的神情由一开始的惊讶变成了后来的感动,轻轻地握着赵云溪的手,很是心疼地道:“小九,辛苦你了。我们成亲不久,我就将你一个人留在了家里,不能陪伴你不说,还劳烦你给我做了这身衣服,实在是有愧于你。” “夫君,你我夫妻一体,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倒显得有些生分了。”赵云溪莞尔笑道。 “是,是我说错话了!”沈熠道,“小九,你的手指可还疼吗,要不要请八师姐来看看?” “夫君莫要担心,不过是被针扎了几下,也没多大的事,早就好了。”赵云溪瞥了文竹一眼,埋怨道,“都是文竹这丫头多嘴,非要跟你说这些,倒让你白白担心了一场!” 说话间,芸儿过来传话,说是季婶已经准备好了晚饭,道宗的诸位师兄师姐也已经到了膳厅,就差沈熠和赵云溪两人了。沈熠也不再磨叽,起身牵着赵云溪的手径直朝着膳厅而来。 沈熠刚一进膳厅,五师姐玄鹭就打招呼道:“小师弟,欢迎回来。许久不见,怎地变得这般黑了,莫不是中毒了不成?八师妹,你还是帮小师弟瞧瞧,可不能让他出事了。” “五师姐莫要担心,我这是太阳晒的,不是什么中毒。”沈熠急忙解释道。对于玄鹭的关心,沈熠感到一股莫名的感动。他虽然与这些师兄师姐相处的时间比较少,但能切切实实地感到他们对自己的真心。尤其是玄策、玄封和玄硕三位师兄,他们可帮了他不少的忙。 “原来如此,只要不是中毒就好!”玄鹭终于放下心来,不再纠结此事,而是笑着招呼沈熠和赵云溪赶紧落座。那种熟络劲儿在外人看来,倒像是她才是这座子爵府的主人。 这时,季婶也带着几个传菜的丫鬟走了进来。见到沈熠后,她急忙走上前来福了一礼道:“奴婢见过少爷。少爷这趟出门,想必受了不少苦吧,身体都瘦了许多,今晚要多吃点才行。” “那是自然!”沈熠道,“说实话,我在外面的时候,一到吃饭时就觉得烦躁,心里老想着季婶的厨艺。有时候做梦都后悔,怎么就忘了带你出门呢,害得我吃饭都是问题。” “少爷说笑了!”季婶红着脸道。对于沈熠的话,她本能地觉得言过其实了,故而有些害羞。毕竟沈熠的厨艺有目共睹,她怎么也比不上的。 “小师弟,我们还是先吃饭吧,有什么话填饱了肚子再说。今天赶了一天的路,我都快饿死了。”玄策一遍狼吞虎咽地吃着饭菜,一遍嘟囔道。 “好,先吃饭!”沈熠也有些饿了,故而在听到玄策的“抱怨”后,立马顺着他的话道。 在一番热闹的氛围中,众人愉快地结束了晚饭。看着眼前这一幕其乐融融的场景,沈熠也放松下来了,一个月来积压下来的疲劳与压力在这一刻似乎也瞬间消失了。 第167章 君臣夜谈 酒足饭饱之后,沈熠神秘兮兮地请求几位师兄师姐先到澹泊书房去等他,说是有事相商。他则先行送赵云溪回了卧房,又跟自己的小娇妻腻歪了片刻,这才赶来了书房。 进到书房,沈熠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众人说了声“抱歉”,这才坐了下来,简单寒暄过后,便说起了想为赵云溪准备生辰会的事。他想为赵云溪准备一个惊喜,而这离不开众人的帮助。 “我对这种事没兴趣,但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倒是可以帮忙。说吧,想让我们怎么帮你!”六师姐玄蕴很别扭地道。她虽然是个毒舌的人,但对师弟师妹的关心却从不作假。 “我就知道六师姐是个好人!”沈熠急忙拍了个马屁道,尽管这拍马屁的水平不怎么样。 “小师弟,我们都是掌门一脉的弟子,向来同气连枝。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不必这么见外。这也是师父一直教导我们的道理。”八师姐玄奇补充道。 “八师姐说的是,小弟受教了!”沈熠道,“既然如此,小弟就不客气了,这两天可要多多有劳师兄师姐们了!小弟的计划是这样的……” 众人在书房里详谈了半个时辰,沈熠将自己的计划事无巨细地拆解给几人听。听着沈熠这完美的计划,五师姐玄鹭有意无意地看了四师兄玄封一眼,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师兄师姐,小弟方才说的这些,你们可还有不懂的地方?”沈熠介绍完自己的计划后,生怕玄策等人被他绕糊涂了,只得再次确认。这可是赵云溪有生以来第一次过生辰,其意义极为重要,故而任何细节都不能出了差错。当然,这也是他一贯严谨行事的风格。 “小师弟,你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做,这件事绝对不会出错的。”老成持重的玄封道。 玄封话音刚落,其余几人也都纷纷点头,表示一定会帮沈熠办好这场生辰会,让他大可放宽心去忙自己的事。尽管他们此前不止一次地合作过,但与小师弟沈熠合作,却还是生平以来第一次。因此,他们都很重视这次行动,暗自决定绝不让沈熠失望。 “如此,就有劳师兄师姐了,小弟先行拜谢!”得到众人的帮助后,沈熠终于放下心来,起身来到众人中间,环顾一圈后,诚恳地躬身施礼道。 “小师弟不必如此。”玄蕴一把扶住沈熠,严肃地道,“你若真是想感谢我们,不妨就早点把身边的麻烦事解决干净,然后随我们回山祭拜师父。你虽然在山上生活的时间比较短,但师父却一直记挂着你。师父羽化前还在跟大师兄念叨你,说什么‘不知玄更如今怎么样了,这孩子命格凶险,日后麻烦事怕是不少,你们都是一脉传承,能帮到他的地方,就多帮帮他。’小师弟,你别怪师姐话说得重了,我感觉你对道宗、对师父的感情很淡薄,这一点我不喜欢!” “六师妹……”玄封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急忙替沈熠开脱道,“小师弟的为人我们都很清楚,他之前也说过要回山,只可惜诸事纠缠,无法脱身,否则早就回山了。他与你我不同,与朝廷的牵连太深,身份又很敏感,宫里那位只怕也在盯着他,回山的事还是从长计议得好!” 玄蕴冷哼了一声,不再多言,闷闷地坐回原位。场中原本欢愉的气氛瞬间变得冷了起来,就连素来不着调的玄策也默不作声。所有人都沉默着,以至于能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羞红脸的沈熠终于道:“六师姐说的是,小弟知错了。这样吧,等小九反马回来,我将同安县这边的事安排妥当之后,我们就回山吧。我也很久没见大师兄了,之前听八师姐说,各大门派上山“问道”时,大师兄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烦,也该回山看望看望他的。” 听到沈熠这般说,玄策也开始打圆场,拍了拍沈熠的肩膀,笑道:“小师弟的想法正合我意!既然如此,我们就这么说定了。等弟妹从京都回来后,我们就回山。六师妹,你觉得如何?行了,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又赶了一天的路,还是趁早歇息吧。小师弟,我们就先回去了,今晚多谢款待。对了,记得告诉季婶,我明天还过来吃她做的菜。” 说罢,玄策率先起身打开书房门,打着哈欠走了出去。其余几人见状,也都陆续离开了。 临出门前,玄封又折了回来,对沈熠道:“小师弟,六师妹刚才的话确实有些重了,但也是情有可原,你就别太在意了。昨天是师父羽化的日子,若是在山上,我们都要去祭拜的。她是师父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对师父的感情非同一般。如今不能亲自到师父灵前祭拜,她心里也不好受。或许刚才是迁怒于你,但念在师父的面子上,还望你也能理解一下她!” 玄封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反倒让沈熠更加愧疚与自责了。坦白来讲,他确实对这个师父没有太对感情,可尽管如此,这个师父却实实在在地帮了他许多,不仅是这个道宗弟子的身份让他在面对圣帝时有了几分底气,更有以玄彻为首的掌门一脉的弟子下山帮他。凡此种种,都是这个陌生的师父留给他的财富。就凭这一点,他也该亲自到无执真人的灵前祭拜。 “四师兄,你放心,我不会对六师姐的话有什么想法的。”沈熠强挤出一丝笑容,深有感触地道,“六师姐教训得对,在对待师父的事上,我确实做得不对,这是我的问题。” “你能理解便好!好了,我先回去了,你早些休息!”玄封欣慰地道,随即离开了书房。 玄封走后,沈熠仔细地盘算了一下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无论是回道宗化解宿主与无念道人的恩怨还是去东境寻找他的大哥沈烨,又或是进一步发展沁沂山窑厂及正式建设同安县的两座商业大楼,他都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和规划工作。 随后,沈熠叫来了沈德良,交给他一张纸条,让他明天一早便安排人去准备纸条上所列的东西;又给了他一副设计图,让他送到绣罗坊,交给薛含,让薛含按图纸的要求设计衣服。 安排好这些事后,沈熠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朝着卧房走去。明天多半又是忙碌的一天,他必须趁着今晚这个时间,与赵云溪好好地说说话,尽情宣泄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相思之情。 正当沈熠与赵云溪耳鬓厮磨之时,远在京都的圣帝在听到大太监郑霆小心翼翼的回话后,不得不向皇后表达了歉意,匆匆离开了正阳宫,在永安殿召见了从沁沂山窑厂返回的秦韶。 “老臣秦韶,参见陛下!深夜入宫请见,还请陛下赎罪!”秦韶见圣帝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知道自己定然坏了圣帝的好事,故而机智地请罪道。 “老太师不必多礼,一路辛苦了!郑霆,赐座!”圣帝摆了摆衣袖,旁若无人地整理了一下衣衫,对身后的郑霆道。自从解开了与皇后的心结后,他在秦韶面前也不会刻意端着了。 “多谢陛下!”秦韶躬身施了一礼,随即呈上了一封信道,“陛下,这是同安县子沈熠托臣呈奏的密信,请陛下预览!沈子爵说,这封信中所说的事至关重要,必须面呈陛下!” “是吗?也不知这小子又捣鼓出了什么好玩意儿,朕倒是很感兴趣。老太师,呈上来吧!”圣帝乐呵呵地道,“老太师,坐下说罢,想必今晚的事也不是三两句就能说完的。” 秦韶又道了一声谢,将手中的密信交给了郑霆,这才不着痕迹地坐了下来。他虽然也很疑惑圣帝对他的态度为何会有这么大的改变,但也没有做好奇的猫,只是尽职尽责地执行着圣帝指派给他的任务,这也是他能在朝中多年立足多年的重要原因。 看完沈熠所谓的“密信”,圣帝喜出望外,忍不住拍案而起,激动地道:“好一个沈熠!” 秦韶见圣帝虽然有些失态,但神情愉悦,想来信中所说的必然是大喜的事,于是又稳如泰山地坐着,只等着圣帝接下来的发问。果然,发泄过后的圣帝坐回原位,笑道:“老太师,此次前赴同安县,见到沈熠此人后,不知可有什么收获?” 秦韶快速反应过后,如实答道:“回禀陛下,依臣所看,沈子爵的确是个年轻有为的人。而臣在同安县也的确看到了许多新鲜东西。沈子爵将那里取名为‘沁沂山窑厂’,除了专门冶炼钢铁的两个窑厂外,还有一个生产红砖的砖厂。臣亲自验证过那红砖,其质地坚固远比我朝现有的青砖更为坚固。臣冒昧请奏,若是朝廷能从沈子爵的手里拿到这红砖的生产工艺,四境边城的城墙必将更加牢固,抵御外敌时也有更大的把握。请陛下圣裁!” “那小子竟有这种东西?”圣帝有些惊讶,随即无奈地笑道,“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这藏私的毛病不好。有这种好东西竟然不在信中说,实在是可恶。这一次若不是老太师亲自去了一趟他那个什么窑厂,朕还不知他有这种东西呢。等他过几天回京后,朕定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这小子以前总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今倒好,他的手里明明有这种于国有益的好东西却藏着掖着,却不愿告知于朕,属实可恨。” 秦韶见圣帝笑意盈盈的样子,猜想他刚才所说的“可恶”“可恨”等词多半是发发牢骚,而不会真的对沈熠如何,于是替沈熠开脱道:“回禀陛下,臣倒是觉得沈子爵这是故意为之。陛下试想,沈子爵既然带着臣参观了砖厂,自然知道臣会将此事呈奏陛下,因而才没在信中提及,想来此举也是为了送给臣一个小小的人情。镇国侯家这小子,的确是个心思细致之人。” “老太师这话倒也有些道理!”圣帝点点头道,“罢了,先不说他了。老太师,你还是将此次去同安县的所见所闻都跟朕仔细说说吧,尤其是工部的那些官员目前正在做的事。” “是,陛下!”秦韶应了一声,随即从自己刚到同安县时遇到护卫拦门一事说起,直到参观完钢铁厂和砖厂回京一事方才结束。当然,他只是客观地描述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丝毫没有添油加醋。这些事很是繁杂,甚至有些无聊,但圣帝却听得津津有味。 秦韶这番讲述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而当圣帝听完之后,他默默叹了口气,很是感慨地道:“这小子还真是个说到做到的主,他竟真的将那些因伤退伍的将士归拢起来替他做事了。” “陛下的意思是,沈子爵招揽的那些护卫原本都是军人?”秦韶一脸惊讶地道。他之前多少也听过一些有关退伍将士生活艰难的事,只是自己能力有限,又上了年纪,实在帮不了什么忙。再加上那时节的他正被圣帝冷落着,自然不敢提起这些犯忌讳的事。没想到第一个出面解决这件麻烦事的人竟是京都曾经赫赫有名的浪荡子,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正是!”圣帝感触颇深地道,“朕之前跟这小子也聊起过这件事,当时还以为他只是一时兴起,也就没放在心上。不成想他竟真的做成了这件事,倒是让朕小看他了。话说回来,若是我朝能多一批像这小子一般肯干实事的人,何愁我朝江山不稳,只可惜……” 秦韶哪能明白圣帝在可惜什么,只是顺着他的话提议道:“陛下既有这般心思,何不让沈子爵入朝为官。如此一来,也能更好地发挥他的价值,远比让他在同安县炼铁搬砖好得多。” “入朝为官?”圣帝似乎有些动心,但微一沉吟之后,心情还是平静了下来,摇摇头道,“此事容后再议吧,当务之急,还是要把这小子密信中提到的事落实下去。好了,时辰也不早了,老太师年纪也大了,这番奔波下来,身体想必也有些吃不消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这几天就不用参加朝会了,朕特许你休沐几天,好好休息休息,或者找老朋友叙叙旧,如何?” 见圣帝并不想继续说沈熠当官的事,秦韶也就不再提起,顺势感谢道:“老臣多谢陛下!” 圣帝点了点头,微笑道:“嗯,去吧!郑霆,你送送老太师,夜路不好走,小心摔着了!” 第168章 视察凌霄楼 送走秦韶后,圣帝又一次拿起沈熠的密信,细细看了一遍之后,心神激荡地回了正阳宫。 次日,即圣历开文十年九月初八的小朝会上,圣帝一连抛出了三件大事:其一,与萧国和戎国正式通商,以瓷器、炒茶及玻璃镜等物与两国交换战马及牛羊,令户部尚书全权负责此事;其二,令征南大都督独孤胜为主将,出兵帮助前楚国国君楚合义复国,由户部和兵部负责后勤粮草及军事援助等事;其三,召集京都府及上三道的泥瓦匠人赶赴同安县,由同安知县陶震安排,具体该做怎么、怎么做,自有圣旨传达。 这三件事一抛出来,户、兵两部的官员都有些头大,但当着圣帝的面,他们自然不敢发牢骚,只得领旨称是。其他各衙门的官员都在心里窃喜,心想他们总算没有摊上这些麻烦事。岂料就在此时,圣帝又一一传唤百工监、掌冶署、武库署、军器监等与军备制造相关的衙门主官,要他们散朝后到永安殿议事。这几个衙门的主官听到圣帝这话,顿时都蔫了。 这场小朝会很快就散了,除了被圣帝另行安排任务的有司外,其他官员都乐呵呵地准备休沐的事了。“忙碌”了七八天,总算可以到常去的青楼里潇洒一回了。 永安殿中,圣帝也不啰唆,直接拿出沈熠呈奏的重骑兵盔甲设计图,让各衙门官员浏览。众人看完之后,尽皆面露难色。虽然这幅设计图画得很清楚,所需材料也列举得很清晰,但他们却表示无能为力。 原来,沈熠所画的这种重骑兵盔甲源于前世时看到的甲骑具装。甲骑具装是人甲和马甲的合称,是重装骑兵的防护装具。“甲骑,人铠也;具装,马铠也。”魏晋南北朝时期标准的马铠由面帘、鸡颈、当胸、马身甲、搭后、寄生六个部分组成。此外还配备有马鞍、马镫、缰绳之类,十分精细。人铠则由两裆铠甲衣、左右披膊、左右腿裙、盆领和铁盔组成,全部使用铁质札甲片缀合,串联材料为皮绳或麻绳。如此一来,该盔甲对于材料的选择十分苛刻。 坐在御座上的圣帝早已看出了众官员的窘态,不禁有些恼怒,不知是因为这些人没办法捣鼓出这种东西来,还是因为提供这东西的人是他明明有戒心却不得不倚重的沈熠。沉默了片刻,他轻咳了两声,不喜不怒地道:“诸位爱卿,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朕不会怪罪你们。” 听到圣帝这般表态,众官员也就只得小心翼翼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但还是绕不开材料这一问题。按照这幅设计图所说,这种盔甲对于优质铁片的需求极其庞大,光是打造一副盔甲就要耗费许多的时日及钱粮,更遑论还要冶炼出符合要求的铁片来。 “安静!”被众官员这么一吵,圣帝顿觉有些烦躁,沉声道,“朕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但这些担心都不重要。朕只想问你们,若是有人能提供现成的材料,你们究竟需要多久才能打造出五千副这样的盔甲来?” 众官员面面相觑,犹豫了片刻后,推举相对有资历的百工监主官上前搭话:“回禀陛下,臣等以为,若是材料齐全,我们四衙门联合起来,只用一年的时间便可打造出来五千副盔甲。” “还是太慢了,能不能快些?”圣帝有些焦躁地道。若是时间拖得太久,他的计划就要改动了。谋划了这么久,他实在是不想放过这个好机会。 “陛下,打造盔甲不同于其他兵器,要特别留意各甲片之间的编缀。以这幅设计图来说,光是马身甲就就甲片八百余,且要用皮绳连接,实在是快不了。若是强行加快进度,势必会造成材料的滥用和盔甲的质量问题。长远来看,实在是得不偿失。”百工监主官谨慎地道。 闻言,圣帝终于冷静下来了,细细思考过后,拍板道:“也罢,朕就给你们一年的时间。相关的材料朕会派人去催,你们不必担心。一旦材料到位,剩下的就是你们的事了。” “臣等遵旨!”众官员暗自长舒了一口气,齐齐躬身道。该说不说,这位皇帝陛下还是能听进去臣子的建议的。只要是为了江山社稷好,就算是有忤逆圣帝的举动,结局也是好的。 “行了,你们下去吧。记住,今天的事跟上次一样,需要严格保密,切不可让四国探子得知。”圣帝沉声叮嘱道,“若是有人在军国大事上出岔子,别怪朕心狠手辣!” “臣等明白!臣等告退!”众官员瑟瑟发抖,齐齐应了一声,蹑手蹑脚地退出了永安殿。 对于朝堂中发生的这些烦心事,忘乎所以的沈熠并不知情。此刻的他正带着赵云溪等人逛街呢。来到同安县城这么久,他还没好好地体验过当地的风土人情呢,正好趁着现在这个机会好好看看,顺便视察一下自己名下的四处产业。当然了,他也想趁此机会多陪陪赵云溪,弥补一下自己对这位小娇妻的亏欠。 “夫君,这厉害真热闹,烟火气很足啊。”赵云溪紧紧牵着沈熠的手,兴高采烈地四处观看。由于自小受到的教育和环境的限制,她从未有机会像一个普通百姓那样,好好地体验一下市集的欢乐氛围。即便是嫁给沈熠之后,她也恪守着所谓的“女德”,很少到街上抛头露面。今天若不是有沈熠陪着,又有芸儿、姜姝等丫鬟、护卫跟在身边,她绝对不会出来的。 “是啊,这可是真实的人间生活,虽然不能代表全天下的人,但却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沈熠有感而发道。自从魂穿之后,他算是彻底地认识到了阶级对于人性的压制。与普通百姓相比,他这个贵籍之人算是衣食无忧;吃喝不愁了。然而与圣帝这个全天下最大的贵籍之人相比,他又显得那么渺小。放眼芸芸众生,似乎都逃不开这个阶级编知的网。 “小师弟这话说得极对,我深为赞同!”沈熠的贴身保镖玄策附和道,“就像我们之前见到的那位黎婆婆,她这一辈子恐怕也没有机会像这县城里的百姓一样生活了。小阳村那种环境,她那种生存方式,一年到头来只要能填饱肚子,有一身合体的衣服穿,就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事了。弟妹,我也不是故意说宫里那位的坏话,你别介意啊!” “三师兄说的都是事实,我又怎么会在意呢?”赵云溪莞尔笑道。虽然她与圣帝的父女关系不和谐,但家丑不可外扬,当着玄策的面,她还是给了圣帝足够的尊重。 说话间,几人便来到了凌霄楼。望着这座古色古色的酒楼,沈熠的心情突然激动了起来。这是真正属于他的产业,是他商业帝国的垫脚石,这又怎能不让他心神激荡呢。 守候在凌霄楼门口的侍者隔着老远就发现了沈熠一行人的阵仗,知道来人的身份不一般,急忙跑去请他们的掌柜的出来迎候。他在这行干了很多年了,眼睛远比刚入行的愣头青要毒。 凌霄楼的掌柜本是京都望月楼的大厨章师傅,他受了沈熠菜谱的恩惠,原本与沈熠约定好做望月楼分店的大师傅,不成想却成了凌霄楼的掌柜的。因此,他时常会感叹命运的奇妙。 这天上午,他正在柜台后面专心算账时,忽然听到侍者请他出门迎接贵客,愣了一下后便走了出来,正好跟许久不见的沈熠撞了个正着。 “啊,少爷,您什么时候来的?。小的有失远迎,还请恕罪!”章师傅十分激动地拜道。 “章掌柜,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沈熠一把扶住章师傅,佯装生气地道,“你莫是忘了我的规矩?这种所谓的礼节我一直不喜欢,更何况你还是个良籍之人,何必行此大礼?” “少爷说的是,小的知错了!”章师傅也很了解沈熠的为人,一听他说话的语气,便知他是假装生气,故而很配合地认了错。转而看向赵云溪,拘谨地躬身道:“小人见过少夫人!” “章掌柜免礼!”赵云溪笑道。“少夫人”这个称呼是她与沈熠手底下的人达成的共识,除了有意地消除与这些人之间的等级差距外,也是为了表明她已经是沈家人的一份子了。 “好了,我们还是先进去再说话吧,别堵住了客人的路。”沈熠道,“章掌柜,给我们安排个雅间,先上一壶茶来。至于饭菜,做你拿手的就成。这么久没见了,也不知你的厨艺有没有退步,今天我便考教一下你,也不知你是不是当了掌柜的以后就没掌过勺了?” “少爷尽可放心,小的别的方面可能会退步,但在厨艺方面,绝对不敢退步!”章师傅笑着保证道,“至于雅间,少爷还是去凌霄楼开业那天,您与陶知县等人一同吃饭的房间吧。那天之后,小的专门命人留着那间房间,也安排了人每天打扫,跟您在望月楼时是一样的!” “也好,那我们便去那间吧!”沈熠道。自从凌霄楼开业后,他也就来过一次,没想到章师傅竟然做了这样的安排。对于此事,他也大感意外,同时又有些怀念在京都时的生活了。 来到雅间后,沈熠等人各自寻了合适的位置坐下。数息之后,一壶散溢着清香的茶便被送了进来。奉茶的侍者说,凌霄楼如今的茶都是流华楼提供的,每月还会拍卖一罐由流华楼的易掌柜亲自炒的茶。据说这种茶是特供子爵府的,平日里绝不会卖的。 听到侍者的话,沈熠一脸困惑地看向赵云溪,想知道这个所谓的特供茶究竟是怎么回事,岂知赵云溪也是一脸茫然。此刻的他只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在打着他的幌子搞事。如果是易茗,那倒是没什么,反正都是给自己赚钱;可要是其他人,那他可就要寻寻那人的晦气了。 “少爷,先别想了,我们还是待会儿去流华楼问问易姐姐吧!”芸儿看出了沈熠的不解,小声地建议道。她也很疑惑究竟是什么人敢在同安县拿着沈熠的名头做生意,真是胆大至极。 “也是,反正我们也要去一趟流华楼,何必现在想这些?真是伤脑筋!”沈熠点点头道。 懂事的芸儿随即起身,拎起茶壶,给在座几人各自倒了一杯茶,这才坐回沈熠身边。 吃完饭已经午时了,想着还要去其他三处事业视察,沈熠也就没有逗留,狠狠地夸奖了一番章师傅的厨艺后便提出了告辞,带着赵云溪等人登上马车,朝着流华楼而来。 流华楼与凌霄楼虽然只隔了一条街,但却分属于不同的坊,故而路程还是挺远的。所幸,众人今天是坐着马车出行的,要不然沈熠就要叫苦不迭了。尽管圣朝的马车坐起来没有那么舒服,但总好过靠双脚走着去或是骑马磨着屁股去。相比之下,马车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来到流华楼后,早有迎上前来的侍者将马车牵至一旁安置,另有一名侍者领着沈熠等人进了内堂。又有侍女带领众人来到二楼雅间,并递上点茶的木牌,请沈熠等人挑选喜欢的茶。 由于刚刚吃饱了饭,沈熠也没有喝茶的兴致,而是让赵云溪来选,他则让侍女去请他们的掌柜的来一趟,说是有事相商。 侍女见沈熠等人衣着不凡,气质独特,明白以自己的身份不配侍奉,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由于不久前茗香楼的茶出了岔子,差点惹出了大麻烦,易茗对此引以为鉴,这段时间便从各个环节加强了对楼里茶叶的监管。无论是运输还是入库,又或是炒制以及封存,她都要亲自查看。尽管有时候力有不逮,她也会安排信任的徒弟先替她去验收,等忙完了手里的活再回过头来重新检查。如此一来,强大的工作压力让她有些吃不消了,故而这两天选择休息。 “师父,二楼天等丙字号雅间有贵客相邀,说是有事与您商谈。”一道女声从门外传来。 “知道是什么人吗?”房间内的易茗咳了一声,声音沙哑地道。她方才刚吃了药,正想躺下睡一会儿呢,却听到了新收的徒弟徐依的声音,只得挣扎着起了床。 “弟子不清楚。听奉茶的侍女说,顾客人数众多,两男六女,身份也不简单。”徐依道。 第169章 易茗师徒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告诉传话的人,我马上就过去!”易茗又咳了一声,喘息道。 “师父,您的身体……”徐依听到了易茗沉重的咳嗽声,担忧地道,“要不让弟子前去谢绝贵客的邀请吧,先生说您需要好好休养,切不可再着凉了。” “无妨,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易茗道,“再说了,既是贵客相邀,若是怠慢了人家,岂不显得我流华楼有失礼数。你也知道流华楼的东家是谁,像这般失礼的事,我们绝不能做。” “是,师父,弟子明白了!”徐依道。她虽然不希望易茗拖着生病的身体去见客人,但也不能多加阻拦。正像易茗说的一样,流华楼在某种意义上也反了同安县子沈熠的待客方式。在他们看来,这一点对于出身世家大族的的沈熠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一刻钟后,易茗敲响了沈熠所在的雅间房门,轻声道:“敝楼掌柜易茗,特来请见贵客!” “少爷,是易姐姐来了!”芸儿听出了易茗的声音,笑着提醒道。 “让她进来吧!”沈熠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不以为意地道。此刻的他正专心致志地跟赵云溪猜拳呢,也不知今天怎么回事,连着猜了好几轮,他一次也没赢过,实在是倒霉透了。 只听得“吱呀”一声,雅间的房门被打开了。而当见到易茗的那一刻,芸儿竟然愣在了原地。看着面前这个病恹恹的身形消瘦的女子,她有些不敢相信地道:“易姐姐,是你吗?” 见是芸儿开门,易茗就算是病得再糊涂,也明白过来了一切,于是强行挤出一抹笑容道:“芸儿姑娘好,是少爷过来了吗?”话音刚落,她又连着咳嗽了好几下,脸色变得更不好了。 一直“隐身”的曾容听到易茗的咳嗽声后,不由自主地看向她,没过多久便皱起了眉头。 心思细腻的赵云溪这时也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咳嗽声,她当即停止了和沈熠玩闹,并小声提醒道:“夫君,这位易掌柜似乎病得很严重。” 沈熠也不是聋子,自然也听见了易茗的咳嗽声,但他却没怎么在意,心想顶多是个小病。可听赵云溪这么严肃地说,又注意到了曾容的满是担忧脸色,心里突然就没了底,于是起身走向门口,关心地道:“易掌柜,你这病可请先生看过了?” 易茗见到沈熠后,本想施礼拜见呢,却被沈熠突然的问话打断了节奏,只得顺着他的话回道:“少爷放心,奴婢已经请先生看过了,也吃了药,休养几天就好了!” “是吗?先进来吧,别在外面吹风了!”对于易茗仍旧以“奴婢”自称的事,沈熠假装没听见,转头对曾容道,“容儿,麻烦你带着易掌柜到里间再瞧瞧。你的医术乃是慕容掌柜亲传的,想来会比这县城里的先生更好些。” 曾容应了一声,上前扶着易茗进了雅间的里间。如今的她也算是个专业的医者了,只是还没有正式出师并坐堂问诊。好在圣朝没有所谓的“行医资格证”的限制,而她的医术还算高超,要开医馆不过是一件是轻而易举的事,就看她想不想了。 一盏茶的时间后,曾容脸色复杂地扶着易茗从里间走了出来。见到这种情况,沈熠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急忙问道:“容儿,易掌柜的情况怎么样,病情很严重吗?” 曾容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如果她的诊断没有出错,易茗的病情绝不是一般的风寒,很可能是风温肺热症。按照圣朝现有的医治经验来看,多半是治不好的。可又架不住沈熠在问,只得将自己的诊断结果及担忧说了一遍。 沈熠原本还以为易茗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呢,但在听完曾容的叙述后,他便放松了下来,笑道:“还好,不算什么大麻烦。我刚才也听了你的描述,易掌柜这病症,多半是痰热壅肺导致的,用麻杏石甘汤主治即可。后续可根据病情变化,加减清肺饮和蚤休汤等方剂。至于具体该怎么治,有你这个现成的医者在,想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吧。” 看着沈熠成竹在胸的样子,赵云溪惊讶地道:“夫君,我以前只听说你曾帮人写过医书,没想到竟然还懂医术,实在是太令人意外了,你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我这都是根据医书上面的内容瞎说的,至于这方剂有没有效,还需要容儿从一个医者专业的角度判断才行。”沈熠急忙解释道。前世的他虽然也学过一些医术,但多是现代医学,对于传统的中医知之甚少。如今的他虽然能背出无数中医医书上面的东西,但总归没有经过实践证实,实在不能说是“懂医术”。毕竟是药三分毒,万一由于他随意开的方剂导致易茗的病情加重,那可就与杀人无异了。因此,只有经过作为现场唯一的医者曾容的判断,确认的确是对症用药之后,他才能让易茗服用他这副方剂。 曾容也明白沈熠的担忧,点点头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还请少爷将这幅方剂写出来。” “嗯,好。”沈熠道,“乖丫头,去跟门外的人说一声,让他送纸笔过来,我马上就写。” 芸儿点了点头,走到门口,请求侍奉在外面的侍女送一套文房四宝进来,然后回到沈熠身边,很是心疼地看着易茗道:“易姐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易茗有些惶恐,摇了摇头,微笑道:“芸儿姑娘客气了,这都是我该做的事,不敢言苦。” 众人闲聊间,雅间的门再次被敲响。芸儿打开房门,只见一名身着素色长裙的年轻女子低着头,端着文房四宝走了进来,冲沈熠等人微微颔首后,小心地将笔墨纸砚放在了桌子上。 “有劳了!”沈熠客套了一句,随即铺开纸张,将麻杏石甘汤、清肺饮和蚤休汤等方剂一一写了下来,交给曾容判断是否能给易茗服用。 曾容也不啰唆,仔细地判断着各种药材的药性与配伍,仔细对比过易茗的症状后,长舒了一口气道:“少爷,依奴婢看来,这副方剂应该是有效的。按照易掌柜如今的病情,怕是要吃上小半个月才能好转。不过,话说回来,少爷可真是天才,竟然知道这么多有用的方剂。我朝传承至今,也曾涌现出了不少名震天下的医者。可由于种种原因,竟没留下一本有用的医书以供后人参考学习,实在是令人唏嘘。真希望师父他们能理解少爷的苦心,一扫如今的恶劣局面,为我朝百姓留下一些有用的东西来,也不枉走了医者这条路。” “你这丫头,又给我戴高帽了。”沈熠无奈地道。曾容说的这些他都想过,也知道门户之见是圣朝医者圈子中最大的弊病,故而才让慕容平打着慕容太医的名号牵头,在圣朝成立医者协会,除了互相交流行医经验外,更重要的是总结各种方剂,便于后人学习并加以推广。 “奴婢说的都是实话。”曾容道,“对了,易掌柜,这副方剂你收好,等下便安排人去抓药。记住,一定要好好休息,按时吃药,这样身体才能恢复得好。” 这时,前来送文房四宝的女子突然抬起了头,看向一旁的易茗道:“师父,您听见了吗?这位女先生说了,您‘一定要好好休息,按时吃药’。因此,这段时间您就不要操心茶叶的事了,弟子会替您好好监管的,一定不会发生意外。” “师父?”沈熠眉毛一挑,不经意地与赵云溪对视了一眼,又转过头来看着易茗,很是好奇地道。瞧这两人的年纪,说是姐妹也不为过,怎么就成了师徒了,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易茗见沈熠和赵云溪齐齐看向了她,苦笑一声道:“少爷,少夫人,这丫头名叫‘徐依’,是奴婢收的徒弟。她在制茶方面很有天赋,为人处世也很周全,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原来如此。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你们俩这年纪,只会认为你们是姐妹。”沈熠打趣道。 “小女子徐依,见过沈爵爷、公主殿下!”徐依很有分寸地施礼道。她虽然不认识沈熠和赵云溪,但也曾听易茗说起过他们的真正身份,如今看到他们的衣着和气质,再加上易茗方才对他们的称呼,自然也猜了个大概。 “果然是个聪慧的丫头!”沈熠夸奖道,“易掌柜,你这个徒弟收得值,确实值得培养!” “多谢沈爵爷夸奖!”徐依又福了一礼道,这才走到易茗身后,本分地站着。 “少爷,您今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见众人突然沉默起来了,易茗主动问道。 “也没什么事,我今天就是到处转转,看看这几处产业经营得如何。”沈熠道,“行了,你既然身体不舒服,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我随便坐坐,待会儿还要去昭文坊和绣罗坊转转呢。那个,徐依是吧,扶你师父回去歇着吧,急着叮嘱她谨遵医嘱,这是我给你的命令。” “是,少爷!”徐依也悄悄地改了对沈熠的称呼,俯身对易茗道,“师父,我们回去吧。你也听见了,这是少爷的命令,弟子不敢不遵守。” “就你耳朵好!”易茗没好气地白了徐依一眼,有些抱歉地看向沈熠和赵云溪,轻声道:“少爷、少夫人,奴婢失礼了,等身体好些了,再到府上谢罪!曾姑娘,今日多谢你了!” “易掌柜,你替我们经营着这座茶楼,也算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还是快些回去歇着吧。”赵云溪温婉地道,“对了,晚上让你这徒弟到家里来一趟,带些滋补的东西回来,也算是我们夫妻对你的一点心意。千万别拒绝,这也是我的命令!” “那奴婢就多谢少爷和少夫人了。”易茗施礼道,“小依,你也替我谢谢少爷和少夫人!” “好了,快别谢了,赶紧回去吧!再谢下午天都要黑了!”沈熠拦住了徐依,无奈地道,“乖丫头,你替我送送易掌柜,再让门口的侍女再上壶茶来,我们听会儿书再走!” “是,少爷!”芸儿应了一声,将易茗和徐依送出了雅间,又对门口的侍女吩咐了几句。 申时左右,沈熠一行人离开了流华楼,朝着绣罗坊而去。他打算让赵云溪带着几个丫头去买衣服,自己带着玄策先去昭文坊,等视察完之后再与汇合。毕竟现在还是大白天,他也不方便堂而皇之地去绣罗坊,索性等绣罗坊关门后再过去,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赵云溪也觉得沈熠的话有道理,故而同意了他的提议,带着芸儿、姜姝、曾容、文竹及兰儿消费去了。沈熠则带着玄策一路赶往昭文坊,开始了第三处产业的视察。 昭文坊如今已经成了同安县第一大造纸坊,其名头一时无两。除了其背后的东家是沈熠这个子爵外,更是因为其生产的卫生纸已经成了同安县百姓们不可或缺的日常用品了。如此一来,昭文坊想不火都不行。毕竟用过卫生纸之后,没几个人会愿意回到厕筹的时代。 下了马车后,沈熠看了看门口的烫金招牌,抬步走进了昭文坊,迎面便撞上了掌柜柳泉。只见他一脸春光,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像是赚了一个小目标一样。 “柳掌柜,你这是遇上了什么喜事,不如告诉我一声,让我也乐呵乐呵。”沈熠突然道。 原本沉浸在愉悦氛围中的柳泉被这冷不丁的声音吓了一跳,等看清楚面前的人是沈熠后,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一拍大腿,兴冲冲地道:“东家,大喜事,大喜事啊。您可真是个贵人,一来昭文坊,就遇到了这样的大喜事。这下子我们昭文坊怕是要名动天下了!” 看着柳泉如此失态的样子,沈熠眉头一皱,试探性地道:“是不是雕版印刷研究成功了?” “果然是东家,一下就猜到了!”柳泉道,“我们已经成功印出第一套书了,非常完美。” “当真?走,快带我去看看!”沈熠也激动起来了,焦急地道。要知道圣朝目前采用的仍是雕版印刷术,印刷一本书的速度非常慢。一旦真的推广了活字印刷术,那这世上就会有更多的书供世人阅读了。最重要的是,印书的速度变快后,书的内容就更广泛了。到那时候,他再开一家书店,将自己脑海中那些个小说全部印一遍,一定会赚得盆满钵满的。想到这里,沈熠不由得更加激动,就连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许多。 第170章 薛含 昭文坊后院中,沈熠看着面前堆积成小山的小木块儿,突然有些生理不适。也不知这些匠人是忘了将这些小木块儿整理归类,还是他们本就没有这种归类的意识。 “东家,那边便是我们刚印出来的书,现在正在晾晒,还没来得及装订呢。”柳泉指着不远处那些散发着墨香的书页,兴冲冲地介绍道。他可是目睹了利用活字印刷术印刷书籍的速度,心中所受的冲击实在是难以言表。 “嗯,过去看看吧!”沈熠道。他在离开同安县之前,就跟柳泉说了关于活字印刷术的事,要求他尽快寻找教书先生和木匠,制作出单字的阳文反文字模,以测试活字印刷术是否可行。毕竟这门技术他只是从书上看到过,从未在实际生活中运用过,必须亲自实践过才行。 匠人们印的这套书是先帝在位时一位大儒的文集,沈熠随便看了几页,只觉得晦涩难懂,也就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兴致。不过,令人感到欣慰的是,这些书页的字迹十分清晰,只可惜字体不是很成熟,若是能有一位书法大家帮忙就好了。那样的话,他的卖书大计就更完美了。 “东家,您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吩咐在下。匠人们都在这里,随时可以修改!”柳泉见沈熠沉默不语,只道是他对印刷的这套书有什么意见,故而试探性地问道。 “没什么不满意的。”沈熠道,“对了,我想问问你,那些用于印刷书籍的木块儿为何乱糟糟地堆在一处,你们就没想着整理一下吗?若是现在我要印刷其他的书,你们该怎么办?难道要在这一堆木块儿中一个个地挑选吗?” 柳泉愣了片刻,有些尴尬地道:“东家恕罪!我们确实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东西我们也是头一次见,实在是没想过归类的事。” 听到柳泉的解释,沈熠也不好多说什么,温声道:“柳掌柜,你说的这些也的确有道理,是我想得简单了。不知道我朝有没有讲解文字偏旁的书籍,像什么《说文解字》之类的?” 柳泉仔细地想了一会儿,肯定地道:“回东家,据在下所知,我朝民间并没有这样的书,宫里或国子监可能会有吧。您也知道,老百姓一来穷,二来也没几个识字的,根本不可能买这种书。我们都是做生意的,像这种没有利润的事,自然也就没人会做的。” 沈熠沉默着点点头,不再多言,心里却在暗自嘀咕:“看来,是时候再当一次抄书匠了。” 随后,沈熠又象征性地查了几页账,对于柳泉这么快的时间就掌握了阿拉伯数字和复式记账法表示了极大的肯定,临走前又说了好些认可的话,并让他明晚到家里吃饭。 对于这从天而降的“恩赐”,柳泉受宠若惊,连连说了好几声“多谢东家厚爱”,心情激动地将沈熠送出了昭文坊。又亲自将沈熠扶上马车,这才渐渐冷静了下来。 此时已经酉时了,天色也暗了下来,沈熠也就没有多加逗留,带着玄策直奔绣罗坊而来。 由于沈熠所宣传的八小时工作制的影响,绣罗坊这时已经停止营业了。除了看守铺子的护卫还在四处巡查外,其他人都应该到后院休息去了。此刻,绣罗坊的掌柜薛含正非常紧张地与赵云溪说着话。幸好还有芸儿等几个熟悉的人在,否则这场面一定会很尴尬。 “薛掌柜,照你所说,这铺子里的衣服款式,多半都是由夫君设计的?”赵云溪好奇地追问道。经过一下午的参观和与薛含的一番交谈,她对沈熠佩服得更深了。 “是的,少夫人!”薛含拘谨地道。面前这位可是天子血脉、皇室贵胄,如今竟然与她这个曾经的阶下囚坐在一起谈话。若是几个月之前,她做梦也不敢想象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 “薛掌柜,少夫人又不吃人,你这么紧张干嘛?”芸儿注意到了薛含的窘态,笑着打趣道。现在的她丝毫不同于沈熠刚魂穿时的模样,或许是有了沈熠的疼爱,又或许是她也知道赵云溪的为人,故而也敢当着赵云溪的面说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了。 “芸儿姑娘说笑了。”薛含红着脸道。此时此刻,她只想有个人能出面救救她,好让她尽快从这焦灼的局面中抽身。或许是她的暗暗祈祷发挥了效用,紧闭的房门突然就被敲响了。 “掌柜的,东家来了,现在正在会客厅休息,您快些过去拜见吧!”说话的人是个女子,她也是与薛含一起从京都丽人坊来的,自然一眼就认出了在铺子外面敲门的沈熠,因而在将沈熠带到会客厅之后,急忙到后院来请薛含。 “好,我马上过去!”听到沈熠来了,薛含瞬时松了一口气,知道这间屋子的尴尬氛围要结束了,于是转身对赵云溪道,“少夫人,少爷过来了,奴婢要去拜见,只得先失陪了!” “无妨。”赵云溪道,“既然夫君到了,我便跟你一起去吧。正好该买的衣服也买好了,而时间也不早了,等你们谈完话,我们就直接回去了。” 听到赵云溪这般说,薛含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恭敬地道:“也好,少夫人请随奴婢来,会客厅离这里不远,几步路就到了!” 会客厅中,沈熠观察着这里的装修,不由得连连点头,暗道薛含真是个做生意的好材料。正在这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连串的脚步声,知道是薛含来了,或许还有其他人。 “奴婢薛含,见过少爷!”眼见沈熠转过身来,薛含疾步上前,很有分寸地福了一礼道。 “薛掌柜不必多礼!”沈熠笑道,“这里的装修让我有种还在京都时的错觉,做得不错。” “奴婢多谢少爷认可!”薛含如释重负地道。绣罗坊开业时,沈熠还在沁沂山窑厂那边,因而这里的一切装修都是她参考丽人坊当时的样子设计的。方才她注意到沈熠正在观察这里的装修,原本还有些担心自己画虎类猫,但在听到沈熠认可的话后,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了。 沈熠点了点头,看向赵云溪道:“今天逛得怎么样,可买到喜欢的衣服了,是不是累了?” “我不累!”赵云溪温柔地笑道,“倒是夫君你,今天跑了那么多地方,应该很累了吧?” “我也不累。”沈熠上前握着赵云溪的手,走到一旁的椅子前坐下,脸色平静地对其余几人道:“都自己找地方坐吧,这里都是自己人,没那么多讲究!” 待众人坐定之后,沈熠对薛含道:“薛掌柜,绣罗坊如今的生意如何?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你尽管开口。别的不敢说,在这同安县城,就算是知县陶震也不敢找我的晦气。” “少爷放心,绣罗坊一切都好。再加上陶知县有意无意的关照,我们的生意好得不得了。”薛含开心地道,“对了,少爷,聂姐姐前两天写信来,说如果坊里还需要人手,她可以再派四名绣娘过来。奴婢想着房里如今还需要做手套和口罩,索性就答应了下来。” “可以,你是掌柜的,怎么经营都按你的意思来,我只要安心数银子就好!”沈熠哈哈笑道,“不过,像手套和口罩这些东西,也算不得什么技术活,就算是没经验的人,只要有人指导,很快也能学会。若是可以的话,你不妨贴出告示,在全县招揽工人,优先选择那些苦命的妇人,给她们一条生路。这些事你斟酌着去办,只要别闹出乱子就行。还有,招揽的工人不必特殊关照,他们干多少事,拿多少钱。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是搞慈善的,这点你要记住。至于月钱和其他待遇,就先按照我之前定的标准来吧。” “是,少爷,奴婢记下了!”薛含点点头道,“奴婢原本还想跟您说这件事呢,没想到您先提出来了,倒是让奴婢松了一口气。您不知道,西街有一位姓卫的女子,她的丈夫是个赌徒,把家里的钱都败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后来一直还不上,就被赌坊的人打断了双腿,成了一个废人,一大家子的人就全靠那女子一人照顾。可赌坊的人却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她的丈夫,三天两头地跑到家里逼债。世道如此艰难,她一个弱女子终究还是坚持不下去了。奴婢刚到同安县的时候,撞见了她要跳河寻死,就让人救下了她。在听完她的遭遇后,奴婢心生不忍,就擅自做主将她找到了这里做工,每月三钱银子,多少也算是让她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奴婢以前常听人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当时还不以为意,可在遇到这女子后,奴婢倒是彻底认同了。” 听完这卫姓女子的遭遇,沈熠也有些唏嘘。这世上的苦命人有如过江之鲫,他虽然无法改变这种现状,但也想尽可能地帮一帮撞在眼前的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薛掌柜,你做得对,像这样的苦命人,我们能帮一点,就尽可能地帮一帮吧!”沈熠吩咐道,“你明天问问那女子,看看她丈夫究竟欠了多少钱。方便的话,你就先帮她还了吧,让那女子做工还债就行。开赌坊的人可没有几个善茬,与其让他们隔三差五地到那女子家里闹事,倒不如我们来当债主。还有她那个不成器的丈夫,虽然被人打断了双腿,但双手总还可以动吧。既然这些糟心事是此人惹出来的,自该想办法弥补。若是她那丈夫诚心改过,你就让他们夫妻俩一起到这里做工。若还是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就让陶震出面主持和离。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那女子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总不能就这样陷在那个烂到底的家里吧。当然了,这些事你跟她商量就行,千万不要勉强,我们只做自己能做到的就好了。” 沈熠的话令薛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不禁心情愉悦地道:“是,少爷,奴婢明白了!” “嗯。我今天过来,主要就是为了说这件事的,现在事情也说完了,你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沈熠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四肢,懒洋洋地道。 “奴婢没有其他的事了。”薛含微笑道,“也罢,少爷既然要走了,那奴婢就送送少爷。” “不用送了,你去忙你的事吧。”沈熠摆摆手道,“对了,明天是重阳佳节,晚上记得到家里吃饭。你们这几个掌柜的辛苦了这么久,我这个当东家的也该好好犒劳一下你们。” “那奴婢就不客气了,少爷慢走!”薛含道。沈熠既然这么说了,她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重阳节是圣朝民间的传统节日之一,在每年的九月初九日,又称为“老人节”“重九节”“登高节”“晒秋节”“踏秋节”“茱萸节”等。其主要习俗有登高远眺、赏菊花、插茱萸、吃重阳糕、饮菊花酒等。 该节日起源于上古时代,与古人的精神崇拜有关。古人将天地万物划分为阴阳两类,阴代表黑暗,阳代表光明。奇数为阳,偶数为阴。九是奇数,因此属阳,九月初九,日月逢九,二阳相重,故称“重阳”,而“九九老阳,阳极必变”。因此,每逢九月九日,人们要前往山上登高望远,祭拜山神以求吉祥,后来逐渐演化为一种娱乐活动。再加上这一天正值仲秋季节,天高气爽,是登高远眺,舒畅胸怀的好时光。历代以来,许多文人雅士都会在这一天登上高处,一边饮菊花酒,一面吟诗取乐,留下了无数璀璨的诗篇。 马车吱呀吱呀地响着,朝着子爵府的方向驶去。车厢中,沈熠一言不发,想着明天的事。 赵云溪见沈熠沉默不语,以为他还在想着薛含方才所说的那个卫姓女子的事,于是轻轻握住沈熠的手,宽慰道:“夫君,你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这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事了。” “什么?”沈熠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微一思考便明白了赵云溪的意思,微笑道:“小九说的是,这世上不尽如人意之事十之八九,作为旁观者,我们尽人事、听天命就好。” “正是这个道理!”赵云溪附和道,“对了,夫君,明天是重阳节,你想好去哪里了吗?按照惯例,我们也该登高望远,喝茱萸酒的。” “同安县附近也没有什么山,唯一的高处就是那座观星台,不如就去那里,你觉得如何?”沈熠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都听夫君的安排。”赵云溪嘻嘻笑道。她之所以问明天去哪里游玩,最主要的目的是转移沈熠的思绪,本就没有想去哪里登高的事。既然沈熠已经有了主意,她自然会表示认同。 第171章 重阳节 夫妻俩说说笑笑地回到了子爵府。此时夜幕已经降临,通往云深院的道路也点起了灯笼。沈熠牵着赵云溪的手,特意回避着某些地方,直奔卧房而去。简单地洗漱过后,又齐齐来到膳厅用饭。跑了一整天,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 翌日早晨,尚未起床的沈熠听见了外面嘈杂的谈话声,他翻了个身,正想蒙着被子继续睡呢,不料芸儿却走了进来,轻声道:“少爷,今天可是九月九日重阳佳节,您可不能赖床。” “你这丫头,听觉还真是灵敏,我刚张开眼睛,你就进来了。”沈熠有些无奈,哼唧道。 “我才没这个本事呢,都是少夫人说的。”芸儿嘻嘻笑了一声,解释道,“少夫人说您睡觉浅,我们方才说话的声音大了些,您一定会醒过来的。” 事已至此,沈熠也就只好起床更衣。吃过早饭后,赵云溪吩咐芸儿和文竹准备去观星台登高的东西,她则回到库里,拿出了很早之前就备好的茱萸酒。尽管初为人妇的她还不习惯管理家务,但总归是受到过专业指导的,对于一些节日需要准备的东西早就有了一定的了解。 辰时中,三辆马车朝着同安县的观星台驶去。观星台建在同安县东北方向的一座山峰上,是同安县地势最高的地方,可以俯瞰同安县城全貌,用来登高望远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一路上,芸儿或许是有些无聊,便起哄让沈熠讲几个有趣的小故事来解解闷。对于这一提议,赵云溪也深为赞同。毕竟这个时代的话本故事太枯燥了,远不如沈熠所讲的传奇故事。 沈熠实在是敌不过芸儿和赵云溪渴求知识的眼神,只得应了下来,笑道:“也好,正好今天是重阳节,我便给你们讲一个关于重阳节的故事吧。” 听到沈熠答应了下来,赵云溪当即很捧场地拍手笑道:“好,夫君讲的故事一定很有趣。” “我还没讲呢,你怎么就知道一定很有趣?万一是个俗不可耐的故事呢?”沈熠故意道。 “我就知道。就算是俗不可耐的故事,可由夫君讲出来后,那也是有趣的。”赵云溪道。 沈熠满足地笑了笑,清了清嗓子,模仿着茶楼里说书先生的语气,声情并茂地讲了起来: 相传很久以前,皇宫里有一名人微言轻的李娘娘。在她意外怀孕之后,担心被宠冠后宫的闫贵妃迫害,便谎称得了疟疾,自请离宫。闫贵妃一听李娘娘得了这种不治之症,当即便派人将李娘娘打发出宫了。李娘娘在贴身宫女的帮助下,逃到了一个叫作重阳镇的地方。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娘娘临产的时间也来临了。在九月九日这一天,李娘娘平安地诞下一女,故而为其取名为“重阳女”。李娘娘历尽艰辛,终于把重阳女养大成人了。岂料这年秋天,瘟魔席卷了崇阳镇,镇里的百姓和李娘娘都未能幸免。李娘娘临终前,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重阳女,并把皇帝赠送的玉佩交给了她,让她日后找机会为自己正名。 李娘娘去世后,重阳女立志斩除瘟魔,为母报仇,于是四处拜师学艺。一位道长被她的精神所感动,决定收其为徒,精心传授其剑法,并告诉她瘟魔有四个弱点:一怕红色,二怕酒气,三怕刺激气味,四怕高声。最后叮嘱她来年九月九日瘟魔重现时见机行事,为民除害。 来年九月九日这天,重阳女号召重阳镇附近的百姓全部登上高山,并要求男子喝菊花酒,女子头上插红茱萸。茱萸果为红色,叶子会散发出一种怪味,非常克制瘟魔。不多时,瘟魔终于出现了。百姓们猛然见到这杀人于无形的魔头,吓得惊慌失措,场面一度极其混乱。 在此关键时候,重阳女振臂高呼。在她的带领下,百姓们渐渐稳定了心神,齐声高喊道:“铲除瘟魔,天下太平。”瘟魔在见到红茱萸,闻到酒气和怪味,听到呐喊声后,吓得缩成一团,动弹不得,重阳女趁机一剑将瘟魔刺死。此后,重阳镇一带百姓安居乐业,健康长寿。 此事传至京城后,皇帝派心腹太监前来视察,撞见了和李娘娘的容貌极为相似的重阳女,又见到了那枚玉佩。太监知道此事定有隐情,偷偷将这桩怪事报知皇帝。皇帝于是召重阳女进京相见,在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父女俩当即相认,重阳女也认祖归宗了。 后来,在重阳女的一再请求下,皇帝专门为李娘娘修了娘娘庙,并封重阳女为重阳公主。皇帝原本想要留重阳女在宫中生活,但重阳女因为有了李娘娘的前车之鉴,自然不愿再踏入火海,于是以李娘娘葬在重阳镇、逢节要去祭奠为由,执意回到重阳镇生活,但却答应皇帝会在每年的九月九日带上菊花、茱萸和菊花酒等物回到宫里与皇帝团聚,以表达她对父皇的孝敬。如此一来,她也把重阳镇百姓在这天登高、赏菊、喝菊花酒、插茱萸的民俗传入宫中。 再后来,重阳公主在重阳镇结婚、生子,直至百岁而亡。她这一生生在重阳,长在重阳,死在重阳。当地百姓感念她诛杀瘟魔的功绩,为她修了一座重阳观,每年重阳节都会来祭拜。 “好了,我的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怎么样,你还会觉得有趣吗?”沈熠口干舌燥地道。 “当然有趣了。一个弱女子凭借自己的意志和努力,不仅斩杀了为害一方的妖魔,又给自己的母亲和乡亲们报了仇,实在是太励志了!”赵云溪眼冒精光,激动地道。 沈熠没想到赵云溪竟然是这样看待这个故事的,不禁哑然失笑道:“这倒也是一种说法。”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沈熠一行终于来到了观星台。姜姝和兰儿将马车上的东西取了下来;芸儿负责准备茶点,文竹负责铺毯子,曾容则负责生火烫酒,三人各有分工,各自忙活起来,沈德良和车夫刘三卸了马车,将马匹牵到不远处,喂了一些草料;沈熠和赵云溪则四处闲逛,一边感受着微风的轻抚,一边说些亲密话;至于玄策,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但肯定一直注意着沈熠的安全,毕竟保护沈熠是他的第一要务。 不多时,芸儿等人都准备好了,招呼沈熠夫妻俩过来坐下。众人围坐在毯子上,边饮酒、边赏菊、边说话。好在今天的太阳不是很毒辣,而山顶又有丝丝微风。在这种舒适的氛围中,众人纷纷开怀畅饮,兴起时,沈熠也吟诵了一遍王维那首经典的重阳诗: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夫君,你这是想家了吗?”赵云溪有些动容地道,“再过几天,我们就可以回京都了,到时候,你就可以跟爹娘团聚了,我也可以陪母后好好地说说话了。” 沈熠回过神来,微微点头道:“是有点儿想念他们了。算起来,我们已经三个月没见了。” “小师弟,弟妹,你们俩说什么呢,怎么看起来不太开心啊?来,喝酒!”玄策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端着一杯酒,贱兮兮地跑到沈熠面前,打破了有些感伤的氛围。 “三师兄,我喝茶就好!”沈熠举起手中的菊花茶,象征性地与玄策碰了一下。开玩笑,今晚他还有大事要办呢,万一喝醉了,睡过了头,那他可就后悔死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不知不觉间,已经申时三刻了,收拾收拾就该回家了。沈熠一声令下,套车的套车,打扫现场的打扫现场,装东西的装东西。一番通力合作之下,现场很快就恢复成了上午刚来时的模样。 “走吧,该回去了!”沈熠环顾四周道,“大家重阳节快乐,希望以后的每一年,大家都能像今天这样开心。这是我发自内心的祝福,愿诸位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一定会的!”赵云溪上前紧握住沈熠的手,动情地道。嫁给沈熠的这三个月,她感觉比在宫里度过的十七年都要快乐。这不仅是由于环境的影响,更多的是由于身边的人。 回到子爵府时已经快戌时了。一回到云深院,赵云溪就感觉有些不对劲。平时这个时候早该掌灯了,可今天竟然黑漆漆的,而且四周死一般的沉寂。这种氛围令她不禁紧张起来了。 兰儿也察觉到了有些异常,但她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杀气。再看沈熠等人都表现得很镇定,甚至有些憋笑的感觉。她虽然不明白沈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还是放松下来了。 “夫君,这院里的人都干什么去了,连灯也没有点,实在太奇怪了!”赵云溪不解地道。 “今天是重阳节,他们可能都喝醉了吧!”沈熠含糊其辞地道,“阿良,回头你要好好地惩罚他们。就算是过节,也不能误了本职工作,这实在是不成体统。” “啊?”沈德良愣了一下,不知沈熠唱的是哪一出,正想认真解释时,却见芸儿在不停地冲他使眼色,唯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了,很配合地道,“是,少爷,奴才记下了!” “算了,夫君,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随便说两句就算了。”被蒙在鼓里的赵云溪劝阻道。 “小九真是人美心善。”沈熠贱贱地笑道,“阿良,听见了吗?就按少夫人的意思办吧。” “是,少夫人!”沈德良道,“少爷,少夫人,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奴才去找火把来!” “嗯,去吧,快点回来啊,我都快饿死了!”沈熠这时也演上了瘾,一本正经地提醒道。 身后的芸儿有些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马上了又忍住了,急忙捂着嘴道:“少爷,我也去帮沈管家找火把去,多一支火把,多一点光亮。” “去吧,去吧!”沈熠连连摆手道,心里却对芸儿刚才表现出来的演员素养打了个零分,暗道这丫头真是个不合格的演员,差点让自己也有些忍不住了。 很快,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可前去找火把的沈德良和芸儿一个人也没有回来。赵云溪的心中充满了疑惑,捏了捏沈熠的手,小声道:“夫君,他们怎么还不回来,不会出事了吧?” 话音刚落,从四面八方亮起了灯笼的光芒,呈心形将沈熠和赵云溪两人围在了中间。这突然的变化令赵云溪惊讶地捂住了嘴,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小九,祝你生辰快乐!”沈熠见时机差不多了,直接跟赵云溪摊牌了,一脸诚挚地道,“我从皇后娘娘那里得知了你的生辰,也知道你以前从未过过一次像样的生辰,这才想借着今天这个机会,给我心爱的女子正式地庆祝一次生辰。之前没告诉你这些,是我想给你一个惊喜,这也是在感情中比较笨拙的我想向你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小九,你可还喜欢?” 赵云溪一脸茫然地看着沈熠,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跟她说“生辰快乐”这四个字,看着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来的人,她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沈熠自然明白赵云溪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场合,可能不知该如何应对,故而安静地陪着她。 经过了一连串心理安慰后,赵云溪终于清醒过来了,她紧紧地抱着沈熠,略带着哭腔道:“夫君,谢谢你。这是我过的第一个生辰,我会永远记得的。” “你我夫妻之间何必言谢。”沈熠郑重地保证道,“以后的每一年,我都要陪你过生辰。” “嗯,我相信你!”赵云溪偷偷地掐了一下沈熠的腰,埋怨道,“都怪你,我都快哭了!” “想哭就哭呗,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好怕的。”沈熠不以为然地道。他是一个直男,不理解赵云溪为什么会那么感性。在他前世时,若是敢拿这样的惊喜去哄女孩子,多半要被某个奇葩的团体喷得体无完肤。像这种没有实际变现价值的惊喜,只能是一文不值的浪漫。 小夫妻俩还在腻歪呢,只见擅长破坏氛围的玄策拿着一只锦盒走上前来,笑道:“弟妹,祝你生辰快乐!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虽然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但也是不可多得的。” 第172章 生辰会 被玄策这么一搅扰,赵云溪顿时羞红了脸,急忙松开沈熠,害羞地接过礼物道:“多谢三师兄的好意。夫君之前说过:‘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就算三师兄今晚没送我礼物,但凭刚才那一句祝福,我心里也是欢喜的。” 玄策夸了一句赵云溪,又拉踩了一下沈熠道:“不愧是公主殿下,就是比小师弟会说话。” “三师兄过誉了!”赵云溪看了一眼沈熠,微笑道,“夫君可比我会说话,多半是你们师兄弟两人相处的方式不同,这才让三师兄产生了错觉。” “或许吧!”玄策不置可否,指着赵云溪手里的锦盒,介绍道,“弟妹,你是个弱女子,平时虽然有护卫保护你,但难保会有什么意外。这锦盒是我刚出道时师父送我的礼物,里面装有一百枚纹须针。遇到危险时只需要按一下这只锁,里面的暗器就会自动发射出来。对于不会功夫的你来说,也算是一件防身的利器。最重要的是,这暗器操作简单,不必特意学习。” “三师兄,如你所见,我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不知你还有没有其他宝贝,不妨也送我一件,也让我有个自保的手段。”沈熠兴奋地搓了搓手,眼神炽热地看向玄策道。 “没有了,就算有我也不会给你。”玄策翻了个白眼,不屑地回绝道,“都说‘男子汉大丈夫’,你好歹也是出身武将世家,怎么这么怕死?” 被玄策“嘲讽”了一通,沈熠气得七窍生烟,愤愤地道:“不给就不给,我还不稀罕呢!” 这时,玄硕瓮声瓮气地道:“小师弟,你别生气,过几天我给你打,我有纹须针的图纸。” “七师兄,还是你对我好,不像三师兄那么刻薄!”沈熠激动得走上前去,给玄硕一个大大的拥抱,又挑衅般地看了一眼玄策道,“三师兄,我现在也有宝贝了,你气不气?” “好了,你们俩别闹了,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般!”玄封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赵云溪跟前,递上两枚金灿灿的有如鸽子蛋大的佛珠道:“弟妹,贫道是山野之人,没什么好东西。这是贫道从净昙宗的山门上取下来的,权当是我和你五师姐的一点心意,你且收下!” 赵云溪看了一眼沈熠,有些犹豫该不该收。如果没猜错,这两枚佛珠应该是纯金锻造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实在不敢轻易收下。 “小九,这是师兄师姐的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沈熠看出了赵云溪的犹豫,宽慰道。 赵云溪笑着道了声谢,从玄封的手里接过佛珠,不料整个人身子向前一倾,差点摔倒了。 沈熠被吓了一跳,正要伸手去扶,却见兰儿身形一晃,抢先一步,稳稳地扶住了赵云溪。 “好身手!”玄封笑着夸了一声,看向赵云溪道,“弟妹,还是让这位姑娘替你收下吧!” 赵云溪点了点头,示意兰儿收下。兰儿默默地将两枚佛珠用手帕裹了起来,放入衣袖中。 紧接着,玄蕴走上前来,神情复杂地将一只锦囊交给赵云溪,打哑谜一般地道:“天命难违,收下吧。现在不要打开,等到了困局时,这锦囊或许会助你脱险。” 赵云溪一脸愕然地看着玄蕴,虽然不知道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将锦囊放入怀中,又拍了拍胸口,甜甜地笑道:“多谢六师姐的告诫,我记下了,一定会小心保管这只锦囊的。” 沈熠对此也是困惑不解,但当着赵云溪的面,倒也没有多问,想着等生辰会结束了再说。 玄奇这时也拿出了她的礼物,严肃地道:“这只瓷瓶里面是我专门研制的毒药,如今这世上,只有两个人知道该怎么解。你且小心收好,搭配那纹须针,定会保你无恙。这只玉瓶里面是我炼制的三枚避毒丹,可以克制这世上大半的毒虫和毒药。你且带在身上,或有奇效。” “多谢八师姐的礼物!”赵云溪小心地收下了两只小瓶子,感激地道。她与玄奇相处的时间较短,两人平日里也很少有说话的机会。如今收到了这么珍贵的礼物,这让她有些惶恐。她当然明白玄奇是冲着沈熠的面子才这样做的,但还是有些感动。 待道宗的几位师兄师姐给赵云溪送完礼物后,芸儿和沈德良等丫鬟仆人立马整整齐齐地站成好几排,每个人的手里都举着一只灯笼,齐声道:“奴婢(奴才)祝少夫人生辰快乐!” 一直负责侍奉和保护赵云溪的文竹和兰儿面对此情情景,内心也不禁f泛起了波澜。两人对视一眼后,心里都有了计较,纷纷加入到芸儿的队伍中,高声道:“祝殿下生辰快乐!” 这喜气洋洋的一幕令赵云溪深为感动,此时时刻,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有这么多人为她祝贺生辰,这岂能不令人感怀。而让她感受到这种温情的人正是她的夫君,是她曾经想逃避的人。万幸的是,她被兰儿及时救下来了,这才有机会感受这种甜蜜与温暖。她突然想着,若是能早一点能遇到沈熠就好了,那她在过去的十七年里绝不会过得那么郁郁不乐。不过也没关系,现在遇到沈熠也不晚,毕竟余生还有好几个十七年要过。 “小九,今天是你的生辰,应该开心一些。”沈熠附在赵云溪耳边,轻声道,“你可是今晚的主角,大家伙都等着听你说几句呢。若是实在没什么想说的,不如就给他们一些赏钱,也算是让他们沾沾你的喜气,怎么样?” 赵云溪“嗯”了一声,可突然想起来自己并没有准备赏钱,正在发愁时,却见姜姝拎着一口箱子走了过来,轻轻地放在赵云溪面前,笑道:“少爷,这是你要的银子,一共五百两!” “小九,这些银子就交给你处理了!”沈熠捏了捏赵云溪的手,微笑道,“你只管打赏就好,不用担心银子的事。不够的话就让阿良去库里取,我们家如今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 “夫君,你人真好,我这辈子都无法离开你了。”赵云溪含情脉脉地看着沈熠,柔声道。 看着赵云溪那妩媚动人的眼神,沈熠的小心脏砰砰乱跳,真想好好地亲一口他的小娇妻。可现场的人太多,这种事情还是想想算了。 经过一番艰难的心理博弈后,沈熠牵着赵云溪的手走到众人中间,朗声道:“大家安静一下,少夫人有话要说!你们都把灯光照过来,看向我们最漂亮的少夫人!” 闻言,赵云溪脸色一红,幸好这是夜间,又有灯笼的红光在帮她“打掩护”,这才没让众人发现异常。深呼吸了一口,她轻咳了一声道,有些激动地道:“谢谢诸位为我庆祝生辰,正好今天又是重阳节。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这里有一箱银子,大家分了吧,我们一起过节!” “好,多谢少夫人!”一众丫鬟仆人激动地喊叫道。他们刚才都听见了姜姝的话,知道箱子里有多少钱。按照现场的人数来算,每人至少可以分到七、八两,那可是一大笔钱啊。 一番热闹过后,沈熠打发其他丫鬟仆人各自散了,他则与身边这些亲近的人一起来到了云深院的膳厅用饭。既是为了庆祝重阳佳节,也是为了给赵云溪庆生,这可是一举两得的事。 季婶带着厨房的丫鬟忙活了一个下午,做了十多道菜,还有一个双层的生辰蛋糕。众人用过正餐后,他才推着沈熠设计的小餐车,将专门为赵云溪准备的生辰蛋糕送到餐桌前。 “少夫人,奴婢代表厨房众人,祝您生辰快乐!”季婶笑呵呵地道,“这份蛋糕是奴婢亲手做的,味道可能比不上少爷做的,但也得到了少爷的指点,希望您不要嫌弃。” “季婶,你也太谦虚了。这家里上下,谁不知道你的厨艺。”赵云溪笑道,“今天辛苦你了,做了这么大一桌子菜,还劳心费神地给我做了这个蛋糕,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少夫人这话可就折煞奴婢了!”季婶急忙道,“少夫人,您身份尊贵,堂堂天家血脉,与奴婢有着天壤之别。亏得少爷宽仁,少夫人心善,奴婢这才有这个机会,与您面对面说话。若是换做其他人家,奴婢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 “季婶,这里是子爵府,不是其他人家,没那么多讲究。”赵云溪道,“你以后就不要说什么血脉不血脉的话了,我们既然在一个院子里吃住,说那些有的没的干嘛,你说是不是?” “是,是,少夫人说的对!”季婶连连点头道。在沈熠身边越久,她越是喜欢这种氛围。 “好了,季婶,去把那把黑刀拿过来,我们该切蛋糕了!”沈熠道,“今天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日子,大家只管尽情吃喝,那些个烦心事等以后再说吧!” 季婶应了一声,到厨房拿来了沈熠从沁沂山窑厂带回来的黑刀。这把刀削铁如泥,用来切菜实在是太浪费了。因此,季婶在用过一次后,就把它供起来了。 沈熠接过黑刀,小心地切下第一块蛋糕,递给赵云溪道:“小九,生辰快乐!今天是你的生辰,这第一块蛋糕也理应由你来吃,你尝尝可还喜欢?” 赵云溪笑靥如花地接过蛋糕,浅尝了一口,满足地道:“好吃,跟那次在宫里吃的味道一样!夫君,你也尝尝,看看我说得可对?” 听到赵云溪说起在宫里吃蛋糕的事,沈熠不禁露出了笑容。回想起来,那已经是小半年之前的事了。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他们俩竟已结成了夫妻,身份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夫君,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赵云溪见沈熠突然愣在了原地,脸上也浮现出了灿烂的笑容,不禁好奇地问道。 “我在想以前的九公主殿下啊。”沈熠会心地道,随即一口吃下了赵云溪喂给他的蛋糕。 “小师弟,你们俩做个人吧,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秀恩爱好不好。”玄策“怒气冲冲”地抗议道,“还有,我都来了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不做蛋糕给我吃,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三师兄,这个是生辰蛋糕,本来就是有人过生辰的时候才吃啊。”沈熠认真地解释道,“等你过生辰的时候,我一定做给你吃。对了,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过生辰呢。” 沈熠这话一出,道宗众人都陷入了沉默。按照道宗的规矩,若是弟子们还有家人在的话,学艺后多半都会成为俗家弟子,不会在山门生活。而那些留在山门的弟子,他们毫无例外地都是孤儿。像这种自小就没有父母的人,哪能知道自己所谓的生辰在什么时候。 沈熠这时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这些事大师兄玄彻以前都跟他说过,他当时只是随便听了听,过后就忘了。方才一时不察,口无遮拦地说了那种话,无异于重揭玄策等人的伤疤。想到这里,他躬身施了一礼,歉疚地道:“诸位师兄师姐,实在不好意思,我刚才说错话了。” “无妨,小师弟,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也没怎么在意!”玄封佯装微笑道,“今天是一个好日子,你就不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我们还是开开心心地为弟妹祝贺生辰吧。” 玄封这番劝慰的话听在沈熠耳中,更像是对他的一次心灵拷问。再一想到昨晚请求玄封等人帮他为赵云溪的生辰创造惊喜,他更是自责极了。 这时,玄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怎么,有这种好吃的,你就只打算给弟妹想用吗?” “当然不是了!”沈熠急忙道。玄蕴的玩笑话让他突然醒悟过来了,连忙将剩下的蛋糕分给众人品尝。也是,伤人的话都已经说出去了,他唯一该做的就是想个办法弥补,而不是像一只鸵鸟一样,将头埋进沙子里。 赵云溪虽然不知道刚才那短短的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但她清楚地知道沈熠有心事。只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也就忍住了,陪着众人开开心心地享用了生辰蛋糕。 随着夜色渐深,为赵云溪庆贺生辰的众人都感觉到了一丝困意。正好他们也吃饱喝足了,于是纷纷提出告辞,回去洗漱休息了。沈熠和赵云溪也没有挽留,将玄策等人送到了希声院门口,这才折回了云深院。今天忙活了一整天,他们也该洗漱休息了。 第173章 再见赵宸 两人刚睡下不久,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敲门声。沈熠嘟囔了一句,不悦地道:“什么事?” “少爷,沈管家刚才过来传话,说是四皇子殿下到了,现在正在书房等候,看起来还挺紧张的!”芸儿道。她也知道这么晚打扰沈熠休息不是一件明智的事,但在听到沈德良方才的描述后,她还是决定告知沈熠此事沈熠。 “四皇子?”沈熠满腹疑惑,不明白赵宸为何在这个时候出现同安县,实在是不合情理。但不解归不解,他还是决定去看看,于是对芸儿道,“我知道了,你先去睡吧,我马上过去。” “夫君,发生什么事了?”赵云溪这时也被谈话声吵醒了,她坐了起来,披着被子问道。 “四皇子来了,我过去看看。大晚上的,也不知他有何要事。”沈熠没有隐瞒,然后扶赵云溪躺下,替她掖好被子,柔声道,“行了,你先睡吧,万一有紧要的事,我再让人叫你。” “嗯,都听夫君的!”赵云溪乖巧地道。自从进入子爵府那天起,她就把沈熠视为自己的天。无论沈熠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表示肯定,而这也是她自幼学习的“女德”所要求的。 来到书房门口,沈熠正要推门进去时,却听见房内传来了一道佷警惕的声音:“什么人?” “是我,沈熠!”沈熠没好气地道。这还是自己的地盘吗,怎么感觉像是闯入了别人家。 “尉迟,把门打开吧,这里是人家的地盘,没什么好担心的。”赵宸含糊不清地吩咐道。 随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沈熠看见了灰头土脸的赵宸正毫不注意形象地吃着东西,若不是早就知道待在书房里的人是赵宸,他还以为是从哪儿来的难民呢。愣了许久之后,他无比惊讶地道:“四皇子,你这是在玩角色扮演吗,怎么这般狼狈?” “什么?”赵宸停止了进食,不解地看着沈熠,不明白所谓的“角色扮演”是什么意思。 沈熠摇了摇头,没理会赵宸的问题,继续追问道:“听说前段时间,陛下让你和二皇子随朝听政了,按说你现在应该风头无两啊,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莫不是京都出事了?” “京都?我没听说发生了什么事啊。”赵宸一脸茫然地道,不知道沈熠这番话从何说起。 “那你这是怎么回事,赶紧说!”沈熠有些烦躁地道。这个赵宸也真是的,明知道他有一肚子的疑问,却始终说不到重点,实在是令人心焦。 “唉,一言难尽!”赵宸喝干净碗底的汤,随便擦了擦嘴,这才笑着解释道,“我不是从京都来的,而是刚从江西道回来的。想必你也知道,这同安县是入京的必经之路,我索性就不请自来了。至于我这般模样,也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算了,先不说这些糟心事了,你还是让你的人再给我弄一桌子吃的来,我还饿着呢,尉迟也没吃呢。” 沈熠扫了一眼风尘仆仆的主仆俩,走到门口,喊来了沈德良,吩咐他去找季婶,为赵宸准备些吃的,顺便再烫壶米酒来。仔细算起来,赵宸还是他的舅哥呢,他总不能招待不周吧。 “还是妹夫仗义。”赵宸嘻嘻笑道,“对了,我这么晚上门,没打扰你和九妹妹休息吧?” “你说呢?”沈熠打了个哈欠,很是不爽地道,“我折腾了一天,刚睡下不久,就被你吵起来了,你还好意思问我这个。现在饭已经在准备了,你也该说说你的事了吧。” “当然可以了!”赵宸瘫坐在椅子上,对守在门口的尉迟铄道,“尉迟,你去外面守着。” 尉迟铄应了一声,躬身施了一礼,退出了书房,顺手带上了门,像个铁塔似的站在门口。 沈熠拉来一把椅子坐下,饶有兴致地看向赵宸,准备听他讲故事,可等了十数息仍不见赵宸开口。他正要表达自己的不满时,赵宸抱歉地冲他笑了笑,开始说了起来。 事情还要追溯到一个半月之前。当时,江西道发生了特大洪灾。消息传到京都后,圣帝急忙命户部准备赈灾事宜。由于此次洪灾席卷三府十七县,且为了确保赈灾事宜能万无一失,圣帝决定派一名皇子和一名德高望重的大臣共同前赴灾区主持赈灾事宜。正好此时的二皇子赵琅和四皇子赵宸都在随朝听政,也该让他们见识一下民生疾苦,于是令他们二人各自阐述赈灾方略及需要注意的事项,从中选出一位最合适的前往灾区。一番较量之后,由于四皇子赵宸此前在北境监过军,有基层工作的经验,最终脱颖而出,得到了赈灾副使的职位。至于赈灾正使,那自然非德高望重的老太傅卢昭莫属了。毕竟如今的“三公”中,太师秦韶巡盐未归,太保柴崇专心养病,只有他还活跃在朝中。 人选敲定之后,两位赈灾使者很快便从京都出发了。正所谓“救灾如救火”,两位赈灾使者一路上丝毫不敢迁延,很快便抵达了灾区。在赈灾的这一个月内,赵宸事必躬亲,遇到不懂的地方,也会及时地向卢昭虚心请教。在两人的通力合作之下,灾情很快便被控制住了。 十天前,年老体衰的卢昭在经过数日舟车劳顿之后,终于熬不住了,无奈只能先行回京休养。好在如今的灾情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交给赵宸一个人也是完全可以的。因此,卢昭在离开灾区之前,又毫不隐藏地将自己多年来主持赈灾的经验和需要注意的细节告诉了赵宸。在确认赵宸已经记在心里之后,这才欣慰地离开了。 送走卢昭后,赵宸随即带着亲卫巡查最后一个受灾县的赈济情况。经过两天的实地巡查之后,他确认朝廷的赈灾钱粮都如实地发放到了灾民的手里,灾民们也有了暂时容身的场所,接下来就是灾民们灾后的自救环节了。这些事他也帮不上忙,留在那里也没有什么用,于是决定返京,向圣帝回禀此次的赈灾详情。 打定主意后,赵宸命令赈灾使团即日返京。令他没想到的是,使团众人刚进入关内道便遭遇了一场袭杀。情急之下,众亲卫掩护着赵宸边打边逃,一直躲进了一座山里,最终靠着山形和夜色的掩护,尉迟铄带着赵宸成功甩掉了刺客。为了安全起见,主仆俩跟两名老百姓换了衣服,又在脸上抹了些树脂,假扮成普通百姓,终于来到了入京的必经之地——同安县。 此时夜色已深,县城的大门也早就关闭了。好在赵宸身上带着证明他身份的鱼符,守门官吏自然不敢有所为难,急忙打开了城门。成功进城后,他丝毫不敢耽搁,带着仅存的亲卫尉迟铄直奔子爵府而来,这才有了他半夜上门,芸儿叫醒沈熠的事。 听完赵宸的叙述,沈熠不禁皱起了眉头,好奇地道:“四皇子,你可知是谁想要刺杀你?” 赵宸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当时逃命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思考这些。这次大难不死,真是多亏了尉迟多番相救。说起来,我也要感谢一下你那位师兄,若不是他之前指点过尉迟几招,我们俩这次都要栽了。这些江湖高手还真是不简单,日后我也要招揽几个才行。” “那我就祝你愿望成真了!”沈熠随口附和道,“赈灾使团遇上了这样的事,想来消息很快就会传回京都的,到时候,陛下一定会命人彻查的。倒是你,可有想过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要回京的吗,不过不是现在。”赵宸眯起了眼睛道,“过几天你应该也要回京吧,我索性跟你一起回去。这两天我就住你这里了,顺便尝尝你家厨娘的手艺。听说宫里如今的炒菜都是你捣鼓出来的,你家这厨娘还指点过御厨呢,我可要好好把握机会。” “行吧,你想住就住吧,反正这院子里房间多得是。”沈熠道,“当然,我建议你还是写封信回去,至少先跟陛下和皇后娘娘报个平安吧。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让我的人先将信送到侯府去,让我爹寻个机会呈奏陛下,你意下如何?” 赵宸想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可以。说实话,我还挺担心母后听到使团的事之后坐立不安的。自从大皇兄薨后,母后这些年就一直有心病。若我再出了意外,她一定会受不了的。” “那好,你现在就写信。明天一早,我便安排人送去京都。”沈熠并没有接赵宸的话茬,而是催促他赶紧写信。对于宫里的那些事,他实在不愿沾惹,哪怕是已经被盖棺定论的往事。 赵宸刚铺开信纸,却听到门外的尉迟铄道:“殿下,沈爵爷的管家说,晚膳已经备好了,请您移步去膳厅用膳。” “算了,你还是先去吃饭吧。我去让人帮你收拾房间,待会儿洗个澡再睡!”沈熠劝道。 闻言,赵宸立马放下了手中的笔,跟着沈熠离开了书房,又在沈德良的带领下来到膳厅。 由于昨天家里在为赵云溪庆祝生辰,厨房这边准备了许多的菜,故而季婶只是随便露了几手,便做好了六菜一汤,主食则是刚温好的馒头,足有一整屉,完全够赵宸主仆俩吃了。 离开书房后,沈熠径直回了卧房。他本想叫芸儿帮赵宸收拾一间房间的,不料芸儿早就准备好了。原来这丫头先前并没有听沈熠的吩咐去睡觉,而是去为赵宸主仆俩收拾房间,并准备沐浴用的东西去了。 “乖丫头,辛苦你了!”沈熠心疼地道,“时间不早了,你快去睡吧,待会儿我让阿良安排其他人过去服侍四皇子就行。昨天也忙活了一天了,身体要紧。” 芸儿“嗯”了一声,又跟沈熠道了句“少爷晚安”,这才打着哈欠回了自己的房间。 进到卧房内室,沈熠发现赵云溪并没有睡着,而是竟然盘着腿,坐在床上打盹儿,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地道:“小九,你若是真担心四皇子,不妨跟我去看看吧,他这会儿正在膳厅吃东西呢。也真是难为他了,这一路上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整个人跟个乞丐似的。” “夫君真好,我这就穿衣服。”赵云溪甜甜地笑道。她听说赵宸深夜上门,又见沈熠去书房那么久还没回来,猜想多半是遇到了麻烦事,故而怎么也睡不着,只好坐在床上发呆。 夫妻俩来到膳厅,只见赵宸正一个人大快朵颐呢。至于尉迟铄,早就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四哥?”看到赵宸衣衫凌乱、狼吞虎咽的样子,赵云溪实在无法把他和记忆中的那个谦谦君子联系起来,只好试探性地轻声唤道。 闷头吃东西的赵宸听见了一道很是熟悉的声音,抬起头来一看,见是赵云溪,立马放下手中的馒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九妹妹,好久不见啊,近来可好!” 赵云溪并没有回答赵宸的问题,反而担心地道:“四哥,你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就是路上遇到了一点儿意外,都过去了,你别担心!”赵宸含糊其辞地道。 沈熠也明白赵宸的心思,帮着劝道:“小九,先别问了,还是先让四皇子吃饱了再说吧。” 一刻钟后,赵宸终于停止了用膳,他满足地摸了摸肚皮,又毫不在意形象地打了个饱嗝,冲着门口的方向道:“尉迟,我吃好了,你快来吃吧!边上那两盘菜我没动,专门留给你的,不够的话就跟厨房的人说,把这里当成自己家就好。妹夫,我这么说,你没什么意见吧。” “呵呵,你开心就好!”沈熠皮笑肉不笑地道。当着赵云溪的面,他就算再对赵宸表现出来的无耻行径感到不满,也绝不能说任何不好听的话。再说了,这位小爷可是未来天子的热门人选,他自然也不愿得罪。不就是一顿饭吗,反正也不能把他吃到破产,就随他去吧。 “这个回答我很满意!”吃饱喝足的赵宸恢复了他的本来面目,走到赵云溪身旁,欣慰地道,“九妹妹,沈熠这厮平日里没欺负你吧,我怎么瞧着你跟在宫里的时候一样瘦呢?” 赵云溪看了一眼沈熠,温柔地道:“四哥放心,夫君对我可好了,他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那就好!若是他敢欺负你,你就跟四哥说,我找人揍他,给你出气!”赵宸宠溺地道。 “四皇子,时间不早了,你还是早点沐浴休息吧!”沈熠懒得跟他闲扯,撇了一眼他的衣服,不满地道,“你也不闻闻,你这衣服都馊了,若是再穿下去,整个人都要被腌入味了。那个,阿良,你带四皇子去他的房间,再安排几个丫鬟仆人好生伺候着。对了,再去拿几盒熏香来,把膳厅和书房好好熏熏,这味道也太重了。” 第174章 沈熠的礼物 安顿好赵宸后,沈熠打着哈欠回了自己的房间,这会儿已经丑时了,再不睡真就天亮了。 “小九,睡吧。”沈熠强行将赵云溪拽到床上,意识朦胧地道,“四皇子的事等天亮了再说吧,昨天累了一天了,快别想这些了。他也看到了,他就是狼狈了一点儿,人没事儿的。” 赵云溪虽然仍旧有些担心,但还是听从了沈熠的话,乖乖地躺在他的怀中,渐渐睡着了。 转天早上,赵云溪由于惦记着赵宸的事,早早就起床了。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赵宸竟然还没起床。毕竟在宫里的时候,受到各种规矩的限制,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发生在赵宸的身上。想来赵宸这段时间定然没有休息好,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可以睡懒觉的机会,她自然不愿打扰,只得带着文竹折回卧房。 刚一进门,赵云溪惊讶地发现沈熠竟然也起床了,此刻正在芸儿的伺候下洗漱更衣呢。 “夫君,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不再睡会儿吗?”赵云溪走上前来,从芸儿手里接过长袍,一边替沈熠穿衣服,边好奇地问道。 “不睡了,今天还有些琐事要处理!”沈熠道,“过两天就要回京了,到时候又要耽搁几天,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我要把后续要处理的事尽可能地安排好,然后陪你回云州。” 听到要回云州,赵云溪想起了她那个没多少印象的生母,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伤感的神色。 沈熠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一幕,只得岔开话题道:“对了,我给你准备了生辰礼物,昨天太忙了,都忘了这茬,你不要怪罪。乖丫头,你去告诉阿良,让他找几个人把我们从沁沂山窑厂带回来的箱子搬过来。记住,一定要轻拿轻放,那里面的东西可金贵着呢。” 芸儿应了一声便离开了卧房,可赵云溪却被沈熠的话勾起了兴致,她激动地抓住沈熠的胳膊,欣喜地道:“夫君,你这次又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但就当下而言,确实是一件好宝贝!”沈熠故作神秘地道。如今的圣朝贵族用的都是铜镜,照人时不是很清晰,根本比不过他捣鼓出来的玻璃镜。 不一会儿,沈德良带着三个仆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口箱子来到了卧房外面,恭敬地道:“少爷,箱子抬过来了,是放在院里吗?” “放着吧,你留下,其他人下去吧!”沈熠站在门口吩咐了一句,随即转头对赵云溪道,“小九,走吧,我们一起出去看看,我敢打赌,你一定会喜欢这个礼物的。” 来到院中,沈熠卷起袖子,打开箱子,小心地拿掉最上层的稻草,露出了他口中的礼物。 看着躺在箱子中的被白纸包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块儿,赵云溪好奇地道:“夫君,这是……” 沈熠并没有回答赵云溪的问题,而是俯身从箱子中拿出一个长方块儿,又将外面的白纸一层层撕去,这才露出了这方块儿的本来面目。他将这面特意制作的玻璃镜举到面前,正对着赵云溪,笑道:“小九,你可看到我的面前站着一个下凡的月宫仙子了吗?” “这……这就是你说的玻璃镜吗?”赵云溪语无伦次地道,“这么大一面,肯定很贵吧?” 沈熠没想到赵云溪的关注点竟然是这个,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无奈地苦笑道:“不贵,你配得上这世上所有的好东西。等过段时间,我让蒲师傅再给你做一个更大的试衣镜。这个就放在卧室中,当作平日里的化妆镜吧。至于那个手持镜,以后就不要用了。那么小的镜子,根本照不出我家小九的盛世美颜。” 赵云溪连连点头,开心地道:“好啊!”直到此时,她才注意到这面镜子的装饰。只见其外框以掐丝珐琅精工细作,并用花草装饰主题,色调以蓝色、白色和粉色为主,斑斓艳丽;顶部加配铜鎏金的凤凰和祥云饰件,极其符合她公主的身份。 沈熠见赵云溪一言不发地盯着这面玻璃镜,忍不住问道:“小九,怎么样,你可还喜欢?” “嗯,我很喜欢!”赵云溪道,“夫君,这面镜子可真漂亮,你应该花了不少的心思吧?” “我只是花了图纸,没出什么力。”沈熠介绍道,“镜子本体是蒲师傅带着人做出来的,边框是我请七师兄打造的。对了,还有底托呢。阿良,去把另一个箱子抬过来。” 一旁的沈德良道了声“是”,又带着人从库房抬来了一只小一些的箱子,放在沈熠脚下。 沈熠打开箱子,拿掉稻草和白纸,取出了那个以白色的暖玉搭配掐丝珐琅而制成的底托,将这面镜子插入底托的卡槽中。直到此时,这面镜子的完全体终于完整地呈现在赵云溪面前。 看着这面珍贵的玻璃镜,赵云溪笑得合不拢嘴。沈熠送她的这个礼物可真是完美拿捏了女孩子爱美的天性,有了这面镜子,以后梳妆打扮时就不必担心出错了。想到这里,她连连称赞沈熠真是个天才,直让沈熠有些飘飘然了。 众人正讨论时,只见赵宸打着哈欠走了过来,不满地道:“大早上的,你们讨论什么呢?” “四哥早!”赵云溪笑着打了个招呼,又将自己刚收到的礼物介绍给他,非常嘚瑟地道,“四哥,你看,这是夫君送我的生辰礼物,比宫里的铜镜好用多了。”说着还把镜子照向了赵宸,像是故意炫耀一般。 还没睡醒的赵宸随便撇了一眼,发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与他的行为举止完全一样的人,瞬间就被吓得清醒了。好在他也见过不少世面,很快便镇定下来了。再仔细一看,发现面前这个人竟是他自己。这也令他对这个从未见过的东西产生了兴趣,看向沈熠道:“妹夫,这又是你捣鼓出来的新玩意儿吧?这也太清晰了,简直跟真人一般。你说,这东西若是能用到战场上,是不是也能照出敌军的动静来,那可就太好了。” 赵宸的话让沈熠突然产生了做望远镜的想法,于是道:“四皇子这话,倒也不是不可能。” 赵宸原本只是随口一说,也没将这事当真。没想到沈熠却给了他这样一个答案,这实在令他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只见他倏地向前一步,双手紧紧抓住沈熠的肩膀道:“此言当真?” 被赵宸突然地按住了肩膀,沈熠痛得嘴角直抽搐,急忙道:“松手,你是想杀人灭口吗?” 赵宸脸上一红,急忙松开沈熠,后退一步,郑重地抱拳道:“刚才是我冒失了,请见谅!”他算是半个习武之人,手劲远比常人大,又是在心神激荡之下抓住了沈熠,沈熠自然会吃痛。 “无妨,不过你这随便上手的毛病得改改,下次要是还这样,我那护卫一定会冒犯你的。”沈熠咬牙切齿地道,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不远处的姜姝一眼,似有所指地道。 “行,都依你!”赵宸这会儿也没功夫理会这些,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如何把这镜子用到战场上的事,焦急地道,“沈熠,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这一点很重要,你要想好了再回答。” “万事皆有可能,就看你有没有这个信心去做!”沈熠模棱两可地道,“不过,我还是要提前跟你说一句,就算我真的有办法做出这东西来,需要的时间和银子都不会少的。因此,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没有一两年,我不敢跟你保证什么。” “只要能将这东西用到战场上,花再多的时间都值得。至于银子的事,我倒是有个想法。”赵宸笑道,“等回京后,我亲自去跟父皇说,让户部专门拨出一批银子供你花费。但你必须拿出足够多的证据,让父皇相信你的说辞。否则的话,我就算说破大天也没办法帮你的。” “这你放心,我既然敢跟你说这些,自然是有一定的把握的。”沈熠面色平静地道,可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该说不说,赵宸的提议确实帮他缓解了银子的难题。发展技术可不是嘴上说说就可以的,那是需要烧钱的。如果真的要研究望远镜,那他的几处产业所赚的银子可就有些捉襟见肘了。毕竟他接下来还要做很多烧钱的事,实在没办法再研究别的东西。 “好,你既然有把握,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赵宸拍了拍手,心情无比畅快地道,“这样吧,你现在就收拾东西,我们即刻回京。九妹妹,你觉得呢?” “啊?”赵云溪没想到赵宸突然说起这个,整个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正在思考该如何回答时,赵宸却突然问了好几个问题:“九妹妹,你刚才说什么?生辰礼物?是你过生辰吗?” 赵云溪茫然地点点头道:“是啊,夫君说是母后告诉他的,我的生辰在九月九日重阳节。” 赵宸半信半疑地看向沈熠,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在宫里这么多年,他从未听任何一个人说起过赵云溪何时过生辰,以至于他都忘了这回事。如今却突然听赵云溪说起,这实在是令他不敢置信。转念一想,心里面又对赵云溪多了一分心疼。 “确实是皇后娘娘告诉我的。”沈熠道,“以前的事我无能为力,但以后,小九的每个生辰我都会为她庆贺。说句冒犯陛下的话,这同安县山高皇帝远,他也无法阻止我做这些事。” 听到沈熠话里话外都在“指责”他的父皇,赵宸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苦笑一声,脸色复杂地道:“谢谢你,沈熠。九妹妹能嫁给你,是她的福气。” “四皇子,你这话可就大错特错了。小九能嫁给我,是我的福气才对。”沈熠摆摆手道。 此话一出,赵宸率先哈哈大笑了起来;赵云溪也含情脉脉地看向沈熠,两人心有灵犀地笑了笑。此时此刻,他们只是纯粹的亲人和朋友,没有皇子、公主和子爵这种身份上的差别。 “说得好!沈熠,就凭这句话,我就没看错你。”赵宸先是对沈熠表示了认可,接着对赵云溪道,“九妹妹,四哥不知道你过生辰,再加上此番又遇到了一些麻烦,暂时不能送你礼物了。等回京后,四哥那里的东西随你挑,只要你能瞧得上,四哥绝不吝啬。” “那我就先谢过四哥了。”赵云溪笑道,“对了,四哥,我还不知道你遇上了什么事呢。不是说你现在在随朝听政吗,怎么搞的比上次从北境回来时还狼狈,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不过是一时不察,中了暗算。算了,不说这些了,都已经过去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赵宸敷衍道。他不想让赵云溪为他担心,只希望这个妹妹能在往后的日子里能过得舒心。他在那座囚牢里生活了二十多年,见惯了勾心斗角,也遭遇了阴谋陷害,自然知道赵云溪能有如今的生活是多么难得,他又何必添这些不痛快呢。 见赵宸不愿意说,赵云溪也就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恰好这时芸儿过来说早饭准备好了,她便招呼赵宸去吃早饭。不过在此之前,她要先把她的宝贝镜子放好,这可是她的夫君送的。 吃过早饭,沈熠带着芸儿将其他的镜子分开装箱,也便于回京后送出去。之前从沁沂山窑厂一共带回来六面玻璃镜,除了给赵云溪的外,剩下五面分别是给柳含烟、沈煖、赵文秀、圣帝和皇后的。这五面镜子边框上的饰物和图案也都各有不同,与这五人的身份也有所契合。 做完这些后,沈熠来到书房,开始默写《说文解字》。昭文坊那边的活字木块儿需要按一定的规律分类排列,而在这个没有拼音的时代,按照偏旁部首来排列自然是最好的办法了。 申时左右,沈熠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正要喝茶时,芸儿推门进来,笑道:“少爷,明伦书院的宁夫子求见,还带着易风那小家伙,多半是那小子又在书院惹麻烦了。” “易风?”沈熠这段时间忙得不可开交,都快忘了此人是谁了。此刻突然听芸儿说起来,半晌没反应过来,好在芸儿及时提醒道,“就是易姐姐的弟弟,您挑的那个的书童!” “是他啊。”沈熠终于想起来了易风是谁,哑然失笑道,“他怎么了?我记得我让阿良把这小子送去念书了,按说到了月底才会回来啊。” “谁知道呢。”芸儿将手里的果盘放在沈熠面前,摇摇头道,“听沈管家说,带他来的那个宁夫子看起来气呼呼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事。那小家伙年纪尚小,正是惹是生非的时候。” “算了,还是先请那个宁夫子过来吧!”沈熠道。他也摸不着头脑,准备见到正主再说。 第175章 宁夫子 喝了一口茶,伸了一个懒腰,沈熠坐回原位,抓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等待宁夫子到来。 不多时,芸儿带着宁夫子和易风走进了书房,回复道:“少爷,明伦书院的宁夫子到了。” 作为一个前世很是尊师重道的好学生,一见宁夫子露面,沈熠急忙收回了搭在书桌上的双腿,离开座位,走到宁夫子跟前,抱拳道:“在下沈熠,见过宁夫子!” 宁夫子没想到同安县第一权贵竟会对他这么客气,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沈熠再次跟他打招呼时,他连忙回礼道:“沈爵爷客气了,老朽此番冒昧登门,多有打扰,还请勿怪!” “宁夫子说的是哪儿的话?且不说上门即是客,更遑论你还是易风这小子的先生,上门家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沈熠客套了一句,随即对芸儿道,“乖丫头,快给先生奉茶!” “多谢沈爵爷!”宁夫子微微颔首道,“沈爵爷,老夫是个直性子,就不与你拐弯抹角了。实不相瞒,老夫今日冒昧登门,实在是因为易风这孩子不老实,在书院里跟同龄的学生胡说八道,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说起来,这孩子脑子很聪明,若是能专心研习学问,日后的成就绝对不可估量。老夫也不愿意看到这么一颗好苗子就这样毁了,这才想找沈爵爷聊聊,该如何改变这孩子瞎说话的毛病。毕竟我们做先生的,都很希望这些学生能更好地长大成人。” “宁夫子此言,在下极为认可!”沈熠附和道,“易风,说吧,你在书院都说了些什么?” 易风耷拉着脸,怏怏地道:“回少爷,奴才说的都是您之前说过的话,并没有胡说八道。” 沈熠原本准备了好多说辞,不成想却被易风这番话堵在了嗓子眼儿,尴尬地咳了一声道:“我说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你这小子,年纪轻轻的,记性竟然比我还差。” 宁夫子这时也好奇地看向沈熠,试探性地道:“沈爵爷,易风方才所言,可是确有其事?” 沈熠一头雾水,不知该如何回答。从宁夫子一进门开始,他就在凭经验交流,两人看似聊得热闹,却根本没点明核心。此刻眼见聊不下去了,沈熠只得把目标转向易风,沉着脸道:“易风,快给先生赔罪。我说的那些都是玩笑话,你怎么能跟你的同窗们讲呢。” 听到沈熠这般说,易风只得向宁夫子施了一礼,口服心不服地道:“请先生恕罪,学生知错了,以后绝不会再跟同窗说这些了。” “如此便好!”宁夫子点点头,看向沈熠道,“沈爵爷,老夫想与你单独聊聊,不知……” “当然可以。”沈熠道,“易风,你先下去吧,顺便让季婶准备点吃的,给宁夫子接风!” 易风应了一声,又向宁夫子拜了一拜,刚退出书房大门,他便像脱缰的野马一般跑远了。 看着易风瞬间消失的背影,沈熠微微摇头,对宁夫子道:“先生见笑了。这小子年纪小,尚不经事,日后还要劳烦先生多加教导了。若是不听话,你尽管告诉在下,在下收拾他就好!” “小孩子都这样,老夫都习惯了!”宁夫子摸了摸稀疏的胡须,笑道,“沈爵爷,老夫听说你学识庞杂,出口成章,不知可否赐教一番?” 沈熠闻言一愣,不知这宁夫子是什么意思。而宁夫子似乎也察觉到了沈熠眼神中的困惑,急忙解释道:“沈爵爷莫要误会,老夫并无恶意。事情是这样的,下月初六,我朝四大书院联合举办的交流会就要开始了,届时会邀请各府排名前三的书院赴鹿台山共襄盛举。我明伦书院乃是京都府排名第三的书院,正好在受邀之列。按照惯例,各受邀书院会在集会过程中比赛,一来是打响书院的名声,吸纳更学的学生;二来是获得更多的进入国子监求学的名额。可惜的是,在往年的比赛中,明伦书院总是棋差一着,无法进入全国前十,如此便很难获得关注和资源。再加上四大书院又占去了四个名额,这样一来,明伦书院面临的压力就更大了。 前两天,老夫意外听到易风在和几个同窗交谈,其间提到了沈爵爷,而易风又背了几首据说是沈爵爷所做的诗。老夫听完之后深为钦佩,认为沈爵爷之才华当不输于国子监的那些大儒们,那时便想着寻个适当的时机前来拜会。可就在今天上午,老夫又听到易风在跟几个同窗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像什么我们人类其实是生活在一个圆球上面的,又说从高处扔下两个大小不一的铁球,它们会同时落到地面上。诸如此类荒诞不羁的话还有很多,老夫听完之后,便忍不住现身说了他几句,没想到他却说那些胡话是沈爵爷教的,是什么科学。因此,老夫这才决定带他登门拜访。一来是为了确认那些胡话到底是不是沈爵爷说的,二来是想请沈爵爷为我明伦书院指点一二,好让我们在下月的集会上增加一点胜算。” 听完宁夫子的解释,沈熠这才厘清了今天发生的事。想不到易风这小子的记性还真是好,那些话自己也不过是跟他说了一遍,他却能牢记在心里,实在是难能可贵。但对于指点明伦书院的事,他可是一点兴致都没有。但当着宁夫子的面,他也不好直接拒绝,只得说再考虑考虑,两天后再给宁夫子一个肯定的答复。 对于沈熠这样的答复,宁夫子像是早就有所预料一般,微笑道:“也好,老夫恭候佳音。” 随后,宁夫子又跟沈熠交流了一些诗词方面的知识。这对于沈熠而言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一来前世的他可是个十足的文科生,语文尤其是他的长项;二来他魂穿时得到了一个金手指,无论需要什么知识,只要静下心来想一想,很快便会有结果。因此,他与宁夫子的交流相当愉快,若不是机身准备的饭菜都快凉了,他们多半要聊到太阳落山了。 吃过晚饭后,宁夫子提出了告辞。沈熠也没有挽留,只是将易风留了下来,说是明早再送到书院去。换做平时,宁夫子肯定会拒绝这种符不合书院规矩的要求;但今天的他与沈熠聊得非常投机,再加上有求于沈熠,对于这种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而沈熠为了表示对宁夫子教书育人一职的尊重,执意要亲自送宁夫子出门。 子爵府大门前,看着早已准备妥当的马车,宁夫子内心感慨万千,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平易近人的贵族,有些惶恐地道:“沈爵爷如此大阵仗,老夫受之有愧。” “先生客气了。”沈熠肃然道,“先生教书育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在下俗人一个,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小事罢了,先生安心受用即可,不必挂在心上。” 宁夫子静了静心,转身登上马车,诚挚地道:“恭敬不如从命。也罢,老夫就不客气了!” 沈熠点了点头,又对车夫刘三道:“路上务必注意,一定要将宁夫子安全送回明伦书院!” 送走宁夫子,沈熠带着易风直接来到书房,突兀地问道:“易风,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易风扫了沈熠一眼,见他一脸严肃,不禁低下头,紧张地道:“奴才知道,请少爷责罚!” 沈熠却没想着惩罚易风,而是问道:“是吗?你既然知道错了,那你说说你错在哪儿了?” 易风的头低得更深了,就连声音也有些颤抖,不安地道:“奴才错在不该将少爷作的诗、说的话随便传出去。还错在顶撞了先生,让先生找到府里来,丢了少爷的脸。” “错!你错在只停留在理论阶段,没有经过实践证明。”沈熠沉声道,“你若是能拿出证据,让宁夫子亲眼见到两个大小不一的铁球确实会同时落地,那他自然就不会说你是胡说八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要永远记得一句话,‘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听到沈熠的话,易风猛地抬起头来,激动地道:“少爷,奴才明白了,知道该怎么做了!” “孺子可教!”沈熠点点头,认可地道,“帮人帮到底,我就再给你准备好相关的实验材料和场地。至于怎么说动宁夫子等不认可你的人来观看你的实验,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多谢少爷,这些已经够了。”易风斗志昂扬道,“少爷请放心,奴才一定会用事实向夫子证明您的话是对的,也一定要让夫子改变对奴才的认知。” “行了,下去休息吧,明早还要去书院呢!”沈熠欣慰地道。看来那宁夫子果然没说错,这小子的确是个好苗子。也罢,索性就再观察观察,若是这小子真的能做出点成绩来,自己就亲自教他一些足以改变世界的知识,让他也能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是,少爷,奴才告退!”易风恭敬地施了一礼道。年幼的他根本不知道,沈熠已经在规划他数十年后的生活了。多年之后,当他回想起今晚的对话时,心里仍充满了激动与感动。 易风走后,沈熠也离开了书房,来到了希声院,拜托玄硕帮他锻造两个大小不一的铁球。 对于沈熠的请求,玄硕二话不说,当即就应下了,这种小事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沈熠道了声谢,又去见了玄奇。过两天回京时,他想请求玄奇陪她走一趟,寻个机会帮圣帝解毒。按照玄彻的说法,这世上就没有他这位八师姐搞不定的毒。 “好,我跟你走一趟!”听完沈熠的话,玄奇毫不犹豫地道。作为一个与各种毒素打了二十多年交道的人,她对于沈熠所描述的圣帝所中的毒也颇感兴趣,顿时有些手痒难耐。 “对了,八师姐,你可曾听闻江湖上有一个叫作玄珠堂的组织,据说他们是研究药物的。”深意突然想起了博古行买卖人口案牵扯到的这个组织,想找身为同行的玄奇打探一下消息。 “玄珠堂?你说的是孽师玄珠创建的那个玄珠堂吗?”玄奇眉头一挑,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怪异地道。这个名字已经在江湖上消失了很久了,除了一些特殊的人,很少会有人知道。 “看样子,八师姐果然知道这个组织!”沈熠喜上眉梢,激动地道,“八师姐,你跟我说说这个玄珠堂吧。实不相瞒,这个组织正在研究一种奇怪的药物,而且是用活人做实验的。” “活人?”玄奇的眉头瞬时挤作一团,自言自语地道,“莫非《玄珠密语天书》现世了?” “八师姐,快醒醒,你还没回答我呢?”见玄奇完全忽视了自己,沈熠只得出声提醒道。 “我对玄珠堂了解得也不多,但有一点很肯定,孽师曾经研制的药都是针对人体血液的。”玄奇道,“你既然知道玄珠堂,想来多少也知道一点他们曾经的光辉历史吧。孽师此人属于是横空出世的怪才,曾凭借自己诡秘的医术得到了前朝皇室的看重,甚至被封为御医,专门为皇室中人看病诊脉。后来,随着孽师在朝中的名声日渐崛起,越来越多的百姓开始自发地聚集起来,形成了一股极其可观的力量,这便是玄珠堂最初的情况。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孽师选择离开前朝皇宫,在民间正式成立了玄珠堂,开始研究药物,治病救人。” 听完玄奇的讲述,沈熠陷入了困惑中。按照玄奇所说,玄珠祖师是先当了御医,积攒了名声后才成立的玄珠堂。可按照公西枢的描述,玄珠祖师是先成了了玄珠堂,在民间积累了人气后才得以进入前朝皇宫并成了御医的。这样一来,两个人的说法就彻底冲突了,必然有一人的话是假的。但与公西枢的话比起来,他更相信玄奇。因此,问题的关键仍在于公西枢。可是公西枢已经被灭口了,这件事怕是只能到此为止了,除非抓到玄珠堂的人。 “八师姐,你为何会称玄珠祖师为‘孽师’,这个称呼有什么来由吗?”沈熠好奇地道。 “谁知道呢。”玄奇撇撇嘴道,“除了玄珠堂的人称他为祖师外,其他同行都叫他孽师。” 关于玄珠堂的线索似乎就这么断了,沈熠叹了口气,便选择了告辞,然后去见了玄封和玄鹭夫妇,拜托他们帮自己照顾一下家里。毕竟这一次回京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回来的,家里这边虽然有玄封布下的阵法和机关保护,但若是没有人主持,多半还是有些危险的。 第176章 回京途中 玄封沉思了片刻,点头道:“也好,我们俩就留在这里,等你回来。但你要小心,此行或有风险,最好将你八师姐带上。有她在的话,你的安全会有些保证。” “四师兄放心,我已经跟八师姐说过了。”沈熠道,“今天时间也不早了,四师兄还是早些休息吧,小弟就不多做叨扰了,这便告辞了。” “我送送你!”玄封微笑道。他将沈熠送到希声院门口,又闲聊了两句,这才回房休息。 此后三天,沈熠大多数时间都待在书房写书。他想趁着回京前这段时间,先把基础产业接下来需要注意的事处理好。尤其是昭文坊,接下来便要开始印刷更多书了,像一些他前世看过的话本故事、武侠小说之类的书,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到时候,前边的铺子卖书和纸,后边的院子印书和造纸,要尽可能地将这个产业链完整地掌握在自己手里。 这天下午,玄硕亲自将沈熠要的两个铁球送了过来,又与沈熠聊了聊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小师弟,我打算明天就返回沁沂山窑厂,尽快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等你安顿好之后,我就与你一起回山。”玄硕慢吞吞地道,“你放心,你让我锻造的那些东西,我已经有初步的想法了,等明天回到钢铁厂后就可以进行检验了。还有你说的那种钢筋,我这两天也想了很多,或许也可以同时进行测试了。那边还有一些你画的图纸,上次回来得比较急,我还没处理妥当。等明天回去后一并回收起来,免得被有心之人见到了再大做文章,那可就麻烦了。” 沈熠点了点头,感激地道:“也好,那就麻烦七师兄了。等京都的事安顿下来后,我还会再回一趟沁沂山窑厂的。那里可是我的工业基地,务必多加小心,还请齐师兄帮我照看着。” “小师弟放心,我会的。”玄硕保证道,“行了,若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去整理行装了。” “好,七师兄慢走!”沈熠将玄硕送出了书房,又叫来沈德良,吩咐了几件事让他去办。 明天就是圣历开文十年九月十五日了,也是赵云溪反马的良辰吉日。为了不让避免等候,沈熠决定今日中午就出发。无论如何,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日子里,一应的排场和仪仗都需要做足了准备。因此,他命令沈德良在符合赵云溪出行规制的前提下,又特意准备了两面旗子,一面写着“同安县子沈”,另一面则写着“同安公主赵”,命令底下人一进京都大门就展开。 子爵府门口,沈熠与玄封、玄鹭两人告别后,牵着赵云溪的手上了马车。随着一声令下,大小七辆马车便朝着京都的方向驶去。最前方那辆奢华无比的马车内坐着的自然是沈熠夫妇及芸儿、曾容、文竹三人。玄策坐在车厢前边,其旁边是专心驾车的车夫刘三;姜姝和兰儿坐在车厢后边,负责警戒。紧随其后的两辆马车内分别坐着赵宸和尉迟铄主仆与玄蕴、玄奇两位师姐。接下来的三辆马车内装的分别是沈熠准备的礼物以及队伍行进途中所需要的食物和水,最后一辆马车内坐着的则是沈德良与季婶与沈熠非常亲近的人。而在这七辆马车之后,则跟着三丈长的仪仗队伍。这是赵云溪这个公主出行时必须有的规制,这既是皇家子女身份的象征,也是为了警示一些宵小之徒,好让他们掂量一下轻重再决定是否要动手打劫。如此一来,这个队伍注定走不快,只能尽量赶在太阳下山前抵达京郊,等明早城门开启后再进京。 队伍不急不慢地前进着,车厢内的沈熠等四人为了消磨时间,却开始玩起麻将来。这辆马车是他找人专门定制的,内部空间非常宽敞,甚至可以躺着休息。除此之外,他又请玄封增加了一些用于防卫和娱乐的实施。一旦遇上危险,只要打开车厢下面的暗格,就会弹出来三座诸葛连弩两百多只弩箭。当然,这些东西平时根本不会暴露出来,算是沈熠的最后一招。 队伍走了一个多时辰后,沈熠下令原地休息。随后叫来沈德良,让他将马车上的食物和水分发给一直步行的仪仗队伍,让他们尽可能地补充体力,休息两刻钟后再启程。 在众人休息的时候,沈熠四人的“厮杀”已经来到了白热化阶段。最终,在芸儿和文竹两人不遗余力地助攻下,他成功地输了三张银票。 “乖丫头,你这胳膊肘怎么往外拐呢?”沈熠懊恼地道。这丫头一个劲地给赵云溪点炮,再加上文竹明目张胆地放水,他就算牌技再好,可面对这种一打三的局面,实在是无力回天。 “少夫人才不是外人呢,她是自己人,我帮少夫人赢钱就是帮少爷赢钱。”芸儿反驳道。 “按照你的逻辑,你帮我赢钱就等于帮小九赢钱,那你为什么不帮我呢。”沈熠坏笑道。作为一个学习过辩证法和逻辑论的人,他很轻易地就抓住了芸儿话中的逻辑漏洞。 芸儿像是根本就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正在这时,玄策突然提醒道:“小师弟,前面有人过来了,共有四骑,看架势是冲着我们来的。” “四师兄果然没说错,我前脚刚离开同安县,后脚麻烦就找上门来了。”沈熠无奈地道,“算了,你自己解决吧,我有些困了,不想理这些事,对了,记得留个活口,我还有事问他。” 玄策没说话,只是叹息了一声。令他想不明白的是,对面就这么几个人也敢上门寻晦气,实在是不知死活。胡思乱想间,对面的人已经到了马车前十余步的位置。 为首的那人“吁”了一声,刚勒住马,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枚银针便朝着他的眉心射来。 “道长手下留情!”就在这生死一瞬之时,一声疾呼从身后传来,说话的人正是尉迟铄。 玄策手腕微屈,又是一枚银针,其速度令人瞠目结舌,电光火石间便击落了上一枚银针。 马上的人双目紧闭,似乎已经看到了银针穿透自己脑门的情形。可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撞击声,顿时将他拽回了现实。 “石放,你们怎么来了,莫非府里出事了?”尉迟铄疾步跑上前来,见到马上的人安然无恙后,这才长呼了一口气,好奇地问道。从子爵府离开时,他就一直跟赵宸待在一个车厢,这让他有些坐立不安,这才趁着休息的时间离开车厢放松放松,正好注意到了前方疾驰而来的四人。由于他很熟悉这四人的着装,心里本就有所怀疑,正要上前核实,恰好听到了沈熠和玄策的对话,顿觉大事不妙。可还没来得及开口,玄策就已经出手了。他可是领教过玄策的身手,知道无法阻拦,只能寄希望于玄策身上,这才亡羊补牢般请求玄策留手。万幸的是,玄策及时出手了,这才留了这个名叫“石放”的汉子一命。 石放听出了尉迟铄的声音,惊喜之余,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就这样直挺挺地从马上栽了下来。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不由得连呼上天护佑。 “你小子别装死,赶紧起来答话,要不然老子一刀结果了你!”看到石放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尉迟铄哭笑不得,同时又很担心京都的情况,忍不住怒骂道。 被尉迟铄骂醒的石放立马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心有余悸地道:“回统领,府里没事。属下等人是奉了宫里的指示,前来迎接殿下的。没想到刚才差点就没命了,真是侥幸。” 听到京都没有发生意外,尉迟铄也就放心了。虽然他还有很多疑问,但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场合,于是道:“殿下在后面的马车上,你们跟我来吧!”说罢,他又向玄策抱拳道:“玄策道长,刚才多谢你手下留情。这份恩情,在下记下了,我让他们携厚礼来感谢。” “不必了。贫道方外之人,用不到贵重东西!”玄策摆摆手道,“告诉他们,以后莫要再毫无收敛地冲撞别人的车驾,要是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贫道可不敢保证还能留下他的命。” “是,在下记下了,一定会如实转达道长的话的!”尉迟铄语气诚恳地道,然后再次向玄策抱了抱拳,表达了自己的敬重与感激,这才带着石放等人去拜见赵宸。 休息过后,队伍继续前行。马车晃晃悠悠的,只摇得沈熠昏昏欲睡。赵云溪注意到了他的情形,于是挪到她的旁边,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伸展开修长的双腿,诱惑道:“夫君,躺下休息会儿吧,我再帮你按按肩膀,好不好?” “真的吗?”沈熠不敢相信地道。试问这世上有哪个男人能拒绝这样的要求,他又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根本克制不住这种诱惑。再加上这是小娇妻的要求,他更不可能拒绝了。 赵云溪点了点头,甜甜地笑道:“当然是真的,我还能骗你不成。好了,快过来躺下吧。” 惬意地躺在赵云溪丰腴的大腿上,感受着肩膀上若有若无的按压感,再加上马车不断的颠簸,沈熠很快就睡着了。这一睡就是一个时辰,等他醒来的时候,队伍已经停下来休息了。令他没想到的是,赵云溪不知何时也睡着了,整个人就那样靠在车厢壁上,显得无比恬静。 看到这令人陶醉的一幕,沈熠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悄悄地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将身上的薄被盖到赵云溪身上。尽管他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可赵云溪还是被惊醒了,呢喃道:“夫君,你醒了啊,睡得还好吗?我好像也有些困了,想睡会儿。” “困了就睡吧,我在这里陪着你!”沈熠索性坐到赵云溪旁边,将她的小脑袋放到自己的肩膀上,又将薄被往上拉了拉,盖住了赵云溪丰满的身体。就这样,两人齐齐陷入了沉睡。像这样充满温情的时刻,值得他永远铭记。 戌时左右,沈熠命令队伍原地扎营。赶了一下午的路,他们总算到达了京郊,距离京都顶多也就一个时辰的路程了。如今夜色已深,众人也该吃点热乎的了,然后好好地休息一晚。 姜姝将马车上的冰箱拎了下来,放在芸儿面前;沈德良架起了小铁锅,又打了些干净的山泉水来;曾容取来了火折子和木炭,熟练地生起了火;季婶从冰箱中取出已经备好的食材,轻车熟路地做了几道菜。遗憾的是,由于条件有限,他们没办法吃到热乎的馒头,只有已经凉了的饭团。好在还有热水,这顿晚饭也能应付过去。 “四皇子,过来吃饭吧!条件有限,你就将就一下。”沈熠看了一眼赵宸,发出邀请道。 “妹夫这话可就太小瞧人了。”赵宸笑着走了过来,毫不介意地坐在沈熠对面,打趣道,“不管怎么说,我也在北境生活过两年,那里的条件可比这艰苦多了,我不照样活得好好的。你可能不知道,我刚去的第一年冬天,北境下了一场大雪,整个营区说是冰天雪地也不为过。我记得有一天吃晚饭时,所有的干粮都被冻住了,就跟石头一般。好在还有一碗热水,我就就着这碗热水,一口一口地吃完了那满是大冰碴子的干粮。那个时候我就在想着,究竟什么时候北境的将士们才能不再受这种罪呢。多的我也不敢强求,只希望他们能吃上没有大冰碴子的干粮,喝到一碗暖胃的粥,那已经是莫大的奢求了。” 沈熠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的一句话,竟让赵宸说出了一段往事,生出了这么多感慨。想到这里,他笑着宽慰道:“这一天会来的,等到五国统一那天,一切都会实现的。” “妹夫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赵宸舒了口气道,“算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吃饭!” 看着赵宸竟坐在地上跟沈熠等人一起吃着略显糟糕的晚饭,石放颇为不解地对尉迟铄道:“统领,属下想不明白,我们为何不直接去永寿县呢,为何要在这荒山野岭休息,还有殿下,他的身份尊贵无比,在这种地方、吃那样的东西,实在是不合礼数。” “住口,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尉迟铄低声斥道,“若是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小心你们的脑袋。记住你们的身份,不该问的别问。还有,‘以后莫要再毫无收敛地冲撞别人的车驾’。你今天能侥幸保住这条命,已经是向天借命了;若是再敢有下次,神仙也救不了你!” 第177章 送礼 被尉迟铄训斥并警告了一顿,石放急忙赌咒发誓,称自己已经知错了,日后绝不敢再犯。尉迟铄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警惕地看着赵宸所在的方向,这既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忠心。 赵宸吃了一口饭团,有些抱歉地道:“妹夫,九妹妹,今晚委屈你们了。若不是因为我,你们完全可以找驿站或进城找客栈,哪能沦落到在这荒郊野外吃饭及休息。”按照惯例的话,沈熠一行今晚应该在馆驿或是进城休息的。可那样的话,赵宸的行迹自然就会暴露了,但在没有确认刺杀他的人究竟是何方势力之前,他只好选择暂时躲避,其他的事等回京后再说。 “四皇子,我们之间乃是合作伙伴,你又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呢!”沈熠道,“再说了,荒郊野外也有荒郊野外的好处。比如这只肥美的野兔,这可是从未想过的意外之喜,你说呢。” 赵宸看了一眼正在被架在火上烤的野兔,默默点了点头。或许人生早就注定好了,有舍才有得。他们失去了去更舒服的地方吃饭、休息的机会,却得到了这只野味。 吃饱喝足之后,沈熠命随行宫女拉起帷幔,又让文竹伺候赵云溪洗漱。出门在外,虽然无法沐浴,但在入睡前,像是刷个牙、洗把脸这样简单的事还是可以做到的。 趁着赵云溪洗漱的间隙,沈熠叫来了沈德良,让他做好今晚的防卫工作。从子爵府出发的时候,他专门挑了二十名被玄鹭调教过的护院随行,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一夜无语,第二天卯时中,队伍收拾妥当之后,便继续朝着京都前行了。透过车窗看去,沈熠只看到了满目荒凉。此时虽是九月,可道路两旁却满是枯黄,没有一丝生气。稍有风起,马车扬起的黄土呛得人呼吸不畅,也不知这种情况什么时候才能改变。 “夫君,你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赵云溪挪到沈熠身边,也有样学样地趴在窗口看,可看来看去都是那些被晒得焦黄的土地,没发现什么稀奇的事,故而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沈熠放下窗帘,摇了摇头,笑道,“我刚才在想其他的事情,一时走神了。” “这样啊。”赵云溪也没多加追问,反而道,“夫君,不知怎的,我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母后了,心里就觉得很紧张,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此乃人之常情,再正常不过了。”沈熠道,“我从沁沂山窑厂回来时,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我的小九了,心里也很紧张,这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更怯’!” 虽然有沈熠在一旁安抚,但赵云溪还是有些紧张。一会儿拿出她的手持玻璃镜,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自己的妆容;一会儿又不厌其烦地问文竹,她的衣服可还得体,是否有褶皱等等。 伴随着赵云溪这种焦躁不安的情绪,沈熠一行于辰时三刻抵达了京都。听到玄策的提醒后,他当即命令仪仗队伍竖起他特意准备的两面旗帜,敲锣打鼓地朝着赵云溪出嫁前所居的礼会院而来。按规制,赵云溪要先在礼会院返还成亲时驾车的马,然后换上由夫家提供的马,继而进入皇城,向皇后回禀消息,并参加一系列宴会及祭拜活动。如此算起来,赵云溪至少要在宫里待上三五天才有可能离开;若是皇后有特旨,待上十天半个月也不是不可能。 午时左右,沈熠与赵云溪等四人终于进入了皇城,在四名太监和六名宫女的带领下前往正阳宫拜见皇后,在其身后跟着的则是两名抬着箱子的太监。由于有了沈熠的警告,这两名临时担任苦力的太监莫名觉得压力巨大,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碰到了或是掉在了地上。 不久之后,久违的正阳宫再次浮现在眼前。看着这座气势不凡的宫殿,沈熠的心里突然有些纠结。或许是因为在面对皇后时,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平头百姓了。 不久之后,久违的正阳宫再次浮现在眼前。看着这座气势不凡的宫殿,沈熠的心里突然有些纠结。或许是因为在面对皇后时,自己的身份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平头百姓了。 看着突然陷入沉思中的沈熠,一名宫女小声地提醒道:“九驸马、九公主,请吧,娘娘在正殿等着你们呢。今天可是个吉祥的日子,还是莫让娘娘等得太久了!” 沈熠收回思绪,微笑道:“哦,好,这位姑娘请带路吧!小九,走吧,我们该去见驾了!” 正阳宫正殿中,皇后虽然一本正经地端坐于榻上,可眼神却不时地看向门口。今天不仅是赵云溪反马的好日子,而且是九死一生的赵宸回京复旨的日子。她从一大早便收拾好一切,专心地等着赵云溪和赵宸的到来,可都等了三个时辰了,却还没见到人影,这让她有些心焦。正在此时,一道声音突然传入耳中:“启禀娘娘,九驸马和九公主殿下到了,正在殿外听宣!” 闻言,皇后激动地道:“快叫他们进来!”她眼巴巴地等了一上午了,可算是等到人了。 十数息之后,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正殿门口。他们手牵着手,笑意盈盈地来到殿中,齐齐施了一礼,恭敬地道:“臣同安县子沈熠参见皇后娘娘(儿臣同安公主赵云溪见过母后)!” “快平身!”皇后从榻上站了起来,开心地道,“同安,上前来,让母后好好地看看你。” 赵云溪快速地扫了沈熠一眼,冲他挤了挤眼睛,这才对皇后道:“多谢母后!儿臣遵旨!” “沈熠,你也平身吧,别在那儿杵着了!”皇后道,“多日不见,你倒是越发懂规矩了!” “谢皇后娘娘的认可,臣惶恐!”沈熠躬身道。反正也是逢场作戏,他索性做足了全套。 皇后点了点头,冷不丁地道:“行了,你已经将同安送回宫了,若是没有其他事,不如就先去参见陛下吧。本宫与同安还有话要说,就不留你了!” 沈熠没想到皇后突然下了逐客令,顿觉有些尴尬,幸好有赵云溪在一旁解围道:“母后,夫君为您准备了礼物,这次专门带了回来,如今就在殿外。您还没瞧呢,怎能让夫君离开呢。” “是吗?也好,那便瞧瞧再说,呈上来吧!”皇后当即改口道。若是其他人准备的礼物,她或许并不怎么感兴趣;但沈熠不一样,这小子的礼物可是非同一般,必须瞧瞧才行。 两名太监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口箱子走了进来,又轻轻地放在地毯上,又朝皇后施了一礼,这才悄悄地站到一旁无人注意的地方,等候接下来的吩咐。 沈熠打开箱子,从中取出了他特意为皇后准备的玻璃镜。当他撕掉最后一层白纸,并将镜子举到胸前时,皇后先是发出了一声惊叹声,接着不敢相信地道:“这是……玻璃镜?” “回娘娘,确实是玻璃镜,而且是经过改良的第二代产品,比臣当初准备的手持玻璃镜的质量更好,也更清晰。”沈熠一五一十地介绍道。 “母后,夫君说的不错,现在的玻璃镜又大又清晰,用来梳妆再好不过了。”赵云溪也附和道。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她看来,沈熠做出来的东西便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月儿……”皇后示意身边的宫女将沈熠手中的镜子拿到跟前,她要近距离地感受一下。 “是,娘娘!”芸儿应了一声,走到沈熠跟前,福了一礼道,“九驸马,请交给奴婢吧!” “月儿姑娘小心,这东西不经摔。一旦掉在地上,便会成为一堆碎渣,甚至会伤到人的。”沈熠郑重地提醒道。毕竟这镜子要拿到皇后跟前,万一出了意外,自己可就罪过大了。 “多谢九驸马提醒,奴婢会加倍小心,不会有意外的!”月儿点了点头,很是自信地道。 看着镜子中无比清晰的人影,皇后忍不住连连称奇,对于这份礼物的喜爱程度远超一切。 “沈熠,这份礼物本宫很喜欢。本宫果然没看错你,你真是个奇才。”皇后笑呵呵地道。 “娘娘过奖了,臣受之有愧!”沈熠拜了一拜,感激地道,“听闻前段时间茗香楼出了岔子,多亏娘娘及时出手,压下了此事,这才没让事态扩大。此等大恩,一面镜子又算什么。”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皇后语气平淡地道,“本宫与贞静夫人情谊不浅,你与同安又是夫妻,这般感情牵连,本宫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你放心,有本宫在,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多谢皇后娘娘!”沈熠道,“对了,娘娘,臣当初离开京都时,答应您的玻璃窗已经有眉目了。此次回京,臣也带了三块用作窗户的玻璃,还请娘娘过目。” “哦,那本功课要好好瞧瞧了!”皇后兴致高涨地道,彻底忘了刚才打发沈熠离开的事。 沈熠再次弯腰,从箱子中取出一面透明的玻璃,举到自己的面前,微笑道:“娘娘请看!” 皇后扫了一眼,意外发现自己竟然能隔着玻璃看到沈熠的脸,不禁大为惊奇,便让月儿再次拿了过来。刚才的玻璃镜已经带给她极大的震撼了,更遑论这块能看到对面之人的窗户。 看了许久,皇后还是想不明白这块窗户的功效。沈熠瞧在眼中,于是拿出了另一块玻璃,走到一面窗户前,解释道:“娘娘请看。若是此处的木窗被这块玻璃窗替换掉,那么,外面的阳光便可以透过玻璃窗照进殿中。如此一来,殿中就不会那么暗了。” 皇后点点头,对沈熠的话表示了认可,接着道:“那么,玻璃窗还有其他功效和缺点吗?” “当然有啊!”沈熠道。紧接着,他回到原位,为皇后做了一场关于玻璃窗的科普讲堂。 正在他侃侃而谈时,殿外突然传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声音:“老奴郑霆,请见皇后娘娘!” “进来吧!”皇后道。若她猜得不错,郑霆定是来传达圣帝的话的,故而选择直接召见。 皇后话音刚落,郑霆便走进了殿中,循例拜见了皇后,又跟沈熠和赵云溪浅浅施了一礼,这才不紧不慢地道:“陛下口谕,宣同安县子沈熠觐见!沈子爵,这便跟老奴走吧!” “好!”沈熠应了一声,对皇后道,“娘娘恕罪,陛下有旨,臣不敢耽搁,这便告退了!” “正事要紧,你去吧,本宫正好跟同安聊聊。至于玻璃窗的事,下次再说吧!”皇后道。 离开正阳宫,沈熠在郑霆的带领下径直来到了永安殿。上次来这里,好像还是他成亲前两天吧。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之间,三个月便过去了。 “沈子爵,陛下吩咐过,你来了的话直接进去就行。”永安殿门口,郑霆看了一眼沈熠,公事公办地道,“提醒你一句,陛下此刻正和四皇子正在里面叙话呢,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对于郑霆的提醒,沈熠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抱拳道:“多谢郑公公,在下知道该怎么做!” 郑霆神色复杂地看了沈熠一眼,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可能他也没想明白,刚才为什么会提醒沈熠,明明几个月之前,他们之间还闹过一场不愉快呢,这真是奇了怪了。 沈熠自然也注意到了郑霆刚才奇怪的表现,但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冲郑霆点了点头,然后敲响了永安殿的大门,严肃地道:“臣同安县子沈熠奉旨觐见!” 数息之后,殿门由内打开,紧接着传来了圣帝的声音:“进来吧,还是上次说话的地方!” “是,陛下!”沈熠应了一声,朝着殿内最南边的那间房间走去。那里是他上次与圣帝正式达成合作的地方,对于两人而言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或许圣帝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这才选择在那个地方召见他吧。就这样胡思乱想地走着,他极其熟悉地来到了约定好的房间。 正在陪圣帝说话的赵宸见到沈熠进来,转头冲他笑了笑,对圣帝道:“父皇,儿臣告……” “嗯,也好。等下去见见你母后吧,她很担心你。”圣帝和蔼地道,“这次的差事办得极好,卢太傅也对你赞誉有加,朕很欣慰。下午就别出宫了,晚上在正阳宫用膳吧!” “儿臣遵旨,多谢父皇!”赵宸大喜道。随着年纪的增长,他很少有机会跟圣帝和皇后一起吃饭。因此,当圣帝主动提出这件事时,他内心的喜悦可想而知。但此时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于是,他向圣帝深深地施了一礼,退出了永安殿,毫不迟疑地朝着正阳宫而来。 第178章 回家 待赵宸离开后,圣帝的目光转向沈熠,开门见山地道:“你上次提出来的重甲骑兵的事,朕已经命有司开始选拔了;至于通商的事,朕已经交由户部全权负责了,相信很快就有消息。” “陛下圣明!”沈熠不着痕迹地拍了一下圣帝的马屁,脸上的表情也很真诚。这是他与圣帝时隔三个月之后的第一次见面,这一次,两人都没有试探彼此,而是掏心掏肺,谈论了许多与统一五国一事相关的细节。而这些内容的影响极为深远,直接催生了一代盛世。 申时中,圣帝终于结束了与沈熠的谈话。沈熠原本打算去见见赵云溪,不料圣帝却假装没听到沈熠的请求,命郑霆将他送出了皇城。皇命难违,沈熠也只好乖乖离开。 “陛下,臣还有一事想说。”将要离开永安殿时,沈熠突然想起了圣帝体内的毒,故而折返回来,自顾自地道,“臣的八师姐在毒术方面的造诣比大师兄还厉害,陛下可要见见?” 原本有些倦意的圣帝猛地抬起头来,眼神复杂地看了沈熠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对沈熠道:“三日后正是休沐时间,朕会出现在临仙楼。” “臣明白了,臣告退!”沈熠躬身拜道。正好他已经饿到不行了,还是早些回家吃饭吧。 出了皇城,与芸儿等人汇合后,沈熠终于松了口气。有了今天与圣帝的谈话,接下来他就可以放开手去做一些事了。目前看来,所有的事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回头看了一眼永安殿的方向,随即登上马车,对刘三道:“走吧,回家!” 镇国侯府中,由于沈德良带回了沈熠今日回家的消息,柳含烟急命阖府上下做好迎接的准备,又派人去给沈煜和沈煖传话。可过了许久仍不见沈熠的身影,这让柳含烟生出了一丝不安的情绪,在厅中不停地走来走去。 沈泓看到柳含烟这副模样,只得放下手里的书,宽慰道:“夫人,熠儿回来,定然要去拜见陛下和皇后娘娘,或许还有些其他事要说,一时半刻肯定回不来,你还是安心坐下等吧!” “就你心宽。”柳含烟没好气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熠儿的身份有些麻烦,这都过去两个时辰了,熠儿还没回来,你这个当爹的真的就不担心,万一陛下……” “娘,您放心吧,三弟不会有事的。”听到柳含烟将话头引到了圣帝身上,沈煜担心她情急之下说错了话,急忙接过话茬,与沈泓一起劝慰道。 柳含烟默默地叹了口气,心里虽然还有些焦躁,但还是坐了下来,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可门吏仍旧没有传来沈熠的消息。柳含烟这时已经彻底坐不住了,只见她倏地站了起来,朝着大门口走去,想亲自去门口等沈熠。 这时,只听得外面传来了一声疾呼:“老爷,老夫人,三少爷回来了,正在门口下车呢。” 听到这话,柳含烟终于松了口气,看了一眼沈煜,吩咐道:“煜儿,你去接一下熠儿吧!” “是,娘,孩儿这就去!”沈煜也暗暗松了口气,欣喜地应了一声。他虽然一直在劝慰柳含烟,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消逝,心里多少也有些焦灼。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怎么可能不担心沈熠的安危呢,好在人终于回来了,那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 “娘,我也去!”沈煖也站了起来,眼巴巴地道。三个月都没见面了,她也很想念沈熠。 “去吧!”柳含烟欣慰地道。看到儿女们这般和睦,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怎可能会拒绝。 侯府门口,沈熠跳下马车,看着熟悉的匾额和大门,心里莫名涌现出了一丝暖意。这是他魂穿后的第一个家,寄托了他无数的感情和回忆。正当他陷入沉思时,一众丫鬟仆人纷纷涌上前来,齐齐施礼拜道:“奴才(奴婢)见过三少爷,欢迎三少爷回府!” “免礼,都起来吧!”沈熠虚扶了一下,让这些跪在地上的人站起来。尽管他很不习惯这种礼节,让自己院里的人不必这般,但却无力改变这个大环境,因而只能慢慢适应。 “谢三少爷!”这些丫鬟仆人像是提线木偶一般,齐齐地应了一声,这才陆续站了起来。 “三师兄,你先回院里吧,让季婶准备些吃的,你们先吃吧!”沈熠看向玄策,解释道,“我要先去拜见我爹和我娘,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晚上多半会在紫竹院用饭,你们就别等了!” “也好!”玄策点点头道。反正沈熠现在已经平安回来了,也用不着他这个护卫保护了。 “三弟……”沈熠刚踏了一步台阶,便听见了一道喜庆的声音,紧接着,沈煜和沈煖便喜气洋洋地从大门口走了出来,径直朝他走来,他这才意识到刚才是沈煜在叫他。 “二哥,许久不见,近来可好?”沈熠急忙迎上前去,笑着寒暄道。虽然他与沈煜相处的时间比较短,但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份血脉相连的兄弟情。 “我一切都好,倒是三弟你黑了,也瘦了,但身体却壮实了。”沈煜看着“脱胎换骨”的沈熠,感慨地地道,“你自小娇生惯养,要是娘看到你这副模样,定然要心疼死了。” “其实也还好!”沈熠道,“二哥,爹娘都还好吧?我这一离开就是三个月,虽然时常与家里有书信往来,但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就像是茗香楼的事,家里从来没告诉我。” “都好,二老正在里面等着你呢。”沈煜道,“爹娘其实也是不想让你担心,这才隐瞒了一些事。都说我们做子女的‘报喜不报忧’,爹娘他们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你说是吧?” 听到沈煜这样说,沈熠附和道:“二哥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忽略爹娘他们的想法了。” 兄弟俩一聊起来就收不住了,这让一直想要开口的沈煖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芸儿注意到了这一幕,小声的提醒了沈熠一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忽视了沈煖,心里突然有些歉疚。 “煖儿,对不起啊,三哥刚才光顾着说话了。”沈熠摸了摸沈熠的头发,很是抱歉地道。 “三哥别这么说,我没事的。”沈煖红着脸,鼓起勇气道。她原本有好多话想跟沈熠说,可当听到沈熠这么温柔地跟她说话时,心里酝酿了许久的话都化成了“我没事的”这四个字。尤其是在沈熠提起茗香楼时,她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复杂,担心、委屈、后怕等情绪纷纷包围了她,让她有种窒息的感觉。好在沈熠及时注意到了她,一句话便打消了她心里的负面情绪。 “三弟,小妹,我们还是进去再说话吧,爹娘还在里面等着呢。”沈煜道,“你不知道,自从中午知道你今天要回来,娘就吩咐门吏随时注意着你的身影。可等了两三个时辰还不见你回来,娘急得坐立难安,在厅中走来走去,还埋怨了爹几句。” “去见陛下的时候说起了一些琐事,耽搁了。”沈熠随口解释了一句,心里却满是感动。 “爹和我就是这么劝慰娘的,可她太过担心你的安危,无论我们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沈煜边走边道,“对了,你这次回来能待多久,我有些事情还想请教你呢。” “说不好,但十天半个月还是有可能的。”沈熠道,“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也想好好陪陪爹娘,再与二哥和煖儿聊聊天,顺便处理一些宵小,免得日后再暗戳戳地给我们使绊子。” 说话间,兄妹三人来到了紫竹院。隔着老远,沈熠就注意到了柳含烟正不停地走来走去。 “娘,孩儿回来了!”沈熠突然想起了自己之前来找柳含烟时的场景,于是扯着嗓子道。 心情焦躁的柳含烟终于听到了沈熠的声音,心里莫名一颤,急忙答道:“哎,娘在这里!” 就是这么简单的两句对话,瞬间让母子二人有些泪目。对于前世就缺少母爱的沈熠而言,柳含烟是他对母亲的感情寄托;对于爱子心切的柳含烟而言,在沈烨久未回家、生死不明时,身边的每一个孩子都是她的心尖宝贝。 听到柳含烟的声音后,沈熠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径直来到正厅,强装镇定地施礼拜道:“孩儿不孝,久未归家,让爹娘担心了!”在这世上,沈泓和柳含烟才是他最愿意跪拜的人。 “傻孩子,快起来,说这些干什么,回来就好。”柳含烟急忙扶起沈熠,细细地审视着沈熠,很是心疼地道,“黑了,也瘦了。这同安县这些日子,你怕是吃了不少苦吧。” “孩儿不苦,相反过得还很充实。”沈熠举起胳膊,卷起衣袖,秀了秀自己似有似无的肌肉,对柳含烟道,“娘,您看,孩儿现在壮实多了,一顿能吃两碗饭,甚至都不带喘气的。” 柳含烟被沈熠的举动逗笑了,先前的担忧和焦虑也消失了,很配合地道:“确实壮实了!” 沈泓这时也装不住了,放下倒着拿在手里的书,走上前来捏了捏沈熠的胳膊,欣慰地道:“好小子,真不愧是我沈泓的儿子。看到你如今的变化,爹很高兴,现在的你更像是个成熟的男子汉了,也不枉遭了这一场罪。说实话,当初刚收到你的信,知道你跑到那穷乡僻壤的深山老沟里,做那些劳力费神的事,爹还担心你撑不下去呢。如今看来,确实是爹小瞧你了。” “孩儿其实也不敢相信。”沈熠很配合地道。对他而言,像是在沁沂山窑厂做的那些事,远比不上前世所经历的十分之一。虽说如今这具身体不是他自己的,但在经过宿主小时候的事后,对于这些所谓的苦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耐受性。然而,这些事却不能告诉沈泓。 “好了,夫君,先别说这些了,熠儿赶了这么久的路,又在宫里耽搁了许久,应该已经饿了,还是让他先吃饭吧!”柳含烟道,“娘专门找来了望月楼的师傅,给你做了一桌子菜,就等着你回来吃呢。最早做出来的那些都凉了,只好让底下的人吃了。刚才听说你到门口了,楼里的师傅已经重新在做了,保证你吃的都是新鲜的。” 对于柳含烟的这番心意,沈熠表示非常感激,象征性地道了一声谢后便带着芸儿来到了膳厅用饭。至于姜姝和曾容,此前已经随玄策先行回到梧桐院了。 随着一道道菜被端上来,沈熠毫不客气地吃了个干净。圣帝还真是抠门,跟他说了那么久的话,也不管他是不是还饿着肚子,就把他打发出宫了,简直是太过分了。 吃饱喝足后,沈熠吩咐芸儿回梧桐院一趟,将给柳含烟和沈煖准备的礼物拿过来。他则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漱了漱口,满足地来到书房,陪着沈泓等人继续说话。 不多时,芸儿将两面玻璃镜送来了紫竹院。沈熠也没卖关子,当场就打开箱子,取出了他专门准备的玻璃镜,送给了柳含烟和沈煖,并叮嘱他们要防止镜子碎裂后伤人。 看着这独具一格的珍奇礼物,柳含烟的心里跟吃了蜜糖一样甜,爱不释手地摸着光滑的镜面,连连称赞道:“真神奇啊,镜子中的人影简直跟活人一样。熠儿,你有心了!” “娘喜欢就好!”沈熠道,“这面镜子的制作技术还不够成熟,娘先将就着用。等过段时间,玻璃厂的蒲师傅改良技术后,孩儿再送您一面更大的、质量更好的镜子。” “好啊,那娘就等着了!”柳含烟笑道。作为一个母亲,即便沈熠;两手空空地来见她,她也是满足的。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只要她的孩子这一生平平安安的,她就没什么奢求了。 与此同时,沈煖忍不住翻来覆去地观察着手中的镜子,时不时地还照一照。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看到这般“神奇”的玻璃镜,强大的好奇心驱使着她想从中看出些端倪来。沈熠注意到了这一幕,打趣道:“煖儿,三哥知道你生得好看,但你也没必要一直照镜子吧。” 沈煖笑脸一红,急忙解释道:“三哥,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好奇,同样是镜子,为什么这个玻璃镜会比铜镜清晰那么多,而且重量还比铜镜轻呢。” 第179章 悭德殿 令沈熠没想到的是,沈煖竟然会对这种技术方面的东西感兴趣,这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迟疑了片刻后,他决定跟沈煖讲讲玻璃镜的制作原理。即便沈煖只能听懂一成,那也是一丝收获。若是由于自己的启蒙,能让沈煖对技术产生更大的兴趣,那可真就是意外之喜了。 果然,在听完沈熠讲述的那些犹如天书一般的东西后,沈煖整个人一头雾水,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要问沈熠那些事。当然,也不能说她完全没有收获,至少知道了玻璃的生成条件之一是高温,而这也正是蒲冶之前在梧桐院研究玻璃时一直没有进展的主要原因。 “三弟,你这些知识都是从哪儿学来的,我还从没读过介绍这些东西的书呢?”在听沈熠对玻璃镜的技术阐述后,沈煜不禁好奇地问道。他虽然是个是读圣人书、当父母官的传统文人,但对这些陌生的知识却保持着极大的兴致,这也是他不同于那些腐儒的根本原因。 “二哥,这些东西都是我小时候跟随师父四处游历时学到的,那些老师傅都是大字不识半个的老百姓,这些理论知识都是他们祖祖辈辈口耳相传流传下来的,一般的书上不会有的。”沈熠解释道。一到这种场合,他就把那个没什么印象的师父搬出来帮他打圆场,效果还挺好。 “原来如此!”沈煜沉吟道,“难怪先贤常教导门人不要做书呆子,而是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三弟,说实在的,二哥还真挺羡慕你的,有机会游历各个地方,学习各种知识。” “二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羡慕不来的。”沈熠摇摇头道,“你或许觉得我去了那么多地方,学到了很多书上没有的知识,这是非常珍贵的人生经验。可在我看来,二哥的人生才是值得羡慕的,年纪轻轻就高中三甲,又是年轻一辈的朝臣中的佼佼者。这样的成就,放眼世上又有几人能做到。人生在世,若是能够过好每一天的生活,那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熠儿这话娘很赞同!”柳含烟这时走上前来,将两兄弟的手握在一起,意味深长地道,“你们俩都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好孩子,娘只希望你们每一天都能过得开心、幸福。至于你们所谓的‘经历’,娘其实并不怎么看重。就算你们这一生碌碌无为、一事无成,娘也会拼尽自己的能力,让你们过上好生活的。再说了,我们沈家也是有些底蕴在的,你们的人生可能不会那么完美,但与其他人相比,已经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了。因此,你们以后莫要再说‘羡慕’之类的话了。只要你们能过好各自现在的生活,那就足够了。” 柳含烟的话虽说不是什么振聋发聩的时代强音,但也让沈煜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人生之路。于是,他恭敬地朝柳含烟施了一礼道:“孩儿谨记娘的教诲!” “孩儿也记下了!”沈熠嘻嘻笑道。在他的印象中,柳含烟是个求实的人,素来不喜欢说这些大道理,但在今晚,他和沈煜却被柳含烟切切实实地上了一课,且收获颇丰。 “好了,夫人,熠儿今天刚回来,路上也累了,我们还是让他早些回去歇着吧!”沈泓摆摆手道。往常这种话都是由柳含烟说的,可今天不知怎的,他和柳含烟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柳含烟看了一眼屋外,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也就同意了沈泓的提议。反正沈熠已经回来了,接下来的十天半个月内有的是说话的时间,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熠儿,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柳含烟道,“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娘不着急。” 沈熠向沈泓夫妇施了一礼,又跟沈煜和沈煖道了别,这才带着芸儿回到了久违的梧桐院。 刚一进门,沈熠当即吩咐道:“乖丫头,你先去准备热水,我待会儿再来洗漱!顺便叫阿良来一趟书房,我有事跟他说。” “是,少爷!”芸儿应了一声,随后便离开了。沈熠则独自来到了书房,写起了拜帖来。他已经许久没见赵文秀了,再加上赵烈和独孤娉婷已经回京了,还给他带了许多珍奇的种子,自己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去凌亲王府走一趟。 “少爷,您有何吩咐?”沈德良敲响了书房门道。他刚带着院里的人将沈熠从同安县带回来的东西安置好,便收到了芸儿的传话,于是急忙赶了过来。 “阿良,你来得正好。”沈熠刚写完拜帖,正在等墨迹晾干呢,便听到了沈德良的声音,于是顺势道,“这是我给凌亲王府的拜帖,你明天亲自跑一趟,帮我送过去!” “是,少爷。”沈德良恭敬地道。自从他升任子爵府的大管家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类差事了。不过,由于这次是给凌秦王府送拜帖,除了他之外,其他奴才也没有这个资格。 “好了,已经晾干了!你拿去吧,明天一早就送过去,千万别耽搁了。”沈熠将拜帖封装好,交到沈德良手上,叮嘱道,“对了,回来的时候,你再去一趟茗香楼,把常掌柜给我带过来,我有事要问他。” “少爷放心,奴才一定办好这两件事!”沈德良保证道。送信的事对他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了,根本没有任何难度。至于请常掌柜来院里一趟,那更是没有什么难度。虽说现在的沈熠已经不是茗香楼的东家了,但冲着镇国侯府三公子这个名头,常掌柜也不敢有什么想法。 “行了,你下去吧。这两天辛苦你了,早点歇着吧!”沈熠扫了一眼有些疲倦的沈德良,心有不忍地道。自从昨天从同安县出发后,沈德良就一直很忙碌,很少有静下心休息的时间。队伍中途休息的时候,他要负责分发食物和水;队伍晚上扎营的时候,他又要带着护院来回巡逻,负责外围的警戒工作。这样连轴转地辛苦了一天一夜,也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奴才多谢少爷体恤。”沈德良感激地道,“少爷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奴才便告退了!” “去吧!”沈熠挥挥手道。他现在也有些困了,懒得想其他的事,满脑子想的都是睡觉。 回到卧房,沈熠打着哈欠,钻进了浴桶中。象征性地洗漱过之后,便拉着芸儿的手上床休息了。临睡前,他突然有些想念赵云溪了,也不知他的小娇妻有没有想他。 沈熠不知道的是,在他想念赵云溪的同时,身在正阳宫花园的赵云溪莫名地打了个喷嚏。 “同安,你莫不是受凉了,要不还是添件衣服吧!”皇后正在品尝赵云溪亲手泡的龙眼百合茶,却听到赵云溪打了个喷嚏,只道是夜间湿气重,导致赵云溪受了凉,故而担心地道。 “母后放心,儿臣没事。”赵云溪莞尔笑道,“母后,夫君说这龙眼能调整气血,百合能安神镇静,睡前喝这么一杯龙眼百合茶,能够缓解精神压力,帮助您更好地进入睡眠状态。” “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就这么一小会儿,你已经说了好几次‘夫君’了。”皇后抿了一口茶,打趣道。她清楚地记得,以前的赵云溪总是谨小慎微的,哪像现在这样活泼开朗。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赵云溪在成亲后的生活有多么轻松自在。 “母后说笑了。”赵云溪有些害羞地道,“对了,母后,儿臣这次回来,还有一件事想跟您商量,希望您不要生气。儿臣爱您、敬您,实在不愿在这种事情上对您有所隐瞒。” “有事就尽管说,何必这般吞吞吐吐。”皇后道,“你虽然不是母后亲生的,却是母后一手养大的,与亲生女儿无异。因此,无论你要说什么事,母后都不会生气的,你放心说吧!” “多谢母后!”赵云溪感激地道,“是这样的,儿臣想回云州祭拜母妃,还望母后允准。” “是该祭拜一下的。”皇后愣了一下,随即担忧地道,“母后自然同意,只是你父皇……” 听到皇后提起圣帝,赵云溪的脸色突然变得复杂了,不知该如何答话。自她记事起,她与这个名义上的父亲相处的次数仅有两次,更别说说些属于父女间的体己话了。就像是今晚,圣帝、皇后与赵宸一起吃了顿家宴,唯独把她晾在了一边。虽说皇后不会亏待她,吩咐膳房给她做了一桌一模一样的菜,但那种失落的心情却是无法弥补的。 皇后注意到了赵云溪的神色变化,忍不住将她揽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发,很是心疼地道:“好小九,你别伤心,母后会帮你说情的。再说了,你还有沈熠,他会跟你父皇谈判的。” 赵云溪的身子轻轻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强装微笑道:“儿臣多谢母后。不过,儿臣想说的是,这件事非同一般,母后最好还是不要开口。您跟他的关系刚缓和了不久,再加上四哥如今正值关键时候,还是不要让这些小事影响到四哥。” “你这丫头……”皇后的语气中虽然带着些许宠溺,但心里却很苦涩。她当初一时心善,选择收养了这个“对头”的女儿,好在上天没有辜负她的这片善心。这个女儿曾在关键时候救了她一次,如今又为了她和她的儿子,再一次委屈了自己,实在是令她于心不忍。 母女俩一边喝着茶,一边回忆着以前的事。尽管她们曾经都遭遇到了冷落、仇视和危险,但好在上苍垂怜,给了她们在夹缝中寻得一丝生机的机会,这才有了如今的柳暗花明。 让皇后和赵云溪没想到的是,此时此刻,圣帝正悄悄地站在一座假山后面,静静地听着她们的对话。夜色遮住了他的脸,看不出他的表情。但离他最近的郑霆却清楚地听到了一声叹息,像是自嘲,又像是后悔。但这声叹息究竟隐藏着情绪,郑霆却不敢妄加揣测。 许久之后,圣帝默默地离开了花园,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赵云溪曾生活了十七年的悭德殿。这是他第一次踏入这个地方,放眼看去,除了一些必需的家具和两架子的书外,再无任何的装饰品。这还是一个公主该有的寝殿吗,怎么能这么寒酸呢。 正在圣帝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时,负责保护赵云溪的暗卫兰儿出现了他的面前,恭敬地施了一礼道:“奴婢参见陛下!不知陛下驾到,未能及时亲迎,还请陛下恕罪!”原来在圣帝刚进来时,她就已经察觉到了。碍于暗卫的身份,她本想让文竹向圣帝见礼,可在看到文竹已经抖成筛糠般的模样时,默默叹了口气,只得出面迎接。 “平身吧!”圣帝扫了一眼兰儿,随口问道,“这里怎么这般冷清,其他的宫女太监呢?” “回陛下,殿下离宫时,将伺候她的宫女都带去同安县了;至于那些公公的去向,奴婢也不知道。”兰儿道,“殿下此次回宫,只带了奴婢和一名负责日常起居的宫女。” 郑霆这时察觉到了兰儿不是一般的宫女,于是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圣帝。圣帝听完之后,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眉头微皱道:“这么说来,你是暗卫,是吧?” “陛下圣明,奴婢正是皇后娘娘派给殿下的暗卫。”兰儿道。虽说暗卫一般都不会随便暴露自己,但在面对整个圣朝身份最尊贵的圣帝时,她只能亮明身份,丝毫不敢有所隐瞒。 “那名宫女呢?”圣帝突然问道。他刚才听兰儿说这殿里还有另一名宫女,可进来这么久了还没见到人,实在是不合情理。放眼整个皇宫,这么不尊重他的人似乎就这么一个了。 “陛下恕罪!那名宫女胆子小,再加上此前一直没接过驾,可能躲起来了。”兰儿硬着眉头解释道。她也很无奈,实在是想不明白赵云溪为何会将这么一个胆小的宫女留在身边。 圣帝的眉头都快挤到一起去了,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宫里有这样的宫女。生气之余,不免又多了一丝好奇,想见见这个躲着皇帝的宫女,于是沉声道:“叫她出来,朕倒要见识见识。” “是,陛下!”兰儿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她也没办法了,只希望圣帝能走点离开。 听到圣帝要见自己,文竹的脸瞬间吓白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求助似的看向兰儿。 “听着,这里可不是同安县,你不能这样躲着。”兰儿起初的语气很严厉,接着压低了声音,温声细气地道,“殿下待你不薄,你总不想在陛下面前失了礼数,给殿下添麻烦吧!” 第180章 心事 一听到可能会给赵云溪惹麻烦,文竹顿时着急了,紧张地道:“兰儿姐姐,我都听你的。” 兰儿微微松了口气,轻声安慰道:“你不要紧张,等下出去后,你只管向陛下见礼就好。陛下若是问你什么,你只管实话实说,明白了吗?遇到麻烦的问题,我会出声提醒你的。” 文竹僵硬地点了点头,自我开解道:“嗯,我不紧张。”可身体仍然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兰儿看着文竹“言行不一”的表现,只得抓住她的手,半强迫似的将她带到了圣帝面前。见文竹呆呆地愣在原地,低着头一言不发,她只得压低声音,小声提醒道:“快向陛下见礼!” “奴……奴婢……”文竹紧张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可脑海中又回荡着兰儿先前跟她说过的话,情急之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接连磕起头来。 圣帝也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不免有些好奇,沉声道:“好了,起来回话,朕有事问你!” 文竹终于停止了磕头,默默地站了起来,又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与圣帝接触,实在难掩心中的紧张与惶恐。 圣帝注意到文竹的额头有些红肿,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些同情,柔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文……文竹。”文竹声若蚊蝇地道。此刻的她只想着该如何少给赵云溪惹麻烦,根本没察觉到圣帝的语气变得温和了起来,只是机械般地回答着问题。 “是个好名字,谁给你起的?”圣帝故作不知地道。他现在算是相信了兰儿所说的文竹胆子小这一事实,只能尽可能问一些不甚紧要的问题,好让文竹先冷静下来。 “回陛下,是公主殿下起的。”文竹虽然不明白圣帝为何要问这些,但还是如实地答道。 “同安县好玩吗?比起宫里如何?朕要听实话。”圣帝点点头,突然问起了同安县的事。 “好玩,比宫里好多了。驸马为人很和气,底下的人也不敢欺负殿下。”说这话的时候,文竹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丝笑意,言语间也听不出她有丝毫紧张之感。 一旁的兰儿听到文竹的回答后,顿时有些紧张。她跟在赵云溪身边的时间非常久,对于赵云溪和圣帝之间的事也有所耳闻。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从来不敢说什么。可没想到文竹竟然说同安县比宫里好,还在不经意间提到了赵云溪以前被太监宫女欺负的事,这实在是在打圣帝的脸,内心直呼“糟了”。同时,她也有些后悔自己此前让文竹实话实说了。正当她想要示意文竹小心答话时,却注意到了圣帝警告般的眼神,只得沉默了起来。 “怎么好玩了?”圣帝追问道,“还有,你刚才说‘欺负殿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文竹虽然意识到这个话题有些敏感,但一想到兰儿要她实话实说,又见兰儿没有提醒她,于是便事无巨细地说了起来。当说起在同安县的生活时,她的神色很放松,脸上也挂着笑容;可当说起赵云溪曾被悭德殿的太监宫女欺负时,她的语气满是心酸,脸上甚至浮现出了一丝怨怼之意,或许也是想到了自己被欺负的自己吧。 文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圣帝默不作声地听着。直到大半个时辰后,文竹才停了下来。 “陛下,时辰不早了,九公主该回来了。”郑霆见圣帝的脸色阴晴不定,猜测文竹说的那些事刺激到了圣帝,又担心赵云溪等下和圣帝撞到一起而发生尴尬的事,只得小声提醒道。 “走吧!”圣帝的情绪很低落,朝着悭德殿门口的方向走去。临出门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严厉地道,“今晚的事,朕不想有其他人知道。你既是暗卫,想必很清楚宫里的规矩。”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悭德殿。而在他离开后不久,赵云溪便回来了。 御花园中,圣帝落寞地坐在石凳上,回想着文竹告诉他的那些事。对于赵云溪在宫里的遭遇,他多少也从皇后那里知道了一些。可他不知道的是,宫里这些个奴才竟敢明目张胆地欺负他的女儿,要不是今晚听文竹说起,他怕是一直都会被蒙在鼓里了。 “郑霆,小九的事,你应该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吧,为什么从来没跟朕说起这些?”圣帝突然道,“也多亏了皇后这些年一直在照拂,若不是她,那孩子受的苦怕是更多。” “奴才知错了,请陛下赐罪!”郑霆也不多做解释,急忙道。说实在的,在这座皇宫里,还没有他不知道的事。赵云溪在悭德殿里被那些宫女太监欺负的事,他自然心知肚明。甚至连皇后能够知道这些事,也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可是,那个时候的圣帝对赵云溪的态度很冷漠,甚至不闻不问。他就算知道这些事,也不敢跟圣帝提起。再说了,宫人犯了错,自有皇后和内侍省处理。他虽是圣帝身边的大太监,在这宫里地位非同一般,可也没资格说这些。 对于郑霆自请罪责的话,圣帝并没有在意,反而问道:“内侍省如今归谁管,是谁的人?” “回陛下,现任内侍监名叫‘黄显’。据奴才所知,他是卢贵妃提拔的人。”郑霆道。 “回头换个人吧,朕不想听到宫里有姓黄的太监。一个阉人,也配姓黄?”圣帝冷声道。 “是,陛下!”郑霆恭敬地道。圣帝刚才的话虽然没有针对他,但他却感到了一丝杀气。按照宫规,宫女太监若敢阳奉阴违、不敬主子,其主管部门内侍省也要承担相应的连带责任。但赵云溪的情况却很特殊,原因是当时的皇后在圣帝面前失了宠,虽然仍旧管理着后宫事务,但却不得不对风头正盛的卢贵妃退避三舍,这也导致黄显这位内侍监并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云州离京都远吗?”圣帝道。他百无聊赖地敲了敲石桌,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了远方。 闻言,郑霆心里不禁一酸,低声道:“回陛下,从京都到云州有两千多里的路,挺远的。” “你说,朕这些年是不是做错了?”圣帝语气苦涩地道,“当年的事,确实怨不得小九!” 郑霆没有回话,沉默着低下了头。无论如何,他只是一个奴才,没资格评判圣帝的对错。 “你呀,跟了朕这么多年了,还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真是没半点儿长进。”圣帝也知道他刚才的问题确实为难郑霆了,故而也没有怪罪郑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自嘲地道,“沈熠有句词写得好,‘高处不胜寒。’朕御极已有十年,励精图治、休养生息,圣朝如今虽说不上天下大同,但也国泰民安。虽有这般功业,可能跟朕说几句体己话的人却没有几个。” “陛下,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郑霆正犹豫该怎么回话呢,却听到了二更的鼓响,于是急忙劝道。都是因为圣帝今晚亲耳听到了皇后和赵云溪的谈话,这才会这么多愁善感吧。 “去平……算了,还是去正阳宫吧!”圣帝本来想说去平阳宫的,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正阳宫中,皇后送走赵云溪后,便安心地等着圣帝到来了。自她复宠以来,圣帝每个月有二十天都会留宿正阳宫,尤其是每月十五月中这天,圣帝无论如何都会来的。 等了有半个时辰,皇后却仍然没有看到圣帝出现。此刻的她已经有些困意了,只得单手扶额,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正在犯迷糊之时,突然听到了月儿的禀报:“娘娘,陛下到了。” 正在打盹的皇后听到圣帝来了,急忙打起精神,想要到寝殿门口迎接。可还没走出几步,圣帝便走了进来,一见面便道:“暮岚,等久了吧?朕临时有点儿事耽搁了。” “臣妾见过陛下!”皇后福了一礼,笑意盈盈地道,“臣妾刚刚送走同安,也没等多久。” 听到“同安”两个字,圣帝表现得有些不自在,可很快就恢复了神色,微笑道:“是吗?” “当然是了,臣妾可不敢欺君!”秦暮岚也没注意到圣帝转瞬即逝的神色变化,玩笑道。 圣帝牵着皇后的手,走到梳妆台前,看着对面镜子中映照出来的人影,好奇地道:“这便是沈熠带回来的玻璃镜吗?果然比铜镜清晰。这小子倒真是有些手段,朕不得不服。” “陛下说的是。”皇后附和道,“除了这面镜子,沈熠还带了三块玻璃回来,说是用作窗户。臣妾听了他的介绍,觉得确实是一个好主意。只是他现在的能力有限,做不出成批的玻璃窗来。否则的话,陛下就可以用到永安殿了。这样一来,到了寒冬腊月,陛下不用打开窗户也能晒到太阳,屋里的光线也会很好,陛下无论是看书还是批奏折,都是很便利的。” “但愿吧!”圣帝懒懒地道。今晚的他有些心事,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对于这些新奇的玩意儿也没有太多的兴趣。但碍着皇后的面子,他还是很努力地附和着。 “陛下可是有心事?若不是军国大事,不妨说与臣妾听听。”皇后体贴地道。夫妻多年,她只要留心观察,自然能察觉到圣帝的情绪没有往常那么高涨。 “也没什么,就是突然知道了一些事情,心里面有些不忍。”圣帝随口应付道,“算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歇息吧。月儿,去打水来,朕要洗漱。” 洗漱完毕,圣帝熄了蜡烛,轻车熟路地摸到了皇后身边。由于他心事缠身,对那些令人欢愉的事也少了很多兴趣,只是将皇后搂在怀中,睡了一个素觉。 寅时左右,睡前多喝了两杯茶的皇后突然醒了,她惊讶地发现圣帝竟然还没睡着,这令她更加好奇圣帝究竟有什么心事。但圣帝很明显不愿说,她也不好多问,于是假装自己刚刚醒来,叫来月儿,伺候她去解手了。 解决完生理需求之后,皇后回到寝殿,默默地躺在圣帝怀中。虽然她一句话也没说,但圣帝却觉得很温馨,于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朕去过悭德殿了。”圣帝突然道,“那里很简陋、很冷清,根本不像公主寝殿,或许还比不上一个知县的住所呢。这么多年了,朕还是头一次去那里。” 皇后这时终于明白了圣帝的心事是什么了。只是她想不明白,好端端地,圣帝怎么会去赵云溪的寝殿呢,莫非昨晚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但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于是顺着圣帝的话道:“陛下说的是,只是同安性子恬淡,又不愿争抢,这才生活得简朴了些。” “朕都知道了,你就不要再瞒朕了。”圣帝幽幽地道,“这些年来,确实是朕亏欠她了。” 从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无论是谁都会觉得非常惊讶吧,就算是皇后也不例外。她愣了好一会儿,这才感慨地道:“若是同安知道陛下的心意,一定会很开心的。” “不可!暮岚,这些事你知道就行,但不要告诉小九。”圣帝急忙道。说完这话的时候,他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成了这样一个有错却不敢当面承认的人了。或许这就是身为皇帝必须掌握的准则吧,皇帝可以知错、可以改错、但绝对不能认错。 “陛下放心,臣妾会守口如瓶的。”皇后保证道。对于她来说,能够亲耳听到圣帝承认自己亏欠赵云溪已经是难得的事了。皇帝有皇帝的尊严和准则,这一点绝对不能被轻易打破。 “那个内侍监,朕已经让郑霆去处理了,你明天另行安排一个人吧。”圣帝道,“至于小九那边,你重新给她安排个寝殿吧。朕记得母后的寝宫边上有一座含香殿,那里冬暖夏凉,又有许多奇花异卉,是个很好的居处,就留给她吧。朕在她的心里是个不合格的父亲,索性就这样不合格下去吧,对外就说是你向朕争取的。这些事你看着办就行,缺什么就跟朕说。” 同床共枕多年,皇后自然知道圣帝这种拧巴的性格,于是道:“陛下放心,臣妾一定会办好此事的。只是这样一来,好人全让臣妾当了,委屈全让陛下受了。” “与小九这些年所受的委屈相比,朕有什么资格说委屈。”或许是将压抑在心底的心事说了出来,圣帝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竟有了一丝倦意,意识朦胧地道,“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睡觉吧,朕有些困了。” 第181章 含香殿 一觉醒来,赵云溪突然被告知要搬离悭德殿,前往含香殿居住。她虽然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但见前来传话的人是皇后身边的月儿,也就没有多问,象征性地整理了一下本就没有多少的随身物品,然后便带着文竹和兰儿来了新住处。 与悭德殿相比,含香殿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布局陈设,都称得上是独一无二。这里本是太祖皇帝赵景的长女赵雪如的住所,往东一里便是圣朝第一位皇太后的寝宫。圣朝初立之时,赵景封赵雪如为和静公主,赐含香殿一座,作为赵雪如回宫时的住所,也是为了便于赵雪如向皇太后尽孝。此后,含香殿便成为圣朝历代最受宠的公主才能居住的寝殿。令人奇怪的是,在圣帝继位后,他的四个女儿却没有一个能住进含香殿,但宫女太监仍旧日复一日地打扫着,像是随时都会有人“拎包入住”一样。 这天早晨,含香殿的宫女太监循例打扫完各处卫生,正想惬意地享受美好生活时,突然听到殿外传来了几个人的说话声。 “殿下,这里好漂亮啊,比悭德殿敞亮多了。”文竹忍不住感慨道。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富贵华丽的寝殿,内心的惊骇瞬间溢于言表。 “你喜欢吗?”赵云溪反问道。她也是头一次见到含香殿,要说不感到惊讶,那自然是假的。但在宫里生活了那么多年,见识到了各种人情冷暖和起起伏伏,深知这宫里的一切都当不得真,还是以平常心对待最好,因而表现得很是坦然,脸上写满了“不以物喜”的豁达。 “当然喜欢了,殿下不喜欢吗?”文竹道。或许是由于她与赵云溪有着极为相似的经历,又或许是由于赵云溪为人和善,不会让她有那么大的压力,故而说话时也没有那种紧张之感。 “不过是一个住的地方罢了。与这里相比,我还是喜欢同安县的家。”赵云溪幽幽地道。 两人正说话时,含香殿的大门被打开了,从内走出来一个有些年纪的宫女。当看到面前的赵云溪和文竹后,多年的宫女阅历让她敏锐地察觉到赵云溪的身份不简单,于是微微福了一礼,试探性地道:“奴婢穆娥,是含香殿的掌事姑姑,不知您是……” “这位是九公主殿下,奉皇后娘娘懿旨,移居含香殿!”文竹解释道。赵云溪身为公主,自然是不会亲自跟其他宫女说自己是谁的,因而便由同为宫女的她出面解释。 “奴婢见过九公主!”听到来人是公主,穆娥当即恭敬地施了一礼,接着很是为难地道,“殿下恕罪,奴婢没有接到您移居含香殿的旨意,不敢擅自请您进殿。” 穆娥话音刚落,带着一众太监帮赵云溪搬东西的月儿便出现了,笑道:“穆姑姑,娘娘的旨意在我这里。方才我带人帮九殿下搬东西去了,没有及时跟你传达,穆姑姑莫怪!” 一见到月儿,穆娥当即变了脸色,恭敬地道:“月儿姑娘言重了。既有娘娘旨意,奴婢自然不敢抗旨。”随后看向赵云溪,谄笑道:“九殿下,请恕奴婢刚才失仪之罪,您里面请!” “无妨,你也是按宫规行事,我都明白的。”赵云溪微笑道,“文竹,走吧,我们进去。” 众人进入含香殿后,但见四周的梁柱上彩绘涂凤,淡黄色的幔帐随风舞动;上前看时,只见由碧绿的孔雀石穿成的珠帘悬于榻前,以上好的白玉镂刻成的垂穗坠于幔帐两侧;又有无数的碧玉彩石作为陈设,整座寝殿流光溢彩,琳琅满目。饶是赵云溪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这么奢华的布置时,仍然感到了一些震惊。她突然感到了一丝不安,害怕自己住到这么豪华的寝殿会惹得圣帝不悦。到那时,皇后或许也会受到牵连的。 “月儿,这座寝殿实在太奢华了,我素来喜欢简朴,怕是住不惯。辛苦你跟母后说一声,还是让我住回以前的寝殿吧。”赵云溪走到月儿跟前,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正在指挥太监搬东西的月儿听到这话,暗道皇后真是料事如神,竟然提前预知到赵云溪在见到含香殿的真实情况后会说些什么,于是笑道:“九殿下,您尽管放心住着,不必担心娘娘。娘娘说了,您是她的女儿,理应享受最好的待遇,您千万不要担心她。” “可是……”赵云溪还是放心不下,正要反驳,却见一批太监抬着各式各样的贵重物品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月儿面前。赵云溪暗自数了一下,足足有十二口大箱子。 “月儿姑娘,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请你清点。”为首的太监拜了一拜,谄媚地笑道。 “安公公,你是百盈宝库的老人了,我自然相信你。但宫规森严,我也不好违反。你看这样如何,既然这些东西是娘娘赐给九殿下的,不如就让九殿下的人清点吧!”月儿提议道。 “九殿下?”被叫作“安公公”的老太监愣了一下,小心地问道,“月儿姑娘,不知你说的这位‘九殿下’是何人,还请为咱家介绍一下。” “那是自然!”月儿神秘地笑了笑,看向赵云溪道,“安公公,这位便是爵封同安公主的九殿下,你还不快来拜见!九殿下三个月前出降给镇国侯的三公子,此次回京反马,娘娘想让九殿下在宫里多住一段时间,这才让九殿下移居此殿,并特意挑了这些礼物。” 月儿话音刚落,安公公急忙施礼拜道:“奴才安全,见过九殿下。奴才眼拙,没能认出九殿下,还请九殿下赎罪!”其余抬箱子的小太监一见这阵势,也都纷纷跪下向赵云溪见礼。 “免礼!”赵云溪有些别扭地道,“月儿,这些东西既然是母后送来的,那我就留下了。” “是!”月儿从怀中掏出一张单子,递给文竹道,“文竹姑娘,你是九殿下最信赖的人,就麻烦你按这单子上面的内容,清点一下这些箱子。千万要记住,一件也不能少!” 文竹有些犹豫,看了赵云溪一眼,见她点头,这才接过单子,小声道:“是,月儿姐姐!” “穆姑姑,九殿下都进来这么久了,其他人怎么还不出来拜见?莫非你们向来这般懒散,还是说你们是在藐视九殿下?”月儿的语气瞬间严厉了起来,呵斥道。她是皇后的贴身宫女,在如今的后宫中,她是宫女中话语权最大的。因此,即便是面对年龄和资历都比她老的穆娥,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该训斥的时候丝毫不嘴软。 见到月儿发怒,穆娥的脸色变了又变,她很想回嘴,却碍于身份的原因,只能忍了下来,卑微地道:“月儿姑娘息怒。你也知道,含香殿已经很久没有主子住过了,这些奴婢自然就懒散了,他们绝不敢藐视九殿下。” “我息怒什么?穆姑姑,请注意你的言辞!”月儿道。“你记好了,从今以后,含香殿是九殿下的寝殿,你们都是九殿下的人。若是宫里的人都像你们这般懒散,哼……” “是,是,奴婢说错话了!”穆娥有苦难言,倏地给赵云溪跪下,连连磕头道,“殿下恕罪,奴婢等知错了,奴婢这就去叫他们出来向殿下见礼!” “算了,起来吧。今天的事本宫就当没发生过,若是再有下次,别怪本宫没给你们机会。”赵云溪虽然不明白月儿为什么要给她“挖坑”,但根据她对月儿的了解,多少也猜到月儿这是故意为之,于是很配合地拿起了她公主的派头,严厉地训斥道。如今的她可是正儿八经的有封号的公主,自称“本宫”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是,殿下,奴婢记住了!”穆娥急忙道。直到这时,她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他们这些人的好日子要到头了。以前这含香殿没有主人,他们这些人每天只要象征性地打扫一下就可以散值了,与其他宫殿的宫女太监相比,他们简直是来享受生活的。可现在不一样了,含香殿来了个身份不一般的九公主,看起来也是个不好惹的主。这样一来,他们的苦日子就要来了。 “行了,去把所有人都叫到院里,本宫有事要说!”赵云溪道,“给你们半刻钟的时间,若是有人逾时不到,即刻离开这里;至于该怎么处罚,那就是内侍省该考虑的事了。” “是,殿下,奴婢这就去传话!”穆娥慌忙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她已经忘了自己说了多少个“是”了,但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尽快把所有的宫女太监召集起来去向赵云溪见礼。民间经常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赵云溪今日移居含香殿,想来也会跟他们示威的。她在宫里待了二十年了,这样的事已经见过太多次了。 没过多久,含香殿来了新主子的消息便传到了所有的宫女太监耳中。对于这个惊天炸雷,几乎所有人都叫苦不迭,可他们在行动上却不敢拖延,没用多久便齐聚在含香殿的前院中。 随便地扫了一眼跪成四排的太监宫女,赵云溪漫不经心地问道:“穆姑姑,人都齐了吗?” 穆娥抬起头来,快速地数了数场中的人,低声道:“回殿下,还差四名太监和三名宫女。” “是吗?”赵云溪道,“也罢,本宫言而有信,说了半刻钟就是半刻钟,再等等他们吧!” 很快,半刻钟的时间就到了,可缺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赵云溪看了一眼门口,冷声道:“时间到了,他们既然不愿意来,那就送他们去内侍省吧,本宫的耐性也是有限的。穆姑姑,这件事交给你去办,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殿下放心,奴婢一定会办好此事的!”穆娥急忙保证道。这是赵云溪交给她的第一件差事,相当于是她的投名状,她自然不敢大意。再说了,赵云溪已经给过那七人机会了,是他们不愿珍惜,这可怨不得别人,希望内侍省的板子能让他们清醒清醒。 这时,文竹来到了赵云溪身边,脸色复杂地说了几句悄悄话,又将手里的单子还给月儿,小声道:“月儿姐姐,我已经清点过了,差了四件东西。一对成窑白釉花瓶,一柄紫玉如意,一副云子,还有两只金镶玉凤簪。我仔细地查了两遍,确实是少了。” 月儿像是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看好戏一般地看向满脸通红的安全,意味深长地道:“安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应该提醒过你吧,这些东西是娘娘赐给九殿下的,千万不能少一件。你当时也跟我拍着胸脯保证过,绝对不会发生那种事。现在可倒好,一下差了四件,你怎么解释?莫不是你觉得你是宫里的老人,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安全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快速地思考着该怎样跟赵云溪和月儿解释。此刻的他后悔不迭,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嘴巴,怎么就管不住这双手呢。他虽然名叫安全,但遇上这种事,只要皇后追查起来,他可一点都不安全了。也不知月儿今天吃错了什么药,好端端地,怎么突然想起来清点这些东西了。难道是底下有人搞了他的黑状,想借着今天的事拉他下台? 月儿见安全沉吟不语,多少也猜到了他的心思,冷笑道:“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安全也知道躲不过去了,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月儿姑娘,今天的事纯属意外,想来是底下有人猪油蒙了心,做了这种丧心病狂的事。你放心,咱家回去后一定会查个清楚的。” 月儿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安全竟然如此厚脸皮,事情都已经一目了然了,他竟还能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来,简直是不可救药。气急之下,她也不想再演了,冲着门口拍了拍手。 这时,从大门外走进来了一队士卒,带头的是一个脸色惨白的太监。那太监一见到月儿,立马小跑了过来,尖声道:“月儿姑娘,你说得果然没错。这个安全利用职务之便,窃取了许多宝物,都藏在他的房中。小的仔细搜过了,共搜到九十七件宝贝,其中不乏有一些贡品。” 月儿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安全竟然如此厚脸皮,事情都已经一目了然了,他竟还能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来,简直是不可救药。气急之下,她也不想再演了,冲着门口拍了拍手。 第182章 演戏 这时,从大门外走进来了一队手持各式刀具的羽林卫,带头的是一个脸色惨白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一见到月儿,立马小跑了过来,谄媚地道:“月儿姑娘,您可真是神人,说的事全都中了。这个安全利用职务之便,窃取了许多宝物,都藏在他的房中。小的仔细搜过了,共搜到九十七件宝贝,甚至还有一些四邦送来的贡品。” “我知道了,可有没查到的?”月儿点点头,完全不理会发抖的安全,看向那小太监道。 “有。”小太监道,“您提供的单子上共有两百四十件宝贝,现在找到的这些远远不够。”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月儿道,“把搜到的东西全部送到正阳宫去,静候娘娘发落。” “是,月儿姑娘!”小太监应了一声,小人得志般地瞥了安全一眼,又偷偷地啐了一口,这才高扬着头,屁颠屁颠地离开了。 “安公公,事到如今,你若是如实交代出来其他的东西去了哪里,我倒是可以帮你求情,让内侍省的人下手轻点儿;若你还是执迷不悟,那可真的就没人救得了你了。”月儿诱惑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了,内侍监已经换人了。今天一早,陛下身边的郑公公亲自传的旨。” 安全不可置信地看着月儿,见她不像是撒谎,不死心地问道:“月儿姑娘说的可是真的?” 月儿冷哼了一声,很是不屑地道:“我还忙着回去跟娘娘复命呢,没时间跟你说玩笑话。” 听到这话,安全心底仅存的最后一点希望也没了,软弱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惨兮兮地道:“月儿姑娘,小的一定老实交代,绝对不敢有所隐瞒,还请您在新任内侍监大人面前帮小的多多美言几句。”现在可是性命攸关的时候,他也顾不得摆架子,把身份放得极低,不停地哀求道。至于他背后的人,现在都已经是过河的泥菩萨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月儿冷声道,“罢了,既然你都决定交代了,我也就不为难于你。李伍长,麻烦你将此人带去内侍省,交给内侍监金公公。后面的事,他知道该怎么办。对了,麻烦转告金公公一句,只要此人能老实交代他的罪责,就不要动大刑了。他刚刚升任内侍监,底下的人多半有不服他的。这种关键时候,千万不要给底下人留下太难相处的印象。” “是,月儿姑娘!”一名中年士卒道。他是这队羽林卫的伍长,名叫“李骏”,奉了其统领凌绩的命令,专门协助月儿纠拿人犯。再加上月儿是皇后身边的红人,身份也非同一般。因此,他对于月儿的态度很是恭敬。 赵云溪对于这些事并没有什么兴趣,她现在最关心的是怎么处理含香殿这些原本的宫女太监。对她而言,只要有文竹和兰儿在身边就已经足够了,根本没必要有这么多人。但话说回来,这些人原本就是内侍省指派给含香殿的,她初来乍到,也不好将这些人全部打发了。 月儿似乎是察觉到了赵云溪的为难,笑道:“九殿下,娘娘说了,若是这里的人您用着不舒服,尽管跟内侍省说,让金公公给您挑一批用着舒心的宫女和太监,这都是您的自由。” “不用这么麻烦了,就这样吧,反正我也不能一直住在这里。”赵云溪道,“人的惰性是天生的,就算我今天换了一批勤快的,可在我离开含香殿后,没有主子的约束,他们自然也会变懒的,这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文竹,你过来,照着名册上的姓名,先认识一下他们。” 月儿听到赵云溪的话,点点头表示同意,便没有再说什么;文竹则接过穆娥递来的名册,依次点起名来。由于含香殿本身的特殊性,这里所配备的的宫女太监的数量仅次于皇太后及“三宫”娘娘的寝宫,足足有八十人。因此,文竹费了好一番时间才核对完人数。 “殿下,奴婢都核对完了。”文竹将名册交给赵云溪,有些担忧地道,“缺的那七人中,有两名太监负责膳房,另有两名太监负责洒扫。这四人打发了倒没什么,可那三名宫女不能随便放过。他们当中有一人负责管理丝帛绸缎,另有两人负责管理珠珍钱货。还请殿下决断!” 赵云溪也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再一想到月儿刚才处理安全时的手段,心里便有了主意,于是对月儿道:“月儿,依你之见,我该怎么做?” “九殿下,依奴婢所见,此事最好还是交由穆姑姑来办。”月儿道,“她既是含香殿的掌事姑姑,想来手里自然会有库中藏物的单子,不如就让她现在带着文竹姑娘去清查。若是没有缺什么,那我们就诸事大吉;可若是有人敢私吞,刚才那位安公公便是前车之鉴。” “也好,就按你说的办吧!”赵云溪点点头,对跪在地上的穆娥道,“你都听清楚了吧?” “回殿下,奴婢都听清楚了,这就带文竹姑娘去清查。”穆娥急忙道。虽然赵云溪现在是她的主子,但赵云溪并不能一直住在含香殿,等熬过这段时间,她们又可以回到过去那种生活了。但月儿不一样,她可是皇后身边的大红人,尤其是在目睹了月儿三言两语就将百盈宝库的掌事太监送去内侍省受罚之后,她对这位虽然年轻但颇有手段的女子越发得畏惧了。 “去吧!”赵云溪摆摆手,有些烦躁地道。宫里就是个大染缸,任何一个人被丢进这种地方,最终都会“面目全非”地走出去,唯一的区别是所用的时间不同罢了。 待穆娥和文竹离开后,月儿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来到赵云溪身边,恭敬地施礼拜道:“九殿下,今日之事事发突然,奴婢没有提前跟您说明情况,间接地利用了您,还请恕罪!” “无妨,我知道你的为人,现在可以跟我说说怎么回事了吧?”赵云溪微笑道。说实话,她真的很好奇月儿今天闹这么一出究竟是想干什么,现在戏也演完了,她也该知道答案了。 “这是当然,殿下就算不问,奴婢也要说的。说起来,这件事还与驸马有关。”月儿道。 “夫君?究竟怎么回事?”听到月儿提到了沈熠,赵云溪越发好奇了,要求她细细说来。 “殿下莫急,且听奴婢从头说起。”月儿笑道,“昨天,驸马奉旨去见陛下,不知怎地就说到了宫中开支过大的问题上。最后,驸马建议陛下让皇后娘娘整顿后宫,严查内侍省及“六局二十四司”,说是一定会有大惊喜,至少可以为内库收回数万两银子。陛下虽然对此将信将疑,但还是派人去调查了,晚上又跟娘娘说起了此事,让娘娘斟酌着办。娘娘听完后,今天一早便让奴婢借着为殿下送礼的名义,先将百盈宝库和含香殿这两处查一查。您也知道,百盈宝库里面收藏了无数奇珍异宝,随便拿出来一件都足以一户普通人家躺着吃喝三辈子了。至于含香殿,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这些宫女太监少不得会动些歪心思。因此,奴婢才冒昧地借了殿下的势,强行演了这出戏。事情就是如此,还请殿下恕奴婢冒犯之罪。” 听完月儿的讲述,赵云溪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你既然是在帮母后做事,就算是利用了我,我又怎么会怪你呢。我之所以想知道这些,主要是觉得好奇,并不是在针对你。” “谢殿下!”月儿道,“殿下,趁着现在还有些时间,奴婢陪您在含香殿转转吧,顺便为您介绍一下有关含香殿的事。这里以后就是您的寝殿了,您理应对这些有所了解。” “也好。”赵云溪点点头,对跪在地上的其他宫女太监道,“行了,你们都先下去忙吧!” “是,殿下!”一众宫女太监齐声道。经过了刚才的事,他们都彻底认清了自己的人生,不敢再浑水摸鱼了。以后会不会再回到以前那样,他们不知道,但目前肯定不敢再想了。 话分两头,身在镇国侯府的沈熠此刻怒气冲天,对于那个对茗香楼搞小动作的钱锐恨得牙痒痒,真想立马给他一刀。但在芸儿的劝阻下,他还是暂时忍住了,对站在对面的常贵道:“常掌柜,这些事你可查清楚了,不会有其他隐情吧?” “三少爷放心,此事在下查得清清楚楚,老夫人应该也知道。”常贵道,“自从与宫里有了茶叶生意后,在下就与那位负责检查茶叶的金公公打好了关系,此事就是他告诉在下的。金公公说,那个钱氏茶楼的掌柜利用宫里庆妃娘娘的关系,又花了些银子,让内侍监黄公公用发霉的茶叶换掉了我们的茶叶,想让我们得罪陛下,断了我们与宫里的生意。” 沈熠冷哼了一声,上次的事并没有让这个姓钱的长记性,这次非得给他来手狠的。至于那个什么庆妃娘娘,他倒没有放在心上。当然,在收拾那个姓钱的之前,他还是再次叮嘱了常贵,让他暗中调查一下茗香楼的人,一定要小心内鬼。如今的茗香楼已经与宫里有了联系,任何小事都有可能演化成大灾难。上次多亏了皇后及时出手帮忙,可下次呢。虽说暗箭难防,但内鬼才是最危险的,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突破的。 对于沈熠的叮嘱,常贵表示回去后立马就着手调查,绝对不会放过任何可疑之人。同时,他又向沈熠提出了一个请求,希望沈熠能将流华楼新近推出的果茶和奶茶授权给茗香楼经营。 “常掌柜,你还真挺有商业头脑的。易掌柜刚研究出这些新玩意儿,你就盯上了。行吧,反正都是挣钱,分什么流华楼、茗香楼,我做主了,回头便让易掌柜回京都一趟,指导楼里的茶师学习,顺便留下一份配方。”沈熠道,“对了,这配方也要申请专利,专利人只能是易掌柜,你可不能搞什么幺蛾子,明白吗?” “三少爷放心,在下明白的,绝不敢有这个想法。”常贵急忙道。前段时间茗香楼的事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虽说事情最终平息了,但茗香楼近来的生意却远不如从前了。这让他一度非常焦虑,不知该如何改变这个现状。正好这个时候,他听说同安县的流华楼新推出了两种茶,非常受欢迎。他知道流华楼是沈熠的产业,便想着找个机会亲自去一趟同安县,让沈熠帮帮他。不成想他还没来得及动身,沈熠竟然回京了,而且点名要见他,这简直是意外之喜,于是迫不及待地跟着前来传话的沈德良来了梧桐院。在回答完沈熠的问题后,他硬着头皮提出了自己的请求,没想到沈熠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他,这真是喜上加喜。 “行了,好好当你的掌柜,府里不会亏待你的。”沈熠看着满脸笑容的常贵,郑重地道。 “是,三少爷。”常贵道,“三少爷,若是您没有其他的吩咐,在下这便先行回楼里了。” “去吧。”沈熠摆摆手道。他今天叫常贵过来,主要就是为了问茗香楼的事。毕竟现在的他不是茗香楼的东家,也没有资格过问楼里的经营情况,这些还是交给柳含烟和沈煖问吧。 常贵走后,沈熠在书房里呆坐了一会儿,突然想到自己该成立一个公关组织了。茗香楼的事就是最好的教训,虽说结果是好的,但舆论造成的恶劣影响却没有消除,甚至影响到了茗香楼正常的经营,这绝不是他想看到的。再说了,一旦自己的商业大楼正式营业后,必定会对同行产生巨大的冲击力。到那时,类似茗香楼这样的事肯定会更多。若是还像这样解决,必定遗祸无穷。因此,他必须从舆论的源头解决这个问题。想明白这些后,他当即让沈德良去请那位纪先生来一趟。像这种打嘴仗的事,还是交给熟读《圣律》的“京都第一讼师”好。 茗香楼的事暂时告一段落,沈熠决定先让钱锐快活两天,等他明天去过凌亲王府、见过赵烈夫妇和赵文秀之后再做打算。因为他与赵文秀的感情,赵烈不得不及早将王位传给世子赵升,而他又的确在感情方面对赵文秀有所亏欠。诸般因素凑在一起,倒让他突然有些心虚,担心明天见到三人后说错了话、做错了事,那可真就是一手好牌让他打了个稀碎。 第183章 纪洲 趁着等待纪洲的间隙,沈熠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明天要带去凌亲王府的礼物,确认没有损坏后,这才小心地放回箱子中。随后来到了如意院,邀请沈煖明天与他一同去凌亲王府。 对于能去见自己的好友,沈煖表现得极为兴奋,毫不犹豫地就应了下来,约定明日巳时准时出门。自从茗香楼出了事后,她就很少出门了,也确实有段时间没见到赵文秀了。 与沈煖约定好明天的事,沈熠又陪着她闲聊了一会儿,并告诉她自己已经知道茗香楼的事了,而且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既能消除目前的不良影响,又能帮她出这口恶气,让她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儿就怀疑自己的能力,好好地当好她的东家。 有了沈熠的开解,沈煖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不再纠结自己究竟是不是一个合适的东家的事。在她看来,这世上就没有现在的沈熠做不到的事。因此,她也就没了心理压力。 兄妹俩聊了一会儿,芸儿过来传话说沈德良已经将纪洲请到书房了,就等着沈熠过去呢。而沈熠在得知纪洲已经到了的消息后,也就不再逗留,将沈煖一起带回了梧桐院。沈煖如今也是掌管着几处产业的东家,对于如何消除舆论影响的事也该有所了解。 梧桐院的书房中,纪洲手里端着一杯茶,边喝边扫视着书房的墙面上挂着的字画。这些字画都是出自名家之手,有些诗词还是本朝第一大儒周夫子所做的,在市面上也是有价无市的宝贝,一般的读书人若是能有这么一幅字画,必定会视之为传家宝传于后世子孙。但不知为何,一想到这间书房的主人是沈熠,他就莫名觉得这些字画与整间书房的布置非常不协调。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书房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猜测定然是沈熠来了。于是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子中央,整理了一下衣衫,笔直地站在门口,等着沈熠进来。 沈熠刚一露面,纪洲便走上前来,抱拳道:“沈爵爷,许久不见,你可是越发的精神了!” “还好。”沈熠道,“纪先生,看你这红光满面的样子,想必近来的日子过得也不错啊。” 简单地寒暄过后,两人相视一笑,像是一对多年不见的挚友一般。由于宿主以前的性格问题,导致魂穿后的沈熠在京都并没有什么朋友。但在认识了纪洲后,他倒是觉得纪洲是个不错的朋友。至于其中缘由,无非是纪洲的身上有着读书人的傲气,与自己说话时没有那么多谄媚的语气,毕竟此人的祖上也曾荣光过。而这也正是他与纪洲交谈时感到最舒心的地方。 “纪先生,我们坐下说话吧,不必这么见外!”沈熠径直走向书桌,指着一旁的椅子道。 “那在下就多谢沈爵爷了。”纪洲笑道。说罢,他坐回原位,端起先前的茶杯抿了一口。 “乖丫头,去准备些果茶来,让纪先生尝尝鲜。”沈熠见纪洲是个喜欢喝茶的人,也想把果茶推荐给他。正好茗香楼过段时间也要推出果茶,不妨就让纪洲这个未来的公关骨干先尝一下。若是合胃口,正好再让纪洲写几篇文章,为这果茶打打广告。 纪洲一听又有新茶喝了,乐得合不拢嘴,连连感谢道:“在下多谢沈爵爷赐茶,就不跟沈爵爷客气了。人生于世,爱好各有不同。有的人好酒,有的人好色,可在下偏偏就独好茶。实不相瞒,在下今年三十有二,喝过的茶叶少说也有两百斤了。” “如此说来,在下与纪先生倒是同道中人了。”沈熠道,“有句话说得好,‘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首先就必须练功夫,其次是练出来的特别感觉。’在我看来,喝茶其实与做人一样,讲究的是修心的过程。一个合格的茶客泡出来的茶,其味道一定是适中的,不淡也不浓。若是冲泡出难喝的茶汤,那可就有失待客之道了,为人处世的尺度也是如此。” 听到沈熠的话,纪洲表现得极为激动,一仰头便将手里的茶喝了个干净,很是痛快地道:“沈爵爷说得好,这番话深得在下之心,值得喝一杯。在下久闻沈爵爷精于诗词之道,故而想请沈爵爷以这茶为题写一首诗,也算不辜负方才这番话,如何?” 沈熠总算是见识到了圣朝这些读书人随兴赋诗的生活方式,又见纪洲言辞恳切,也不忍拒绝他的心意,微一沉吟道:“也好,不过这算不得严格意义上的诗,还请纪先生不吝赐教。” “不敢,沈爵爷请。”纪洲拱手道。他虽然还没见过沈熠现场作诗,但对于聆音楼广泛传唱的《水调歌头》一词了然于胸,早就想当面向沈熠请教了,只是一直苦于没有这个机会。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了,这岂能不令他激动。 对于纪洲的心思,沈熠自然无从知晓,只是自顾自地声情并茂地吟诵了一段《七碗茶歌》: “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 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山上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风雨。 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颠崖受辛苦。便为谏议问苍生,到头还得苏息否。” “好,好一句‘安得知百万亿苍生命,堕在颠崖受辛苦。’沈爵爷,就冲这一句,你这首不完整的《七碗茶歌》便已远超这世上所有写茶的诗词了。”纪洲连连拍手道,“初听这几句,只觉一股疏狂放歌扑面而来,令人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再听这几句,只觉天清地轻,月朗星稀,令人心神放松,酣畅淋漓。沈爵爷,不是在下故意恭维。你在诗词一道上的造诣真可谓是独霸天下,便是与我朝第一大儒周夫子相比也不遑多让。” “纪先生过誉了,我怎么敢跟周夫子相比呢,这话躲在这里说说还好,千万不可出去说。”沈熠急忙道。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若没有金手指,根本体会不到什么叫作“文思如泉涌”。人家周夫子可是当世第一大儒,四邦的读书人都以能拜在他的门下为荣,他怎么敢碰瓷人家。 纪洲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芸儿端着两杯茶走了进来,空气中也散发着一股香甜的果香味。 “好香啊!”纪洲情不自禁地赞叹道,一时竟忘了讨教诗词的事,只想尽快品尝这果茶。 “纪先生,请用茶,别客气!”沈熠道。说着又冲芸儿竖了个大拇指,表示对她的感谢。 纪洲早就等不久了,沈熠刚一开口,他便端起茶杯,深深地嗅了一口,悠悠地品尝起来。 “果然是好茶,除了茶叶的清香味外,还有桃子的香甜味。两种味道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实在是回味无穷。”纪洲评价道,“沈爵爷,这果茶与此前的炒茶相比,另有一番难以形容的奇妙风味,实在是妙不可。在下今日能喝到这种茶,真是三生有幸。” “纪先生这话我爱听,若是能写成锦绣文章,多夸几句就更好了。”沈熠道,“纪先生,实不相瞒,我今天叫你过来,其实是有一件要紧事要拜托你。” “沈爵爷有事尽管吩咐,在下一定竭力而为。”纪洲急忙道,“上次打官司的事,在下没出什么力,却得了沈爵爷不少的好处,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总想再为沈爵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奈何一直没有这个机会。今番若是能帮到沈爵爷,在下可是求之不得。” “既然纪先生这样说,我也就不纠结了,事情是这样的。”沈熠也喝了一口茶,将前段时间茗香楼的事细细说了一遍,最后提出了自己想成立一个公关组织的想法,想让纪洲全权负责,临了又非常严肃地道,“纪先生,此事非同小可,甚至还有可能得罪宫里的人,就像这次的钱锐,他的背后可是庆妃娘娘。一旦你正式接手这件事,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类似的事。若是你有什么后顾之忧,不如现在就说出来,如何?” 纪洲也没想到沈熠要让他做这么重要的事,一时间有些犹豫。坦白地讲,他是很想帮助沈熠的,毕竟他也自认为是个饱读诗书、深谙《圣律》的才子,一直想有个实现自身才华的平台和机会。可由于家里的原因,一直无法跻身庙堂,这才导致他空有一身才华却只能沦为一名讼师。如今沈熠给了他这样一个平台和机会,若是错过的话,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这种好事了。可是,如果答应沈熠的建议,那他就势必要与各种难缠的势力打交道。一旦闹出了大麻烦,肯定会牵扯到家里,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事。若他是个孤家寡人,就没有这些顾虑了。 沉思了许久后,纪洲决定将自己的顾忌说给沈熠,同时委婉地拒绝这件事。可正当他要开口之时,他突然意识到,沈熠之所以找他做这种事,不就是有了一定的把握吗,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退一步讲,就算真的因为自己的事牵连到了家人,那作为东家的沈熠自然不会置之事外。原因很简单,沈熠是武将世家的子孙,是镇国公沈桐的孙子。身为武将世家的人,若是轻易抛弃了自己手底下的人,那可就成了全天下的笑话了。再加上整个圣朝的人都知道沈桐的为人和家风,沈熠作为他的孙子,自然不可能做出辱没先祖名声的事,这是所有贵籍之人的道德准则,沈熠就算封了爵,他也无法避开这种道德准则的束缚,除非他想自绝于世。 想明白这些后,纪洲终于拿定了主意,深深地抱拳施礼道:“在下见过东家,以后必定尽心竭力,无惧风雨,替东家做好这些打嘴仗的事。” 见到纪洲表态了,沈熠暗暗松了口气,急忙扶起纪洲,欣慰地道:“纪先生,从今以后,我们可就真的是同道中人了。你放心,以后你只管做事,擦屁股的事由我来办,只要不得罪陛下和皇后娘娘,其他人我都不会放在心上。当然,陛下和皇后娘娘也不会插手这些小事的。因此,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往前走,我会在背后坚定不移地支持你。” 听到沈熠的话,纪洲暗道自己果然猜对了,当即抱拳道:“在下明白,多谢东家的认可!” “好。”沈熠拍了拍纪洲的肩膀,开始仔细地与他说起了公关组织要做的事。虽然好多知识都很陌生,但纪洲还是凭借着他高超的理解能力,很快就搞清楚了沈熠所说的那些专业名词,像什么“危机处理”“美誉度”“受众选择”“观念广告”,等等。 沈熠与纪洲一聊就是一个时辰。刚开始的时候,纪洲还是老老实实地听沈熠对于公关的讲解。可当他将那些东西烂熟于胸,并提出了一份与沈熠所想的没什么区别的针对茗香楼和钱锐的公关方案时,沈熠便知道自己找对人了,于是决定结束今天的谈话。可聊到兴头上的纪洲却不愿错过这样难得的机会,拉着沈熠谈起了诗词,最终还是在芸儿的帮助下成功逃离了纪洲的“纠缠”,大口喘气地来到了紫竹院。 “熠儿,快到娘的身边来。”柳含烟正在院中的亭子里与沈煜、沈煖玩扑克牌,见沈熠过来后,立即慈爱地笑道。这个儿子现在越来越懂事了,这让她很是欣慰。 “孩儿见过娘!”沈熠恭敬地施了一礼,又跟沈煜两人打了个招呼,这才来到三人身边。 “三弟,你这是怎么了,喘得这般厉害,难不成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沈煜好奇地问道。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哪有那么多麻烦事。”柳含烟没好气地斜了沈煜一眼,又很是心疼地对沈熠道,“熠儿,别听你二哥胡说,快坐下,先喝杯茶缓缓。” “谢谢娘。”沈熠笑着坐在柳含烟身边,端起茶杯来美美地喝了一口,这才将纪洲硬要与他讨论诗词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再配合他那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直惹得几人哈哈大笑。 “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般难缠的人,我真想见识见识。”沈煜眉毛一挑,兴致勃勃地道。 “二哥,不是我小瞧你,你可能还真的说不过他。”沈熠道,“这人可是京都第一讼师,咬文爵字和钻法律的空子可是他的强项。你是个走正途的读书人,没他那么多心眼儿。” 第184章 别后相思 兄弟俩说笑了几句,只听得柳含烟道:“熠儿,你明天要去凌亲王府,礼物都备好了吗?” “娘请放心,孩儿早就备好了。”沈熠道。虽然他与赵文秀的关系并没有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两家长辈已经心知肚明了。因此,无论是因为这种关系的加持,还是因为凌亲王府自身的体量,他都不敢大意。 “那就好!凌亲王身份尊贵,普通人根本无缘得见。你现在与明月郡主的关系已成定局,此次登门自然不再是普通的拜会了,该送的礼、该说的话都需要仔细斟酌。因此,你要把握好这个度。”柳含烟叮嘱道,“娘也替你备了一份礼,明天走的时候都带上,千万不能失了礼数。你这孩子,也不知走了什么桃花运,竟让明月郡主也对你青睐有加。” “谁说不是呢?”沈煜也打趣道,“三弟,我们兄弟三人,你明明是老幺,可却是最先成家的,而且还与明月郡主有了牵连。娘还真就没说错,你这桃花运,二哥着实羡慕啊!” 柳含烟听到这话,像是抓住了机会一般,连珠炮一般地道:“你既说羡慕熠儿,那为何娘一跟你说起议亲的事,你就推三阻四、东拉西扯的?你年纪也不小了,按说早就该成家了。” “娘,成家可是一辈子的事,草率不得,孩儿看看再说。”沈煜红着脸,心虚地反驳道。 在沈熠的印象中,沈煜是那种很标准的乖小孩,从不会违抗父母之命。但不知为何,在成亲这件事上,沈煜却罕见地表现出了抗拒。再加上他刚才流露出的表情,让沈熠直呼诡异。 “煜儿,你该不会是有喜欢的女子了吧,故而才一直不愿提议亲的事。”柳含烟突然道。 “娘,孩儿没有,您多想了。”沈煜像是被踩中了尾巴,倏地站了起来,紧张地否定道。 “没有就没有,干嘛这么紧张,娘又没说什么。行了,坐下吧。”柳含烟洞若观火地道。 沈熠看了看神情紧张的沈煜,又看了看一脸淡定的柳含烟,脸上露出了一副吃瓜的表情,暗自寻思道:“难怪人们常说‘姜还是老的辣’呢,二哥啊二哥,你还是太年轻了啊,这种奇怪的表现又怎么能逃得过娘这种过来人的眼睛呢。” “三哥,你在想什么呢,表情好古怪啊。”沈煖注意到了眼珠子乱转的沈熠,好奇地道。 “没什么,没什么。”沈熠急忙打了个哈哈,看向柳含烟道,“对了,娘,今天怎么没看到爹,他去哪里了,孩儿还有件事想与他商量呢。” “谁知道呢,想必是陛下有事与他说,下了早朝就没见他回来。”柳含烟满不在乎地道。此刻的她只想知道自己的二儿子究竟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明明是一件好事,他为何这么吞吞吐吐的。莫不是那姑娘的身份太过尊贵,镇国侯府高攀不起;又或是其身份比不上镇国侯府,怕她是那种棒打鸳鸯的恶婆婆,这才故意不说。各种怀疑萦绕在她的脑海中,令她有些烦躁。 沈熠察觉到柳含烟有些心不在焉,猜想她是定在忧心沈煜的事,但沈煜不想说,他们也不能强迫。可又不忍心见柳含烟劳心费神,于是提议道:“娘,现在时间还早,不如我们玩两圈麻将吧,孩儿都很久没陪您玩过了。正好今天我们兄妹都在,一起陪您热闹热闹,如何?” “我同意,娘。三弟难得回家一趟,我们就一起去开心开心吧。”沈煜附和道。他现在只想让柳含烟不要再纠结他的私事,尽快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上面去。 柳含烟何等聪慧,自然知道这两儿子是什么心思。可她也没有说破,而是顺着沈煜的话道:“也好,娘如今也该享享天伦之乐了,就陪你们兄妹三人玩一会儿。隽娘,去取麻将来。”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玩到了酉时,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了,正好沈泓也回来了。面对如此难得的机会,柳含烟索性就留沈煜兄妹三人在紫竹院一起用了晚饭,正好也借机说说体己话。 吃过晚饭漱过口,柳含烟带着沈煖回了卧房,说是为她新做了一身衣裳,要带她去试试。至于沈泓父子三人,则是一同来到了书房,聊了些男人间的话题,直到亥时方才散去。 出了紫竹院,两兄弟互相道别,正要各回各院时,沈熠突然道:“二哥,我们沈家家大业大,放眼整个圣朝,除了皇亲国戚外,也没什么势力能比得上我们。你若是真有心仪之人,不妨大胆地跟娘坦白。娘也不是那种思想不开明的人,只要你们情投意合,娘绝不会阻拦的。当然,我只是说说我的想法,你随便听听就好,不必放在心上。我想说的就是这些,告辞了。”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根本不给沈煜说话的机会。 回到梧桐院,沈熠简单地沐浴过后,又跟芸儿玩闹了一阵,这才心满意足地上床休息了。 翌日辰时,沈熠神清气爽地起了床,在芸儿的伺候下认认真真地洗漱了一番,换了一件柳含烟亲手做的衣裳。随后又派人请来了沈煖,兄妹俩一起在梧桐院吃了早饭后,这才带着两车礼物,朝着凌亲王府出发了。随行的除了芸儿外,依旧是玄策和姜姝。至于曾容,昨天一早就回济世堂去了。沈熠也没有阻拦,毕竟这是人家的自由。 沈煖还是第一次乘坐这么宽敞又舒适的马车呢,一路上非常激动,乐呵呵地跟沈熠分享着自己的感受。沈熠也不耐其烦地听着,并承诺等她出嫁时,也给她专门定制这样一辆马车。 凌亲王府大门前,王府的大总管赵斌带着一众丫鬟仆人,耐心地等着沈熠的到来,与他一起的还有赵文秀的贴身丫鬟彩云。他们一个是奉了王妃独孤娉婷的命令,一个是奉了明月郡主赵文秀的命令,可目的都是一样的。 午时刚过,一辆布置非常华丽的马车驶向了凌亲王府,马车上还挂着写有“同安县子沈”字样的大红灯笼;再在这辆马车之后,又有两辆拉着数口大箱子的马车。 正在门前等候的赵斌和彩云一见到第一辆马车,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沈熠到了,于是齐齐迎上前来,向沈熠打起招呼来。车夫刘三见有人上前,急忙“吁”了一声,堪堪止住了马车。 “小的王府总管赵斌,见过沈爵爷!”赵斌恭敬地道。身为王府的大总管,他自然知道沈熠的身份,也对沈熠和赵文秀的事有些了解,故而态度很是谦卑,完全不似往日里的自傲。 “奴婢彩云,见过沈公子!”彩云也施礼拜道,但她并没有像赵斌那样称呼沈熠的爵位,而是按照以前的方式称呼。 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又听到有人跟他打招呼,沈熠知道已经到了凌亲王府。当即推开车门,率先跳下马车,又小心地将沈煖扶下了马车,芸儿、姜姝和莲儿三人也纷纷紧随其后。 “赵总管,有劳了;彩云姑娘,好久不见啊。”沈熠虽然没见过赵斌几次,也不知道他是谁,但刚才听到他自报家门,也算是对他有了有了初步的了解,故而笑着客套了一句。 “小的不敢。”赵斌很有分寸地道,“王妃命小的在此专门等候沈爵爷,请随小的入府。” “好。”沈熠点点头,指着身后的两辆马车道,“赵总管,这是送给王妃和郡主的礼物,麻烦你派人抬进来。这箱子里的东西很是珍贵,务必让他们轻抬轻放,千万别出了岔子。” “沈爵爷放心!”赵斌应了一声,安排了几个人去抬箱子,他则将沈熠等人领进了王府。 王府正厅,赵烈和独孤娉婷正悠哉悠哉地喝着茶,时不时还闲聊几句。可赵文秀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走来走去。自打前天知道沈熠回京的消息后,她就很想立马见到沈熠。但她也知道,沈熠刚刚回京,必定要进宫去见皇后,甚至还要见圣帝。一来二去,等回到家就已经很晚了。除此之外,沈熠回家后定然还要与家人小聚一番,她实在不好意思跑去打扰。因此,她硬生生地克制住了去见沈熠的欲望,准备等过几天再去镇国侯府,没想过一觉醒来,她就得知了沈熠今日要上门拜访的消息,激动之余不免又有些忐忑,以至于昨晚都没睡好过。 好不容易挨到了今日天亮,赵文秀急忙吩咐彩云伺候她沐浴更衣,又画了一副比较明艳的妆,想遮住由于昨晚没休息好而生成的黑眼圈,并以最好的状态去见沈熠。岂料她在这里苦苦等了两个多时辰,却还是没见到沈熠的人影,不免又有些焦躁。她本想亲自到门口迎接,可一来不合礼法,二来又被独孤娉婷严厉制止了,只得派彩云替她走一趟,到门口等候沈熠。 眼见已经到了午时,可沈熠仍旧没有出现,这令她有些沮丧,担心沈熠不来了。可转念一想,沈熠绝不是那种言而不信之人,想来是路上被什么事耽搁了,这才来得晚了些。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想法,她才不停地走动着,想排解心中的郁闷。 “明月,你还是坐下等吧,走来走去的,父王的眼睛都要花了。”赵烈扫了赵文秀一眼,没好气地道。都说“儿大不由娘”,女儿不也一样吗,一旦有了自己喜欢的人,竟然连亲爹的感受都不在乎了,这让他上哪儿说理去。 “父王,沈熠怎么还不来,不会是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吧,要不您派人去看看?”赵文秀忧心忡忡地道,“您也知道的,他之前被人刺杀过,这次不会又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明月,冷静点儿!”独孤娉婷训斥道,“这光天化日的,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当街行刺一位朝廷勋贵。再说了,那小子如今身边的高手有很多,就算真有不长眼的,他也不会有事。” “可是……”赵文秀刚想反驳,却听到影壁后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后便出现了那个她朝思暮想的身影。这时的她也顾不得许多了,立马提着裙子,小跑了过去。 沈熠也远远地瞧见了赵文秀的身影,正想打招呼呢,却看见赵文秀像一颗炮弹一样直接冲了过来,吓得他急忙张开双臂,拦住了赵文秀,很是担心地道:“慢点儿,小心摔着了。” 赵文秀一头扎进了沈熠的怀里,紧紧地抱住这个自己朝思暮想了三个月的男子,贪婪地呼吸着沈熠身上的味道。一别三月,她对沈熠的思念与日俱增。如今好不容易见面了,她只想融进沈熠的怀里,感受沈熠的心跳,哪还有心思在意别人看她的眼光。 沈熠也感受到了赵文秀心里强烈的思念之情,他也想尽情抒发自己的感情,可一看独孤娉婷正恶狠狠地盯着他,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吓得他丝毫不敢做出逾矩的行为,只得不停地拍着赵文秀的后背。按说这时候他应该说些安慰的话,可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能借肢体动作表达自己的情绪。 这时,赵烈轻咳了一声,吩咐道:“赵斌,去告诉膳房,今日多做几道菜,本王要请客。” “是,王爷!”赵斌如获大赦,急忙应了一声,离开了正厅。方才赵文秀突兀的的行为着实令他惊掉了下巴,可他却不敢多看一眼,只得熟练地转过身子,假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熠,上前来。”赵烈很是不爽地道。这沈家的猪真是太可恶了,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就要拱他家的白菜,简直是岂有此理,也难怪王妃对他有怨气呢。别说是他这个王爷了,就是普通人家,见到自家闺女这样对待一个男子,心里又怎么能舒服呢。 听到赵烈的语气充满了不爽,沈熠也是有苦说不出,只得附在赵文秀耳边,轻声安慰道:“好了,郡主殿下,你父王叫我呢,你也不想看到我挨批评吧。” 赵文秀也知道现在的场合不适合表达自己的感情,于是不舍地离开了沈熠的怀抱,牵着沈熠的手,一起来到赵烈的身边,撒娇道:“父王,您别怪他!” 赵烈没好气地看了赵文秀一眼,默默地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除了宠着她,自己还能如何呢,于是道:“父王不会怪他的,你先去陪你母妃说说话,我们马上回来。” “嗯,谢谢父王,您真好!”赵文秀开心地道,又含情脉脉地看了沈熠一眼,这才去找独孤娉婷“认错”了。冷静下来的她这时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行为实在有失身为郡主该有的礼数,尤其是在看到独孤娉婷有些痛惜的眼神后,心里更是有些忐忑。 第185章 拜访王府 待赵文秀离开后,赵烈眼神复杂地看了沈熠一眼,默不作声地朝着后堂走去。沈熠见状,只得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 “坐吧,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必那么拘束。”赵烈坐在上首的椅子上,语气平淡地道。 “谢王爷!”沈熠抱拳施了一礼,乖乖地坐在左首的椅子。不出意外的话,赵烈可是他未来的老泰山,他可万万不能有任何不敬之举。 见沈熠表现出一副听话的样子,赵烈心头的怨气也散了不少,沉声道:“你与明月的事,本王和王妃心里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不会阻拦你们。但有一点,你必须好好待明月,若是敢做出厚此薄彼的事来,本王绝不会轻饶于你。这是一个当爹的对你的忠告,希望你能明白。” “请王爷放心,晚辈一定会好好待郡主殿下的。”沈熠郑重地承诺道。他当然明白赵烈话里的意思,也知道自己无法给赵文秀一份完整的感情,但他却能保证自己绝不会区别对待赵文秀和赵云溪的,这是他在感情上的道德底线。 赵烈点了点头,继续道:“我们夫妇就明月这么一个女儿,而她又是陛下亲自封的郡主。凭她这种身份,什么样的男子找不到。奈何她却偏偏瞧中了你,而且还是在你已经与九公主成了亲的前提下,王妃的心里自然会不舒服。因此,王妃对你的态度也是情有可原的。本王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不要对王妃有怨念。” “晚辈不敢!”沈熠慌忙起身,深深地施了一礼道。经过赵烈的解释后,他总算明白了独孤娉婷对他的态度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了。也是,这种事换做是他,他也会是这个表现。 赵烈压了压手,示意沈熠坐下,换了个话题道:“你在同安县做的那些事,本王听明月说起过。正好今天你过来了,不如就与本王仔细说说。你不是希望本王能与你一起做生意吗,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若是你能拿出足够吸引本王的条件来,本王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考虑。” “王爷此言当真?”沈熠瞬间来了精神,甚是激动地道。随着沁沂山窑厂逐渐步入正轨,而他又无法一直待在同安县,因而的确需要一位镇得住场子的人帮他坐镇。 “当不当真还要看你做的这些事能否吸引本王?”赵烈道,“本王带兵多年,从不打无准备之仗。若是你做的那些事意义不大,本王绝不会浪费时间和精力的。” “晚辈明白,只要王爷愿意听,晚辈绝对事无巨细地说给您听。”沈熠道。说罢,他将椅子往前拽了拽,坐在距离赵烈约有三尺的位置,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在沁沂山窑厂所做的事细细说了一遍。与圣帝相比,他更愿意相信这个为了自己女儿的幸福而牺牲自己的王位的人。 赵烈安静地听着,时不时问几个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听沈熠的阐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沈熠终于将沁沂山窑厂的事说清楚了,然后总结道:“王爷,不是晚辈夸口,这几个窑厂所研究出来的东西不仅能改善我朝百姓的生活,而且有利于边境建设。像是红砖和水泥,除了用于建造更坚固的房子外,还能用于修筑城墙,抵御外敌入侵。还有钢铁厂生产出来的钢铁,不仅可以改良农具,还能打造更加锋利的兵器和坚固的盔甲。相比您也知道,陛下一直想统一五国。一旦我朝的将士有了这些东西,简直是如虎添翼。这也是晚辈决心建这些窑厂而陛下也允准的原因。” “若真如你所说,本王倒是可以答应你的提议。”赵烈道,“不过,本王需要亲眼见过之后才能答应你。这样吧,等你离京的时候,本王便向陛下请旨,与你同去同安县看看。” “王爷能光临同安县,晚辈实在不胜荣幸!”沈熠小小地吹捧了一下赵烈,然后长舒了一口气。他最怕的就是赵烈不愿去同安县受苦,但只要赵烈有这个想法,他就有十足的把握留下赵烈。毕竟是打了一辈子仗的人,他就不信赵烈会对那些世所罕见的刀剑盔甲不心动。 赵烈假装没听见沈熠的话,傲娇地“哼”了一声道:“行了,本王要与你说的就这些了,你若是没有其他事想与本王说,那我们出去吧,想来王妃和明月她们也等急了。” “晚辈没有其他事叨扰王爷。”沈熠站起身来,侧过身子道。其实,他确实还有很多话要与赵烈说,但现在不是合适的时候,故而也就没打算提。 重返正厅后,沈熠发现赵文秀正赖在独孤娉婷的怀里撒娇,看两人的样子,似乎已经没什么别扭了。而赵文秀一见到沈熠出现,当即离开了独孤娉婷的怀抱,像是有些害羞。 “父王,沈熠,你们聊完了?膳房那边已经备好饭菜了。”赵文秀迎上前来,红着脸道。她原本还有些担心自己的父王会为难沈熠呢,但从两人的神情来看,刚才似乎聊得很愉快。 赵烈点点头,看向独孤娉婷道:“王妃,我们先吃饭吧,待会儿你再与沈熠谈吧,如何?” “也好,反正时间还早,该说的话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都听王爷的安排。”独孤娉婷笑道。她这话虽然很平常,可在沈熠听来,却像是在警告自己什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凌亲王府的午饭准备得很丰盛,除了沈熠熟悉的几道炒菜外,还有一些从未见过的菜肴,看起来与当时在临仙楼吃的有些相似。这让沈熠不禁多看了几眼,很想立即尝尝。只是赵烈还没宣布开宴,他也不好伸筷子,只能干咽了咽口水。 赵文秀注意到了沈熠的窘状,灵机一动,对赵烈撒娇道:“父王,女儿饿了,快吃饭吧。” 赵烈哪能不知道赵文秀是什么心思,可他又能说什么,只能暗自感慨一声“女大不中留”,又给独孤娉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待会儿好好刁难一下沈熠,然后闷闷地宣布道:“开宴吧!” 赵文秀闻言,立即为沈熠夹起菜来,像什么乳酿鱼、升平炙、八仙盘、箸头春等。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忙为赵烈盛了一碗长生粥,又为独孤娉婷夹了一块水晶龙凤糕。 这顿饭直吃得沈熠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好在独孤娉婷也没有多说什么。等到吃饱喝足,众人重返正厅之后,沈熠这才寻了个机会将自己带来的礼物送了出去。 “王妃,这是晚辈特意为您准备的礼物,还请您笑纳。”沈熠打开箱子,小心翼翼地将那面玻璃镜取了出来,恭敬地递给独孤娉婷,有些心虚地道。 独孤娉婷见沈熠捧着一块木板一样的东西,外面还用白纸裹着,好奇地道:“这是什么?” “回王妃,这是一面镜子,是晚辈在同安县新做出来的,远比铜镜好用。”沈熠介绍道。 听到这话,独孤娉婷内心原本极其强烈的期待感瞬时便消失了,淡淡地道:“你有心了!” 沈熠自然听出来了独孤娉婷语气中的失落,但他也没多做解释,而是让赵文秀帮他扶着,然后小心地撕去镜子外面裹着的白纸,露出了这面玻璃镜的真实面目。 坐在椅子上的赵烈突然发现自己的对面出现了一个面容非常清晰的人,惊得他猛地站了起来。他刚才也听说了这是一面镜子,却万万没想到这镜子竟然如此清晰,实在是不可思议。 独孤娉婷这时也察觉到了异常,急忙走上前来,从赵文秀的手中接过玻璃镜,一番观察之后,不可置信地道:“世上竟有这么清晰的镜子,沈熠,你怎么做出来的,简直太神奇了。” “回王妃,这镜子正是晚辈在同安县研究的东西之一,具体的原理三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您只要知道这东西好用就成。”沈熠含糊其辞地道。他并非不想解释,实在是解释不了。 听到沈熠这么说,独孤娉婷也没多问。直到现在,她依旧认为沈熠之所以能做出这些新玩意儿来,全归功于沈熠在那座山上学到的东西,这令她对于那座山的好奇心又增加了几分。 “沈熠,这镜子跟你送我的那面手持镜是一样的吗?”赵文秀突然道。她刚才也发现了这面镜子不同于她平日里用的铜镜,倒是与她视之为珍宝的手持镜很是相似。 “郡主殿下说的不错。”沈熠道,“之前的手持镜只能算是试验品,质量远比不上现在这面玻璃镜。郡主殿下,我还专门为你准备了一面,你要怎么谢我呢?” 赵文秀莞尔一笑,紧紧抱住沈熠的胳膊,小声地挑逗道:“蛮子,你想要我怎么谢你呢?” 很久没听到赵文秀这么叫他了,沈熠突然有些动容,柔声道:“我们之间永远不要说谢。” 赵文秀自然明白沈熠的意思,灰心地笑了笑,与沈熠一起打开了属于自己的那面玻璃镜。 与送给独孤娉婷的那面玻璃镜不同的是,赵文秀这面玻璃镜的边框装饰了许多月亮图案,很是契合她的封号“明月”。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面镜子是沈熠花了特别的心思制作的。 独孤娉婷这时已经从先前的震惊中走出来了,轻咳了一声道:“沈熠,这个礼物很不错!” 得到了独孤娉婷对这份礼物的认可,沈熠也感到轻松了许多,微笑道:“王妃喜欢就好!” “沈熠,你此前与本王说的那个望远镜,是不是与这玻璃镜的制作有关?”赵烈突然道。 “是的,王爷。”沈熠很干脆地道。很明显,赵烈已经对他此前说的那些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再加一把劲,将赵烈“赚”到同安县去帮他镇守沁沂山窑厂。到那时,他就可以放心地离开同安县,先陪赵云溪回云州祭拜云昭训,再与玄策等师兄师姐回山,了结宿主与道宗的恩怨;最后再前往东境,甚至是深入姜国去寻找他大哥沈烨。按照六师姐玄蕴的说法,沈烨并没有性命之忧,而且正在经历一场奇遇,也只有自己才能找得到。他虽然觉得玄蕴所谓的“奇遇”过于玩笑话了,但对于玄蕴的卜筮之术,他还是深信不疑的。也正因如此,他才将寻找沈烨的事安排到了最后。 得到沈熠“肯定”的答复后,赵烈明显变得有些激动。按照沈熠的说法,这望远镜可以看到数里之外的人和物,这对于行军作战及战阵部署而言,简直是一大利器。因此,这东西无论如何也要造出来,他相信圣帝也一定有这个想法的。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对沈熠道:“你先陪王妃和明月说话,本王有件要事要去办。” “王爷慢走!”沈熠应了一声,与独孤娉婷和赵文秀一起将赵烈送出了王府,这才折了回来。而随着赵烈的离开,他明显地感觉到了独孤娉婷眼神中的“杀意”,不禁尬笑了两声。 “明月,你先出去一下,母妃有些私事要与同安县子沈熠讲!”独孤娉婷非常官方地道。 “母……”赵文秀很是不情愿,可看到独孤娉婷严厉的眼神,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沈熠眼见场中的情形不太对,急忙帮着独孤娉婷劝道:“郡主殿下,放心吧,王妃不会为难我的。你先回避一下,我们很快就谈完了,好不好?” 赵文秀踌躇再三,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向独孤娉婷施了一礼,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正厅。 “坐下说吧。”独孤娉婷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似有所指地道,“想不到你还挺有本事的。” “王妃,俗话说:‘明人不说暗话。’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您要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完全可以直白地说出来,大可不必这样。当然,我也知道您心里有怨气,这我完全可以理解。毕竟文秀是您的掌上明珠,可她却对我这个已经成了亲的人动了情,甚至可以说是情根深种。按照我朝婚制,一旦她真的要下嫁于我,那就只能成为妾,而这一点正是您万万无法接受的。这也是您对我的态度前后变化如此大的原因,我说的可对?”经过赵烈的解惑后,沈熠此刻完全是开卷作答,因而一口气便说出了独孤娉婷心中对于他和赵文秀这份感情最大的疙瘩。 第186章 柔情蜜意 独孤娉婷不满地“哼”了一声,像是承认了沈熠说的话,冷声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没什么好想的,我不会放弃文秀,她也不会做妾的。”沈熠胸有成竹地笑道,“王妃,您应该不知道,我在同安县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解决办法了,九公主和皇后娘娘也不会反对的。” “说明白些。”独孤娉婷道。她的心里此刻已经明显泛起了涟漪,可语气依旧是冷冷的。 “方法很简单,我会请陛下为我和文秀赐婚,而且会在圣旨中明确说明,文秀与九公主是平妻,两人之间没有妻妾之分。有了陛下背书,天下人也不会有说闲话的机会的,您也该放心了吧,”沈熠如实道,“实不相瞒,这件事我已经跟陛下说过了,陛下也同意了。” “平妻?”独孤娉婷眉头微蹙,她虽然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词,但也理解了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若真是如沈熠所说,那自己的女儿下嫁于沈熠倒也可以接受。可是,这种破天荒的事,圣帝会这么轻而易举地答应吗?这位陛下可不是做赔本生意的人,这一点令她很是在意。 沈熠见独孤娉婷沉默不语,只道她并没有理解“平妻”是什么意思,正想进一步解释时,却听得独孤娉婷道:“说说吧,你究竟与陛下达成了什么约定。我朝至今从未出现过这种事,若是你仅凭三寸之舌便能说服陛下帮你下这道旨,我倒是要对咱们这陛下刮目相看了。” 听到独孤娉婷这么议论圣帝,沈熠紧张地四处看了一眼,生怕隔墙有耳。可见独孤娉婷一脸从容,他也意识到自己多虑了,于是道:“王妃恕罪,事涉军国大计,我不能说得太多。” 听到沈熠这样说,独孤娉婷就算是有再多的怀疑,也不好再追问下去,只是眼神复杂地看了沈熠一眼,语气柔和地道:“你有心了。晚上回去后,转告贞静夫人,找个合适的时间上门纳采吧。虽然你们还要等一年才能成亲,但还是早些将你们俩的事情定下来吧,要不然明月也不会安心的。女儿大了,娘的话也不听了,我和王爷也不能陪她一辈子,能找到一个真心待她的人相伴一生,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至于以后,就只能拜托你好好以照顾她了。” 说完这些,她像是与自己达成了和解,心情也放松了许多。正如沈熠所说,她之所以对沈熠前后的态度会有那么大的变化,主要是觉得自己的掌上明珠受了委屈。无论是身份还是颜值,赵文秀都不输于一般的公主,何必要作践自己,下嫁给别人做妾呢。可现在,沈熠却想到了一个目前看来是最优的办法,巧妙地化解了她心中的疙瘩,而且肯定在与圣帝的谈判过程中做出了不小的牺牲。事到如今,她又何必耿耿于怀呢,倒不如坦然地认可了这桩姻缘。 沈熠就算再笨,也能听出独孤娉婷话里的意思,当即站起身来,大礼参拜道:“谢王妃!”此刻,他只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在与赵文秀的这段感情中,他确实亏欠了赵文秀。因此,他必须从其他方面作出补偿。除此之外,他一直信奉一句话,“婚姻不是谈恋爱,得不到家人认可和祝福的婚姻,注定是不会幸福的。”先前他一直不明白,一个非要认他做义子的人,为何会突然对自己有了那么大的怨气。可在与赵烈的一番交谈后,他这才意识到,他并没有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思考这桩姻缘会带给赵文秀何等的不公平。万幸的是,他由于自己的歉疚,提前想好了应对措施,阴差阳错地又化解了独孤娉婷心中的疙瘩。这样也好,有了独孤娉婷的认可,日后他与赵文秀相处起来,也就不用那么惶恐了。 “行了,起来吧。”独孤娉婷摆摆手,心情畅快地道,“你送的那面玻璃镜,我很喜欢。还是那句话,以后有什么好东西,绝不能少了我那份。辛辛苦苦养了十八年的女儿,没想到就这么被你拐走了,而我只收了你这么点儿礼物,按说可是万万不够的,你说是不是?” 对于独孤娉婷这种耍无赖的行为,沈熠也只能连连称是。无论如何,这位可是他未来的丈母娘,占他一点便宜就占了吧。只要把丈母娘哄高兴了,他与赵文秀的幸福日子还会远吗。 看着沈熠一副恭顺的模样,独孤娉婷也很是高兴,完全忘了自己先前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情形了,笑道:“好了,把门打开吧,这丫头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心焦如焚了。” 沈熠也没想到与独孤娉婷的谈话能这么顺利,真是得天之幸,于是赔笑道:“是,王妃!” 正厅的门刚一打开,赵文秀就迫不及待地走了进来,一脸担心地观察着沈熠。见他完好无损后,这才暗暗舒了口气,又向独孤娉婷施了一礼,不安地道:“母妃,你们聊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娘打算叫人把他乱棍打出去。”独孤娉婷半开玩笑地道。若是没有刚才的谈话,她还真这么想过。可现在既然都说开了,她又怎么能忍心坏了这桩姻缘呢。别的不说,放眼整个圣朝,也没几个世家子弟能有沈熠这条件,更何况这小子还有一个道宗弟子的身份。 “母妃……”赵文秀很是着急地道。她生怕沈熠受到伤害,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劝阻才好。 赵文秀忧心的表情全落在了沈熠的眼中,这令他又感动又心疼。这么好的姑娘,偏偏就便宜他了,也难怪独孤娉婷心里不舒服呢。于是,他轻轻地握住赵文秀的手,笑道:“郡主殿下,王妃跟你说笑呢,你不必紧张。你放心,我们聊得很顺利。” 赵文秀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独孤娉婷,看她正在憋笑,自然也就信了沈熠的话,撒娇道:“母妃,您真是的,干嘛要拿这种话来吓女儿,女儿都要被您吓死了。” 独孤娉婷一脸笑意,宠溺地道:“你这丫头,眼里只有沈熠,哪儿还顾得上娘说了什么。对了,现在时间还早,你父王也没回来,不如我们一起听一折戏吧。沈熠,你觉得如何?” “晚辈都听王妃的安排!”沈熠道。反正自己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家的,现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独孤娉婷和赵文秀听听戏,一来哄她们开心,二来也可以进一步培养一下感情。 不知是独孤娉婷有意为之还是机缘巧合,戏班子唱了一出名为《金玉良缘》的戏。沈熠虽然听不懂这些咿咿呀呀的唱词,但却很清楚地听到了戏名,不禁转头看向紧挨着他坐着的赵文秀,轻声道:“良缘由夙缔,佳偶自天成。” 赵文秀脸色含羞,趁着没人注意,偷偷地挽住沈熠的胳膊,柔声道:“蛮子,我喜欢你。” 沈熠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赵文秀这种非常直白的表白,但一颗心还是忍不住跳动了一下,动情地道:“郡主殿下,我也喜欢你。”他突然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条问答:“你喜欢的人和喜欢你的人同时向你表白,你会选择谁?”而点赞数最多的回答是:“小孩子才会做选择,成年人我全都要。”当时的他在看到这个回答后忍不住吐槽:“真是一群喜欢异想天开的人,世上哪会有这种好事?且不说两全其美,更多的是求而不得。”可他怎能想到,当自己莫名地遇上一场奇遇时,求而不得竟变成了两全其美。若说这是一场梦,那他宁愿永远陷在其中。 这折戏一直唱到了酉时,赵烈也在这时回来了。众人用过晚饭后,沈熠终于提出了告辞。今天在凌亲王府逗留了一整天,该送的礼也送了,该见的人也见了,该说的事也说了,现在也是时候回去了。只是在看到赵文秀温柔似水的眼神时,他还是有些迈不动腿。 凌亲王府门前,赵文秀紧紧地抱着沈熠。此时已经入夜,街上也没有来往的行人,至于送沈熠等人出门的又都是自己人。因此,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尽情地表达着自己对沈熠的不舍。 “蛮子,我舍不得你走。”赵文秀将头埋在沈熠怀里,闷声道。她已经很久没有和沈熠见过面了,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了,可又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中途甚至还发生了一些小插曲。虽说最终的结果是好的,但也着实让她担心了许久。 沈熠自然也能理解赵文秀的难舍,但时间确实不早了,他不得不离开。于是,在经过了长达一刻钟的话别后,沈熠附在赵文秀耳边,小声道:“郡主殿下,别难过。等过几天我们又可以见面了,到时候就怕你害羞得不敢出来见我。” “我才不会躲着你呢。”赵文秀动容地道,“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我都会安心等着你的。” “我知道的。可是,郡主殿下,我现在真的要走了。再待下去的话,你可就要到禁卫府来捞我了,你也不想看到我蹲大牢吧。”沈熠开玩笑道。 “他们要是敢抓你,我就让我父王向陛下参他们。”赵文秀也很配合地道。她自然知道宵禁以后会遇到什么事,也知道沈熠是在与她玩笑,想缓解她此刻低落的情绪。 沈熠听到这孩子气的话,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耐心地安慰着她。正在这时,独孤娉婷派人出来叫赵文秀回去。无奈之下,赵文秀只得离开了沈熠的怀抱,含情脉脉地道:“蛮子,你走吧,我先进去了。我会在家里安心地等着你过几天来看我的,绝对不会乱跑的。” “嗯,我一定会来的。到时候,我娘也会一起来的,你可千万不要害羞哦。”沈熠笑道。 看着赵文秀进了王府,沈熠转身登上马车,吩咐刘三出发。或许是因为今天的精神过于亢奋了,一上马车,他竟感觉到了一丝困意,整个人耷拉着脑袋,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芸儿见状,很熟练地将沈熠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好让他睡得舒服些。由于今天的马车上人很多,原本配备的小床只能收起来。因此,沈熠自然无法躺平了睡,好在还有芸儿这个人型枕头在,要不然的话,等回到镇国侯府后,沈熠的脖子就要断了。 回去的时候,由于马车上没有了玻璃镜等礼物,再加上路上的行人很少,因而马车走得很快,不到半个时辰便回到了镇国侯府。 “少爷,到家了,该醒醒了,我们回去睡。”芸儿轻轻地晃了晃沈熠的肩膀,小声地道。 沈熠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在姜姝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被夜风吹了一下,他终于清醒了。 “煖儿,今天辛苦你了,让你陪着我折腾了一整天。”沈熠打了个哈欠,有些心疼地道,“现在时间也不早了,爹娘怕是已经休息了,我们就不要去打扰他们了,明早再过去请安吧,” 沈煖点了点头,刚走出去几步便又折了回来,好奇地道:“三哥,你是要娶郡主姐姐吗?” “怎么了?”沈熠原以为沈煖已经很了解自己与赵文秀的感情了,对于他们成亲这种事应该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可没想到她竟然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不免有些不解,只能反问道。 “没什么,那煖儿可就要先恭喜三哥和郡主姐姐了。”沈煖微笑道,“三哥和郡主姐姐很般配,煖儿很高兴。当然了,我不是说公主嫂子跟三哥不般配,三哥可不要说煖儿的坏话。” “你这小丫头,哪来的这么多小心思。”沈熠没好气地笑道,“行了,快回去洗洗睡吧!那个,莲儿,照顾好你家小姐。夜深了,千万别让她摔着。” “是,三少爷!”莲儿应了一声,扶着沈煖便要走。沈煖迟疑了一下,可最终还是走了。 看着沈煖离去的背影,沈熠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这小丫头,年纪轻轻的,怎么有这么多心事儿?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看来是需要找个时间与她好好聊聊了。” 回到梧桐院,沈熠随便洗了个澡便休息了。明早要早些去跟柳含烟请安,顺便转达一下独孤娉婷的话。对他而言,上门提亲这种事还是头一次,他还是有些紧张的,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准备。当然,这也不能怪他,谁让他与赵云溪的这桩皇家赐婚是直接由镇国侯府与宫里安排的礼会院对接的,压根没给他亲自体验的机会,只是听柳含烟说了个大概罢了。 第187章 再会临仙楼 一觉醒来,沈熠只觉得神清气爽。洗漱过后,他便带着芸儿来到了紫竹院,恰巧在门口碰上了前来向柳含烟问安的沈煖。兄妹俩互相打了个招呼,齐齐进了紫竹院。 施过礼、问过安后,沈熠终于说起了请柳含烟到凌亲王府提亲的事。原本在他的设想中,柳含烟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应该会表现得很激动才是,但事实却恰恰相反,这让沈熠很是不解,只得问道:“娘,您是觉得这件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柳含烟沉吟了片刻,这才忧心忡忡地道:“熠儿,你有没有想过,一旦明月郡主进了门,你该如何安置?在血缘关系上,她们俩是堂姐妹;在身份尊卑上,他们俩又不相上下。按照我朝婚制,明月郡主是后进门的,在名分上可就要比九公主差上一截,凌亲王他们会同意吗?” 这个问题一抛出来,沈煖也不禁伸直了脖子,想听听沈熠怎么说。看得出来,她对这个问题也很感兴趣。作为赵文秀最好的闺中密友,她也不想看到赵文秀受到委屈。 沈熠还以为柳含烟在担心什么难缠的事呢,没想到竟与独孤娉婷心里的疙瘩一样,不禁哑然失笑道:“娘,这件事孩儿已经想到应对之策了,凌亲王和王妃也认可了,您大可宽心。”说罢,他又将昨天说与独孤娉婷的话重复了一遍,并再次劝慰柳含烟只要安心上门提亲便可。 听完沈熠的解释,沈熠只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若是这种敏感的事没有妥善的应对之策,身为母亲的独孤娉婷怎么会让她上门提亲呢,她还真是关心则乱,忽略了这个三儿子的本事。 “三哥,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好主意的,简直是太有想法了。”沈煖好奇地道,“我昨晚因为这件事,一晚上都没睡好,又担心郡主姐姐受了委屈,又害怕干涉了你们的感情。” “哦,难怪我们昨晚分开时,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原来是在担心这个。”沈熠后知后觉地道,“你这小丫头,以后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事就直接跟三哥说,千万不要压在心里,明白吗?我们是兄妹,这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你大胆地问我就是了,何必这么谨慎呢?” 沈煖冲沈熠做了个鬼脸,笑道:“我知道了。既然三哥这么说了,那我以后就不客气了。” 解决了心底的担忧,柳含烟当即让隽娘去请京都最好的媒婆来,商议去提亲的事。除了要敲定一个良辰吉日外,还要准备好大雁、木梳、头绳、布帛等提亲时要用到的礼物。这些东西虽然很常见,但因为赵文秀的身份不同一般,在一些细节上便要作出区分。 沈熠陪着柳含烟和沈煖又闲聊了一会儿,这才回了梧桐院,去见了玄奇,请求她今晚与自己一同去临仙楼。对于圣帝中毒的事,沈熠还是很关心的,但愿今晚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申时三刻,沈熠便离开了镇国侯府,朝着临仙楼而来,随行的是姜姝、玄策和玄奇三人。由于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为了安全起见,他非常坚决地将芸儿留在了家里。 站在临仙楼的大门前,沈熠只觉得有些恍惚。第一次来这里,他见到了化名为“云老爷”的圣帝;第二次来这里,他意外得知了圣帝中了毒;这次来这里,他竟是想为圣帝祛毒。 “小师弟,你看什么呢?”玄策好奇地道。他见沈熠站着不动,还以为沈熠发现了什么自己没注意到的事,忍不住四处观察了一番,可丝毫异常也没有发现。 沈熠摇摇头道:“没什么。三师兄、八师姐,我们进去吧,外面人来人往的,不好说话。” 四人刚进入临仙楼,一个沈熠很熟悉的瘦高个笑着迎了上来,躬身道:“沈爵爷,老爷吩咐过了,若是您来得早,还请您直接到楼上等着,需要什么就跟小的说。” “有劳了!”沈熠道,“对了,好歹我们也见了好几次面了,你还没正式地跟我介绍过你呢。最起码也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总不能每次都让我在心里叫你‘瘦高个’吧。” 瘦高个愣了一下,憨厚地道:“回沈爵爷,小的名叫‘毕万’,弟兄们都叫小的‘瘦柴’。” “‘瘦柴’?骨瘦如柴,嗯,确实很符合你的形象的。”沈熠审视了一番毕万,评价道。 几人来到顶楼的雅间,但沈熠却并没有选择进去,而是让毕万搬了几把椅子放在走廊中,他与玄策等人就这样坐在外面等候圣帝。如果换成第一次来这里的他,肯定是不会这么循规蹈矩的。人只有在经过现实的锤炼与毒打后,才会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戌时刚过,圣帝便出现在了临仙楼。当他看到沈熠坐在了走廊的场景时,心里突然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一时间竟难以判断沈熠是真的懂规矩,还是对他有一种刻意为之的疏离感。 “臣沈熠见过陛下!”一见圣帝露面,沈熠急忙站起身来,恭敬地施了一礼;姜姝见状,也跟着施了一礼;但玄策和玄奇却像是没看到圣帝一般,自顾自地喝着茶。 “免礼吧。”圣帝的眼神在玄奇的身上停顿了一下,心想此人便是沈熠所说的那位精于毒道的八师姐了吧。又见沈熠和姜姝还保持着行礼的状态,摆摆手道,“平身吧,这里不是宫里,也没有其他人,不必这么多礼。更何况,朕还有事要拜托你这位师姐呢。” “臣不敢!谢陛下!”沈熠站直了身子,进退有度地道。生活在圣朝,他不得不折服于圣朝的时代规矩。在这个人治的国度,他只能看眼色行事,这就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进来说话吧。两位道长,里面请!”圣帝客套了一句,随即直接走进了雅间。他可以对玄策和玄奇保持着该有的尊重,但骨子里还是有属于一国之君的高傲的。就算是有求于人,他也绝不会对别人低声下气,这与他自小学习的皇家礼仪不符。 众人进入雅间,在圣帝的允许下依次落座后,玄奇开门见山地道:“小师弟说你中毒了?” “正是!”圣帝也不隐瞒,直接坦白道,“正是上次在这里谈事时,贵派掌门诊出来的。” “既是大师兄说的,想来不会有错。”玄奇沉吟道,“请伸出左臂来,容我诊过脉再说。” “令狐,去外面守着,没朕的旨意,任何人不许进来,违者格杀勿论!”圣帝严肃地道。 影龙卫统领令狐喆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退了出去,只是临走时仍不忘用眼神警告沈熠。身为圣帝身边的第二高手,他的职责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好圣帝的生命安全。 沈熠假装没看见令狐喆的眼神,反而不耐烦地道:“这位不知道身份的大人,请带上门!” 令狐喆被沈熠气得不轻,可又不好当着圣帝的面发作,只能忍气吞声,默默离开了雅间。 看着令狐喆吃瘪的样子,沈熠忍不住笑了出来。从一开始,这个人就没给他留下好印象。初次见面时,他就高高在上地表示芸儿等人是下人,不配进入这间雅间;再次见面时,他又对玄彻表示了极大的敌意,当然也是因为玄彻的身手远超于他,令他不得不警惕;等到这次见面时,两人虽然没说什么话,但令狐喆却一直死盯着他,还用眼神威胁他,这只能忍得了。可刚笑完,他就意识到情况不太对,转头一看,只见圣帝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请陛下恕罪!”沈熠急忙道。他现在恨不得给自己来一拳,暗道自己真是乐极生悲了。 令沈熠没想到的是,圣帝竟然丝毫都没有怪罪他,反而有些亲切地道:“你啊,都已经是驸马了,何必跟一个臣子置气。他叫令狐喆,是影龙卫的统领,负责保护朕的安全。” 沈熠被圣帝这罕见的态度震惊到了,久久说不出话来。等他反应过来后,有些后怕地道:“陛下,这位令狐统领厉害吗?臣好像不止一次地得罪过他,他不会对臣下黑手吧?” 对于沈熠的反应,圣帝表示很无语,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得一直沉默不语的玄策很是不屑地道:“小师弟,你大可放宽了心,有师兄我在,他伤不到你的。此人的功夫也就那样,若是对付一般武者还行;可若是碰上江湖好手,怕是很难全身而退。那个,皇帝陛下,不是贫道故意冒犯你,实在是你挑护卫的眼光很不怎么样。像他这样的身手,江湖上多得是。” “三师兄,别胡说。”沈熠吓得急忙捂住玄策的嘴,一脸惶恐地对圣帝道,“陛下恕罪。我这位师兄是江湖之人,不懂朝廷的规矩,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无妨,这位道长说的也是实情。”圣帝笑了笑,表示并不在意。当然,他也明白玄策的话是对的,可现在天下尚未一统,他实在无暇顾及这些江湖势力。当务之急,还是先尽快祛除自己体内的毒素,其他的事等身体康复以后再说吧。想至此处,他卷起袖子,伸出自己的左臂,微笑着对玄奇道:“有劳这位道长了。” 玄奇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只脉枕,垫在圣帝的手腕处,专注地诊起脉来。一刻钟后,她收回自己的右手,对圣帝道:“皇帝陛下,请借贫道几滴舌尖血,答案很快就可以揭晓了。” “八师姐……”沈熠有些紧张地道。他没想到玄奇竟然想要圣帝的舌尖血,这实在是太疯狂了。若是指尖血倒还好说,可舌尖,万一出现意外,他想都不敢想。 “好。”圣帝很干脆地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接过玄奇手里的银针,刺破了自己的舌尖,又拿起手边的茶碗盖,吐出了一团黑沉沉的血来,空气中顿时充斥着一股类似鱼腥草的味道。 这一幕发生得很突然,以至于沈熠都没来得及阻止,圣帝就已经雷厉风行地做完了一切。 见圣帝已经吐出舌尖血,玄奇也不啰唆,伸手拿过茶碗盖,从自己的药箱中取出了一只紫玉瓶,旁若无人地将瓶中的粉末倒进了那团黑血中。不多时,那团黑血竟变成了一团绿血,实在是诡异之极。可玄奇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形一般,呢喃道:“果真是碧蛉化血散。” “八师姐,什么是碧蛉化血散?”坐在玄奇旁边的沈熠很清楚地这个名词,好奇地问道。 “碧蛉化血散位列天下十大奇毒其三,乃是楚国第一江湖势力幻灭宫的镇宫之宝。此毒乃是用一种名叫‘碧眼青翼蛉’的毒虫研制而成的,具有稀释人体血液的毒性。”玄奇脸色凝重地解释道,“碧眼青翼蛉本是楚国溪萝山独有的一种毒虫,雌雄难辨,尤其喜食人类的血液。但此虫却有一个极大的天敌,那就是幻灭宫所在的东眉山特有的紫背金舌蟾。此蟾的背部有许多毒囊,可以散去碧眼青翼蛉的毒性。因此,幻灭宫才能制造出这种奇毒来。说回碧蛉化血散,此毒由于使用剂量的不同,会对人体产生不同的侵害程度,轻则全身血液化为暗金色,中毒者最终会痛苦地死去;重则全身血液像是被吸干了一样,中毒者则会变成一具干尸。像皇帝陛下这种情况,多半中的是小剂量的毒,因为血液才变成了如今的黑色。若是再等上一年半载,血液就会变成暗金色,最终药石难医……” “八师姐,你说了这么多,可有医治之法?”沈熠很是担心地道。若真像玄奇说的那样,圣帝可就危险了。尤其是当他一想到面前这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变成一具干尸的情形,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可是,究竟是谁给圣帝用了这种丧心病狂的毒呢,此举真是其心可诛。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不知圣帝查出来了没有。他毕竟是个外臣,不好问这种事涉宫闱的事。 “小师弟,你不了解八师妹,她是个极度自信的人,若是没有解救之法,自然不会跟你说这么多有的没的,你难道不觉得她是在故意卖弄吗?”玄策拍了拍沈熠的肩膀,嘻嘻笑道。 “三师兄,你既然这么了解我,以后就不要请我帮你的暗器喂毒了。”玄奇冷哼了一声,很是不满地道,“还有,我这是介绍知识,只有你这种不喜欢读书的人,才会觉得这是卖弄。” 被玄奇如此强硬地嘲讽了一番,玄策也不生气,只是赔笑道:“八师妹说的是,师兄我以后一定好好读书,再也不说你这是卖弄了。” 第188章 祛毒 对于玄策的反应,沈熠虽然很是不解,但他也明白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于是对玄奇道:“八师姐,祛毒的事小弟一无所知,就只能辛苦你了。若是需要什么帮助,你尽管开口。” “小师弟客气了。”玄奇笑道,“我本就喜欢制毒解毒,如今遇到这种难得一见的奇毒,自然是心痒难耐的。再说了,我们同出一脉,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何必这般客套。至于帮助什么的,我不需要。此毒虽然很麻烦,但好在皇帝陛下中毒尚浅,医治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行了,你和三师兄先出去,免得打扰我。让外面那个人进来守着,我马上就帮皇帝陛下祛毒。” 沈熠有些错愕,像是没反应过来,等到玄奇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后,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玄奇为何要这样做。毕竟玄奇与圣帝是第一次见面,就算是她真有办法帮圣帝祛毒,但圣帝对她多少还是有些戒心的。因此,她才会提议让沈熠和玄策回避,反而让令狐喆进来,这样做就是为了打消圣帝心头的顾虑。当然,这样做就没有用,沈熠也不清楚,但至少态度表明了。于是他点了点头,躬身对圣帝道:“陛下,那臣就先回避一下,请令狐统领进来了。” 圣帝也明白玄奇的心思,但他也没有说破,只是“嗯”了一声,微笑道:“有劳道长了。” 玄奇并没有理会圣帝的话,反而道:“皇帝陛下,还请坐稳了,等下银针刺穴时可能会有些疼。”说罢,她从药箱中取出一只红色的小瓷瓶来,介绍道,“这是贫道从紫背金舌蟾背部的毒囊中提炼出来的毒液,其毒性与碧眼青翼蛉的毒性相克,专门化解碧蛉化血散之毒。” 这时,令狐喆正好走了进来,听到玄奇要对圣帝用针,不禁有些紧张。他是圣帝的近臣,又奉旨亲自调查过后宫众妃嫔与外界的一些来往,自然知道圣帝中毒的事,也知道圣帝一直想找人祛毒。虽说如今有祛毒的办法了,可玄奇毕竟是个陌生人,怎能轻易地让此人给圣帝下针呢?不行,作为保护圣帝的护卫,他必须劝一劝圣帝,此时最好是三思而行。 可是,令令狐喆措手不及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圣帝就已经表明了态度,一脸淡然地道:“道长尽管下针。朕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区区一点针刺之痛,朕还不至于承受不了。” 听到圣帝这般说,玄奇也就不再多言,默不作声地将一把银针投入那只红色的小瓷瓶中。 大约一刻钟后,玄奇冷不丁地道:“可以了。”说罢,只见她拈起一枚银针,调动内息,手腕轻抖,那银针便隔着衣服刺入了圣帝的中脘穴,丝毫差错也没有。 这突然的一幕令令狐喆暗暗咋舌,此刻,他终于相信了玄策之前说的话。玄奇刚才随意漏的这一手,他就算再练上十年怕是也做不到。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一枚银针刺下,圣帝的脸色突然变得涨红。他以前也接受过太医令的针灸之术,多少也知道银针刺穴时的感觉,故而才没将玄奇先前的话放在心上,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刚才玄奇那一针下去,他竟感到了一股锥心的刺痛,下意识地认为玄奇要对他不利。 可惜的是,尽管圣帝很快就将那个突然升起的念头压下去了,但玄奇还是注意到了他的神色变化,冷声道:“皇帝陛下,贫道若是想杀你,简直是易如反掌,又何必连累小师弟呢。你还是尽快凝神敛气,下一针会比刚才更痛。当然,你若是承受不住,贫道也不会笑话你的。” “这位道长……”圣帝刚说了四个字,玄奇便打断了他的话,自我介绍道:“贫道玄奇。” “哦,好,玄奇道长,朕想问问你,为什么你这银针刺穴之术带来的痛感会如此强烈?”圣帝皱着眉头,深吸了一口气,试探性地道,“莫不是与你说的那什么蟾的毒液有关?” “不错。”玄奇道,“贫道正是将银针放在紫背金舌蟾的毒液中淬过后,再以内息刺入你的各处穴位中,通过以毒攻毒的方式来化解碧眼青翼蛉的毒性,从而达到解毒的目的。” 圣帝闻言,有些担心地道:“如此一来,那紫背金舌蟾的毒性不会遗留在朕的身体中吧?” “不会的。紫背金舌蟾的毒液只对碧眼青翼蛉有用,于人体而言并无影响。”玄奇异常认真地解释了一句。说着,她注意到圣帝还有疑虑,冷不丁地拿起那只红色小瓶子,将里面的银针取了出来,又将里面的毒液一饮而尽,然后打了个嗝,面色平静地道,“除了有点涩以外,味道还算不错。皇帝陛下,你还有其他问题吗,没有的话贫道就继续了。” 圣帝被这一幕惊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饶是他见过许多世面,也很难相信有人竟敢这样喝毒液。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玄奇的脸色非常正常,根本看不出是喝了毒液的样子,故而也打消了所有的疑虑。可是刚才那个场景还是太惊悚了,这让他有些心里不适,但为了自己的面子,他还是强装微笑道:“是朕多心了,玄奇道长勿怪,请!” 玄奇点了点头,风轻云淡地地刺下了第二枚银针,可圣帝却已经疼得龇牙咧嘴,若不是令狐喆在场,他怕是已经要叫出声来了。早知道这样,他就不该让令狐喆进来的。现在倒好,搞得自己骑虎难下,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令狐喆虽是个武者,但他跟在圣帝身边已有多年,多少也练出来了一些察颜观色的本领,再加上他刚才也听到了玄奇的话,猜想圣帝最需要的是身边没有其他人,于是寻了个蹩脚的理由道:“陛下,玄奇道长说您需要凝神敛气,臣还是先回避一下吧,以免打扰到您。” 圣帝一听,暗道令狐喆还挺懂事,但面上还是要表现得很平常,吩咐道:“也好,你先出去吧,看看沈熠在干什么。顺便告诉楼里的大师傅,按照上次的饭菜再准备一份,待会儿让沈熠带回去。这小子是个奸商,从不做亏本的生意,朕还是提前破财消灾吧。” 令狐喆恭敬地应了一声,可心里却在不停地犯嘀咕,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怎么感觉圣帝对沈熠的态度与当初相比截然不同呢,难不成真是因为沈熠成了驸马。这个问题深深地困扰着他,让他有些头大。想了一会儿,这位擅长武道的大统领还是放弃了思考。 沈熠此时正在走廊里与玄策畅聊有关道宗和那位名义上的师父的事呢,突然听到雅间的门响了,转头一看,只见令狐喆一个人闷闷地走了出来,像是遇到了什么大麻烦一般。莫非是玄奇的祛毒过程进展得不顺利,又或是圣帝的情形远比玄奇先前诊断的糟糕?一想到这些,他就坐不住了,焦急地道:“令狐统领,你怎么出来了,陛下的情况如何了?” 令狐喆眉头一皱,本想回一句“你管得着吗?”可话到嘴边,突然想到了圣帝暧昧不明的态度,只能强行压住心中那股对二世祖沈熠的不满之气,语气平和地道:“陛下一切都好。” 听到圣帝没事,沈熠暗暗松了口气。可同时,他也对令狐喆突然改变的态度感到很惊讶,不明白这个平日里像是吃了火药一般的人怎么会突然间变得这么心平气和了,真是匪夷所思。可他还没来得及问清缘由,便听到令狐喆道:“我还有旨意在身,就先不与你聊了,告辞!” “啊,好,再见!”沈熠的反应很机械,直到令狐喆消失不见了,他才回过神来,甚是困惑地对玄策道,“三师兄,他莫不是中邪了吧,我怎么感觉今天见到的人都好诡异啊。” “没有吧,我没发现啊。”玄策神经大条地道。对于他来说,他的职责就是保护好沈熠,其他的事都无关紧要。不对,还是有一件要紧事的,不过要等到玄奇今晚忙完了才有机会问。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沈熠都快坐不住了,肚子这时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突然很想念季婶做的饭,真想就这样不辞而别,可他却不敢这样做,只能硬撑着。 又过了一炷香后,雅间的门终于再次响了起来。这声音简直比仙乐还好听,以至于沈熠在听到的第一时间就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飞快地跑向门口,想看看里面的情况如何了。 透过门口望去,沈熠发现玄奇正在默不作声地收拾着药箱。她的脸色略显苍白,看起来有些脱力。至于圣帝,沈熠并没有瞧见,想来是还在雅间的内室吧。 “八师姐,你还好吧?”沈熠担心地道。玄奇是被他邀请来为圣帝祛毒的,若是因此事而影响到了自己的身体,他的心里肯定是过意不去的。他以前听玄彻说过,祛毒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若是祛毒者一个不小心,便会被中毒者的毒反噬,轻则影响身体,重则危及性命。 “小师弟放心,我没事的,就是损耗了太多的内息,需要好好地调养一下。”玄奇给了沈熠一个安心的眼神,温柔地道,“行了,别担心我了,里面那位还有事跟你说,快进去吧。” 沈熠点了点头,对身旁的玄策道:“三师兄,劳烦你先照顾一下八师姐,我马上就出来!”说罢,他便来到了内室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躬身道:“臣沈熠请见陛下!” “进来吧!”圣帝道。他的声音波澜无惊,听不出任何情绪,这让沈熠有些拿不定主意。 犹豫了一下,沈熠摇摇头,暗道自己真是杯弓蛇影了,随后推开了房门,抬步走了进去。 进入内室,第一时间映入沈熠眼帘的便是地板上那一滩漆黑发臭的黑血,他不禁皱起了眉头。上一次见到类似的情形,应该还是姜姝为了保护他而受伤的那天夜里吧。可那时夜色漆黑,再加上情况紧急,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姜姝到底失了多少血。可今晚不一样,明晃晃的烛光点亮了整间内室,直晃得人眼睛生疼,而那一摊黑血就这样毫无顾忌地闯入了他的眼中。 “怎么了,不就是一摊血吗,你何至于如此。”圣帝打趣道,“你好歹也是武将世家的子孙,不会这么胆小吧。朕可是听说了,你之前折磨刺杀你的那些和尚时,可一点也不害怕。” “回陛下,臣不是胆小,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故而才显得有些恍惚,请陛下恕罪。”沈熠道,“陛下,您体内的毒素……臣看您的气色比刚来时好多了,想来一切都还顺利吧?” “都说人如其名,玄奇道长的医术与她的道号一样,朕真是大开眼界!”圣帝情不自禁地称赞了一句,接着道,“朕确实感觉舒服多了,这件事你功劳不小,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陛下,为君解忧是身为臣子的应尽之责,臣不敢讨赏。”沈熠急忙道。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很从容,丝毫没有觉得“恶心”。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彻底地融入了这个身份,接受了这个注定有着等级秩序的时代,故而也习惯了那些本该被他嗤之以鼻的礼节和说话方式。 “你倒是有些意思。”圣帝似乎也有些惊讶,沉吟道,“也罢,既然你不想向朕要封赏,朕便赐你一些封赏,这可是圣旨,你可不能拒绝,否则便是抗旨之罪。至于说具体赐你什么,朕暂时还没有想好,不如就等下旬开朝时再宣布吧。现在,朕还是与你说说眼下的事吧!” 听到圣帝都拿出“抗旨之罪”来压他了,沈熠也自然不好再拒绝了,只得“领旨谢恩”。又听圣帝要与他说“眼下的事”,只好顺从地道:“陛下请讲,臣洗耳恭听。” “好!你记着,朕已经解了毒的事,朕不想有更多的人知道,包括沈侯在内,你明白吗?”圣帝沉声道,“你之前将朕中毒的事告诉沈侯和沈侍郎,朕可以不追究,但若是有下次……” “陛下放心,臣绝对守口如瓶,绝不敢有下次!”沈熠急忙保证道。对于上次泄密的事,他也一直很后悔。当时若不是因为郑霆,他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来,如今想来真是追悔莫及。 对于沈熠背后嚼舌根的事,圣帝其实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不过是想借着这个由头震慑一番沈熠。如今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他也就不再纠结于此事,微笑道:“如此最好。” 第189章 赠药 目睹了圣帝的变脸速度,沈熠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尴尬地赔笑。难怪世人经常说“圣心如渊,天心难测”,看来这位皇帝也不例外。上一秒还语气和善地要赏自己,下一秒就阴沉着脸威胁自己,真是令人无语。可俗话说得好:“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他这个做臣子的,在面对圣帝时,无论对方说什么,他也只能接受,更何况他也确实做错了事、说错了话。 “行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朕已经让楼里的师傅做好了饭菜,你带回去吃吧,朕就不留你了。”圣帝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皱着眉头道。方才在祛毒时,一些黑血从衣服上渗了出来,再加上“强忍着”疼痛让他出了不少的汗,此刻只觉得身上黏答答的,很不舒服,只想尽快沐浴更衣,自然没心情考虑吃饭的事了。 “是,陛下,臣多谢陛下赐菜!”沈熠也客套了一句。平心而论,他也不是很想与圣帝一起吃饭,毕竟君臣有别。现在好了,圣帝竟然主动让他离开,这可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呢。 刚走到门口,圣帝又叫住了沈熠,叮嘱道:“后天进宫一趟吧,朕在永安殿等你。还有一些今晚来不及说的事,到时朕再与你细说。对了,顺便转告一下玄奇道长,此番救命之恩,朕会牢记于心的。若是她不介意,等过段日子,朕会在此地做东,聊表谢意。” “是,陛下,臣一定将您的话带到!若您没有其他吩咐,臣这便告退了。”沈熠躬身道。 圣帝摆摆手,没再多说话。经历了今天的事,他突然有了许多想法,奈何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只能先放在心里。算了,还是先回宫吧,反正那些事也急不来,何苦想那么多。 退出内室,沈熠将圣帝的话转告给玄奇,但玄奇却表示没有兴趣,只想尽快回去。对于这个回答,他早就猜到了,故而也就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背着药箱,扶着玄奇离开了雅间。 出了雅间,姜姝本想替沈熠拿着药箱,但沈熠拒绝了她,而是让她带着圣帝所赐的饭菜。 “令狐统领,陛下就交给你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走了。”路过令狐喆身边时,沈熠打招呼道。他也不知道令狐喆今晚上为什么突然会改变对他的态度,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再加上令狐喆是圣帝的近臣,在朝中的地位想必也是非同一般的,他也不愿把关系闹得很僵。 令狐喆看了一眼沈熠,有些不太习惯地点了点头,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已经表明了态度。 这时,玄奇突然道:“小师弟,药箱中有一个黄色的药瓶,拿给他。里面有七粒生血丹,是我特意炼制的,能够帮助你那位陛下尽快恢复元气。至于信不信,那就由他了,我们走吧。” 沈熠非常纠结地打开药箱,取出玄奇说的那只药瓶,交给了令狐喆。以他对玄奇的了解,那七粒生血丹的药效必定极强,实在是难得的宝贝。若是就这样给了圣帝,他自然心有不甘。无论如何,这药都是耗费了玄奇的心神、时间和精力才炼制出来的。最重要的是,玄奇已经帮圣帝祛了毒,已经仁至义尽了,实在没必要做这些。可是,他见玄奇的态度很坚决,而且那药也不是自己的,该怎么处理,他实在没有插嘴的理由,只能照做了。 “在下多谢玄奇道长!”令狐喆小心地接过药瓶,对玄奇施了一礼道。他是皇帝的近臣,自然有着自身的傲气。换做平时,他才不会对这些江湖中人“低三下四”呢。可玄奇不一样,这个江湖中人不仅为圣帝祛了毒,还拿出了专门炼制的药。于情于理,玄奇都值得他这一拜。 回去的路上,沈熠显得有些沉默,他这时已经意识到了玄奇给圣帝赠药多半与自己有关,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自从上次被玄蕴批评过后,他就深刻地反思了一下自己与道宗的关系。截至目前,道宗对他是不遗余力地帮助,几位师兄师姐对于自己的请求也是毫不拒绝。然而,自己似乎并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回报。都说礼尚往来,可在他这里,似乎只有来没有往。 “小师弟,你在想什么呢,怎么这般沉默?”玄奇好奇地道。在她的印象中,沈熠是个喜欢说笑的人,除非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才会沉默不语,莫非此前与圣帝的谈话不愉快? “八师姐,我在想……”沈熠摇了摇头,心虚地道,“八师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了,凭我们之间的关系,你不必这么拘谨,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吧。”玄奇道。 沈熠整理了一下思绪,心情复杂地道:“八师姐,你和几位师兄师姐为什么要这样不遗余力地帮我呢?大师兄之前带给我一封信,虽然为我解释了一些疑惑,可我却觉得远远不够。” “抱歉,小师弟,对于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你。”玄奇沉吟道,“当初下山的时候,大师兄只是跟我说,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便让我尽一切的可能来帮你。就像这次祛毒的事,也是大师兄暗示过的,否则我也不会这么快就判断出那位所中的毒,更不会这么巧地有解药。” 闻言,沈熠顿时来了兴趣。对于玄奇先前随随便便就拿出解药一事,他当时就有些不解,总觉得一切太过巧合了。但当时的情形不允许他想这么多,故而也就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现在听玄奇主动提起此事,他无论如何也要追问到底了。 “八师姐,你的意思是,大师兄早就知道陛下中的毒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沈熠道。 “我也不确定,或许是吧。”玄奇皱着眉头道,“这件事也没什么好隐瞒你的,既然你这么感兴趣,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至于其他的事,还是等你回山后亲自去问大师兄吧。” “多谢八师姐解惑!”沈熠激动地道。直觉告诉他,玄彻在此事当中一定发挥了大作用。 “这有什么好谢的,小师弟,你也太见外了。”玄奇道,“我刚到同安县的时候,不是跟你说过江湖势力上山‘问道’的事吗。‘问道’结束后,我便奉了大师兄的命令下山助你。临出发前,大师兄告诉我三师兄在幻灭宫吃了瘪,输在了对方的毒术上面。因此,他希望我能先去一趟楚国,与幻灭宫交流一下毒术,最好是能拿到对方的镇宫之宝碧蛉化血散的解药。你也知道,我与毒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听到幻灭宫有这种奇毒,自然是心痒难耐的。再加上对方赢了三师兄,间接地也伤了我们道宗的面子。而我作为道宗弟子,更加不能坐视不管了。因此,我下山后便骑着你那匹火焰驹一路南下,直接找到了幻灭宫。 一开始,对方那个宫主还故意躲着我,只派了几个小喽啰与我比试。我一怒之下,直接给对方来了个狠的,毒翻了四五十人。至此,那位宫主才同意与我比试。我便趁机提出要求,若是我胜了,对方便要拿出碧蛉化血散及其解药;若是我输了,我便将位列‘天下十大奇毒’第二名的毒龙胆及其解药给他们。这种比试对双方都公平,对方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达成约定后,我们决定以三局两胜的方式决定输赢,具体的比试过程我就不说了,反正最终是我赢了。也正是因为这场比试,我见识到了碧蛉化血散的诡秘,才能判断出那位中的正是此毒。不过,我好奇的是,此毒是江湖中人才知道的,它是怎么进入圣朝皇室的,朝廷中人应该不会知道此毒才对,除非那位身边有人出自江湖,而且与幻灭宫渊源颇深……” 玄奇的话到此结束了,但沈熠却从中听出了很多信息。果然,这位大师兄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神秘,他肯定还隐瞒了一些关于宿主的秘密。这样看来,这一趟道宗之行是不得不去了。 这时,玄策的声音打断了沈熠的沉思,只听他有些紧张地道:“八师妹,你去幻灭宫的时候,可有见到一个姓岳的女子,不知她近来还好吗?” “三师兄是想问那个岳文仙吧?我当然见过了,跟我比试的时候被我毒翻了。”玄奇道。 玄奇这话一出,正在驾车的玄策当即止住了马车,害得毫无准备的沈熠差点就飞了出去。 “三师兄,你小心驾车,差点摔到我了。”沈熠不满地道。由于害怕今晚遇到什么意外,发生像上次的老岑那样的事,沈熠毫不犹豫地让玄策替代了原本的车夫刘三。 “小师弟,你别打岔!”玄策焦急地道,“八师妹,她不会出什么事吧,你没下狠手吧?” “三师兄,你是认真的吗?”玄奇惊讶地道。难不成大师兄说的都是真的,这位三师兄真的喜欢上了一个女子。怎么办?她对玄策十多年的认知突然就被改变了,这也太诡谲了吧。 玄策没有回答玄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待得到玄奇的答复后,他这才放心下来,继续驾着马车前行。对于这种奇怪的对话,自小游离于道宗之外的沈熠真是一头雾水。 “八师姐,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啊。”沈熠困惑地道。他现在就像一只吃不到瓜的猹,尽管心里无比焦躁,却又始终找不到瓜蔓的位置,实在是煎熬极了。 “没什么,这些是三师兄的个人隐私,我不能泄露。但你若是凭自己的本事发现了什么端倪,那三师兄也不会说什么。行了,我先休息一下,到地方了你再叫我。”玄奇一本正经地道。说罢,她便盘膝坐好,双目紧闭,捏了个平时修炼内息的指法,开始调养起来。 回到梧桐院时已经亥时了。沈熠让姜姝将从临仙楼带回来的食盒交给季婶,让季婶热热,方便他与玄策等人等下吃。当然,他也提前挑出了四道菜,让芸儿放在冰箱里,等明天拿去给沈泓他们尝尝。虽说放到明天味道可能差了些,但也是他的一番心意,沈泓他们也能理解。 吃饱喝足后,沈熠与玄策和玄奇道了别,又洗了个澡,这才有了与心爱的床亲密接触的机会。躺在床上的他暗暗寻思道:“今天又是忙碌的一天呢,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多事,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过上想要的生活呢?算了,还是赶紧睡吧,想这些没用的干嘛,乖丫头呢……” 在沈熠陷入沉睡的时候,圣帝也已经回到了皇宫,沐浴更衣后的他只觉得神清气爽,连脚步也轻快了许多。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很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甚至在查出了一些端倪后也不敢轻易行动,生怕给他下毒的人狗急跳墙。现在好了,他可以放心地收网了。 永安殿中,圣帝在看过太医令佟铭所写的关于生血丹的鉴定意见后,这才放心地服下了一颗,对阶下的令狐喆道:“让你手底下的人开始收网吧。但不要着急,戏还是慢点唱才好。” “是,陛下,臣明白了。”令狐喆应了一声,后退了两步,突然又停住了,小心翼翼地对圣帝道,“陛下,臣还有一请,请陛下允准。” “说吧,朕一定允准。”圣帝懒洋洋地道。他现在心情大好,对于令狐喆的请求可谓是有求必应。有一说一,令狐喆跟了他这么久,也立下了无数的功劳,给他些赏赐也是应该的。 “谢陛下!”令狐喆躬身施了一礼,小声道,“陛下,臣请旨改组影龙卫,将那些轻身功夫好的列为一组,专门负责刺探消息;将那些擅长拼杀和防御的列为一组,专门执行保护任务。如此一来,双方各司其职,互不干扰,也能很好地避免一些人员调动方面的冲突。” “这是那位玄策道长给你的灵感吧?”圣帝笑了笑,拍板道,“好,朕准了,此事交由你全权负责。若是需要其他支持,尽管跟朕说。朕解决不了的,不还有沈熠吗,这小子……” 这时,圣帝看到郑霆端着一杯茶走了过来,于是对令狐喆摆摆手道:“好了,你下去吧。” 令狐喆也看到了郑霆,知道自己该回避了,于是向圣帝施了一礼,又跟郑霆打了个招呼,这才退出了永安殿。对于这位伺候了圣帝多年且素来神秘莫测的老太监,他还是很尊重的。 第190章 谢礼 待令狐喆离开后,圣帝扫了一眼郑霆手里的茶,沉声道:“都查清楚了吗,庆妃怎么说?” “回陛下,庆妃娘娘说她对此事毫不知情,怕是有人故意陷害她。”郑霆一五一十地道。 “这话倒也不错,他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胆量。”圣帝像是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冷笑道,“那位玄奇道长说,此毒来自楚国,是一个叫作‘幻灭宫’的江湖势力的镇宫之宝。庆妃的出身你比朕清楚,她不可能跟楚国的江湖势力扯上关系。你觉得,此事会是谁做的?” 郑霆狡黠地笑了笑,躬身道:“此事涉及陛下,乃国事。奴才是个阉人,不敢干涉国事。” “老东西,跟了朕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个样子。”圣帝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又赐给郑霆一粒生血丹,关心道,“这是道宗的秘药,有助于快速补血养气。朕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帮到你,但试试总是没有坏处的。当年之事,若没有你,朕怕是也很难顺利继位。” 说到这里,圣帝突然有些感伤。往事如潮水一般涌入他的脑海,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他那位小皇叔浑身是血的模样。有道是“皇家无情”,纵观史书,不知有多少人为了那把椅子,最终兄弟反目,叔侄成仇。遥想当年,他原以为他这个根基牢固的太子会避免这一切而顺利登基,不成想还是走了一遍前人的老路,不仅杀了自己的小皇叔,甚至连年事已高的老祖母也牵扯了进来。若不是郑霆在关键时候替他挨了一刀,如今坐在这把椅子上的人不知是谁呢。 “奴才多谢陛下。”郑霆感激地道。说罢,他恭敬地接过生血丹,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至于圣帝提及的“当年之事”,他也只当做没听见,不过是些皇家的丑事罢了。他是个没家没业的人,只要伺候好面前这位就行了。至于其他的,他从不会多管。 “朕听说庆妃的娘家人在生意上对沈熠的茗香楼做了手脚,可有此事?”圣帝突然问道。 “回陛下,确有此事,不过被皇后娘娘压下了,没闹出什么大麻烦来。”郑霆如实答道。 “那是沈熠当时没在京都,现在……算了,由他去吧,朕也懒得管了。”圣帝懒懒地道。 郑霆听出了圣帝的言外之意,抬起头看了圣帝一眼,躬身道:“是,陛下,奴才明白了。” 圣帝放下手里的奏折,活动了一下筋骨道:“行了,先这样了,朕也累了,去正阳宫……还是去平阳宫吧,好久没见卢贵妃了,也该去看看她了。至于幕后主使,就由你继续追查吧。沈熠说得对,给朕下毒这种事,只有最大的得利者才会冒这种风险。朕此前觉得他的话有些犯上,再加上‘三宫’位份极高,与朝廷牵扯得又很深,朕便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可事到如今,既然其他妃嫔都查遍了,索性就顺便查查‘三宫’吧,但愿她们不要做出什么糊涂事。” “是。”郑霆应了一声,心里却暗暗叹了口气,果然,命中注定的事情,只会在一辈辈的人中重现,绝不可能彻底断绝。若真是查到“三宫”之一的头上,朝局也会受影响的。 一夜无语,翌日午时,沈熠正在家里陪芸儿玩闹呢,却见沈德良走了过来,小声禀报道:“少爷,明伦书院的宁夫子和院长谢礼来了,还有易风。老爷接见了他们,正在前面叙话呢。”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跑京都来了,难不成易风这小子又说了什么胡话?”沈熠打趣道。 “具体的情况奴才也不知道,老爷只是派人过来传话,说请少爷过去一趟。”沈德良道。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我马上过去。”沈熠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应了下来。 紫竹院前厅,沈泓及沈煜正陪着两位老先生一边喝茶、一边说话呢,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众人齐刷刷看向门口,只见沈熠带着芸儿走了进来。 “孩儿给爹请安!”沈熠一本正经地对沈泓施了一礼,又看向沈煜,微笑道,“二哥好!” 沈泓明显心情大好,乐呵呵地对沈熠道:“熠儿,快来见过明伦书院的谢院长和宁夫子。” “在下沈熠,见过谢院长、宁夫子。”沈熠很是听话地向两位老先生行了一个书生礼道。 “沈爵爷客气了。老夫谢礼,忝任明伦书院院长,今日冒昧登门,还请沈爵爷多多包涵。”谢礼很是客套地道,“这位是敝书院的宁夫子,曾与沈爵爷有过一面之缘,老夫就不介绍了。” “沈爵爷,别来无恙啊。”宁夫子抱拳道,“上次见面,老夫自矜身份,未能向沈爵爷介绍自己,还请恕罪。老夫名叫‘宁延’,是易风的先生,如今也是易风的师父。” “宁夫子这话可就折煞在下了。”沈熠急忙道,“上次见面,在下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宁夫子不要见怪。再说了,宁夫子是教书育人的先生,即便是自矜身份,那也是理所应当的。对了,宁夫子,您刚才说您是易风的师父,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沈爵爷,此事说来话长,而且也与老夫今日登门有关。”谢礼接过话茬道,“宁夫子上次带着一封登门拜访您,回来后与老夫说,你们二人相谈甚欢,很想请您到明伦书院讲书。老夫对此颇为好奇,毕竟宁夫子还从来没有如此夸奖过一个年轻人。老夫当时就想亲自拜访一下您,岂料诸事繁杂,一直脱不开身。等抽出时间后,您已经来京都了。正好那时易风又做了一个铁球实验,一时间震惊书院上下,也打破了我等长久以来的认知。后来在老夫再三盘问之下,易风这才说起了这个实验的前因后果以及您在其中所发挥的作用。因此,老夫在得知真相后,当即决定亲自来一趟京都,一来是为了宁夫子上次与您说的事,二来也是为了老夫自己。沈爵爷如此年轻,学识却如此渊博。如此奇才,老夫又岂能不来见一见呢。” 沈熠但被谢礼一口一个“您”称呼着,又说了那么多夸奖的话,饶是他脸皮再厚,此刻也有些坐不住了,只得连连道:“谢院长,在下此前只是信口胡说,这些事多半是巧合罢了。” “沈爵爷,莫不是您觉得老夫上次失礼在先,后来又厚着脸皮做了易风的师父,这才用这些话来搪塞我们?若真是如此,老夫再次诚恳地向您致歉,并与易风断绝师徒关系,这样可好?老夫知道,易风若是跟着您,日后取得的成就必定非同凡响,绝对远超拜我这个师父。况且,在铁球实验这件事上,易风的见识已经远远超过了老夫,老夫也没有资格当他的师父。”宁延突然站了起来,涨红着脸,激动地道。对他来说,沈熠能否加入明伦书院,对于下个月的书院交流会而言至关重要。可沈熠刚才的话却明显没有这个意愿,这令他很是焦躁。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明伦书院的人,若是明伦书院一直没有什么好名次,他的脸上也没有光彩的。 “宁夫子,何至于此?”沈熠这时也着急了,只得耐心劝道,“宁夫子,上次的事已经过去了,有什么失不失礼的,我们都不要提了,好不好。至于您与易风的师徒关系,那更是难得的好事,怎么能说断绝就断绝呢。还有,在下可从来没有觉得您没有资格做易风的师父,一个铁球实验,顶多只能说明每个人对事物的认识有些许偏差,根本证明不了其他的。再者,圣人也曾说过,‘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易风之所以在这件事上的见识超过您,不过是因为我提前跟他说过了。换了其他事,他肯定是不如您的。因此,您与易风的这个师徒关系必须保持,而且在下会举双手赞成的。” “三弟,你刚才引用的那句圣人的话振聋发聩,实乃我辈读书人的行事准则,但不知是哪位圣人说的?”沈煜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刨根问底地道,“说实话,二哥读了这么多年书,还是头一次听到这句话,真想认识一下这位圣人。” “沈侍郎言之有理,这句话确实足以称得上是我辈读书人必须牢记的行事准则。”谢礼附和道,“实不相瞒,老夫也没有听过这句话,不知出自何处,还请沈爵爷不吝赐教。” “是啊,是啊,沈爵爷,还请告诉老夫这句话的出处。等回到书院后,老夫要将这句话刻在石碑上,让整个书院的学生都能看见。”宁延这时也没心思考虑师徒关系的事了,眼神炽热地看向沈熠,感觉他随时都有可能扑倒沈熠,从沈熠的脑袋里挖出他想要的东西来。 沈熠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刚才光顾着劝宁延了,不经意间引用了这么一句,不成想却遇到了三个读书成痴的人,非得问他个来龙去脉。正想着该怎么糊弄过去呢,却听到易风怯怯地道:“院长、师父、二少爷,学生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 宁延只感觉这个徒弟收的太划算了,急忙道:“哦,那你说说,这句话是哪位圣人说的?” “回师父,这句话就是少爷说的。不对,应该是写的。”易风躲避着沈熠带有警告意味的眼神,小声道,“在子爵府的时候,学生看见少爷写过一篇文章,里面就有这句话,还有一句‘三人行,则必有我师。’还有很多学生从未听过的人名,多半就是少爷所说的圣人吧。” 易风话音刚落,只见谢礼、宁延和沈煜三人齐齐地盯着沈熠,那眼神中想要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无非是让沈熠将这篇文章写出来,好让三人齐齐观摩。 沈熠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被自己的书童就这么毫不留情地给出卖了,只得吩咐芸儿去准备纸笔。与此同时,他的心里正在犯嘀咕,等下该怎么跟谢礼他们解释《师说》中出现的人名呢,总不能说是上古时候出现的圣人吧。这个易风,必须让沈德良好好调教一下他才行。 “谢院长,不知您刚才说的铁球实验是怎么一回事儿,可否告知学生。”沈煜恭敬地道。他如今虽说已是朝中大员,但毕竟是个读书人,对于谢礼这种教书育人的先生还是有着一如既往的尊敬。这既是他人品中的闪光点,也是他自小接受的教育所要求的。 “沈侍郎,事情是这样的。”谢礼见沈煜主动跟他问起铁球实验的事,自然是毫无保留地说了一遍。他既然回到镇国侯府拜访,自然对侯府众人的身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最重要的是,他也不是一般的夫子,毕竟明伦书院也曾辉煌过,在读书人心里还是有一定的名声的。 眼见沈煜的无心之举替他暂时解了围,沈煜终于寻到了机会,来到沈泓面前,哭丧着脸,很是委屈地小声道:“爹,您刚才也不出声帮帮孩儿,那位宁夫子的脾气真是太难捉摸了。” 沈泓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茶,也很委屈地道:“熠儿,不是爹不帮你,爹也是有心无力啊。你知道的,爹是个武将,你们说的又是读书人的事,爹也插不上嘴。行了,你陪着他们聊吧,爹走了,省得在这里尴尬。对了,你可要上点心,那位谢院长可不一般,千万不能失了礼数。”说罢,沈泓跟谢礼客套了两句,谎称还有些私事要处理,然后头也不地的走了。 谢礼回了一礼,说了句“侯爷慢走”,又继续跟沈煜说关于铁球实验的事。经过他绘声绘色的描述,沈煜似乎也看到了易风在同安县观星台进行铁球实验的画面,这令他甚为激动。 “沈侍郎,人常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话果然是不错的。老夫自以为读书无数,早已认清了天下事。可是,在这件事上,老夫的认识确实是大错特错了。”谢礼深刻反思道,“老夫清楚地记得,易风在做完铁球实验,证明了他所说的‘在同样的高度下,将两个大小不一的铁球同时扔下,两个铁球会同时落地’的结论后,全书院的夫子和学生都愣在了当场,包括老夫在内。大概我们从没有想到,一个小孩子的见识会比我们这些自认为读了多年书的老头子还要广。这也提醒了老夫,做人做学问都不可自以为是、盲目自大。沈侍郎以为然否?” 第191章 师说 聪慧如沈煜又岂能不懂谢礼此话的言外之意,当即躬身施礼道:“谢院长,在下受教了!” “老夫不敢言教,只是有感而发。”谢礼道,“沈侍郎,请恕老夫多嘴,令弟才华超群,若能入朝为官,定能匡扶社稷、造福百姓。当然,人各有志,老夫也不是非要强迫他去做官,只是希望令弟能有一颗为国为民之心,至少不要辜负他这一身才学。” “在下明白,会与舍弟细细商谈的。”沈煜道。对于沈熠是否要入朝为官,他之前已经与沈泓和沈熠谈过很多次了。但不知为何,这两人都表示拒绝,甚至连圣帝也没有这个想法。如今又听谢礼说到这件事,他虽然觉得希望很渺茫,但还是想再尝试一下。 这时,芸儿拿来了文房四宝,沈熠知道躲不过去,故而也不啰唆,直接开始默写《师说》,谢礼、宁延和沈煜则在一边默念。三人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只读了一遍便认识到了这篇文章的意义和价值。彼此互视了一眼,又扫了一眼“香饽饽”沈熠,心里也都各自有了新的盘算。 “三弟,这篇文章对于我朝目前的文坛而言,实在是一剂良药。”沈煜率先道,“二哥虽然不知道文章面提到的人物都是谁,有哪些成就,但他们既然能出现在这样一篇奇文当中,必定是当时的文坛巨匠。三弟,方便的话,不妨为二哥介绍一番,也让我瞻仰一下前人风采。” 谢礼也很是认可沈煜的话,连连点头道:“是啊,沈爵爷,老夫也对这些人好奇得紧啊!” 沈熠早就想到了会有这种情况,于是皱着眉头解释道:“谢院长、宁夫子、二哥,实不相瞒,我虽然知道一些这些人的事迹,但我也没见过他们,而且这篇文章的原作者也不是我。当然,若是你们不嫌弃我讲故事的水平,我倒是可以将我从别处听来的这些事迹转告于你们。” “沈爵爷请讲,老夫绝不会嫌弃,宁夫子和沈侍郎想来也不会嫌弃。”谢礼捋着胡子道。 沈熠扫了一眼宁延和沈煜,见二人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于是捋了捋思绪,开始讲述起来:“谢院长,这篇文章是我小时候跟随师父四处游历时,偶然遇到的一个名叫‘韩愈’的人写的。此人时任国子监四门博士,他本想借助国子监这个平台改革文坛,以实现其报国之志。但来到国子监上任后,却发现科场黑暗,朝政腐败,吏制弊端重重,致使不少学子对科举入仕失去信心,因而放松学业;且当时的贵籍之人又看不起教书之人,而士大夫阶层中存在着既不愿求师,又‘羞于为师’的思想风潮,直接影响到国子监的教学和管理。韩博士对此痛心疾首,愤而写下这篇文章,为的是澄清人们在‘求师’和‘为师’方面的模糊认识。 至于文中提到的孔子、郯子、苌弘、师襄、老聃等人,据那位韩博士说,他们都是上古时候的贤者、圣人。其中,孔子是一位主张‘有教无类’‘因材施教’的圣人,被时人尊奉为‘天纵之圣’‘天之木铎’。他又开创了私人讲学之风,被誉为‘至圣先师’‘万世师表’。至于其余四人,郯子是一位讲道德、施仁义、对百姓恩威有加的君主,苌弘是一位通晓天文历数且精于音律乐理的博学之士,师襄是一位擅长击磬、抚琴的乐师,老聃则是另一位可以与孔子相提并论的圣人,主张‘无为而治’‘道法自然’‘物极必反’。这四人都有其擅长的方面,是圣人孔子无法企及的。因此,孔子才会执弟子礼,虚心地向他们请教问题。当然,这些都是我听那位韩博士说的,至于这些事迹的真假,我也不敢保证。” 说完这些,沈熠偷偷地观察了一下谢礼等三人的神色,发现他们的脸上都充满了对孔子这位圣人的敬佩与神往,毫无对这些事迹的怀疑。这令他暗暗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机智过人。 许久之后,谢礼似有所感,长叹一声道:“上古时候的圣人为了学问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在是令我等后辈汗颜。沈爵爷,今日若不是因为你这一篇文章,老夫怕是要走不少弯路了。此等大恩,请受老夫一拜。”说罢,他果断地向沈熠躬身施了一礼,宁延也跟着施了一礼。 沈熠急忙侧过身子,扶起谢礼和宁延,羞愧地道:“两位先生折煞在下了,在下不过是抄了一篇别人的文章,讲了一遍别人的故事,哪敢说什么‘大恩’,两位先生真是太客气了。” 谢礼搭着沈熠的手站直了身子,郑重地道:“沈爵爷,老夫在来京都之前,还对宁夫子有关你的评价表示怀疑。今日一见,只觉得相见恨晚。老夫在此郑重地邀请你加入明伦书院,为书院的学生‘传道受业解惑’,也为我朝培养一批立志于报国安民的官员,拜托了!” 眼见谢礼又要施礼,沈熠抢先一步拦住了他,急忙道:“谢院长,您若是再向在下行礼,那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说实在的,不是在下不愿去贵书院,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这样吧,您与宁夫子暂时就先在家里住下,关于下个月的书院交流会,若是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两位尽管开口,只要在下能帮得到,一定会全力以赴,两位意下如何?至于加入贵书院的事,两位就不要提了。实不相瞒,在下不久之后就要出一趟远门,短时间内也回不来,就算真的加入了贵书院,也不过是误人子弟罢了,还请两位海涵,多多见谅!” 听到沈熠这么说,谢礼与宁延对视了一眼,两人虽然有些不甘心,但目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得答应了沈熠的提议,留在镇国侯府做客。而沈熠见这两人终于打消了对自己的想法,心里也不由得窃喜起来。一面陪着两人闲聊几句,一面让芸儿去找侯府的大管家沈衍,让他为谢、宁二人安排住处,并准备接风宴,为两位先生洗尘。 晚饭后,沈泓吩咐沈衍带着谢、宁二人先去休息,毕竟这两人年纪大了,又风尘仆仆地从同安县一路赶来京都,再加上与沈熠聊了一下午,身体肯定吃不消了,还是趁早休息为好。 谢、宁二人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再加上客随主便,也就不再多言,拜别沈泓后便离开了。 道别谢、宁二人,沈熠也准备回梧桐院休息,不料刚出紫竹院的大门,却被沈煜拦下了。 “三弟,留步,我有话与你说。放心,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沈煜有些心事重重地道。 “二哥,怎么了?”沈熠打了一个哈欠,很是困倦地道。谢礼和宁延这两个老先生真是宝刀不老,不仅精力充沛,而且能言善辩,一个下午竟然都快把他这个年轻人给聊死机了。 “也没什么,就是今天下午看到你的那篇文章后,我有些感触,想与你聊聊。”沈煜道。 “二哥,那真的不是我的文章,是别人写的,我不过是抄了一遍。”沈熠认真地解释道。 “行,就当是别人写的吧。”沈煜也不想多做反驳,于是顺着沈熠的话道,“在你看来,我朝文坛如今是不是也出现了‘耻学于师’‘羞于为师’的恶劣风气,我想听实话。” “或许吧。”沈熠道,“二哥,你是读书人,又在礼部供职,这么多年来,想必也见过或是经历过科考的一些陋习。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朝廷中人大抵也躲不过这个怪圈吧。” 沈煜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我明白了。三弟,多谢你为二哥解惑,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沈熠一头雾水,虽然不明白沈煜究竟明白了什么,但还是附和道:“那我便恭喜二哥了。二哥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休息了。与两位老先生聊了一下午,实在是撑不住了。” “好,三弟慢走,我也回去了!”沈煜强装微笑道。沈熠刚才的话让他有了上书的想法,可具体该怎么写,他可就要好好斟酌了。毕竟圣朝立国已有百年,有些规矩已经根深蒂固了。 回到梧桐院,沈熠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上床休息了。近来天气渐凉,而他又没有做什么费力气的事,身上自然没什么汗。但由于前世就养成了睡前洗澡的习惯,不洗一下就睡不好。 一觉醒来,沈熠发现天色已经大亮了。想着中午还要进宫去见圣帝,甚至还有可能见到赵云溪,于是又洗了一遍澡,换了一身得体的衣服,这才带着芸儿、姜姝和玄策三人出门了。 四人刚到侯府大门口,却听到沈衍从后面追了上来,笑道:“三少爷,您这是要出门吗?” “沈叔,陛下宣召,我要进宫一趟,你有什么事吗?”沈熠不解地道。凭沈衍在侯府的身份,像这种跑腿的事根本不会让他做的。可今天却久违地看到了,还真是出乎沈熠的意料。 “也没什么事,就是昨天那两位老先生说,想跟三少爷好好聊聊文章上面的事。”沈衍解释道,“老爷今天不在府里,临走前让奴才好生侍奉他们,刚才就是他们让奴才来找您的。” 沈熠一听是聊文章的事,立马道:“沈叔,你去告诉他们,我今天奉旨入宫,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他昨天已经被那两位折磨到快不行了,怎么可能还会与他们聊什么文章。 “是,三少爷!”沈衍道。他虽然只是个奴才,但也知道抗旨之罪是什么下场。更何况那两位老先生都是明事理的读书人,想来更能理解沈熠,应该不会怪沈熠没来见他们吧! 出了侯府,沈熠逃也似的爬上马车,让刘三赶紧出发。他现在宁愿面对圣帝,也不愿与这些读书人谈什么诗词文章。上次那个纪洲已经令他焦头烂额了,现在又来了两位更厉害的,他感觉自己的脑细胞都快不够用了。对了,说到纪洲,针对钱氏茶楼的计划也该付诸实践了。 午时初刻,沈熠来到了皇城门口,亮出了自己的金令箭,畅通无阻地进了皇城。令带路的太监感到奇怪的是,以往的金令箭特使都是风风火火的,今天这位怎么像是来逛街的一样,走起来磨磨蹭蹭的,还喜欢问东问西。最奇怪的是,这个人老是打听九公主的事,真是可疑。 顺利地来到永安殿,“恭敬地”施了大礼,沈熠终于见到了正在批阅奏折的圣帝。今天明明是休沐的日子,可圣帝仍旧在加班,而且是拖着刚解了毒的身体,当好皇帝真是辛苦啊。 “沈子爵,你想什么呢,这么认真。”圣帝的声音打断了沈熠的沉思,将他拉回了现实。 “回陛下,臣在想陛下真是辛苦,官员休沐的日子,陛下还要批奏折。”沈熠如实答道。 圣帝闻言一愣,突然间想起了他刚知道沈熠是“降临者”时两人的对话。当时的沈熠就说过,他是个懒散的人,不想当官,只想纵情享乐,过那种该吃就吃、该喝就喝的逍遥日子。当时的他也没怎么相信,可今天却听到了沈熠话中对自己的“同情”,这令他有些难以接受。 “朕是一国之君,不辛苦又岂能让我朝的百姓过上好日子?”圣帝冷哼一声,不满地道。 “陛下说的是,臣失言了。”沈熠也懒得在这种事上跟圣帝磨嘴皮子,很干脆地认了错。 “听说明伦书院的院长昨天来了侯府,可有此事?”圣帝放下手里的奏折,不经意地道。 “回陛下,确有此事!”沈熠道。对于圣帝如此了解镇国侯府的事,沈熠丝毫没有觉得好奇,毕竟他很早之前就已经感受过了。于是,他也豪不隐瞒地将昨天发生的事转述了一遍,反正也不是什么影响朝局的大事,也没什么好遮掩的。 “你倒是坦诚。”圣帝道,“你刚才说的那什么《师说》,朕也想听听,你就背一遍吧!” 沈熠虽然很不喜欢这种当学生感觉,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背了一遍。他在上学时就已经将这篇文章背得滚瓜烂熟了,再加上魂穿后那超强的记忆力,背这么几个字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圣帝细细听完,沉默了良久,问出了一个令沈熠非常困惑的问题:“你是觉得我朝文坛如今出了大问题,所以才写了这么一篇文章,想引起谢老尚书的注意吗?” 第192章 秘闻 沈熠眉头紧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圣帝所说的“谢老尚书”是谁,愣了片刻方才试探性地道:“陛下,您说的这位谢老尚书莫非是明伦书院的谢院长?” “怎么,你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圣帝不解地道,“他是原礼部尚书,几年前得了一场重病,便告老还乡了。后来遇到了一位医术高超的游医,病情这才有所缓解。病愈之后,他本想起复他,但他却拒绝了,说是年纪大了,体力不支,也该给年轻人让位子了。趁着还能动,与其在朝中尸位素餐,不如去书院教书育人,也好为我朝培养一些栋梁之材。朕思虑再三,决定答应他的请求。后来,朕听说他受邀去了明伦书院,再后来的事,朕就不清楚了。” “原来如此。”沈熠如梦初醒地道。昨天他就觉得奇怪,一个书院的先生,竟然能这么轻易地到镇国侯府做客,再加上沈泓和沈煜又表现得如此尊重,原来是因为谢礼有这种身份。 “先不说谢老尚书的事了,朕叫你来,是想与你确认一下你之前说过的事。”圣帝神情严肃地道,“朝廷如今已经将所有的盐矿都收归国家了,接下来就到了你拿出所谓的细盐的时候了。你该知道,食盐事关国计民生,必须加以重视。如今万事俱备,就差你这股东风了。” “陛下放心,臣在回京之前,就已经安排专人负责此事了。”沈熠道,“若是陛下同意,等臣返回同安县时,请允许户部有司及盐铁使与臣同行,也便于朝廷学习臣的细盐提炼之法。” “准奏!”对于沈熠的提议,圣帝毫不犹豫就同意了。毕竟盐政对于国家财政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若沈熠真的有细盐提炼之法而不被朝廷掌握的话,那他可就要坐不住了。当然,这种最糟糕的情况只能发生在沈熠不识时务的前提下,像沈熠刚才的奏请,他可是巴不得的。 见细盐的事已经有了眉目,圣帝又提到了重甲骑兵的事。原本他在收到沈熠的图纸之后,当即便安排户部与萧、戎两国通商,可根据新收到的消息,此事的进展很不顺利,这令圣帝有些头疼。他当年在北境时,目睹过萧国骑兵强大的杀伤力,因而才会对重甲骑兵耿耿于怀。可惜的是,萧、戎两国由于前些年的连番征战,国内的战马数量本就锐减。虽说这十年已经有所恢复了,但毕竟数量有限,因而对于圣帝的通商提议犹豫不决,甚至狮子大开口。圣帝也不是吃亏的主,自然不会同意这种流氓要求,于是,这轮通商计划就陷入了僵局。 听完圣帝的描述,沈熠虽然感到有些惊讶,但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虽说瓷器和炒茶这种非生活必需品的东西无法打动萧、戎两国,但他还有上好的细盐这种生活必需品。于是,他将以盐换马的想法告诉了圣帝,并暗示圣帝适当地狮子大开口,也好出一出心头的恶气。 对于这个想法,圣帝之前也想过,可他担心细盐的产量有限,无法周旋于这种大宗生意,故而也就放弃了。今天又听沈熠提到,于是追问道:“办法虽好,可你能保证细盐的产量吗?” “陛下,只要您能给臣提供源源不断的盐矿,臣就可以保证朝廷有足够的细盐。”沈熠信心满满地道,“不过,臣还有一件事要提前跟陛下说明,免得日后被有心人捅一刀子。” “说吧,朕不会介意的。”圣帝毫不在意地道。他知道沈熠说的肯定是与生产细盐有关的事,这是他现在最关心的。与细盐相比,其他鸡毛蒜皮的小事,简直不值一提。 “是。”沈熠抬起头,面色平静地道,“陛下,若想生产大量细盐,除了有专业的人员传授外,还需要一大批做工的人负责生产以及一大批身手不错的人负责保护。如此一来,臣就不可避免地要广招人手。而按照臣的想法,这些护卫自然还是要以退伍的将士为主,至于个中原因,臣上次就与陛下说过,这次也是一样,还请陛下明察,切莫轻信有心之人的谗言。” “你都知道了,沈侯告诉你的吧?”圣帝笑着反问道。说实话,他也能理解沈熠的担心,毕竟这种事也确确实实地发生过。上次他之所以派秦韶亲自去同安县,就是被御史台那些人闹得烦了,再加上他也很想知道沈熠究竟在同安县折腾什么,这才顺水推舟,来了这么一出。可事后他就觉得自己想得太复杂了,无端伤了忠臣的心。于是下旨兵部,全力清查全国身有残疾的退伍将士,并将具体的名册呈上来,便于朝廷有针对性地帮助这些人。当然,最适合干这些事的人还是沈熠。因此,在兵部将名册交到他手上的第二天,这份名册便来到了沈泓手里,附带着他的一封密旨。内容也很简单,无非是沈熠需要什么人,就按名册去找,不必再想之前那样四处招人了。这既能帮到那些退伍将士,也能帮到沈熠自己,实在是一举两得。 沈熠点了点头,又有些委屈地道:“陛下,臣是什么人,您还能不了解吗?这些高居于庙堂的人,不关注那些退伍将士的生活也就罢了,怎么能恶意中伤臣这种良善之人呢……” 圣帝全程没说话,直等到沈熠发完牢骚了,这才笑道:“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听朕说。” 沈熠知道圣帝方才是故意让他发泄的,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陛下请讲,臣洗耳恭听。” “第一,从此之后,你在同安县要招什么人,朕可以不过问,但必须要跟同安知县报备,这是规矩,也是为了你好,你明白吗?”圣帝郑重地道。他知道沈熠没有其他心思,也明白沈熠是真心想帮助那些退伍将士,但不管怎么说,沈熠只是个没有实权的勋爵,手底下突然多了这么多人,不被人怀疑才有问题呢。御史台素来就有风闻奏事的权力,这也在情理之中。 “是,陛下。”沈熠道。这些事沈泓都抽丝剥茧地跟他分析过,他自然明白圣帝的意思。 “第二,朕知道你让你那位师兄在沁沂山窑厂附近布置了阵法,若是对付那些独来独去的江湖人,这自然没什么问题。但若是对付军队,怕是就有些捉襟见肘了,你可曾想过这些?”圣帝严肃地道,“你也知道你那窑厂的东西有多金贵,万一落到别人手里,我朝可就危险了。” 原本有些吊儿郎当的沈熠听到这话,瞬间睁大了眼睛,紧张地道:“陛下,您这是何意?” “何意?”圣帝冷笑一声,沉声道,“你可知你在同安县时遇到的那名刺客什么人吗?” 闻言,沈熠猛地想起了他在沁沂山窑厂时遇到的那名擅长易容术的女刺客,当时他也没将这种刺杀放在心上,只道是与当初的“五人团”一样的江湖人。但现在听圣帝凝重的语气,想来那女刺客的身份定然非同寻常。于是,他好奇地问道:“陛下,您可是知道什么消息了?” “你知道隐龙卫吗?”圣帝并没有回答沈熠的问题,反而问了另一个令沈熠不解的问题。 “那是自然,不就是陛下身边的特务组织吗?就那位令狐统领……”沈熠自以为是地道,却突然注意到圣帝的脸色不善,立马住了口,僵硬地笑了两声。 “朕说的是‘隐龙卫’,‘隐藏’的‘隐’;朕身边的是‘影龙卫’,‘影子’的‘影’。他们是两股不同的势力,要做的事自然也不一样。这样说,你应该明白了吧?”圣帝肃然道。 沈熠一头雾水,不知道圣帝为什么突然要跟他玩文字梗。但看圣帝那严肃的脸色,想来那个叫作‘隐龙卫’的组织一定不是什么善茬。可是,他确实不知道这个隐龙卫是干嘛的。 圣帝见状,默默叹了口气,讲起了一件往事。只是,讲故事的人神色平静,听故事的人一头大汗。若是能再给沈熠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问圣帝关于那女刺客的事。 根据圣帝的讲述,影龙卫成立于圣朝初立之时,由太祖皇帝的宠臣许翀担任第一任统领。影龙卫成立之初,主要的职责是像影子一样保护太祖皇帝。毕竟太祖皇帝当时刚打下了天下,无论是四邦还是圣朝内部,都有很多不稳定的因素。于是,影龙卫就这样成立了。 国祚传至太宗皇帝,由于其自身得位不正,担心有心人借机生事,于是,在太宗皇帝的授意下,影龙卫衍生出了刺探消息、暗查皇室的职责。至此,影龙卫正式成了一个特务组织,并帮助太宗皇帝成功镇压了三次叛乱。经此之后,影龙卫更加受历代皇帝器重。 先帝在位时,影龙卫成了圣朝如日中天的组织,无论是在其朝中的声望还是所做的事情,都令朝野上下闻之色变。但除了皇帝外,其他人都对这个组织没什么好感。至于原因,不用说也明白。而与此同时,一个与影龙卫类似的组织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他们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没有宗旨。但身为特务组织的影龙卫却明白,这个组织是隐藏在皇帝身边的危险因素。 先帝驾崩后,圣帝身为名正言顺的太子,本该顺理成章地继位的,但意外还是不出意外地发生了。在圣帝登基的前一夜,皇太后亲自设宴,提出要为圣帝庆祝。令圣帝没想到的是,酒至三巡之后,皇太后却突然提出了一个令人惊掉下巴的要求,那就是让先帝的幼弟替圣帝登基。对于这种无理的要求,圣帝自然不可能答应。于是,在经过一场突然的宫廷政变之后,皇太后被软禁了,圣帝也在第二天顺利登基了。就目前来看,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完美解决了。 登基后第二天,圣帝带着郑霆去冷宫见了皇太后,想问问自己的亲娘为什么要那样对他。明明是唾手可得的皇位,可他的亲娘却要让他将这皇位让给他的小王叔,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怪事。然而,面对圣帝的追问,可皇太后却什么也不肯说。无奈之下,圣帝只能派人严加看守,不让皇太后离开冷宫一步,他也想趁机查查皇太后为什么会产生这个想法。 几天之后,冷宫传来消息,说皇太后薨了。圣帝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心神激荡,急忙跑去查看。一路上,他的脑海中不断地浮现着幼年时母子和睦和登基前一夜母子反目的场景,这种强烈的对比令他乱了心神,完全没注意到冷宫里发生的变化。 圣帝失魂落魄地来到皇太后的灵床前,连连喊了好几声“母后”,可皇太后却没有任何反应。接连失去父母的残酷现实令圣帝实在难以接受,此刻的他只想抱着自己的亲娘好好地痛哭一场。可就在圣帝接触到皇太后的身体时,一柄带着寒光的匕首直冲着圣帝的脖颈而来。千钧一发之际,跟在圣帝身后的郑霆一把拉开圣帝,拦下了皇太后的匕首。 这场异变发生得太过突然,等圣帝反应过来后,皇太后已经被郑霆击毙了,而郑霆也被皇太后临死前拼死的反扑伤到了。那柄匕首刺进了郑霆的肺叶,让他流了不少的血。 冷静下来后,圣帝当即就意识到这个皇太后是假的了,于是急忙派人寻找真正的皇太后。最终还是多亏圣帝想到了皇太后寝宫中有一间地下暗室,他这才找到了已经气息奄奄的亲娘。可圣帝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得真的皇太后断断续续地说了两声“康王”,然后就真的薨了。 真的皇太后口中的“康王”便是先帝的幼弟,也就是圣帝的小皇叔。百姓常说:“幼子长孙心头肉。”太皇太后也不例外。她非常宠爱自己的这个小儿子,以至于康王都已经到了就藩的年纪了却还赖在京都不走。先帝在位时就旁敲侧击地说过几次,可太皇太后一直假装没听见。先帝虽然气得不行,但圣朝主张以孝治天下,他自然也不好硬逼太皇太后,这件事也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圣帝继位后,还没来得及处理康王呢,不料宫里却发生了这种事。他的亲娘不明不白地死了,而幕后元凶很可能就是他的这位小皇叔,这令他十分生气,当即便命前任影龙卫统领带人去“请”康王进宫一叙。最终经过一番打斗,康王被带到了圣帝面前。 第193章 康王 对于康王的审讯进展得非常顺利。这位自小养尊处优惯了的王爷,在宗正寺的大牢中只待了一晚上,便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原来,那位假的皇太后来自一个名叫“隐龙卫”的神秘组织,他们与康王约定,一旦帮康王顺利登基,康王就要答应他们一个条件,至于这个条件具体是什么,假的皇太后也没说,只说等康王登基后才会提出来。 康王原本也没想过要当什么皇帝,毕竟圣帝的太子名分在,他哪会有这个机会。可假的皇太后却告诉他,他们有办法杀掉圣帝,同时皇太后和太皇太后也会一同出面,保举康王能成功继位。康王哪能受得了这种诱惑,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与假的皇太后的合作。至于真的皇太后究竟发生了什么,隐龙卫要如何杀掉圣帝,康王对这些事毫不知情,甚至在影龙卫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在幻想着自己成为皇帝以后的奢靡生活。 暂时问清事情的经过后,圣帝命宗正寺严家看管康王,没有他的旨意,任何人不得私见。可当他刚心事重重地回了宫,他的老祖母,那位宠溺幼子的太皇太后便颤颤巍巍地找了过来。 原来,康王刚被影龙卫抓走后,他的家人便派人进了宫,请求太皇太后施以援手。太皇太后爱子心切,又确实不知道康王究竟犯了何等大逆不道的罪,只是一个劲儿地请圣帝饶过康王。圣帝自然不会同意,不管怎么说,康王都有篡权夺位的心思,而且间接地害了皇太后。于公于私,圣帝都不可能放过他。于是,在太皇太后试图以下跪道德绑架圣帝时,圣帝终于忍无可忍,毫不隐瞒地将康王做的那些糊涂事全部说了出来,情急之下又抱怨了几句,大概是说太皇太后太过宠溺康王,迟迟不肯让康王去就藩,这才惹出了如今的祸事。 太皇太后本就年纪大了,再加上得知了是由于自己的宠溺才害了她最爱的小儿子,一时心血翻涌,昏了过去。当天晚上,悠悠醒转的太皇太后痛定思痛,终于下定决心,留下一封遗书,请求圣帝允许她以自己的命换康王的命,随后服毒自尽。 至此,由于隐龙卫的掺和,原本好好的一件喜事,终究变成了一桩悲剧。圣帝思虑再三,决定将康王贬为庶民,迁回封地,并勒令他永世不得入京。随后,他又亲自主持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葬礼。短短的一个月内,他的长辈接连死去,这令圣帝心力交瘁,直接大病不起。好在太医令佟铭医术精湛,经过一番呕心沥血的救治,终于将圣帝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此事之后,圣帝以为后院的事彻底结束了,于是励精图治,带领圣朝人民奔赴美好生活。可好景不长,只过了一年,河东道康州府便传来消息,被贬为庶民的康王造反了,带着一批不知从哪纠集起来的人攻下了府衙,宣布要建立一个不受圣朝管辖的康国。 这是圣帝登基后遇到的第一次叛乱,史书上称之为“康王之乱”。然而,这场闹剧很快就被平息了。于是,在圣帝收到康州知府的奏折时,康王的尸体也被运到了京都。原来是他在造反失败后自觉死路已定,也不想再在世上苟活,于是当着康州知府的面自戕了。当圣帝看到康王那浑身被变黑的血痂覆盖的身体时,心中的惊骇可想而知。自圣朝立国以来,皇位传承从来没有像他这么顺利过。可由于隐龙卫和康王这么一折腾,导致他终究还是没能逃过皇室操戈的宿命。但事已至此,再多的感慨也于事无补,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好处理康王家眷的事。按惯例,皇族中人做出造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其嫡系男丁均要处死,庶系男丁则发配从军;女眷全部罚入教坊司;丫鬟仆人等由有司卖与牙行,所得银钱充作国库。 康王与康王妃育有嫡子嫡女各一人,在康王造反失败后,康王妃在家自缢了,其嫡子则在混战中死于刀剑之下。这两人已经死了,圣帝也不打算深加追究。至于康王的嫡女,由于她早已嫁入成国公府,已经不能算是康王府的人了,再加上圣帝与他这位堂妹还是有些亲情在的,故而也没有选择株连。如此一来,整座康王府能处理的人就只剩下康王的庶系子女和那些丫鬟仆人了。对于这些人,圣帝也没有什么感情,自然没什么好为难的,吩咐康州知府按律处置就行。此后,康王一脉便从圣朝皇族的血脉中消失了。 圣帝的故事到此戛然而止,可沈熠却听得心惊肉跳。一时愣在了原地。对啊,面前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帝,他虽不是从尸山血海中登上皇位的,但手上也沾了亲族的血。这种人是很危险的,与他相处需要时时谨慎才行,自己之前似乎表现得有些太放肆了。但与此同时,他也很好奇圣帝为什么要给他讲这种皇家秘闻,莫不是要借这种事要挟他,那也太丧心病狂了吧。自己不过是想吃个瓜,了解一下隐龙卫是干什么的,可没想牵扯到这种要命的事中去。想到这里,他急忙恭敬地向圣帝施了一礼,惶恐地道:“陛下,臣记性不好,您刚才说的事,臣听完后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绝不会有一个字带出永安殿。” 圣帝愣了一下,不明白沈熠为何会有如此反应。可当他看到沈熠那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时,心里已然有了计较。他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什么样的朝臣没见过,沈熠的小心思他再也明白不过了,于是顺着沈熠的话道:“你心里有数便好。当然,朕与你说这些事,最主要的还是想提醒你,根据灵活的调查,当时在同安县刺杀你的那个人就是隐龙卫。他们擅长易容,身手也不一般,一般人很难发现他们。至于隐龙卫为何会盯上你,朕觉得很大可能是与你那窑厂造出来的东西有关。当然,也不能排除他们只是单纯地想杀你这个可能,你最好上点心!” 沈熠哭丧着脸,心里不知骂了多少遍那名女刺客与那什么隐龙卫。都说“井水不犯河水”,他不过是想好好地建厂做生意,没招谁没惹谁的,这些人怎么就像疯狗一样盯着自己呢。 圣帝见沈熠露出一副愤愤不平之色,多少也能猜到沈熠的心理活动,不禁有些同情起来。这小子之前说什么“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如今回看他的经历,倒真挺像那么回事的。 “行了,心里骂得再痛快,这些麻烦还是逃不了的,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办吧。”圣帝提醒道,“朕就再多告诉你一些关于隐龙卫的消息吧,也好让你多了解一下他们的行事风格。” “谢陛下!”沈熠感激地道。兵家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现在对于隐龙卫的了解不过一星半点,再加上敌暗我明,就算是想制定一些针对他们的计划,也有些有心无力。 沈熠也不犹豫,随即讲起了影龙卫这些年来调查到的有关隐龙卫的细节,尤其是令狐喆接任影龙卫大统领以后调查到的那些事。这些对于沈熠而言都是很新的情报,需要好好听听。 永安殿的谈话一直持续到未时,在圣帝不厌其烦的讲述下,沈熠总算是对隐藏在暗处的隐龙卫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他的心里突然也有了一些想法,但最好是在回过道宗之后再说。 就在沈熠陷入沉思的时候,圣帝突然道:“从京都到云州有两千多里的路,你想好了吗?” 沈熠闻言一惊,脑海中快速地思考着该如何回答,他自然明白圣帝真正想说的是他要与赵云溪去云州祭拜云昭训的事。按照他原本的打算,他并不准备告诉圣帝此事,而是直接去云州的,但经过再三考虑,还是决定跟圣帝申请一下,毕竟他的身份很敏感,万一不辞而别以至于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那就可得不偿失了。可是,他还没找到机会跟圣帝说呢,圣帝却率先提到了这个话题,这令他有些措手不及。犹豫了一下,他决定坦白,若是圣帝不同意,他打算将自己脑袋中的好东西再卖给圣帝一些,反正也不是自己的私有物,有什么大不了的。 “回陛下,臣想好了。”沈熠扫了一眼圣帝的脸色,见他一脸平静,似乎没有要发脾气的打算,这才鼓起勇气接着道,“书上说:‘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臣有幸与九公主夫妻一场,自该做些让她高兴的事。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云昭训不幸早薨,不知道九公主已经成家了。但作为子女,九公主理所应当地要将这件事告知云昭训。因此,臣才打算陪她回云州一趟,一来尽尽做子女的孝心,二来也好让云昭训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息。还请陛下允准。” 圣帝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道:“看在你还算实诚的份上,朕可以答应你这个请求。不过,朕有一个条件。当然,你可以选择拒绝,朕也不会怪罪你的。” “陛下,别说一个条件了,就是十个百个,只要能让九公主圆了这个心愿,臣全都答应。”沈熠没想到圣帝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下来了,这令他十分激动,故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圣帝的条件。只是,光顾着高兴的他却没注意到圣帝刚才说话时露出的那副早就吃定了沈熠的表情。 “你还挺干脆的,这样也好,朕就不必多费口舌了!”圣帝狡黠地道,“云州府隶属于江南道,毗邻康州府。等你到云州祭拜完云昭训之后,可顺道去一次康州府,替朕查些事情。” 一听到“康州府”三个字,沈熠突然眉头一跳,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圣帝的陷阱。毕竟圣帝刚跟他讲完那位封地在康州府的康王的事,马上就要让他去一趟康州府,这也太巧了吧。 见沈熠不说话,圣帝故意沉着脸,冷声道:“怎么,你想反悔吗?也罢,那我们的交易就作废吧。朕虽是皇帝,但也不想强人所难。沈卿不愿做的事,朕自然不能强迫,你说是吧?” 听到圣帝这略显“无耻”的话,又听到圣帝以“沈卿”来提点他,沈熠除了感恩戴德地领旨外,还能说什么。于是,在圣帝信心满满地眼神注视下,沈熠谄媚地道:“臣领旨谢恩!不过,陛下,还请您稍加一点一二,让臣有个调查的方向,这个请求总可以吧!” “那是自然,朕也不想看到你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万一打草惊蛇,那可就有些麻烦了。”圣帝将一本册子丢给沈熠,沉声道,“这是驻康州府影龙卫的奏报,你先看看吧。” 沈熠打开奏报,开始细细地读了起来。这封奏报是由驻康州府影龙卫指挥使应湛呈奏的,说是自半年前开始,康州府陆续多了一大批奴隶,负责买卖这些奴隶的是一个名叫“青囊行”的牙行。起先应湛并未在意,直到有一次,他无意中发现这批奴隶中有不少孩童,而且不少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圣律》严禁买卖良籍之人,违者会施以重处。可青囊行却如此大张旗鼓,这不能不引起他的怀疑,于是决定深入调查。经过他不懈努力的调查,终于确认这批奴隶都是由京都府运来的良籍之人。 由于影龙卫并没有权力处置地方事务,应湛只能派亲信将奏报送往京都,请求朝廷决断。奇怪的是,他先后派了六名亲信送奏报,可这六名亲信却一个都没有回来,代替他们的反而是其他的影龙卫。最令他不解的是,这六名新来的影龙卫都带着行文雷同的密信。密信中说,朝廷已经知道了康州府的事,令他继续盯着青囊行,有情况即刻上奏朝廷,但不得擅自行事。 与此同时,应湛还发现,原康王府旧址不知何时起已经新建起了一间名叫“杏林堂”的药铺,而来自京都的“奴隶”却一直没有减少。直到上个月,杏林堂突然关门了,来自京都的“奴隶”也少了。这种明显的变化令应湛十分介意,于是,一天夜里,他潜入了杏林堂。 杏林堂建于原康王府旧址之上,占地面积极大,应湛费了好一番功夫,这才摸到了后院。只见后院防卫严密,说是五步一人,十步一岗也不夸张,这让身为影龙卫的应湛本能地觉得杏林堂有猫腻。正当他想进一步深入调查时,不慎碰到了隐藏的机关铜铃,吸引来了许多人。情急之下,他只好借着夜色的掩护,凭着自身的轻功身法,有惊无险地撤出了杏林堂。 第194章 猜测 经过此事,应湛意识到杏林堂必定隐藏着一个大阴谋,于是,他冒着被革职的风险私自回京,决定亲自向朝廷呈奏这些事,这才有了沈熠手里的这封奏报。 沈熠默默地合上奏报,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但在圣帝未明确表态之前,他也不会多说什么,于是道:“陛下让臣去康州府,可是要臣去查一下这个杏林堂究竟在做什么?” “正是!”圣帝点了点头,严肃地道,“此前同安县那个博古行买卖良籍之人的事你也清楚,朕也派了三法司专门查办此案。可是,案子查了这么久,还是没能查到幕后主使是谁,这也成了朕心中的一个疙瘩。正好康州府多出来了一大批被贩卖的良籍之人,朕觉得这两者之间多半有些牵连。而且,据应湛的回复,康州知府廖笠对于此事的态度隐晦不明,朕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查查这个廖笠是否有不臣之举。当年的康王之乱是他最先发现的,原康王府的罪人也是由他一手处置的,按说朕不该怀疑他的。可你也看到应湛的奏报了,如今杏林堂都建到了原康王府的旧址上,但他却没有向朕禀告这些事,这属实是不合情理。” “臣明白了。”沈熠将奏报还给圣帝,沉吟道,“陛下,臣还有一个问题,请陛下解惑。” “说吧。”圣帝饶有兴趣地道。自从收到应湛的奏报后,他就在犹豫该派什么人去调查这些事。廖笠已经在他的怀疑中了,自然不能负责此事;若是派御史或钦差去,必定会引起骚动,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了;至于影龙卫,那更是不可能的事。且不说影龙卫自成立之初就无权干涉地方行政,况且影龙卫内部如今也有了问题,更不可能派他们去了。而就在这时,他意外听到了赵云溪准备与沈熠一同去云州府祭拜云昭训的事,心里当时就有了盘算。 “是,陛下。臣想问的是,这个廖笠担任康州知府有多少时间了,政绩如何?”沈熠道。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圣帝好奇地反问道。他原以为沈熠想问的是与杏林堂有关的事,还想着将应湛叫到跟前来回答沈熠呢,没想到沈熠竟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实在是出人意料。 “回陛下,臣以为这个问题很重要。”沈熠道,“臣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需要知道廖笠的相关信息后才敢向陛下说明。因此,还请陛下告知臣这个问题的答案。” 圣帝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侍奉在一旁的郑霆。郑霆心领神会,走到屏风后面的书架前查找了一番,随后拿着一本名册回来了,恭敬地道:“回陛下,廖笠担任康州知府距今已有十三年。右肃政台历年的考核显示,此人任期内的综合政绩排名位于中上,可调入京都为官。” “果然如此!”沈熠露出了极为自信的表情,自言自语道,“看来我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圣帝看见沈熠露出这副表情,越发地好奇了,沉声道:“现在可以告诉朕你的猜测了吧!” “是,陛下。”沈熠长舒了一口气,解释道,“陛下先前说,刺杀臣的人是身份成谜的隐龙卫。刚才,陛下又说博古行案多半与康州府多出来的那批良籍之人有关。结合这两件事,臣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前任同安知县涂曙。当初同安县发生了一连串奇怪的事,涂曙都在其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最重要的是,涂曙担任同安知县长达十二载,在同安县的势力盘根错节。尽管他已经被正法,但造成的影响却没有彻底根除。 陛下应该还记得刘家村鸡瘟案吧。在此案中,臣至少听到了三种关于涂曙的评价。有人说他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在知县任上一待就是十二年。自知没有晋升的希望后,故而才对刘家村鸡瘟案无所作为、听之任之。有人说他是一个迫于无奈的人,该案与他无关,但迫于宫中贵人的压力,这才对朝廷有所隐瞒。还有人说他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该案就是他一手炮制的,甚至博古行案也有他的参与。还有就是,他的政绩很出色,但每次到了考核的时候,就会故意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误,目的就是避免入京做官,想来是有什么不能说的原因吧。 臣刚才问陛下廖笠的事,就是因为听到了陛下的推测,猜想这两人会不会与隐龙卫有关。他们都在同一个地方待了很久,多少也培植了一定的势力。若他们真与隐龙卫有关,那麻烦可就大了。因此,臣建议陛下清查一下我朝各级地方官员中是不是也有与这两人类似的情况。若有的话,还请陛下尽早派人彻查。隐龙卫既然是隐藏在陛下身边的神秘组织,想来也不是为了救国救民,多半会有不臣之心。臣曾听人说过:‘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地方政权一旦长时间缺少朝廷的节制,陛下应该会比臣更清楚有什么后果。” 听完沈熠的话,圣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诚然,沈熠的猜测有些天马行空,但他是皇帝,对于任何有可能威胁到社稷的因素都要谨慎处之。想到这里,他非常严肃地道:“朕明白了!” 圣帝不知道的是,沈熠之所以这样大胆地猜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那就是那个以活人做药物试验的玄珠堂。根据公西枢的交代,博古行将贩卖的良籍之人都卖给了玄珠堂做药物试验。当时的他并没有查到那些良籍之人被卖到了哪里,也没有查到玄珠堂在什么地方。可当听到圣帝的推测以及了解了杏林堂神秘的行事风格后,他突然就有了这个想法。再说了,杏林堂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与医药有关,至于他的猜测是不是真的,那就要靠他亲自证实了。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件很在乎的事,那就是博古行背后的东家。他的手里还有一张针对那个二东家的牌,现在看来,也该到了打出去的时候了。也不知圣帝知不知道博古行背后的东家的事,自从公西枢死后,他已经很久没听到有关博古行案的消息了,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片刻之后,圣帝也回过神来了,叮嘱道:“此次南下,朕会派给你一支禁卫,路上保护你的安全。朕知道你的身边有道宗的各位高手,但廖笠如果真有问题,光凭这些高手也无能为力。因此,朕会再给你一枚兵符,到时候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你可以就地调动康州折冲府的府兵。康州府的折冲都尉名叫‘赵廉’,是难得一见的有些真本事在身的皇族子弟,关键时候,或许能帮到你。同时,朕会让应湛与你同行。康州府的事,他了解得相对更清楚一些。到了康州府之后,他应该也能帮到你。朕暂时能想到的就这些了,你若是还有其他的需求,现在就提出来,只要能顺利完成这次的任务,不管你提什么需求,朕都可以答应你。” “回陛下,臣没什么需求了。”沈熠恭敬地道。认识圣帝这么长时间以来,今天是他们相处得最融洽的时候。或许是被圣帝的人格魅力影响到了吧,导致他竟有种心甘情愿的感觉。 “那好。今天时间也不早了,朕要与你说的也说完了。你要是没有其他事,就先回去吧!”圣帝欣慰地笑道,“至于朕答应你的封赏,明天会由内侍省送到镇国侯府去,朕可不会赖你。” “臣多谢陛下,臣告退!”沈熠施了一礼,正要离开时,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从怀中掏出那枚金令箭,躬身道,“陛下,臣还真有一件事忘了说了,这枚金令箭您还是收回去吧。金令箭代表的意义非同凡响,若是让臣这样随意使用,时间长了的话,一定会影响到金令箭该有的威严的。对于朝廷而言,这也不是一件好事。” 圣帝闻言有些犹豫。坦白来讲,沈熠说得确有道理。但君无戏言,他也不好这样收回来。想了片刻,他让郑霆拿来一枚金牌,递给沈熠道:“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以后,这枚金令箭能少用就少用吧。当然,为了方便你能随时进宫为朕办事,朕就赐你这枚金牌,你且收好了。” 沈熠恭敬地接过金牌,只见正面是一个大大的“令”字,字体很像小篆;背面则是四个小字——如朕亲临,字体是沈熠很熟悉的楷书。偷偷地掂了掂分量,他便知道这不是纯金的。与赵云溪生日时玄封所送的那两颗金佛珠相比,这枚金牌的含金量怕是只有一成,看来圣帝还真挺抠门的。但这些话只能在心里想想,嘴上可不敢这么说,于是他恭敬地道:“谢陛下!” “行了,收起金令箭,这便退下吧,朕有些倦了!”圣帝摆摆手道,“郑霆,送他出去!” 出了永安殿,沈熠跟郑霆又寒暄了两句,旁敲侧击地打听赵云溪的动静。当他得知皇后今天带赵云溪去太庙祭拜了,要到晚上才能回来时,不免有些失落,意兴阑珊地离开了皇城。 回到梧桐院,沈熠当即给留守在同安县子爵府的玄封去了一封信,请求他帮忙审讯一下那个名叫“红叶”的女子,最好能问出博古行那个二东家的事来,好让他到了康州府之后能顺藤摸瓜。虽然当初已经收到了陶震与三法司的主官查到了那个二东家的消息,但通过今天与圣帝的对话,他很确信陶震他们失败了,这让他对博古行背后那个真正的东家更感兴趣了。 安排好这些事后,沈熠带着芸儿来到了紫竹院,想要正式拜会一下谢礼。自从知道此人的真实身份后,他对这位明明有机会继续做官却甘愿教书育人的前任礼部尚书越发地尊重了。 一见到谢礼,沈熠就恭敬地拜了一拜,笑道:“晚辈见过谢老尚书,您骗得晚辈好苦啊。” 谢礼一脸从容,呵呵笑道:“是陛下告诉你的吧?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嘛?老夫如今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明伦书院的教书先生。沈爵爷,你真的不愿加入明伦书院讲书吗?” 一听谢礼又提到了这件事,沈熠急忙道:“谢老尚书,当着家父与家兄的面,晚辈再与您细说一遍。一来,晚辈年龄尚浅,学问有限,实在担不起先生的职责;二来,晚辈确实是诸事缠身,没有时间和精力。实不相瞒,过几天,晚辈就要陪九公主去云州府祭拜云昭训了。这一来一回,或许已经到冬月了。到时候怕是连参加书院交流会都赶不上了,又哪来的时间去书院呢。您老若真是为了书院考虑,还是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当然,等晚辈回到同安县后,时间充裕的话,晚辈会与九公主一同拜访您与宁夫子的,到时还请您不吝赐教,您意下如何?” “那当然好了,老夫欢迎之至!”谢礼也听出了沈熠的言外之意,抓着沈熠的手连声道。他虽然还是有些不甘心,但毕竟已经得到了沈熠的允诺,与昨晚相比,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 这时,沈泓有些担心地道:“熠儿,你刚才说要与九公主去云州府,陛下可知道这件事?” 沈熠自然理解沈泓因何担忧,笑道:“爹,您放心,陛下已经同意了,您就不必担心了。” “当真?”沈泓很是吃惊地道,可心里又有些欣喜。像他这种朝中大员,自然知道圣帝与九公主父女关系不睦的根源在于云昭训生产时伤了元气而不幸早薨。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么多年来,圣帝一直不怎么待见九公主,没想到这次竟然同意九公主去云州府祭拜云昭训,这实在是一件稀奇事。那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圣帝有打算改善与九公主的父女关系的想法呢。 “自然是真的了!”沈熠苦笑道,“爹,孩儿就算再胡闹,也不敢打着陛下的名号骗您,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说罢,他偷偷地冲沈泓挤了挤眼睛,像是有其他隐私的话要说。 沈泓心领神会,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又敲了敲茶碗盖,示意自己明白了,让沈熠安心。 得到回应的沈熠笑了笑,这才放心地陪着谢礼等人聊了起来。这一次,他主动地与谢礼聊起了脑海中有关诗词文章的写作经验和情感领悟,只希望能让谢礼不后悔这次的京都之行。 第195章 恩赏 在紫竹院用过晚饭后,谢、宁两人提出了告辞,说是有些累了,想要回房休息。他们俩本就年纪大了,再加上今晚与沈熠相谈甚欢、情绪高涨,耗费的精力也比平时多了些。如此一来,这两人就算是再想拉着沈熠畅谈,属实也是有心无力了。更何况时间也不早了,若是再在主人家的主院里待着,那可就太失礼了。他们俩毕竟是读书人,自然不能做这种荒唐事。 沈熠也能理解谢、宁两人的身体情况,自然没有阻拦,而是亲自将这两人送出了紫竹院。这种得体的待人处世之道令沈泓甚是满意,这可是他们沈家的子孙,怎么可能一直那么差劲。 随后,沈煜也拜别了沈泓,回了自己的院子。明天就要开朝了,他需要提前准备好奏对。 再次回到沈泓的书房,沈熠浅浅施了一礼,直截了当地道:“爹,孩儿听闻康州折冲府的折冲都尉赵廉是皇族中人,您久在军旅,不知对他是否有所了解?” “当然知道了。此人是彭阳郡王的嫡三子,他虽是皇族子弟,但却从不自恃身份,反而刻苦好学,曾与我学过两年兵法,一身武功还算不错。在年轻一辈的皇族子弟中,他算是个不可多得人才,陛下也对他赞赏有加。”沈泓如数家珍地介绍道,“不过,你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你不是要去云州府吗,他可是在康州府提调军务,莫不是你此行南下还有其他任务?” 沈熠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将白天圣帝与他所说的事简述了一遍。此次调查康州府的事情虽是圣帝交给他的秘密任务,但当初的刘家村案和博古行案,沈泓都有接触过;对于这两桩案子涉及的一些人物,他也请求沈泓调查过。因此,他并没有选择隐瞒,而是实言相告。 听完沈熠的话,沈泓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不由得又惊又忧。惊的是他为官多年,竟然对所谓的“隐龙卫”一无所知,不知道这个神秘的组织究竟为何存在;忧的是若是康州府的事真如沈熠猜测的那般,那沈熠此行的风险可就太大了。大儿子至今没有消息,小儿子若是再发生什么意外,那他该怎么跟柳含烟交代。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又怎能不提心吊胆呢。他不敢再想下去,于是道:“熠儿,你确定要去康州府吗,你应该明白此行的风险性有多大。” 沈熠明白沈泓在担忧什么,笑道:“爹,您放心,孩儿此行会带很多人,除了几位师兄师姐外,还有一支禁卫。就算是在康州府遇到了什么麻烦,还有康州折冲府的府兵在。按说这件事孩儿不该与您讲的,可圣人说得好,‘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这世上很多事都是无法避免的,陛下既然选中了孩儿,孩儿自然不能抗旨。再说了,孩儿还答应过您要去找大哥呢,这次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不过,孩儿要去康州府的事,您可不能告诉娘。” “爹明白!”沈泓点点头道。他见沈熠主意已定,虽然仍不放心,但也不再多言。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有他们该做的事了。作为父亲,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提供支持,如此便够了。 父子俩又针对康州府的事进行了几轮推演,直到亥时方才结束。沈泓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一军主帅,对于局面的分析真可谓是揆理度势,令沈熠对于不久之后的行动有了极大的信心。 第二天上午,沈熠早早地起了床,穿戴整齐后便来到了书房耐心等候。今天会有宫里的人来家里传旨,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失了分寸,让宫里的人甩脸子。 一直等到午时,沈熠才接到通报,说是宫里来人了,请沈熠到侯府正厅接旨。收到消息的沈熠急忙整理了一下衣冠,疾步来到了正厅。上次在这里接旨时,他只是个平民;可这次接旨时,他不仅是子爵,还是驸马。人生真是无常,谁也不敢保证昨天的自己明天是什么样。 方一进入正厅,沈熠便发现柳含烟早已等在这里了,于是急忙上前见礼。虽说今早已经向柳含烟请过安了,但他还是规规矩矩地又行了一遍礼。前世的他母亲早亡,可来到圣朝后,他在柳含烟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因此,纵然是让他天天向柳含烟磕头,他也心甘情愿。 柳含烟脸含笑意地应了一声,将沈熠扶了起来,与他一起来到正厅中央,准备跪下接旨。 沈熠扫了一眼站在上首的人,见是圣帝身边的郑霆,不禁讶然道:“郑公公,怎么是你?” 郑霆毫不介意沈熠眼中的惊愕,饶有兴致地道:“怎么不能是我,沈子爵莫非不欢迎吗?” “不敢。”沈熠急忙拱手道,“我只是觉得好奇,今天可是下旬开朝的日子,按说你该在陛下身边伺候的,怎么会来家里传旨呢。再说了,以你的身份,这种事也不该由你来做的。” “朝会已经结束了,陛下这才派我来传旨。至于沈子爵所说的‘身份’,我只是个奴才,哪有什么身份。”郑霆笑着反驳了一句,又像是读懂了沈熠的心思一般,解释道,“沈侯和沈侍郎正在永安殿奏对,暂时回不来,沈子爵莫要担心。你若是没有其他问题,就请接旨吧!” “臣沈熠接旨!”沈熠乖乖地跪倒在地,纳头拜道。其余众人也不迟疑,纷纷跪了下来。 圣旨很快就宣读完毕了,沈熠循例道了一声“谢陛下隆恩”,随后接过圣旨,站起身来。 “沈子爵,恭喜你了!”郑霆客套道,“陛下说了,沈子爵忠心耿耿,当得起这些赏赐。” “我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还是陛下教导得好。”沈熠乐不可支地道。不得不承认,圣帝这次给他的赏赐实在太多了,除了那些他并不是很在意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外,圣帝竟允许他成立一支不超过两百名的私卫,这令他十分激动。其中的原因很简单,《圣律》规定,只有皇帝可以天然地拥有私卫,其他人若想拥有私卫,必须得到皇帝的首肯,并且持有皇帝专门颁发的成立私卫的凭证才行。私卫与一般的护卫有天壤之别,他们可以穿盔甲、佩弓弩、执矛槊,一般的护卫则不行,否则便会视同谋反。除此之外,每一名私卫都需要向兵部报备,并需佩戴主家赐予的信物。若是因殒命、残疾等原因退出私卫,他们的信物也必须交还主家。 “好了,我的差事办完了,这便回宫复旨了。”郑霆道,“对了,沈子爵,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一下你。陛下允许建立私卫乃是大恩,你明日需得向中书省呈奏谢恩表,可别忘了。” “多谢郑公公提醒!”沈熠感激地道。他虽然之前与郑霆也闹得不开心过,但自他回京以来,郑霆却释放出了许多善意。他又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自然会以相同的态度对待郑霆。 “不客气,不过是顺口一提罢了。”郑霆抱拳道,“贞静夫人,留步,咱家这便告辞了。” “郑公公慢走!”柳含烟应了一声,将郑霆送出了正厅,又让沈熠将郑霆送到侯府门口,这才回到正厅等候。对于圣帝的这道圣旨,她有很多想不清楚的地方,还需要问问沈熠才行。 待沈熠重新回到正厅时,柳含烟迫不及待地道:“熠儿,陛下为何会给你这么重的恩赏?那堆东西倒也罢了,可允许成立私卫,那可是朝中重臣和有身份的皇族才有的资格,你……” 沈熠闻言一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先前光顾着高兴了,竟然忘了这一茬,若是沈泓知道此事,自然也会追问他的。不行,他必须想个像样的理由来,总不能跟沈泓说这是因为他帮圣帝祛了毒该有的上次吧。他可是答应过圣帝,不将已经解毒的事说出去的。 柳含烟见沈熠沉默不语,心里更加紧张了。刚才一听到圣旨中的这一条时,她就产生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认为这所谓的“私卫”是圣帝故意派来监视沈熠的,毕竟这个儿子有一个很敏感身份。可当着郑霆的面,他也不敢多问,只能等郑霆走后再说。如今见沈熠一言不发,心里更是坐实了这种猜测,不禁担忧地道:“是不是因为你那个身份,陛下这才派人监视你?” 沈熠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道:“什么身份,什么监视,娘,您这都想到哪儿去了?” 见沈熠否认,柳含烟更是不解,追问道:“那陛下平白无故地为何要给你这么重的恩赏?” 经过刚才那一瞬间的苦思冥想,沈熠已经想到了一个还算完美的答案,笑着解释道:“娘,陛下赏赐私卫名额,不是因为孩儿,而是因为小九,就是九公主。” “九公主?”柳含烟的脸上写满了不信,反驳道,“陛下与九公主父女感情不睦的事情朝野皆知,怎么可能会给九公主这么重的恩赏?熠儿,你莫不是看娘年纪大了,故意哄骗娘?” “娘,孩儿哄骗天、哄骗地,也不敢哄骗您啊,事情真是这样的。”沈熠急忙道,“您有所不知,九公主这次回京反马,陛下的态度明显改善了很多,过几天孩儿还要陪九公主去云州府祭拜云昭训呢。还有,孩儿听郑公公说,九公主现在移居到那个什么含香殿了,还是皇后娘娘派她身边的月儿姑娘亲自帮忙搬家的。这么大的事,若是陛下不同意,您说可能吗?因此,孩儿可以确定,这批私卫定然是陛下赐予九公主的,只是他看重面子,才拿孩儿说事。” 这一次轮到柳含烟沉默不语了。由于信息差的客观存在,她对沈熠说的这些事都不了解,但看沈熠说得有理有据的样子,心里虽然已有几分相信了,可还是问道:“你真的没有骗娘?” “当然是真的。”沈熠急忙道,“您想想,若是陛下真的想派人监视孩儿,那些影龙卫岂不是更好的选择,何必这般费力。再说了,这些私卫的人选可都是由孩儿亲自挑的,陛下就算是真的有监视孩儿的心思,又怎会知道孩儿会挑些什么人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娘,您是一个聪慧的人,按说这些道理不用孩儿说,您也能想明白的。可俗话说得好,关心则乱。您因为太过关心孩儿的安全,这才慌了神,一时没想明白这些显而易见的事,您想想是不是。” 柳含烟张了张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在这一瞬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像沈熠说的那样。“关心则乱”这四个字不停地撞击着她的心门,令她不断地诘问自己。许久之后,她终于想明白了,笑容清澈地道:“娘的熠儿真的长大了。” 类似的话沈熠早已经听过好几次了,但这一次,他在看到柳含烟的笑容后,心头却突然猛烈地颤抖了一下。不仅是因为他感受到了一直向往的母子亲情,而且是因为他真的长大了。 “娘,孩儿还有一件事要与您说。”沈熠扶着柳含烟坐在椅子上,半蹲在她身边,握着她有些冰凉的手,趁热打铁道:“娘,孩儿已经跟爹商量过了,等祭拜完云昭训后,孩儿就取道东境去找大哥,与他一起回来过年。您放心,孩儿这次南下会带很多的人手,一定会将大哥完好无损地带回来的。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就真的团聚了。” 柳含烟欣慰地笑了,可随后,她又拿起手帕擦了擦眼角,笑道:“娘等着你们一起回家!” 沈熠有些动容,他急忙低下头,迅速地调整了一下激荡的心情,轻声道:“娘,谢谢您!” 都说母子连心,沈熠虽然没有说为什么要谢,可柳含烟还是明白了沈熠的意思。他轻轻地抚摸着沈熠的头,疼爱地道:“傻孩子,母子之间说这些干什么?倒显得见外了。” 沈熠抬起头来,假装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笑呵呵地道:“娘说的是,孩儿说错话了!” 沈泓到家时已经未时了。刚一进门,他便听说了宫里中午派人来传旨的事。对此,他并没有多问,只是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然后便径直回了紫竹院。 回到卧房,沈泓边脱朝服边随口问道:“夫人,听说宫里今日派人来宣旨了,是什么事?” 柳含烟也不犹豫,将圣旨的大致内容简述了一遍。当沈泓听到圣帝允许沈熠建立私卫时,他也有些不解,追问道:“陛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旨意,熠儿可跟你说什么了?” “熠儿说,这些私卫本是陛下给九公主的恩赏,只是陛下放不下面子,才说是赐给他的。”柳含烟笑着解释道,随后又将沈熠先前的那番说辞转述了一遍。 第196章 齐成虎 沈熠的说辞虽然有些牵强,但总算逻辑自洽,又搬出了圣帝替他背书。沈泓即便是有所怀疑,也不可能当面向圣帝求证,故而就不再纠结这个话题,点头道:“熠儿这话倒也在理,凭他现在的功绩和资历,本就没有建立私卫的资格。这样一来,陛下允许九公主建立私卫的可能性就更大了。虽说我们都知道陛下与九公主的父女关系不睦,但他们俩毕竟是亲生父女,多少还是有一些感情在的,此事或许就是陛下为九公主这些年来所缺失的父爱而做的补偿吧。我今天离开皇城时,不经意间听到几个小太监说闲话,大概是九公主已经正式移居含香殿了。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明白九公主住在含香殿意味着什么了吧。这样一想,陛下允许九公主建立私卫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吗。再说了,九公主虽然是下嫁给熠儿的,但她毕竟是个有正经封号的公主,也有自己的府邸和封地。不管怎么说,她都有建立私卫的资格,只是……” “只是人数太多了是吧?”柳含烟接过话茬道,“想当初,和静公主深得太祖皇帝宠爱,成为我朝第一位建衙开府的公主,可她的私卫也只有两百人。可是,九公主一不是开府公主,二不如和静公主那般受宠。就算是陛下有心补偿于她,也不可能一下子补偿这么多,这其中定然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熠儿这孩子不愿意说,我也不好多问。” “你这就是关心则乱,陛下要做什么,做臣子的奉旨就行了,想那么多干嘛?”沈泓道。 “你这人就是心大。”柳含烟小声埋怨了一句,有些担心地道,“对了,夫君,熠儿说他到云州府祭拜完云昭训之后要去东境找烨儿,你可知道此事?这孩子年纪尚小,我怕……” “夫人,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沈熠握了握柳含烟的手,宽慰道,“熠儿身边不仅有许多奇人异士,而且我还听说,他去云州府的时候会有禁卫随同保护。孩子大了,也该有自己该做的事了。我们做父母的,也不能一直陪他成长,不如就放开手,让他自己去解决吧。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跟着爹在东境杀敌了,现在也没有缺胳膊少腿的,你就放心吧!” 听到沈泓有些大男子主义的话,柳含烟生气地道:“你个没良心的,孩子第一次出远门,你不担心就算了,还在这说风凉话。要是熠儿此行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见柳含烟要跟他玩真的,沈泓急忙赔笑道:“夫人,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你怎么急了。好了,好了,你先息怒,我还有一件要紧事要跟你说呢,十万火急的事。” 深知大局为重的柳含烟闻言,暂时压住了心头的怒意,屏气凝神地听着沈泓接下来的话。 就在夫妻俩躲在卧房里说着要紧事的时候,心里乐开花的沈熠早已来到了久违的聆音楼。三个月没来过了,也不知聆音楼如今的生意如何了。这可是他来到圣朝后拥有的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处产业,也是他正式引入了“五天工作制”的第一处产业,对他而言,意义非常重大。 此时正值酉时,也是青楼营业的黄金时刻。由于玄策是道宗弟子,不方便进青楼,于是在将沈熠送到聆音楼后,他便四处闲逛去了;车夫刘三则在一名侍者的带领下安置马车去了。如此一来,就只剩下沈熠和芸儿、姜姝了。三人刚一进门,一名陌生的侍者便笑着迎了上来,想要接待沈熠。为了不影响到客人玩乐,他并没有表明身份,只是说要找那个接待过他多次的名叫“齐成虎”的龟公,让侍者去叫一下,然后便带着芸儿和姜姝来到大堂观看琵琶表演。 齐成虎便是沈熠第一次来聆音楼时接待他的龟公,当时的聆音楼还叫翠云楼,那时的他不过是翠云楼仅有的三名龟公中地位最低的一个,负责大堂的接待工作。后来,翠云楼改名为聆音楼,他也因为多次接待沈熠,给沈熠留下了很不错的印象,于是被向三娘提拔为主管整座聆音楼护卫工作的龟公,算是实现了一个小目标。这也令他对沈熠充满了感激,一直想找个机会表示谢意。可由于身份的差距,他一直有心无胆。再后来,沈熠去了同安县,他就更没有机会了,这也成了他心中的一大遗憾,只能暗自决定,要更加敬业地工作来回报沈熠。 当侍者找到齐成虎时,他正带着护卫队巡逻呢。自从被提拔起来后,他就一直身体力行地做着这些事。此刻听说有人指名道姓地要找他,正想问问是谁,只见沁儿身边的丫鬟小英神色紧张地朝着他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齐……齐队长,不好了,小……小姐……” 小英的话虽然没有说到重点,但齐成虎还是从她紧张的的神情中猜到了大概,于是急忙带着护卫队朝着沁儿的小阁楼赶了过来。自从上次的丁洋事件后,聆音楼就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想不过几个月过去了,竟然还有没眼力见儿的人敢来闹事,简直是岂有此理。 来到沁儿的小阁楼下,齐成虎发现地上躺着好几名楼里的护卫,有的甚至都陷入了昏迷。这让他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由于情势所迫,他也顾不得其他,急忙带人冲上了楼,直奔沁儿的书房而去。可他们刚来到门口,只见从沁儿的书房中走出来四个强壮的大汉,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的那人打量了一番齐成虎等人,轻蔑地道:“一群蝼蚁,你们想干什么?” 齐成虎见对方虎背熊腰,气势凌人,心里虽然有些发怵,但一想到聆音楼的东家是沈熠,他还是鼓起勇气,沉声道:“敝楼有规定,客人不得胁迫楼里的姑娘,请里面的人不要造次。” “造次?区区一个贱籍之人,竟敢让我家公子不要造次,属实狂妄!”为首的那人冷笑一声道,“不就是一个风尘女子,能让我家公子看上,那是她的福气。若是你们现在乖乖地离去,我可以不出手,但你们要是打扰了我家公子的雅兴,可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这么说来,你们当真是要坏我聆音楼的规矩?”齐成虎脸色铁青,连声音也冷了起来。 “聒噪!”为首的那人冷哼一声,将原本抱在怀中的刀竖在了地上,嘲笑道,“有本事就尽管使出来,莫要在这里叽叽歪歪,像个娘们儿似的。就你们这样,还敢给别人看家护院?” 齐成虎刚要反驳,只听得书房内传来了一道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随后又传来了一道沉闷的倒地声。这一突然的变化令他不明所以,正要开口询问,却见先前拦住他的那人神色大变,急忙折身进了书房,其他三名大汉也紧随其后。一时间,书房外又剩下他们几人了。 “二公子,你怎么了,快醒醒!”书房内突然传出一道焦急的声音,随即又变得恼怒了起来,“你这个贱人,竟敢伤害我家公子,我要你血债血偿!” 书房外的齐成虎不急多想,立马带人冲了进来,只见沁儿衣衫凌乱、花容失色地蜷缩在地上,身体不停地抖动着。地上躺着一个身着锦衣的贵公子,脑袋下面是一滩血和一堆瓷器碎片。面对此情此景,他不用多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让人将沁儿围了起来。万一对方突然暴起伤害到沁儿,那可就麻烦了。这个时候,他突然很想念那道熟悉的令他仰慕的身影。 “沁儿姑娘,你没事吧?”齐成虎看了一眼尚处于惊恐状态中的沁儿,很是担心地问道。 沁儿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有说。很明显,她还没有从刚才的情形中走出来。 这时,先前那名大汉拔出了手里的刀,直冲冲地朝着沁儿的方向走来,一边走一边愤怒地道:“你知道我家公子是什么人吗?你一个小小的青楼女子,竟敢伤害我家公子,拿命来!” “拦住他!”齐成虎见那大汉举刀砍向沁儿,急忙命护在沁儿外围的护卫队拦住那大汉。 得到命令的护卫队众人纷纷举刀相迎,可仅仅一个照面,只听得当啷几声,他们的武器全都被击落在地。紧接着,他们也都被打倒在地,有一名护卫倒地时甚至砸向了眼神迷离的沁儿。齐成虎眼疾手快,急忙推了那名护卫一把,这才让沁儿免受无妄之灾。 “阁下真的要动手不成,你可不要忘了,这里是镇国侯府三公子的地盘,沁儿姑娘也是三公子的人,你要是伤害到沁儿姑娘,三公子不会放过你的。”齐成虎眼见大事不妙,只得搬出沈熠的名头来,想暂时唬住面前这情绪上头的大汉。至于沁儿与沈熠究竟有无那种关系,他也顾不得多想了,只希望向三娘能尽快赶来过来。事到如今,他一个龟公也做不了任何主。 听到镇国侯府的名头,那大汉很明显有些顾忌。但一想到自家公子的身份,他还是决定先讨回公道再说。就算真的因为此事得罪了这位镇国侯府的三公子,想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管怎么说,镇国侯府绝不会因为一个青楼女子而与成国公府为敌的。想到这里,他沉声道:“镇国侯府的三公子又如何,我家公子的身份也不输于他。” 闻言,齐成虎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一沉,暗道这下麻烦了。听那大汉的语气,地上这人至少也是侯爵府的公子,甚至还可能往上。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可见那大汉依旧提着刀朝着沁儿走去。面对这种骑虎难下的情况,他也只能强行拖时间了。 “且慢,当务之急,你不是应该先救你家公子吗,为何非要急着杀人呢?”齐成虎指着地上那个不省人事的胖子,强撑着一口气道。面前的大汉越靠近他,他越能体会到那股凛冽的杀气。这种压迫感令他站立不稳,但他却非常清楚,一旦自己退缩了,沁儿肯定就没命了。 “你以为我不愿意救吗,我家公子已经没有气息了,而你护着的那个贱人,她就是杀人凶手。”那名大汉咬牙切齿地道。看得出来,他被齐成虎方才的话激怒了,更想杀个人发泄。 齐成虎这时也不再多言,他知道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根本奈何不了那大汉。但事已至此,他已经不能逃避了,于是摆开架势,就要与那大汉以命相搏。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书房门口传来了一道响彻云霄的声音:“且慢动手,我有话要说!” 齐成虎绕过那大汉看去,只见向三娘带着小英走了进来。他刚要说话,向三娘却冲着他摆了摆手,然后径直走到那大汉面前,不卑不亢地道:“妾身是聆音楼的掌柜向三娘,这位壮士,有什么事请与我说,不要为难这些做事的人!成虎,你带着他们先下去吧,这里有我!” 齐成虎有些犹豫,但见向三娘神色坚定,他也不再迟疑,扶起那些倒地的护卫,退出了书房。不知怎的,最近这三个月以来,他总觉得向三娘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越发地威严了。 待齐成虎等人沉吟着离开书房后,那大汉嘲讽道:“掌柜?你不就是一个老鸨吗?也敢自称掌柜,看来,这位镇国侯府的三公子的确是驭人有方啊。” “壮士请慎言!”向三娘语气平淡地道,“今日之事,实属事出有因。刚才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听说了此事的全过程。《圣律》明文规定:‘凡属青楼女子,不得强迫其行男女之事。’你家公子轻视《圣律》在先,又罔顾敝楼规矩在后。他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属实是咎由自取。再者,这里是京都,就算是敝楼姑娘误杀了你家公子,也该由京都府按律惩办,而不是由你擅动私刑。你放心,敝楼也不是担不起事的地方,我已经派人去京都府报案了,衙门的仵作和官差马上就到。因此,现在还请你不要再妄动刀兵。” “我要是不同意呢?”那大汉冷声道。说着,他又往前逼了一步,死死地盯着惊慌失措的沁儿,眼神中充满了怒火。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被一个青楼的老鸨怼得说不出话来。 第197章 假死 向三娘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口突然传来了沈熠的声音:“这里是我的地盘,你必须同意!” “东家?”向三娘听出了沈熠的声音,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见来人果然是沈熠,不禁惊喜地道。她也没想到沈熠竟然会在今晚来了聆音楼,又恰好碰上了这种事。 沈熠点了点头,径直朝着沁儿走去。上一次见这姑娘时,她刚刚成为本届花魁,还与他签订了一则合同。那时的她风光无限、受人爱慕。可再次见面,她却成了这副模样,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即便他现在有很多事要处理,但还是忍住了,想先看看沁儿的情形如何了。 “沁儿姑娘,是我,别害怕,没事了!”沈熠解下袍子,轻轻地披在沁儿身上,安慰道。 沁儿条件反射般地裹紧了身上的袍子,将头埋在膝盖上,微微颤抖着。她当然知道面前的人是沈熠,也想与沈熠说说话,可由于先前受了惊吓,又想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只得当起鸵鸟来。或许是心理原因作祟,她一直希望自己能以最好的精神面貌面对沈熠,可现在,她这个样子一定会吓到沈熠的,她也不想这么狼狈地面对沈熠,只好选择逃避。 沈熠自然不会知道沁儿此刻的心思,只道她还没有从先前的惊吓中缓过来,转头对芸儿道:“乖丫头,你先过来帮我照顾一下沁儿姑娘,我接下来有些事要处理,暂时顾不上她。” 芸儿应了一声,来到沈熠身边,小声地安抚着又惊又羞的沁儿。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是幸运,同时又对可怜的沁儿充满了同情。她虽是奴籍之人,可有幸被选为沈熠的通房丫鬟。在镇国侯府时,除了以前的沈熠外,也没什么人会欺负她。后来,沈熠也不再欺负她,反而很宠爱她。都说人各有命,可无论是先前的曾容还是现在的沁儿,与她们这种身在青楼且要时常面对这种风险的姑娘相比,她已经是非常好命的人了。尽管她做不到感同身受,可却能设身处地地想象那种苦难的生活,因而才会越发地珍惜现在的生活。 “向三娘,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要知道全部的细节。”沈熠看了一眼渐渐镇定下来的沁儿,随后站起身来,沉声道。他只是从先前的侍者口中听了个大概,还不知道事情的全貌。 “回东家,妾身也不知道全部细节,还是让沁儿的贴身丫鬟小英来说吧。”向三娘不安地道。她虽然并不是很了解沈熠的脾气,但还是从沈熠的语气中听出来了,沈熠现在很生气。 沈熠看向站在向三娘身后的小英,示意她将今晚的事如实转述。面对沈熠有意释放出来的压力,小英自然不敢有所隐瞒,决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熠。可就在她要开口的时候,那名大汉突然怒声道:“你就是镇国侯府的三公子,你可知杀了人要偿命吗?” “偿不偿命自有律法决断,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沈熠反驳道,“再说了,你确定地上这头肥猪已经死了吗?他在我的地盘,坏我的规矩,砸我的东西,我还没跟他算账呢。” “沈三公子,请慎言!”那名大汉强行压制住心头的怒气,不满地道。沈熠从一进门就光顾着去看沁儿了,完全没管他家公子,又忽视了他的诉求,这已经令他处于暴怒的边缘了。可是,他也明白沈熠的身份非同一般,自然不敢像面对齐成虎和向三娘时那样说太过分的话。虽说镇国侯府在名义上比不上他们成国公府,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镇国侯这个侯爵的地位和待遇与公爵没什么区别,而且他还听说,这位沈三公子本身也有爵位在身,远不是他这个护卫能比得上的。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尽可能地为自家公子讨回一个公道,这是他的职责。 “慎言?你觉得以你的身份,有资格跟我说这种话吗?”沈熠阴沉着脸,毫不客气地道。 那大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先前嘲讽齐成虎的话竟然会在此刻落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得涨红了脸。嘴唇微微闪动了两下,可一句话都说出来,毕竟他的身份确实比不过沈熠。 “行了,你要是没其他想说的,就给我站到一边去,别影响我的心情。”沈熠挥挥手道,“那个,姝儿,你去看看这个胖子是不是真的死了,可别闹出了乌龙,让别人栽赃陷害我们。” 姜姝道了一声“是”,走到倒在地上的那个胖子跟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脉搏,抬头对沈熠道:“少爷,此人气息时有时无,也感觉不到他的脉搏跳动,怕是不行了。” “是吗,不应该啊,我刚才进来时扫了他一眼,看着不像是已经断气了的样子。”沈熠不以为意地道,“算了,我来看看吧,或许还有救。要是让他这么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听到沈熠这般不怀好意的话,那大汉再也忍不住了,当即闪身来到沈熠面前,拦住沈熠,怒声道:“沈三公子,都说人死为大。我家公子都已经被你的人害成这样了,你还想干什么?” “谁说他死了,我看他就是没死!你要是再拦着我,他可就真死了。”沈熠道:“看你这五大三粗的样子,肯定没怎么上过学,今天我就让你长长见识,给我滚一边去!” 那大汉自然不会相信沈熠的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沈熠被堵得烦了,直接让姜姝出手,封了那大汉的穴道,这才走到那胖子跟前,发泄似的在那人的屁股上面踹了一脚,这才俯身查看起来。那大汉又气又恼,怎奈被姜姝神乎其神的点穴手法点住了,说不了话,走不动道,只能怒气冲冲地盯着沈熠,眼神中充满了火焰,像是要与沈熠拼命一般。 沈熠按照前世学过的手法,熟练地探了探那胖子的颈动脉和心脏的跳动频率,又仔细地观察了一遍那胖子的面部表现,判断他应该是喝醉了酒,又被沁儿砸晕了过去,进而导致了窒息,这才陷入了类似吞舌的状态。因此,只要现在及时抢救,那胖子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 主意一定,沈熠看向那大汉,贱兮兮地道:“喂,这胖子还有活的可能,你想不想救他?” 那大汉听到自家公子还有救,眼神变得极为炽热,很想点头说是。可他被姜姝点了穴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疯狂地眨着眼睛,也不管沈熠有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那好,既然你决定要救他,那你就过来帮忙吧。姝儿,解开他的穴道。”沈熠吩咐道,“向三娘,你带其他人先出去,照顾好沁儿,等我解决完这边的事再说其他的。还有,楼里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走,我怀疑今晚的事有暗鬼作祟。你知道就行,不要声张,免得打草惊蛇。” 向三娘应了一声,与小英一起扶着沁儿离开了书房。芸儿看了看沁儿的背影,有些放心不下,跟沈熠说了一声,也跟去了沁儿的卧房,毕竟她也明白自己留在书房帮不到沈熠什么。 “沈三公子,你当真没有骗我,我家公子真的还能活?”那大汉刚一被解开穴道,立马冲了过来,不敢相信地追问道。坦白讲,他自然是想自家公子活的,可刚才,他明明发现…… “啰唆,你要是再问东问西,就等着给他收尸吧!”沈熠不满地道。若不是担心那胖子一死会连累沁儿,他才不愿意管这种酒后失德的人是死是活呢。 “沈三公子,您说,我该怎么救我家公子?”那大汉这时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连对沈熠的称呼也发生了变化。若沈熠真的有办法救自家公子,让他什么都可以,就算是死也行。 “办法很简单,就怕你不愿意。”沈熠坏笑道。他虽然也想真的救那胖子,但同时也想恶心一下那胖子,谁让他在自己的地盘撒野,还欺负了沁儿,这口气必须得出。至于那大汉,既然是那胖子的护卫,想来也不是什么善茬。他虽然打不过那大汉,但能恶心他一下也不错。 “沈三公子,只要能救我家公子,不管采用什么办法,我都愿意,即便是让我去死也行。”那大汉激动地道。他很清楚自家公子在成国公府的地位,若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他的下场绝对很惨。因此,他先前才会非要沁儿偿命,一来是想给自家公子报仇,二来是想减轻成国公府对自己的惩罚。谁都想好好地活完一生,他也不例外。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沈熠道,“我的办法共分为两个环节。这两个环节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第一个环节名叫‘人工呼吸’。首先,你把他的脑袋扳正,打开他的嘴,看看口腔内有无异物,以及舌头有没有堵住喉咙。如果没有,就用手捏住他的鼻翼两侧,嘴对嘴给他吹气。记住,一定要用你的嘴完全包裹住他的嘴,然后连续吹气两次,每次吹气应持续一息时间,且每次吹气都要观察他的胸廓有无起伏,要保证吹的气是有效的。吹完两次气后就到了第二个环节了,也就是‘胸外按压’。办法也很简单。你要跪立在他的左侧,两膝分开,双手交叉重叠,右手位于左手之上,右手掌根紧贴于其胸骨中下段,左手掌根紧贴胸部、五指翘起,双臂伸直。按压时千万不要弯曲需要,同时要保证按压的力量和速度,如此按压三十次之后,继续进行两次人工呼吸。记住,这三十次胸外按压与两次人工呼吸属于同一个循环,连续五个循环后,他就可以醒过来了。” 沈熠滔滔不绝地说完后,那大汉深感自己被羞辱了,冷声道:“沈三公子,你当真以为我是傻子吗?这般荒诞不羁的法子,亏你想得出来。还‘嘴对嘴吹气’,你觉得这合伦理吗?” “你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怕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事?”沈熠冷嘲道,“罢了,既然你不愿救他,那就让他自生自灭吧。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按他现在的情况,你越是犹豫,他死得越快。反正办法我已经告诉你了,信不信由你。当然,我也明白你心里有疙瘩,无非是觉得你和他是男子,又是护卫与主子的关系,不好意思做那种事。可是,他现在不省人事,与死人没什么两样。就算你做了那种事,也不会有人知道。如果你还是觉得不好意思,我也可以选择回避。至于他能不能活,就看你的选择了。姝儿,我们走,去看看沁儿姑娘如何了。”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给了那大汉足够的私人空间。 刚出书房,姜姝就迫不及待地道:“少爷,你想的那办法也太恶心了,我一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您是不是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才想出来这么阴损的办法的?” “这叫什么话,我这办法可是经过科学验证的救人的妙法,哪里阴损了?”沈熠反驳道。 姜姝假笑一声,也不跟沈熠掰扯,她才不相信自家少爷会对挑衅他的人有那么好的心肠。 两人有说有笑地来到沁儿的卧房外,沈熠敲响了房门,轻声道:“沁儿姑娘,我是沈熠。” 几息之后,房门由内向外打开。小英一脸紧张地向沈熠福了一礼,低声道:“见过东家!” “免礼。”沈熠摆摆手道,然后抬步进了卧房。可刚走了两步,他就停了下来,这是他第二次进入沁儿的卧房,上一次还是因为醉得不成样子,无奈之下才被向三娘带到这里来的。这一次,他虽然没有喝醉,可脸上依旧红红的。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沁儿的闺房。在圣朝的礼法观念下,他一个已经成家立业的男子,如此闯入未出阁女子的闺房,实在是不合规矩。 “少爷,怎么了?”姜姝见沈熠突然停住了脚步,不禁好奇地道。方才进来时,她已经仔细地探查过这间屋子了,确认没有任何危险。也不知沈熠发现了什么,竟然站在原地不动。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了一些无趣的事。”沈熠摇了摇头,将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强装微笑道。可心里却在暗暗思忖,无论是前世还是在圣朝,随便闯入女子闺房的行为都有可能被视为耍流氓。但是,今天的他是以一个企业老板的身份来关怀员工的,这样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当然,就算是有问题也没什么用,反正这里是他的地盘,他说了算。 第198章 扈二公子 靠在床上的沁儿听到了沈熠进来的声音,不禁有些紧张。此时的她已经新换了一件衣服,也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妆容,虽然远没有往日里那般风姿曼妙,但已经比刚才好了不知多少倍。今晚的事犹如一场噩梦一般,直到此时此刻,她还有些后怕。万幸的是,一切都过去了。 沈熠微笑着来到沁儿床前,见她的神色已经恢复了不少,宽慰道:“沁儿姑娘,你放心,接下来的事由我来处理,你先好好休息。向三娘,让人去煮碗宁心静神的药汤来。” “东家放心,妾身已经吩咐下去了,药汤马上就煮好了。”向三娘恭顺地道。不出意外的话,沈熠马上就要处理今晚的事了,这令她不免有些紧张。不管怎么说,沁儿的确被客人欺负了,而客人也的确违反了聆音楼的规矩。她身为聆音楼目前的主事人,自然逃不了干系。 沈熠点了点头,又宽慰了沁儿几句,这才将小英叫到跟前,命令她将今晚的事如实道来。 小英不敢隐瞒,立马竹筒倒豆子一般地将今晚的事说了一遍。原来,自从沁儿夺魁以后,慕名而来的人不计其数,再加上沁儿也没有像以前的花魁那样被拍卖出去,这更加使得许多自负盛名的人接连造访。月初时,楼里来了一个自称“扈二公子”的人,也就是此前被沁儿砸晕的那个胖子。这个扈二公子一来便点名要见沁儿,但由于青楼一贯使用饥饿营销的方式,再加上想见沁儿的人多如过江之鲫,扈二公子一时也排不上号。最终,扈二公子凭着自己的“钞能力”,成功获得了第一名的号牌,并在今晚成了沁儿的入幕之宾。 一开始的时候,扈二公子还表现得比较正经,与沁儿一边喝酒,一边闲聊。可没过多久,他就暴露了本性,借着酒劲耍起了酒疯,非要让沁儿陪他睡觉,且口出污言秽语。换做旁人肯定早就忍受不了这种事了,但沁儿却一直保持着微笑,与他尽量周旋着。一来是因为沁儿以前已经经历过许多次这种事了,早就习惯了;二来是因为沁儿不想给聆音楼,或者说是给沈熠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可俗话说得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沁儿越是忍让,他就越放肆,甚至开始撕扯沁儿的衣服,想霸王硬上弓。情急之下,沁儿急忙大声呼救。 守护在小阁楼下面的护卫听到沁儿的求救声后,立马冲了上来。可刚上楼梯,他们就被扈二公子带来的护卫打下了楼。眼看局势越发紧急,小英只得向主管护卫工作的齐成虎求救。也幸得那些护卫拼命拦着扈二公子的护卫,不让他们阻拦小英,要不然齐成虎也不会这么快赶来。遗憾的是,匆匆赶来的齐成虎也被扈二公子的护卫堵在了书房外,没能第一时间进到书房。通知完齐成虎后,小英又去请向三娘去了。而等她与向三娘一起姗姗赶回来小阁楼后,就发现扈二公子已经倒在地上了,且沁儿也惶恐不安地蜷缩在地上。至于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小英表示她也不知道,怕是只有当事人沁儿才知道。 小英虽然不知道书房内后来发生了什么,但沈熠在目睹了现场的情况后,却也能猜得到,无非是沁儿为了自保,情急之下用花瓶砸晕了那个扈二公子。见到扈二公子不省人事,沁儿只道是自己杀了人,再加上先前被扈二公子欺凌的事,自然会因过度惊吓而瘫软在地。只是,他不明白的是,沁儿明明是花魁,按说要想见到她,必须经过好几个步骤,怎么会光靠花钱就轻易成了入幕之宾了呢,这明显是不合规矩的事。看来,这个问题还是要问问向三娘。 当向三娘听到沈熠的问题后,她的脸色变得很是复杂,像是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一举动更加引起了沈熠的怀疑,于是,沈熠沉下了脸,冷声道:“我要听实话,你该了解我的为人。” 向三娘知道躲不过去,默默叹了口气,正要回答时,躺在床上的沁儿却抢先道:“东家,还是让我来说吧。此事怨不得妈妈,她也是迫不得已的,您要怪就怪我吧!”在小英跟沈熠讲述今晚之事时,姜姝已经偷偷告诉了她那个扈二公子还没死的消息。她虽然对此半信半疑,但还是选择相信沈熠。因此,心里那一丝惶恐和不安也随之消失了,就连气色也恢复了不少。 对于这个受害者,沈熠也不好甩脸子,于是笑了笑,柔声道:“你说吧,我不会怪你的。” “谢东家。”沁儿微笑道,“其实,我现在已经不能算是花魁了。青楼的规矩就是这样,夺魁之后,楼里就要专心培养下一任花魁了。因此,若是有客人要见我,自然不用那么麻烦。” “什么叫‘不能算是花魁’了,到底怎么回事?你还是说清楚些。”沈熠一头雾水地道。 “东家,是这样的。”向三娘给了沁儿一个眼神,然后接过话茬道,“自从正式举办花魁大赛开始的那年开始,京都府就给京都所有的青楼定了一条规矩,要求每座青楼每年选出一名花魁参加花魁大赛。已经成功夺魁的,第二年不得参加;没有夺魁的,第二年可以参加,但往后不得参加。这样做是为了促使各个青楼培养更多的新生花魁,以吸引更多的世家公子关注这些新生花魁,一来可以在花魁大赛上多多打赏,二来也与花魁的拍卖有关。想必您也知道,花魁一旦被拍卖,就没有创造持续利润的价值了。因此,无论是京都府还是各个青楼,都需要有更多的新生花魁弥补。沁儿虽然没有被拍卖,但因为她今年已经夺魁了,明年自然不能参加花魁大赛。因此,楼里现在只能将主要的资源都放在眉儿身上。这样一来,沁儿就不能当作花魁培养了,因而在流程上就简单了些。但妾身也没想到,那位扈二公子竟然会……” 听到这里,沈熠突然想起了沁儿已经脱籍的事,有些愤怒地道:“向三娘,今晚的事且不说。我没记错的话,三个月之前,我就已经派人将沁儿姑娘的脱籍证明送过来了。你应该明白,从那天开始,她就已经是良籍之人了,你为何还要让她做这种事?” “东家,这件事与妈妈无关,是我自己要求的。”沁儿着急地道,“东家对我的恩情山高海深,我无以为报,只能尽可能凭自己的能力回报东家。以往我接待的那些人都是文雅之士,只与我吟诗作对,畅谈人生,像这位扈二公子今晚所做的事,这段时间以来还是头一次发生。东家平日里事情多,可能已经忘了给我脱籍的事,也怪我刚才没有及时提醒您这件事,这才让您误会了妈妈。因此,我还要向妈妈说一声‘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傻姑娘,快别这样说,是我对不起才对。”向三娘心里一酸,眼睛一红,急忙宽慰道,“你是个好姑娘,按说早就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可你为人善良,非要留下来帮我。而我又一时糊涂,竟答应了你的请求,这才让你平白无故地受了这种惊吓,差点还害了你。幸好东家及时出现,才没有让事情变得更糟糕。说起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怪我,还请东家责罚!” 沈熠原本打算向向三娘兴师问罪的,可在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后,不免有些后悔,又有些庆幸。后悔的是他没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对兢兢业业的向三娘甩脸子,甚至还发脾气,尤其是当他听到向三娘自请认罚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凭空打了几个巴掌;庆幸的是他刚才并没有说什么太过分、太伤人的话,这让他有了转圜的余地。 “这件事不怪你,是我没问清楚事情的全貌。”沈熠清了清嗓子,尴尬地道,“向三娘,我刚才不该对你发脾气,这件事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 “东家万万不可,您的身份……”向三娘紧张地道。她虽是聆音楼的掌柜的,但本质上还是贱籍之人。而沈熠既是贵籍之人,又是她的东家。面对如此巨大的身份差距,她又怎敢让沈熠跟她道歉。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有损沈熠的声誉,而她自然不愿意看到这种事发生。 “有什么不可的?做错了事,说错了话,该道歉就要道歉,这是人之常情,与身份无关。”沈熠诚恳地道,“我记得你还没有脱籍吧,等明天我让阿良帮你去办理,算是我的一点诚意。你也别拒绝,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自己。你现在是聆音楼的掌柜,身份自然要提一提,要不然别人也不会平等地与你对话,就像是今晚遇到的那大汉。时间一长,楼里的生意也不好展开。” 听到沈熠这样说,向三娘也就不再多言,对着沈熠深深地拜了一拜,接受了沈熠的好意。虽然沈熠说这样做是“为了自己”,但她却清楚地明白,这是因为沈熠觉得刚才误会了自己而感到心里过不去,这才借了这个由头。对于沈熠而言,给自己脱籍或许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对她来说,这却是她梦寐以求的恩典。自从七岁时被卖到青楼,成了被人看不起的贱籍之人,她就一直渴望有朝一日能成为良籍之人。可是,三十多年过去了,她换了三座青楼,从一开始的花魁候选人到后来的老鸨,她觉得离梦想越来越远了。然而,就在她已经快要死心的时候,沈熠却给了她这样一个梦寐以求的机会,这岂能不让她感到激动与欣喜。 “好了,不必这么客气。”沈熠虚扶了一下向三娘,正色道,“还是说那位扈二公子吧。我看那大汉不像是普通的护卫,一般人也请不起这样的护卫,你可知他的真正身份吗?” 向三娘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但随即分析道:“妾身怀疑这位扈二公子应该是自河东道来的。一来,他说话时带有河东道那边的口音;二来,京都也没有姓扈的高门贵族。” “河东道,姓扈的,还是世家,会是谁呢?”沈熠自言自语地道,脑海中开始仔细回想圣朝有没有符合这三个条件的人。经过一番仔细的思索,他终于想到了那个最有可能的目标。但是,他现在还不是很确定,于是决定先去诈一诈那大汉。 这时,楼下传来了一道疾呼声:“向妈妈,京都府的仵作和官差来了,请你去前面回话。” “我这就来!”向三娘应了一声,随后看向沈熠,恭敬地道,“东家,那妾身先过去了。” 沈熠点了点头,笑道:“去吧,想来那位扈二公子也醒了,我们在沁儿姑娘的书房等你。” 说话间,姜姝悄悄地来到沈熠身边,不可置信地道:“少爷,你真神了,那人果然醒了。”她刚才趁着沈熠与向三娘、沁儿说话的间隙,偷偷地溜到沁儿的书房外,发现那大汉正按照沈熠教的方法抢救倒在地上的那胖子。当看到两个男人嘴对嘴吹气的时候,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恶心,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好在那胖子很快就有了清醒过来的迹象,那大汉也慌里慌张地停了下来,急忙喊了好几声“公子”。待那胖子睁开眼睛后,她也趁机溜回了沈熠身边。 沈熠眉毛一挑,坏笑道:“什么意思,莫不是你刚刚跑去偷看两个大男人做那种事去了?” 闻言,姜姝俏脸一红,嘴硬道:“我只是想确认你的方法是否有用,不小心看到了而已。” 沈熠也不拆穿姜姝这拙劣的演技,很配合地道:“那你确认了没有,我的办法有没有用?” 姜姝红着脸点了点头,但还是不死心地道:“少爷,为什么两个男人做那种恶心的事会出现这种情况呢?这没道理的啊。我之前探了他的脉象,确实与死人一样啊,怎么会这样呢?” 听到那位扈二公子醒了,沈熠也就彻底放心了,此刻的他心情大好,故而在面对姜姝的疑问时,很想逗逗她,于是故意道:“想知道吗?想知道你就求求我,我一定如实相告!” 非常渴求答案的姜姝无暇顾及沈熠的心思,急忙道:“少爷,我求求你,你快告诉我吧!” 沈熠只觉得自己的小心思如一粒沙子掉进大海中一样,什么浪花都没有激起,意兴索然地道:“我等下告诉你。乖丫头,你扶着沁儿姑娘,我们一起过去,她是当事人,必须在场。” 第199章 扈豹 沁儿的书房中,那大汉正在小声地跟所谓的“扈二公子”说着之前发生的事,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有人走动的声音。他紧张兮兮地住了口,看向房门的方向。 门外的沈熠象征性地敲了敲房门,也不管书房内的人是否听见了,径自推开门走了进来。 那大汉一见到沈熠,整个人显得很不自在,原本古铜色的脸也在瞬间红了起来,在烛光的映照下,活像一块放久了的猪肝一样。这种变化自然也被沈熠看在眼中,但他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然后走到那胖子面前,开门见山地道:“成国公是你什么人?” 那胖子此时刚刚苏醒过来,整个人还有些迷迷糊的。听到沈熠的问题,他也顾不得多想,趾高气扬地道:“成国公是我爷爷,怎么了?你们这群贱民竟然敢打我,我不会放过你们的。”他虽然还没彻底清醒,但却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被那个名叫“沁儿”的青楼女子砸晕的。 听到自家公子骂沈熠为“贱民”,那大汉脸色一僵,暗道一声“公子糊涂”。可他还没来得及提醒,沈熠却抢先道:“扈二公子,自我介绍一下,在下沈熠,是这座聆音楼的东家。家父镇国侯,先祖父镇国公。我虽不才,但也蒙陛下恩赐,得了一个同安县子的爵位,而且还是九公主的驸马。你方才骂我为‘贱民’,究竟是瞧不起我们沈家的地位,还是故意藐视皇家的尊严?若是让陛下知道你这位成国公府的公子如此骄横跋扈、欺君犯上,会如何看待成国公的为人和成国公府的家教呢?还有,我好心奉劝你一句:‘做人莫要装,当心遭雷劈。’” 得知沈熠的身份后,扈二公子直接愣在当场。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随口发泄了一句,竟然得罪了他惹不起的人。且不说沈家在朝中地位超群,就是沈熠的身份也比他尊贵。此刻的他已经清醒了许多,脑海中快速地思考着该如何化解目前这尴尬的局面。 那大汉见扈二公子陷入了两难境地,只得硬着头皮道:“沈爵爷,请您见谅。我家公子刚刚苏醒过来,思绪有些混乱,刚才的话都是无心之言,绝不敢对镇国侯府有意见,也不敢藐视皇家。希望您念在他受了伤,多多体谅一下,小的替我家公子向您赔罪了!” “你?你是能代表成国公府还是能代表这位扈二公子?”证实了扈二公子的身份,沈熠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冷笑道,“不是我得理不饶人,实在是扈二公子自恃身份、欺人太甚了。当然,我这个人度量大、胸怀广,也不愿纠缠这些没有实际价值的事。这样吧,只要扈二公子肯拿出一万两银子来作为赔偿,我就不计较刚才的话,要不然,哼……” “一万两?你怎么不去抢?”扈二公子一听沈熠这样狮子大开口,顿时忍不住了,怒气冲冲地道。眼见他就要进一步发作了,那大汉却拦住了他,一脸严肃地低声说了几句话。 也不知那大汉说了些什么,只见扈二公子瞬间偃旗息鼓了,一脸肉痛地从怀中取出一只绣着豹子的荷包,抽出了十张银票,一转头、一闭眼,依依不舍地递给沈熠。 沈熠也没想到扈二公子这么痛快地就掏钱了,但惊讶归惊讶,有钱不拿王八蛋。正当他要接过银票时,扈二公子却突然收回了手,很是警惕地道:“且慢,你说你是镇国侯府的人,有什么证据?本公子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冒充的,专门来骗本公子的钱?” 沈熠露出一副这才对嘛的表情,笑道:“想不到你还有些脑子,说吧,你想要什么证据?” “我当然有脑子了。”扈二公子一脸自豪之色,随即反应过来沈熠刚才的话是在嘲讽他,不禁愤愤地道,“岂有此理,你竟然敢嘲讽本公子,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我要告诉我娘去。” 沈熠无法理解扈二公子这异于常人的反应,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被沁儿砸傻了,于是看向那大汉,想问问这个扈二公子究竟什么情况。说他蠢笨吧,他能明白自己是在嘲讽他;说他聪明吧,他又说出这种连小孩子都不一定会说的话,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扈二公子见沈熠一言不发,只道自己说中了沈熠的底细,更加志得意满,将银票放回了荷包,自顾自地道:“我就说我不会上当受骗的,母亲还不相信我,非要让虎子跟着我……” “喂,他什么情况?”沈熠看刚问了一句,突然想起来他还不知道那大汉和扈二公子的名字呢,于是不满地道,“大块头,你也该报上家门了吧。我们都说了好一会儿话了,我还帮你救了你家公子的性命,可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呢,成国公府的人莫非都这么没有礼数吗?” 那大汉有些犹豫,像是在思考该不该跟沈熠说。片刻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低声道:“回沈爵爷,小的名叫‘肖虎’,原是成国公的亲卫,如今担任我家公子的护卫队长。” “肖虎?行,我记下了。”沈熠重复了一遍,又指了指肖虎的头,试探性地道,“肖虎,这位扈二公子什么情况,他这里没问题吧?我怎么感觉他不太聪明的样子,不会是个傻子吧。” 肖虎身为护卫,面对这种情形,他也不好回怼身份高于他的沈熠,只能一脸尴尬地赔笑道:“沈爵爷说笑了,我家公子当然是个正常人。” “是吗?”沈熠一脸怀疑,决定测试一下扈二公子,于是道,“那胖子,你叫什么名字?” 扈二公子瞬间涨红了脸,愤愤不平地道:“我叫扈豹,我才不是胖子,虎子才是胖子呢。” “‘虎子’是谁,他吗?”沈熠指了指肖虎,好奇地道。不知何故,他总觉得这个扈豹脑子有问题,他的智商仿佛停留在十来岁的时候,尤其是说话时的语气。 “是啊,你也认识虎子,我最喜欢跟他玩了。”扈豹一脸天真地道。可话音刚落,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厉声道,“肖虎,刚才砸伤我的那个贱人呢?给本公子抓起来!” 扈豹这前后判若两人的行为令沈熠忍不住爆了一个粗口,他不禁怀疑扈豹是不是有人格分裂。正想继续追问肖虎时,却见向三娘带着他京都府的仵作和官差走了进来。 “东家,京都府的官爷们来了。”向三娘不知道书房内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习惯性地跟沈熠回复了一句,然后站到沁儿旁边,心安理得地将接下来的主场完全交给沈熠把控。 向三娘刚一让开位置,一名官差便走上前来,向沈熠施了一礼道:“小的给沈爵爷请安!” “你是京都府的那个捕头,叫段什么来着?”沈熠看到面前这张有些熟悉的脸,沉吟道。 那名官差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激动之色,急忙道:“承蒙沈爵爷记挂,小的名叫‘段宏’。”作为京都府有且仅有的捕头,他自然知道沈熠为了聆音楼的容儿姑娘与平陵侯的四公子丁洋打官司的事,也知道聆音楼是沈熠的产业,因而一接到向三娘的报案,就急忙带人赶了过来。 段宏的神色丝毫无差地落在沈熠眼中,他也没有多话,从芸儿那里拿来一张银票,递到段宏手里,象征性地客套道,“辛苦段捕头了,大晚上的,让你们白跑一趟了!这点钱你先拿着,等下值后带弟兄们去喝喝酒,放松放松,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只希望段捕头不要嫌少!” “沈爵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段宏看着手里的银票,不解地道。他本来都准备下值了,可却接到了人命案子,说是聆音楼死了人。因此,他也顾不得其他,带着仵作和今晚当值的官差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勘察现场呢,却先收到了沈熠的银票,而且沈熠说他“白跑一趟了”,这更是引起了他的怀疑,莫非沈熠想靠钱抹平这桩杀人案吗? 沈熠见段宏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多少也能猜到他误会了什么,于是笑着解释道:“段捕头,你别误会,事情是这样的。有位客人喝醉了,想对楼里的姑娘耍流氓,姑娘为了自保,情急之下用花瓶砸了客人一下,结果客人晕过去了。姑娘受了惊吓,也没有仔细检查,只道自己失手杀了人。向三娘得知此事后,为了维护《圣律》的神圣不可侵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报案。可是,经过我的检查,发现客人还有救,经过及时抢救,客人也就毫不意外地醒了过来。这样一来,杀人案就不成立了。因此,我才说让你们白跑一趟了。若是你不相信,不妨问问当事人。被强迫的姑娘正是沁儿姑娘,耍流氓的客人就是那个头上裹着布条的胖子,砸碎的花瓶也在地上。人证物证都在这里,我可没有信口开河。” 话音刚落,沁儿就走上前来,可怜巴巴地道:“段捕头,东家说得丝毫不差,正是如此。” 段宏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扈豹,想从另一位当事人口中了解一下沈熠的话是不是真的。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他信不过沈熠,而是因为《圣律》有要求,他必须征得双方当事人一致的证词才能如实记录关于此案的所有细节,并且向京都府回复案情。 扈豹自恃身份,自然不愿多做解释,再加上他听到沈熠说他是胖子,更是觉得有些火大,冷哼了一声,恨声道:“是又如何?不过是一个贱籍之人,能陪本公子睡觉,那是她的福气。” 已经冷静下来的沈熠又被扈豹的话给激怒了,冷笑道:“很好,既然你想死,我就敢埋。” 一直沉默的肖虎听到这话,心中连连叫苦,一边是他惹不起的沈熠,一边是他不敢惹的扈豹。这两个人如今正面对上,必然会引发剧烈的矛盾,可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办法化解此事,只是希望两人都能冷静一下。可是,扈豹接下来的话很快就打破了他可笑的幻想。 “我知道你身份不一般,可本公子也不是被吓大的。”扈豹言辞激烈地反驳道,“就算你在京都能只手遮天,本公子也不惧你。就凭你背后的镇国侯府,还压不了我成国公府几分。” “谁说我要拿镇国侯府来压你了?”沈熠嘲讽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在外面惹了事,若是还要靠家里的关系来解决,那也太丢人现眼了。当然,你扈二公子肯定不怕丢人,毕竟这世上也没几个人会像你一样,遇上点事就跑回家哭爹喊娘,你说是不是?” “放肆!”扈豹厉喝一声,怒声道,“沈熠,本公子是成国公府的嫡孙,你敢如此辱我?” “你才放肆!”沈熠仗着有姜姝在身后保护他,一点也不给扈豹面子,上前一步,快如闪电般地给了扈豹一巴掌,冷声道,“你是成国公府的嫡孙又如何,到头来不过是布衣之身,可我却是陛下亲封的子爵。你竟敢对我这般不敬,莫非这也是成国公府教的规矩和体统吗?” 沈熠出手极快,肖虎根本没反应过来,等他第二时间想上前时,早已被姜姝点在了原地。虽然动弹不得,但他这次还是能说得了话的,于是连忙道:“二公子,千万不要冲动,千万要牢记夫人的命令,千万不能丢了成国公府的脸面,千万不能……” “住口!”扈豹表情凶狠地骂了一句,随后看向沈熠,不可置信地道,“你真的是子爵?” “欸,你什么情况?”沈熠一脸茫然,不明白扈豹为什么这么问。他之前明明当着扈豹的面介绍过自己的身份,可看扈豹的表情,像是根本不记得这回事,这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少爷,他好像不记得你先前说过的话了,不会是有传闻中的健忘症吧?”姜姝怀疑道。 扈豹这时也察觉到了一丝异常,他转头看向肖虎,像是想求证似的。可肖虎却紧闭双眼,像是不敢看扈豹的眼睛。这种反常的变化令沈熠陷入了沉思,尤其是扈豹的行为,更令沈熠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考虑到成国公府的名声,他实在不好说出来,于是吩咐道:“向三娘,你们先下去吧;乖丫头,你去陪着沁儿姑娘吧;段捕头,此案已经明了,你们就先回去吧,辛苦你们了,至于刚才的事,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姝儿,你留下!” “沈爵爷放心,小的明白。如此,小的就先告辞了!”段宏急忙应了一声,随后离开了书房。向三娘等人向沈熠福了一礼,也都依次退了出去。 第200章 双重人格 此时,书房内就只剩下沈熠、姜姝、扈豹和肖虎四人了。沈熠也不啰唆,直截了当地道:“肖虎,现在这里没有其他人了,你也该跟我说实话了吧,这位扈二公子到底什么情况?” 肖虎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扈豹,又看向沈熠,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闷闷地道:“沈爵爷,此事说来话长,又事关成国公的清誉,恕小的不能多言,还请勿怪!” “我正是为了保护成国公的声誉,才让其他人离开的。”沈熠道,“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一个大概来。他一会儿骄横跋扈,一会儿又天真痴傻,我前脚刚说的话,他后脚就全忘了。以我看来,他这症状多半是双重人格,你可以理解为他的体内有两个灵魂在作祟。” 肖虎一脸震惊地看着沈熠,不敢相信成国公府一直隐瞒的秘密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被沈熠猜中了,内心的惊骇无与伦比。也怪他今晚没有拼死拦着扈豹,这才将事情闹到了这个局面。 “你不要这么看着我,多读几本心理学方面的书,多见一些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你也能轻易地辨别出来。”沈熠很是做作地道,“当然,每个人都有可能患这种病,关键还是要看患病之人是怎么想的。不是我吹,我还认识一个叫作‘比利’的患有多重人格的杀人凶手呢。跟此人比起来,扈二公子不过如此。因此,对于我能猜到这些事,你大可不必觉得意外。” 肖虎沉默了,扈豹也沉默了,他们虽然不理解什么是心理学,什么是人格,但也明白了沈熠的意思,知道所谓的“双重人格”是一种病。尤其是扈豹,或许他也不了解自己的真实情况,又或许是这些年来他一直被人保护得很好,导致他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得了病。只是,令沈熠觉得好奇的是,骄横跋扈、天真痴傻,到底哪个才是扈豹的主人格呢?又或许都不是。 一时间,三人各怀心思,书房内也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姜姝觉得气氛有些沉闷,于是认真地求教道:“少爷,什么叫‘双重人格’?这世上真有这种听上去就很不着调的病吗?” “当然有啊。”沈熠解释道,“双重人格是指一个人同时具有两个相对独特并相互独立的人格,并形成一种以原始人格为主人格,衍生人格为次人格的一种精神变态现象。正常人在相同时刻存在两种思维方式,这两种思维的运转和决策不受另一种思维方式的干扰和影响,完全独立运行。可患有双重人格的人却不一样,他们的思绪总会时不时地被另一种人格干扰,以至于总会莫名其妙的丢失一些记忆,当然,这些都还算好的。最可怕的是,患有双重人格的人经常会做出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事,一些凶杀案的凶手就是这样。一旦他们的主人格被次人格占据,就会变得反复无常,做出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双重人格的形成与个人的生活环境有关,如有的人小时候由于遭到了别人的霸凌,为了保护自己,会在无意识中假想有一个身强体健的自己随时保护自己。时间一长,他就会产生这种次人格。又如有的人自小被家中长辈不断说教,甚至形成了那种自卑式教育。为了能让长辈能对他满意,他也会假想自己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别人家的孩子’,从而产生次人格。此外,还有一种原本一切正常的人,由于重病或是被外力干预,导致其身体产生了自我救赎的意识,这也会产生双重人格。总之,这种病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形成原因也有很多。” “那他……”姜姝看了一眼扈豹,本想问他之前冒犯沁儿是不是就与这个病有关,但又觉得这种想法像是在替扈豹的恶行开脱,对不起受害人沁儿,于是将后面的话收了回去。 沈熠自然明白姜姝是什么意思,摇摇头道:“谁知道呢,毕竟我们也不知道他的主人格是怎样的,说不准他本就是那种骄横惯了的人,欺压良善这种事对他而言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听到沈熠的猜测,肖虎急忙解释道:“沈爵爷,公子绝不是那种人,他也是迫不得已啊。” “他是什么人与我无关,他有没有病也不干我的事。但是,他在我的地盘撒野,还欺负了我楼里的人,这事我就必须要管。”沈熠冷哼一声道,“我刚才已经给过他赔罪的机会了,可他不领情,还要在言谈上冒犯我,这就怨不得我了。当然,我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要么现在就拿给我两万两银票,要么我们就去京都府讨个说法。且不说他一介布衣冒犯了我这个勋爵,光是他强迫良家女子行淫秽之事这一条,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什么良家女子?”扈豹一直没说话,但这时却必须要开口了。自从沈熠说他患有双重人格这种变态的病时,他的心绪一片混乱,既有对自己身体的担忧,也有对往后人生的困惑。可就在这时候,沈熠不仅狮子大张口,跟他讨要两万两银票,还说他“强迫良家女子行淫秽之事”。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一时间竟想不起来此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你今晚在这里做了什么事,莫不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吗?”沈熠皱着眉头道。由于他对扈豹的了解实在有限,故而也无法断定扈豹究竟有没有患双重人格。 “笑话,本公子能做什么事?”扈豹冷笑一声,不屑地道。可转眼间,他又一脸担忧地来到肖虎身边,前言不搭后语地道,“虎子,你怎么不动呢?我的头好疼啊,我们去找娘吧。” “公子,别乱说话。”肖虎的神情瞬间变得非常紧张,随即又缓和了下来,耐心地劝道,“公子,小的正在跟这位公子玩游戏呢,可惜输了,暂时不能动。要是公子能拿出一笔钱来替小的解围,小的就能动了,然后我们就可以去找先生看头疼了。” “好的,我有很多钱的,虎子要用就拿去用吧。”扈豹憨笑道,随后取出装银票的荷包,直接塞进了肖虎的手里。可肖虎由于被姜姝点了穴道,握不住荷包,只得用眼神向沈熠求助。 “解开他吧!”沈熠看向姜姝,似有所指地道,“我们是生意人,只图钱财,不害人命!” 姜姝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默默地走到肖虎身前,解开了他的穴道。又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扈豹,微微摇了摇头,这才回到沈熠身边,有些唏嘘地道:“似他这般不清不楚地活着,也不知是福是祸。换做是我,怕是早就……少爷,你见多识广,不知这病可有医治的法子?” “有是有,但按照目前的条件,怕是很难治愈的。”沈熠如实回道。根据他前世的经验,双重人格通常要以心理治疗为主,药物治疗为辅,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心理治疗主要是指进行催眠、记忆提取及使用认知行为疗法等。催眠是指帮助患者重新回到表现出不同人格状态的时间或空间,以唤醒患者不同的身份或人格;记忆提取是指帮助患者突破束缚,鼓励患者情绪表达;认知行为疗法主要是将患者的人格和自我状态进行整合,以减轻患者的症状。药物治疗则需要由医生结合患者的具体症状,选择合适的抗焦虑的药物,如奥氮平、盐酸帕罗西汀、丙戊酸钠等。但是,这里是圣朝,不仅没有这些西药,而且没有合格的心理医生。因此,扈豹若是想恢复正常,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了。 另一边,正在数银票的肖虎听到沈熠说有治疗扈豹的方法,倏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沈爵爷,您刚才说的话可当真?您真的有办法治疗我家公子?”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动不动就给人下跪,成什么样子,起来说话!”沈熠不满地道,“还有,我虽然有办法,但不一定有效果,说不准被我一折腾,他还不如现在呢。” 肖虎默默地站了起来,很是同情地看了一眼正在自言自语的扈豹,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楚。他虽然也很希望扈豹能变成一个正常人,可是,若真如沈熠说的那样,他绝然不敢擅自做主。 “行了,把我的银票拿过来,你们走吧。”沈熠道,“我虽然也很同情你家公子的情况,但一码归一码,这些钱是对你家公子做错事的惩罚,我拿得心安理得,你也不要有什么意见。还有,我提醒你一句,沁儿姑娘在三个月前就脱了贱籍,早就是真正的良家女子了。她这段时间只是在聆音楼暂住,今晚之所以会与你家公子见面,完全是为了报答聆音楼对她的培养。你家公子今晚对她做出这种混账事,若是闹到了京都府,伤的可是成国公府的面子,明白吗?” 肖虎虽是武人,但在成国公府生活多年,早就养成了察言观色的本事。再加上他也不愿将事情闹得太大,故而一听到沈熠的话,他就立马躬身抱拳道:“小的明白,请沈爵爷放心!” “明白就好,行了,带着你家公子走吧,我还有其他事要处理!”沈熠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平心而论,他并不想与成国公府的人扯上关系,一来是因为他嫌麻烦,二来是因为成国公府与早已死去多年的康王有些关系。再加上康王曾造过圣帝的反,他更不想牵扯进去。 扈豹与肖虎走后不久,沈熠再次回到沁儿的卧房,将他坑来的其中一万两银票塞给沁儿,说是扈豹赔偿的精神损失费,让沁儿安心收下。又将剩下的一万两一分为二,一半交给芸儿,算作自己的小金库;另一半交给向三娘,让向三娘给今晚受伤的那些护卫分一些,以资嘉奖和鼓励,剩下的就留作聆音楼的日常开支。反正这些钱也是扈豹孝敬他的,不用白不用。 安排好这笔天降横财的去向后,沈熠又跟向三娘聊了聊聆音楼今后的发展前景,并根据圣朝的实际情况,提出了一些不触犯《圣律》的经营建议。眼看快到宵禁的时间了,他也就不再逗留,与沁儿寒暄了几句,然后便离开了聆音楼,与玄策和刘三汇合后,径直回了侯府。 送走沈熠,向三娘折回了沁儿的书房,与将要离开聆音楼的沁儿说了好些体己话。原因很简单,沈熠刚才离开时,让向三娘转告沁儿,等他过两天回同安县时,会带着沁儿一起走。同安县那边的绣罗坊如今已经正式营业了,沁儿这个早就预定好的模特也是时候上班了。 得知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个生活了十来年的地方,沁儿也有些不舍。自她被迫流落青楼的那天起,她就来到了如今的聆音楼。那时候的她心心念念的就是能早些离开这个令她感到压抑的地方。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在这里认识了许多人,也与向三娘也建立了很深的情谊。如今的她已经脱了贱籍,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这世上了。可不知为何,心里竟然空落落的。 向三娘见沁儿眼眶红红的,言语间也充满了对她的不舍,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宽慰道:“傻姑娘,你能完好地离开这种地方,那可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事,该高兴才是。” “妈妈,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是,一想到要与你分开,我就舍不得。”沁儿心酸地道。 “你这丫头,这有什么舍不得的,你如今已经自由了,以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再也没人限制你的自由。你若是想我了,就随时回京来看我,反正同安县距京都也不算远,你说是不是?”向三娘微笑着安抚着沁儿的情绪,又将她拥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肩膀,疼爱地道。她们俩名义上是老鸨和花魁,可在感情上,两人就如同真正的母女一般。再加上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彼此之间早已有了非常深刻的羁绊。如今很快就要分别了,她的心里也是酸酸的。 第201章 成国公府 当沈熠回到侯府的时候,肖虎也带着虎豹回到了他们落脚的地方——京都最豪华的宾鸿客栈。他本想和扈豹一起悄悄地溜回房间的,可刚一上楼,他就看到了楼梯口站着两个女子,为首的那位此刻正满脸怒气地盯着他。但见那女子衣着华贵、气势非凡,一看就身份不简单。 “大胆肖虎,本夫人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你照看好公子,千万不能随便离开客栈。可你倒好,我前脚刚出门,你后脚就带着公子溜出去了,真当本夫人的话是耳旁风吗?你该知道公子的身体情况,若是发生意外,或是被外人得知了公子的情况,那我们成国公府可就麻烦了。”那女子脸色阴沉,斜了一眼一脸惶恐的肖虎,冷哼了一声,愤愤地道。这些年来,成国公府一直远离京都,也不知道京都如今有哪些名医。她下午亲自拜访了一位故人,就是想打听一下这件事。临出门前,她还特意吩咐过肖虎,绝不能让扈豹出门。可结果呢,扈豹不仅出门了,还回来得这么晚,简直是可恶。再说了,他们在京都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扈豹在外面遇到了危险,那她这个当娘的后悔也来不及了。这样一想,她就更对肖虎不满了。 肖虎自然明白自己今晚的失职,又见那女子发怒,他也不多做辩解,躬身抱拳道:夫人恕罪,小的知错了!”话虽如此,可他不过是个护卫,怎么可能管得住扈豹的行动呢。然而,在面对面前这个女人的责骂时,他还是乖乖地领罪认罚,并将所有的问题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那女人见肖虎的认错态度还算不错,也就不打算多做追究了,可往后一看,只见扈豹的脑袋上裹着许多布条,很明显是受了伤。面对这种情况,她刚缓下去的暴脾气又爆发了。 “豹儿,你这是怎么了,疼不疼?”那女人一脸心疼地摸着虎豹的额头,随后转过身来,愤怒地道,“肖虎,这是怎么回事儿,豹儿怎么会受伤的,有没有看过先生?你身为豹儿的贴身护卫,就是怎么保护他的?成国公府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这么回报我们吗?” 等那女人发泄完了,肖虎这才将今晚的事如实地说了一遍,重点提到了沈熠说他有医治扈豹的办法,又说刚才回来时已经请先生给虎豹看过了,好在伤得不重,只要好好休息两天就没事了。而自从扈豹患病后,这位夫人对于扈豹也是更加地宠溺了,大有一种“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感觉。同时,她的状态也一天不如一天,脾气也变得喜怒无常,这让肖虎感到又害怕、又为难。可他是成国公府的人,也不能随便离开,只能一直默默忍受。 那女人仔细地听着肖虎的话,想知道扈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当她听到扈豹夜逛青楼却被一个早已脱了贱籍却还住在青楼的女子砸了一花瓶时,她的心里又疼惜、又愤怒、又好奇; 当她听到肖虎用了那种恶心的方法将假死的扈豹救回来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刀杀了肖虎;当她听到扈豹因为病情复发而伤了镇国侯府和同安县子的面子,以至于被迫送出两万两银票时,不免觉得有些肉痛,同时又很担心扈豹的病情会被传得纷纷扬扬的;而当她听到沈熠有治疗扈豹的方法时,不由得激动万分,恨不得立刻与沈熠亲自谈一谈。尽管沈熠的办法没有充分的把握,但她也想试一试,就算最终没有理想的结果,她也心甘情愿地认了。 “肖虎,我要见见这位沈子爵,与他当面谈谈!”那女人吩咐道,“明天一早,你拿着我的请帖,请他到这里来一趟。我们这次是偷偷来京都的,再加上豹儿的事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就只能委屈这位沈子爵了。你要将我的顾虑和担忧与这位沈子爵说清楚,可不能让他觉得我们成国公府的人缺少礼数。只要能治好豹儿,这个恩情我会永世铭记的。听清楚了吗?” “是,夫人,小的记下了!”肖虎恭敬地道。他虽然也很希望扈豹能恢复正常,但还是有些担心。为了治愈扈豹,府里这些年来先后请了许多名医,甚至还有一些走方郎中和江湖术士,吃了许多药,花了许多钱,可到头来却什么用都没有,以至于他都失去了原有的信心。 那女子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正在傻笑的扈豹,担忧地道:“行了,去把谷先生请过来吧,让他给豹儿好好地检查一遍,千万别落下病根来。今晚的事事要严格保密,千万不能传出去。” 成国公家大业大,又有很多儿子,这位谷先生是专门负责扈豹的父亲扈彪这一房的医者。自从扈豹患了这种奇怪的病之后,他就一直全程参与治疗。虽说没有取得什么进展,但也是目前唯一一个知道扈豹有病而不用担心泄露消息的人,因而深得那女子的信任。 听到那女子这样说,肖虎暗暗松了口气,知道今晚的事总算过去了。此刻的他心中暗喜,但面上却表现得惶恐不安,恭敬地应了一声,来到拐角处的房间,敲响了那位谷先生的房门。 另一边,回到侯府的沈熠却没有直接回梧桐院,而是来到了紫竹院。今晚与扈豹的见面让他对成国公府产生了兴趣,很想找沈泓打听打听相关的消息。圣帝此前告诉他,前康王的嫡女嫁入了成国公府,虽说没有受到康王之乱的牵连,但成国公府却因为康王之乱而淡出了朝廷,从此远离京都。再加上他今晚听到痴傻状态的扈豹说要“去找娘”,这更加令他好奇扈豹口中的娘究竟是不是前康王的嫡女。若真是如此,他就必须好好考虑一下康州府的事了。 沈泓此时正在书房看书,听到屋外有人敲门,他也没有抬头,只是懒懒地道了一声“进”。 得到沈泓的允许后,沈熠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恭敬地向沈泓施了一礼,好奇地道:“爹,都这么晚了,您竟然还在看书,小心得近视眼。不对,照您这个年纪,应该是得老花眼才对。”他这话虽然听着像是在埋怨沈泓不知道保护眼睛,但心里还是充满了对这个父亲的关心的。 沈泓虽然不明白沈熠口中的“近视眼”和“老花眼”是什么,但也听出来了沈熠话中的关切之意,不禁欣慰地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爹就不看了。倒是你,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是有什么心事吗?难不成是因为今天的圣旨让你觉得有些不安?” “圣旨?”沈熠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沈泓说的是圣帝允许他建立私卫的事,忙不迭地摇头道,“爹,不关圣旨的事,孩儿想问您关于成国公的事,不知您对此人是否有所了解。” “成国公?你怎么突然打听起他的事来了?”沈泓很是困惑地道。由于众所周知但不宜搬到明面上的原因,成国公淡出朝廷已有近十年了,很多人都快忘了圣朝还有这样一位国公存在,可沈熠却主动提起了此人,这实在令他感到费解。再一联想到沈熠昨天说的事,更是令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于是试探性地问道,“你不会觉得成国公与康州府的事有关吧?” 沈熠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苦笑道:“陛下派了这么一件差事给孩儿,孩儿自然要提前考虑好所有有可能的因素。孩儿查过资料,成国公举家离京后,就回了康州府老家,而他的儿媳妇又是前康王的嫡女。这些贵族之间的牵连太深了,孩儿不得不考虑这一层关系。” 沈泓沉默着点了点头,似是认可了沈熠的话。片刻之后,他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成国公扈虞的事毫无保留地说了一遍。反正这些事也不是什么秘密,若沈熠真心想查,也瞒不了他。 与圣朝现有的所有国公一样,扈虞的爵位也是继承了其先祖的。圣朝立国后,太祖皇帝论功行赏,一共封了五位战功卓越的公爵,这五人分别是镇国公沈睦、定国公荆瀚、安国公班瞻、宁国公郭舜、成国公扈昊。除此之外,太祖皇帝还与这五人约定,百年之内,只要其子孙不犯十恶不赦之罪,该爵位便可世袭罔替。 悠悠百年转瞬即逝,原本的五位公爵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他们的爵位也都被各自的嫡系子孙继承了下来。而当镇国公的爵位传至沈桐时,已经过了百年。因此,沈泓才会上书自请降爵。同样的,现任成国公扈虞也是最后一代公爵了,只要他一死,其子孙的爵位也要变为侯爵甚至更低,而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除非其子孙后代能凭自己的本事将爵位挣回去。 扈虞共有三个嫡子,嫡长子扈棋娶了前康王的嫡女赵君慧,这桩婚事在当时原本是一时佳话,扈家的地位也因这桩婚事在朝中水涨船高,一度压制了其他几位国公。可后来,康王之乱爆发,圣帝虽然没有迁怒与前康王有姻亲关系的扈家,但扈家却因为此事的影响,不得不远离朝堂。自此之后,一时风头无两的成国公府便消失在了朝廷的视野中,渐渐被人遗忘。 说到这里,沈泓突然停了下来,优哉游哉地喝起茶来。沈熠原以为沈泓说累了,打算先喝口茶缓缓,然后接着讲,没想到沈泓这一停就彻底地停了下来,丝毫没有继续讲述的意愿。 “爹,您说完了?”沈熠感觉自己等了有四、五分钟,可还不见沈泓开口,只得提醒道。 “完了啊,怎么?还不够吗?可爹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沈泓愣了一下,无辜地道。 “也不是不够,就是孩儿没有听到想听的内容。”沈熠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只得随口敷衍道。毕竟他也不是查户口的,总不能问成国公有几个孙子,叫什么名字,有没有得病吧。 “这样啊,那爹也没有办法了。”沈泓有些惋惜地道,“好了,时间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爹也觉得有些乏了。对了,那位谢院长晚上还在到处找你呢,你明天好好陪他聊聊。” “是,爹,孩儿知道了!那孩儿就告退了,您早些歇着!”沈熠施礼拜道,随后退出了书房,牵着候在外面的芸儿的手,有说有笑地回了梧桐院。 翌日一早,沈熠尚在沉睡中,耳边却传来了芸儿的声音:“少爷,该起床了,外面有人找您,就是昨晚见到的那个大汉,现在正在书房等着呢。我看他的样子挺着急的,您要见吗?” 沈熠懒懒地哼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睁开了双眼,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才坐了起来,任由芸儿给他穿戴整齐。直到一面湿毛巾覆盖在他的脸上时,他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乖丫头,你刚才说谁找我?”沈熠后知后觉的道。他刚被芸儿叫醒的时候,整个人还没彻底清醒,也没有听清楚是谁找他。等到洗漱完毕后,他终于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儿。 “就昨晚我们去看望沁儿姐姐时遇到的那个名叫‘肖虎’的汉子,他还拿来了一封请帖,说是他家主人有请,具体的细节要亲自跟少爷讲,反正还挺神秘的。”芸儿认真地介绍道。 “肖虎?主人?”沈熠陷入了沉默。他原以为是明伦书院的谢礼昨天没找到他,这才会一大早地亲自上门来抓他,没想到来人竟是成国公府的人,还扯出了一个主人。他昨晚还在因为没有打听到成国公府的具体人员而感到遗憾呢,可今天就有真正的成国公府的人来找他,这也太巧合了吧。但怀疑归怀疑,他还是决定去一趟,反正有玄策在,也没什么人能伤到他。 芸儿见沈熠沉默不语,以为他不想见肖虎,于是道:“少爷若是不想见,那就不见了呗,怎么心事重重的。那个扈二公子是个坏人,欺负了沁儿姐姐,这个护卫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你这丫头,这都谁教你的歪道理?”沈熠忍不住笑道,“算了,还是见见吧,说不准还能有什么意外的收获呢。不过,既然是他上门来求,我们不妨就端起架子,让他先等着吧。走,先去吃早饭,也不知季婶今早做了什么好吃的。” “我知道,有煎饺、油条、油糕、小笼包,还有皮蛋瘦肉粥。”芸儿扳着手指头细数道。 “这么多?难道三师兄来了?”沈熠随口猜测道,正在吃早饭的玄策却突然打了个喷嚏。 “少爷猜得大差不差,不仅是玄策道长,还有玄蕴道长,他们很早就过来了。”芸儿道。 “六师姐也来了?那我们快点过去吧,六师姐过来,可能有事要与我说。”沈熠沉吟道。 第202章 赵君慧 令沈熠万万没想到的是,玄蕴竟然真的只是来蹭早餐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与他说。不过这样也好,他接下来要办的事越发多了,若是再来几件计划之外的事,他真的要头疼了。 吃过早饭,沈熠又故意磨蹭了一阵,直到巳时才来到书房,见到了早已等得心焦的肖虎。 “小的见过沈爵爷!”肖虎一见到沈熠,立马施了一礼,又从怀中拿出一封请帖,恭敬地道,“沈爵爷,小的奉我家主人之命,恭请沈爵爷到宾鸿客栈一叙。沈爵爷昨晚说有治疗我家公子的方法,小的擅自将此事禀告给我家主人。我家主人听完之后,决定与沈爵爷当面详谈。但由于我家公子的情况不宜让更多的人知道,只能委屈沈爵爷亲自走一趟了,并不是我们成国公府不懂礼数。这一点,还请沈爵爷能多多体谅。” 沈熠一言不发地接过请帖,打开一看,只见里面的内容与肖虎说的大体不差。唯一令他感兴趣的是,这封请帖用的是类似蝇头小楷的字体,且字迹娟秀,行文委婉,不似男子所写。思考了片刻,沈熠试探性地问道:“肖虎,敢问你家主人是男是女,姓甚名谁?” “这……”肖虎有些犹豫,随后脸含歉意地道,“沈爵爷请见谅,不是小的不愿意向您明示,实在是因为我家主人此次是偷偷来京的,所有的行动都需要谨慎。至于您刚才提出来的问题,等您到了客栈后就会知道了。小的身为护卫,实在不宜多嘴!” “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换身衣服,马上就走。”沈熠没好气地道。这个肖虎,对于自己的问题是“一问三不答”,可他的道理偏偏还挺多,态度又很谦卑,让他想生气也找不到一个借口。再加上他确实也对肖虎口中的所谓“主人”很感兴趣,很想趁此机会去见见,因而也就没与肖虎纠缠这些无伤大雅的事。不过,他必须提前做好准备,姜姝和玄策也必须带上,以免肖虎的那个主人为了保护扈豹的秘密而对他下黑手。他这次可是去打探成国公府的秘密、解答自己心中的疑惑的,千万不能做送人头的事。 巳时中,沈熠离开了镇国侯府,在肖虎的带领下,朝着宾鸿客栈而去。来到圣朝这么长时间了,他还是头一次来客栈这种地方。只能说感谢他的灵魂选了一个好的宿主,让他不用受那么多生活中的苦。当然,精神上的苦每个人都有,尤其是他的身份给他带来的那些麻烦。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已经认命了,对于这些也没了抱怨,只想尽可能地解决这些事情。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原来是到达目的地了。站在大门口,看着这座在外观上足可以媲美临仙楼的宾鸿客栈,沈熠不由得感慨道:“真够奢侈的,也不知这客栈的东家是什么人。” 作为京都最豪华的客栈,宾鸿客栈无论在地理位置上还是在名气人望上,都是独一等的存在。此时正值中午,进进出出的人摩肩接踵,负责接待的侍者虽然忙得满头大汗,但还是保持着笑容,恭敬地招呼着每一个客人。这种服务态度让沈熠越发地佩服这家客栈的东家了。 这时,两名侍者迎了上来,齐齐地向沈熠施了一礼。紧接着,左边的那名侍者恭敬地道:“小人给贵客请安,不知贵客光临敝客栈是住宿还是吃饭?若是贵客有其他吩咐,也可告知小人,小人定会尽力完成。敝客栈的服务宗旨就是‘宾至如归’,故而贵客可以随便提要求。” “贵客?你怎么知道我是贵客?”沈熠颇感兴趣地道。他并没有自报家门,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可这名侍者却直接以“贵客”称呼他,莫不是这就是这家客栈的企业文化? “贵客容禀。小人虽然身份低微,见识浅陋,但敝客栈的掌柜的却不是一般人,他素来教导小人等要培养识人察物的眼力。”那侍者一脸骄傲地解释道,“小人此前远远地就看见贵客所乘的马车又大又奢华,已然猜到车内的人身份非同一般。等贵客露面以后,小人更是确认了这个猜测。贵客身上这件丝袍乃是以上等的云锦绣成的,腰间是贵籍之人才可以佩戴的鱼符袋,玉佩又是市面上难以见到的贵重物品。凭这三个细节,小人就可以断定您是贵客。” “果然是好眼力,看得出来,你家掌柜的确实教导有方。”沈熠道,“不过,我今天来既不住宿,也不吃饭,而是来找人的。而且,我也确实有件事要麻烦你,不知你能不能办到?” “公子请讲!若是小人办不到,还有掌柜的在!”那侍者一脸坦然地道,丝毫也不露怯。 “那正好,我想见见你家掌柜的,还请你转告一声。”沈熠道,“我先去见我要见的人,等事情谈完了,还请你家掌柜的能省出一点时间来与我聊聊,这件事应该不是很难吧?” “请贵客放心,小人一定会向掌柜的如实转达您的诉求的,尽量让您满意!”那侍者道。 沈熠点了点头,让肖虎前面带路,去拜访他的主人,而这正是沈熠今天来此的最终目的。 在三楼最南端的一个房间内,沈熠见到了两名中年女子,其中一名气度非凡,雍容华贵,虽然一本正经地坐在凳子上,可眼神中充满了焦急之色;另一名怀中抱剑,冷若冰霜地站在其身后,警惕地看着跟随沈熠进来的姜姝和玄策,似乎随时都会拔剑。 几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间陷入了对峙的状态,终于,端坐着的那女子还是没能沉住气,不确定地道:“你就是镇国侯的三公子,九公主的驸马、爵封同安县子的沈熠?” 沈熠听那女子将自己的身份扒了个干净,也就不装模作样了,微笑道:“在下正是沈熠。” “倒是与传闻中的你大有不同,实在令我惊喜!”那女子道,“介绍一下,我叫赵君慧,是成国公府的嫡长媳。扈豹是我的幼子,他的情况你也知道了。我这次私自来京,就是为了给他看病的。听肖虎说,你有医治他的方法,不知此话是否当真?” 沈熠没想到面前这女子竟然这么直接,一开口就将自己的身份直接揭晓了,这让他原本准备了许久的词彻底没了用处。可事已至此,他也只得不情不愿地按照规制向赵君慧见礼了。 “见过郡主殿下!”沈熠很是别扭地施礼道。既然已经知道了赵君慧的真实身份,他也不好装作不知道。虽说她是前康王的女儿,但圣帝却没有株连她,多少也能说明些什么。 “你知道我?”赵君慧明显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语气平淡地道,“我已经不是什么郡主了,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想必也知道先父的事。陛下隆恩浩荡,没有株连我,可我也不能不知好歹,很早之前就上书陛下,让他免去我的郡主封号了,如今的我啥也不是。算了,都已经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说这些干嘛?沈熠,我想问你,你真的能救豹儿?” “我昨晚就跟肖虎说过,我是有办法,但不一定有成效,说不准被我一折腾,扈二公子还不如现在呢。”沈熠如实答道,“最重要的是,扈二公子这种病的形成原因有很多,而我又不了解他的成长经历,不知道他为何会患此病。如此一来,想要治疗他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赵君慧明显变得犹豫了,可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只得道:“成长经历?这个很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沈熠斩钉截铁地道,“据我诊断,扈二公子这种病叫作‘双重人格’,简单来说就是他的脑海中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识,这两种意识在不停地跟他争夺这具躯体的控制权,会导致他时不时会做出一些大相径庭的事,甚至连脾气和秉性也变得不同了,但在恢复后就不记得曾经做过的事了,而且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越严重了,不知我说得可对?” 闻言,赵君慧默默地点了点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儿子的情况,可沈熠却是第一次见到扈豹犯病,竟然就能说得这么详细。光从这一点来看,沈熠就已经比她这些年来找过的任何一个名医强太多了。这让她对沈熠能医治扈豹的信心又增加了几分,很想立马就请沈熠为扈豹诊治,可是,沈熠却想知道扈豹的成长经历,一旦自己说了,成国公府的家丑就再也瞒不住了。而且,她曾经为了医治扈豹,不得已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这些绝对不能说的。但是,如果她不说,沈熠万一治不好扈豹,或是让病情变得更严重了,那她又该怎么办? 赵君慧犹疑不定的表情全数落在了沈熠眼中,但他也不着急,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喝了起来。在他原本的设想中,他要通过肖虎的主人探听有关成国公府的事。但是,自从得知了赵君慧的真实身份及其与扈豹的关系后,他就改变了这个愚蠢的想法。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最担心扈豹病情的人肯定是赵君慧,只要她想救扈豹,就必须讲述扈豹的成长经历,而这也就不可避免地要讲述一些成国公府的私密事。这样一来,他的目的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达到了。 果然,在经过长达一刻钟的沉默后,赵君慧终于下定了决心,沉声道:“这些事只能让你一个人知道,让你的人都出去吧。还有,今天与我见面的事,你必须让他们保密。” “那是自然!”沈熠当即应了下来,然后转头道,“姝儿,三师兄,你们先到下面吃点东西吧,不用担心我。若是有什么好吃的,记得打包一份。等我们谈完了,我下去找你们。” 玄策点了点头,很是淡定地道:“好,有事记得叫我,我听到之后,三息之内必定出现!” 姜姝没有多言,只是不动声色地夺过了赵君慧身后那女子怀中的剑,又波澜不惊地还了回去,算是她无声的警告。自从上次受了重伤,玄彻以纯正的道宗内息运转之法帮她修复了经脉后,她的武学天赋彻底被激发了。再加上还有一个一身武学深不可测的周先生毫无保留地传授她功夫,让她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就一跃成为了一个高手。如今的她甚至能在玄鹭手中走过四十余招,这已经是不可思议的成就了。若是再练个几年,绝对不输于几位道宗弟子了。 “姝儿,别胡闹,还不退下!”沈熠装模作样地训斥了一句,又偷偷地给姜姝竖了一个大拇指,一脸歉意地对赵君慧道,“郡主殿下勿怪,这丫头玩心大,我回去后一定好好调教。” “无妨。”赵君慧假装没看到沈熠的小动作,一脸平静对身后的女子道,“剑心,你也下去吧,我和沈熠有要事要说,不用伺候了!告诉肖虎一声,刚才那两位的账就在我们这里。” “是,郡主!”名叫“剑心”的女子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房间。她是赵君慧的贴身护卫,在赵君慧未出嫁前就已经担任护卫了。这么多年来,早已养成了唯命是从的习惯。 此时,房间内就只剩下沈熠和赵君慧两个人了,沈熠明白他马上就要听到一些大新闻了。当然,他也清楚地明白,像赵君慧这种身份的人,身边的护卫绝不可能只有一个剑心。不过这些对沈熠而言并不重要,现在能吸引他的就只有赵君慧马上要讲的事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沈熠满心期待的时候,赵君慧又犹豫了,重复问道:“沈熠,豹儿的成长经历对于医治他的病而言真的很重要吗?你该知道,一旦讲起他的成长经历,势必会涉及成国公府的一些私密事。倘若如此,你还确定要我说吗?” 沈熠自然明白赵君慧在担心什么,但他本就是冲着成国公府的私密事来的,怎可能这样放弃呢。然而,为了不引起赵君慧的怀疑,他假装平静地反问道:“郡主殿下,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在你心里,扈二公子的病与成国公府的私密事相比,哪个才是最重要的?” 赵君慧神色复杂,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两难的问题,而这也正是沈熠故意为之的。只有利用赵君慧身为人母的弱点,他才能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事。虽说这种行为太下作了些,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圣帝交给他的任务他肯定不能拒绝,那就只能委屈成国公府的人了。 第203章 病因 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之后,赵君慧终于开口了。听完她的叙述,沈熠总算是明白了扈豹患病的原因,并且让他对扈豹产生了一丝同情,还了解了许多关于成国公府的私密之事。 按照圣朝的继承制度,继承家族未来的掌权人一般都是嫡长子。但如果嫡长子身有残疾或犯了大过错,继承人的身份要被让渡给其他嫡子。毕竟大家族的掌权人代表了这个家族的形象,绝对不能让个人形象不好的人担任,这也是为了保护家族的脸面。 按惯例,当现任成国公扈虞去世后,继承其爵位的当属其嫡长子扈棋。而扈棋与赵君慧共有两个亲生儿子,长子扈蛟,次子扈豹。扈蛟早些年生了一场重病,但由于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医治,最终导致他导致无法站立,这些年来与废人无异。因此,按照圣朝的继承制度,一旦扈棋承爵,其嫡幼子扈豹就要被当作未来的继承人培养了,这也导致扈豹自小就接受了许多严苛的教育,甚至还有来自其大哥扈蛟的嫉妒,或者说是仇恨。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之下,扈豹渐渐表现出了异常的行为举止。直到其父扈棋有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他一顿,言辞之激烈、态度之狂暴,直接导致本就压力巨大的扈豹彻底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由于是嫡幼子,扈豹自懂事起就被赵君慧明里暗里地告知,他不能与兄长扈蛟争夺爵位,最好的选择是做一个闲散的世家公子。听得次数多了,这种理念也就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中,使得他很早就染上了很多世家子弟的通病。整日里吃喝玩乐,出入青楼,乐得忘乎所以。 然而,由于扈蛟突然因病成了废人,被迫失去了家族继承人的身份,他这个逍遥惯了的嫡幼子毫无准备地就被推上了台,开始学习各种以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并且跟随其父扈棋出入各种社交场合。懒散惯了的扈豹被这种规矩且无聊的生活折磨得生不如死,但又没能力反抗,只得每天拖着疲倦不堪的身体,假笑着应付各种纷至沓来的麻烦。 可惜,滥竽充数注定不是长久之计,在长达三年的折磨生活中,扈豹的精神压力达到了一个从未有过的高峰。好巧不巧的是,在一次家族聚会中,扈豹由于一时疏忽,得罪了来自老家的族老。这让本就一直积攒着怒意的扈棋当场就爆发了,厉声训斥扈豹有失体统,实在不配担任家族未来的掌权人,与他大哥扈蛟相比,真的有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 扈豹本就没打算做这个所谓的“继承人”,只是碍于父母的威严,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学那些令他头大的东西。尽管他已经觉得自己很努力了,可终究还是没有得到扈棋的一声夸奖,甚至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又一次重创了他本就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 家族聚会结束后,扈豹本想去找从小疼爱自己的哥哥扈蛟寻求一些安慰,不成想扈蛟却对他冷眼相向,甚至还讥讽了他几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就没有想过要争夺这个狗屁身份,为什么要成为这个身份的受害者。这一切都是他的父亲强加给他的,从来没征求过他的意见。还有,从小那么疼爱他的大哥,为什么会因为这个狗屁身份如此对他,这根本不是他想看到的事啊。至此,在这两个令他想不明白的问题的纠缠下,他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了,导致他成了一个人格分裂的人。一方面,他的意识迫切地要求他成为令扈棋,甚至是整个成国公府所希望的那种人,以便更好地承担起成国公府未来的重担;另一方面,他的潜意识却不停地暗示他要勇敢地追求自己想要的那种无忧无虑的享乐生活,就像小时候那样。 在这两种意识不断的碰撞之下,扈豹彻底变成了一个令扈棋无比绝望的继承人。世人都知道,像他们这种大家族的继承人,不仅要懂得人情世故,而且要有很好的个人形象,否则便会成为其他大家族的笑柄,这比杀了他还难受。可如今,他的两位嫡系继承人先后都病了,老大扈蛟已经确认站不起来了,早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中;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老二扈豹了,希望能早日找到一名良医,治好扈豹的病,让他能顺利地从自己手里接过担子。要不然的话,连他自己能不能继承爵位都说不准了。毕竟他还有两个嫡亲弟弟,他们的孩子都是身强体健、形象良好的正常人。为了成国公府以及扈家的未来,老父亲扈虞说不好会重新选择继承人的。 为了保护本该属于自己的爵位不会被两位弟弟抢去,扈棋命人寻找各方名医为扈豹治病。甚至包括宫里的太医,可他们都表示扈豹没有问题,只是脾气大了些,让扈棋不必放在心上,等扈豹再长大些、明白更多的为人处世的道理后,他就不会乱发脾气了。原来是因为此时的扈豹病情尚轻,还能在外人面前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人格转换,因而这些名医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在康王之乱后,当扈豹得知自己的娘舅家一夜之间由身份最贵的王爵变成了造反失败的乱臣贼子,他的精神状态更不好了,犯病的频率一次比一次快。 面对这种情况,扈棋担心再找京都府的医者为扈豹治病,多半会将自己的家丑传扬出去。再加上圣帝也没有株连与前康王有姻亲关系的成国公府,于是,借着康王之乱的由头,扈棋苦苦哀求成国公扈虞上书朝廷,请圣帝恩准成国公府远离朝堂,回康州府老家赋闲。赵君慧也趁机上书,请圣帝削去她的郡主封号,同时收回封地。自此,她也彻底地变成了布衣之身。 回到康州府后,扈棋更加努力地派人寻访专治疑难杂症的名医,甚至以身犯险,找到了姜国的慕容世家。可惜,扈豹的病情越治越严重,而他也根本没有意识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 最终,深感山穷水尽的扈棋突然想起了圣朝的太祖皇帝曾被楚国的江湖术士治愈的往事,于是决定找江湖术士帮忙。经过他不懈的努力,终于找到了一位来自菩提宗的和尚。这和尚与扈豹接触过后,声称扈豹体内有两个灵魂在斗法,唯有举办一场法会,邀请八十一位得道高僧共同超度闯入扈豹体内的那个灵魂,扈豹才能恢复,甚至会变得比以往更聪慧。 彼时的扈棋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要有能医治扈豹的方法,他都愿意尝试,丝毫不在乎那方法是真是假,对扈豹有没有伤害。或许是心中的执念作祟,他已经不将扈豹当成儿子看了。 不出意外的是,扈豹花费了大量时间、金钱和精力举办的法会并没有任何作用。这让他一度陷入了绝望,疯了似的殴打了一顿扈豹,最终在成国公扈虞和赵君慧共同阻拦下,扈豹才侥幸保住了这条性命。最要命的是,这件事也成了赵君慧与扈棋夫妻关系破裂的重要因素。 此事之后,赵君慧将扈豹带到身边抚养,再也不让扈棋见扈豹。随着成国公扈虞的年纪越来越大,他也不得不跟扈棋摊牌,言明三年之内,若是扈豹还不能恢复成正常人,其爵位则不会传给扈棋。这也是为了扈家的未来考虑,偌大的一个家族,绝不能这样断了传承。 无奈之下,扈棋只得负荆请罪,跟赵君慧言明其中的利害。赵君慧爱子心切,知道扈棋若是不能承爵,她的两个儿子日后就没有必要的生活保障了,甚至还会遭到其他两房的迫害。为了儿子考虑,她只得暂时与扈棋和好,并让扈棋多多派人打听当今天下的名医,以图早日找到能医治扈豹的圣手。他已经没了父亲,丈夫又是这样人,若是儿子再没有一个好的未来,她也就没有继续活下去的动力了。也许早在前康王府化为焦炭之时,她就已经是行尸走肉了。 扈棋见赵君慧心软了,于是更加卖力地派人打探消息。最终,他终于探得京都府的医坛近来发生了一件大事,听说一名姓慕容的医者创建了一个医者协会,吸纳了全国各地的医者入会,其中不乏有几位早已名震天下的名医,甚至还有太医署的人。这让他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希望,忙不迭地将这些消息告诉了赵君慧。 收到消息后,赵君慧思考了许久,决定带着扈豹亲自走一趟京都。由于当年的康王之乱,她已经有快十年的时间没来过京都了。可现在,为了她的儿子能够康复,她决定坏一次规矩。 十年不见,京都早已变得不是赵君慧记忆中的样子了,很多熟悉的地方都已经找不着了。由于此次是偷偷进京,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引得圣帝怀疑,她化名为“胡君”,并对外宣称自己是来自南方的丝绸商人,此行是为了盘下一间铺子,打开一条商路,好销售自家的丝绸。 入住宾鸿客栈后,赵君慧先是观察了两天,确认没人监视她时,这才决定去拜访自己的故交,一是为了表达这十年来的相思之情,二是想从这位故交的口中证实一下医者协会的事。 临出门前,赵君慧千万叮嘱扈豹的贴身护卫肖虎,让其看好扈豹,千万不要出门,以免惹上麻烦。肖虎虽然深感为难,但还是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心里不停祈祷自家公子莫要发病。可惜的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该来的麻烦,怎么也躲不了。 赵君慧走后不久,扈豹突然变成了小时候吃喝玩乐的人格,闹着要去青楼。肖虎自然是不同意,好说歹说,总算是安抚住了扈豹。可当他傻乎乎地下楼为扈豹点吃的时,扈豹已经悄悄地跟着他溜下了楼,直奔着客栈大门而去。反应过来的肖虎也是有苦难言,但事已至此,他只能追上扈豹,承担起护卫该尽的责任。至于回去后会不会受罚,现在的他也顾不得想了。 终于逃出客栈的扈豹稍一打听,便知道了京都如今风头最盛的青楼是聆音楼。他也没有犹豫,直奔聆音楼而来,一见面便掏出三千两银票,要求今年刚刚成为花魁的沁儿陪他喝酒。 聆音楼开门做生意,见扈豹出手如此大方,便让沁儿陪他喝酒,而这也引出了后面扈豹醉酒耍流氓,沁儿自保砸花瓶的事。至于其中的细节,赵君慧也没有啰唆,反正沈熠也知道。 听完赵君慧还算完整的叙述后,沈熠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没想到扈豹竟然是被自己的亲爹逼成这个样子的,不由得生出了一丝同情,同时又有些感慨。俗话说:“一家不知一家,和尚不知道家。”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有时候投胎在这种大家族中,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沈熠,你想知道的事情,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了。现在,你该告诉我如何医治豹儿了吧?”赵君慧见沈熠沉默不语,有些焦急地道。她已经把成国公府的私密事抖落出来了,若是沈熠没办法救她的儿子,那她不是亏大了吗。而且,以她现在的处境,她也不能寻沈熠的晦气。 “郡主殿下,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你一句,那个爵位与令郎相比,哪个更重要?”沈熠整理了一下思路,又一次抛出了一个非此即彼的问题。当然,他这一次并不是故意要给赵君慧出难题,而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事关扈豹能不能恢复正常。赵君慧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导致扈豹变成这个样子的根源是什么,更不用说不拿扈豹当儿子看待的扈棋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赵君慧敏锐地察觉到了沈熠的话似有言外之意,脸色阴沉地问道。 沈熠假装没看到赵君慧不善的脸色,坦言道:“郡主殿下,您刚才说了这么多,是不是还没有意识到令郎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原本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对于家族的未来也没有那么多的责任感。突然有一天,他被推到了一个从未设想过的位置,并且因为这件事与素来疼爱自己的兄长产生了龃龉。除此之外,他的亲生父亲也从没有当面认可过他,甚至把他当成了一个争夺爵位的棋子,却从未照顾过他的情绪。换做郡主殿下,不知你会怎么想?” 第204章 为母则刚 长久以来,赵君慧从没有思考过沈熠说的这些事,她也根本没有意识到。因此,当沈熠当着她的面如此直白地将扈豹的病因抽丝剥茧地分析过后,她彻底地陷入了自我质疑的状态。若真如沈熠所说的那样,家庭环境和父母的期待就是将亲生儿子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可她想不明白的是,他们之所以严格地要求扈豹,不也是为了让扈豹在日后有一个幸福的生活吗?难道这也有错吗。普天之下,哪个父母没有望子成龙过,这实在是讲不通的啊。 沈熠一见赵君慧的神情,便知道她还没有认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不由得默默叹了口气。同样是世家大族的子孙,他的生活不知道比诸如扈豹之类的人好了多少。当然,这也多亏了沈泓和柳含烟思想开明,尊重子女,哪怕是以前的宿主,这对夫妇都没有说过一句不好的话。 “郡主殿下,恕我直言,令郎的病乃是心病。要想治愈他,只能用心药。”沈熠严肃地提醒道,“唯今之际,只有卸掉他的担子,减轻他的压力,他才有望恢复。当然,你们作为父母,也要对他的正面行为表示肯定,先将他的信心扶起来,然后耐心地等他恢复正常。” “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若是豹儿不能承爵,他以后的生活就很艰难了。”赵君慧道,“这孩儿自小玩闹惯了,也没有什么谋生的本事。一旦没了成国公府的庇护,怕是举步维艰。” 听到赵君慧这么说,沈熠也明白他没有继续劝的必要了,于是道:“也罢,那我就只能尽力而为了。不过,我们可要提前说好,万一不能让令郎彻底康复,郡主殿下可不能记恨我。” “这你放心,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赵君慧道,“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治疗豹儿?” “敢问成国公与扈郡马之间的三年之约还有多久?”沈熠略一思考,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赵君慧知道沈熠问的是成国公爵位的继承人或要更改的事情,沉声道:“截至明年六月。” “明年吗,那还好,还有一段时间。”沈熠盘算了一下自己接下来的行程,有些尴尬地道,“郡主殿下,实不相瞒,再过几天,我就要陪九公主南下去云州府祭拜其生母云昭训了,然后要回山祭拜先师。这样一来,今年肯定没有时间帮令郎治疗了,怕是要等到来年二月了。” “来年二月,那时间还来得及吗?”赵君慧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许多,语气中明显有些不满。可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好奇地问道,“你刚才说你‘要回山祭拜先师’,这是怎么回事儿,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师父,你说的莫不是当年在水云台下将你救走的那名游方道士?” 水云台正是宿主十岁那年时与义泉侯的次子侯康因争抢一清倌人而发生口角,最终大打出手,从三楼摔下去的青楼。这件事在当时传得沸沸扬扬,京都上下大小人等都对此事有所耳闻,一度成了当时的镇国公府的笑柄,也成了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资,算是沈熠的一桩黑料。 沈熠闻言一愣,好半天没说出话来。他没想到赵君慧竟然知道宿主以前的所做的荒唐事。随口感叹道:“郡主殿下还真是好记性,竟记得这些小事。”至于赵君慧误将无念道人当成他的师父的事,他也没有多做解释,反正也不重要,他又何必浪费口舌。 “小事?你当真以为当年的事只是一件小事吗?”赵君慧冷笑一声,感慨地道,“都说‘为母则刚’,你娘当年为了给你讨回公道,还真是奋不顾身,最后成功地逼先帝改了诏命。” 沈熠明白赵君慧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说起当年的事,并且特意提到柳含烟,于是郑重地道:“郡主殿下,你若是有什么条件,还请直言。不过,还请你将刚才提到的事仔细地说与我听。” “爽快,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赵君慧表现出一副全局尽在掌控的模样,从容不迫地道,“我的条件很简单,等你南下时,我要你将豹儿带在身边,以便有更多的时间医治他。” 沈熠沉默了许久,仔细地思考着赵君慧的条件对他而言是否有利。最终,他还是觉得将扈豹带在身边会利大于弊。但在答应赵君慧之前,他还是不确定地道:“郡主殿下,你真就这么相信我能治好令郎吗?我已经说过至少三次了,我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治好他……” 赵君慧苦笑一声,无奈地道:“说实话,我也不相信。可你也知道,我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这几年来,我找了不下数百名名医,也找了那些江湖术士,可结果依旧没什么变化。但你不同,至少你在仅仅见过豹儿一面之后就已经准确无误地说出他的症状了,单凭这一点,我就愿意相信你有治好她的本事。退一万步讲,即便你也无法医治好他,但至少能让他换个环境,体验不一样的生活。最重要的是,我很相信你那个师父所在的势力有医治豹儿的本事。” “欸,你知道先师的身份?”沈熠惊讶地道。他虽然知道赵君慧口中的“那个师父”是指无念道人,但还是感到震惊,毕竟无念道人的事连作为亲生父母的沈泓和柳含烟都不知道。 “我再怎么说也是皇族中人,且先父当年也还是有些身份的,想知道一些太祖皇帝时的往事还是很容易的。”赵君慧解释道,“世人都说道宗弟子无所不知,那位既然是你的师父,想来你的手里多少应该也有一些人脉。你既然要回山,不妨就带上豹儿,若是能有道宗帮忙,豹儿应该很快就能恢复的。我知道这件事有些强人所难,但我可以拿你想知道的秘密来交换。” 沈熠微一沉吟,便很痛快地答应了下来。他其实也有将扈豹带在身边的想法,以便通过扈豹了解更多关于成国公府的事。但这种事他绝不能主动提起,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见沈熠如此果断地答应了她的条件,赵君慧也不犹豫,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当年的往事说了出来。反正她也不怕沈熠反悔。毕竟像他们这种身份的人,讲信誉可是极为重要的德行。 沈熠当年从水云台的三楼摔下来之后,很快便被路过的无念道人带走了,在他没有重返京都之前,可谓是生死不知、下落不明。沈泓听闻此事后,本想让那个侯康给他的儿子偿命,毕竟沈熠和侯康在水云台互相推搡的画面被很多人看见了,而最终出了事的又是沈熠。按照《圣律》,出现这种情形,侯康无论如何都要被当作杀人犯暂时收监才行。然而,由于侯康的姑姑侯文瑜是先帝新纳的妃子,且那时候正得恩宠,她便给先帝吹了些枕边风。 早已昏聩的先帝哪还能禁得住侯文瑜的诱惑,于是亲自下场,直接使了两记昏招,想将沈熠“不幸身死”的事糊弄过去。其一,他提拔沈泓为东境边军的副都督,与老镇国公沈桐一同掌管东境战事。这也间接地导致了东境边军的身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有了沈家的烙印。其二,他命令义泉侯侯永带着侯康以及一大批金银珠宝亲自当时的镇国公府谢罪,希望得到沈泓和柳含烟的宽宥。然而,这毕竟是“杀子之仇”,镇国公府又怎么可能就这样敷衍过去。 沈泓自然明白先帝的意思,作为人臣,他自然不好在明面上说什么,可心里却无比煎熬,只得一面命人四处寻找沈熠,一面写信给老镇国公沈桐,希望得到老父亲的建议,可当时的沈桐忙着与姜国打仗呢,一直没有给他回信。但是,当柳含烟听说先帝想将她儿子的事如此糊弄过去后,当场急火攻心,生了一场大病。病愈之后,她很快便意识到沈桐父子在此事中的难处,于是决定回娘家告状,请前任御史大夫柳承给他的外孙做主。 柳承不仅是三朝元老,而且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只要他出面,先帝就算是再昏聩,也要给他三分薄面。可一旦回到后宫,圣帝又架不住宠妃侯文瑜的耳边风,于是便与柳承玩起了拉锯战,将收监侯康的事一拖再拖。可惜,纸终究包不住火,侯文瑜在背后捣鬼的事还是被柳含烟知道了。这一次,盛怒之下的柳含烟决定不再忍让,她要亲自给自己的儿子讨个公道。 说干就干的柳含烟当晚就让人准备了被褥和饭食,然后来到了皇城应天门外的登闻鼓处。 登闻鼓的历史非常悠久,其设立的目的是便于有冤案或急案者能击鼓上闻,从而快速地成立诉讼。其设立使得百姓与皇帝之间有了一定连接,为社会正义的伸张带来了很大的希望。 圣朝立国后,太祖皇帝也将登闻鼓的传统继承了下来,并将位置调整至应天门外。此地与政事堂非常近,一旦有鼓声响起,当值的官员轻易便可以听到。太宗皇帝即位后,又通过律法的形式确认了登闻鼓的崇高地位。《圣律》明文规定:“有人挝登闻鼓,主司即须为受;不即受者,加罪一等。”“朝堂所置登闻鼓,不须防守;有挝鼓者,令有司受状以闻。” 柳含烟来到登闻鼓处,她并没有急着击鼓,而是让下人先铺好床,又慢悠悠地吃了晚饭。料定先帝已经熟睡之后,她恶趣味地看了一眼后宫的方向,这才“咚咚咚”地敲响了登闻鼓。 当值的“三省”官员听到鼓声,急忙跑了出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他们看到来人是镇国公的儿媳妇之后,心里更是慌得不行。但柳含烟却一脸淡然,心平气和地从鱼符袋中取出一道状书,请当值的官员交给先帝,并强调镇国公府有大冤情要向先帝呈奏。 当值的官员见柳含烟的神情自若,根本不像是有什么大冤情的样子,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也不敢多问,只得急忙将状书呈奏先帝。毕竟柳含烟是敲了登闻鼓的,且其身份也不一般。 先帝正搂着宠妃侯文瑜睡得正香呢,突然被叫了起来,说是有人敲了登闻鼓,并呈奏了状书,请求先帝伸冤。先帝原本对于有人打扰他睡觉的行为很生气,可一听到登闻鼓,顿时就泄了气,只能无奈地叹息着来到政事堂,想知道京都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冤情要让他来处理。 当先帝愤愤地打开柳含烟的状书一看之后,顿时气极反笑,但他也不能发作,只得吩咐侍卫告诉柳含烟,他已经收到状书了,也知晓了柳含烟的“冤情”,正在连夜与当值的官员商议,明早再给柳含烟具体的答复,让柳含烟先回家去等着,不要再在他睡着的时候敲鼓了。 当侍卫将先帝的旨意转达给柳含烟之后,柳含烟却固执地表示,她今晚就要得到先帝的旨意,否则就睡在皇城外,等官员们明早参加早朝时,再将自己的冤情告诉所有官员。 听到柳含烟的回答,先帝气得牙痒痒,可又不敢对柳含烟动刑,也不敢让百官知道此事。毕竟在处理侯康的时候,他确实做了一个违背了祖宗的决定,而且也不符合《圣律》的要求。再加上柳含烟的身份也很敏感,牵扯到镇国公沈桐和御史大夫柳承,他实在是不敢做那种容易引得朝局动荡的事,尤其是在沈桐正率领东境边军与姜国奋战的关键时候。 思虑再三,无奈之极的先帝只能连夜传旨,命刑部按《圣律》暂时收监了侯康,等沈熠有了消息后再按律处理嫌犯侯康。到时候,侯康是杀是放,就看沈熠是生是死了。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柳含烟也不啰唆,立即让人整理东西,回家睡觉。她虽然不是娇生惯养的人,但也不喜欢睡在露天的地方。而且,她今晚来此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讨个公道的,又不是来丢脸的。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考虑自己的行为是否会对沈家和柳家造成不好的影响。 经过柳含烟这么一折腾,先帝突然对登闻鼓产生了不好的印象,于是晓谕朝野:“若非军国大务、大贪大恶、奇冤异惨,否则不得击鼓,违者重罪。”算是他对当晚之事的抗议。 后来,沈熠重返京都,柳含烟请来太医会诊,得出沈熠“身体虚弱、失血过多”的结论。于是,在柳承故意的运作下,御史台参奏义泉侯仗势凌人、欺压乡民,并拿出了充足的人证物证。那时,先帝已经驾崩,圣帝赵真即位不久,正值倚重沈家的时候,于是顺势削了侯永的爵位,全家贬为平民,家产充作国库。至于当时在先帝耳边吹枕边风的宠妃侯文瑜,早已给先帝殉葬了,谁让她在先帝暮年时最受宠,但却没留下任何子嗣呢,这只能怪时代的无情。 第205章 神秘的隽娘 听完赵君慧讲述的这桩他从未听人提起过的往事,沈熠心里五味杂陈。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不能算是柳含烟的亲生儿子。但是,他确确实实地借助了柳含烟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这具躯体才得以重活一世。因此,他早已在心中将柳含烟当成亲娘一样看待了,故而在听到他的“亲娘”为了他敢于正面硬刚先帝的丰功伟绩后,发自肺腑地越发地敬佩这位刚毅的母亲了。 “想来你娘从未跟你说起过这些事吧?”赵君慧见沈熠沉默不语,心里也猜到了个大概,感佩地道,“同为母亲,换做豹儿遇上了你当年那种事,我是绝对没有勇气跟陛下打擂台的。就凭这一点,我就打心底里很佩服你娘。听说当今陛下还赐了你娘一个诰命,她也确实值得。” 沈熠默默地点了点头,许久之后,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裳,郑重地向赵君慧施了一礼,感激地道:“郡主殿下,多谢你告知我这些往。至于令郎的病情,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我相信你。”赵君慧毫不怀疑地道,“行了,今天就先谈到这里吧。之所以派人请你过来,主要还是想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办法医治豹儿。如今事情已经有了眉目,我也就放心了。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一句,最迟明年三月,我要见到一个健康的豹儿,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 沈熠明白赵君慧还没有放弃让扈豹去竞争成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但他却没有多说什么。一是因为他没有资格去管别人的家事,二是因为他现在压根没有那个心思。此时此刻,他只想快些回到镇国侯府,陪柳含烟说说话。孤零零地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唯有家人的关怀才能让他感到这世上还有一丝温情。对于他这种自小就缺少母爱的人而言,这种关怀无比重要。 “郡主殿下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沈熠抱拳道,“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请留步!” 离开赵君慧的房间后,沈熠径直来到楼下,找到了已经吃饱喝足的姜姝和玄策。简单地交流过后,三人便离开了宾鸿客栈,吩咐车夫刘三将马车牵了过来,直接回了镇国侯府。 回去的路上,玄策忍不住问道:“小师弟,中午出门的时候,你不是说下午要去济世堂看看的,怎么突然就决定回去了。看你这火急火燎的模样,莫不是镇国侯府发生了什么大事?” “呸呸呸,三师兄,你说什什么呢?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沈熠趴在窗口,不满地道。 玄策尴尬地笑了笑,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太吉利,但还是觉得好奇,继续追问道:“既然家里没事,那你怎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而且,从你刚下楼,我就发现你心事重重的,与中午来的时候完全不同。也不知那女人究竟跟你谈了些什么,竟然让你的心情变化这么大。” “也没什么,主要就是谈了谈那个扈豹的病情。”沈熠含糊其辞地道,“对了,三师兄,你之前说三师叔会我说的那种催眠术,也不知我们回山后能不能见到他。实不相瞒,我真的很想学习这门功法,也不知这位三师叔会不会教我。你说,他不会不认我这个师侄吧?” “这你放心,只要你能学,三师叔自然会毫无保留地教。”玄策信心满满地道,“不过,我现在担心的是,你这身体究竟能不能学。大师兄说你的经脉有缺陷,无法修炼我们道宗的内息运转之法,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哎,我说,小师弟,你小时候究竟遇上什么事了,你这身体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看起来很健康啊,怎么偏偏就经脉有问题呢?这没道理的啊。” 对于玄策的困惑,沈熠也很是苦恼。前世的他就有一个侠客梦,尤其是在看过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中出现的那些玄奇奥妙的武功秘籍时,更是对这些东西充满了憧憬。因此,当他阴差阳错地魂穿到圣朝,并且得知这个世界有令他无比憧憬的武功时,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拜师学艺,成为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客。可遗憾的是,他先后先到的两个高手都说他不适合练武。这也令他非常懊恼,明明自己有一个江湖第一大派的嫡传弟子的名号,可却无法学习这第一大派的武功,甚至连武者必需的内息运转之法都学不了,这让他上哪说理去?当然,关于自己的经脉的问题,他多少也有一些猜测,可却不能说给玄策听,至少不是现在。 见沈熠不回答,玄策虽然仍旧很好奇,但也不再多问。他明白“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这个道理,故而在沈熠三缄其口后,他便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笑着岔开了话题。 “小师弟,你这次回山,大家一定会很高兴的。”玄策道,“虽然你在山上生活的时间比较短,认识的人可能也不多。但只要你愿意回山,大家一定会热烈欢迎的。其他几脉不说,我们掌门一脉的弟子一定会乐开花的。当然,师父也一定会很欣慰的,谁让你是他的弟子呢。” “我也很期待这次回山之行。”沈熠微笑道。他已经想好了,等回到道宗后,他要正式以道宗弟子玄更的身份彻底解决宿主与道宗的恩怨。无念道人已经身死道消了,而他也不是以前的宿主,这些前尘往事,不如就随着时间过去吧。他虽然不能代表宿主的意思,但他却想为自己活着。无论如何,在他接触到道宗后,道宗对他只有报不完的恩,没有忘不掉的恨。 闲聊间,沈熠等人已经回到了镇国侯府。与玄策道别后,他让姜姝将从宾鸿客栈买回来的饭菜拿给芸儿尝尝鲜,自己则换了一身衣服,心情激动地来到紫竹院,想与柳含烟说说话。 遗憾的是,柳含烟此刻正在午睡。沈熠也没有选择打扰,默默地来到院中的凉亭下静坐。 不多时,隽娘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过来,放在石桌上,平静地道:“三公子,吃点水果吧!” “麻烦隽娘了!”沈熠客气了一句,放心地拿起一块剥得干净的柚子塞进嘴里,只觉得一股酸味直入脑门,不由得吟诵道,“盘中多橘柚,未咀齿已酸。饮酒复先醉,颇觉量不宽。” “三公子好才情。”隽娘笑道,“只这一块柚子,竟让三公子诗兴大发,真是令人叹服。” “隽娘说笑了,我哪有什么诗兴,不过是突然有感而发罢了。”沈熠道,“对了,隽娘,你若是有时间,不如坐下来,跟我说说我娘以前的事吧。我今天见到了一个人,她跟我说了一些我以前从未听人说起过的事。在她的讲述中,我娘还真有一种‘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 隽娘没有客气,很是坦然地坐在沈熠对面,微笑道:“不知三公子想知道些什么?若是十二年前的往事,我也说不上来。三公子或许不知道,我来到侯府的时候,你刚刚出了事。” “欸?”沈熠大吃一惊,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隽娘说她是十二年前来到侯府的,然而,在他所融合的的记忆中,隽娘可是一直跟随在柳含烟身边的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看到沈熠露出了一脸茫然的表情,隽娘似乎有些不解,问道:“三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啊?哦,没什么,我刚才突然想起了一些旧事。”沈熠急忙道。按理说,隽娘不可能用这种瞎话来骗自己,毕竟只要他一问柳含烟就什么都清楚了。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隽娘也没必要对他说谎。那么,唯一能解释得通此事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了,那就是当年无执真人派玄彻送宿主回京时,对宿主的原生记忆做了手脚,导致他与宿主的记忆融合后出现了偏差。若真是这样,那他不久之后的道宗之行更多了一个必要的理由。 “是吗?”隽娘注意到了沈熠方才有些慌张的表情,猜想沈熠定然是有事瞒着她。但她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而是顺着沈熠的话道,“三公子,我看你好像对于我来到侯府比较晚一事有些失望,这就意味着你要问我的事肯定早于我来侯府之前了。只是很可惜,我回答不了你那么久以前的问题。不知你是否还想问其他不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吗?若是没有……” “确实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个问题涉不涉及个人隐私。”沈熠道。 “三公子请讲。若是涉及我的隐私,我会拒绝回答,还请三公子见谅!”隽娘坦率地道。 “本该如此。”沈熠道,“我想问的是,你和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在外人眼中,你是我娘身边的大丫鬟。可我却知道,我娘从没有拿你当丫鬟看待。最重要的是,你并不像其他丫鬟那样呆板地遵循所谓的‘主仆规矩’,而且,你也没有所谓的‘等级观念’,就像现在。” 隽娘笑了笑,坦然答道:“我与夫人的关系可以说是各取所需。我帮她做一些不方便让别人知道的事,同时保护她的安全;夫人为我提供衣食住行,保证我的基本生活,仅此而已。” 沈熠并不相信隽娘的回答,可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只能试探性地问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隽娘的回答很是果断,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其他的事关系到个人隐私,我拒绝回答。不过,我对夫人并没有什么恶意,这一点请你放心。对了,我再多告诉你一件事,不收费的。下个月,我就要离开侯府了,回我来的地方去,而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你说什么?你要走?我娘知道吗?”沈熠惊讶地连问了三个问题,不敢相信隽娘的话。 对于沈熠这种失态的表现,隽娘似是早有预料,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心情平静地道:“夫人当然知道。我当初刚来侯府的时候,就已经跟夫人说过此事了,这点你大可放心!” “你说的‘刚来’是指十年前?”沈熠皱起了眉头,不敢置信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就留给你自己找答案吧,我相信,你很快就会知道的。”隽娘意味深长地道,“行了,时间差不多了,夫人也快醒了,我该过去伺候了。三公子,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什么意思?你说明白些。”沈熠一头雾水,看着脸含笑意的隽娘,心里面充满了疑问。 隽娘没有回答,起身离开了凉亭,留下沈熠一个人发呆。他现在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混沌,有些捋不清头绪。他原本是要来与柳含烟叙叙母子之情的,可却遇上了隽娘,听到了很多古怪的话。他刚来到圣朝的时候,以为隽娘只是柳含烟身边的一个丫鬟。可后来,经过他的观察,他发现柳含烟对待隽娘的态度很客气,根本不像是主仆。他本想当面问问柳含烟,可转念一想,他现在的身份是柳含烟的儿子,在圣朝这个封建时代,他没有资格问母亲的事,因而也就不了不了之了。可今天,隽娘虽然亲自解答了这个问题,但留给他的问题却越多了。 呆坐了好一会儿,沈熠还是起身离开了紫竹院,他要先好好消化一下今天的事。无论是赵君慧跟他说的关于柳含烟以前的事,还是他的脑海中与现实有着很大出入的记忆,抑或是隽娘跟他说的那些令他摸不着头脑的话,这些都令他无比在意,必须好好想想。尤其是隽娘本人,以前的他很少会与隽娘这么近距离地说话,可经过今天的交谈,他觉得隽娘太神秘了。 回到梧桐院,沈熠将自己关进了书房,开始复盘今天的事。直到酉时左右,他才打开了书房门。虽说有些事情仍旧没想明白,但俗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些事想再多也是无用,还不如等到真正遇上的时候再与其计较呢。 芸儿一直守在书房门口,见到沈熠出来,立马迎上前来,担心地道:“少爷,您还好吧?”自从沈熠中午出门后,她就没与沈熠说过几句话。姜姝跟她说,沈熠中午回来的时候好像是有心事,一回来就去了紫竹院,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好不容易等到沈熠回了院子,可沈熠又将自己关了起来,不让任何人进去,一直呆了一个半时辰,她真怕沈熠遇上了什么难缠的事。 第206章 来龙去脉 看到芸儿一脸担忧的神情,沈熠的心中满是感动,情不自禁地握住了芸儿的手,柔声道:“乖丫头,放心吧,我没事的。”这个女子是他重生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芸儿红着脸“嗯”了一声。突然,她听到了沈熠的肚子发出了一阵“咕咕”声,关心地道:“少爷,你中午没有吃饭吗?这样可不行,万一饿坏了身子,那可就什么事都做不好了。” “乖丫头说的是,我们现在就去吃饭。”沈熠摸了摸芸儿的小脑袋,宠溺地道,“对了,姝儿中午带回来的菜你尝过了吗,味道可还喜欢?要是喜欢的话,过两天我带你去客栈里吃。” “味道还行吧,但不如临仙楼的菜,更是比不上少爷亲手做的菜!”芸儿很认真地答道。 “乖丫头,你的小嘴儿可真甜,是不是想让我下厨了,才故意这样说的。”沈熠打趣道。 芸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很是紧张地道:“我没有,少爷莫要诬陷我。” 沈熠被芸儿可爱的模样逗笑了,心里的阴霾也在这一瞬间一扫而空,随后牵着芸儿的手,主仆俩有说有笑地来到了厨房。回来京都已经好几天了,他还没有进过厨房、做过一道菜呢。 季婶这时正带着丫鬟们准备晚饭,见到沈熠进来,急忙放下手里的菜刀,上前施礼问好。 沈熠笑着打了声招呼句,又问季婶晚上准备做什么吃的,都有哪些食材。随后表示自己也要下厨,做几道菜练练手,顺便再给向柳含烟尽尽孝心。一想到柳含烟曾为自己这具躯体所付出的努力,他的心里就有些酸楚。再加上他不久后又要离开柳含烟了,下次见面是怕是已经过年了。虽然按照规制,像他这种有封地的勋爵非诏不得入京,但他已经得到了圣帝的首肯,今年可以留在京都过年。可尽管如此,他还是需要至少两个月的时间才能回来。 熟练地做好了几道拿手菜之后,沈熠叫来两名院里的丫鬟,让她们端着菜随他去紫竹院,今晚的他要与爹娘一起吃饭。前世是没能体验过完整的亲情,再世为人后便要珍惜每个机会。 紫竹院中,柳含烟正忙着指挥人整理礼物呢,既有替沈熠给赵文秀准备的聘礼,也有给将要离开的隽娘准备的赠别礼。她知道这些要来的事无法阻止,因而便想体面地面对这一切。这时,她听见身后的小丫鬟说沈熠过来了,于是看向门外,正好看见沈熠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孩儿给娘请安!”沈熠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又看到地上堆满了箱子,不禁好奇地道:“娘,您这是在忙活什么呢,孩儿远远就瞧见您这里乱哄哄的,怎么这么多箱子,干嘛用的?” “没什么。”柳含烟笑了笑,慈爱地道,“听隽娘说,你中午过来了,有什么要紧事吗?” “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中午出了趟门,见了一个人,从她那里听说了一些娘以前的事。”沈熠如实答道,“那人所讲的事孩儿还是头一次听说。听完之后,孩儿无比佩服娘的勇气和魄力,因而便想跟娘聊聊更多的细节。当然,孩儿也想以亲生儿子的身份好好地感谢您一次。” “‘亲生儿子’?”柳含烟眉头紧蹙,摸了摸沈熠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发现两人的温度并没有什么区别,不禁好奇地道,“这孩子,你也没发烧啊,怎么净说些胡话呢?” 沈熠当然不能跟柳含烟解释得那么清楚,只能苦笑道:“娘,当年是孩儿不懂事,让您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年了,孩儿竟然还是第一次知道,您当年为了给孩儿讨个说法,竟敢跟一位皇帝打擂台。若是先帝一时糊涂,给您定一个犯上之罪,那孩儿永世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沈熠的话勾起了柳含烟早已被掩埋的回忆,那些前尘往事,此刻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涌入她的脑海中。作为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什么都敢做。即便是现在,她也依然不会犹豫。可是,令她感到奇怪的是,当年的事也没几个人知道啊,沈熠是从哪里听来的呢? 对于柳含烟的疑问,沈熠也没有明确回答。在没有确认成国公府的人与康州府的那些事毫无关系之前,他不想将柳含烟牵扯进来,也不想让柳含烟再为这个不孝的儿子牵肠挂肚了。 “娘,孩儿刚才做了几道菜,想跟您一起吃顿饭。”沈熠岔开话题道,“孩儿蒙您生养,不仅不能一直留在您身边尽孝,而且曾给您惹了许多麻烦,让她担惊受怕,实在是不孝。” 柳含烟早就从沈熠的表情和语气中推断出这个儿子肯定有事瞒着自己,但她却佯装不知,笑着宽慰道:“傻孩子,你要是这么想,那可就大错特错了。身为男子汉,自当凭七尺之躯,立不世之功,岂能一直徘徊在爹娘膝下。你现在既已成家立业,本就该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了,爹娘高兴还来不及呢。至于你说的惹麻烦,那更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爷爷在世时曾经说过,男孩子小时候顽皮些没什么大不了的,长大了一定会有出息的。还有你外公,他那么古板的一个读书人,活着的时候也对你爷爷的话表示认同,认为你以后的成就绝对不会低于你两个哥哥的。如今看来,两位老人的话都应验了。因此,你大可不必将这些无趣的小事放在心上。” “外公真是这么说的?”沈熠惊讶地道。在他融合的记忆中,前任御史大夫柳承在世时不止一次地训斥过宿主,但经过今天的事,他更愿意相信这个外公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那是自然,娘还能骗你不成。”柳含烟道,“行了,不说这些事了,我们先去吃饭吧。说起来,娘也有好久没有吃过你亲手做的菜了,还真是期待呢。如兰,去叫老爷到膳厅用饭。” 侍奉在柳含烟身后的一名丫鬟立即应了一声,就要退出房间,却发现沈熠正一脸好奇地看着她,于是恭敬地道了声“三少爷好”,这才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柳含烟也注意到了沈熠眼中的疑惑,解释道:“隽娘下个月要走,她是我新提拔上来的。” “是这样啊。”沈熠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娘,您方便跟我说说隽娘的事吗?” “怎么,你也对她很感兴趣?”柳含烟有些犹豫地道,“说实话,娘对她了解得也不多,能告诉你的也有限。她刚来到府里的时候,就明确地告诉过娘,她是冲着你来的。至于她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娘就不知道了。不过,娘可以确认的是,她对你没有恶意。反而很关心。” “我?”沈熠惊讶地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可联想到中午隽娘跟他说的那些神秘兮兮的话,他好像又能理解柳含烟刚才的话。但是,他还是很在意,不知道隽娘究竟图什么。 柳含烟自然明白沈熠的心中还有很多疑问,于是将隽娘进入侯府前后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十二年前,就在你被那位道长带走之后不久,隽娘便来到了侯府,我还记得那天下了一场大冰雹,所有人都在四处躲藏。可就在那时候,沈衍却跑来告诉我,说是侯府外面来了一个会妖术的女子,指明要见我。那女子像个妖怪,走路不沾地,而且天上的冰雹砸不到她。 那时候你刚出事不久,我忧心如焚,哪有心思见所谓的‘会妖术的女子’,便让沈衍去回复她,就说我不在家里。可是,沈衍刚离开不久就回来了,转述了那女子的话:‘我知道你家三公子的下落。若是你家夫人不愿意知道她儿子的事,我马上就走,就当我今天没来过。’ 我听到这句话,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便让沈衍熠将她带了进来。那时候的她穿着朴素,很像普通人家的女子,可气质不凡,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她的身世及背景绝对不简单。 刚一见面,我就迫不及待地想从她那里知道你的消息。可她却告诉我,你没有生命危险,但会受些苦,并且暂时回不来。顶多三年,你便可回到京都。但是,等你回来后,你的脾气秉性会变得与以前大不相同。而且在你加冠之后,这种情况还会再发生一次。但等到第二次改变后,你便会成为真正的沈熠。至于为何会有这种变化,她也解释不清楚,只能说是天命。 对于这种神经兮兮的话,我自然不相信,认为她在妖言惑众,于是便没好气地请她离开。可是,她却突然说出了很多府里众人的事,而这些事大多都很隐秘,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令我又惊又怕,还以为她是一直潜伏在府里的细作,便想让人拿下她。结果,府里的护卫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娘知道这样纠缠下去没有意义,于是问她究竟想干什么。只要府里能做得到,一定会尽力满足她的要求。当然,这也是我那时候无奈之下的缓兵之计。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的要求竟然是留在府里,让我给她提供衣食住行,而作为报答,她可以帮我办一些不适合府里的人抛头露面的事,甚至还可以告诉我一些将来才会发生的事。 对于这种要求,我自然是不相信的,正想回绝她。可紧接着,她竟然告诉我,她之所以选择留在府里,主要还是因为是你,但不会对你有恶意。我当时一头雾水,不明白她的意思。 为了搞清楚她所谓的目的,我便决定将她留下来。反正那时候你也不在家,即便她对你有恶意,也找不到人。而为了方便,我便给了她‘隽娘’这个名字,对外宣称她是我的丫鬟。 从那之后,隽娘便正式留在了府里。而她也确实按照约定,帮我做了很多事,甚至提前告知了我许多关于你的事,像是你在加冠那天会受伤,又或是你的桃花运会很旺,等等。 后来的事实证明,隽娘的预言全都应验了。我曾私下里问过她,为何会对将来的事说得这么准,她告诉我这是她家传的本事,能够推算出与她有缘之人的未来,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你与九公主成婚那天,隽娘突然跟我说,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是时候离开京都、回山闭门静养了。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再加上我与她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已经有了如同姐妹般的感情,自然是不希望她离开的。可她却告诉我,宿命自有天定,人力不可扭转。那时候,我便知道她去意已决,再多的挽留不过徒劳。也就不再阻拦,但却提议她等你陪九公主反马后再走,以免以后没有再见的机会,毕竟她选择留在府里是因为你。 果然,提到你之后,她便同意再等等。于是,离开的事也就拖到了现在。昨天,她再次跟我提起离开的事,并自言自语地说说时间已经到了,必须要走了。我虽然心有不舍,但也知道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于是便让人准备了一些礼物,想让她带着,算是一种情感的寄托吧。对了,她说最喜欢你做出来的炒茶,我便让人准备了两大箱,这可是茗香楼今天新炒出来的。” 沈熠顺着柳含烟的手势看去,果然看到了两口封装得严实的大箱子,旁边还有几口绑着大红丝带的木箱。他虽然觉得好奇,但也没有多问,随口道:“这红丝带的包装还挺好看的。” “红丝带?哪儿有什么红丝带?”柳含烟环视四周,终于注意到了沈熠所说的“红丝带”,忍俊不禁地道,“傻孩子,那不是给隽娘的。绑着红丝带的箱子是给明月君主的聘礼,后天就要送去凌亲王府了。娘为了保险起见,今天又打开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还没来得及装车呢。” 一听是给赵文秀的聘礼,沈熠瞬间忘了隽娘的事,激动地道:“娘,孩儿要跟您一起去!” “胡闹,纳采当由媒婆代你前去,你怎么能去呢?”柳含烟没好气地道。按规制,一般情况下,男方在正式娶亲前,要先请媒婆到女方家里提亲,表明男方的意愿,等女方同意后,才可以开始正式的提婚流程,即“纳采”。纳采时,男方的媒婆通常要带一份“贽礼”前往女方家里。贽礼除了必须的大雁外,还包括降福的清酒、养食的粳米、音色和谐的合欢铃等。大雁是候鸟,象征阴阳之道,且一生只有一个配偶,寓意忠贞不渝,象征夫妻两人同样忠贞。 第207章 豆蔻 在圣朝,礼法规制早已深入普罗大众的内心,尤其是关系到两姓盟好的婚姻大事,必须按祖辈留下的传统来。因此,当柳含烟听到沈熠要违反婚制时,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沈熠也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个结果,于是施展出了他极其熟练的耍无赖的功夫,最终终于得偿所愿。 看着沈熠窃喜的神情,柳含烟没好气地道:“你这孩子,越长越小孩子气了,真是胡闹。” 沈熠此时志得意满,对于柳含烟委婉的批评自然是充耳不闻,嘻嘻笑道:“娘教训的是!” “别贫嘴了,娘还能不了解你?行了,我们过去吃饭吧,别让你爹等急了!”柳含烟道。 沈熠上前扶着柳含烟,附和道:“那是!俗话说:‘知子莫若母。’娘自然了解孩儿了。” 母子俩有说有笑地来到膳厅,与沈泓见过礼后,一家三口一起吃了一顿充满亲情的晚饭。对于沈熠来说,这一天他已经期待了很久很久了。而当这个梦想实现后,他连做梦都是甜的。 一觉醒来,沈熠只觉得神清气爽。他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这才下了床,随便披了件衣服,踩着拖鞋来到桌子前,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后,这才踱着步子来到了外间。 四处转了一圈后,沈熠竟然没发现芸儿的身影,这令他感到很困惑。平时只要他一起床,芸儿就会及时出现在他面前,伺候他穿衣洗漱,可今天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实在是不合常理。 这时,一个小丫鬟做贼似的从沈熠面前走过,她那奇怪的行为立马就引起了沈熠的怀疑。 “那个,红豆,过来,我有话问你!”沈熠靠在廊柱上,盯着那小丫鬟,表情严肃地道。 那小丫鬟很早就注意到了沈熠,但因为有事在身,再加上沈熠平日里也不要求她们这些小人必须行见面礼,故而便想偷溜过去。可令她没想到的是,沈熠今天竟主动开口了。然而,她并没有跟听话地朝沈熠走去,而是停了下来,好奇地反问道:“少爷,红豆是谁?在哪呢?” 沈熠一脸尴尬,他这时也意识到自己记错这小丫鬟的名字了,只能尽力找补道:“红豆刚从前面过去,可能走得急,没听见我的话。正好,反正也不是什么非她不可的事,就你了。” 小丫鬟有些迟疑,站在原地磨蹭了片刻,像是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随后,她侧过身子,将一只白色的小包裹藏进了怀里,这才红着脸朝沈熠走来,紧张地道:“不知少爷有何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很面熟啊。对了,你刚才藏什么呢,搞得这么神秘?”沈熠道。 小丫鬟很是心虚地低下头,小声道:“回少爷,奴婢名叫‘豆蔻’,之前奉芸儿姐姐的命令,照顾过那位跳了河的容儿姑娘。至于奴婢刚才藏的东西,芸儿姐姐说不能告诉任何人,奴婢也答应了芸儿姐姐。做人要讲诚信,奴婢既然做出了承诺,就不能背诺,还请少爷恕罪!” “原来是叫豆蔻啊,跟红豆也差不多吧。”沈熠自言自语道,“豆蔻,你的芸儿姐姐呢,我怎么起床后都没见到她。还有,我说过很多次了,在这个院里,不要那么拘束,什么恕不恕罪的,以后莫要再提,记住了吗?你这小丫头,说话还挺有趣的,过两天跟我去同安县吧。” “少爷说的可是真话,奴婢真的能去同安县吗?”豆蔻激动地道,“奴婢上次就想去的,可阿财管事说同安县那边目前会比较忙,而奴婢年纪太小,干不了多少活,不让奴婢去那边。” “那边也没什么要紧事,只要你愿意去,过两天就跟我走吧,不用管阿良。”沈熠笑道,“对了,阿财现在名叫‘沈德良’,是正经的沈家人了。他也不是什么管事了,而是子爵府的大管家,这点你可要记好了。以后若是再叫错了,导致阿良给你穿小鞋的话,我可不管啊。” 豆蔻一双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连连点头道:“少爷放心,奴婢懂规矩的,一定不会叫错!” 沈熠觉得这个天真烂漫的小丫鬟甚是可爱,也想跟她多聊几句,笑道:“你今年多大了?” “回少爷,奴婢过完年就十二了!”豆蔻道,“少爷问这个干什么,莫非您也觉得奴婢年纪小,想要临时变卦,不想带奴婢去同安县了吗?少爷,做人要讲诚信,您这样是不对的。” “你这小丫头,谁教你的规矩,敢跟少爷顶嘴?”沈熠想逗逗豆蔻,于是故意沉着脸道。 “当然是芸儿姐姐教的了。”豆蔻眼珠子转了转,机智地道,“她跟我说,少爷不喜欢说假话、拍马屁的人。就算我们言语间冲撞了少爷,只要道理是对的,少爷就不会怪罪我们!” “你的记性还挺好,不错,值得表扬!”沈熠笑道,“不过,你觉得你的道理是对的吗?” “道理是阿娘教的,阿娘的话当然对了,就像少爷觉得夫人的话是对的一样。”豆蔻道。 沈熠算是真正认可了这个牙尖嘴利、心思敏捷的小丫鬟,开怀大笑道:“不错,真不错!” 豆蔻虽然不明白沈熠为何大笑,但也猜到了沈熠刚才的话是在夸她,也跟着大笑了起来。可很快,她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脸色变得很是紧张,大叫一声道:“唉呀,大事不好了!”然后便急匆匆地向沈熠施了一礼,转身朝着西厢房的一个屋子跑去。 豆蔻这突然怪异的举动再一次引起了沈熠的关注。这一次,他决定亲自跟上去一探究竟。 紧跟着豆蔻的背影,沈熠看到她偷偷地进了一个房间。怀着好奇之心,沈熠来到了门口,小心翼翼地将耳朵靠了上去,想听听屋内的动静。毕竟这个名叫“豆蔻”的小丫鬟太奇怪了。 “芸儿姐姐,你要的东西我拿来了。路上碰见了少爷,不过你放心,少爷非但没追问我拿了什么,还答应我过几天带我去同安县呢,到时候又可以吃到季婶做的饭了。你都不知道,自从你们去了同安县之后,我就再也没吃过好吃的饭了。”这声音正是刚才的豆蔻发出来的。 “你这个馋猫,去同安县就是为了这个啊。”房间内传出了芸儿的声音,“行了,快把我要的伤药和纱布拿来,赶紧给这只小兔子包扎一下。要是再拖下去,它可就要流血而亡了。” “哦,好的。芸儿姐姐,你可一定要替我保密啊,千万不能让少爷知道。”豆蔻叮咛道。 “放心吧。”芸儿承诺道。随后,房间内就没有了对话的声音,只听到一阵阵的剪刀声。 沈熠在门外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两人有什么事要瞒着自己,只大概猜到与兔子有关。 正在沉思间,屋内突然传出了一声尖叫,听声音像是芸儿的。门外的沈熠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推开房门,担心地冲了进来。只见芸儿的双手、袖口和裙角上都沾着血,模样甚是可怖。 “乖丫头,你怎么了,没事吧?”沈熠冲到芸儿跟前,仔细地查看着血迹,担心地问道。 “少爷?您怎么来了?”芸儿有点懵,不明白沈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眼神迷离地道。 “什么叫我怎么来了?你没事吧,怎么到处都是血,哪里受伤了?”沈熠一脸严肃地道。 “少爷,您放心,我没事。这不是我的血,是兔子的血。”芸儿心里一暖,小声解释道。 “兔子?”沈熠转过头去,终于发现了芸儿口中的兔子。只见这只兔子左边前腿上绑着厚厚的纱布,腰间也缠了一圈,右边耳朵也缺了一半,像是被什么野兽咬过,模样甚是滑稽。 “这什么情况,这小东西怎么这么惨?”沈熠觉得十分奇怪,想伸手查看一下那兔子的伤势。可他的手刚伸出去一半,豆蔻就冲上前来,一把将受伤的兔子抱在怀里,可怜兮兮地对沈熠道:“少爷,您别吃兔子好不好。兔子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它呢,奴婢求你了!” 沈熠一脸茫然,不知道可这话从何说起,愣了片刻方道:“什么情况,谁说我要吃它了?” “欸,少爷真的不吃兔子吗?”豆蔻明显不放心,眼巴巴地看着沈熠,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同时,他又偷偷地看了一眼芸儿,像是在用眼神交流什么,显得这幅画面十分诡异。 沈熠自然看到了这一幕,沉声对芸儿道:“乖丫头,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迷迷糊糊的。” 芸儿俏脸一红,粉嫩的嘴唇动了动,低声道:“少爷,我昨晚听到您说梦话了,说什么‘粉蒸兔肉’‘麻辣兔头’‘烧烤兔腿’‘干煽兔丝’‘核桃兔丁’之类的。我以为您想吃兔子,故而天还没亮就跑来告诉豆蔻,让她把自己养的兔子藏好了,免得被后厨的人发现了。可是,当我跟豆蔻提起的时候,她才发现她养的兔子不见了。我们当时以为兔子已经被抓了,于是偷偷跑到厨房去找,可什么发现也没有,最后在狗洞那了发现了受伤的兔子。我们发现它受了很重的伤,必须马上治疗。可院里有规矩,不允许下人们私自养这些,我们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地找先生来医治。但这只兔子是豆蔻的娘送给她的,蕴含着她对她娘的思念,必须尽快将其治伤。无奈之下,我只能让豆蔻去库里找些伤药和纱布来,想自己给兔子治伤。” 沈熠有些无语,芸儿这丫头也真是可爱,竟连自己的梦话也能当真。可他想不明白的是,宿主为什么要禁止丫鬟们养小动物呢,莫非是有什么忌讳。可是,他的脑海中也没有相关的记忆啊。不过,这些现在事情现在都不重要,当务之急,他必须先稳定豆蔻有些恐慌的情绪。 “豆蔻,你放心,我不会吃你的兔子的,更不能吃这只对你而言意义非凡的兔子,那也太没有人性了,你说是不是。还有,等到了同安县,你想养什么动物都行,我不会限制你的。就像你说的,做人要讲诚信,我今天答应了你,自然会遵守承诺的。”沈熠保证道,“不过,它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不能再耽搁了。你现在必须让我查看一下它的伤势,我可以治好它。” 豆蔻仍旧有些不放心,可当她看到芸儿的眼神后,还是将兔子交给了沈熠。对于很多人而言,这可能只是一只不能再普通的兔子;但对她而言,这只兔子可是她与母亲之间唯一的感情寄托了。自从七岁时被卖到侯府为奴时,这只兔子就已经陪着她了。若是这样草草死去,她怎么也接受不了。想到这里,她倏地跪倒在地,无比诚恳地道:“少爷,您一定要救好它。” 沈熠点了点头,一面让豆蔻起来说话,一面小心地解开芸儿胡乱缠着的纱布,将所有的伤口清洁了一遍,又给兔子的断腿接了骨,这才在伤口处涂上药膏,熟练地包扎好。前世的他在部队服役时,就学习过一些接骨的手法。虽然兔子与人的骨骼结构不一样,接骨的方法自然也不一样,但俗话说得好,纵横不出方圆,万变不离其宗,接骨的核心环节却是相同的。 “行了,它的伤口都已经完全处理好了,不会有事了。不过,你必须上点心,照顾好它。”沈熠将包扎好的兔子还给豆蔻,认真地嘱咐道,“兔子这种动物非常好动,如今断了一条腿,你要保证它尽量少活动,以免不能完全恢复。不过,它怎么会伤得这么重,到底发生什么了?” 豆蔻摇了摇头,很是懊恼地道:“奴婢也不知道。少爷以前说过,院子里不允许养动物。可小白对奴婢的意义非同寻常,奴婢也不能丢下它。平日里就被我关在笼子里,放在床底下,等到了晚上才会偷偷地把它放出来,让它在院里转转。小白很通人性,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这次突然伤成这样,还是在院子的狗洞处发现的,奴婢认为是有人故意要害小白。” “什么人会闲着没事干去害一只兔子,这也太神经病了。”沈熠沉吟道,“还有,这只兔子耳朵处的伤痕非常奇怪,根本不是人为的。这件事也很诡异,看来是得好好地查一查了。” “少爷,您嘀咕什么呢?”芸儿好奇地道,“我刚才听您说‘神经病’,什么是神经病?” “没什么。行了,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吧,都沾上血了。”沈熠拽了拽芸儿的衣袖,小声吐槽道,“我也该回去洗漱了,说实话,这兔子身上的味道还真挺大的,一般人指定受不了。” “确实如此。”芸儿附和道,又看了一眼豆蔻,见其对自己的话没反应,也放心了许多。 第208章 丢药 看着豆蔻如此忧心她的“小白”,沈熠也不免有些动容,感觉自己的鼻头酸酸的。正当他想要揉揉鼻子时,却突然闻到了手上沾到的兔子的味道,不由得眉头紧蹙。此时的他似乎想明白了宿主禁止下人们养小动物的原因。毕竟每个人喜好不同,喜爱的动物自然也不一样,一旦开了这个口子,这梧桐院怕是要变成动物园了。最重要的是,这些动物本身就有很大的味道,又会时不时地产生排泄物。万一没能及时处理或是忘了处理,整个院子都待不了人了。 回到卧房,芸儿先是洗了洗身上沾的血,又换了一身衣服,这才打了水来伺候沈熠洗漱。 “乖丫头,等下去叫阿良过来,我有事要他去办。”洗漱完毕的沈熠臭屁地照了照镜子,对正在给他梳头发的芸儿道。关于豆蔻所养的兔子受伤的事,他心里有很多的不解。 芸儿应了一声,仔细地给沈熠梳好头发,戴好发冠,确认完美后,这才去找沈德良去了。 听到沈熠有事吩咐他,沈德良立马丢下手里的斧头,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回到京都后的这段时间,他感觉每天每天都无所事事的,不免有些焦虑,这才找了个劈柴的活消磨时间。 来到沈熠的卧房外,沈德良拍了拍身上的碎柴屑,在廊下抖了抖鞋上的土,确认干净后,这才走了进来,站在外间的地毯面前,隔着门道:“少爷,奴才奉命来见,不知您有何吩咐?” 沈熠从内室走了出来,将今早的事说了一遍,让沈德良去查查这件事的真相。他仔细地查看过那只名叫“小白”的兔子的伤势,发现小白的左前腿是被人为折断的,导致其脱臼了;肚子上的伤是被人用刀划开的,好在伤口不深,只流了一点血;耳朵的伤最是奇怪,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咬了,这才变成了半只耳。按照现有的线索来看,小白更像是故意被人折磨过的。 对于沈熠的这个命令,沈德良虽然表示不理解,但还是乖乖地去调查了。对于目前的他来说,有事办总比待在院里无所事事强。再说了,调查这种事也没有什么困难,权当消遣了。 沈德良离开后,沈熠转身对芸儿道:“乖丫头,走吧,去吃早饭。吃完饭我们去济世堂。好久没见容儿了,也不知她有没有成功拜师。还有慕容掌柜和医者协会那边,也该去看看了。” “是,少爷。”芸儿高兴地道,“自从回到京都,容儿姐姐就去了济世堂,我也想她了。” 巳时中,沈熠一行来到了济世堂。阿三此时正在门口打扫卫生,见到沈熠从马车上下来,立马笑着迎上前来,恭敬地道:“小的阿三见过东家。不知东家莅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阿三,你小子搞什么名堂?”沈熠斜了一眼阿三,打趣道,“我前后都来过好几次了,你说话都很正常,今天怎么怪怪的。告诉我,这些酸话都是谁教你的,看我不大耳光抽他。” 阿三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这些话都是小的跟之前一直来买药的那位殷才子请教的。东家如今是九公主的驸马,又有爵位在身,小的自然不敢造次,说话也该有些规矩。”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阿三,我实在没想到,连你现在也学会趋炎附势了。”沈熠引用了鲁迅先生的话,半开玩笑道,“几个月不见,想不到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阿三学问有限,平日里做的也多是些端茶倒水、洒扫庭除的活计,哪能理解沈熠的意思,态度诚挚地道,“东家是贵人,小的老爷的家奴,本就身份有别,该有的规矩自然不能缺少。” 沈熠也懒得与阿三辩驳这些,转而问道:“对了,慕容掌柜和容儿他们呢,怎么没瞧见?” “回东家,曾姑娘正在考试呢,老爷与其他几位先生都是考官,这个时候应该都在后堂。”阿三道,“曾姑娘那天回来后,正式拜了七个师父,这几天正忙着应对七位师父出的难题呢。” “原来如此。”沈熠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先给我找个房间,再泡壶茶来,我边喝边等着他们。对了,马车上有一口箱子,你带人抬过来吧。记住,千万要小心,轻拿轻放哦。” 阿三应了一声,将沈熠带到新建成不久的会客厅中,随即奉上了从茗香楼那里买来的茶。 由于济世堂名气越来越大,再加上医者协会带来的影响力,来济世堂求医问诊的人不在少数,又有不少达官贵人、豪门大户慕名而来,使得济世堂必须得有一个正式的场合来接待他们。因此,慕容平专门找人建了这样一个会客厅,以备不时之需。反正济世堂现在有的是地皮和银子,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抠抠搜搜地过日子了,修建这样一个会客厅根本不在话下。 随后,阿三又带着人将沈熠要的箱子搬了过来,小心地放在沈熠旁边。这才擦了擦额间的细汗,如释重负地道:“东家,箱子搬来了。您放心,小的很小心的,一点儿磕碰都没有。” 沈熠觉得有些好笑,这个阿三也太实诚了,自己不过是习惯性地提醒了他一句,可他却表现得那么紧张,以至于都出汗了。看来,以后还是不要让他搬东西的好,免得得了心脏病。 “好,辛苦了。”沈熠道,“行了,你先去忙吧,等慕容掌柜他们结束了,你再来叫我。” “是,东家!”阿三暗暗松了口气,低着头道,“东家,那小的就先告辞了,您请用茶!” 沈熠摆了摆手,示意阿三离开,他则与芸儿等人坐下边喝茶,边闲聊。说起来,济世堂对沈熠来说也是一个意义非凡的地方。在这里,他做了来到圣朝后的第一台手术,还在他的护卫姜姝身上实验了输血术,更推动了医者协会的成立,这些都是他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 半个时辰后,慕容平等七位医者笑容灿烂地结束了对曾容的最后一轮考核,这也代表着他们都发自内心地接受了曾容成为他们的亲传弟子。而当他们听说沈熠来了的时候,一个个都坐不住了,齐齐来到了会客厅,想要向在医道与医术上帮了他们一个大忙的沈熠表示感谢。 七位医者与沈熠互相见礼之后,又在沈熠的强烈要求下依次落座。随即,阿三奉上了茶。 慕容平看了一眼站在沈熠身后的,正热火朝天地和芸儿窃窃私语的曾容,有些好奇地道:“东家,我听小徒说,你这次回京事务繁多,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还是说有什么吩咐?” “也没什么吩咐,就是过来看看,了解一下你们最近的药物研究进度,再给你送点东西。” 沈熠道,“听说容儿已经正式拜你们七位为师了,这几天正在接受考核,怎么样,还满意吧?” “这丫头的行医天赋确实超群,又对柜上的药材属性了如指掌,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其他人怎么想的我不好说,反正我很满意。”关杞率先道,“沈爵爷,实不相瞒,我已经将这丫头当成我的关门弟子看待了。也许几年之后,能扛起我仁医堂招牌的,就是这名弟子了。” “我也是。”左序附和道。他的神色明显有些尴尬,像是不好意思面对沈熠。但沈熠却对此不以为意,反正他早就见识过这老头拧巴的脾性了,也知道这老头是个古怪的妙医圣手。 紧接着,其余四名医者也纷纷表态,对曾容表示了极大的肯定,这让沈熠不禁感到有些自豪。于是,他转过头来,对曾容道:“容儿,以后要加油啊,千万不要辜负了自己的梦想!” 曾容重重地点了点头,保证道:“请少爷放心,我一定会坚守本心,成为一个好医者的。” 聊完曾容的事,沈熠又将话题转到了医者协会及药物研制小组的身上,想知道进展如何。 对于这两件事情,慕容平做出了极其详细的介绍。据他所说,医者协会现在已经吸纳了七十名正式成员,并按沈熠的要求,结合现在的实际情况,划分出了两大科室:临床科室和医技科室。临床专科主要有内科、外科、儿科、五官科、皮肤科、性病科等;医技科室主要有药理科、针灸科、按摩科、输血科、麻醉科、镇痛科、营养科等。七位医者根据各自擅长的方面,暂时分管了一些科室。只与沈熠提到的妇产科,由于思想观念的影响,慕容平等人暂时还没有将其提上日程,决定等曾容出师后,由她主责建立这一科室,也省得被人说闲话。 沈熠也理解慕容平的为难,故而也没有多说什么。确实,思想观念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在圣朝,就连女子当医者都会被人诟病,更遑论让一群大老爷们儿研究什么妇产科了。这是时代的悲哀,一般人终其一生也无力改变。就算他有金手指,他也只能迂回地改变这种现状。 “专业的事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这些事就按你的计划逐步推进吧,我不会擅自干预的。”沈熠沉吟道,“说说药物研制小组那边的情况吧,我让你们研制的云南白药如今进展如何了?” “回东家,第一批药物已经研制出来了。”慕容平道,“按照你给的配方,我们调整了三十多次药材配比,终于研制出了这一批还算有效果的药物,已经通过了第一轮的药理测试。” “是吗?你们是怎么测试的?按理来说,这种新研制出来的药物通常不能直接用到活人身上,以免发生不可逆的意外。”沈熠急忙问道,他很害怕慕容平冒失地用活人做药物试验。 “东家放心,我们的实验都是按《圣律》的要求来的,绝对没有擅自用活人做药物试验。”慕容平解释道,“按《圣律》,这种新研制的药物必须经过太医署的测试,并且拿到尚书省开具的证明才能用到活人身上。因此,我们找了一批猎人,让他们打一些野鸡、兔子之类的动物送到济世堂来,然后用新研制的药物进行实验。经过每日的观察并记录这些动物的伤口愈合情况,我们发现有八成的动物恢复得都不错,因而确定了这批药物的实用性。不过……” “不过什么?”沈熠沉声道。刚才听慕容平说他们是在用动物做药物试验时,他不由得想起了今早的兔子小白身上的伤势,猜想小白的伤势是不是也是由于药物试验造成的。可是,慕容平说他们用到的兔子都是猎人打来的,而且,医者协会的人也不可能知道梧桐院里有兔子,更不可能胆子跑到镇国侯府去抓兔子做药物实验。再说了,小白耳朵上面的伤势很奇怪,绝不会是猎人打猎时造成的的。因此,小白的伤势定然另有隐情。可话已出口,而慕容平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丝很不自然的神色,像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这让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慕容平偷偷看了沈熠一眼,硬着头皮解释道,“东家,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将新研制的药物送到太医署测试通过后,按规制就要入库封存的。可是,就在入库当晚,有人趁着夜色溜进了仓库,偷走了一批药物。我们当晚就将此事报给了京都府,可案子到现在也没有线索,那批药物也不知下落。东家之前说过,这批药物非常重要,千万不能有失,可现在……”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库房在哪里?当晚值守的人是谁?”沈熠问了三个很关键的问题。案发时间、案发地点、与案件有关系的人,这三者非常重要,是破案时必不可少的核心因素。 “事情发生在十天前,库房就设在隔壁的济世堂,当晚值守的人也是禁卫。”慕容平道。 “京都府派人调查过了吗?禁卫府那边怎么说的?”沈熠眉头紧蹙,想尽可能多地了解与该案有关的一切信息。虽然可能已经为时已晚了,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娄府尹已经派人调查过了,但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慕容平道,“至于禁卫府那边,传出来的消息说,周统领已经将当晚值守的禁卫全部关起来了,就等着审问呢。” “这件事陛下知道吗?”沈熠随口问道,可他马上就有些后悔,慕容平毕竟不是他爷爷慕容太医,怎可能知道这些呢,自己这个问题也太没营养了,于是道,“算了,这件事我来查吧,你不用太过担心。事到如今,我们只能期望这件事不是敌国细作干的,否则就麻烦了。” 第209章 酒精 听到沈熠要亲自调查丢药的事,慕容平暗暗舒了一口气,抱拳道:“多谢东家出手相助。” “不必客气!”沈熠摆了摆手,暂时放下了这件事,指了指脚边的箱子,神秘兮兮地道,“慕容掌柜,我今天过来,除了与你谈事外,还给你带了一件珍奇的宝贝,你一定会喜欢的。容儿,麻烦你打开箱子吧。千万要小心,这东西可费了我不少功夫,碎一个我都会很难受的。” 曾容应了一声,俯身打开箱子,小心翼翼地掀开盖了好几层的稻草,从中取出三只装着透明液体的玻璃瓶来,整整齐齐地依次放在桌子上。透过玻璃瓶,依稀可以看到慕容平的脸。 慕容平等七人都很期待沈熠口中的宝贝,他们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曾容。然而,当他们看到曾容手中的“水”时,彼此互视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显得很是失望。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以沈熠的身份,怎么会将几瓶“水”当成“珍奇的宝贝”看呢,这实在是不合常理啊。不过,这三只装水的瓶子还挺好看,像是传说中的琉璃瓶。这么纯净的瓶子,定然价值不菲。 几人的神色都落在了沈熠的眼中,但他却并不在意,而是拿起一只玻璃瓶,小心地取下瓶口的软木塞,深深地嗅了嗅,笑道:“慕容掌柜,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医用酒精吗?” 慕容平愣了片刻,随后反应了过来,倏地站起身来,眼神炽热地看着沈熠手里的玻璃瓶,激动地道:“东家,您的意思是……世上真的有这种神奇的东西吗?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说罢,他凑上前去,模仿着沈熠的样子,也深深地嗅了嗅,随后流露出一副怡然陶醉的表情。 沈熠看了一眼慕容平,忍不住笑道:“味道如何,是不是有种美酒扑鼻的感觉,想喝吗?” 慕容平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解释道:“医者协会有规定,当值的医者不得饮酒,只能等到回到家里后才可以小酌几杯,但绝不能喝得酩酊大醉,以免耽误事。” “你还真想喝啊,这东西虽然与酒有关,但并不是酒,喝这个会死人的。”沈熠沉声道。 慕容平像是被吓住了,低声道:“这么可怕吗,那涂擦到人身上,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吗?”他可是清楚地记得,沈熠曾经跟他说过,酒精不仅可以用于手术前的消毒,还能退热、除臭、预防褥疮。当时的他深感这种药物功效齐全,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天赐珍宝。可听到沈熠刚才的话,他突然有些犹豫,担心这种药物会对人体产生很大的伤害,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意外肯定是有的,毕竟是药三分毒嘛。”沈熠道,“但是,我们可以根据患者的实际情况使用酒精或者直接不使用,这样便能尽可能地消除意外。接下来,我要说的是使用酒精的一些注意事项,你们可要记好了,以免发生医疗事故。容儿,你来记一下,我尽量说慢些。” 用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沈熠终于将使用酒精的注意事项用圣朝人能听得懂的方式阐述了一遍,并特意强调了用酒精退烧时的注意事项,如使用酒精退烧之前要兑等量或更多的水;擦拭时间不宜超过一炷香的时间;擦拭时应避开患者的前胸、腹部、阴囊等部位;如果患者出现过敏、寒战、脉搏变化等症状,应立即停用酒精,并进行必要的急救工作,等等。 其他六位医者都认真地听着沈熠的讲述,对酒精的神奇之处和可怕之处有了更多的了解。而受到身为医者该有的求知欲的驱使,他们在沈熠的指导下兑好了适合擦拭患者体表的酒精,又用济世堂中那些高烧不退的患者做了一次药物试验,亲自证实了酒精在退烧时的神奇功效。或许是由于对沈熠的个人崇拜,他们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用未经过动物试验的药物在活人身上做实验。而这也是他们从医以来第一次违反了医者的行规,此刻的心里是说不出的后怕。 慕容平虽然是这七人中年龄较小的人,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比较强的,冷静下来后,他轻咳了两声,宽慰道:“诸位,我等今天虽然违反了医者的行规,冒失地在活人身上进行药物实验,但好在结果是好的。再者,东家既然敢主动提议让我们拿活人做试验,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在的,说不定他已经提前证实过了,今天这样做,就是想让我们也能亲自感受一下这种药物的神奇之处,大家说是不是。东家这般聪慧睿智的人,怎可能给我们挖这种大坑呢?” 沈熠被慕容平突然的彩虹屁夸得很不好意思,连连咳了好几声,这才缓过劲来,正色道:“行了,你也该知道我的脾气,以后还是莫要说这些没用的恭维话。这三瓶酒精,你们暂时省着点儿用。等过段时间,你们想要多少,我就能提供多少。实不相瞒,我已经收购了足够的粮食,也招揽了一批会酿酒的师傅。等回到同安县后,我就会安排他们竭尽全力生产酒精。还有,酒精的事暂时先不要跟太医署和尚书省汇报,我还要留着它跟陛下谈生意,明白了吗?” 对于沈熠的叮嘱,慕容平自然是连连保证,表示绝对会做好保密工作。现在的他越来越希望能重现先祖父的荣光,让他慕容医家的名号响彻圣朝。当然,实现这个梦想的前提是他必须承担起自己的分内之责,治愈并拯救每个需要他救助的病人。这既是他身为医者的职业要求,也是慕容家的家风家教。若是只想为了实现梦想而忘了医者的本分,那一切都是徒劳。 “好了,今天就先谈到这里吧。我等下还要去京都府和禁卫府了解丢药的事,就不多做逗留了。”沈熠站起身来,郑重地叮嘱道,“对了,这装酒精的瓶子可是易碎物,千万不能碎了;酒精本身又是易燃物,千万不能将其放在太阳能直接照射到的地方,更不能接触火苗,否则便会引发火灾,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关于这一点,你们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还有,那个瓶塞一定要收藏好,不要用完就扔。这东西可比瓶子还值钱,一定一定要收藏好。” “是,东家!”慕容平保证道。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块软和的木头,沈熠完全没必要这样。但对沈熠来说,这几个瓶塞可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他求人办事的心酸史,意义非同一般。 由于技术原因,如今的圣朝并没有铝塑瓶盖。因此,如何封装酒精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了沈熠最头疼的事。经过多方打听,他终于找到了替代品,即用于封装葡萄酒瓶的软木塞。 这种软木塞本身具有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特质,能很好地密封瓶口,又不会完全隔绝空气。然而,这种软木塞却是很难寻到的。放眼整个圣朝,只有戎国敬献给圣帝的葡萄酒瓶中才有。 为了得到一些软木塞,沈熠这个素来对酒不感冒的人也只能厚着脸皮,作死般地向圣帝讨要了几瓶葡萄酒,这才顺利地拿到了软木塞。至于开封的葡萄酒,早就被玄策等人喝光了。 得到了慕容平的保证,沈熠又与其他六位医者寒暄了几句,说了些行医救人方面的趣事。临出门的时候,他忽地转身问道:“容儿,你今天晚上回家吃饭吗,还是说继续留在济世堂?” 曾容正忙着跟芸儿说悄悄话呢,突然听到沈熠在问她问题,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在芸儿及时提醒了她,她这才答道:“少爷,我当然回去啊,辛苦了这么多天,我要吃好多好吃的。” 沈熠上下打量了一下曾容,感觉她好像是有些瘦了,于是道:“也是,那我们一起走吧!关先生、左先生、慕容掌柜,你们回去忙吧,不用送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这么见外的。” 关杞和左序齐齐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沈爵爷慢走”,随后便折回了济世堂;慕容平则抱拳施了一礼,很有分寸地道:“是,东家慢走”,然后目睹沈熠的马车渐渐远去。 离开了济世堂,沈熠直接来了禁卫府,想找禁卫统领周懋了解一下丢药那晚的相关情况。按照慕容平的说法,案发现场清理得非常干净,犯罪嫌疑人又是在禁卫的巡逻下偷走药物的。这只能证明两件事:其一,这名罪犯的身手非常厉害,又很熟悉新济世堂的空间布局;其二,当晚负责值守的禁卫有问题,很可能是监守自盗或是与其他人内外勾结。但具体真相是什么,他现在还没有头绪,只能先去探探当晚负责值守的那几名禁卫的口风,然后再相机行事了。 禁卫府中,大统领周懋此时很恼火。禁卫原本就负责京都治安,后来又被调了一个团的兵力去负责新济世堂的巡逻与治安,再加上那济世堂又是沈熠的产业。于公于私,禁卫都要确保济世堂的人和财产的安全。可如今,竟然有人当着禁卫的面,偷走了济世堂研制出来的灵丹妙药,这简直是在打他的脸。可生气归生气,该查的案子还是要查的,一点都不敢耽误。 这时,门外突然来报。说是沈熠求见。周懋一听,急忙缓慢了一身衣服,来到门口迎接。 “见过三公子!”周懋开心而又惶恐地迎了上来,笑着抱拳道。尽管他也知道沈熠如今的身份,但由于沈泓与周先生的关系,他只会将沈熠当成镇国侯府的三公子看待,仅此而已。 “周统领好。”沈熠道,“许久不见,周统领的身体又壮实了不少,可真是令我羡慕啊!” “三公子说笑了!”周懋道,“三公子,里面说话吧。你想见的人,我已经控制起来了。” 沈熠有些意外地看了周懋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带着芸儿等人进了禁卫府。他让允儿、姜姝和曾容暂时留在休息的房间,自己则带着玄策,在周懋的带领下来到了地牢。 “三公子,当晚值守库房的小队共有四十人,这八人是其中一组,他们开始巡逻后不久,库里的药物就出事了。因此,我将他们把人暂时关了起来,就等着朝廷检查和你问询他们了。”周懋介绍道,随后冲着牢房大声喝道,“听好了,这位是镇国侯的三公子,也是陛下敕封的子爵,更是济世堂的东家,当晚丢失的药物就是三公子的人研制出来的。因此,三公子特意前来问案,你们若是知道什么,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敢耍花招。休怪本统领不客气。” “是,大统领。”牢中八人齐齐应了一声,声音清脆响亮、铿锵有力,确实是一支劲卒。 看着这支很有精气神的队伍,沈熠冷哼一声道:“你们这支小队的队长是谁,上前回话!” 站在最左边的那名大汉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小的鲁唐,乃是这支巡逻小队的队长,不知沈爵爷想问什么?只要是我等知道的事,小的一定如实答话,绝不敢有半分隐瞒!” “鲁唐是吧?”沈熠重复了一遍那人的名字,沉声道,“说说当晚的情况吧,像是你们小队的巡逻路线,具体的案发时间,现场是否留下了痕迹以及最早发现药物失窃的人是谁等。你们虽然是与此案有直接关系的人,但你们若真是无辜的,想来也不愿背上一个监守自盗的恶名吧?因此,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就只有一条路,如实地告诉我当晚案发前后的所有细节。” “是,沈爵爷!”鲁唐情绪激烈地道,像是急需一个有效的途径以宣泄心中的苦闷之情,好在他终于等到了沈熠,给他打开了一道敢说实话的门,让他看到了一丝离开这地牢的希望。 令沈熠失望的是,鲁唐并没有说出太多有用的信息。短暂的沉默过后,他试探性地问道:“鲁唐,你仔细地想想,当晚你们换岗之时,可还发生过其他值得注意的细节,或是遇到了什么不应该在那个时间出现的人?这些都很重要。还有你们几个,帮你们的鲁队长一起想想。” 鲁唐摇了摇头,无奈地道:“沈爵爷,案发至今,除了周统领问过我等此事之外,宫里和京都府的人也都先后来过了。小的已经仔细地想过许多次了,确实没有发生其他的事。” 沈熠默默叹了口气,有些不甘地看向其他七名禁卫,想从他们那里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信息。可几人都表示自己什么也没注意到,实在是无法向沈熠提供什么,就等着领罪受罚了。 第210章 宋角 无奈之下,沈熠只得暂时放弃审问,打算先去问问当晚其他四组负责值守的禁卫,看看是否能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消息。若是他们也都一无所知,那他就只能去京都府打探消息了。 就在沈熠准备转身离开的一霎那,眼尖的玄策却指了指站在最右边的那名禁卫,提醒道:“小师弟,先别急着走,我觉得你可以先去问问他。我刚才仔细观察过,在你问话时,此人就一直回避着你的眼神。他虽然站得较远,又是在阴影处,但现在毕竟是白天,凭我的眼力,只有留点心,还是能轻易地注意到他的肢体动作的。他的眉头时不时会紧蹙起来,嘴角也会不停地闪动,双手也一直不停地摩擦着衣服。这些都能说明他心里有事,或是有什么话要说。” 玄策话音刚落,沈熠、鲁唐及其他人纷纷看向那名禁卫,像是要从此人身上看出些什么。 那名禁卫见状,明显地紧张了起来,连说话也结巴了,连连否认道:“不是我,不是我!” 沈熠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得鲁唐一声怒喝:“宋角,你若是知道什么,就赶紧说出来!” 名叫“宋角”的汉子一个哆嗦,低声道:“队长,那药真的不是我偷的,你要相信我啊。” “我当然可以相信你,但你也要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与此事无关啊。”鲁唐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小子到底知道什么,赶紧说出来,别让老子动手,你可知你这样会害了兄弟们的。” 宋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扇了自己两个巴掌,道歉道:“队长,弟兄们,我对不起你们啊。关于此案,我确实知道一些消息,但我真不是故意隐瞒的,我实在是不敢说出来啊。” 鲁唐走到宋角身边,将其一脚踹翻在地,怒声道:“别说那些没用的屁话,赶紧说正事。” “鲁队长,稍安勿躁,光靠暴力可解决不了所有事情!”沈熠这时终于开口了,正色道,“宋角,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你放心,只要证明此案确实与你无关,我定会保你性命的。” “沈爵爷,您不会骗我吧?”宋角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膝步来到沈熠面前,激动地道。他刚才也听到了周懋的话,知道沈熠的身份非同一般,只要沈熠愿意帮他求情,周懋一定会从轻发落他的。他倒不是怕死,只是家里还有老小,离不开他这个唯一的男丁,他不敢死啊。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当着这么多年的面许诺于你,自然不会背诺。”沈熠道。 “沈爵爷是什么人,难道会骗你不成。你这个混小子,气死我了!”鲁唐开始打配合道。 “是,是,队长说的是,是我说错话了!”宋角连声附和,看向沈熠道,“沈爵爷……” “起来说话,你这样跪着像什么样子?”沈熠斜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宋角,很是不满地道。 宋角听话地站了起来,抱拳施了一礼,这才仔细地说起案发当晚的事:“沈爵爷,事情是这样的。案发当晚,小人因为吃坏了肚子,换岗后便急忙去解手,回来的时候遇见了三名太医署的人。他们行色匆匆,边走还边回头看,像是在害怕什么。按照之前定的规矩,亥时过后,除了负责值守的禁卫外,其他人一概不得进入后院及库房。因此,小人便追上去询问。 那三人见小人突然出现,也是吓了一大跳,且那个下巴有痣的人还低声说了一句‘好险’。小人本想按规矩将他们押到谢团长处,可他们却请求小人放过他们一次,还说他们这是初犯。那个下巴有痣的人还说他们之所以违规跑到后院,是因为下午做事时意外丢失了家传的玉佩,不得不违反规定来寻找。可夜色已深,他又害怕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才叫了两个好友作伴。若我真的要按规定将他们押到谢团长处,那他们一定会被上面的人赶出药物研制小组的。那样的话,他们这段时间以来所付出的努力就都白费了。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事牵连好友,我要是抓人也可以,但请放过他的两个好友。说着还拿出好一大笔钱塞给我,让我通融通融。我当时一时糊涂,又念及那个人很讲朋友义气,便答应了下来。 然而,刚到后半夜,库房那边就传来了消息,说是丢了一批药。小人当时就觉得那三人有问题,本想当场检举,可又想到自己收了他们的钱,一时犹豫了。小人原本还打算第二天一早就抓出那个下巴有痣的人,然后带着他去向谢团长揭发此事。可是,当小人第二天早晨去抓人时,才发现人群中根本没有下巴有痣的人。小人当时就意识到大事不好了,于是更加不敢声张,想假装无事发生。可是,刚吃过早饭,京都府的人就来了,一一找我们问过了话。小人彼时仍心有余悸,自然不敢多说。京都府的人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便撤了回去。 此事很快便传到了周统领耳中,他非常生气,当即按规定将我们投入了地牢,还说只要查出与此案有关联的人来,定会按通敌罪惩治,立斩不赦。小人听到这话,心里更加害怕了。这才在随后的几轮审讯中一直保持沉默。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尤其是当看到鲁队长和弟兄们因为我而身陷囹圄时,小人的心里越发煎熬了。因此,当沈爵爷进来审讯时,小人就陷入了心理斗争环节,既想告诉沈爵爷实情,让弟兄们免受牢狱之灾,又害怕周统领一怒之下真的杀了小人,那事情就更麻烦了。小人不是怕死,实在是不敢死,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 一口气说完这些,宋角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向鲁唐及其他六名禁卫行了一个军礼,然后深深地垂下了头,不再言语。也不知他这是在等待沈熠的训斥,还是就这样认命等死了。 “行了,抬起头来,我还有几个问题问你。”沈熠沉声道。虽然宋角对当晚的事描述得很完整,但有些细节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在没有完全证明宋角的清白之前,他必须问清楚。 宋角抬起头,坦然道:“沈爵爷请讲!小人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敢有所隐瞒。” 沈熠点点头,问了第一个问题:“你刚才提到的‘谢团长’是什么人,案发后去了哪里?” “回沈爵爷,谢团长名叫‘谢进’,是我们这支禁卫的主将。案发后,他因为失察之罪,暂时削了职,在家里等候发落呢。”宋角道,“谢团长平时对弟兄们很好,这次是我害了他!” 沈熠没有接宋角的话,问了第二个问题:“你很缺钱吗,为什么要接受那三个人的贿赂?” 宋角的脸色明显变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沈熠看在眼中,冷声道:“怎么,很难回答吗?” “沈爵爷,还是由在下来说吧!”鲁唐上前一步,看了一眼脸色复杂的送交,很是惋惜地道,“这小子家里情况很复杂,若是光靠禁卫府每月发的俸禄,实在是撑不起庞大的开销。他爹和他大哥之前在南境边军当兵,后来一同牺牲了;他娘听说这件事之后,直接大病不起,这些年来一直靠吃药吊着命;他大嫂养着两个孩子,这些年来也吃尽了苦,时长要靠这小子补贴生活。这样一来,他每个月的俸禄根本不够。我们这些兄弟心疼他,偶尔也会接济一下他的生活,可都是杯水车薪。沈爵爷,您可能不知道,这小子为了省下钱给家里人用,连给自己做身常服都舍不得。他如今穿的这身囚衣,可是他这些年来穿的最新的一身衣服了。” 沈熠有些动容,看了一眼宋角,又想起来前世的自己小时候那种饱一顿、饿一顿的生活,不禁有些感慨。沉默了片刻后,他低声问道:“朝廷这些年没给你发抚恤金吗?家里的地呢?” 听到沈熠的问题,宋角冷笑了一声,自嘲道:“若真有抚恤金和地,小人又何至于如此?” 沈熠的脸色有些尴尬,他觉得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像宋角这种情况,他在之前的杨参身上就见过。当时的他义愤填膺,想靠自己的能力改变一下现状。可经过现实的拷打后,他终于意识到,他一个普通人,根本改变不了这个时代的通病,只能寄希望于圣朝的掌权者。 “抱歉,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沈熠抱拳道。或许是他现在的生活太过优越,又或许是他的思想出了问题,导致他渐渐忘了前世的苦难,忘了这世上大多数人仍生活在苦难当中。 宋角急忙侧过身子,有些紧张地道:“沈爵爷,你我的身份有云泥之别,小人不敢受此大礼。再说了,这些年来,小人已经习惯了。先父和先兄都是小人的骄傲,小人觉得很满足。” 沈熠敏锐地察觉到,宋角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中突然变得麻木、呆滞。他突然感觉很迷茫,不确定宋角刚才说的“习惯”指的是什么,究竟是习惯了圣朝对于这些殉国将士的家人们缺乏最基本的人道主义关怀,还是习惯了这么多年来努力挣钱以供养家人的生活。 “说回正事,我还有第三个问题。”沈熠平静了一下思绪,言辞犀利地道,“你刚才说,你第二天并没有在人群中找到那个下巴有痣的人,这件事确定吗,有没有可能数错了人数?” 宋角摇了摇头,严肃地道:“沈爵爷,此事绝无可能。你可能忘了,所有参与药物研制的人,每天进入那间房子前,负责值守的禁卫都要按名册点名,确保应到与实到的人数一致。” “哦,那到场的人所持的照身贴上面的信息与你们手中的名册是否一致?”沈熠追问道。 “完全一致。”宋角很是肯定地道,“案发第二天,京都府的人说是以防有人监守自盗,将药物研制小组的人全部召集了起来,一一核对了他们的信息,但没有发现任何的可疑之人。对了,我们这一个团的禁卫也接受了宫里派来的人的核查,也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了解了。”沈熠扶着下巴,开始归纳整理所有的信息。思考了片刻后,他终于想出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主意。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需要跟圣帝说明一下情况,并申请一些武力支援。毕竟这是朝廷的事,他也不便让玄策帮忙,更何况玄策也不一定愿意。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玄策见沈熠突然面露喜色,好奇地道:“小师弟,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不可说,不可说。师兄,此事关系重大,请恕我暂时不便相告。”沈熠神秘兮兮地道。 “不说拉倒,就算你想说,我还不想知道呢。”玄策一脸傲娇,打了个哈欠道,“还要继续问吗?不问的话,我们就回家去吧。一天天带着我到处乱跑,害得我都没能睡一个好觉。” 听到玄策的抱怨,沈熠觉得也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暂时没什么要问的了,我们走吧!” 刚走到门口,沈熠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对宋角道:“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遵守承诺。不过,有件事我还是要提醒你,此案的轻重完全取决于陛下的的心情。因为你的原因,那位谢团长已经削职在家了,你的好兄弟鲁唐等人也锒铛入狱了。即便你们最终能逃过一劫,或是侥幸官复原职,但我想,你应该也不好意思再继续留在禁卫府了吧。至于你家里的情况,没有人会比你更清楚。到时候,一旦你离开禁卫府,如何供养他们便成了最大的难题。如果你信任我的话,逃过这一劫后,就带着你的家人来同安县吧。我沈熠没有其他本事,但给你提供一份月钱还不错的工作还是可以的。至于令嫂,若是她愿意的话,也可以到我的成衣坊去工作。当然,这些都是我的一点建议,而不是命令!你若是有这个想法,就同安县再见吧!” 说罢,沈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牢。他像是有些心虚,又像是有些同情,不敢看宋角的眼睛。几个月前,在他对这个世界有了一定的了解之时,他曾情绪高涨地想要改变整个世界。可最后,他只想尽力改变每一个有缘遇上的人,让他们尽可能地过得幸福一些、有尊严一些。 第211章 周懋 再次站在阳光下,沈熠刚才被宋角的苦难遭遇所影响的心情也好转了起来。他仰起头来,眯着眼与太阳对视了片刻,感慨道:“师兄,你说这天下会有国泰民安、国富民强的时候吗?” 玄策并没有正面回答沈熠的问题,反而笑了笑,一本正经地道:“小师弟,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因而才会对那个宋角的遭遇生出这么多的感慨。可你要知道,这世上的人有很多,他们并不是都能像你这般,能察觉到黎民百姓的不幸,尤其是那些身居高位、手握权柄的人。” 沈熠愣了愣,不明白玄策这话是什么意思。玄策也像是看出了沈熠眼中的困惑,自顾自地道:“师父在世时曾不止一次地引用祖师爷的话教导我们:‘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非一家一姓之天下。’这一理念自打道宗立派以来就根植于每个道宗弟子心中,甚至奉为圭臬。 你刚才问我,天下将来会不会变成你说的那个样子。对于这个问题,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我不知道你理解的天下是怎样的。但在我心中,或者说在许多个道宗弟子的心中,我们理解的天下既是人与万物共存的理想场所,又是文化和制度共同作用的现实世界,更是我们修道之人对整个宇宙的认知理解和意义表达。就像祖师爷在《玄都道藏》中所说的一样,‘刚柔交错,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道宗自成立那天起,最终的目的就是建构一个“天人一体”的秩序理念,并以此为基础,建立一个‘人人友爱互助、家家安居乐业、没有差异、没有战争’的理想的大同世界,而这也正是我们道宗每逢乱世便会出山救世的根本原因。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闻言,沈熠沉默着点了点头,又长叹了口气。玄策虽然说了很多,但总结起来只有两个字——不会。古往今来,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就会有阶级,这是怎么也不能消除的客观事实。就像《荀子·利论》中阐释的那样:“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归根到底,这一切都是由于人的现实性在作祟。 而在圣朝这样一个封建君主专制的黄金时代,天下会不会太平,更多的还是取决于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有没有与民休息的心。无论是他所期望的世界,还是玄策甚至道宗所期望的世界,说到底都是一种幻想主义。在利益诉求和秩序保障面前,各个阶级之间自然不可避免地会发生纷争,而这也会进一步引发“争则乱,乱则穷”的怪圈,以至于不休不止。 “行了,小师弟,不要想这些复杂的事了。”玄策拍了拍沈熠的肩膀,笑道,“放心吧,这天不会塌的。就算真的塌下来,不还有宫里那位顶着吗,你又何必纠结这些,杞人忧天呢?” “师兄,你这个成语用得甚好,看来这段时间确实读书了。”沈熠打趣道。自从上次被八师姐玄奇“嘲讽”过后,玄策“痛定思痛”,决定好好读书,让玄奇对他刮目相看。然而,他的书房里多是些宿主留下来的诗书文章,读起来枯燥无比,玄策自然不待见。于是,他将前世读过的成语小故事重新编辑了一下,整理了一本儿童读物,以帮助玄策培养读书的兴趣。果然,还是这种趣味性强的书更适合打打杀杀惯了的玄策,一读起来便爱不释手。时至如今,那本成语小故事已被读得滚瓜烂熟了,这两天又闹着让他帮忙继续写书,好让他多长长见识。 “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不就是读几本书吗,还能难得到我不成?”玄策一脸得意,可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后知后觉地道,“小师弟,你刚才是不是在讽刺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师兄弟俩“打打闹闹”着来到了芸儿等人暂时休息的房间。临进门前,沈熠终于求饶道:“师兄,你还是松开我吧,一会儿被人瞧见了,影响不好。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有身份的人,被你这样揪住衣领、扛在肩上说话,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丢人吗,甚至会影响道宗的声誉。” 玄策停下脚步,嘲笑道:“小师弟,知错了吗?以后还敢不敢讽刺我了?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不自量力!用你的话来说,就是又菜又爱玩。明明是个弱鸡,却还敢挑衅我。” 沈熠无语地抱怨道:“师兄,你还是学点儿好的吧,别学我这些口头禅,小心回不了山。” “你管我?说,知错了吗?”玄策威胁道,“你要是再不认错,我可就要点你的笑穴了!” “别别别,我认错,我认错,你快把我放下来,免得待会儿被人看见了!”沈熠急忙道。常言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现在受制于人,又没反抗的能耐,还是早些认怂方为上计。 “这还差不多!”玄策嘟囔了一句,将沈熠放了下来,坏笑道,“小师弟,你以后要是还想体验,就直接跟我说,完全没必要这样隐晦。我虽然书读得不多,可脑子还是很灵光的。” 沈熠尴尬地笑了笑,苦着脸认怂道:“不了不了,这种事体验一次就行了,多了伤身体。” 玄策哈哈大笑一声,又捏了捏沈熠的肩膀,很是欠揍地道:“幸亏你学不了武功,要不我还没有那么容易抓住你。不过这样也好,我总算有比你厉害的地方了,以后也不用自卑了。” 沈熠自然明白玄策是故意这样说的,目的是通过这玩笑话来散散积压在自己心里的那股郁郁不平之气,不禁心生感激,躬身抱拳道:“师兄,谢谢你的开导,我现在的心情好多了。” 玄策扶住沈熠,露出欣慰的笑容,淡然道:“说过多少次了,你我是师兄弟,不必如此!” 两人的玩闹声早已被屋内的姜姝听见了,她打开房门,小声道:“少爷,都查清楚了吗?” 沈熠点了点头,正色道:“虽然有些眉目了,但还是要先去见过陛下,求一道旨意才行。你们怎么样?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我们就走吧。时间已经不早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姜姝摇了摇头,冲着屋内喊了一声,将芸儿和曾蓉叫了出来,一行人说着就准备离开了。 得知沈熠要走,周懋急忙追了上来送别。沈熠也没有拒绝,与他一起出了禁卫府的大门。 “三公子,济世堂的事,我深感抱歉。回头我会重新派一个团去值守的,保证此事不再发生!”周懋抱拳施了一礼,愧疚地道。当初派去济世堂的那批禁卫是他特意安排的,而且,他还向沈熠保证过,济世堂绝对不会发生意外。可才过去几个月,现实就狠狠地打了他的脸。 “周统领,此事纯属意外,你也不必这么介怀。”沈熠宽慰道,“想必你也知道,此案干系重大,还是等有了陛下的圣旨后再做决断吧。反正那边现在也停工了,暂时没什么风险,还不如就让原本的禁卫值守呢。再说了,嫌犯还没抓到,若是突然换人,一定会打草惊蛇的。” “三公子说的是,是我考虑欠妥了!”周懋低声道。很快,他突然意识到沈熠的话似有言外之意,神情十分激动,可马上又冷静了下来,严肃地道,“三公子,你可是查到什么了?” 沈熠注意到了周懋急剧的表情变化,不免觉得有些感慨。沉声道:“算是吧。”说实话,他也能理解周懋的难处。济世堂发生了这样的案子,他这个禁卫大统领承受的压力莫名的大。毕竟嫌犯是在禁卫的防守之下偷走了需要保密的药物,若是案子不能查明,他也会受牵连的。 “太好了!”周懋右拳砸在左手掌心,很是亢奋地道。可尽管如此,他却没有追问下去。他之所以能担任禁卫大统领,靠的不仅是非同一般的身手,更有他对时局的判断能力。此案好不容易有了一丝线索,自然不能声张出去。一旦走漏了风声,他可就后悔莫及了。再说了,这线索是沈熠查出来的,若是沈熠不愿意主动说,他也不能腆着脸问,这个规矩他还是懂的。 “行了,这件事你心里有数就行,千万别声张。我要先去见见陛下,其他的事容后再说。”沈熠提醒了一句,瞬间又想起了宋角的家庭情况,看向芸儿道,“乖丫头,拿两张银票给我。” 芸儿“嗯”了一声,毫不犹豫地从荷包中取出两张面额为五十两的银票,放在沈熠手中。 沈熠接过银票,径直递给周懋,叮嘱道:“刚才审问的禁卫中有一个名叫‘宋角’的人,你应该清楚他家里的情况。这些钱你拿着,找个时间交给他的家人,就说是禁卫府赏给他的。” “宋角?”听到沈熠突然提起这个人,周懋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敏锐地察觉到此人定然与济世堂丢药案有密切的关系,于是试探性地问道:“三公子,他是主犯还是帮凶?” 沈熠有些意外地看了周懋一眼,知道他已经开始怀疑宋角了,心里对他也不免有些佩服。 “都算不上,他的行为顶多算是知情不报。”沈熠有些不忍地道,“周统领,此人只是一时糊涂,算不得是个坏人,还请你不要为难于他。至于该怎么处置,还是等陛下的圣裁吧。” “三公子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周懋道,“只是,若他真与此案有关,禁卫府日后怕是不能留他了。我虽然是禁卫大统领,但也不能在这种事情上包庇于他,还请三公子见谅!” “周统领莫要为难,你所担心的事我刚才已经跟他说过了,也给他提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建议。若他真能全身而退,多半会自动跟你提离开禁卫府的事的。”沈熠信心满满地道。 “如此,我就替宋角及其家人多谢三公子的大恩了!”周懋将银票收了起来,恭敬地道。 “周统领不必如此。”沈熠扶起周懋,感慨道,“他的父兄是为国捐躯的英雄,是值得朝野铭记的烈士,可事实却不是这样。我能力有限,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只能尽量帮他缓解一下生活的压力。若是可以,我倒是更希望他的父兄能平安归来,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过日子。” 周懋的神色突然变得很紧张,低声道:“三公子,这些话以后还是少说为妙。侯爷地位尊崇,身份敏感,朝中盯着他的人不在少数。像刚才这种话,一旦传到有心人的耳中,定会借此大做文章、攻讦侯爷。你既是侯爷的儿子,父子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明白吗?” 沈熠自然明白周懋的担心,于是点了点头,抱拳道:“多谢周统领的提示,我会牢记的。” 随后,两人又寒暄了两句,沈熠这才提出了告辞,登上马车,径直朝着皇城的方向驶去。 半路上,姜姝忍不住问道:“少爷,您不打算去京都府问问吗?慕容掌柜说,案发之后,京都府也派人调查过,他们或许有更多的线索呢。若是您先前审问的那个禁卫说了假话……” 姜姝虽然没有说后半句,但沈熠却明白她的意思,微笑道:“假话就假话吧。案子发生这么久了,那个娄节若真是查出什么来了,自然会上报朝廷,我到宫里不是就可以知道了吗;若是没查出什么,我去了也是白去,何必折腾这一趟。最重要的是,娄节那个人与周懋不同,他与镇国侯府没有太深的交情,就算我去了,他也不可能给我这个没有实权的勋爵提供便利。你要知道,我们前几次是以苦主的身份去找他的,他身为京都的父母官,多少也要装装样子。可这次不一样,在这个案子中,我们是第三方,与案件的关系不大,他又何必再卖这个面子。” 姜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也不再多问,随后盘膝而坐,开始闭目养神、神游天外了。 马车很快便抵达了皇城。沈熠知道这次进宫绝不会那么快就出来,于是让众人先去转转,吃饭、喝茶、逛街、听书,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酉时左右来接他就行,反正芸儿带着钱。 芸儿等人闻言,也就不在皇城外苦等了。目送沈熠进入皇城后,他们便乘着马车上街了。 第212章 算计 由于有圣帝御赐的金牌,沈熠畅通无阻地进了皇宫。遗憾的是,前去禀报的小太监回来告诉他,圣帝此刻正在和几位朝中大员议政,暂时没有时间召见他,让他先在外面候着。 听到这话,沈熠顿时就不乐意了,他才不想像个旗杆一样站在外面呢。可是,圣帝已经知道了他入宫见驾的事,他若是就这样离开皇城,那不就等于放了圣帝的鸽子吗,这可不是一个好主意;至于说去后宫见赵云溪,那更是痴心妄想了。他这样一个外臣,若是没有圣帝的旨意,怕是人前脚刚进后宫的门,脑袋后脚就掉地上了。如此两难的境地,令他很是憋屈。 那小太监见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恭敬地向沈熠施了一礼,随后便离开了,留下沈熠独自等候召见。他身份低微,能做的就只有带路和传话,至于其他的事,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小太监走后,沈熠百无聊赖,背着手在殿外来回走动,时而抬起头看看天上的云,时而低下头看看水池中的鱼。兴起之时,还会趁着侍卫不留意,恶趣味地拔下一根草来咬在嘴里。 就这样消磨了半个时辰,永安殿的大门终于打开了。紧接着,一群身穿紫色官服的文武官员从里面走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位须发花白的老者,他们正是太师秦韶和太傅卢昭;至于后紧随其后的几名官员,沈熠一个都不认识,只能从几人的对话中猜个大概。 秦韶和卢昭也早已注意到了站着如喽啰的沈熠,两人不约而同地互视了一眼,随后齐齐看向沈熠。沈熠也不故意躲着,整了整衣衫,上前一步,躬身拜道:“晚辈见过两位老大人!” “沈小子,好久不见了,你近来可好?”卢昭率先道。自从沈熠上次夜里拜访过他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后来,他又听说了沈熠在同安县做的那些事,心里又担心、又欣慰。 秦韶没有说话,默默地点了点头,可又觉得此举不太妥当,客套道:“沈子爵,你好啊。” “托两位老大人的福,晚辈一切都好,多谢两位挂念!”沈熠揖了一礼,坦然自若地道。 跟在秦、卢两人身后的几位官员见沈熠与这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如此谈笑风生,而且看他们的关系也很亲密,心里不禁暗自嘀咕,都在猜想沈熠是何方神圣,是不是该上前搭话。 众人正在犹豫之时,郑霆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陛下有旨,宣同安县子沈熠入殿觐见!” 听到圣帝要见他,沈熠自然不敢耽搁,看向秦、卢二人,有些抱歉地道:“两位老大人,你们应该也听见了,陛下传召,晚辈不敢迁延,这便告辞了。还请两位见谅,莫怪晚辈失陪。” 卢昭点了点头,捋着胡子道:“既是陛下召见,你就赶紧去吧,想必秦兄也是这样想的!” “卢兄说的是!沈子爵,你去吧,我们也该回去了,就此别过!”秦韶依旧很客气地道。 沈熠也不纠缠,又向卢、秦施了一礼,径直朝着殿内走去。途经其他几位大臣的身边时,他很有君子风度地朝着几人点了点头。几人虽然不认识沈熠,但也耳闻目睹了刚才的对话和场景,再联想一下“沈子爵”这个称呼,很快便猜到了沈熠的真正身份,于是纷纷抱拳回礼。 进入永安殿后,沈熠发现圣帝正在专注地看奏折,他便安静地等着。直到圣帝将手里的奏折放到一边,抬头看向他时,他才上前一步,熟练地施礼道:“臣同安县子沈熠见过陛下!” “免礼!”圣帝活动了一下手腕,喝了一口茶,开门见山地道,“今天又有什么事找朕?” 沈熠没想到圣帝这么直接,尴尬地笑了笑,这才将中午去禁卫府审问宋角的事说了一遍,并提出了自己的诉求:请圣帝发一道明旨,派一队人给他,好让他去新济世堂抓出偷药的人。 圣帝全程淡定地听着,等沈熠说完后,他果断地写了一道手诏,让沈熠去找令狐喆要人。 看着郑霆递过来的手诏,沈熠深感恍惚。事情进行得也太顺利了,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圣帝见沈熠愣在原地,突然笑道:“怎么,你的诉求朕已经满足你了,还有什么不满吗?” 沈熠摇了摇头,脑子快速地运转着。瞬间,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很是冒犯地正视着圣帝,沉声道:“陛下,容臣大胆地问您一句,此案可是您设计的,或者说嫌犯就是您的人?” 圣帝一脸严肃地盯着沈熠,沈熠也不甘示弱地看着圣帝。君臣俩一时间就这样僵持住了。 许久之后,圣帝悠悠地放下茶杯,很是欣慰地微笑道:“你果然很聪明,朕没有选错人!” 沈熠一脸茫然,不知道圣帝此话是什么意思,郑重其事地道:“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圣帝犹豫了一下,脸色凝重地道:“你听过‘玄珠堂’吗?前朝时很有名气的一个组织。” “玄珠堂?”突然从圣帝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沈熠不自觉地愣了一下,不知道圣帝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个组织。难不成他查到了博古行背后的东家,知道了玄珠堂以活人试药的真相。 圣帝见沈熠眉头紧蹙,只道他不知道玄珠堂的底细,便将影龙卫查来的信息转述了一遍。 沈熠聚精会神地听着,想了解更多关于玄珠堂的事情。但是,他发现圣帝所讲的与玄奇所说的并没有多少区别。然而,这却让他对影龙卫这样的组织产生了兴趣,心里开始筹划起属于自己的情报组织。就像上次的博古行案,他为了查明那些被公西枢藏起来的无辜百姓的下落,不得不向沈泓请求援助,借来斥候出身的“十二卫”帮忙,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圣帝转述完玄珠堂的事后,再次端起茶杯来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道:“影龙卫回报,京都最近出现了一批身份神秘的医者,他们的行事作风与已经销声匿迹多年的玄珠堂很像。影龙卫本想顺藤摸瓜,抓住这些人。但他们的警惕心极强,再加之行踪诡秘,影龙卫三次行动均已失败告终。因此,朕才与令狐设计了这个圈套,故意丢失了一批新研制的药物。若他们真是玄珠堂的人,按照他们的秉性,一旦知道市场上出现了这种神奇的药物,必定会大量购买。到那时,隐藏在暗中的影龙卫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玄珠堂这种组织,绝不能存于世上。你可能不知道,鼎盛时的他们曾对前朝的江山社稷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危害,甚至威胁到了前朝皇室的血脉传承。朕身为天子,统御万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在我朝。” 沈熠明白圣帝跟他说这些定然是在打他的主意,于是认命般地道:“陛下,臣该怎么做?” “朕就知道没看错你。”圣帝神色狡黠,像是吃定了沈熠一般,吩咐道,“你要做的事很简单,那就是大张旗鼓地将那三个‘偷药’的人抓起来,然后趁机放走一个,让那些疑似玄珠堂余孽的人去接近他。至于后面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令狐知道该怎么做,明白了吗?” 沈熠点了点头,不解地道:“陛下,臣想知道,这种事是个人就可以做,您为什么要……” “你想问朕为什么要选你,是吧?”圣帝接过沈熠的话,算无遗策地道,“答案很简单,因为你是济世堂的东家,也是这个药物研制小组的发起人,只有你最了解新研制的这种药物的药效如何。因此,只有你亲自出面,极为愤慨和紧张地将‘偷药’之人抓起来,才能吸引玄珠堂的余孽的关注。因此,朕必须让你亲自调查这个案子并揪出人犯,这样才能让那些人更加意识到这种药物的重要性,也更容易引他们上钩。朕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沈熠默默地叹了口气,暗道自己年轻气盛,一时不察,吃了圣帝这个老狐狸的亏。其实,只要他能静下心来,仔细分析一下这桩案子的前因后果,多少也能猜到一些真相。 首先,作为一个志在统一五国的雄才大略的皇帝,圣帝比他还清楚云南白药对于边境的将士们有多重要,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人把药盗走。其次,案发这么久了,圣帝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三法司”的官员介入此案,只有京都府和禁卫府在调查,这实在不合情理。再次,案发当晚,负责值守的那批禁卫无论如何也有失职之罪。尤其是那个宋角,他虽然不是主谋和从犯,但也间接地帮助了三个“嫌犯”偷走了药物。就算圣帝不知道他这一罪行,但按照《圣律》的要求,他们这一队禁卫最起码也要交给刑部审理,绝不可能就这样关在禁卫府的地牢中,甚至连枷锁都没有。最后,在这个明明至关重要的案子中,作为圣帝耳目的影龙卫明面上竟然没有涉入,甚至对涉案的那批禁卫没有进行任何的审理,这更是匪夷所思。 以上四个疑点,只要他能及时想明白其中一个,就不会像现在这么被动了。可事到如今,他已经上了圣帝的贼船,现在想下船简直是痴人说梦。于是,他表现得极为配合,谄媚地道:“圣明无过陛下,臣知道该怎么做了。您放心,臣一定会演好这场戏,让陛下赚个盆满钵满。” “朕相信你。若是演好了这场戏,朕可以答应你任何一个要求,绝不食言!”圣帝满意地道,“行了,你若是对此事没有其他问题,这便退下吧,朕还有奏些折要批,就不留你了。” “陛下,在这件事上,臣没有问题了,但在其他事上,臣还有问题。”沈熠贱兮兮地道。 圣帝手握朱笔,认真地看着奏折,头也不抬地道:“有事就说,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 “是,陛下,那臣可就说了!”沈熠深吸一口气,小声道,“臣想请您让郑公公带臣去参见皇后娘娘。您也知道,臣回京这么久了,就见过皇后娘娘一面,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圣帝手中的朱笔突然顿了一下,他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熠一眼,沉声道:“准!” 圣帝话音刚落,沈熠立马接话,拍马屁道:“臣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滚!”圣帝没好气地斜了沈熠一眼,将已经批复完毕的奏折扔到一边,很是不爽地道。他自然明白沈熠去后宫是为了赵云溪,可这么多年来,他与这个女儿的关系一直不睦。虽说他也很想主动地做出改变,可好几次话到嘴边,总会觉得很别扭,这种想法也就不了了之了。 “臣告退!”沈熠也不在意圣帝的无名怒气,很有分寸地施了一礼,笑着退出了永安殿。 前往正阳宫的路上,沈熠心花怒放,喜笑颜开,时不时与郑霆打听着赵云溪近来的消息。 郑霆神色平静,不厌其烦地将他知道的事情一一转告给沈熠。他虽然是这座皇宫里最有身份的太监,掌握着很多人的动静,但并不会特意盯着某一个人的动向,除非有圣帝的旨意。 临近正阳宫时,前面带路的郑霆却突然转过身来,嘴角不停地颤动,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沈熠一言不发,耐心地等着郑霆开口,可十数息过去了,仍没等到一个字。他忍不住道:“郑公公,你若是有什么话要说,就直接说吧。你这样欲言又止,我看着也难受,心里痒痒。” 郑霆又是好一阵纠结,这才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放在沈熠手中,忸怩地道:“沈爵爷,前段时间,令师姐赠给陛下一些快速补血的药,陛下赐了一颗给我。我服下后,觉得对身体大有裨益。可你也知道,那药数量有限,又是给陛下的,我自然不敢奢求。因此,我想……” “你想让我师姐赠你几颗药,是不是?”沈熠替郑霆补上了后半句话,笑道,“你放心,我回去后便问问我师姐,她若是有现成的,我便帮你讨两颗,帮你治一治旧伤;若是没有……” “我可以等。”郑霆急忙道,“我虽然不知道这种药是怎么炼制的,但从它的疗效也能判断出,炼制这种药所要耗费的时间、精力和药材绝对很多。因此,我可以等的。这荷包里是一万两银票,是我这些年来攒下来的,麻烦你交给令师姐,算是购买药材的钱。” 第213章 刁难 沈熠看了一眼手里的荷包,下意识地就要将银票还给郑霆,但转念一想,这是患者郑霆付给医者玄奇的药费。至于是否要收下银票,理应由玄奇决定,他绝不能越俎代庖。想明白这一点后,他将银票放进怀里,笑道:“郑公公放心,这钱我一定会交给我师姐的。” “多谢沈爵爷!”郑霆表现得很是客气,接着从怀中取出一本书,递给沈熠道,“这是一本剑谱,名叫‘九宫十三剑’,算是我这辈子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可我一没有子嗣,二没有徒弟,留着这本秘笈也是无用,就送给沈爵爷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我知道沈爵爷出自道宗,而剑术又是每个道宗弟子必修的。以道宗的底蕴,自然瞧不上我这门没有名气的剑术,但这已经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了,还请沈爵爷莫要嫌弃。” 沈熠默默地翻开《九宫十三剑》,大致看了一下这本秘笈中他唯一能看得懂的总纲部分。当然,后面的图他也能看懂,可由于自己练不了武功,也就不想看了,免得勾起他的求知欲。 据秘笈所载,“九宫十三剑”这门剑术的灵感来自一门名叫“九宫十三门”的练气功法。此处的“九宫”并非阴阳术数中的“九宫”,而是指人体上的“九宫”,即天门穴、地户穴、玉枕穴、身柱穴、命门穴、印堂穴、膻中穴上玉堂穴下及神阙穴八个穴位,再加一个混元窍;“十三门”即“十三窍”,是指“九宫”加上人体两侧各有一处的大包穴和京门穴。 修炼“九宫十三剑”剑法时,要注意体内的气与外在的剑的协同性,即以内息催动剑招。而为了保证体内的气有足够的力量,平时便要充分调动周身气机,集中精神向这些穴道纳气。 简单浏览了一遍,沈熠合上秘笈,将它还给了郑霆,有些失落地道:“郑公公,这秘笈你还是收回去吧。实不相瞒,我练不了武,就算收下这秘笈,也不过束之高阁,白白浪费了。” “练不了武?你不是道宗弟子吗?怎么如此?”郑霆深感诧异,死死地盯着沈熠,像是要看出些什么。遗憾的是,他什么发现都没有。最终,他低声说了句“得罪了”,然后调动内息,一把抓住沈熠的胳膊。结果,他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尝试都像是泥牛入海一般,沈熠的身体竟然丝毫反应都没有。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事,不禁眉头紧蹙。 “郑公公,你不用试了,家里的周先生和我大师兄都已经试过了,确实不行。”沈熠道。 郑霆很是犹豫地看着沈熠,过了片刻,他神色复杂地道:“依我看来,你的经脉曾受了很重的损伤,又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拖到现在,普通的办法已经治不好了。你若是真想治,我建议去菩提宗走一趟。那里有个来自戎国的僧人,法号“济深”。其医术诡秘无常,或许有办法帮到你。不过,济深行迹隐秘,从不主动见外人,能不能找到他,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菩提宗,济深。”沈熠将这两个名号默默记在了心里,向郑霆表示了感激,然后问道,“郑公公,恕我冒昧,‘菩提宗’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和尚庙,你以前不会是个吃斋的和尚吧?” “不是!”郑霆冷声道。他虽然面色温和,可沈熠却察觉到了一股莫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沈熠尴尬地干笑了两声,急忙岔开话题道:“郑公公,正阳宫就在前面了,我们快走吧。” “你自己进去吧,我就送你到这里了,这便回去向陛下复旨了。”郑霆很是干脆地拒绝了沈熠的提议,临走前又提醒道,“你如果真的要去菩提宗,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的事。” 沈熠点了点头,并没有问为什么,跟郑霆说了句“有劳了”,然后径直朝着正阳宫而来。 看着沈熠猴子般小跑的背影,郑霆默默地叹了口气。一时间,他觉得有些恍惚,不知道刚才跟沈熠提起菩提宗的事对不对。沉寂了那么多年的往事,一旦被翻出来,他该如何自处? 来到正阳宫大门前,沈熠亮明身份,指了指站在阶下的郑霆,这才说明来意,让小太监去传话。以往他都是奉旨来见皇后的,根本不用这么麻烦,这次不请自来,只能慢慢等着了。 得知沈熠是九公主的驸马,小太监立马赔笑道:“九驸马,您稍等,奴才马上进去通传。” 最近半个月来,若说这后宫谁的名头最响,那自然是那位以前不受圣帝待见的九公主了。反马的第二天,她不仅移居到了大名鼎鼎的含香殿中,还协助皇后查出了后宫中的贪污大案。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内侍监黄公公和百盈宝库的掌事太监安公公,就因为贪污了陛下给九公主的赏赐,当即便被皇后娘娘派人拿下了,下手雷厉风行、毫不留情,连他这个守门的小太监都知道。圣帝虽然一直没有说什么,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位九公主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了。别的不说,就内侍省这段时间源源不断地送到含香殿中的各种赏赐而言,这便是最好的证据。 说实话,很多像他这样的宫女太监早就想巴结一下九公主了,可他们身份低微,平日里只能守在宫门处,为求见皇后的贵人传话引路,根本没机会见九公主。这一度令他非常沮丧,做梦都在想着天上什么时候能掉下一块饼来,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到他头上。让他没想到的是,机会这么快就来了。平时虽然没机会巴结九公主,但若是今天能巴结上九驸马,那也知足了,反正他们夫妻一体。只要九驸马肯帮他跟内侍省说个好话,他就不用在这里接受风吹日晒了。 小太监边走边想,甚至乐出了声来。可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捂住了嘴,神色紧张地四处观望了一下,见没人注意他,这才松了口气,小跑着来到正阳宫正殿前传话。 皇后这时正准备休息呢,听到沈熠在宫门外求见,不免有了些“睡觉”气,沉着脸吩咐道:“派人去告诉他,就说本宫正在处理后宫事务,暂时抽不开身,让他先在外面候着。” 月儿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了,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身便要走。皇后又叫住了她,补充道:“先晾他一刻钟,再带他去偏殿候着。对了,派个人去请同安过来吧,这小子……” “是,娘娘!”月儿虽然对沈熠充满了同情,但她不过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宫女,也不好为沈熠求情。再说了,皇后这样折腾沈熠也是情有可原,谁让他来的时间太不凑巧了呢。 自从九公主这次回来后,她的身份在不知不觉间就有了一个巨大的飞跃。刚开始的时候,皇后也没察觉到不对,只是循例带着九公主进行反马后的各项仪程。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的休息时间越来越少了,尤其是这两天,几乎每天都有好几名各个世家大族贵妇人入宫拜见,其中不乏一些皇亲国戚。身为一国之母、后宫之主及如今非常受宠的九公主的嫡母,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视而不见,只得硬撑着,与这些贵妇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然后再一起吃顿饭。如此几天下来,她感觉自己有些吃不消了。由于缺少充足的睡眠时间,她已经有了很严重的黑眼圈,甚至连原本的饮食习惯也被改变了,导致该吃饭的时候食欲全无,实在是苦不可言。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她总算是可以歇息了,岂料刚准备睡个午觉,沈熠就不识趣地跑来了。 月儿离开后,皇后有些烦躁地坐了起来,风情万种地舒展了一下腰肢,然后叫来当值的宫女,伺候她更衣梳头,又简单地上了个妆,这才慢慢悠悠地来到了正殿,宣沈熠进殿答话。 听到皇后终于要见他了,沈熠立马起身,跟着前来传话的小宫女走。就这么前后一折腾,小半个时辰就已经过去了。他虽然觉得很不爽,可又不敢跟皇后吹胡子瞪眼,只能憋在心里。 来到正殿,沈熠规规矩矩地行过礼后,又说了些奉承话。本想把皇后哄高兴了,他也好趁机去见赵云溪。可不知怎么回事,皇后就像是故意刁难他一般问东问西,就是不让他告退。 就在这种令沈熠焦躁不安的对话氛围中,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这时,沈熠终于抢回了对话的主动权,话里话外开始不停地暗示皇后,希望皇后立马能给他一个去见小娇妻的机会。 皇后自然察觉到了沈熠的意思,但她却装作不知,随口道:“沈熠,你们打算何时启程?” 沈熠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皇后这是在问他何时陪赵云溪去云州府,于是道:“回娘娘,臣准备本月二十八日离京,先回同安县,安顿好家里的事后,十月初一从同安县去云州府。” “十月初一?”皇后想了一下,随后道,“也是,云昭训的祭日在十月初九,只要你们路上不耽搁,那就来得及。对了,此行路程较远,一路上吃饭、睡觉等事,你可做好安排了?” “都安排好了,娘娘请放心!”沈熠假笑道。他很想对皇后说一句“快别问了,让我走”,可再三思虑后,还是忍住了。且不说皇后的地位如何,单凭她是赵云溪名义上的娘这层关系,沈熠也不敢说这话。算了,既然皇后高兴,愿意与他唠嗑,那就陪她唠呗,反正也掉不了肉。 沈熠一脸无奈的表情全部落在皇后眼中,她也明白沈熠人虽然在这里与她说话,可心却早就跑到赵云溪那里去了。罢了,反正她心中的无名邪火已经散了,也就不必再为难沈熠了。 正好这时,九公主也过来了,皇后便顺势道:“行了,你们两个人聊吧,本宫有些乏了。” 这简单的一句话如佛祖梵音一般传入沈熠耳中,令人感动莫名,诚恳地拜道:“谢娘娘!” 皇后此刻心情大好,很是得意地甩了甩衣袖,带着月儿离开了正殿。随着她一走,审议和赵云溪也离开了。两人手牵着手,一边说着夫妻间的私密话,一边来到了正阳宫的金鱼池。 赵云溪紧紧地依偎在沈熠怀中,看着池中游来游去的金鱼,好奇地道:“夫君,你今天怎么有时间进宫来了?不对,应该是你怎么能进宫来的,母后应该没有召你进宫吧!” 沈熠趁机亲了一下赵云溪的脸,贱兮兮地道:“山人自有妙计。小娘子,来,再亲一个。” “讨厌,我才不要呢,万一被人看见了,母后可要笑话我了。”赵云溪害羞地捂着脸道。 “好,不要就不要。快把手拿下来,让我好好地看看我家小九的盛世美颜!”沈熠宠溺地道,“小九,多日不见,你可想我了?我可是很想你呢。宫里就是麻烦,见你一面太难了。” “我也很想夫君,可是,我这段时间也抽不开身,就算想溜出宫去也不可能。”赵云溪委屈巴巴地道,“自从母后让我移居含香殿之后,麻烦事就一件接着一件,我都快受不了了。先是后宫的贪污案,我陪着月儿演了一场戏,查出了一大批有贪污之举的宫女太监。然后是去太庙祭拜,仪式跟我及笄的时候一样复杂。这些倒没什么,最烦人的是,这几天不知怎么回事,好多我从没见过的贵妇人陆陆续续地入宫拜见母后,还送了我许多东西,说是祝贺我移居含香殿,简直是莫名其妙。我们成亲的时候,这些人甚至连面都路没露,更别说送礼了,现在倒好,我不过是换了一个睡觉的地方,他们却开始争先恐后地送礼了,真是搞不懂……” 说到这里,赵云溪突然停了下来,很没有底气地道:“夫君,不好意思,我不该啰唆的。” 沈熠摸了摸赵云溪的秀发,柔声道:“小九,我们是夫妻,互相分享彼此的生活,本就是理所应当的。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抑或是有趣或者乏味,这些都是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这宫里人心复杂,这些年来,你身边又没有适合说心里话的人,以后便跟我说吧,我喜欢听。” 赵云溪抬起头来,含情脉脉地看着沈熠的眼睛,灿烂地笑着。随后,她主动地亲了上去。 沈熠僵硬地回应着赵云溪突如其来的热情,此刻的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脑子仍旧有些懵。 第214章 挑礼物 夫妻俩亲密地交流完感情后,赵云溪红着脸,缩在沈熠怀中。沈熠也不说话,默默抱着赵云溪。耳畔的微风,池中的金鱼,空气中的花香以及心灵交汇的小夫妻两人,共同构成了这幅最恬静、最温情的画面。此情此景,用“此时无声胜有声”来形容,则是再好不过了。 许久之后,赵云溪突然道:“对了,夫君,内侍省最近也送来了好多东西,我专门挑了几件好的,等离京时顺便带着,算是给几位师兄师姐的回礼。我生日那天,师兄师姐送了我很多贵重礼物,我一直想回礼,可又不知道该送他们什么。正好这次内侍省送来的东西中有许多四邦进献的礼物,我朝极为罕见,我便想送给他们,可又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喜欢。夫君,要不你帮我挑一挑吧。你和师兄师姐的关系亲近,应该知道他们的爱好,你觉得呢?”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是不是该跟皇后娘娘说一声?”沈熠有些担忧地道,“若是我就这样跑去你的寝殿,皇后娘娘问起来,也不好交代。毕竟这是后宫,我是个外臣,不方便!” 赵云溪点了点头,赞同道:“夫君说的是,我们确实该跟母后说一声,走吧,我们现在就去。”说罢,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拉着沈熠的手,迫不及待地朝着皇后的寝殿而去。 两人来到寝殿外时,正好见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月儿。赵云溪因为着急带沈熠去含香殿挑礼物,故而直截了当地道:“月儿,母后还在休息吗?我有事要跟她说,不知方便通传吗?” 月儿向两人施了一礼,微笑道:“九公主,娘娘早就猜到了您一定会过来的,于是提前留下旨意,说是您和九驸马无论想去哪儿、想做什么都行,只要不闹出事来,她都不会过问。” “真的?”赵云溪虽然喜出望外,但还是向月儿确认了一下。待得到月儿肯定的答复后,她转头看了一眼沈熠,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沈熠也被她的笑容感染了,会心地笑了出来。 由于有了皇后的旨意,两人也就不再担心什么,手牵着手,说说笑笑地朝着含香殿走去。 站在含香殿门口,沈熠惊讶得合不拢嘴。这哪是一间寝殿,说是小号的正阳宫也不为过。难怪赵云溪移居到这里之后会有那么多人前来祝贺,放眼整个后宫,怕是除了“三宫”之外,再没有一个人能有这种等级的待遇了。这样看来,圣帝这次真是想改善一下与赵云溪的父女关系了。这样也好,他们毕竟是父女,虽然以前的关系不怎么样,但只要圣帝愿意做出改变,那就是一个好的开始。最重要的是,对于赵云溪而言,在圣朝这种大环境下,在外面闯荡的时候,有个当皇帝的爹总好过没有,尤其是在现在这个阶段,那更是求之不得的一桩好事了。 “夫君,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赵云溪见沈熠陷入了沉思,不禁心生好奇,小声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含香殿太奢华了些。”沈熠道,“小九,你有没有想过究竟是谁让你移居此殿的。这些年来,那位对你的态度众所周知,皇后娘娘应该不会让你落人口实吧。” “原来夫君也想到这件事了。”赵云溪脸色平静地道,“管它是谁的想法呢,反正我也只在这里住几天。这次离开后,以后怕是很少有机会回宫了,倒不如现在享受享受。至于他怎么想的,我也不会在意。还有这些东西,除了给师兄师姐的回礼,其他的我都不要。” 沈熠明白赵云溪的心里仍旧对圣帝有疙瘩,但他却没有劝赵云溪理解圣帝或是帮圣帝说好话。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圣帝当年造的孽,做错事的人就该接受惩罚,无论是身体的还是心理的。再者,这毕竟是人家父女之间的纠葛,哪轮得到他说三道四,只要赵云溪开心就好。 “夫君,走吧,去挑礼物!”赵云溪笑了笑,主动牵着沈熠的手,坦然地走进了含香殿。 在文竹有意的宣传下,九驸马沈熠来到含香殿的事很快便传到了殿里每一个宫人的耳中。掌事姑姑穆娥听到消息后,立马将全部宫人召集了起来,让他们火速赶到正殿外向沈熠见礼。 沈熠此时正在赵云溪的带领下参观这座迷你的正阳宫呢,文竹却小跑了过来,在赵云溪耳的边私语了几句,又指了指正殿的方向,看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想请赵云溪示下。 赵云溪迟疑了一下,对文竹道:“你去告诉穆娥,我们马上就参观完了,等下便来正殿,让她先把这几天入库的册子准备好,尤其是记录内侍省送来的那些东西的册子,我等下要用。” 文竹应了一声,转身便去传话了。看着她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沈熠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打趣道:“你这小丫头这几天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话行事都大大方方的,不像在同安县的时候。这样也好,她是你这个当家主母的贴身丫鬟,若是一直畏畏缩缩的,底下的人多半会欺负她。时间一长,连你这个当家主母的威严也会受影响,这样下去可会影响家里的稳定的。” “这都是母后的功劳。”赵云溪也深感欣慰,笑道,“这次回来,母后教了我很多掌家的知识。然后又说起了这丫头,认为她的性格内向又软弱,无法协助我管好家里的事,于是让月儿亲自调教了几天。也不知月儿使什么法子,竟真的让她变得大方自信了。若不是我们相处了许多年,对彼此的生活习惯和行为举止有着很深的了解,我都会觉得她被人掉包了呢。” “这么说来,月儿姑娘的手段很厉害嘛。”沈熠佩服地道,“不过也是,她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阅历和见识远比一般人厉害。这次又是由她亲自培养文竹,效果自然是不会差的。” “谁说不是呢?”赵云溪赞同道,“夫君有所不知,那天调查贪污案时,月儿才是关键人物,我不过是配合她演了一出戏。说起来,月儿的手段真是厉害,那两个太监贪污的宝物被她找出来了。还有,这里的宫人办事懒散,甚至还偷了库里的东西去赌,都被她查了出来。” 说话间,两人便参观了最后一个地方。这时,赵云溪方才向沈熠说起了这里的宫人要见他的事。沈熠虽然觉得好奇,不明白这些宫人为何要见他,但还是跟着赵云溪离开到了正殿。 两人刚一现身,穆娥当即带着众人齐齐施礼拜道:“奴婢(奴才)见过公主、见过驸马!” 看着这整齐的一幕,沈熠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前世参加运动会的场景,不禁笑出声来。 这突然的笑声顿时吸引了在场的人,以穆娥为首的宫人以为沈熠窈窕他们的毛病,脑袋垂得更低了,心里面也打起了鼓。他们可是头一次见沈熠,不知道这位驸马的脾气秉性如何。 赵云溪只觉得一头雾水,再加上她也注意到了宫人的神情,于是问道:“夫君因何发笑?” 听到这个很是熟悉的问题,沈熠未及思考,脱口而出道:“我笑周瑜无谋,诸葛亮少智!” 赵云溪越发不解了,不知道周瑜和诸葛亮是什么人,竟让沈熠突然笑出声来。正要继续追问时,沈熠却已经反应过来了,急忙道:“小九,你让他们都起来吧,不必在这里伺候了,我们赶紧去给师兄师姐挑礼物。时间不早了,我今天能陪你的时间也不多了,不能再耽搁了。” “也好。”赵云溪点了点头,看向一众宫人,很有威严地道,“你们都听到驸马刚才的话了吧,都起来。除了穆娥和司库外,其他人各忙各的去,不必守在这里。” “是,公主!”一众宫人齐声道。除了穆娥和一名中年太监外,其他人都有序地散去了。 来到含香殿的珍宝库,沈熠瞬间被面前的宝物晃花了眼,鬼知道圣帝究竟送了多少东西。 看着面前这堆成小山似的宝贝,赵云溪也有些头大,不知如何是好。这时,穆娥递上了一本册子,恭敬地道:“公主,这是您要的册子,内侍省送来的所有东西都清楚地记在上面。” 赵云溪接过册子,又交到沈熠手上,这才转身对那名中年太监道:“王安,带我们过去!” 名叫“王安”的太监应了一声,随即侧过身子带路,来到了存放内侍省所赐之物的区域。 沈熠打开手里的册子,仔细地翻看了一遍,选了几件自认为还不错的宝贝,让王安给他找出来。虽然这本册子上详细地记录了每件宝物的模样,但在没看到实物前,他可不会相信。 作为在珍宝库干了十年的司库,王安对这里的每件宝物都了如指掌,哪件宝物放在哪个地方,什么时候存进来的,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甚至比沈熠手里的那本册子还要明了。 很快,王安就将沈熠选中的那些宝物挑了出来,小心地放在一张桌子上,等待沈熠查验。 沈熠也不客气,走上前去比照。要不怎么说眼见为实呢,当他看到这些描述得天花乱坠的宝物实物时,顿时不知该怎么吐槽好。选出的六件宝物中,有一半都不符合他的心理预期。无奈之下,他只得重新翻开册子,又仔细地筛选了一遍,再次挑出三件宝物,让王安找出来。 折腾了一番后,沈熠终于选中了六件自认为很适合几位师兄师姐喜好的宝物,让赵云溪做最后的决定。但赵云溪表示她对沈熠的选择百分百信任,也就不再挑选,只是命王安将这六件宝物封装好,说是稍后会有人来取,又在穆娥递来的收取凭据上盖了印,然后便离开了。 按照宫规,外臣必须在酉时前离开皇宫。而此时已经申时了,这就意味着沈熠最多只能再待一个时辰。因此,他便与赵云溪在院中边喝茶、边聊天,最终敲定了返回同安县的日子。 对于沈熠决定于九月二十八日离京的事,赵云溪举双手赞成。她知道自己以后能陪皇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少,也很想借着如今这个机会,与皇后多相处相处,顺便聊聊有关赵宸的事。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再有一炷香的时间,沈熠就必须离开皇宫了。于是,他决定趁着这个时间,将明天去凌亲王府纳采的事告诉赵云溪。他也知道以后娶赵文秀的事会让赵云溪受委屈,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否则将来对赵云溪的伤害会更大。 令沈熠意外的是,当他心有愧疚、吞吞吐吐地将事情告诉赵云溪后,赵云溪却一脸淡定地表示她早就知晓此事了,而且还给赵文秀送去了贺礼,让沈熠不必觉得愧疚或是不好意思。 “小九,你不生气吗?你应该知道,这对你而言是不公平的。我明明已经娶了你,却还要娶文秀……”沈熠不敢看赵云溪的眼睛,低着头闷声道。虽然他已经自我洗脑过很多次了,告诉自己身为一个封建社会的世家公子,娶两个女子也没有什么不妥。可当他真的面对结发妻子时,心里这关怎么都过不去。换作前世,像赵云溪这样的女子,他做梦都不敢有所奢求。可当他一朝魂穿后,竟然要让这样的女子在感情上受委屈,这实在是难以说服自己。 赵云溪走到沈熠面前,半蹲着身子,抬头看着沈熠的眼睛,温柔地道:“夫君,我为何要生气呢?你与郡主姐姐相好的事,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了啊,那个时候我都没生气,现在又怎么会生气呢。我们成亲这么久了,我也算了解你的为人。若不是真的喜欢郡主姐姐,你又怎么会想着要娶她呢。再说了,我朝世家大族的男子,又有哪一个一生只娶一个女子。就像赐我这座寝殿的那个人,他娶的女子少说也有二三十人,你可曾见他在这种事上愧疚过一次。” 听到赵云溪如此吐槽圣帝,沈熠只能尴尬地笑笑,小心地反驳道:“小九,我不是那位,你和文秀也不是普通女子。我一个京都知名的浪荡子,也不知何德何能,竟能娶到你们两人。” “什么‘浪荡子’,那都是市井谣传的,在我心里,夫君是最完美的男子。”赵云溪道。 面对赵云溪如此直白的夸奖,饶是沈熠的脸皮再厚,这时也有些坐不住了。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赵云溪的眼里竟出了‘嫦娥’,这让他的心跳瞬间加速。 第215章 议亲 到了这个时候,再多的话也是无用。沈熠紧紧地抱着赵云溪,两人又是好一阵耳鬓厮磨。过了一会儿,沈熠突然问道:“小九,我很好奇,你和文秀为什么要互相叫彼此‘姐姐’呢?” 赵云溪扑哧一笑,乐不可支地道:“夫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论年龄,她比我大一岁,我自然要叫她姐姐;可论嫁给你的时间,我又比她早,她只能叫我姐姐。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沈熠没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竟如此简单,他只得呵呵傻笑了两声,继续陪着赵云溪闲聊。很快,时间便来到了申时末刻,他也不得不走了。依依惜别了赵云溪后,落寞地离开了皇城。 芸儿等人早已等候在皇城外了,见到沈熠出来,芸儿急忙迎了上来,关心地道:“少爷,您进宫这么久了,事情办得可还顺利?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欸,您的脖子这里怎么红红的?” “有吗,我不知道啊,可能是被蚊子咬的吧!”沈熠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含糊其辞地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总不能说这是他跟赵云溪交流感情时留下来的记号吧,那也太丢人了。 芸儿本就是无意间看到了沈熠的脖子上被赵云溪种下的草莓,觉得好奇才会发问。听到沈熠如此回答,她也就没深究,请示道:“少爷,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回家还是去其他地方?” “回家吧,折腾了一整天,又累又饿的。明天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办呢,”沈熠懒懒地道。临上马车前,沈熠回头看了一眼皇城,心里面说不出的复杂。尤其是中午面对圣帝时,明明知道自己被圣帝算计得明明白白的,但还是要心甘情愿地接受这种算计,这个老狐狸,唉…… 回到梧桐院,季婶早已备好了晚饭。沈熠简单地洗了个手,饱餐了一顿。又跑去紫竹院见了柳含烟,约定好明天巳时三刻从家里出发,与媒婆一同前往凌亲王府,商谈自己的婚事。随后,沈熠又来到了主院的东厢房,与明伦书院的谢礼、宁延两位聊了一个时辰,这才回了梧桐院,准备洗漱睡觉。明天先去把自己与赵文秀的事定下来,至于奉旨抓“偷药贼”的事,就等后天再说吧。反正只是演一场戏,群演也不会跑,他只要保证自己这个主演不拉垮就好。 一觉醒来,天色早已大亮。沈熠精神抖擞地起了床,在芸儿的帮助下,他洗得干干净净,穿得整整齐齐,打扮得人模狗样,整个人散发着青春洋溢的气息,很快便引起了姜姝的注意。 “少爷,您看起来喜气洋洋的,是有什么喜事吗?”正在练剑的姜姝收起了剑,笑问道。 “是啊,姝儿好眼力。”沈熠得瑟地道,“等下我就要去凌亲王府议亲了,能不高兴吗?” “是之前住在院里的那位郡主殿下吗?”姜姝道,“少爷目光不错,这位少夫人很厉害!” “会说话,我喜欢!”沈熠心情大好,笑道,“行了,先别练了,快去洗洗吧,待会儿跟我一起去那边。还有,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你把这身玄衣换掉吧,换身喜庆点的女装吧。” “事,少爷!”姜姝应了一声,抱着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沐浴之后,换上了上次进宫为皇后庆贺生辰时穿的那条裙子。由于她是沈熠的护卫,为了便于应对各种紧急情况,平时穿的都是劲装,很少有机会穿这种不适合做大动作的裙子,仅有的这一件还是上次特意买的。 巳时三刻,在两辆豪华的马车的引领下,十数辆装着礼物的马车从镇国侯府门前出发了,声势浩大地朝着凌亲王府而去。来往的百姓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能认出马车上的镇国侯府的标识和队伍中笑得合不拢嘴的媒婆,多少也能猜到镇国侯府这个阵仗是干什么的。 凌亲王府门前,一众丫鬟仆人正在忙着张灯结彩呢。他们很早便得到了独孤娉婷的指示,知道镇国侯府今天要上门议亲,需要提前做好各项迎接事宜,以免让别人看凌亲王府的笑话。 午时刚过,自镇国侯府而来的十多辆马车依次有序地停在了凌亲王府的大门前。紧接着,柳含烟与沈煖从第一辆马车上面走了下来。两人刚舒展了一下身子,王府的门吏便迎上前来。 沈熠这时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芸儿和姜姝紧随其后。负责接待的门吏见到沈熠,心中甚是疑惑。不是说今天是镇国侯府上门议亲的吗,怎么会有男子出现,还称呼柳含烟为“娘”,这也太奇怪了。正在犹豫间,王府的大管家走了过来,小声吩咐了几句,便接替了他的工作。 “小人赵田,忝任王府的大管家,奉王妃的命令,前来迎接贞静夫人、沈爵爷、沈小姐!”赵田很有分寸地道。原本独孤娉婷只是让他来接待柳含烟和沈煖的,可他没想到沈熠也来了,只得临时改变了寒暄的话术。好在他见过的世面比较多,不至于因为这突然的变化失了分寸。 “有劳赵管家了!”柳含烟客套道。她虽然是第一次见赵田,但从对方的自称和名字中可以推断出,此人定然是凌亲王府支脉的人,就像镇国侯府的大管家沈衍与沈家的关系一样。 “不敢。”赵田道,“王妃正在正厅里等着您呢,夫人、沈爵爷、沈小姐,请随小人来。” 柳含烟道了一声“请”,又以眼神示意沈熠不要心急,一切等见过独孤娉婷后再作计较。 沈熠虽然很想马上就去见赵文秀,但在柳含烟的眼神制止下,他还是忍住了。毕竟这里是凌亲王府,他冒昧登门,若是不先去拜访王府的当家女主人独孤娉婷,那未免也太失礼了。 众人等人跟着赵田来到王府正厅,依次向独孤娉婷见过礼后,柳含烟将礼物清单交给了独孤娉婷。随后,几名丫鬟端来了茶水和水果,这也意味着接下来就到了正式议亲的环节了。 待柳含烟坐定后,独孤娉婷转而看向沈熠,好奇地道:“沈熠,你今天怎么也跟过来了?” “回王妃,我就是觉得无聊,想过来看一看。”沈熠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当着独孤娉婷的面,他总不能说“我是冲着你女儿来的吧”。若他真的敢说这话,独孤娉婷一定会砍了他。 独孤娉婷哪能不知道沈熠的心思,冷哼了一声:“说谎,本王妃还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沈熠脸色一僵,暗道独孤娉婷不按套路出牌,正想解释时,却听得独孤娉婷道:“行了,明月后院的戏楼听戏,你去吧,别在这里待着了。我和贞静夫人还要谈事,真怕你影响我们。” “谢王妃!”沈熠急忙感谢道。他真怕独孤娉婷像昨天的皇后一样,故意跟他说东谈西。 在一名仆人的带领下,沈熠与芸儿、姜姝来到了戏楼。隔着老远,他就注意到了沉迷于戏文中的赵文秀。只见赵文秀一边吃着水果,一边神情专注地盯着戏台,时不时还大声喝彩。这让他很是费解,赵文秀明明很年轻,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上了年纪的人才喜欢的娱乐项目呢。 赵文秀的贴身丫鬟彩云很早就发现了沈熠,本想提醒一下赵文秀,却见沈熠示意她噤声。 深知两人关系的彩云会心地点了点头,冲着服侍的丫鬟们打了个手势,然后便退了下去。 这一幕被正在台上演唱的伶优们瞧得清清楚楚,他们虽然不知道沈熠与赵文秀是何关系,但也明白现在的情形是不适合继续演唱了,于是停了下来,看向正在慢慢靠近赵文秀的沈熠。 原本全身心投入于戏曲中的赵文秀发现伶优们突然不唱了,眼神又齐齐地看向她的身后,终于察觉了不对,急忙转过头来,却见沈熠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眼神中充满了炽烈的爱意。 赵文秀起先还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当她不敢置信地握住沈熠的手时,终于意识到自己没有看错,不由得喜出望外地道:“欸,蛮子,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刚才出现幻觉了呢。” 赵文秀瞬间脸色一红,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沈熠上次说的“不要害羞”是什么意思。 沈熠知道赵文秀脸皮薄,不好意思接自己的话,于是对戏台上的伶优们道:“你们接着唱吧。我曾听人说过,你们这行有句老话,说的是‘戏已开腔,八方来听,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为神明。只要开嗓,不管台下是否有人都必须唱完,凡人不听不代表鬼神不听。’” 几位伶优道了声谢,又开始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在圣朝,他们这行的地位很低,几乎不会有人顾及他们的情绪。就像中途打断唱戏这种事,他们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就算知道这样做会坏了行规,他们也不敢轻易地表示抗议,毕竟在性命面前,祖师爷也没有那么重要。 好在这一折子戏很快便唱完了,伶优们向赵文秀道了别后,陆续离开了戏楼。到了这时,赵文秀终于松了口气,偷偷地瞄了一眼沈熠,见沈熠正坏笑着看着她,不由地翻了一个白眼。 沈熠觉得好笑,牵过赵文秀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柔声道:“郡主殿下,你若是继续这样一言不发,我就没时间了。要是王妃和我娘的谈话结束得早,我可就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听到沈熠这样说,赵文秀瞬间就不装了,一把抱住沈熠的胳膊,撒娇道:“我不让你走!” “好,我不走,我今天好好地陪着你。”听到赵文秀说话了,沈熠也温声细气地宽慰道。一想到再过几天就要离开京都了,沈熠就有些舍不得。下次有机会再见赵文秀时,怕是到了过年的时候了。仔细想想,自他来到圣朝以后,似乎亏欠了很多人的感情。很多时候,他会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感情上的吸血鬼,专门吸食别人的感情,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 就在沈熠与赵文秀在后院卿卿我我的时候,凌亲王府正厅中,柳含烟与独孤娉婷的交谈也来到了尾声。对于独孤娉婷而言,她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的女儿喜欢沈熠的事了。起初她也为此担忧过、生气过,但经过这段时间对沈熠的观察以及了解了沈熠为了这桩感情所付出的努力和代价,她便只剩下祝福的话了。对于柳含烟而言,当一开始得知当朝唯一一位亲王的郡主竟然对自己的儿子如此情根深种,她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不管怎么说,沈家与朝局的牵扯实在太深了,她实在是不愿冒这种没有必要的风险。可当看到自己的儿子与这位郡主相处得那么甜蜜的时候,她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身为父母,生平最大的愿望不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幸福快乐吗。如今,这个愿望轻而易举地就实现了,她又何必泼这个凉水呢。 “贞静夫人,两个孩子的感情,我们也早就知道了。因此,今天这场议亲,更像是走个过场,你说是不是?”独孤娉婷喝了一口茶,继续自顾自地道,“说实话,对于他们俩的事,一开始我是很反对的,毕竟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绝对不可能让她去给人做妾。你也是当娘的,想必也能理解我的心情。但是,你那儿子却不知跟我们那位陛下做了什么交易,竟然搞出来一个‘平妻’,这是我未能想到的。就冲这一点,我就认可他,愿意将明月的未来托付给他。” 柳含烟全程保持着微笑,等独孤娉婷说完后,她也说起了她对两个孩子这桩感情的想法。 听完之后,独孤娉婷沉默了良久,感叹道:“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现在总算是信了这句话。贞静夫人……唉,还是换个称呼吧,说不准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可就是亲家了。我记得你好像长我一岁,我以后就叫你‘柳姐姐’吧!说起来,我之前还打算认你那儿子做义子呢,若真是成了,我们很早之前便可以姐妹相称了,又何至于拖到现在,你说是不是?” 听到这话,柳含烟也笑了起来。当初她就是担心沈家与这位亲王牵扯得太深,才让沈熠婉拒了独孤娉婷的好意。可人算不如天算,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担心来担心去,沈熠最终竟成了凌亲王的女婿,这关系可比所谓的‘义子’扎实多了。不得不说,这一切也太梦幻了! 第216章 菩提宗 由于两人的心照不宣,议亲的正事很快便聊完了,接着又说了些闲话,算是培养一下刚定下的姐妹之情。眼见时间差不多了,柳含烟便提出了告辞。可独孤娉婷并不同意,又拉着柳含烟来到戏楼听戏。反正沈熠和赵文秀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也不会有人影响她们。这样一来,最孤单的就只剩下沈煖了。她的三哥跟她的好友腻腻歪歪去了,她的母亲跟她的好友的母亲听戏去了,好在还有芸儿等人陪她打麻将,倒也让她度过了一个还算美好的下午。 眨眼间,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柳含烟再次提出了告辞。这一次,独孤娉婷再没有挽留。 眼看时间不早了,沈熠也知道自己该回去了。但是,一看到赵文秀的眼神,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但像这样拖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毕竟时间是不会因为他一个人而停下来的。因此,等到柳含烟第三次派人来找他时,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准备跟赵文秀好好地道别了。 “文……”沈熠刚说了一个字,赵文秀便打断了他,温柔地道,“时间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走吧我送送你。我知道你怕我不开心,一直故意回避着道别的事,其实我没关系的。” 此时此刻,就算是千言万语,也比不上一个热情的拥抱。而在沈熠刚张开双臂的一霎那,赵文秀便心有灵犀般地靠在融入了他的怀里。两人就那样紧紧地抱着,感受着彼此爱的心跳。 被炽烈的爱意包裹着的沈熠认真地思考着接下来道别的话,他虽然知道以后还会有很多与赵文秀见面的时候,但却想把每一次的道别都当作最后一次看待。在这个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的圣朝,很多人嘴里的“后会有期”,最终都会变成后会无期,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十数息后,沈熠轻轻地推开赵文秀,亲了亲她的额头,疼爱地看着她的眼睛,情意绵绵地道:“文秀,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下次见面的话,多半已经是过年的时候了。你放心,我已经跟陛下讨了旨,今年会在京都过年的。到时候,我们就又可以见面了。” 赵文秀重重地点了点头,充满期待地道:“蛮子,我会在家里等着你的,两个月很快的。” 闻言,沈熠只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赵文秀对他越好,他就越觉得心有亏欠,就像昨天在宫里面对赵云溪的时候一样。这种别扭的心理,绝不是三两天时间或三两句话就能消除的。 赵文秀似是看出来了沈熠在想什么,主动地牵起他的手,宽慰道:“蛮子,你不要因为觉得会在感情上亏欠我而心怀歉意。你喜欢我,对我好,这些事我都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得到。” 沈熠宠溺地摸了摸赵文秀的秀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最终还是赵文秀打开了局面,拉着沈熠来到了正厅。她知道沈熠是因为她才会这么犹豫不决地不肯走,便决定主动送他走。 坦然地告别过后,沈熠登上马车,跟着柳含烟回家去了。明天还有一场好戏等着他这个主角去演呢,今晚须养好精神,否则一旦掉了链子,圣帝那边绝对不好交差。 回到侯府,沈熠将柳含烟送回了紫竹院,又去见了沈泓。父子俩闲谈了几句,聊了一些朝中近来发生的事,最值得他注意的还是南境边军帮助楚国前任皇帝楚合义复国的事。可惜的是,沈泓打听到的的情报太少,而军报又是秘密,除了圣帝特旨外,很少有几个人能看到。 随后,沈熠又来到了主院,想跟谢、宁延两人聊聊。岂料他们中午便回了同安县,说是书院里临时有事,顺带着将易风也带走了。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竟突然觉得有些小小的遗憾。 回到梧桐院后,沈熠分别给留守在同安县的四师兄玄封和身在沁沂山窑厂的齐师兄玄硕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自己不日将返回同安县,并让他们做好准备,过几天与他一同南下。 吃过晚饭,沈熠又找来了玄策跟他说了明天的事,希望玄策能换身衣服,隐藏在人群中,保护自己的同时,顺便帮他找找那些疑似玄珠堂的人。对于这种用活人试药的组织,他还是很愤慨的。前世时,他曾阅读过许多侵华日军拿中国人做药理实验的文献,知道这种反人类的行为有多么残忍。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当他来到圣朝后,竟又遇上了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玄策虽然不愿意换下自己的道袍,但一听到那些人可能与当初的博古行案有关,立马就同意了。起初,他也以为博古行只是在做贩卖良籍之人的生意。可沈熠后来告诉他,博古行的背后还牵扯到一个以活人做药物实验的组织,这更是激起了他的怒意。原来还由于没办法找那些人的晦气而闷闷不乐呢,不成想那些人如今竟然主动跟冒出来了,这可真是件喜事啊。 有了玄策的帮忙,沈熠的信心更加大了。一开始,他以为济世堂丢药案是一件刑事案件,不好让玄策这个江湖人牵扯进来。可没想到整个案子只是一场局,再加上玄珠堂这三个字的魔力,他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若是能顺藤摸瓜,将这个组织挖出来,那也算是造福万民了。 这时,沈熠突然想起了郑霆昨天跟他说的那些话,随口问道:“师兄,你知道菩提宗吗?” 玄策眉头一皱,惊讶地看着沈熠,很是不解地道:“小师弟,这可真是奇了,你连我们道宗的事都不是很了解,怎么会知道这种已经消失了四十余年的佛教宗派呢,太不合情理了。” “你说什么,菩提宗消失了四十多年?”沈熠大吃一惊,就连声音也不自觉地高了起来,可马上便冷静下来了,嘀咕道,“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啊,他昨天不是还让我去找菩提宗的济深看病的吗。听他那语气,菩提宗应该好好的啊。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玄策一脸困惑地看着沈熠,好奇地道:“小师弟,你嘀咕什么呢?还有,你怎么会知道菩提宗的?以你的年纪和这些年的经历,按说不可能会知道这种江湖秘闻的,谁告诉你的?” 沈熠也没有隐瞒,将昨天与郑霆的对话转述了一遍,包括郑霆赠他剑谱的事。听完之后,玄策沉吟道:“依你所言,那个老太监以前定然是个江湖人士,就算不是菩提宗的门人弟子,也一定与菩提宗有牵连。我在山上时曾看过有关菩提宗的介绍,说实话,我还挺佩服他们的。” 说到这里,玄策突然停了下来,这就让正在吃瓜中的沈熠有些难受了。他还以为玄策会跟他讲讲菩提宗的历史,让他听听这些有趣的江湖故事呢,不料玄策只说了半截话就不说了。 “师兄,你这种说话方式,倒是很适合去茶楼当一个说书先生呢。”沈熠怨气很深地道。 “什么意思?我有那么博学吗?小师弟,你是不是又在讽刺我?”玄策吹胡子瞪眼地道。 沈熠一时语结,闷闷地道:“我的意思是,你说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啊,刚说到有意思的地方,你就不说了,这不就跟那些说书先生一样吗。那些茶楼先生一说到故事的精彩部分,就‘啪’地一下拍响了醒木,然后来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你刚才就这样!” “有吗?我没觉得像啊。”玄策不以为然地道,“小师弟,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就是想听有关菩提宗的事啊?我以为你对这些江湖上的事不感兴趣呢,这才没有唠叨下去。罢了,既然你想听,我就给你说一回,今天,就让我也感受一下说书先生的乐趣,希望你不要后悔。” 根据玄策的讲述,菩提宗是当年的佛宗分裂后衍生出来的一个很小的宗门,大概立宗于两百年前,鼎盛时期的人数也不超过一百五十人。后来人数越来越少,渐渐式微。四十年前,菩提宗随各大门派一同上山“问道”,不出意外地失败了。时任掌门或许是没受住这种打击,当场吐血而亡,二十几名门人弟子就此解散,这也意味着菩提宗从此之后就在江湖上灭亡了。 然而,就这么一个小门派,曾经却出现了四位绝世天才和一位大慈大悲的真菩萨,而这也是玄策佩服菩提宗的原因。在这四位绝世天才中,有一个法号为“如尘”的掌门。他虽然是个和尚,却不善佛法,而精于剑术,并且自创了一门名为“菩提九宫剑”的剑法,也靠着这门剑法打出了菩提宗在江湖上的名气。最重要的是,他曾凭着这门剑法,在当年的“问道”中战胜了道宗弟子一轮,成功地从道宗手里争得了一份利益。这件事在当时一度被奉为神话,也成了道宗自立派以来为数不多的污点之一。可惜的是,自此之后,菩提宗就再没崛起过了。 至于那位真菩萨,更是佛宗难得一见的得道高僧。此人法号为“了性”,一身武学修为虽然不怎么样,但却大慈大悲。在他接掌菩提宗的那十几年里,菩提宗做了许多被民间百姓交口称赞的善事,其中最为人称道的则是当年的“十八罗汉”降生菩提宗的事。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神奇色彩,了性法师也因为这件事,被民间百姓尊称为“了性菩萨”。 了性菩萨的事发生在一百年前。当时正值前朝末年,天灾人祸此起彼伏,百姓苦不堪言。五大异姓王为了自己的权力和地位,彼此征战不休,在推翻了前朝末代皇帝荒淫无道的残暴统治的同时,也将普天下的黎民百姓带向了水深火热的生活。而令人没想到的是,这年秋天,连绵的老霖雨一下就是两个月,引发了百年罕见的特大洪灾,整个世界很快变成了人间炼狱。尤其是位于青河下游的百姓们,十之二三都被卷入了洪水中,剩下的只能四处奔逃。 就在这种惨不忍睹的情况下,位于赤霞山上的菩提宗及时为这些受苦受难的百姓打开了救赎之门。为了让这些逃难的百姓暂时能有一个落脚之地,菩提宗的方丈了性法师决意大开山门,让逃难的百姓住在其门人弟子的禅房中,他则带着门人弟子全部挤在大雄宝殿中诵经念佛,希望这场天灾人祸能早些过去。同时为那些不幸遇难的百姓超度,好让他们转世轮回。 然而,佛祖似乎并没有听到性法师等和尚虔诚的祈祷,又给那些百姓带来了更大的麻烦。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这些逃难的百姓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前两天忙着逃命,倒也没觉得饿。可现在有了落脚的地方,不用担心被洪水冲走了,整个人一放松下来,立马便被饿得头晕眼花。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由于这些日子发了疯一般地奔逃,再加上肚饿难耐,很快便晕倒了。若不是还能听到他们微弱的呼吸声,怕是会以为他们死了。 见到这个情况,了性法师心忧如焚,决定帮帮这些可怜的人。于是,他命宗门的弟子将所有的粮食收集起来,又准备熬一些粥;又组织他们到山上挖了些野菜、捡了些野果,打算将这些和粥搭配在一起,好让这些百姓尽可能地吃到一顿饱饭,不至于在这里饿死过去。 前两天还好,到了第三天,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风声,说是菩提宗有吃有住,来到这里的人不必再四处奔逃。这个消息很快便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赶了过来,甚至还包括一些孕妇。如此一来,菩提宗的压力瞬间剧增。他们原本就是小门小派,自身的营收能力也有限。以前人少的时候,倒是可以节省一些粮食;可现在,来到菩提宗人越来越多了,对粮食的需求也越来越大了。短时间内,了性法师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只能让门下弟子尽可能多地上山寻找野菜、野果,好应对眼下这令人为难的局面。毕竟他们也是人,也需要吃饭。万幸的是,之前得到帮助的勉强填饱肚子的那些百姓倒也不是只吃不干的人,他们也帮着菩提宗的门人弟子一起上山找吃的。有了他们的加入,菩提宗倒也暂时给新来的逃难之人提供了一口吃的。 此后几天内,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菩提宗。在这个天灾无情、战乱不休的世上,此时的菩提宗更像是人间最后的乐土。可没过几天,缺粮的残酷现实又一次摆在众人面前。 第217章 十八罗汉 对此,了性法师也很是忧愁。他深知,若是再这样待在山上,众人早晚是个死。可如今这个混乱的世道,粮食都掌握在五大异姓王和几个武林大宗的手里,他若是想解救菩提宗和那些遭难的百姓,就只能去请求他们帮助了。于是,他告别了众人,带着一名身手还算不错的亲传弟子,在众人期待的告别声中,冒着瓢泼的大雨中,离开了多年未曾离开过的赤霞山。 下山后,了性法师凭着多年前的记忆,辗转来到了同为佛宗一脉的妙法寺,请求妙法寺能借给他一些粮食,好让菩提宗的门人弟子和住在菩提宗的百姓们能度过眼下这段时间。 妙法寺的方丈在听到了性法师的请求后,随口说了句“我佛慈悲”,然后命人紧闭山门。 吃了闭门羹后,了性法师也没有怨言,带着弟子继续前进,最终来到了当地的道宗分坛。 在那里,了性法师终于得到了一些粮食,但却远远不够。当然,这不是因为当地的道宗分坛不愿多给,而是确实没有多的。道宗虽说是天下第一大派,但毕竟还是江湖组织,专门从事生产的人数本就有限。再加上此地的分坛只是个门面,并没有多少人,仅有的这点粮食还是上次买多了剩下的。如今这世道,那些有粮的人正忙着抢更多的粮呢,哪会管普通百姓的生死。像了性法师这样的大和尚,这世上怕是也没有几个了。 看着手里的两袋粮食,了性法师向面前这位原本敌对的道宗弟子表示了感谢。他也知道这些粮食对于留在菩提宗的那些人而言是杯水车薪,但总比没有好。因此,他让弟子先将这两袋粮食送回菩提宗,再叫几名弟子下山,顺着他留下的记号来找他,而他则继续寻求帮助。 经过几天的努力,了性法师成功化缘到了二十多袋粮食,其中大半来自当时尚未称帝的圣朝太祖皇帝赵景的军队。有了这些粮食,在菩提宗躲避灾祸的那些百姓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了性法师为了帮助受难的百姓,不惜以一派掌门之尊,向原本敌对的道宗低头化缘的事很快便传到了道宗总坛。时任道宗掌门听闻此事后,深深感佩于了性法师的所作所为,于是命菩提宗附近的道宗分坛紧急凑出了一万斤粮食送往赤霞山,算是道宗为那些百姓尽的一份微不足道的力量。同时,他还亲自去书给了性法师,对他大慈大悲的行为表示了深深的敬意。 得到道宗捐助的这批粮食后,菩提宗上下也焕发出了活力。有些身强体健的汉子也不再躲在山上,开始趁着雨小的时候下山,来到城里,用逃难前从洪水中拼死抢出来的钱换了些食物。尽管如今的粮价已经高到不可思议,但他们还是咬着牙买了粮食。那些素来淳朴善良的百姓,在见到了性法师为他们所做的一切后,哪还能厚着脸皮继续吃了性法师低声下气地化缘来的粮食呢。与此同时,他们还会合作起来,尽可能地抓一些兔子、山鸡之类的小动物,为菩提宗中那些大着肚子的妇人们改善一下伙食,好让她们临盆的时候有更好的体力,将来生下的孩子能更健康一些。尽管他们当中有很多人并不认识彼此,但在一同经历了这场天灾人祸,又一起来到菩提宗躲避灾祸之后,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共患难的感情,这便已经足够了。 一开始,了性法师对于在菩提宗吃肉的行为是很抗拒的。毕竟这里是寺庙,他们是僧人。可是,当他看到那些孕妇面黄肌瘦的模样后,他的内心受到了深深的谴责。罢了,事已至此,这些过错就由他来受吧,菩萨不是说过吗,“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现在,就是轮到他入地狱的时候了。于是,他默认了百姓们吃肉的行为,自己则每天虔诚地跪在佛祖面前诵经赎罪。百姓们心里也念着了性法师的慈悲,杀生吃肉的时候都会聚集在山门外面,不让了性法师为难。就这样,两方人在山上过起了互相理解的生活,直到连绵的秋雨终于停了的那天。 雨过天晴,百姓们终于露出了笑脸。虽说他们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了,但只要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可山下的洪水现在还没有完全褪去,他们也下不了山,只能在山上苦等几天了。 而就在苦等的这几天,山上有好几名孕妇竟然有了临盆的迹象,如此就更不适合下山了。了性法师索性破罐子破摔,命令弟子专门腾出了一间罗汉堂,让那些快临盆的孕妇住了进去。又让之前进城买粮食的几个百姓下山请了几名稳婆回来,好协助孕妇顺利生产。 做完这一切后,了性法师又回到佛祖面前诵经赎罪。此番连连破戒,他的心里并不觉得后悔,但始终觉得对不起佛祖。毕竟他也是受过“三皈五戒”的信徒,实在过不去心里这关。 几天后,菩提宗的罗汉堂内接二连三地传出来了婴儿的啼哭声。也不知是请来的这几名稳婆本事本来就大,还是说此处有佛祖的护佑,总之,七名男婴和三名女婴全都健健康康的。 很快,半个月过去了,山下的洪水已经开始退了,逃难到菩提宗的百姓们也陆陆续续地准备下山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与菩提宗的众人相处得默契又融洽,彼此之间建立了很深的感情。起初虽然还会由于食物问题而焦头烂额,但在道宗送来了一万斤粮食后,这个问题也不再是问题了。原因也很简单,就是他们有了源源不断的粮食补给,时而还会有些肉食和衣物。可惜的是,山上的人始终不知道是谁为他们做了这一切,只知道每隔一段日子就会有一队士卒运着粮车来到赤霞山的山脚下,带来了他们这段时间内最需要的粮食。 常言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当洪水彻底退去,露出了田地原本的模样后,一些身体强健的男子率先向了性法师提出了告辞,并将他们这段日子攒下来的口粮留给了菩提宗,算是目前情况下一点力所能及的报答,随后便陆续下山了。他们要回到他们的故乡去,重建他们的家园。正如千百年来,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始终相信,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在,还有一个子孙在,就算有再多的大灾大难,他们都会积极地建设他们未来的生活。毕竟灾难总会过去,他们却可以一代代地传承,而这也是这些朴实的人们代代相传的精神品质。 当山下的士卒最后一次送粮食过来时,在山上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们终于知道了这些日子以来给他们提供了无数粮食的恩人是一个名叫“赵景”的异姓王。在此后的许多年里,赵景这个名字响彻了大江南北,并使得许多前朝腹地的老百姓誓死追随于他。 与此同时,当了性法师得知这段日子以来一直给他们送粮的人是赵景后,当即便在大雄宝殿的佛祖像下面为赵景立了一个长生牌位,并日日焚香祈福。赵景虽然不知道了性法师为他立长生牌位的事,但佛祖却知道。于是,他给了性法师这位虔诚的信徒送来了一桩善缘。 一个月后,除了刚生产不久的那些孕妇及其家人外,其他前来菩提宗逃难的人都下山了。最令人惊讶的是,这一个月来,已经有十七个孩子降生在罗汉堂中了,并且无一早夭,再有一个的话就可以凑成十八罗汉了。当然,生孩子这种事是不能强求的,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 幸运的是,这个缘分很快便来了。当最后一波逃难的百姓们下山时,人群中的一名孕妇突然感到身体不适,像是有早产的倾向。情急之下,其家人只能折回菩提宗,而那名孕妇则在罗汉堂里诞下了“十八罗汉”的最后一位。至此,了性法师终于等来了佛祖送给他的缘分。 刚刚诞下孩子的这家人姓凌,祖上本是诗书世家,因上书谴责前朝皇室的一位干涉朝政的公主而导致全家被贬,最终不得已回到了祖籍,开始了许久未曾接触过的农耕生活。然而,由于这些年天灾人祸不断,导致他们现在甚至连赖以谋生的田地也被洪水淹没了。好在如今有了这个孩子,他们一家也有了新的生活目标。再加上这个孩子正好是“十八罗汉”的最后一位,也是因早产才得以跻身这个“组合”的。因此,凌家人便请求了性法师为他们的孩子取个名字,既是为了铭记这场灾难,又是对这个刚刚降生的孩子甚至是整个凌家未来的祝福。 由于这个孩子的提前降生了却了了性法师这几天来的一个小小的心愿,故而,当他听到凌家人的请求后,当即毫不犹豫地为这个孩子取了一个带着深深的祝福的名字,又按照之前那“十七位罗汉”的辈分,给这孩子取了一个法号,名为“悟法”。至此,降生于菩提宗的“十八罗汉”正式归位。也正是因为这“十八罗汉”的故事,菩提宗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被当作送子观音庙看待,来此求子的人络绎不绝,供奉的香火钱也无比丰厚,这使得菩提宗很快便名声鹊起,一度吸引了许多慕名而来的人拜师,其中就包括后来自创了“菩提九宫剑”的那位绝世天才如尘的师祖。与此同时,菩提宗的名声也迎来了创派以来的第二个辉煌巅峰。 由于了性法师在这场特大洪灾中表现出的大慈大悲,使得当时受到其恩惠的百姓们尊敬地称呼他为“了性菩萨”。在他圆寂后,菩提宗由其二弟子悟明接掌。遗憾的是,悟明资质平平,又没有了性法师这样的大智慧,菩提宗在他手里日渐落寞,直到后来的如尘横空出世,方才短暂地抢救了一下日薄西山的菩提宗。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关于菩提宗和了性法师的故事至此结束,只见玄策端起一杯早就凉了的茶,一饮而尽后,很是期待地道:“小师弟,你觉得我讲故事的水平如何,真的可以去茶楼当一名说书先生吗?” “当然了,师兄,看不出来,你在这方面还真挺有天赋的啊。”沈熠很是配合地称赞道。 “那是自然!”玄策得瑟地道,“你可能不知道,师父在世的时候,曾要求我们每个人每天都要看两个时辰的书。可你也了解我的性子,那些个‘之乎者也’的东西,我是一点儿都看不下去。因此,我就四处翻看这些有意思的情报消息,权当打发无聊的读书时间。后来有一天,我正在看这些东西的时候,被师父抓了个正着。当时我以为师父一定会狠狠地训斥我的,可没想到的是,师父却一脸慈祥地跟我说,兵家有句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就像如今的武林,道宗虽说是如今的天下第一大派,但盯着我们的势力有很多,说不准哪天就会有某个门派取代了我们。因此,为了不让这种事情发生,我们要尽可能多地了解我们的敌人,无论是他们的为人处世还是武学素养,这些都很重要。而最让我惊喜的是,从那之后,师父就让我负责搜集各个门派的信息,然后与主管天机楼的四师叔互相交流,将我们道宗的情报部门发扬光大。我刚才跟你讲的菩提宗的事,有一半都是我自己收集到的情报。怎么样,你现在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哼哼……” 听到玄策说自己曾负责打探情报,沈熠突然就来了兴致,追问道:“师兄,你搜集到的情报中,有没有关于玄珠堂的?八师姐与陛下所说的基本上一样,实在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说实话,我总有种直觉,这次南下,我们一定会与玄珠堂正面碰上的。可我现在只知道‘己’,不知道‘彼’,一旦遇上玄珠堂,我岂不是一碰就碎,那也太恐怖了吧。” 听到“玄珠堂”三个字,玄策原本得意的脸色瞬间就变得阴郁了。不得不承认,玄珠堂确实是他情报生涯的梦魇。对于这个游离于江湖与庙堂的组织,他所了解的和玄奇所知道的都差不多,毕竟他们都是在山上的情报处看到的。除此之外,他也就没有其他了解了。 沈熠注意到了玄策的脸色变化,知道自己刚才提出的这个问题定然得不到更多的答案了,此刻的他突然有些意兴阑珊,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准备回去休息了。 第218章 局中局 “师兄,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睡觉了,明天还有一场好戏等着我呢,我可要拿出最好的状态来。”沈熠抱拳道,“你也早些休息吧,养精蓄锐。明天万一真的遇到了玄珠堂的人,说不好还要辛苦师兄出手呢。无论是对陛下还是对我来说,这些人都很重要,必须万无一失!” “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玄策微笑道,“小师弟,那我先回去了,你快去休息吧!” 回卧房的路上,沈熠的心里更加坚定了要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情报组织的信念。截至目前,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不到一成,一旦以后遇到更麻烦的事了,若是还像现在这样无从下手,那就真的是记吃不记打了。不过,在正式组建自己的情报组织前,他还需要找一些合适之人。可是,他该找哪些人呢?通常来说,适合搞情报的人,必须要有很强的记忆力,方便他记住打探到的每个消息;同时,这种人也必须具有很强的分析能力,确保他能在短时间内分析出收集到的情报是否真实;此外,这种人还必须具有很强的观察能力,要求他能随时注意身边发生的异常微小的细节;最重要的是,这种人必须具有很强的职业操守…… 就这样慢慢想着,沈熠渐渐有了困意,搂着芸儿的小蛮腰睡着了。这一觉睡得极为踏实,醒来的时候,沈熠惊奇地发现竟然已经巳时了。他慌忙穿好衣服,简单地洗漱过后,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带着姜姝和玄策就出门了。第一站自然是去京都府,跟京都府尹娄节要了一班衙役充数,毕竟“丢药”的案子发生在天子脚下,京都府必须出面表态。然后又来了禁卫府,挑选了一批明面上非常强劲的力量,既有披坚执锐的步卒,又有弯弓搭箭的弓手,整体实力非常可观,而且由禁卫府大统领周懋亲自带领,无形间营造出了一种他非常重视此案的氛围。 巳时末刻,在沈熠的带领下,由两拨人组成的抓捕“偷药贼”的队伍鸡飞狗跳地来到了新济世堂大门前。影龙卫的人早就四散隐藏在人群中了,只等着沈熠唱好这出好戏的前半段。 人员就位后,禁卫府的弓手在周懋的指示下,很快便占据了各处制高点,每个人都保持着射击的姿势,严肃地盯着院子;步卒则列队站在沈熠身前,摆出一副随时都要进攻的模样。而京都府的那些衙役则被沈熠安排在大门外面,嘴上说是殿后人员,其实就是怕他们拖后腿。 这时,一名收到指示的禁卫步卒走到门前,非常用力地砸响了大门,高声道:“里面的人听着,我等奉旨前来抓捕旬前偷药之人,无关人员原地待命,不要妄动,否则以同罪逮捕!”说罢,他又重复了三四次,这才推开大门,率先走了进去,其余人则簇拥着沈熠也走了进来。 门外的动静早已被囚禁在新济世堂中的医药研制小组成员听得真真的,他们此刻也不敢有任何擅动,以免引起误会,被当作偷药的同伙抓了去。说实在的,他们这些日子也恨透了偷药贼,若不是因为出了这档子事,他们现在早就回家与家人团聚去了,岂能被囚禁在这里。 沈熠在众禁卫的簇拥下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环顾一圈后,方才高声喊道:“所有人听令,你们以各自的小组为单位,全部到场中集合。我要当着你们的面,揪出那三个‘偷药贼’来。” 医药研制小组的人听到沈熠的声音后,有序地排着队来到了场中。当他们看到站在中间的人是沈熠时,大多数都表现得甚是激动。他们原本就是医者协会的成员,后来有幸加入了医药研制小组,亲自研制出了云南白药这种神奇的药物。凭他们取得的这种成就,数年之后便可以名扬天下了。他们虽是医者,按说本不该纠结于名声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但俗话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在这世上走一遭,若真是一点名声都不留下,那他们可真的就是白来了。可是,这种期望还没来得及实现,就已经有人给他们脸上抹黑了,简直是岂有此理。如今,他们最信任的沈熠来了,一定能他们洗刷身上的冤屈,让他们早些回家与家人团圆的。 看着众人激动的神情,沈熠也有些唏嘘。他虽然不是这些人肚子里的蛔虫,但多少也能猜到一些这些人如此激动的原因。他们原本也是怀着大志向来到这里的,想凭自己十数年的学识为这世上的人尽一份力。可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阶下囚,虽然没有穿着囚服下狱,但现在这种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一连串的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如此忧心忡忡地活着,或许才是最可悲的遭遇吧。 “诸位,肃静!”沈熠上前一步,制止了场中窃窃的私语声,朗声道,“这段日子以来,你们所受的委屈,我已经全都知晓了。我今天之所以亲自过来,其一就是为了洗脱你们身上的冤屈,让你们尽快地离开这里,回家与家人团聚;其二是揪出藏身在诸位中间的‘偷药贼’,然后上报陛下,明正典刑,确保你们这段日子以来所付出的努力和心血不会被有心之人掠夺。实不相瞒,经过这几天的明察暗访,我已经知道潜藏在诸位当中的害群之马是谁了。我等下会依次点名,叫到名字的,你们就可以回家了;至于没叫到名字的,想必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沈熠话音刚落,身后的慕容平便将一本名册递了上来。沈熠今天大张旗鼓地来新济世堂抓偷药贼的事早已传遍了京都,住在新济世堂隔壁的他自然也听到消息了,于是也赶了过来。不成想,他刚跟沈熠打完招呼,沈熠便让他将医药研制小组的成员名册拿来,说是等下要用。他是济世堂的掌柜,本就事情比较多,又是医者协会和医药研制小组的总负责人之一,因而并没有参与药物研制。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没有因丢药的事而被囚禁在新济世堂这里。 接过名册,沈熠简单地扫了一眼,便知道那三个“偷药贼”是谁了。于是,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明眼亮地将其他人从这出戏中踢了出去。很快,场中就剩下了与他演对手戏的三人。而这三人也很是专业,自来到场中开始便低着头一言不发,直到沈熠的声音停下来之后,他们方才抬起头来,“挑衅”似的看了一眼沈熠,又使了个“我已经明白了”的眼神。 沈熠见对方已经准备好了,他急忙接过戏,厉声吩咐道:“就是他们,来人,给我拿下!” 得到指令的禁卫步卒们应了一声,手持长刀,列队向场中三人围去。三人眼见情势紧张,一时间也顾不得其他了,急忙与越来越逼近他们的禁卫步卒缠斗了起来,双方打得好不热闹。 奉旨当“偷药贼”的三人本是影龙卫中一等一的好手,短时间内自然不会将这些禁卫的攻势放在眼里。缠斗了一刻钟后,三人也明白时间差不多了,再磨叽下去可能要坏事,于是各自卖了个破绽,打了场假赛。然后便被禁卫布卒当场擒获,五花大绑地押解到了沈熠面前。 看着面前这略显狼狈的三人,沈熠当即怒不可遏地道:“你们这三个杀千刀的‘偷药贼’,竟敢将主意打到小爷我的头上,也不看看小爷我是什么人。哼,现在还不是被我抓住了吧?” 三人中那个皮肤白皙的人眉毛一挑,梗着脖子反驳道:“你有什么可豪横的,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就放开我,我们单挑啊。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还没怕过谁呢,就凭你。” “大哥说得是,有本事你就放开我们,我们来单挑啊。”另外两人也心有灵犀地附和道。 沈熠被此人一连串的词顶得有点懵,若不是看到他带有歉意的眼神,他还以为自己刚才真的被犯罪分子恐吓了呢。这样也好,当着这些不知情的禁卫的面演戏,这场戏只会更真实。 “哟,还敢顶嘴是吧,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沈熠坏笑一声,对身后的禁卫道,“你们去找三辆囚车来,我要将这三个‘偷药贼’游街示众,让其他的有心之人看看得罪我的下场。” 几名禁卫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绑成粽子的三人,这才放心地离去了。沈熠则悠哉游哉地从腰间取下一把未开封的匕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瓶子来,将匕首放进去泡了泡,装模作样地道:“三位,在正式拉你们游街之前,请容我介绍一下我的装备。我这匕首锋利无比,割在人身上的话,可是看不到伤口的哦。但是,你却可以看见自己的血。还有,我这瓶子里装的可是专门调配的毒药,虽然不会见血封喉,但却会在人体内潜伏下去,只要受到某种外在的刺激,毒性就会激发。现在,我就要用我这匕首,沾上我这毒药,然后割在你们的身上。怎么样,我这个提议够精彩吧。”说罢,他便朝着那个白的像鬼的人走去。 那人见沈熠一脸奸笑地朝着他走来,突然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些发毛,害怕沈熠假戏真做,情绪激昂时结果了他的性命。可沈熠却像是没看到那人的表情变化一般,一步步地走了过去,先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又戳了戳那人的脸,趁着对那人的“颜值”表示认可的间隙,低声道:“莫慌,都是假的,你可要好好演啊。”随后,他便举起匕首,直挺挺地朝着那人的脸划去。 也不知那人当时是真的害怕了,还是演技太好了,当沈熠的匕首刚落到他的脸上的时候,他突然发出一声惨叫,继而仰天大喊一声“痛煞我也”,随后便满脸是血地“晕死”过去了。 这突然的一幕吓呆了一众禁卫,但另外两名“偷药贼”却显得很是淡定,毕竟他们刚才都清楚地听到了沈熠的话。但是,为了将这场戏演好,他们微一迟疑之后,终于开始求饶了。 这时,禁卫们拉来了三辆囚车。沈熠也不犹豫,当即命人将三名“偷药贼”装上了囚车,开始敲锣打鼓地游起街来,一边走还一边喊着一些嘲讽的话,就像是故意说给周围的人听的。 当游街的马车转过一个拐角时,突然从人群中挤出了好几名蒙面人,径直朝着囚车而来。这些人都是影龙卫中的好手,押运囚车的禁卫步卒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很快便被打趴下了。而弓手见场中一片混乱,担心误伤了自己人,一直没有机会出手,两拨人就这样僵持了起来。 正在这时,一名蒙面人突然调转方向,朝着沈熠而来。沈熠也明白自己该出手了,极其夸张地大喊了一声“救命啊”,然后便很是配合地拍马逃走了,将囚车和众禁卫留在了身后。 正在与蒙面人拼命作战的周懋见到沈熠狼狈逃跑的样子,暗道一声“不好”,急忙带人追了上去。其他禁卫眼见自家统领都赶去救沈熠了,自己又岂能还在这里守着,再加上他们也不是这些蒙面人的对手,与其留在这里挨打,还不如去追沈熠呢,于是,众人都心照不宣地跑了。这样一来,囚车这里就没人管了,蒙面人轻而易举地就将三名“偷药贼”救了出来。只是,在他们救出那名“晕死”的“偷药贼”后,为首的那名蒙面人却很是“不悦”地说了一句“晦气”,然后便将他丢在原地,神色紧张地带着另外两名“偷药贼”走了。 就在蒙面人走后不久,人群中又鬼鬼祟祟地走出来两个人。他们快速地检查了一下那名“晕死”的“偷药贼”的情况,对视一眼后,抬着那名“偷药贼”,神色匆匆地走了。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玄策和影龙卫的几个高手一直在悄无声息地跟着他们。只是这些事已经与沈熠没什么关系了,此时的他已经神色自若地回到了济世堂,与慕容平等人闲聊了起来。 未时六刻,玄策脸色平静地回到了济世堂,给沈熠使了一个放心的眼神。沈熠心中大喜,当即便向慕容平提出了告辞,马不停蹄地回了家。不得不说,玄策这个师兄还真是好用。 第219章 刘十三 一回到梧桐院,沈熠就迫不及待地让玄策把他抓回来的那个人带到书房去。原来,沈熠正是知道了玄策给他抓了一个疑似玄珠堂余孽的人,这才急着跑回家来,想要仔细审问一番。 最近这段时间,玄珠堂对他的吸引力太大了,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调查关于玄珠堂的事。因此,他才让玄策悄悄地跟在影龙卫的身后,伺机抓一个看上去有点儿身份的人回来。尽管圣帝也很关心玄珠堂的事,而且这个计划也是圣帝制定的,但也却不想什么事都要去问别人,于是让玄策演了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而这也是他让玄策换下道袍的一个因素。 被沈熠连番使唤的玄策心里虽然很是不爽,但一想到有可能打听到更多关于玄珠堂的事,嘴上也就没有什么反驳的理由了。于是满腹怨气地来到了后院,从沈熠的马车底板下面揪出一个形状很惨的人,象征性地探了探他的呼吸,然后毫不客气地拖着他朝着沈熠的书房而来。 当见到玄策抓到的这个疑似玄珠堂余孽的人时,沈熠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待得到玄策的答复后,他才半信半疑地观察起了躺在地上的这个人。只见此人灰头土脸,鼻孔流血,嘴里塞着一块破布,又用一根布条绑于脑后;双手反绑于背后,双脚用一根麻绳捆在一起,然后绕至腰间,与双手绑在一起。整个人的形状非常诡异,像是被打断骨头后重新拼到一起的。 “师兄,他不会死了吧?”沈熠看着这人的惨样,突然有些担心地道。辛辛苦苦折腾了这一趟,若是就这么死了,岂不是亏大了。他背着圣帝搞的这一出本就很冒险,若是再打听不到有关玄珠堂的的消息,那可真就是两头不落好了。他是个生意人,绝不能做赔本的买卖。 “小师弟,你放心,这老小子命大着呢,这么点小伤,还要不了他的命!”玄策阴恻恻地道,“你是不知道,这老小子被宫里那位的人追得极了,竟然抓了一个三岁幼童当挡箭牌。被我逮住后,他先是苦苦祈求,趁我不注意时,还想用毒针刺我的眼睛。我一怒之下,这才修理了他一顿,点了他周身八处大穴,然后脸朝上绑在你的马车底板下面,让他好好受受罪。” 沈熠再一次看了一眼那人的形状,不禁怀疑道:“师兄,你刚才说的‘修理’不会是指给他断骨又接骨吧?我看这个人的身体形状很诡异啊,一般的修理可远远达不到这种程度。” “不错啊,小师弟,这你也能看出来。”玄策称赞了一句,愤愤地介绍道,“这老小子不讲武德,竟敢偷袭我。我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又担心他受不住而一命呜呼了,这才想出了这个办法。不过你放心,我只折断了他的四肢,其他的动都没动。再说了,我还封了他周身八处大穴呢,就是怕他突然死了,影响了你的计划。我这么做,你总该放心了吧。” 听到玄策的解释,沈熠方才松了口气,他只要这人没死就行,至于受了什么罪,被玄策如何折磨过,他都不会在意。再说了,这人既然能拿三岁幼童当人质,想来也不是什么善茬。 “师兄,他怎么还没醒,你赶紧弄醒他,我还有话要问他呢。”沈熠催促道,“玄珠堂的事困扰了我们这么久,现在好不容易抓住一个疑似玄珠堂余孽的人,可千万不能随便放过。” 玄策被催得烦了,没好气地应了一声,来到那人身前,三两下就解开了那人的八处要穴 几息之后,地上那人终于醒了过来。此刻的他虽然还未完全清醒,但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从四肢传来的痛感和几处穴位传来的酸涩感,因而不自觉地吸了口冷气,发出了一声低哼。 玄策冷哼了一声,不怀好意地道:“老小子,清醒了没有?没有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 这突然响彻在耳边的话让地上那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他的脑海中虽然一片混乱,但却清楚地记得这个声音,也记得这个声音的主人。闯荡江湖多年,他还是头一次吃这么大的亏。早知道会有现在这个处境,他当时就不该随便出手的。可惜的是,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可以买。如今自己的性命就握在别人手里,若是不赶紧服个软,求个饶,等下只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俗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又何必自讨苦吃呢。主意一定,他立马挣扎着求饶道:“好汉在上,小的有眼不识金镶玉,先前冒犯了您。现在已经知错了,请您饶过小的这次吧!” 玄策没有搭理那人,对沈熠道:“小师弟,接下来就交给你了。审讯的事,你很有经验。” 沈熠点了点头,来到玄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人,戏谑地道:“你真的知错了?” 地上那人立马挤出一个笑容,讨好地道:“回这位小爷,小的真的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是吗?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心认错的,你若是像上次哄骗我身边这位好汉一样继续哄骗我,我该上哪说理去?”沈熠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这样吧,为了证明你的诚意,你不妨回答我几个问题。若是你的答案让我满意,我倒是可以让这位好汉饶过你,甚至帮你接好四肢;可若是你的答案不能让我满意,想必不用问多说,你也知道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我地时间很宝贵的,实在不愿跟你在这儿干耗着,所以,你考虑好我刚才的提议了吗?” 地上那人犹豫了一下,随即连连点头,谄媚地道:“这位小爷,您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 “很好,我就喜欢你这种识时务的人。”沈熠拍了拍手,心情很是愉悦,开门见山地道,“说说吧,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此来京都所为何事,目前住在哪里,同行的人都有谁?” 地上那人听到沈熠这连珠炮一般的问题后,当场愣在原地,细细捋了片刻后,方才答道:“回这位小爷,小的名叫‘刘十三’,康州府人士,此来京都是为了接一个远房亲戚南下去康州府定居,目前住在西郊的一个贫民窟,同行的人都是小的的手下,没有其他人。” 听到刘十三的回答,沈熠冷笑一声,随口问道:“刘十三,你是奴籍之人还是贱籍之人?” 对于这个问题,刘十三表现出了明显的抗拒,沉默了许久后,他情绪低落地道:“贱籍。” “你既是男子,又是贱籍,如今手底下又有那么多人,这样算起来,你的祖上定然不是一般人。”沈熠自顾自地分析道,“而能使出身不凡的你沦为贱籍之人,想来当然是狠狠地得罪了陛下或是‘三宫’之一,这才牵连到了全家。刘十三,你说我分析得对不对?” 刘十三一脸惊讶地看着沈熠,不明白眼前这个公子哥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说出了他的家事。正在沉思间,他突然注意到了所处的环境,留心观察了一圈后,发现这里古色古香,绝不是一般的江湖草莽有资格待的地方,只有世家大族的公子才有资格,于是,他努力地看向沈熠,不敢置信地道:“这位小爷,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仅凭一个名字就能推断出这么多的事?” “我是谁你不必知道,但我的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沈熠冷声道,“刘十三,明人不说暗话,对于你刚才的答案,我很不满意。当然,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希望你能珍惜。” 刘十三听出了沈熠话中的警告之意,不由得变了脸色。其实,当他听到修理他的那个人管面前这个年轻公子叫“小师弟”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在他的真正身份没有被拆穿之前,他还是想尽可能地浑水摸鱼。可现在,他知道自己要藏不住了。 “这位公子,您想知道什么,就请问吧。只要小的知道的,能说的,小的一定如实相告。”刘十三默默叹了口气,认命般地道。事到如今,他终于相信曾遇到的那位高人对他说的话了。这一年来,他真的是诸事不顺,不仅没有办好上面吩咐的几件事情,而且连自己也搭进去了。 见刘十三表了态,沈熠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道:“你们为什么要带走那个‘偷药贼’?” 刘十三愣了愣神,此时的他终于明白过来了,原来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根本就是一个针对他们而设的局,而他们所惦记的那个偷了奇药的人就是对方为他们设的诱饵,甚至还有一个可能,那所谓的偷药也是假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引他们出来,好一网打尽,断了他们的后路。 “怎么,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不妨告诉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不要逼我做出令我为难的事情。”沈熠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想在气势上打压刘十三,让他自乱阵脚。 刘十三知道沈熠是有备而来,就算自己不说,其他被抓的兄弟也会说的。于是,他落寞地答道:“我们抓那个人,是因为听说他和另外两个人从新济世堂那里偷走了一批世人从未见过的奇药。我们对这种新研制出来的药很感兴趣,很想见识一下这种药是否的真的像传闻中那般神奇。”他逃走前可是目睹了其他人全军覆没的画面,知道自己大势已去,这才着急忙慌地逃走了,甚至还抓了一个孩子当人质。可怎么也没想到,当他自以为逃出生天的时候,一枚银针直接抵在了他的眉心。要是再有那么一厘的距离,他怕是早就交代在当场了。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对药这种东西如此着迷?”沈熠继续问道。他感觉自己近来一直苦苦追寻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不免有些激动,但还是尽量地表现出自己的坦然。 “我们是医者,寻找各种各样的药是我们的天职,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刘十三脸平静地道。反正他已经开始回答问题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个两个。与自己竭力想隐藏的秘密相比,现在的他更想知道面前这个年轻公子的真正身份。就算最终还是要死,他也不想做个糊涂鬼。 “在我看来,你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医者,更像是某个不知名的帮派成员。”沈熠嘲讽道,“这世上哪有你们这种不钻研医术,不拯救黎民,只想着掠夺别人辛辛苦苦研制出来的药的医者。若是这世上真正的医者都像你们这般想法,那世人所信奉的医道怕是离灭亡也不远了。” 刘十三脸色铁青,嘴唇颤抖,像是要反驳沈熠的话,可嗫嚅了许久,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行了,别叹气了。”沈熠毫不客气地道,“你既说你来自康州府,想必知道杏林堂吧。我想知道的是,你与杏林堂之间有无关系。实话告诉你,我从很早之前就已经盯着杏林堂了。” 刘十三的心猛地一沉,整个人都变得紧张了。沈熠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知道自己这个问题问对了,于是继续道:“听闻江湖上曾有一个名叫‘玄珠堂’的组织,你对它可有了解?” 听到“玄珠堂”这三个字,刘十三瞬间变了脸色。此刻的他眉头紧蹙、双目圆睁,神色紧张地盯着沈熠,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玄珠堂的,你还知道些什么?” “刘十三,我建议你还是搞清楚自己的状况,再想想你刚才的问题。”沈熠皮笑肉不笑地道,“不是我故意嘲讽你,实在是你这个问题太愚蠢了。你及你背后的组织既然都将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来了,怎么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呢,难道我就这么透明,这么不入你们的眼吗?” “你的头上?你是沈熠?”刘十三大惊失色,语气中充满了惊讶。片刻之后,他自嘲地笑了笑,语气苦涩地道:“沈爵爷,我其实早该想到是你的。可惜,一招棋错,满盘皆输啊。” “行了,别感慨了,赶紧回答我的问题。”沈熠面色不善地道,“我还是那句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要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就让我师兄接好你的四肢,绝对不会为难你。” 刘十三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坚定了自己的心思,笑容惨淡地道:“沈爵爷,除了玄珠堂的事外,其他的事,小的都可以告诉你。小的虽然也想好好活着,但不能、也不敢背叛堂主。” 第220章 自尽 听到刘十三这番挣扎的话,沈熠知道自己找对人了,不由得喜上眉梢。尽管刘十三表示自己不会泄露玄珠堂的事,但他却不会就这么放弃,毕竟他正是为了玄珠堂的事才找他来的。 “巧了,我最想知道的就是玄珠堂的事。”沈熠道,“你若是不愿意说,那我也就只能跟你说对不起了。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既然有机会活着,何必非要寻死呢?再说了,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你的家人想吧。若是他们知道你死了,又该如何自处呢?” “沈爵爷,你说得对,我还有家人,的确是该为他们考虑考虑的。”刘十三诡异地笑道。 “这样就对了,我就喜欢跟你这样的聪明人说话。”沈熠乐呵呵地道,“你放心,只要你交代清楚有关玄珠堂的事,我马上就治好你的伤,然后放你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小师弟,别说了。”玄策突然开口,打断了沈熠的自言自语。紧接着,他来到刘十三身边,蹲下身子,双指捏住刘十三的两颊,微一使劲,刘十三紧闭的嘴便轻而易举地张开了。 沈熠感觉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地道:“师兄,你这是干嘛呢,你不会真有那种恶趣味吧?” 玄策老脸一红,随即轻咳了一声,冷声道:“他死了,你刚才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见!” “什么?死了?”沈熠直接惊掉了下巴,立马蹲下身子查看。当他的手马上就要接触到刘十三的嘴时,只见刘十三的口中流出了一股黑血,伴有一丝腥臭味,吓得他立马收回了手。 “别乱动!”玄策一声厉喝,警惕地看着早已死了的刘十三,呢喃道,“好厉害的毒药。”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他刚才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寻死了?”沈熠不解地道。 玄策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已经开始七窍流血的刘十三,唏嘘地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无非就是他背后的人控制了他的家人,一旦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的家人就会给他陪葬。无论是江湖门派,还是京都朝廷,这种手段都很常见。只是可惜,刚找到的线索就这样断了。” 沈熠虽然也觉得有些惋惜,但总算是有些收获。通过刚才的对话和试探,他已经确认了出现在康州府的杏林堂与玄珠堂之间有关联,或者可以大胆地说,杏林堂就是玄珠堂的化身。同时,他也证实了刘十三就是玄珠堂余孽,这也就意味着影龙卫抓的那些人也是玄珠堂余孽。 “不好!”沈熠突然大叫一声,担忧地道,“师兄,你说陛下抓的那些人会不会也这样?” “谁知道呢?”玄策不以为意地道,“小师弟,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你还是赶紧去请八师妹来一趟吧。这老小子也不知中的什么毒,竟然死得这么快,死相还这么凄惨。万一有人将这种毒用在你的身上,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八师妹精于毒术,或许能看出点什么名堂。” “呸呸呸,师兄,你就不会说点好的?他们凭什么要把这毒就用到我身上?”沈熠深感晦气,连连啐道。不过,玄策的话倒是提醒了他。过段时间,他就要偷偷溜去康州府查案了,到时候必然会与杏林堂对上。他如今已经知道了杏林堂与玄珠堂的关系,自然不会轻易涉险。因此,像玄策刚才提出的这种防患于未来的建议,他必须赶紧落实,以免到时候来不及反应。 来到玄奇的房门前,沈熠轻轻地敲了敲门,小声道:“八师姐,你在忙吗,我有事找你。” “进来说吧,门没锁,我忙着呢,暂时腾不开手。”玄奇清冷的声音从房间内传了出来。 得到玄奇的允许后,沈熠小心地推开房门,走了进来。迎面便看见玄奇跪坐在一堆药材中间,不停地闻闻拣拣,看起来非常忙碌。这让他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开口,生怕影响到玄奇。 玄奇虽然忙着挑拣药材,但还是知道沈熠进了房间,可过了十数息的时间,她还是没有听到沈熠说话,不免有些好奇,抬起头问道:“小师弟,你不是说有事找我吗,怎么不说话?” 沈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客套道:“八师姐,你先忙,忙完了我再说,我不着急的。” 玄奇将手里的药材放在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药渣,薄怒道:“有事就赶紧说。” 见状,沈熠也不好再矫情,将刘十三的事说了一遍,然后请玄奇随他到书房去检查一番。 听完沈熠的话,玄奇眉头微蹙,沉吟道:“有趣,想不到消失了多年的玄珠堂如今竟然真的现世了,走,去看看,我也很想见识一下曾经搅得江湖和庙堂都不得安宁的玄珠堂究竟有何神奇之处。至于你刚才说的那种毒药,我刚才确实想到了一种,但还是需要证实一下。” 闻言,沈熠情不自禁地竖了个大拇指,发自内心地称赞道:“不愧是八师姐,这么快就有眉目了。三师兄果然没有说错,我们这个大家庭终究还是少不了八师姐在背后提供支援啊。” 对于沈熠的彩虹屁,玄奇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其他表示。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刘十三及其所中的毒。玄珠堂这个组织曾给世人带来了无尽的苦难,最后在前朝朝廷和几大江湖势力心有灵犀般地共同围剿下,这才彻底拔掉了玄珠堂当时的总坛和遍及天下的百余座分坛。然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世人都忘了这个组织曾造下的罪孽,这实在是太讽刺了。 来到书房,玄奇象征性地跟玄策打了个招呼,随后从药箱中拿出沈熠专门为她做的肠衣手套,开始检查起刘十三的情况。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拨开刘十三的舌头,用一块棉布沾了些口腔中的毒血,又让沈熠将药箱中的那只空瓷瓶递给她,谨慎地将带有毒血的棉布放了进去。 做完这些后,玄奇继续检查起刘十三的口腔,想看看令刘十三致死的毒药还有没有残留。根据沈熠的描述,她猜想刘十三应该是咬破了藏在舌下的毒丸才死亡的。可是,经过她再三检查,并没有任何发现异常。最终,她不得不将怀疑对象放到了刘十三的牙齿上。 “八师妹,情况如何?你可发现什么了,找到毒药的残留物了吗?”玄策有些心焦地道。 “我已经检查过好几次了,他的口腔内没有任何残留物,这种情况很不正常,除非……”玄奇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出她的猜测。毕竟这个猜测太大胆了,说出来怕是也没人相信。 “除非什么?”玄策急忙道。在他的印象中,玄奇是个有话就说的人,绝不会这样犹疑。 沈熠见玄奇仍旧有些迟疑,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小声催促道:“八师姐,有什么想法你就直说吧,这样欲言又止的,我也有些好奇了!你放心,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支持你。” 见沈熠也着急了,玄奇只得道:“我怀疑,此人应该是很早之前就将毒药藏在牙齿中了,等到今天自觉走投无路时,方才咬碎了牙齿,释放出了其中的毒药。我仔细检查过他的牙齿,有一颗不太完整。最奇怪的是,这颗牙齿的质地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颜色也不对。” 果然,当玄奇说出她的猜想后,玄策当即惊讶地表示不可能,毕竟牙齿不可能是中空的。 玄奇早就料到了玄策会有这种反应,故而表现得很是坦然,也做好了被玄策嘲笑的准备。可就在这时,沈熠却突然道:“不,我觉得八师姐的话很有道理,而且牙齿里面确实是空的。” “小师弟,你说什么傻话呢,牙齿里面怎么可能是空的呢?”玄策怎么也不相信这种话,立马反驳道。在他的认知中,牙齿里面若是空的,一咬东西便会碎掉,这很明显不符合现实。 由于时代的局限性,导致玄策的认知也很有限。沈熠自然知道这一点,因而决定给玄策上一堂免费的科普课,顺便向玄奇表示他坚决相信这位八师姐的态度。于是,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科普道:“师兄,你有所不知,我们的牙齿其实可以分为牙釉质、牙本质和牙髓三部分。牙釉质和牙本质是比较坚硬的组织,它们是实心的。牙髓在髓腔里面,它是软组织,通常伴随血管存在。因此,包裹着牙髓的这个空间便是空心的。这个空间里面有血管和神经,与我们的感觉系统关系密切。一旦我们的牙齿出现病变,我们就有可能感到剧烈疼痛,这是因为牙髓被坚硬的牙本质和牙釉质包绕,导致炎症引流不畅,进而产生了急性疼痛反应。” 玄策和玄奇自然理解不了沈熠所说的那些名词是什么意思,只道是他们的师父带着沈熠云游时听到的新知识。好在他们已经习惯了,反正这位小师弟已经多次这样出口惊人了。 “小师弟,你说了这么多有的没的,是不是就是想说,你支持八师妹的猜想?”玄策道。 “确实如此。”沈熠点点头道,“而且,我还有一个猜测,他这颗牙齿很可能不是他的。” “什么意思?”玄策越发地困惑了,死死地盯着沈熠,像是要从沈熠的眼中看出答案来。 沈熠没有回答玄策的话,而是对玄奇道:“八师姐,劳烦你将刚才发现的那颗牙拔下来。” 玄奇虽然也有些不解,但还是听了沈熠的话,随手拔下了她先前发现的那颗有问题的牙。当看到捏在手指中的那颗牙时,她瞬间便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根本不用沈熠多做解释。 “原来如此,好一招李代桃僵,竟将我也骗过了。”玄奇愤愤地道,恨不得捏碎这颗牙。 玄策看出了玄奇的心思,生怕她真的捏碎了那颗牙,急忙从她手里接过,说是先让自己研究一下。简单地扫了一眼后,他后知后觉地道:“原来竟是用暖玉做的假牙,毒药就塞在里面。难怪我当时检查他的舌下时没有发现异常,想不到牙齿才是有猫腻的地方,长见识了。” 沈熠这时接过话茬,好奇地道:“对了,师兄,趁着现在还有空闲时间,你跟我说说抓这个人的过程吧。我先前忙着审问这人,还没来得及问你这些呢,中途没有发生其他意外吧?” “放心,我下手的速度很快,宫里那位的人根本没见到这老小子的模样。”玄策邀功道。说罢,他便得瑟地向沈熠说起了擒获刘十三的整个过程,像是已经接受了他说书先生的戏称。 时间倒退到几个时辰之前。当沈熠凭借出色的演技逃跑之后,由影龙卫扮演的蒙面人和刘十三的人分别带走了各自想要的“偷药贼”。随后,影龙卫的高手便开始跟踪刘十三的人,而玄策则换上沈熠为他准备的新衣服,悄悄地跟在影龙卫众人的后面,一路来到了位于京都西郊的一个贫民窟。这里住着许多的乞丐,算得上是京都最破落的地方。 进入贫民窟后,刘十三的人左拐右扭,最终来到了贫民窟的中心地带。而当影龙卫的人追上去后,映入他们眼帘的并不是破败萧索的土坯房,而是一个挂着“刘府”牌匾的小庄园。 玄策刚看到这个画面时,心底里是说不出的惊骇,同时也确信了此处绝对有猫腻。于是,他便找了一个隐秘的角落藏了起来,悄悄地注意着院内的动静。此地可以观察到这座刘府的后门,只要有人从这里逃出来,他便可以第一时间发现,实在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风水宝地。 根据玄策的设想,等下动起手来,一旦刘府的人发现他们不敌影龙卫的人,能第一时间从后门这里逃出来的定然是这座刘府的核心人员,要是能抓着这个人,他跑这趟也就不亏了。 果然,不久之后,只听得从刘府中传出了激烈的打斗声。玄策也没有着急行动,耐心地守在原地,仔细地观察着后门处的动静。约莫过了一刻钟,只见刘十三劫持着一个衣着破烂的小女孩,惊慌失措地从后门逃了出来。可他还没来得及走几步,玄策射出的银针便封住了他的去路。紧接着,他便被玄策用破布堵上了嘴,毫不停歇地带到了主城中的一个小巷子里。 第221章 拜访卢昭 玄策往后看了看,确认已经甩掉了影龙卫的高手,这才稍作停歇。他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刘十三的舌下,确认没有毒丸之类的东西后,这才打算将刘十三带回济世堂,交给沈熠审讯。 这时,玄策注意到刘十三正拼命地朝他眨眼睛,像是有话要说。他觉得好奇,便解开了绑在刘十三嘴上的布条,取出了塞在刘十三嘴里的破布,不爽地问他想干什么或是要说什么。 刘十三深呼吸了一口,又拐弯抹角地拍了一连串的马屁,这才委婉地表示自己想要解手。 玄策本不想同意刘十三的请求,但又担心刘十三等下万一弄脏了沈熠的马车,细想之后还是同意了。在他看来,反正刘十三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即使解开刘十三的穴道,他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就算刘十三认不清局势想要趁机逃走,他也可以轻轻松松地将其重新擒获。 然而,短暂地获得自由的刘十三却没有第一时间去解手,反而蹬鼻子上脸,说是不习惯被人看着解手,请玄策转过身去,并保证自己绝不会逃,请玄策相信他,否则任由玄策处置。 玄策没好气地斜了刘十三一眼,但还是转过身子,毕竟他也没有看别人解手的变态爱好。然而,就在他刚转身的那一瞬,身后的刘十三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匕首,直奔他的后心。 可惜的是,玄策早已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只见他头也不回地夺下了刘十三手中的匕首,冷笑着反手扎进刘十三的右臂,又毫不留情地捏断了刘十三的四肢,算是对刘十三先前的话作出的回应。随后,他将刘十三绑了起来,又封了刘十三周身八大要穴,最后将陷入昏迷的刘十三塞进麻袋中,来到了济世堂的后院,将刘十三脸朝上地绑在沈熠的马车底板下面。 从济世堂回来的时候,由于道路颠簸,导致刘十三的鼻子不停地被马车底板碰撞,这才流了好多鼻血,成了沈熠刚见到他时那副不人不鬼的样子。至于后面的事,沈熠就都知道了。 听完玄策的描述,沈熠只想对刘十三说一句“自作自受”,同时也有些担心玄策的情况。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玄策对刘十三的手段太狠辣了些,不像是他印象中出家之人。 正在沈熠胡思乱想之时,玄奇却突然严肃地道:“三师兄,你近来的情况不太对,上次给你的药还有吗?你也别怪我多嘴,你若是再不能控制你的情绪,大师兄肯定要召你回山的。” 闻言,玄策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沉默了好一阵后方才道:“放心吧,我会好好注意的。药只剩三粒了,又要麻烦八师妹了。你知道我的情况,那件事如今尚未办妥,我还不能回山。” 沈熠听到这两人打哑谜一般的对话,好奇地道:“师兄、师姐,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什么,不过是一些私事罢了,你不用在意。”玄策的情绪突然有些低落,闷闷地道,“小师弟,我有些乏了,就先回去休息了。至于这个人,最好让八师妹解决,要小心他的毒。” 沈熠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得出玄策的话不是真的,但他也没有多问,只是道:“我明白。今天辛苦师兄了,你快回去歇着吧,这里的事就不用担心了。我这个人很惜命的,不会乱动。” 玄策点了点头,向沈熠道了一声“告辞”,临走前又看了一眼玄奇,默默地离开了书房。 望着玄策离去的背影,沈熠微微叹了口气。两人认识这么久了,他还是头一次见到玄策露出这副黯然的表情。也不知玄策所说的“私事”是什么,只是玄策不愿说,他自然不好问。 “行了,小师弟,你先别管三师兄了,还是说说这个人吧。”玄奇突然道,“不出意外的话,此人所服的毒定然是玄珠堂当年研制出来的秘药,我现在还不能确定我的判断,需要用他的尸体做个验证。这种事不能被别人打扰,方便的话,你帮我找个隐秘的地方,可以吗?” 沈熠微一沉吟,想起了一开始在后院的地下密室与蒲冶研究玻璃的事,笑道:“八师姐,你放心,我这院子的后院有间地下密室,之前让人封了起来,你需要的话,我马上让人打开。” “你去吧!我先处理一下这具尸体,你等下安排人好好清洁一下这里。”玄奇立马应道。 半个时辰后,被封了三个月的地下密室再次被打开了。玄奇观察过密室的环境后,独自拖着尸体进了密室,期间没让任何人插手。她不敢确定刘十三所服的毒会不会影响到其他人,而作为一个自幼接受过万毒淬体的人,若真有什么意外,她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不会立马就死。 安排好一切后,沈熠让芸儿安排人彻底打扫一遍书房,又撒了些酒精消毒。他则来到了院中的藤椅上,一边晃着疲倦的身体,一边捋着今天的事。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刘十三竟有一颗假牙,而这颗假牙中竟然藏着毒。一时不查之下,摆在眼前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芸儿端来一个小板凳,乖巧地坐在沈熠的身旁,默默地给沈熠喂食各种水果。相处这么久了,她一眼就能看出沈熠心里藏着事,可她只是个丫鬟,能为沈熠做的事就只有这些。 “乖丫头,你也吃,别光给我喂。”沈熠转过头,看着默不作声的芸儿,很是宠溺地道。 “少爷,我不喜欢吃这个,您吃吧!”芸儿又给沈熠喂了一颗剥了皮的葡萄,心疼地道。 “真是个傻丫头。”沈熠温柔地笑了笑,摸了摸芸儿乌黑发亮的头发,故意道,“那你喜欢吃什么,院里没有的话,就让阿良去买。你可是我沈熠的贴身丫鬟,怎能受这个委屈呢?” 芸儿摇了摇头,又给沈熠喂了一颗石榴,懂事地道:“只要少爷开心,我什么都喜欢吃。可少爷现在不开心,我就什么都不喜欢吃了。少爷,再吃一瓣橙子吧,这个不酸的。” 沈熠原本还打算安慰芸儿两句呢,可刚一张开嘴,一瓣酸得他直倒牙的橙子就进了口中。他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也明白这是芸儿想让他转换一下思绪而采取的自以为还不错的方法。于是,他很配合地皱起了眉头,吸了一口冷气,然后坐起身来,一把将正在憋笑的芸儿拽到怀里,坏笑着威胁道:“小丫头,你竟敢拿酸的橙子来骗少爷,真是大胆,看我怎么教训你。” “少爷,我错了,您就饶过我这一回吧。”芸儿见沈熠不再哭丧着脸,也开始演起戏来。 主仆俩在院中玩闹了片刻,沈熠的思绪也成功地被芸儿给引开了。他刚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想的是如何尽快融入这个陌生的世界,如何尽快适应他的新身份,如何活得有滋有味。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感觉自己沾惹的麻烦是一日多过一日,有些甚至是不请自来。这让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陷入迷茫,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无法预料的未来。或许这也是因为他一直对于自己占据了他人的身体而活下来的事感到耿耿于怀,无法与自我和解而导致的吧。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已经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了。不出意外的是,玄策并没有按时出现在膳厅。沈熠知道他有心事,因而也没有派人去请他,只是让季婶留了晚饭。 沐浴更衣之后,沈熠躺在床上,扳着手指算了一下时间,想到还有两天才会离京,不如明天去拜访一下太傅卢昭吧。对于这位老人,沈熠的心情很复杂,但还是决定与他当面谈谈。 正在盘算间,芸儿穿着小睡衣走了进来,沈熠咽了咽口水,嘿嘿笑道:“乖丫头,时间不早了,快来陪我睡觉!明天早点起床,我们去拜访一下卢老太傅,毕竟马上要离开京都了。” 芸儿红着脸“嗯”了一声,熄了蜡烛,来到床前,踢掉了拖鞋,熟练地钻进沈熠的怀里。 对于沈熠冒昧登门拜访的事,卢昭显然没有想到。因此,当老仆卢彰告诉他沈熠在府门外请见时,正在练习书法的卢昭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反问道:“你说谁要见我?哪个沈熠?” “就是镇国侯的三公子,九公主的驸马,您一直念叨的那个沈熠。”卢彰认真地介绍道。 卢昭放下手中的毛笔,小声嘀咕道:“这小子怎么突然来了,莫不是又遇到什么麻烦了。” 卢彰以为卢昭是在问他,于是转述了门吏的话:“他说是因为自己马上要离京了,担心您的身体,这才想趁着这个机会过府探望。可由于时间紧张,来不及送帖子,因而不请自来。” 卢昭点了点头,可马上意识到卢彰听到了他刚才的话,带有怨气地道:“老夫问你了吗,就你长了耳朵。真是奇了怪了,老夫也就跟你一般年纪,怎么我这耳朵现在就这么不好使呢?” 卢彰这时也明白了卢昭的心思,于是假装没听到卢昭的话,站在原地发呆。当然,对于卢昭所说的“耳朵不好使”的事,他也有些委屈,但这也确实怨不得他,谁让他专门练过呢。 “装什么装?老夫也没说你什么,埋怨两句不行吗?”卢昭见卢彰站在原地不动,不免又有些郁闷地道,“还不快去请沈小子进来,愣在这儿干嘛,别以为你练过武功就很了不起。” “事,老爷,老奴这就去。”卢彰无奈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书房。对于卢昭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喜欢说酸话的行为,他也只能表示理解。原因也很简单,其一,卢昭确实年纪大了,听力不好是情理之中的事,但这个强势了一辈子的老人却不愿这样认输,一直跟自己过不去;其二,自从上次赈灾回来后,卢昭的身体就出现了很大的问题,而由于这个原因,近期的他不得不一直赋闲在家,也很少参与朝政,这让忙碌了一辈子的他有些坐不住,只能靠做各种事情打发时间;其三,他既是卢昭的奴仆,又是卢昭的护卫,因而无论卢昭说什么他都只能接受。再加上两人从幼年时便结识了,又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虽然身份有别,但彼此之间已经产生了很深厚的情谊。这种情谊非兄弟却胜似兄弟,因此,他很能理解这位兄弟的心情。 太傅府门前,沈熠正跟玄策规划着这两天的行程安排,却见卢彰脚步轻快地从门口走了出来,径直朝着沈熠的方向而来。沈熠也认出了卢彰,知道他的身份,于是暂时停止了聊天。 “老奴卢彰,见过沈爵爷,还有这位道长!”卢彰很有分寸地施了一礼,笑道,“老爷听说了你来了,非常高兴,此时正在书房专门等着呢。你若是没有其他安排,就请随我来吧!” “卢老先生客气了,晚辈冒昧登门,多有打扰,还请老先生见谅!”沈熠也笑着客套道。 在卢彰的亲自带领下,沈熠等人来到了卢昭的书房。恭敬地见过礼后,沈熠注意到卢昭的脸色不太好,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担心地道:“卢爷爷,几个月不见,您老身体可还好?” “沈小子有心了,老夫无碍,你不必担心。”卢昭乐呵呵地道,“沈小子,你今天怎么来了?近来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不过,老夫看你红光满面,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麻烦。” “多谢卢爷爷关心,我很好。”沈熠赔笑道,“卢爷爷,我听说您上个月还替陛下赈灾去了,可有此事?您也别怪我说话啰唆,像您这样为国事忧心了一辈子的人,现在也是时候享福了,以后就不要做这些劳心劳神的事了,好不好?我大师兄上次给您检查身体时就说过,您这些年来已经为国事奉献了太多心血,若到了晚年时还不能安心静养,身体早晚会垮掉的。也正是因为记挂这件事,我这才趁着离京前还有一点时间,冒昧地登门拜访,顺便再劝劝您。” 闻言,卢昭脸上的笑容很快便消散了,眼神也没了光彩,落寞地道:“你也觉得我老了?” 沈熠怎么也没想到,卢昭竟然会因为自己的一番话而产生这么大的反应,心中顿觉不忍,一抬头又注意到站在卢昭身后的卢彰正在不停地给他使眼色,他当时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第222章 离京前 芸儿敏锐地察觉到沈熠此刻的处境很是尴尬,很想帮他解围。可面对当朝太傅,她这个丫鬟实在是没有资格,也没有勇气开口,只得连连用眼神示意玄策,希望玄策能帮帮沈熠。 玄策有些无奈,虽然他很不想掺和这种事,但还是不忍看沈熠为难,于是道:“小师弟,这位便是你之前跟我提起过的太傅大人吗?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今日得见,实属万幸!” 玄策的话吸引了卢昭的目光,他转过身来,看着身穿道袍的玄策,好奇地道:“你是……” 沈熠一见机会来了,立马接过话茬,笑道:“卢爷爷,请允许我为您介绍。这位是我的三师兄,道号‘玄策’。您也知道,我之前被人刺杀过,大师兄为了我的安全着想,专门让三师兄来保护我的。我这段日子能过得这么太平,三师兄可谓是‘功不可没’。” 卢昭点了点头,看向玄策道:“原来是玄策道长,老夫失礼了,贵派大师兄上次给老夫诊过病,效果非常好。老夫本想找个机会谢谢他,岂料他早就已经离开京都了,还挺可惜的。” 听卢昭提起玄彻,沈熠又想起了上次的事,担心地道:“卢爷爷,您的身体真的无碍吗?” 卢昭这时也从刚才的牛角尖中走了出来,慈祥地道:“你放心吧,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卢昭突然问道:“听说你过几天要陪九公主去云州府祭拜云昭训了?” “是,我打算十月初一启程南下,算上路上的行程,时间刚好来得及。”沈熠如实答道。以卢昭的身份及其与圣帝的关系,知道这件事丝毫不奇怪。再说了,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此去路途较远,一路上一定要小心。”卢昭嘱道,“说实话,我也没想到陛下能同意九公主去祭拜其生母,刚得知此事时还以为听错了呢。不过这样也好,他们毕竟是亲生父女。” 沈熠没有接卢昭的话,毕竟这里不是他的家,不敢肆无忌惮地议论圣帝。而卢昭似乎也察觉到了沈熠的心思,打了个哈哈便过去了,然后便非常好奇地问了一些沈熠在同安县的事。 这一次,沈熠并没有全部说,而是选择性地告诉了卢昭一些。沁沂山窑厂事关他和圣帝双方的利益,该保密的还是要保密。尤其是玄硕正在研究的精钢,一旦真正问世,一定会给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带来巨大的变革。像这种具有跨时代意义的东西,绝不可随便告诉别人。 在太傅府用过午饭后,沈熠又陪着卢昭闲聊了一阵。他原本还想与卢昭聊一聊有关皇储的事呢,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卢昭在这朝堂上谋算天下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呢。作为圣帝的授业恩师,卢昭什么事情没见过。特别是像立国本这种事,咋轮得到他这个毛头小子评说。 未时左右,沈熠向卢昭提出了告辞。卢昭也没有多做挽留,只是提醒他日后行事务必要多留个心眼。他虽然不明白卢昭为何会跟他说这番话,但却知道这是卢昭的一番好意,因而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郑重地道:“多谢卢爷爷教诲,您老若没有其他吩咐,我这便告辞了。” 卢昭默默地点了点头,执意要将沈熠送出府。沈熠万分惶恐,可却难以拒绝卢昭的决定,只能心有戚戚地扶着卢昭,与他一同出了太傅府的大门,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登上了马车。 离开太傅府后,沈熠决定去望月楼、茗香楼和柳氏造纸坊看看。无论如何,他曾经也是这三处产业的东家,就算现在已经卸任了,但这三处产业仍旧归属于镇国侯府名下,他这个镇国侯府的三公子多少也有点儿资格来视察。除此之外,他还是这三处产业的技术股东呢。 依次视察完这三处产业后,时间也来到了酉时。按照沈熠制定的工作时间,丽人坊此时应该已经停止营业了,正好适合他这个身为男子的前东家去,毕竟不会影响到丽人坊的经营。 这几个月以来,丽人坊在掌柜的聂芝的经营下,已经成功地成为了京都女子购卖衣服的首选店铺,赚取的收入也一天多过一天,就像今天,丽人坊竟然净赚了六百两银子,实在是令聂芝兴奋不已。若不是这些钱要按规定存放到银库里,她都想抱着这笔银子睡觉了。 沈熠来到丽人坊的时候,聂芝仍旧在与这笔银子进行亲密交流呢,直到丫鬟告诉他外面有一个自称沈熠的男子找,她这才从钱眼里钻了出来,匆忙整理了一下妆容,来到门外迎接。 一见到沈熠,聂芝明显有些激动,规矩地施了一礼后,急忙让丫鬟奉茶。如今的她已经脱了奴籍,也有了自己的丫鬟。这一切都是沈熠带给她的,此等恩德又岂能不令她感怀于心。因此,当她见到沈熠的面后,整个人明显有些激动,甚至连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了。 “聂掌柜,你现在已经不是奴籍了,以后见到我就不要行这么大的礼了,也不要以奴婢自称了。”沈熠让芸儿扶起聂芝,有些无语地劝道。对他来说,帮聂芝脱了奴籍本就是举手之劳,没什么好在意的。再说了,聂芝如今再怎么说也是丽人坊的掌柜的,有个良籍之人的身份,也是为了更好地帮他做生意。这本就是互惠互利的事,聂芝实在没必要这么记在心里。 “多谢少爷。”聂芝势站起身来,不解地道,“少爷,您怎么突然过来了,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想着后天就要离开京都了,趁着这个空闲的时间过来看看。”沈熠道,“聂掌柜,丽人坊近来生意如何,有没有遇到其他麻烦?若是需要什么帮助,你尽管开口。” “少爷放心,丽人坊近来的生意非常好,今天还净赚了六百两银子呢。”聂芝兴奋地道。说着,她又将丽人坊这几个月以来的经营情况详细地跟沈熠说了一遍,甚至要去拿账本过来。 沈熠见状急忙拦住,说了些鼓励和肯定的话,又让聂芝自己到账上支两百两银子,作为她这几个月的绩效奖金。随后,沈熠又让聂芝派个人带芸儿和姜姝去挑衣服,顺便给赵云溪和赵文秀也挑几件。反正这里是自家产业,又有他设计的各式新衣,这个便宜不占白不占。 趁着芸儿和姜姝去挑衣服的间隙,沈熠又严肃地跟聂芝聊了聊接下来几个月的经营计划。 聂芝表现出一副全听沈熠之命的模样,无论沈熠说什么,她都只说一句“奴婢听少爷的”。无奈之下,沈熠只得将自己的想法简述了一遍,让聂芝先熟悉一下,具体的会让薛含与她谈。 在丽人坊洗劫了一圈后,沈熠一行终于回了镇国侯府。此时虽然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候,可季婶在听到沈熠还没吃饭的消息后,立马带着后厨的人为沈熠准备了八菜一汤。 吃饱喝足后,沈熠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爬上了床。今天虽然没有做多少事情,可他还是觉得困乏,躺在床上不久便睡着了。等芸儿洗漱完进来休息时,他早已在梦中与周公对话了。 转天上午,当沈熠打着哈欠睁开眼睛时,已经巳时了。想着明天就要走了,他决定今天就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好好地陪一陪沈泓、柳含烟和沈煖,尽尽为人子、为人兄的职责。 早饭后,沈熠安排沈德良跑一趟凌亲王府,将昨晚从丽人坊带回来的女子成衣给赵文秀送去,他则带着芸儿来到了紫竹院,又派人请来了沈煖,兄妹俩一起陪着柳含烟聊天、喝茶。 一个时辰后,沈泓也下朝回来了,但却没见到沈煜。据沈泓所说,圣朝与戎国已经初步达成了经济合作的意向,需要正式派遣使团到两国边境处详谈。而作为礼部侍郎,沈煜自然无法避免,再加上他有着还算丰富的出使经验,更是与戎国谈判时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 听到沈煜又要出使了,沈熠的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了。这样一来,当他离开京都后,沈泓和柳含烟的身边就又一次只剩下沈煖这一个女儿尽孝了,这实在不是他想看到的事。可皇命难违,他也不能让沈煜明目张胆地抗旨吧。为今之计,他只能在离开前好好地陪一陪家人了。 可惜的是,当他刚与沈泓、柳含烟和沈煖四人打完一轮麻将后,彼此之间正在分享打牌经验时,正厅就传来消息,说是来了一名传旨太监,神色紧张地要沈熠赶紧前去接旨。 沈熠心情不悦地来到侯府正厅,正要跪下接旨时,传旨太监却说不必跪,随后便复述了圣帝的口谕,大致意思是让他接到口谕后尽快入宫,有事商议,还说是万分火急,不得迁延。 眼见自己陪伴爹娘和小妹的计划被圣帝无情地打破,沈熠也只能在内心疯狂地发泄一番,然后带着姜姝和玄策,随传旨太监入宫去了。芸儿则被留在梧桐院整理行李,提前为明天回同安县做准备。此次离京虽然不用带很多东西,但要考虑路上的吃住问题,不得不提前安排。 在传旨太监的带领下,沈熠丝毫没有停歇地来到了永安殿。刚一进门,他还没来得及向圣帝问安呢,圣帝就脸色阴冷地道:“免礼吧。朕今天急召你入宫,是想告诉你,令狐昨天抓回来的十五个人全都服毒自尽了,还有一个跑了,下落不明。这些玄珠堂余孽,实在可恨。” 闻言,沈熠不禁眉头紧蹙,暗道自己前天所担心的事果然还是发生了。与此同时,他也从圣帝的话中听出了两件事:其一,圣帝并不知道是他让玄策抓走了刘十三;其二,刘十三等人确实是玄珠堂的人,而这也就意味着不久之后的康州府之行定然麻烦不小。 “沈熠,你在想什么呢?”圣地出声打断了沈熠的沉思,略带关怀地道,“此去康州府,你务必小心行事,若真是遇到了难办的差事,你优先保障自己的安全,朕不会怪罪你的。” 沈熠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圣帝,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这还是他印象中那个高高在上的圣帝吗,什么时候学会关心人了,真是一件怪事。可疑惑归疑惑,该说的客气话还是要说的。 “臣多谢陛下体谅。”沈熠施礼拜道,“陛下请放心,臣一定会保护好自己这条小命的。” 圣帝没好气地斜了沈熠一眼,可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重话;沈熠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太轻挑了,不适合与圣帝说。君臣俩很默契地同时陷入了沉默,场面一度极其尴尬。 许久之后,圣帝轻咳了一声,心平气和地道:“圣京将军失踪的事,朕很早之前就收到沈侯的军报了。听沈侯说,你要趁着此次南下的机会,然后转道去东境找你大哥,可有此事?” 对于“圣京将军”这个名号,沈熠有些没反应过来,不由得愣在当场,可当他听到圣帝说出“你大哥”三个字后,很快便想起了沈烨在五国停战后回京担任圣京将军的事,于是道:“回陛下,确有此事。臣的六师姐擅长卜筮之术,她曾亲自替臣占卜过,说是家兄一切无恙,只是需要臣亲自去找,方有回家与家人的机会。因此,臣不得不亲自走一趟,将家兄接回来。” “东境毕竟是战场,而符阳关与姜国边城不过十丈之地,再加上我朝前段时间刚跟姜国发生过矛盾,两国随时都有可能再起刀兵。即便如此,你也不怕吗?”圣帝饶有兴趣地问道。 沈熠察觉到圣帝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也就大着胆子回道:“怕又如何?毕竟是亲生大哥,臣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流落在外吧。陛下可能不知道,为了家兄的事,家母已经偷偷哭过好几次了。臣身为人子,若不能为母解忧,实属不孝;身为小弟,若是明明有机会找回大哥而不去找,是为不悌。若臣真是这般不孝、不悌之人,陛下怕是也会怀疑臣是个不忠之人吧。” “好一张伶牙利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朕呢!”圣帝咬着牙对沈熠做出了评价,随后道,“圣京将军是朕的臣子,朕当然希望他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罢了,既然你主意已决,朕就不再多言了。你放心,朕已经给东境边军打过招呼了,若真发生意外,他们会随时支援你的。” 第223章 三首诗词 沈熠虽然不明白圣帝此举有何深意,但毕竟是为自己的东境之行多了一道保障,立马拍马屁道:“臣谢陛下隆恩。陛下的大恩大德,臣铭感五内,愿将此躯报于朝廷,为陛下尽忠。” 听到沈熠的话,圣帝只感觉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挪了挪身子,显然很是难受。 “行了,朕岂能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何必说这些让人犯恶心的话。”圣帝道,“朕没有记错的话,你明天便要回同安县了吧?说实话,你搞的那个沁沂山窑厂,朕很满意,你很好。” 沈熠知道圣帝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沁沂山窑厂,于是恭敬地道:“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圣帝见沈熠如此上道,也就不旁敲侧击了,冷声道:“你是个聪明人,朕也就不废话了。今天叫你来,除了叮嘱康州府的事外,朕还要与你说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关于沁沂山窑厂的。 朕可以直言告诉你,无论你在沁沂山窑厂捣鼓什么东西,朕都不会管。但是,所有东西朕都要有一份,就像你上次呈给朕的重装盔甲设计图。还有,你捣鼓出来的这些东西绝不能影响我朝的江山社稷,这是朕的底线。朕允许你建立私卫,这既是朕的警告,也是朕的善意。 你这次回去后,以后大部分时间都要留在同安县了。同安县虽然距离京都不远,但朕也不能随时知道你的一举一动,说是‘山高皇帝远’也不为过。朕对你有戒心的事,你我心知肚明就好,就不用拿到明面上说了。可一旦让朕知道你有什么不臣之举,就休怪朕翻脸无情。” 沈熠默默地听着,直到圣帝的声音戛然而止后,他这才恭敬地道:“是,陛下,臣明白!” 圣帝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熠一眼,嘴唇微微抖了抖,像是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放弃了。随后,他眼神示意郑霆将一只锦盒递给沈熠,沉声道:“这是朕答应你的兵符,到了康州府,一切小心行事。朕还是那句话,差事可以办不好,人必须好好的,朕的统一大业还要靠你呢。” “臣遵旨!”沈熠双手接过兵符,恭谨地道。这只盒子看着虽小,可他却觉得重如泰山。 “行了,去吧。”圣帝摆了摆手,头也不抬地道。或许有那么一刻,他是非常孤独的吧。 离开皇城的路上,沈熠反复思量着圣帝此前的话。一开始,他对能够建立私卫一事感到非常激动,毕竟私卫是可以穿戴盔甲的,这样一来,他私藏的那些重装盔甲就有了用武之地。然而,经过今天与圣帝的对话,他却突然意识到,圣帝一定是知道了他私藏盔甲的事,否则绝不会特意提起他呈奏重装盔甲设计图的事。那么,圣帝在这种情况下仍旧允许他建立私卫,岂不就是一种带有警告意味的善意吗,警告他不要做违反大逆不道的事,又替他留下了后路。 想到这里,沈熠突然感觉背后一阵发凉。他不知道圣帝究竟是通过何种手段知道他私藏盔甲的事的。若是通过影龙卫这种特务机构知道的,那他可就要对子爵府里的人加强审查了;可若是凭身为帝王的直觉推测出来的,那他就只能自求多福了。当然,不管圣帝是通过何种渠道知道此事的,有一点他却无比清楚,那就是截至目前,他的一切行动都还在圣帝的掌控之中,甚至连自己的人生也是。而面对如此鬼神难测的帝王心思,才是最令他感到可怕的事。 离开皇城后,沈熠决定顺道去见见赵君慧,告诉她自己明天离京的事,让她提前将扈豹送到京都东郊外的十里长亭处,等自己回同安县时顺便带上。对于医治扈豹的双重人格的事,他只想听天由命。在这个医疗技术和医疗药物都有限的时代,他深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与赵君慧约定好后,沈熠又转道来了聆音楼,让沁儿做好准备,明天随他一起离开京都。虽然聆音楼这个时辰还没开门,但由于他亮出了东家的身份,也没什么人敢说半个“不”字。 得知沈熠明天就要走,向三娘带着新培养的花魁眉儿姑娘走上前来,很是不好意思地道:“东家,不知您是否可以再为眉儿写几首诗词,或是谱一首曲子,让这丫头尽快地打响名声。” “怎么,上次留的那两首词和琴曲《广陵散》效果不好吗?”沈熠不解地道。他清楚地记得初见眉儿时就留了两首词,甚至还有一曲千古名曲。只要眉儿没将这些丢掉,按说效果应该会很好的。可听向三娘刚才的话,眉儿如今的处境似乎很尴尬,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儿。 对于沈熠的疑问,向三娘脸色复杂,沉吟不语;眉儿则臻首低垂,一言不发。这种不约而同表现出的奇怪反应令沈熠万分困惑。于是,在他的追问下,向三娘终于道出了事情原委。 原来这段日子以来,不知由何处传起了一股风声,说是圣朝在英明神武的圣帝的领导下,很快便要统一五国了。如此一来,民间很快就涌现出了两种声音,一种渴望建功立业、杀敌报国;一种感慨民生凋敝,百姓困苦。而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原本深受文人才子欢迎的描写青楼女子生活的诗词很快便被淘汰了,不幸的眉儿正好就成了这一批中的可怜人,喜欢听她唱曲的人越来越少。这也导致眉儿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甚至连曾经弹得很好的那曲《广陵散》也弹得一塌糊涂。时间一长,慕名而来的人越发少了,眉儿的自信心也越发少了。 听完向三娘的解释,沈熠不自觉地看了一眼一脸稚嫩的眉儿,心里无比唏嘘。如此小的年纪,这丫头却只能流落青楼,还要面对这许多的压力,也不知是何人的错。然而,唏嘘归唏嘘,他还是留下了三首诗词,准备帮眉儿重拾信心,以竞争来年的“京都第一花魁”之名。若换成刚来到圣朝时的他,他肯定会无比豪气地帮眉儿离开这个地方。可随着他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越来越深,他改变了这种幼稚的想法。他不是救世主,不可能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改变这个世界。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让身边的人过得更好,而不是一夜之间就翻身农奴把歌唱。 随着沈熠笔走龙蛇地写下三首诗词后,眉儿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自打来到聆音楼那天开始,她就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宿命。后来,当得知楼里的东家凭借几首诗词和一首曲子帮助沁儿成功当选“京都第一花魁”,并且脱了贱籍后,她的心里就泛起了许多涟漪。 正在此时,向三娘告诉她,楼里准备将她培养成接替沁儿的花魁,希望她能努力地学习各种技艺知识,争取在来年的花魁大赛上成为另一个沁儿,好彻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当得知自己有机会离开聆音楼时,眉儿她还是很开心的。因此,她同意了向三娘的提议,为成为“京都第一花魁”而努力着。可惜的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在京都青楼圈子中的名气一直不温不火,甚至还不如曾经的容儿姑娘呢。最重要的是,沈熠曾经在第一次见她时,就给她留下了两首诗词,也让刚刚凭借琴艺夺魁的沁儿指点了她的琴艺。她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成为与沁儿一般的人,可结果却天差地别。这种强烈的落差令她非常沮丧,一度想自暴自弃,可终究还是不愿就这样失去离开聆音楼的好机会,因而便强撑着。可是,由于自己的名气不佳,很少能得到才子们的关注,自然不可能得到更好的描写时局的诗词,而这又导致她的名气更差了。如此一来,她就彻底陷入了这种怪圈中,挣脱不得,放弃不能,实在纠结。 最终,向三娘建议她向沈熠讨要几首诗词,帮助她快速打响名声,吸引更多的才子为她宣传。可她与沈熠的见面次数有限,又不知道沈熠是怎样一个人,再加上沈熠的身份不一般,她说什么都不敢主动地向沈熠提出这种请求,被向三娘逼得急了,她甚至准备放弃竞选花魁。 无奈之下,向三娘只能决定替眉儿向沈熠开口,谁让眉儿是她选中的新一任花魁人选呢,而这也引出了今天的事。起先,向三娘还有些担心沈熠不愿意呢,可没想到事情竟如此顺利。 沈熠将写好的三首诗词交给眉儿,温声和气地道:“时间有限,我能想到的就这三首了,回头你让向三娘给你找几名好的乐师,让他们给你谱下曲,你先将就唱着。我这段时间事情比较多,暂时无暇思考这些。等我忙完了,或者有空闲时间时,我再帮你好好地谱一首曲子。” 眉儿没想到沈熠竟会以如此温和的语气与他说话,这让她不敢面对沈熠,就那样低着头,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甚至连该给沈熠道谢的话都忘说了。在这件事上,明明是她辜负了沈熠的期许,没能成功地接过沁儿的班。可沈熠非但没有怪她,还再次为她作了三首合适的诗词。这种“以德报怨”的行为,令她对沈熠产生了难以名状的感佩和敬服。 向三娘目睹了这一幕,暗暗叹了口气。此时的她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早知道眉儿是这种性格,她就不该强推眉儿接沁儿的班。现在倒好,上报给京都府的花魁竞选名单已经敲定了,她也没办法更改了。至于说请沈熠出面帮忙,她更是不好意思,不想给沈熠添这些原本没有什么必要的麻烦。因此,如今的她颇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这还是生平第一次。 沈熠见眉儿低着头一言不发,只道她是对自己写的这三首诗词有想法,于是试探性地道:“你怎么不说话,是觉得我这三首诗词质量不好吗?若是不满意,我倒是可以临时再编一首。” 向三娘见场中气氛尬在了原地,心里虽然有些烦躁,但还是轻轻地推了一下眉儿,然后主动接过话茬,笑道:“东家说的哪里话,若是您的诗词质量不好,这世上就没有好诗词了。眉儿这丫头想来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好的诗词,一时间惊讶地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才一言不发。这丫头不是故意的,还请东家宽恕她刚才的失礼之举,妾身在这里先替眉儿谢过东家了!” “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必说宽恕?”沈熠呵呵笑道,“眉儿姑娘,这三首诗词要由你来唱,你看看可还喜欢?若是有什么好的想法,你也可以直接提出来,不必这么紧张。” 听到沈熠这样说,眉儿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手里的三首诗词。第一首抒发的是功业难就的感慨,名叫《鹧鸪天·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全词如下: “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觮,汉箭朝飞金仆姑。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 第二首描写的是因战争而导致百姓流离失所的现实,名叫《饮马长城窟行》,全诗如下: “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往谓长城吏,慎莫稽留太原卒! 官作自有程,举筑谐汝声!男儿宁当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长城。 长城何连连,连连三千里。边城多健少,内舍多寡妇。 作书与内舍,便嫁莫留住。善待新姑嫜,时时念我故夫子! 报书往边地,君今出语一何鄙?身在祸难中,何为稽留他家子? 生男慎莫举,生女哺用脯。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 结发行事君,慊慊心意关。明知边地苦,贱妾何能久自全?” 第三首则颇为奇怪,明明运用的是豪迈旷达的笔墨,表达的却是视死如归的悲壮情绪,读起来颇有种“在谐谑中夹杂着悲情”的感觉。这首诗名叫《凉州词》,全诗如下: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眉儿一字一句地读完这三首诗词,心里泛起了无尽的波澜。这三首诗词风格迥异,体裁不同,所抒发的感情和表达的情绪更是大相径庭,但无可否认的是,它们都是圣朝文坛不可多得的佳作。而最令人称道的是,它们竟出自同一人之手,甚至是在同一时间写下的。 第224章 驱虎吞狼 看着眉儿如此投入地鉴赏这三首诗词,沈熠也很是感慨,于是问道:“如何,可还喜欢?” 眉儿郑重地点了点头,神色激动地道:“东家,小女子不才,书虽然读得少了些,但也能大概理解这三首诗词的意思。不是小女子恭维您,这三首诗词写得太好了,每一首都算是文坛佳作。小女子最喜欢的当属这首《凉州词》,尤其是最后一句,说得何等深沉,又何等慷慨!在战场上,战死的人,永远躺下,诗中的将官却把这说成‘醉卧’。他似是在开玩笑,说得很轻松,让其他出征者把生和死看得很平常。他用谐谑的口吻向战友告别,那反诘式的结句,既显得豪迈与豁达,也透露出一缕悲怆与感伤。正所谓‘故作豪放之词,而悲感已极。’” 沈熠惊讶地看着眉儿,心里充满了敬佩。眉儿对《凉州词》的赏析非常深刻,以她这个年纪的阅历,根本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来。特别是最后一句评语,与他前世的同姓先辈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所说的一模一样,这更是令他惊奇,差点儿都以为圣朝与他的前世重合了。 “眉儿,你还真是令我意外,你对这首诗的赏鉴太到位了,我自愧不如。”沈熠感慨道。 听到沈熠如此直白的夸奖,眉儿小脸一红,不好意思地道:“东家谬赞了,小女子阅历浅薄,当不得东家这般夸奖。实不相瞒,小女子能说出这些话来,全靠家父当年的谆谆教导。” “这么说来,想必令尊当年也是一代文坛大家了,否则绝然教不出似你这样优秀的女儿。” 沈熠道,“对了,眉儿,我不明白的是,凭你这样的书香家族,你怎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呢?” 闻言,眉儿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不幸遭遇,倏地双目泛红,一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沈熠见状,暗自后悔自己的好奇心实在太盛了,竟勾起了眉儿的伤心事,真是不合时宜。 一时间,两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就这样沉默了起来。正在此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一声疾呼:“向妈妈,不好了,齐管事和梁管事打起来了,场面快要控制不住了,你快去看看吧。” 沈熠听到这个消息,转头看了一眼向三娘,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向三娘也是一头雾水,只能尴尬地道:“东家,妾身也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回事儿,他们俩平时看着还是挺和气的。” “去把他们带过来,就在这里说,我倒要看看,究竟有什么说不清的事,值得他们大打出手。”沈熠不悦地道,“幸好这个时辰楼里还没开门,若是让客人见到我们的人做出这种丑事,岂不是白白看我们的笑话吗。也亏得他们还是两个管事,闹出这种事来,简直是荒唐。” 向三娘听出了沈熠话中的怒意,丝毫不敢耽搁,应了一声后便急忙告退,将两个打架的管事带到了沁儿所在的小阁楼的书房,其中一名管事正是上次扈豹闹事时保护沁儿的齐成虎。 两名管事见到沈熠铁青的脸色,彼此都知道他们刚才打架的事引起了沈熠的不喜,心里不由得暗自打鼓,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沈熠接下来的盘问,毕竟他们打架的原因太丢人了。 “说吧,你们为什么要打架?”沈熠斜靠在椅子上,冷声道,“亏你们还是楼里的管事,大庭广众之下竟大打出手,实在是丢人。今天若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让你们全都滚蛋。” 齐成虎偷偷看了沈熠一眼,又快速收回了目光,对身旁的汉子道:“梁管事,你先说吧!” 被叫作“梁管事”的汉子狠狠地瞪了一眼齐成虎,咬牙切齿地道:“还是齐管事先请吧!” 沈熠抓起手边的茶杯,“嘭”的一声砸在桌子上,怒声道:“干什么,现在知道客气了?” 向三娘眼见沈熠动了真怒,也急忙表态道:“梁大为,齐成虎,你们俩想干什么?东家问你们话,你们回答就是,这般推脱成何体统?梁大为,你在楼里的地位仅次于我,你先说!” 被向三娘训斥了一顿,梁大为也不敢再磨叽了,小声地将打架的原因说了出来。常言道:“不怕官,只怕管。”沈熠虽是聆音楼的东家,地位超群,但他却不可能一直待在聆音楼里。但向三娘却不一样,她可是聆音楼实打实的话事人,又是他的顶头上司,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根据梁大为的讲述,他与齐成虎之所以当众打架,其实是因为聆音楼里的一名中年女子。这女子原本是楼里的姑娘,后来年纪渐渐大了,照顾她的客人也随之少了。而她又没有能力为自己赎身,便选择留在楼里,一来有个安身之所,二来协助三娘调教一下楼里新来的姑娘。 上个月十五,他偶然撞见了那名风韵犹存的女子,顿时心猿意马,甚至要纳那女子为妾。 那女子听闻此事后,先是表现得有些犹豫,像是在思考此事的利害关系。可随后,她便跟梁大为说,她已经与另一名相好了。而为了不影响三位管事的关系,她不愿说出那名管事的姓名,只是希望梁大为日后莫要再提此事了,否则她便要找向三娘评理,为自己讨个公道。 对于那女子的话,梁大为表现得半信半疑。经过仔细思量,他终于将目标放在了齐成虎身上。毕竟楼里如今只有三名管事,除了他之外,也就最近新提拔上来的,且目前尚未成亲的齐成虎最有可能与那女子相好了。于是,他便找到了齐成虎,开门见山地说了要纳那女子为妾的事,希望齐成虎给他个面子,不要从中作梗,以免毁了他这桩天造地设地好姻缘。 齐成虎本就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因而在听到梁大为这番莫名其妙的话后,整个人表现得非常茫然。但梁大为却以为齐成虎这是在跟他打哈哈,再加上齐成虎成为管事的速度太快了,导致他非常地警惕齐成虎。这两件事结合起来,直接使得他与齐成虎之间的矛盾更深了。 经过这件事后,齐成虎也对梁大为颇有微词。因此,他便开始故意接近那女子,有时还当着梁大为的面,做出一些比较亲昵的举动,就是想气气梁大为,宣泄一下心中的闷气。 出人意料的是,那女子并不反对齐成虎对她的所作所为,有时还会主动配合。这样一来,梁大为更是坐实了他之前的猜想。因此,他便时不时地借着自己的地位比齐成虎高这一优势,做出一些故意针对齐成虎的事。这也导致两人的矛盾越来越尖锐,以至于在今天彻底爆发了。 听完梁大为的描述,沈熠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亲耳听到这荒诞的故事,他怎么也不能相信两个大男人竟被一个女子所使的驱虎吞狼之计玩弄于股掌中,甚至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打出手,简直是丢人。不过,那个女子在此事中所展现出的谋略还是令他挺感兴趣的。 “向三娘,你派个人去将梁管事说的那个女子叫来,我要见见她!”沈熠饶有兴趣地道。 向三娘道了一声“是”,吩咐自己的丫鬟去叫那女子,她则恨铁不成钢瞪了梁、齐两人一眼,对沈熠道:“让东家见笑了。妾身往后一定会管好他们的,绝对不让这种事再次发生。” 沈熠“嗯”了一声,看向梁大为道:“梁管事,我没记错的话,你是贱籍之人吧。我朝律法规定,凡奴籍、贱籍之人不得纳妾,违者杖三十,徒两年半,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吧?” 梁大为涨红着脸,不敢看沈熠的眼睛,低着头道:“回东家,小人知道这点,但只要……” “只要你不敲锣打鼓地娶进门,将其养在外面就可以,是吗?”沈熠接过话茬,冷声道。 见自己的心思被沈熠说中了,梁大为显得有些尴尬,闷闷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沈熠接下来的训斥。而一旁的齐成虎见到梁大为这个样子后,不免有些幸灾乐祸,甚至笑出了声。 “齐管事,你觉得此事很好笑吗?”沈熠扫了一眼齐成虎,不满地道,“你既是楼里的管事,手底下又管着那么多人,本该以身作则,成为众人的表率。可你呢,你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另外一名管事大打出手,你觉得合适吗?你们都是楼里的人,我不求你们能够同舟共济、众志成城,只希望你们不要互相拆台,平白无故地让别人看我们聆音楼的笑话。” 平心而论,沈熠这番话算是非常重了,就差赤裸裸地说梁、齐二人给聆音楼丢人现眼了。 梁、齐二人也不是傻子,听到沈熠这般痛心疾首的话,不约而同地羞红了脸,低头不语。 沈熠见梁、齐二人似乎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也就不再揪着他们,转而对向三娘道:“你既然身为聆音楼的掌柜,自然要承担起应尽的职责来。像他们俩这种情况,你理应早就有所察觉才对,可你却什么消息都没有收到,甚至还跟我说‘他们俩平时看着还是挺和气的’。现在呢,你还觉得他们之间和气吗?还有,我不管以前的翠云楼是怎样经营的,底下的人是怎样相处的。但是,以后的聆音楼绝不能再发生这种自己人打自己人的事,就算是真的要打,也必须离开楼里,找一个不会被别人看笑话的地方,我丢不起这个脸,也不想看到你们丢脸!可能我今天的话有些重了,但我却不会后悔,毕竟我是为了聆音楼的名声和未来,你明白吗?” “妾身明白,妾身多谢东家教导。”向三娘很是严肃地道。沈熠刚才的话虽然很伤她的面子,但她却没有任何的不满或抱怨之意。就像沈熠说的,她没有提前了解到手下两名管事的实际情况,间接地允许了这场矛盾发生,这是她的失职,沈熠没训斥她已经是宽仁之举了。 “明白就好。”沈熠语气平和地道,“我刚才只是随便说说,算不上什么教导,别在意!” 说话间,向三娘先前派出去的那个丫鬟领着一名穿金带银的中年女子回来了。隔着门口,沈熠就感觉到那名女子有些问题,但他也没有多问,准备先观察一下再说,以免分析错了。 向三娘与那女子的交情似乎不错,两人刚一见面就忍不住寒暄了几句,甚至连沈熠都给忘了介绍了。直到沈熠发出了一声轻咳,向三娘这才反应了过来,又将沈熠介绍给那女子。 那女子刚进到书房时便已经看到梁、齐二人了,一颗心便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暗道自己所做的事当然已经败露了。此时此刻,她只想尽可能地搅浑这团水,好把自己给择出去。 “妾身芙蕖见过东家!”那女子拘谨地向沈熠行了一礼,随后站到一旁,等候沈熠问话。 “梁管事说,他想纳你为妾,你犹豫再三后,搬出了齐管事打掩护,可有此事?”沈熠直截了当地道,“我很好奇,你本可以直接拒绝梁管事的,为何非要多此一举,多惹麻烦呢?” 芙蕖脸色复杂地偷看了一眼梁大为,像是有所忌惮。沈熠注意到了她的举动,语气平淡地道:“你说你的,不用看他的脸色。而且过了今天,他应该也不会再跟你提起纳妾的事了。” “芙蕖,东家都这么说了,你就放心地说吧。”向三娘也跟着劝道,“再说了,这楼里还有我呢。先前我并不知道梁管事要纳你为妾,现在知道了,自然会帮你做主的,你放心吧!” 有了向三娘的劝慰,芙蕖终于下定了决心,对沈熠道:“回东家,想必您也知道梁管事在楼里的地位仅次于向妈妈,妾身若是直接拒绝了梁管事,多少会得罪梁管事,因而才会……” “才会驱虎吞狼、祸水东引是吗?”沈熠的声音突然严厉了起来,沉声道,“说实在的,你使的这个计谋还挺周全,我确实很佩服,就是不知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你背后之人的主意。” 芙蕖的脸色瞬间变了,像是被沈熠揪住了尾巴,嗫嚅道:“东家此话何意,妾身不明白。” “不明白吗?”沈熠冷笑一道,“你既然不明白,那我等下就让你好好明白明白。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件事要处理。向三娘,派人去查查她的住处,我相信,你会收到惊喜的。” 第225章 拜月双姝 沈熠这话一出,芙蕖浑身脱力般地瘫坐在地上,眼神呆滞,一脸慌张,失声道:“不要。” “是,东家,妾身马上就去!”向三娘不解地看了一眼芙蕖,不忍地道。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但却可以从沈熠的话和芙蕖的表现推断出来,芙蕖定然是做了对不起聆音楼的事,而那件事又正好被沈熠知道了,这才有了刚才的一幕。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聆音楼这些年来似乎并没有亏欠过芙蕖,芙蕖又何必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呢,这实在不合情理。 随着向三娘的离开,书房中的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芙蕖身上,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刚才的一幕发生得太过突兀,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怕是只有沈熠和芙蕖才明白那番对话是什么意思。可是,沈熠此刻却悠然地坐在椅子上,一边与沁儿谈天说地,一边与眉儿商议如何快速地吸引客人上门,一举打响眉儿在京都的名声,丝毫没有要为众人解惑的想法。 “眉儿,你会弹琵琶吗?”沈熠若有所思地道。自打他从向三娘那里得知了如今的京都青楼圈子中形成了一股“尚武”的风尚,他便准备为眉儿准备一首名为《十面埋伏》的琵琶名曲,帮助眉儿更快地成为京都各个青楼的花魁中的“顶流”,也算是他对眉儿的一点心意。不管怎么说,眉儿明年都要代表聆音楼去竞选“京都第一花魁”,他这个东家却不能干看着。 “回东家,小女子在琵琶方面的熟练度很低,远不上手里这张琴。”眉儿有些犹豫地道。 “无妨,你只要会弹就行,不熟练的话就多练练,这没什么。”沈熠沉吟道,“我这里有一首琵琶曲,以两个旨在争霸天下的人为主线,展示了一副紧张、激烈、残酷的战争场面。京都如今尚武之风浓厚,来楼里赋诗听曲的客人们也有这方面的需求。如果你需要,我等下就可以写给你。不过,这首琵琶曲可不是那么好弹的。此曲虽是武曲,但兼含刚柔,弹奏时注重刚度和柔度的协调性,既要表现出对落败一方的关怀,也有对因战争造成的众多殒命者的痛悯。因此,演奏该曲时,演奏者不仅要体现出庞大的气势,还要注意对各种细节的处理,以实现情和景的有效融合。若你想靠这个一举成名,你必须非常努力地练习,你能接受吗?” 眉儿眉头微蹙,快速地思考着沈熠的提议。坦白来讲,有沁儿这个现成的例子在,她对沈熠所做的词和曲有着莫大的信心,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自己能否成为一个合格的琵琶演奏者。然而,由于她出自书香门第,自小学的便是“四艺”之首的琴。一旦中途去精研琵琶,若是有所成就倒还好,就怕白白努力过后,非但在琵琶方面没有收获,反倒将自身的琴艺荒疏了。 沈熠知道眉儿此刻正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他也没有着急,反正自己还要等向三娘回来回复消息呢。他今天之所以顺道来聆音楼,除了告诉沁儿明日离京外,还要提醒向三娘注意楼里的内鬼。至于芙蕖的事,完全是机缘巧合,毕竟他一开始也只是怀疑,想诈诈芙蕖罢了。 一炷香的时间后,向三娘脸色凝重地回来了。一见到她这副表情,沈熠就知道自己那日收到的消息是真的了。可他一直没想明白,究竟是什么人会给他传递这种私密的消息呢。 “向三娘,收获如何?”沈熠这时也懒得铺垫什么,直奔主题道。在他看来,芙蕖勾结外人,意图扰乱聆音楼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现在只想知道向三娘究竟查到了多少证据。 向三娘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芙蕖,低声道:“回东家,妾身仔细查过了,在芙蕖的房里共搜到黄金三百两,白银五千两,其他珍宝若干,粗略估计,共有一万两银子。此外,妾身还在她的梳妆匣中搜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至于写了什么,妾身尚且不知,还请东家过目!” 沈熠冷眼瞧着芙蕖,打开了向三娘递来的信,简单地扫了一遍后,她将信还给了向三娘,笑道:“写信之人还真够小儿科的,竟想出这么一条计策对付我,哦,还有你,你也看看吧。” 向三娘恭敬地接过信,细细看了一遍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骂道:“无耻之尤!” “行了,向三娘,没必要因为这么点小事生气。”沈熠满不在乎地道。在他看来,这封不具名的信中所提到的计策根本就是小孩过家家,一点儿破坏性没有,顶多只能恶心一下他。 闻言,向三娘只好收住自己的脾气,将信还给沈熠,转头看向芙蕖,心痛地道:“芙蕖,你扪心自问,无论是楼里,还是我本人,这些年来可曾亏待过你一次,你为何要做出这种事?” 芙蕖此刻只觉得心如死灰,既有对计划失败的懊悔之意,又有对向三娘的一些惭愧之情。沉默了片刻后,她冷漠地道:“三娘,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你想怎么处理我,请自便吧!” “你……”向三娘气到语结,一时间僵在了原地。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曾引以为知己的芙蕖有朝一日竟会为了一个青楼老鸨的位置而对她下手,甚至不惜与外人勾结,意图毁掉聆音楼好不容易打响的名气。这还是她的知己吗,人与人之间难道真的就没有真情实意了吗? 沈熠见向三娘被芙蕖气得说不出话,再联想到她先前与芙蕖亲密地打招呼的场景,猜想这两人现在多半是“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于是道:“向三娘,你先退下吧,我有事问她。” 向三娘心有不甘地站到一旁,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芙蕖。一旁的沁儿见状,急忙笑着上前安慰。她虽然不知道今天这件事情的具体经过,但却知道向三娘与芙蕖以前的关系甚是亲密,再结合两人目前的情况稍加推断,便大致推测出了证件事情的全貌,不免为向三娘感到不值。 沈熠全身心地盯着芙蕖,语气平和地道:“说说吧,给你写信的人是哪家青楼的主事人?” 芙蕖全程低着头一言不发,先是在故意对抗沈熠的询问。沈熠也不生气,反而拿起桌上的信,饶有兴趣地指着其中一句话,嘲讽道:“一个连姓名都不敢留在信上的人,你凭什么会觉得他会帮你成为一家青楼的老鸨。我真不知道你是傻还是天真,竟会相信这种鬼话。” 芙蕖嘴唇颤抖了下,像是要反驳沈熠的话,可还没来得及开口,沈熠就继续道:“还有这手驱虎吞狼之计,看着虽然热闹,可真能起到什么效果吗?你真的觉得折了两名管事就能让聆音楼垮台吗?你也不用脑子想想,事情要真有这么简单,那个人何必还要借你的手呢?” 沈熠这番诛心的话如同一柄重锤一般重重地砸在芙蕖濒临崩溃的心理防线上,到了这时,她再也强撑不下去了。这段日子以来,她的心里饱受折磨,深知不该为了一个老鸨的身份而背叛自己的知己。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已经迈出了一大步,此时想停下来就已经来不及了。 向三娘见芙蕖的心志有所松动,也趁机劝道:“芙蕖,你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如就趁着现在说出来吧。东家的身份你也知道,这京都很少有他办不到的事。我们又是多年知己,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我们这种人,能在这世上有一个谈心的朋友,那可是极其难得的事。在这聆音楼里,我向三娘就你这么一个知己,我实在不想看到我们有反目成仇的那天。” 芙蕖坐直了身子,看了一眼向三娘,自嘲道:“什么知己,全都是骗人的。三娘,若你真的曾拿我当知己,那你就坦率地告诉我,当初前东家选择楼里的主事人时,你有没有作弊?” 向三娘闻言一愣,不明白芙蕖这话从何说起,一脸茫然地道:“什么作弊,你在说什么,我怎么糊涂了?芙蕖,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事到如今,你还在装无辜,我已经知道了。”芙蕖歇斯底里地道,“当年选主事人时,盒子里有两支长短不一的签。前东家事前声明,抽到短签的担任楼里的主事人,抽到长签的从旁协助。可是,你为了成为楼里的主事人,竟然偷偷折断了手里的签,是也不是?” 沈熠这时感觉自己突然吃到了一个大瓜,看了一眼向三娘,好奇地道:“到底怎么回事?” 见沈熠对这桩多年前的事颇感兴趣,向三娘苦笑一声,也没有选择隐瞒,有些感慨地对沈熠讲起了她与芙蕖相识、相知的过程。沈熠则安静地听着,听完之后,他的心里满是唏嘘。 向三娘十岁那年,家里遭了饥荒。为了保住其兄长的性命,给家里留下一脉香火,她的父母将她卖到了当地的一座名为“拜月台”的青楼。当时的她内心充满了孤寂和感伤,也有对未来生活的担忧和恐慌,因而偷跑过好几次,可每次都被抓了回来。而在最后一次逃跑时,她恰好遇到了也想逃离拜月台的芙蕖。再次被抓回去后,两人同时挨了一顿打,又被关在了同一间小黑屋里,一起饿了三天肚子,差点儿就一命呜呼了。 经过这次死里逃生,向三娘与芙蕖就认清了现实,断了逃跑的心思。她们开始积极配合当时的老鸨的调教,开始学习琴棋书画、歌舞弹唱。五年后,她们成了当地青楼圈子中颇有名望的姑娘,一些好事的公子哥甚至还给她们起了一个名号,叫作“拜月双姝”。由于她们曾经同生共死过,又一起相处了五年,彼此之间早就建立了深厚的情谊,因而成了知己好友。 随着她们的名气越来越大,京都一些青楼的老鸨们也听说了她们的事,于是派人联系了拜月台的老鸨,想以高价买走她们,再多加培养一下,以便竞争“京都第一花魁”的名号。 经过一番拉扯,最终是一座名叫“西塞楼”的青楼买下了她们。西塞楼在京都青楼圈子中位于中等偏下的位置,在往年的“京都第一花魁”的竞争中一直没有什么好的成绩,甚至影响到了正常的经营。无奈之下,西塞楼的东家决定背水一战,以高价买下了她们。又掏空家底请了一位很有资历的老鸨,专门教导她们如何更好地招揽客人,并竞选“京都第一花魁”。 两年后,成功出师的她们参加了当年的花魁大赛,虽然最后并没有成功夺魁,但“拜月双姝”的名号却被更多的贵公子知道了。西塞楼也凭着这个机会,成功跻身“京都十大青楼”。虽然只是末席,但已经比先前中等偏下的处境好多了。而且由于“拜月双姝”主打的一体性,吸引了不少的贵公子前来豪掷千金,都想感受一下他们这对姐妹花的与众不同。 第二年,她们再次参加了花魁大赛,最终取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绩,“拜月双姝”的名号自此响彻在京都的青楼圈子中,一时间风头无两。虽说她们终究与“京都第一花魁”的名号无缘,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毕竟现在的她们已经有了其他青楼女子难以企及的名气。自此之后,除了每年一位的京都第一花魁外,西塞楼与“拜月双姝”成了许多贵公子口中的谈资。 都说盛极必衰,西塞楼在风光了五年后,其东家由于沉迷赌博,败光了这几年所挣的钱。最终,凌亲王的庶子赵咸买下了西塞楼,并将其改名为“翠云楼”。而“拜月双姝”这时候也没了当年的风光,除了一些怀旧的人外,很少有人照顾他们的生意。因此,赵咸在征求了她们的意见后,决定以抽签的方式选择其中一人担任翠云楼的老鸨,另一人则从旁协助。 抽签那天,赵咸令人准备了一只密封的盒子,盒子上面有两个孔,正好能容下一只拳头。向三娘和芙蕖一人摸了一只签,结果显示向三娘抽中了那支短签,于是顺理成章地成了老鸨。 那时的芙蕖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反而向向三娘表示了祝福。可谁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芙蕖不知从哪里听到了向三娘当年抽签作弊的事,这才生出了这么多无意义的风波。 第226章 十面埋伏 向三娘说完之后,沈熠沉默了片刻,看向芙蕖道:“是谁告诉你向三娘当年作弊的事的?” “事到如今,东家问这些还有意义吗?是打是杀,我心甘情愿,绝无怨言。”芙蕖自暴自弃地道,“自从十岁那年起,我的人生就已经结束了,浑浑噩噩地活了这么多年,我早就厌烦了。东家,您是个好人,我很感激您,也很佩服您。楼里这几个月的变化我都看在眼里,怪只怪我没能早一些来到聆音楼,没能早些遇上您这种会为我们这种人考虑人生的人。” 沈熠冷着脸看着芙蕖,问了一个扎心的问题:“依你所言,你从没有拿向三娘当朋友看?” “不是这样的。”芙蕖急忙反驳道。她像是被人抓住了小辫子,整个人表现得十分激动。 “既然不是,那你怎么就听了别人的一面之词,怀疑起与你同生共死的人呢?”沈熠道,“若是向三娘刚才没有说假话,你们可就是真正的患难之交,这种感情莫非就这么不堪吗?” 芙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遭受了一记重击,情绪失控地低下了头,双手捂着脸,默默抽泣着。见到这一幕的向三娘有些心疼,本想上去安慰一下,却被沈熠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你要是觉得掉几滴眼泪就能洗刷向三娘蒙受的冤枉,那你就继续哭吧。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一句,向三娘可是你刚才亲口承认过的朋友,冤枉她的也是你。”沈熠语气冰冷地道。 芙蕖此时终于强撑不住了,泪眼婆娑地看向向三娘,大礼赔罪道:“玲珑,我对不起你!” “玲珑”是向三娘刚到青楼时老鸨为她取的名字,与“芙蕖”一起缔造了“拜月双姝”的辉煌时代。后来,她成了翠云楼的老鸨,便摘掉了“玲珑”这个曾经受人追捧的“艺名”,换回了本姓,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三娘”的名字。因此,当向三娘从芙蕖的口中再次听到这个都快被她忘了的名字时,心中的感动可想而知。她再也顾不得沈熠的制止,冲到芙蕖的身边,紧紧地抱住了她自十岁结识以来,且至今仍引以为知己的好友,然后抱头痛哭。幸得这是在沁儿的书房,再加上时间尚早,楼里没有任何客人,否则指不定有多少闲话传出去呢。 见到此情此景,沈熠就算心情再差,此刻也不免有些动容。前世的他本就没有多少朋友,能视为知己的就更少了。来到圣朝后,由于宿主所结识的那些多半都是酒肉朋友,花花公子,他也就没怎么联系过,整日间就与身边的人纠缠在一起。然而,这些身边人都不能算作他的朋友甚至知己,他都快忘了所谓的友情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可现在,他似乎又感受到了。 待向三娘和芙蕖彻底平静下来后,沈熠方才道:“向三娘,你们下去吧。此人该怎么办由你决定,我不会过问。不过,我必须强调一点,类似的事,以后不许再犯,明白了吗?” “是,东家!”向三娘急忙应了一声,随即感激地道,“妾身多谢东家体谅,此等大恩……” “行了,这些无关痛痒的话就不必说了,下去吧!”沈熠打断了向三娘的话,懒懒地道。 向三娘知道沈熠的脾气,也就不再多言,与芙蕖一起施了一礼,心怀感激地离开了书房。梁大为和齐成虎两名管事见状,也纷纷向沈熠施礼告辞。转眼间,书房里就剩下沈熠几人了。 “沁儿,你这里没有琵琶吗?”沈熠环顾了一圈沁儿的书房,好奇地道。他的时间有限,刚才又浪费了大半个时辰,必须趁着现在,尽快将《十面埋伏》的曲谱写出来,让眉儿边看曲谱边练习弹奏,他则趁机为眉儿讲解一下具体的弹奏要旨,只希望眉儿可以暂时有所领悟。 “东家,小女子这里没有琵琶,不过小英有,就在楼下。东家若是需要,小女子这就让她去取。”沁儿道,“这丫头平日里没有别的喜好,就喜欢收藏乐器,可却一直没见她弹过。” 沈熠看了一眼站在沁儿身后的小英,微笑道:“辛苦小英了!”他虽然也有些好奇小英这奇怪的喜好,但现在也顾不上研究这些。赶紧处理完眉儿的事,他还要赶着回家陪家人呢。 小英红着脸道了一声“是”,退出了书房,从自己的房间里找出了那面从未弹过的琵琶。 就在小英取琵琶的同时,沈熠来到沁儿的书桌前,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准备默写曲谱。而由于他今天出门时并没有带芸儿,因此,此时帮他研墨的工作便落到了沁儿手上。 前世的沈熠虽然五音不全,不善乐器,但他却对“十面埋伏”这一段历史故事很感兴趣,“爱屋及乌”之下,顺带着也了解了一下与《十面埋伏》的琵琶曲相关的知识。 《十面埋伏》又名《淮阴平楚》,是以楚汉相争的历史故事为题材而创作的琵琶独奏曲。乐曲采用了中国传统的大型套曲结构形式,整体可分为三部分,由十三段带有小标题的段落构成,分别是列营、吹打、点将、排阵、走队、埋伏、鸡鸣山小战、九里山大战、项王败阵、乌江自刎、众军奏凯、诸将争功和得胜回营。该曲以垓下之战的史实为内容,用标题音乐的形式描绘了激烈的战争场面,虽为史实,却也不乏丰富的感情色彩。 第一部分描述汉军大战前的准备,着重表现威武的汉军阵容。共包括五个小段落。其中,“列营”实际上是全曲的引子,节奏比较自由,渲染了紧张的战争气氛;“吹打”是全曲中旋律性较强、抒情气息浓郁的段落,刻画了纪律严明的汉军浩浩荡荡、由远及近、阔步前进的形象。“点将”“排阵”“走队”三个段落则表现了刘邦汉军战斗前高昂的士气,操练中队形变换的迅速和士兵步伐矫健的形象。 第二部分包括三个小段落,是全曲的中心部分,形象地描绘了楚汉两军殊死决战的激烈情景。“埋伏”中的音乐采用了一张一弛的节奏和模进发展的旋律,营造了一种紧张、恐怖的气氛,给人以一种夜幕笼罩下伏兵四起的阴森感。“鸡鸣山小战”生动形象地表现了双方短兵相接时的小规模战斗的情景;“九里山大战”则是全曲的高潮,描绘了两军的激战过程。 第三部分包括后五个小段落,前两段写项羽失败后在乌江自杀,低沉的音乐气氛与前面的高潮形成鲜明对照。其中,“乌江自刎”这段旋律凄切悲壮,塑造了项羽慷慨悲歌的艺术形象;后三小段则描绘了汉军以胜利姿态出现的种种情景。 当小英将琵琶抱到书房时,沈熠已经默写完了前两段的曲谱。他让小英将琵琶交给眉儿,又将这两段曲谱放到眉儿面前,让眉儿照着曲谱先试弹一下,他则趁机讲述具体的演奏技巧。而由于演奏《十面埋伏》的流派众多,每个流派又有各自的演奏风格,不能一概而论。因此,他需要先听一遍眉儿演奏出来的实际效果,再结合各派的演奏风格进行讲解。 就这样,沈熠每写完一段,眉儿便照着乐谱练习一段,沈熠再趁机讲解一段。如此一番操作下来,又过去了两个时辰。望着窗外的夕阳,不知为何,沈熠的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或许是情绪到了,又或许是有感而发,只听得他幽幽地吟诵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东家好文采,随口一吟便是千古名句,小女子佩服之至。”沁儿很是配合地拍马屁道。 “沁儿,你这到底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我怎么觉得这么怪。”沈熠回过神来,打趣道。 “小女子哪敢损东家,自然是夸东家呢,只是不知东家方才因何会突发感慨。”沁儿道。 “没什么。”沈熠摇了摇头,微笑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有些东西需要提前收拾,免得明天手忙脚乱的。你也趁早收拾一下吧,只需带上该带的东西,其他的那边都有。” “东家放心,该带的东西小女子已经提前收拾好了,绝不会耽误明天的行程。”沁儿道。 沈熠“嗯”了一声,又跟眉儿叮嘱了几句,让她好好练习《十面埋伏》,争取日后一举成名,夺得“京都第一花魁”的名号,也算是圆了向三娘与芙蕖当年的梦想。 叮嘱完这些事后,沈熠不自觉地看了一眼书房外的夕阳,默默地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便准备回家了。岂料他刚走到门口,却听得小英道:“东家且请留步,奴婢有事相求!” 沈熠收住脚步,转过身来,好奇地道:“怎么了,有事直言便可,不必与我说这种话的。” 小英看了一眼沁儿,小跑到沈熠跟前,有些忐忑地道:“东家,奴婢想跟着姑娘一起走。” 沈熠有些茫然,不明白小英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反问道:“怎么,沁儿不想带你走吗?” “不是的。”小英急忙否认道,“奴婢是楼里买回来的,若没有东家和向妈妈的同意……” “这样啊,我明白了。”沈熠后知后觉地道,“只要沁儿愿意带着你,我当然双手赞成。” “姑娘当然愿意。”小英连连点头,又担心沈熠反悔,小声补充道,“东家可不许骗人!”她虽然与沈熠有着身份上的差别,但年龄却与芸儿差不多大,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她已对沈熠的为人和脾性有了很大程度的了解,因而言语间会有一丝“无礼”。 “你这小丫头,说话也太伤人了,我很像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吗?”沈熠有些没好气地道。 “东家恕罪,小女子替这丫头向您赔罪了。”沁儿佯装生气地瞪了小英一眼,对沈熠道。 “行了,我说笑呢。”沈熠摆摆手道,“你们还有其他事吗?没有的话,我可真要走了。” 沁儿等人齐刷刷地摇了摇头,表示她们没什么问题了。沈熠见状,毫不留恋地说了一句“告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沁儿的书房。可当他刚走出房门的时候,迎面便看到了向三娘与芙蕖。沈熠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又要耽搁一阵了,今晚注定要晚回家的。 “向三娘,你们有什么事,等下再跟我说吧,让我先安排一下其他的事。”沈熠抢先道,“姝儿,你先回一趟院里,告诉阿良,让他去找纪洲,就说等我们一离开京都,此前制定的计划就实施。这一次,我要让钱家栽个大跟头。放着好好的生意人不做,非要当小人,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还有,让阿良告诉纪洲,我们都是读书人,讲道理就好,千万别动手。” 姜姝有些犹豫,毕竟她是沈熠的贴身护卫,若是将沈熠一个人留在这里,那也太失职了。 沈熠也看出了姜姝的犹豫,安慰道:“放心,我就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去,就等你回来!” “少爷,我很快回来,你可千万别乱跑啊。”姜姝还是不放心,走出两步后又折了回来,认真地叮嘱道,“若真是有什么意外情况,你就赶紧躲起来,千万别逞强,你这小身板……” 沈熠只感觉头大无比,无奈地道:“姝儿,你今天怎么这么优柔寡断的,比我娘还唠叨!” 姜姝也不生气,反而很是动容地道:“少爷上次遇刺的事,我一直记在心里,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看到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少爷,我知道你刚才说的事很重要,我必须亲自回去传话。若是有下次,还是请玄策师兄随时跟着你吧,这样我也能放心地暂时离开你,好不好?” 沈熠深受感动,本想说些应景的话,可不知怎么回事,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都听你的”。 姜姝笑着离开了聆音楼,沈熠目送她的背影离开,这才将注意力放到向三娘与芙蕖身上,平静地道:“说吧,你们找我有什么事。若是事情不复杂,就长话短说吧,我还急着回家呢。” 向三娘看了一眼芙蕖,示意她开口。芙蕖长出了一口气,也终于下定了决心,对沈熠道:“东家,妾身虽然不知道给我写那些信的人是谁,但妾身却从这些信中发现,此人非常了解楼里以前的事,甚至像是亲身经历过一般。因此,妾身怀疑此人以前多半是楼里的人,而且其地位也很高。妾身刚才与三娘细细地捋了一下,此人有三个可能,因而想将此事告知东家。” 第227章 三种身份 听到芙蕖的话,沈熠也来了兴致,吩咐道:“继续说!”他虽然看不起此人搞的小手段,但还是想知道此人的身份。无论如何,这种喜欢在背后搞小动作的人,虽然对他造不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但若是放着不管,还是有些恶心人的。因此,他还是挺乐意将此人揪出来的。 见沈熠对她所说的事很感兴趣,芙蕖暗暗松了口气,继续道:“东家,根据妾身和三娘的分析,此人的第一种身份是这座青楼的赵东家。三娘说,赵东家以前在的时候,楼里替他赚了不少银子。如今东家从赵东家的手里接过了这座青楼,无论是赚的银子还是赚的名声都比赵东家那个时候要多、要好。因此,赵东家嫉妒之下,很可能会使些不光彩的手段。只是,这些信的字体与赵东家以前的字体不一致,妾身不敢确定此举是不是故意为之。 至于此人的第二种身份,妾身怀疑她是当初与我们俩一起竞争三娘这个位子的人。东家或许不知道,在妾身与三娘抽签之前,还有一个名叫“紫苑”的女子也曾与我们一起竞争过。她对楼里的许多事情都了如指掌,可惜的是,妾身当时与三娘二人一体,她没能比得过我们,这才有了后来妾身与三娘抽签的事。只是,妾身一直没见过她写的字,无法做出比对。 而此人的第三种身份,妾身怀疑她是a其他青楼的人,三娘也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自从沁儿夺魁以来,聆音楼在京都青楼圈子中的地位与日俱增,吸引了许多文人墨客和世家公子。尤其是沁儿的初夜至今还未被拍卖,更是吸引了许多人的垂涎。除此之外,东a家定下的那些规矩也早已在京都的青楼圈子中传扬开来,甚至有不少小有名气的姑娘已经有了跳槽的打算。光是这个月,三娘就已经收到了十位姑娘的书信。若是长此以往,其他青楼势必会受到冲击。因此,他们很可能会搞些小手段,先从内部分解我们,再彻底击溃我们,以免我们一方独大。而最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妾身第一个怀疑的是燕歌楼的白飞花,其次是春风楼的杜春娘。 当然,以上三种可能性都是妾身与三娘的猜测,具体情况如何,还要请东家仔细决断了。” 沈熠仔细地分析着芙蕖的猜测,他也觉得第三种可能性最大。原因也很简单,聆音楼有内鬼的消息就是从外部传来的,而给他传递消息的人,多半也是看中了聆音楼的福利。 想到这里,沈熠言辞凿凿地道:“说实话,我也觉得第三种可能性最大。芙蕖,你知道我为何刚见到你时就会认为你有鬼吗,答案很简单,有人传了一条消息给我,要我注意楼里某个地位还挺高的人。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你,可当我看到你穿的这身衣服和你腰间这只香囊以及察觉到向三娘与你关系匪浅时,我便确定你有问题。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名下有一座女子成衣坊,多少也了解一些衣服的用料和价值。你这身衣服用的可是江南道最有名的云锦,一般人根本买不起。还有你这香囊,这可是丹陵府点绛唇产的,价格绝不输于云锦。此等贵重物品,怕是向三娘和沁儿也不敢轻易穿戴。可是我却在你的身上看到了,这实在是太奇怪了。还有向三娘对你的态度,那可是在别人身上看不到的,这些很难不引起我的怀疑。” 芙蕖这时方才明白自己露馅的原因,不由得苦笑一声,敬佩地道:“东家果然洞若观火。” 沈熠没有在意芙蕖的称赞,而是很直男地道:“芙蕖,你是不是打心底里嫉妒向三娘啊?” 听到沈熠的话,芙蕖脸色涨红,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沈熠却像是没有看到芙蕖的表情,自顾自地分析道:“按照向三娘先前说的,你们俩可是患难之交,这种感情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出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一直很和睦。然而,你却突然因为一个毫无实据的传言就背刺向三娘,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你嫉妒她。当然,这种嫉妒完全是由于突然产生的失落感造成的。毕竟以前的你们是二人一体,无论是取得的成就还是背负的委屈,你们一直是共担的。可当向三娘成了楼里的话事人之后,她就不可避免地要独自出现在人前,以至于忽视了负责协助她的你的感受。尤其是在沁儿夺魁后,外界的夸奖和赞美几乎全流向了沁儿和向三娘,而丝毫没有提到你。这样就导致你的内心产生了强烈的失落感,进而导致你嫉妒向三娘如今取得的荣耀。因此,你才会梦想着站到与向三娘同等的位置,希望有机会也享受这种夸奖和赞美。这却使得你轻易地就中了别人的圈套,闹出了现在这场误会,是也不是?” 芙蕖全程认真地听着沈熠的分析,直到沈熠说完之后,她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也不知是真正地认可了沈熠这位东家的话,还是象征性地附和沈熠这位东家的话。 向三娘在听到沈熠的分析后,内心也不免有些自责,暗道自己之前不该忽视好友的心思,使得她一时误入歧途,做出了有可能威胁到聆音楼发展的错事。也幸好聆音楼的东家是沈熠,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处理芙蕖这个犯了错误的人,要不然,她肯定要后悔一辈子了。一念至此,她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芙蕖的手,以期通过这种方式向芙蕖表达她的歉意,希望芙蕖能原谅她。 沈熠见芙蕖点头,只道她认可了自己的话,于是道:“我这都是随便说说,你别太在意。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每个人都有嫉妒心理,这是极其正常的事。但是,有嫉妒心理并不代表你要做出伤害朋友的事,这一点你明白吗?其实,我也有嫉妒心理,我就很嫉妒那些会武功的人。要是我也会武功,我出门时就不会怕被人刺杀了,更不用走到哪里都带着护卫了。但我却没有被这种嫉妒心理裹挟而去伤害那些会武功的人,当然,我也确实伤害不了他们。” 说到这里,向三娘和芙蕖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沈熠当然知道她们在笑什么,但他却并没有生气,继续开解芙蕖道:“我说了这么多,想说的其实只有一句话——在其位,谋其政。就像我嫉妒的那些会武功的人,他们学成武功后,除了保护自己不被别人伤害外,还要保护那些不会武功的人,这是他们的责任。这就跟向三娘担任楼里的掌柜的是一个道理。她虽然看着风光,承受了很多的夸奖和赞美。可是,她也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这是她逃避不了的。就比如楼里出了事情,我第一个找的人就是她,而这些你都不必承受,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芙蕖这次终于是认可了沈熠的话,重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妾身明白了,多谢东家!” “明白就好。”沈熠微笑道,“行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姝儿已经在外面等了很久了。至于给你写信的那个人,我自会安排人去查的,你们就不要操心了,好好地经营好聆音楼就行。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该走了。你们留步吧,不必送了,聆音楼就拜托你们了!” 说罢,沈熠就很是干脆地离开了聆音楼,带着姜姝登上了马车。回去的路上,天色已经开始暗淡了。他端坐在车厢里,双目紧闭,看似是在闭目养神,思绪却早就不知跑哪儿去了。 回到镇国侯府时已经戌时了,沈熠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匆匆用过晚饭后便赶来了紫竹院。明天就要离开京都了,趁着今晚这最后的一点时间,他想再多陪陪沈泓和柳含烟。 沈泓和柳含烟虽然也舍不得沈熠,但却只能假装风轻云淡地与沈熠闲聊。孩子都有长大的那天,终究是要离开家去过日子的。就算有再多的不舍,也只能埋在心里,独自消化罢了。 或许是血脉相连的原因,沈熠坐下不久后,沈煜和沈煖也来到了紫竹院。兄妹三人齐聚父母膝下,尽管彼此都知道马上要分别了,可他们都先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这种令人不开心的事,只当是普通的家庭聚会而已。就这样,一家人有说有笑地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临别夜晚。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来到了子时。沈熠想着明日是这个月最后一天的朝会了,朝廷要商议的事有很多。而沈泓和沈煜作为朝中重臣,自然要按时参加,于是便不舍地提出了告辞。 回到梧桐院,芸儿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就等着沈熠沐浴了。沈熠也不啰唆,三下五除二便脱了个精光,钻进了浴缸中。水温非常合适,他惬意地枕在浴缸边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芸儿拿来了换洗的衣服,本想伺候沈熠更衣,岂料却发现沈熠睡着了。看着沈熠皱起的眉头,她觉得有些心疼,于是轻轻地将衣服放在一旁,温柔地帮沈熠擦拭着身体。这暧昧的一幕让她想起了之前在济世堂时的情景,正是从那天开始,沈熠就再也没有以前那样快乐了。 本已睡着的沈熠很快就清醒了,他转头看了看正在帮他洗澡的芸儿,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柔声道:“乖丫头,辛苦你了。也不知怎么搞的,突然就觉得有些困,稍微眯了一会儿。” 芸儿摇了摇头,关心地道:“少爷,水有些凉了,你快出来吧。衣服放在这里,快穿上!” “好,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来就行!”沈熠点头道,“对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明早巳时就要走了。下次回来的话,多半就是过年的时候了。说句实在的,我还真舍不得离开的。” “少爷放心,都准备好了,还有上次从凌亲王府带回来的那些种子也装好了。”芸儿道。 “那就行,你先回房吧,我马上就来。”沈熠道。随后,他坐起身来,拿过浴巾,正要擦拭身上的水滴时,芸儿却接过了浴巾,一言不发地替沈熠擦了起来,丝毫没有往日的害羞。 沈熠觉得有些好奇,不明白芸儿这是怎么了,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芸儿便自顾自地道:“少爷,其实我也很舍不得离开梧桐院的。老夫人刚把我带回来的时候,我就生活在这里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对梧桐院、对少爷有了很深的依赖性,要是能一直生活在这里就好了。不怕少爷笑话,在同安县的那段时间,我都有好几次梦到这里的一草一木了。” 这是沈熠第一次从芸儿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使得他不免有些惭愧。仔细想想,自打认识芸儿之后,他好像一直觉得芸儿对他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却很少会考虑芸儿的心思。 不多时,芸儿已经给沈熠擦干了身子,又伺候沈熠穿好了睡衣,这才手牵手回到了卧房。沈熠懒懒地靠在靠枕上,看着面前的芸儿,笑道:“乖丫头,明天要赶路,今晚早些休息吧!” 芸儿“嗯”了一声,随后熄灯上床,宽衣解带,钻进沈熠怀中,这一连串动作甚是流畅。 沈熠揽着芸儿的小腰,宠溺地道:“乖丫头,晚安,有我陪着你,今晚一定会是个好梦。” 翌日卯时,在芸儿温柔的呼唤中,沈熠打着哈欠起了床。往常这个时间,他睡的正香呢。 “少爷,老夫人派人过来传话,让你等会儿去紫竹院用早饭,老爷今天也在!”芸儿道。 “我爹?他今天不上班……不是,不上朝吗?”沈熠此时尚未完全清醒,说话有些嘴瓢。 芸儿没有回答沈熠的问题,只是打了盆水进来,又准备好刷牙用的东西,静候沈熠洗漱。 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后,沈熠叫来了沈德良,让他带人将所有该带的东西全部装上马车,等他从紫竹院回来后便出发;接着又叫来了姜姝,让他转告玄策等人,早饭就不陪他们吃了,让他们自己吃。叮嘱完这些事后,他本想带着芸儿一起来紫竹院吃早饭,可芸儿考虑到这顿早饭是沈熠与爹娘临分别前的团圆饭,便以找曾容和豆蔻有要事相商为理由,委婉地拒绝了。无奈之下,他只得独自一个人来到紫竹院,却正好在门口碰到了前来给柳含烟请早安的沈煖。 第228章 辞别 对于沈熠今天离开京都、返回同安县的事,沈煖心知肚明,昨晚为了不让沈泓和柳含烟难过,她一直强忍着没有提起。可现在分别在即,下次见面又不知是何时,她再也忍不住了。” “三哥……”沈煖刚喊了一声,眼眶瞬间就通红了,使得她后面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对于沈煖下意识的反应,沈熠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于是他走上前去,轻轻地给了沈煖一个拥抱,小声地劝慰道:“好煖儿,别难过,三哥过年一定回来,到时候给你包个大红包。” 沈煖伏在沈熠怀里,小声地抽泣道:“三哥,你没骗我吧,过年的时候,你会回京都吗?” “好煖儿,三哥当然不会骗你的。”沈熠小心地推开沈煖,摸了摸她的秀发,宠溺地道。 “嗯,我相信三哥。”沈煖挤出一丝微笑,主动地揽着沈熠的胳膊,一起进了紫竹院的大门。换作以前,她绝对不敢跟沈熠这般亲近的。可现在不一样了,沈熠是最疼爱她的三哥,她不用畏手畏脚了。她可以毫无顾忌地揽着沈熠的胳膊撒娇,或是靠在沈熠的怀里寻求安慰。 兄妹俩说笑着来到紫竹院的卧房,本想向沈泓和柳含烟请安,却得知两人已经去了膳厅。 听到这个消息,兄妹俩互视一眼,莫名其妙地齐齐笑了出来,随后便一起朝着膳厅而来。 刚一进门,沈熠便注意到沈泓和柳含烟端坐于餐桌前,正看着门口的方向。见状,沈熠急忙牵着沈煖的手,快步走上前来,恭敬地施礼拜道:“孩儿沈熠携小妹向爹娘请安了!” 柳含烟见沈泓一动不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急忙道:“好孩子,快起来,过来说话!” “孩儿多谢爹娘!”沈熠应了一声,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来,径直朝着餐桌走去。 与沈煖一起坐定之后,沈熠看了一眼沈泓,好奇地道:“爹,您今天没去上朝啊。今天可是本月最后一次上朝的日子,您却待在家里,陛下不会给您定一个无辜翘班之罪吧?” “爹前日已经告过假了,陛下也同意了,你不必担心!”沈泓微笑道,“再说了,东境如今也没什么大事,爹去不去参加朝会都可以。反倒是你,你今天便要走了,爹想送你一程。” “原来如此!”沈熠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可他却能感觉到,沈泓的语气中充满了关怀。 一家四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几句,厨娘便将早饭端了过来。沈熠仔细一看,满桌的早饭多是些自己平时喜欢吃的,心里不由得充满了感动,这可是来自爹娘最朴实无华的爱啊。 待早饭全部上齐后,柳含烟率先拿起筷子,给沈熠夹了一只小笼包,疼爱地道:“熠儿,快吃吧,靠近你那边的都是你喜欢吃的。这小笼包可是娘亲手包的,你尝尝可还喜欢。煖儿,你也别愣着了,赶紧吃吧,靠近你那边的也是你喜欢吃的,可惜时间比较紧张,做得少了些。” 看着碗里的小笼包和面前那一大堆自己喜欢吃的早饭,沈熠只感觉眼眶有些湿润,呼吸也有些沉重。前世的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渴求过母爱,希望能吃到母亲亲手做的饭菜。可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愿望竟然在他两世为人后才得以实现,也不知是值得高兴还是值得感慨。 “熠儿,你怎么不吃呢,是这些饭菜不合胃口吗?”柳含烟见沈熠愣着不动,担心地道。 沈熠回过神来,微笑着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的,娘,这些饭菜很好,孩儿很喜欢!” “喜欢就好,喜欢就多吃点儿!”柳含烟温柔地道,说着又给沈熠盛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沈熠强忍着要哭的欲望,拿起筷子,将柳含烟给他夹的小笼包放进嘴里,慢慢地品尝着。这顿饭他吃得巨慢,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仅仅一碗粥便喝了一刻钟,更别说吃其他东西了。 柳含烟也明白沈熠的小心思,而她也想尽可能地与沈熠多待片刻,于是也就假装不知道。母子两人心照不宣地磨蹭着,可时间却并没有慢下来,很快便到了辰时,这也就意味着沈熠必须要出发了。毕竟他还要先去宫里接赵云溪,再去礼会院与来京时的仪仗队伍汇合,然后才能正式启程回同安县。除此之外,他还要去接沁儿和扈豹,这样一来,时间就更紧张了。 辰时二刻,在沈泓、柳含烟、沈煖及一大群丫鬟仆人的陪同下,沈熠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镇国侯府的大门。尽管他的心里有万般不舍,但时间不等人,他现在必须走了。返回同安县的马车车队早就集合在侯府门前了,玄策等师兄师姐以及季婶等仆人丫鬟也已经登上马车了,就等着他这个主角呢。他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早已登上马车的人要等不下去了。 又是一轮依依惜别后,沈熠赤诚地向沈泓和柳含烟磕了三个响头,又与沈煖拥抱了一下,这才强装微笑道:“爹、娘,孩儿这便出发了,您二老要多多保重,孩儿很快便会回来陪伴你们的。煖儿,三哥走了啊,你好好在家里待着,替三哥向爹娘尽尽孝,三哥先谢过你了。” 说罢,沈熠猛地一转身,狠心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他很害怕自己一犹豫就又走不了了。随着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越紧密,他在感情方面就越优柔寡断,或许这就是他的性格缺陷吧。 站在沈熠身后的芸儿和姜姝见状,齐齐向沈泓等人施了一礼,随后急忙跟上沈熠的脚步。 就在沈熠要登上马车的那一刻,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沈泓突然高声道:“熠儿,路上小心,到了南边,要多注意安全啊,遇上危险就躲着些,千万别逞强,爹和你娘等着你们回家过年。”以前的他是一个在战场上勇猛杀敌的军人,是指挥着数万大军的统帅,信奉的是“狭路相逢勇者胜”。他的口中来不会有“退缩”“躲避”“逞强”之类的字眼。可这次,为了沈熠的安危,他打破了自己的准则,但他却不觉得后悔,谁让沈熠是他的“孩子”呢。 沈熠眼眶泛酸,犹豫了一下还是折返了回来,给了沈泓一个大大的拥抱。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向沈泓表达他此刻感动而不舍的心情,只能选择只能最直接却也是最隐晦的肢体语言了。 沈泓有些僵硬地拍了拍沈熠的肩膀,算是他的回应。一直以来,他都扮演了一个严父的形象。除了女儿沈煖外,其他三个儿子从未与他如此亲昵地拥抱过,今天可是破天荒的一遭。 几息之后,沈熠微笑着与沈泓分开,诚挚地道:“爹,谢谢您,孩儿一定谨记您的教诲!” 接着,沈熠又给了柳含烟一个拥抱,丝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亲近地道:“娘,您要好好保重身体啊,煖儿还小,爹公务繁忙,二哥又要出使了,家里的事都落在您的肩上……”说到这里,他突然有些哽咽,不由得想起了前世时的亲娘。那个给了他生命的女人,那个他已经有些记不清模样的女人,也曾用其瘦削的肩膀,撑起了那个看着破落却充满温情的小家。 柳含烟也有些触动,紧紧地拥抱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小儿子,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许久之后,沈泓轻轻地拍了拍沈熠的肩膀,温声道:“好了,熠儿,时间不早了,你该启程了,九公主还等着你去接呢。说不准等你进宫后,皇后娘娘还另有吩咐呢,别再耽搁了。” 沈熠虽然有些不舍,但也明白沈泓说的是对的,于是离开了柳含烟的怀抱,恭敬地施了一礼,终于下定决心要走了。可刚走出几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小跑到沈煖身边,附耳道:“好煖儿,有时间多去凌亲王府转转,帮我守着你郡主姐姐。要是有什么人在她身边瞎转悠,你就赶紧写信告诉我,等我回来后再一一跟他们算帐。不管怎么说,你郡主姐姐也是你未来的嫂子,你也不想看到她的身边出现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吧。若真是那样,三哥可是会杀人的。” 沈煖眉头一皱,当即捏着小拳头保证道:“三哥放心,我绝对不让其他人靠近郡主姐姐。” “煖儿可真好,三哥回来时给你带好东西。”沈熠摸了摸沈煖的小脑袋,喜笑颜开地道。说罢,他转过身子,背对着众人挥挥手臂,哼着小曲儿走向马车,朝着人生的下个阶段行进。 “启程!”随着沈德良一声高呼,沈熠的车队浩浩荡荡地从镇国侯府门前出发了。转过两个街角后,沈熠命令车队先行前往礼会院,他则带着芸儿、姜姝、曾容和玄策来到了皇城。 拿出圣帝御赐的金牌,沈熠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宫门前。向守卫皇宫的羽林卫说明来意后,负责接待的小太监便跑去后宫传话了。由于没得到宫里的宣召,他也只能在宫门前静候消息。 一刻钟后,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恭敬地道:“皇后娘娘娘有旨,召九驸马入宫。” 有了皇后的旨意,守卫皇宫的羽林卫也很懂规矩地让开了路。沈熠随口说了一句“多谢”,便跟着小太监朝着后宫而去。虽说这条路已经走了很多次了,但每次走都有不一样的别扭感。 来到正阳宫,沈熠发现赵云溪正好也在。趁着皇后没注意,他快速地冲着赵云溪做了个鬼脸,惹得赵云溪笑出声来。待皇后看向他时,又急忙规规矩矩地施礼拜见,假装无事发生。 “行了,免礼吧!”皇后懒懒地摆了摆手,对沈熠道,“此次南下,你务必照顾好同安。江南不比京都,人生地不熟的,你要一切小心。多余的话,本宫就不说了,你心里有数就行。” “是,娘娘!”沈熠急忙应道,“娘娘请放心,此次陪同小九南下的人员,臣已经准备好了,绝对能保证小九的安全。至于江南那边,陛下已经给臣派了一个向导,想来应该无虞。” “如此便好!”皇后点点头道,“罢了,时间也不早了,该与同安说的话,本宫也已经说过了。你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就早些启程吧,反正同安这边也已经准备好了。一路上那么多人,走走停停的,很耗费时间!至于同安要带走的这些箱子,本宫等下会让人帮你送出宫。” 沈熠不可置信地看了皇后一眼,虽然不敢相信今天的皇后竟会这么干脆,但还是急忙道:“是,娘娘!既然娘娘都这么说了,臣也就不耽搁了。如此,臣就在这里拜辞娘娘了!” 皇后“嗯”了一声,看向赵云溪道:“同安,你此次南下,路上一切小心,有什么问题就随时写信回来,母后一定帮你妥善处理的。临别前,母后再叮嘱你几句,你务必记在心里。 到了云州府后,你若是发现云家人没能好好照看你母妃的墓地,你看着办就好,只要不闹出人命来。母后也不是危言耸听,毕竟人心难测。你母妃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而你在宫里的处境又没有那么好。这几年来,云家人多半不会太重视你母妃的身后事。即便是你成亲的消息传到了云州府,但鉴于沈熠的爵位不太高,云家人多半也不会太在意。因此,你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当然,若是云家人还讲些亲情,你也可以稍微释放出一些善意。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是你母妃的母家,日后多少还是要走动的。因此,面子上不宜闹得太难看,明白吗?” “是,母后,女儿记下了。”赵云溪道,“母后,女儿不孝,不能侍奉您了,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夫君跟我说过,我们今年可以在京都过年,到时候,女儿一定会入宫来看望您的。” 皇后不自觉地看向沈熠,像是要求证这个消息的真假。见沈熠点头后,他也露出了欣慰的神色,握着赵云溪的手,微笑道:“好,母后等你回来。好了,已经巳时了,也该启程了。” 赵云溪看了一眼殿外的阳光,起身理了理衣服,向皇后郑重地施了一礼。她清楚地知道,这次离开京都后,以后与皇后亲密相处的日子会越来越少,能尽的孝、施的礼也会越来越少。因此,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她需要郑重地跟皇后道个别,也算是报答一下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第229章 苦主王衡 皇后坦然地受了赵云溪的大礼,随后扶起她,又替她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秀发。尽管整个过程一言不发,但眼神中的疼爱之意却已然溢于言表。她们虽不是亲生母女,但感情却很真。 巳时初刻,在皇后不舍的注视下,在月儿以及一众宫女太监的送行下,赵云溪依依不舍地跟着沈熠离开了皇宫。道别的话已经说了很多,若是再迟疑下去,她怕是很难动身了。 沈熠牵着赵云溪的手在前面走着,月儿带着人抬着几口箱子在后面跟着。外面此时阳光正好,可始终照不到他们的双脚。就这样,一行人穿过了高耸的宫墙,朝着另一个世界走去。 站在宫城门口,赵云溪回头看了一眼朱红的城门,心里面泛起了苦涩。她曾不止一次地梦想着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可当真的有机会远离这个地方时,她的心里却充满了不舍。 沈熠看出了赵云溪的心思,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毕竟他在辞别沈泓与柳含烟时也是这样。 众人停留了片刻,这才继续朝着皇城门口走去。而令赵云溪遗憾的是,她还没来得及与正在随朝听政的赵宸告别。不过,这样也还好,免得见了面又是一番惜别,白白惹了些伤感。 刚出皇城大门,芸儿和姜姝便急忙迎了上来。两人与赵云溪见过礼后,又招呼月儿的人将几口箱子抬上马车。该说不说,也幸亏沈熠这辆马车是专门定做的,内部空间很大,承重也很不错,完全放得下这几口箱子。要不然他还要另找一辆马车过来呢,那也太浪费时间了。 见箱子已经装好了,沈熠跟芸儿要了五百两银票,交到赵云溪手上,让她分给月儿等人。 月儿哪里肯收,连连摆手推辞,但沈熠却执意要让她收下,而且道:“月儿姑娘,辛苦你们了。这些银票你拿着,给他们买口茶喝。他们刚才都出了力,拿这点钱也是的理所应当。这也是小九的一点心意,你若是再拒绝,那我就只能理所应当地怀疑你是嫌弃这些钱太少了。” 闻言,月儿苦笑一声,随后接下银票,感激地道:“也罢,那奴婢就谢过驸马和公主的赏赐了。”说罢,她侧过身子,示意刚才抬箱子的几个太监也向沈熠和赵云溪致谢。 沈熠急忙拦住,说了句“不用”,又跟月儿道了别,这才将赵云溪扶上马车。随着一声“出发”响起,这也就意味着沈熠等人暂时地告别了京都,要回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去了。 马车行至金环街附近时,沈熠拜托姜姝跑一趟聆音楼,让沁儿先行出发,他们在城门口汇合。而他则与其他人朝着礼会院而来,准备与整个车队和仪仗队伍集合,再一起离开京都。 前往礼会院的路上,赵云溪歪着脑袋问道:“夫君,你刚才说的沁儿,是不是之前那个在花魁大赛上夺魁的女子?她也要跟我们一起回同安县吗?我记得你说过,她唱歌很好听。” 沈熠点头承认,随即将他制定的与沁儿有关的商业计划和沁儿被扈豹欺侮的事说了一遍。 赵云溪专心地听着,有时惊叹于沈熠在商业上的奇思妙想,有时感叹于沁儿的不幸遭遇。 说话间,沈熠等人便来到了礼会院。与大部队会合后,他命沈德良带人将赵云溪从宫里带出来的箱子装到专门拉行李的马车上,又让赵云溪的贴身宫女文竹清点了一下仪仗队伍的人数。待确认所有人员均已到齐及所带的行李没有遗漏后,回同安县的队伍终于正式启程了。 午时整,沈熠的车队终于来到了城门口,与等候在这里的姜姝、沁儿和小英三人汇合了。 沁儿与小英两人都是头一次见到赵云溪,不免又是一番充满礼节性的寒暄。最终在沈熠的强行干预下,几人方才回到了各自的马车上。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终于可以返回同安县了。 沈熠正要吩咐出发时,却听得身后传来了一声疾呼:“沈爵爷请留步,四公子有话要说。” 听到“四公子”三个字,沈熠当即便想到了来人是赵宸,只能一脸无奈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而车厢内的赵云溪也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声音,好奇地将头伸出车窗,想看看来人是谁。 不一会儿,一辆罩着紫色车衣的马车朝沈熠驶了过来。马车上虽然没有其他有用的提示,但明眼人却可以从车夫那华丽不俗的衣着上判断出,车厢内的人不是皇亲国戚便是豪门勋贵。 随着“吁”的一声,紫色马车的车帘被人掀了起来,随即露出了那张沈熠很是熟悉的脸。 “我就知道是你,你怎么来了?朝会结束了吗?”一见到赵宸,沈熠就连珠炮一般地道。 “怎么?我不能来吗?”赵宸眉头一挑,不满地道,“我是来给九妹妹送行的,不干你的事,你不要自作多情。再说了,这里又不是你的子爵府,难道我还需要你的同意才能来吗?” 赵云溪这时也看到了赵宸,激动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一路小跑到赵宸的马车前,欣喜地道:“四哥,你怎么来了?朝会结束了吗?我还以为不能跟你当面道别呢,刚才还可惜呢。” 赵宸脸色一黑,小声嘀咕道:“真不愧是夫妻,连说话都一模一样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赵云溪见赵宸嘴角微微晃动,却听不到说什么,很是疑惑地道:“四哥,你嘀咕什么呢?” “哦,没什么。”赵宸回过神来,看向赵云溪道,“九妹妹,我听说你下个月要南下去云州府祭拜你母妃了,是真的吗?这么多年了,父皇终于知道关心你了,四哥为你感到高兴。” 赵云溪假笑了一下,很明显,她对于赵宸的后半句话不是很认可。但是,她却没有当着赵宸的面说什么。无论如何,赵宸都是从小疼爱她的四哥,她可不能因为这种事让赵宸难堪。 兄妹俩旁若无人地互相道着别,倒让沈熠显得有些多余。正在他百无聊赖地原地打转时,却意外地听到了沈煜在叫他。起初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很快,他又听到了第二声呼喊。 沈熠猛地转过身去,却见其身后出现了一支由七辆马车组成的车队,而沈煜正好在其中。 车队行至沈熠跟前时,为首的那辆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从马车上爬了下来,径直走到赵宸身边,抱拳施礼道:“老臣见过四皇子殿下,见过同安公主!” “哦,原来是王老尚书啊,怎么,你老人家这次要亲自带领使团去西境吗?”赵宸好奇地道。今日朝会时,圣帝正式下旨,令户、礼、兵三部联合推荐使团人选,前往西境与戎国商议通商之事,午时即刻出发。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已经五十七岁的户部尚书王衡竟然也在使团中。毕竟王衡已经上了年纪,此去西境又千里迢迢,路上万一发生意外,那也太糟糕了。 长年生活在后宫的赵云溪本就对活跃在前朝的王衡不甚了解,因此,当须发皆白的王衡向她行礼时,她突然觉得有些别扭,不自觉地侧过身子,一脸尴尬地道:“王老尚书免礼!” 一旁的沈熠这时也得知了王衡的真实身份,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眼神也在回避王衡。 当初,由于得知了王衡的女儿言语间辱骂了沈煖,而他又急于缓和与沈煖的关系,于是给王氏女下了一剂重药,导致王氏女成了残废。而由于王衡老来得女,对于王氏女无比宠爱,因此,他想尽了许多办法想救自己的女儿,可都无济于事,使得他心情低沉、愁眉不展。 后来,沈熠听说王氏女由于接受不了自己这个原本的天之娇女变成残废的事实,竟然在一天夜里用药迷晕了贴身丫鬟,用摔碎的杯子割腕自杀了。等王家人第二天早晨发现的时候,王氏女早已经魂游天外了。由于经受不了这种丧女之痛,深受打击的王衡一夜之间竟然须发尽白,使得原本五十七岁的他看起来竟比七十多岁的卢昭还要老,实在是令人唏嘘。 王氏女的死虽然不是沈熠直接造成的,但却与他脱不了干系。因此,当他面对“苦主”王衡的时候,心里多少会有些不舒服,这也正应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那句话。 这时,沈煜发现沈熠眼神恍惚,关心地道:“三弟,你还好吧,我看你脸色好像不太对。” 听到这话,赵云溪立马看向沈熠,担心地道:“夫君,你怎么了,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 “可能吧,我等下去车上歇一歇就好了,你不必担心!”沈熠模棱两可地道。说实在的,他现在除了这样回答外,似乎找不到更好的答案了。他总不能说他间接地害死了王衡的女儿,因而在看到王衡后有些心虚吧。要真是那样,王衡一定会跟他拼命的,事情也会更麻烦的。 就在此时,原本没注意到沈熠的王衡也发现了沈熠,微笑道:“沈子爵好,老夫有礼了!” 沈熠只感觉自己有些头大,尴尬地笑了笑,很是心虚地道:“在下沈熠,见过王老尚书!” “夫君,你还是先别说话了,赶紧去车上歇着吧。”赵云溪摸了摸沈熠的额头,急忙道,“就这么一小会儿,你的脸色又差了许多!我们今天还要赶一天的路呢,你可不能出什么事。” 沈熠微微一笑,暗道还是自己的媳妇儿知道疼人。于是,他急忙顺坡下驴,跟赵宸等人道了别,朝自己的马车走去。虽然他也很想跟沈煜聊聊,但当着王衡的面,他还是有些别扭。 在马车里躲了一刻钟的时间,沈熠似乎听到身后的马车动起来了,他做贼似的掀开车帘,透过车窗看去。果然,前往西境的师团开始动身了。见到这一幕的他暗暗地松了口气,隔着车窗对沈煜道:“二哥,一路顺风啊,我在这里预祝使团此行一切顺利,早日议定通商之事。” “多谢三弟的祝福,我和王老尚书也会努力的。”沈煜单纯地道,“三弟,你身体不适,还是好好歇着吧。行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启程了。你和弟妹路上也要注意安全,告辞了!” “好,二哥慢走!”沈熠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朝着沈煜挥了挥手,看起来很是虚弱。 目送使团离开后,沈熠顿时恢复了正常,生龙活虎地跳下了马车,来到了赵云溪的身边。 沈熠刚一出现,赵宸就颇为激动地道:“怎么样,九妹妹,四哥没说错吧,他就是装的。” 赵云溪一脸困惑,不明白沈熠为何要假装身体不适,暗自猜想他是否与王衡等人有过节。 沈熠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呵呵笑了两声,看向赵宸道:“四公子,你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们就走了啊。现在已经快午时中了,要是再耽搁下去,我们可就要连夜赶路了。” 马车外的寒暄依旧在继续,马车内的沈熠倒像是真的有些困了,枕在芸儿的腿上睡着了。 赵宸看了赵云溪一眼,微笑道:“九妹妹,你先回车上歇着吧,我跟他说些男人间的事。” “也好!”赵云溪犹豫了一下,随后心领神会地道,“夫君,四哥,你们聊,我先走了!” “去吧,我们很快就聊完了。”沈熠拍了拍赵云溪的手道,“文竹,扶你家公主上车去。” 文竹应了一声,扶着赵云溪离开了。赵宸四周扫视了一眼,对沈熠道:“到那边去说吧!” 看着赵宸神秘兮兮的样子,沈熠虽然觉得很是好奇,但也没有多问。他知道赵宸今天是特意来给他解惑的,就算他不问,赵宸依旧会说,说不准还会说出更多他不知道的朝中之事。 两人来到一个人少的地方,赵宸整理了一下思绪,直截了当地道:“父皇今日正式给我和老二赐了亲王爵,都是正一品,并且允许我们建衙开府,上朝时的班次位于‘三公’之下。” 沈熠眉头微皱,一针见血地道:“听你这意思,北境和南宫炳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或许吧,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这件事父皇从未让我插手过。”赵宸心思沉重地道,“自从凌王叔将南宫炳押解回京后,南宫炳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打听不到。更奇怪的是,父皇竟对此没有任何表示,既没有追责过老二,也没有说过该如何处置南宫炳。” 第230章 十里长亭 听到这个消息,沈熠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圣帝究竟在想什么。按照赵宸之前所推测的,二皇子赵琅在金钱方面捅了一个大窟窿,急需马上填补。无奈之下,他只能写信给提调北境边军的征北大都督南宫炳,希望南宫炳助他一臂之力,这才引出了南宫炳“勾结”萧国的事。而圣帝由于信息差的缘故,以为南宫炳要造反,于是派凌亲王赵烈前去北境镇压。好在赵烈及时查清了南宫炳“造反”的真相,知道这是一场误会,于是将其押解回京,交由圣帝处理。 按照常理,在南宫炳回京后,圣帝一定会知道这场误会的来龙去脉,自然也会知道赵琅与整件事关系密切。通常情况下,他一定会惩处南宫炳,并借机敲打赵琅的,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南宫炳至今没有受到任何明面上的惩处,赵琅也没有被他敲打。不仅如此,他竟然还允许赵琅随朝听政,甚至赐了赵琅一个亲王的爵位,这怎么看都是至高无上的褒赏,也难怪此前一直很淡定的赵宸如今不淡定了呢。不得不承认,他这波操作属实是迷幻之极,一般人很难想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怕是也只有他这种掌管天下的皇帝才能想明白其中的原委吧。 沉思了片刻,沈熠只觉得自己脑仁疼,有些烦躁地问道:“事到如今,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我还能怎么打算,只能继续争了。”赵宸自嘲道,“你没生在宫里,不知道宫里的残酷。在我还小的时候,母后就差点儿被卢贵妃暗算了,我与平阳宫的仇也就这样结下了。你信不信,就算我现在主动选择退出,卢贵妃和老二也不会善了的。因此,我只能选择去争。” 沈熠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赵宸,郑重地道:“也罢,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定了,我就不再说那些没用的废话了。只是,这条路很难走,再加上陛下如今对此事的态度含糊不明,谁也不敢担保什么。如此一来,你日后要承受更大的压力,希望你能顶得住,我依然会支持你的。” 赵宸拍了拍沈熠的肩膀,释怀地道:“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行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赶紧启程吧。下次见面,也不知是何时呢。南下的路上,你可要照顾好九妹妹,这可是她第一次出远门。”说着,他将沈熠送到马车旁,又跟赵云溪闲聊了两句,作为最后的寒暄。 眼看赵宸要走,赵云溪急忙喊住他,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一只玉瓶,递给赵宸道:“四哥,这里面是八师姐送我的避毒丹,你带回去给母后,这宫里人心险恶,她一个人需得多加警惕。上午离宫的时候,我走得太着急,忘了这一茬了。幸好你来送我,要不然我一定会很后悔的。” 赵宸小心地接过玉瓶,微笑道:“九妹妹有心了,我先替母后谢过你了。好了,启程吧!” 马车行驶的声音吱吱呀呀地响起,赵云溪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赵宸,随后强忍着想哭的欲望,放下了窗帘。坦白来说,她并不是个脆弱的人,但在面对曾照顾过自己的人时,情绪就变得颇为敏感,比如这个在她小时候曾关照过她无数次的四哥以及一生视其如己出的皇后。 望着沈熠一行渐渐远去的痕迹,赵宸突然也多了些感慨。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更喜欢沈熠这样的人生。可惜的是,上苍并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而是自作主张地让他生在了皇家。 直到所有的马车都消失不见后,赵宸这才收回目光,回到了自己的马车。如今的他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开府王爷了,等府邸修缮结束后,他就要搬出皇宫居住了。自此之后,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住在宫里,就连出入皇宫也需要向圣帝请旨。因此,他必须珍惜眼下的机会,除了将赵云溪的临别赠礼带给皇后外,也要尽可能多地陪皇后聊聊,以免皇后日后太过孤单。 返回同安县的路上,沈熠默默地坐在车厢里,仍旧思考着赵宸此前的话。他不是正式的朝臣,也不是合格的政客,根本想不明白圣帝为何要整这么一出。以他前世看小说和影视剧的经验来看,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局面,只有两个解释才算合理:其一是赵宸先前信誓旦旦的猜测出问题了,其二是圣帝故意这样做,目的就是要借赵琅的手来锤炼未来的接班人赵宸。 纠结了片刻,他摇了摇头,将头伸出窗外,对随行在侧的沈德良道:“阿良,车队到了十里长亭时暂时休息一下,我要去见一个人。对了,去告诉沁儿一声,让她的马车到前面来。” “是,少爷!”沈德良应了一声,随后调转马头,往车队后面驶去,准备传达沈熠的话。 吩咐完沈德良,沈熠放下窗帘,转头对赵云溪道:“小九,等下我要去见一个人,顺便办点儿事情。此人的身份很敏感,你就不要下车了,让芸儿她们陪你打打牌,我很快就回来。” 赵云溪乖巧地应了一声,也没多问缘由,接着跟芸儿等人玩起扑克牌来。以前她还觉得沈熠定做的这辆马车太大了,但现在一看,要是能再大一些就更好了,最好能摆开麻将桌来。 由于返回同安县的车队太长,因此,当沈熠的主马车抵达十里长亭时,已经将近未时了。 沈德良按照沈熠的吩咐,命令车队众人原地歇息,他则带着从子爵府跟来的护院,暂时将十里长亭附近围了起来。尽管他不知道沈熠要见的人有没有危险,但还是做足了安全工作。 赵君慧一早就等在十里长亭了,按照她的计算,沈熠应该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到达此地了。可她等了许久,还是不见任何人影。这让她一度以为沈熠要食言了,幸好沈熠的车队出现了。 沈熠带着姜姝进到十里长亭,跟赵君慧打过招呼后,有些抱歉地道:“郡主殿下,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刚出城门就遇到了一个朋友,闲聊了几句,这才耽搁了时间,还请见谅!” “无妨,我也刚到没多久。”赵君慧摇摇头,看向沈熠的马车,八卦地道,“马车里的就是那位同安公主吧,谁能想到,十多年不被陛下重视的公主,如今出行竟有禁卫随行保护。” 沈熠没有接赵君慧的话,看向一旁脸色不善的扈豹,沉声道:“他的病情好像又严重了。” 赵君慧的双眼中充满了不忍的苦涩,很是痛心地道:“是啊,就这么几天,豹儿的情况越发不好了。沈子爵,你现在可是我们全家人未来的指望了。豹儿的事,就多多拜托你了。” 沈熠只感觉压力山大,下意识地就想要推辞,但一想到自己已经答应了赵君慧,如今再反悔,岂不是食言而肥吗。若是他孑然一身、身无长物,大可做这种小人。可如今的他也算是有头有脸,一旦做了这种背诺的事,丢人的可不只是自己。于是,他改口道:“郡主殿下,令郎的情况你已经看到了。我还想再问你一遍,那个爵位和令郎相比,到底哪个重要?我也不是故意夸大其词,就算我真的治好了他,可若是他再次经受不住那么大的压力,恐怕……” 赵君慧神色复杂,显得很是犹豫。见状,沈熠暗自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让扈二公子恢复正常的。但是,从一个医者的角度出发,我还是建议你多想想。其实,这爵位也不一定非得由扈二公子继承,他不是还有个大哥吗?” 闻言,赵君慧眉头一挑,本能地就想发怒,可转念一想,沈熠也不像那种无的放矢的人,于是试探性地问道:“莫非你有办法让蛟儿站起来?”可话音刚落,她就自言自语地否定道:“这不可能,就算道宗本领通天,也不可能活死人,肉白骨。你不知道,蛟儿的双腿早已自小腿以下截肢了,又怎么可能重新长出来呢。沈子爵,这种伤人的玩笑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郡主殿下,淡定些,听我说完可好。”沈熠无语地道,“我虽然不能让扈大公子重新长出双腿,却可以给他做一双假腿。只要他自己不放弃,能够好好练习用假腿走路,日后像常人一般慢慢走路也不是不可能。现在的问题是,他能不能适应这双假腿,而成国公能不能接受这个提议,这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若是可以,扈二公子日后就不用承担这种莫名的压力了,可以恢复成正常人了,而成国公的爵位仍旧是你们这一脉的,谁也抢不走,你说呢?” 听到沈熠的提议,赵君慧明显地来了兴致,有些怀疑地问道:“你确定这种假腿有用吗?” 眼见赵君慧的好奇心成功地被他勾起了起来,沈熠不免有些得意忘形地道:“郡主殿下,俗话说得好,‘手里没有金刚钻,不敢揽这瓷器活。’我既然敢跟你提起这件事,自然是有把握的。再说了,我也不是那种闲得无聊的人,会拿这种事哄骗于你,郡主殿下还是信的好。” 赵君慧冷静地想了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道:“既然沈子爵对此事如此有把握,那我们就双管齐下。若是你时间方便,不如就随我回一趟成国公府,也能顺便医治豹儿,不知你……” “那不行!”沈熠毫不犹豫地反对道,“郡主殿下,你有所不知。我这次回到同安县后,马上就要南下去云州府击败其生母了。小九今年已经及笄,又与我成了亲。于情于理,我们都要将这两件事告知云昭训。那些禁卫就是负责保护我们此次南下的,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来。你要回成国公府,那自然是要北上,我们刚好是背道而驰的。因此,请恕我不能与你同行了。” “原来如此,那真是太可惜了。”赵君慧有些沮丧地道,“也罢,那我就不强求此事了。” “多谢郡主殿下体谅!”沈熠客套道,“郡主殿下,不知你还有什么吩咐吗,没有的话,我就告辞了。今天已经耽搁了太多时间,若是再耽搁下去,怕是无法进不了永寿县的城门了。” 赵君慧不舍地看了一眼扈豹,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又看向肖虎,沉声吩咐道:“肖虎,豹儿就交给你了。一路上多劝着点儿,千万别惹出什么麻烦,让沈子爵为难。若豹儿此次能痊愈,我给你记首功;若是老爷能顺利承爵,我就提拔你为护院总管,让你儿子进天祺书院。” 此番话令肖虎激动地难以自已。其实,他当不当护院总管都无所谓,主要是他的儿子能有机会进天祺书院,那可是十世也难求得的好事啊。因此,他当即单膝跪地,感激涕零地道:“小的多谢夫人。夫人放心,此行小的一定誓死保护少爷的安全,绝不会让少爷有任何差池。” 赵君慧看在扈豹今后一段时间内还要靠肖虎照顾的份上,伸手虚扶了一下道:“起来吧,只要你能伺候好豹儿的衣食起居,就没人要你的性命。接下来的行程,以沈爵爷的安排为主。若是豹儿犯浑,你必须尽力安抚豹儿的情绪。你跟了他这么久,有些话,他还是会听你的。” 此刻的肖虎只觉得他身上的担子极重,郑重地保证道:“是,夫人,小的一定尽力而为。” 交代好肖虎后,赵君慧转向沈熠,出人意外地福了一礼,诚挚地道:“沈子爵,豹儿就交给你了。你若能医治好豹儿,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若有机会,我们日后一定涌泉相报。” 沈熠侧过身子,躬身道:“郡主殿下客气了。你放心,扈二公子的病,我一定全力诊治。” 赵君慧站直了身子,拉起了扈豹的手,耐心地对叮嘱了许多。可当看到扈豹又变成那副痴傻的样子后,她当即狠心地转身道:“沈子爵,启程吧。我在这里看着就好,就不送你了。” 沈熠也注意到了扈豹的变化,知道赵君慧心情低落,默默叹息了一声,拱手道:“告辞!”说罢,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而姜姝则挑衅似的盯了一眼赵君慧的护卫剑心,这才离开了。 肖虎见沈熠离开了,于是向赵君慧拜了一拜,沉声道:“夫人,小的代公子向您道别了。” “去吧,路上多加小心!”赵君慧心有不忍,背着身子摆了摆手,示意肖虎带扈豹离开。 第231章 景清馆驿 回到马车上,沈熠当即吩咐出发,并授意沈德良告诉所有人加快行程,尽快赶到永寿县。今天晚上他们要在永寿县的馆驿歇息,等养精蓄锐后,明早辰时再启程,最好能在未时回到同安县。ac反正这次回去也没有带什么易碎的东西,路上加快些行程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酉时初刻,沈熠一行终于进入了永寿县,朝着馆驿走去。这支庞大的队伍很快便引起了关注,馆驿驿丞自然也不例外。在得知来人的真正身份后,驿丞便亲自带着人前来迎接沈熠。 见到车队中间那辆最豪华的马车上下来几个人后,驿丞急忙迎上前来,凭借他识人察人的本事,很快便确认了两面大旗上的人是哪两位,于是施礼拜道:“小人永寿县景清驿驿丞谭宽,见过沈爵爷、公主殿下!不知沈爵爷、同安公主大驾光临,小人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谭驿丞不必客气,请起吧。”沈熠虚扶了一下,笑道,“久闻景清驿是京都府下辖的第一大馆驿,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谭驿丞,我们今晚要在景清驿歇息一晚,麻烦谭驿丞安排人手,将我们的马喂好。对了,我身后这些人都是宫里派来的,你务必安顿好他们。” “沈爵爷放心,小人知道该怎么做。”谭宽恭敬地道,“沈爵爷、公主殿下,您二位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请随小人来。这几位道长的房间与您二位的房间在同一个院子,不知……” “客随主便,就按你的意思办吧!”沈熠道。他虽然是第一次住馆驿,对于很多事情还不了解,但他却不用担心什么。都说专业的人办专业的事,他只要把这些交给谭宽就可以了。 来到谭宽为他准备的房间后,沈熠环顾四周,发现房间的整体陈设非常不错,被褥也很干净,空气中还散发着一股隐隐的花香味。他不由得点了点头,满意地道:“谭驿丞有心了!” “沈爵爷和公主殿下满意就好。”谭宽暗暗松了口气道,“沈爵爷、公主殿下,您二位晚上想吃些什么,小人这就安排人去准备。景清驿别的不敢保证,在吃的方面绝对不会含糊。” 沈熠沉吟片刻,随即叫来了季婶,对谭宽道:“谭驿丞,这位是我的厨娘,麻烦你带她去厨房看看,至于做什么菜,她心里有数。不瞒你说,我这个人嘴刁,旁人做的饭吃不习惯。” 谭宽虽不是豪门大户的公子,但却接待过许多类似沈熠这般身份的人,知道他们有这样那样的癖好,也有各种可有可无的顾忌。因此,他也不在意沈熠让季婶去做饭的事,拱手道:“小人明白!沈爵爷、公主殿下,您二位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小人就先告退了,有事您吩咐!” “嗯,去吧!”沈熠一屁股坐在床上,懒洋洋地道。今天虽然没走多少路,但他却感到有些倦意,很想先睡一会儿。然而,就在他刚要除去鞋袜上床的时候,房间门突然被敲响了。 “谁啊,有什么事吗?”沈熠打了一个哈欠道。他原本还想休息的,现在看来没希望了。 “少爷,隔壁院子有人求见,还送来了拜帖,瞧着像是朝廷中人。”沈德良隔着门答道。 沈熠感觉莫名其妙,看了一眼赵云溪,不解地道:“还真是奇了怪了,我们刚进来住下,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呢,就有疑似朝廷中人来求见,这未免也太巧了吧。小九,你怎么看?” 赵云溪略一沉吟,笑道:“依我看,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我们还是先见见再做其他打算。” “说的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那么多干嘛。”沈熠也下定了决心,冲着门口道,“阿良,你去告诉那人,我在院中的石桌前等他。至于拜帖,还是还回去吧,就说我不识字。” 赵云溪“噗嗤”一笑,不禁打趣道,“若是夫君都不识字,那这世上可就没识字的人了。” 沈熠也忍不住笑了笑,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想的,突然就恶趣味般地说了这么一句。 “对了,小九,你是想留在房间里歇会儿,还是与我一起去见见那人?”沈熠嘻嘻笑道。 “反正我现在也没觉得困,还是陪夫君一起去吧,待在房间里太闷了!”赵云溪微笑道。 “也好,走吧,我们出去透透气。”沈熠站起身来,牵着赵云溪的手,一起来到了院中。 两人方一坐下,芸儿就端来了茶水,为两人自倒了一杯;文竹也拿来了水果,分别递给两人一只牙签。两个小丫头心有灵犀般地伺候着她们共同的主子,彼此之间配合得天衣无缝。 没过多久,沈德良带着一个身着红袍的中年男子来到院中,回禀道:“少爷,客人到了!” 沈熠边饮茶边看着面前这名中年男子,脑海中也在快速思考着,可仍是没想到此人是谁。 那男子像是看出了沈熠眼中的疑惑,急忙自我介绍道:“下官陆涧,见过沈爵爷、公主殿下。下官是永寿县的新任知县,今天下午刚刚进城,本想先住在馆驿,暗中访查一下本地的民生,了解一下百姓们的日常生活,明日再去府衙到任。不成想却在这里遇到了沈爵爷和公主殿下,这才冒昧地请见,想请沈爵爷和公主殿下指点一二,还望沈爵爷和公主殿下海涵!” 闻言,沈熠更是不解,不知道这位新任的永寿知县为何要前来见他,不自觉地看了一眼赵云溪,想寻求一个答案。岂料赵云溪也是一头雾水,默默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想不明白。 无奈之下,沈熠只能选择自己打开困局,开门见山地道:“陆知县,大家明人不说暗话,你此番来见我和小九,究竟所为何事,还请直言!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希望你能理解!” 听到沈熠如此直接的话,陆涧不禁长舒了一口气,抱拳道:“沈爵爷快人快语,下官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实不相瞒,下官在前来赴任之前,曾转道去了一趟同安县。同安知县陶震是下官的好友,下官从他那里听说了一些关于沈爵爷的事,当时便想与沈爵爷聊聊。只可惜,沈爵爷陪同公主殿下回京反马了,下官当时深以为憾。岂料柳暗花明,下官竟在这里遇上了沈爵爷,实在是幸运之至。沈爵爷,下官此次来访,有三个问题想请教您,还望您不吝赐教!” 沈熠暗道这陆涧还真是不客气,开口就要问自己三个问题。不过,他也想知道陆涧究竟要问他什么问题,于是道:“陆知县,你有什么问题请尽管直言。不过,我要事先跟你说明,若是你提的问题过于刁钻或是有犯上之嫌,我可是拒绝回答的,这点希望你能清楚。” “沈爵爷放心,下官所提的问题只与国计民生有关,绝不会有犯上之嫌。”陆涧急忙道。 “那就好!”沈熠心神放松地道,“陆知县,请问吧。只要我知道的,一定会如实相告。” “是!”陆涧躬身施了一礼,郑重地道,“沈爵爷,下官的第一个问题是,永寿县虽然地理位置优越,但这些年的经济情况一直不景气。若您站在下官这个位置上,您该如何改变?” “经济不景气?不可能啊,我下午进城时看着很繁荣啊,怎么会这样?”沈熠不解地道。 “沈爵爷说的是街上那些行走的商贩吧?实不相瞒,这些商贩都是从其他县来的,他们明天一早就要走了。”陆涧苦涩地道,“前任知县在任时,府衙长期发不出月钱,衙差狱卒怨声四起。无奈之下,前任知县竟宣布了一个骇人惊闻的决定,那就是要求所有经过永寿县的商人,必须缴纳其所携带货物的一成利润,或是所携带银两的一成。若是有人不愿意缴纳,就必须在永寿县内当街行商,将赚取的银子交给府衙,以充府库之用,您下午进城时见到的那些商贩便是如此。您也知道,永寿县是由西进入京都的必经之地,那些商人也不得不如此。” “听你这意思,永寿县现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了?”沈熠反问道,“我看这景清驿装修得富丽堂皇,一应陈设都是稀罕之物,我还以为永寿县是个经济大县呢,想不到会这样。” 陆涧长叹一声,愤愤地道:“沈爵爷有所不知,正是因为景清驿,永寿县才会变成这样。” “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说详细些,我都糊涂了。”沈熠此刻越发迷惑了,一头雾水地道。 “是,沈爵爷!”陆涧语气沉重地道,“十年前,永寿县的经济虽然也不发达,但治下的百姓倒也能利用永寿县的地理位置,做一些小生意,日子倒也还过得去。但就在陛下登基的那一年,时任知县为了接待陛下亲派的使者来永寿县视察,耗费了大量的库银,将景清驿变成了一个极尽奢华的地方。经此之后,府库的库银就一直处于空缺状态。每当朝廷派人来检查时,时任知县便会提前与县里的富商勾结,借富商的银两充斥府库,过后再还回去。 可惜的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开文三年时,户部奉旨检查全国各府县的库银。当时派来永寿县的是一个名叫‘孟胜’的官员。此人刚正不阿、执法如山,检查库银时,他坚决按照朝廷律法,将所有的库银逐一清点。如此一来,时任知县的小把戏很快便被揭穿了。 您可能不知道,各府县府衙的库银底部都有户部的标记,以往检查库银的官员只是随便看看箱子的头一层,可孟胜却是一锭一锭的检查。结果,他发现永寿县的库银不仅缺了户部该有的标识,而且库银的成色也不一致,这其中定然有猫腻。于是,他果断地将此事呈奏给朝廷,告知了陛下。陛下听闻之后,龙颜大怒,当即派户部和影龙卫的人一同调查此案真相。” 经过一番调查和审讯之后,时任知县被革职流放,那些富商的银两被收归国库。永寿县的经济从此之后便一蹶不振,商人们也不敢再在永寿县行商了,生怕这种事再落到他们头上。 前任知县在位时,曾想了许多改善经济的办法,可都一无所获。再加上府衙要经常修缮这华丽的景清驿,这也使得库银越来越少,最后甚至无法维持日常的运营。无奈之下,前任知县这才想出了这么一个强行征收商人银两以充府库的馊主意,并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这是沈熠第一次听说永寿县背后的事,不免对陆涧此后在永寿县的主政生涯多了些感慨。 陆涧见沈熠沉默不言,有些紧张地道:“沈爵爷,事情就是这样,不知您可有办法解决?” 沈熠看着陆涧的眼睛,坦然道:“我的方法很简单,八个大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陆涧重复了一遍沈熠的话,眼神突然明亮了起来。尽管他只擅长读圣贤文章,但脑子毕竟还是聪明的。因此,当他听到沈熠的话后,顿时便想到了永寿县还有许多可供开发的自然资源,这也使得他确定了自己接下来的为政方向。 沈熠注意到了陆涧的反应,暗道此人还不太笨,虽然读的是圣贤书,但并不是迂腐书生。 陆涧站起身子,满眼敬佩地看着沈熠,肃然地行了一个弟子礼,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感谢。 “陆知县,你我年纪相仿,刚才的问答就当是普通的交流即可,何必如此大礼?”沈熠急忙回了一礼,无奈地笑道,“你不是说有三个问题要问我吗,这才是第一个,其他两个呢?” “沈爵爷此话,下官不敢苟同!”陆涧摸了摸下巴道,“诚然,沈爵爷与下官年纪相仿,按说下官当以平辈之礼交往。可沈爵爷却说过,‘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沈爵爷方才指点了下官为政之术,下官向您执弟子礼自然无可厚非。” 听到陆涧背出了《师说》中的话,沈熠不免有些好奇地道:“陆知县,刚才那话你是从何处听来的?除了家兄以外,这话应该只有明伦书院的谢院长、宁夫子和易风那小子知道啊。” “回沈爵爷,刚才那句话是下官在同安县从一些童子口中听到的。”陆涧道,“沈爵爷有所不知,您写的那篇《师说》,如今已然在同安县广为传诵了,连市井孩童也能背得出来。” 第232章 赤泽 从陆涧口中听到这么炸裂的消息后,沈熠只感觉自己头皮发麻,也不知是谁搞的这一出,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火了一把。可事已至此,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尴尬地笑笑。 陆涧像是没注意到沈熠的神情,感叹道:“沈爵爷,不是下官刻意吹捧您,这篇《师说》文辞犀利、针砭时弊,绝对能一扫我朝文坛目前的颓气。不出意外的话,这篇文章很快便会天下皆知了。下官虽然不知道礼部是怎么想的,但陛下一定会重视的。下官斗胆猜测,您的这篇文章明年一定会出现在国子监。到那时,普天之下的学子一定都会拜读这篇文章的。” 沈熠呵呵假笑了两声,摆摆手道:“陆知县说笑了,这不过是我随手写的一篇文章罢了,何至于如此吹捧。再说了,国子监的事,除了陛下同意外,就算是国子祭酒也不敢擅自做主。” 陆涧神秘地笑了笑,胸有成竹地道:“沈爵爷所言不错,可这件事还真是陛下同意了的。” “欸?”沈熠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赵云溪,转而看向陆涧,沉声道,“陆知县何出此言?” “朝野都说镇国侯府的三公子无心朝局,如今看来确实如此。”陆涧道,“沈爵爷还不知道吧,就在此文被陛下知道的当天,国子监就收到了旨意,要求所有监生务必要牢记此文。” 沈熠沉默了片刻,试探性地道:“陆知县,你的身份应该不简单吧?这种事除了宫里和国子监的人外,按说不会被一个知县知道的。可你并不是宫里的人,那就表示你与国子监的关系非同一般。那么,你究竟是国子祭酒文嵩文大人的弟子呢,还是国子司业伍希的弟子呢?” “沈爵爷确实聪明,实不相瞒,下官正是文大人的亲传弟子。”陆涧的语气中满是自豪。可很快,他就察觉到了沈熠刚才对国子监两位大员的称呼不一样,对此很是好奇,于是试探性地道,“沈爵爷,恕下官直言,您可是与伍大人有什么过节吗?下官听您对他的称呼……” “没有啊,我只是与他不熟悉,家里也与他没什么交往,故而懒得跟他客气。”沈熠道,“行了,不提这个了,还是说回你的问题吧。时间也不早了,要是再闲聊下去,我可要困了。” “是。”陆涧正色道,“沈爵爷,下官的第二个问题是,沈爵爷如何看待君与民的关系?” 原本还嬉皮笑脸的沈熠在听到这个问题后,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沉声道:“陆知县,以你的身份,问这个问题未免太过界了吧。就算是令师在此,也不敢问这种冒犯天威的问题。” 对于沈熠的指责,陆涧表现得很是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这种前后对比明显的反应更是令沈熠极为在意,于是,沈熠毫不客气地道:“陆知县,你还是问第三个问题吧。” 陆涧摇了摇头,抱拳道:“下官已经知道沈爵爷的答案了,最后这个问题,问与不问都不影响什么。沈爵爷,下官告辞。今日有缘相逢,下官深感荣幸,还望沈爵爷日后多多保重。”说罢,他一脸坦然地离开了沈熠所在的院子,脚步看起来甚是轻快,像是挣脱了心头的巨石。 望着陆涧离去的背影,沈熠的心中也写满了疑惑。听到陆涧第一个问题的时候,他觉得此人是个有志于拯救永寿县黎庶的好官,也很想与他畅聊一番。可是,当他听到第二个问题的时候,本能地对此人产生了警惕。像君与民的关系这种涉及圣帝的问题,实在是太敏感了。他实在想不明白,陆涧这么一个区区的县令,怎么会有如此胆色,担心起圣帝的事情来了呢? 默默地想了许久,他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什么事情也想不明白。忍不住摇了摇头,对一旁的赵云溪道:“小九,你先坐着,我进去写封信给家里,问问这个陆涧的事。” “你去吧。”赵云溪柔声道。说实在的,她也对这个陆涧有些好奇。此人自称是文嵩的亲传弟子,可却好像不知道她与圣帝的关系不睦,竟然当着她的面,毫不避讳地提起与圣帝相关的一些事。当然,她并不是非要让陆涧避讳这些事,而是觉得此人身为国子祭酒的高足,不应该在这种小事上失了礼数,除非是此人故意为之。这样一想,整件事情好像就更有趣了。 写完信,沈熠叫来了沈德良,让他明早亲自返回京都,将信交给沈泓。这个陆涧出现得太过巧合,而且最后问的那个问题太过敏感,实在是有诛心之嫌,其身份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沈德良见沈熠表情严肃,自然也明白这封信事关重大,于是郑重地保证道:“少爷放心,奴才一定亲自将这封信交到老爷手中。有您指派的两名禁卫保护,路上一定不会有问题的。” 沈熠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沈德良的肩膀,示意他一切小心。越到这种时候,他就越渴望尽快组建起自己的情报组织。若是他也有类似影龙卫这样的组织,就不用这样犯愁了。 安排好沈德良的事后,季婶那边也做好了晚饭。听到要吃饭了,沈熠也就不再考虑其他,带着沈德良一起吃饭去了。不管怎么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此刻填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 用过晚饭,沈熠与赵云溪各自去洗漱了一下,然后便休息了。然而,就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在距离京都千里之远的江湖上,又发生了很多纷争和冲突。正如此时此刻,在凌阳府轩辕城的正厅中,城主离恨天斜靠在上首的椅子上,看着面前那个身着红袍的胖子,冷声道:“赤泽,你七绝刀宗与我轩辕城向来秋毫无犯,这次竟然敢插手轩辕城与邬家堡的事,当真以为本城主是软柿子不成?家师虽然辞世了,可本城主手里的这把剑也不是吃素的。本城主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若是七绝刀宗执意要插手邬家堡的事,那就休怪本城主不尊敬前辈了。” 名叫“赤泽”的胖子沉默不语,脸上也是一阵青、一阵红,像是被离恨天的话震慑住了。他本是七绝刀宗现任宗主的大徒弟,也是未来的宗主继承人。此次是奉了其师父闵极的命令下山,想就轩辕城与邬家堡的冲突做个调停。按说这种事本该是由闵极来的,可闵极在之前的道宗“问道”中受了重伤,需要静养一段时间以恢复功力,不得已之下,这才派他前来。 近几个月以来,江湖上流出一则传言,说是圣朝江湖中有一个名叫“邬家堡”的小门派,不知因何得罪了圣朝江湖中的二等门派轩辕城。最终,在轩辕城的雷霆手段之下,邬家堡的宗门被彻底屠灭,甚至还抓到了邬家堡一脉的嫡系继承人邬蒙。一旦邬蒙也死了,那邬家堡的道统就彻底地消失在江湖上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邬家堡还有一批前往道宗“问道”的弟子,他们当时离开道宗后,并没有第一时间返回宗门,这才侥幸活了下来。而这批弟子在听到宗门被毁的消息后,由于被轩辕城的淫威所迫,他们不敢返回宗门,只能北上进入萧国,祈求萧国的江湖势力庇佑,这便引出了同为江湖二等门派的七绝刀宗派赤泽来轩辕城的事。 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推而论之,江湖自然也有江湖的规矩。由于前朝的破灭,使得这片大陆长期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而五国君主为了能君临天下,彼此之间斗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顾及存活于各个山脉湖泊中的江湖势力。因此,这些江湖势力便自发地形成了一套不成文的规矩,并要求所有的江湖势力遵守,违者众讨之,这也是为了保护他们自己。但是,由于各个江湖势力的整体实力不一致,若是笼统地照搬这套规矩,只会对那些小门小派造成更多的伤害。因此,在使用这套规矩之前,必须对各个江湖势力进行等级划分。 很久之前,江湖上以佛、道两宗为主,其他江湖势力则有选择性地依附于这两宗,整个江湖倒也显得很是和谐。但随着佛宗的分裂,道宗自此一家独大,这种平衡便被彻底打破了。因此,对各个江湖势力进行等级划分便成了除道宗以外的所有江湖门派眼下最关心的问题了。 时任道宗掌门自然知道各个门派的诉求,于是亲自出面,并联合了当时很有声望的几大门派的掌门,在道宗总坛举行了一场为期七天的会谈,最终将整个江湖势力划分为四个等级。 按照当时的会谈决定,所有江湖势力中,道宗位于第一等,优先享有江湖上最好的资源,但必须接受其他江湖势力每二十年一次的旨在竞争江湖资源的“问道”,除非道宗不再一家独大。除道宗外,其他江湖势力则按照各自宗门中的高手及普通弟子的数量,依次划分为二、三、四等。二等的江湖势力虽然可以享有除道宗之外的优质的江湖资源,但不得擅自欺压三、四等的江湖势力,除非双方有深仇大恨,但不得毁灭三、四等的江湖势力的道统。一旦发生这样的事,其他二等门派可以共同讨伐毁了别人道统的二等门派;但若是还没发生这样的事。其他二等门派便可以出面调停,保证三、四等的江湖门派尚有一息之火,不至于彻底灭绝。 七绝刀宗在江湖上的地位与轩辕城一样,两者同属于二等的江湖势力。而邬家堡则属于三等的江湖势力。因此,当江湖上传出轩辕城将要毁了邬家堡的道统这一消息后,七绝刀宗便在邬家堡仅存弟子的求助下,派了赤泽来轩辕城调停此事。但赤泽毕竟只是一个普通弟子,与离恨天这等同于其师父闵极的地位相比,那可就差远了。因此,当他在面对离恨天的时候,本就显得有些底气不足。再加上又被离恨天一通抢白,使得他更是一脸尴尬,暗自后悔不迭。 眼看赤泽被他说得无言以对,坐在上首的离恨天更是怒火丛生,重重地放下手里的酒杯,阴恻恻地道:“怎么?现在说不出话来了?别着急,本城主再请你看一出好戏!青影……” 话音刚落,正厅外已多了三具尸首。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三人都是被人一招杀死的。赤泽看得心惊,不禁打了个哆嗦。早些年,他曾凭一把金环刀闯荡江湖,也与不少高手交过手,知道一招致命有多么困难,除非对方的身手已臻化境。最恐怖的是,他全程都没有看到是谁将这三具尸体放在厅外的。像是这种身诡异的手,他以前只在他师父那里见过。 “这三具尸体,想必你并不认识吧?其实,本城主也不认识,家奴……”离恨天冷声道。 侍候在离恨天身后的家奴道了一声“是”,立马走上前去,在三人的身上摸了摸,最终从一人的怀中摸出了一枚令牌。他扫了一眼令牌上的文字和图案,默默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感慨,又像是有些同情。但这种莫名的情绪很快便消失了,毕竟离恨天还等着看这枚令牌呢。 正如家奴所猜想的,当离恨天看到令牌上的文字和图案后,脸色瞬间变得阴冷,怒声道:“原来是邬家堡的余孽。家奴,你身为我城主府的总管,竟然让人潜入府中,你该当何罪?” “奴才知罪!奴才甘愿受罚。”家奴急忙跪倒在地,不安地道。作为离恨天身边最亲近的人,他清楚地知道离恨天对邬家堡的恨意有多深。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邬家堡的人竟敢偷偷潜入城主府,还被人发现了。这对于这段时间以来的离恨天而言,无疑是火上浇油。 “哼,你的失职之罪暂且搁下,稍后自己去庶园领罚!”离恨天语气不善地道,“先去看看这些人身上还有什么东西。邬家堡的余孽真是好胆,竟敢潜入我城主府,简直岂有此理!” 家奴应了一声,惶恐地站起身来,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那三人的尸体,果然在其中一人的鞋子中找到了一个锦囊。这个发现令他无比激动,急忙道:“主子,此人的身上果然有东西!” “打开它。”离恨天悠悠地道。他像是早就预料到了眼下的情形,又闷闷地喝了一杯酒。 “是,主子!”此时的家奴哪还敢犹豫,很轻松地打开了锦囊,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 第233章 行刺 放眼看去,只见锦囊里面装着一封信和一块青色的令牌,信封上有一个青色的梧桐树叶图案,而那枚令牌也呈梧桐树叶形。一见到这两样东西,家奴不禁失声道:“主子,苍梧令!” “这便是邬家堡这些余孽最终的依仗么?凤梧宫,凤梧宫,果然很好!”离恨天恨声道,“之前的事本城主还没跟他算账呢,现在又上门来挑衅,如此看来,这些余孽更是留不得了。赤泽,你是个聪明人,事到如今,知道该怎么做了吧?当然,你也可以回去告诉令师,让他用七绝刀宗数百弟子的命做赌。我轩辕城与凤梧宫的仇怨,可不是一个七绝刀宗就能化解的。” 一见到苍梧令,赤泽的心中突然产生了许多疑问,对于那些千里迢迢跑到萧国来求援的邬家堡仅存的弟子也产生了怀疑。直觉告诉他,七绝刀宗被人利用了,蹚入了一滩浑水之中。 想到这里,赤泽心虚地看了一眼离恨天,本该脱口而出的自证宗门清白的话被硬生生地堵在了嗓子眼儿里。不知为何,在面对离恨天的时候,他总是莫名地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会显得很多余。这种感觉就像是与生俱来的,任他拼尽全力也无法避免,只能被动地接受。 挣扎了许久后,赤泽终于缓过神来,无奈地躬身道:“城主放心,在下回去后定会转告家师,邬家堡的事,七绝刀宗日后绝不干涉。同时,在下也希望今日的事不会影响到我们两派的关系。如今看来,七绝刀宗应该也是被人当成棋子了,这些隐世门派,实在是其心可诛。” “如此最好。家奴,送客!”离恨天站起身来,冷视了一眼赤泽,随后回到后堂喝闷酒。 “在下告退!”赤泽很识时务地道。同为江湖中人,他自然知道轩辕城与凤梧宫之间的矛盾早已经到了不可缓和的地步。如今,凤梧宫竟然介入了邬家堡的事,他自然不敢再多言。 城主府外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刚从城主府中离开的赤泽正对着面前的人影,极力压制着情绪道:“凤梧宫介入了邬家堡的事,你为何不早些通知我?害得我今晚在他面前丢尽了脸。” “你此次来得太过突然,我实在没有准备。再说了,主子的本事你今晚应该感觉到了吧,当着他的面,我也不敢对你说起这些事。”声音的主人隐藏在昏暗的夜色下,看不清他的脸。 “‘主子’?你现在已经叫得这么顺口了吗?”赤泽眉毛一挑,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影,嘲讽道,“燕屹,我真是没想到,几年不见,昔日的‘金笔判官’竟然已经当奴才当上瘾了。” 藏在夜色中的人影似乎并不在意赤泽的嘲讽,轻声道:“‘金笔判官’也好,奴才也罢,那都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回去转告令师,我会给他他想要的东西,但请他别忘了他的承诺。” “‘令师’?燕屹,看来你是真的铁了心要叛出师门了?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好歹也是我七绝刀宗当年的一代青年才俊,为何会为了一个只会哭唧唧的柔弱女子而不惜叛出师门呢,也不知师父当年派你下山是对是错。”赤泽的语气中充满了惋惜,可紧接着,他就贱兮兮地道,“不过,我也要感激你,要不是你执意叛出师门,我也没机会成为七绝刀宗未来的宗主。你放心,就凭这一点,我一定会劝谏师父,撤销对你的追杀的。不管怎么说,我七绝刀宗在萧国也算是有头有脸的门派,只要你能帮师父拿到想要的东西,师父绝不会对你赶尽杀绝的。对了,邬家堡的那个邬蒙到底从战龙之渊带走了什么东西,轩辕城竟然要灭了邬家堡的道统。” “听说是前任城主的佩剑。”位于夜色中的那人低声道,“当时‘问道’结束后,前任城主在回来的路上被凤梧宫的人偷袭,经过一番大战,前任城主身死道消,但其随身佩剑却不知所踪了。这几个月以来,主子一直派信奴四处寻找。听说前段时间,信奴意外地在战龙之渊见到邬蒙拿走了一柄剑,便怀疑是老城主的佩剑,这才有了后来轩辕城覆灭邬家堡的事。” “仅仅因为一柄剑便要将对方赶尽杀绝,甚至还要灭人道统,这轩辕城的行事风格也太霸道了。”赤泽不敢置信地道,“像这种江湖门派,幸好没在我们萧国,否则只会麻烦不断。不过,我必须得承认,离恨天此人确实可怕,我刚才面对他的时候,总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不会以为那只是一柄普通的佩剑吧,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天真。”夜色中的那人不着声色地嘲讽道,“我在轩辕城待了四年,多少也听说过一些关于那柄剑的事。前任家奴跟我说过,那柄剑乃是轩辕城与凤梧宫共同的祖师幻云祖师的遗物。它不仅是一把武器,更是身份的象征。圣朝江湖中素有传言,说是这柄剑中藏着幻云祖师的秘宝,只要有人能够将其参透,就能重振幻灭宫,因而主子才会对那柄剑如此重视!如今那柄剑下落不明,若是落到了凤梧宫的手里,轩辕城的麻烦只会更大,想为前任城主报仇雪恨就更加困难了。” 闻言,赤泽一脸困惑,忍不住问道,“你刚才说的那位‘幻云祖师’是谁?为何我之前从没有听说过?还有,你刚才说那柄剑中藏着幻云祖师的秘宝,那秘宝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恐怕前任家奴也不清楚,更何况是我。好了,你赶紧走吧,再待下去怕是要出事。日后有什么事,我会提前联系你的,就这样吧。”那人有些焦躁地道。 “行吧,那我就先走了。”赤泽微一沉吟便马上同意了,随即翻身上马,径直向北而去。 夜色中的那人看着赤泽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只是,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就不能停下来。这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心仪许久的她。 送走赤泽后,家奴来到后堂,准备向离恨天回话。岂知刚一进门,他就发现离恨天仍然在闷闷地喝着酒。看到这一幕的他有些于心不忍,小声提醒道:“主子,夜深了,该休息了。” 听到家奴的话,离恨天放下手里的酒坛子,沉声道:“去后山。”今晚发生的事太令他恼火了,先是远在萧国的七绝刀宗不分青红皂白就跑来当和事佬,想要调停轩辕城与邬家堡的事;再是邬家堡的人潜入轩辕城,身上还带着宿敌凤梧宫的信物。面对这种情况,任谁也不能心平气和地休息吧。既然如此,他还不如去跟心爱之人聊聊天,以宣泄心中的郁闷呢。 “现在?”家奴有些惊讶地道,“这会儿已是深夜,您又喝了好多酒,不如明早再去吧?” “啰唆!”离恨天不满地道,说着便径直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家奴见状,也只得跟上。 主仆俩刚走到正厅,只见一道寒光瞬间逼向离恨天的胸口。家奴大吃一惊,下意识地便要出手阻拦。可他的手刚伸出来,只听得“咣当”一声,一把泛着幽光的匕首便已落在地上,而刺杀离恨天的黑衣人也一动不动地立在当地,这一幕发生得太快,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见状,家奴这才放下心来,暗道自己昏头了。凭离恨天的身手,放眼整个凌阳府,又有几人能伤得到这位年轻的轩辕城城主呢,哪还能轮得到他出手。只是,究竟是什么人会蠢到如此地步,竟然会想到在轩辕城的城主府中刺杀离恨天呢,这简直是不知死活,自寻死路。 “你虽然很有想法,可手段实在太差。你这样做,邬蒙只会死得更快。看在影秋的份上,这次就先饶过你!家奴,带她离开!”离恨天冷声道。说罢,他继续朝着城主府的门口走去。 “是,主子!”家奴应了一声,走到黑衣人面前,伸手便要替其解开穴道。可不知为何,他只觉得此人的身形颇为熟悉,再一仔细观察,心中顿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可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动声色地解开了那人的穴道,又将地上的匕首捡了起来,犹豫再三后还是还了回去。 拿到匕首后,黑衣人没有丝毫犹豫,疯了似的直扑离恨天,像是要与离恨天搏命。然而,凭离恨天的身手,黑衣人又岂是对手。只听得“啪”的一声,黑衣人便躺倒在地,蒙在脸上的面纱随即掉了下来。目睹这一幕的家奴虽然满眼的心疼,但在离恨天没有说话前,他什么也不敢做,只能万分焦虑地看着。也幸得夜色已深,离恨天没有注意到他担忧又心疼的神情。 “家奴,带她去庶园,好好磨磨她的性子!”离恨天很是恼火地道,随即转身回了后堂。 “主子慢走!”家奴躬身施了一礼,这才放下心来,上前扶起倒在地上的黑衣人,不忍地道:“岳小姐,您这是何苦呢?”原来这黑衣人竟是泠刀门门主岳凌的女儿岳思洋。只见此刻的她很是狼狈,不仅唇角流出了血,就连半边脸也已肿了起来,完全没了平日里的美貌。 岳思洋愣了片刻,像是没能认出家奴。而家奴在看到岳思洋这副表情后,心里也在责问自己,为了这个认不出自己的女子,他所做的那些事到底值得吗?还要不要一条路走到底呢?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岳思洋的轻咳声,原本陷入迷茫的他瞬间就清醒了。 “岳小姐,你还好吧?”家奴担心地道。这时的他猛地意识到,自己早就陷入岳思洋的温柔乡里了。就算岳思洋一辈子都不会注意到他,他的目光依旧会时时注视着他心仪的女子。 岳思洋貌似伤得很重,口齿不清地道:“我没事,多谢你的关心。不过,我们认识吗?” 家奴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淬了火的钢针狠狠地刺穿了。他的神色变得很复杂,很想将自己的心里话和盘托出,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闷闷地摇了摇头道:“应该是不认识的吧。” 岳思洋的神色中满是疑惑,尽管她不明白为何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会对她的伤势这么关心,但心里还是感到了一丝温暖,对家奴的好感也多了一些,因而道:“我虽是个普通的女子,但我却知道,既然爱一个人,自当要为他做些什么。即使不能同生,也要随他共死!” 家奴闻言,不禁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一想到自己这四年来的处境,的心中更是酸楚,低声自言自语道:“原来你爱他如此之深,竟可以舍了自己性命,那我又算什么呢?” “这位……”岳思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家奴,突然间,她想起了离恨天刚才对家奴的称呼,于是道,“家奴大哥,你说什么呢?他不是让你送我去那个什么庶园吗,现在走吧!” “啊?没什么,我们走吧!”家奴心情低落地道,随即转身在前面带路,朝着庶园而来。 庶园乃是城主府中专门惩处犯错之人的地方。被罚到此处的人,每天都要做大量的脏活、苦活、累活。不仅衣食问题堪忧,偶尔还会遭到殴打,可以说是饱受苦难。像岳思洋这样的闺阁小姐,若不是她今晚不知天高地厚地跑来刺杀离恨天,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来到庶园,家奴叫来管事,细细叮嘱了一番。尽管离恨天说要让岳思洋在这里磨磨性子,但岳思洋毕竟是一派掌门的女儿,让她做些简单的活倒也无妨,可若是像其他被罚之人那样被殴打,那可就太过了。且不说此举会影响到轩辕城与泠刀门的关系,就是他自己也不忍心。 随后,家奴带着岳思洋来到了一间茅屋,对岳思洋道:“岳小姐,此处是惩罚府中犯错之人的地方,条件有限,就委屈你先在这里住着了。你放心,我刚才已经叮嘱了此处的管事,他会关照你的。至于你所受的伤,请恕我无能为力,只能去请主子的师弟经玉少爷来帮你了。你能想到借刺杀主子的方法来保全邬蒙,也真是难为你了。只可惜,即便是令尊,也伤不了主子一分一毫。而且,你若是觉得凭刺杀主子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 第234章 结拜兄妹 听到家奴后半段如此不留情面的话,岳思洋的脸色变得惨白,她很想辩驳几句,可终究无言以对。再加上她挨了离恨天那一巴掌,此刻只感觉气血不畅,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家奴也看出了岳思洋的情形,解释道:“主子刚才那一巴掌动了内息,你一个闺阁女子,自然是不好受的。恕我直言,邬家堡的事,你就别管了,你也管不了。眼下,你还是想一想该怎么和令尊交代吧!令尊之前可是拍着胸脯跟主子保证过,泠刀门绝不会干涉邬家堡的事。可结果呢,你竟敢背着他前来行刺主子,若是令尊得知此事,只怕是坐卧不宁、寝食难安了。” 岳思洋苦笑一声,她知道家奴说的是对的,只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说什么也于事无补。纠结了片刻,她终于鼓起勇气,声音虚弱地道:“谢谢你。只是你为何要帮我?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甚至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还有,我想问一下,‘影秋’是谁?” 家奴再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被重击了,不由得脸色一僵,闷声道:“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下人该说的,你若是真想知道,等下还是去问经玉少爷吧。行了,你先歇着,我去请经玉少爷过来。你若是有其他需要,可尽管开口,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你。” “多谢家奴大哥,我没什么需要,这里已经很好了。”岳思洋微微摇头道。她既不想欠其他男子的人情,也不想让关心她伤势的家奴为难或是得罪离恨天,因而婉拒了家奴的好意。 对于岳思洋的拒绝,家奴此时已经有所预料。因而在听到岳思洋的回答后,他心情平静地说了一句“那就好”,然后便提出了告辞,离开了庶园,来到宓经玉所在的院子寻求帮助。 离恨天被岳思洋刺杀的事很快便传遍了城主府,宓经玉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家奴竟然会来找他帮忙给岳思洋治伤。但他却没问缘由,直接跟家奴来到了庶园。 看着躺在茅草堆上的岳思洋,宓经玉的心里突然泛起了一丝同情。面前这个身受重伤的闺阁女子,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勇气,才能为了一个邬蒙,竟舍命去刺杀一个她无法企及的人。 “岳思洋,你冒此奇险来刺杀我大师兄,你爹知道吗?”宓经玉道,“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爹的身边现在可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了。若是师兄刚才不念旧情,一怒之下一掌劈了你,你爹可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你若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为了狗屁爱情,做出这种疯狂的事来,我当然可以承认你很勇敢。可你不是,你是个有老子在的人,怎么能这么糊涂呢?” 再次听别人提起了她的父亲,岳思洋顿时有些后悔。她也明白自己这样做会连累泠刀门所有人,但是,当她听说轩辕城已经抓到了邬蒙,不日就要处死的时候,她的冲动霎时间便战胜了理智,这才选择了这样一个下下之策。结果,她不出意外地被离恨天丢到了这种地方。 见岳思洋似乎已有悔意,宓经玉也不再刺激她,从怀中取下一只小瓷瓶,递给岳思洋道:“这瓷瓶里装的是我轩辕城消肿止痛的良药,待会儿自己敷在脸上,会好受一些。我先运功帮你调理经脉,等你好些了我再教训你。你要是没意见,现在就赶紧坐好,把你的右手给我。” 岳思洋斜了一眼宓经玉,赌气似的不肯收下药瓶。一旁的家奴见状,只道是岳思洋怀疑宓经玉的动机不纯,急忙介绍道:“岳小姐,经玉少爷是我请来帮你治伤的,他不会害你的。这药你就收下吧。主子刚才那巴掌动了内息,你若是不赶紧擦药,那半张脸可就要毁容了。” 一听到“毁容”两个字,岳思洋当即毫不犹豫地收下药瓶,可脸上的神色还是有些别扭。 宓经玉却像是存心要戏耍岳思洋一般,故意道:”岳小姐,收了别人的东西,连声谢谢也没有吗?还说你是泠刀岳府的大小姐呢,想不到竟连这么点礼数都不懂,真是丢你爹的脸!” 岳思洋另外半边俏脸瞬间一红,默默地低下头去,咬牙切齿地道:“谢谢宓三公子的药。” “还算懂些规矩。”宓经玉讽刺了一句,随后盘膝坐下,搭着岳思洋的右手,开始为她疗伤。数十息过后,他将岳思洋的右手放了下来,冷笑道,“知道不好受了吧,下次该敢吗?” 岳思洋嘟着嘴一言不发,宓经玉也没说什么,只是恶作剧般地戳了戳她那肿胀的半边脸。 站在两人身后的家奴越看越觉得宓经玉和岳思洋的关系不一般,整个人不免陷入了迷茫。他虽然不知道岳思洋与宓经玉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却清楚地知道这种感情绝不是他能拥有的,再加上此前又听到了岳思洋对邬蒙的感情表达,使得他本就沮丧的心情更加低落。 坐在家奴对面的岳思洋这时也注意到了家奴脸上复杂的神色,生怕他误会了自己,急忙拍掉了宓经玉的手,笑着解释道:“家奴大哥,你别误会,我跟他之间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家奴大哥’?岳思洋,你管他叫大哥,那我呢?”宓经玉皱着眉头道,“要是你爹知道你管家奴叫大哥,一定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子,是不是想气死你爹?还有,我们之间什么关系,怎么就能被人误会了?来来来,我今天非要听你说道说道。” 家奴此时心如死灰,他的脑海中快速产生了许多个想法,可当着宓经玉的面,他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完完全全是个路人,永远也走不进岳思洋的世界一步。 岳思洋这时已经涂上了宓经玉的药,只不过几息的时间,她就依稀感觉到原本火辣辣疼的那半张脸已经感觉不到痛意了。这个发现令她欣喜异常,不露痕迹地将剩下的药塞进腰间。 目睹这一幕的宓经玉无奈地干咳了两声,不爽地道:“你爹就是这么教你的,脸皮真厚。” “这种厚脸皮的事只有我那个厚脸皮的结拜大哥才会教,你说是吧,义兄?”岳思洋道。 听到岳思洋的话,家奴一时间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不够用了,不敢置信地道:“‘义兄’?经玉少爷和岳小姐,你们这种关系……不行,我得好好捋捋,我怎么越来越搞不清楚状况了?” “有什么好捋的,这不就是很简单的一件事吗?”宓经玉道,“我们俩五年前就认识了,那个时候你还没来府里,自然不知道这些。那年是她爹的四十大寿,先师觉得我们轩辕城与泠刀门都是武林同道,两派之间又离得不远,这才让我代表轩辕城去泠刀门祝寿,算是拉近两派之间的关系。岂料岳凌一见到我,也不知怎么想的,就要把他这个女儿许配给我。我又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岂能随便答应这门亲事,最终提出认他的女儿为义妹,这才应付了过去。事情就是这样,没什么复杂的。行了,你先去跟师兄回话吧,别在这里待着了,我跟她聊聊。” 眼见城主府的半个主子发话了,家奴哪还能说什么,只能低着头道别,默默离开了庶园。 一见家奴离开,岳思洋立马问道:“义兄,‘影秋’是谁?我刚才听他提到了这个名字。” “‘影秋’?大师兄说的吗?”宓经玉愣了愣神,苦笑道,“我是个外人,不便说这些。你若想知道,等回去后问你爹吧。不过,你能告诉我,你哪来的城主府的令牌?城主府向来戒备森严,若是没有城主府的令牌,旁人是绝不会如此轻易进入的,更遑论持凶器来到正厅。” 岳思洋也没有选择隐瞒,如实答道:“是一个人黑衣人给我的。我到轩辕城之后,本来还在犯愁该怎么找到城主府,结果就有一个头戴斗笠的人塞给了我一块令牌,说是有了这枚令牌,我就能顺利地进入城主府。当时我也不确定真假,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结果就进来了!” “那你是怎么确定大师兄的身份的?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这可是头一次来城主府,此前也没有见过大师兄,怎么就能直接奔着大师兄而去呢,这实在讲不通啊。”宓经玉疑惑地道。 “这也是那个黑衣人说的,义兄莫非忘了我擅长辨别各种气味了吗?”岳思洋得意地道,“那个蒙面人说,轩辕城的城主最喜欢饮葡萄酒,而我只在他的身上闻到了浓厚的葡萄酒味。再说了,你看他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就算我不认识他,猜也能猜得到,大不了就是猜错呗。” “你得意什么,还‘大不了就是猜错’,猜错你就没命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也敢做行刺别人的事,真是没脑子。听着,今晚的事以后莫要再犯,若是有下次,谁也不敢保证你还有没有这个好运气,明白了吗?”宓经玉没好气地敲了敲岳思洋的额头道,“好了,你先休息吧,我走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就让家奴来找我,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尽力。” “我知道了,多谢义兄!”岳思洋感激地道,“不过,你帮我疗伤的事不会影响到你们师兄弟的关系吧。我今晚虽然是第一次见他,但以前却听很多人说起过他,都说他不好相处。” “这都是江湖上的谣言,当不得真,我与师兄相识了这么多年,深知他的为人,其他人都是道听途说。对了,我这里有块玉佩,有人托我转交给你。它与你刚才的问题有关,你且收好!”说着,宓经玉从怀中取出一块青色的刻着三足蟠龙图样的玉佩,交到岳思洋手上。 岳思洋很是不解地拿过玉佩,小心地摩挲着。她本想问问这玉佩的其他信息,可宓经玉却已经消失了。看着躺在手心里的这枚造型奇特的玉佩,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四年前。 那一年,岳思洋刚刚及笄,跟随其父母及十来名泠刀门弟子一起到萧国祭拜其外公外婆。回来的时候,他们被一股陌生势力袭击。一番苦战之下,其母和几名泠刀门的弟子都战死了;其父身受重伤,昏迷不醒;而她则被那股陌生势力抓到了一个山洞之中,暂时活了下来。 由于看不到日升月落,岳思洋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山洞中过了多久。直到一天晚上,一个黑衣人解开了绑着她手脚的绳索,带着她逃下了山。可很快,他们就被人发现了。幸运的是,救她的那个黑衣人好像很了解此地的地形,背着她绕了几圈,很快便将追杀他们的人甩开了。 逃下山后,那个黑衣人带着岳思洋躲到了一个废弃的窑洞之中,准备先歇息片刻再出发。而就在黑衣人去找水的时候,追杀岳思洋的人也朝着窑洞这边靠过来了。情急之下,岳思洋只得离开窑洞,继续向前跑。可由于她是个不懂武功的闺阁女子,没跑出几步便被发现了。 就在岳思洋即将再次被抓的时候,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横空出现,轻而易举地就解决了追杀岳思洋的人。对于此等救命大恩,岳思洋急忙上前自报家门,并表示感谢。岂料那女子一听到岳思洋的名字和来历后,整个人显得颇为奇怪,竟接连问了好些有关岳思洋爹娘的事。 岳思洋哭唧唧地将其爹娘的事说了一遍,最终央求那女子带她去找她那个有可能还活着的爹。那女子也没有拒绝,根据岳思洋的提示,带着岳思洋来到了他们一开始被袭击的地方。可惜的是,现场除了包括岳思洋的母亲在内的十来具泠刀门弟子的尸体外,一个活人都没有。 面对这种情况,突然变成“孤儿”的岳思洋只知道一个劲儿地猛哭,而那女子竟然也不烦躁,反而像一个体贴的姐姐一样,温柔地安慰着岳思洋,直到岳思洋停止了哭泣方才作罢。 随后,那女子不知从哪找来了一把铁锹,原地挖了个大坑,与岳思洋一起将其母安葬了。看着面前的新坟,岳思洋的泪意再次涌来。可她这次却强行忍住了,恭恭敬敬地祭拜了其母。 那女子迟疑了片刻,竟也跟着岳思洋一起拜了拜。这一举动更是令岳思洋好奇,不知那女子为何要如此。可无论岳思洋怎么问,那女子都不回答,只是问岳思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第235章 返回同安 岳思洋仔细思考后,表示自己要先返回泠刀门,然后请林副门主带人来萧国寻找其父的踪迹。既然在这里没有发现其父的身影,那就说明其父多半还活着。可若是靠她一个人寻找,那无异于是大海捞针。不仅是因为她对这里人生地不熟,更是因为她没有这种本事和能力。 那女子听到岳思洋的话,当即决定保护岳思洋返回泠刀门。岳思洋本想拒绝,毕竟她对那女子的底细还不了解,可一想到昨晚的事,她也就释然了。若是那女子真的对她有不好的想法,昨晚又何必救她。再说了,那女子方才还祭拜了她的母亲。就凭这一点,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想通这些后,她当即应了下来,还刻意与那女子拉近关系,称其为“恩人姐姐”。 主意一定,两人即刻启程南下,没想到刚离开萧国,岳思洋就遇到了门中的林副门主及一众弟子。一问之下才知道,林副门主等人是来寻找岳思洋并接回其母及其他弟子的遗体的。而其父早在半个月之前便已经返回了泠刀门,可他伤势过重,不得不将此事托付给林副门主。 那女子见岳思洋遇到了同门之人,想着岳思洋之后应该不会有什么风险了,也就提出了告辞。岳思洋虽然苦苦挽留,甚至打出了感情牌,但那女子丝毫不为所动,还是执意离开。 临别之前,岳思洋再次询问那女子的姓名及住所,表示自己回到泠刀门后,一定要带着其父亲自上门致谢,既是为了感谢那女子对她的救命之恩,也是为了感谢那女子此前安葬和祭拜其母的恩情。可那女子依旧没有说出自己的来历,只是告诉岳思洋,若是将来的某一天,岳思洋收到了一枚蟠龙玉佩,那就代表着她们要重聚。到时候,所有的答案都会揭晓的。 说完这些,那女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岳思洋目送那女子离去的背影,心里面五味杂陈。尽管两人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在经过了昨晚的事后,她们已在不经意间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 再之后,岳思洋跟着林副门主重返当初遇袭的地方。一番祭拜后,将其母与其他弟子的遗体挖了出来,装在了早就备好的棺材中,返回了泠刀门。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出过远门。 一晃四年过去了,岳思洋再也没见过当初救她的那名黑衣人和那个神秘的女子。不成想,就在今晚,她得到了当初那女子说的线索。这使得她对不知何时才能见面的约定充满了期待。 另一边,离开庶园的宓经玉找到了离恨天,将他从岳思洋处得到的消息传达给了离恨天。 “大师兄,如果岳家妹子没有说谎,那就说明城主府里有暗鬼。”宓经玉语气严肃地道,“城主府的令牌虽然发出去很多枚,但家奴那里都有记载,你只要查一下谁的令牌不在身上,想必这暗鬼很快就露出水面了。不过,我好奇的是,指使岳家妹子的那个人究竟有什么动机。岳家妹子手无缚鸡之力,那人却故意引导她进府来刺杀你,这岂不是注定失败的事吗?” 离恨天微笑着看着宓经玉,待他说完后,方才悠悠地道:“令牌的事我也想到了,已经让家奴去查了。至于你岳思洋被人引导来刺杀我,我觉得是狗急跳墙加上顺水推舟所导致的。” “大师兄的意思是,这其实是一场乌龙?”宓经玉像是想明白了一些,分析道,“如今江湖上盛传我轩辕城抓住了邬蒙,要彻底灭了邬家堡的道统。此前,岳凌已经明确表示不会干涉邬家堡的事,那么,岳家妹子情急之下,想出刺杀你这种昏招也是常理,这一点也可以从她那里得到证实。与此同时,又有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第三方势力入场,想将明确表示置身事外的泠刀门拖入这摊浑水中。而在这时,他们正好遇到了要刺杀你的岳家妹子,于是顺水推舟,将岳家妹子引进府里,想借她的手挑起我轩辕城与泠刀门的矛盾。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躲在幕后,不会太早暴露。而无论岳家妹子是否能成功刺杀你,我轩辕城与泠刀门这个梁子终究是结下了。这样一来,‘三阳’之地的江湖局势就彻底乱了,幕后之人便可以坐山观虎斗,等我们两败俱伤之后,幕后之人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大师兄,不知我分析得可对?” “三师弟聪慧,我正是这样想的。”离恨天附和道,“按照目前的局势来看,幕后之人最有可能就是凤梧宫等派。他们这些个隐世门派,想重出江湖、搅乱风云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若真是如此,我们要不要通知道宗?毕竟他们才是对付隐世门派的主力。”宓经玉道。 “不必,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凤梧宫是我轩辕城的世仇,这个仇我必须亲自报。”离恨天恨声道,“再者,以道宗的能耐,他们应该早就知道隐世门派密谋出山的事了,我们就不掺和了。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处理好邬家堡和邬蒙的事。师父的佩剑,我们必须找回来。” 宓经玉点了点头,微笑道:“听大师兄的。对了,大师兄,家奴这个人,你要注意一下。” “我明白你的担心,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离恨天道,“尽管他是前任家奴亲自培养的,但他的来历太过神秘,而且在府里的行踪也很诡秘,这不得不令人怀疑。但我还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毕竟府里现在能用的人手有限。只要他不犯糊涂,我就可以假装不知情。” 闻言,宓经玉的眼中满是敬意,拱手道:“不愧是大师兄,如此缜密的心思,小弟佩服!” “你啊,又跟师兄我装模作样是吧?”离恨天失笑道,“细论起来,你的心思又岂会比我差?就拿师父当初派你去泠刀门给岳凌贺寿那件事来说,师父当初有心拉拢泠刀门,想让你娶了岳思洋,从而与泠刀门结成亲家,以在‘三阳’之地建立盟友,从而一步步扩展地盘。可你呢,你虽然清楚师父的心思,可你并没有明确的表示反对,反而乐呵呵地接受了师父的暗示。结果呢,你转头就与岳思洋结拜了。虽说没有达成师父的理想目标,但结果却是好的。当然,若没有邬蒙得罪了我轩辕城的事,轩辕城与泠刀门的关系应该也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毕竟有影秋的那一层身份在,不到万不得已,我实在不想跟岳凌撕破脸皮。岳思洋今晚闹出的糊涂事,我就不追究了。我知道已经给她疗过伤了,你等下便派人给岳凌去信,让他明早来把岳思洋领回去吧。记得告诉岳凌,让他多上点心,像今晚这种事情,我以后不想再看到。” 宓经玉欣喜万分,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躬身道:“多谢大师兄体谅,小弟在此谢过了!” “何必如此多礼,坐下吧!”离恨天压了压手,感慨地道,“如今轩辕城就数你我兄弟最亲近了,若是你还与我这般客套,那我可真就觉得寂寞了。城主这个位置,实在是不好坐!” 宓经玉点了点头,随即坐了下来,与离恨天闲聊了起来。兄弟俩感时伤事,忍不住席地而坐,一边喝酒,一边畅谈,情绪激昂时甚至还切磋了几招,直到丑时方才心情畅快地散去。 随着新的一天的到来,江湖中的矛盾似乎也随着新升起来的太阳而消失了。而在世俗中,昨晚在景清馆驿中休息的沈熠此刻正赖床呢。最终,在赵云溪不懈的努力下,他终于起床了。 听到沈熠起床了,芸儿便端着一应洗漱用品走了进来,开始伺候他刷牙洗脸、梳头更衣。待收拾好一切后,他们又敞开肚皮吃了早饭,然后整理行囊,套上马车,准备继续回家了。 辰时三刻,收拾妥当的众人离开了景清馆驿,出了永寿县的城门。而沈德良在城门刚开的时候便骑着快马出了城,在两名化妆后的禁卫的陪同下,朝着京都驶去,替沈熠报信去了。 越靠近同安县,路上的黄土就越多。沈熠隔着车窗看去,满脑子都是“要想富、先修路”的宣传标语。赵云溪见他看得出神,忍不住问道:“夫君,这路上都是黄土,有什么好看的?” 沈熠放下窗帘,对赵云溪道:“黄土是没有什么好看的,因为我打算把这条路变成没有黄土的路。不过这是项大工程,我可不敢擅自做主。但是,我们封地内的那些路,我可就要自作主张了。等回到家里,我先草拟个奏折,将其中的利弊分析清楚,然后交给陛下,让他定夺吧。只要他能够同意,我就可以建一条高速公路。到那时,我们以后就能更快地回京了。” “夫君,什么是‘高速公路’?”赵云溪一头雾水地道。她不明白这四个字放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于是让沈熠跟她仔细讲讲。反正这一路上也挺无聊的,还不如让沈熠讲点有趣的东西打发时间呢。再加上她也对沈熠所说的更快回京一事很感兴趣,因而表现得很是热情。 沈熠也不藏着掖着,微微想了一下,便将有关高速公路的事讲尽可能有趣地给赵云溪听。 或许是沉迷于对未来的设想,沈熠竟忘了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间,两个时辰便过去了。当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下来之后,沈熠这才在芸儿的提醒下,知道他们已经回到了同安县城了。 按常理,他们一进入县城,就该派人先行回子爵府报信,让府里的人提前做好迎接准备。若是沈德良没有回京都的话,这种事自然该由他去做。但现在沈德良不在,沈熠也没有想到这一茬,因而就没有安排任何人回府里报信,而车队也就这样径直地朝着子爵府驶去。 等到子爵府的人知道沈熠回来时,沈熠的马车已经停在子爵府的大门前了。守门的门吏一见到沈熠的马车,立即小跑着迎了上来,大礼参拜道:“奴才等恭迎少爷、少夫人回家!” 待马车停稳后,沈熠率先跳下马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玄策和姜姝这时也从马车后面走了过来。车夫刘三取下马凳,放在马车右前方,恭敬地道:“少夫人,可以下车了!” 闻言,赵云溪推开车门,弓着身子走了出来。沈熠急忙上前,伸出自己的右手,小心地将她扶下马车。随后,车厢内的芸儿、曾容、文竹等丫鬟也依次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沈熠看了一眼后面的沁儿和扈豹的马车,命芸儿先行进府,安排两人的住处。按照沈熠的想法,尽管他们都是客人,但沁儿与沈熠的关系更亲近,且扈豹与她又有些矛盾在,沈熠便让芸儿将她安排到主院云深院,跟曾容住在一起,反正她们之前也都是聆音楼的人,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矛盾,住在一起还能培养一下感情。至于扈豹,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客院吧。 正在这时,留守在子爵府的代理管家阿福和护院总管陈志等人都听说了沈熠回来的消息,急忙召集各自的人手出府迎接。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沈熠没有提前派人回来报信是为了考验他们的临场反应,顺便给他们来一个突然袭击,因而彼此的心里都很紧张,生怕各自手底下的人出了什么岔子。而等他们得知沈熠只是单纯地没有想到这一茬的时候,这才不约而同地放下心来,带着各自的人依次向沈熠和赵云溪见礼。整个过程虽然很是烦琐,但沈熠还是忍住了。 一刻钟后,府里所有的下人全都行完了礼。看着面前这乌泱泱的一堆人,沈熠不免有些感动。无论这些人是不是自愿的,但在他看来,这些人只要是来欢迎他回家的,那就足够了。 随后,沈熠叫来阿福,安排了他两件事:其一,尽快安排人将马车上的东西搬到云深院,具体该放到哪里,自有赵云溪安排;其二,尽快安排人将西院的空房间打扫干净,让随他从京都而来的禁卫好好休息两天。不管怎么说,这些禁卫都是圣帝派来的,他也不能太过随意。 阿福领命而去,沈熠则挥挥手,示意众人各忙各的去,不必堵在府门外。他早已看见了人群外的玄封和玄鹭,可由于被这些丫鬟仆人挡着,他也顾不上搭话,好在现在没有问题了。 第236章 夜宴 人群散去之后,沈熠牵着赵云溪的手疾步来到玄封和玄鹭面前,热情地道:“半月不见,想不到四师兄和五师姐依旧风采照人,小弟羡慕得很啊。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好好整理一下仪表再来见过两位了,那样就不用被两位比下去了。小九,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赵云溪温婉一笑,看向两人道:“师兄、师姐辛苦了,这段日子,家里有劳你们照看了。” “弟妹这话可就太见外了。”玄封摆了摆手,微笑道,“你和小师弟信任我们,这才将府里的事交给我们,我们自当帮你们照看好府里,又岂敢言苦。再者,府里也没什么要紧事,我们很清闲的,更是谈不到苦。不怕你笑话,自从下山以来,我都感觉自己比以前胖了好多。” 玄鹭打量了一眼玄封,点头道:“确实如此,明天开始,师兄可要像在山上那般练功了。” 说话间,玄策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玄蕴和玄奇也紧随其后。师兄弟几人互相见礼问候,场面无比温馨和睦。看着这一幕,沈熠也很开心地笑了起来。可很快,他就有些失落,未来的某一天,他定然是要与这些可爱的师兄师姐们分开的。到那时,他一定会很舍不得的。 几人互相问候过后,沈熠上前道:“师兄师姐们,我们别在外面站着了,还是先进去吧!对了,师兄师姐们,大家今天晚上来云深院吃饭吧,我让季婶做几道拿手菜,我们一起聚聚。四师兄,麻烦你联系一下七师兄,让他晚上回来团聚吧。沁沂山窑厂的事,暂时先放一放吧。” “小师弟,老七今晚就回来,不用联系的。”玄封解释道,“自从收到你的信后,我就亲自去了一趟沁沂山窑厂,一来告诉七师弟不久后启程南下的事,让他尽快安排好手里的事;二来检查一下我之前布的阵法和机关有没有疏漏,顺便又在几处关键的地方多布了两道疑阵,以免我们不在同安县的时候,那边发生什么意外。我今早回来的时候,七师弟还有最后一点收尾工作没有做好,因而决定晚上再回来。因此,你就不用记挂他了,等着晚上见面就行。” 闻言,沈熠的心中满是感动。玄封像是看懂了他的内心活动,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小师弟,你可千万别说什么感谢之类的话,这种生分的话,不应该出现在我们师兄弟口中。” 沈熠笑了笑,重重地点了点头,牵着赵云溪的手,与几位师兄师姐一起有说有笑地进了府中。绕过正厅后,玄策等人暂时提出了告辞,回到了他们所住的希声院;沈熠则与赵云溪带着姜姝等丫鬟,回到了专属于他们的云深院;至于那些仪仗队伍,则回了他们先前的住处。 站在卧房门口,沈熠突然觉得有些感慨。虽然只不过离开了半个月,可门口的花草早已换成了新的时兴花草。时间就是这么的不讲道理,带走了旧日的回忆,带来了未来的期望。 进到屋里后,沈熠随意地摸了摸桌椅,并没有发现任何灰尘。这也说明了在他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负责打扫的丫鬟们还是很尽职尽责的。这一点让他很是欣慰,心情也好了许多。 趁着赵云溪指点下人整理由京都带回来的东西时,沈熠则叫来了季婶,让她先随便做点吃的,让他们这些赶了半天路的人垫垫肚子,等晚上宴请众位师兄师姐时再敞开肚皮吃一顿。 季婶道了声“是”便领命而去,沈熠则来到了书房,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封请帖,让阿福送给同安知县陶震,邀请陶震明天在自己的凌霄楼一聚,主要还是想打听一下那个陆涧的事。 安排好这些后,沈熠又叫来了陈志,问了他一些同安县近来发生的事。陆涧此前说那篇《师说》已经火遍了同安县,他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平心而论,他并不觉得这是明伦书院的谢、宁两位夫子干的。那么,除了这两位之外,知道这篇《师说》的也就是易风那小子了。可根据他对易风的了解,有了他上次在镇国侯府对易风的命令,易风也不会这么口无遮拦了。他倒不是怕别人知道这篇《师说》是他写的,而是担心因为这篇《师说》而沾上一个“无端讽刺我朝文坛”的欲加之罪。这种没必要的麻烦虽然对他造不成真实伤害,但总是很烦心的。 根据陈志的说法,同安县近来发生的最奇怪的事就是多了好些从外地来的百姓,看起来很像灾民,但知县陶震似乎对于这件事却没有什么反应。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了。 听到陈志的话,沈熠不免有些困惑。他最近只听说了一场天灾,可那不是已经平息了吗。 陈志离开后,沈熠也回到了卧房,见赵云溪还在指挥着下人整理东西,他便来到了院中的藤椅上闭目养神。好久已经没有这么惬意过了,这令他很是怀念刚来到圣朝时的那段日子。 不知过了多久,沈熠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着他。一睁开眼睛,只见赵云溪半蹲在他身边,单手扶着脑袋,正认真地盯着他看呢。这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顺势坐了起来。 “小九,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沈熠好奇地道。 赵云溪摇了摇头,笑意盈盈地道:“夫君,我刚刚才发现,你睡着的时候竟像个小孩子。” “这是什么说法?”沈熠不解地道。不过,他恍惚间突然想起来,前世读高中时,好像也有个人说过类似的话。可惜的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前世的事已经彻底化为泡影了。 赵云溪没有回答,微笑着站起身来。可由于蹲的时间太久,她的双腿有些麻木,整个人身形一晃,眼看就要摔倒了。就在这关键时候,沈熠一把揽过她的腰肢,顺势将她带到怀里。 “小九,你没事吧?是腿麻了还是脚扭了?”沈熠看着赵云溪的小腿和双足,关心地道。 赵云溪的脸色瞬间一红,可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柔声道:“夫君,我没事,只是腿麻了。” “这地上都是小碎石,像你这样半蹲着,腿不麻才奇怪呢。”沈熠没好气地道,“你也真是的,过来了也不出个声,就这样蹲在一旁。我刚才要是没醒,你是不是还打算蹲一下午?” 赵云溪窝在沈熠怀里,嘻嘻笑道:“我看你睡得比较熟,不忍心叫醒你。芸儿说在京都这段时间,你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想来也没有好好休息过吧。我也没有关心你,还要让你陪我南下去云州府,这一路上车马劳顿的,你肯定又不能好好休息了,要不我们就不去了吧。” “不行,必须去,听我的!”沈熠霸道地道,“这么难得的机会,你怎么能轻易放弃呢。至于说没有好好休息,那也不算什么,我刚才不过是在闭目养神,你不要胡思乱想,知道吗?” 赵云溪还想说些什么,沈熠却打断了她,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东西都整理好了吗?” “已经申时了,东西都整理好了,你放心吧。”赵云溪道,“对了,季婶已经做好饭了,我本来是来叫你吃饭的,可看你的睡相颇为可爱,这才多看了一会儿,忘记叫你了。” “什么可不可爱的,有这么形容大老爷们儿的吗?”沈熠忍不住吐槽道,“好了,走吧,我们先去吃饭。吃完饭好好地睡一觉,等晚上七师兄回来了,我们一起好好地聚一聚。” 赵云溪“嗯”了一声,与沈熠一起来到了膳厅。简单地享用了这顿虽然过了吃饭时间但味道无比鲜美的午饭,沈熠心满意足地回了卧房。漱过口后,他便搂着赵云溪上床休息了。 戌时左右,沈熠终于睡醒了。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卧房内也掌起了灯。他美美地伸了个懒腰,起身下了床。正要准备穿衣服时,却见芸儿笑着走了进来,他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少爷,您这一觉可睡了一个半时辰,现在精神如何了?”芸儿边替沈熠穿衣服边问道。 “神清气爽,精神满满,你说好不好?”沈熠满足地道,“对了,小九呢,怎么不见她?” “回少爷,少夫人去见沁儿姐姐去了。”芸儿解释道,“少夫人知道沁儿姐姐才艺卓绝,又擅长抚琴,她便去请教了。少爷还不知道吧,少夫人的琴艺绝妙极了,我还是头一次见呢。” “是吗?”沈熠随口应付道。说实话,两人成亲这么久了,他也就听过一次赵云溪的琴,不能不引以为遗憾。不过还好,他与赵云溪的这一生还长着呢,以后有的是听琴的机会。 穿好衣服后,沈熠照了照镜子,突然想起了玄硕,问道:“乖丫头,七师兄回来了没有?” “玄硕道长已经回来了,少爷那时候还在休息,他就没过来。”芸儿道,“季婶今晚也做了很多菜,还有少爷说的那种餐后甜点。我方才过来的时候还偷偷尝了一块,味道好极了。” “你个小馋猫,若是喜欢吃,以后让季婶经常做就行。”沈熠宠溺地道,“好了,我们去膳厅吧。你亲自去请小九和沁儿过来,再派个人去一趟希声院,请几位师兄师姐过来。” “是,少爷!”芸儿应了一声,陪着沈熠来到膳厅后,便去宁静琴室请赵云溪和沁儿了。 不出意外的是,玄策很早之前就等在膳厅了。一见沈熠过来,立马笑着上前与沈熠寒暄。 两人闲聊了片刻,只见赵云溪和沁儿先后进了膳厅。玄策笑着与两人打了个招呼,又跟沈熠谈天说地起来。不一会儿,其他几位师兄师姐也过来了,包括从沁沂山窑厂赶回的玄硕。 玄硕刚一露面,沈熠立即起身,快步走上前去,心情激动地给了他一个前所未有的拥抱。 玄硕被沈熠这突然的举动惊到愣在原地,忍不住看了一眼玄策。若不是他对沈熠的为人还算有所了解,定然会以为沈熠这是被玄策给带坏了。所幸,沈熠很快便放开了玄硕。 ”七师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请受小弟一拜!“沈熠抱拳道。然而,他的身子刚弯了一点儿,玄硕便扶住了他,憨厚地道:“小师弟,你我兄弟之间不必这么见外,快起来吧!” 沈熠顺势站直了身体,招呼几位师兄师姐和赵云溪、沁儿赶紧入座。由于今晚吃饭的人比较多,沈熠选择了膳厅中间最大的有转盘的那张餐桌。随后,季婶带着后厨的人开始上菜。 一道道散发着香气的菜肴被端上餐桌,光是闻一闻那味道,便足以让人垂涎三尺。随后,几名丫鬟开始上酒了。尽管沈熠是个沾酒就醉的人,但今晚的他心情激动,竟也要喝上两杯。一众人围坐在桌子上,一边吃着香气四溢的饭菜,一边喝着各种美酒,别提有多开心了。 刚吃了两口,沈熠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个“客人“在。为了不让别人说他失礼,他叫来了阿福,挑了四道还没动的菜,又备了两碗饭和三壶不一样的酒,让阿福给扈豹主仆俩送过去。当然,他并不是不愿意将扈豹叫到这边来一起吃饭,实在是因为扈豹的病情极不稳定,万一吃到半截突然大闹起来,那事情可就有些不好处理了,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待在客院里呢。 这是沁儿生平第一次见到主家与丫鬟们在一起吃饭的场景,惊得她一度说不出话。然而,她很快便适应了这种热闹的气氛,甚至主动地跟沈熠敬起酒来。这啤酒也是她生平第一次喝,虽然还不能完全适应这种口味,但还是品出了啤酒的独特风味,因而又忍不住多喝了两杯。 就在这欢乐的气氛中,时间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深夜。临散场前,沈熠象征性地喝了两杯啤酒,然后便被送回了卧房,由芸儿专心照料。像他这种沾酒就醉的毛病,也不知是好是坏。 沈熠离开后不久,玄策等师兄师姐也提出了告辞。虽然沈熠一直让他们把这里当成山上,不必有所约束,但他们却不会真的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看。如今主家不在,他们也该散了。 送走道宗众人后,沁儿也向赵云溪道了别,带着小英回了房间。赵云溪也没有多做挽留,随即命人将膳厅打扫干净,她则带着文竹回了卧房,简单洗漱过后便枕着沈熠的胳膊休息了。 第237章 宴请陶震 沈熠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上午巳时。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芸儿正坐在他旁边,专心地绣着一副手绢。见状,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恶作剧般地轻咳了一声。 芸儿听到了沈熠的声音,抬起头来笑道:“少爷,您醒了啊,昨晚这一觉睡得可还舒服?” 沈熠掀开被子,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好久都没有睡过这么安心的觉了,要不是中午要去见陶震,我都不想起床呢。对了,小九呢,这一大清早的,不会又去找沁儿了吧?” 芸儿放下手里的手绢,解释道:“少夫人带着姜姐姐去希声院了,说是给几位道长回礼。” “姝儿也过去了?”沈熠自言自语了一句,可很快便想起了姜姝与道宗的关系,也就没再追问,对芸儿道,“去打水来吧,衣服我自己穿就行。对了,跟季婶说一声,中午就不用给我们做饭了,我们去凌霄楼吃。再去把阿福叫过来,我有事吩咐他。” 芸儿“嗯”了一声便退出了卧房,沈熠坐在床上干坐了数息,这才下了床,穿好了衣服。 洗漱过后,沈熠来到院中,坐在藤椅上,看着站在对面的阿福,微笑道:“阿福,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从院里跟过来的老人了。我想问问你,你有信心帮我管好这个家吗?” 阿福愣了片刻,随后脸露喜色,当即跪倒在地,很是激动地道:“奴才多谢少爷的信任。少爷但有所命,奴才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若奴才担了辞职,沈管家该怎么办?”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自己有没有信心就行,阿良那里你不必担心。”沈熠道,“你若是有信心接过管家一职,我便给你这个机会,让你先试着做两个月。若是你在这两个月内做出的成绩还不错,我便正式升任你为子爵府的大管家;但若是你自己无法做出成绩来,那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云深院的管事吧。不过,我要提前跟你说好,这两个月内,阿良会对你的管理进行监督。如果遇到有分歧的问题时,阿良拥有最终的决定权。这一点你可以接受吗?当然,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先回去好好想想。我中午要出趟门,等我下午回来时你再给我答案。” 听到沈熠这般说,阿福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即告辞离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沈熠突然想到了前世的自己找工作时的场景。那个时候,自己不也是被所谓的“试用期”折磨过吗? 午时整,沈熠带着赵云溪和几个丫鬟离开了子爵府,朝着凌霄楼而来。说实在的,自从凌霄楼成立以来,他也就来过三四次而已。今天若不是要见陶震,他也没想到要来这里吃饭。 此时正值午饭时间,凌霄楼里人来人往、热闹异常。沈熠一行人下了马车后,径直朝着专属于他雅间走去。负责带路的侍者是在凌霄楼开业那天就来到楼里的,自然也知道沈熠的身份,因而表现得很是恭敬。等到将沈熠等人送到雅间后,侍者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小跑着下了楼,急忙跑去通知掌柜的。毕竟楼里的东家亲自来到楼里吃饭,掌柜的怎么能不露面呢。 几人坐下不久后,侍女们便端来了茶水和水果,给沈熠等人分别倒了一杯茶,轻声细语地说了一句“贵客慢用”,然后退出了雅间。这一连串动作进退有度,令沈熠很是满意。 沈熠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发觉这味道跟他在家里喝的一般无二,不免又多了些好奇。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沈熠还以为是陶震到了,于是让芸儿前去开门。 门一打开,只见章掌柜微笑着走了进来,当即躬身抱拳道:“东家、夫人,小人有礼了。” 沈熠愣了一下,随后笑着寒暄道:“章掌柜,原来是你啊,你怎么过来了?最近忙不忙?” “回东家,小人听洪涛说,您来楼里吃饭了,这才过来拜见。洪涛就是方才为您带路的那名侍者。”章掌柜神色激动地道,“东家放心,楼里近来虽然生意比较红火,但好在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小人和下面的人只要按规程行事就行,因而也没觉得有什么忙的。” “那就好。”沈熠点点头道,“我刚才在下面也看见了,楼里的侍者虽然忙碌,但办事都很有章程。看得出来,你这个掌柜的做得很不错。继续努力,等年终核算时,我重重有赏。” “那小人就先谢过东家了。”章掌柜笑道,“东家、夫人,不知您二位今日想吃些什么。” “让楼里的大师傅捡他拿手的做吧。”沈熠道,“告诉大师傅,我今天要请陶知县吃饭,他可不能让我丢脸啊。还有,所有的菜肴都要准备两份,一份放在内屋,一份放在这里。” “小人明白了,既然如此,那小人就亲自下厨,一定让东家满意。”章掌柜拍着胸脯道。 “那就有劳章掌柜了。有章掌柜亲自掌勺,陶知县今天这顿饭一定吃得尽兴。”沈熠道。 章掌柜笑容满面,说了一声“东家客气了”,随后退出了雅间,径直前往后厨忙活去了。 沈熠一边吃着水果,一边与赵云溪闲聊着。直到吃完了一盘水果,陶震终于敲响了房门。 门一打开,陶震便看到了正在喝茶的沈熠和赵云溪。他的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急忙走进房内,躬身施礼道:“下官陶震,见过沈爵爷、同安公主殿下。下官失仪,还请恕罪!” 沈熠看了一眼赵云溪,将说话的主动权让了出去。赵云溪也明白沈熠的意思,点点头道:“陶知县客气了,今日是夫君私下里对你的宴请,我不过是跟着出来转转,你不必这么多礼!” “下官多谢公主殿下,多谢沈爵爷!”陶震暗自舒了一口气,赔笑道。且不说赵云溪的公主身份,就凭她与四皇子赵宸那亲近的关系,他这个四皇子的人也必须对赵云溪表示尊重。 ”夫君,陶知县,你们俩就在这里聊吧,我带着芸儿她们进内屋说话。“赵云溪微笑道。 “嗯,去吧,饭菜等会儿给你们送进去!”沈熠拍了拍赵云溪的手,又吩咐了芸儿几句。 目睹赵云溪进了内屋,陶震这才彻底地放松了下来,看向沈熠道:“沈爵爷,你可吓死下官了。你怎么没提前告知下官,九公主今日也在啊。要早知道此事,下官就该早些过来的。” 沈熠呵呵笑了笑,故意挖坑道:“陶知县,听你这意思,若是小九今天不来,你就可以再晚一些过来了。是不是在你看来,我这个子爵身份低微,比不上小九这个皇家公主尊贵啊?” 闻言,陶震脸色一变,急忙道:“沈爵爷,您这话从何说起啊,下官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行了,跟你开个玩笑,你这么当真干嘛?”沈熠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笑道:“陶知县,坐下说吧。我之所以请你过来,除了吃这一顿饭外,还有些私事想问问你,还望你如实相告。” “那是自然,沈爵爷,不知您有什么想问的,还请尽管开口!”陶震满口应道。此前他被沈熠的玩笑话逗了一通,心里早就七上八下了。此时又听到沈熠要问他一些私事,整个人显得更加不安了。要不是他知道沈熠与赵宸较好,应该不会害自己,否则怕是要高度警戒了。 看到陶震这种表现,沈熠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指了指一旁的茶壶道:“先喝杯茶再说吧。” 陶震很是僵硬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形同嚼蜡般地一饮而尽,这才看向沈熠,尴尬地道:“沈爵爷,您想问什么,就请直言吧。只要下官知道的,绝对不敢隐瞒,您就饶过下官吧。” “什么饶不饶的,你在说些什么东西,真是莫名其妙。”沈熠一头雾水,很是不解地道,“算了,我也懒得掰扯这些,还是直入正题吧。第一个问题,同安县最近有什么奇怪之处吗?” “奇怪之处?没有啊,县里一切都很正常啊。”陶震道,“沈爵爷,莫非您听到什么了?” 沈熠被陶震的回答噎得说不上话来,只得默默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若是再这样问下去,只怕是到天黑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于是改变策略道:“陶知县,县里那些灾民是怎么回事儿?” “灾民?哦,沈爵爷原来是想问这件事啊。”陶震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了,仔细地解释道,“回沈爵爷,这些灾民是在您回京的第四天来到县里的。下官派人询问过他们,他们都说是来自宁远道的。据他们所说,宁远道今年旱情严重,地里颗粒无收,不得已之下才一路向东寻求生路。可沿途的府县都不愿接纳他们,只能一路乞讨着来到了同安县。下官当时见他们可怜,这才让康县丞通知城门吏,将他们放了进来,暂时集中安置在城西的贫民窟附近。” 说到这里,陶震突然停了下来,沈熠以为他口渴了,便耐着性子等待。可十数息过去了,他仍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想法。沈熠这时似乎也忍不住了,沉声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啊。下官已经给了他们一个安身之所,他们就该自己寻求生路了啊。”陶震很是木然地道。在他看来,这些灾民只要进了城,无论是寻些力所能及的活计还是跟着贫民窟的乞丐上街乞讨,都是一种活下去的方式啊。至于该选择哪种方式,那就与他无关了。 “没有然后了?”沈熠听到这种回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猛地站起身来,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怒声道:“陶震,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究竟有没有脑子?老四是怎么想的,竟让你到这里来当百姓的父母官。你要是不想干就早点告老还乡,别在这里占着茅坑不拉屎。” 被沈熠这么不留情面地训斥了一顿,陶震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胸口也不停地上下起伏,看起来十分生气。可不知为何,他竟然一句辩白或反驳的话都没有,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沈熠的怒斥声很快便引起了身在内屋的赵云溪的注意,她推开套间的门,径直来到沈熠身边,好奇地道:“夫君,发生什么事了?刚才不是还聊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火?” 沈熠气呼呼地指着陶震,赌气似的道:“小九,待会儿回去后赶紧给你四哥写信,把他给我调走。你四哥也没脑子,竟让这么一个反应迟钝的人来当同安知县,简直是愚蠢,愚蠢。” “好了,夫君,先别生气了,到底怎么回事?”赵云溪抚摸着沈熠的胸口,看向陶震道。 陶震见赵云溪脸色阴冷,他也不敢隐瞒,便将刚才与沈熠的谈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赵云溪安静地听着,听完之后,她冷着脸问道:“陶知县,这些灾民的信息你可登记了?” 陶震想了片刻,张了张嘴,又摇了摇头,用这种无声胜有声的方式回答了赵云溪的问题。 见状,赵云溪暗自叹了口气,冷声道:“陶知县,你既是一县之长,可读过《圣律》吗?” “下官自然读过《圣律》,不知公主殿下问下官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陶震不解地道。 赵云溪冷哼一声,不满地道:“你既然读过《圣律》,又岂能不知道《圣律》明文规定,‘府县逃亡户口听百日自首,或于所在附籍,或牒归故乡,各从所欲。过期不首,即加检括,谪徙边州;公私敢容庇者抵罪。’你如今既已将这些灾民引进城来,为何不登记他们的信息?” 原本对于灾民一事不甚在意的陶震在听到“逃亡户口”四个大字后,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直到这时,他才真正地意识到自己惹了大麻烦了,因而不受控制地跪了下来,请求沈熠搭救。 沈熠冷眼看着恐慌不已的陶震,恨铁不成钢地道:“我上次让你带人到博古行地下暗室解救百姓时,你却被手底下的县丞绑在了府衙后堂,差点儿坏了大事。那时候,我以为你是新官上任,不熟悉同安县的实际情况,这才被人暗算了。当时我还提醒过你,以后行事务必要多留个心眼,这种愚蠢的事不能再犯了。可你呢,这才过去多久,你又惹出这种麻烦事来,我真不知道你当初是怎么让老四看中你的。换成我是老四,绝对不会让你这么拖他的后腿的。” 第238章 亡羊补牢 其实,沈熠这么生气也是可以理解的。自前朝以来,国家就实行编户齐民制度,政府会将人户的姓名、年龄、籍贯、身份、相貌、财富情况等项目一一载入户籍。被正式编入政府户籍的平民百姓,称为“编户齐民”。编户齐民的义务就是给国家纳粮当差,为国家作贡献。 然而,当遇到赋税和徭役义务太重以至于无法负担,或者是因天灾导致无法生存的时候,这些列入国家户籍册的老百姓只能选择逃走,他们便被称为“逃户”。所谓“逃走”,其实有两种形式:一种是真正的逃走,即逃到其户籍所在地的官府管不到的,或者是山高皇帝远,皇权鞭长莫及的地方,过一种不受约束的世外桃源的日子;另一种则不是真正的逃走,而是庇托到当地的豪强大族的保护之下,成为豪强大族的浮客、部曲。若是后者,国家就会失去对这些人的控制,而这些人也就不必再给国家纳税服役了。这时候,他们或许还在原来居住的地方生活,但户籍和身份已经是属于豪强的“私属”,而非给国家缴纳赋税的编户民了。 圣朝立国后,为了应对这种情况,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主要包括以下四个方面的内容:其一:逃户到达新的府县后,需在百日内向当地官府自首,当地官府需及时对他们登记造册;其二,逃户可以在新的府县入籍,也可以回到原来的府县入籍,全由逃户自己选择,这样做是为了稳定生产和安定民心;其三,逃户逾期不自首者,一旦被检括出来,他们就要被徙往边远的地区充军或罚作劳役;这其四,当地官府未及时对逃户登记造册者,视同包庇隐瞒罪,当地官府和勋爵会一并受到朝廷责罚,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当地官府和勋爵联合起来控制逃户。 然而,这些措施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毕竟百姓本身就承受着沉重的赋役,逃户来到其他地方后,当地每年应向朝廷缴纳赋役总额却不会相应减少,那些赋役就只好由未逃走的农户承担,即所谓的“摊配”。这也逼得未逃走的农户走上了逃亡之路,造成了逃户的恶性发展。 圣帝即位后,为了改变这种恶性循环,诏令禁止全国各道府县“摊配”,采用了以人口为基准的调整各地赋役总额的缴税方式,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逃户的影响,但收效很一般。 如今,身为同安知县的陶震没有及时对逃户登记造册,一旦被巡察御史检括出来,身为同安县子的沈熠自然要不可避免地受到连累,而这正是沈熠最生气的地方。除了这个原因外,沈熠还生气的点在于,陶震并没有组织当地医者对那些逃亡过来的百姓进行身体检查,而是直接将他们丢到贫民窟去。一旦那些逃户中有人感染了时疫,那整个同安县的人都要遭殃了。 发泄完毕后,沈熠坐回原位,看着愣在原地的陶震,沉声道:“陶知县,看在相识一场,我再赠送你一句话,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趁着巡察御史现在还没注意到那些逃户,你赶紧派人去登记造册,顺便再叫上县里的医者,有一个算一个,给他们检查一下身体,以防他们身上带着其他疾病。至于出诊费,就由你们县里出吧,可不能让医者们再给你打白工。还有,仔细检查一下那些逃户中有没有敌国间谍混在其中,你现在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长点心吧。” “是,沈爵爷,下官记下了,回去后马上就去办。”陶震躬身答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有了沈熠刚才对他的一顿痛骂和三两句指点,如梦初醒的他现在对沈熠充满了敬畏和敬服。 “记下了还愣在这儿干嘛,等着我请你吃饭呢。”沈熠没好气地道。可这话刚一说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确实是请陶震来这里吃饭的,而且还有两个问题要问陶震呢。都怪这个陶震,直接给他气糊涂了,于是急忙改口道,“行了,先坐下吧,我还有两个问题问你呢。” 陶震道了声“是”,又偷偷地看了一眼沈熠,有些尴尬地坐回原位,低着头道:“不知沈爵爷还想知道什么?只怕下官了解得不够,无法为沈爵爷解惑,到时候还请沈爵爷见谅。” “抬起头来说话,你好歹也是一县之长,这般扭扭捏捏的,像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像什么样子。”沈熠不满地道,“我第二个问题是,我写的那篇《师说》是怎么传到县里的?” 听到“师说”两个字,陶震眉毛一挑,喜出望外地道:“原来这篇大作真是沈爵爷写的?” 沈熠冷眼看着陶震,怨气很深地道:“什么真的假的,陶知县,这跟我的问题有关系吗?” 陶震见沈熠似乎有些暴躁,急忙摇摇头道:“回沈爵爷,这篇文章是明伦书院的袁夫子传出来的。这位袁夫子生平有两大嗜好,一为诗书文章,一为天下美酒。几天之前,袁夫子在合嘉酒楼喝酒,兴起之时便摇头晃脑地吟诵了一句‘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同行的人听到后,都夸他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其才华即便是与谢院长相比也不相上下。可袁夫子听到后却急忙解释说,这句话不是他说的,而是同安县子沈爵爷说的,说着还将那篇《师说》默写在酒楼的影壁上,引得许多年轻学子争相观看,这才传遍了县里。” 至此,沈熠方才明白了此事的其中缘由。他就知道谢、宁两位夫子和易风那小子不会做这种把他架在火上烤的事的,至于那位袁夫子,他自问两人从未见过,想来多半是喜欢那篇文章才会忍不住与众人分享吧。也罢,只要不是有人故意将他架到火上烤,这件事就这样吧。 “第三个问题,你与新任永寿知县陆涧是什么关系,我要听实话。”沈熠无比严肃地道。 “陆涧?沈爵爷怎么会突然问起他来了,莫不是沈爵爷与他见过面了?”陶震不由自主地反问了一句,可一看沈熠不耐烦的神色,只得解释道,“他曾是下官的同窗。开文七年时,他凭借优异的学业考进了国子监,拜在国子祭酒文嵩文大人的门下。自那之后,下官就很少与他见过面,连书信联络都没有。可是七天前,他突然来到了同安县,跟我说他已经得到了永寿知县的官位,几天后就要走马上任了。而在上任之前,他想与我这个做过县令的人交流一些为政经验,算是为日后的工作修桥铺路。下官念在他远来是客,也就与他随便说了几句。而他又在同安县逗留了两三天,期间还出了一趟城,回来后便提出了告辞,前往永寿县了。” 沈熠看了一眼陶震,很想说一句“就你这你这种经常惹麻烦的愣头青,还有什么资格与别人交流为政经验呢”。但念在陶震先前被他骂得里外不是人的份上,终究还是强行忍住了。 “陶知县,照你的说法,你与陆涧不过是普通的同窗而已。可陆涧却跟我说,你是他的好友,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沈熠好奇地道,“还有,你说陆涧在县里的时候出了一趟城,可知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身边有什么人吗?说实在的,我对此人还挺感兴趣的。” “好友?就他那种高高在上的人,怎么可能视下官为好友,沈爵爷莫要被他的话给骗了。”陶震冷笑道,“下官清楚地记得,他考入国子监的那年,下官念在同窗一场,跑去向他祝贺,可他却皮笑肉不笑地应付了两句,连下官的礼物都给扔了。就他这种待人处事的人,又怎么可能把下官当成好友呢。上次他来同安县时,若不是他也有了官身,下官都懒得搭理他。” 听到陶震这满是怨气的回答,沈熠对陆涧的怀疑更深了,但他现在信息有限,无法判断陆涧究竟是怎样的人,只得随意安抚了陶震几句,又问了一遍陆涧曾短暂离开同安县的事。 陶震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沈爵爷,这个问题下官确实不知。就像下官刚才跟您说的,下官与此人也没有什么交情。因此,他之前在县里干了些什么,下官也没注意过。” 闻言,沈熠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了,于是便停止了这无意义的提问,静静地等着饭菜上桌。 该说不说,章掌柜的时间把握得非常好,沈熠这边停止谈话后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便领着侍者、侍女们将饭菜端了上来,边上菜边介绍,倒让以前光顾着吃菜的沈熠长了些见识。 待所有的饭菜都摆好后,章掌柜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先退了出去,他则向沈熠等三人施了一礼,恭敬地道:“东家、夫人、知县大人,饭菜已经上齐了,您三位请慢用。若是有其他需要,您尽管吩咐,小人随时恭候。您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小人这便告辞了。” “好,今天辛苦章掌柜了,你先去忙吧。要是有需要,我一定叫你。”沈熠欣慰地笑道。 “东家客气了!”章掌柜抱拳施了一礼,随后退出了雅间,又很懂规矩地随手带上了门。 看着满桌子的美味,沈熠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忍不住称赞道:“好香啊,章掌柜果然好手艺。陶知县,赶紧吃吧,别拘着了。难得章掌柜亲自下厨,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这是陶震第一次与公主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他不免有些紧张,闷头吃着自己面前的菜。 见状,沈熠忍不住打趣道:“陶知县,这桌子上这么多菜,你怎么就死盯着面前那盘呢,莫不是其他菜不合你的口味?若真是这样,那我便让章掌柜专门再给你做几碗白玉瑶柱汤。” 正在喝汤的陶震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偷偷地瞥了一眼赵云溪,有些紧张地道:“沈爵爷,不用这么麻烦了,下官已经吃好了。若是再做几碗,下官肯定吃不下的,浪费粮食可不好。” 沈熠这时也明白了陶震为何会有如此表现,旁若无人地附在赵云溪耳边,又指了指陶震。也不知他在赵云溪耳边嘀咕了两句什么,只见赵云溪抬头看了一眼陶震,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后放下碗筷,擦了擦嘴,说了一声“我吃好了,你们慢用”,然后转身进了内屋。 听到内屋的关门声后,陶震这才抬起头来,做贼似的撇了一眼内屋,又快速地收回目光,长舒了一口气道:“沈爵爷,下官身份低微,做梦都没想到有一天竟能跟公主殿下同桌而食,实在是压力颇大。方才举止多有失礼,还请您多多见谅。” “陶知县,我没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小九坐一起吃饭就压力颇大,跟我坐一起吃饭就没压力了?”沈熠佯怒道,“不是我说你,你这一见皇家中人就卑躬屈膝的毛病可不好啊。” 闻言,陶震脸色一变,急忙解释道:“沈爵爷,下官可没有这个意思啊,您千万别误会!” “行了行了,赶紧吃饭吧,吃完饭赶紧回去派人擦屁股去。要是因为逃户的事连累到我,我可不会放过你的。”沈熠威胁道,“陶知县,要不跟我说说当初老四当初是怎么看中你的。就拿处理逃户的事情来说,整件事情被你办得一塌糊涂,若是老四知道了,一定会吐血三升。” 被沈熠这么一调侃,陶震一张脸涨得通红,嘴唇强烈地颤抖着,可终究没说出一句话来。 见到这一幕,沈熠突然有些担心,生怕陶震被他说出个好歹来,于是急忙指着餐桌中间的那道红烧猪蹄道:“好了,快吃菜吧,这个味道挺不错的,比你面前那碗萝卜汤好吃多了。” 陶震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这才开始满桌子夹菜吃。由于没有了赵云溪带给他的压迫感,这下半场饭他吃得很是放松,时不时还点评两句,俨然一副美食评论家的模样。 半个时辰后,陶震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摸了摸隆起的肚皮,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沈熠,略显尴尬地道:“让沈爵爷见笑了,府衙里的饭菜味道实在太过单一,下官这才一时没忍住。” “无妨,我就喜欢性情中人,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不必扭捏。”沈熠微笑道,“行了,饭也吃了,我的问题也问了,时间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处理逃户的事,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第239章 人员安排 眼见沈熠下了“逐客令”,陶震也不好再做逗留,于是起身告辞。而沈熠却四平八稳地坐着没动,只是摆了摆手,算是与陶震道别。尽管沈熠这个行为很失礼,但陶震却没敢计较。 陶震走后,沈熠来到内屋门口敲了敲门,意在告诉赵云溪陶震已经走了,她可以出来了。 看着桌子上风卷残云般的狼狈情状,赵云溪眉头微蹙,不敢置信地道:“这都是他吃的?” “是啊,我还真没看出来,这位陶知县原来还是个大胃王。”沈熠苦笑一声,点点头道,对了,小九,你刚才在里面吃好了吗,要不让章掌柜再重新做几道菜上来,我看时间还早呢。” “不用了,夫君,我已经吃好了。里面还有两道菜没动呢,再做就浪费了。”赵云溪道。 “那就行。不过,既然那两道菜还没吃,不如就带回家里吧,免得留在这里白白浪费了。且不说这世上至今还有不少吃不饱饭的人,就是我小时候也饿过肚子,知道那种滋味不好受。”沈熠突然有些感慨,随后道,“再说了,阿良和那两名禁卫应该也快回来了,他们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想来已经很饿了,还不如带回去留给他们吃呢。民以食为天,粮食可不能浪费。” “都听夫君的。”赵云溪连声附和道。对于沈熠所做的任何决定,她向来是绝对认同的。 随后,沈熠叫来章掌柜,吩咐他新做几道菜,再将内屋那两道还没吃的菜热一下,然后用食盒装起来,稍后带回子爵府去。主食就不用准备了,反正家里有季婶在,不会有问题的。 章掌柜本想把剩下的那两道菜处理掉,可却被沈熠严词拒绝了。无奈之下,他只得领命。 未时中,沈熠一行离开了凌霄楼,返回了子爵府。明天就是十月初一了,他们要南下去云州府了。趁着今天下午还有点时间,必须先把明天随行的人员敲定,把要带的东西整理好。 回到家里,赵云溪径直回了云深院,安排下人准备明天南下要带的东西。沈熠吩咐芸儿将从凌霄楼带回来的菜送到后厨去,让季婶先放在锅里面热着,再准备些主食,以便沈德良等人回来就有的吃。他则独自来到了希声院,与玄策等师兄师姐商议接下来的行程。按照他之前的计划,等祭拜完云昭训后,他要先与玄策等人返回道宗总坛,了结无念道人与宿主的恩怨,然后再到东境去寻找沈烨,最后直接回京过年。可没想到的是,圣帝却让他南下之后顺便到康州府去调查有关前康王府旧址和杏林堂的事。这样一来,他的时间一定会很紧张的。 沈德良等三人回到子爵府时已经申时六刻了,他本想先去跟沈熠回话,可芸儿却告诉他,沈熠正在希声院跟几位道长谈事呢,目前还没回来。而且,沈熠在走之前还留下话来,让他回来后先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再去膳厅吃东西,其他的事情等晚饭后再到书房去说。 闻言,沈德良也只得按照沈熠的吩咐去办。接连两天长时间地赶路,他确实也有些累了。于是,简单地洗漱过后,他便来到膳厅美美地吃了一顿,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小憩了一会儿。 沈熠回到云深院时已经酉时了。经过一个时辰的商谈,他总算是对此次南下的时间安排有了一定的信心。而赵云溪也收拾好了南下时要带的东西,已经命阿福带人装好车了,随时都可以出发。接下来就该敲定此次南下的随行人员了,尽管沈熠已经有了想法,但还是决定征求一下众人的意见。毕竟这次要走的地方很多,与此前去小阳村考察和上次回京反马相比,两者之间有着天壤之别。除了要考虑个人长途跋涉的能力外,还要考虑各种意料之外的危险。 晚饭后,沈熠将他身边的人召集到了书房,简单地寒暄后,便开门见山地说了一下自己此次南下想带的随行人员和留守在同安县的人员安排,包括三个丫鬟、沈德良和季婶等人。 首先是对芸儿、姜姝和曾容这三个丫鬟的安排。在沈熠看来,此次南下路途遥远,又有各种潜在的危险,因此,随行人员最好能有些傍身之术。姜姝武艺高强,又是他的贴身护卫,肯定要跟着他;芸儿和曾容都是弱女子,一来担心他们承受不了长途跋涉的辛苦,二来担心路上万一遇到危险的话,还需要人来保护她们,因而这两人还是留守在同安县为好。 其次是对沈德良的安排。鉴于沁沂山窑厂的重要性,沈熠必须让忠心可靠的人守在那里,而沈德良就是最好的人选。一来,沈德良参与了沁沂山窑厂从修建开始到正式步入生产阶段的全部过程,与各个窑厂的管事都很熟悉,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也很高;二来,沁沂山窑厂的所有护卫都是由他亲自挑选的,再加上玄封布置阵法和机关时他也曾参与其中,对于窑厂的防卫了如指掌。有了以上两个原因,在玄硕暂时地离开窑厂后,沈德良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除去看守窑厂的原因外,沈熠之所以要留下沈德良,还是为了照看子爵府。在阿福这个实习大管家正式上任前,沈德良这个名副其实的大管家必须操心子爵府的事,并监督和帮助阿福。 最后是对季婶等人的安排。此次南下是为了办正事的,而不是游山玩水,沈熠自然不能带着厨娘出行。因此,他们就只剩下留守在同安县这一个选择了,这也是最无可厚非的。 沈熠刚说罢,芸儿就提出了异议,嘟着小嘴道:“少爷,奴婢不要留在家里,要跟在您身边伺候您。老夫人说过,奴婢这辈子只需要做好一件事,那就是伺候您的吃穿用住。因此,奴婢一定要跟着您南下。奴婢不怕吃苦,也不怕危险。若真是遇到危险了,奴婢还可以给您挡刀的,您就带着奴婢吧,奴婢求您了。再说了,少夫人还带着文竹呢,文竹还不如奴婢呢。”可以说,为了能让沈熠带着她,芸儿此举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她先是以“奴婢”自称,然后搬出了柳含烟,最后还“拉踩”了一下文竹。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沈熠也有些犹豫了。 芸儿可怜兮兮地说完,眼巴巴地看着沈熠,想让沈熠改变主意。可沈熠还没来得及开口,姜姝却不满地道:“小芸儿,你说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啊。我是少爷的贴身护卫,怎么能让你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给少爷挡刀呢,你是瞧不起我的武功还是瞧不起我的为人?” 闻言,芸儿尴尬地笑了笑,急忙解释道:“姜姐姐,你别误会啊,我刚才只不过是情急之下的随口一说,绝没有那种不好的意思。不信你问少爷,少爷会为我证明的。” “随口一说?照你这么说,要是少爷真的遇到危险了,你是不是就不会帮少爷挡刀了?”姜姝故意打趣道。她们都是沈熠的身边人,彼此之间的感情非常好,时不时就会互相开玩笑。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呢。”芸儿一撇嘴,对沈熠道,“少爷,你管管姜姐姐,她欺负我。” 沈熠无奈地笑了笑,轻咳了一声道:“好了,你们俩别闹了,大伙儿都看着呢,说正事!”说实话,他也很希望芸儿能跟着自己南下的。毕竟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芸儿的生活了。至于先前担心路上遇到危险的事,若真碰上的话,就多麻烦一下几位师兄师姐了。 听到沈熠的话,芸儿和姜姝都严肃了起来,不再说笑。看到这一幕的沈熠觉得有些好笑,微微摇了摇头,正色道:“除了乖丫头外,其他人还有想说的吗,大家畅所欲言,不必拘束!” 曾容注意到沈熠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摇摇头道:“奴婢谨遵少爷的安排,没有意见!” 沈熠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又依次看向沈德良和季婶等人,想知道他们有没有其他意见。只见除了季婶欲言又止外,其他人都摇了摇头,表示愿意遵从沈熠的安排,没有任何的想法。 “季婶,你是有什么想法吗?这里都是我们自己人,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开口。”沈熠道。 季婶犹豫了一下,关心地道:“奴婢是少爷的厨娘,担心的自然是少爷能否吃得惯南方的饭菜。奴婢听说江南道那边的饭菜口味比较清淡,担心少爷吃不惯,其他就没什么了。” 听到季婶的话,沈熠的心里充满了感动,微笑道:“季婶,你放心吧,我自小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天下各地的饭菜都尝了个遍,没有什么吃不惯的,但我最喜欢吃的还是你做的菜。” 对于沈熠脱口而出的肯定,季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奴婢在府里恭候少爷回家!” 安排好身边之人的去留后,沈熠便让其他人先回去休息了,然后叫来了沁儿,与她简单地说了一下接下来的工作安排。作为绣罗坊未来的明星模特,沁儿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只是现在时间有限,沈熠也不可能一股脑儿地把所有的工作都安排出去,除非他想逼沁儿跑路。 与沁儿聊完后,沈熠铺开纸张,让芸儿替他研墨。此次南下至少也要两个月,等他再回同安县时,多半已经是明年了。两个月的时间,他名下这几处产业能做的事还有很多。因此,他要提前做好接下来的规划,让几家产业的掌柜的暂时先按他的设想一步步走吧。等处理完手头这些事后,他应该就能闲下来了,到时候再静下心来细细勾勒自己的商业帝国的蓝图吧。 写完产业发展规划后,沈熠叫来沈德良,吩咐他明天将这几张条子分别送到几处产业去。尤其是绣罗坊那边,务必要让掌柜的薛含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积极配合沁儿的成衣展会演出。最重要的是,演出当天务必做好人员的协调和疏散工作,有需要的话,可以去向陶震借一些衙役来维持现场秩序。他虽然不确定沁儿如今还有没有四个月前的名气,能不能吸引到那么多人观看,但他清楚地知道,世人都有起哄、看热闹的心态,只要绣罗坊将成衣展会的广告打出去,就一定能吸引到好事之人的关注。届时,一旦发生人群踩踏事件,那就得不偿失了。 沈德良恭敬地领命而去,刚要出门前,沈熠又叫住了他,叮嘱道:“阿良,沁沂山窑厂事关重大,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可要多多费心照看了。等我这次回来,我就给你办理脱籍,‘沈望’这个名字,我一直给你留着呢。家里的事也要麻烦你多多照看了,要是阿福能胜任大管家一职,等我回来后,你就去沁沂山窑厂当总管事吧。只有在那里,你才能出人头地。” 沈德良神色激动地道了声“是”,接着便要给沈熠行大礼。可沈熠及时拦住了他,笑道:“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这种随便下跪的习惯要不得。尤其是你以后就要成为良籍之人了,到那时就更不能随便下跪了。若是你现在还不注意这一点,以后可怎么办,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少爷,奴才明白了。”沈德良声音洪亮地道。很久之前,他以为自己要等到侯府的大管家沈衍那个年纪才有机会成为一名良籍之人。可没想到的是,这一天这么快就要来了。 “嗯,下去休息吧,连着赶了两天路,想来已经很累了,今晚早点睡!”沈熠关心地道。 沈德良躬身拜了一拜,默默退出了书房,这时候,他似乎明白了沈熠此前经常说的那句“此时无声胜有声”是什么意思了。对于很多像他这样的奴才来说,从“奴籍”到“良籍”之间的距离,那可是他们大半辈子的光阴。甚至有很多低声下气了一辈子的人,直到临死前也没能在这个距离上迈出一步。必须承认的是,他是幸运的,因为他遇到了加冠之后的沈熠。 看着沈德良远去的背影,沈熠的心里不免有些酸楚。幸得自己前世受尽了罪,这才换来了他魂穿后有了一个好的人生。可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像他一样有这种天赐的狗屎运呢。对于大多数世人而言,他们不过是尘世之间的一只蜉蝣罢了,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第240章 南下 开文十年十月初一上午巳时,在十二名子爵府的护卫和一支由三十人组成的禁卫的联合保护下,七辆马车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子爵府,正式启程南下,前往江南道云州府。 队伍刚离开同安县,玄封自告奋勇,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负责开路和侦查地形;玄策依旧坐在沈熠的主马车外,负责保护沈熠;玄硕则默默地骑着马来到队伍最后,承担起殿后的作用。十二名子爵府的护卫以三面环绕之势,紧紧地护着沈熠的主马车;其他三十名禁卫则列于其他六辆马车两侧。沈熠的主马车之后的两辆马车则是给沈熠的几位师兄师姐准备的,但由于玄策、玄封和玄硕三位师兄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因而只有玄鹭、玄蕴和玄奇三位师姐坐在第二辆马车上,第三辆马车则暂时空着。而跟在这三辆马车之后的,则是来自成国公府的扈豹和肖虎主仆俩。按照沈熠的说法,他们要先跟着沈熠一行去云州府,再到道宗去治病。至于最后三辆马车,上面装的多是一路上有可能用到的东西,如遮雨用的蓑衣,夜晚扎营时用的帐篷以及粮食和清水等。 对于沈熠而言,这是他第一次去圣朝南边的府县。之前只听说过江南道繁华富庶,可始终没亲眼见识过。此次南下,若是时间充裕,他一定要多转悠两天,好好地领略一下南方的风土人情才行。 一路上,沈熠满腹好奇地趴在车窗前看着渐渐后退的景物,心里面突然多了些苍凉感。此时已经入秋,道路两旁的树木已经开始树叶泛黄了,稍有风起便会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路边的杂草也已经干枯了,车马经过时便会被风带起。这种场景让他想起了前世第一次坐绿皮车去上学时的情景,唯一不同的是,前世的绿皮车外没有这么荒芜的景象。 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沈熠放下了车帘,收回了目光。车厢内,赵云溪、芸儿和文竹三人正在玩沈熠新教她们的纸牌游戏——斗地主,一个个兴奋异常;姜姝和兰儿则尽职尽责地坐在车门两侧,时刻准备应对突然出现的危险。 干坐了一会儿,沈熠觉得有些困意,便靠着赵云溪的后背养起了神。赵云溪回过头来,温柔地笑了笑,继续与两个丫鬟玩乐。幸好沈熠聪明过人,想出了扑克牌这种轻便有趣的消磨时间的娱乐方式,要不然行走在这漫漫长路上,定然要无聊死了。 大概走了三个时辰,队伍来到了离开同安县后的第一个镇子。沈熠让姜姝连敲了两声锣,示意队伍暂停休息。由于此次南下没有沈德良居中调停,而为了便于管理队伍的整体行动,他在今早出发前召集起来众人,说了一下利用铜锣的响声次数决定队伍是出发还是休息。简单来说,一声清脆的锣响声代表出发,两声连续的锣响声代表休息,三声急促的锣响声代表有紧急情况。 听到两声锣响后,正在行进的队伍缓缓地停了下来,原地休息起来。紧接着便有人从后面的马车上取下食物和水,补充起体力来。按照沈熠的意思,南下的队伍只有在经过各府县的馆驿时才会进城休息并补给食物和水,其他时候都会在野外休息。 休息了两刻钟后,随着一声清脆的锣响声,队伍继续启程南下。就这样走了两天,沈熠一行人终于进入了山南道,再有一百里便可以抵达渝州府了。于是,沈熠命令队伍加快行程,赶在酉时前进城,今晚就在渝州府的馆驿休息。 由于连续坐了两天马车,沈熠觉得有点闷,便溜下了马车,在玄封一脸的惊愕之中骑上了他那匹火焰驹,与玄封结伴而行。他一来是想趁机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顺便舒展一下筋骨;二来是想与玄封聊聊渝州府的风土人情,增长一下自己的见识。 这一路走来,沈熠对玄封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尤其是对圣朝各地地理地形的了解,玄封完全称得上是一个“活地图”。而最令沈熠感到惊奇的是,玄封口中的许多地方都是地图上没有的。起先他还以为玄封只是随口说说,可等他亲自证实过之后,这才对玄封的博识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他也对从方迁处借来的这张地图产生了极深的质疑,暗道这个户部侍郎真是吃白饭的。 “小师弟,你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我以前都没见过,还以为你不会骑呢。”玄封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惊疑地道。 “四师兄,我本来就会骑马啊,再怎么说,我也是出身武将世家的,会骑马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沈熠不以为意地道,“你以前之所以没见过我骑马,是因为我不愿意骑而已。你应该知道,长时间骑马会既磨屁股又磨腿,我才不愿意受这个罪呢。今天要不是想出来透透气,顺便亲眼验证一下你说的那几个地方,我才懒得骑马呢。就只过了这么小半天的时间,颠得我屁股都疼了。对了,四师兄,我想问一句,你怎么对这些地方这么了解的,这也太神奇了。若不是我手里这幅地图上面有户部的大印,我还以为是方迁随便塞给我的地摊货呢。” 玄封笑了笑,解释道:“小师弟,你有所不知,我们道宗自立派以来便有一脉专门研究堪舆之术的弟子,他们对于山川的形势、方位、向背及排列结构了如指掌,并编写了许多着作,其中最着名的就是我道宗第十七任掌门所着的《堪舆秘要》。从那之后,每代研究堪舆之术的弟子都要研习这本书,且每年都要对书中所涉及山川内容进行实地考察,并修补书中未提到的山川地形。实不相瞒,我对这本书可谓是倒背如流。因此,我才会知道这么多你那地图中没有的东西。其实,这些东西也没有多么难发现,只要朝廷有司能静下心来考察记录,自然能弥补这些疏漏之处。” 闻言,沈熠默默地点了点头,但始终没有说一句话。正如玄封所说的,只要户部的人能对圣朝的地形进行实地考察并记录,自然能发现很多现有地图上不存在的地方。可由于种种原因,他们并没有做到这种地步。此刻的他最担心的是,兵部职方司与四境边军手中的地图是不是也像他手中的这幅地图一样不完整呢。若真是如此,问题只怕就很严重了。毕竟兵部职方司与四境边军手中的地图事关军国大事,一旦有半点儿差池,影响的可就不是一个人了。 见沈熠沉默不语,玄封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宽慰道:“小师弟,你是不是在担心朝廷兵部的地图也有这种疏漏呢?若真是担心这个,那你可就多虑了。据我所知,兵部的地图是由专人绘制的,并且每年都要更新一次,四境边军也是一样。至少家父在世时,北境边军每年都会派专人重新绘制地图,然后递交朝廷。令尊镇守东境多年,这些事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因此,你就放宽心吧。若你还是放心不下,等进了城,你且给令尊写一封信问问吧!” “多谢四师兄开解,小弟一时着了相,让四师兄见笑了。”沈熠感激地道,“当然,这也怪我杞人忧天,既然四师兄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放心了。” “‘杞人忧天’?小师弟,尽管你经常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但这个词的意思我却听明白了,只是不知道这是何典故,还请师弟为我解惑。”玄封道。 沈熠点了点头,笑道:“既然四师兄想听,那我就说给四师兄听。这个故事大概是这样的:很久以前,这片大陆上有一个国家名叫‘杞国’,而杞国有个人整天担忧天会塌地会陷,自身没有安全居住的地方,乃至于睡不好觉,吃不下饭。 又有个人为这个杞国人的担忧而担忧,就前去劝慰他道:‘天不过是积聚的气体罢了,没有哪个地方没有空气的。你一举一动,一呼一吸,整天都在天里活动,怎么还担心天会塌下来呢?’ 闻言,那个杞国人反驳道:‘如果天当真像你说的那样是由气体积聚的,那天上的日月星辰不会掉下来吗?’ 劝慰他的人解释道:‘日月星辰也是由气体积聚的,只不过是气体中发光的东西,即使掉下来,也不会对人有什么伤害的。’ 那个杞国人又抬杠道:‘那如果地塌陷下去了该怎么办呢?’ 劝慰他的人继续解释道:‘地不过是堆积的土块罢了,填满了四面八方的空虚之处,没有什么地方是没有土块的。你行走跳跃,整天都在地上活动,怎么还会担心地会塌陷下去呢?’ 至此,那个杞国人才放下思想包袱,非常高兴;劝慰他的人也如释重负,非常高兴。 故事就是这样,虽然很简单,但讽刺以为却很强烈。它讽刺了那些整天怀着毫无必要的担心和无穷无尽的忧愁,既自扰又扰人的庸人,告诫世人不要毫无根据地忧虑和担心。我刚才担心的那些,且不是和故事中的杞国人一样吗?四师兄觉得呢?” 听完沈熠的故事,玄封摇了摇头,微笑道:“小师弟,我觉得你和故事中的那个杞国人不一样。那个杞国人担心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且出发点是他自己。但小师弟所担心的事却是根据现有的情况而进行的合理的推测,且出发点是为了国家。如何明显的对比,那个杞国人又岂能与小师弟相比呢?” 对于玄封话里话外表示的认可,沈熠身为感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四师兄,你要是再这么夸我,我可是会骄傲的。” 玄封也笑了笑,念了一声道号,一本正经地道:“小师弟,我可没有夸你,只是就事论事罢了。那些大和尚经常说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也是出家人,自然也不会说谎话了。这一点,祖师爷可以为我作证。” 沈熠这时候心情也有所好转,配合着玄封开玩笑道:“四师兄,你明明是个道士,却借用了那些秃驴的话,祖师爷在天有灵,可不会帮你作证的。” 师兄弟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大笑了起来,声音响彻云霄,甚至惊动了地里的小动物,吓得它们吱吱乱叫。 “四师兄,谢谢你,我现在好多了。”沈熠抱拳道。他不是无心之人,自然能从玄封的话中察觉到玄封对他的关心和爱护,这令他很是感动。 “小师弟,我还是那句话,你我师兄弟同出一脉,彼此之间不必客气。”玄封道,“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我自问对你还有些了解。你这个人有两个很明显的性格特征,其一是重感情,其二是心思敏感。重感情这一点我不好多说,毕竟我自认为也是你的感情中的一份子。在此,我想着重跟你说一下心思敏感的问题,这或许是与你小时候的经历有关,我不好评价。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一点对你来说是一把两刃剑,你最好试着把握好其中的度。因为你心思敏感,所以你能发现很多常人注意不到的问题,这一点当然是好的。但也正因为你的心思太过敏感,导致你经常会对一些意料之外或是突如其来的事情感到惶恐和不安,甚至选择逃避。这会极大地造成你的精神负担,长此以往下去,对你整个人的身体状态也会产生影响,你明白吗?” 玄封这番话令沈熠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胯下的马儿也因为他的失神而慢慢停止不动,这也导致整个队伍不得不临时停下,原地休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熠的眼神突然明亮了起来,他似乎理解了玄封的担心。诚然,玄封的话是对的。别的不说,就拿他当初得知自己是传说中的“降临者”时的精神状态而言,简直与玄封所说的一模一样。当然,这种精神状态他自己本该有所察觉的,可惜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这个局内人由于一时见无法看清这种精神状态,导致他承受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精神内耗。现在想来,自己当初实在是太糊涂了。当然,这也可能与他刚来到圣朝不久有关。毕竟那时的他对于这个世界还不是很了解,说是“少不经事”也不为过。 玄封一直注意着沈熠的状态,直到看到沈熠的眼中有了光后,他这才放下心来,欣慰地道:“小师弟,恭喜你。迈出这一步后,未来会无限光明。” 第241章 顾达 听到玄封对自己的肯定后,沈熠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开朗笑容,冲着玄封点了点头。这一次,与自我达成和解的他没有说任何的“感激”之类的话。 玄封笑着向沈熠行了一个拱手礼,又学着沈熠的样子,拍了拍沈熠的肩膀道:“小师弟,时间不早了,我们先进城吧。” 沈熠“嗯”了一声,看了一眼不远处高耸的城墙,转过身来对着身后的队伍招了招手,高声道:“出发,进城!”说罢,他胯下微一用力,灵性十足的火焰驹发出一声欢快的鸣叫声,朝着渝州府的首府宜川城奔去。 象征性地接受过城门吏的身份核验后,沈熠顺便打听了一下宜川城中的馆驿所在。城门吏告诉他,宜川城有且仅有一家馆驿,名叫“平溪驿”。而平溪驿也是渝州府最大的馆驿,名气很大,进城后在街上随便找个人问问便能找得到。因此,沈熠一行人一进入城内,便毫不犹豫地直奔平溪驿而来。 尽管此次南下并没有带仪仗队伍,但沈熠这一大群人还是引起了宜川城百姓的注意。很快,渝州府尹顾达也听说了沈熠一行人进城的事。而当他从城门吏那里得知沈熠的名号后,立马叫来师爷汪金询问,想知道这个沈熠是什么人,出行竟有这么大的排场。 汪金一番苦思冥想,最终不敢置信地对顾达说出了他的猜想。顾达虽然也对此有所怀疑,但还是决定亲自来馆驿看看。 另一边,平溪驿中,沈熠刚刚进入驿丞为他准备的房间,还没来得及沐浴呢,门外便有人来报,说是渝州府尹顾达顾大人求见。 “渝州府尹?”沈熠眉毛一挑,无奈地看了一眼赵云溪,让她先去洗漱,自己去会会这个顾达。其实,对于顾达来访的事,他早就想到了,只是没想到顾达会来得会这么快。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圣帝亲赐的子爵,再加上还有赵云溪这个正儿八经的公主在,只要顾达不是个傻子,多少也会看在圣帝的面子上过来拜会的。 沈熠刚走出房间,早已等候在院中的顾达立马便迎了上来,假笑道:“在下顾达,蒙圣上隆恩,忝任渝州府尹,敢问阁下可是来自京都的沈子爵?” “不敢,我正是沈熠,见过顾大人。”沈熠很是客套地道,“顾大人,让你久等了。我刚来到平溪驿,刚才忙着安顿呢。” 顾达连连摆手,摇摇头道:“沈子爵太客气了,在下不请自来,冒昧造访,失礼之处,还请海涵!对了,沈子爵,不知同安公主……” “哦,是这样的,我们连着赶了两天的路,一路上风尘仆仆的。好不容易来到了这宜川城的平溪驿,终于有个休息的地方了,小九正在房内梳妆更衣呢。”沈熠笑着解释道,“顾大人若是要向小九见礼,怕是要等等了。” “原来如此,在下冒昧了。”顾达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原本他还对沈熠的身份持怀疑态度,但刚才一进这个院子,看到那一支禁卫小队后,他就已经有九分相信此处的沈熠确实是京都的那个沈熠了。毕竟禁卫的盔甲装备都是很特殊的,一般人很难模仿。再说了,也未免敢有人冒着杀头的罪冒充禁卫。 随后,在等待赵云溪出来的间隙,两人又尬聊了一阵。沈熠问的都是渝州府的风土人情,俨然是一个游客;顾达问的多是京都近来发生的趣事,也算是从侧面证实一下沈熠的身份。直到半个时辰后,赵云溪带着文竹和兰儿出了房门,款款地走向沈熠。 在夕阳的映照下,沐浴更衣后的赵云溪宛如出水芙蓉一般圣洁耀眼,甚至连沈熠这个经常与之耳鬓厮磨的人都看得呆了。 见到沈熠表现出来的呆样,赵云溪微微一笑,伸出她的纤纤玉指,轻轻地戳了一下沈熠的额头,打趣道:“夫君,莫要发呆了,小心被人看笑话。” 一旁的顾达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急忙站起身来,躬身拜道:“下官渝州府尹顾达,见过同安公主殿下!” “顾府尹客气了,免礼!”赵云溪虚扶了一下,微笑着客套道。她自然明白顾达是看在圣帝的面子上才会对她这个十多年不受宠的公主如此客气,因而也就不摆公主的架子,态度温和地与顾达交流。再说了,她只不过是在此地小住一晚,明早便会离开了,也犯不着给顾达摆架子。 顾达也不为难自己,顺势站直了身子,眼神快速地扫视了一下赵云溪,对这个坊间传言中中不受宠的公主充满了好奇。尽管他的眼神在赵云溪的身上停留的时间很短,但其眼神中的审视意味还是被兰儿察觉到了,只听得她冷哼了一声,警告道:“这位大人,面对公主殿下,还是莫要直视为好。” 被兰儿这么一警告,顾达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害羞,一张老脸唰的一下就红了,立马躬身致歉道:“公主殿下恕罪,下官失礼了!” “无妨。”赵云溪摆了摆手,看向沈熠道,“夫君,你们先聊着,我去让人安排晚饭,不知你今晚想吃些什么?” “小九,不用了,我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是品尝一下当地的美食吧!”沈熠急忙拦住赵云溪,对顾达道,“顾大人,你身为渝州府尹,想必对此地的美食了如指掌,不如就为我们介绍一下宜川城的美食,也好让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人一饱口福,你觉得呢?” 顾达哪还能说不呢,当即报菜名一般地向沈熠介绍了宜川城的美食和美酒。然而,当他听沈熠说自己不擅饮酒时,他的眼神中顿时充满了不可置信。 沈熠也懒得跟顾达解释,让芸儿去给玄策等人传个话,等下一起上街去尝尝当地美食,顺便领略一下渝州府的风土人情。 芸儿笑着应了一声,随后便离开了。沈熠又邀请顾达等下一起与自己用晚饭,说是想沾沾这位东道主的光。 对于沈熠的提议,顾达自然乐意之至,立马笑着应了下来,并主动提出要做东,为沈熠和赵云溪接风洗尘。 沈熠又跟他假客套了一番,随后表示还有点儿事要处理,等戌时再去吃饭,希望顾达能给他一点时间。 听到沈熠这么说,顾达当即笑道:“也好,既然沈子爵有事在身,在下就不逗留了。沈子爵、公主殿下,在下先回去安排酒楼,稍后派人来请二位前去赴宴。但愿今晚的晚宴能让二位满意,那便是在下今日最大的满足了。” 沈熠笑着打了个哈哈,随后很是客气地将顾达送出了平溪驿。回来后又叫来了护卫队长郎炯和禁卫小队队长严鸿,吩咐他们安排各自手底下的人晚上分批次去吃饭,务必要让院里时刻有人看守,千万别让闲杂人等溜进院子里来,以免惊扰到赵云溪晚上休息。 两位队长郑重地道了声“是”,然后便去安排晚上的值守人员了。沈熠对此也没有过多干预,懒洋洋地踱步回了房间。 芸儿一见沈熠,立马上前道:“少爷,除了玄策道长外,其他几位道长都说他们晚上还要做功课,留在馆驿随便吃点就好,就不跟您出去折腾了。” 沈熠微一沉吟,便明白了其中缘由,于是道:“那行吧,你等下去告诉馆驿的人,让他们将晚饭准备得丰盛些,千万别让师兄师姐们受委屈了。我先到后去洗个澡,再换身衣服。” 洗完澡后,沈熠又与赵云溪闲聊了一阵,直到酉时末刻,他们才在顾达派来的人的带领下离开了平溪驿,前往一座名为“酒行天下”的酒楼赴宴。 酒行天下是宜川城最大的,也是整个渝州府最豪华的酒楼,其规模宏大无比,就连京都的临仙楼也比不上,而这则源于其背后的四位东家的努力。 从地理位置上讲,宜川城连接东西、贯通南北,水路交通都很发达。自前朝起,此地便是极其重要的经济中心。但由于多年征战,使得宜川城的经济也受到了很大程度的冲击。圣朝建立后,太祖皇帝为了尽快恢复宜川城往年的繁华,特在此地设立了宜川转运司,职掌江南路的税赋钱谷以及仓库出纳、权衡度量之制,这也使得此地的经济得以快速增长。再加上特殊的地理位置的影响,宜川城很快便引起了圣朝各地的行商的注意,他们都想在这个繁华的地方建立一座产业,以赚取更多的银子。也正是因为这种因素,使得宜川城很快便成了寸土寸金的地方,地皮的价格一年比一年贵,以至于小本经营的行商根本无法在此地立足。 五十多年前,四个因酒结缘的结拜兄弟来到了宜川城,他们看中了此地的经济价值,于是合起伙来,凑出了一大笔银子,买下了好大一块地皮,并建起了一座名为“酒行天下”的酒楼。由于这四兄弟来自天南海北,又对各地的美食颇有了解,因而他们决定将酒行天下打造成囊括圣朝各处的经典美食的第一大酒楼。最终,在经过三代人的共同努力后,酒行天下终于有了如今的地位。尽管目前还不能算是圣朝第一大酒楼,但已经成了江南道甚至整个圣朝东南方的第一大酒楼。 进入酒行天下后,两名早已收到指示的侍者职业笑地迎了上来,将沈熠等人带到了顾达提前预定好的雅间中,这才恭敬地离去。 对于这两名侍者全程的表现,沈熠很是认可地点了点头。毕竟他的名下也经营着一座酒楼,自然知道优质的服务对于酒楼行业有多么重要。 见到沈熠等人后,顾达立马笑呵呵地迎上前来,寒暄道:“沈子爵、公主殿下,还有这位道长,快别站着了,请坐吧!”他虽然不认识玄策,但却能够从沈熠对待玄策的态度中猜出玄策的身份非同寻常,因而对玄策也表现得十分客气。 沈熠立马抱了抱拳,很是客气地道:“顾大人,让你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对了,顾大人,此处雅间可有内屋,我的丫鬟和护卫也没吃呢!” 顾达看了一眼沈熠身后的芸儿、姜姝、文竹和兰儿四女,意味深长地捻了捻胡须,笑道:“沈子爵放心,此地的东家很早之前便考虑到了这种情况,因而每个雅间都留了内屋。在下此前也吩咐了侍者,在内屋也要了一模一样的菜。” “顾大人果然思虑周全,多谢了。”沈熠客套了一句,转身对芸儿等四人道,“乖丫头,你们去内屋吧,不必在这里伺候了,吃得开心些!” 芸儿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便朝着内屋走去;姜姝稍微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但文竹和兰儿却默默地站在赵云溪身后,像是在等赵云溪的命令。 赵云溪脸色一沉,严肃地道:“你们还站着干嘛,夫君说的话,你们没听见吗?” 眼见赵云溪动气了,文竹立马应道:“是,殿下!”说罢,她偷偷地拽了拽兰儿,示意她赶紧走。 沈熠见兰儿仍旧有些犹豫,笑道:“兰儿姑娘,你去吧,有我三师兄在这里,你不必担心。再说了,这里是顾大人的地盘,不会有危险的。” 兰儿看了一眼玄策,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才跟着文竹进了内屋。沈熠这时方才后知知觉地指了指玄策,对顾达解释道:“顾大人,这位是我的三师兄,道号‘玄策’。刚进来时忘了跟你介绍了,还请见谅。” 得知玄策与沈熠的真实关系后,顾达暗道自己刚才果然猜得不错,于是再次客套道:“见过玄策道长!” 玄策默默地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说。平心而论,他并不想与这些朝廷众人过多接触。今晚也是为了随身保护沈熠,这才跟了过来。 坐定之后,沈熠环顾四周,随口道:“顾大人,这酒行天下看着甚是豪华,生意也很红火,想来今年能为渝州府提供不少的税赋吧。” 顾达愣了一下,不知道沈熠为何突然提起税赋的事,但还是如实答道:“但愿如沈子爵所言吧。唉,沈子爵有所不知,我朝以前最主要的税赋来源依然是百姓,也就是今年开始,陛下突然宣布税制改革,府衙这才有机会对这些大商人征收重税。但具体能征收多少,在下暂时还不得而知。按照惯例,各县本月月初便已经开始统计本年度的税赋了,等月中时集中交到各府府衙;待府衙核对无误后,这才上交户部进行最终核算。只有等户部年前给府衙回文后,在下才能知道今年具体的税赋情况。” 第242章 游戏 沈熠原本对于圣朝的税赋缴纳情况一无所知,可自从上次为圣帝编写《圣朝税赋改制纲要》后,他就已经对这方面的事有了大致的了解。此番当着顾达的面提起税赋的事,除了与顾达闲聊以打发饭前的空余时间外,更多的是想趁机了解一下自己提出的税制改革对于圣朝有没有用。但在听到顾达的回答后,他这才知道自己问的时间不对,不免有些失望。 闲聊间,使者们已经开始上菜了。见状,沈熠也就不再多言,准备随时品尝这江南道第一大酒楼的珍馐佳肴了。 不多时,餐桌上已经摆上了八道凉菜,随着顾达的一声“请”,沈熠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赵云溪和玄策也没有故作矜持,跟着吃了起来。 等到所有的菜都尝过后,沈熠放下筷子,从专他业的角度对这八道菜进行了一番点评。在他看来,这八道凉菜风味各不相同,每一种风味几乎都与他前世的尝过的八大菜系的味道能对得上,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他的“错觉”。总之,截至目前,这顿饭他吃得很满意。 听完沈熠的点评,古达忍不住鼓起掌来,激动地道:“沈子爵果然是行家,这才吃了第一次,竟然就能评价得如此到位,实在是令在下佩服!实不相瞒,这酒行天下目前共有八位大师傅,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两道拿手好,一道热的,一道凉的。在下这次请沈子爵和公主殿下来此吃饭,便是冲着他们的拿手好菜来的。现在凉菜已经尝过了,热菜应该也快了。沈子爵,方便的话,在下稍后想同你玩个游戏,不知你意下如何?” “顾大人有此雅兴,在下自当奉陪。”沈熠又吃了一口菜,满意地回应道,“不知顾大人想玩什么游戏,不妨现在就说明,也好让我有个准备。” “沈子爵莫要担心,这个游戏很简单的。”顾达介绍道,“沈子爵刚才已经对这八道凉菜做出了点评,接下来,在下想请沈子爵在尝过八道热菜之后,判断一下究竟哪两道菜是同一位师傅做的。当然,这个游戏是酒行天下延续了十年的项目,绝不是在下临时起意,想考一考沈子爵才想出来的。” “原来如此。这个游戏有点儿意思,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若是此楼的东家愿意添点儿彩头,想必会吸引更多的人来玩这个游戏。”沈熠点点头道。 “沈子爵,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在下既然跟你提起了这个游戏,自然是奔着彩头来的。”顾达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嘿嘿笑道,“这个游戏正是此楼现任东家之一的王东家想出来的。至于彩头嘛,则有上、中、下三等。下等彩头很简单,那便是白吃这顿饭;中等彩头则是一张凭证,持有这张凭证的人可以在这四位东家名下的任何一家产业尽情消费一次,期间不用花一文钱,共有四次机会,但获取这张凭证的条件有点复杂;至于上等彩头,很可惜,自这个游戏问世以来,从没有人能拿到过,因而在下至今也没见过,无法为沈子爵解答了。若是沈子爵能拿到这上等彩头,在下也算是可以开开眼了。” “顾大人,你高看我了,做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为好。既然这么多年都没人能够拿到这上等彩头,我又怎么可能做到呢,与其考虑这个,你倒不如给我详细地介绍一下中等彩头呢。”沈熠摆摆手道,“不过,我好奇的是,此楼的东家除了这座酒楼外,他们的名下还有什么产业可供别人尽情消费呢?” 顾达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赵云溪和玄策,干咳了一声道:“沈子爵,不知你可曾听过我朝的‘四大皇商’?” “四大皇商?”沈熠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下意识地看向赵云溪,想从她那里寻求答案。 赵云溪自然看出了沈熠眼中的疑惑,笑着介绍道:“夫君,这‘四大皇商’指的是这些年来专门与宫里做生意的四大商户,分别是河东道定远府的张家,江南道临川府的王家,河西道安昌府的李家和江北道东阳府的赵家。张家是太宗皇帝的张皇后的母家,主要经营的是粮食与药材的生意;王家是高宗皇帝的王皇后的母家,主要经营的是丝绸与织品的生意;李家是太祖皇帝立国后分封的唯一一位异姓王,封号为‘靖远郡王’,主要经营的是马匹和皮草的生意;至于赵家,他们是高宗皇帝亲封的清平郡王,世袭罔替,主要经营的是盐铁方面的生意。至此,‘四大皇商’的说法才正式定了下来,仔细算起来,距今已有五十余年了。对了,说起来还挺巧的,‘四大皇商’正式确立的时间与这酒行天下建成的时间似乎差不多。” 沈熠有所怀疑地点了点头,看向顾达道:“顾大人,听你这意思,你不会是想说,酒行天下背后的四位东家其实就是‘四大皇商’吧!” “沈子爵说笑了,‘四大皇商’是专门与宫里做生意的,他们要是敢取财于民,陛下怎可能坐视不理呢。”顾达立马解释道,“只是,想来沈子爵也知道,我朝素来是由嫡系子孙继承家业的,‘四大皇商’自然也不例外。但他们家大业大,总不能让庶系子孙喝西北风吧。因此,‘四大皇商’的话事人便联合起来,利用他们自身与宫里做生意的条件优势,成立了以酒行天下为代表的庞大产业,并选出各自的庶系子孙中最值得培养的人共同担任东家。截至目前,除了京畿道外,‘四大皇商’都在各自的地盘成立了类似酒行天下这样的产业。在下这样说,沈子爵总该明白其中的猫腻了吧。因此,沈子爵大可不必担心酒行天下的四位东家没有其他的产业以供别人尽情消费了。” 说话间,热菜又陆续地被端了上来。美食当前,沈熠也暂时地放弃了思考“四大皇商”的事,开始品尝起这八道热菜来。虽然他对于购物没什么兴趣,但一想到有机会白嫖这“四大皇商”的庶系子孙,他也就产生了很大的兴趣。不过,一切还是要等到他胜了这场游戏再说。 经过一番细细品尝后,沈熠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于是放下筷子,拿过一旁的丝帕擦了擦嘴,故意道:“酒行天下果然豪华,想不到竟连饭后擦嘴用的帕子都是用上好的云锦制成的。顾大人,让你见笑了,我还是头一次用这么好的东西擦嘴呢。” 顾达假装没听见沈熠的话,将话题又拉回到游戏上面,笑问道:“沈子爵,我看你信心满满的,是不是已经猜到这几道菜是哪位大师傅做的了?” 沈熠“嗯”了,很是自信地指着桌子上的十六道菜,一口气说明了每一道凉菜和热菜大致的做法,并进行了初步分类。 顾达听得一愣一愣的,急忙叫来了门口侍奉的侍者,将沈熠的辨别结果复述了一遍。 侍者像是早就有所准备,在顾达开口的前一刻便拿出了一张写着菜名的纸,一边听顾达的描述,一边用炭笔将相对应的热菜和凉菜连在一起。 等到顾达说完后,侍者收起了纸,冲着顾达和沈熠等人施了一礼,恭敬地道:“顾大人,三位贵客,小的这便去告诉东家结果,您四位稍坐片刻!” 顾达似乎对此很有经验,不待沈熠开口,他便冲着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那侍者也很懂此间的规矩,躬身拜了一拜便退出了雅间。 侍者离开后,沈熠又忍不住吃了几口,很是认可地道:“顾大人,这些菜很不错,我吃得很满意,麻烦您跟楼里的师傅说一句,让他们待会儿再做一份,我带回馆驿去。这么有特色的菜,总不能只便宜了我一个人,也该让我其他几位师兄师姐也饱饱口福才是。” “沈子爵放心,在下一定会转告的。”顾达道。在他看来,这种事只不过是一句话就能办到,也不用费他什么力气,因而便很果断地答应了下来。 “小师弟,有人来了!听脚步声,应该是三男三女,其中的一男一女有点儿功夫,但也就那样,你不用担心!”闷头吃菜的玄策突然提醒道。 听到这话,端着酒杯正要一饮而尽的顾达不由得停下了来,侧着耳朵仔细地听了听门外的动静。可几息过去了,他仍旧什么声音也没听到。就在他以为玄策是在故弄玄虚的时候,雅间的房门被敲响了,紧接着便传来到了一道干练的女声:“几位贵客,敝楼王东家、赵东家求见。” 闻言,顾达一脸惊讶地看着玄策,一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在酒行天下宴请过许多人,又担任渝州府尹已经很长时间了,多少也对酒行天下现任的四位东家及其身边的亲近之人有所了解。若是他没有听错,刚才的说话声应当是来自那位“王东家”的贴身女护卫红梅。而那位“王东家”其实是女儿身,出行时除了带着红梅外,还有其贴身丫鬟云燕。至于那位赵东家,其出行时向来只带着其贴身护卫谭信。这样算起来,门外之人已经有三女两男了,再加上先前侍奉在门外的那名侍者,六个人不多不少,就连性别也正确无误。这使得他对玄策充满了神秘的探知欲,不免又多看了几眼玄策。 注意到这一幕,沈熠忍不住笑道:“顾大人,不是我跟你夸口,单论听声辨人的本事,我这师兄敢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小师弟,低调点,这是在外面,说这些干什么,免得让人看笑话。”玄策突然也装起来了,积极配合着沈熠的夸口。 顾达也是头一次遇到像玄策这样说话的出家人,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得尬笑了两声,对着门口道:“两位东家,请进吧。” 随着开门声响起,酒行天下的王、赵两名东家先后走了进来。等到沈熠看清前面那人的模样和打扮后,不禁脱口而出道:“竟然是个女东家!” 坦白来讲,沈熠这种反应确实有些失礼。但那位王东家似乎已经习惯了,微笑着福了一礼道:“小女子王思瑜,见过顾府尹大人以及三位贵客!” 随后,那位赵东家径直走向顾达,很是随意地施了一礼,有些自傲地道:“顾府尹好!”至于沈熠等三人,则完全被他无视了。 见赵东家如此失礼,顾达当即变了脸色,偷瞄了一眼沈熠和赵云溪,见两人都没有表现出不悦的表情,他这才尴尬地道:“两位东家,容本府介绍一下,这位是沈……公子,旁边那位是沈公子的夫人;至于这位道长,他是沈公子的师兄。这三位都是本府的贵客,两位东家可莫要失了礼数。” 听到顾达的介绍后,沈熠终于松了口气。他原本还担心顾达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去,但没想到顾达竟在关键时候改了口,这让他对于这位府尹大人不由得多了一丝好感。当然,他并不是觉得自己的身份有多么了不起,只是单纯地不想应对那些烦琐的礼节,想必赵云溪也是这么想的。 王思瑜自幼深谙察言观色之道,再加上她已接掌酒行天下已达十年时间,期间也过十来位如顾达这般的大人物,但从没见过有任何一个人能让顾达这么客气过。因此,她在听到顾达的话后,立马便意识到沈熠等三人身份不一般,于是又一次施礼道:“小女子见过沈公子、沈夫人以及这位道长。” 赵东家似乎对于王思瑜的反应有些嗤之以鼻,但看在顾达的面上,他还是向沈熠等三人微微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道:“在下赵奎,三位客人好!” 沈熠将王思瑜和赵奎的态度全都看在了眼中,不免对赵奎如此不尊重赵云溪的行为深感不满。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给了赵云溪一个眼神,然后与王思瑜客套道:“王东家不必多礼,我们只是来此地吃饭的普通客人,没什么贵不贵的。顾大人也只是随口说说,你不必放在心上。你说呢,小九?” 赵云溪虽然有些不明白沈熠的用意,但还是心有灵犀地接过话茬道:“王东家,夫君说的是。你是这座酒楼的东家,我们是来这座酒楼吃饭的客人,我们之间有且仅有这种简单的关系。因此,你大可不必如此拘束。说起来,你竟以女子之身胜任了这么大一座酒楼的东家,我还是挺佩服你的。” 第243章 赵奎 听到赵云溪如此评价她,王思瑜当即职业性地假笑道:“沈夫人过誉了,小女子不敢当!”尽管沈熠和赵云溪接连强调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但她却对于这种大人物刻意隐瞒身份的事早已有所了解。再加上顾达此前的话已经是很明显的暗示了,她自然不会想当然地认为沈熠等人只是个一般人。 赵奎见沈熠和赵云溪只回应了王思瑜,而玄策又全程光顾着吃菜,丝毫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不免有些怒意。他向来对自己的郡王之子的身份感到自豪,可没想到今天竟有人如此忽视他,怎么能不生气呢。但当着顾达这位地方大员的面,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不满地冷哼了一声。 沈熠此时也是故意要让赵奎难堪,因而在听到赵奎不满的冷哼声后,他一脸坏笑地挑了挑眉毛,也毫不客气地回应了一道冷哼声。 本就怒意满满的赵奎被沈熠这道冷哼声给彻底激怒了,但在发火前,他还是给了顾达足够的尊重,抱拳道:“顾府尹,非是在下不给你面子,实在是你这位贵客太不尊重在下了。因此,在下不得不为自己挣口气了,得罪之处,还请你见谅。” 对于赵奎这般自以为是的话,顾达冷笑一声,警告道:“赵奎,本府劝你一句,这位贵客你得罪不起,即便是清平郡王在此,也不敢如此造次!” 这话一出,赵奎脸色一僵,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他很想好好地教训一番沈熠,但顾达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他实在是不敢冒这个险。 沈熠原本就有意为难不尊重赵云溪的赵奎,这才故意激怒他。此时见他被顾达唬住了,心里自然有些别扭。只见他眼珠子一转,立马躲到玄策背后,“委屈巴巴”地指着赵奎,铆足力气拱火道:“师兄,他刚才哼我。” 与沈熠两人相处了这么久,玄策哪能不明白他的坏心思,于是放下筷子,冷视了一眼赵奎,不悦地道:“你竟然敢哼我小师弟,简直岂有此理!” 话音刚落,玄策当即发出了平平无奇的一声冷哼,站在赵奎身后的那名护卫猛地咳了一声,随即一口鲜血喷在赵奎后背,然后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一幕发生得实在太过诡异,在场的多数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有王思瑜的护卫红梅猜到了大概。只见她一脸警惕地看着玄策,在王思瑜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将手放在刀柄上,摆出了严阵以待的架势。 几息之后,赵奎终于清醒了过来,指着沈熠和玄策,尖声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你们竟敢当着顾府尹的面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了。顾府尹,这两个狂徒如此草菅人命,你身为渝州府的父母官,难道要坐视不理吗?” 顾达这时也陷入了挣扎,不知如何是好。一方面,赵奎的护卫确实是在沈熠和玄策对话结束后就莫名其妙地“吐血而亡”的,沈熠和玄策的嫌疑确实很大;可另一方面,他只听到了一道冷哼声,并没有看到沈熠和玄策有一人动过手,总不能就凭这个就抓人吧。且不说他能不能抓沈熠,就算真的能,凭玄策“以哼声杀人”的本事,他也不敢有这个想法。再说了,赵云溪这个皇家公主还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呢,他千万不能贸然行事。 这时,外面闹出的动静也引起了正在内屋吃饭的姜姝和兰儿的注意,她们俩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冲了出来。芸儿和文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跟着来到了外面。一时间,雅间的外屋变得极为拥挤。 芸儿一眼就看到了“躲”在玄策身后的沈熠和倒在地上的人,以为沈熠遇到了危险,心焦如焚地小跑了过来,围着沈熠看了又看,见没有发现任何血迹,这才担心地道:“少爷,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吧,没受伤吧?” 沈熠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芸儿想多了,于是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乖丫头,不必担心,我没事的。有三师兄在,有事的也只能是别人。好了,你先到姝儿身边去,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对了,你们吃好了吗?没吃好的话就进去继续吃吧,不用担心外面。” 听到这话的顾达有些哭笑不得,但却对沈熠的坦然表示佩服。在他看来,沈熠明明已经被指控为“杀人凶手”了,可他非但不为自己辩解,反而在关心自己的丫鬟有没有吃好。不得不承认,他这心也太大了。不过,佩服归佩服,该处理的人命案子还是要处理的,只是该怎么开口问询呢。 令顾达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呢,沈熠却看出了他的为难,笑道:“顾大人,你放心,我师兄心里有数。他只不过是教训了一下那个狗腿子,让这位赵东家长长见识,见见世面,并没有害那人的命。不相信的话,你去探探那人的呼吸和脉搏。” 听沈熠说得这么肯定,顾达也有八分信了。于是他走到那名护卫旁边,探了探那人的呼吸,发现果然有气,这才真正地放下心来。只要那护卫没死,一切都好商量,大不了自己出钱,替沈熠赔点伤药费,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冷眼看着赵奎,不满地道:“你那护卫明明还有气,你非要说他死了,还要诬陷沈公子和这位道长是杀人凶手,简直是荒唐。话说回来,你那护卫平日里仗着你的名头,在百姓中间的名声也不怎么好。以往看在清平郡王的面上子,本府也就得过且过了。可这次是你非要招惹沈公子,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你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庆幸倒在地上的不是你。还有,本府好心提醒你一句,清平郡王可还没有正式决定让你入主酒行天下呢,你最好消停点儿。” 被顾达这么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赵奎一句反对的话都不敢说。一来是因为他与顾达的身份差距太大,不敢反驳这位府尹大人;二来是因为他听出了顾达话中的警告之意,不敢让他的父王知道今天的事。因此,他只得忍气吞声,强颜欢笑道:“顾府尹教训得是,在下受教了,以后定当谨言慎行。” 顾达甩了甩袖子,语气不善地道:“行了,带着你的人退下吧。本来是很开心的一件事,不成想被你闹得乌烟瘴气的。王东家,你也退下吧。对了,麻烦你安排一下,今晚的菜再做一份,然后用食盒装好,送到平溪驿去。告诉驿丞,这是沈公子带给他的师兄们的,让他亲自送去沈公子所住的院里。” 王思瑜原本是想来与沈熠这个赢了“以菜辨人”游戏的客人认识一下的,不料半路上遇到了赵奎。介于对方的身份,她这才与赵奎一起过来。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因此,在听到顾达的话后,她也不敢多做逗留了,恭敬地向着沈熠等人施了一礼,随后退出了雅间。 待王思瑜和赵奎全都离开后,顾达整理了一下衣服,一本正经地朝着赵云溪施了一礼,肃然道:“臣治下无方,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赵云溪很明显地愣了一下,思考了片刻后,大致猜到了顾达突然间如此客气的原因,坦然道:“顾府尹客气了,本宫不过是途经此地,并无他意。” 顾达嘴上虽然附和着,但表情中却充满了不信。按照圣朝官制,京官若想进入“三省”,需出任为期五年的地方大员。在此期间,吏部会派人对其任期内的政绩进行考核,只有三年及其以上的考核为优者方可回京,并按政绩评价依次进入“三省”。而他已经在渝州府尹任上待了七年了,且连续五年考核为优,按说早就该回京了。可圣帝却下了密旨给他,让他先委屈一下,继续代天巡查渝州府,直到朝廷派密使来接替他,他才可以回京。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要再等几年呢,可没想到沈熠竟在这个关键时候来了,而且一来就给“四大皇商”中与皇家关系极为密切的赵家来了一个下马威,这岂能不引起他的关注。尽管沈熠只是个子爵,没有实际的官身,但他却不敢不重视。因此,他才决定重新向赵云溪表态。 沈熠虽然也很好奇顾达前后的态度变化如此明显,但他却没有多问,而是提起了被顾达训斥得像孙子一样的赵奎。 “顾大人,我刚才听你训斥赵奎,说什么清平郡王还没让他正式入主此楼,让他消停一些,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沈熠好奇地问道。 “哦,是这样的,沈子爵……不,应该是沈爵爷。”顾达突然改了口,很是亲近地道,“这酒行天下明面上虽然是‘四大皇商’留给他们的庶系子孙的家业,但本质上仍旧是‘四大皇商’的私产。因此,‘四大皇商’都极为重视每代的继承者的人选,尤其是清平郡王这一脉。他们既是皇家的人,又是与宫里做盐铁生意的人,身份极为敏感。正因如此,从第一任清平郡王开始,历代入主酒行天下的庶系子孙都有四个预备人选,他们分别在酒行天下担任三个月的临时东家,并按季节进行轮换。最终,清平郡王会按照他们每个季节实际的经营情况与楼里其他三位东家对这四人的评价进行分析,选出最优的那位继任东家。这个赵奎虽然也是这一任东家的预备人选,但他本身能力有限,若是想靠经营业绩让清平郡王注意到他,实在是难于登天。因此,赵奎就兵行奇着,像一块牛皮膏药一般疯狂追求王思瑜,想借助王家的这位女东家来提高他在清平郡王心里的评价。” 默默地听完顾达的话,沈熠忍不住吐槽道:“想不到这小子还想吃软饭,我真鄙视他。清平郡王府是不是没人了,竟让这种人竞选东家,真丢人!” 听到沈熠这么不给清平郡王府面子,顾达越发相信心中的猜测了,于是对沈熠和赵云溪又多了些恭敬。 沈熠觉得别扭,又不知顾达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只能皱着眉头道:“顾大人,你还是别跟我这么客气了,我有些不习惯。我们还是说说那个王东家的事吧。当然,我并不是觉得那个王东家本事不行,实在是单纯地觉得好奇,王家可是大家贵族,条条框框的规矩想来并不会少。他们怎么会同意让一个女子入主酒行天下呢,莫不是王家已经没有男丁了?” 顾达脸色一变,急忙道:“沈爵爷,请慎言!这最后一句话,你以后还是莫要再说了,以免节外生枝。王家的事,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楚,甚至还会牵涉皇家以前的事,我自然不敢多说,你别不要乱打听,以免惹火烧身,沾一身晦气。” 沈熠沉吟不语,最终默默地点了点头。当然,他并不是怕了顾达的话,而是不想为难顾达。按照他的想法,既然王家的事有可能牵涉皇家以前的事,那他还不如问赵云溪呢。虽说赵云溪自小长在深宫,但能听到的小道消息绝不会少。 顾达见沈熠被他劝住了,这才松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外间的夜色,试探性地道:“沈爵爷、公主殿下,时间不早了,二位是否要回馆驿休息了?” 沈熠听出了顾达话里的散场之意,很配合地道:“顾大人说得不错,如今饭也吃好了,该看的热闹也看了,我和小九是该回去了。” 一众人一路客套着离开了酒行天下,眼见沈熠就要登上马车了,顾达突然道:“沈爵爷,请留步,在下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想‘亲自’请教你!” 沈熠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顾达,见他脸色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不免多了些好奇,于是朝着他走了过来。 姜姝见沈熠朝着顾达走去,她本想跟上去。但玄策却拦住了她,摇摇头道:“姜师妹,有我在这里盯着,小师弟不会有事的,你先上车吧。” 见玄策都这么说了,姜姝哪还能硬跟上去呢,于是转身登上了马车,但目光却一直透过车窗看着沈熠。? 沈熠来到顾达面前,开门见山地道:“顾大人,你这么神秘兮兮的,不知想问些什么?事先说好啊,太私密的事我可不会说的。” “沈爵爷放心,在下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的。”?顾达压低声音道,“沈爵爷,敢问你此次南下,陛下可跟你说了什么,尤其是关于在下的。” 第244章 煎熬 沈熠一脸茫然,不知道顾达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此次南下是陪赵云溪去云州府的,今天也只是正好途经渝州府,按说与顾达这位渝州府的父母官没有任何关系才对。可听顾达的意思,怎么像是自己是被圣帝派来见顾达的,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顾达见沈熠沉默不语,心里突然没了底,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追问下去。挣扎了片刻后,他有些自暴自弃地道:“沈爵爷,在下唐突了,你请回吧。” 沈熠看了一眼有些落寞的顾达,心里面虽然满是困惑,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抱拳道了声“告辞”便回到了马车上,吩咐刘三出发。 赵云溪注意到沈熠满是疑惑的表情,好奇地道:“夫君,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瞧着你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莫不是刚才与顾大人的谈话有问题?” 沈熠点了点头,将顾达刚才问他的话简单转述了一遍,临了又不忘吐槽道:“你说这位顾大人奇不奇怪,竟然问了我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赵云溪沉吟片刻,将顾达先前的表现和刚才的问题结合起来细想了一遍,微笑道:“夫君,我大致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想不想听听我的猜测。” “哦,小九这么快就想明白了?真厉害!”沈熠是一脸惊讶,随即佩服地,“既然如此,那我就洗耳恭听了,小九请说!” 赵云溪浅浅一笑,分析道:“夫君,以我看来,那位顾大人多半误以为你是朝廷派来的类似吏部考功司之类的人,因而才会问你宫里那人有没有说他什么。你想想,他今天下午刚见到我们时,虽然说的话很客气,但语气中却有些傲气。然而,当你教训过赵奎之后,他却立马降低了姿态,对我们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我当时就觉得奇怪,猜想他定然是怀疑你有其他身份,因而才不给出自清平郡王府的赵奎面子。再加上他刚才问你的问题,我便更加确信他对你的身份有所怀疑了。据我所知,像他这样的地方大员多数都是想进入‘三省’的京官,若是我们能确认他是京官出身,就能坐实我的猜测了。你想想,像他这样的人,若是被考功司的人查出些不好的事情来,那他的回京之路就更困难了,夫君觉得呢?” 沈熠认真思考了一阵,觉得赵云溪的分析很是到位,于是道:“小九说得极是!也只有如你所说的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他刚才奇怪的态度转变了。” “对了,夫君,那个赵奎以前得罪过你吗?”赵云溪突然好奇地道,“我感觉你今晚像是故意让他难堪的,甚至想借着教训他的护卫来杀鸡儆猴。” 沈熠笑了笑,无所谓地道:“我跟他今晚是第一次见面,他以前怎么能得罪我呢。不过,我确实是故意挑事的,就是想杀杀他的傲气。” “夫君,你是有爵位在身的人,何必跟他置气呢,没必要的。”赵云溪有些无奈地道,“他不过是一个郡王府的庶子,这种身份放在渝州府,勉强还能算个人物。可跟你比起来,那就什么都不是了。虽说清平郡王爵位不高,但毕竟是‘四大皇商’之一,过年时也有资格进宫。万一赵奎很受清平郡王的宠爱,使得清平郡王给你穿小鞋,只怕会给你平添麻烦的。” “无妨,我才不会怕这种小麻烦呢。”沈熠不以为然地道,“行了,先不说赵奎了,我想问问你关于那个王家的事,不知你对此可有了解?” 听到沈熠要打听王家的事,赵云溪的脸上也有了一丝不自然的神色。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毕竟马车上也没有外人。 作为“四大皇商”之一,世人都知道王家的崛起与圣朝高宗皇帝的王皇后之间的关系密不可分。但很少有人知道,王皇后原本是圣朝太宗皇帝晚年时选的秀女,理论上是没有机会成为皇后的。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她其实是王家的庶女,其生母也仅仅只是临川府的一名绣娘而已。 六十多年前,为了给行将就木的太宗皇帝祛除邪气,圣朝举办了全国范围内的选秀活动。王家在临川府素有声名,其嫡女又是人尽皆知的大家闺秀,因此,王家的嫡女当仁不让地成了秀女人选之一。但当时的王家不愿看到嫡女入宫受苦,这才使了个偷梁换柱之计,将不怎是么受重视的庶女之一王春妍送进了宫,并为其改名为“王语贤”。就这样,后来名留史册的王皇后便开始了她传奇的波澜壮阔的人生。 由于太宗皇帝沉疴难治,药石无医,在王语贤入宫后不久便驾崩了。如此一来,没能给太宗皇帝留下任何子孙的她按律就要被殉葬了。但她不甘心自己的人生就这样走到尽头,于是,她决定背水一战,在即将被殉葬的前一天夜里诱惑了为太宗皇帝守灵的太子。也不知她那晚使了何等手段,竟成功地抓住了太子的心。最终,她成功地活了下来,并成了当时的太子、后来的高宗皇帝的宠妃, 从即将被殉葬的先帝秀女成为如今的皇帝宠妃,这段经历使得王语贤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于是,她一面竭力伺候高宗皇帝,稳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一面加强自身修养,积极学习政治手段,时不时以玩笑话的方式为身在朝局中的高宗皇帝提出一些有用的小建议,这也使得高宗皇帝对她的信赖和需求与日俱增,最后封其为贵妃。后来,高宗皇帝的原配皇后因病去世,她便顺理成章地成了王皇后,临川王家也因此成功跻身“四大皇商”。 正是因为王语贤以庶女的身份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后一事,王家此后再也不敢轻视庶女。因此,王家这些年来也会同意有本事的庶女与庶子共同竞争以酒行天下为代表的这些产业的东家一职。至于王家的皇商身份,仍旧是由嫡系子孙继承的。当然,这是由圣朝礼法所规定的,王家也不敢擅自改变。若是王家真的敢让庶系子孙接掌皇商身份,自然会有有心人借颠倒嫡庶关系说事。到那时,受到影响的可就不仅仅是一个王家了,王家自然不敢冒这个险。 听完赵云溪的讲述,沈熠有些感慨地道:“如此说来,我们刚才见到的那个王东家定然是个有能力、有手段的人,只是可惜了。” 回到馆驿后,沈熠让赵云溪先去洗漱休息,他则先去见了玄封四人,与他们闲聊了几句,又商量了一下接下来几天的行程,直到亥时才回了房间。 这天晚上,顾达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晚饭时发生的事不停地浮现在他的面前,让他对自己的处境越发感到煎熬了。辗转反侧了许久,他起身来到书房,从暗格里取出圣帝当初发给他的密旨,一字一句地读着。若是没有这道密旨,他至少在三年前便可以回京了,现在说不准已经进入“三省”了。可惜的是,他被这道密旨困在了渝州府,如今已经整整七年了。很多个寂静的夜里,他甚至会胡思乱想,猜想圣帝是不是已经忘了他了。可天亮后,他还是重新打起精神,竭尽全力地担起他渝州府父母官的职责,并忠实地践行圣帝的旨意,仔细监视着“四大皇商”在酒行天下甚至是整个渝州府的一切行动。 天色渐渐大亮,顾达默默地叹了口气,独自一人来到了平溪驿。他知道沈熠和赵云溪今早就要离开宜川城了,至于接下来会去哪儿,他却未曾听沈熠说起过。因此,他必须趁着最后的机会,再次探探沈熠的口风。如果沈熠真的是圣帝派来接替他的密使,那沈熠接下来定然是要走访渝州府其他的地方了;如果沈熠不是圣帝派来的密使,那他就只能认命,继续留在渝州府代天巡查,等真正的密使来接替他了。 辰时整,在芸儿温柔的呼唤下,沈熠打着哈欠起了床。他本想洗漱后去吃个早饭的,可却听到外面有人来报,说是顾达求见。联想到昨晚回来时赵云溪的猜测,沈熠知道顾达定然是想来确认他此行的真正目的的。因此,他也没有让顾达久等,洗漱完毕后便出了房间,来到了院中。 一见沈熠露面,顾达立即迎了上来,抱拳道:“沈爵爷,在下不请自来,多有打扰。失礼之处,万望见谅!” 沈熠眉头微皱,下意识地对顾达如此客气的态度感到不适,但他还是强忍住了,微笑道:“顾大人,你身为渝州府尹,大清早的跑到馆驿来见我,不会就是为了说这些吧。都说‘明人不说暗话’,你要是有什么要紧事,还请直言。我这人性子直,就喜欢说话直来直去的人。因此,你大可不必如此。” 顾达没想到沈熠竟然这么直接,愣了片刻后道:“沈爵爷说得是!在下此来,是想问问沈爵爷接下来要去何处?” 沈熠微一思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顾大人,你绕了这么大个圈子,真正想问的应该是我此次南下的真正目的吧?”? 顾达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略显尴尬地道:“沈爵爷快人快语,在下惭愧。实不相瞒,在下确实是想问这个问题。” 沈熠摆了摆手,死死地盯着顾达,戏谑道:“顾大人,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但你也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当是一桩交易,不知你意下如何?” 顾达点了点头,很是直接地道:“沈爵爷请问。不过,若是沈爵爷的问题干系太大,在下有权利拒绝回答,这一点还请沈爵爷见谅。” “那是自然!”沈熠立即道,“我的问题很简单,顾大人,请问你以京官之身任渝州府尹有多少时间了?” 听到沈熠主动问起自己担任渝州府尹的事,顾达暗道自己果然猜对了,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语气苍凉地道:“不多不少,已经整整七年了!” 正在这时,梳妆完毕的赵云溪从房间中走了出来。听到动静的沈熠转过身去,忍不住冲她竖了个大拇指,很是佩服地道:“小九,你可真是神了!” 赵云溪起初还不明白沈熠为何要如此评价她,可当她看到顾达的神色表情后,微一思考便明白了其中缘由,想着自己昨晚果然猜对了。 顾达也注意到了赵云溪,刚要施礼拜见,赵云溪却抢先道:“顾大人不必多礼。你和夫君先谈事吧,我出去转转。文竹,我们走吧!” 待赵云溪离开后,沈熠收回目光,有些不忍地对顾达道:“顾大人,关于你刚才的问题,我的答案会可能让你失望的,你确定要听吗?” 顾达脸色一僵?,眼神复杂地看向沈熠,很是失落地道:“沈爵爷的意思是,你和公主殿下此次南下,并不是带着皇命来的?” “顾大人说得不错。”沈熠道,“实不相瞒,我和小九此次南下,本就是要去云州府祭拜云昭训的,昨天只是恰好途经此地而已。” “原来如此。果然还是我想得太多了,以为陛下要让我回京了。”顾达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可随即又不甘心地道,“沈爵爷既然不是为了渝州府的事来的,昨晚又为何要故意让赵奎难堪,甚至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他虽然只是清平郡王府的庶子,身份一般,可清平郡王却不是那么简单。” “果然与小九说的一样。”沈熠很是感慨地道,“顾大人,我昨晚之所以故意要让赵奎难堪,更多的还是想出口闷气。正如你所说的一样,赵奎不过是郡王府的一个庶子而已,可他却表现得那般趾高气扬,尤其是在你称小九为‘贵客’之后,他仍旧表现得毫不在意,对于小九没有一丝尊重。也就是小九不在乎这些,换了旁人,碰到赵奎这般不懂礼数的人,绝不会这么简单饶过他的。该说不说,与那位王东家相比,赵奎的为人处世就更不用评价了。”说罢,他不由自主地朝着院门口的房向看去,似乎是在寻找赵云溪的踪迹。顾达刚才的话与赵云溪昨晚所分析的简直一模一样,这让他对于赵云溪的分析能力越发佩服了。同时,他又感到一丝窃喜,感叹自己究竟何德何能,竟能娶到赵云溪这么聪慧的女子。 顾达这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沈熠竟会因为这种可大可小的事而对赵奎发难,进而害得他一晚上辗转难眠,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第245章 王思瑜 看着顾达一失魂落魄的模样,沈熠终究还是心软了,微笑着安慰道:“顾大人,我虽然不知道你当初来渝州府上任时,陛下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有一件事我很肯定,咱们这位陛下是一个有着雄才大略的人,他既然把你放在这个位置上这么长时间,自然是有他的想法的,你大可不必胡思乱想。行了,时间也不早了,我等下也该动身了,你也该回府衙处理公务了吧。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一府府尹,大清早的一个人跑来馆驿,要是让下面的人知道了,一定会生出闲话的。” 顾达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沈熠话中的“逐客”之意。他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沈熠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他也确实不好继续缠着沈熠问东问西了。犹豫了片刻后,他终于狠下心来,向沈熠浅施了一礼,然后告辞了。 看着顾达离开的身影,沈熠不自觉地陷入了沉思。必须承认的是,顾达刚才情急之下所说的话还是很令他感兴趣的。 赵云溪这时也返回了院中,看到沈熠在发呆,小声提醒道:“夫君,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沈熠回过神来,露出一副吃瓜的表情,微笑道:“我在想,这渝州府也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日后怕是要有大动静。” 赵云溪这时也来了兴致,很是好奇地道:“哦,这么说来,夫君从顾达那里听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不知能否与我说说?” “当然可以了,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只要你想听,我就说给你听。”沈熠当即应了下来,随后便将顾达的话转述了一遍。 赵云溪听完之后,也很敏锐地发现了顾达话中的疏忽之处。顾达此前说:“沈爵爷既然不是为了渝州府的事来的,昨晚又为何要故意让赵奎难堪?”这便意味着在顾达先前的猜想中,沈熠应该是圣帝派来处理渝州府之事的密使,而这些事多半也与清平郡王府有关。但具体是什么事,沈熠刚才并没有多问,也可能是怕麻烦不想多问。而她作为沈熠的夫人,自然也不会问这种事的。再说了,这些事多半与朝局甚至圣帝有关,以她对圣帝这位父亲的关系亲疏来看,她也不想主动加入到这种事的讨论中去。 夫妻俩又闲聊了两句,正准备去吃早饭,却听得院子外传来了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请问沈公子和沈夫人在吗,敝楼王东家求见!” 沈熠不解地看了一眼赵云溪,却见赵云溪正好也在看着他。原本他还没想起来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可在听到“敝楼王东家”五个字后,他立时便想到了王思瑜及其女护卫红梅。 “乖丫头,去开门吧,问问她们有什么事?难道是因为昨晚吃了饭,顾达没给她们钱,这才让人家一大清早就找上门来了?”沈熠半开玩笑地道。 芸儿应了一声,打开了院门,迎面看到的正是昨晚那位被顾达称为“王东家”的女子,其身后是一名拿着刀的女护卫和十来名捧着食盒的酒楼侍者。 “你们是……”由于不确定王思瑜的真正身份,因而芸儿一开口便给王思瑜留足了回话的空间。当然,沈熠所说的后半句玩笑话她并没有问,这是她的职业素养。 王思瑜见开门的人是芸儿,立马自我介绍道:“这位姑娘,我叫王思瑜,是酒行天下的东家之一。不知沈公子和沈夫人此刻在不在院中,我是特意来拜访他们二位的。” “王东家好,我叫芸儿,是少爷的丫鬟。”芸儿道,“少爷和少夫人正在院中说话呢,王东家既然想见他们,还请在此稍候片刻,我先去请示一下少爷和少夫人。” “多谢芸儿姑娘了!”王思瑜立马赔笑道。昨晚在雅间,她亲耳听到沈熠把芸儿叫作“乖丫头”,似这般亲昵的称呼,足以证明芸儿与沈熠关系十分亲密了。她好歹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自然知道这些豪门大族中有一种名为“通房丫鬟”的存在。因此,她便给了芸儿该有的尊重。当然,她这样做也是怀了其他的心思的。只要能达成目标,态度又能算什么。 芸儿微微一笑,随后回到沈熠身边,将王思瑜的话和院子外面的情形全都说了一遍。 沈熠听完后,与赵云溪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后让芸儿去将人请进来。他虽然也很好奇王思瑜的来意,但也没有思考太多。 得到沈熠的允许后,王思瑜吩咐其他侍者暂时留在外面,她则带着红梅走进院中,跟着芸儿来到了沈熠跟前。 一见面,王思瑜便不卑不亢地施礼道:“见过沈公子、沈夫人!小女子此番冒昧造访,失礼之处,还请二位恕罪!” “王东家客气了。”沈熠摆了摆手,随口吐槽道,“这一大清早的还挺热闹,王东家,恕我直言,大家都别当谜语人了,若是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沈公子快人快语,小女子佩服。既然如此,那小女子就直言了!”王思瑜虽然被沈熠的直截了当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了,微笑道,“沈公子,小女子此番前来,乃是为了两件事:其一,沈公子昨晚在酒行天下被赵奎冲撞了,小女子忝列为酒行天下的四名东家之一,自该亲自登门赔罪,这也是为了酒行天下的名声着想。因此,小女子特意让楼里的大师傅做了些可口的早点以及一些可以路上吃的点心,还请沈公子能够笑纳!其二,沈公子虽然掩藏身份,不露真容,但小女子却能猜到沈公子绝非常人,因而想结交沈公子这样的人物。小女子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但自问家族在我朝还算有些地位,希望沈公子能给小女子一个机会。当然,为表小女子的诚意,小女子愿意拿出三份‘以菜辨人’游戏的中等彩头,不知沈公子意下如何?” 沈熠审视着笑意盈盈的王思瑜,暗道这个女子果然不同凡响,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言谈举止,都完美地呈现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子该有的品德。除此之外,她的身上还有着属于商人的一丝狡黠气息,但她却对于这种气息的释放把握得非常好,不会让人觉得不适。 “王东家,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竟连路上吃的点心都给我准备好了,佩服!”沈熠旁敲侧击地道,“都说酒行天下是江南道第一大酒楼,昨天我还有些不相信,可按照眼下的情形来看,我却是不得不相信了。” 王思瑜也明白沈熠话里的意思,但她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而是顺着沈熠的话道:“沈公子过誉了,酒行天下是开门做生意的,来往的客人不仅有来自天南海北的行商,也有宜川城内的大小官吏。人多口杂,小女子即便是不想知道,也不得不知道了。” “这样啊,不愧是生意人,就是会说话!”沈熠心照不宣地道,“也罢,既然王东家已经将早点送来了,而我们正好也没吃,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听到这话,王思瑜脸上一喜,知道沈熠已经接受了她的善意,于是吩咐其护卫红梅到门口去传话,让一众侍者将食盒送到院子中来。 “沈公子,这四只食盒里面装的是早点,那六只食盒里面装的是点心。这些都是酒行天下很有代表性的食物,保证让你和沈夫人吃得尽兴。”王思瑜介绍道,“可惜的是,由于今早时间紧张,还有一些制作手续比较复杂的早点未能做出来,无法让二位一饱口福,这是小女子的失算,还请二位见谅!” “王东家,你若是再说这种话,我可就真的不好意思品尝了。”沈熠客套道,“王东家若是还没吃,就请坐下与我们一起吃吧,我们不会介意的。乖丫头,把那两个食盒送给师兄他们去,顺便告诉他们,我们巳时正式启程。姝儿,你们几个也过来吃吧,别愣着了,吃饱了还要赶路呢。” 王思瑜做梦都没想到,身为主子的沈熠和赵云溪主子竟然会让丫鬟与他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种画面带给她的冲击感实在是太强烈了。而当她见到沈熠竟然亲自给姜姝递勺子,且姜姝一脸坦然地接过的时候,她感觉整个人快要被石化了,这还是她自小接受的礼节教育吗? 沈熠一脸享受地喝完碗中的粥,正想再吃一块酥饼时,却注意到王思瑜正错愕地看着他们。他当然明白王思瑜为何会有这种表情,但也懒得解释什么,于是道:“王东家,你真的不与我们一起吃点吗?你站在那里看着,我也吃得很别扭。” “不必了,沈公子,小女子已经吃过了!”王思瑜急忙道,“沈公子,小女子还是先回避一下,等你们用完早点,小女子再过来与你谈事吧!” “不用了,你刚才说的事,我都答应你。”沈熠道,“至于你说的礼物,还是算了吧。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已经享用了你送来的早点,若是再收下你送的东西,那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也不缺你这点东西,你也不必用这些试探我。当然,若是你日后有求于我,看在这顿早点的份上,你可以派人到京都找我。但我必须说明,若是有悖于纲常伦理和江湖侠义的事,我可是不会答应的。行了,就这样吧,你可以回去了!” 见沈熠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王思瑜自然也不好再留下来。虽然沈熠没有给她进一步交谈的机会,但总归是得到了一句承诺,这样也好,反正她想拜托沈熠帮忙的事还有三年才会发生,她还有转圜的空间。至于是否要寻求沈熠的帮助,还是等实在躲不掉的时候再说吧! “沈公子放心,小女子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凶徒,自然不会让你帮小女子做‘有悖于纲常伦理和江湖侠义的事’。”王思瑜款款施了一礼,进退有度地道,“既然沈公子已经许诺了,小女子也别无他求了。若是沈公子和沈夫人日后还能再莅临酒行天下,届时小女子定当亲自为二位接风洗尘,告辞!” 王思瑜离开后,沈熠突然也没了吃饭的胃口,默默放下了手中的酥饼,忍不住叹了口气。一大早连着见了顾达与王思瑜,而且两人都是有针对性地来试探他,要说这只是一桩巧合,他还真不能相信。 赵云溪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关怀道:“夫君莫不是担心那位王东家所求的事有可能会与顾达在渝州府所做的事纠缠到一起?” “知我者,小九也!”沈熠感慨道,“这两人一前一后来找我,而且都提到了赵奎,这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说了。我们对于渝州府这地方很陌生,也不知道这里有些什么纠葛。一旦不小心被拖进某种乱局中,只怕会有些麻烦。尤其是顾达,我们此前已经分析过,按说他早就该回京了,可他却仍旧被陛下留在这里,天知道是不是陛下在这里布了什么局。若是我们不小心影响到陛下的布局,麻烦只会更大。” 闻言,赵云溪也有些沉默。她当然知道沈熠的担心不无道理,但目前一切都是未知数,担心这些不过是徒增烦恼。于是,她紧紧地握住沈熠的手,柔声开解道:“夫君,反正我们马上就要离开渝州府了,就不要担心这些了,即便真的会有什么影响,那也是以后的事。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回家了,宫里那人就算再不讲道理,也不能跑到我们家里找麻烦吧,你说是不是?” 沈熠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应和道:“小九说得在理,也罢,我们就不要想这些了,还是继续南下吧。乖丫头,吃好了吗?吃好的话就收拾东西,我们启程吧。还有,那几个食盒里的点心暂时就放到冰箱里,我们路上吃吧。还有好几天的路程呢,我们就别在这里逗留了。” 芸儿擦了擦嘴,急忙应道:“回少爷,我吃好了,这就去收拾。对了,少爷,你昨晚让驿丞帮我们准备的食物和蔬菜已经送来了,现在就装车吗?” “装吧,你去找郎炯,让他带着我们的人去装车。阿良这次没跟着我们出来,这些事你多费心。”沈熠吩咐了一句,随后对赵云溪道,“小九,你先在这里坐会儿,我进去给家里写封信。等我出来,我们就出发吧!” 芸儿应了一声,便去忙沈熠吩咐她的事去了。而沈熠则进到屋内,给沈泓写了一封呈奏给圣帝的信。 第246章 白马城 巳时整,沈熠等人离开了平溪驿,继续朝着云州府前进。按照地图显示,接下来他们还需要经过定州府,才能抵达云州府。而为了避免再次遇到顾达和王思瑜这种情况,沈熠决定等进入定州府的地界后,众人暂时找一个小镇子休息一晚,准备一些食物和蔬菜,然后一路南下,不在定州府的首府停留,等到了定州府与云州府交界的白马城再做最后的休整,这样也可以加快行程。 接连赶了一天半的路程,沈熠一行人终于在这天午时进入了定州府的地界,来到了一个名叫“清远镇”的镇子。令沈熠感到意外的是,清远镇竟然也有一家馆驿,而且还是水陆兼具的大馆驿。根据沈熠打听来的结果,清远镇这家驿站名为“会昌驿”,归定州府会昌县直辖,地位很是重要。 一般而言,馆驿是按照繁忙程度以及相隔距离来划分等级的,越高等级的驿站,其内部的客厅、仓库以及驿马、驿驴、驿船等配置就越多。 圣朝立国后,为了有效加强统治,提升朝廷与地方之间的信息沟通能力和交通能力,太祖皇帝便在前朝现有的馆驿的基础上新建了许多馆驿。时至今日,圣朝已经形成了三种馆驿,即陆驿、水驿和水陆兼具的馆驿。其中,陆驿共一千个,每个之间间隔三十里,可分为七个等级,各个等级所拥有马匹的数量不同,最少七匹,最多七十五匹。水驿共两百六十个,通常情况下也是间隔三十里,但若因地势险阻及须依水草,便可不必三十里。水驿可分为三个等级,以船只为主要交通工具。按照繁忙程度不同,船只的数量从两艘到四艘不等。水陆相兼的驿站共八十个,可分为四个等级,主要位于关津渡口,兼具马匹和船只。 沈熠注意到马车上的食物已经不多了,而且这些马也已经很困倦了,于是便决定在会昌驿休息一晚,顺便补充一下食物和蔬菜。仔细算起来,距离云昭训的祭日仅剩下三天的时间了。因此,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很重要,他们都要加快速度赶路才行。好在会昌驿这里有很多可以换的马,接下来即便是日夜兼程,他们也能顺利抵达白马城。至于沈熠的火焰驹,由于一路上基本没怎么被骑过,也没有驮运或是拉车,因而其精神头儿非常不错,根本用不着换。再说了,火焰驹是沈泓送他的礼物,算是他的私有财产,他也舍不得换。 休息了一晚上,众人也养好了精神,转天上午辰时,他们便朝着白马城进发了。只要进入白马城,再有四五个时辰便可以抵达云州府的首府临台城。 经过连续两天的跋涉,众人于十月初七下午酉时顺利进入了白马城。根据玄封的介绍,白马城的历史非常悠久,最早可以追溯到前朝世宗皇帝。当时,白马城名叫“大应城”,既是前朝南方的五大经济重城之一,也是前朝世宗皇帝为入继大统时的封地。圣朝立国后,这里仍旧叫作大应城。至于“白马城”这个名字,则是圣朝的太宗皇帝为了纪念一场略显耻辱的战役而改的。 八十四年前,太宗皇帝刚刚即位不久。由于其并不是顺位继承,因而朝野上下有很多反对的声音,甚至引发了一连串的叛乱。就在太宗皇帝忙着镇压这些叛乱的时候,楚国竟然挥师北上,直接打到了大应城下。由于内外受敌,太宗皇帝不得不选择与楚国议和。最终,太宗皇帝与楚国在大应城下斩白马盟誓,在付出了一位公主、三百里城池和两百万两白银的惨痛代价后,楚国这才退了兵。然而,这种城下之辱却深深地烙印在了太宗皇帝心里,他发誓一定要一雪前耻。只是目前时机不好,而太宗皇帝也忙着平叛,他便将这般耻辱暂时压在了心底,但却将大应城改名为“白马城”,以提醒自己不忘耻辱。 得到了喘息之机后,太宗皇帝决定快刀斩乱麻,也不再对叛乱者留情了。于是,在七万大军血腥的屠戮下,圣朝的内部叛乱在明面上被彻底清除了。此后五年内,太宗皇帝励精图治、与民休息,圣朝的国力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恢复。与此同时,太宗皇帝也没忘了当年的城下之辱,因而也在这五年内厉兵秣马,打造了一支精锐之师,随时准备反扑楚国,夺回失地,光复太祖皇帝打下来的基业。 贞元十年,即太宗皇帝继位的第十年,圣朝的国力和民生都已经恢复得非常不错了,这也意味着太宗皇帝有了收回失地的资本。这年秋天,太宗皇帝亲率三路大军,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白马城,并发表了一篇脍炙人口的南征檄文,细数楚国侵犯圣朝疆界、劫掠百姓的罪恶行径,随后正式对楚国宣战。 由于圣朝大军此次南征是为了收复失地、一雪前耻,因而每个将士的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动起手来毫不留情。且南征大军已经训练了很多年,战力早就不是楚国军队所能抗衡得了的。再加上这些失地的百姓这些年来被楚国无止境地奴役,他们的心里早就有了反抗之意,只是苦于没有兵器,无人带领,这才一直忍气吞声。现在好了,他们的皇帝亲自率军收复失地了,这让他们看到了希望,故而积极配合南征大军。种种因素结合之下,使得这场南征之战打了不到一年便结束了,圣朝的大军甚至一度攻进了楚国腹地。若不是其他三国担心圣朝坐大而在圣朝背后捣鬼,太宗皇帝甚至都想一举拿下楚国。 这一战算是打疼了楚国,无奈之下,楚国只得做出了与当初的太宗皇帝一样的选择——和亲、赔款、割地。但太宗皇帝并没有接受楚国的和亲,而是要回了自己的女儿赵卓英——那个当初被迫送去和亲的公主,并封其为“靖国公主”,赐其陪葬皇陵;至于其他两项,太宗皇帝则是狮子大开口。最终经过一个月的拉锯,楚国答应赔付圣朝白银三百万辆,黄金七十万两,并割让楚国边境两百里土地。太宗皇帝自然也是见好就好,索性将楚国割让的那片土地上的百姓全部迁入腹地,与圣朝原住民同化,又在那片土地外围修建了一座距楚国本土仅有十里的关城,与原本的那座灵梦关连成一线,彻底将楚国与圣朝隔绝开来。 此战之后,太宗皇帝的威名响彻五国,也暂时地震慑住了其他三国的有心之人。于是从那时起,其他四国便有了向圣朝进贡的传统。虽然都只是一些不会影响到自身国力的东西,但至少在表面上认可了圣朝的霸主地位。 听着玄封的介绍,沈熠一行人来到了白马城中的石门驿。待一切安顿好后,众人离开了馆驿,准备到街上吃点东西,顺便游玩一下这座具有浓厚历史底蕴的古城。反正这里已经距离云州府不远了,只要不受天气影响,明天无论如何也能抵达云州府。 尽管如今的白马城已不再是往日的经济重城,但这里的生意却很是火爆。一路走来,沈熠发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客栈、酒楼和商铺。最终,他选择了正对面的那家凯旋楼。不为别的,就冲这个吉利的名字。 在侍者略显错愕的眼神中,沈熠与赵云溪带着他们各自的丫鬟和护卫,与玄策等六位道宗弟子一同进入了凯旋楼的雅间中。随后,四名侍女端着水果和茶水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那名侍女边为沈熠等人倒茶边介绍道:“几位客人看着有些面生,想来是从外地来的吧。这种茶名为‘炒茶’,乃是我们定州府最近一个月刚兴起的饮茶方法,据说是从京都那边传来的,另有一番风味,请几位客人品尝。” 沈熠装模作样地端起茶杯,仔细地尝了一口,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来。说实在的,这里的茶味道实在糟糕,根本比不上他在京都和同安县时喝的那些。 那名侍女注意到了沈熠的小表情,有些好奇地道:“这位客人,敢问您是不是不习惯这种饮茶方法?若是这样,敝楼也可以为您提供煮茶!” “非也,非也!”沈熠摇了摇头,有些可惜地道,“非是我喝不习惯这茶,实在是贵楼的炒茶味道逊色了些,远不如我以前喝的。当然,我只是随口说说,若有失礼之处,还望贵楼东家和掌柜的勿怪!那个,不知贵楼有什么招牌菜吗,给我们全都来一样。” 那名侍女有些诧异,像是被沈熠的话惊到了。但她很快就从惊讶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微笑道:“奴婢明白,请客人稍坐,奴婢马上就去安排!” 待四名侍女退出雅间后,赵云溪忍不住道:“夫君,你选的这个易茗还真有本事,竟然将炒茶生意都做到南方来了,以后可要好好培养!” 对于易茗要将炒茶推广到全国的事,赵云溪自然也听沈熠说起过。但她没想到的是,易茗的速度竟然这么快。满打满算,这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沈熠发明的炒茶竟然已经出现在了定州府,这实在是奇迹。不过,此前在渝州府时,她好像注意到炒茶。当时还以为易茗没开始推广炒茶生意呢,不成想却在比渝州府更南边的定州府看到了,这实在是不合常理,中间定然有隐情。 “易茗的差事做得确实不错,但刚才这茶的味道你也尝到了,确实不如京都和家里,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当然,这也不能全怪她。等我们回家后,我亲自与她谈谈。”沈熠道,“不过,我现在更介意的是,她是不是渝州府遭到了商业壁垒,毕竟我们在渝州府可没有看到炒茶。” “夫君担心的事,我刚才也想到了。”赵云溪进一步道,“我是这样想的,易掌柜一开始肯定是要逐渐向南推广炒茶生意的,但在渝州府这里遭到了某些人的抵制,这才不得不绕开渝州府,向更南边的定州府发展。至于抵抗易掌柜的人,最大可能便是酒行天下的四位东家。他们本身就是商人,在渝州府的势力又非同一般,自然不愿意看到外地之人与他们抢夺生意。” 沈熠点了点头,表示非常认可赵云溪的观点,可在他就要开口的时候,玄策却冷不丁地提醒道:“小师弟,有人来了。” 听到这话,沈熠也就不再多言,毕竟这里是酒楼,人多口杂,说话行事还是要注意一些。 片刻之后,几名侍者端着各式各样的菜走了进来,先前与沈熠说话的那名侍女也在其中。等所有的菜都被放到桌子上后,那名侍女移步到沈熠对面,躬身施礼道:“这位客人,敝楼掌柜的想与您聊聊,不知您饭后可有时间?” “掌柜的?他是想问我有关炒茶的事吧?”沈熠直截了当地道,“若是这件事,麻烦你转告他,我虽然知道一些,但不能告诉他。如果他真的想了解其中关键,就派人去一趟京都府同安县,找流华楼的易掌柜面谈吧。若不是这件事,我倒是可以与他闲聊几句,但时间有限,不能与他多说。” 那名侍女似乎是没想到沈熠竟会这么直接,愣了片刻后欣喜地道:“多谢客人提点,奴婢一定如实转告敝楼掌柜的。客人请慢用,奴婢先告退了!” 待房间中仅剩下自己人后,沈熠笑着招呼道:“师兄师姐们,大家都是自己人,我就不跟你们客套了。赶了两天的路,大家今晚一定要多吃点儿,好好地补充一下能量,明天还有最后一段路要赶呢。要是这些菜不够,大家请尽管开口。小弟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一定要让师兄师姐们吃好喝好。” 沈熠话音刚落,五师姐玄鹭就开玩笑道:“小师弟,若是我们不认识,就冲你刚才说的这番话,我一定会好好地揍你一顿的。” “我也是。”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六师姐玄蕴冷着脸附和道。她还是那个样子,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就惊人。 这时,玄封突然叹了口气,感触颇深地道:“小师弟,我们以往下山时,过的多是餐风饮露的生活。可今年遇到了你,吃的尽是山珍海味。若是再这样下去,等我们回山后,怕是很难适应山上的生活了。读书人有句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们现在就很符合这种情况。” 第247章 集会 玄封这番话令沈熠想起了他初次见到玄蕴时,大师兄玄彻说玄蕴一路上吃干粮、喝露水的情况,这令他有些不是滋味,同时也有些想念玄彻了。 而就在这时,八师姐玄奇轻咳了一声,默默地给自己盛了一碗鱼汤,提醒道:“大家还是先吃饭吧,要是再聊下去,三师兄可要把菜都给吃完了。” 众人齐齐看向玄策,只见他左手抓着一只鸡腿,吃得满手都是油;右手拿起勺子,正在给他盛汤,整个人表现出一副饥不择食的模样。 看到玄策这副十分邋遢的样子,玄蕴的心情有些不爽,冷声道:“三师兄,注意点儿形象好不好,别整得像是没吃过饭一样。” “六师妹,你说这话我可就要反驳了。我们好不容易傍上小师弟,若是不趁这个机会好好吃喝,回到山上后一定会后悔的。“玄策又咬了一口鸡腿,毫不在意地道,”你也知道山上的规矩,一年到头就只有四天可以尽情吃喝。现在离回山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小师弟请的每一顿饭,我都要好好珍惜。” 听到这话,沈熠的心中充满了好奇,追问道:“三师兄,山上的日子怎么会这么清苦呢?你之前不是说我们道宗与那些秃驴不一样吗,难不成道宗也要讲类似‘三皈五戒’这样的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清规戒律吗?” “那倒也不是!”玄封接过话茬道,“小师弟,我们道宗讲究的是修身养性,而对于口腹之欲的控制正是我们日常修习的一个方面。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也不算什么清规戒律。至于三师兄所说的“四天”,其实是指我们道宗自第二代祖师开始便确立下来的重要日子,分别是道宗供奉的东极青华大帝的诞辰、道宗创派祖师的诞辰羽化登仙之日及各道宗弟子的生日。在这四天,道宗会提供各种各样的食物、酒水和瓜果,让全部道宗弟子或当天过生日的弟子尽情吃喝,以示庆贺。” 沈熠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玄封的解释。尽管他并不觉得这种讲究与佛宗的那些戒律有什么区别,但还是给了师兄师姐们应有的尊重和理解。 吃饱喝足后,沈熠感觉是时候回去了,于是冲着内屋喊了一声,将芸儿等四人叫了出来。按照他的本意,今晚在雅间吃饭的都是自己人,芸儿等四人本不需要到内屋吃饭的,但由于文竹和兰儿与玄策等人不太熟悉,显得有些拘谨,因而沈熠便让芸儿与姜姝陪着他们俩一起到内屋吃饭了。 一众人离开凯旋楼时已经戌时五刻了,距离宵禁也就剩下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了。按照常理而言,街上此时的行人应该很少了,可沈熠没有想到的是,此时的街上灯火通明、鼓乐动天、人声鼎沸、歌舞升平,其热闹的场面丝毫不亚于他前世参加过的元宵灯会。 “四师兄,你见多识广,可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吗?”沈熠困惑地道。眼前的场景令他有些恍惚,一度以为自己所处的不是圣朝。 玄封微一思考,沉吟道:“依我之见,这应该是白马城的百姓为了庆祝当初收回失地、光复河山的国战而举行的集会吧,要不我们找个人问问。” “师兄说得是,姝儿……”沈熠点了点头,看向身后的姜姝。姜姝心领神会,朝着人群汇集的地方走去,不多时便带回了沈熠想要的消息。 “少爷,我都问清楚了,事情跟玄封师兄说得一样,今晚的集会确实是为了庆祝当初的国战胜利而举行的。”姜姝道,“而且,我还打听到,定州府尹和本地知县今晚也在白马城,这场集会就是由他们两人主持的。” “我知道了。”沈熠沉吟道,“小九,各位师兄师姐,要不我们也去凑凑热闹,这种庆祝国战胜利的事,遇上一次也不容易,你们觉得呢?” 沈熠话音刚落,玄蕴便冷冰冰地拒绝道:“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小师弟,不好意思啊,我也不凑这个热闹了,你们去玩吧。”玄奇也附和道。 沈熠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也没有多劝,尊重了她们的选择,随后看向玄封、玄鹭和玄硕三人,想问问他们的打算。 玄封和玄鹭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视了一眼,随后婉拒了沈熠的邀请,他们都表示不喜欢凑热闹;玄硕则对沈熠的邀请很感兴趣,忙不迭地点头同意。至于玄策,他如今的定位与姜姝差不多,自然是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沈熠了。于是,一拨人就这样暂时地分开了。 送走玄封及三位师姐后,沈熠等人便朝着集会的人群走去,想近距离地感受一下这热闹而又欢乐的氛围。只见他牵着赵云溪的手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四处观看着灯火和歌舞。芸儿和文竹则分别跟在沈熠和赵云溪两侧,仅落后一个身位。姜姝和兰儿紧跟在芸儿和文竹身后,很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尽管有玄策这个高手在,她们仍不敢有任何放松。玄策和玄硕走在最后面,不时地聊着些什么,看起来非常放松。 等几人挤到集会现场的中心时,今晚的集会正巧来到了高潮。沈熠伸长脖子看去,只见高台之上站着七个人,居中的那位着紫色团花绫罗圆领袍,袍身绣着素雅的散答花,腰间束着一条以十三块金銙联结而成的青玉腰带,此刻正激情澎湃地“演讲”呢。 沈熠虽然不认识那个正在演讲的人,但还是通过他的衣着及姜姝先前打听到的消息判断出了他的身份——定州府尹曾科。《圣律》对亲王、郡王及诸大臣的常服颜色与制作材料以及腰带与銙的材质等做出了明文规定:亲王及三品以上大臣的常服用紫色大团花绫罗制作,束金玉带,十三銙;郡王及四品大臣的常服用深绯色小团花绫罗,束金带,十二銙;五品大臣的常服朱色小团花绫罗制作,束金带,十一銙;六品大臣的常服用深绿色双钏绫制作,束银带,十銙;七品大臣的常服用浅绿色十花绫制作,束银带,九銙;八品大臣的常服用深青色丝布杂绫制作,束瑜石带,八銙;九品大臣的常服用浅青色丝布杂绫制作,束瑜石带,七銙。 曾科演讲完之后,场下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掌声。沈熠大致听了一下他所演讲的内容,无非是对于当初的国战胜利和太宗皇帝的英明神武大加宣扬,并借此引起在场百姓的情感共鸣,以世世代代地铭记这段可歌可泣的历史,然后便让百姓们演奏鼓乐,载歌载舞地庆祝这场永远载入史册的伟大胜利。 人群中的沈熠此时有些沉默。诚然,铭记历史、伟人和胜利的确是无可厚非的事。可是,以曾科为首的这些人却似乎忘记了当初那些为了这场胜利而牺牲的士卒和百姓。翻开这煌煌史册,能被记录下来的大多都很简单,无非是“某年某月某日,某个人带领多少人在某个地方打赢了一场战争”。可在这简单的文字背后,却不知埋藏了多少默默无名的士卒和百姓的献血和尸骨。与他前世时国家为牺牲的士卒和百姓立纪念碑并时时祭奠的事相比,圣朝的这些殉国的士卒和百姓更像是三千大世界中的一粒沙,没有人记得他们曾为这个国家付出了怎样惨痛的代价。此时的他突然很有感触,情不自禁地吟诵了一首很符合他当下心情的诗:“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与沈熠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赵云溪自然也对其夫君的为人有所了解,此时听到沈熠“做”了这样一首控诉战争、怜悯士卒和百姓的诗,立时便明白沈熠在想什么,于是道:“夫君,要不我们走吧?” 沈熠默默地点了点头,转头就要走。可刚踏出一步,他便很快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在大家都开心的时候将这种低落的情绪传递给身边的人,于是停住脚步,一脸歉意地道:“小九,抱歉,我……” “夫君,你我之间不用说这种话。”赵云溪微笑着打断了沈熠的话,主动地牵着他的手,宽慰道,“夫君,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也知道你是在为当年那场战争中牺牲的士卒和百姓感到惋惜。这是很好的事,说明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我若是因为这种好事而表现出不愉快,那也不配做你的妻子。” “小九,你真好。走吧,我们去其他地方转转。”沈熠深受感动,含情脉脉地看着赵云溪,眼神中写满了故事。而就在这关键时候,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很煞风景的声音,“这位公子,请留步,在下有话要说!” 沈熠条件反射地地停了下来,转过身去,想看看是什么人在叫他。当然,也有可能不是在叫他。但是,这就跟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突然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帅哥”或“美女”一样,是个正常人都会好奇地停下来,想看看是不是在叫自己,就算是自作多情,那尴尬的也不会是自己一人。 发出声音的是一名书生模样的人,他见沈熠转过身来,当即欣喜地朝着沈熠走来,完全无视了其他人的存在。 玄策仍旧在与玄硕闲聊,根本没正眼看那名书生。在他看来,那书生根本没有任何威胁性。但姜姝作为沈熠的贴身护卫,却不能假装看不见。因此,在那名书生刚走到她跟前时,她立马厉喝道:“站住,你是什么人?” 一旁的兰儿也因为担心赵云溪遇到危险,与姜姝一起堵住了那名书生的去路,凶巴巴地盯着那名书生。 被姜姝这么一呵斥,那名书生似乎受到了惊吓,愣在原地,脸色涨红,嗫嚅了半天,可终究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沈熠注意到了拿命书生的情状,微笑道:“姝儿,让他过来吧,左右不过是一个读书人,不用担心!兰儿,你也让开吧!” 姜姝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随后便让开了路;兰儿稍微迟疑了一下,恭敬地道了一声“是”,然后也让开了路。上次在酒行天下时,由于兰儿对沈熠的命令产生了质疑,当晚回到平溪驿之后,赵云溪针对此事与兰儿严厉地谈了一番,要求兰儿将沈熠的话当成她的话一样对待,尤其是在外人面前,一定不可以让沈熠有丝毫难堪。自那之后,兰儿便开始有意识地让自己接受沈熠的命令。尽管有时候的反应会慢半拍,但更多的时候做的还是很不错的。 “这位公子,方才让你受惊了,实在不好意思。不知你叫住我所为何事,还请明言。”沈熠笑呵呵地道,尽量使自己的态度温和一些。 那名书生渐渐缓过神来,向姜姝和兰儿抱了抱拳,这才看向沈熠,很是恭敬地道:“这位公子,在下傅祚,定州府人士,现在既明书院求学。在下方才听到公子做的那首诗,内心感触颇深,这才冒昧地找了过来,想与公子深入交流一下,还请公子勿怪。” “原来是傅公子,幸会幸会。在下沈熠,一行商而已。”?沈熠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很是客套地道,“不知傅公子想与在下谈些什么,请讲吧!” 傅祚环顾四周,犹豫了一下道:“沈公子,这里人声嘈杂,又人来人往,算不得说话的好去处,若是你时间方便的话,在下愿与你到那边的酒馆小坐片刻,在下请客,你放心,在下虽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手里还是有点银子在的。” 沈熠本想拒绝,但在看到傅祚真诚的眼神后,还是决定同意他的邀请。紧接着,他与赵云溪低语了几句。赵云溪点了点头,带着芸儿等四人离开了。 随后,沈熠看向傅祚,很是亲近地道:“傅公子,你既是个读书人,日后少不了要参加科举,金榜题名、高中三甲也是很有可能的。到那时,你可就是天子门生了。在下不过是区区一介商人,若是能与你这样的人结交,那是我的福气,因而还是由我请客吧。你若是不同意在下的提议,那可就是瞧不起我这个商人了。要真是这样,那在下情愿不答应你的邀请。” 傅祚脸色一僵,随即苦笑道:“沈公子真是个性情中人!既然如此,那就让沈公子破费了,请!” “请!”沈熠应了一声,然后在傅祚的带领下来到了那间酒馆;玄策和玄硕则如影子一般跟着沈熠来到了酒馆中,仍旧自顾自地闲聊着。 第248章 傅祚 对于沈熠而言,这是他来到圣朝后遇到的最小的一家酒馆,但好在环境还算清雅,卫生也很整洁,店小二的服务又很热情。对于一个小酒馆而言,能做到这三点已经很不错了。 坐定之后,店小二笑着迎了上来,很是熟悉地与傅祚寒暄道:“傅才子,欢迎再次光临小店,今天还是像往常一样吗?这位眼生的公子和那两位道长是你的客人吗?” 傅祚点了点头,对店小二道:“是啊,文宝,这三位都是我的客人,你可要好生招待啊。至于酒菜嘛,还是老样子就行。” “好嘞,傅才子,小人这就去准备,你和三位客人稍坐片刻。”名叫“文宝”的店小二很是客气地道,“对了,傅才子,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家母想请你到家里吃顿饭,希望你能赏光。” “后天吧,后天正好休沐,书院也要放学,我便去拜访一下令堂。”傅祚想了片刻,微笑道,“小文远的功课如今怎么样了,有没有退步啊。你晚上回去告诉他,我后天上门拜访时,可是要对他进行考核的。” 文宝憨厚地笑了笑,很是自豪地道:“小人代文远欢迎傅才子随时到家里考校。不是小人自夸,我家那小子现在还算有些出息,私塾的虞夫子前日还夸奖了他呢。说起来,小人一家能有今日,还是多亏了傅才子帮忙呢此等大恩……” 傅祚像是害怕什么似的,很是失礼地打断两人文宝的话,急忙转换话题道:“文宝,别说这些了,快去准备酒菜吧,客人都等着呢。” 文宝看起来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道:“是,傅才子。小人啰唆惯了,你请包涵。三位客人也请见谅,让你们久等了。小人这就去准备酒菜!” 看着文宝离去的身影,沈熠对其充满了好奇,随口道:“江南果真是人才辈出之地,一个店小二都这么有规矩,佩服。对了,傅公子,我看这位店小二对你的态度很是恭敬,而你又对他的家庭很是熟悉,感觉你们之间有很深的渊源啊。” “沈公子的确观察入微,在下佩服!”傅祚有些感慨地解释道,“实不相瞒,在下与文家确实有些渊源。文家本是先祖父买回来的家奴,传至文宝这一代时已经是第三代了。后来,家父自京都回到定州府后,由于感念文家三代人这些年所付出的努力和辛劳,索性给他们脱了奴籍。可他们早就无家可归了,于是家父便给他们买了一块地,让他们在定州府暂时定居下来;又给他们买了一架织机,好让他们能勉强靠织布维持生计。然而文宝的老母亲年事已高,已经无力劳动了;他的儿子文远年纪又小,又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再加上他们一家在定州府又没有耕地,也种不了庄稼,一家人只能靠文宝的妻子所织的布维持生计。我看他们一家四口生活艰难,便介绍文宝来这家小酒馆当小二,以补贴家用,也算是能帮则帮吧。” 听完傅祚的话,沈熠不由得认真地审视了他一番,很是敬佩地道:“傅公子一家可都是悲天悯人的大好人,在下佩服!” “沈公子谬赞了,在下愧不敢当!”傅祚苦笑一声,压低声音道,“说起来,文家也是苦命人。文宝的祖父和父亲都曾被强征入伍,最终牺牲在战场上,尸骨全无,就剩下文宝的母亲一个人操持家务了。可是,一场洪水彻底毁灭了文宝的母亲最后的希望。先祖父当年曾任工部水部郎中,奉旨前去清查河道,恰好碰到文宝的母亲因绝望而寻死,立马让人救下了她。最终,文宝的母亲在得知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后,不得已选择卖身为奴。先祖父可怜她的遭遇,也就将她买了下来。从那之后,文家便成了傅家的家奴。直到三年前,家父因为得罪了顶头上司,无奈之下只得辞官回家。由于已不再是官身,家里也用不到那么奴仆了,家父索性给文家脱了奴籍,还了他们自由。” 若是换做以前,沈熠定然会为文家的遭遇鸣不平,甚至生出对圣帝、对圣朝的怨气。可在经历了杨参以及沁沂山窑厂那些护卫的事之后,他对这些苦难已经释然了。因此,在听完傅祚的话后,他只是心情平静地道:“原来如此,文家的遭遇确实值得同情。不过,傅公子,时间已经不早了,你还是说说你要与我聊些什么吧。实不相瞒,在下明天还要赶路呢,今晚的时间也很有限。” 傅祚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一副错愕的表情,像是没想到沈熠的态度竟会如此平淡。几息之后,他的神色严肃了起来,语气沉重地道:“沈公子,在下先前听到了你作的那首诗,认为你也是一个怜惜民生疾苦的人,这才冒昧地邀请你一叙。可是,在下方才说完文家的事后,察觉到你的态度很平淡。说实话,在下此时也有些不明白了,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在下是个读书人,自然能感觉到你那首诗中蕴含的感情,可是……” “可是,我诗中的感情与我实际表现出来的态度不相符,显得虚伪是不是?”沈熠面色平静地接过话茬,微笑道,“傅公子,恕我直言,作诗是为了抒发感情的,但态度却是要靠实际行动来证明的。我不过是一介行商,作首诗发发牢骚也好、抱怨朝廷也罢,那只是口头上的。可你若要我拿出实际行动来证明我的态度,那可就强人所难了。且不说我又没有这个资格,就算是我有,我也没那个能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是个读书人,学的是圣人辅国安民的学问,这点我没意见。可有句话我要告诉你,圣人的书只是拿来读的,若是拿来做事,那可就百无一用了。” 傅祚呆坐在原地,细想着沈熠的话,许久之后,他露出了一副执拗的表情,语气坚定地道:“沈公子这番话,在下不敢苟同。” 沈熠也不与他纠缠,点点头道:“在下只是随口一说,傅公子也就讲究一听。至于赞不赞同,那都是可以的。行了,傅公子,不知你还有什么事要说吗,没有的话,在下就告辞了。虽然说‘话不投机半句多’,但在下今晚能结识傅公子,也算得上是一件幸事。还有一件事,在下忘说了。其实,我并不擅长饮酒,在这酒馆聊天,属实是糟蹋地方了。若是以后有机会,在下再请傅公子喝茶。” “沈公子客气了。能与沈公子结识,在下也深感荣幸。”傅祚客套了一句,随后有些惋惜地道,“沈公子,实不相瞒,在下后日就要赶赴京都府同安县的明伦书院求学了。在后年的科考未结束前,在下定然是不会离开同安县的。可惜的是,在下还不知道你是何方人士,日后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呢。不过,沈公子既然是行商,想来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若是沈公子什么时候能到京都经商,一定要告知在下一声,届时在下一定要与沈公子好好聊聊。” “欸,你不是既明书院的学生吗,为何要跑到明伦书院去?”沈熠惊讶地道,“还有,既明书院会这么轻易地让自己的学子去别的书院求学吗?” “沈公子这话,在下听不明白。在下是既明书院的学子,又不是既明书院的家奴。如今想去明伦求学,既明书院也管不着啊。”傅祚不解地道,“至于为何要去明伦书院求学,实在是因为在下觉得明伦书院能学到更多经世致用的东西。沈公子或许不知道,五天前的书院交流会上,明伦书院展示出了三项成果,直接获得了第一名。如今,想去明伦书院求学的学子不在少数。在下能得到这个机会,多亏了家父在其中斡旋,找了以前的朝中好友帮忙。” “五天前的书院交流会?书院交流会不是在十月初六,也就是昨天吗?怎么变成五天前了?”沈熠好奇地反问道。五天前正好是他离开同安县的第二天,那个时候的他正忙着跟顾达等人斗智斗勇呢,实在没想到书院交流会竟然已经结束了。 “沈公子竟然也知道书院交流会?”傅祚虽然也有些好奇,但还是解释道,“沈公子有所不知,本届的书院交流会原本是定在十月初六于沁阳府的鹿台山举行的。可是,前段时间突然传出消息,说是有一群江湖人在沁阳府大打出手,闹得不可开交。沁阳府尹这段时间焦头烂额,没精力主持书院交流会了。无奈之下,四大书院决定在同州府的天禄书院提前举行。经过两天的交流,明伦书院以一篇《师说》和两项所谓的‘实验’成功跻身第一名。可惜的是,定州府离同州府太远了,在下至今还不知道那篇《师说》和所谓的‘实验’是什么呢。” 闻言,沈熠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谢礼竟然会将他抄袭的作品拿去比赛,竟然还夺得了第一名,这还有没有天理。而让他最头疼的是,虽说自己当初并没有答应谢礼去明伦书院当“名誉讲师”,但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谢礼多半给他来了一招先斩后奏。如今《师说》已经出圈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全圣朝书院的人都知道他沈熠是明伦书院的人了。到那时,他就算再怎么“自证清白”,怕是也没人相信了。而且,在这种舆论的裹挟之下,他也不得不到明伦书院露面了。想到这里,他有些苦恼地自语道:“好你个谢院长,竟然跟我玩这种阴招,也太‘狠毒’了。” “沈公子,你刚才说什么?哪个‘谢院长’,什么‘阴招’?”傅祚假装没有听清沈熠的原话,装模作样地反问道。 “没什么。”沈熠自然不会承认自己认识谢礼,转而问道,“对了,你刚才说你还不知道那篇《师说》和所谓的‘实验’是什么。那你怎么就决定要去明伦书院求学了?总不能只是因为明伦书院在本届的书院交流会上得了第一名吧。若真是这样,那也太草率了。” “这个原因难道还不够吗?”傅祚很是单纯地道。在他看来,往年一直徘徊在前十名之外的明伦书院这次能够一跃成为第一名,自然是有一些值得他赌一把的学问在的。只要他能进入明伦书院,并且刻苦求学的话,后年的科考自然会有优势。 沈熠有些无语,揉了揉眉心道:“行吧,你开心就好。既然你已经打定了主意,那我就祝你好运吧。好了,我该走了。待会儿酒菜上来的时候你慢慢享用吧,我就不奉陪了,告辞!当然,账还是我付,就当是投资吧。”说罢,他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小酒馆,留下傅祚原地发呆。 望着沈熠远去的身影,傅祚的心情无比复杂。其一是因为他对沈熠真正的身份充满了好奇。无论是沈熠所做的那首诗,还是后来与他说的那番话,都能说明沈熠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尤其是沈熠在听说明伦书院夺得书院交流会第一名之后,鬼使神差地提到了“谢院长”三个字。他已经打听过了,如今的明伦书院院长就姓谢。如果说这只是一桩巧合,那未免也太巧了。其二是因为没能与沈熠好好地交流一番而感到惋惜。沈熠的那首诗令他感觉找到了知音,可随后的谈话却不欢而散,这让他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文宝将酒菜端上来的时候,发现只剩下傅祚一人了。他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尽管他与傅祚很熟悉,但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离开小酒馆后,沈熠与玄策、玄硕两位师兄直接朝着他与赵云溪约定好的地方走去,准备汇合后一起回馆驿休息。可当三人说说笑笑地来到约定好的地方时,沈熠发现这里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妙,刚喊了一声“三师兄”,便见玄策一个跃起,已经闯入了人群中。 “小师弟,弟妹她们没事,你放心吧!”玄策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 听到这话,沈熠暗自松了口气,这才在玄硕铁塔般身形的掩护下,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场中。 放眼看去,只见姜姝和兰儿一左一右地将赵云溪、芸儿和文竹三人紧紧地掩护在中间,而在他们周围则躺着十来名虽然手持棍棒但却在不停呻吟的壮汉。 第249章 立威 见到沈熠出现,姜姝也放心了许多,轻声喊了一声“少爷”。虽然说收拾这些人她并不觉得麻烦,可要是这些人背后的主子与当地的世家大族或官府中人有关,她还是有些头疼的。若不是这些人没有自知之明,故意上来挑衅,她实在不愿给沈熠招惹没必要的麻烦,无论这麻烦是大是小。 沈熠“嗯”了一声,给了姜姝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即走上前去,紧张地握住赵云溪和芸儿的手,担心地道:“小九、乖丫头,你们没受到惊吓吧?” 赵云溪摇了摇头,微笑道:“夫君放心,有姜姑娘和兰儿在,我没事的。”作为沈熠的枕边人,她自然知道姜姝不仅是沈熠的贴身护卫,还知道姜姝与玄策等几位师兄师姐是同一个辈分。因此,她对姜姝态度很是和善,尽量地与姜姝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对话。 一旁的芸儿见沈熠正在看着她,像是在等待自己的回答,心里面不禁又多了一丝感动和温暖,于是笑着回答道:“少爷放心,我也没事的!” 沈熠点了点头,正要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却注意到还有一个文竹。一想到自己刚刚光顾着担心赵云溪和芸儿,竟把这么大一个活人给晾在一旁,不免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头,僵硬地道:“文竹,你呢,还好吧?” 文竹似乎已经习惯了沈熠这种“区别对待”,轻轻地“嗯”了一声,低着头道:“公子放心,奴婢没事,姜姐姐刚才一直护着奴婢的。” 确认三人都没事后,沈熠这才向芸儿打听事情的来龙去脉。或许是前世看过很多狗血的电视剧和小说,他已经据此猜到了大概。赵云溪这么一个大美人带着四个姿色各有不同的小美人在街上游玩,肯定会引起关注的,而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的人定然会趁机生事。因此,当他从芸儿口中得知真相后,他并没有觉得意外,而是默默地扫视了一圈倒在地上的那些人,冷声道:“你们当中领头的是哪个,没死就吱一声。” 地上那群人似乎是被姜姝和兰儿教训怕了,一个个蜷曲着身子,拼尽全力地将自己的脸挡住,像是不敢让沈熠看到。 见没人说话,姜姝冷哼了一声,指着不远处那两个衣着稍显华丽的汉子道:“少爷,刚才带头闹事的就是他们两个。我和兰儿已经再三警告过他们了,可他们根本不把我们的话放在心里,还想对少夫人耍流氓。我打掉了他们一口牙,兰儿气不过,又割了他们的舌头。” 沈熠也没想到兰儿做事竟如此果断,不免又重新审视了她一番;而兰儿以为沈熠介意她下手太重,有些不情愿地向沈熠施了一礼,正要开口时,沈熠却抢先道:“好样的,对付这些不知死活又不听劝告的人,没必要太客气。”说着还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以示肯定。 与沈熠相处了这么久,兰儿多少也对沈熠的行事作风和说话风格有了一定的了解,自然知道这个大拇指的含义。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试探性地道:“公子难道不怕奴婢此种激进之举会给你招来麻烦吗?” 沈熠眉头一皱,下意识地反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可话刚说完,他就明白了兰儿在担心什么,不屑地笑了笑,冷声训斥道,“兰儿,难道在你眼中,我沈熠就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吗?哼,不是我夸口,如今这世上,除了上面那两位,我根本不怕任何麻烦,你也不要用这种低劣的手段试探我。我知道你与小九情谊匪浅,对于我这个曾经名声不怎么好的人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我不怪你。但是,我现在要郑重地告诉你一声,小九如今是我的妻子,我如今是小九的夫君,我们夫妻一体,荣辱兴衰与共。小九受到欺负或侮辱,那就等同于我受到欺负或侮辱。这一点,我希望你可以牢牢记住。之前看在小九的面子上,我可以对你客气一些,当然,这也是为了一个家的稳定,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对我这个一家之主有所怀疑。说句难听的话,你左右不过是一个护卫,还没有资格质疑我。而且像你这种身手的护卫,我现在还真不缺。这是我第一次跟你说这么重的话,也希望是最后一次,希望你能认清楚自己的地位。” 这是兰儿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沈熠如此严肃地与她说话,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后,她终于在文竹的小声提醒下清醒了过来,意识到沈熠是真的生气了,急忙跪倒在地,请罪道:“奴婢失言,请公子恕罪!”直到此时,她才真正地意识到,对她而言,沈熠这个名副其实的驸马是一个上位者。以她的身份和地位,本不该对沈熠如此不敬的。或许是因为她自视为皇后指派给赵云溪的贴身护卫,又或许是因为沈熠之前与人和善的态度让她忘记了两人身份上的天差地别。总之,在沈熠罕见的发火后,她终于有所醒悟了。 换作以往,沈熠定然会阻拦兰儿行此大礼。但这一次,他却是存心要借兰儿的事立威的。与赵云溪成亲这么久了,为了避免双方各自带到同安县的人有所冲突,使得家里产生不和谐,他从未安排过宫里来的那些宫女在子爵府中的职责。可就在他上次回到子爵府的当晚,阿福却暗示他,在他和赵云溪回京反马的那段日子里,有些宫女自以为高人一等,从不肯好好地做分内的事,最终只能转嫁到他们这些梧桐院的老人手上。当时他要忙的事比较多,并没有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只是让沈德良在他走后暗中查探,一旦确认情况属实,马上飞鸽传书告诉他。等他与赵云溪商量后,再决定那些宫女是去是留。毕竟赵云溪是子爵府的当家主母,那些宫女又是赵云溪从宫里带来的人,他自然不好随意处置她们。 离开同安县前,玄封特意在子爵府里留了两只他亲自调教出来的信鸽,以防子爵府或沁沂山窑厂发生意外情况而无法联系到南下后的沈熠。 沈熠觉得玄封的提议很有必要,正好又听到阿福说起那些宫女的事,他便想到了让沈德良利用信鸽给他传信。这样做也是为了测试这两只信鸽是否真的有本事,如果真的可以可以将消息传递给他。 “行了,起来吧。这一次我就先原谅你了,以后好好保护小九,不该你说的话,还是压在心里为好。”沈熠斜眼看着兰儿,严肃地道,“我知道你是皇后指派给小九的人,可你若认不清自己的位置,我倒是可以建议皇后重新派个人过来。” “是,公子!奴婢记下了!”兰儿诚惶诚恐地道。看起来,她应该是被沈熠刚才的话暂时地震慑住了。 沈熠不再理会兰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赵云溪,苦笑道:“小九,实在抱歉,我不该当着你的面训斥跟了你那么久的人。” 赵云溪微微一笑,柔声道:“夫君,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你不必跟我说‘抱歉’。家里的事,我已经听文竹说过了,那些宫女原本是伺候母后的,她们多少沾了些自以为是的坏毛病。等这次回去后,我便写信给母后,把他们全都打发了。家里人也不多,也用不了那么多伺候的人。只是,兰儿跟了我这了多年,对我又有救命之恩。看在我的面子上,夫君就宽宥她这一回吧。这次的事我会好好跟她谈的,保证她以后不会再犯。” 沈熠扫了一眼兰儿,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后道:“家里的事都听你的安排,你是当家主母,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的。现在,我们还是跟这些人谈谈吧。我倒是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无视姝儿和兰儿的警告,对你有冒犯之举。” 此话一出,地上这些本就受伤的人齐刷刷地打了个哆嗦。他们原本以为赵云溪顶多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女眷,这才听了自家公子的吩咐,想“请”赵云溪走一趟,不成想却被姜姝和兰儿狠狠地揍了一顿。幸好有个机灵的小子眼看情势不对,大喊了一声“杀人了”,然后趁乱跑回去搬救兵了。而他们原本是躺在这里等着自家公子派人来给他们主持公道的,可刚才却清楚地听到了沈熠和赵云溪的对话,这才知道他们得罪了根本惹不起的人。尤其是在沈熠说要跟他们“谈谈”后,他们更是又惊又怕,恨不得立即有个地洞钻进去。 恰在此时,人群外围传来了一道马鸣声,紧接着又传来了一串相对整齐的脚步声。这番动静立即引起了在场之人的关注,他们纷纷转过身去,想看看来者是谁。对于大多数普通百姓而言,无论来人有什么身份或背景,今晚注定是个有趣的夜晚,而这可是他们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了。 沈熠等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番动静,但他们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因而表现得很是坦然。尤其是沈熠,一见到来人是一队将士之后,更是对他们的身份充满了好奇,下意识地认为这队将士就是那个对赵云溪有龌龊想法的人找来的。 随着“吁”的一声响起,队伍最前面那个骑马的将军稳稳地将马停住,其身后的士卒们也齐刷刷地停了下来,并且摆好了攻击的队形。 骑马的将军高高在上地环顾四周,一眼便看到了场中的沈熠等人和躺在他们四周的那些汉子,他当即便意识到沈熠等人才是今晚这场矛盾的导火索,于是拍马上前,呵斥道:“本官奉命办案,闲人闪开!若有阻拦,视同反抗朝廷,以造反罪论处!” 看热闹的人群听到那名将军的话,立马让开了一条通路。而那名将军则一脸高傲,继续拍马迫近沈熠等人,像是要给沈熠等人一个下马威。 “喂,你们是什么人,这些人是不是你们打伤的?你们知不知道他们是谁的人,这里又是什么地方,竟敢行刺凶案,是不是想造反?”那名将军一开口便趾高气扬地给沈熠等人扣了一个大帽子,又用马鞭指着玄策等三位道宗弟子,阴险地道,“还有那三个道士模样的人,。你们不好好待在道观里,跑到大街上来行凶,是不是以为你们是江湖人便可以无视国法?哼!本将军偏就不信这个邪,今晚非要将你们缉拿归案!” 沈熠冷眼看着那名将军,沉声道:“你又是什么人?竟然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就说我们想造反,我还没见过这样的道理呢,难道我朝的国法在你眼中就如此儿戏吗?” 那名将军也没想到沈熠竟然会反问他,当即怒声道:“大胆,本将军乃是定州折冲府队正,你竟敢与本将军如此说话,简直是岂有此理。来人,将此狂徒与我拿下,交由曾府尹大人的公子处置。” 听到这里,沈熠已然确定这个队正此来的目的,不由得冷哼一声,转头对姜姝道:“姝儿,让他给我滚下马来。一个小小的折冲府的队正,竟敢在小九面前拒马回话,还诬陷我们要造反,当真是不知死活。” “是,少爷!”姜姝应了一声,一个闪身便不见了人影。等她再次出现时,那名队正已经四肢瘫软地躺在了沈熠面前,顺带着扬起了地上的尘土。 沈熠侧过身子替赵云溪挡了挡尘土,等感觉差不多了,这才转过身来,象征性地扇了扇,戏谑地看着那名队正道:“现在还说我们要造反吗?” 那名队正此时虽然动不了,但他明显的不服气,哼唧着威胁道:“你竟敢挟持朝廷命官,简直是找死。快来人,给我拿下他们,别管我。” 然而,那些士卒都被姜姝刚才露的那一手震慑住了,一个个愣在原地,丝毫不敢有所动静。稍微有一两个想动手的,一见到姜姝冷冰冰的眼神和其他人畏惧的神情后,也都默默地缩了回去。 那名队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气得破口大骂。可无论他怎么样努力,仍旧是动弹不了。渐渐地,他似乎也有了一丝惧意,但还是很嘴硬地道:“小子,我劝你识相点,赶紧放了我。一旦有人将你挟持朝廷命官的事告诉告知曾府尹,你可就摊上大事了。” “曾府尹?”沈熠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道,“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敢恐吓我,真是好笑。不过,就算是你口中的‘曾府尹’在这里,我也不惧。” 第250章 曾定 沈熠话音刚落,人群外突然传来了一道不屑的声音:“好大的口气,竟然连府尹大人都不放在眼里。本公子倒是想见识一下,你究竟是何方高人。” 众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四名骑着高头大马的精壮汉子掩护着一辆由两匹骏马拉着的奢华无比的马车,气势汹汹地朝着沈熠的方向驶了过来。 沈熠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自言自语道:“真是有趣,来的人越来越多,排场也一个比一个大。也不知这定州府还是不是圣朝的定州府?” 待马车停稳之后,四名壮汉齐齐地跳下马来。原本走在马车后面的两名壮汉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卷崭新的红地毯,铺在马车正前方;马车左前方那名壮汉则搬来了一把象征着身份与地位的太师椅,放在红地毯最中间的位置;而走在马车右前方的那名壮汉则熟练地跪倒在马车前,恭敬地道:“恭迎公子下车!” 见到这一幕,赵云溪也不由自主地道:“夫君说得极是,此人果真是好大的排场,竟比京都那些高官勋贵出行时还能摆谱。看来,这定州府的水真的很深啊。” 沈熠轻蔑一笑,不以为意地道:“都说‘山高皇帝远,池浅王八多’,此地远离京都,朝廷除非派专人一直盯着,否则这种摆谱耍威风的事只会屡见不鲜。” 正在夫妻俩自顾自地说话时,先前被扔在地上的那名队正却脸色大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狐假虎威地对沈熠道:“小子,你完了,早就让你放了我,可你非要与我作对。如今曾府尹的公子来了,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我倒是要看看,待会儿的你还能不能像刚才那样嚣张!” 沈熠丝毫不想搭理那名队正,冷眼看着对面的那辆马车。此刻的他只对那个所谓的“曾府尹的公子”感兴趣,至于其他的跳梁小丑,他才懒得与他们浪费唇舌。 马车内的人似乎感知到了沈熠的心思,很快便打开了马车的车厢门。借着月色和周围的灯笼光芒,沈熠看到了一名衣着华丽、形容刚毅的年轻人正玩世不恭地看着他,其双臂还揽着四个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 这个画面令沈熠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他前世曾看过的一本狗血小说,其中的大反派每次出场时,都会左拥右抱、大摆排场,这种正好的巧合使得他不禁有些恍惚。 原本显得很无聊的玄策一看到那名年轻人,顿时很感兴趣地道:“小师弟,那个人的气息有点怪,很像是江湖中人,你可不要大意了,省得失了面子。” 沈熠很少见玄策主动地对某个人产生兴趣,因而在听到玄策对那名年轻人的评价后,他不免有些好奇地反问道:“哦,是吗?三师兄,那他比得过你吗?” 玄策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有些懊恼地道:“小师弟,不带你这么损人的啊。我在师兄弟中的功夫虽然不是前三,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碰瓷的啊。” 听到这话,沈熠原本也没泛起多少波澜的心彻底地沉寂下去了,戏谑地盯着马车上的人,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这时,马车上的年轻人终于踩着跪在地上的那名壮汉的背,一脸坏笑地来到了太师椅前,大喇喇地坐了上去。同时,他那很有侵略性的眼神紧紧地盯着赵云溪,又舔了舔舌头,像是在意淫什么。而在他露面后,原本围观着的人群如同看到了瘟神一般,顿时四散离开,场中只剩下沈熠等人和那些被姜姝和兰儿打倒的汉子了。 赵云溪自然感觉得到那名年轻人不怀好意的眼神,本性使然的不舒服感和皇家身份的被冒犯感使得她条件反射般地冷哼了一声,眼神中也有了一丝罕见的怒意; 同样作为男人的沈熠也看出了那名年轻人的丑陋心思,很自然地上前一步,将赵云溪护在身后,然后冷笑着朝那名年轻人倒竖大拇指,眼神中满是蔑视和不屑。 那名年轻人虽然不明白沈熠这个手势的意思,但也能从沈熠的表情中判断出来这不是什么好的含义。然而,他却并没有表现得很生气,反而扫视了一圈躺在沈熠周围的人,微笑道:“他们都是你的人打伤的吗?” 沈熠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名队正却抢先告状道:“都尉大人,属下和这些兄弟都是他的丫鬟打的,就是那个穿红裙的女子。她的身手非常诡异,都尉大人一定要小心提防啊。” “住口,丢人现眼的东西,本将军是让你来请人的,可不是让你来躺这儿暖地的。”那名年轻人冷着脸训斥了一句,然后看着沈熠,不满地道:“你的人胆子很大嘛,大庭广众之下竟敢殴打并挟持朝廷命官,实在是罪不容诛。按律,你这个当主子的也当连坐!” 沈熠仗着自己身边有人,再加上他还算有些身份,自然不会怕东怕西,于是掌握起主动权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队正,我打了就打了,有什么敢不敢的,难不成还要挑日子吗?倒是你,‘都尉大人’是吧,我对你的身份还挺感兴趣的。听说你是定州府尹曾科的公子,不知是真是假,可有胆量报上名来?” 那名年轻人似乎没想到沈熠到现在还有胆量嘲讽他,愣了一下后,很是狂傲地道:“本将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官拜定州折冲府折冲都尉的曾定,家父便是定州府尹。小子,任凭你再牙尖嘴利,也掩盖不了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能之辈。你若还算识相,现在赶紧向我跪下认错,再把你身后那几个小娘子乖乖地送过来,我倒是可以考虑留你一条全尸。” 听到曾定话里话外仍对赵云溪及芸儿等人有所冒犯,沈熠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因而语气阴冷地道:“都说祸从口出,你若还算识相,马上给我的夫人和我的丫鬟道歉。当然,我也考虑一下,等下处理你冒犯之罪的时候,尽量不会牵连曾科。” 曾定听到沈熠对他的父亲有不敬之言,终于忍耐不住,愤怒地站起身来,一掌劈碎了屁股下面的太师椅,怒气冲冲地道:“放肆,你竟敢对家父如此不敬!” “你才放肆!”沈熠也毫不客气地回怼道,“你既然身为朝廷命官,又是武将,本该护国安民,保家卫国。可你又是怎么做的呢,先是三番两次派人冒犯我的夫人和丫鬟,本来就已经荒唐至极了,现在竟然还给我扣帽子,又借着你和曾科的身份威胁我,你们还算是我朝的官员吗;还有曾科,身为定州府尹,本就该为定州府的全部百姓主持公道,如今却放任你这个当儿子的如此倚势凌人,难道这就是曾家的家风家教吗?哼!” 被沈熠这么夹枪带棒地一顿训斥,曾定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狠辣之色,准备先拿下沈熠等人。只见他轻轻地挥了挥手,先前那四名骑马的壮汉便挺刀围了上来。 眼见这四人马上就要动手了,沈熠却不紧不慢地道:“曾定,如果我是你,绝不会做出这种蠢事来。你既然能当上折冲都尉,想来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人。以你在定州府的身份和地位,你就不好奇,我凭什么敢与你这般说话吗?或者说,我有什么背景吗?” “若是以前,我当然会好奇,甚至会投鼠忌器。可如今,整个定州府早已是我们父子的天下;即便你的身份再尊贵,地位再尊崇,到了定州府,你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听我们的。”曾定不屑一顾地笑了笑,胜券在握地道,“当然,我也不妨告诉你,定州府周围流窜着一群不要命的水匪,他们可是专门打家劫舍以讨生活的。” “好手段,好算计。”沈熠微一沉吟便明白了曾定的意思,忍不住鼓掌道,“曾科身为定州府尹,提调定州府一切政务;你身为定州府折冲都尉,掌管定州府所有府兵。如此一来,整个定州府的军政大权就全部落到了你们父子手里,而你们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定州府的土皇帝,甚至还培养了一群水匪,专门替你们背黑锅。不过,我好奇的是,《圣律》明文规定,严禁所有亲属在地方重要职位同时任职,你们又是怎么做到的?想必为了此事,你们父子曾花了不少的心思吧?” “好奇又如何,你认为我会告诉你其中的实情吗?”很明显,曾定不想再纠缠这种隐晦的事,冷声吩咐道,“拿下他们,不过是一个丫鬟,能有多大的本事。”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既然你非要自寻死路,那我就成全你吧。”沈熠见曾定掀桌子了,他自然也不会惯着,对玄策点了点头,神神叨叨地道,“三师兄,擒贼先擒王,麻烦你拿下他吧!当然,给他点苦头吃也可以,只要暂时别让他就行。说实话,我对他还挺感兴趣的,等下说不准能问出些大瓜来。” 玄策嘿嘿笑了两声,像是发现了猎物一般,摩挲着双手道:“好久都没见过练九阴惊龙掌的人了,希望这小子不是个绣花枕头,要不然可就太可惜了。” 说罢,玄策忽地一个闪身,神鬼莫测般地来到了曾定跟前,很是轻佻地道:“来吧,让我看看你的九阴惊龙掌练到何种境界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曾定神色惶恐,摆出一个防守的姿势,很是严肃地盯着玄策,沉声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我所练的功法?”其实,在玄策刚到他面前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人很危险,即便他拼尽全力也不是对手。直到这时,他终于意识到了沈熠方才为何那般淡然了。 沉思间,曾定决定先下手为强,擒贼先擒王,于是指着沈熠,厉声吩咐道:“你们四个马上给我拿下那小子,我先拖住他。只要有那小子在,我们就有机会。” 玄策感觉自己被忽视了,不爽地哼了一声。对面的曾定猛地倒退三大步,发出一声闷哼。这时的他也不敢再分心了,全力调动自己的内息,仔细地观察着玄策的破绽,想毕其功于一役。然而,任凭他怎样观察,都发现不了玄策有任何破绽。无奈之下,他只得强行使出九阴惊龙掌中威力最盛的一掌,想尽可能多地给玄策造成伤害。可惜的是,他那竭尽全力的一掌打在“毫无准备”的玄策身上,简直如泥牛入海一般,什么浪花也没能溅起来。 这一幕让曾定又惊又怕,他知道自己今天失算了。唯今之际,最好的选择无外乎两个——投降或逃跑。可是,他此前已经在言语间将沈熠等人得罪得太深了,就算他现在真心投降,沈熠也不见得会放过他;至于逃跑,以面前的玄策目前展现出的手段,他若是不能给玄策造成伤害或是抓住沈熠这个人质,他定然是逃不了的。可经过刚才的全力出手,他已经对自己的实力产生质疑了。唯今之际,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自己带来的“四大金刚”身上,希望他们能尽快地将沈熠抓获。 怀着这个心思,他偷偷地看了一眼沈熠那边的动静。不看不要紧,这一看直接令他满头大汗。原来是被他寄予厚望的“四大金刚”不知何时已经被一个铁塔般的道士死死地踩在脚底下了。而且从时间上来判断,这“四大金刚”方才最多只使出了三招。 玄策从来没忘记自己贴身保护沈熠的本职工作,因此,他虽然在与曾定“对峙”,但却时刻关注着沈熠那边的动静,自然也就看到了玄硕只用了简单的三招——一搂、一甩、一踩,便将那四个大汉撂倒在地的画面。恰好他又注意到曾定又在看沈熠,故而很是不满地道:“喂,你还出不出手,不出手我就可就要出手了。原本我以为今天能遇到一个练九阴惊龙掌的好手,不成想你却这么没用。我要是没猜错,你刚才故意散发出的气息是为了给我小师弟一个下马威吧。可是,我小师弟根本不会武功,你这种下三滥的招式根本对他没用。” 曾定像是被玄策说中了心思一般,脸色瞬间僵硬了起来,可他还没想好怎么反驳,只听得玄策继续嘲讽道:“也不知你当初是怎么学艺的,竟连面前的人是否修炼过内息都判断不出来,真是丢我们学武之人的脸。我若是你师父,一定将你逐出师门,省得你这种徒子徒孙丢了九阴圣母的脸。” 第251章 曾科 闻言,曾定的脸色变得涨红,整个人活像是掉入了开水锅中一般。他很想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辩解,可张了张嘴之后,终究还是无奈地露出一丝苦笑。这些年来,他在定州府顺风顺水惯了,以至于丢失了离开师门前师父再三叮嘱他应时刻怀有的敬畏之心。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报应竟来得这般迅猛而无情,直接将他这些年来苦苦积攒起来的自信和荣耀彻底给击溃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就这样放弃一切。可就在这至关危急的时刻,他的心里突然传出了一道声音:“不,我不能就这样接受如此失败的自己,我必须得做出反击才行。” 见曾定的神色渐渐坚定了起来,玄策不由得称赞道:“不错,不错!虽然我这惊魂术只练了一层,威力很一般,但你能在关键时候扛下来,证明你的确是个值得培养的人。若是以前,我兴许还能指点你两招。但现在,你已经得罪了我小师弟,我也不好放你一马。继续出手吧,只要你能伤到我,你自然可以离开。” 一听到“惊魂术”三个字,曾定好不容易恢复的神色又变得惶恐了。别人或许不知道惊魂术的威力,但他这个九阴惊龙掌的传人却对此了如指掌。他知道自己今晚摊上大麻烦了,但还是想尽可能地保全性命,于是假装认怂道:“这位道长,真的不可以放在下一条生路吗?” 玄策也没想到曾定会突然服软,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后,他转身看向沈熠,想征求沈熠的意见。他毕竟是个出家人,若是可以的话,他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 沈熠自然明白玄策的意思,但他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沉声道:“三师兄,养虎遗患!”若是曾定一开始就放下身段,好好地向赵云溪及芸儿等人赔礼道歉,他自然不会这么决绝。事到如今,要怪只能怪曾定不知好歹,白白浪费了他的一番心意。除此之外,以他对于人性的了解,他很清楚曾定绝不是那种知错改错的人。 玄策听明白了沈熠的意思,转身念了一声道号,对曾定道:“出手吧。我还是先前那句话,只要你有本事伤到我,我自然会让你离开的。”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曾定自然也明白自己现在只剩下一条路了。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尽可能地调动全身所有的内息,朝着玄策攻去。可就在距玄策还有三步的地方,他突然改变了方向,转而攻向沈熠。 玄策似乎是早就料到了曾定会有如此举动,但他却站在原地没有动手,而是很唏嘘地感叹道:“自寻死路,小师弟果然没说错,‘自作孽,不可活!’” 眼看曾定马上就要靠近沈熠了,沈熠却没有露出任何胆怯的神色,反而很挑衅地冲曾定竖了竖中指。而就在这时,原本踩着“四大金刚”的玄硕猛地转过身来,不动声色地回了一掌。 曾定感觉到了危险,急忙调动内息抵挡。可玄硕那雄浑的力量却像是一头受到惊吓的大象一般,直接将他撞回到玄策身边,随后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见状,沈熠冷笑一声,嘲讽道:“曾都尉,男子汉大丈夫,你不跪天地君亲师,偏偏要跪我师兄,这是何道理?再说了,现在也没到过年的时候,而我师兄又是个出家人,就算你给他下跪,他也没有压岁钱给你。这样吧,你此前说让我给你跪下认错,我现在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当然,你也不用给我跪下认错,虽说我还有些家底,但也不想给你这种目无法纪、仗势欺人的宵小之辈。你刚才言语间冒犯了我的夫人和我的丫鬟,只要你给他们赔礼道歉,并且保证日后会改过自新,我就不再为不难与你,怎么样?” 曾定本就被玄硕那一掌打伤,如今又被沈熠这样嘲讽,瞬间气血翻涌,喷出好大一口血来。随后,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不甘地盯着沈熠,一边咳嗽一边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身边为何有此等高手?” 沈熠得理不饶人,冷声道:“你不是说你对我的身份不好奇吗,怎么?现在又想知道我是谁了?可惜,我现在不想说了。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若你的回答令我满意的话,我便放你回去。还有,不要再用‘朝廷命官’四个字压我了,我既然敢做这些,自然是有倚仗的。希望你是个聪明人,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曾定虽然也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但他实在不愿意这么轻易就将自己的秘密告知沈熠,正在犹豫时,场外又传来了一声高呼:“府尹大人到!” 沈熠扫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见人数还不少,自语道:“好啊,今晚算是捅了马蜂窝了,定州府的大小官员一个接一个地都来了。”随后,他对姜姝吩咐了一声,让姜姝趁机赶回馆驿去,将禁卫调过来。 姜姝刚离开不久,在一队官兵和十多名衙役的保护下,一辆四抬大轿出现在沈熠面前。随着一声“落轿”声响起,从轿子中走下来一个身着官袍的中年人,正是沈熠早些时候看到的那位在高台上“演讲”的定州府尹曾科。 方一下轿,曾科便注意到了曾定的狼狈模样。尽管心中怒意丛生,但他却没有忙着发作。为官多年的他远比刚当上折冲都尉不到五年的曾定老辣,一身分辨局势、八面玲珑的本事更不是曾定这个武人能有的。 由于沈熠此前只是远远地瞧见过曾科一面,此时靠得近了,他才注意到其模样与曾定有几分相似,因而更加确定曾科与曾定的父子关系。这更加加深了他对于这对父子同时执掌定州府的军政大权一事的兴趣,但目前局势不明,他也没着急开口。 曾科环顾四周,很快便将目光放到沈熠和赵云溪身上。沈熠态度放松,一脸从容,见到他这个府尹并没有露出任何惊惧之色;赵云溪容貌不凡,气质高贵,甚至没正眼瞧过他这个府尹。多年为官的经验告诉他,这两人的身份绝对非同一般、因此,他必须小心行事,千万不能让目前的情况变得更糟。 “本官定州府尹曾科,不知两位贵人来自何处?”曾科笑呵呵地迎上前来,假装没看到曾定,向沈熠和赵云溪抱拳道。 沈熠见曾科存心与他演戏,他也不忙着揭穿,假装惊讶地道:“哟,原来是府尹大人,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 曾科虽然很疑惑“泰山”是什么地方,但他却听出了沈熠话里的客套之意,于是回敬道:“这位贵人太客气了,本官不敢当。不知两位贵人遇上了什么麻烦,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两位请尽管吩咐,本官一定竭尽全力,保证令两位满意!” “曾府尹,我没遇到什么麻烦,遇到麻烦的是我的夫人和丫鬟。”沈熠冷眼看着演得很投入的曾科,语气平淡地道,“以前在京都时,常听别人说定州府是个山清水秀、政治清明的好地方,值得游玩观赏,我这才带着夫人和丫鬟到定州府一游。不成想刚到这里就遇上了本地官员侮辱女眷、仗势欺人、藐视国法的事,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曾府尹既是身受皇恩的朝廷命官,又是本地百姓的父母官,不知可否愿意为我们这些个来自异乡的人讨个公道?当然,若是曾府尹存心包庇犯官,我也不敢有什么意见,毕竟山高皇帝远,我也担心我们这一行人不明不白地死在‘水匪’手里。” 都说“知子莫若父”,刚见到自己的儿子、赵云溪等女子和四周躺着的那些熟面孔时,曾科便已经猜到了大概。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以往曾定对定州府的女子胡作非为的时候,他可以凭借父子俩手中的里权力和在定州府经营多年的根基,将这些事遮掩过去。可这次,曾定意图不轨的女子并不是定州府本地人,而且身份也不简单,这让他有些担心。尤其是沈熠说他是自京都来的,言语间又提到了令他很是在意的水匪,这更是让他投鼠忌器,不敢草率行事。 “曾府尹,你怎么不说话,不知你愿不愿意为我们主持公道,惩处这名犯官呢?”沈熠有些不怀好意地道。他见曾科的脸色阴晴不定,料想此刻的曾科定然这是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而他也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又推了曾科一把。 曾科恨铁不成钢地偷瞄了一眼一旁的曾定,深吸了一口气,一脸尴尬地赔笑道:“贵人放心,本官是朝廷命官,自然要带头遵守朝廷律法,严厉打击一切违反法的人和事。只是不知贵人口中的‘犯官’是何许人也,可否给本官一个调查此案的线索?” “曾府尹放心,那名犯官已经被我拿下了,就等着有司处理呢。”沈熠这时也不着急,疯狂地展示自己那有些尴尬的演技,冷笑一声道,“曾府尹有所不知,那名犯官的行为实在是可恶至极,他先是让一群恶仆当街冒犯我的夫人和丫鬟。我的丫鬟原本不愿多惹事端,再三警告,可那群恶仆却得寸进尺,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口出污秽之言。无奈之下,我的护卫只能正当防卫,让这些恶仆暂时闭嘴。 我得知此事后,本想与指使这群恶仆的人好好谈谈,可又来了一个自称是折冲府队正的人,就那边躺着的那个,那人一开口便自称‘将军’,还给我们扣帽子,说我们意图造反。曾府尹,你说说,如果你是我,被一个人诬陷意图造反,你会怎么处理? 最可气的是,我还没来得及与那个自称将军的人讲明白道理呢,又来了一个自称‘定州折冲府折冲都尉’的人,就那边那个随意给别人下跪的人。此人最是可恨,曾府尹一定要好好审理此人。首先,此人一出场就摆出比京都的‘三公’还大的谱,不仅劳民伤财,还有僭越之嫌;其次,此人身为朝廷命官,不仅不以身作则,反倒仗势凌人,实在是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最后,此人竟公然声称他是你的儿子,这更是令人不齿。似曾府尹这般清正廉明的好官,怎可能有这种儿子呢,多半是冒充的。曾府尹,如果我是你,一定要调查清楚此事,绝不与这种有辱自己名声的人善罢甘休!” 曾科准备浑水摸鱼,先将曾定要回来,于是对沈熠道:“是,是,贵人说得在理,本官回去后一定好好地审理。贵人,不知这名犯官现在可否交予本官?” 沈熠哪能不知道曾科是什么心思,故而显得有些犹豫。原本他是想暂时地将曾定控制在手里,问明白一些他所好奇的事情之后再将曾定打发了的,可他没想到,曾科竟然这么快就来了,而且对他的态度非常谦卑,丝毫没有设想中的那般霸道跋扈。这使得他有些不好意思对曾科发难,经过再三思索,他还是决定暂时将曾定交给曾科好。于是他点了点头,对曾科道:“曾府尹既然如此说了,我自然要同意。毕竟他现在还是官身,若是一直待在我的手里,肯定又会有人借此说我挟持朝廷命官、意图造反了。不过,曾府尹,这个犯官身手不错,若是他对你突然发难以图逃走,不知道曾府尹可有应对之法?” 曾科自然知道他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从沈熠的手里要回自己的儿子,于是假装思考了一下,又将皮球踢了回来,对沈熠道:“不知贵人有什么好的方法?” 沈熠就等着曾科这句话呢,但他也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得意,露出一副苦恼的表情,皱着眉头道:“既然曾府尹想听我的意见,那我就直说了,对付这种危险的人,最好还是从他的武功入手。依我之见,不如就暂时封住他的周身大穴吧,既可以不伤害到他的性命,也可以防止他突然暴起伤人,曾府尹觉得呢?” 闻言,曾科的脸都要黑了。他虽然不是习武之人,但也听自己的儿子说起过周身大穴对于武者的重要性。如果按照沈熠说的,万一封穴之人背着他搞点小动作,那他儿子的未来可就危险了。最重要的是,曾家走到现在这一步,与曾定这个武者的快速崛起是密不可分的。一旦曾定成了废人,曾家离破落也就不远了。 第252章 定罪 就在曾科犹豫不定的时候,其手下的师爷着急忙慌地赶了回来,小声地跟他汇报了打探来的消息。原来,在他主持完庆祝集会、回到住所休息时,很快便察觉到此次带来白马城的护卫少了很多,甚至连自己的儿子曾定也不在住所。这令他不禁产生了一个不好的念头,毕竟曾定是个什么德行,有什么不良的癖好,他这个当爹的一清二楚。而当他从那名侥幸逃回来报信的护卫口中得知其他护卫因为在曾定的吩咐下去调戏一个陌生女子而被那女子的护卫全部打到时,他的心里更是紧张,于是急忙派师爷去打探消息,并查询一下今天新到白马城的人都有那些,是何身份背景,他则急忙带着人赶到事发现场,想尽量稳住局面。 原本在曾科的设想中,他的儿子曾定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是定州折冲府的折冲都尉,一般人根本不敢招惹,更惹不起。因此,被他看中的女子那名女子现在多半已经落入曾定的手里了,他现在赶过去可能也没什么用了。然而,如果此事发生在定州府的首府,他当然可以没有任何表示,毕竟以他在定州府的实力和经营力度,根本不怕本地人的议论。但此地是白马城,是太宗皇帝大败敌国入侵的地方,而今天又是一年一度的纪念日,参加集会的人来自四面八方,一旦事情闹得太大,多少也会造成一些不良影响。除此之外,按照那名护卫的说法,曾定看中的那名女子身边的护卫身手不凡,想来也不是一般人,若是他不及时出面,事情只怕会更麻烦。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当他来到事发现场时,第一眼便发现曾定已经被制伏了;而以他为官多年的经验和眼力来看,场中的那一男一女绝不是普通人。这不得不让他急忙调整策略,低声下气地说好话,以图暂时稳住局面,好等待自己的师爷带来更多的消息,以让他看人下菜碟,尽可能地将这件事糊弄过去。 等得知沈熠和赵云溪的真实身份后,原本还有些信心的曾科当即慌了神,急忙整理衣冠,向沈熠和赵云溪大礼参拜道:“下官眼拙,竟不知同安县子和同安公主大驾光临定州府,实在是有失远迎。此前得罪之处,还请两位贵人恕罪。”换作平时,他自然不可能向一个子爵和一个朝野皆知不受圣帝宠爱的公主行如此大礼,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的儿子冒犯了赵云溪,这就很敏感了。一旦沈熠或赵云溪将今晚的事告知圣帝,即便赵云溪再不受宠,但毕竟是天家血脉,圣帝自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家的名声受损。到那时,他要面临的惩罚可就不只是行一个大礼就能应付得了的。 见曾科已经知道了自己和赵云溪的真实身份,沈熠也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冷嘲道:“曾府尹可真是神通广大啊,这么快就知道了我和小九的真实身份。不过,你刚才说让我们‘恕罪’,我可就有些想不明白了,不知曾府尹究竟有何罪要让我们恕?” 曾科一时语结,接连说了三声“下官”,可终究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时,站在曾科身后的师爷见其处境略显尴尬,急忙上前为其解围,看似恭敬地道:“小吏定州府衙师爷霍成,见过公主殿下,见过沈爵爷!”说着朝身后的官兵和衙役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也向沈熠和赵云溪见礼。至于那些被姜姝和兰儿打倒的护卫,一个个也都硬撑着爬了起来,呻吟着向赵云溪行礼。 这些官兵和衙役本就是曾科的心腹,平日里又与霍成厮混在一处,自然明白霍成的心思,于是齐刷刷地跪了下来,高呼道:“见过公主殿下,见过沈爵爷!” 见此情景,沈熠不自觉地冷哼了一声。他哪能不明白这些人之所以行如此大礼,一来是想为曾科解围,二来是迫于赵云溪的皇家公主身份,不得不卑躬屈膝。 “小九,这些人都是冲着你的身份来的,你看着办!不管你想要怎么处理他们,我和师兄都会支持你的。就算是你要打曾科两个大嘴巴也可以,他不敢有什么不满的。”沈熠在赵云溪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不经意地露出身位,让赵云溪正式地显于人前。 由于此前一直是沈熠在说话,使得很多人都不自觉地忽视了赵云溪这个皇家公主。而当她真正地面对众人的时候,仅仅是往那儿一站,她那来自血脉中的尊贵的皇家气息便震慑住了全场。尤其是先前口出污言秽语的曾定和始终未将沈熠等人放在眼里的那名队正,在得知她是公主时,一个个的脸色变得非常精彩。 赵云溪神色平淡地环顾四周,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质却使得先前冒犯过她的人心生忌惮。十数息后,她方才悠悠地道:“免礼,起来吧!” “多谢公主殿下!”以曾科为首的最后来的那批人依次站起身来,不安地垂着头;而最早来的那些人,则在还能站得起来的同伴的搀扶下,尽可能地站起身来。 或许是由于与沈熠相处相处的时间比较久了,赵云溪也在无形之中学到了一些沈熠的行事风格。因此,在见到曾科等人暂时被自己的身份震慑住后,她又存心给曾科添了一把火,冷着脸道:“曾府尹,驸马刚才已经说过了,那边的犯官冒犯本宫在先,强加罪名于本宫和驸马在后。似此丧心病狂之人,曾府尹务必严加审讯,依律对此狂徒作出应有的惩罚。还有,这件事本宫会如实呈奏宫里。可能你也知道本宫与陛下之间的事,但本宫要提醒你,母后和四皇兄对本宫可是很疼爱的!” 曾科不停地擦着额间的汗,有些进退为难。此时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承认与曾定之间的父子关系,承认的话,自己定然会因为曾科的事受到牵连,这样势必会影响到刚刚崛起的曾家,一旦他与曾定都受到了惩处,曾家日后想翻身可就更加困难了;可若是不承认,自己就要六亲不认、大公无私地惩罚自己的亲生儿子了,而按照赵云溪方才拟定的罪行,曾定日后怕是很难翻身了。到那时,他在定州府也会独木难支,曾家早晚都会走上破落的道路,而他也不愿看到这种下场。 沉思间,曾科突然注意到了曾定狠辣的眼神。父子连心,他自然知道曾定是什么想法。可他不敢擅自冒险。他在定州府当了十多年的官,从最初的小县丞做起,一步步登上如今的位置,这其中不知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而为了能让曾定也来到定州府为官,与他一起经营这个地方,他又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般地位,他自己也不愿意随便放弃。沈熠虽说只是个子爵,但背靠镇国侯府;赵云溪虽说不受圣帝重视,但毕竟是皇家血脉,又有当朝皇后和四皇子的庇佑,而且四皇子如今还是开府建牙的正经亲王。凭这两人这样的背景,他一个府尹又怎么敢做出哪种罪当夷族的蠢事呢。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还没搞清楚这两人此来定州府的目的呢。虽说他们父子这些年将定州府经营得水泄不通,没有给巡察御史留下把柄。但俗话说得好,“纸包不住火”,只要有一个人将他们父子在定州府干的事捅出去,曾家上下百十来口定然都要赴死了。好在目前一切正常,他们还可以放松一些,可一旦沈熠和赵云溪在定州府内出了事,那一切可就都没有回头路了。 就在此时,场外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在场众人不由得转头观看。只见一支披坚执锐、气势威严的禁卫迈着整齐坚定的步伐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禁卫队长严鸿。 见状,曾科不由得吸了口冷气,彻底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曾定已经失去了战斗力,而要靠他带来的这些官兵和衙役,想来也不是这批禁卫的对手。如此一来,他又何必多惹麻烦呢,还不如就答应沈熠的提议,暂时封住曾定的周身大穴。就算是曾定遇到了意料之外的危险,那也比父子两人都下狱要好。 很快,那支禁卫便来到了场外,摆出了进攻的队形。队长严鸿翻身下马,疾步来到赵云溪的面前,单膝跪地道:“下官失职,护驾来迟,请公主殿下降罪!” 赵云溪虽然不知道禁卫怎么突然来了,但她却明白此时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更何况禁卫的到来让她有了更多的底气,因而微笑道:“严队正请起,你来得刚好,本宫无恙!” “谢公主殿下!”严鸿应了一声,随即站起身来,躬身道,“公主殿下,不知此处发生了何事,可有需要下官出手的地方?” 赵云溪摇了摇头,严肃地对严鸿道:“严队正,这里的事情有驸马主持,你且让其他禁卫控制住现场,以防有人趁机作乱。若真有不怕死的,当即格杀勿论!” “是,公主殿下!”严鸿干脆地答道,随后告退离开,安排禁卫弯弓搭箭,拔刀持盾,将外围现场紧紧地包围了起来。 见到这种情况,曾科自然不敢有其他心思,只能默默地站在原地,等候赵云溪接下来的吩咐;此前心生此时歹意的曾定也偃旗息鼓了,颓然地跪在原地。 “夫君,接下来该怎么办,你来决定吧,我有些乏了!”赵云溪又将主动权还给了沈熠,她则默默地退到沈熠身后,又变成了那个躲在沈熠身后的小女人。 “好,那我快些安排,等下我们就回去睡觉!”沈熠微笑着帮赵云溪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秀发,一脸宠溺地道。而就在他正要发号施令的时候,姜姝却突然出现在他身后,而且还带来了玄封和玄奇。 “少爷,禁卫来的时间合适吗,我的差事没办砸吧。”姜姝环顾四周,见一切还算正常,与她离开时没有什么区别,这才放下心来,明知故问地道。 “禁卫来得刚好,你的差事也没有办砸,值得表扬!”沈熠道,“不过,你怎么把四师兄和八师姐带过来了,有三师兄和七师兄在这里,我们没什么危险的。” 玄封微微一笑,随即端正神色,郑重地道:“小师弟,世道艰险,需得时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千万不可有任何松懈之意。似你刚才的想法,无论是进入江湖还是置身庙堂,前路都将会危险重重。这一点你还是要好好记在心里的。” 闻言,沈熠不由自主地严肃了起来,抱拳道:“四师兄教训的是,小弟记下了。不过,小弟只愿当个逍遥的子爵,才不会涉身江湖或是陷于庙堂呢。” 玄封点了点头,沉声道:“小师弟,我刚才与你说这些,只是希望你时刻保持警惕之心,至于江湖庙堂那些,全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干涉你的。我刚才听姜师妹说,这里有人练过九阴惊龙掌,我这才带着八师妹赶了过来。” 听到“九阴惊龙掌”这五个字,沈熠很快便想起了玄策此前也提到了这个名字,而且从玄策当时的表情来看,似乎对于这九阴惊龙掌的兴趣很大。此时又听玄封提到了这个,而且神色严肃,想来这九阴惊龙掌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些他不知道的事,因而好奇地道:“四师兄,莫非这九阴惊龙掌有什么问题吗,你好像很在意?” 玄封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兰儿,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转头对玄奇道:“八师妹,你先帮那位姑娘调理一下内息,我与小师弟说说其中的猫腻。” 沈熠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顺着玄封的目光看向了站在赵云溪身后的兰儿。起先他还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等凑近了看时,只见兰儿眼珠泛红,双耳也变成了紫色。这诡异的一幕令他汗毛倒竖,担心地道:“四师兄,她怎么会变成这样,莫不是跟那个九阴惊龙掌有关?” 赵云溪原本还在气恼兰儿此前对于沈熠的态度,因而也就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兰儿有什么变化。直到听玄封提到了兰儿,她这才回过头来,结果却发现兰儿竟变成了这般模样。生气归生气,但两人毕竟相处多年,彼此之间还是有真感情在的,再加上她刚才也听到了玄封的话,故而一把握住玄奇的胳膊,很是焦急地道:“八师姐,麻烦你帮帮兰儿吧!” 第253章 九阴宗 玄奇很不习惯这种亲密的肢体接触,因而在赵云溪伸手的前一刻,她本能地就想避开。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她的左腿明明都后退了一步了,但还是硬生生地停住了上半身。或许是由于她看到了赵云溪真诚的眼神和担忧的表情,令她想起了一些往事吧。 “弟妹,你放心,四师兄之所以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麻烦的。有我在,你那护卫没事的。”玄奇强行稳住心神,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头道。 “多谢八师姐!”赵云溪无比感激,随即吩咐兰儿道,“兰儿,还不快谢谢八师姐。真是怪了,你都变成这样了,难道没有任何不适吗?” 兰儿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不明白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竟惹得这么多人神色紧张。不过,既然赵云溪已经这样吩咐她了,定然是有原因的,她自然要听命。 玄奇摆了摆手,让兰儿盘膝坐下,她则以隔空打穴的手法,快速地在兰儿的几处要穴上点了点,然后深吸一口气,调动自己的内息,开始帮兰儿调理经脉。 玄封见玄奇已经出手了,于是收回目光,仔细地与沈熠介绍了有关九阴惊龙掌的事。毕竟沈熠这次也是要回道宗的,到那时,他多少也会接触一些江湖上的事,趁着现在这个机会,让他提前了解一些无伤大雅的江湖故事,也不算什么坏事。 两百余年前,正值前朝世宗皇帝当政时,这片大陆最南端的平岛山上出现了一个诡异的门派。门派的创始人自称“九阴圣母”,成名绝技则是“九阴惊龙掌”。 相传,九阴圣母本是前朝世宗皇帝的乳母,在世宗皇帝得天之幸,以小宗入继大宗后,她也跟着世宗皇帝进了皇宫。 主政的前十年,世宗皇帝勤于国事,与民休息,使得前朝短暂地达到了一个鼎盛时代。或许是由于太过勤快了,他竟意外地生了一大场病,最终在宫中太医与民间名医的共同努力下,他的病情终于有所好转。可经过此事,他走上了一条很多皇帝暮年时都会走上的路——追求长生。但介于明君的身份,他也不好大张旗鼓,于是让他无比信赖的乳母暗中寻求长生之道。 接到世宗皇帝的旨意后,乳母丝毫不敢有所迟疑。一方面,世宗皇帝是吃她的奶长大的,两人之间早已有了情同母子的情分,因此,对于世宗皇帝的请求,她这个“母亲”一般的人自然是一口应了下来;另一方面,世宗皇帝如今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其旨意一言九鼎,她也不好谢绝。于是,她便翻遍了宫里和国子监的藏书,将与长生之道有关系的书籍全部找了出来,想从中找出可行之法。岂料自此之后,她竟走上了一条此前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在帮世宗皇帝寻找长生之道的十年里,“皓首穷经”的乳母意外地从自己收集起来的典籍中发现了一些诡异的事。为了验证这些事情的真假,她便向世宗皇帝提出了告辞,谎称书上记载,南方有一座海外仙山,名为“平岛山”。平岛山上偶尔有传说中的仙人出现,并会给有缘者赐下长生之药。若是能得到此药,便可如仙人一般长生。而为了能让世宗皇帝得到长生,她愿意亲自到平岛山走一趟。 听说有机会长生,世宗皇帝哪还有心思辨别真假,于是很干脆地答应了乳母的请求,并赐了一批武艺高强的水师将士随行。 得到世宗皇帝的允准后,乳母便马不停蹄地离开了皇宫,然后径直南下,最终乘着战船来到了前朝最南端的平岛山。 平岛山位于一座海岛之上,岛上有各种奇怪的水果和植物,海里又有各种鱼虾蟹贝,再加上战船上带来的粮食,足够乳母及水师将士这三十余人在这里活上一年半载了。 登岛之后,乳母命水师将士对全岛进行了细致的检查,除了寻找适合生活的山洞外,还要检查岛上是否有大型野兽。一旦发现,即刻竭尽全力剿灭,以防对日后的生活造成影响。 在来之前,这些水师将士便收到了旨意,一路上必须以乳母的命令为准。因此,在乳母下达命令后,这些水师将士便对岛上的动植物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检查。最终,他们虽然没找到大型野兽,可却猎到了不少的兔子和山鸡,足够晚上加餐了。当然,他们也没有辜负乳母的吩咐,找到了四只可以居住的山洞,其中有一只竟还位于平岛山的山腰处,绝对是个很隐秘的地方。 不出意外的是,乳母选择了位于山腰处的那只山洞,说是要静下心来与仙人交流沟通,以求早日得到仙药,回京复旨,并要求水师将士没有要紧事的话,不要随便打扰她。 水师将士都知道乳母的身份非同一般,再加上她要做的事与皇帝有关,一个个自然不敢冒犯。于是,在双方心照不宣的相处下,她终于静下心来,毫无后顾之忧地证实了自己之前在皇宫里发现的那些诡异的事——她成了一名懂得内息运转之法的高阶武者。自那之后,她便自称“九阴圣母”,在平岛山创立了“九阴宗”一脉,并以绝对的武力将那些水师将士收为第一代弟子。 原来,九阴圣母之前收集的些典籍中有不少是前朝朝廷派大军捣毁了一些喜欢小打小闹的江湖门派后缴获的武学秘籍和内息运转之法。她在多年研读这些这些武学秘籍内息运转之法之后,归纳出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内息运转之法。但由于身处皇宫,没有合适的环境以供她证实,这才编出了一个“海外有仙山,仙山有仙人,仙人有仙药”的鬼话,逃离了皇宫,来到了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经过三年努力,她终于用实力证明了自己的武学修养,而世宗皇帝却早就驾崩了。 由于平岛山位于海岛之上,来自四面八方的水气很旺,这也就意味着此地的阴气很盛;而九阴圣母又常年在山洞中修炼,时常能听到海浪击打山崖和风声来往穿梭的声音;再加上她此前所总结出的内息运转之法,这三者相结合之下,直接造就了曾令当时的江湖中人闻之色变的绝世武功——九阴惊龙掌。 然而,九阴惊龙掌虽然名为掌法,但重点却在于修炼者内息的高低。修习此功法的人,与人对敌时,往往是借助各种声音,将这门功法独特的内息运行之法先行伤害对手的经脉,然后再以刚猛的掌法取胜。由于九阴圣母是在阴气鼎盛之地、借助海浪与风声创造出此功法的,因此,此功法不可避免地充满了阴损之气,并且要借助各种声音才能将其威力发挥到最大。对于不熟悉这门功法的人闻言,往往会在正式对敌前先受内伤的。但这门功法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无法对不懂武功的人造成伤害,除非开门见山地与对手肉搏。 待证实过九阴惊龙掌的威力后,九阴圣母带着门下弟子离开了平岛山,由南向北地依次挑战前朝朝廷承认的那些江湖门派。由于这门功法的独特性,使得当时的各个门派都吃了不少暗亏,甚至连道宗也不例外。所幸道宗人才济济,很快便找到了应对之法,这才在最终的挑战中反败为胜,保住了道宗江湖第一大派的地位。 败给道宗后,九阴圣母也没有耍赖,如实地向时任道宗掌门解释了自己创造九阴惊龙掌的来龙去脉,并以这门功法进行交换,换得了道宗自创派祖师时便传承下来的一门秘法——惊魂术。毕竟惊魂术与九阴惊龙掌有异曲同工之妙,前者是以高深的内息影响对手的意识,使其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来;后者则是以高深的内息重创对手的经脉,使其在正式对战前先行受伤。 得到惊魂术后,九阴圣母便离开了道宗,返回了平岛山九阴宗,开始潜心修习惊魂术。可惜的是,惊魂术太过高深莫测,很少有人能把握其中精髓,而九阴圣母也不例外。在她修习到惊魂术第三层时,不慎遭到反噬,全身内息也受到了影响,很快便会散功而亡。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于是传位给其大弟子徐澄,并将自己的情况及接下来要做的事如实告诉徐澄。随后,她便拼着最后这口气,再次前往道宗,一是为了将惊魂术还给道宗,并从道宗手里换回自己创派功法,二是不想让自己临死前的模样被其他门下弟子看到,以免造成刚刚立派不久的九阴宗的动乱。 来到道宗后不久,九阴圣母便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去世前一夜,她拜托时任道宗掌门派人将九阴惊龙掌的秘籍送回平岛山,并让徐澄派人来接回她的遗体。 遗憾的是,九阴圣母所收的大弟子徐澄原本是跟她来到平岛山“求仙药”的水师将军,其武学天分本就有限,也无法挑起一派掌门的大梁。在他执掌九阴宗的第四年,门下弟子米全趁他潜心修习九阴惊龙掌时发动偷袭,随后鸠占鹊巢,成了九阴宗第三任掌门。或许是由于米全做出了欺师灭祖的榜样,在他接掌九阴宗之后,几乎每代九阴宗掌门都会遭到门下弟子的反叛,这也使得九阴宗的人数越来越少。传至当代掌门时,九阴宗已经没几个人了。因此,玄封在听到姜姝说沈熠这里有人会九阴宗的镇派功法九阴惊龙掌时,他便立马带着玄奇赶了过来。这既是因为他对会这门功法的人好奇,也是因为他担心赵云溪的护卫兰儿在不知情之下香消玉殒。可当见到跪在玄策面前的曾定后,他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一点儿兴致都没有了。 听完玄封如此详细的解释,沈熠默默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尽量消化这么庞大的信息。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姜姝。却见姜姝脸色正常,一点儿没有兰儿刚才的症状。这令他有些困惑,但同时也放下心来。 玄封像是看懂了沈熠的心思,微笑道:“小师弟,你放心吧,姜师妹修习过我们道宗最纯正的内息运行之法,不会受到九阴惊龙掌的影响的。你可别忘了,我们道宗的前辈早就想出了针对九阴惊龙掌的办法,而且这门功法还在我们道宗待过一段时间。只要是修习过纯正的道宗内息的人,都不会受到影响的。” “原来如此,我就说姝儿怎么脸色很正常呢,明明她也是习武之人,刚才也在现场。”沈熠若有所思地道,“四师兄,小弟真心感谢你和其他的师兄师姐,要不是你们一直在我身边保护我,我怕是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这江湖确实凶险,等此次回山办完事情后,我就躲家里不出门了!” 玄封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对沈熠道:“小师弟,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尽快处理好这边的事吧。你可别忘了,我们明早还要出发去云州府呢。这一晚上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你也不觉得累。行了,八师妹那边也完事了,我们就先回去了。这里朝廷的人太多,我们这些江湖人还是尽量避免的好,免得给你添麻烦。当然,若是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趁着现在尽管开口吧。” “师兄请自便吧,这里有三师兄和七师兄在,就不麻烦你们了。”沈熠摇了摇头道,“四师兄,麻烦你和八师姐跑一趟了,我会尽快处理好这边的事的。” “也好,那我们就先回去了。”玄封应了一声,随后看向赵云溪,微笑道,“弟妹,今晚让你受惊了,等下去找你八师姐讨两颗安睡丹,千万别失眠了。” “是,四师兄,今晚多谢你和八师姐帮忙,我会铭记于心的。”赵云溪很是得体地道。一开始,这几位师兄师姐都是看在沈熠的面子上才会对她这般客气的,可相处得久了,随着对彼此的了解和彼此之间的感情加深,她才真正明白这几位师兄师姐待人温柔关怀的一面。 “弟妹客气了。”玄封客套了一句,冲着玄奇点了点头,这才对赵云溪道,“好了,我和你八师姐先回去了,你和小师弟也早些回来休息吧。”说罢,他向沈熠摆了摆手,两个闪身便没了身影。 玄奇默默地走到赵云溪身边,将一个小瓷瓶交给她,语气平淡地道:“这里面是七颗安睡丹,你且收好,实在睡不着的时候再服用。你那护卫没事了,你不用担心。说起来,你们之间的感情还挺好的。” 第254章 警告 赵云溪小心地收起安睡丹,看了一眼兰儿,温柔地道:“多谢八师姐赠药。八师姐有所不知,兰儿于我而言,不仅仅是一名护卫,而且是救命恩人。在宫里那些年,若不是有她一直在暗中保护着我,我怕是都很难活到今天。” 玄奇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兰儿,真诚地建议道:“你的底子确实不错,武艺勉强还说得过去,但是内息太弱了,不能算是真正的高手。我们这几人中,除了大师兄外,就数五师姐的武道天赋最好。只是她从不轻易指点别人,你若是想再进一步,更好地保护弟妹,最好还是去请小师弟帮帮忙,让小师弟去找五师姐说说情。当然,我也不是看不起你,以你现在的实力,一旦接触到真正的江湖高手,最多只能撑三个回合。就拿姜师妹来说,你们两人对上的话你知道,一旦她认真起来,你也不是她的对手。” 兰儿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沈熠,又默默地看了一眼姜姝,暗自下定了决心。正如玄奇所说的,她先前已经见识过姜姝的身手了,与初见姜姝时相比,如今的姜姝确实已经远胜于她了,而这最大程度上可是归功于道宗的这几人的。 赵云溪自然明白玄奇的意思,喜笑颜开地道:“多谢八师姐指点迷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兰儿,还不快谢过八师姐!” “不必!”玄奇摆摆手,打断了兰儿的施礼动作,微笑道,“我也是看到了你们之间的感情,一时有些触动,这才随口提了一句。行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做晚课了,今天已经错过合适的时辰了,你们也早些回来休息吧。” “好的,八师姐,那你慢走,我们处理完这边的事,马上就回来。”赵云溪微笑着应了一声,目送玄奇闪身离去。然后来到沈熠身边,想知道沈熠接下来该怎么安排曾定。 沈熠抬头看了看夜空,只觉得夜色漆黑,乌云蔽日,像是要变天了。因此,他当即决定不再陪曾科演戏了,于是冲着玄策眨了眨眼,又看了看曾定的下半身,意有所指地道:“三师兄,麻烦你封住那混账东西的几处大穴,最好让他一个月之内施展不了任何武功,也祸害不了任何人,免得他在我们走后暴起伤人,趁机逃跑。至于他最终会受到何种惩罚,且看陛下和皇后娘娘怎么打算吧,我们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料理一个‘朝廷命官’。” 玄策笑着点了点头,毫不客气地以道宗独特的内息运行之法迅速地封了曾定身上几处与内息运行有关的穴位,这才笑嘻嘻地回到沈熠身旁,有些不满地道:“我原以为今晚会碰上一个硬茬子呢,不成想还是一个废物点心,真是浪费我的时间。” 沈熠也被玄策的话给整笑了,但他也没与玄策多掰扯,而是看向曾科道:“曾府尹,那名犯官已经被我师兄制住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你为官多年,又是一府之府尹,想来也很熟悉《圣律》,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种冒犯公主的犯官吧。对了,我好心提醒你一句,那名犯官现在可是戴罪之身,他本人又动不了武,你若是不慎让他跑了,那你可就是自找麻烦了。” 曾科擦了擦额间的汗,连忙应道:“沈爵爷放心,公主殿下放心,下官知道该怎么做。在陛下的旨意到来之前,下官绝不会让犯官有失。”按《圣律》,负责地方军务的各折冲府既由尚书省下辖的兵部主管,又在地域上由各府府尹分管,因而属于双重节制。兵部虽然主管各折冲府,但不得自行征调府兵,必须有皇命圣旨,各府不见皇命圣旨不发兵;各府府尹不直接掌管军务,但却要按律对其下辖的各折冲府进行检查督促;各折冲府的折冲都尉发兵时须以虎符为凭,各府府尹参与核对。因此,身为定州府尹的曾科按律需要对身为定州折冲府折冲都尉的曾定进行监督,尤其是在发生了如今的事之后,他这个府尹更是无法抽身。 “那就好。”沈熠沉声道,“还有,主犯虽然已经被抓住了,但这些从犯可不能轻易放过,尤其是那个队正,一口一个朝廷命官,却丝毫没有朝廷命官该有的样子。当然,这件事我也会给家父去信,让他找时间咨询一下兵部,怎么就任命了这种人当官呢。” “是,是,下官明白!”曾科此时已经有些麻木了,无论沈熠说什么,他都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至于具体该怎么做,他会在沈熠等人明天离开定州府后好好谋划一下。毕竟他的师爷霍成早就从馆驿给他带回了消息,说是沈熠明天就要去云州府了。 眼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沈熠也就懒得再与曾科浪费口舌了,只听得他冷哼一声,转头看向赵云溪,柔声道:“小九,你还有其他想法吗?那个人如此胆大包天,刚才没有一刀砍了他已经算是很客气了。”曾定冒犯赵云溪的事可公可私、可大可小,完全在于赵云溪这个当事人是怎么想的。当然,作为一个男人,也作为赵云溪的夫君,他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曾定的。只是不知玄策刚才有没有理解他的意思,这里人多口杂的,他也不好多问。 “就按夫君说的办吧,毕竟他现在还是官身,而我们也没有生杀予夺、便宜行事的权力,也不好真的把他怎么样。”赵云溪沉吟道,“再说了,两位师兄刚才已经教训过他了,我也出了口气。至于后续的处理,还是听母后和那个人的旨意吧,我们就不掺和了,我就不信那个人真的冷血到可以无视皇家声誉受辱。” 沈熠苦笑一声,张了张嘴,很想帮圣帝说句好话,但还是忍住了,毕竟是人家父女之间的感情矛盾,即便他是个“中间人”的角色,也不好掺和感情方面的事。 回去的路上,玄策佯装苦恼地道:“小师弟,自从跟在你身边,我可是帮你做了好多出家人不该干的事,你可要好好地补偿我一下。” 沈熠只道是玄策在与他说笑,也没将这番话放在心上,随意地附和道:“好,不知道三师兄需要什么补偿,只要小弟能拿得出来,三师兄尽管开口。” 玄策“嘿嘿”笑了两声,很是得意地道:“小师弟,我可就等着你说这句话呢。以前的事就算了,就当是我跟着你吃吃喝喝应该做的吧,可这次我帮你做的事可是有损阴德的,一般的补偿我可不会接受。” “‘有损阴德’?三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弟有些听不明白。”沈熠半晌没反应过来,只得随口胡猜道,“难不成师兄你把那个曾定搞到断子绝孙了?” 玄策没有回答沈熠的话,但脸上那错愕又满意的表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等沈熠真正察觉到这副表情的时候,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三师兄,你来真的?” “这叫什么话,师兄亲自出手,难道还能有假不成?”玄策不满地道,“我们道宗第三任掌门青玄真人曾自创了一门‘八髎绝户手’,这门功法专门攻击敌人的八髎穴。你既然懂医术,想必也知道人体当中有很多以“髎”来命名的穴位。这些穴位一般来说都位于一些骨缝或者说有孔的位置,且这个孔比较深,如肩髎、天髎等都是人体骨头上大的骨缝或者是骨头上重要的标志。人有五个骶椎,相互融合后形成四个骶后孔,而这四个骶后孔分别叫作‘上髎’‘次髎’‘中髎’‘下髎’,一侧四髎,两侧为八髎。八髎穴位于腰骶部,正对骶后孔,汇集了人体的足太阳膀胱经、足少阴肾经与督脉这三条经脉,而这三条经脉都与肾密切相关。医家认为,肾主生殖与发育,因此,八髎穴一旦受到不可逆的创伤,就能使敌人断子绝孙、毁门灭户。 后来,青玄真人觉得这八髎绝户手太过阴毒,容易损人阴德,不适于后代弟子学习,于是在羽化之前准备烧了这门功法的秘籍。可其大弟子觉得青玄真人所创的这门功法苦心孤诣,算得上是一门绝学,若就这样废弃,实在是可惜。于是苦苦进言,让青玄真人留下这门功法,并警告学习这门功法的后代弟子,若非遇上生死关头,绝对不可轻用。最终,这门功法才得以传承下来。 刚才我看你不停地给我使眼色,又盯着那人的下三路看,再结合那人之前所说的话及其想对弟妹所做的事,我便猜到你对他的下半身有想法。因此,我才会在封穴之时,趁机在他的八髎穴上使了点儿暗劲,相信不到一个月年,他就会失去这种干坏事的能力了。到那时,我们也早就不在这里了。不过,这种事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我现在有了喜欢的人,也该为自己的下半生考虑考虑了。像这种有损阴德的事,我可不能再犯。这一点,还望小师弟能理解。” “三师兄,你要是这么说,小弟可真就无地自容了。”沈熠急忙道,“师兄放心,像这种损阴德的事,以后我也会尽量少干的,毕竟我现在也不是一个光棍。对了,师兄刚才说想要我补偿于你,不知你想要什么。方便的话,现在就告诉我吧,我也好提前准备。” “小师弟莫急,这些事等我们回山后再说,当务之急是尽快安排好弟妹的事。”玄策道,“我知道你这次南下是为了了弟妹的心愿,我的事就先往后稍稍吧!” “也好。等师兄日后有需要小弟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沈熠很是干脆地应了一声,眼神却不受控制地落在走在前面的赵云溪身上。赵云溪似乎也察觉到了沈熠充满爱意的眼神,心有灵犀地回过头来,给了沈熠一个甜甜的微笑。 回到馆驿时已经亥时了,众人各自洗漱之后,便打着哈欠上床休息了。一想到明天就可以到达云州府了,赵云溪竟然莫名地有些紧张,再加上今晚遇到了令她不愉快的事,使得她一时之间怎么也睡不着。眼看已经子时了,她便打算吃一颗安睡丹。 沈熠也有些睡不着,心里一直在思考着曾科与曾定这父子俩的事。离开同安县的前一夜,圣帝竟然派令狐喆送来了一道密旨,让他一路上观察所经过府县的民生情况,并时时呈奏宫里。除此之外,若是遇到了当地官员有不法之事,也要呈奏宫里。于他而言,像这种浪费时间又容易得罪人的事,他自然是不愿意干的,因而一路上很少进城。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怎么也没料到今晚会在这个地方遇到曾家父子,而且得知了曾家父子同时掌管了定州府的军政大权一事。放眼整个圣朝,这都是非常炸裂的。最重要的是,曾定这个不怕死的竟然冒犯了他的小娇妻,这样一来,他就算不想打小报告也不行了。 起床准备吃药的赵云溪发现沈熠双目圆睁,眉头紧蹙,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不禁好奇地道:“夫君,你也睡不着吗,要不也吃一颗安睡丹?” 沈熠侧过身子,将赵云溪拽到怀里,宠溺地道:“安眠药这种东西还是少吃为好,一旦吃得太频繁,身体就会产生耐药性,以后失眠严重时,再吃可就不管用了,还是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我听夫君的。”赵云溪乖巧地应了一声,缩进沈熠怀里,准备听沈熠的睡前故事了。对她而言,只要有沈熠陪在身边,即便是一宿不睡也没关系的。 这温情的一幕令沈熠突然想到了前世的他还是小孩子时缠着母亲听睡前故事的场景,他的嘴角也不由得露出了一丝真切的笑意。可就在转眼之间,前世时母亲的容貌在他的脑海中的印象越来越弱,最终彻底消散了。但他除了觉得有些遗憾之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尤其是随着他越来越适应如今的身份,像这种情况也越来越普遍了,以至于连他前世时的记忆也越来越淡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熠怀中的赵云溪已然陷入了沉睡,而他讲故事的声音也就渐渐小了下来,直至消失。安静地听着怀中妻子平稳的呼吸声,他会心地笑了笑,轻轻地吻了吻小娇妻的额头,柔声道:“晚安,亲爱的小九。”随后搂着妻子的小蛮腰,满足地步入了梦乡。 第255章 飞鸽传书 一觉醒来,沈熠发现怀中的赵云溪早已不见了人影也不知现在什么时辰了。他打着哈欠坐起身来,却注意到屋子里有些暗,联想到昨晚的夜色情况,他猜想今天多半是个阴天,甚至可能会下雨。懒懒地下了床,穿好衣服来到卧室的外间,却见赵云溪正跟六师姐玄蕴说话呢。见到这一幕,他不禁愣了一下,随后打招呼道:“六师姐,早上好啊。” 玄蕴扫了沈熠一眼,毫不客气地道:“不早了,已经巳时了。若不是弟妹故意在这拖着我,你以为你还能睡到现在。” 沈熠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道:“六师姐说得是,小弟确实不该赖床的。对了,六师姐,你这一大早地就过来,是有什么事要说吗?” 玄蕴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后很是抱歉地看了赵云溪一眼。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就是希望赵云溪能回避一下。 赵云溪也擅长察言观色,心领神会地道:“夫君,六师姐,你们闲聊,我进去换身衣服,整理一下行李,等下好出发。” “好。”沈熠微笑道;玄蕴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还是冲善解人意的赵云溪点了点头,表达了自己的感激。 待赵云溪回避后,玄蕴开门见山地道:“小师弟,‘那座山’出事了,我们今早收到了大师兄的传书,马上就要回山了。不过,你放心,这次只有我和四师兄、五师姐三人回去,三师兄他们会继续留在你身边,也方便照顾你,然后等你一起回山。” “那座山?”沈熠愣了一下,随即好奇地道,“六师姐,方便跟我说说具体情况吗。我听过好几次有关‘那座山’的事了,可对其并没有太多的了解。大师兄之前给了我一本书,可我怎么看都觉得那上面记载的东西只是神话故事,没什么可信度。” “你说的是《道宗秘要》吧?”玄蕴道,“那本书已经流传了很多年了,上面记载的东西还是有些可信度的。大师兄给你看的那本是我们道宗弟子入门时人手一本的复刻本,原版的刻在竹板上,字体也跟现在的大不相同,如今供奉在祖师爷祠堂里。” “六师姐的意思是,‘那座山’真的如世俗所传言的那样,有很多神秘之处?”沈熠不可置信地道,“大师兄上次回山前,跟我说‘那座山’里出来了一头口衔红丝带的青狼,然后道宗就遇到了江湖门派‘问道’一事,难道这次又发生了类似的事?” “不是,上次的‘问道’是佛宗分支弥勒宗在背后捣的鬼,与‘那座山’没有太多关系。”玄蕴摇了摇头,很是肯定地道,“其实,大师兄上次回山后,本打算尽快安排人手进山调查的。不料却被‘问道’一事牵制住了,损耗了太多的内息,不得不闭关静养,暂时将进山的事搁置下来。直到最近方才出关,他的内息也恢复到了巅峰状态。可他还没来得及召集人手进山呢,不成想有人却潜入了‘那座山’,触发了几位前代祖师墓穴里的阵法。因此,大师兄这才飞鸽传书,将我们几人调回山,准备全力调查此事。你可能不知道,‘那座山’里的祖师墓穴一直以来都是由我们掌门一脉的弟子看守的,其中的机关阵法也是由我们这一脉的弟子布置的。其他各脉的弟子不了解其中的情况,一旦擅入的话,只会造成更多的麻烦。” 听到这话,沈熠也不免紧张了起来。自始至终,他虽然并没有真正地在道宗生活过,但和玄策等道宗弟子相处了这么久,彼此之间早已有了很深的感情。“爱屋及乌”之下,使得他对道宗以及掌门一脉弟子的事也很是上心。 “六师姐,大师兄可有说是什么人做出的此等事吗?难不成是摸金校尉看中了几位前代祖师的陪葬?”沈熠脑洞大开地道。 “摸金校尉是什么人?”玄蕴不解地道,“小师弟,你怎么时不时就说些我们听不明白的东西,你当年到底学了些什么?” 沈熠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不知该怎么回答玄蕴的问题,只得含糊其辞地道:“摸金校尉就是世俗所称的‘盗墓贼’,起源于军队中那批特殊的专门发掘帝王将相的坟墓,以盗取财物、填充军饷的人。至于我那时候学了些什么,三言两语也说不明白。” 玄蕴也只是随口吐槽了一句,并不是真的在意沈熠当年学了什么东西,因而也就没把沈熠的回答放在心上;但对于“盗墓贼”三个字,她还是很介意的,故而非常严肃地解释道:“小师弟,我们道宗的历代祖师又不是世俗的帝王将相,他们羽化后,墓穴里的陪葬都是他们生前所着的武学秘籍或打坐练功时偶然产生的心得,而且还是后代弟子的复刻本,根本没有盗取的价值,你说的那种‘摸金校尉’又怎么会偷这些东西呢。因此,那些人绝不是盗墓贼。不过,你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总坛以前就发生过有人私闯经楼偷取武学秘籍的事。只是经楼那边看管严密,那些人始终没有机会得逞,说不定他们此番就改变了策略,选择从前代祖师墓穴的陪葬入手了。” 对于这些事,沈熠这个“挂名”的掌门一脉的弟子自然是一无所知,他也插不上话,只能转变话题道:“六师姐,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收到飞鸽传书后,我本来是打算立刻就走的,但四师兄提议,先把你们送进云州府的地界,然后再改道北上。”玄蕴道。 “这样太麻烦了,要不你们还是直接回山吧,山上的事要紧。”沈熠建议道,“此地距离云州府不过三个时辰,又有三师兄他们和禁卫在,路上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你们又何必多浪费时间呢?” 玄蕴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接受了沈熠的建议,点点头道:“也好,就这样办吧,反正我已经提前为你卜过一卦了,到了云州府后,你们要做的事一切顺利。好了,我先回去跟四师兄说一声,你们也尽快收拾一下,等下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沈熠站起身来,冲着玄蕴抱了抱拳,很是自然地道:“嗯,好,六师姐慢走,我还没洗漱呢,就不送你了!” 玄蕴走后,沈熠冲着门外喊了一声,让芸儿打水进来,他要赶紧洗漱。 在内室收拾行李的赵云溪知道玄蕴已经离开了,这才走了出来,有些担心地对沈熠道:“夫君,我瞧这天色有些不太好,走到半道上不会下雨吧。”尽管沈熠已经提前准备了蓑衣等遮雨设备,但毕竟不能全防,一旦衣服被淋湿了,身上还是很难受的。 沈熠看了一眼窗外,不以为意地道:“不妨事,六师姐刚才说了,她已经提前给我们算过了,说我们在云州府会一切顺利。因此,就算是今天会下雨,也不会在我们行至半路上就下的。对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四师兄、五师姐和六师姐他们另有要事要办,接下来就不跟我们一起去云州府了。待会儿离开馆驿后,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 “夫君放心,都已经收拾好了。”赵云溪微笑道,“也就是几件贴身的衣服和妆奁,其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那就好,等我洗漱完了,我们就去吃早饭,吃完饭就出发吧!”沈熠道,“四师兄他们有事在身,我们也不好拖着他们;至于我们,到了云州府后,还要准备一下祭奠物品。好不容易来这么一趟,可不能草草了事。” 说话间,芸儿端着水盆走了进来,对沈熠道:“少爷,昨晚那位府尹大人正在外面侯着呢,说是想见你和少夫人一面,你们要见吗?他天还没亮就过来了,我说你和少夫人还在休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醒呢,他就在外面等着。刚才见玄蕴道长离开了,他又让我进来看看你们是否醒来了。说起来也真是奇怪,上次在渝州府时,那个顾府尹也是一大早就跑来要见你和少夫人。” “你是说曾科?”沈熠停下了洗脸的动作,转过身来问道,“他有说见我们有何什么要紧事吗?没有的话就让他回去吧。” “正是那位曾府尹。”芸儿道,“我早就问过他了,可他只是说要亲自跟你和少夫人说,不肯告诉我。” 沈熠很是不爽地将毛巾扔到水盆里,溅起一片水花,愤愤地道:“怎么,他还想跟我耍无赖是不是?他的儿子昨晚做出了那种混账事,他非但没有主动向小九承认错误,还厚颜无耻地跟我演了一场戏。我没有跟他算教子无方的账,他却跑到这里耍无赖,真当我好欺负不成。你去告诉他,就说小九昨晚受了委屈,心神郁结,现在还没有起床呢,要是有什么事就跟你说,没有就赶紧回去吧。一个府尹,不去帮治下的百姓们主持公道,大早上的守在馆驿像什么话。若是再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他就该考虑换个位子坐了。” 芸儿听出了沈熠语气中的怒意,尽管她明白沈熠这股火不是冲她发的,可确实也被吓到了,因而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应了一声“是”后便急忙离开了房间。 赵云溪从水盆中捞起毛巾,拧干后一边替沈熠擦脸,一边劝解道:“夫君,你就算心里有气,又何必冲着芸儿呢,那丫头刚才明显被你的语气吓到了。” 沈熠知道自己理屈,苦笑一声,弱弱地解释道:“昨晚就不该配合那个曾科演戏,要是当场揭穿他与曾定的关系,那老小子这个时候定然心神惶恐,哪还会腆着脸跑来见我们。也怪我昨晚太优柔寡断了,没有果断地摊牌,这才给自己使了个绊子。” 赵云溪始终没有应和沈熠的自怨自艾,直到沈熠抱怨完后,她才笑着开解道:“夫君,我倒是觉得你昨晚的选择是对的。曾家父子掌管着定州府的军政大权,说是一方诸侯也不为过。昨晚幸好有三师兄和七师兄在,这才将那个曾定的危险性降到了最低,否则的话,我们可就都危险了。你别忘了,当你第一次提起要制住曾定的时候,曾科明显地犹豫了。若是你当时直接挑明了他与曾定的父子关系,以他们父子在定州府的实力,难保他不会把事情做绝。当然,这也与他的师爷及时告诉他你我的真正身份,使得他有所顾忌有关。可是,倘若我们身边没有两位师兄,倘若他的师爷没有及时告诉他我们的真是身份,你说他会不会为了曾定铤而走险呢。不知你还记不记得曾定所说的‘水匪’,说不定他们父子在定州府这些年来,这样的事已经做过不止一次了。也不知江南道的巡察御史是干什么吃的,竟然没有将定州府的军政大权都落在曾家父子手里的事呈奏朝廷。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宫里那个算计了一辈子、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人,若是知道这些事,他会怎么想。” “说起来,我也很好奇曾家父子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沈熠接过话题道,“我没记错的话,十道监察御史都是由朝廷直接任命的,而且每年都会轮换检查各道、府、县,即便曾家父子想收买,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收买了吧,除非朝廷或是宫里有人故意在隐瞒此事,替曾家父子打掩护。” 这个时候,赵云溪那无比聪慧的头脑再次发挥了作用。尽管她自小长在深宫,尽管她从未涉猎过政事,但她还是能根据已有的线索做出最合理的推断:“夫君说得极是。据我所知,像曾家父子这样的事,自我朝开国至今也不过两例:第一例发生在太祖皇帝临朝时的弘武七年。当时,山南道武阳府袁家父子掌管了武阳府的军政大权,并利用职务之便,为当时的和亲王疯狂敛财。后来,和亲王造反失败,举家被诛,袁家三族被夷。第二例发生在高宗皇帝在位时的永昌四年。当时,江北道龙池府发现了一座金矿,时任府尹郑安与其子左果毅都尉郑平联合起来,隐瞒不报,擅自开采。后来不慎被监察御史发现,呈奏朝廷。最终,高宗皇帝将郑安父子革职流放,且明旨朝野,郑家后人此后不得为官。因此,我觉得这个替曾家父子打掩护的人的身份绝不一般,且其所谋求的利益非常大,否则他绝不会冒着违反《圣律》的风险,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第256章 心意 听完赵云溪的分析,沈熠也不免对于这个为曾家父子打掩护的人产生了兴趣,只是苦于目前的线索太少,而他又没有资格和权利审讯曾家父子,只得暂时将这种好奇心压在心底。 这时,芸儿低着头走了进来,轻声道:“少爷,奴婢已经将您的话转告给那位府尹大。他听完之后,也没有跟奴婢说到底有没有什么要事,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随后便回去了。” 沈熠听到芸儿又在不自觉地改变了自称,更是坐实了赵云溪刚才的话。这令他更是有些自责,于是冲赵云溪眨了眨眼睛。 聪慧如赵云溪哪能不明白沈熠这眼神中蕴含的意思,当即微笑道:“夫君,你先谈事,我去叫文竹,让她把早饭端过来。” 见赵云溪理解了自己的意图,沈熠很是感激地点了点头,很配合地道:“辛苦小九了,你先去吧,我马上就聊完。” 赵云溪走后,沈熠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冲着芸儿招了招手,柔声道:“乖丫头,靠过来点儿,抬起头来,我有事跟你说。” 芸儿略显拘谨地朝着沈熠挪动,在距离他还有一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小声道:“不知少爷有何吩咐?” 沈熠轻咳了一声,让芸儿有些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下来,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芸儿拽到怀里,紧紧地抱着她,故意道:“好你个小丫头,还跟少爷记仇是不是?说了多少次了,在我面前不许以‘奴婢’自称,刚才是怎么一回事儿?” 芸儿也没沈熠会突然来这么一下,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可在听完沈熠的话后,她不禁有些害羞,又有些惶恐,红着脸道:“少爷,奴……我不是故意的。我看您刚才很生气,心里面一时紧张,不免又想到了以前的事,这才……” 闻言,沈熠暗自叹了口气,心想宿主以前还真是造孽,竟给这丫头造成了这么大的心理创伤,以至于他努力了这么久,还是没能将芸儿从那噩梦般的回忆中彻底解救出来。想到这里,他亲吻了一下芸儿的额头,怜惜地道:“乖丫头,刚才都怪我,我心里不痛快,不该冲着你发脾气的。我现在正式跟你道歉,你原谅我好不好?” 听到这话,芸儿心里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就要说一句“奴婢不敢”。可一抬头看到沈熠那温柔又真诚的眼神,她便当场沦陷了,双手环着沈熠的腰,声若蚊蝇地道:“少爷,自从来到您身边伺候您的那天起,我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宿命。以前不管您是打是骂,我都能够说服自己接受命运的安排。可随着您变得越来越温柔,我的心里却莫名地多了一些惶恐。我害怕自己一旦适应了温柔的您之后,又会在某一天早晨醒来看到以前的您。这种没来由的恐慌感一直纠缠着我,折磨得我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少爷这些日子以来并没有冲着我发过什么火,我才没有陷入这种莫名其妙的困局中。可在刚才……少爷,您说我是不是生病了,为什么会有这种不知所谓的想法呢?” 沈熠自然能理解芸儿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同时,他也通过芸儿的话意识到自己还不是一个情绪稳定的人,这让他有了一些自省之意。于是,他轻轻地拍着芸儿的背,承诺道:“乖丫头,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乱发脾气了,好不好?” 芸儿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对她而言,无论沈熠这个主子说什么、做什么、持何种态度,都不是她这个丫鬟能评判的。尤其是像刚才那样,沈熠向她做出了这种承诺,她可以在心里觉得很开心、很满足,却不能在嘴上说三道四。这是由她的丫鬟身份决定和自小就接受的“主仆有别”的教育所决定的。 见芸儿似乎已经恢复了先前的状态,沈熠终于松了口气,贱兮兮地附耳道:“好了,乖丫头,我们也去吃早饭吧,别让大家等急了,以免误会什么。” “是,少爷。”芸儿俏脸通红地道。她虽然年纪还小,未经历过男欢女爱,但有关这方面的理论知识已经学了很多了,再加上沈熠此前也曾这样取笑过她,使得她早就明白了这些撩拨的话。 吃完早饭,沈熠和赵云溪等人与玄封等要回道宗的三人惜别了一番,随后各奔南北。而当沈熠等人来到城门前时,却得知曾科竟然守在这里。原来,曾科在馆驿碰了钉子后,他便直接来到城门处等候。他知道沈熠和赵云溪今天要离开白马城,而城门这里可是必经之道。当然,他之所以这样低声下气,实在是因为他不确定沈熠是真的不相信他与曾定之间的父子关系,还是说昨晚是在陪他演戏。若是前者,一切就都好说了,他顶多受点委屈;可若是后者,他就需要从长计议了。但不管是哪种结果,他都必须先想尽办法稳住沈熠和赵云溪,再向京都请求帮助。 眼瞧着躲不过去,沈熠便决定与曾科见一面。于是,他让赵云溪在马车上待着,自己则带着姜姝下了马车,脸色阴沉地朝着曾科走来。方一对上,他便毫不客气地道:“曾府尹,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是叫‘白马城’吧?你身为定州府尹,这里的庆祝集会都已经结束了,竟然还不回到首府处理政务,守在这里干嘛?” 对于沈熠这近似训斥的话,曾科却不敢表露出任何不满,反而陪笑道:“沈爵爷,下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得知你和公主殿下今日要离开此地,特来送行。” “是吗?那我就代小九谢过曾府尹的一番心意了。”沈熠冷笑一声道,“曾府尹,实在抱歉,小九昨晚受了惊吓,晚上又没有睡好,此刻正在车里休养呢,怕是不能与你见面了。你若是有什么想说的话,跟我说也是一样的,我会替你转达。若是没有,烦请你不要在这里逗留了,给我们让开一条通路,我们要出发了。” “下官忝为府尹,却犯下失察和监管不严之罪,使得公主殿下受了惊吓,实在是罪不可赦。”曾科主动认罪道,“下官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求公主殿下宽宥,故而带来了一些宁心静神的药,希望公主殿下笑纳,权当是下官的一点微薄的心意。”说罢,他冲着身后摆了摆手,只见四名衙役抬着两口上好的红木制成的木箱,气喘吁吁地走上前来,将箱子放在沈熠脚下。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恭敬地递给沈熠。 沈熠虽然没看到箱子里面的东西,但从那四名衙役吃力地表情和手里的“信”却可以判断出,箱子里面的东西绝不是所谓的“药”,更像是收买他的金银珠宝。但他也没有揭穿,反而假笑着抱拳道:“也罢,小九受了惊吓,确实也需要一些宁心静神的药。既然这是曾府尹的一番心意,我也不好拒绝,那就代小九收下了。” “多谢沈爵爷!”曾科当即回礼道。作为当事人,他自然知道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按照他多年混迹官场的经验,只要沈熠肯收下这些东西,那就至少可以证明,沈熠和赵云溪不会对他赶尽杀绝。这样的话,他就有了更多周旋的机会。 “好了,你的心意我们收下了,你若是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们就告辞了。”沈熠公事公办地道,“曾府尹,你看看这天,若是再耽搁下去,我们怕是会在半道上淋雨的。若真是这样,你这心意可就白白浪费了。” “是,下官明白!”曾科将身段放得极低,微笑着侧过身子,向着马车躬身抱拳道,“下官恭送公主殿下,祝公主殿下一路顺风。” 望着马车远去的影子,曾科很快就恢复了他身为府尹该有的样子,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吩咐道:“马上给京都去信,将这里发生的事如实向上面禀报。” “是,大人,小人即刻去办。”跟在曾科身后的师爷霍成立马应了一声,可马上又有些纠结地道,“大人,要不要在密信中跟上面说沈熠收礼的事?” 曾科沉吟片刻,决绝地道:“说,而且要加倍地说。我们都是给上面办事的,这位沈子爵既然收了上面的东西,那我们又为何不把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呢?只要上面乱起来,就没有人会在意下面发生了什么,以及有没有人趁机获利。” “大人英明!”霍成立马拍马屁道,“小人真是三生有幸,自从跟在大人身边,每天都能学到一些本事。”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曾科没理会霍成的恭维,径直转过身子,朝着住所走去。他的儿子曾定如今还在白马城的大牢中关着呢,他必须去看看。 离开白马城后,沈熠命令队伍停下,随后跳下马车,叫来禁卫队长严鸿,将曾科送的箱子和“信”全部交给他,吩咐道:“派人看守好这些,等到了云州府后,立马派人送回京都,全部交给陛下。” 严鸿犹豫了一下,随即领命道:“是,沈爵爷,小人明白。”他是禁卫大统领周懋奉圣旨亲自挑选出来护送沈熠及赵云溪南下的禁卫队长,自然知道周懋与镇国侯府、与沈家的关系非同一般。临行前,周懋再三叮嘱他,一路上务必以沈熠的命令为主,千万不能有所违逆。只要干好了这趟差事,与沈家打好关系,回京后升官发财指日可待。这可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机会,让他好好珍惜。正因如此,他才在下意识的犹豫之后改变了主意,听从了沈熠的命令。 沈熠将严鸿的表现全部看在眼里,知道他还算个尽职尽责的人,因而欣慰地道:“好了,吩咐下去,继续启程吧。剩下的路不多了,天气也有点反常,让弟兄们再加持一下。等到了云州府,我亲自请客,让大家伙好好地吃一顿。” “多谢沈爵爷,小人这就吩咐下去,弟兄们一定会很高兴的。”严鸿嘿嘿笑道。他知道沈熠言出必践、出手阔绰,只要是说出去的话,就没有一句食言的。也知道这些素来值守京都,很少跋山涉水的禁卫此次吃了不少苦,急需一场饕餮盛宴以满足口腹之欲。 沈熠点了点头,示意严鸿退下。抬头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天空,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么,重新回到了车厢。 就在沈熠等人朝着云州府前进的时候,在云州府与定州府交界的地方,以云州府尹贺新为首的一众官员正心急如焚地看着前方,像是在等待什么人一般。眼看马上就午时了,而且也快下雨了,可还是看不到想见到的人,这让他们都有些焦躁。 终于,午时一刻刚过,来回踱步的贺新听到了马儿的嘶鸣声和军队前进的步伐声,这令他精神大振,伸长脖子向前看去,暗自祈祷来人是他想见的人。 打前阵的护卫队长郎炯此时也注意到了前方的人群,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堵在前面有什么目的,急忙将这个情况告诉后方的沈熠。 沈熠自然不明白其中端倪,思考片刻后,命令队伍原地休整。他则下了马车,骑着火焰驹,带着姜姝和玄策朝着贺新所在的方向走来。 贺新在看到对面的人群后,本着“宁可认错,绝不迟疑”的态度迎了上来。他们这些人在这里等了许久,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类似的队伍,怎么能就这么错过呢。而正是因为他这种想法和态度,使得他与前来打探消息的沈熠撞了个正着。与沈熠对视了几息后,他试探性地问道:“阁下可是同安县子?” 沈熠虽然满腹怀疑,但转念一想,面前这个身着府尹常服的人既然这么问了,想来绝不是无的放矢,于是点头道:“在下便是沈熠,请问这位大人可是云州府尹?” 贺新听到沈熠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又猜出了自己的身份,急忙跳下马背,迎上前来,抱拳道:“不敢,下官云州府尹贺新,见过沈爵爷。” 见到贺新这种态度,沈熠自然不好意思再骑在马上回话,也跟着跳下马来,回了一礼道:“贺府尹客气了,不知你等在这里有何要事,难道也是冲着小九来的?” 贺新愣了一下,很明显,他并不知道沈熠口中的“小九”是谁,片刻之后,他有些惶恐地道:“沈爵爷,事情是这样的,下官之所以等在这里,乃是奉旨在两府交界处迎候同安公主与沈爵爷的。” 第257章 贺新 听到贺新的解释,沈熠惊讶得合不拢嘴。他怎么也没想到,面前这位府尹大人竟是奉旨来迎接他和赵云溪的。当然,更多的还是迎接赵云溪。可即便如此,他的心里还是充满了疑惑,不明白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 贺新似乎察觉到了沈熠的不解,很是恭敬地介绍道:“沈爵爷,是这样的。三天前,府衙来了一名影龙卫的上官,带来了陛下的旨意。旨意中说,同安公主殿下明日就要到云州府祭拜云昭训,让云州府提前以妃的位份准备好一应祭祀物品和祭祀流程,并于今日早晨在此迎候,随后陪同公主殿下一起到曲硕县云家,也就是云昭训的母家去祭拜云昭训,但不得提前告知云昭训母家的人此事。下官接到旨意后,立马命师爷去准备一应祭祀物品,又提前处理完府衙的公务。直到昨天下午,下官方才带着府衙大小官员连夜赶路,终于提前来到了两府交界处,等到了公主殿下和沈爵爷。对了,怎么不见公主殿下的车驾呢,不知还有多久抵达此地?” 沈熠这时终于听明白了此事的来龙去脉,随口说了一句“原来如此”。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很有理由怀疑这件事应该是圣帝对赵云溪和亡故多年的云昭训的一点弥补。无论是下旨让贺新这个云州府尹及其属官在这里迎接赵云溪,还是偷偷摸摸地将云昭训的太子之妾的位份提升到皇帝之妃的位份,放眼整个天下,也就只有圣帝有这个权力和资格做到这些。不过,他现在更担心的是,若是赵云溪知道这件事,她会如何面对。毕竟大家都知道,一直以来,这对父女的关系一直都不是很好。 “贺府尹,小九在后面休息呢,我让我这护卫回去说一声,她马上就会过来的。”沈熠道,“我们也是因为发现了你们守在这里,以为这边出了什么事,我这才亲自过来看看,了解一下情况。若有失仪之处,还请贺府尹不要怪罪。” “下官不敢,有劳沈爵爷的护卫跑一趟了!”贺新的语气中充满了恭维。若是没有那道旨意,他自然不会将一个子爵放在眼里,即便这位子爵是镇国侯的公子。但是,自从他收到旨意后,他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尽管此前朝野一直盛传,圣帝与这位同安公主的父女感情很是一般,但毕竟没有人目睹过。尤其是在收到这道旨意后,他便怀疑圣帝还是打心底里疼爱这个公主的,以前的传言多半只是个误会。因此,当他在面对身为公主驸马的沈熠时,态度远比以前要谦恭。 沈熠点了点头,转身对姜姝道:“姝儿,麻烦你跑一趟,回去告诉小九,这里有人要见她,让她稍微准备一下。” 姜姝应了一声,转身离去,沈熠则与贺新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既是为了打发时间,也是想趁机多了解一下有关云州府的事。 听到有人要见她,赵云溪自然心生好奇。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出远门,怎么刚到云州府的地界,就有人要见她呢。她很想向刚才跟着沈熠的姜姝多打听一些消息,可姜姝只是有些抱歉地摇了摇头,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见状,她也就没再多问,心想等下见到人之后,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于是吩咐队伍继续前行。 见到渐渐驶来的甚是豪华的马车,贺新已经大致猜到了马车内的人就是他要等的同安公主。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询问似的看了一眼沈熠,毕竟如今已经见到沈熠了,若是再用疑问的语气见礼,且不说会闹出没必要的笑话,万一再因此得罪了赵云溪,那可就追悔莫及了。 马车刚一停稳,贺新便急忙迎了上去。一众护卫本能地就想阻拦,但在看到跟在贺新身后的沈熠的眼神示意后,纷纷让开了路,但还是保持着应有的警惕,生怕发生什么意外。 来到车前,贺新整理了一下衣冠,不卑不亢地躬身施礼道:“下官云州府尹贺新,率府衙全体僚属,恭迎同安公主驾临。”说着取下自己的鱼符,递到窗口前。 车厢内的文竹掀起车帘,接过证明贺新身份的鱼符,转交给赵云溪,随后退回原位,将车窗的位置让了出来,使得赵云溪刚好能看到车厢外的贺新。 “原来是贺府尹,有劳了。”赵云溪早就从贺新的着装上确认了其身份,故而只是象征性地看了看手中的鱼符,然后十分优雅地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经证实了贺新的身份。可很快,她就看到了站在贺新旁边的沈熠,当时便不再端着架子,开心地道,“夫君,我们已经进入云州府的地界了吗?” 沈熠扫了一眼脚下的界碑,假装思考了片刻,坏笑道:“没有啊,这里是定州府与云州府的交界处,只有通过面前这块界碑,才能算是真正地进入了云州府。” 赵云溪将头伸出窗外,看向沈熠所说的界碑,很配合地道:“原来还没到啊,刘三,再往前走两步,快些进入云州府。贺府尹,这是你的鱼符,收好了。还有,你往后退一下,小心被马车撞到了。” 等彻底进入云州府的地界后,赵云溪跳下马车,舒展了一下筋骨,随后走到沈熠身边,旁若无人地靠着沈熠的肩膀,懒洋洋地道:“可算是到了,夫君,我现在总算理解你为什么总喜欢赖在家里了,这一路上太颠簸了。” 若是以前,赵云溪自然要严守“女四书”的要求,绝不会做出这种“大胆”的举动。可与沈熠相处得久了,接受了很多新鲜的夫妻相处之道,她也渐渐地将以前那些腐朽陈旧的思想抛于脑后,选择与自己和解。尤其是在子爵府时,由于没有外人干扰,她可以过得更加随心所欲。不过,当她在面对皇后等人时,她还是选择做回以前那个“知书达理”的温婉女子。毕竟沈熠不止一次地与她说过,思想观念的改变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他们更难以改变长时间形成的思想观念。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一些曾经梦想改变现状,最终却被世俗的现实狠狠地教训过的人。正因为吃过这种亏,他们才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女再吃这种妄图改变的苦。时间一长,一代又一代的人或自愿、或被迫地沉溺于相较而言的“舒适区”中,再也不愿意改变现状。除非有数个或数十个不怕牺牲、不怕吃苦的人前仆后继地站出来,将那些陷于“舒适区”中的人叫醒,带领他们走上更光明的未来。这样的人,我们一般称其为“伟人”,但很明显,沈熠绝不是、也不愿成为这样的人。 一旁的贺新毕竟是科甲出身的正经读书人,在目睹了赵云溪与沈熠的亲密相处后,不免觉得有些尴尬,只得收起鱼符,默默地低下头,假装没看到刚才那一幕。好在其他官员这时上前来向赵云溪见礼,他便不动声色地让开了位置,从这尴尬的氛围中抽身出来。 这些官员都是云州府府衙的僚属,位于贺新之下,有司马一位,司功、司仓、司户、司法、司兵、司田等曹参军各一位。其中,司马虽然官封五品,但没有实权,朝廷往往以此官位安置闲散官员。然而,若是府尹之位空缺,司马可以暂时代理州事。至于司功、司仓、司户、司法、司兵、司田等曹参军,他们被称为“判司”或“六曹”,具有实权,负责处理地方各方面的政务。 一众僚属见礼完毕之后,便依次退到了躲避尴尬的贺新身后。在沈熠的提醒下,赵云溪也注意到了贺新的情况,于是松开沈熠,站直了身子,轻咳了一声道:“贺府尹,本宫刚才忘记问你了,你是怎么知道本宫今日来云州府的,为何又将府衙僚属全部带了过来,你可知这样并不合朝廷的规矩,你就不担心被弹劾吗?” 听到赵云溪聊起了正题,贺新也端正了神色,将他先前与沈熠所说的话转述了一遍。并特意强调,他都是圣帝的旨意行事的,希望赵云溪能见谅。 赵云溪神色淡然,沉吟片刻后,直入主题地道:“依你所言,本宫此次前来祭拜母妃的事,云州府已经做好所有的安排了,本宫只需要人到场就行,是吗?” “是,公主殿下!下官已经备好了所有的祭祀物品,目前就放在曲硕县县衙;有关祭祀流程,朝廷专门派来了有关人员负责,包括礼部祠部郎中江纶江大人、宗正寺陵台署陵台令杜镇杜大人及其他有司。”贺新进一步介绍道,“除此之外,下官还请来了云州府白云观的虚元道长,准备设立一个祈福道场。这些人目前已经启程前往曲硕县了,今晚会在曲硕县的绛亭驿休息,明日一早与公主殿下一同前往墓地。”说罢,他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远处的骑在马上玄策,不知在想些什么。 玄策自然注意到了贺新狐疑的目光,但他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或做什么。可就是这一笑,却使得贺新心里有些发毛,荒谬,慌忙转过头,不敢再看下去。 “有劳贺府尹了。”赵云溪点点头道,“贺府尹,既然你已经安排好了一应祭祀流程,本宫就不添乱了。接下来该怎么做,本宫听你的计划。只要能保证母妃的祭典顺利举行,本宫一定重重有赏。” 贺新心下大喜,但面上却装得风轻云淡,躬身道:“多谢公主殿下,下官但尽职责,不敢有所奢求。公主殿下,此地距离曲硕县还有三个时辰的路程,但如今已经午时了,故下官斗胆建议,公主殿下不妨先到就近的鲁王镇用膳,稍作休息后再启程,赶在晚上城门关闭前进入曲硕县,等明日下午申时前往墓地举行祭典。下官此前派人算过日子,明日并不是很好的祭日,但申时三刻却是明日最适宜祭祀的时辰,因此……” 赵云溪看了一眼沈熠,想征求沈熠的意见。她刚才一时心急口快,没有问沈熠的想法,将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全都交给了贺新安排。可很快便回过神来,察觉到了不妥,故而这次主动地向沈熠征求意见。 沈熠自然明白赵云溪的意思,有些无奈地微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接受贺新的安排。与赵云溪成亲这么久以来,他尽可能地使赵云溪改变了许多传统的思想,可在夫妻关系方面,赵云溪却固执地坚持所谓的“夫为妻纲”,使得他却很难将他接受的“夫妻平等”灌输给赵云溪。不过他也没有放弃,一直在寻找更好的机会。. 见沈熠也表明了支持的态度,赵云溪也就放下心来,当即吩咐道:“贺府尹,就按你的安排来吧,我们先去鲁王镇吃饭休息,随后出发去曲硕县。” “是,公主殿下!”贺新很是干脆地应了一声,随后有些忐忑地道,“实不相瞒,下官来这里之前已经包下了鲁王镇最好的酒楼,让他们预备好酒菜,随时为公主殿下,还有沈爵爷接风洗尘。下官没有提前向公主殿下请示,擅自安排了这些,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这有什么好恕罪的,你不过是在尽自己的职责,我又岂能这般不讲道理?”赵云溪也适时地改变了自称,与贺新客套道,“再说了,你又不能确定我什么时候会到这里,又要上哪儿去请示。你也不用太紧张,我和夫君又不是吃人的怪物,你何必这般拘谨呢。夫君之前说过一句话,叫作‘强龙难压地头蛇’,这话虽然有些不好听,但也很附和我们目前的情况。贺府尹是云州府的父母官,熟悉这里的人文地理,我和夫君远道而来,对这里的了解非常有限,还要多仰仗贺府尹照顾呢。” 赵云溪这一连串体贴的话令贺新受宠若惊,也使得他稍微放松了下来。当然,他也没有因此而得意忘形,真的当起“地头蛇”来。于是,在赵云溪话音刚落下的那一刻,他立即抱拳道:“多谢公主殿下体察下官!公主殿下,请上车吧,我们马上就出发。此地距鲁王镇不过半个时辰,很快就可以到了。” 赵云溪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在沈熠的劝告下转身上了马车;沈熠则翻身上马,与自己的火焰驹继续培养感情。姜姝和玄策依旧一左一右地跟在沈熠两侧,在贺新等人的带领下,朝着鲁王镇走去。 第258章 镜水楼 鲁王镇坐落于云州府最北端的月山县,是自定州府进入云州府后的遇到的第一个城镇。由于这种地理位置的影响,使得鲁王镇的经济相对比较发达,甚至可以与一些县城匹敌。当然,这也与云州府本身的历史有关。毕竟自前朝开始,如今的云州府所在的这片区域便是闻名天下的经济、文化中心。圣朝立国后,又重点发展此地的经济、文化,使得云州府成为最能代表江南道经济、文化的地方。 经济上,云州府的刺绣、丝织等产业非常发达,占据了全国十之一成,又有闻名天下的“云锦”,且每年都会向朝廷进贡,天下皆知的“四大皇商”之一的王家早些年就是靠买卖云锦起家的;文化上,云州府特产的“云纸”历来便是皇家贡品,就算是普通的云纸,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处于有价无市的阶段,可见朝野对此有多么喜欢。 在贺新等人的带领下,沈熠一行人来到了鲁王镇最大的酒楼——镜水楼。镜水楼位于鲁王镇的西南方,周边地形平坦,视野开阔。方一下马车,沈熠便感受了这座韵味十足的江南道建筑的特色:坐北朝南,倚山面水,讲求风水价值;布局以中轴线对称分列,两侧为室,院落相套;穿斗式木构架结构,以柱直接承檩,没有房梁;以堂屋为中心,以雕梁画栋和装饰屋顶、檐口见长;外围砌较薄的空斗墙或编竹抹灰墙,墙面多粉刷白色,对阳光起到反射的作用;墙底部砌砖石,室内地面也铺石板,起到防潮的作用。尽管前世的他没有学过建筑有关的知识,但凭借脑海中的知识储备,还是能够照猫画虎地对镜水楼的建筑艺术做出一番分析。 在建筑空间的布置上,镜水楼遵循“水、楼、桥”三者互相搭配的原则。只见流动的河水、两层的木楼和弯弯的拱形石板桥巧妙地搭配在一起,使得空间显得独特多样、亲切宜人,也反映出了江南道云州府百姓们悠闲惬意的神仙生活。 在建筑色彩的选择上,镜水楼与大多数江南建筑一样,同样选择了“黑、白、灰”这种淡雅的色彩。这与红墙黄瓦、浓墨重彩的北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加凸显出了镜水楼这种江南建筑该有的特色。 在建筑风格的定位上,镜水楼重点突出“轻、秀、雅”三个字。这不仅体现在建筑细部的加工技术,如门窗、屋顶、阳台、梁、柱、栏杆和其他方面,也反映在将建筑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 在园林意境的营造上,镜水楼强调“情、趣、神”。江南建筑本身就强调灵活而小巧精致,奇妙无比,通过对环境氛围的营造,为人们提供一种心灵上的美好寄托以及思想上的共鸣和联想。 进入镜水楼内部,沈熠好奇地环顾四周,只觉得此地山水俱佳,自然植被保存良好,实现了自然与人文的连接与共生。白墙绿树、自然山石的水墨意象倒映在平静的水面,勾勒出江南建筑所试图表达的静谧和禅意。中间一条笔直的石子路将整个镜水楼一分为二,东侧是普通的客房区,保留了镜水楼内原有的高大水杉林,四周布置着有色灌木、几座假山和一角古亭,令庭院饱满而富有场所感;西侧则是独栋客房区,通过变化的院落组合、因地制宜的竖向关系、及同的开放度和连贯性,使得建筑体量被有机削减,空间有了起承转合,旨在营造二层楼雅间简洁大气的私密环境。 白墙、黑瓦、深檐,纯朴、精致的青灰石板地面和黑色小青瓦屋面共同构成了镜水楼弥足珍贵的暖色基调,放眼看去,只见白色的墙体成了高大水杉林的背景,形成了系统而极富内涵的设计语言,使得镜水楼在富有江南建筑韵味的基调上清晰明朗地表达了江南建筑墨色相映、隐逸诗化的特性与意境。 贺新见沈熠对于镜水楼有很大的兴趣,便主动地介绍起有关镜水楼以及江南建筑的特点。他虽然来镜水楼的次数不多,但毕竟是云州府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于江南建筑的了解还是很多的。 沈熠兴致勃勃地听着,间或用脑海中有关建筑艺术的储备知识与贺新所介绍的那些相互印证,倒让他对于古典建筑的美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眼看聊得差不多了,贺新主动地转换话题道:“公主殿下,沈爵爷,下官预订了此楼最好的独栋客房,烦请两位移步。至于二位带来的护卫和禁卫,下官已经安排他们去大堂用饭了。” 沈熠本以为赵云溪会给予贺新回应,但赵云溪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并没有任何表示,而是冲沈熠眨了眨眼。 见状,沈熠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知道赵云溪这样做是为了在外人面前强调他一家之主的地位,于是接过话茬道:“好,贺府尹费心了,请!” 在从入口前往贺新所预定的独栋客房的路上时,沈熠仔细地观察着沿路的景色,只见栈道曲廻,长廊逶迤、竹径通幽。游走其间,时而林木欣欣,时而流水澹澹。小桥流水、亭台水榭有机搭配,又有一池荷香弥漫,使得他心神舒畅,精神愉悦,不时地与一旁的贺新聊上几句诗词,赞美一下此地的景色。 进入客房内,映入沈熠眼帘的是色调清雅、质地古朴的木桌软榻。由于这座独栋客房是依水布置的,因此,四周通透的镂花木窗很轻易地便可以将屋外的湖光水色映入室内。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日间可临水而坐,静听芦花绽放;夜间可枕水而眠,沐浴月光星芒。 由于这是沈熠第一次真正地见识到这种古色古香的江南建筑,他不免表现得像是个好奇宝宝一般。趁着饭菜还没上桌的间隙,他悠悠地踱步进入卧室,以图观察得再清楚一些。只见卧室内部不设实体隔断,仅透过装饰自然过渡,将床榻、卧具、浴池均面向风景,给人带来深度的沉浸体验。看着这罕见的一幕,他突然陷入了畅想之中意识到住在这里的人无论是晨起、闲坐、品茗、沐浴……每一个瞬间都在室外风景的簇拥与环抱之中。严谨的框架结构,利落切割的线条,半围合式的隔栏,形成通透明朗的气质,勾勒出卧室雅致的格局,也自然地过渡了室内外的空间。延伸的床幔可避免住在二层给人的虚浮感,让人安稳入梦,框架结构与镂花木窗将卧室外的湖水、白云和蓝天与居住在室内之人的闲逸之心融为一体。 这时,跟在沈熠身后的赵云溪忍不住感慨道:“夫君,这里真的是太美了。都说江南建筑‘青砖门罩,石雕漏窗,木雕楹柱与建筑物融为一体,使建筑精美如诗,给人质朴清新的感觉。’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夫君,以后有机会了,我们一定要多来南方转转,好好领略这些人文风情。” 沈熠回过头来,给了赵云溪一个宠爱的微笑,随即揽着她的肩膀,畅想未来道:“好啊,等我们把手里的事情办完后,就好好地把生意布局到南方来,到时候在这里买些地皮,找一些当地的匠人,建一栋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不管什么时候来,我们都有得住,还能领略到这美丽的景色。” “嗯,听夫君的。”赵云溪道,“对了,夫君,建房子的时候,我们要建大一些,家里的人会越来越多的,要不然会很不方便的。” 沈熠只觉得一头黑线,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急忙转换话题道:“小九,贺府尹之前跟你说的事,你是怎么想的?你应该知道,这些事也只有陛下才……” “夫君莫要担心,这些事我都明白。”赵云溪抬起头来,看着沈熠有些纠结的神情,微笑道,“都说母妃当年深受他的宠爱,可是,自打母妃辞世之后,他好像也没有做出什么能证明母妃深受其宠爱的事,你说可不可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知道他对我没什么感情,也不会奢求他会对我怎么样。但他这次能破天荒地提了母妃的位份,又专门派有司来主持祭典,对于这些,我还是很感激的。因此,即便我的心里很别扭,但为了母妃着想,我也不会表现出什么。” 沈熠很是心疼地抱着赵云溪,不知该说些什么。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他都没有经历过家庭不睦的事,很难做到感同身受。因此,此时此刻,他最好的选择便是默默陪伴。 就在两人你侬我侬的时刻,芸儿敲响了房门,轻声道:“少爷,少夫人,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知道了。”沈熠应了一声,轻轻地拍了拍赵云溪的肩膀,柔声道,“走吧,小九,我们去吃饭。”说罢,他牵着赵云溪的手,走出了卧室。 镜水楼准备的午膳很是丰富,既有云州府本地的特色菜肴,又有来自京都的风味菜肴。由此便可以看得出来,贺新确实有把赵云溪的事放在心上。不论是迫于圣帝那道旨意和赵云溪公主身份的压力,还是出于他身为人臣的职业素养,总之,这件差事他办得十分到位,也让沈熠和赵云溪对他有了更为不一样的认识。 吃饱喝足后,众人又休息了一阵,于申时整离开了镜水楼,朝着曲硕县云家,即赵云溪此次南下的最终目的地前行。 曲硕县位于云州府东北方向,原本是一个贫困县,但因为出了一个云昭训,使得许多人的目光转向了原本不怎么起眼的曲硕县,尤其是当时的云州府尹和曲硕知县。在这两人刻意的鼓励和云昭训身份的影响下,曲硕县有了更多的发展经济和文化、修建交通要道的机会,最终使得曲硕县成了云州府如今的第三大县。 而在沈熠等人朝着曲硕县前进的同一时间,如今的曲硕知县魏城显得有些焦躁,在县衙后堂来来回回地走个不停,不时地看向大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临近亥时,魏城终于等到了他的师爷韩言。韩言是奉了他的命令,前往县城城门外十里处打探符尹贺新的消息的。他只知道贺新今天要来,可现在眼瞅着天已经黑了,却怎么也没见到贺新的人影,也没收到什么消息,这实在是令他坐立难安。好在这个时候,出去打探消息的韩言终于回来了。 见到魏城,韩言本打算施礼拜见呢,可魏城却有些烦躁地打断了他,直奔主题地道:“行了,别整这些虚的了,赶紧说事,符尹大人到了没有?” 韩言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回大人,小人并没有见到符尹大人,不过有消息称,府尹大人早在半个时辰前便已经进城了,只是由于同行的人太多,我们派出去的人没发现府尹大人的车驾,还有就是……” “就是什么?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别这么吞吞吐吐的。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魏城没好气地道。 “是,大人!”被魏城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了一顿,韩言也不隐瞒了,如实道,“大人,据小人的调查,符尹大人进城后与同行的人一起住到了绛亭驿。同行的人似乎有来自京都的贵人,其身边有禁卫保护。小人已经问过驿丞了,只知道这位贵人名叫‘沈熠’。至于具体的身份,驿丞也不清楚。驿丞还说,符尹大人对这位贵人态度很恭敬,像是对待上级一般。” “沈熠?”魏城琢磨着这个名字,可根本想不起来这号人物是谁,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沉声道,“马上准备轿子,本官要去绛亭驿面见符尹大人。快点儿,别磨蹭了。” 韩言连忙应了一声,面色涨红地离开了后堂,只留下更加焦虑的魏城来回走动。他之所以会这样,其主要原因也很简单。贺新身为云州符尹,是他这个曲硕知县的顶头上司。如今这位顶头上司莅临他所管辖的曲硕县,可他却没有亲自迎接,甚至让贺新住去了绛亭驿。这种失迎之罪可大可小,全看贺新的心情如何,愿不愿意放他一马。若是贺新心情不好,执意拿此说事,那他可就免不了要被穿小鞋了。 不多时,韩言便准备好了马车。魏城丝毫不敢迟疑,着急忙慌地登上马车,吩咐车夫立即前往绛亭驿。虽说如今时已经不早了。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就开始跟几个小妾在床上交流感情了。可今晚情况特殊,他实在不敢有这种心思。 第259章 绛亭驿 按照圣朝的馆驿制度,绛亭驿建在曲硕县城,属于陆驿第三等级。因此,其内部的一应设施无比齐全,如驿楼、驿舍、驿厅、驿厩、驿库等。除此之外,驿舍内有林木和池沼,营造了一个既舒适而又配备丰富的环境,而这也恰恰是圣朝继承了前朝大部分地域和经济,国力相对比较昌盛的表现。 此时的驿厅中,已然沐浴完毕的沈熠正在与提早到达这里以筹备云昭训祭典的礼部祠部郎中江纶、宗正寺陵台署陵台令杜镇及其他有关官员一边闲聊,一边等候晚饭。由于赵云溪还需要梳妆一番,因而便让沈熠代表她先与这些官员寒暄着。虽然此时已经夜深了,大多数人都已经熟睡了,但对于沈熠这些赶了一下午路的人而言,此时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正在众人闲聊之时,门外有人来报,说是曲硕知县特来求见云州府尹,希望贺新能宽恕他的失迎之罪,并指导一下他的政务。 贺新此时正忙着与沈熠套近乎呢,哪有心思考虑魏城的事,于是毫不在意地吩咐传话的人,让他去告诉城,说自己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传话的人恭敬地应了一声,悄悄地离开了。沈熠则有些好奇地看着贺新,很是八卦地笑道:“贺府尹,我怎么觉得你对这位知县大人的印象不好啊。” 贺新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让沈爵爷见笑了,下官确实是对此人的印象不怎么好。这个魏城身为科甲正途出身的知县,但却喜好钻营,治下的公务办得也很一般。下官之前虽然也训斥过他,可他却像是误会了什么,钻营的毛病越发严重。就像他刚才来求见,说什么‘宽恕他的失迎之罪’,无非就是觉得没有亲自到城门外迎接我这个顶头上司,害怕我给他穿小鞋,这才大半夜的跑过来。当然,也不能排除他听说沈爵爷和公主殿下莅临曲硕县,想过来巴结一番。说句不好听的,若不是曲硕县在他的治下至今没有发生什么要案,下官早就向吏部行文,请求革他的职了。遇到这种官员,下官属实头疼得紧。” 沈熠似有感触地连连点头,附和道:“贺府尹,我能理解你的为难。知县毕竟是最亲近百姓的父母官,若云州府下辖的知县都是这个样子,贺府尹怕是也很难跟朝廷交代啊。” “沈爵爷说的极是,当浮一大白,下官敬您一杯!”贺新像是找到了难得的知己,有些失态地拍了一下桌子,端起手边的茶杯,表情很是激动。可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仪,心虚地看了一眼沈熠,不好意思地道,“沈爵爷,下官刚才失态了,请见谅。” 沈熠对此表现得满不在乎,只见他微微摆了摆手,微笑道:“贺府尹快人快语,丝毫不藏着掖着。说实话,我很欣赏你这样的性情中人。明天的祭典仪式,还要劳烦贺府尹多多费心了。我在这里代小九先谢过你了。” “沈爵爷客气了,下官不敢。”贺新急忙道,“下官奉旨为公主殿下办事,此乃理所应当的,不敢言‘费心’二字。再说了,以沈爵爷和公主殿下的身份,下官也不敢受这个谢,沈爵爷还是不要说这种话了,下官受不得。”经过这一路上的观察,他已经意识到赵云溪对沈熠之间绝不是普通的政治婚姻,而是有真感情在的,很多时候,面对很多事情,赵云溪都会将主动权与决定权交给沈熠。这样一来,沈熠所说的话在某种程度上而言,那就是赵云溪所说的。因此,他这个臣子万万不敢接受赵云溪这个代表着“君”这一等级的人的感谢。 沈熠自然明白贺新这样的读书人对于所谓的“君臣伦理”十分看重,孤儿不愿与贺新掰扯这些,只得随口应了一声“也好”,随后看向从京都赶来的江纶等人,客套道:“江大人、杜大人,辛苦你们跑这一趟了。” 江纶、杜镇急忙站起身来,躬身施礼道:“沈爵爷客气了,这都是下官的应尽之责,不敢言苦!”尤其是江纶,他是礼部的人,而沈熠的二哥沈煜又是礼部侍郎,算是他的上司。有了这种关系,他对沈熠的态度远比其他人要恭敬。 聊到正酣之时,梳妆完毕的赵云溪带着文竹和兰儿来到了驿厅中。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直到此时,她才恢复了原本的天人之姿,使得在场之人都呆住了。 贺新不愧是读书人,定力就是足,稍微愣了一下便回过神来,起身拜道:“下官云州府尹贺新,参见同安公主殿下!” 有了贺新的“提醒”,其他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和失态,急忙站起身来,整理衣冠,随后齐齐施礼道:“臣等参见同安公主殿下!” 赵云溪神色淡然,虚扶了一下道:“免礼,平身!”随后,她注意到了眼睛都要看直了的沈熠,轻咳了一声,有些羞赧地走到沈熠跟前,紧挨着她的夫君坐下。 “谢公主殿下!”一众官员应了一声,齐刷刷地站直了身子,又不露痕迹地退回原位,将场中的空间让了出来。他们都清楚地知道,赵云溪才是今晚的主角。 赵云溪环顾四周,知道在这种场合下,她必须端起身为公主的架子,于是沉声道:“贺府尹,过来坐,驸马和本宫还有事要与你说。其他人也都坐吧,别站着了。想必在场的诸位都知道本宫此次南下的目的,因此,本宫也就不绕圈子了。希望明天祭奠母妃时,诸位能齐心协力,同心同德,本宫在这里先行谢过了。” 贺新是在场官员中品阶最高的,又是明日云昭训祭典的主持人,因而在赵云溪话音刚落后,他便率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公主殿下放心,下官一定竭心尽力,绝不让公主殿下失望。” 其他官员见状,也都接二连三地表了态。他们都是圣帝的臣子,如今又是奉了圣帝的旨意,来这里帮圣帝“名义上的女儿”办事的,故而态度上必须得到位。 待众人坐定后,饭菜也适时地端了上来,就像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一样。然而,对于沈熠、赵云溪等自鲁王镇赶路过来的人而言,有没有人安排这些都不算什么,当务之急还是填饱肚子。但对于江纶、杜镇等早就到绛亭驿的官员而言,他们早就吃过饭了,此时齐刷刷地聚在这里,纯粹是为了不失礼数,这才敬陪在一旁的,因而就没怎么动筷子。 沈熠一边吃着当地的特色菜,一边从自己的“专业角度”出发,与对面的贺新评价几句。贺新认真地听着,不时地连连点头以示同意。到了最后,他情不自禁地端起酒杯,对沈熠道:“沈爵爷真是奇人也,不仅精于诗词之道,还对庖厨之术如此了解,实在是难得一见。沈爵爷,不知下官可否敬你一杯?” 沈熠苦笑着摇摇头,有些抱歉地道:“贺府尹,实不相瞒,我也很想与你开怀畅饮。只是你有所不知,我这个人不善饮酒,通常是沾一点酒醉。为了避免在众位面前耍酒疯,也为了不耽误明天的事,我还是以茶代酒吧。若是贺府尹真有此雅兴,不妨等明日晚上再敞开肚皮喝吧,就我们两个人,我沈熠舍命陪君子了。” “原来如此,那真是太可惜了。”贺新虽然对此有些遗憾,但他却没有很明显地表现出来,反而附和道,“既然沈爵爷这么说了,下官便等着明晚了畅饮。” 这时,赵云溪突然想到了什么,放下筷子,神色严肃地问道:“贺府尹,你身为云州府尹,可有听人说起过母妃的母家曾在曲硕县做过一些不法的事情吗?” 这话一出,不仅是贺新,就连沈熠也有些茫然,不知道赵云溪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而贺新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嘴唇颤抖了两下,可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赵云溪敏锐地察觉到了贺新的为难,瞬间语气冰冷地道:“贺府尹,你若是知道什么,就坦诚地说吧。你应该明白,本宫之所以这样问,绝不是无的放矢。” 听到赵云溪这么说,贺新当即便明白赵云溪定然是听到了什么,这才想找自己证实。于是也不打算再隐瞒下去,将自己知道的事如实地说了出来。 “回公主殿下,下官确实曾听说过这样一件事,不过那是六年前的事了。”贺新回忆道,“当年,下官刚刚由承化知县升任云州府尹,在曲硕县走访民生时,听闻云家的大少爷强占了一个名叫‘朱胜兰’女子。朱胜兰的父母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舍不得的,于是到县衙告官。可当时的曲硕知县刚刚致仕,新的知县还没到任,于是县丞于收便顺理成章地暂代了知县一职。这个于收不仅驳回了朱家老两口状纸,还以扰乱县衙为名,各自打了二人二十大板,将他们赶出了县衙。老两口自然是不服这个判决,于是在伤好后再次到县衙告官。可这一次,那个于收却命衙役打断了朱胜兰父亲的双腿,并以朱家的粥吃死了人为由头,封了朱家的粥铺。 下官当时从别人口中听到此事时,也是深感惊讶,但为了避免先入为主,下官便暗中派人调查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正好那个时候,如今的曲硕知县魏城上任了,下官便以府里的名义行文,令魏城全力查察此事。如此一暗一明,想来很快便可以查明真相。可谁能想到,每当下官派出去的人快要查到线索时,与此事有关的知情人便不明不白地死了。而魏城又回文府里,称云家大少爷并没有强占民女,朱胜兰乃是他正儿八经纳的妾;而朱家粥铺的粥确实吃死了人,还附上了‘苦主’的证词。下官当时便知道此事非同一般,于是决定亲自前往曲硕县调查此事。可还没来得及启程,就收到曲硕县传来的消息,说是云家大少爷因病暴毙了。 由于云家的身份特殊,下官也不好在那个时候再追查下去,这件事也就这样搁置下来了。至于其中的具体情况,下官至今也没调查清楚,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赵云溪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在听完贺新的描述后,她神色平静地道:“看来,本宫听到的消息确实无假。贺府尹,明日之事结束后,麻烦由你率人重新彻查此事。这一次,本宫要知道所有的真相。若是云家真的做出了强占民女并颠倒黑白的事,本宫绝不会坐视不理。” 贺新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赵云溪到底是不是真心的。按伦理关系算,如今的云家家主可是赵云溪的舅舅,那个传闻“因病暴毙”的云家大少爷是赵云溪的表哥,有着这种亲戚关系在,他无法确保赵云溪真正的心思,只能偷偷瞥了一眼沈熠,希望沈熠能给他一点提示。 沈熠虽然不知道赵云溪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但他却熟悉赵云溪的为人,知道赵云溪不是个因情废公的人,因而在接收到贺新的眼神求助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得到沈熠肯定的回应后,贺新立马起身保证道:“是,公主殿下。下官绝不会辜负公主殿下的信任,一定竭尽全力追查此事,保证让事情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眼见贺新表明了态度,赵云溪也没有再纠缠此事,轻轻地“嗯”了一声。至于贺新刚才向沈熠求助的画面,也是装作没看到,继续吃起饭来。 一刻钟后,这场晚宴终于迎来了尾声。喝完最后一口汤后,沈熠和赵云溪先后放下筷子,侍奉在其身后的侍女则很懂规矩地递上了漱口的茶水和擦嘴的手帕。 都说“入乡俗随”,在同安县时用光了纸巾擦嘴的沈熠毫不客气地拿起那方全新的丝绸手帕,有些心疼地擦了擦嘴。他毕竟经营过丝绸生意,身边的姜姝又曾是丝绸商家的女子,多少也听说过一些丝绸制造与生产的事。这一方小小的手帕,需要很多个人、很多道手续才能制作出来。如今被他用来擦了嘴,然后就要被扔掉。这简单的动作所浪费的却不知是多少普通百姓的辛劳。他突然想起了前世读过的一首以养蚕妇的口吻所写的向不合理的社会发出控告的诗,情不自禁地低声念道: “粉色全无饥色加,岂知人世有荣华。年年道我蚕辛苦,底事浑身着苎麻。” 第260章 馆驿制度 尽管沈熠的声音很低,但坐在他旁边的赵云溪还是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这首诗。聪慧的她只听了一遍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于是放下手里的手帕,对贺新道:“贺府尹,本宫想问一句,我朝的大小馆驿中提供的都是这种丝帕吗?” 贺新不明白赵云溪为何这样问,但还是如实答道:“回公主殿下,只有由朝廷直接管辖的馆驿才会统一提供这种丝帕,其他的馆驿则根据承办人的实际财力提供相应的陈设布置,并没有统一规定。” 沈熠听得一头雾水,赵云溪也似懂非懂,两人齐齐看向贺新,示意他说得详细些。毕竟只有有司才会对这种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而他们俩显然不是这种人。但由于刚才的丝帕的事,使得他们俩对这些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因而才会让贺新给他们详细地介绍一下。 贺新道了一声“是”,随后如数家珍地讲了起来。正如圣朝现行的许多政治制度一样,圣朝连接到的馆驿制度也是承自前朝的,并在此基础上稍微做出了改变。 前朝不仅建立了大一统的封建王朝,而且统一了文字与度量衡。但由于国土面积太过广大,为了保证政令和军报能及时地上传下达,前朝太祖皇帝便建立了馆驿制度,并以国都为中心大修驿道,“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这不仅提升了整个国家的交通和通信速度,而且进一步完善了馆驿制度。 顾名思义,馆驿是传送消息、文书,押送重要物品的驿传人员或某些官员夜间休息、更换马匹的地方。由于这些驿传人员是去往较远的地方传达政令或军报的,他们晚上所居住的馆驿就变得非常重要。因此,朝廷历来非常重视馆驿制度的完善。这既是为了保证政令或军报的保密性,也是为了保障所押运物品的安全性。 圣朝初立之时,五国攻伐不休,战争频发,太祖皇帝为了稳固从前朝手中继承来的大面积国土,并巩固自己的统治,于是在前朝馆驿制度的基础上又做出了一些补充和完善,如增加驿站的数量,将馆驿系统中的人员纳入官吏体系并进行考核,以此来保证馆驿制度的有效实施,巩固圣朝的统治根基。 按照太祖皇帝的要求,馆驿依据其所在的位置和往来的人的数量及其是否处在关键的驿道上等可分为众多的等级。圣朝规定每隔三十里设置一所馆驿,且优先设置在府、县的城池之中。这样既可以方便官员的往来和书信、命令、公文的传递,也可以保证官员的安全和信息的保密性。至于那些设置在较为偏僻的地方的馆驿,由于周围的土地可以随意占用,因而占地面试十分宽广,外部装饰也非常奢华,正所谓“门街周道,墙荫竹桑,境胜于外也。远购名材,旁延世工。既涂宣皙,领甓刚滑,求精于内也。”当然,这也与地方官员的私心有关。毕竟各道监察御史奉旨巡查各府、县时,往往也会考察当地的驿政,而驿站设置的好坏又是考察地方官员政绩的一个重要内容。因此,有些府、县的官员为求官政声誉,经常会讨好监察御史,不惜花费重金,把驿站装饰得美轮美奂,并供以山珍海味。 此外,圣朝的馆驿制度最大的特点便是规模宏大、设施齐全。即便是建在府、县城池之中的设置的馆驿也会有驿楼、驿厩、驿厅、驿库等基础设施,更遑论建在较为偏僻的城外的馆驿了。通常情况下,这些馆驿光驿厅一般有好几个,用来储存鱼肉酒食驿库也有很多。 太宗皇帝在位时,圣朝在全国范围内一共建有馆驿一千四百二十所,并规定各所馆驿中的物品的数量都必须按照等级分配。按照馆驿修建的位置和所使用的交通工具划分,可分为陆驿、水驿和水陆兼具的馆驿三种。其中,陆驿共一千所,可分为七个等级,三等及以上的由朝廷直辖,三等以下的由地方官府管理。最高等级的陆驿有七十五匹可用的马,最低等级的陆驿则只有七匹可用的马。水驿共两百六十所,可分为三个等级,一等的由朝廷直辖,一等以下的由地方官府管理。水驿的交通工具以船为主,最高等级的水驿有四艘可用的船只,最低等级的水驿则只有两艘可用的船只。水陆兼具的馆驿共八十所,可分为四个等级,二等及以上的由朝廷直辖,二等以下的由地方官府管理。这种馆驿往往客流量大,运输的要求高,因而其所需要的马匹和船只的数量远远超过单独的陆驿和水驿中的数量。 高宗皇帝在位时,随着国力的再次提升,又增加、改换了一些馆驿,并设置了以京都为中心的馆驿枢纽。这种设置方式既能向其他四邦展示圣朝的繁荣盛况,也能保证地方财政的稳定,加强了圣朝的统治。 除此之外,高宗皇帝还规定,由朝廷直辖的馆驿由尚书省下辖的兵部驾部郎中管理,其所有经费开支均由户部负担,毕竟馆驿建立的初衷虽然是为了政令和军报能够及时的传达,但是其最主要的作用还是为了军事战争准备,方便战况的汇报和军事密信的传递,以此来保障战争的胜利。至于那些由地方官府管理的馆驿,府一级的馆驿由“六曹”中的士曹管理,县一级的馆驿则由县令兼督,由馆驿的实际管理人驿丞负责。其所有经费开支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由地方府库提供,另一部分则由地方豪门大户提供。《圣律》对此有明文规定:“由地方官府管理的馆驿,每所需置驿丞一人,驿丞需由富户担任。”这是因为馆驿中的驿马若有伤亡,实际管理馆驿的驿丞则需要赔偿,而这只有富户才赔得起。这样的富户,往往拖家带口一起住在馆驿之中。 在所有的馆驿中,花费最多的就是护养马匹和维修船只的费用。尤其是由朝廷直辖的馆驿,在这些方面的开支则更大。因此,《圣律》规定:陆驿中养护马匹所需要的饲料均由驿田种植,以减少支出,减轻百姓的赋税。而那些由地方官府管理的馆驿,其修建也是需要政府出资建设的,但其所耗费的巨大财力,使得政府难免有点捉襟见肘。因此,承包修建馆驿的制度就出现了。这不仅缓解了政府的财政压力,还得到了富甲一方的商人的支持,促进了馆驿制度的发展,巩固了统治,并且在战争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听完贺新的介绍,赵云溪直接问道:“贺府尹,本宫想知道,这所绛亭驿是由朝廷直辖的,还是由曲硕县自己管理的?” 贺新这时已经察觉到了赵云溪的真正目的,犹豫了一下道:“回殿下,绛亭驿建在曲硕县城,按规制属于第三等的陆驿,因而是由朝廷直辖的。” “既然如此,绛亭驿为啥还要如此奢靡,用这种上好的丝帕来擦嘴。”赵云溪冷声道,“贺府尹,你身为云州府尹,曲硕县又在你的治下,你难道就没想过为朝廷节省一些丝绸,为百姓减轻一些负担吗?听说你当初也是进士出身的,极擅诗词文章,本宫这里也有一首诗,希望贺府尹能鉴赏一番。”说罢,她将沈熠方才吟诵过的那首《蚕妇》念了一遍。 贺新聚精会神地听着,待赵云溪念完之后,他不受控制地跟着念了一遍。进士及第的他不用别人介绍,也能明白这首诗想表达的意思。诗歌的前两句以粉色和饥色对比,深刻地表现了养蚕妇人穷困处境;后两句通过蚕妇之口,表达了她们对统治阶级剥夺她们劳动果实的强烈不满和怨恨,也表达了对贫富悬殊的不合理现象的讽刺。全诗语言朴实、浅显,近乎乡间口头语,感情却情激昂悲愤,无情地揭露了当时社会中的不合理现象,表达了对人民的苦难生活与不幸遭遇的同情。 “下官惭愧,多谢公主殿下赐教!”贺新站起身来,深深地施了一礼,有些羞愧又有些感激地道,“公主殿下,不知下官是否可以将这首诗装裱起来,以日日提醒下官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上要报答朝廷的栽培与信任,下要体恤百姓的艰辛与劳苦。” 赵云溪看了一眼沈熠,解释道:“这首诗是驸马做的,本宫不过是有所感触,这才念给你听。至于你能不能装裱,还是问驸马吧,本宫可不会自作主张。” 贺新道了声“是”,也看向沈熠,恭敬地道:“沈爵爷悲天悯人,怜惜百姓,下官深受感动,不知沈爵爷可否允许下官将这首诗装裱起来,以时刻提醒自己?” “那是自然。”沈熠很是果断地道。若是以前,他可能还会跟贺新矫情一下,解释说这首诗不是自己写的,而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可在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他已经懒得计较这些了。圣朝又没有这些个同名同姓的人,就算是自己抄袭了别人的大嘴,也不会有人跟他打着作权的官司,自己又何必浪费这番口舌呢。 得到沈熠的允许,贺新神色激动,像是捡到了什么好宝物。若不是今晚已经很晚了,他非要与沈熠再聊上几个时辰,一舒心中块垒方好。 赵云溪也知道时间很晚了,再加上他们已经吃饱喝足了,在这里纠缠着也不是个事,故而在贺新冷静下来后,她便很直白地表明自己有些困了,要求结束宴席,早些回去休息,养好精神以应对明天的祭典。 一众官员都巴不得早些散场呢,此刻听到赵云溪的话,也就不再逗留,纷纷起身施礼告辞,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贺新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不好厚着脸皮留下来,于是跟着其他官员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待众人全都离开后,赵云溪轻轻地握了握沈熠的手,宽慰道:“夫君,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吧。我们毕竟不是朝廷的人,遇到这些朝廷的事,我们也只能尽可能地跟当地官员提出建议,却不能干预政事。说句不好听的,这都是朝廷的规制,我们这些个没有参政之权的人,就算再有想法,也无法亲自去改变什么除非宫里那个人能明旨朝野,自上而下地做出改变。” 对于赵云溪的善解人意,沈熠自然是满心欣慰。他轻轻地捏了捏赵云溪的手,算是给予回应。赵云溪所说的这些,他又何尝不明白。只是因为自己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知道普通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讨生活有多么不容易,因而在面对刚才的浪费行为的时候,这才有了这么大的感触。上一次在渝州府的酒行天下吃饭时,他虽然也用了以上好的云锦制成的丝帕擦嘴,但那是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毕竟酒行天下是开门做生意的,他们不仅卖菜品,还要卖服务、卖品质,而那方丝帕正是酒行天下这种大产业该有的东西,因而他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今晚不一样,这里是朝廷设置的馆驿,花的是百姓们从自己的口粮中挤出来的上缴给国库的钱,怎么还能这么浪费呢。若是为政者都没有这种为朝廷、为百姓思考的意识,那圣朝这座大山迟早会被吃空的。 想到这里,沈熠突然惊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代入得太深了,于是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从脑海中甩了出去。然后站起身来,牵着赵云溪的手,朝着贺新为他们安排的卧房走去。说实话,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他也很想念躺在床上时那种无比安心的感觉了。 回到卧房,芸儿和文竹各自伺候自己的主子洗漱,直到安排好所有的事,两人方才替沈熠他们掩上了房门,到卧室外间的屋子休息去了。 躺在床上,沈熠突然想起了此前吃饭时赵云溪问贺新有关云家的事。当时他就有些好奇,很想问问赵云溪具体的情况。后来因为那方丝帕的事,听贺新介绍了很多关于圣朝的馆驿制度的事,一时间竟忘了这茬。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也没什么好回避的,倒是个很好的询问时机。 “小九,你之前吃饭时与贺府尹提到了云家,是不是听到什么传言了?”沈熠搂着赵云溪的小蛮腰,好奇地问道,“刚才听贺府尹说起那位云家大少爷的事,我的心里也有很多的疑惑,总感觉他所说的那件事太怪了。” 第261章 局 对于晚饭前听到的事,就算沈熠不主动询问,赵云溪也打算对沈熠提起。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看在已故的母妃的面子上,她都必须出面。若是此事只是谣传,她顶多只是借机敲打一番云家,让他们谨言慎行;可若是此事真如传言一般,为了维护母妃的身后名,她也不得不做出一些“大义灭亲”的事了。 “夫君,我确实听到了一些有关云家的事。”赵云溪严肃地道,“我沐浴完毕后,坐在镜子前梳妆时,兰儿提醒我房间外面有两个侍女在小声议论,言谈间提到了当年的云家大少爷强抢民女的事。云家毕竟是母妃的母家,虽说母妃早已故去,可毕竟还是云家的女儿。若云家真的做出了这样的事,岂不是有损母妃的身后名吗。于是,我便让兰儿将那两个侍女叫了进来,细细地问了一遍,这才听说了这件荒唐事。” 听完赵云溪的解释,沈熠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疑惑地道:“不对啊,按照贺府尹的说法,云家强抢民女的事发生在六年前,而且当时的有关知情人都不明不白地死了,甚至连那个云家大少爷都暴毙而亡了。如此一来,那件事不就成了一桩没有头绪的悬案了吗?” “夫君说得没错,贺府尹说的可能也没有错,可事情怪就怪在这里。”赵云溪很是怀疑地道,“我从那两个侍女口中得知,大概半个月前,曲硕县城突然出现了一个行为疯癫的中年女子,整日躺在县衙门前,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当年的云家大少爷强抢民女的事。衙门的人上前赶了好几次,可那女子并没有离去的想法,甚至还咬伤了一名衙役的手指。自那之后,衙门的人也懒得管那女子了,任由那女子躺在门前‘胡言乱语’。 一开始并没有人将那女子的疯话放在心上,可很快,那个女子竟然说当初的云家大少爷并没有暴毙而亡,死的是其同父异母的兄弟。这个传言很快便引起了更多人的关注,曲硕知县魏城自然也知道了此事,于是提审了那女子。若真如那女子所言,当年的云家大少爷不仅与强抢民女的事有关,甚至还牵扯到了一桩人命案子。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魏城也不敢装作没看到。可惜的是,那女子翻来覆去地就只有这么一句,没有其他的有效线索。魏城便以为那女子是真的疯了,便没有再例会那女子的疯言疯语。 然而,就在魏城提审完那女子的当天夜里,曲硕县衙门口便来了几个黑衣人,径直朝着那女子走去。而那女子似乎早就意识到了会有这样的事,于是大声呼喊,引来了本应睁大眼睛值守县衙大门却坐着睡着了的衙役。双方一番交战之下,衙役重伤一名,轻伤三名;黑衣人眼见情形不对,便纷纷退去了;而那女子则不知趁乱跑去了哪里,至今毫无音信。 此事之后,魏城在全城内贴出告示,重金悬赏当晚在县衙门口打伤衙役后逃跑的狂徒。可半个月过去了,除了百姓们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外,魏城什么收获也没有。渐渐地,这件事也就没人提起了。可就在昨天下午,那女子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县衙门口。她什么话都没说,反而直挺挺地冲进了县衙,再也没有出来。” 听到这里,沈熠满脑门都是问号,原本还有些困意的他倏地坐了起来,仔细分析刚才听到的这些信息。六年前的事毕竟时间太久,他也不好说什么。可如今关于这个疯女子的事,实在是太突兀了。半个月前正是他与赵云溪准备南下工作的时候,昨天又是他和赵云溪刚刚抵达曲硕县的时候。若说这还不算巧合,那为什么会有两个侍女在房间外议论云家当年的事,还被赵云溪听到了。与其说这是巧合,还不如说这是有人故意想让赵云溪调查当年的事,或者说是调查云家。 “小九,你觉得会是什么人要故意引你入局呢?”沈熠直截了当地道。以赵云溪的聪慧,想必早就已经意识到了这是一个针对她而设的局。 赵云溪也坐了起来,双手抱着膝盖,认真地分析道:“按照目前所掌握的信息来看,设局人绝不会是云家,也不可能是贺新。前者与整件事的关系非常敏感,躲还来不及呢;后者若真有这个能耐,当年的事也不至于拖到今天。因此,我觉得设局人应该是游离于整件事之外的第三者。这个人心思机敏,能力或许也非同不一般,甚至对当年的事了如指掌。但他介于某种原因,不愿意与云家正面为敌,这才先拉我入局。不管怎么说,我与云家还是有些关系的,而且不用担心得罪云家。” 沈熠默默地点了点头,像是认可了赵云溪对于设局人身份的分析。随后,他拉过被子,将他和赵云溪罩在里面,又搂着赵云溪的肩膀,准备深入分析一番。而这时,他突然想到了某个本应与他同行的人——驻康州府影龙卫指挥使应湛。当初在京都时,他第一次从圣帝口中得知了有关前康王和如今的康州府的一些事;也是在那个时候,圣帝跟他讲了一些有关地方上影龙卫的事,并抛出了应湛。 根据圣帝的说法,影龙卫数量有限,在地方上多分布在藩王封地上,只管监督藩王,并以藩王封地为中心,向毗邻的府、县辐射,以尽可能地配合监察御史实行监督之权。应湛所带领的影龙卫分布在前康王的封地上,除了监督前康王的封地康州府外,还捎带着监督康州府周边的云州府等府、县。因此,圣地才会让应湛陪他一起南下。可是,当他们刚刚离开京都后,应湛就说康州府发生了紧急情况,自己身为指挥使,需要赶紧回去主持大局,于是与他分道扬镳了,再后来就没了消息。 如今想来,以影龙卫的能力,应湛想要查清楚云家当年所做的事,并保护那个“疯”了的女子,也不是一件难事。再加上此人有心机、有能力,只向圣帝尽忠,主要监督地方藩王,而不会随便介入地方政事,尤其是与皇室有牵连的云家的事。凡此种种都非常符合赵云溪的分析。最重要的是,此人有设这个局的时间和嫌疑。 想到这里,沈熠下意识地有些生气,搂着赵云溪肩膀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多了些力气。而这突然变大的手劲令赵云溪感到了一丝痛感,使得她不由得轻呼了一声。 这声轻呼令沈熠瞬间回过神来,他很是抱歉地帮赵云溪抚摸着肩膀,心虚地安慰道:“小九,我刚才是不是捏疼你了?实在抱歉,我刚才想到了一个可恨的人,气急之下没顾得上细想,力气也大了些,这才不小心伤到你了。” “没事的,夫君。”赵云溪轻声回应道,“对了,夫君,你刚才说‘想到了一个可恨的人’,不知这个人是什么人,与我们刚才说的事情有关系吗?” “如果我没有猜错,此人便是这个局的策划人。”沈熠介绍道,“此人是驻康州府影龙卫指挥使应湛,就是我们上次离开皇宫时,跟在车队后面的那个汉子。” “影龙卫?”赵云溪虽然知道这个组织,但知道的很有限,因而在听到沈熠的解释后,很是不解地道,“他不是康州府的影龙卫吗,怎么会和云州府的事扯到一起。还有,此人不是很早之前就跟我们分开了吗,怎么会与这里的事有关呢?” 沈熠也没有隐瞒,将自己的分析和有关影龙卫的在地方上的大概分布与职责如实地讲给了赵云溪,至于其他有关影龙卫的事,他则善意地隐瞒了下来。这是因为他在明天祭拜过云昭训之后就要到康州府去做一些可能会有危险的事,为了不让赵云溪担心,只能选择性地隐瞒一些重点。 “若真如夫君分析的这样,此人确实很有可能策划了这个局,只是不知道其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赵云溪沉吟道。她以前只知道影龙卫是圣帝的私人组织,却不知道这个组织具体是干什么的。此时听到沈熠讲起这些,还真是涨了不少见识。 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了一道钟声,代表此时已经三更时了。沈熠突然打了个哈欠,口齿不清地道:“好了,小九,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呢。这些事还是明天再说吧,反正我们明天也要去云家,到时候就可以知道云家大少爷当年究竟是什么情况了。至于抢占民女的事,既然有人已经在布局了,那我们就顺其自然吧,现在想这些也没有什么用。” 赵云溪还想说些什么,沈熠却态度强硬将她拽到怀里,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宠溺地道:“晚安,夫人。” 听到“夫人”两个字,赵云溪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成亲这么久以来,沈熠很少对她用这个称呼,说是担心把她叫老了。但在某些特殊的时候,沈熠却一点儿都没有这种担心,叫得极为顺口。 “晚安,夫君。”赵云溪缩在沈熠怀里,有些害羞地道。虽然夜色深沉,看不到任何东西,但赵云溪还是能清楚地感到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就在沈熠等人陷入沉睡的时候,曲硕县一间阴暗的大牢里,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女子正在和面前的黑衣人说着什么。虽然听不到两人对话的内容,但从那女子激动的神色中可以推断出,这场对话的内容绝对非同一般。 一刻钟后,那名黑衣人离开了牢房,临走前嘱咐道:“记好了,明天下午申时五刻,你必须准时出现在两位贵人面前,将你的状纸交给云州府尹贺新。错过这个机会,你丈夫和你女儿的冤屈可就没人能管得了了。我们萍水相逢,帮你做这些,不过是因为我一时心有不忍,但我绝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去帮你,明白了吗?”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那中年女子倏地跪倒在地,一边叩头,一边感谢道。换做半年前,她自己都危在旦夕,哪还敢相信自己有机会为丈夫和女儿伸冤呢。就在山穷水尽的时候,她遇到了面前这位恩公,不仅侥幸逃得了性命,还得到了这难得的伸冤机会。此等恩德,又岂是她几个响头就能回报得了的。 “好了,起来吧。”黑衣人伸手扶了一下,随后转过身来,对守在门口的四名衙役道,“今晚是最重要的时候,务必要保护好她。我走之后,你们就按照我先前制定好的计划执行吧。办好了这件事,你们晋升的机会也就有了。我虽然没办法直达天听帮你们请功,但可以在向两位贵人面前帮你们说说好话。” “是,指……属下知道了!”四名衙役中年纪较长的那一位立马回应道。或许是由于太过激动,导致他一时说错了话,幸好他还算机智,及时纠正了回来。 “行了,我走了,这里就交给你们了。”黑衣人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牢。 平静的一夜过去后,忙碌的一天又来了。在芸儿温柔的呼唤声中,沈熠终于睁开了眼睛,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由于赶了很长时间的路,再加上昨晚又睡得比较晚,导致他今早的状态不是很好。但一想到今天对于赵云溪而言是个重要日子,他还是强行制止了赖床的念头,哈欠连天地起床了。 按照圣朝的墓祭礼仪和贺新根据实际情况制定的祭祀流程,沈熠和赵云溪首先要去云家,与云家家主及其他嫡系长辈打过招呼,然后到云家祠堂请出云昭训的灵位,最后才能到云昭训的墓前进行正式的祭拜仪式。 在圣朝的传统观念中,女子出嫁后便要以夫家为家,死后入夫家的祖祠,受夫家后人祭拜。即便是被休回母家的,也不得入母家祖祠,受母家后人祭拜。但云昭训不一样,她是当今皇帝尚是太子时所纳的妾,礼法上属于皇家的人,但由于她在薨逝前没有留下龙子,无法附葬皇陵,故而只能按皇家特旨回故籍安葬,入母家祖祠,受母家后人祭拜。因此,赵云溪这才不得不千里迢迢地赶来云州府为自己的生身之母举行祭典。 对于沈熠而言,贺新制定的祭祀流程虽然有些复杂,但他却没有任何的不情愿。毕竟云昭训可是赵云溪的生身之母,按照前世的伦理观念来看,这位可是他真正的丈母娘,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掉链子。 第262章 见礼 洗漱完毕后,芸儿拿来了一身素雅却不失身份的衣服,伺候沈熠换上。沈熠自然也没有拒绝,毕竟他今天可是去祭拜长辈的,绝不能像打扮得像往常那样招摇。 作为云昭训在这世上唯一的后人,又是今日祭典的主角,赵云溪理所应当地换上了一身素雅的衣服,就连原本大气贵重的头饰也变成了一朵米白色的绸花,整个人呈现出与往日不一般的特殊气质。 很少见到赵云溪这副打扮的沈熠不由得愣了一下,若不是今日的时机和场合不对,他定然又要使出他引以为傲的夸夸大法了。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文竹和兰儿也换了自己的妆容和衣服,打扮得很朴素。不过,考虑到她们是赵云溪的贴身丫鬟和侍卫,沈熠对此好像也能理解。 早饭过后,贺新来到沈熠和赵云溪所住的小院,询问赵云溪准备什么时候去云家。绛亭驿与云家之间只有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再加上到云家去请云昭训的灵位所花的时间,赵云溪午时从绛亭驿出发是最合理的。 赵云溪由于惦记着昨晚听到的事,很想早些到云家去探探口风,因而在与沈熠交换了眼神后,她决定稍后就动身。 对于赵云溪的安排,贺新自然是没有异议的。于是,他恭敬地领命而去,招呼云州府衙的其他僚属及来自京都的一众官员和白云观的虚元道长等人,令他们立马收拾行囊,随后启程前往云家。同时,他又派人去曲硕县衙,要求曲硕知县魏城带领县衙僚属及此前准备好的祭祀物品到云家集合,下午陪赵云溪一起祭拜云昭训。 贺新派出去的人刚到绛亭驿门口,迎面便撞上了来求见贺新的魏城。两人一番寒暄后,魏城便提出了告辞,急忙赶回县衙召集僚属,带着三马车的祭祀物品前往云家大宅,期待着能在半路上与贺新撞见。起初,当贺新派人将这些祭祀物品送到县衙时,他还觉得有些晦气。怎奈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也不好对贺新这个顶头上司的安排表示不满。可就在刚才,当他知道这些东西的真正用途后,心情顿时大好了起来。 巳时整,沈熠等人离开了绛亭驿,朝着云家大宅走去。一路上,沈熠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表情,赵云溪却有些紧张。自打出生以来,她就与云昭训的娘家人没有什么交集,今天终于要正式地与名义上的“娘舅”一家人见面了,也不知见面后该说什么才好。 沈熠察觉到了赵云溪的紧张,笑着将她揽到怀里,宽慰道:“小九,别紧张,有我在。云家的人若是懂规矩,我们就跟他们讲讲感情;若是他们不识抬举,我们也就没必要客气。陛下之前让下旨给贺府尹,让他为今天的祭典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却唯独不告诉云家今天祭祀的事,想来是知道云家做了一些对云昭训不太好的事,不愿意打草惊蛇,只是希望你能亲眼看见,从而看清云家的为人。” 赵云溪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明白沈熠为什么这样说。可很快,她便想起来离宫前皇后跟她说的那番话,小心地问道:“夫君的意思是,云家这些年来并没有好好地侍奉母妃的身后事?” “十有八九。”沈熠有些决绝地道,“都说‘人走茶凉’,云昭训亡故这么多年了,再加上陛下对待你的态度,云家想来定没有从中获得什么大的好处。此消彼长之下,他们又怎么能好好地侍奉云昭训的身后事呢?” “云家若真如夫君所言,做出这种蠢事来,那我也就不用跟他们讲什么情面了。”赵云溪冷声道。在这场对话前,她还有些期待与素未谋面的娘舅一家人见面呢。可在听到沈熠的担心、想起皇后的叮嘱后,她心中的期待值便降低了很多。平心而论,她与云家确实没有多少感情,若不是因为有云昭训在,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来云家的。而云家在云州府能有如今的地位,也是与云昭训入东宫密不可分的。若云家真的敢过河拆桥,她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沈熠等人离开绛亭驿后不久便引起了曲硕县百姓们的关注,他们都很好奇曲硕县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只见五辆大小不一的马车行驶在中间,为首的那辆尤其奢华无比;将近一百人的队伍紧紧地围绕在马车四周。这些人中既有身着家丁服饰的护院,也有身着披坚执锐的将士,还有身着云州府衙服饰的衙役。就算是不知道五辆马车内坐的人是谁,可只凭这支护卫力量,也能推断出马车内的人身份不简单。这么多年来,曲硕县何曾有过如此大阵仗的队伍,上一次有类似的情况时,还是云家的女子被纳入东宫时。可当时的阵仗也就那样,根本比不上现在。 在百姓们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这支声势浩大的队伍浩浩荡荡地朝着云家大宅所在的方向行去。有反应比较快的人立马便察觉到了端倪,不由得高声惊呼道:“是云家,他们要去云家,云家又要崛起了。” 其他的好事之人被这么一忽悠,立马来了兴致,齐齐跟在队伍后面,想见识一下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这样,在百姓们的“簇拥”下,沈熠等人抵达了云家大宅。 作为曲硕县第一大家族,云家的眼线自然也不会少。当他们知道这支庞大的队伍要来云家时,立马便将消息送回了云家。因此,当这支队伍距离云家大宅还有三丈距离时,云家大宅的门口便聚集了十来个人。他们齐刷刷地看着这支庞大的队伍,心里面在不停地打鼓。 在出发之前,沈熠此前特意叮嘱过车夫刘三,让他将马车上的灯笼和旗子全都取了下来。贺新见状,也有样学样地将自己马车上的灯笼取了下来。如此一来,等候在门口的云家人也不知马车内的人究竟是谁,该如何寒暄。他们只知道云州府尹贺新在这支队伍中,也知道这支队伍中还有两名身份非同一般的贵人,怎奈贺新一直不露面,也没人跟他们介绍两名贵人,故而一时间尬在了原地。 正在这时,曲硕知县魏城带着手底下的人很巧合地出现在队伍后面。一下马车,他立马便被眼前的阵仗震惊到了。但见四名严阵以待的禁卫正脸色严肃地盯着他,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将他拿下。这巨大的震撼使得他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又偷偷地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队伍前面的情况。 一名禁卫注意到了“鬼鬼祟祟”的魏城,下意识地就要赶走他。可很快便注意到了魏城的着装,试探性地问道:“敢问这位大人可是曲硕知县魏城?” 魏城愣了一下,随后点点头,有些窃喜地道:“不错,本官正是魏城,敢问这位将军在何处供职?” 禁卫没有回答魏城的问题,公事公办地道:“魏知县,在下可不是什么将军,至于在何处供职,请恕在下暂时不便告知。贺府尹就在前面,请吧!” 碰了一个软钉子的魏城也没有生气,反而陪笑道:“是,是,多谢这位将……这位小兄弟提醒,那本官就先过去了,回见!”说罢,他便带着僚属朝着人群中走来,老远便看到了云家众人很是局促地站在几辆马车前,显得很是犹豫。 来到云家等人面前,魏城很自然地端起了曲硕县父母官的架子,很是倨傲地道:“大胆云家众人,府尹大人驾临,你们为何不迎接,竟让大人坐在车上?” 被魏城没来由地训斥了一通,云家众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丝苦笑,最终还是由与魏城相熟的云旭出面解释道:“魏知县,非是我等不迎接府尹大人,实在是我等不知道府尹大人在哪辆车上。你看这马车上也没有一个标识,万一我等冒失地见礼,认错了人,得罪了府尹大人可就不好了。” 顺着云旭的目光看去,魏城果然注意到这五辆马车上都没有提示车主身份的灯笼或旗子。尽管如此,他还是对云家人的施礼表示了不满,冷声道:“你们不知道府尹大人在哪辆马车上,难道就不会出声请教吗?用这种借口来搪塞本官,实在是岂有此理?” 发泄完毕,魏城立马换了一副神态,笑呵呵地走向面前的五辆马车,打算请贺新下车。可令他为难的是,他也不知道贺新在哪辆马车上,除了最前面那辆马车十分豪华外,其他四辆马车都很普通。他昨晚收到消息,知道曲硕县来了位令贺新都毕恭毕敬的贵人,那前面那辆奢华的马车上坐着的定然是那位贵人了。如此一来,贺新定然就只能在后面这四辆比较普通的马车上。可究竟是哪一辆,他也不敢冒昧地选择。昨晚已经失迎了,今天若是再失礼,那他可就真的麻烦了。沉思间,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心里当即有了主意。只见他面朝四辆马车,躬身施礼道:“下官曲硕知县魏城,奉命押送重要物品前来,请府尹大人当面验收。” 这话一出,马车里的贺新也不好再躲着了。魏城以处理公务的由头将他架到了火上,他这个府尹若是再避而不见,只会落人口舌。想到这里,他推开了车厢门。 车夫见状,急忙跳下马车,将轿凳放好。一旁的师爷立马迎上前来,很是恭敬地将贺新扶下了马车。 贺新一露面,魏城急忙小跑了过来,谄媚地寒暄道:“下官见过府尹大人。多时不见,府尹大人风采依旧,实在是令下官羡慕啊。” 对于这种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寒暄,贺新也懒得回应,皮笑肉不笑地道:“魏知县,想不到你的脑子还挺聪明的,这么快就让本官坐不住了,干得不错啊。” 听到这话,魏城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他能感觉得到面前的府尹大人有些不开心,可又想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这位顶头上司,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好在云家众人这时纷纷上前来与贺新见礼,让魏城有了一个思考的机会。一番客套之后,贺新端正神色,沉声道:“诸位,本府今日冒昧前来,乃是奉旨办差。不过,在本府宣读旨意之前,本府要先为诸位介绍两位贵人,他们便是同安县子沈爵爷和同安公主殿下。” 贺新话音刚落,在场众人纷纷低声讨论了起来。对于同安县子和同安公主,他们当中有的人听说过,有的人没听过尤其是云家众人,一个个的脸上都写满了迷茫。尽管他们都知道这两位是谁,可就是不知道这两位来到曲硕县云家究竟所为何事。 “肃静。”贺新一声厉喝,制止了在场之人的低语。随后,他走向沈熠的马车,整理了一下衣冠,抱拳道:“沈爵爷,公主殿下,云家到了,两位请下车吧!” 数息之后,车厢门被打开了。紧接着,车帘也被掀起了。刘三将轿凳放在马车前,随后恭敬地站到一旁。围在马车四周的人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想见识一下贺新所说的两位贵人。在曲硕县这种远离京都的地方,子爵偶尔还是可以见到的,但公主却很少能见到。 就在众人翘首以待的时候,沈熠毫不在意形象地跳下了马车,随后伸出手,将赵云溪扶了下来。芸儿等四女也紧随其后,有序地站到了沈熠和赵云溪的身后。 “下官见过沈爵爷、公主殿下!”贺新抱拳施了一礼道。他这样重复地施礼,既是礼法所要求的,也是为了正式地替其他人介绍这两位贵人。 沈熠偷偷地捏了一下赵云溪的手,示意她出面与众人周旋。赵云溪也明白沈熠的意思,便没有矫情,坦然受了贺新一礼,微笑道:“贺府尹客气了,免礼!” “谢公主殿下!”贺新站直了身子,恭敬地道。随后,他走到一旁,将核心的位置让了出来,方便魏城和云家众人上前见礼。 精于钻营之道的魏城哪还能不明白沈熠的意思,感激地冲着自己的顶头上司笑了笑,向着沈熠和赵云溪走了过来。可刚走出两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朝身后招了招手,示意其僚属赶紧跟上。 “下官云州府曲硕知县魏城,见过沈爵爷、同安公主殿下!”魏城恭敬地施了一个大礼,极其熟练地吹捧道,“公主殿下天人之姿、光彩迷人,沈子爵英俊潇洒、年轻有为,两位站在一起,实在是天上地下难得的一对璧人。下官有幸见到两位,实在是三生有幸。” 第263章 云家众人 沈熠此前从贺新口中听说魏城的为人后,也没有太在意。在他看来,魏城毕竟是读过圣贤书,由科甲正途当上一方知县的,就算他再怎么喜好钻营,应该还是有一些读书人的底线在的。可刚才听到魏城不要钱一般的奉承话后,他当时就惊呆了。 见到这样的知县,赵云溪一时间有些无语,很是不自然地道了一声“免礼”,随后求助般地看向沈熠。她以前也只是在话本上看到过那种卑躬屈膝、逢迎权贵的马屁精,像魏城这样的活例子,却还是破天荒地头一次见。 沈熠虽然也很反感魏城的为人,却也不得不为赵云溪解围,再加上他也想借机暗示一下魏城,不要只专心嘴上功夫,于是主动接话道:“魏知县果然才思敏捷,一出口便妙语连语,夸得我们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正好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不知魏知县是否有兴趣听听。” 这话一出,正要上前见礼的云家众人都有些尴尬的收住脚步,硬生生地停在原地。尽管他们都知道沈熠此举不合礼法,可他们却不敢有什么怨言。一来是介意沈熠与魏城的身份,二来是不明白沈熠和赵云溪此行的真正目的,担心一个不留意便酿成大祸。 “那是自然,还请沈爵爷赐教。”魏城热情地道。此刻的他心情大好,只道自己刚才的话正中沈熠下怀,这才引得沈熠愿意进一步与他交谈,根本没想太多。 赵云溪虽然也不知沈熠为何会突然提起要给魏城讲故事,但她毕竟了解沈熠,知道沈熠绝不是个无的放矢之人,于是冲贺新摇了摇头,示意贺新不要阻拦沈熠。 收到赵云溪的暗示,贺新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沈熠的失礼之举定然会引得云家众人不喜,即便云家众人明面上不好说什么,心里指不定会怎样议论呢。可现在赵云溪已经默认了这件事,他也不好再劝。 “赐教不敢当,只当是闲聊罢了。”沈熠假笑了两声,随后悠悠地讲述道,“上古之时,有一个叫作‘齐国’的国家。这个国家有一个相国,名叫‘邹忌’。这个邹忌身长八尺有余,且形貌昳丽,是齐国很罕见的美男子。 有一天早晨,他穿戴整齐后,自恋地照了照镜子,对他的妻子道:‘我与城北的徐公相比,谁更美一些呢?’ 妻子与邹忌本就是夫妻一体,故而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您美极了,徐公怎么能比得上您呢?’ 城北的徐公是齐国上下公认的最美的男子,邹忌不相信自己比徐公美,于是又对他的小妾道:‘我和徐公相比,谁更美一些呢?’ 小妾本就地位低下,必须依靠身为一家之主的邹忌才能生活得更好,故而回答道:‘徐公怎么能比得上您呢,当然是您更美啊。’ 第二天,有一位客人来拜访邹忌。谈话间,邹忌对客人道:‘我和徐公相比,谁更美一些呢?’ 客人因为要请邹忌帮忙,故而奉承地道:‘徐公当然不如您美啊。’ 又过了一天,徐公亲自上门拜访邹忌。邹忌仔细地端详着徐公,深感自己不如徐公美丽;偷偷地照了照镜子后,更加觉得自己与徐公相差甚远。 晚上睡觉时,邹忌又想起了妻子、小妾与客人对他雷同的评价以及自己扪心自问的评价,深刻地反思道:‘我的妻子认为我美,是因为她偏爱我;我的小妾认为我美,是因为他惧怕我;我的客人称赞我美,是因为他有事相求于我。’ 魏知县,我们可是头一次见面,按理说只需要正常的寒暄就好了,可你却这般恭维我,很难让我不将你与故事中的客人联系到一起,你觉得呢?” 沈熠所讲的这个故事取自他前世学过的《邹忌讽齐王纳谏》的前半部分,主要是为了引出“我的客人称赞我美,是因为他有事相求于我”这个结论,以提醒魏城为官当踏实做事,不要将加官进爵的希望放在别人身上,故而省去了原文的后半部分。当然,这也不是因为他自命清高,不需要别人的奉承,而是因为这个魏城奉承得太过火了,令他感到生理不适,这才借故事中的客人讽刺了一番。 魏城毕竟是读过书的,再加上沈熠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他哪能不明白沈熠的意思,于是讪讪地道:“沈爵爷教训的是,下官受教了,以后定当谨言慎行。” “魏知县言重了,我不过是随便说说,你随意听听就好,不必太过介意。”沈熠假意客套道。他不知道魏城是不是真的能改变这种媚上的习惯,而他也确实没有什么资格教训魏城。像刚才那种借故事暗示魏城的事,已经是很冒昧的事了。若他真的再做得过分一些,只怕会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云家众人见沈熠的故事已经讲完了,于是迎上前来,依次向沈熠和赵云溪见礼。令沈熠觉得奇怪的是,这些人中竟然没有云家当代家主云滨,即云昭训母家的亲哥哥。云家身为当地大族,向来无比重视礼节和规矩。在得知家里来了这么大的阵仗后,云滨绝不可能不亲自出面迎接,除非他遇到了意外或是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贺新此时也发现了端倪,环顾四周后,仍不见云滨的身影。他冷哼了一声,不满地道:“云家家主何在?沈爵爷和公主殿下驾临,云滨为何不亲自出门迎接?” 云家众人支支吾吾了半天,最终还是将与魏城相熟的云旭推了出来,让他回答贺新的问题,甚至是接受贺新随时有可能降下来的怒火。 “回府尹大人,家主重病缠身,已经卧榻多年了,实在是无法出来迎接沈爵爷与公主殿下。”云旭低着头解释道,“此事魏知县也知晓,可以为小人作证。” 魏城作为曲硕县的父母官,自然知道云家的情况。因此,当他察觉到贺新的目光时,立马躬身回答道:“府尹大人,云旭所言句句属实,下官可以为其作证。” “原来如此,可惜了。”贺新有些感慨地道,“既然云家家主身患沉疴,无法起身,那云家如今由谁主事。本府这里有旨意宣读,云家主事之人上前接旨。” “回府尹大人,云家内宅之事仍旧由嫂夫人主理,宅外之事由在下协助二公子主理。”云旭解释道,“前任家主云滨是在下的大哥,二公子是在下的侄子。” 这时,沈熠突然道:“贺府尹,我和小九初来乍到,还不认识云家的人呢,不知你可否为我们引荐一下?你也知道小九与云家的关系,不认识人可太失礼了。” 贺新一脸尴尬,有些不知所措。自他上任以来,除了前两年还有时间四处访查治下的民生情况外,此后再也没有离开过府衙,更不可能知道云家的人谁是谁了。可话又说回来,云家这些人也真是不懂规矩,刚才向沈熠和赵云溪见礼时,竟然也不知道自报家门。看来,云滨这一卧床不起,云家的规矩和礼数真就成了摆设。 关键时候,魏城再次站了出来,为贺新解围道:“府尹大人,云家众人刚才向沈爵爷和公主殿下见礼时没有自报家门,实在是不懂规矩,不如让他们现在介绍一下自己的身份吧。说句您别见怪的话,下官忝任曲硕县的父母官,可云家有些人的身份,下官也不知道,更遑论您并不经常在曲硕县,这就更难知道了。” 贺新这是头一次看魏城这么顺延,连连点头道:“魏知县所言甚是,甚是。云家众人,你们也太不懂规矩了,向沈爵爷和公主殿下见礼时竟然不表明自己的身份,莫不是成心想让两位贵人凭猜测吗?云滨当家主的时候,哪有这种荒唐事发生。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云滨还没死呢,就急着让这么个年轻人接任家主?” 云家众人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躲避了半天,终究还是承受到了这股无名怒火,于是依次上前介绍自己。为首的是云滨的结发妻子唐正梅,即云家如今的女主人,也就是赵云溪名义上的大舅母;其次是云滨的二儿子云杰,即云家如今的家主,也就是赵云溪名义上的二表哥;再次是云滨的三弟云旭,即协助云杰掌管云家家业的助手,也就是赵云溪名义上的三舅…… 其他的云家人依然在拘谨地做着自我介绍,沈熠和赵云溪却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了云杰身上。根据传言,六年前强抢民女朱胜兰的云家大少爷并没有死,死的是与云家大少爷同父异母的二少爷。若传言属实,那面前这个云杰很可能就是当年的云家大少爷。 等到云家众人依次介绍完之后,沈熠象征性地抱拳回了一礼,随后对贺新低语了几句。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令人惊讶的事,只看到贺新的神情急剧地变了变。 “公主殿下、沈爵爷、贺府尹,三位请入内用茶吧。”云家的女主人唐正梅此时终于想起来了身为主家应有的待客之道,朝赵云溪等三人福了一礼,恭敬地道。 “也好,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小九,贺府尹,我们进去吧。”沈熠也不跟唐正梅客气,对方一开口,他就立马应了下来。 走到云家大宅的正门前,沈熠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去,只见门楣中央挂着一面宽大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云府”两个大字。 “‘云府’?不错,还挺气魄的,就是不知道合不合规制。贺府尹,你说呢?”沈熠随口说了一句,在前面带路的唐正梅和云杰却有些不自然地哆嗦了一下。他的声音很大,唐正梅和云杰都听得清清楚楚的,两人面面相觑,神色有些慌张。 贺新此前已经明白了沈熠的心意,因而在听到沈熠的问题后,他神色平静地配合道:“沈爵爷,据下官所知,依云家如今的地位,门楣上还不能用‘府’这个字。若是深究起来,确实有僭越之嫌。《圣律》明文规定:‘王府、勋爵、台省曰府,余官曰宅,庶民曰家。’即便云家因为云昭训得到了一些荣宠,最多也只能称为‘云宅’,而不是‘云府’。” “原来如此,多谢贺府尹解答。”沈熠点点头,看向右前方的唐正梅,似有所指地道,“云夫人,贺府尹刚才的话,你应该听见了吧?虽然这只是一块牌匾,但其中牵扯的政治因素却很多。云家能有今天这个地位,也离不开云昭训。若是因为这些事情被朝廷问责,云家的人岂不是有愧于云昭训。” 唐正梅毕竟也是云家的当家主母,在经历了一开始的茫然而不知所措后,她便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当家主母的风采。此刻又听到沈熠与贺新不停地提起云昭训,她立即便意识到沈熠这一行人今天来的目的。但由于一些不便透露的事,使得她突然有些慌张,但为了不让沈熠等看出端倪来,她还是尽可能地稳住情绪,赔笑道:“沈爵爷说得是,老身记下了,回头便让下人换掉牌匾,绝不让云家落人口实。” “那就好,云夫人,请继续带路吧。”沈熠见好就收,不再纠结云昭训的事,也不再针对云家。因为他知道,与云家真正的交锋还不是现在,没必要提前把局势弄得太僵。 在前往云家正厅的一路上,沈熠见到了许多很是奢华贵气的装修,也难怪云家敢自称“云府”呢。单看这大宅中的陈设,甚至比他的子爵府还要夸张。尽管朝廷一再要求要求官民在建造私人住宅时务从简朴,但许多官员和富商总是想方设法突破这些限制,竞相建造华美宅第。就像这云家大宅,外部是壮丽的门屋,门内建有照壁。内部的建筑继承了前朝以来“前堂后室”的传统,但在接待宾客的正厅和日常生活起居的后院之间却用穿廊连成“王”字形的平面,并在前堂和后院的两侧建有耳房或偏院。 而从庭院布局上看,云家大宅的院内可分为前、中、后三院,总体上属于四合院的风格。但为了增加使用面积,云家大宅却将廊院回廊改为廊屋,从而使四合院的功能与形象发生了较大的变化。除此之外,云家大宅的院子内大多养花种草,院后还有大小不等的园林建筑相配合,使居住环境舒适安逸。这种布局融山水树木为一体,合田舍美宅于一气,实在是令沈熠大开眼界。 第264章 正厅用茶 贺新也是头一次目睹云家大宅的布局和陈设,这种迎面而来的冲击力使得他有些不自在。他好歹也是云州府最大的官,可他的贺宅却实在没办法跟云家大宅比。十年寒窗苦读,十年兢兢业业,他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和家业。可是,云家仅仅是因为一个云昭训,便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取得了比他努力了二十年还厉害的成绩。这种强烈的对比使得他产生了巨大的心理落差,因而一时间显得有些沉默。 沈熠注意到了贺新的神态,猜想贺新多半也是被规模宏大、富丽堂皇的云家大宅震惊到了。仔细想想,贺新有这种表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就是连他这个见识过圣帝赏赐的凌亲王府、镇国侯府以及太傅府的人,刚才也被震惊到了。说到底,若是没有当初那位无比受宠的云昭训,云家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家庭,根本不可能有今天这个地位。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敢想象,若是云昭训能活到今天,云家指不定会崛起成什么样子呢。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 心思敏锐的赵云溪这时也意识到了云家大宅的逾制和僭越或许是与其母妃有关,不由得皱起眉头,低声道:“夫君,我没猜错的话,云家能有今天这个地位,应该与母妃当年入了东宫有关吧?” 沈熠苦笑一声,点点头道:“或许吧。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古往今来,像这种一荣俱荣的事也不在少数。小九,你不要想太多了。” 夫妻俩说话的声音很轻,除非是内息深厚的武者,其他人是决计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的,顶多只能看到他们的神色变化。 “公主殿下、沈爵爷、贺府尹,前面便是正厅,三位快请入内用茶!”在前面带路的唐正梅恭敬地道。自从在大门口被沈熠和贺新“敲打”过之后,她这个妇道人家在面对这两人时就变得十分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让这两人再挑出什么毛病来。这宅子里面的布置和陈设已经是固定下来了,她一时之间也改变不了,只能尽可能地避免提起这些逾制的布置和陈设,转而用恭敬的态度来让两人将注意力放在其他方面。 赵云溪似乎还在想着刚才的事,一句话也没有;贺新见赵云溪没开口,他也不敢表态;只有沈熠随口客套了一句“云夫人请”,随即朝着云家正厅走去。 自古以来,正厅的定位便是主家迎宾会客、商议家政、安排红白喜庆、进行宗教祭祀等重大活动的场所,因而需镇得住场面。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厅堂,更是讲究严格有序、中规中矩,其设计往往以正厅中轴线为基准,一般坐落于第三进,平面呈长方形,坐北朝南,利于采光,高度、体制都超过其他建筑,就连地基也要高一些。除此之外,正厅通常与其他中轴线上的建筑组成一个整体。每进又可以自成一体,闭则自成段落,开则进进贯通。 至于正厅内的陈设,通常要体现典雅庄重、端方肃穆、秩序井然的气度,因而家具形体一般都很大,多为六件套:条案、方桌各一张,椅、几各两个。除了这些固定的陈设外,正厅之中还经常摆放数套太师椅,并采用成组成套的对称方式摆放,就连匾额、书画条幅等都以中轴线形成两边对称布置,讲究周正、庄严、配套、和谐,显得非常有气派。而这种布置最能体现一个家庭的精神境界和生活品位,可谓“添一笔则无章,少一笔则意寡”,只有相得益彰,方能起坐之间,自成天地。 云家作为曲硕县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正厅的规模和陈设自然也不会差。放眼看去,只见屋瓦密布,下有飞椽,外观高大轩敞,气势雄伟。进入正厅,迎面便可以看见正前方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块以“皇、相、翰林、名人、格言”为序的匾额,这体现了圣朝社会文明中的“序”和“礼”。匾额下方是一张条案,条案两边各摆放着一只瓷瓶,中间则是一块小型的玉质假山。条案前方是一对太师椅,通常是主家坐左边的椅子,首席客人坐右边的椅子。太师椅中间则安置着一张小型的八仙桌,上面摆放着水果、茶具等。正厅两侧的墙上挂有条幅,皆是名人字画,内容多为圣人治家修身格言。条幅前面则分左右排着四个茶几、六把椅子用来待客,椅子分主、宾位,以左位为尊。正厅中间还摆着一只鎏金兽纹香炉,香烟缭绕,闻之令人心神放松。 “公主殿下、沈爵爷,二位请上座!贺府尹,委屈你一下,就坐在左首吧,老身在右首相陪!”唐正梅微笑请三人入座,态度甚是谦卑。 沈熠自然不会客气,指着右边的太师椅道:“小九,坐,来到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千万别拘束。云夫人,都说‘宾至如归’,我这话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沈爵爷说得是哪里话?沈爵爷与公主殿下能光临寒舍,实在是我云家上下的福气,老身欢迎还来不及呢,哪能有什么意见?”唐正梅急忙道。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对话与试探,她依稀察觉到沈熠才是这些人中地位最高的哪一个,就连赵云溪这位公主殿下似乎也在听沈熠的安排,因而她及时调换了称呼两人时的先后顺序。 “是吗,那就好。”沈熠笑了笑,对贺新道,“贺府尹,你也坐吧,不用这么拘束。云夫人都没有什么意见,你又何必站着呢,还是等我们喝完茶再宣旨吧。” “是,沈爵爷!”贺新恭敬地应了一声。虽然这话是沈熠说的,但他却明白,这是赵云溪的意思。若是以前,他应该也不会对赵云溪这样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如此唯命是从。但如今情况大不如从前,圣帝虽然并没有说要对赵云溪如何,但却给赵云溪的生母云昭训封了妃,这种看似不起眼的变化还是很值得他注意的。 沈熠和赵云溪坐稳之后,芸儿、姜姝和文竹、兰儿有序地站到两人身后。见状,贺新这才心安理得地坐在了左首的椅子上。至于玄策等三位道宗弟子,也都在沈熠的安排下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唐正梅一脸错愕地看着这三位身着道袍的人,心里充满了疑惑。但当她听到沈熠称呼这三人为“师兄师姐”的时候,便很识趣地没有多问,转身吩咐了一声“上茶”,随后坐在了右首的椅子上。 趁着茶还没送来的间隙,沈熠看了一眼赵云溪,轻轻地点了点头,像是在暗示什么。收到暗示的赵云溪又看了一眼坐在玄策下手的玄奇,似乎有些举棋不定。 玄奇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有些好奇地抬起头来,刚好与赵云溪对视上。赵云溪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收回了目光,默默低下了头。 见状,一旁的沈熠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对玄奇道:“八师姐,小弟有事想求你帮忙,不知你方不方便出手?” 玄奇扫了一眼赵云溪,点点头道:“小师弟,你我可是同门师姐弟,若是需要帮忙,不必如此瞻前顾后,尽管开口便好。弟妹也是一样,不必跟我这么客气。” 与道宗的几位师兄师姐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沈熠也都了解了他们的为人和对自己的态度,因而也没有说什么矫情的话。倒是一旁的赵云溪很是感激地点了点头,诚恳地道:“多谢八师姐,我记下了。” 不多时,云家的丫鬟们端来了茶水,竟然还是炒茶。由于有了之前在白马城凯旋楼的经历,沈熠对于云家有炒茶的事也没感到太意外,故而悠悠地品了起来。 唐正梅一直观察着沈熠,见沈熠对炒茶的态度很平淡,她便咽回去了原本想说的话,赔笑道:“沈爵爷、公主殿下,二位既然是从京都来的。想来早就品尝过这炒茶了吧。云州府距离京都太过遥远,这炒茶也是不久前刚兴起来的稀罕物。若是味道与二位在京都喝的有差别,还请二位多多见谅。” 沈熠放下茶杯,配合着唐正梅的话道:“云夫人这话太客气了。我们此前一直喝的都是京都的炒茶,但还没有喝过其他地方的炒茶呢。俗话说得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也很想感受一下这炒茶离开京都以后会变成什么味道呢。” “哦,那沈爵爷觉得寒舍的炒茶味道如何呢,不知是否可以为老身提供一些符合京都炒茶口味的改进方案呢?”唐正梅继续问道,眼神中似乎充满了期待。 “怎么,云夫人对炒茶的制作工艺很感兴趣吗,莫不是云家如今正在做这炒茶生意?”沈熠有些警惕地道。按照易茗推广炒茶的进度来看,与白马城相距不远的曲硕县定然早就有了炒茶了。按照云家在曲硕县的地位来看,云家必定会插手曲硕县本地的炒茶生意。按照这个猜想,唐正梅刚才的问题就显得太有针对性了。 唐正梅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后一脸尴尬地道:“沈爵爷多虑了,云家能力有限,还无法胜任这炒茶生意。实不相瞒,曲硕县如今的炒茶生意是由一个来自京都的行商经营的。老身打听过,那个行商原本是什么流华楼的茶博士,不知道怎么回事,竟跑到南边来做起生意来了。” “原来如此。”沈熠随口应付了一句,心里却在暗自嘀咕。按照唐正梅的说法,如今在曲硕县经营炒茶生意的是他名下的流华楼里面的人,那这个人要么是受了易茗的委托来的,要么是偷学到了炒茶的手艺,这才离开了流华楼,来到江南之地另起炉灶的。但具体是哪一种情况,他现在还不清楚,只能问问易茗或是那个在这边经营炒茶生意的茶博士了。 赵云溪这时也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轻咳了一声道:“云夫人,你先前说云家家主身患顽疾,卧床不起,不知究竟是何病症,可请过各方名医瞧过了?” 唐正梅不明白赵云溪为何会突然将话题转到她的丈夫云滨身上,有些茫然地回道:“回公主殿下,拙夫病得奇怪,老身这些年来派人四处寻访名医,前来看诊的先生不下三十余位,可他们都诊断不出病因。” “是吗,想不到这世上竟有这么奇怪的病症。”沈熠接过话茬道,“云夫人,不知云家主这病症有何具体症状?不瞒你说,我也略懂一些医术。若是云夫人不介意,不如让我为云家主诊断一番,若是治不好,云家也不过是维持现状;可若是治好了,那对云家而言可是一件大好事。说句不好听的话,一个大家族的家主就像是一艘在海上行驶的大船的掌舵人,尤其像云家这样的大家族,还是需要一个见过世面、有治家经验的人来掌舵才行。令公子虽然是人中龙凤,但毕竟年轻了些,万一出现什么岔子,云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家业岂不是毁于一旦了。” 对于沈熠这近似诅咒的话,唐正梅就算是再卑躬屈膝,也会感到一丝不悦的。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一个丫鬟慌里慌张地闯进了正厅,一边跑一遍大喊道:“夫人,少爷,大事不好了,老爷昏迷不醒了,都快没气息了。” 众人原本都被那些丫鬟的话惊到了,一时间都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好。可云杰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一个闪身便来到了那丫鬟面前,双手紧紧抓住那丫鬟的肩膀,神色狰狞地道:“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丫鬟被吓了一大跳,顿时不知所措,连着张了好几次嘴,可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云杰仍旧在暴躁地催促着,使得场中的局势务必混乱。 就在这个时候,唐正梅冷着脸走到云杰面前,厉声道:“杰儿,当着贵客的面,你这样成何体统,还不松手?” 云杰像是入了魔一般,根本不理会唐正梅的话,一个劲儿地摇晃着那丫鬟的身体,不停地追问着。 唐正梅眼见自己的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给了云杰一个大巴掌。那声音清脆无比,甚至连正在“吃瓜”的沈熠也被吓了一跳。 挨了一巴掌的云杰似乎清醒了过来,松开了捏着丫鬟肩膀的手,默默地退回到唐正梅身后,侧过身子,捂着自己那半边红肿起来的脸。 第265章 濒死 唐正梅见自己的那一巴掌稳住了云杰的情绪,又注意到沈熠等人也被她的行为吸引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沈爵爷、公主殿下,还有贺府尹,犬子与拙夫的感情深厚,刚才听到拙夫昏迷不醒时,心中一时激动,这才行迹癫狂。老身见犬子情绪不稳,担心他一时不察,不慎冲撞了三位,这才当着三位的面动了手。失礼之处,还请三位见谅,老身先行赔罪了。” 沈熠见唐正梅神情平淡,这番话又说得合情合理,一时间也无法判断她这般情真意切究竟是不是演的。不过,现在纠结这些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当务之急还是将云滨救醒。至于其他他想了解的事,或许从这位家主的口中能得到更多答案。 想到这里,沈熠摆了摆手,微笑道:“我朝以忠孝治国,云夫人,云家主与令郎父子情深,这是好事,我们欣赏令郎的孝行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罪?对了,刚才那丫鬟说,云家主昏迷不醒,不如由我陪云夫人过去探视一番,也好尽快将人救醒。” 对于沈熠的提议,唐正梅明显有些犹豫,支吾了半天只憋出了一个“这”字,而这种反常的表现很快便引起了贺新的注意。这位府尹大人此前得到了沈熠的授意,要求他在一些关键场合与沈熠打配合,此时有了合适的说话时机,便立马顺着沈熠的话道:“云夫人,沈爵爷此言甚是符合人之常情,你又为何这般犹豫呢,莫不是你不想让云家主醒过来?” 坦白来讲,贺新这番话实在是有诛心之嫌,任谁也不敢说个“是”字。因此,当唐正梅听到这番话后,瞬间变了脸色,急忙辩解道:“贺府尹,你这话从何说起啊,拙夫与老身可是结发夫妻,老身又怎么会有这种恶毒的心思,请贺府尹收回这番话。” 贺新像是早就料到了唐正梅会这样说,故而一脸平静地道:“既然云夫人也是想让云家主醒过来的,那我们现在就赶紧过去吧。就像沈爵爷说的,云家主可是云家这艘大船的掌舵人,想必云家上下都指望着云家主能够早日好起来,带领云家走向辉煌。云夫人,你觉得本府的话可还有道理?” 唐正梅这时已经被贺新的话堵住了退路,面对此情此景,她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接受沈熠的提议这一条路了。但不知为何,她仍旧有些迟疑,讪讪地看了一眼沈熠道:“沈爵爷,拙夫卧床多年,行动不便,房间中多少有些异味。依老身之见,你还是与公主殿下、贺府尹在正厅用茶吧。” 沈熠见唐正梅再三推脱,他心中的怀疑越发深了。但苦于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他也不好说什么,但又担心唐正梅继续跟他瞎掰扯,因而沉声道:“云夫人,人命关天的事,哪有那么多讲究?你若是再不带路,云家主怕是真的有危险了。到那时,你怕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听到沈熠这么说,唐正梅也不好再多说其他的了,一脸假笑地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沈爵爷了。沈爵爷,这边请。” “请!”沈熠应和了一声,转过头冲贺新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先去安排其他事,随后对玄奇道,“八师姐,辛苦你陪小弟走一趟吧,等下或许需要你出手。” 玄奇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理了理衣服,跟在沈熠和赵云溪的后面。玄策作为保护沈熠的人,自然也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一大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在唐正梅的带领下朝着云滨的房间走去,也不知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 众人刚到云滨的房门前,只见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垂头丧气地从房内走了出来。见到唐正梅后,那老者深深揖了一礼,戚戚然地道:“夫人,老爷他怕是不行了。老朽刚刚替老爷诊过脉,发现老爷形羸色败、脉逆四时、气息全无,您还是与少爷去看看他最后一面吧。” 老者话还没说完,唐正梅便哭天喊地地冲进了房间;一旁的云杰似乎有些恍惚,愣了片刻后大叫了一声“爹”,这才跟了进去。母子俩这种声泪俱下的表现使得沈熠突然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但为了确认事情真相,他还是带着其他人走了进去。 刚一进入房间,沈熠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味,甚至有些呛鼻子。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伸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一转头却意外地发现赵云溪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原本以为这是自己的问题,再一看身后的芸儿和文竹,发现两人的情况都好不到哪里去,只有姜姝等几个有功夫在身的人表现得很是坦然。 “小九,你闻不到这房间中有一股很呛的味道吗?”沈熠疑惑地道。说着,他又伸手摸了摸赵云溪的额头,担心赵云溪是因为感冒而闻不到这股味道。 “有吗,我只闻到了一股药材味,也没有很呛啊。”赵云溪使劲地嗅了嗅,但仍旧没有发现有任何的不妥,故而反问道,“夫君,你闻到其他什么味道了吗?” 沈熠刚要回答,却听到身后的玄奇有些惊疑地“咦”了一声,很是感兴趣地盯着躺在床上的云滨,像是发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八师姐,你发现什么了?”沈熠注意到了玄奇的表情,低声问道。以他对玄奇的了解,如果不是遇到与毒有关的事,玄奇绝然不会这么有兴致的。 玄奇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向前走了两步,细细地观察着云滨的情况。数息之后,他回到了沈熠的身边,小声回答道:“小师弟,你让他们将此人的裤脚挽起吧,答案应该就在此人的脚踝处。至于具体的情况,等下我再与你细说。” “好。”沈熠应了一声,对正在床边寻死觅活的唐正梅道,“云夫人,先别忙着哭,云家主或许还有救。劳烦你命人将云家主的裤脚挽起,露出他的脚踝来。” 唐正梅猛地停止了哭泣,转过身来看着沈熠,突然怒气冲冲地道:“沈爵爷,老身敬重你的身份,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如此无礼。拙夫如今变成这样,先生都说他要不行了,你何苦用这些话来戏耍老身,还要折腾他的身体。我云家的地位虽然比不上你,可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还望沈爵爷自重。” 赵云溪虽然有些游离于此事之外,但她刚才也注意到了玄奇与沈熠在说悄悄话,此时又见到唐正梅如此歇斯底里,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于是,在沈熠尚未开口前,她冷哼一声,气势威严地道:“云夫人,你既然知道云家的地位比不上驸马,言语间就该小心谨慎。像刚才那种话,驸马若是追究起来,云家可是会落得一个轻慢皇室的罪名。云家能有今天实属不易,本宫希望你不要自误。现在,本宫命令你,即刻挽起云家主的裤脚,露出他的脚踝,不得有误。” 唐正梅见赵云溪搬出了皇家身份镇场子,她也不敢造次,只得乖乖地将云滨的裤脚挽起,露出两只乌黑淤青的脚踝来。仔细一看,脚踝处似乎还有东西在动。 见到这一幕,唐正梅瞬间大叫一声,随后晕了过去;云杰似乎也被吓到了,快速离开了床边;其他的在场之人多少也被吓到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连沈熠也不例外。可玄奇却没有受到任何惊吓,反而兴致勃勃地走上前去,有些开心地道:“还真是子母金环蛇,我还以为世俗中已经没有这种罕见的毒物了呢。” “毒物?八师姐的意思是,云家主是被你说的这种毒物咬到了,这才会突然昏迷不醒,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沈熠眉头微蹙,沉声问道。 “当然。”玄奇自信满满地道,“小师弟,这次多谢你了。若不是你叫我陪你过来,我还没机会得到这对宝贝呢。这次回山后,四师叔一定会羡慕死的。” 沈熠此刻的心思都放在云滨身上,也没怎么搭理玄奇的话,有些焦急地催促道:“八师姐,你先别研究什么宝贝了,还是快些想办法救醒云家主吧,可千万不能让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他呢。再说了,云少爷孝感天地,也不想看到云家主就这么死了吧。云少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被沈熠突然地念叨了一句,云杰有些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地看着沈熠,迷茫地道:“沈爵爷刚才说什么,在下没有听明白。” “没什么,我随便说说,云少爷不必介意。”沈熠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随后冲玄奇点了点头,将舞台交给了这位精于毒术的八师姐。 玄奇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尽快将这对子母金环蛇收入囊中,故而在听到沈熠让她救人后,有些不满地抱怨道:“小师弟,我能不能先将这对宝贝收了再救人啊,你有所不知,这子母金环蛇一旦钻入人体,若是不能在一刻钟之内将其收回,它们便会死在人体中。我找了这对宝贝很多年了,可一直没有消息。如今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对,无论它们最后是死是逃,我都不能接受。当然,我可以用药暂时保住此人的性命,不会让他这么快就死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八师姐都这么说了,小弟还能不同意吗,就按照八师姐说的办吧。”沈熠道。虽然玄奇与他关系不一般,但他毕竟是在求人办事,态度必须诚恳。 得到沈熠的允许,玄奇立马旁若无人地走到云滨的床前,从衣袖中取出一只锦盒。紧接着,她打开锦盒,从中取出一枚散发着药香的药丸,塞进了云滨的口中。做完这些后,她又从衣袖中摸出一青一红两只小瓷瓶来,分别放在云滨的双脚脚踝处。然后咬破了自己的右手食指,分别往两只瓷瓶中滴了一滴血。随后,她又从怀中取出一只玉质短笛,自顾自地吹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吹的是什么,但调子还是挺好听的。 在场之人都好奇地注视着玄奇的动作,可一盏茶的时间都过去了,玄奇仍旧在吹着短笛,而床上的云滨似乎也没有醒转的迹象。 这时,之前晕过去的唐正梅悠悠醒转了过来。当他看到云滨没有任何反应后,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地看向云杰,眼神中满是疑问。可云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全程低头不语,根本没看到唐正梅的眼神。 沈熠虽然一直注视着玄奇的动静,但他还是注意到了唐正梅醒过来之后的小动作,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然后对赵云溪解释起刚才发生的这一系列事。 又过了一会儿,玄奇那边似乎有了动静,只听得她嘻嘻笑道:“小宝贝,别挣扎了,快出来吧,我带你们回山上吃好的去。” 这种像是与别人谈情说爱一般的语气令沈熠突然有些生理不适,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玄奇躺在一群各种各样的毒物中间,含情脉脉地对着那些毒物说着各种腻到人发慌的情话,那场面别提有多恐怖了。 就在沈熠胡思乱想的时候,房间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刺耳的笛子声。正在全力“勾引宝贝”的玄奇冷笑一声道:“正主终于出现了,三师兄,麻烦你了。” 玄策一句话都没有说,在众人满是震惊的眼神注视下鬼魅般地消失在房间中。除了几个懂武功的人之外,没有人能看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几息之后,房间外传来了一声闷哼。房间内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好在玄策并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地面上多出来了一个口吐鲜血、脸色苍白的陌生男子。 沈熠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看了一眼地上的陌生男子,又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玄策,一头雾水地道:“三师兄,这是什么情况?他是什么人?” “谁知道呢,八师妹让我抓的,想来多半是与那人所中的毒有关系吧。”玄策随口猜测道,“话说回来,这小子还挺有本事的,一口气跟我过了四招,不错。” 沈熠有些无语地看着看着玄策,咬牙切齿地道:“三师兄,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四招就被你打成这样了,你还说他有本事,这不是侮辱人吗?” “四招很差吗?小师弟,不是师兄说你,你这种瞧不起别人的习惯可不好。自从我下山后,还没碰到能跟我过四招的人呢。”玄策撇撇嘴道。 第272章 毒王教 听到姜姝的话,沈熠很是浮夸地捂着胸口,愤愤地道:“姝儿,你到底是哪头儿的?你可是我的护卫,怎么能帮着师兄、师姐说话呢,这个习惯可不好!” 姜姝不以为然,认真地解释道:“少爷曾经说过,做人要有道德底线,遇到事情要摆事实、讲道理,千万不能做帮亲不帮理的事。我可是严格遵守少爷的吩咐做事的,少爷怎么能怪我呢?” 沈熠被怼得说不出话,嘴皮子晃动了几下,可不知该如何辩驳。最终,他决定不再纠结此事,看向玄奇道:“八师姐,你刚才提到了毒王教和周驰,是问出什么来了吗?小九在里面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忙完,你不妨跟我们说说询问的结果,权当是打发时间了。” “小师弟既然想听,那我就说说。不过,这个故事可能会引起不适,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玄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熠。好心叮嘱道。 沈熠只当玄奇是在故意吓唬他,也就没放在心上,拍着胸脯道:“八师姐请放心,我幼时曾跟着师父走南闯北,不知见过多少令人不适的事,不会有问题的。” 玄奇点了点头,随后开始转述周驰与毒王教的恩怨情仇。当沈熠听完后,他感觉自己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同时对于这个从未正式涉足过的江湖有了更多的了解。 相对于大多数的隐世门派,毒王教的创派时间非常短,只有不到五十年,因而避免了当年的江湖争霸,没有在第一时间被佛、道两宗打压成隐世门派。然而,毒王教却并没有“生于忧患”的意识,他们在创派的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了许多令人发指的事,最终也走上了隐世门派的道路。 从地域上讲,毒王教属于如今的楚国江湖势力,其总坛位于楚国西南部的苍州境内的玄武山。由于毒王教是以毒术为立派之本的,因此,他们除了非常寻找各种毒虫毒物以炼制各种奇毒外,还丧尽天良地绑架普通百姓试毒,最丧心病狂的一次竟然毒灭了整个镇子四百多人。时间一长,这种恶劣行径引起了江湖上一些楚国的名门正派和苍州当地官府的重视。在楚国的江湖势力和朝廷心照不宣地配合打击下,毒王教的外围势力被全部肃清,只剩下宗门所在地玄武山了。 玄武山山高林密,外围又有天然的毒障,除了具有特制的解毒丹的人和那些内息深厚绵长的江湖高手外,一般的江湖人士和朝廷官兵根本进不去,这也使得楚国的江湖势力和朝廷苦苦围困了毒王教的余孽数月却无法攻克,甚至还折损了不少人手。无奈之下,楚国的江湖势力只能向道宗求援。 道宗作为当时武林第一大派,底蕴深厚、高手众多,又是名气响当当的名门正派,在得知毒王教的罪恶行径后,联合了当时佛宗第一大分支弥勒宗一同前赴玄武山,决定以武力迫使毒王教隐世。 佛宗如今虽然已经没落了,但作为曾经与道宗不相上下的江湖大派,道宗还是给了他们很大的面子。因此,在讨伐毒王教一事上,道宗邀请了最能代表佛宗正统的弥勒宗出面。结果显而易见,在两大门派的共同镇压下,毒王教总坛被攻破,时任教主时雍自杀身亡,其他高层被两大门派的高手废了武功,普通的门人弟子被遣散。至此,毒王教在楚国江湖上名存实亡,成了只有道统在的隐世门派。 十年前,一名名叫“白麒”的毒王教的原普通弟子偷偷返回玄武山总坛,准备接手毒王教,重振毒王教昔日的荣光。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在总坛遇到了毒王教当代教主裴胤。两人一番试探后,白麒立马改变了主意,奉裴胤为主,成了毒王教当今的“四大护法”中的西护法。 裴胤本是当初自杀的时雍的关门弟子。毒王教被道宗和弥勒宗联合镇压时,他仅有十岁,生得白白胖胖,完全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道宗和弥勒宗的人都把他当成了被毒王教掳掠来的普通百姓,故而也就没把他怎么样,在撤离玄武山将他一并带了出来,交给了楚国最大的名门正派奔雷宗,希望奔雷宗能将他交给当地官府妥善安置,不要再被牵连到江湖这潭浑水中。 奔雷宗的人一来感激于道宗和弥勒宗的帮忙,二来也确实同情这个“被毒王教掳掠”的小胖子,因而就答应了道宗和弥勒宗的提议,将裴胤交给了当地官府。 然而,就在被楚国官府接收的当晚,裴胤就悄无声息地逃走了。为了保险起见,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返回玄武山,而是在附近的山里躲了几天,直到确认玄武山附近没有危险时,这才返回了玄武山。 由于时雍当时已经自杀身亡,而毒王教的一众高层也都被道宗和弥勒宗的高手废了武功,因此,只有裴胤这位前任教主的关门弟子才能接掌摇摇欲坠的毒王教。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成了毒王教当代教主,并积极寻找并拉拢当初与他交情颇深的毒王教弟子,使得毒王教渐渐焕发了新生。后来随着白麒的加入,毒王教的高层渐渐成型了,若是想重出江湖,当务之急便是招纳门人弟子。然而,由于毒王教被迫成了隐世门派,一切行动只能局限于玄武山,且山上的资源也有限,实在不能大张旗鼓地进行招纳。最终,白麒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即由“四大护法”化妆成买卖药材的生意人,分别前往其他四国筹办此事,以免楚国江湖再次抓住他们的把柄。好在现在江湖上都不知道毒王教已经东山再起了,“四大护法”亲自出山,一来可以趁机寻找各种毒虫毒药,以备日后之需;二来可以亲自寻找并招纳一批有潜力的弟子,夯实毒王教的基础;三来也可以借着买卖药材的名头,让一些以采药为生的百姓亲自送药,并趁机将他们带回玄武山做实验。这类百姓的身体素质往往要比一般人更好,且多少会对一些毒虫毒物有抵抗能力,实在是很好的“实验材料”。 白麒的主意一经提出便得到了裴胤的认可,于是,在此后的十年里,毒王教便按照白麒的主意继续为祸天下。随着收纳的弟子越来越多,一些优秀的弟子便会代替“四大护法”在其他四国做事,而周驰正好是白麒在圣朝境内收的弟子。平日里,他除了替白麒寻找各种毒虫毒物外,还会代白麒执行一些不便宣之于口的任务。这样一来,白麒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钻研他的毒术万蛇功了。 万蛇功是白麒自创的一门毒术,具体过程很简单,主要分为两部分。其一,搜寻全天下所有的毒蛇,让他们互相吞噬,最后用驱蛇咒驯养那条存活下来的毒蛇,并指挥它攻击敌人;其二,搜寻全天下其他的蛇,并取出它们的蛇胆,然后将这些蛇胆研磨成粉,制成特殊的药丸,喂给那条活下来的毒蛇,加强这条毒蛇的毒性。 对于周驰而言,作为白麒的亲传弟子,使用驱蛇咒帮助白麒捕捉各种蛇类自然是应尽之责。一开始,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即使有很多次都差点丧生在毒蛇的毒牙之下,他仍然对白麒的命令奉为圭臬,直到两年前的那个冬天。当他目睹爱慕已久的师姐唐佳清被由于中了蛇毒而走火入魔的师父侵犯并残忍地碎尸时,他终于对自己这些年来所做的事产生了质疑,也对那个所谓的师父产生了无止尽的杀意。 那年冬天,周驰和唐佳清一如既往地在替白麒寻找毒蛇时,在一个山洞里偶然发现了一条盘卧着冬眠的蟒蛇,其身边的蛇蜕足有三丈长。对于普通人来说,见到这种大小的蟒蛇怕是已经吓到腿软了,但他们两人已经捕捉过许多毒蛇了,在经验和技术方面还是很有信心的。因此,他们虽然有些发怵,但也没太将这条蟒蛇放在心上。经过一番折腾后,他们俩终于成功地制服了蟒蛇,并取出了蛇胆。 由于马上过年了,周驰和唐佳清在料理完这条蟒蛇后,他们便有说有笑地返回了玄武山总坛。原本他们是准备一回山就去向白麒复命的,可一名负责侍奉白麒日常生活的师兄却告诉他们,白麒上个月新得到了一对传说中的宝蛇,如今正忙着闭关驯化呢,可能没时间见他们,让他们先去忙,有什么事等白麒出关后再说。 听到师兄的话,周驰和唐佳清也就决定不再打扰白麒闭关,于是托这名师兄将最近搜寻到的蛇胆及蛇胆粉转交给白麒。两人在白麒闭关的房间外行了礼,便一起离开了。回到住宿的地方时,两人依依惜别了许久,又趁着没有人注意,偷偷地亲吻了一下彼此,这才羞涩而满足地各自去休息了。 昔日,毒王教全盛的时候,总坛这里人数众多,修建了许多房间。可如今时过境迁,总坛这里的人数非常有限,于是“四大护法”索性各自占据了一处地盘,带着各自的弟子生活。这样既避免了“四大护法”门下的弟子之间无意义的纷争,也能让“四大护法”不受干扰地钻研自己的毒术。 这天夜里,睡得迷糊的白麒突然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和哭喊声,急忙穿好衣服跑出门去查看。当他循着声音和人群集中的方向来到师姐们居住的小院时,他看到了令他一生都忘不了的一幕。只见他素来很敬重的师父白麒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一般,冲进了师姐们房间,对那些原本熟睡的师姐们做出了禽兽之事。而他爱慕已久的师姐唐佳清原本已经逃出了房间,可却被白麒硬生生地拖了回去,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震碎了唐佳清的衣服。 目睹这一幕的周驰激动地大叫了一声“不要”,随即就要冲上前去施救。可他只迈出了一步,就被身后的师兄弟们拦了下来并打晕了过去。等他再次清醒时,方才得知所有的师姐全都死了。有的是接受不了被身为师父的白麒所侵犯的事实而羞愤自杀,有的是在反抗侵犯的过程中被癫狂的白麒当场击毙了。总之,他们这一脉的师姐们无一幸免。而更令他们四肢发软的是,白麒竟然将这些因她而死的女弟子的尸体全部喂给了他驯养的那条吞噬了无数条毒蛇的毒蛇。 目睹了昨晚惨案的男弟子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师父竟然做出了这种令人发指的事。可由于他们的本事有限,不敢对白麒的行为发表任何意见。然而,痴情的周驰却存了求死的念头,想为他爱慕已久的师姐讨个说法。然而,白麒对此并没有任何的歉意,反而丧心病狂地从毒蛇口中取出了一条女子的小腿,告诉周驰这便是唐佳清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件东西了,甚至还伸出舌头,一脸回味地舔了舔。 深受刺激的周驰再也忍不住了,大叫着冲着白麒而去。可他的武功低微,又岂是白麒的对手。最终,身受重伤的他被白麒交给了一名专门打扫蛇舍的蛇奴看押。 用白麒的话来说,周驰自拜师以来,没有苦劳也有苦劳,看在这一点上,他可以先留周驰一条命,至于日后要不要将周驰喂蛇,还是要根据周驰的表现再决定。 几天之后的一个深夜里,先前那名负责侍奉白麒日常生活的师兄偷偷潜入了蛇舍,打晕了蛇奴,将周驰放了出来,说是看在他还挺有男子气概的份上,要带着他一起逃命。 一头雾水的周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搭着那名师兄的肩膀再三追问,这才得知白麒最近这段时间像是中了邪一般,每隔七天就会发病,然后对总坛的女弟子下毒手。由于他们这一脉的女弟子已经全数遭了毒手,白麒便将主意打到了其他三位护法名下。而在今晚,白麒好巧不巧地谋害了南护法的掌上明珠,结果被南护法撞上了,两人现在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按照南护法的暴脾气,肯定不会与白麒善罢甘休的。而这件事又是白麒做错事在先,他们的教主自然也不会偏袒白麒。这样一来,总坛这里肯定是待不了了。若是不想被暴怒的南护法波及,还是趁快逃命要紧。 听明白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周驰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茫然无措地就被那名师兄带离了玄武山,自行逃命去了。 第267章 云滨苏醒 被玄奇如此毫不客气地抢白了一通,周驰却一点儿抱怨的意思都没有,反而陪笑道:“是,是,道长说得是,是小人多嘴了。道长,不知您还想问什么,只要是小人知道的,一定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少啰唆。”玄奇冷眼看着周驰,很是怀疑地道,“你既然自称是毒王教护法之一白麒的弟子,为何又要偷走这子母金环蛇?你若是能将其中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我便放你离开,绝不为难于你,如何?” 周驰脸色微变,回避着玄奇的眼神,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沉默了片刻后,他有些自嘲地道:“还能是为什么,不过是想让他尝尝失去心爱之物的滋味罢了。他逼死了我自小便爱慕的师姐,我想为师姐报仇,可功夫不如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报复他。” 听到这里,玄策没心没肺地道:“听你这意思,你与你那师父恩怨很深啊。不介意的话,你不如跟我说说他到底是怎么逼死你师姐的。我真的很难相信这世上有这种把徒弟往死里逼的师父呢。还有你那师姐,怎么就这么一根筋呢,天下之大,只要她想逃,怎么也有机会的,就像你现在这样,不也是逃离了你那师父吗?” 周驰以为玄策是故意在他伤口上撒盐,不由得冷哼一声,很有男子气概地道:“这位道长,我承认不是你的对手,因而不管你怎么羞辱,我都无话可说。可是,我师姐是个苦命的人,她如今已然不在世上了,你又为何要羞辱她呢?” 玄策脸色一僵,不明白周驰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在他看来,自己刚才不过是就事论事,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不知道周驰为何会突然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 “三师兄,你要是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就你这样子,日后再遇到姓岳的姑娘,说不了三句话,人家只怕也会被你气跑的。行了,三师兄,你还是别打岔了,我带他去外面问话。”玄奇没好气地瞪了玄策一眼,脸上写满了无奈。随后,她的眼神在唐正梅身上停留了一下,意味深长地对沈熠道,“小师弟,你也去忙你的吧。床上那人很快就醒了,你最好长话短说,让那人好好缓一缓。说起来,这云家内部的事,还真够乱的。” 沈熠也听出了玄奇话里的意思,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不过在行动之前,他还是要等云州府尹贺新出现才行。 遗憾的是,沈熠没等来贺新,却等来了云家的守门人。原来是守门人发现整座云家大宅都被官府的人围了,而且严禁云家的人出门,这才急匆匆地跑来向唐正梅汇报此事。 听说自己的家被官府围了,唐正梅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阴沉。掌家多年的她自然明白官府围家代表着什么,但好在今天情况特殊,想必也不会有人乱嚼舌根的。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必须尽快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不过,能够调动衙役的贺新和魏城此时都不在这里,她就算是想打听,也找不到人。无奈之下,她只得寄希望于沈熠。根据他的观察,贺新和魏城似乎都很听沈熠的话,说不准沈熠就知道些什么。 “沈爵爷,刚才下人来报,说是官府派了人将宅子围了,并且禁止府里的人出入,不知沈爵爷可知道此事吗?”唐正梅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沈熠,不安地问道。 “这件事啊,我当然知道,围家的事就是我拜托魏知县办的。”沈熠也不隐瞒,很是坦诚地道,“怎么了,云夫人是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妥吗?” 一听是沈熠搞的鬼,唐正梅直接恨得牙痒痒,真想问一句沈熠究竟想干什么。若不是沈熠这个身份比较敏感,她早就将沈熠扫地出门了。一开始在大门外见礼时,沈熠很是失礼地将他们一伙人晾在一边,跟魏城讲什么故事;好不容易要进门了,沈熠却揪着门楣上的“云府”二字大做文章,就差明着说他们云家不配了;等到进入正厅后,沈熠又不止一次地提出要帮云滨诊病,要是可以的话,她早就同意了,何必那么为难自己。当然了,这些事虽然很闹心,但终究无伤大雅,忍忍就过去了。可她实在没想到,沈熠竟然让魏城派人把他们家给围了,这种事情对于云家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最重要的是,一旦官府介入,有些事情她就不好再办了。 “沈爵爷,你应该知道,我们云家不止在曲硕县,就是整个云州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如今无缘无故地被官府围了家,传出去岂不是有损我们云家的声誉?”唐正梅强压着心中的怒气,语气冰冷地道,“再说了,云家与皇室也有些牵连,一旦这种事传到了宫里,就算沈爵爷是驸马之尊,只怕是也会惹上麻烦的。” 听到唐正梅这么拙劣的威胁之语,沈熠只觉得有些好笑,毫不客气地道:“云夫人,我听你这意思,你该不会是想抬出已故的云昭训来压我吧?云昭训不幸薨逝,已经过去十七年了,你竟然还要狐假虎威,真是厚颜无耻。若是云昭训在天有灵,知道你这么利用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再说了,我让魏知县围家,这可不是无缘无故,而是事出有因。云家主被毒蛇咬成这样,生死就在一线之间,可凶手还没有找到,云夫人难道觉得官府不该介入吗?” 被沈熠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一顿,唐正梅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气得不轻。恰在此时,消失了一段时间的贺新在魏城的陪同下进入了房间,直奔沈熠而来。此时的他脸含喜色,像是中了一笔大奖。 贺新的突然出现也让场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唐正梅憋着一肚子气,郁闷地走到一旁;沈熠则志得意满,笑着与贺新打起了招呼。 “见过沈爵爷、公主殿下。”贺新浅浅地施了一礼,激动地道,“沈爵爷,您要找的人,下官已经找到了,暂时交由禁卫看守着。六年的时间,那一家人摇身一变,竟成了曲硕县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反倒是当年的朱……” “贺府尹……”沈熠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小声道,“实不相瞒,云滨先前是由于被人用毒蛇咬伤了才陷入昏迷的,而且根据我师姐的检查,云滨乃是受了别人的暗算才一直卧床不起的。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不能不令人怀疑云家有暗鬼,甚至有可能与六年前的事有关。因此,我刚才已经让魏知县派人将云家暂时围住了。除了我们的人外,云家的人只许进、不许出,一切等云滨醒来,将事情搞清楚之后再做打算。” “下官明白,多谢沈爵爷提醒。”贺新微微躬身道。他刚才一时激动,差点儿把调查当年的事说出来了,好在沈熠及时打断了他的话。 沈熠笑了笑,正要与贺新再闲聊两句时,却听得侍奉在云滨床前的丫鬟突然惊喜地大叫道:“醒了,夫人,老爷醒了。” 听到丫鬟的喊叫声,众人也顾不得再想其他的,纷纷看向床上的云滨。沈熠和赵云溪等人由于对云滨此前中毒及当年的事深感不解,很想从云滨的口中得到答案因而在看到云滨醒来后显得颇为高兴;唐正梅和云杰则像是害怕云滨恢复健康,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来,故而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 云滨慢慢地睁开眼睛,他只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梦一般。恍惚中,他感觉自己的脚有些冷,想缩进被子中暖和暖和。可尝试了一下后,他不禁苦笑一声,暗自道:“果然还是做梦吗。这两条腿已经多少年没有知觉了,怎么可能感到冷呢。” 这时,唐正梅像是想起来了她身为云滨妻子的身份,急忙走到床前,半蹲着身子假笑道:“老爷,你可算是醒了,可吓死妾身了。杰儿,你爹醒过来了,你快过来看看。”说着,她象征性地替云滨掖了掖被子,又用自己的手帕给云滨擦了擦脸,表现得十分贤惠。 云滨原本的眼神还有些恍惚,可当他听到唐正梅的话、见到唐正梅的面容后,他的眼神顿时变得愤怒起来,本能地张了张嘴,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这一幕丝毫不差地落在了赵云溪的眼中,她原本还不太敢相信沈熠的猜测,可当目睹了云滨前后的眼神变化时,心中仅剩的那一丝质疑也烟消云散了。若是真如唐正梅所说的那样,她与云滨是感情深厚、举案齐眉的两口子,那云滨为何会露出这种怨毒的眼神来呢,这实在是解释不通。 见云滨的眼神有了变化时,沈熠猜想他应该已经清醒一些了,于是牵着赵云溪的手,适时地走上前去,主动地寒暄道:“在下沈熠,京都人士,见过云家主。旁边这位是我的夫人赵云溪,她与云家颇有渊源。” “见过云家主。”赵云溪也很克制自己的情绪,庄重地道。虽然按照辈分来讲,她应该称呼云滨一声“舅舅”,但在没搞清楚云家对待其母妃的态度之前,她并没有贸然地承认自己的身份,也没有草率地承认这个舅舅。 看着素未谋面的沈熠和赵云溪,云滨的眼神中满是疑惑。尽管他现在还有些茫然,但却很确信从没见过沈熠;至于赵云溪,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女子很像他的妹妹。或许是这些年受的折磨太多了,整个人已经产生了幻觉;又或许是自己的死期将近,临终前放不下心有亏欠的亲人。 随后,贺新和魏城也走上前来与云滨打招呼。云滨对于这两人都很熟悉,尤其是魏城,他这个云家家主与这位曲硕知县曾经合作过许多次,为曲硕县的百姓带来了不少的福利;至于贺新,他虽然与其见面的次数有限,但却知道此人是云州府尹。如今这两人同时出现在这里,又有两个,不,好几个陌生人在场,也不知他们所为何事。 就在云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贺新笑呵呵地问道:“云家主,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可还记得本府是什么人吗?” 云滨无法开口说话,也动不了,只能非常努力地眨了眨眼睛,希望贺新能明白他的意思。 “好,好啊,只要云家主记得本府是什么人,事情就好办了。”贺新喜出望外地道,“云家主,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同安县子沈爵爷,这位是同安公主殿下。他们两位此次由京都而来,乃是为了一件要紧事。本府此次来曲硕县,是奉了圣旨,专门协助他们两位的。” 得知沈熠和赵云溪的真实身份后,云滨明显有些意外,可同时也放下了心。只要这两位不是唐正梅找来的,那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沈熠想起来了玄奇的叮嘱,对贺新道:“好了,贺府尹,云家主的身体本就不好,又中了蛇毒,现在好不容易醒过来,肯定需要好好休养一番,我们还是暂时别打扰他了,先办正事吧。等云家主养好精神了,我们再来与他细谈。对了,贺府尹,鉴于云家主不久前才被人暗害过,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再次发生,麻烦你派人看守好这间屋子,千万别让闲杂人等有可乘之机。云夫人,你觉得呢?” 有了先前被沈熠回怼的教训,唐正梅自然不敢再有什么意见,笑得很假地道:“沈爵爷思虑周全,就按你说的办吧,老身没有意见。” “没有最好。行了,云夫人,请前面带路吧,我们要去云家祖祠。”沈熠沉声道,“时间也不早了,再磨蹭下去,只怕会误了吉时。” “云家祖祠?”唐正梅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惊讶地道,“沈爵爷,老身知道你身份尊贵,可你终究不是云家人,去云家祖祠怕是不妥吧?” “确实,我是个外人,按说不该去云家祖祠的。可是,我现在是有正当理由的,不去不行啊。”沈熠丝毫不给唐正梅机会,看向贺新道,“贺府尹,你是云州府尹,又有圣旨在身,想来还是能帮我证明的吧。” “那是自然。”贺新上前一步,朗声道,“云夫人,本府奉旨为云昭训举行墓祭,你若是不带我们去云家祖祠请出云昭训的灵位,这祭典该如何正常进行呢?” 直到此时,唐正梅方才明白了沈熠这一行人今日来云家的真正目的。就在她暗自庆幸的时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云昭训的灵位,脸色不由得大变。 第268章 云家祖祠 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云滨清楚地听见了沈熠和贺新的话,整个人显得甚是激动。自从云昭训当年薨逝被送回祖地归葬后,当时尚是太子的圣帝前三年还派人专门来吊唁过,后来就只有每年在云昭训的祭日前派人送来一些祭品。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表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以为如今的圣帝已经不在意曾经非常受宠的云昭训了。可他怎么也没到,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他竟然听到了这么一个好消息,这岂能不令他欣喜。奈何他现在形同废人,说不了话,做不了事,只能靠眼神和面部表情表达内心的喜悦了。 侍奉在床前的丫鬟注意到了云滨的神情,急忙叫住了唐正梅,担忧地道:“夫人,老爷像是有话要说,您要不要看看?” 唐正梅原本还在想着云昭训灵位的事,此时被丫鬟这么一打岔,整个人不免有些焦躁。可她还没来得及发作呢,一旁的沈熠却越过唐正梅,来到云滨跟前,俯身对云滨道:“云家主,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也多少猜到了你想说什么。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祭拜云昭训的。你先好好休养,等祭典结束后,我还有其他事要与你说呢,到时候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云滨像是听懂了沈熠的话,使劲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他在心里暗暗想着,陛下还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不仅没有忘记他那苦命的妹妹,而且还让一位公主、一位子爵和一位府尹亲自来主持墓祭,这简直出乎他的意料。 见状,沈熠也就不再与云滨多言,转身看着唐正梅,催促其赶紧带路。他已经从唐正梅先前的态度和神情中推测出,云家这些年绝对没有好好照看云昭训的灵位。但具体情况如何,还是要等他们到了云家祖祠,见到云昭训的灵位后才能确认。 唐正梅此时有苦难言,既不敢拖着沈熠等人不去云家祖祠,又不敢让沈熠等人看到云昭训的灵位在云家祖祠中的情况。若是有可能,她定然要派人提前去祖祠那边打点一下。可现在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稍有异动,只会引起沈熠等人更大的怀疑。 这时,赵云溪也察觉到了唐正梅心里有鬼,冷声道:“云夫人,驸马和贺府尹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你还不前面带路,莫非是想抗旨不成。”她与圣帝关系一般,自然不愿意扯圣帝的虎皮做大旗。但沈熠却告诉过她,血缘这种事情是无法改变的,既然她已经有了这个公主身份,在一些重要场合下,该利用圣帝的名头时还是要利用的,要不然可就太浪费了。 果然,一听到“抗旨”两个字,唐正梅立马就不敢犹豫了,连忙服软道:“公主殿下恕罪,老身不敢,这就为三位带路。”她现在也想明白了,就算是沈熠等人知道了云昭训的灵位在云家祖祠的角落里积灰,她顶多受到一顿训斥;可一旦被扣上抗旨的帽子,那就是掉脑袋的事了。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更重要的是,云家现在已经被官府围了,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受传统的伦理观念影响中,圣朝人的家族意识相当深刻,尤其是那些大家族,通常都要建祠堂以祭祀祖先、开会议事,同时供族人举办婚、丧、寿、喜等事务。 修建祠堂的历史起源非常久,一开始还有等级之限,且民间不得立祠。直到前朝世宗年间,才“允许民间皆联宗立庙”。但是,只是曾经封过侯的家族或是有皇家赐姓的家族才可称“家庙”,其余皆称“宗祠”。 云家此前只是个小门小户,但由于出了一个很着名的云昭训,在曲硕县乃至云州府有了一定的名声,因而便学着其他大家族的样子,修建起了属于自己的祠堂,即如今的云家祖祠。 来到云家祖祠,唐正梅小心地打开了大门,率先走了进去;沈熠则与其他人边走边观察着这座祠堂。云家祖祠整体上是一个四合院式的结构,由门厅、正厅及两侧厢房组成。门厅设计为一个精美的戏楼,系歇山式的木结构建筑。屋脊有少量精美的灰塑,戗脊高翘,气势不凡;屋檐处有瓦当和瓦滴,看上去十分考究。整个戏台宽约三丈,两边有柱,中柱前后各施有四架缘栿,前悬双乳栿,后施搭牵,通高约三丈。正厅坐南朝北,面阔三间,均为榫卯结构的木质悬山顶建筑。或许是由于修建的时间较短,放眼看去,只见整座正厅的檐口、撑弓、雀替等雕塑皆十分精美,人物、花鸟栩栩如生,生动逼真。除了房梁上的木雕、灰塑十分精美外,下面的柱基上也有漂亮的石雕。每一个柱基皆为八角形,且每一面都有不同的浮雕图案,尤以花鸟居多。东、西厢房各有五间,为单檐悬山顶建筑,规模相对较小,甚至有一间房间的门窗都已经破损了。 看到此等规模的正厅,沈熠不由得点了点头,暗道云滨还算有些见识,没有将漂亮活全都放在门面上。圣朝人很信奉“事死如事生”,认为人死之后在阴间仍然过着类似阳间的生活,因而祠堂、陵墓的相关建筑均应仿照世间。尤其是祠堂这种上承祖宗,下启子孙的建筑,更是讲究规制和布局。 赵云溪仔细地看着面前这一排排的灵位,可就是没找到其母妃云昭训的。这让她心有不悦,冷着脸沉声问道:“云夫人,云家人的灵位都供在这里了吗?” 唐正梅心虚地看了一眼赵云溪,见她脸色不善,有些畏惧地低下头去,讪讪地道:“回公主殿下,都……都在这里了。” 沈熠此时也发现了异常,轻轻地握了握赵云溪的手,示意她先别生气。不管怎么说,赵云溪都与云家有些血缘关系,在事情未查明之前,她不适合与云家翻脸。 “云夫人,你确定云家人的灵位都在这里了吗?”沈熠死死地盯着唐正梅,语气冰冷地道,“我自认为我的眼睛没有问题,可为什么没有看到云昭训的灵位呢?我没记错的话,云昭训归葬祖地后,其灵位也要供奉在云家祖祠中,怎么这里就没有呢?” 云昭训为女子之身,按说不入云家祖祠。但由于她属于皇家中人,且去世前没有留下龙子,故而要遵循皇家祖制,入母家祖祠享受祭祀。而按照圣朝承自前朝的宗庙制度,云昭训的灵位应当遵守从左到右的昭穆制度,位于其父灵位的右侧。然而,云家祖祠的中却没有云昭训的灵位,这实在不合体统。 昭穆制度是圣朝的宗法制度,主要是指祖先灵位在宗庙中的排列次序。简而言之,即始祖的灵位在宗庙中居中,其子孙分别排列左右两列,左为昭,右为穆。始祖居中,左昭右穆。父居左为昭,子居右为穆。二四六世为昭,三五七世为穆;先世为昭,后世为穆;长为昭,幼为穆;嫡为昭,庶为穆。如此一来,在昭穆的排列中,父子始终异列,祖孙则始终同列。这是因为昭穆制度源自于母系氏族社会的血族群婚制,即一个氏族的男人不得和本氏族中的女人婚配,必须和外氏族的女人相结合,这样就形成了父子属于两个氏族,而祖孙同属于一个氏族的情况。这种制度形式规定了父子之间的统序关系,强化了宗族祭祀的神圣地位,成为后世人们确立宗族继承权的重要依据之一。除此之外,在墓地的葬位也同样以此为准分为左右次序。在祭祀时,子孙也要按照这样的规定来排列次序,用以分别宗族内部的辈分。此之谓:“夫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别父子、远近、长幼、亲疏之序而无乱也。” 见自己的谎言轻而易举地被沈熠揭穿了,唐正梅也不好再隐瞒,只得支支吾吾地道:“沈爵爷,其实,云昭训的灵位不在正厅里供奉,而是在西厢房里供奉。” 听到这话,赵云溪一张俏脸瞬间变得冷若冰霜。眼看她就要发火了,沈熠却抢先道:“好啊,你们云家还真的挺会做人的。这云家祖祠是因为云昭训的缘故才得以建起来,可你们这些人却将她的灵位移出了正厅,甚至搁置到了西厢房。云夫人,我想知道,这究竟是谁的主意?” 唐正梅脸色涨红,眼珠子不停地来回转动,快速地思考着该怎么回答回答这个问题。就在她下定主意时,沈熠却冷声道:“云夫人,在你回答这个问题前,我需要提醒你一句。你们如此对待云昭训,既违背了陛下的旨意,又不合伦理道德,实在是不忠不仁。若是陛下知道此事,你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因此,我劝你最好实话实说,免得再加上一条欺君之罪!” “老身明白,多谢沈爵爷提醒。”唐正梅连连点头,迫不及待地道,“沈爵爷、公主殿下,将云昭训的灵位移出正厅是拙夫的意思,这一切都与老身无关啊。” “你是说云滨?”沈熠有些怀疑地道,“我没记错的话,云滨与云昭训乃是一母同胞,他为何要这样对待云昭训?云夫人,你该不会是觉得云滨此时说不了话,故意将这罪名诬陷到他头上吧?” “沈爵爷,老身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这种事哄骗你和公主殿下啊。”唐正梅急忙否认道,“老身虽是女流之辈,可也是出身书香门第,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怎可能做出这种寡廉鲜耻的事情来呢?” “你的事我不感兴趣,你也不必跟我说你的家世如何。”沈熠冷声道,“既然云昭训的灵位供奉在西厢房,那你就带我们去祭拜吧,希望你们云家不会把事情做得太难看,否则的话,哼!” 沈熠虽然没说完后半句话,但唐正梅却已经自行脑补出来了。此时的她直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很想立马找把椅子坐下休息,可她却不敢。在沈熠和赵云溪要杀人一般的目光中,她心有戚戚地带着众人来到了供奉云昭训灵位的那间西厢房。好巧不巧的是,此处正是沈熠之前注意到的那间门窗破损的房间。 看着面前的门窗,不用唐正梅介绍,沈熠也已经猜到了屋内的情形。他停下脚步,有些不忍地看向赵云溪,轻声道:“小九,等下进去不管看到什么,你都不要发火。得罪人的事我来做,我和云家没什么血缘关系,没什么好怕的,好不好?” 赵云溪双眼泛红,看着面前如此温柔的沈熠,默默地点了点头。在没看到这间厢房之前,她还心存希望,认为云家断然不会将事情做得这般难看。可是,当她看到这扇破旧不堪的木门时,她心里仅存的那点希望也破灭了。她不敢想象房间里面究竟会是何种情形,也不敢想象自己母妃的灵位竟会被母家的人如此糟蹋。 站在门口,赵云溪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尽量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到最好。随后,她缓步走到门前,轻轻地推了推。随着一道沉重的“吱呀”声响起,头顶突然掉下一团包裹来。幸得沈熠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拽回到身边,这才使得她没有被砸伤。 “小九,你没事吧?”沈熠心有余悸地看着赵云溪,突然回过头来,冷冷地盯着唐正梅,杀气腾腾地道,“云唐氏,你可知谋害公主是何罪名?” 唐正梅人都傻了,压根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此时又听到沈熠要问她的罪,吓得立马跪倒在地,求饶道:“沈爵爷,公主殿下,老身冤枉啊。老身很长时间没来过这里了,根本不知道这门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若是知道,老身绝对不敢让公主殿下上前以身犯险的。” “这里是云家祖祠,你是云家的当家主母,且这间房间是你带我们来的。若是连你都不知道,又有谁会知道?”沈熠怒气冲冲地道,“云唐氏,你是不是以为我好骗,公主殿下好欺?贺府尹,劳烦你先将这个意图谋害公主的妇人拿下。等祭典的事情结束了,我们再好好地审问她。” “是,沈爵爷。”贺新急忙应道。他虽然站的位置比较靠后,但也清楚地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因而心里面早就慌得不成样子了。 唐正梅面色惨然,连连求饶道:“沈爵爷,此事真的不是老身干的,你可不能冤枉老身啊。贺府尹,你是云州府的父母官,你要为老身做主啊。” 第269章 包裹 听到唐正梅如此聒噪,贺新生怕惹得赵云溪更不高兴了,有些烦躁地甩了甩袖子,对着身后的魏城怒声道:“魏知县,还不将此人押下去,莫不是要让本府亲自动手吗?” 魏城一脸无辜地看着贺新,很想为自己说两句公道话。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于是转过身去招了招手,叫来了随行的衙役,毫不客气地将唐正梅捆了起来。 这一番变化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云家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看到唐正梅已经被官府控制住了,他们这才意识到出大事了。尤其是身为人子的云杰,此时脸色剧变,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局面,很想找一直协助他的三叔云旭帮忙。 然而,贺新并没有给云杰求助的机会。只见他大手一挥、袍锈一抖,公事公办地对云杰道:“云杰,你先前介绍自己时,说你是云家现任家主。那么,本府是不是可以认为,你现在已经掌握了云家的权力了?既然这样,现在就麻烦你传令云家上下大小人等,即刻到云家祖祠前集合,本府有旨意宣读,就以一盏茶的时间为限。若是有人逾时不到,当以轻慢陛下之罪下狱审讯。” 云杰本就由于其母亲被抓起来了而感到惶恐和茫然,此时又听到贺新安排给他这么一件差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平日里一直为他出谋划策的云旭此时跑去哪里了,人群中根本找不到其身影。对他而言,这真是一件犹如晴天霹雳一样的事。 见云杰愣在原地不动,贺新有些没好气地道:“云杰,你为何还不赶紧去传令,难道本府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吗?还是说,你这个云家家主根本就是虚有其表,你的命令压根就没人听?” 被贺新这么毫不掩饰地讽刺了一通,云杰却是一丝怨气都不敢有。且不说贺新说的都是事情,就是凭贺新的身份,他这个一穷二白的平头百姓也不敢反驳什么。 这时,云杰注意到了其母亲唐正梅的眼神示意。二人毕竟是亲生母子,他微一思考,便明白了其母亲的意思,于是陪笑着躬身道:“请贺府尹放心,在下这就去传令,保证让所有人按时来到祖祠前接旨。” 有了云杰的保证,贺新也不再多言,轻哼了一声,吩咐魏城指派一名衙役跟着云杰去传话。随后,他一脸担心地走到沈熠身旁,看向赵云溪道:“公主殿下,刚才没伤到吧?以下官之见,还是让人先将此处打扫一下,殿下再祭拜吧?” 赵云溪摇了摇头,吩咐道:“贺府尹,不用这么麻烦了。麻烦你命人找一把扫帚,一只鸡毛掸子和一面干净的湿帕子来,我等下有用。”按照她的想法,今日之事结束后,她就要大张旗鼓地将母妃的灵位安置在正厅中,让所有得利于母妃的人恭恭敬敬地给母妃行祭拜之礼。等明年清明时,她会亲自将母妃的灵位移到子爵府的家里供奉。尽管这件事她还没有来得及与沈熠说,但他却知道,沈熠一定会同意的,诚然,这样做并不符合规矩,但她也不在乎了。母妃是因为生她才不幸薨逝的,可她这么多年却没有尽到做女儿的孝心,于情于理,她都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至于云家,这些因为母妃才活得人模狗样的人,竟然这样对待母妃的灵位,她绝对不会再让母妃留在这种地方受委屈的。 贺新应了一声,默默地退回原位。说到底,这些都是云家人内部的矛盾,他这个外人实在不好多嘴。就算赵云溪今日将云家祖祠给拆了,他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沈熠此时注意到赵云溪的心情平静下来了,他这才抽出空来,转头对姜姝道:“姝儿,去看看那包裹里装了些什么,千万要注意安全。” 姜姝点了点头,抽出宝剑走到门口,小心地挑断包裹的结,结果只有一沓纸和几封信来,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见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她这才放心地俯身捡了起来,抖了抖上面的灰尘,交给沈熠道:“少爷,里面只有这些,没有其他的。” 沈熠扫了一眼,目光很快便被一封信上的“夫人启”四个字吸引住了。直觉告诉他,这封信绝对与唐正梅有关。于是,他也顾不得什么“窥探他人隐私是不道德的行为”之类的教育观点,毫不犹豫地打开了信封。 这封信的内容很少,主要说的是写信人知道了“夫人”的某个秘密,让“夫人”给他十万两银子,并送他的妻女离开云州府,否则他便要将这个秘密告诉老爷和知县魏城。至于这个秘密什么,信里并没有提及,或许是为了避免走漏消息。 沈熠看得一头雾水,随即拿起了其他几封信。令他奇怪的是,这几封信的信封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朵红梅花。或许是受到之前的心理暗示的影响,沈熠下意识地就将目光转到了唐正梅的身上。随即又收回目光,认真地看着剩下几封信。 这几封信同第一封信一样,依旧没有落款,但根据行文的语气推断,应该是所谓的“夫人”写的。而令沈熠头皮发麻的是,这几封信里面的内容实在是不合人伦。一封是命收信的人去一个名叫康乐坊的地方杀一个刚出不到三天的男婴,又一封是命收信的人将一个名叫“紫玉”的青楼女子嫁给某个换了花柳病的落魄书生为妻。他越看越对于这个“夫人”的手段感到心惊,故而索性将剩下的几封信收了起来。 随后,沈熠翻开那一沓纸,只见最上面的是三张地契和两张房契,看地址都在曲硕县本地。另有十来张纸,似乎是某个人写的要了亲命了,如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在某个地方以何种手段做了怎样的一件令人发指的事。他简单地翻看了几页,发现有两页的内容竟与他刚才所看的信里面的内容非常吻合。他大胆地猜测,这份证词应该是那个奉了所谓“夫人”的命令,做出了一系列丧心病狂之事的人写的。那人应该是察觉到了危险,或者是过不去自己的良心那道关,这才将这些事和那些要命的信留了下来。只是,他好奇的是,这些很危险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间供奉云昭训的灵位的房间中呢,而且也太容易暴露了。 就在沈熠沉思之时,贺新上前回禀道:“公主殿下,你要的东西已经送来了。” 赵云溪转身看了一眼贺新准备的东西,点点头道:“贺府尹,多谢你了。”这声谢她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客套话。 沈熠这时也随着赵云溪转过身看去,只瞧了一眼,他便知道赵云溪要做什么了。于是,他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姜姝,让姜姝替他保管着,而他要先去帮赵云溪了。 “小九,这些事让我来吧,你在外面等着。”沈熠卷起了衣袖,又将衣服的下摆塞在腰带中,随后主动地接过扫帚,体贴地道,“当然,我知道你是想为云昭训尽尽孝心,不过,你我夫妻一体,我也心疼你。打扫灰尘、清理供桌的事还是由我来做吧。等到了擦拭灵位时,你再动手吧。” 赵云溪本能地想阻拦,可他刚说了一个“夫”字,沈熠便已经拿着扫帚进入房间了。目睹这一幕的她又感动、又心酸,也意识到这个夫君是值得她托付余生的。 进到房间,沈熠立即便闻到了一股发霉的味道,下意识地就要捂住鼻子。可下一刻他就察觉到了不妥,暗道自己来到圣朝后这大半年真是过得太舒服了。若是换作前世的他,哪会有这么矫情的举动。 进行了一番自我反思后,沈熠呼了口气,打开了本就有些破损的窗户,随后开始认真地打扫起房间来。尽管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样的事了,但铭刻在灵魂里的劳动经历却没有让他忘记这些。 打扫完地面后,沈熠走出了房间,让贺新派人打两桶水过来,然后轻车熟路地拿过鸡毛掸子,再次返回到房间,小心地清洁着供桌及云昭训的灵位上面的灰尘。 做完这些后,沈熠有些满意地环顾了一圈,对于自己的劳动成果甚是满意,尽管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清洁到,但那些都是无伤大雅的事,只要云昭训的灵位及离开房间的这条路干净就行。 再次走出房间,沈熠抖了抖衣袖上沾的灰尘,又将手伸到刚刚打来的水中清洁了一番,顺势洗了把脸。 对于沈熠这种不在意形象的行为,芸儿似乎已经习惯了。因此,当沈熠洗干净后,她及时拿出了自己的手帕,递给沈熠擦脸。 这时,先前去传令的云杰回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云家的人,上至动弹不得的被四个人抬着的云滨,下到云家大宅中某个扫地的下人。这百十来号人乌泱泱地站在祠堂外,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说不准会觉得云家家主归西了呢。 云杰有些畏惧地来到贺新面前,恭敬地道:“回府尹大人,云家上下大小共一百二十一人全部到了,无一人例外。” 贺新点了点头,扫视了一圈云家众人,接着向赵云溪请示道:“公主殿下,云家众人已经到齐了,时辰也差不多了,是否要现在宣旨?” 赵云溪看了一眼沈熠,见沈熠点头同意,于是对贺新道:“贺府尹既然是奉旨主持此次祭典的人,一应流程自当按照你的安排进行,本宫和驸马都没有意见。” “是,公主殿下!”贺新抱拳施了一礼,随即转过身来审视着云家众人,朗声道:“陛下有旨,云家众人跪接!” 贺新话音刚落,除了云滨外,其他的云家人立马乱糟糟地跪倒在地,一个个都恭敬地低着头,时刻准备聆听贺新即将要宣读的旨意。而他也没让云家众人久等,整理了一下衣冠后,双手恭敬地从其师爷手中接过圣旨,轻咳了一声,随即高声念道:“门下:朕惟道法乾坤,内治乃人伦之本;教型家国,壶仪实王化之基。故昭训云氏,门着勋庸,地华缨黻。少而婉顺,长而贤明。行合礼经,言应图史。承戚里之华胄,升后庭之峻秩。贵而不恃,谦而益光。以道饬躬,以和逮下。往以才行,选入东宫,朕昔在储贰,常得侍从,弗离朝夕。宫壶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怎奈天妒红颜,美人薄命,奄至沦殁,载深感悼。遂使玉衣之庆,不及于生前;象服之荣,徒增于身后,故追赠贤妃。宜令所司,择日册命。” 圣旨读罢,赵云溪深感惊讶,半晌没反应过来。要知道,她的母妃生前的封号为“昭训”,如今摇身变成了“贤妃”,这其中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啊,也不知宫里那人是怎么想的,这算是给她的母妃的弥补吗,还是说…… 按照圣朝的规制,昭训位列太子妾第四位,正七品。而贤妃却是位于皇后之下的“四妃”之一,正一品。这种巨大的位份差距,放眼整个圣朝也是少有的,难怪赵云溪如此惊讶呢。 见到云家众人都愣着不动,像是没有听明白圣旨的具体意思,贺新只是不屑地笑了笑,随后径直将圣旨递给云滨,假笑道:“云家主,本府可要恭喜云家啊。” 云滨激动地呀呀了半天,可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好在唐正梅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了,高声道:“云家谢恩!”她虽然被困在一旁,可名义上还是云家的当家主母,故而有资格代表说不了话的云滨谢恩。 有了唐正梅的带领,其他的云家人也终于知道该说什么了。但由于他们没有接受到系统的培训,一个个说得乱哄哄的。 对此,贺新并没有太在意,而是来到赵云溪身前,提醒道:“公主殿下,按流程,接下来就该由您请出贤妃娘娘的灵位了。不过在此之前,下关想跟你说一件事,不知公主殿下意下如何?” “贺府尹,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大家都已经很熟了,就不要这么卖关子了。”赵云溪微笑道。此时的她心情终于有所好转,就连说话时的语气也缓和了很多。 “是。”贺新应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公主殿下,按规制,接下来请出贤妃娘娘的灵位时,礼部和宗正寺的两位大人涉及了一些流程,需要殿下配合。此外,流程中会提到你和贤妃娘娘的关系。但沈爵爷之前说,暂时不让你透露身份,这一点……” 第270章 两道旨意 得知贺新原来是在担心这件事,赵云溪莞尔一笑,吩咐道:“贺府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不用担心这个。”一开始之所以没有表明她与云家的关系,就是想看看云家是怎么对待其母妃的身后事的。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已经从云家将其母妃的灵位“供奉”在这间破损的西厢房中得到了答案,故而也不再隐藏。 有了赵云溪的允许,贺新也放松了下来,有些奸计得逞地笑道:“公主殿下,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那下官就没有那么多压力了。公主殿下,请接旨吧!” 赵云溪愣了一下,随后有些抗拒地道:“贺府尹,你这个人还挺狡猾的,本宫记下了。行了,宣旨吧。不过,本宫要跟你事先说明,本宫可不会下跪接旨的。” 贺新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次碰上这种不跪接圣旨的事。沉思了片刻,他还是同意了赵云溪的要求,谁让这位是圣帝的女儿呢。按照圣帝如今的态度,就算是赵云溪对圣帝不敬,想来圣帝也是不会在意的。毕竟是人家父女之间的矛盾,他这个外臣还是少管闲事为好。再说了,这里也不是京都,就算赵云溪不跪接圣旨,圣帝也不会第一时间知道的。即便日后知道了,他也可以用赵云溪的公主身份为自己申辩,想来也不会有太多的麻烦。 主意一定,贺新立马回应道:“公主殿下,你要是不想跪就不跪吧,下官没有意见。不过,沈爵爷……” 沈熠一直关注着赵云溪,自然也知道了贺新所说的事,此刻见贺新将麻烦抛给了自己,他也不再隐瞒,笑呵呵地解释道:“贺府尹,陛下曾经说过,除了御前奏事外,遇上其他情况,我也不可以不用下跪的。当然,为了不让你为难,我可以拿出证据来。”说罢,他将圣地赐给他的那面刻有“如朕亲临”的金牌亮了出来。当然,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炫耀,而是要给赵云溪接下来要做的事镇场子。云家没有好好对待云昭训,不对,现在应该称“贤妃”。云家没有好好对待贤妃的事已成定局,赵云溪即使再好脾气,也不会这么轻易与云家和解的。待会儿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他便可以借这面金牌威慑众人了。 贺新原以为沈熠只是随口说的,可当他见到沈熠手中的那面金牌上面的字样时,立马恭敬地跪倒在地,整理了一下衣冠,纳头拜道:“臣云州府尹贺新率府衙僚属恭请圣安!” 云州府的其他官员见他们的顶头上司都跪下了,言语间还提到了他们,哪还有站着不动的道理,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异口同声地道:“臣等恭请圣安!” 游离于场外的曲硕知县魏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看到整个云州府的官员此刻都跪下请安,也忙不迭地招呼曲硕县的其他官员跪倒在地;至于那些礼部和宗正寺的官员,他们原本只是奉旨南下,主要负责如今的贤妃的墓祭流程的,可一见到这种情况,也都顺势跪下,齐呼道:“臣等恭请圣安!” 对于这些官员而言,面对这种突然情况时,他们已经练习过很多次了,因而显得格外整齐。与此前跪接圣旨的云家众人相比,两者之间实在是有云泥之别。 沈熠也没想到这面金牌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有些恍然。数息之后,他侧过身子,轻咳了一声,模仿着他前世看过的一部经典电视剧中的对白道:“圣躬安!”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诸位大人,快请起吧!” “臣等谢恩!”自贺新以下的大小官员纷纷站了起来,看向沈熠的眼神中不免多了些敬意和畏惧。尤其是那些官职越大的人,他们都很清楚这面金牌的意义。 收起金牌,沈熠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毕恭毕敬的贺新,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但众官员已经将现在这种场合营造得非常严肃了,他若是笑出声来,只怕会引起更大的误会。深呼吸了一口气后,他故作轻松地对贺新道:“贺府尹,现在你该知道我没有瞎说吧。行了,你若是要宣旨就快些宣吧,我和小九还要进去清洁一下贤妃娘娘的灵位呢。再说了,这时间也不早了,你要是再这么拘谨,只怕会误了吉时。” “是,沈爵爷,下官这就宣旨。”贺新连忙应了一声。随后,他恭敬地从师爷手里接过另一封圣旨,道了一句“请殿下接旨”后便自顾自地宣读了起来。 这封圣旨的内容虽然也挺多,但很容易明白。圣旨的第一部分主要夸奖了贤妃的性情品德,多是些套话,如“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第二部分主要解释了贤妃归葬祖地、受母家后人供奉的原因,并引出了赵云溪;第三部分则是重点,大意是说圣帝与贤妃所生的同安公主如今已经成年,又觅得良配,于情于理都要向生母汇报此事。故而特命公主与驸马南下,到贤妃的墓前祭祀祷告,一应开支均由地方官府提供,并免除当地三年赋税等等。 听完这道圣旨,沈熠暗暗怀疑圣帝是不是喝多了胡写的。一来是因为这道圣旨没有经过“三省”之一的门下省传达,更像是圣帝的口谕;二来是因为这道圣旨中的内容很尴尬,并没有太多的实际意义。第一部分的内容在之前的追赠旨意中已经出现过,现在不过是再夸了一遍;第二部分的内容是约定俗成的事,实在没有解释的必要;第三部分的内容是沈熠和赵云溪眼下正在做的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至于最后所说的免除三年赋税的事,在他看来,这种行为根本就是移东补西。地方官府先花了钱为贤妃举办祭典,然后朝廷此后三年就不跟地方官府要钱了,这怎么想都有问题啊。即便是此后三年免除的赋税的价值远大于这次祭典所耗费的金钱,可举办祭典的钱终究还是从百姓身上索取来的。被圣帝这么一来一回地捣腾,百姓不仅花了钱为圣帝办事,还要谢谢圣帝没让他们倾家荡产,实在是岂有此理。圣帝若真想为贤妃的祭典做点事,为何不拿自己的私库呢,这也更有心意啊。可惜的是,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嘀咕,若是当着圣帝的面或者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指不定明年这个时候就是自己的祭典了。他虽然很想为这个世界的百姓做些事,但绝不会奉献自己的生命。人都是有私心的,如今的他有家有室,让他牵挂的人和事实在是太多了。 聪慧如赵云溪自然也察觉到了这道圣旨最后一部分中的问题,她展开手里的圣旨,再次仔细地看了一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思考了片刻后,她拽了拽沈熠的衣袖,将他拉到一旁,有些忐忑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小九有此心,我自然是乐意的。若是皇室中人都能像小九一样,能够以百姓之心为己心,那这世上就没有那么多的战乱了。”沈熠温柔地道,“再说了,贤妃娘娘是你的生母,按民间辈分来说,就是我的岳母。在我这个做女婿的能够为岳母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尽尽自己的孝心,也是理所应当的。” 赵云溪虽然早就想到了沈熠会同意她的提议,但还是觉得兴奋,开心地道:“夫君,你真好。” 沈熠像是对于这种被发好人卡的事情已经麻木了,心情平静地道:“那是自然。好了,这个想法还是由你亲自跟贺新和魏城说吧,毕竟你才是今天的主角。” 赵云溪想了想,还是决定按沈熠的意思来。因此,当她重新站到贺新面前时,她异常坚决地道:“贺府尹,关于这道圣旨,本宫有些不同的想法。” 贺新当然不知道赵云溪刚才跟沈熠商量了些什么,因而当他听到赵云溪对圣旨有异议时,虽然有些错愕,但还是恭敬地道:“请殿下明示,下官洗耳恭听。” 赵云溪点了点头,看向远处的魏城道:“魏知县,方才这道旨意与曲硕县有关,你既是曲硕县的父母官,自然也该参与此事。你上前来吧,本宫有话要说。” 魏城没想到赵云溪会突然提到他,有些惊讶地指了指自己,不敢置信地道:“公主殿下,您是让下官到前面来吗?” “自然是你,难道此处还有另一个名叫‘魏城’的知县吗?”赵云溪沉声道。平心而论,他对魏城这类善于钻营的知县并没有太好的印象,甚至很不想与这类人有太多的交集。但因为她接下来要说的事与曲硕县的百姓密切相关,在此等大事面前,她便可以无视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得到赵云溪肯定的答复后,魏城受宠若惊地走上前来,行了一个大礼道:“下官曲硕知县魏城,见过公主殿下。” “免礼,正事要紧!”赵云溪摆了摆手,将圣旨展开,指着最后一部分严肃地道,“贺府尹,你身为百姓的父母官,难道不觉得这种行为与寅吃卯粮很像吗?朝廷用百姓纳的税为我母妃举行祭典,转过头又说免除百姓三年的赋税,你扪心自问,这样做合理吗?” 贺新脸色涨红,支吾了半天,有些惭愧地道:“公主殿下教训的是,下官知错了,可是……” “可是这是宫里那位陛下的意思,你这个做臣子的不好评价,也不敢擅作主张,是不是?”赵云溪接过话茬,语重心长地道,“贺府尹,本宫虽是女流之辈,却也懂得一个道理,身为朝廷命官,上要为朝廷尽忠职守,下要为百姓谋求福祉。若是我朝的地方大员都害怕违逆上意而无视百姓,那我朝的江山还能稳固吗?你可能会觉得本宫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毕竟以本宫的身份,就算说这些犯上的话,大不了受到一顿训斥,并不会有什么实际损失。不过,本宫想告诉你,有这种想法并没有什么不对,本宫也不会逼着你上书什么的。但是,针对这道旨意,本宫要与你说明一点,那就是母妃祭奠所有的开支由我和夫君提供,曲硕县百姓三年的赋税也要免除。关于这一点,想必你们两位没什么意见吧,毕竟这可关系到你们的政治声誉。” 正如赵云溪所说的,贺新和魏城听到赵云溪的想法后,两个人顿时都动了心思。作为地方官,谁不想受到治下的百姓爱戴呢。尤其是他们这种在地方上熬了许多年,马上就要再进一步的地方官,若是在离任时能收到百姓们自发送的万民伞,那对于以后的政治生涯而言,简直是有如神助。然而,万民伞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只有那些被当地的百姓发自内心认可的官员才有机会地道。而要想被百姓真正地认可,那他们就要切切实实地做出一番让百姓认可的好事来。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就看他们能不能把握住了。只要他们接受了赵云溪的提议,他们可就是轻而易举地就为百姓们争取到了免除三年赋税的机会,这对于百姓而言,可是十分难得的事。只要这是能顺利推行下去,就算他们得不到万民伞,至少也能得到曲硕县百姓的“千民伞”,而这已经是极大的政绩证明了。可是,若是他们真的听了赵云溪的建议,那就代表着他们要违背圣帝的旨意。圣帝一旦追究起来,抗旨之罪可没有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思考了许久后,贺新决定博一手。他没有那么多的政治资源,能走到如今的地位,已经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了。如今的他已年近五旬,若没有其他的机会,他怕是要在府尹这个位置上待到致仕了。这对于十年寒窗苦读、意图光宗耀祖的他而言,绝不是最理想的结局。于是,他肃然抱拳道:“公主殿下、沈爵爷,下官代曲硕县的百姓们感谢两位的大恩大德。” 闻言,赵云溪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暗道贺新虽然书生气了一些,但总归不是那种腐儒。这样的人担任地方大员,对于百姓而言,多少是一件好事。 魏城见贺新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也忙不迭地千恩万谢。不管怎么说,这可是实打实的惠民政策,他现在只是知县,自然也想再往上升一步。如今机会已经摆到面前了,他若是不及时把握,那可就对不起外人对他“精于钻营”的评价了。 第271章 请灵位 见贺新和魏城这个两位与曲硕县百姓有关系的地方官都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提议,赵云溪也就不再浪费口舌,直入主题地道:“很好,两位既然已经同意了,那本宫就再与你们说最后一句,那就是这件事必须如实执行。若是有人两面三刀,打着免赋的幌子而继续征收赋税,本宫绝不会善罢甘休。本宫也可以提前告诉你,明年清明时,本宫会再次来曲硕县。到时候,本宫或许会走访百姓,问问他们关于赋税的事。当然,若是你们自认为能堵住所有人的嘴,那就当本宫没有说过这些话。” 贺新和魏城心头一震,急忙向赵云溪表示自己绝不敢阳奉阴奉,一定亲自监督这件事的执行情况。 有了两人的保证,赵云溪也就不再纠结于此事。他虽然也不敢确保这件事在执行过程中会不会出现意外,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有了这两位地方官的保证,事情多少也会往着好的方向发展吧。毕竟她也不能一直留在曲硕县监督此事,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沈熠见这件事已经敲定了,他便提醒道:“好了,小九,这件事不在于一朝一夕,就交给贺府尹和魏知县去办吧,我们还是继续办正事吧。” 赵云溪点了点头,冷冷地扫视了一圈云家众人,微笑道:“好,听夫君的。贺府尹,接下来的祭祀流程,本宫就听你的安排了。” 贺新恭敬地应了一声,向赵云溪施了一礼,随即来到云家众人面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眼神恍惚的云滨和神情惊慌的唐正梅,朗声道:“云家上下仔细听了,本府奉旨,协助同安公主殿下为贤妃娘娘举行墓祭,如今吉时已至,本府正式宣布,祭典开始!云家上下,跪!” 随着贺新一声令下,除了云滨外,云家其他人毕恭毕敬地跪倒在地。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内心是如何想的,但从面部表情来看,他们还是充满了惊慌和担忧的。尤其是对于唐正梅等云家现任的掌权人而言,他们如今都很担心自己的前路。要是早知道云昭训会变成贤妃,他们再怎么放肆,也不敢将云昭训的灵位如此安置啊。而对于云滨而言,他现在仍旧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位身份最贵的公主殿下竟是他同胞妹妹的女儿。按照辈分来说,他可是赵云溪的亲娘舅啊。可是,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赵云溪不将云家打回原形都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他哪敢有其他的想法。 随着祭典的正式开始,礼部和宗正寺的官员也正式进入场中。在他们的安排下,云家众人像是赎罪般地对着贤妃的灵位所在的房间拜了又拜,跪了又跪。随后,赵云溪在沈熠的陪同下进入了房间,准备请出其母妃的灵位。 赵云溪神色庄重地走在最前面;沈熠左手拿着一条湿帕子,右手拎着另一桶干净的水紧随其后,尽管这些事本不该由他来做;文竹则端着一只盘子走在最后面。 进到房间,赵云溪一眼便看到了供桌上那面孤零零的灵位,她的心里不由得有些酸楚,眼眶也在瞬间泛红了。自她记事起,她便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无法与亲生母亲见面了。十七年来,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地与生身之母面对面地相处,尽管那只是一面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感情可言的灵位。 沈熠虽然无法彻底地做到与赵云溪感同身受,但他却想起了前世的自己第一次面对母亲的灵位时的感受。都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现在越来越真实地理解这句话的深刻内涵了。只见他动作轻缓地将帕子放入水桶中浸湿,又拧干了大半的水分,这才递给赵云溪,柔声道:“小九,你来帮贤妃娘娘擦擦吧。你是她的女儿,她应该很开心见到你帮她做这些的。” 赵云溪眼含热泪地接过帕子,走到供桌面前,小心翼翼地擦拭起其母妃的灵位来。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对母女相隔了十七年的初次见面,竟会是这种模样。 随着帕子的擦拭,灵位上朱漆金字的字样也渐渐浮现出来了。或许是由于很多年都没有小心打理过了,有些字上面的金粉已经不见了,显得十分刺眼。 看到这一幕,赵云溪的心中开始滴血了。她实在想不明白,云家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的母妃。愤怒和怨怼开始在她的心里发芽,使得她擦拭灵位的动作也僵硬了起来,就连眼神中也布满了凌厉的“杀意”。 沈熠一直注意着赵云溪,此时自然也发现了她的情况有些不对,立马握住她的手,温柔地道:“小九,冷静。我知道你的心里不舒服,但现在不是发泄的时候。等祭拜完贤妃娘娘后,我们再跟云家的人细细算账。你放心,不管事情怎么发展,我都会站在你的身后,全力支持你的。对于这种白眼儿狼,我们没必要客气。” 或许是沈熠的话有了效果,赵云溪渐渐冷静了下来,眼神也变得温柔了。她将已经脏了的帕子递给沈熠,强装微笑道:“夫君,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沈熠接过帕子,熟练地放进水桶中清洗了一番,又递给赵云溪,怜惜地道:“小九,我们是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之间没必要这么客气的。” 赵云溪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继续擦拭起其母妃的灵位来。帕子脏了她便递给沈熠,沈熠清洗完又递给她,如此重复了七次,那面积满了灰尘的灵位总算恢复了应有的面貌。 看着这面崭新的灵位,赵云溪心里暗暗道:“母妃,女儿对不起您,这些年来让您受苦了。不过您放心,这样的日子以后不会再有了。宫里那人给您封了贤妃,女儿今天也会风风光光地为您举行祭典。可惜的是,女儿还要委屈您在这个地方多待半年。等明年清明时,女儿就带您回家。夫君人很好,一定会同意的。” 沈熠自然不知道赵云溪此刻的心里独白,只道她是在发呆,于是小声提醒道:“小九,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去了。” 赵云溪“嗯”了一声,让文竹将盘子拿过来,她则将其母妃的灵位放在盘子正中,随后小心地端了起来,对沈熠道:“走吧,夫君,我们出去了。” 房间外的众人此时显得有些焦躁,沈熠和赵云溪都已经进去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可还是不见出来,难道请个灵位有这么困难吗,还是说他们遇到了其他情况?就在他们满腹疑虑的时候,赵云溪端着其母妃的灵位走了出来,沈熠则拎着一桶黑水跟在其后面。 当围在前面的人看到看到灵位上缺损的字迹和那桶黑水时,他们已然猜到了真相,一个个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换作他们,若是看到自己亲人的灵位被某些心思恶毒的人如此对待时,恐怕是杀人的心都有了,尤其是那些心思恶毒的人还是自己的亲人的亲人,这种感觉怕是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 沈熠像是故意要打云家众人的脸一样,拎着那桶黑水走到先前洗手的那桶清水前,重重地放在地上,溅起了不少的水花。随后冲着一众官员抱了抱拳,有些抱歉地道,“贺府尹,诸位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非是我和公主殿下故意拖延时间时间,实在是由于房间内的情况一言难尽。说起来,云家的人还真是有意思,说他们不懂规矩吧,可他们却知道将贤妃娘娘的灵位单独供奉;说他们懂规矩吧,可他们却将贤妃娘娘的灵位供奉在这么一间破旧的西厢房中,而且还不派专人专门打理,使得贤妃娘娘的灵位上积了许多灰尘,害得公主殿下苦苦擦拭了许久,这才清理干净。对了,江大人,你是礼部的人,说话应该更有专业性。我想请教你一下,云家的人这样做到底是不是懂规矩的表现?” 沈熠口中的“江大人”正是来自京都的礼部祠部郎中江纶,且他是沈熠的二哥沈煜的下属。由于这重关系在,因而当他听到沈熠这个似有所指的问题后,立马很配合地答道:“回沈爵爷,以下官所见,云家此种行为已经不能说是懂不懂规矩的事了,简直就是蔑视皇家尊严,罪同欺君。” 这话一出,动弹不了的云滨眼皮直跳,恨不得立马跪地请罪;反观唐正梅,此时的她不知是被赵云溪的真实身份吓到了,还是已经认命了,整个人表现得非常坦然;至于其他的云家人,一个个将头垂得非常低,像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其模样一般。 云家众人的神态全都落在沈熠眼里,他轻蔑地笑了笑,顺着江纶的话道:“欺君之罪吗?可能云家的人已经习惯了不将皇家放在眼里,你说是不是,云夫人?” 唐正梅死气沉沉地抬起头来,声音沙哑地道:“沈爵爷,圣人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公主殿下此前险些受伤的事,老身实在不知情。若是沈爵爷执意将此事赖在老身头上,老身自然无话可说,只是老身不服。” 沈熠怎么也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唐正梅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倒是挺有挺有大户人家当家主母的气质的。不过,他也没将唐正梅的这种变化放在心上,冷笑一声道:“你究竟知不知道公主遇袭的事,我自然会查明。我沈熠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会强加罪名于你,云夫人还是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唐正梅脸色铁青,可终究没有再反驳沈熠的话。沈熠也懒得与他分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转头对贺新道:“贺府尹,接下来的祭典流程就辛苦你了。” “下官不敢!”贺新回了一礼,恭敬地道,“下官奉旨主持贤妃娘娘的墓祭流程,这是下官的荣幸,何敢言苦?再说了,能为公主殿下效劳,这是下官的荣幸,下官可是求之不得呢。” 沈熠笑了笑,温柔地对赵云溪道:“小九,接下来的事就只能靠你了,我暂时插不了手。等到了贤妃娘娘墓前时,我自会与你一同祭拜。” 赵云溪点了点头,在有司的协助下,端着其母妃的灵位一步步朝着云家祖祠的正厅走去。在那里,她要将其母妃的灵位请到祠堂正中正式祭拜,焚香烧纸,敬告云家先祖。随后才能带着其母妃的灵魂到墓前祭拜,使得灵魂和肉体合二为一。 由于祭拜灵位的事沈熠插不上手,他便在祖祠外与其他人一起安静地等着,顺便再研究一下之前得到的那些信和“供词”,希望从中发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玄奇突然出现在沈熠身后,冷不丁地道:“小师弟,毒王教那个周驰的事我已经问清楚了,你要不要听听?” 沈熠被吓了一跳,手里的“供词”差点掉到了地上。幸好姜姝手速快,这才没让这些零散的记录四处散落。 “八师姐,你们这些习武之人是不是都是属猫的啊,一个个的走路都没有声音,说话也让人毫无防备。长此以往,我迟早要被你们吓出个好歹来。”沈熠静下心来后,有些不满地吐槽道。 玄奇并没有意识到沈熠所吐槽的点在哪里,有些抱歉地道:“不好意思,小师弟,我已经习惯了,一时间很难改变。不过你放心,我以后会尽量注意的。” 沈熠刚要解释,玄策却抢先道:“八师妹,你没有明白小师弟的意思,他其实是想说,为什么我们都是同门弟子,就他一个人学不了武呢,这才是他心里最别扭的地方。小师弟,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啊?” 沈熠像是被踩住了小辫子,脸色一红,忙不迭地反驳道:“三师兄,你这人说话好没道理,我什么时候因为学不了武感到别扭了?你身为师兄,怎么凭空污人清白呢?等下次见到大师兄,我一定要告你的状。” 玄策拍了拍沈熠的肩膀,很克制地笑道:“小师弟,其实,学不了武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这世上不会武功的人多了去了,算上你也不多,你不必这么纠结。” 沈熠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姜姝却“补刀”道:“少爷,玄奇师姐刚才过来时的动静还是很大的,说话也不是很突然。这一点,芸儿可以作证,不信你问她。我觉得少爷刚才应该是在专心地看手里的东西,这才没有注意到玄奇师姐出现,可不能怪玄奇师姐。” 第273章 恩将仇报 逃离玄武山后不久,那名师兄就跟周驰提出了告辞,说是为了安全起见,两人不便再一起行动。但当时的周驰一来重伤未愈,很需要人帮助;二来他在逃下山的过程中,注意到那名师兄一直紧紧地捂着胸口,像是在保护什么一般,好奇心驱使他想继续留在那名师兄身边。因此,他故意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哄骗那名师兄,说他在圣朝这边的驻地积攒了一大笔财富,愿意全部赠给那名师兄,只求那名师兄能护送他一程。 也不知是那名师兄为人心善,还是说他见钱眼开,竟然相信了周驰的话,亲自护送周驰来到了圣朝驻地。一路上,他“体贴”无比,对于周驰提出的一些不怎么过分的需求可谓是有求必应,甚至可以说是鞍前马后。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那名师兄已经确认了周驰的伤势确实很重,故而也就对周驰放松了警惕。在那个除夕夜里,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以往的欢乐时光,一时间感触颇深,于是借酒消愁。周驰尽管受了重伤,但酒量却一点都没落下,很快,那名师兄就醉得颠三倒四了。 经过一番试探后,周驰确认那名师兄已经醉了,于是开门见山地问他的怀里藏了什么宝贝,一路上神神叨叨的。 那名师兄此时已经有些不省人事了,脑子的反应跟不上嘴,一股脑儿地将他的秘密说了出来。原来,当他那晚知道南护法与白麒之间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后,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逃跑。而在逃跑前,他准备先到白麒的房间和密室中搜刮一些宝贝,也算是为自己日后的生活做准备。 由于那名师兄是负责白麒的日常生活的弟子,因而白麒有什么宝贝,他还是比别的弟子知道得多一些的。在他精准的寻找下,白麒的房间很快便被翻了个遍。可除了几张银票外,他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找到,只得将目光转向白麒平时闭关修炼毒术的密室。在那里,他不仅找到了白麒自创的万蛇功秘籍及驱蛇咒等功法,还发现了两瓶毒丸和一只画着古怪花纹的瓶子。出于好奇,他打开了那只瓶子,当即便闻到了很浓的雄黄味,随后听见了两道轻微的蛇吐蛇信的声音,这让他当时便想起了白麒此前曾得到过两条传说中的宝蛇,正忙着闭关驯化的事。 正巧那个时候,那名师兄听到远处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了,他也来不及再做判断,只好先将瓶子塞好,拿起搜刮来的宝贝,急匆匆跑路了。经过蛇舍时,他突然想起了那晚奋起反抗白麒却无奈受伤的周驰,一时感喟之下,索性将周驰也救了,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从那名师兄口中得知怀中的宝贝后,周驰也没第一时间去抢,而是假装不知道这些事,默默地和衣而睡了。 第二天早晨,那名师兄扶着额头醒来后,第一时间便检查了怀中的宝贝,发现一切正常后,他这才叫醒了装睡的周驰。两人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后,便继续朝着周驰在圣朝的驻地出发了。像他们这种普通的江湖人,多是些没有家室的无牵无挂之徒,因而也就没有什么走亲访友的安排。 又走了五天,两人终于来到了周驰所说的驻地。周驰原本想让那名师兄在他的驻地休息几日再离开的,可那名师兄却婉拒了,表示自己拿到该拿的钱便会离开。周驰知道自己再劝下去多半会误事,也就笑着答应了,并带着那名师兄进了内屋,说是银子埋在床底下。 那名师兄也没有多想,便老老实实地跟着周驰进了内屋。可当他刚走到桌子前时,弓着身子在床底下胡乱翻找的周驰突然按了一下床头的按钮。随后,他便被地板上突然出现的尖刀控在了原地,紧接着,地面出现了一个深坑,他也就摔了下去。 眼见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周驰也就不装了,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目。当那名师兄得知周驰此举是为了他怀中的宝贝时,他后悔不迭,大骂自己瞎了眼,没看出周驰竟是个狼心狗肺之徒。然而,无论他怎么怒骂,周驰都表现得无所谓,甚至说他们身为毒王教的弟子,本就是邪门歪道,做出这种事也在情理之中,没什么好抱怨的。若是想活命,就将那些宝贝扔上来,否则便会饿死在这地牢中。 对于周驰的威胁,那名师兄并没有放在心上,一旦他被逼急了,他也不介意将那些功法撕得粉碎,将那两瓶毒丸吃个干净;至于那对宝蛇,趁着他们现在被雄黄克制着,又处于半冬眠的状态,想要杀死它们也不是一件难事。因此,只要周驰还对这些宝贝有想法,他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令那名师兄没想到的是,周驰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得意地笑了笑,随后厉喝一声,从枕头下取出一只短笛,幽幽地吹起了驱蛇咒。 随着驱蛇咒的响起,一条全身黑鳞、口中散发着恶臭之味的毒蛇出现在地牢边,似乎下一秒就要冲着那名师兄而去。 同为毒王教护法白麒的弟子,那名师兄自然也懂得辨蛇驱蛇之术,故而一眼就认出周驰驱使的这条毒蛇有多危险。若是他没受伤,且手里有工具时,面对这条毒蛇,他或许还有反抗的机会,可现在他与砧板上的肉没什么区别,一旦这条毒蛇冲下来,他就只剩下一条路了。 眼看毒蛇离他越来越近,那名师兄情急之下,一咬牙将怀中的那只瓶子中的两条宝蛇放了出来,用口哨吹起驱蛇咒,意图驱使那两条宝蛇与近在眼前的毒蛇对抗。可不知是那两条宝蛇被浓烈的雄黄味熏晕了,还是根本听不懂那名师兄用口哨吹出来的驱蛇咒,竟对周驰驱使的毒蛇没有任何反应。结果,那名师兄活生生地被咬死了。 眼见大局已定,周驰便准备收回他驱使的那条毒蛇。可是,那条毒蛇竟然在一瞬间不受控制,朝着那两条宝蛇爬了进去。或许是感觉到了危险,那两条宝蛇瞬间化为一道流光,一前一后地咬住了那条毒蛇,在周驰惊愕的眼神注视下,那条毒蛇很快便被那两条宝蛇吸干了血,死得不能再死了。然后,那两条宝蛇像是吃饱喝足了一般,自顾自地钻进了原本的瓶子中,没有了动静。 周驰担心那两条宝蛇还会像刚才那样突然变得暴怒,也就没敢急着将那两条宝蛇收归己有,而是打算先处理那名师兄的尸体,并取出他想要的其他宝贝来。只见他戴上了补蛇时的特制手套,用飞虎爪抓起了那名师兄的尸体,从那名师兄的怀中取出了功法秘籍和毒丸,随后用化骨散将那名师兄的尸体处理了。 拿到万蛇功的秘籍后,周驰迫不及待地打开,刚翻看了两页,他就露出了万分欣喜的神色。原来,他从这本秘籍中得知,世上有一对名叫“子母金环蛇”的宝蛇。这种蛇生来就是一对,浑身上下有许多个金色的环形蛇鳞,环形越多的毒性越强。它们体型虽小,但毒性杀伤力却很大,也没有天敌,平时以其他毒蛇的血液为食,吃饱后便会沉睡三天,这是因为它们需要消食并溶解其他毒蛇的毒性。然而,这子母金环蛇虽然没有天敌,却由于对一种名叫“虎头黑纹蜂”的蜜蜂的蜂蜜有很强的美食需求,故而会被捕蛇人以此蜂蜜诱捕并驯化,从而成为毒术高手的得力臂膀。 周驰刚才已经看到了地牢中那两条宝蛇的模样,与这秘籍上的图案一对比,简直一模一样,这使得他喜出望外。再加上又得知了驯养子母金环蛇的办法,使得他更是喜笑颜开。于是,他急忙翻箱倒柜地寻找之前执行任务时得到的虎头黑纹蜂的蜂蜜,准备等伤再好一些,便开始驯养这子母金环蛇。 虽说虎头黑纹蜂是一种不怎么常见的毒蜂,但因为其蜂蜜非常香,不仅是一些贵籍之人喜欢收藏的东西,更是一些以毒术为功法的门派诱捕其他毒虫时必须用到的秘密武器,毒王教自然也不例外。因此,他们自立派以来便一直在收集这种蜂蜜。每当门下弟子外出寻找各种毒虫毒物时,弟子们便会分得一些这种蜂蜜。而由于这种蜂蜜十分珍贵,故而很多弟子都有私藏。 此后,周驰便一直潜心修炼并驯养子母金环蛇,期待有朝一日能为他的师姐报仇。然而四个月前,他意外发现毒王教的人出现在他的驻地附近,再加上他手里的虎头黑纹蜂的蜂蜜也用完了,急需补充,否则驯化到一半的子母金环蛇便很难真正驯化了。无奈之下,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一路北上,来到了云州府。就在他刚刚进入云州府境内时,他遇到了被山贼打劫的云旭一行人。一开始,他并没有打算出手,可那伙山贼却不自量力,也想连他一起抢了。结果很明显,那伙山贼很快便被他毒倒在地,一命呜呼了。 侥幸得救的云旭一行人为了感谢周驰的救命之恩,邀请他到云家做客。他起先并不打算同意,可云旭却说云家在曲硕县乃至整个云州府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作为云家人,如果不能报答救命之恩,就是丢了云家的脸。再三请求下,他也就同意了,一来是因为他确实要隐藏身份,二来是因为他也想借“有头有脸”的云家帮他搜集虎头黑纹蜂的蜂蜜,于是便顺理成章地来到了云家,成了云旭的座上宾。而云旭因为时长要外出对接生意,在见识到他杀人于无形的手段后,对他更加敬重,甚至以前辈之礼对待他。而他也难得遇到这么平静而闲适的生活,便在云家住了下来。若不是这次利用子母金环蛇伤人,他的身份也不会被揭穿。 听完玄奇对周驰及毒王教等事的转述,沈熠的脸色很是复杂。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真正涉足过江湖,不知道真正的江湖是什么样子。周驰、白麒与毒王教所做的那些事,真的是令他的“三观”大受震撼。作为一个有影响力的宗门,毒王教干的却是用无辜百姓试毒、甚至毒杀全镇人等丧尽天良的事;作为师父,白麒却对他门下的女弟子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甚至还将那些女弟子的尸体喂了毒蛇;作为师弟,周驰非但没有对救了他性命的师兄心存感激,反而毒杀了他的救命恩人并毁尸灭迹。这桩桩件件有悖人伦的事,随便拎出来一件放在朝廷,都是夷家灭族的大罪。可就是因为他们是江湖人,朝廷管不到他们,这才导致悲剧接二连三地发生。 见沈熠的神色有些不太好,玄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小师弟,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这才是江湖原本的样子。正是因为江湖上有毒王教这样的门派,有白麒和周驰这样的江湖人,我们道宗才更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道宗自创派至今,一直致力于帮助天下苍生。尽管很多时候我们能力有限,可每一代的道宗弟子都在为了这个目标努力着。当然,我也不是说我们道宗就没有做过错事,就好像……” 说到这里,玄策突然收住了话头,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转变话题道:“算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还是说那个周驰吧。八师妹,你不会真的放那小子走了吧?” “当然没有,我虽然说过会放他走,但绝不是现在。”玄奇道,“我猜小师弟多半还有事情要问他,就暂时封了他的穴位,交给小师弟府里的人看守了。” 沈熠这时也回过神来了,他一脸感激地看着玄奇,微笑道:“八师姐,多谢了,我确实还有些事情要问他,不过不是现在。” 玄奇笑着点了点头,正要与沈熠客套两句时,却听得沈熠愤愤地道:“对了,八师姐,我刚才忘记问你了,你确定那个周驰说的都是真话吗?你一开始问他那子母金环蛇从何而来时,他说是他从那个白麒那里偷来的。可在刚才这个故事中,那对子母金环蛇明明是救了他一条狗命的那个师兄偷来的,他不过是黑吃黑罢了。这人说话前后不一致,不会又是故意编了一个故事在骗我们吧。” “应该不会。”玄奇摇了摇头,解释道,“刚才审问他时,我给他吃了一颗避蚊虫的药丸,骗他说若是有一句假话,药丸中的毒虫便会吞噬掉他的五脏六腑的,像他这种心有执念的人,最惜命了。” 第274章 前往墓地 得到玄奇肯定的答复后,沈熠本能地应和了一句“那就好”。就在他想再问几个与周驰有关的问题时,却注意到赵云溪在一众官员的引导下,端着贤妃的灵位从云家祖祠的正厅门口处走了出来。 见状,沈熠猜想赵云溪在云家祖祠里面祭拜贤妃的灵位这一项仪式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该是前往贤妃的墓前,进行正式的墓祭了。于是,他也就暂时将周驰的事放在一边,准备等墓祭一事结束后再回过头来处理周驰。 这时,主持祭祀仪式的贺新走上前来,向沈熠施了一礼道:“沈爵爷,公主殿下已经请到贤妃娘娘的魂魄了,接下来就该是到墓前祭拜了。按照礼数,这两项仪式之间必须连贯,因而还请沈爵爷和公主殿下委屈一下,等所有的仪式结束后再用午饭。” 沈熠抬头看了一眼太阳,这才意识到此时已经未时了。往常这个时候,他们早就吃过午饭,准备睡午觉了。也就是今天遇到的事很多,再加上又听到了一些糟心事,这才忘了时间。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微笑着客套道:“无妨,反正我现在也不饿,至于小九,恐怕是也没有什么胃口,倒是辛苦贺府尹和几位大人了。贤妃娘娘的祭典乃是小九此行最在意的事,务必保证周全。贺府尹,麻烦你跟诸位大人说一声,让他们忍耐一下,等今天的祭典完美结束后,我和小九会亲自做东,请大家吃顿好的。” “是,沈爵爷请放心,下官和几位大人一定会尽心竭力,保证让贤妃娘娘的祭典丝毫无差。”贺新立马保证道。 沈熠“嗯”了一声,看向朝他走来的赵云溪,随口道:“贺府尹,你先去忙吧。若是有其他要紧事,我会去找你商议的。” 贺新也注意到了赵云溪在向这边走来,道了一声“是”后便离开了。他已经看明白了,在沈熠面前,赵云溪这个皇家公主从不会摆所谓的“架子”,这一点可是极其稀罕的事。他虽然没有当过驸马,可也听过不少公主与驸马之间由于感情不睦而做出的一连串荒唐无比的事。而像赵云溪与沈熠这样琴瑟、和睦恩爱有加的一对,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赵云溪端着贤妃的灵位来到沈熠身边,冲沈熠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玄策等人,有些抱歉地道:“两位师兄、八师姐,实在不好意思啊,让你们饿肚子了。要不你们先去吃饭吧,下午就留在此地休息,等我和夫君回来后,我们再去吃好的。” “弟妹,我们不饿,你不用在意我们。”玄策率先回答道,“今天是你祭拜令堂的重要日子,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不必管我们。” “是啊,弟妹,三师兄说得对,你只需好好地祭拜令堂,让她知道你对她的感情和你想对她说的话,这才是今天最重要的事。至于其他的,你不必放在心上。”玄奇也顺着玄策的话道。 玄硕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玄奇和玄策说得对。他虽然不善言辞,但感情向来很赤诚。 闻言,赵云溪很是感动,默默地看向沈熠。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熠便抢先道:“好了,小九,我们夫妻之间就不要说那些见外的话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先赶往贤妃娘娘的墓前进行墓祭吧。诸位大人为了今天的祭典,想来也费了不少的心思,我们可不能浪费时间,耽搁了墓祭的吉时。” 赵云溪莞尔一笑,会心地道:“嗯,听夫君的。”说罢,她转过身来,递给贺新一个眼神。 贺新恭敬地施了一礼,吩咐参与祭典的大小官员检查好各自的东西,随后命以云滨、唐正梅等为代表的云家核心人员在前面带路,尽快前往贤妃的墓地。 听到自己也要亲自到贤妃的墓地去,唐正梅变得更加心虚了,眼神飘忽不定,像是在思考脱身之计。 注意到这一幕的沈熠却没有给唐正梅任何机会,冷笑一声道:“云夫人,今日是公主殿下殿下祭拜贤妃娘娘的大日子,你身为云家的当家主母,于情于理都是要出面的。因此,你就不要故意拖延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你今天变成了云家主这副模样,我也会让人把你抬到贤妃娘娘的墓前。行了,赶紧动身吧,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与你磨蹭。” 被沈熠猜中了心思,唐正梅也装不下去了,只得苦着脸在前面带路。往日里的她出行都有车马,可今天不仅要靠双脚走着去,甚至因涉嫌谋害公主殿下的罪名,双手还被反绑着,走起来身体更加不平衡,好几次走台阶时都差点摔倒了。幸好她的儿子云杰在一旁紧跟着,关键时候还能扶她一把,否则一定会摔得灰头土脸的。 离开云家大宅时,沈熠注意到围在云家大宅外的衙役数量明显有些不足。为了防止云家有人出逃,也为了保护他那辆特制的马车,于是他便让玄奇和随他南下的十二名子爵府的护卫留守在云家大宅外面,不必去贤妃的墓地。 明白沈熠的担忧后,玄奇二话不说地就跳上了沈熠的马车车顶,盘腿坐了下来;十二名子爵府的护卫也有序地围在马车周围,将马车保护得滴水不漏;而令沈熠没想到的是,玄硕竟然也主动提议留下来,说是要趁这个空闲时间,好好研究一下玄奇此前从云滨体内取出的那副飞虹十绝针,准备仿造一副新的出来给沈熠防身。 对于玄硕的提议,沈熠自然是求之不得。作为武将世家的子孙,又是江湖第一大派的弟子,他却一点儿武功都不会,甚至根本练不了。这种事情传出去,只怕是让同行笑掉大牙的。再说了,他作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一直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玄策和姜姝身上,自己再怎么样也要有些保命的手段吧。 “七师兄,还是你对我好。不像三师兄,我跟他要一副暗器,你看他抠抠搜搜的,一点儿都不干脆。”沈熠激动地给了玄硕一个大大的拥抱,有些失态地道。 玄硕憨厚地笑了笑,偷瞄了玄策一眼,对沈熠道:“小师弟,你别误会,三师兄为人还是很大方的。上次他没送你暗器,并不是他吝啬,实在是因为他没有了。你不知道,我们上次去楚国的幻灭宫时,他把能输的……” 正在两人“窃窃私语”时,玄策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他们旁边,冷声威胁道:“七师弟,你要是敢胡说,我一定趁你晚上睡觉时,在你屁股上扎两针。” 背后说人“坏话”?的玄硕被玄策抓了个现行,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头转到一边,很是不服地嘀咕道:“我才没有胡说呢。” “你还说,是不是以为我听不见?”玄策涨红着脸,又羞又气地道。他可是以暗器闻名的道宗弟子玄策,怎么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将赖以成名的暗器输给了一个女子呢,这种事情也太丢人了吧。他当然知道“打赌就是打赌,输了就是输了”的道理,可绝不能让别人也知道这种事,尤其是善使暗器的他输给了一个不会暗器的女子,绝对不能! 沈熠此前虽然听说过玄策南下楚国时,在幻灭宫输了比试的事情,但他却还是头一次听说,玄策竟然将吃饭的家伙全都输给了对方。难怪玄策不让玄硕将这件事说出来呢,若是让道宗其他师兄弟、师姐妹知道这件事,玄策怕是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成为这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三师兄,想不到你还有这么落魄的经历啊,以前是小弟错怪你了,在这里向师兄道歉了,还请师兄原谅我这一回。”沈熠一本正经地整了整衣冠,向玄策拱手施礼道。可这话刚说完,他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可马上他就意识到今天这个场合不适合开怀大笑,只能一条胳膊搭着玄硕的肩膀,一只手捂着肚子,硬生生地憋笑。 玄策被笑得有些羞恼,伸出右手抓住沈熠的后脖颈,气呼呼地道:“小师弟,你要是再笑,下次遇到危险时,你可别怪我看着你被吓得尿裤子了啊。” 沈熠强行憋住笑意,赶忙求饶道:“三师兄,大家师兄弟一场,何必说这么伤感情的话呢。我不笑了,你也别看着我被人追杀了。你不知道,我这小胳膊小腿的,被人一碰就没救了。你身为师兄,总不会这么狠心地看着我在你面前被人狂揍吧,那可是对你的身手的讽刺啊。” 坐在车顶上的玄奇这时站出来当“和事佬”,看着祭祀队伍远去的方向道:?“行了,弟妹他们都走远了,你们要是再胡闹下去,只怕是要找不着道了。” 被玄奇提醒后,沈熠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云家大宅门口逗留了太久,急忙向玄硕和玄奇道了别,骑着他的火焰驹追了上去,边走边喊道:“三师兄,快些!” 玄策无奈地摇了摇头,牵过一匹马来,也跟了上去,很快便追上了沈熠。两人骑着马一边赶路,一边讨论着周驰与云家之间的事。很快,他们便超过了拉着祭祀物品的马车和随行保护赵云溪的禁卫,来到了赵云溪的马车前。由于此次是去祭祀其母妃的,赵云溪也就选择了一辆朴素的马车,而没有乘坐沈熠定制的那辆马车。 贤妃的墓位于曲硕县北郊,从云家大宅到这里,足足要走一个时辰。这一路走来,唐正梅要死的心都有了。自打嫁到云家后,她何时遭过这种罪,今天真的是太倒霉了,一连串出乎她意料的事接连发生,震撼得她到现在都有些没缓过神来。 这时,在前面带路的云家众人停了下来,唐正梅很是别扭地躬身对跟在身后的沈熠等人道:“沈爵爷、公主殿下、贺府尹,此地便是云家历代祖先的墓地所在,贤妃娘娘的墓就在里面。” “继续带路吧!”沈熠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吩咐了一声,随后对身后的魏城道,“魏知县,麻烦你让人先解开云夫人身上的绳索吧。等下我们就要祭拜贤妃娘娘了,云夫人作为云家目前最有地位的人,少不得也要三拜九叩。若是再这样绑着她,行动怕是有所不便。” 魏城犹豫了一下,不自觉地看向贺新。贺新知道躲不过去,于是对沈熠道:“沈爵爷,解开云夫人身上的绳索自然不是问题,只是,云夫人是妇道人家,按我朝的惯例,女子素来不参与墓祭。若是让云夫人也向贤妃娘娘见礼,只怕是与礼不合,还请沈爵爷三思。” 唐正梅本就不愿祭拜,此时听到贺新的话,整个人都充满了期待。然而,沈熠就像是故意为难她一般,毫不客气地道:“贺府尹,你的话虽然也有道理,可你不要忘了我们今天是来做什么的。若是按照你的说法,贤妃娘娘的墓也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了。既然陛下已经特旨让贤妃娘娘归葬祖地,那我们就要跳出传统的礼法,按陛下的规矩办事。云家能有今日的地位,与贤妃娘娘的关系不可谓不深。云夫人虽是女流之辈,但毕竟是目前最能代表云家的人,你总不能让动弹不得的云家主大礼参拜吧!再者,贤妃娘娘的灵位在云家祖祠受到那种对待,云夫人身为云家的当家主母,难道不知道这种事吗?当然,无论云夫人知不知道,就凭她的身份不,她也该亲自向贤妃娘娘磕头赔罪。行了,此事就按我的意思来,若是云夫人及云家认为有什么不妥,那就先忍着吧。等祭典结束后,我等着他们到礼部去告我。” 贺新听到沈熠这一点儿余地也不留的话,自然也不敢再多说,连忙吩咐魏城照沈熠的意思办;而唐正梅听到沈熠这揭老底的话后,生怕自己再多说一句,沈熠就要‘掀桌子’了,于是也不敢再有其他想法。她现在算是看明白了,沈熠就要来找她的茬,说再多也是白搭。她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赶紧结束这场祭典,然后将沈熠这个瘟神送走。 主意一定,她也就不再胡思乱想,活动了一下早已经酸软不堪的双臂,低着头带领众人朝着贤妃的墓走去。她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也不知道等下会看到什么未曾设想过的场景,遇到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遗憾的是,按照她目前的情形,她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思考这些了。 第275章 墓前 众人走了一里路,来到一处三岔路口时,马上的沈熠扫了一眼在前面带路的唐正梅等人正在走的那条路,脸色阴冷地叫停了队伍,让众人将车马留在原地,步行前往贤妃之墓。原来,这条路的宽度仅可以容两人并行,且两侧全都长满了杂草,一看就是很久没有打理过了。 其他人也都看到了这条路的具体情况,自然不会对沈熠的命令有什么质疑。于是,在沈熠和赵云溪的表率下,祭拜贤妃的队伍继续步行前进。唯一比较辛苦的就是那些禁卫,他们不仅要随时留意四周的情况,还要替几名云家的下人搬一些祭祀物品。好在这条路并没有很长,众人很快便来到了贤妃的墓前。只见面前的墓碑上刻着“圣朝故昭训云氏墓”八个丹书大字,落款为“承德三十六年十月九日”。 令沈熠感到意外的是,贤妃的墓周围竟然出奇得干净,且墓碑前还摆放着新鲜的瓜果,还有正在燃着的香烛和刚化成飞灰不久的纸钱,一看便是有人时时祭典。 看到这一幕后,沈熠满是不解地看了一眼赵云溪,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按照在云家祖祠和刚才路上的情况来看,云家人应该不会时时祭拜贤妃的,那这些又是什么人做的呢? 赵云溪同样也是一头雾水,默默地摇了摇头,很明显也很困惑。她和沈熠的想法一样,认为云家人不会这么恭敬地对待她的母妃。毕竟,云家人连她母妃的灵位都能弃如敝履,怎么可能跑到郊外的墓前时时祭拜呢?果然,当她看向唐正梅时,注意到唐正梅的脸上同样也浮现出了疑惑的神情;可云滨却像是知道些什么,嘴唇不自觉地颤了颤,眼神中也充满了温情。 沈熠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叫来了禁卫队长严鸿,吩咐道:“严队正,告诉弟兄们一声,让他们辛苦一下,将外围的杂草再稍微清理一下吧,免得等下举行墓祭时,大家施展不开。按说这些事本不该由你们来做的,可是,想必刚才过来时,你也注意到了这条路的情况。云家的人对贤妃娘娘没有太多的敬意,小九应该也不喜欢让云家的人做这些。你们是陛下派来保护小九的,小九会乐意你们帮她、帮贤妃娘娘做这些的。” 闻言,严鸿莫名地产生了一丝激动。他挺立胸膛,双手抱拳,朗声道:“是,沈爵爷,在下一定会与弟兄们做好此事的。能为公主殿下效劳,是我等的荣幸!” 沈熠鼓励般地拍了拍严鸿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尽管如此,严鸿还是表现得受宠若惊。对他而言,能够为沈熠和赵云溪这样的人办事,那便是他最大的幸事。这一路南下,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两人不同于其他贵籍之人最大的优点,那就是对所有人的尊重。必须承认的是,当他穿着这身禁卫军服时,他勉强可以算是朝廷的官员;可当他脱掉这身禁卫军服后,他就是一个淹没于市井的良籍之人。可不管是朝廷的官员还是普通的良籍之人,在这两人面前,都不过是身份低微之人。然而,这两人却没有因为身份上的差距而对他们颐指气使,反而对他们充满了尊重与认可。这种情感态度令他很受感动,同时也明白了那些与他们一起南下的子爵府的护卫为什么会对这两人有一种狂热的尊敬与爱戴。 随着严鸿一声令下,禁卫们将手里的祭祀物品放到一旁,整齐有序地清理起周围的杂草来。作为令行禁止的军人,他们做起这种简单的事来简直是如鱼得水。很快,周围的杂草就被清理干净了,露出一片很大的空地来。 赵云溪对于这群禁卫的表现很是满意,主动地走到严鸿身边,许诺道:“严队正,辛苦你们了。这一路多亏了你们,本宫很是感激。等回京后,本宫会跟四哥说一声,让他关照一下你们。你们若是在禁卫府待得不习惯,不如就去睿亲王府当差吧。” 对于施恩于这群禁卫的事,赵云溪一开始并没有想到,毕竟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其母妃的祭典的事。但沈熠却悄悄地提醒了她,让她赏赐这些禁卫一些恩典。当然,就算是赵云溪什么许诺都没有,这些禁卫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但沈熠却觉得,求人办事必须要有相应的态度。这些禁卫原本的职责就是护送赵云溪南下,做这种清理杂草的事本就是职责以外的事,况且还有些大材小用。若是不能拿出一定的态度来,时间一长,必然会凉了人心。 听到有机会去睿亲王府当差,严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禁卫,不知道京都朝廷的局势变化,但这一路上却在不经意间能听到沈熠与赵云溪的对话,知道四皇子赵宸如今已经被封了睿亲王,正式建牙开府了,如今正是招纳人才之际。若是他们真的能够进入睿亲王府当差,日后必然会有一个不错的前程。可是,以他和这些弟兄的能耐,真的能入睿亲王的眼吗?最关键的是,他们是受圣帝直接统率的禁卫,若是没有圣帝的旨意,他们就算有这个心思也没有这个能力啊。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怀疑,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试探性地问道:“公主殿下,属下等人真的可以去睿亲王府当差吗,睿亲王真的会要我们吗?” “严队正为何会这么问,四哥如今刚刚建牙开府,正是用人之时。严队正和这些禁卫都是身手不凡、忠心耿耿的好汉子,四哥没理由不要你们啊。”赵云溪不解地道,“严队正,莫不是你们不想去四哥府里当差?若是这样,本宫也不会强求。只要你们有想去的地方,本宫会尽力周旋。” “公主殿下,您误会了,属下不是这个意思。”严鸿急忙解释道,“能够到睿亲王府当差,属下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属下本事有限,睿亲王怕是不会要属下这种身无长技之人的。最重要的是,属下是禁卫出身,而禁卫又是受陛下直接统率的,这样的话……” “严队正,这些事你无须担心。只要你们愿意去四皇子府里做事,其他的都不是问题。”沈熠接过话茬,微笑道,“你说你本事有限,可我知道这是自谦之词。你身为禁卫的队正,若没有些真本事,陛下和周统领也不会将他放到这个位置上来;至于你担心陛下不会同意你去四皇子手底下当差,那更是多虑了。只要你愿意,只要四皇子同意,陛下绝对不会不恩准的,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见沈熠说得如此信誓旦旦,严鸿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他向沈熠和赵云溪深深地施了一礼,恭敬地道:“属下代弟兄们多谢多谢沈爵爷和公主殿下的大恩大德。” “好了,不必这么客套。”沈熠摆摆手,吩咐道,“马上申时三刻了,祭典也快开始了。你们务必打起精神、做好警戒,千万不要让闲杂人等影响到祭典。” “是,沈爵爷!您放心,弟兄们就是干这个的,保证不让外人干扰祭奠。”严鸿郑重地保证道。赵云溪刚刚赐了他一场前程,他必须用事实证明自己对得起这个恩赏。 这时,贺新走了过来,请示道:“沈爵爷、公主殿下,吉时马上就到了,请殿下移步到贤妃娘娘的墓前,礼部和宗正寺想提前与殿下沟通一下具体的流程。” “好,本宫知道了。”赵云溪应了一声,看向一旁的严鸿,客套道,“严队正,辛苦你们了。本宫还有事,就不在此逗留了。” “殿下慢走,属下与弟兄们定当竭尽全力、尽忠职守。”严鸿急忙躬身道。当这位传闻中不受宠的公主这么客气地与他讲话时,他还是很有心理压力的。 沈熠看了一眼贤妃的墓所在的方向,突然有些好奇传闻中无比受宠的云昭训的墓志铭究竟会写些什么,于是对赵云溪道:“小九,我陪你一同过去祭拜吧。” 赵云溪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与沈熠一同朝着其母妃的墓走去。虽说按照圣朝的旧例,沈熠并不可以祭拜云昭训,但赵云溪知道沈熠向来是个不在乎旧例的人,与其想方设法地劝阻,倒不如痛痛快快地答应,反正他们夫妻俩也不是那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的人。 两人来到墓前,赵云溪在礼部和宗正寺的官员的引导下开始熟悉祭典前期的流程,沈熠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绕到墓碑后面,开始阅读起上面的墓志铭来。 而在这时,一名禁卫小跑到墓前,躬身施礼道:“启禀沈爵爷、公主殿下,有一名自称是贤妃娘娘贴身宫女的女子在场外求见。” 沈熠此时已经读完了墓志铭,正在暗自思考一些不合理的地方,突然听到禁卫的话,于是从墓碑后绕了出来,与赵云溪对视了一眼,想知道赵云溪有没有听说过这个女子的事。只见赵云溪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见状,沈熠沉吟了片刻,给人群中的姜姝和兰儿递了个眼神,随后吩咐道:“叫她进来吧。” 禁卫应了一声便离开了,不多时,他带着一名衣着简朴的中年女子来到场中,回禀道:“沈爵爷、公主殿下,属下将人带来了。” “嗯,你去吧!”沈熠回了一句,随后仔细地审视着面前的女子,沉声道,“你说你是贤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可有证据?” 那女子有些困惑地看着沈熠,反问道:“奴婢是昭训娘娘的贴身宫女,并不认识什么‘贤妃娘娘’。不知这位公子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昭训娘娘的墓前?” “昭训……娘娘?”沈熠愣了一下,有些惊诧于那女子的称呼。根据他对圣朝宫廷礼法的研究,好像只有皇后和贵、淑、德、贤四妃才可以称为“娘娘”。现在那女子竟然称昭训为“娘娘”,这也太不合规矩了吧。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怀疑那女子的身份,叫来礼部祠部郎中江纶,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江纶身为礼部的人,对于圣朝的礼法多少也有一些研究,因而在听到沈熠的问题后,他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沈爵爷,想必您应该听说过一句话,叫作‘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按律,‘娘娘’这个称谓自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叫的,但在私底下,很多宫女太监为了讨主子的欢心,还是会灵活地用这个称呼的。” 闻言,沈熠不由得哑然失笑,突然想起来了前世看过的一部剧,其中有关于体制内领导的称呼一事,与今天的“娘娘”这个称呼的使用简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贤妃娘娘就是你口中的‘昭训娘娘’,陛下特旨追赠的。”沈熠解释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身边这位。她是贤妃娘娘与陛下的女儿,爵封同安公主,也是我的妻子。我们今天来这里,就是专门为贤妃娘娘举行祭典的。现在,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那女子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沈熠的话,随后低下头,不停地嘀咕着“贤妃娘娘”“同安公主”,整个人显得神神叨叨的。许久之后,她猛地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赵云溪,如梦初醒地道:“真像啊!” “什么真像?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沈熠见那女子的话始终牛头不对马嘴,不禁有些生气,语气也重了起来。 那女子终于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衣衫,大礼参拜道:“奴婢秋荷,见过驸马爷、公主殿下。奴婢确是昭训,不,应该是贤妃娘娘。奴婢确是贤妃娘娘当年在东宫时的贴身宫女,有东宫腰牌为证。贤妃娘娘当年不幸早薨,归葬云家祖地时,奴婢自请离宫守灵。当今陛下念奴婢一片忠心,恩准了奴婢的请求。这些年来,奴婢一直在此为娘娘守灵。今日是娘娘的忌日,奴婢刚刚祭拜完毕,还没回到家呢,就注意到这边来了许多人。奴婢担心有人惊了娘娘,这才赶了过来。”说罢,她从怀里取出一块腰牌和一份照身贴,恭敬地递向沈熠。 沈熠刚要伸手去接,一旁的姜姝却抢先接过,仔细检查了一番后,这才转交给沈熠。作为沈熠亲自挑选的贴身护卫,她必须谨慎小心地做好这些事。 第276章 云滨濒死 沈熠和赵云溪坐稳之后,芸儿、姜姝和文竹、兰儿有序地站到两人身后。见状,贺新这才心安理得地坐在了左首的椅子上。至于玄策等三位道宗弟子,也都在沈熠的安排下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唐正梅一脸错愕地看着这三位身着道袍的人,心里充满了疑惑。但当她听到沈熠称呼这三人为“师兄师姐”的时候,便很识趣地没有多问,转身吩咐了一声“上茶”,随后坐在了右首的椅子上。 趁着茶还没送来的间隙,沈熠看了一眼赵云溪,轻轻地点了点头,像是在暗示什么。收到暗示的赵云溪又看了一眼坐在玄策下首的玄奇,似乎有些举棋不定。 玄奇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有些好奇地抬起头来,刚好与赵云溪对视上。赵云溪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收回了目光,默默低下了头。 见状,一旁的沈熠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对玄奇道:“八师姐,小弟有事想求你帮忙,不知你方不方便出手?” 玄奇扫了一眼赵云溪,点点头道:“小师弟,你我可是同门师姐弟,若是需要帮忙,不必如此瞻前顾后,尽管开口便好。弟妹也是一样,不必跟我这么客气。” 与道宗的几位师兄师姐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沈熠也都了解了他们的为人和对自己的态度,因而也没有说什么矫情的话。倒是一旁的赵云溪很是感激地点了点头,诚恳地道:“多谢八师姐,我记下了。” 不多时,云家的丫鬟们端来了茶水,竟然还是炒茶。由于有了之前在白马城凯旋楼的经历,沈熠对于云家有炒茶的事也没感到太意外,故而悠悠地品了起来。 唐正梅一直观察着沈熠,见沈熠对炒茶的态度很平淡,她便咽回去了原本想说的话,赔笑道:“沈爵爷、公主殿下,二位既然是从京都来的。想来早就品尝过这炒茶了吧。云州府距离京都太过遥远,这炒茶也是不久前刚兴起来的稀罕物。若是味道与二位在京都喝的有差别,还请二位多多见谅。” 沈熠放下茶杯,配合着唐正梅的话道:“云夫人这话太客气了。我们此前一直喝的都是京都的炒茶,但还没有喝过其他地方的炒茶呢。俗话说得好,‘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也很想感受一下这炒茶离开京都以后会变成什么味道呢。” “哦,那沈爵爷觉得寒舍的炒茶味道如何呢,不知是否可以为老身提供一些符合京都炒茶口味的改进方案呢?”唐正梅继续问道,眼神中似乎充满了期待。 “怎么,云夫人对炒茶的制作工艺很感兴趣吗,莫不是云家如今正在做这炒茶生意?”沈熠有些警惕地道。按照易茗推广炒茶的进度来看,与白马城相距不远的曲硕县定然早就有了炒茶了。按照云家在曲硕县的地位来看,云家必定会插手曲硕县本地的炒茶生意。按照这个猜想,唐正梅刚才的问题就显得太有针对性了。 唐正梅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后一脸尴尬地道:“沈爵爷多虑了,云家能力有限,还无法胜任这炒茶生意。实不相瞒,曲硕县如今的炒茶生意是由一个来自京都的行商经营的。老身打听过,那个行商原本是什么流华楼的茶博士,不知道怎么回事,竟跑到南边来做起生意来了。” “原来如此。”沈熠随口应付了一句,心里却在暗自嘀咕。按照唐正梅的说法,如今在曲硕县经营炒茶生意的是他名下的流华楼里面的人,那这个人要么是受了易茗的委托来的,要么是偷学到了炒茶的手艺,这才离开了流华楼,来到江南之地另起炉灶的。但具体是哪一种情况,他现在还不清楚,只能问问易茗或是那个在这边经营炒茶生意的茶博士了。 赵云溪这时也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轻咳了一声道:“云夫人,你先前说云家家主身患顽疾,卧床不起,不知究竟是何病症,可请过各方名医瞧过了?” 唐正梅不明白赵云溪为何会突然将话题转到她的丈夫云滨身上,有些茫然地回道:“回公主殿下,拙夫病得奇怪,老身这些年来派人四处寻访名医,前来看诊的先生不下三十余位,可他们都诊断不出病因。” “是吗,想不到这世上竟有这么奇怪的病症。”沈熠接过话茬道,“云夫人,不知云家主这病症有何具体症状?不瞒你说,我也略懂一些医术。若是云夫人不介意,不如让我为云家主诊断一番,若是治不好,云家也不过是维持现状;可若是治好了,那对云家而言可是一件大好事。说句不好听的话,一个大家族的家主就像是一艘在海上行驶的大船的掌舵人,尤其像云家这样的大家族,还是需要一个见过世面、有治家经验的人来掌舵才行。令公子虽然是人中龙凤,但毕竟年轻了些,万一出现什么岔子,云家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家业岂不是毁于一旦了。” 对于沈熠这近似诅咒的话,唐正梅就算是再卑躬屈膝,也会感到一丝不悦的。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一个丫鬟慌里慌张地闯进了正厅,一边跑一边大喊道:“夫人,少爷,大事不好了,老爷昏迷不醒了,都快没气息了。” 众人原本都被那些丫鬟的话惊到了,一时间都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好。可云杰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一个闪身便来到了那丫鬟面前,双手紧紧抓住那丫鬟的肩膀,神色狰狞地道:“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丫鬟被吓了一大跳,顿时不知所措,连着张了好几次嘴,可就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云杰仍旧在暴躁地催促着,使得场中的局势无比混乱。 就在这个时候,唐正梅冷着脸走到云杰面前,厉声道:“杰儿,当着贵客的面,你这样成何体统,还不松手?” 云杰像是入了魔一般,根本不理会唐正梅的话,一个劲儿地摇晃着那丫鬟的身体,不停地追问着。 唐正梅眼见自己的话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给了云杰一个大巴掌。那声音清脆无比,甚至连正在“吃瓜”的沈熠也被吓了一跳。 挨了一巴掌的云杰似乎清醒了过来,松开了捏着丫鬟肩膀的手,默默地退回到唐正梅身后,侧过身子,捂着自己那半边红肿起来的脸。 唐正梅见自己的那一巴掌稳住了云杰的情绪,又注意到沈熠等人也被她的行为吸引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沈爵爷、公主殿下,还有贺府尹,犬子与拙夫的感情深厚,刚才听到拙夫昏迷不醒时,心中一时激动,这才行迹癫狂。老身见犬子情绪不稳,担心他一时不察,不慎冲撞了三位,这才当着三位的面动了手。失礼之处,还请三位见谅,老身先行赔罪了。” 沈熠见唐正梅神情平淡,这番话又说得合情合理,一时间也无法判断她这般情真意切究竟是不是演的。不过,现在纠结这些似乎没有什么意义,当务之急还是将云滨救醒。至于其他他想了解的事,或许从这位家主的口中能得到更多答案。 想到这里,沈熠摆了摆手,微笑道:“我朝以忠孝治国,云夫人,云家主与令郎父子情深,这是好事,我们欣赏令郎的孝行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罪?对了,刚才那丫鬟说,云家主昏迷不醒,不如由我陪云夫人过去探视一番,也好尽快将人救醒。” 对于沈熠的提议,唐正梅明显有些犹豫,支吾了半天只憋出了一个“这”字,而这种反常的表现很快便引起了贺新的注意。这位府尹大人此前得到了沈熠的授意,要求他在一些关键场合与沈熠打配合,此时有了合适的说话时机,便立马顺着沈熠的话道:“云夫人,沈爵爷此言甚是符合人之常情,你又为何这般犹豫呢,莫不是你不想让云家主醒过来?” 坦白来讲,贺新这番话实在是有诛心之嫌,任谁也不敢说个“是”字。因此,当唐正梅听到这番话后,瞬间变了脸色,急忙辩解道:“贺府尹,你这话从何说起啊,拙夫与老身可是结发夫妻,老身又怎么会有这种恶毒的心思,请贺府尹收回这番话。” 贺新像是早就料到了唐正梅会这样说,故而一脸平静地道:“既然云夫人也是想让云家主醒过来的,那我们现在就赶紧过去吧。就像沈爵爷说的,云家主可是云家这艘大船的掌舵人,想必云家上下都指望着云家主能够早日好起来,带领云家走向辉煌。云夫人,你觉得本府的话可还有道理?” 唐正梅这时已经被贺新的话堵住了退路,面对此情此景,她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接受沈熠的提议这一条路了。但不知为何,她仍旧有些迟疑,讪讪地看了一眼沈熠道:“沈爵爷,拙夫卧床多年,行动不便,房间中多少有些异味。依老身之见,你还是与公主殿下、贺府尹在正厅用茶吧。” 沈熠见唐正梅再三推脱,他心中的怀疑越发深了。但苦于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他也不好说什么,但又担心唐正梅继续跟他瞎掰扯,因而沉声道:“云夫人,人命关天的事,哪有那么多讲究?你若是再不带路,云家主怕是真的有危险了。到那时,你怕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听到沈熠这么说,唐正梅也不好再多说其他的了,一脸假笑地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沈爵爷了。沈爵爷,这边请。” “请!”沈熠应和了一声,转过头冲贺新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先去安排其他事,随后对玄奇道,“八师姐,辛苦你陪小弟走一趟吧,等下或许需要你出手。” 玄奇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理了理衣服,跟在沈熠和赵云溪的后面。玄策作为保护沈熠的人,自然也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一大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在唐正梅的带领下朝着云滨的房间走去,也不知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 众人刚到云滨的房门前,只见一个背着药箱的老者垂头丧气地从房内走了出来。见到唐正梅后,那老者深深揖了一礼,戚戚然地道:“夫人,老爷他怕是不行了。老朽刚刚替老爷诊过脉,发现老爷形羸色败、脉逆四时、气息全无,您还是与少爷去看看他最后一面吧。” 老者话还没说完,唐正梅便哭天喊地地冲进了房间;一旁的云杰似乎有些恍惚,愣了片刻后大叫了一声“爹”,这才跟了进去。母子俩这种声泪俱下的表现使得沈熠突然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但为了确认事情真相,他还是带着其他人走了进去。 刚一进入房间,沈熠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味,甚至有些呛鼻子。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伸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一转头却意外地发现赵云溪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原本以为这是自己的问题,再一看身后的芸儿和文竹,发现两人的情况都好不到哪里去,只有姜姝等几个有功夫在身的人表现得很是坦然。 “小九,你闻不到这房间中有一股很呛的味道吗?”沈熠疑惑地道。说着,他又伸手摸了摸赵云溪的额头,担心赵云溪是因为感冒而闻不到这股味道。 “有吗,我只闻到了一股药材味,也没有很呛啊。”赵云溪使劲地嗅了嗅,但仍旧没有发现有任何的不妥,故而反问道,“夫君,你闻到其他什么味道了吗?” 沈熠刚要回答,却听到身后的玄奇有些惊疑地“咦”了一声,很是感兴趣地盯着躺在床上的云滨,像是发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八师姐,你发现什么了?”沈熠注意到了玄奇的表情,低声问道。以他对玄奇的了解,如果不是遇到与毒有关的事,玄奇绝然不会这么有兴致的。 玄奇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向前走了两步,细细地观察着云滨的情况。数息之后,他回到了沈熠的身边,小声回答道:“小师弟,你让他们将此人的裤脚挽起吧,答案应该就在此人的脚踝处。至于具体的情况,等下我再与你细说。” “好。”沈熠应了一声,对正在床边寻死觅活的唐正梅道,“云夫人,先别忙着哭,云家主或许还有救。劳烦你命人将云家主的裤脚挽起,露出他的脚踝来。” 第277章 子母金环蛇 唐正梅猛地停止了哭泣,转过身来看着沈熠,突然怒气冲冲地道:“沈爵爷,老身敬重你的身份,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如此无礼。拙夫如今变成这样,先生都说他要不行了,你何苦用这些话来戏耍老身,还要折腾他的身体。我云家的地位虽然比不上你,可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还望沈爵爷自重。” 赵云溪虽然有些游离于此事之外,但她刚才也注意到了玄奇与沈熠在说悄悄话,此时又见到唐正梅如此歇斯底里,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于是,在沈熠尚未开口前,她冷哼一声,气势威严地道:“云夫人,你既然知道云家的地位比不上驸马,言语间就该小心谨慎。像刚才那种话,驸马若是追究起来,云家可是会落得一个轻慢皇室的罪名。云家能有今天实属不易,本宫希望你不要自误。现在,本宫命令你,即刻挽起云家主的裤脚,露出他的脚踝,不得有误。” 唐正梅见赵云溪搬出了皇家身份镇场子,她也不敢造次,只得乖乖地将云滨的裤脚挽起,露出两只乌黑淤青的脚踝来。仔细一看,脚踝处似乎还有东西在动。 见到这一幕,唐正梅瞬间大叫一声,随后晕了过去;云杰似乎也被吓到了,快速离开了床边;其他的在场之人多少也被吓到了,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连沈熠也不例外。可玄奇却没有受到任何惊吓,反而兴致勃勃地走上前去,有些开心地道:“还真是子母金环蛇,我还以为世俗中已经没有这种罕见的毒物了呢。” “毒物?八师姐的意思是,云家主是被你说的这种毒物咬到了,这才会突然昏迷不醒,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的?”沈熠眉头微蹙,沉声问道。 “当然。”玄奇自信满满地道,“小师弟,这次多谢你了。若不是你叫我陪你过来,我还没机会得到这对宝贝呢。这次回山后,四师叔一定会羡慕死的。” 沈熠此刻的心思都放在云滨身上,也没怎么搭理玄奇的话,有些焦急地催促道:“八师姐,你先别研究什么宝贝了,还是快些想办法救醒云家主吧,可千万不能让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他呢。再说了,云少爷孝感天地,也不想看到云家主就这么死了吧。云少爷,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被沈熠突然地念叨了一句,云杰有些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地看着沈熠,迷茫地道:“沈爵爷刚才说什么,在下没有听明白。” “没什么,我随便说说,云少爷不必介意。”沈熠神秘兮兮地笑了笑,随后冲玄奇点了点头,将舞台交给了这位精于毒术的八师姐。 玄奇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尽快将这对子母金环蛇收入囊中,故而在听到沈熠让她救人后,有些不满地抱怨道:“小师弟,我能不能先将这对宝贝收了再救人啊,你有所不知,这子母金环蛇一旦钻入人体,若是不能在一刻钟之内将其收回,它们便会死在人体中。我找了这对宝贝很多年了,可一直没有消息。如今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对,无论它们最后是死是逃,我都不能接受。当然,我可以用药暂时保住此人的性命,不会让他这么快就死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八师姐都这么说了,小弟还能不同意吗,就按照八师姐说的办吧。”沈熠道。虽然玄奇与他关系不一般,但他毕竟是在求人办事,态度必须诚恳。 得到沈熠的允许,玄奇立马旁若无人地走到云滨的床前,从衣袖中取出一只锦盒。紧接着,她打开锦盒,从中取出一枚散发着药香的药丸,塞进了云滨的口中。做完这些后,她又从衣袖中摸出一青一红两只小瓷瓶来,分别放在云滨的双脚脚踝处。然后咬破了自己的右手食指,分别往两只瓷瓶中滴了一滴血。随后,她又从怀中取出一只玉质短笛,自顾自地吹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吹的是什么,但调子还是挺好听的。 在场之人都好奇地注视着玄奇的动作,可一盏茶的时间都过去了,玄奇仍旧在吹着短笛,而床上的云滨似乎也没有醒转的迹象。 这时,之前晕过去的唐正梅悠悠醒转了过来。当他看到云滨没有任何反应后,像是松了一口气般地看向云杰,眼神中满是疑问。可云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全程低头不语,根本没看到唐正梅的眼神。 沈熠虽然一直注视着玄奇的动静,但他还是注意到了唐正梅醒过来之后的小动作,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然后对赵云溪解释起刚才发生的这一系列事。 又过了一会儿,玄奇那边似乎有了动静,只听得她嘻嘻笑道:“小宝贝,别挣扎了,快出来吧,我带你们回山上吃好的去。” 这种像是与别人谈情说爱一般的语气令沈熠突然有些生理不适,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玄奇躺在一群各种各样的毒物中间,含情脉脉地对着那些毒物说着各种腻到人发慌的情话,那场面别提有多恐怖了。 就在沈熠胡思乱想的时候,房间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刺耳的笛子声。正在全力“勾引宝贝”的玄奇冷笑一声道:“正主终于出现了,三师兄,麻烦你了。” 玄策一句话都没有说,在众人满是震惊的眼神注视下鬼魅般地消失在房间中。除了几个懂武功的人之外,没有人能看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几息之后,房间外传来了一声闷哼。房间内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好在玄策并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当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地面上多出来了一个口吐鲜血、脸色苍白的陌生男子。 沈熠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看了一眼地上的陌生男子,又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玄策,一头雾水地道:“三师兄,这是什么情况?他是什么人?” “谁知道呢,八师妹让我抓的,想来多半是与那人所中的毒有关系吧。”玄策随口猜测道,“话说回来,这小子还挺有本事的,一口气跟我过了四招,不错。” 沈熠有些无语地看着看着玄策,咬牙切齿地道:“三师兄,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四招就被你打成这样了,你还说他有本事,这不是侮辱人吗?” “四招很差吗?小师弟,不是师兄说你,你这种瞧不起别人的习惯可不好。自从我下山后,还没碰到能跟我过四招的人呢。”玄策撇撇嘴道。 尽管沈熠和玄策聊着聊着就跑偏了话题,但在场之人都没有多少心思注意这些,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正在与子母金环蛇打交道的玄奇身上。眼看玄奇即将要将子母金环蛇从云滨的脚踝处“勾引”出来,一旁的唐正梅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惶恐。 沈熠一直没有悄悄关注着唐正梅,当他注意到唐正梅的表情变化后,附在赵云溪耳边,小声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尽管他的猜测很大胆,怎奈唐正梅这一连串的行为举止和神态表情实在太诡异了。无论是一开始唐正梅对他提议帮云滨看病时表现出的犹豫,还是刚才那接二连三的表情变化,这些都能证明唐正梅心里有鬼。 对于沈熠的猜测,赵云溪有些不敢相信,不由得睁大了她漂亮的眼睛。可她还没来得及找沈熠确认时,只听得玄奇突然激动地大叫道:“成了!” 玄奇这一声惊呼瞬间吸引了在场之人的注意,赵云溪也暂时放下了心里的疑惑,跟着沈熠走上前去。她刚才已经听明白了,云滨是因为被毒蛇咬了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且这种毒蛇竟然钻进了云滨的体内,而玄奇刚才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将这种毒蛇从云滨的体内取出来。从玄奇如今的神情来看,她应该是将毒蛇成功取出来了。这样一来,云滨就可能苏醒了。只要云滨能醒过来,沈熠刚才的猜测就有办法证实了。 “八师姐,那毒蛇取出来了?长什么样子,让我开开眼好不好,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世上有能钻进人体的毒蛇呢。”沈熠凑到玄奇身边,好奇地问道。他刚才伸长脖子看了好久,根本没看到毒蛇的身影,想来已经被玄奇装进那两只小瓷瓶里面了。 “什么毒蛇?那是我的宝贝。”玄奇的脸上满是不满,随后一边将瓶子盖紧,一边解释道,“宝贝的确已经取出来了,但是你想看的话,只怕是要过几天才行。这子母金环蛇已经被人训练过了,我需要先跟它们熟悉一段时间,将它们身上的印记消除了,才能真正地纳为己用。行了,我先帮你救人,然后再找那个人谈谈。” 玄奇扫了一眼地上的陌生男子,随后在自己的袍袖中翻了一阵儿,找出了一只黄色的玉瓶,递给沈熠道:“这里面是子母金环蛇的解药,你让人先喂他吃两粒,可千万别浪费了。等下我再帮他扎几针,他就可以清醒过来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这子母金环蛇虽然毒性十足,但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攻击人,除非有人故意驱使。至于目的嘛,想来你比我更清楚,我就不多说了,免得沾惹太多是非。” “多谢八师姐。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沈熠接过玉瓶,点了点头道。紧接着,他从玉瓶中倒出两粒黄澄澄的药丸,朝着云滨走去,打算亲自为云滨吃药。 “沈爵爷,且慢!”唐正梅站起身来,拦住沈熠道,“沈爵爷,非是老身不相信这位道长的医术,实在是人命关天的事,若是草率用药,万一……” 沈熠冷笑一声,毫不退让地道:“有什么万一的,云夫人,你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作‘死马当成活马医’吗?云家主刚才的情况,若不是我八师姐出手相助,他此刻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既然是尸体,就算吃错了药又如何。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可是……”唐正梅还在想再努力一下,不料赵云溪却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波澜不惊地道,“云夫人,救人要紧,你就不要再瞻前顾后了。若是云家主真的出了什么差池,此事由我一力承担。你若还推三阻四,本宫可就要怀疑你的动机了。” 唐正梅脸色一僵,不敢再多说一句,默默地让开了位置。此刻的她虽然面如死灰,但眼珠子却不停地左右转动,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一般。 沈熠见唐正梅不敢再阻拦,他便大踏步地来到云滨跟前,毫不费力地将玄奇给的药丸塞进了云滨的嘴里。 见状,玄奇走了过来,拍了拍沈熠的肩膀道:“行了,小师弟,你先让开吧,我来行针。”说罢,她从怀中取出一只针盒,异常熟练地给云滨扎起针来。 第一枚银针刚刚刺入云滨的太溪穴,玄奇便察觉到了异常。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摸了摸云滨四肢上的其他要穴,脸色凝重地转过头来,看向沈熠道:“小师弟,此人的身体有问题,他不仅仅是中了子母金环蛇的毒,而且他四肢上的几处要穴都被人刺入了银针。这些银针全部没入了他的体内,使得他再也没有行动的可能。之前那位夫人说此人卧床不起、行动不便,多半是与这些银针有关。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听到玄奇的话,沈熠的心猛地一沉,冷眼看着一旁低头不语的唐正梅,沉声道:“八师姐,那他有恢复的可能吗?” 玄奇沉默了片刻,微微摇了摇头,有些抱歉地道:“小师弟,你知道的,我虽然懂些医术,但终究不够精通。以我的能力,只能保证他醒转过来。若是想让他完全恢复,怕是需要大师兄亲自出手了。不过,根据我的观察,此人这些穴位由于长期被封,已经坏死很多年了,即便是大师兄出手,可能性也不太大。” 沈熠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云滨,点点头道:“八师姐,我明白了。那就劳烦你先让他醒过来吧。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等下还有要事要办。” “放心吧,交给我了。”玄奇信心满满地道。对她而言,弄醒一个还有气的人简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只要沈熠不是让她将云滨变成活蹦乱跳的样子,她就没什么好怕的。 第278章 审问周驰 趁着玄奇救醒云滨的间隙,沈熠走到门口处,对候在外面的曲硕知县魏城道:“魏知县,云家出了人命官司,麻烦你即刻传令衙役,让他们将云家暂时封锁起来。还有,马上派人去叫贺府尹来一趟,我有事与他说。” 魏城一脸茫然,虽然不知道沈熠为何要如此安排,但还是很听话地去传令了。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沈熠突然有些感慨,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随后回到玄奇身边。 令沈熠没想到的是,就在他跟魏城谈话的那一点点时间内,玄奇已经从云滨的体内取出七根银针了。看玄奇的架势,她似乎还没有取完。 见到沈熠进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玄策冷不丁地道:“小师弟,这人也太惨了吧,体内被人刺入了这么银针,难怪变成了一个废人。也不知是谁这么心狠手辣,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谁知道呢,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世上的人,最会伪装自己了。”沈熠似有所指地道。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在唐正梅和云杰的身上来回骚动。不巧的是,唐正梅和云杰竟然与他同时对视上了。一时间,场面极其尴尬。 “可算是取完了,不多不少,正好十根。”这时,玄奇突然长舒了一口气,有些怀疑地道,“三师兄,你是使暗器的高手,过来看看,是否认得这十根针的手法和来历?我总觉得这东西很像江湖上失传已久的一门独门暗器。” 一听到“暗器”两个字,玄策立马屁颠屁颠地走上前去。看着摆放在盘子中的十根针,再结合玄奇刚才的话,玄策的脑子快速地运转着。片刻之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八师妹,不知这十根针都是从哪些穴位中取出来的?” “看样子,三师兄应该已经猜到一些眉目了。”玄奇笑了笑,随即将这些针所刺入的穴位一一讲给玄策听。 听完玄奇的介绍,玄策不禁呢喃道:“‘霓霞万毒山,飞虹十绝针’。世道果然是变了,想不到连毒王教这样的隐世门派都开始在江湖上露面了,真是有趣。” “三师兄,你嘀咕什么呢?”沈熠突然出声打断了玄策的沉思,很是不解地道。他虽然在名义上是道宗弟子,可对于江湖上的事了解得不过尔尔,因而经常找不到共同话题。就像刚才听到玄策和玄奇打哑谜一般的对话后,他怎么也融入不进去,心里的好奇越发深了。 “没什么。”玄策似乎并不想让沈熠与江湖牵扯得太深,故而含糊其辞地道,“小师弟,想不到这次陪你南下,我竟然有意外收获。七师弟,马上给山里回信,就说云州府出现了毒王教的影子,请四师叔与天机楼即刻派人详查。” 一直处于“隐身”状态的玄硕闷闷地应了一声,向沈熠和赵云溪点了点头,这才离开了房间,按玄策的吩咐办事去了。 就在此时,玄奇将刺在云滨脚踝周围的银针收了回来,对沈熠道:“小师弟,他马上就可以醒了。不过,我建议你现在还是不要与他说太多的话。他的身体本就已经亏损太多了,先前又中了子母金环蛇的毒,还是需要好好休息的。” “多谢八师姐帮忙,小弟知道该怎么做。”沈熠抱了抱拳,很是感激地道,“八师姐,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反正祭典下午才开始,现在还有些时间。” “无妨,我没事。只是随便扎了几针,耗费不了多少心神。”玄奇道,“行了,小师弟,你去忙你的事情吧,不用管我,我与这位远道而来的朋友交流一下。” 躺在地上的那人察觉到玄奇的目光有些不怀好意,不免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就想往后缩一缩。可他一来受了伤,二来这房间中此时挤满了人,他根本没有地方可躲,只能认命般地看着玄奇,暗暗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一定要恪守本心…… 玄奇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人,压迫感十足地道:“说说吧,你叫什么名字,师承何处,为何会驱蛇咒,又为何要驱蛇咬伤床上那人?还有,这子母金环蛇你是从何处寻得的,还有没有?” 对于玄奇这一连串的问题,地上那人像是没听到一般,坚决地维护着自己的底线。可当玄奇给他喂了一颗不知名的药丸后,那是瞬间将自己的底线降了降,苦苦哀求道:“这位道长,您就饶了小的吧。小的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实在没有其他的想法。” “哪来这么多的废话,老实回答我的问题。”玄奇抖了抖袖子,有些不满地道,“忘记跟你说了,我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你若是再不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休怪我出手狠辣。当然,你若是执意寻死,我也不会拦着你。实话跟你说吧,就你那点小动作,我闭着眼睛也能发现,你完全可以试试。” 那人知道自己今天躲不过去了,于是也就不再反抗。当然,他也曾想过咬破牙齿中的毒,选择一了百了。可俗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他实在不愿就此放弃自己的人生。再说了,玄奇连子母金环蛇的毒都能解,他牙齿中藏的这种毒自然也不在话下。如此一来,他又何必折腾自己呢,倒不如乖乖听话。 想明白这些,那人也就不再犹豫,回答道:“回这位道长,小人名叫‘周驰’,家师是毒王教四大护法之一的白麒,驱蛇咒正是家师亲自传授的。小人之所以用子母金环蛇咬伤床上那人,其实是有人答应小人,等他拿到云家的大权后,便帮小人搜集各种珍稀药材,帮助子母金环蛇快速成长。至于子母金环蛇的来历,其实是小人从家师那里偷来的,小人也不知道家师那里还有没有。” 听完周驰的话,玄奇与玄策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由得又联想到云滨身上的银针,继续问道:“我问你,床上那人所中的飞虹十绝针是怎么回事儿,你可知道是谁干的吗?” 周驰连忙摇了摇头,否认道:“道长请明鉴,此事小人并不知情。实不相瞒,小人是半年之前才受邀来到云家的。这半年之内,小人除了今天驱蛇害人外,还没做过一件不好的事呢。道长,小人真的是无辜的。如今那子母金环蛇已经落到了您的手上,小人所施加的驱蛇咒也被您破了,您就饶了小人这条贱命吧。” “聒噪!”玄奇眉头微蹙,不喜地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行,哪来的这么多废话。你在云家做了什么事,自然会有人问你的,不必跟我说!” 被玄奇如此毫不客气地抢白了一通,周驰却一点儿抱怨的意思都没有,反而陪笑道:“是,是,道长说得是,是小人多嘴了。道长,不知您还想问什么,只要是小人知道的,一定知无不答,言无不尽。” “少啰唆。”玄奇冷眼看着周驰,很是怀疑地道,“你既然自称是毒王教护法之一白麒的弟子,为何又要偷走这子母金环蛇?你若是能将其中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我便放你离开,绝不为难于你,如何?” 周驰脸色微变,回避着玄奇的眼神,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沉默了片刻后,他有些自嘲地道:“还能是为什么,不过是想让他尝尝失去心爱之物的滋味罢了。他逼死了我自小便爱慕的师姐,我想为师姐报仇,可功夫不如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报复他。” 听到这里,玄策没心没肺地道:“听你这意思,你与你那师父恩怨很深啊。不介意的话,你不如跟我说说他到底是怎么逼死你师姐的。我真的很难相信这世上有这种把徒弟往死里逼的师父呢。还有你那师姐,怎么就这么一根筋呢,天下之大,只要她想逃,怎么也有机会的,就像你现在这样,不也是逃离了你那师父吗?” 周驰以为玄策是故意在他伤口上撒盐,不由得冷哼一声,很有男子气概地道:“这位道长,我承认不是你的对手,因而不管你怎么羞辱,我都无话可说。可是,我师姐是个苦命的人,她如今已然不在世上了,你又为何要羞辱她呢?” 玄策脸色一僵,不明白周驰的反应为何如此激烈。在他看来,自己刚才不过是就事论事,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不知道周驰为何会突然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 “三师兄,你要是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了。就你这样子,日后再遇到姓岳的姑娘,说不了三句话,人家只怕也会被你气跑的。行了,三师兄,你还是别打岔了,我带他去外面问话。”玄奇没好气地瞪了玄策一眼,脸上写满了无奈。随后,她的眼神在唐正梅身上停留了一下,意味深长地对沈熠道,“小师弟,你也去忙你的吧。床上那人很快就醒了,你最好长话短说,让那人好好缓一缓。说起来,这云家内部的事,还真够乱的。” 沈熠也听出了玄奇话里的意思,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不过在行动之前,他还是要等云州府尹贺新出现才行。 遗憾的是,沈熠没等来贺新,却等来了云家的守门人。原来是守门人发现整座云家大宅都被官府的人围了,而且严禁云家的人出门,这才急匆匆地跑来向唐正梅汇报此事。 听说自己的家被官府围了,唐正梅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阴沉。掌家多年的她自然明白官府围家代表着什么,但好在今天情况特殊,想必也不会有人乱嚼舌根的。不过,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她必须尽快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不过,能够调动衙役的贺新和魏城此时都不在这里,她就算是想打听,也找不到人。无奈之下,她只得寄希望于沈熠。根据他的观察,贺新和魏城似乎都很听沈熠的话,说不准沈熠就知道些什么。 “沈爵爷,刚才下人来报,说是官府派了人将宅子围了,并且禁止府里的人出入,不知沈爵爷可知道此事吗?”唐正梅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沈熠,不安地问道。 “这件事啊,我当然知道,围家的事就是我拜托魏知县办的。”沈熠也不隐瞒,很是坦诚地道,“怎么了,云夫人是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妥吗?” 一听是沈熠搞的鬼,唐正梅直接恨得牙痒痒,真想问一句沈熠究竟想干什么。若不是沈熠这个身份比较敏感,她早就将沈熠扫地出门了。一开始在大门外见礼时,沈熠很是失礼地将他们一伙人晾在一边,跟魏城讲什么故事;好不容易要进门了,沈熠却揪着门楣上的“云府”二字大做文章,就差明着说他们云家不配了;等到进入正厅后,沈熠又不止一次地提出要帮云滨诊病,要是可以的话,她早就同意了,何必那么为难自己。当然了,这些事虽然很闹心,但终究无伤大雅,忍忍就过去了。可她实在没想到,沈熠竟然让魏城派人把他们家给围了,这种事情对于云家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最重要的是,一旦官府介入,有些事情她就不好再办了。 “沈爵爷,你应该知道,我们云家不止在曲硕县,就是整个云州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如今无缘无故地被官府围了家,传出去岂不是有损我们云家的声誉?”唐正梅强压着心中的怒气,语气冰冷地道,“再说了,云家与皇室也有些牵连,一旦这种事传到了宫里,就算沈爵爷是驸马之尊,只怕是也会惹上麻烦的。” 听到唐正梅这么拙劣的威胁之语,沈熠只觉得有些好笑,毫不客气地道:“云夫人,我听你这意思,你该不会是想抬出已故的云昭训来压我吧?云昭训不幸薨逝,已经过去十七年了,你竟然还要狐假虎威,真是厚颜无耻。若是云昭训在天有灵,知道你这么利用她,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再说了,我让魏知县围家,这可不是无缘无故,而是事出有因。云家主被毒蛇咬成这样,生死就在一线之间,可凶手还没有找到,云夫人难道觉得官府不该介入吗?” 被沈熠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一顿,唐正梅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是被气得不轻。恰在此时,消失了一段时间的贺新在魏城的陪同下进入了房间,直奔沈熠而来。此时的他脸含喜色,像是中了一笔大奖。 第279章 云滨苏醒 贺新的突然出现也让场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唐正梅憋着一肚子气,郁闷地走到一旁;沈熠则志得意满,笑着与贺新打起了招呼。 “见过沈爵爷、公主殿下。”贺新浅浅地施了一礼,激动地道,“沈爵爷,您要找的人,下官已经找到了,暂时交由禁卫看守着。六年的时间,那一家人摇身一变,竟成了曲硕县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反倒是当年的朱……” “贺府尹……”沈熠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小声道,“实不相瞒,云滨先前是由于被人用毒蛇咬伤了才陷入昏迷的,而且根据我师姐的检查,云滨乃是受了别人的暗算才一直卧床不起的。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不能不令人怀疑云家有暗鬼,甚至有可能与六年前的事有关。因此,我刚才已经让魏知县派人将云家暂时围住了。除了我们的人外,云家的人只许进、不许出,一切等云滨醒来,将事情搞清楚之后再做打算。” “下官明白,多谢沈爵爷提醒。”贺新微微躬身道。他刚才一时激动,差点儿把调查当年的事说出来了,好在沈熠及时打断了他的话。 沈熠笑了笑,正要与贺新再闲聊两句时,却听得侍奉在云滨床前的丫鬟突然惊喜地大叫道:“醒了,夫人,老爷醒了。” 听到丫鬟的喊叫声,众人也顾不得再想其他的,纷纷看向床上的云滨。沈熠和赵云溪等人由于对云滨此前中毒及当年的事深感不解,很想从云滨的口中得到答案因而在看到云滨醒来后显得颇为高兴;唐正梅和云杰则像是害怕云滨恢复健康,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来,故而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 云滨慢慢地睁开眼睛,他只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梦一般。恍惚中,他感觉自己的脚有些冷,想缩进被子中暖和暖和。可尝试了一下后,他不禁苦笑一声,暗自道:“果然还是做梦吗。这两条腿已经多少年没有知觉了,怎么可能感到冷呢。” 这时,唐正梅像是想起来了她身为云滨妻子的身份,急忙走到床前,半蹲着身子假笑道:“老爷,你可算是醒了,可吓死妾身了。杰儿,你爹醒过来了,你快过来看看。”说着,她象征性地替云滨掖了掖被子,又用自己的手帕给云滨擦了擦脸,表现得十分贤惠。 云滨原本的眼神还有些恍惚,可当他听到唐正梅的话、见到唐正梅的面容后,他的眼神顿时变得愤怒起来,本能地张了张嘴,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这一幕丝毫不差地落在了赵云溪的眼中,她原本还不太敢相信沈熠的猜测,可当目睹了云滨前后的眼神变化时,心中仅剩的那一丝质疑也烟消云散了。若是真如唐正梅所说的那样,她与云滨是感情深厚、举案齐眉的两口子,那云滨为何会露出这种怨毒的眼神来呢,这实在是解释不通。 见云滨的眼神有了变化时,沈熠猜想他应该已经清醒一些了,于是牵着赵云溪的手,适时地走上前去,主动地寒暄道:“在下沈熠,京都人士,见过云家主。旁边这位是我的夫人赵云溪,她与云家颇有渊源。” “见过云家主。”赵云溪也很克制自己的情绪,庄重地道。虽然按照辈分来讲,她应该称呼云滨一声“舅舅”,但在没搞清楚云家对待其母妃的态度之前,她并没有贸然地承认自己的身份,也没有草率地承认这个舅舅。 看着素未谋面的沈熠和赵云溪,云滨的眼神中满是疑惑。尽管他现在还有些茫然,但却很确信从没见过沈熠;至于赵云溪,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女子很像他的妹妹。或许是这些年受的折磨太多了,整个人已经产生了幻觉;又或许是自己的死期将近,临终前放不下心有亏欠的亲人。 随后,贺新和魏城也走上前来与云滨打招呼。云滨对于这两人都很熟悉,尤其是魏城,他这个云家家主与这位曲硕知县曾经合作过许多次,为曲硕县的百姓带来了不少的福利;至于贺新,他虽然与其见面的次数有限,但却知道此人是云州府尹。如今这两人同时出现在这里,又有两个,不,好几个陌生人在场,也不知他们所为何事。 就在云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贺新笑呵呵地问道:“云家主,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可还记得本府是什么人吗?” 云滨无法开口说话,也动不了,只能非常努力地眨了眨眼睛,希望贺新能明白他的意思。 “好,好啊,只要云家主记得本府是什么人,事情就好办了。”贺新喜出望外地道,“云家主,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同安县子沈爵爷,这位是同安公主殿下。他们两位此次由京都而来,乃是为了一件要紧事。本府此次来曲硕县,是奉了圣旨,专门协助他们两位的。” 得知沈熠和赵云溪的真实身份后,云滨明显有些意外,可同时也放下了心。只要这两位不是唐正梅找来的,那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沈熠想起来了玄奇的叮嘱,对贺新道:“好了,贺府尹,云家主的身体本就不好,又中了蛇毒,现在好不容易醒过来,肯定需要好好休养一番,我们还是暂时别打扰他了,先办正事吧。等云家主养好精神了,我们再来与他细谈。对了,贺府尹,鉴于云家主不久前才被人暗害过,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再次发生,麻烦你派人看守好这间屋子,千万别让闲杂人等有可乘之机。云夫人,你觉得呢?” 有了先前被沈熠回怼的教训,唐正梅自然不敢再有什么意见,笑得很假地道:“沈爵爷思虑周全,就按你说的办吧,老身没有意见。” “没有最好。行了,云夫人,请前面带路吧,我们要去云家祖祠。”沈熠沉声道,“时间也不早了,再磨蹭下去,只怕会误了吉时。” “云家祖祠?”唐正梅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惊讶地道,“沈爵爷,老身知道你身份尊贵,可你终究不是云家人,去云家祖祠怕是不妥吧?” “确实,我是个外人,按说不该去云家祖祠的。可是,我现在是有正当理由的,不去不行啊。”沈熠丝毫不给唐正梅机会,看向贺新道,“贺府尹,你是云州府尹,又有圣旨在身,想来还是能帮我证明的吧。” “那是自然。”贺新上前一步,朗声道,“云夫人,本府奉旨为云昭训举行墓祭,你若是不带我们去云家祖祠请出云昭训的灵位,这祭典该如何正常进行呢?” 直到此时,唐正梅方才明白了沈熠这一行人今日来云家的真正目的。就在她暗自庆幸的时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云昭训的灵位,脸色不由得大变。 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云滨清楚地听见了沈熠和贺新的话,整个人显得甚是激动。自从云昭训当年薨逝被送回祖地归葬后,当时尚是太子的圣帝前三年还派人专门来吊唁过,后来就只有每年在云昭训的祭日前派人送来一些祭品。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表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以为如今的圣帝已经不在意曾经非常受宠的云昭训了。可他怎么也没到,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他竟然听到了这么一个好消息,这岂能不令他欣喜。奈何他现在形同废人,说不了话,做不了事,只能靠眼神和面部表情表达内心的喜悦了。 侍奉在床前的丫鬟注意到了云滨的神情,急忙叫住了唐正梅,担忧地道:“夫人,老爷像是有话要说,您要不要看看?” 唐正梅原本还在想着云昭训灵位的事,此时被丫鬟这么一打岔,整个人不免有些焦躁。可她还没来得及发作呢,一旁的沈熠却越过唐正梅,来到云滨跟前,俯身对云滨道:“云家主,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也多少猜到了你想说什么。放心,我们一定会好好祭拜云昭训的。你先好好休养,等祭典结束后,我还有其他事要与你说呢,到时候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云滨像是听懂了沈熠的话,使劲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他在心里暗暗想着,陛下还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不仅没有忘记他那苦命的妹妹,而且还让一位公主、一位子爵和一位府尹亲自来主持墓祭,这简直出乎他的意料。 见状,沈熠也就不再与云滨多言,转身看着唐正梅,催促其赶紧带路。他已经从唐正梅先前的态度和神情中推测出,云家这些年绝对没有好好照看云昭训的灵位。但具体情况如何,还是要等他们到了云家祖祠,见到云昭训的灵位后才能确认。 唐正梅此时有苦难言,既不敢拖着沈熠等人不去云家祖祠,又不敢让沈熠等人看到云昭训的灵位在云家祖祠中的情况。若是有可能,她定然要派人提前去祖祠那边打点一下。可现在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稍有异动,只会引起沈熠等人更大的怀疑。 这时,赵云溪也察觉到了唐正梅心里有鬼,冷声道:“云夫人,驸马和贺府尹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你还不前面带路,莫非是想抗旨不成。”她与圣帝关系一般,自然不愿意扯圣帝的虎皮做大旗。但沈熠却告诉过她,血缘这种事情是无法改变的,既然她已经有了这个公主身份,在一些重要场合下,该利用圣帝的名头时还是要利用的,要不然可就太浪费了。 果然,一听到“抗旨”两个字,唐正梅立马就不敢犹豫了,连忙服软道:“公主殿下恕罪,老身不敢,这就为三位带路。”她现在也想明白了,就算是沈熠等人知道了云昭训的灵位在云家祖祠的角落里积灰,她顶多受到一顿训斥;可一旦被扣上抗旨的帽子,那就是掉脑袋的事了。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更重要的是,云家现在已经被官府围了,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受传统的伦理观念影响中,圣朝人的家族意识相当深刻,尤其是那些大家族,通常都要建祠堂以祭祀祖先、开会议事,同时供族人举办婚、丧、寿、喜等事务。 修建祠堂的历史起源非常久,一开始还有等级之限,且民间不得立祠。直到前朝世宗年间,才“允许民间皆联宗立庙”。但是,只是曾经封过侯的家族或是有皇家赐姓的家族才可称“家庙”,其余皆称“宗祠”。 云家此前只是个小门小户,但由于出了一个很着名的云昭训,在曲硕县乃至云州府有了一定的名声,因而便学着其他大家族的样子,修建起了属于自己的祠堂,即如今的云家祖祠。 来到云家祖祠,唐正梅小心地打开了大门,率先走了进去;沈熠则与其他人边走边观察着这座祠堂。云家祖祠整体上是一个四合院式的结构,由门厅、正厅及两侧厢房组成。门厅设计为一个精美的戏楼,系歇山式的木结构建筑。屋脊有少量精美的灰塑,戗脊高翘,气势不凡;屋檐处有瓦当和瓦滴,看上去十分考究。整个戏台宽约三丈,两边有柱,中柱前后各施有四架缘栿,前悬双乳栿,后施搭牵,通高约三丈。正厅坐南朝北,面阔三间,均为榫卯结构的木质悬山顶建筑。或许是由于修建的时间较短,放眼看去,只见整座正厅的檐口、撑弓、雀替等雕塑皆十分精美,人物、花鸟栩栩如生,生动逼真。除了房梁上的木雕、灰塑十分精美外,下面的柱基上也有漂亮的石雕。每一个柱基皆为八角形,且每一面都有不同的浮雕图案,尤以花鸟居多。东、西厢房各有五间,为单檐悬山顶建筑,规模相对较小,甚至有一间房间的门窗都已经破损了。 看到此等规模的正厅,沈熠不由得点了点头,暗道云滨还算有些见识,没有将漂亮活全都放在门面上。圣朝人很信奉“事死如事生”,认为人死之后在阴间仍然过着类似阳间的生活,因而祠堂、陵墓的相关建筑均应仿照世间。尤其是祠堂这种上承祖宗,下启子孙的建筑,更是讲究规制和布局。 赵云溪仔细地看着面前这一排排的灵位,可就是没找到其母妃云昭训的。这让她心有不悦,冷着脸沉声问道:“云夫人,云家人的灵位都供在这里了吗?” 唐正梅心虚地看了一眼赵云溪,见她脸色不善,有些畏惧地低下头去,讪讪地道:“回公主殿下,都……都在这里了。” 第280章 云家祖祠 沈熠此时也发现了异常,轻轻地握了握赵云溪的手,示意她先别生气。不管怎么说,赵云溪都与云家有些血缘关系,在事情未查明之前,她不适合与云家翻脸。 “云夫人,你确定云家人的灵位都在这里了吗?”沈熠死死地盯着唐正梅,语气冰冷地道,“我自认为我的眼睛没有问题,可为什么没有看到云昭训的灵位呢?我没记错的话,云昭训归葬祖地后,其灵位也要供奉在云家祖祠中,怎么这里就没有呢?” 云昭训为女子之身,按说不入云家祖祠。但由于她属于皇家中人,且去世前没有留下龙子,故而要遵循皇家祖制,入母家祖祠享受祭祀。而按照圣朝承自前朝的宗庙制度,云昭训的灵位应当遵守从左到右的昭穆制度,位于其父灵位的右侧。然而,云家祖祠的中却没有云昭训的灵位,这实在不合体统。 昭穆制度是圣朝的宗法制度,主要是指祖先灵位在宗庙中的排列次序。简而言之,即始祖的灵位在宗庙中居中,其子孙分别排列左右两列,左为昭,右为穆。始祖居中,左昭右穆。父居左为昭,子居右为穆。二四六世为昭,三五七世为穆;先世为昭,后世为穆;长为昭,幼为穆;嫡为昭,庶为穆。如此一来,在昭穆的排列中,父子始终异列,祖孙则始终同列。这是因为昭穆制度源自于母系氏族社会的血族群婚制,即一个氏族的男人不得和本氏族中的女人婚配,必须和外氏族的女人相结合,这样就形成了父子属于两个氏族,而祖孙同属于一个氏族的情况。这种制度形式规定了父子之间的统序关系,强化了宗族祭祀的神圣地位,成为后世人们确立宗族继承权的重要依据之一。除此之外,在墓地的葬位也同样以此为准分为左右次序。在祭祀时,子孙也要按照这样的规定来排列次序,用以分别宗族内部的辈分。此之谓:“夫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别父子、远近、长幼、亲疏之序而无乱也。” 见自己的谎言轻而易举地被沈熠揭穿了,唐正梅也不好再隐瞒,只得支支吾吾地道:“沈爵爷,其实,云昭训的灵位不在正厅里供奉,而是在西厢房里供奉。” 听到这话,赵云溪一张俏脸瞬间变得冷若冰霜。眼看她就要发火了,沈熠却抢先道:“好啊,你们云家还真的挺会做人的。这云家祖祠是因为云昭训的缘故才得以建起来,可你们这些人却将她的灵位移出了正厅,甚至搁置到了西厢房。云夫人,我想知道,这究竟是谁的主意?” 唐正梅脸色涨红,眼珠子不停地来回转动,快速地思考着该怎么回答回答这个问题。就在她下定主意时,沈熠却冷声道:“云夫人,在你回答这个问题前,我需要提醒你一句。你们如此对待云昭训,既违背了陛下的旨意,又不合伦理道德,实在是不忠不仁。若是陛下知道此事,你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因此,我劝你最好实话实说,免得再加上一条欺君之罪!” “老身明白,多谢沈爵爷提醒。”唐正梅连连点头,迫不及待地道,“沈爵爷、公主殿下,将云昭训的灵位移出正厅是拙夫的意思,这一切都与老身无关啊。” “你是说云滨?”沈熠有些怀疑地道,“我没记错的话,云滨与云昭训乃是一母同胞,他为何要这样对待云昭训?云夫人,你该不会是觉得云滨此时说不了话,故意将这罪名诬陷到他头上吧?” “沈爵爷,老身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这种事哄骗你和公主殿下啊。”唐正梅急忙否认道,“老身虽是女流之辈,可也是出身书香门第,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怎可能做出这种寡廉鲜耻的事情来呢?” “你的事我不感兴趣,你也不必跟我说你的家世如何。”沈熠冷声道,“既然云昭训的灵位供奉在西厢房,那你就带我们去祭拜吧,希望你们云家不会把事情做得太难看,否则的话,哼!” 沈熠虽然没说完后半句话,但唐正梅却已经自行脑补出来了。此时的她直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很想立马找把椅子坐下休息,可她却不敢。在沈熠和赵云溪要杀人一般的目光中,她心有戚戚地带着众人来到了供奉云昭训灵位的那间西厢房。好巧不巧的是,此处正是沈熠之前注意到的那间门窗破损的房间。 看着面前的门窗,不用唐正梅介绍,沈熠也已经猜到了屋内的情形。他停下脚步,有些不忍地看向赵云溪,轻声道:“小九,等下进去不管看到什么,你都不要发火。得罪人的事我来做,我和云家没什么血缘关系,没什么好怕的,好不好?” 赵云溪双眼泛红,看着面前如此温柔的沈熠,默默地点了点头。在没看到这间厢房之前,她还心存希望,认为云家断然不会将事情做得这般难看。可是,当她看到这扇破旧不堪的木门时,她心里仅存的那点希望也破灭了。她不敢想象房间里面究竟会是何种情形,也不敢想象自己母妃的灵位竟会被母家的人如此糟蹋。 站在门口,赵云溪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尽量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到最好。随后,她缓步走到门前,轻轻地推了推。随着一道沉重的“吱呀”声响起,头顶突然掉下一团包裹来。幸得沈熠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拽回到身边,这才使得她没有被砸伤。 “小九,你没事吧?”沈熠心有余悸地看着赵云溪,突然回过头来,冷冷地盯着唐正梅,杀气腾腾地道,“云唐氏,你可知谋害公主是何罪名?” 唐正梅人都傻了,压根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此时又听到沈熠要问她的罪,吓得立马跪倒在地,求饶道:“沈爵爷,公主殿下,老身冤枉啊。老身很长时间没来过这里了,根本不知道这门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若是知道,老身绝对不敢让公主殿下上前以身犯险的。” “这里是云家祖祠,你是云家的当家主母,且这间房间是你带我们来的。若是连你都不知道,又有谁会知道?”沈熠怒气冲冲地道,“云唐氏,你是不是以为我好骗,公主殿下好欺?贺府尹,劳烦你先将这个意图谋害公主的妇人拿下。等祭典的事情结束了,我们再好好地审问她。” “是,沈爵爷。”贺新急忙应道。他虽然站的位置比较靠后,但也清楚地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因而心里面早就慌得不成样子了。 唐正梅面色惨然,连连求饶道:“沈爵爷,此事真的不是老身干的,你可不能冤枉老身啊。贺府尹,你是云州府的父母官,你要为老身做主啊。” 听到唐正梅如此聒噪,贺新生怕惹得赵云溪更不高兴了,有些烦躁地甩了甩袖子,对着身后的魏城怒声道:“魏知县,还不将此人押下去,莫不是要让本府亲自动手吗?” 魏城一脸无辜地看着贺新,很想为自己说两句公道话。可他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于是转过身去招了招手,叫来了随行的衙役,毫不客气地将唐正梅捆了起来。 这一番变化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云家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看到唐正梅已经被官府控制住了,他们这才意识到出大事了。尤其是身为人子的云杰,此时脸色剧变,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局面,很想找一直协助他的三叔云旭帮忙。 然而,贺新并没有给云杰求助的机会。只见他大手一挥、袍锈一抖,公事公办地对云杰道:“云杰,你先前介绍自己时,说你是云家现任家主。那么,本府是不是可以认为,你现在已经掌握了云家的权力了?既然这样,现在就麻烦你传令云家上下大小人等,即刻到云家祖祠前集合,本府有旨意宣读,就以一盏茶的时间为限。若是有人逾时不到,当以轻慢陛下之罪下狱审讯。” 云杰本就由于其母亲被抓起来了而感到惶恐和茫然,此时又听到贺新安排给他这么一件差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平日里一直为他出谋划策的云旭此时跑去哪里了,人群中根本找不到其身影。对他而言,这真是一件犹如晴天霹雳一样的事。 见云杰愣在原地不动,贺新有些没好气地道:“云杰,你为何还不赶紧去传令,难道本府刚才说的话你没听见吗?还是说,你这个云家家主根本就是虚有其表,你的命令压根就没人听?” 被贺新这么毫不掩饰地讽刺了一通,云杰却是一丝怨气都不敢有。且不说贺新说的都是事情,就是凭贺新的身份,他这个一穷二白的平头百姓也不敢反驳什么。 这时,云杰注意到了其母亲唐正梅的眼神示意。二人毕竟是亲生母子,他微一思考,便明白了其母亲的意思,于是陪笑着躬身道:“请贺府尹放心,在下这就去传令,保证让所有人按时来到祖祠前接旨。” 有了云杰的保证,贺新也不再多言,轻哼了一声,吩咐魏城指派一名衙役跟着云杰去传话。随后,他一脸担心地走到沈熠身旁,看向赵云溪道:“公主殿下,刚才没伤到吧?以下官之见,还是让人先将此处打扫一下,殿下再祭拜吧?” 赵云溪摇了摇头,吩咐道:“贺府尹,不用这么麻烦了。麻烦你命人找一把扫帚,一只鸡毛掸子和一面干净的湿帕子来,我等下有用。”按照她的想法,今日之事结束后,她就要大张旗鼓地将母妃的灵位安置在正厅中,让所有得利于母妃的人恭恭敬敬地给母妃行祭拜之礼。等明年清明时,她会亲自将母妃的灵位移到子爵府的家里供奉。尽管这件事她还没有来得及与沈熠说,但他却知道,沈熠一定会同意的,诚然,这样做并不符合规矩,但她也不在乎了。母妃是因为生她才不幸薨逝的,可她这么多年却没有尽到做女儿的孝心,于情于理,她都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至于云家,这些因为母妃才活得人模狗样的人,竟然这样对待母妃的灵位,她绝对不会再让母妃留在这种地方受委屈的。 贺新应了一声,默默地退回原位。说到底,这些都是云家人内部的矛盾,他这个外人实在不好多嘴。就算赵云溪今日将云家祖祠给拆了,他也不会说半个不字。 沈熠此时注意到赵云溪的心情平静下来了,他这才抽出空来,转头对姜姝道:“姝儿,去看看那包裹里装了些什么,千万要注意安全。” 姜姝点了点头,抽出宝剑走到门口,小心地挑断包裹的结,结果只有一沓纸和几封信来,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见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她这才放心地俯身捡了起来,抖了抖上面的灰尘,交给沈熠道:“少爷,里面只有这些,没有其他的。” 沈熠扫了一眼,目光很快便被一封信上的“夫人启”四个字吸引住了。直觉告诉他,这封信绝对与唐正梅有关。于是,他也顾不得什么“窥探他人隐私是不道德的行为”之类的教育观点,毫不犹豫地打开了信封。 这封信的内容很少,主要说的是写信人知道了“夫人”的某个秘密,让“夫人”给他十万两银子,并送他的妻女离开云州府,否则他便要将这个秘密告诉老爷和知县魏城。至于这个秘密什么,信里并没有提及,或许是为了避免走漏消息。 沈熠看得一头雾水,随即拿起了其他几封信。令他奇怪的是,这几封信的信封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朵红梅花。或许是受到之前的心理暗示的影响,沈熠下意识地就将目光转到了唐正梅的身上。随即又收回目光,认真地看着剩下几封信。 第281章 两道旨意 这几封信同第一封信一样,依旧没有落款,但根据行文的语气推断,应该是所谓的“夫人”写的。而令沈熠头皮发麻的是,这几封信里面的内容实在是不合人伦。一封是命收信的人去一个名叫康乐坊的地方杀一个刚出不到三天的男婴,又一封是命收信的人将一个名叫“紫玉”的青楼女子嫁给某个换了花柳病的落魄书生为妻。他越看越对于这个“夫人”的手段感到心惊,故而索性将剩下的几封信收了起来。 随后,沈熠翻开那一沓纸,只见最上面的是三张地契和两张房契,看地址都在曲硕县本地。另有十来张纸,似乎是某个人写的要了亲命了,如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在某个地方以何种手段做了怎样的一件令人发指的事。他简单地翻看了几页,发现有两页的内容竟与他刚才所看的信里面的内容非常吻合。他大胆地猜测,这份证词应该是那个奉了所谓“夫人”的命令,做出了一系列丧心病狂之事的人写的。那人应该是察觉到了危险,或者是过不去自己的良心那道关,这才将这些事和那些要命的信留了下来。只是,他好奇的是,这些很危险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间供奉云昭训的灵位的房间中呢,而且也太容易暴露了。 就在沈熠沉思之时,贺新上前回禀道:“公主殿下,你要的东西已经送来了。” 赵云溪转身看了一眼贺新准备的东西,点点头道:“贺府尹,多谢你了。”这声谢她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客套话。 沈熠这时也随着赵云溪转过身看去,只瞧了一眼,他便知道赵云溪要做什么了。于是,他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姜姝,让姜姝替他保管着,而他要先去帮赵云溪了。 “小九,这些事让我来吧,你在外面等着。”沈熠卷起了衣袖,又将衣服的下摆塞在腰带中,随后主动地接过扫帚,体贴地道,“当然,我知道你是想为云昭训尽尽孝心,不过,你我夫妻一体,我也心疼你。打扫灰尘、清理供桌的事还是由我来做吧。等到了擦拭灵位时,你再动手吧。” 赵云溪本能地想阻拦,可他刚说了一个“夫”字,沈熠便已经拿着扫帚进入房间了。目睹这一幕的她又感动、又心酸,也意识到这个夫君是值得她托付余生的。 进到房间,沈熠立即便闻到了一股发霉的味道,下意识地就要捂住鼻子。可下一刻他就察觉到了不妥,暗道自己来到圣朝后这大半年真是过得太舒服了。若是换作前世的他,哪会有这么矫情的举动。 进行了一番自我反思后,沈熠呼了口气,打开了本就有些破损的窗户,随后开始认真地打扫起房间来。尽管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样的事了,但铭刻在灵魂里的劳动经历却没有让他忘记这些。 打扫完地面后,沈熠走出了房间,让贺新派人打两桶水过来,然后轻车熟路地拿过鸡毛掸子,再次返回到房间,小心地清洁着供桌及云昭训的灵位上面的灰尘。 做完这些后,沈熠有些满意地环顾了一圈,对于自己的劳动成果甚是满意,尽管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清洁到,但那些都是无伤大雅的事,只要云昭训的灵位及离开房间的这条路干净就行。 再次走出房间,沈熠抖了抖衣袖上沾的灰尘,又将手伸到刚刚打来的水中清洁了一番,顺势洗了把脸。 对于沈熠这种不在意形象的行为,芸儿似乎已经习惯了。因此,当沈熠洗干净后,她及时拿出了自己的手帕,递给沈熠擦脸。 这时,先前去传令的云杰回来了,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云家的人,上至动弹不得的被四个人抬着的云滨,下到云家大宅中某个扫地的下人。这百十来号人乌泱泱地站在祠堂外,若是让不知情的人看到了,说不准会觉得云家家主归西了呢。 云杰有些畏惧地来到贺新面前,恭敬地道:“回府尹大人,云家上下大小共一百二十一人全部到了,无一人例外。” 贺新点了点头,扫视了一圈云家众人,接着向赵云溪请示道:“公主殿下,云家众人已经到齐了,时辰也差不多了,是否要现在宣旨?” 赵云溪看了一眼沈熠,见沈熠点头同意,于是对贺新道:“贺府尹既然是奉旨主持此次祭典的人,一应流程自当按照你的安排进行,本宫和驸马都没有意见。” “是,公主殿下!”贺新抱拳施了一礼,随即转过身来审视着云家众人,朗声道:“陛下有旨,云家众人跪接!” 贺新话音刚落,除了云滨外,其他的云家人立马乱糟糟地跪倒在地,一个个都恭敬地低着头,时刻准备聆听贺新即将要宣读的旨意。而他也没让云家众人久等,整理了一下衣冠后,双手恭敬地从其师爷手中接过圣旨,轻咳了一声,随即高声念道:“门下:朕惟道法乾坤,内治乃人伦之本;教型家国,壶仪实王化之基。故昭训云氏,门着勋庸,地华缨黻。少而婉顺,长而贤明。行合礼经,言应图史。承戚里之华胄,升后庭之峻秩。贵而不恃,谦而益光。以道饬躬,以和逮下。往以才行,选入东宫,朕昔在储贰,常得侍从,弗离朝夕。宫壶之内,恒自饬躬;嫔嫱之间,未尝迕目。怎奈天妒红颜,美人薄命,奄至沦殁,载深感悼。遂使玉衣之庆,不及于生前;象服之荣,徒增于身后,故追赠贤妃。宜令所司,择日册命。” 圣旨读罢,赵云溪深感惊讶,半晌没反应过来。要知道,她的母妃生前的封号为“昭训”,如今摇身变成了“贤妃”,这其中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啊,也不知宫里那人是怎么想的,这算是给她的母妃的弥补吗,还是说…… 按照圣朝的规制,昭训位列太子妾第四位,正七品。而贤妃却是位于皇后之下的“四妃”之一,正一品。这种巨大的位份差距,放眼整个圣朝也是少有的,难怪赵云溪如此惊讶呢。 见到云家众人都愣着不动,像是没有听明白圣旨的具体意思,贺新只是不屑地笑了笑,随后径直将圣旨递给云滨,假笑道:“云家主,本府可要恭喜云家啊。” 云滨激动地呀呀了半天,可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好在唐正梅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了,高声道:“云家谢恩!”她虽然被困在一旁,可名义上还是云家的当家主母,故而有资格代表说不了话的云滨谢恩。 有了唐正梅的带领,其他的云家人也终于知道该说什么了。但由于他们没有接受到系统的培训,一个个说得乱哄哄的。 对此,贺新并没有太在意,而是来到赵云溪身前,提醒道:“公主殿下,按流程,接下来就该由您请出贤妃娘娘的灵位了。不过在此之前,下关想跟你说一件事,不知公主殿下意下如何?” “贺府尹,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大家都已经很熟了,就不要这么卖关子了。”赵云溪微笑道。此时的她心情终于有所好转,就连说话时的语气也缓和了很多。 “是。”贺新应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公主殿下,按规制,接下来请出贤妃娘娘的灵位时,礼部和宗正寺的两位大人涉及了一些流程,需要殿下配合。此外,流程中会提到你和贤妃娘娘的关系。但沈爵爷之前说,暂时不让你透露身份,这一点……” 得知贺新原来是在担心这件事,赵云溪莞尔一笑,吩咐道:“贺府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不用担心这个。”一开始之所以没有表明她与云家的关系,就是想看看云家是怎么对待其母妃的身后事的。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已经从云家将其母妃的灵位“供奉”在这间破损的西厢房中得到了答案,故而也不再隐藏。 有了赵云溪的允许,贺新也放松了下来,有些奸计得逞地笑道:“公主殿下,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那下官就没有那么多压力了。公主殿下,请接旨吧!” 赵云溪愣了一下,随后有些抗拒地道:“贺府尹,你这个人还挺狡猾的,本宫记下了。行了,宣旨吧。不过,本宫要跟你事先说明,本宫可不会下跪接旨的。” 贺新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头一次碰上这种不跪接圣旨的事。沉思了片刻,他还是同意了赵云溪的要求,谁让这位是圣帝的女儿呢。按照圣帝如今的态度,就算是赵云溪对圣帝不敬,想来圣帝也是不会在意的。毕竟是人家父女之间的矛盾,他这个外臣还是少管闲事为好。再说了,这里也不是京都,就算赵云溪不跪接圣旨,圣帝也不会第一时间知道的。即便日后知道了,他也可以用赵云溪的公主身份为自己申辩,想来也不会有太多的麻烦。 主意一定,贺新立马回应道:“公主殿下,你要是不想跪就不跪吧,下官没有意见。不过,沈爵爷……” 沈熠一直关注着赵云溪,自然也知道了贺新所说的事,此刻见贺新将麻烦抛给了自己,他也不再隐瞒,笑呵呵地解释道:“贺府尹,陛下曾经说过,除了御前奏事外,遇上其他情况,我也不可以不用下跪的。当然,为了不让你为难,我可以拿出证据来。”说罢,他将圣地赐给他的那面刻有“如朕亲临”的金牌亮了出来。当然,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炫耀,而是要给赵云溪接下来要做的事镇场子。云家没有好好对待云昭训,不对,现在应该称“贤妃”。云家没有好好对待贤妃的事已成定局,赵云溪即使再好脾气,也不会这么轻易与云家和解的。待会儿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他便可以借这面金牌威慑众人了。 贺新原以为沈熠只是随口说的,可当他见到沈熠手中的那面金牌上面的字样时,立马恭敬地跪倒在地,整理了一下衣冠,纳头拜道:“臣云州府尹贺新率府衙僚属恭请圣安!” 云州府的其他官员见他们的顶头上司都跪下了,言语间还提到了他们,哪还有站着不动的道理,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异口同声地道:“臣等恭请圣安!” 游离于场外的曲硕知县魏城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一看到整个云州府的官员此刻都跪下请安,也忙不迭地招呼曲硕县的其他官员跪倒在地;至于那些礼部和宗正寺的官员,他们原本只是奉旨南下,主要负责如今的贤妃的墓祭流程的,可一见到这种情况,也都顺势跪下,齐呼道:“臣等恭请圣安!” 对于这些官员而言,面对这种突然情况时,他们已经练习过很多次了,因而显得格外整齐。与此前跪接圣旨的云家众人相比,两者之间实在是有云泥之别。 沈熠也没想到这面金牌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有些恍然。数息之后,他侧过身子,轻咳了一声,模仿着他前世看过的一部经典电视剧中的对白道:“圣躬安!”接着又补充了一句:“诸位大人,快请起吧!” “臣等谢恩!”自贺新以下的大小官员纷纷站了起来,看向沈熠的眼神中不免多了些敬意和畏惧。尤其是那些官职越大的人,他们都很清楚这面金牌的意义。 收起金牌,沈熠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毕恭毕敬的贺新,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但众官员已经将现在这种场合营造得非常严肃了,他若是笑出声来,只怕会引起更大的误会。深呼吸了一口气后,他故作轻松地对贺新道:“贺府尹,现在你该知道我没有瞎说吧。行了,你若是要宣旨就快些宣吧,我和小九还要进去清洁一下贤妃娘娘的灵位呢。再说了,这时间也不早了,你要是再这么拘谨,只怕会误了吉时。” “是,沈爵爷,下官这就宣旨。”贺新连忙应了一声。随后,他恭敬地从师爷手里接过另一封圣旨,道了一句“请殿下接旨”后便自顾自地宣读了起来。 这封圣旨的内容虽然也挺多,但很容易明白。圣旨的第一部分主要夸奖了贤妃的性情品德,多是些套话,如“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第二部分主要解释了贤妃归葬祖地、受母家后人供奉的原因,并引出了赵云溪;第三部分则是重点,大意是说圣帝与贤妃所生的同安公主如今已经成年,又觅得良配,于情于理都要向生母汇报此事。故而特命公主与驸马南下,到贤妃的墓前祭祀祷告,一应开支均由地方官府提供,并免除当地三年赋税等等。 第282章 让利于民 听完这道圣旨,沈熠暗暗怀疑圣帝是不是喝多了胡写的。一来是因为这道圣旨没有经过“三省”之一的门下省传达,更像是圣帝的口谕;二来是因为这道圣旨中的内容很尴尬,并没有太多的实际意义。第一部分的内容在之前的追赠旨意中已经出现过,现在不过是再夸了一遍;第二部分的内容是约定俗成的事,实在没有解释的必要;第三部分的内容是沈熠和赵云溪眼下正在做的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至于最后所说的免除三年赋税的事,在他看来,这种行为根本就是移东补西。地方官府先花了钱为贤妃举办祭典,然后朝廷此后三年就不跟地方官府要钱了,这怎么想都有问题啊。即便是此后三年免除的赋税的价值远大于这次祭典所耗费的金钱,可举办祭典的钱终究还是从百姓身上索取来的。被圣帝这么一来一回地捣腾,百姓不仅花了钱为圣帝办事,还要谢谢圣帝没让他们倾家荡产,实在是岂有此理。圣帝若真想为贤妃的祭典做点事,为何不拿自己的私库呢,这也更有心意啊。可惜的是,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嘀咕,若是当着圣帝的面或者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指不定明年这个时候就是自己的祭典了。他虽然很想为这个世界的百姓做些事,但绝不会奉献自己的生命。人都是有私心的,如今的他有家有室,让他牵挂的人和事实在是太多了。 聪慧如赵云溪自然也察觉到了这道圣旨最后一部分中的问题,她展开手里的圣旨,再次仔细地看了一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思考了片刻后,她拽了拽沈熠的衣袖,将他拉到一旁,有些忐忑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小九有此心,我自然是乐意的。若是皇室中人都能像小九一样,能够以百姓之心为己心,那这世上就没有那么多的战乱了。”沈熠温柔地道,“再说了,贤妃娘娘是你的生母,按民间辈分来说,就是我的岳母。在我这个做女婿的能够为岳母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尽尽自己的孝心,也是理所应当的。” 赵云溪虽然早就想到了沈熠会同意她的提议,但还是觉得兴奋,开心地道:“夫君,你真好。” 沈熠像是对于这种被发好人卡的事情已经麻木了,心情平静地道:“那是自然。好了,这个想法还是由你亲自跟贺新和魏城说吧,毕竟你才是今天的主角。” 赵云溪想了想,还是决定按沈熠的意思来。因此,当她重新站到贺新面前时,她异常坚决地道:“贺府尹,关于这道圣旨,本宫有些不同的想法。” 贺新当然不知道赵云溪刚才跟沈熠商量了些什么,因而当他听到赵云溪对圣旨有异议时,虽然有些错愕,但还是恭敬地道:“请殿下明示,下官洗耳恭听。” 赵云溪点了点头,看向远处的魏城道:“魏知县,方才这道旨意与曲硕县有关,你既是曲硕县的父母官,自然也该参与此事。你上前来吧,本宫有话要说。” 魏城没想到赵云溪会突然提到他,有些惊讶地指了指自己,不敢置信地道:“公主殿下,您是让下官到前面来吗?” “自然是你,难道此处还有另一个名叫‘魏城’的知县吗?”赵云溪沉声道。平心而论,他对魏城这类善于钻营的知县并没有太好的印象,甚至很不想与这类人有太多的交集。但因为她接下来要说的事与曲硕县的百姓密切相关,在此等大事面前,她便可以无视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 得到赵云溪肯定的答复后,魏城受宠若惊地走上前来,行了一个大礼道:“下官曲硕知县魏城,见过公主殿下。” “免礼,正事要紧!”赵云溪摆了摆手,将圣旨展开,指着最后一部分严肃地道,“贺府尹,你身为百姓的父母官,难道不觉得这种行为与寅吃卯粮很像吗?朝廷用百姓纳的税为我母妃举行祭典,转过头又说免除百姓三年的赋税,你扪心自问,这样做合理吗?” 贺新脸色涨红,支吾了半天,有些惭愧地道:“公主殿下教训的是,下官知错了,可是……” “可是这是宫里那位陛下的意思,你这个做臣子的不好评价,也不敢擅作主张,是不是?”赵云溪接过话茬,语重心长地道,“贺府尹,本宫虽是女流之辈,却也懂得一个道理,身为朝廷命官,上要为朝廷尽忠职守,下要为百姓谋求福祉。若是我朝的地方大员都害怕违逆上意而无视百姓,那我朝的江山还能稳固吗?你可能会觉得本宫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毕竟以本宫的身份,就算说这些犯上的话,大不了受到一顿训斥,并不会有什么实际损失。不过,本宫想告诉你,有这种想法并没有什么不对,本宫也不会逼着你上书什么的。但是,针对这道旨意,本宫要与你说明一点,那就是母妃祭奠所有的开支由我和夫君提供,曲硕县百姓三年的赋税也要免除。关于这一点,想必你们两位没什么意见吧,毕竟这可关系到你们的政治声誉。” 正如赵云溪所说的,贺新和魏城听到赵云溪的想法后,两个人顿时都动了心思。作为地方官,谁不想受到治下的百姓爱戴呢。尤其是他们这种在地方上熬了许多年,马上就要再进一步的地方官,若是在离任时能收到百姓们自发送的万民伞,那对于以后的政治生涯而言,简直是有如神助。然而,万民伞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只有那些被当地的百姓发自内心认可的官员才有机会地道。而要想被百姓真正地认可,那他们就要切切实实地做出一番让百姓认可的好事来。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就看他们能不能把握住了。只要他们接受了赵云溪的提议,他们可就是轻而易举地就为百姓们争取到了免除三年赋税的机会,这对于百姓而言,可是十分难得的事。只要这是能顺利推行下去,就算他们得不到万民伞,至少也能得到曲硕县百姓的“千民伞”,而这已经是极大的政绩证明了。可是,若是他们真的听了赵云溪的建议,那就代表着他们要违背圣帝的旨意。圣帝一旦追究起来,抗旨之罪可没有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思考了许久后,贺新决定博一手。他没有那么多的政治资源,能走到如今的地位,已经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了。如今的他已年近五旬,若没有其他的机会,他怕是要在府尹这个位置上待到致仕了。这对于十年寒窗苦读、意图光宗耀祖的他而言,绝不是最理想的结局。于是,他肃然抱拳道:“公主殿下、沈爵爷,下官代曲硕县的百姓们感谢两位的大恩大德。” 闻言,赵云溪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暗道贺新虽然书生气了一些,但总归不是那种腐儒。这样的人担任地方大员,对于百姓而言,多少是一件好事。 魏城见贺新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也忙不迭地千恩万谢。不管怎么说,这可是实打实的惠民政策,他现在只是知县,自然也想再往上升一步。如今机会已经摆到面前了,他若是不及时把握,那可就对不起外人对他“精于钻营”的评价了。 见贺新和魏城这个两位与曲硕县百姓有关系的地方官都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提议,赵云溪也就不再浪费口舌,直入主题地道:“很好,两位既然已经同意了,那本宫就再与你们说最后一句,那就是这件事必须如实执行。若是有人两面三刀,打着免赋的幌子而继续征收赋税,本宫绝不会善罢甘休。本宫也可以提前告诉你,明年清明时,本宫会再次来曲硕县。到时候,本宫或许会走访百姓,问问他们关于赋税的事。当然,若是你们自认为能堵住所有人的嘴,那就当本宫没有说过这些话。” 贺新和魏城心头一震,急忙向赵云溪表示自己绝不敢阳奉阴奉,一定亲自监督这件事的执行情况。 有了两人的保证,赵云溪也就不再纠结于此事。他虽然也不敢确保这件事在执行过程中会不会出现意外,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有了这两位地方官的保证,事情多少也会往着好的方向发展吧。毕竟她也不能一直留在曲硕县监督此事,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沈熠见这件事已经敲定了,他便提醒道:“好了,小九,这件事不在于一朝一夕,就交给贺府尹和魏知县去办吧,我们还是继续办正事吧。” 赵云溪点了点头,冷冷地扫视了一圈云家众人,微笑道:“好,听夫君的。贺府尹,接下来的祭祀流程,本宫就听你的安排了。” 贺新恭敬地应了一声,向赵云溪施了一礼,随即来到云家众人面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眼神恍惚的云滨和神情惊慌的唐正梅,朗声道:“云家上下仔细听了,本府奉旨,协助同安公主殿下为贤妃娘娘举行墓祭,如今吉时已至,本府正式宣布,祭典开始!云家上下,跪!” 随着贺新一声令下,除了云滨外,云家其他人毕恭毕敬地跪倒在地。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内心是如何想的,但从面部表情来看,他们还是充满了惊慌和担忧的。尤其是对于唐正梅等云家现任的掌权人而言,他们如今都很担心自己的前路。要是早知道云昭训会变成贤妃,他们再怎么放肆,也不敢将云昭训的灵位如此安置啊。而对于云滨而言,他现在仍旧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位身份最贵的公主殿下竟是他同胞妹妹的女儿。按照辈分来说,他可是赵云溪的亲娘舅啊。可是,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赵云溪不将云家打回原形都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他哪敢有其他的想法。 随着祭典的正式开始,礼部和宗正寺的官员也正式进入场中。在他们的安排下,云家众人像是赎罪般地对着贤妃的灵位所在的房间拜了又拜,跪了又跪。随后,赵云溪在沈熠的陪同下进入了房间,准备请出其母妃的灵位。 赵云溪神色庄重地走在最前面;沈熠左手拿着一条湿帕子,右手拎着另一桶干净的水紧随其后,尽管这些事本不该由他来做;文竹则端着一只盘子走在最后面。 进到房间,赵云溪一眼便看到了供桌上那面孤零零的灵位,她的心里不由得有些酸楚,眼眶也在瞬间泛红了。自她记事起,她便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无法与亲生母亲见面了。十七年来,这是她第一次正式地与生身之母面对面地相处,尽管那只是一面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感情可言的灵位。 沈熠虽然无法彻底地做到与赵云溪感同身受,但他却想起了前世的自己第一次面对母亲的灵位时的感受。都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现在越来越真实地理解这句话的深刻内涵了。只见他动作轻缓地将帕子放入水桶中浸湿,又拧干了大半的水分,这才递给赵云溪,柔声道:“小九,你来帮贤妃娘娘擦擦吧。你是她的女儿,她应该很开心见到你帮她做这些的。” 赵云溪眼含热泪地接过帕子,走到供桌面前,小心翼翼地擦拭起其母妃的灵位来。任谁也不会想到,这对母女相隔了十七年的初次见面,竟会是这种模样。 随着帕子的擦拭,灵位上朱漆金字的字样也渐渐浮现出来了。或许是由于很多年都没有小心打理过了,有些字上面的金粉已经不见了,显得十分刺眼。 看到这一幕,赵云溪的心中开始滴血了。她实在想不明白,云家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的母妃。愤怒和怨怼开始在她的心里发芽,使得她擦拭灵位的动作也僵硬了起来,就连眼神中也布满了凌厉的“杀意”。 沈熠一直注意着赵云溪,此时自然也发现了她的情况有些不对,立马握住她的手,温柔地道:“小九,冷静。我知道你的心里不舒服,但现在不是发泄的时候。等祭拜完贤妃娘娘后,我们再跟云家的人细细算账。你放心,不管事情怎么发展,我都会站在你的身后,全力支持你的。对于这种白眼儿狼,我们没必要客气。” 第283章 祭拜灵位 或许是沈熠的话有了效果,赵云溪渐渐冷静了下来,眼神也变得温柔了。她将已经脏了的帕子递给沈熠,强装微笑道:“夫君,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沈熠接过帕子,熟练地放进水桶中清洗了一番,又递给赵云溪,怜惜地道:“小九,我们是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之间没必要这么客气的。” 赵云溪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继续擦拭起其母妃的灵位来。帕子脏了她便递给沈熠,沈熠清洗完又递给她,如此重复了七次,那面积满了灰尘的灵位总算恢复了应有的面貌。 看着这面崭新的灵位,赵云溪心里暗暗道:“母妃,女儿对不起您,这些年来让您受苦了。不过您放心,这样的日子以后不会再有了。宫里那人给您封了贤妃,女儿今天也会风风光光地为您举行祭典。可惜的是,女儿还要委屈您在这个地方多待半年。等明年清明时,女儿就带您回家。夫君人很好,一定会同意的。” 沈熠自然不知道赵云溪此刻的心里独白,只道她是在发呆,于是小声提醒道:“小九,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出去了。” 赵云溪“嗯”了一声,让文竹将盘子拿过来,她则将其母妃的灵位放在盘子正中,随后小心地端了起来,对沈熠道:“走吧,夫君,我们出去了。” 房间外的众人此时显得有些焦躁,沈熠和赵云溪都已经进去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可还是不见出来,难道请个灵位有这么困难吗,还是说他们遇到了其他情况?就在他们满腹疑虑的时候,赵云溪端着其母妃的灵位走了出来,沈熠则拎着一桶黑水跟在其后面。 当围在前面的人看到看到灵位上缺损的字迹和那桶黑水时,他们已然猜到了真相,一个个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换作他们,若是看到自己亲人的灵位被某些心思恶毒的人如此对待时,恐怕是杀人的心都有了,尤其是那些心思恶毒的人还是自己的亲人的亲人,这种感觉怕是很难用语言来形容的。 沈熠像是故意要打云家众人的脸一样,拎着那桶黑水走到先前洗手的那桶清水前,重重地放在地上,溅起了不少的水花。随后冲着一众官员抱了抱拳,有些抱歉地道,“贺府尹,诸位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非是我和公主殿下故意拖延时间时间,实在是由于房间内的情况一言难尽。说起来,云家的人还真是有意思,说他们不懂规矩吧,可他们却知道将贤妃娘娘的灵位单独供奉;说他们懂规矩吧,可他们却将贤妃娘娘的灵位供奉在这么一间破旧的西厢房中,而且还不派专人专门打理,使得贤妃娘娘的灵位上积了许多灰尘,害得公主殿下苦苦擦拭了许久,这才清理干净。对了,江大人,你是礼部的人,说话应该更有专业性。我想请教你一下,云家的人这样做到底是不是懂规矩的表现?” 沈熠口中的“江大人”正是来自京都的礼部祠部郎中江纶,且他是沈熠的二哥沈煜的下属。由于这重关系在,因而当他听到沈熠这个似有所指的问题后,立马很配合地答道:“回沈爵爷,以下官所见,云家此种行为已经不能说是懂不懂规矩的事了,简直就是蔑视皇家尊严,罪同欺君。” 这话一出,动弹不了的云滨眼皮直跳,恨不得立马跪地请罪;反观唐正梅,此时的她不知是被赵云溪的真实身份吓到了,还是已经认命了,整个人表现得非常坦然;至于其他的云家人,一个个将头垂得非常低,像是不想让别人看到其模样一般。 云家众人的神态全都落在沈熠眼里,他轻蔑地笑了笑,顺着江纶的话道:“欺君之罪吗?可能云家的人已经习惯了不将皇家放在眼里,你说是不是,云夫人?” 唐正梅死气沉沉地抬起头来,声音沙哑地道:“沈爵爷,圣人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公主殿下此前险些受伤的事,老身实在不知情。若是沈爵爷执意将此事赖在老身头上,老身自然无话可说,只是老身不服。” 沈熠怎么也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唐正梅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倒是挺有挺有大户人家当家主母的气质的。不过,他也没将唐正梅的这种变化放在心上,冷笑一声道:“你究竟知不知道公主遇袭的事,我自然会查明。我沈熠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不会强加罪名于你,云夫人还是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唐正梅脸色铁青,可终究没有再反驳沈熠的话。沈熠也懒得与他分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转头对贺新道:“贺府尹,接下来的祭典流程就辛苦你了。” “下官不敢!”贺新回了一礼,恭敬地道,“下官奉旨主持贤妃娘娘的墓祭流程,这是下官的荣幸,何敢言苦?再说了,能为公主殿下效劳,这是下官的荣幸,下官可是求之不得呢。” 沈熠笑了笑,温柔地对赵云溪道:“小九,接下来的事就只能靠你了,我暂时插不了手。等到了贤妃娘娘墓前时,我自会与你一同祭拜。” 赵云溪点了点头,在有司的协助下,端着其母妃的灵位一步步朝着云家祖祠的正厅走去。在那里,她要将其母妃的灵位请到祠堂正中正式祭拜,焚香烧纸,敬告云家先祖。随后才能带着其母妃的灵魂到墓前祭拜,使得灵魂和肉体合二为一。 由于祭拜灵位的事沈熠插不上手,他便在祖祠外与其他人一起安静地等着,顺便再研究一下之前得到的那些信和“供词”,希望从中发现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玄奇突然出现在沈熠身后,冷不丁地道:“小师弟,毒王教那个周驰的事我已经问清楚了,你要不要听听?” 沈熠被吓了一跳,手里的“供词”差点掉到了地上。幸好姜姝手速快,这才没让这些零散的记录四处散落。 “八师姐,你们这些习武之人是不是都是属猫的啊,一个个的走路都没有声音,说话也让人毫无防备。长此以往,我迟早要被你们吓出个好歹来。”沈熠静下心来后,有些不满地吐槽道。 玄奇并没有意识到沈熠所吐槽的点在哪里,有些抱歉地道:“不好意思,小师弟,我已经习惯了,一时间很难改变。不过你放心,我以后会尽量注意的。” 沈熠刚要解释,玄策却抢先道:“八师妹,你没有明白小师弟的意思,他其实是想说,为什么我们都是同门弟子,就他一个人学不了武呢,这才是他心里最别扭的地方。小师弟,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啊?” 沈熠像是被踩住了小辫子,脸色一红,忙不迭地反驳道:“三师兄,你这人说话好没道理,我什么时候因为学不了武感到别扭了?你身为师兄,怎么凭空污人清白呢?等下次见到大师兄,我一定要告你的状。” 玄策拍了拍沈熠的肩膀,很克制地笑道:“小师弟,其实,学不了武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这世上不会武功的人多了去了,算上你也不多,你不必这么纠结。” 沈熠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姜姝却“补刀”道:“少爷,玄奇师姐刚才过来时的动静还是很大的,说话也不是很突然。这一点,芸儿可以作证,不信你问她。我觉得少爷刚才应该是在专心地看手里的东西,这才没有注意到玄奇师姐出现,可不能怪玄奇师姐。” 听到姜姝的话,沈熠很是浮夸地捂着胸口,愤愤地道:“姝儿,你到底是哪头儿的?你可是我的护卫,怎么能帮着师兄、师姐说话呢,这个习惯可不好!” 姜姝不以为然,认真地解释道:“少爷曾经说过,做人要有道德底线,遇到事情要摆事实、讲道理,千万不能做帮亲不帮理的事。我可是严格遵守少爷的吩咐做事的,少爷怎么能怪我呢?” 沈熠被怼得说不出话,嘴皮子晃动了几下,可不知该如何辩驳。最终,他决定不再纠结此事,看向玄奇道:“八师姐,你刚才提到了毒王教和周驰,是问出什么来了吗?小九在里面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忙完,你不妨跟我们说说询问的结果,权当是打发时间了。” “小师弟既然想听,那我就说说。不过,这个故事可能会引起不适,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玄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熠。好心叮嘱道。 沈熠只当玄奇是在故意吓唬他,也就没放在心上,拍着胸脯道:“八师姐请放心,我幼时曾跟着师父走南闯北,不知见过多少令人不适的事,不会有问题的。” 玄奇点了点头,随后开始转述周驰与毒王教的恩怨情仇。当沈熠听完后,他感觉自己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同时对于这个从未正式涉足过的江湖有了更多的了解。 相对于大多数的隐世门派,毒王教的创派时间非常短,只有不到五十年,因而避免了当年的江湖争霸,没有在第一时间被佛、道两宗打压成隐世门派。然而,毒王教却并没有“生于忧患”的意识,他们在创派的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了许多令人发指的事,最终也走上了隐世门派的道路。 从地域上讲,毒王教属于如今的楚国江湖势力,其总坛位于楚国西南部的苍州境内的玄武山。由于毒王教是以毒术为立派之本的,因此,他们除了非常寻找各种毒虫毒物以炼制各种奇毒外,还丧尽天良地绑架普通百姓试毒,最丧心病狂的一次竟然毒灭了整个镇子四百多人。时间一长,这种恶劣行径引起了江湖上一些楚国的名门正派和苍州当地官府的重视。在楚国的江湖势力和朝廷心照不宣地配合打击下,毒王教的外围势力被全部肃清,只剩下宗门所在地玄武山了。 玄武山山高林密,外围又有天然的毒障,除了具有特制的解毒丹的人和那些内息深厚绵长的江湖高手外,一般的江湖人士和朝廷官兵根本进不去,这也使得楚国的江湖势力和朝廷苦苦围困了毒王教的余孽数月却无法攻克,甚至还折损了不少人手。无奈之下,楚国的江湖势力只能向道宗求援。 道宗作为当时武林第一大派,底蕴深厚、高手众多,又是名气响当当的名门正派,在得知毒王教的罪恶行径后,联合了当时佛宗第一大分支弥勒宗一同前赴玄武山,决定以武力迫使毒王教隐世。 佛宗如今虽然已经没落了,但作为曾经与道宗不相上下的江湖大派,道宗还是给了他们很大的面子。因此,在讨伐毒王教一事上,道宗邀请了最能代表佛宗正统的弥勒宗出面。结果显而易见,在两大门派的共同镇压下,毒王教总坛被攻破,时任教主时雍自杀身亡,其他高层被两大门派的高手废了武功,普通的门人弟子被遣散。至此,毒王教在楚国江湖上名存实亡,成了只有道统在的隐世门派。 十年前,一名名叫“白麒”的毒王教的原普通弟子偷偷返回玄武山总坛,准备接手毒王教,重振毒王教昔日的荣光。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在总坛遇到了毒王教当代教主裴胤。两人一番试探后,白麒立马改变了主意,奉裴胤为主,成了毒王教当今的“四大护法”中的西护法。 裴胤本是当初自杀的时雍的关门弟子。毒王教被道宗和弥勒宗联合镇压时,他仅有十岁,生得白白胖胖,完全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道宗和弥勒宗的人都把他当成了被毒王教掳掠来的普通百姓,故而也就没把他怎么样,在撤离玄武山将他一并带了出来,交给了楚国最大的名门正派奔雷宗,希望奔雷宗能将他交给当地官府妥善安置,不要再被牵连到江湖这潭浑水中。 奔雷宗的人一来感激于道宗和弥勒宗的帮忙,二来也确实同情这个“被毒王教掳掠”的小胖子,因而就答应了道宗和弥勒宗的提议,将裴胤交给了当地官府。 然而,就在被楚国官府接收的当晚,裴胤就悄无声息地逃走了。为了保险起见,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返回玄武山,而是在附近的山里躲了几天,直到确认玄武山附近没有危险时,这才返回了玄武山。 第284章 师徒反目 由于时雍当时已经自杀身亡,而毒王教的一众高层也都被道宗和弥勒宗的高手废了武功,因此,只有裴胤这位前任教主的关门弟子才能接掌摇摇欲坠的毒王教。于是,他顺理成章地成了毒王教当代教主,并积极寻找并拉拢当初与他交情颇深的毒王教弟子,使得毒王教渐渐焕发了新生。后来随着白麒的加入,毒王教的高层渐渐成型了,若是想重出江湖,当务之急便是招纳门人弟子。然而,由于毒王教被迫成了隐世门派,一切行动只能局限于玄武山,且山上的资源也有限,实在不能大张旗鼓地进行招纳。最终,白麒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即由“四大护法”化妆成买卖药材的生意人,分别前往其他四国筹办此事,以免楚国江湖再次抓住他们的把柄。好在现在江湖上都不知道毒王教已经东山再起了,“四大护法”亲自出山,一来可以趁机寻找各种毒虫毒药,以备日后之需;二来可以亲自寻找并招纳一批有潜力的弟子,夯实毒王教的基础;三来也可以借着买卖药材的名头,让一些以采药为生的百姓亲自送药,并趁机将他们带回玄武山做实验。这类百姓的身体素质往往要比一般人更好,且多少会对一些毒虫毒物有抵抗能力,实在是很好的“实验材料”。 白麒的主意一经提出便得到了裴胤的认可,于是,在此后的十年里,毒王教便按照白麒的主意继续为祸天下。随着收纳的弟子越来越多,一些优秀的弟子便会代替“四大护法”在其他四国做事,而周驰正好是白麒在圣朝境内收的弟子。平日里,他除了替白麒寻找各种毒虫毒物外,还会代白麒执行一些不便宣之于口的任务。这样一来,白麒也就有了更多的时间钻研他的毒术万蛇功了。 万蛇功是白麒自创的一门毒术,具体过程很简单,主要分为两部分。其一,搜寻全天下所有的毒蛇,让他们互相吞噬,最后用驱蛇咒驯养那条存活下来的毒蛇,并指挥它攻击敌人;其二,搜寻全天下其他的蛇,并取出它们的蛇胆,然后将这些蛇胆研磨成粉,制成特殊的药丸,喂给那条活下来的毒蛇,加强这条毒蛇的毒性。 对于周驰而言,作为白麒的亲传弟子,使用驱蛇咒帮助白麒捕捉各种蛇类自然是应尽之责。一开始,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即使有很多次都差点丧生在毒蛇的毒牙之下,他仍然对白麒的命令奉为圭臬,直到两年前的那个冬天。当他目睹爱慕已久的师姐唐佳清被由于中了蛇毒而走火入魔的师父侵犯并残忍地碎尸时,他终于对自己这些年来所做的事产生了质疑,也对那个所谓的师父产生了无止尽的杀意。 那年冬天,周驰和唐佳清一如既往地在替白麒寻找毒蛇时,在一个山洞里偶然发现了一条盘卧着冬眠的蟒蛇,其身边的蛇蜕足有三丈长。对于普通人来说,见到这种大小的蟒蛇怕是已经吓到腿软了,但他们两人已经捕捉过许多毒蛇了,在经验和技术方面还是很有信心的。因此,他们虽然有些发怵,但也没太将这条蟒蛇放在心上。经过一番折腾后,他们俩终于成功地制服了蟒蛇,并取出了蛇胆。 由于马上过年了,周驰和唐佳清在料理完这条蟒蛇后,他们便有说有笑地返回了玄武山总坛。原本他们是准备一回山就去向白麒复命的,可一名负责侍奉白麒日常生活的师兄却告诉他们,白麒上个月新得到了一对传说中的宝蛇,如今正忙着闭关驯化呢,可能没时间见他们,让他们先去忙,有什么事等白麒出关后再说。 听到师兄的话,周驰和唐佳清也就决定不再打扰白麒闭关,于是托这名师兄将最近搜寻到的蛇胆及蛇胆粉转交给白麒。两人在白麒闭关的房间外行了礼,便一起离开了。回到住宿的地方时,两人依依惜别了许久,又趁着没有人注意,偷偷地亲吻了一下彼此,这才羞涩而满足地各自去休息了。 昔日,毒王教全盛的时候,总坛这里人数众多,修建了许多房间。可如今时过境迁,总坛这里的人数非常有限,于是“四大护法”索性各自占据了一处地盘,带着各自的弟子生活。这样既避免了“四大护法”门下的弟子之间无意义的纷争,也能让“四大护法”不受干扰地钻研自己的毒术。 这天夜里,睡得迷糊的白麒突然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和哭喊声,急忙穿好衣服跑出门去查看。当他循着声音和人群集中的方向来到师姐们居住的小院时,他看到了令他一生都忘不了的一幕。只见他素来很敬重的师父白麒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一般,冲进了师姐们房间,对那些原本熟睡的师姐们做出了禽兽之事。而他爱慕已久的师姐唐佳清原本已经逃出了房间,可却被白麒硬生生地拖了回去,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震碎了唐佳清的衣服。 目睹这一幕的周驰激动地大叫了一声“不要”,随即就要冲上前去施救。可他只迈出了一步,就被身后的师兄弟们拦了下来并打晕了过去。等他再次清醒时,方才得知所有的师姐全都死了。有的是接受不了被身为师父的白麒所侵犯的事实而羞愤自杀,有的是在反抗侵犯的过程中被癫狂的白麒当场击毙了。总之,他们这一脉的师姐们无一幸免。而更令他们四肢发软的是,白麒竟然将这些因她而死的女弟子的尸体全部喂给了他驯养的那条吞噬了无数条毒蛇的毒蛇。 目睹了昨晚惨案的男弟子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师父竟然做出了这种令人发指的事。可由于他们的本事有限,不敢对白麒的行为发表任何意见。然而,痴情的周驰却存了求死的念头,想为他爱慕已久的师姐讨个说法。然而,白麒对此并没有任何的歉意,反而丧心病狂地从毒蛇口中取出了一条女子的小腿,告诉周驰这便是唐佳清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件东西了,甚至还伸出舌头,一脸回味地舔了舔。 深受刺激的周驰再也忍不住了,大叫着冲着白麒而去。可他的武功低微,又岂是白麒的对手。最终,身受重伤的他被白麒交给了一名专门打扫蛇舍的蛇奴看押。 用白麒的话来说,周驰自拜师以来,没有苦劳也有苦劳,看在这一点上,他可以先留周驰一条命,至于日后要不要将周驰喂蛇,还是要根据周驰的表现再决定。 几天之后的一个深夜里,先前那名负责侍奉白麒日常生活的师兄偷偷潜入了蛇舍,打晕了蛇奴,将周驰放了出来,说是看在他还挺有男子气概的份上,要带着他一起逃命。 一头雾水的周驰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搭着那名师兄的肩膀再三追问,这才得知白麒最近这段时间像是中了邪一般,每隔七天就会发病,然后对总坛的女弟子下毒手。由于他们这一脉的女弟子已经全数遭了毒手,白麒便将主意打到了其他三位护法名下。而在今晚,白麒好巧不巧地谋害了南护法的掌上明珠,结果被南护法撞上了,两人现在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按照南护法的暴脾气,肯定不会与白麒善罢甘休的。而这件事又是白麒做错事在先,他们的教主自然也不会偏袒白麒。这样一来,总坛这里肯定是待不了了。若是不想被暴怒的南护法波及,还是趁快逃命要紧。 听明白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周驰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茫然无措地就被那名师兄带离了玄武山,自行逃命去了。 逃离玄武山后不久,那名师兄就跟周驰提出了告辞,说是为了安全起见,两人不便再一起行动。但当时的周驰一来重伤未愈,很需要人帮助;二来他在逃下山的过程中,注意到那名师兄一直紧紧地捂着胸口,像是在保护什么一般,好奇心驱使他想继续留在那名师兄身边。因此,他故意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又哄骗那名师兄,说他在圣朝这边的驻地积攒了一大笔财富,愿意全部赠给那名师兄,只求那名师兄能护送他一程。 也不知是那名师兄为人心善,还是说他见钱眼开,竟然相信了周驰的话,亲自护送周驰来到了圣朝驻地。一路上,他“体贴”无比,对于周驰提出的一些不怎么过分的需求可谓是有求必应,甚至可以说是鞍前马后。 经过一个月的相处,那名师兄已经确认了周驰的伤势确实很重,故而也就对周驰放松了警惕。在那个除夕夜里,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以往的欢乐时光,一时间感触颇深,于是借酒消愁。周驰尽管受了重伤,但酒量却一点都没落下,很快,那名师兄就醉得颠三倒四了。 经过一番试探后,周驰确认那名师兄已经醉了,于是开门见山地问他的怀里藏了什么宝贝,一路上神神叨叨的。 那名师兄此时已经有些不省人事了,脑子的反应跟不上嘴,一股脑儿地将他的秘密说了出来。原来,当他那晚知道南护法与白麒之间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后,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逃跑。而在逃跑前,他准备先到白麒的房间和密室中搜刮一些宝贝,也算是为自己日后的生活做准备。 由于那名师兄是负责白麒的日常生活的弟子,因而白麒有什么宝贝,他还是比别的弟子知道得多一些的。在他精准的寻找下,白麒的房间很快便被翻了个遍。可除了几张银票外,他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找到,只得将目光转向白麒平时闭关修炼毒术的密室。在那里,他不仅找到了白麒自创的万蛇功秘籍及驱蛇咒等功法,还发现了两瓶毒丸和一只画着古怪花纹的瓶子。出于好奇,他打开了那只瓶子,当即便闻到了很浓的雄黄味,随后听见了两道轻微的蛇吐蛇信的声音,这让他当时便想起了白麒此前曾得到过两条传说中的宝蛇,正忙着闭关驯化的事。 正巧那个时候,那名师兄听到远处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了,他也来不及再做判断,只好先将瓶子塞好,拿起搜刮来的宝贝,急匆匆跑路了。经过蛇舍时,他突然想起了那晚奋起反抗白麒却无奈受伤的周驰,一时感喟之下,索性将周驰也救了,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从那名师兄口中得知怀中的宝贝后,周驰也没第一时间去抢,而是假装不知道这些事,默默地和衣而睡了。 第二天早晨,那名师兄扶着额头醒来后,第一时间便检查了怀中的宝贝,发现一切正 又走了五天,两人终于来到了周驰所说的驻地。周驰原本想让那名师兄在他的驻地休息几日再离开的,可那名师兄却婉拒了,表示自己拿到该拿的钱便会离开。周驰知道自己再劝下去多半会误事,也就笑着答应了,并带着那名师兄进了内屋,说是银子埋在床底下。 那名师兄也没有多想,便老老实实地跟着周驰进了内屋。可当他刚走到桌子前时,弓着身子在床底下胡乱翻找的周驰突然按了一下床头的按钮。随后,他便被地板上突然出现的尖刀控在了原地,紧接着,地面出现了一个深坑,他也就摔了下去。常后,他这才叫醒了装睡的周驰。两人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后,便继续朝着周驰在圣朝的驻地出发了。像他们这种普通的江湖人,多是些没有家室的无牵无挂之徒,因而也就没有什么走亲访友的安排。 眼见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周驰也就不装了,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目。当那名师兄得知周驰此举是为了他怀中的宝贝时,他后悔不迭,大骂自己瞎了眼,没看出周驰竟是个狼心狗肺之徒。然而,无论他怎么怒骂,周驰都表现得无所谓,甚至说他们身为毒王教的弟子,本就是邪门歪道,做出这种事也在情理之中,没什么好抱怨的。若是想活命,就将那些宝贝扔上来,否则便会饿死在这地牢中。 第285章 恩将仇报 对于周驰的威胁,那名师兄并没有放在心上,一旦他被逼急了,他也不介意将那些功法撕得粉碎,将那两瓶毒丸吃个干净;至于那对宝蛇,趁着他们现在被雄黄克制着,又处于半冬眠的状态,想要杀死它们也不是一件难事。因此,只要周驰还对这些宝贝有想法,他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令那名师兄没想到的是,周驰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他得意地笑了笑,随后厉喝一声,从枕头下取出一只短笛,幽幽地吹起了驱蛇咒。 随着驱蛇咒的响起,一条全身黑鳞、口中散发着恶臭之味的毒蛇出现在地牢边,似乎下一秒就要冲着那名师兄而去。 同为毒王教护法白麒的弟子,那名师兄自然也懂得辨蛇驱蛇之术,故而一眼就认出周驰驱使的这条毒蛇有多危险。若是他没受伤,且手里有工具时,面对这条毒蛇,他或许还有反抗的机会,可现在他与砧板上的肉没什么区别,一旦这条毒蛇冲下来,他就只剩下一条路了。 眼看毒蛇离他越来越近,那名师兄情急之下,一咬牙将怀中的那只瓶子中的两条宝蛇放了出来,用口哨吹起驱蛇咒,意图驱使那两条宝蛇与近在眼前的毒蛇对抗。可不知是那两条宝蛇被浓烈的雄黄味熏晕了,还是根本听不懂那名师兄用口哨吹出来的驱蛇咒,竟对周驰驱使的毒蛇没有任何反应。结果,那名师兄活生生地被咬死了。 眼见大局已定,周驰便准备收回他驱使的那条毒蛇。可是,那条毒蛇竟然在一瞬间不受控制,朝着那两条宝蛇爬了进去。或许是感觉到了危险,那两条宝蛇瞬间化为一道流光,一前一后地咬住了那条毒蛇,在周驰惊愕的眼神注视下,那条毒蛇很快便被那两条宝蛇吸干了血,死得不能再死了。然后,那两条宝蛇像是吃饱喝足了一般,自顾自地钻进了原本的瓶子中,没有了动静。 周驰担心那两条宝蛇还会像刚才那样突然变得暴怒,也就没敢急着将那两条宝蛇收归己有,而是打算先处理那名师兄的尸体,并取出他想要的其他宝贝来。只见他戴上了捕蛇时的特制手套,用飞虎爪抓起了那名师兄的尸体,从那名师兄的怀中取出了功法秘籍和毒丸,随后用化骨散将那名师兄的尸体处理了。 拿到万蛇功的秘籍后,周驰迫不及待地打开,刚翻看了两页,他就露出了万分欣喜的神色。原来,他从这本秘籍中得知,世上有一对名叫“子母金环蛇”的宝蛇。这种蛇生来就是一对,浑身上下有许多个金色的环形蛇鳞,环形越多的毒性越强。它们体型虽小,但毒性杀伤力却很大,也没有天敌,平时以其他毒蛇的血液为食,吃饱后便会沉睡三天,这是因为它们需要消食并溶解其他毒蛇的毒性。然而,这子母金环蛇虽然没有天敌,却由于对一种名叫“虎头黑纹蜂”的蜜蜂的蜂蜜有很强的美食需求,故而会被捕蛇人以此蜂蜜诱捕并驯化,从而成为毒术高手的得力臂膀。 周驰刚才已经看到了地牢中那两条宝蛇的模样,与这秘籍上的图案一对比,简直一模一样,这使得他喜出望外。再加上又得知了驯养子母金环蛇的办法,使得他更是喜笑颜开。于是,他急忙翻箱倒柜地寻找之前执行任务时得到的虎头黑纹蜂的蜂蜜,准备等伤再好一些,便开始驯养这子母金环蛇。 虽说虎头黑纹蜂是一种不怎么常见的毒蜂,但因为其蜂蜜非常香,不仅是一些贵籍之人喜欢收藏的东西,更是一些以毒术为功法的门派诱捕其他毒虫时必须用到的秘密武器,毒王教自然也不例外。因此,他们自立派以来便一直在收集这种蜂蜜。每当门下弟子外出寻找各种毒虫毒物时,弟子们便会分得一些这种蜂蜜。而由于这种蜂蜜十分珍贵,故而很多弟子都有私藏。 此后,周驰便一直潜心修炼并驯养子母金环蛇,期待有朝一日能为他的师姐报仇。然而四个月前,他意外发现毒王教的人出现在他的驻地附近,再加上他手里的虎头黑纹蜂的蜂蜜也用完了,急需补充,否则驯化到一半的子母金环蛇便很难真正驯化了。无奈之下,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一路北上,来到了云州府。就在他刚刚进入云州府境内时,他遇到了被山贼打劫的云旭一行人。一开始,他并没有打算出手,可那伙山贼却不自量力,也想连他一起抢了。结果很明显,那伙山贼很快便被他毒倒在地,一命呜呼了。 侥幸得救的云旭一行人为了感谢周驰的救命之恩,邀请他到云家做客。他起先并不打算同意,可云旭却说云家在曲硕县乃至整个云州府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作为云家人,如果不能报答救命之恩,就是丢了云家的脸。再三请求下,他也就同意了,一来是因为他确实要隐藏身份,二来是因为他也想借“有头有脸”的云家帮他搜集虎头黑纹蜂的蜂蜜,于是便顺理成章地来到了云家,成了云旭的座上宾。而云旭因为时常要外出对接生意,在见识到他杀人于无形的手段后,对他更加敬重,甚至以前辈之礼对待他。而他也难得遇到这么平静而闲适的生活,便在云家住了下来。若不是这次利用子母金环蛇伤人,他的身份也不会被揭穿。 听完玄奇对周驰及毒王教等事的转述,沈熠的脸色很是复杂。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真正涉足过江湖,不知道真正的江湖是什么样子。周驰、白麒与毒王教所做的那些事,真的是令他的“三观”大受震撼。作为一个有影响力的宗门,毒王教干的却是用无辜百姓试毒、甚至毒杀全镇人等丧尽天良的事;作为师父,白麒却对他门下的女弟子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甚至还将那些女弟子的尸体喂了毒蛇;作为师弟,周驰非但没有对救了他性命的师兄心存感激,反而毒杀了他的救命恩人并毁尸灭迹。这桩桩件件有悖人伦的事,随便拎出来一件放在朝廷,都是夷家灭族的大罪。可就是因为他们是江湖人,朝廷管不到他们,这才导致悲剧接二连三地发生。 见沈熠的神色有些不太好,玄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小师弟,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这才是江湖原本的样子。正是因为江湖上有毒王教这样的门派,有白麒和周驰这样的江湖人,我们道宗才更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道宗自创派至今,一直致力于帮助天下苍生。尽管很多时候我们能力有限,可每一代的道宗弟子都在为了这个目标努力着。当然,我也不是说我们道宗就没有做过错事,就好像……” 说到这里,玄策突然收住了话头,有些苦涩地笑了笑,转变话题道:“算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还是说那个周驰吧。八师妹,你不会真的放那小子走了吧?” “当然没有,我虽然说过会放他走,但绝不是现在。”玄奇道,“我猜小师弟多半还有事情要问他,就暂时封了他的穴位,交给小师弟府里的人看守了。” 沈熠这时也回过神来了,他一脸感激地看着玄奇,微笑道:“八师姐,多谢了,我确实还有些事情要问他,不过不是现在。” 玄奇笑着点了点头,正要与沈熠客套两句时,却听得沈熠愤愤地道:“对了,八师姐,我刚才忘记问你了,你确定那个周驰说的都是真话吗?你一开始问他那子母金环蛇从何而来时,他说是他从那个白麒那里偷来的。可在刚才这个故事中,那对子母金环蛇明明是救了他一条狗命的那个师兄偷来的,他不过是黑吃黑罢了。这人说话前后不一致,不会又是故意编了一个故事在骗我们吧。” “应该不会。”玄奇摇了摇头,解释道,“刚才审问他时,我给他吃了一颗避蚊虫的药丸,骗他说若是有一句假话,药丸中的毒虫便会吞噬掉他的五脏六腑的,像他这种心有执念的人,最惜命了。” 得到玄奇肯定的答复后,沈熠本能地应和了一句“那就好”。就在他想再问几个与周驰有关的问题时,却注意到赵云溪在一众官员的引导下,端着贤妃的灵位从云家祖祠的正厅门口处走了出来。 见状,沈熠猜想赵云溪在云家祖祠里面祭拜贤妃的灵位这一项仪式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该是前往贤妃的墓前,进行正式的墓祭了。于是,他也就暂时将周驰的事放在一边,准备等墓祭一事结束后再回过头来处理周驰。 这时,主持祭祀仪式的贺新走上前来,向沈熠施了一礼道:“沈爵爷,公主殿下已经请到贤妃娘娘的魂魄了,接下来就该是到墓前祭拜了。按照礼数,这两项仪式之间必须连贯,因而还请沈爵爷和公主殿下委屈一下,等所有的仪式结束后再用午饭。” 沈熠抬头看了一眼太阳,这才意识到此时已经未时了。往常这个时候,他们早就吃过午饭,准备睡午觉了。也就是今天遇到的事很多,再加上又听到了一些糟心事,这才忘了时间。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微笑着客套道:“无妨,反正我现在也不饿,至于小九,恐怕是也没有什么胃口,倒是辛苦贺府尹和几位大人了。贤妃娘娘的祭典乃是小九此行最在意的事,务必保证周全。贺府尹,麻烦你跟诸位大人说一声,让他们忍耐一下,等今天的祭典完美结束后,我和小九会亲自做东,请大家吃顿好的。” “是,沈爵爷请放心,下官和几位大人一定会尽心竭力,保证让贤妃娘娘的祭典丝毫无差。”贺新立马保证道。 沈熠“嗯”了一声,看向朝他走来的赵云溪,随口道:“贺府尹,你先去忙吧。若是有其他要紧事,我会去找你商议的。” 贺新也注意到了赵云溪在向这边走来,道了一声“是”后便离开了。他已经看明白了,在沈熠面前,赵云溪这个皇家公主从不会摆所谓的“架子”,这一点可是极其稀罕的事。他虽然没有当过驸马,可也听过不少公主与驸马之间由于感情不睦而做出的一连串荒唐无比的事。而像赵云溪与沈熠这样琴瑟、和睦恩爱有加的一对,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赵云溪端着贤妃的灵位来到沈熠身边,冲沈熠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玄策等人,有些抱歉地道:“两位师兄、八师姐,实在不好意思啊,让你们饿肚子了。要不你们先去吃饭吧,下午就留在此地休息,等我和夫君回来后,我们再去吃好的。” “弟妹,我们不饿,你不用在意我们。”玄策率先回答道,“今天是你祭拜令堂的重要日子,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就好,不必管我们。” “是啊,弟妹,三师兄说得对,你只需好好地祭拜令堂,让她知道你对她的感情和你想对她说的话,这才是今天最重要的事。至于其他的,你不必放在心上。”玄奇也顺着玄策的话道。 玄硕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玄奇和玄策说得对。他虽然不善言辞,但感情向来很赤诚。 闻言,赵云溪很是感动,默默地看向沈熠。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熠便抢先道:“好了,小九,我们夫妻之间就不要说那些见外的话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先赶往贤妃娘娘的墓前进行墓祭吧。诸位大人为了今天的祭典,想来也费了不少的心思,我们可不能浪费时间,耽搁了墓祭的吉时。” 赵云溪莞尔一笑,会心地道:“嗯,听夫君的。”说罢,她转过身来,递给贺新一个眼神。 贺新恭敬地施了一礼,吩咐参与祭典的大小官员检查好各自的东西,随后命以云滨、唐正梅等为代表的云家核心人员在前面带路,尽快前往贤妃的墓地。 听到自己也要亲自到贤妃的墓地去,唐正梅变得更加心虚了,眼神飘忽不定,像是在思考脱身之计。 注意到这一幕的沈熠却没有给唐正梅任何机会,冷笑一声道:“云夫人,今日是公主殿下殿下祭拜贤妃娘娘的大日子,你身为云家的当家主母,于情于理都是要出面的。因此,你就不要故意拖延了。说句不好听的话,就算你今天变成了云家主这副模样,我也会让人把你抬到贤妃娘娘的墓前。行了,赶紧动身吧,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与你磨蹭。” 第286章 贤妃之墓 被沈熠猜中了心思,唐正梅也装不下去了,只得苦着脸在前面带路。往日里的她出行都有车马,可今天不仅要靠双脚走着去,甚至因涉嫌谋害公主殿下的罪名,双手还被反绑着,走起来身体更加不平衡,好几次走台阶时都差点摔倒了。幸好她的儿子云杰在一旁紧跟着,关键时候还能扶她一把,否则一定会摔得灰头土脸的。 离开云家大宅时,沈熠注意到围在云家大宅外的衙役数量明显有些不足。为了防止云家有人出逃,也为了保护他那辆特制的马车,于是他便让玄奇和随他南下的十二名子爵府的护卫留守在云家大宅外面,不必去贤妃的墓地。 明白沈熠的担忧后,玄奇二话不说地就跳上了沈熠的马车车顶,盘腿坐了下来;十二名子爵府的护卫也有序地围在马车周围,将马车保护得滴水不漏;而令沈熠没想到的是,玄硕竟然也主动提议留下来,说是要趁这个空闲时间,好好研究一下玄奇此前从云滨体内取出的那副飞虹十绝针,准备仿造一副新的出来给沈熠防身。 对于玄硕的提议,沈熠自然是求之不得。作为武将世家的子孙,又是江湖第一大派的弟子,他却一点儿武功都不会,甚至根本练不了。这种事情传出去,只怕是让同行笑掉大牙的。再说了,他作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一直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玄策和姜姝身上,自己再怎么样也要有些保命的手段吧。 “七师兄,还是你对我好。不像三师兄,我跟他要一副暗器,你看他抠抠搜搜的,一点儿都不干脆。”沈熠激动地给了玄硕一个大大的拥抱,有些失态地道。 玄硕憨厚地笑了笑,偷瞄了玄策一眼,对沈熠道:“小师弟,你别误会,三师兄为人还是很大方的。上次他没送你暗器,并不是他吝啬,实在是因为他没有了。你不知道,我们上次去楚国的幻灭宫时,他把能输的……” 正在两人“窃窃私语”时,玄策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他们旁边,冷声威胁道:“七师弟,你要是敢胡说,我一定趁你晚上睡觉时,在你屁股上扎两针。” 背后说人“坏话”的玄硕被玄策抓了个现行,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头转到一边,很是不服地嘀咕道:“我才没有胡说呢。” “你还说,是不是以为我听不见?”玄策涨红着脸,又羞又气地道。他可是以暗器闻名的道宗弟子玄策,怎么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将赖以成名的暗器输给了一个女子呢,这种事情也太丢人了吧。他当然知道“打赌就是打赌,输了就是输了”的道理,可绝不能让别人也知道这种事,尤其是善使暗器的他输给了一个不会暗器的女子,绝对不能! 沈熠此前虽然听说过玄策南下楚国时,在幻灭宫输了比试的事情,但他却还是头一次听说,玄策竟然将吃饭的家伙全都输给了对方。难怪玄策不让玄硕将这件事说出来呢,若是让道宗其他师兄弟、师姐妹知道这件事,玄策怕是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成为这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三师兄,想不到你还有这么落魄的经历啊,以前是小弟错怪你了,在这里向师兄道歉了,还请师兄原谅我这一回。”沈熠一本正经地整了整衣冠,向玄策拱手施礼道。可这话刚说完,他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可马上他就意识到今天这个场合不适合开怀大笑,只能一条胳膊搭着玄硕的肩膀,一只手捂着肚子,硬生生地憋笑。 玄策被笑得有些羞恼,伸出右手抓住沈熠的后脖颈,气呼呼地道:“小师弟,你要是再笑,下次遇到危险时,你可别怪我看着你被吓得尿裤子了啊。” 沈熠强行憋住笑意,赶忙求饶道:“三师兄,大家师兄弟一场,何必说这么伤感情的话呢。我不笑了,你也别看着我被人追杀了。你不知道,我这小胳膊小腿的,被人一碰就没救了。你身为师兄,总不会这么狠心地看着我在你面前被人狂揍吧,那可是对你的身手的讽刺啊。” 坐在车顶上的玄奇这时站出来当“和事佬”,看着祭祀队伍远去的方向道:“行了,弟妹他们都走远了,你们要是再胡闹下去,只怕是要找不着道了。” 被玄奇提醒后,沈熠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云家大宅门口逗留了太久,急忙向玄硕和玄奇道了别,骑着他的火焰驹追了上去,边走边喊道:“三师兄,快些!” 玄策无奈地摇了摇头,牵过一匹马来,也跟了上去,很快便追上了沈熠。两人骑着马一边赶路,一边讨论着周驰与云家之间的事。很快,他们便超过了拉着祭祀物品的马车和随行保护赵云溪的禁卫,来到了赵云溪的马车前。由于此次是去祭祀其母妃的,赵云溪也就选择了一辆朴素的马车,而没有乘坐沈熠定制的那辆马车。 贤妃的墓位于曲硕县北郊,从云家大宅到这里,足足要走一个时辰。这一路走来,唐正梅要死的心都有了。自打嫁到云家后,她何时遭过这种罪,今天真的是太倒霉了,一连串出乎她意料的事接连发生,震撼得她到现在都有些没缓过神来。 这时,在前面带路的云家众人停了下来,唐正梅很是别扭地躬身对跟在身后的沈熠等人道:“沈爵爷、公主殿下、贺府尹,此地便是云家历代祖先的墓地所在,贤妃娘娘的墓就在里面。” “继续带路吧!”沈熠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吩咐了一声,随后对身后的魏城道,“魏知县,麻烦你让人先解开云夫人身上的绳索吧。等下我们就要祭拜贤妃娘娘了,云夫人作为云家目前最有地位的人,少不得也要三拜九叩。若是再这样绑着她,行动怕是有所不便。” 魏城犹豫了一下,不自觉地看向贺新。贺新知道躲不过去,于是对沈熠道:“沈爵爷,解开云夫人身上的绳索自然不是问题,只是,云夫人是妇道人家,按我朝的惯例,女子素来不参与墓祭。若是让云夫人也向贤妃娘娘见礼,只怕是与礼不合,还请沈爵爷三思。” 唐正梅本就不愿祭拜,此时听到贺新的话,整个人都充满了期待。然而,沈熠就像是故意为难她一般,毫不客气地道:“贺府尹,你的话虽然也有道理,可你不要忘了我们今天是来做什么的。若是按照你的说法,贤妃娘娘的墓也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了。既然陛下已经特旨让贤妃娘娘归葬祖地,那我们就要跳出传统的礼法,按陛下的规矩办事。云家能有今日的地位,与贤妃娘娘的关系不可谓不深。云夫人虽是女流之辈,但毕竟是目前最能代表云家的人,你总不能让动弹不得的云家主大礼参拜吧!再者,贤妃娘娘的灵位在云家祖祠受到那种对待,云夫人身为云家的当家主母,难道不知道这种事吗?当然,无论云夫人知不知道,就凭她的身份不,她也该亲自向贤妃娘娘磕头赔罪。行了,此事就按我的意思来,若是云夫人及云家认为有什么不妥,那就先忍着吧。等祭典结束后,我等着他们到礼部去告我。” 贺新听到沈熠这一点儿余地也不留的话,自然也不敢再多说,连忙吩咐魏城照沈熠的意思办;而唐正梅听到沈熠这揭老底的话后,生怕自己再多说一句,沈熠就要‘掀桌子’了,于是也不敢再有其他想法。她现在算是看明白了,沈熠就要来找她的茬,说再多也是白搭。她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赶紧结束这场祭典,然后将沈熠这个瘟神送走。 主意一定,她也就不再胡思乱想,活动了一下早已经酸软不堪的双臂,低着头带领众人朝着贤妃的墓走去。她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也不知道等下会看到什么未曾设想过的场景,遇到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遗憾的是,按照她目前的情形,她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思考这些了。 众人走了一里路,来到一处三岔路口时,马上的沈熠扫了一眼在前面带路的唐正梅等人正在走的那条路,脸色阴冷地叫停了队伍,让众人将车马留在原地,步行前往贤妃之墓。原来,这条路的宽度仅可以容两人并行,且两侧全都长满了杂草,一看就是很久没有打理过了。 其他人也都看到了这条路的具体情况,自然不会对沈熠的命令有什么质疑。于是,在沈熠和赵云溪的表率下,祭拜贤妃的队伍继续步行前进。唯一比较辛苦的就是那些禁卫,他们不仅要随时留意四周的情况,还要替几名云家的下人搬一些祭祀物品。好在这条路并没有很长,众人很快便来到了贤妃的墓前。只见面前的墓碑上刻着“圣朝故昭训云氏墓”八个丹书大字,落款为“承德三十六年十月九日”。 令沈熠感到意外的是,贤妃的墓周围竟然出奇得干净,且墓碑前还摆放着新鲜的瓜果,还有正在燃着的香烛和刚化成飞灰不久的纸钱,一看便是有人时时祭典。 看到这一幕后,沈熠满是不解地看了一眼赵云溪,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按照在云家祖祠和刚才路上的情况来看,云家人应该不会时时祭拜贤妃的,那这些又是什么人做的呢? 赵云溪同样也是一头雾水,默默地摇了摇头,很明显也很困惑。她和沈熠的想法一样,认为云家人不会这么恭敬地对待她的母妃。毕竟,云家人连她母妃的灵位都能弃如敝履,怎么可能跑到郊外的墓前时时祭拜呢?果然,当她看向唐正梅时,注意到唐正梅的脸上同样也浮现出了疑惑的神情;可云滨却像是知道些什么,嘴唇不自觉地颤了颤,眼神中也充满了温情。 沈熠并没有在意这些,而是叫来了禁卫队长严鸿,吩咐道:“严队正,告诉弟兄们一声,让他们辛苦一下,将外围的杂草再稍微清理一下吧,免得等下举行墓祭时,大家施展不开。按说这些事本不该由你们来做的,可是,想必刚才过来时,你也注意到了这条路的情况。云家的人对贤妃娘娘没有太多的敬意,小九应该也不喜欢让云家的人做这些。你们是陛下派来保护小九的,小九会乐意你们帮她、帮贤妃娘娘做这些的。” 闻言,严鸿莫名地产生了一丝激动。他挺立胸膛,双手抱拳,朗声道:“是,沈爵爷,在下一定会与弟兄们做好此事的。能为公主殿下效劳,是我等的荣幸!” 沈熠鼓励般地拍了拍严鸿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尽管如此,严鸿还是表现得受宠若惊。对他而言,能够为沈熠和赵云溪这样的人办事,那便是他最大的幸事。这一路南下,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两人不同于其他贵籍之人最大的优点,那就是对所有人的尊重。必须承认的是,当他穿着这身禁卫军服时,他勉强可以算是朝廷的官员;可当他脱掉这身禁卫军服后,他就是一个淹没于市井的良籍之人。可不管是朝廷的官员还是普通的良籍之人,在这两人面前,都不过是身份低微之人。然而,这两人却没有因为身份上的差距而对他们颐指气使,反而对他们充满了尊重与认可。这种情感态度令他很受感动,同时也明白了那些与他们一起南下的子爵府的护卫为什么会对这两人有一种狂热的尊敬与爱戴。 随着严鸿一声令下,禁卫们将手里的祭祀物品放到一旁,整齐有序地清理起周围的杂草来。作为令行禁止的军人,他们做起这种简单的事来简直是如鱼得水。很快,周围的杂草就被清理干净了,露出一片很大的空地来。 赵云溪对于这群禁卫的表现很是满意,主动地走到严鸿身边,许诺道:“严队正,辛苦你们了。这一路多亏了你们,本宫很是感激。等回京后,本宫会跟四哥说一声,让他关照一下你们。你们若是在禁卫府待得不习惯,不如就去睿亲王府当差吧。” 第287章 秋荷 对于施恩于这群禁卫的事,赵云溪一开始并没有想到,毕竟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其母妃的祭典的事。但沈熠却悄悄地提醒了她,让她赏赐这些禁卫一些恩典。当然,就算是赵云溪什么许诺都没有,这些禁卫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但沈熠却觉得,求人办事必须要有相应的态度。这些禁卫原本的职责就是护送赵云溪南下,做这种清理杂草的事本就是职责以外的事,况且还有些大材小用。若是不能拿出一定的态度来,时间一长,必然会凉了人心。 听到有机会去睿亲王府当差,严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禁卫,不知道京都朝廷的局势变化,但这一路上却在不经意间能听到沈熠与赵云溪的对话,知道四皇子赵宸如今已经被封了睿亲王,正式建牙开府了,如今正是招纳人才之际。若是他们真的能够进入睿亲王府当差,日后必然会有一个不错的前程。可是,以他和这些弟兄的能耐,真的能入睿亲王的眼吗?最关键的是,他们是受圣帝直接统率的禁卫,若是没有圣帝的旨意,他们就算有这个心思也没有这个能力啊。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怀疑,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试探性地问道:“公主殿下,属下等人真的可以去睿亲王府当差吗,睿亲王真的会要我们吗?” “严队正为何会这么问,四哥如今刚刚建牙开府,正是用人之时。严队正和这些禁卫都是身手不凡、忠心耿耿的好汉子,四哥没理由不要你们啊。”赵云溪不解地道,“严队正,莫不是你们不想去四哥府里当差?若是这样,本宫也不会强求。只要你们有想去的地方,本宫会尽力周旋。” “公主殿下,您误会了,属下不是这个意思。”严鸿急忙解释道,“能够到睿亲王府当差,属下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属下本事有限,睿亲王怕是不会要属下这种身无长技之人的。最重要的是,属下是禁卫出身,而禁卫又是受陛下直接统率的,这样的话……” “严队正,这些事你无须担心。只要你们愿意去四皇子府里做事,其他的都不是问题。”沈熠接过话茬,微笑道,“你说你本事有限,可我知道这是自谦之词。你身为禁卫的队正,若没有些真本事,陛下和周统领也不会将他放到这个位置上来;至于你担心陛下不会同意你去四皇子手底下当差,那更是多虑了。只要你愿意,只要四皇子同意,陛下绝对不会不恩准的,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见沈熠说得如此信誓旦旦,严鸿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对未来充满希望的他向沈熠和赵云溪深深地施了一礼,恭敬地道:“属下代弟兄们多谢多谢沈爵爷和公主殿下的大恩大德。” “好了,不必这么客套。”沈熠摆摆手,吩咐道,“马上申时三刻了,祭典也快开始了。你们务必打起精神、做好警戒,千万不要让闲杂人等影响到祭典。” “是,沈爵爷!您放心,弟兄们就是干这个的,保证不让外人干扰祭奠。”严鸿郑重地保证道。赵云溪刚刚赐了他一场前程,他必须用事实证明自己对得起这个恩赏。 这时,贺新走了过来,请示道:“沈爵爷、公主殿下,吉时马上就到了,请殿下移步到贤妃娘娘的墓前,礼部和宗正寺想提前与殿下沟通一下具体的流程。” “好,本宫知道了。”赵云溪应了一声,看向一旁的严鸿,客套道,“严队正,辛苦你们了。本宫还有事,就不在此逗留了。” “殿下慢走,属下与弟兄们定当竭尽全力、尽忠职守。”严鸿急忙躬身道。当这位传闻中不受宠的公主这么客气地与他讲话时,他还是很有心理压力的。 沈熠看了一眼贤妃的墓所在的方向,突然有些好奇传闻中无比受宠的云昭训的墓志铭究竟会写些什么,于是对赵云溪道:“小九,我陪你一同过去祭拜吧。” 赵云溪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与沈熠一同朝着其母妃的墓走去。虽说按照圣朝的旧例,沈熠并不可以祭拜云昭训,但赵云溪知道沈熠向来是个不在乎旧例的人,与其想方设法地劝阻,倒不如痛痛快快地答应,反正他们夫妻俩也不是那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的人。 两人来到墓前,赵云溪在礼部和宗正寺的官员的引导下开始熟悉祭典前期的流程,沈熠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绕到墓碑后面,开始阅读起上面的墓志铭来。 而在这时,一名禁卫小跑到墓前,躬身施礼道:“启禀沈爵爷、公主殿下,有一名自称是贤妃娘娘贴身宫女的女子在场外求见。” 沈熠此时已经读完了墓志铭,正在暗自思考一些不合理的地方,突然听到禁卫的话,于是从墓碑后绕了出来,与赵云溪对视了一眼,想知道赵云溪有没有听说过这个女子的事。只见赵云溪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见状,沈熠沉吟了片刻,给人群中的姜姝和兰儿递了个眼神,随后吩咐道:“叫她进来吧。” 禁卫应了一声便离开了,不多时,他带着一名衣着简朴的中年女子来到场中,回禀道:“沈爵爷、公主殿下,属下将人带来了。” “嗯,你去吧!”沈熠回了一句,随后仔细地审视着面前的女子,沉声道,“你说你是贤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可有证据?” 那女子有些困惑地看着沈熠,反问道:“奴婢是昭训娘娘的贴身宫女,并不认识什么‘贤妃娘娘’。不知这位公子是什么人,为何会出现在昭训娘娘的墓前?” “昭训……娘娘?”沈熠愣了一下,有些惊诧于那女子的称呼。根据他对圣朝宫廷礼法的研究,好像只有皇后和贵、淑、德、贤四妃才可以称为“娘娘”。现在那女子竟然称昭训为“娘娘”,这也太不合规矩了吧。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怀疑那女子的身份,叫来礼部祠部郎中江纶,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江纶身为礼部的人,对于圣朝的礼法多少也有一些研究,因而在听到沈熠的问题后,他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沈爵爷,想必您应该听说过一句话,叫作‘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按律,‘娘娘’这个称谓自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叫的,但在私底下,很多宫女太监为了讨主子的欢心,还是会灵活地用这个称呼的。” 闻言,沈熠不由得哑然失笑,突然想起来了前世看过的一部剧,其中有关于体制内领导的称呼一事,与今天的“娘娘”这个称呼的使用简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贤妃娘娘就是你口中的‘昭训娘娘’,陛下特旨追赠的。”沈熠解释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身边这位。她是贤妃娘娘与陛下的女儿,爵封同安公主,也是我的妻子。我们今天来这里,就是专门为贤妃娘娘举行祭典的。现在,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那女子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沈熠的话,随后低下头,不停地嘀咕着“贤妃娘娘”“同安公主”,整个人显得神神叨叨的。许久之后,她猛地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赵云溪,如梦初醒地道:“真像啊!” “什么真像?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沈熠见那女子的话始终牛头不对马嘴,不禁有些生气,语气也重了起来。 那女子终于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衣衫,大礼参拜道:“奴婢秋荷,见过驸马爷、公主殿下。奴婢确是昭训,不,应该是贤妃娘娘。奴婢确是贤妃娘娘当年在东宫时的贴身宫女,有东宫腰牌为证。贤妃娘娘当年不幸早薨,归葬云家祖地时,奴婢自请离宫守灵。当今陛下念奴婢一片忠心,恩准了奴婢的请求。这些年来,奴婢一直在此为娘娘守灵。今日是娘娘的忌日,奴婢刚刚祭拜完毕,还没回到家呢,就注意到这边来了许多人。奴婢担心有人惊了娘娘,这才赶了过来。”说罢,她从怀里取出一块腰牌和一份照身贴,恭敬地递向沈熠。 沈熠刚要伸手去接,一旁的姜姝却抢先接过,仔细检查了一番后,这才转交给沈熠。作为沈熠亲自挑选的贴身护卫,她必须谨慎小心地做好这些事。 沈熠认真地查验完秋荷的腰牌和照身贴后,又示意兰儿拿给赵云溪看。他不是宫里的人,无法判断这两份东西的真伪,更无法确定秋荷的真实身份。 赵云溪查看完毕后,对沈熠点了点头,介绍道:“夫君,这两份东西确实是由内侍省下发给各宫的宫女太监的身份凭证,她的身份应该不会有假。” 秋荷知道沈熠对她的身份仍有怀疑,于是道:“驸马,奴婢虽然离宫多年,但却清楚地记得公主殿下降生那天的事。除此之外,奴婢还知道公主殿下的生辰八字以及公主腰间的一处胎记。若是驸马还不相信奴婢的身份,不如问问这位云家主。娘娘归葬之日,云家主也见过奴婢的,还与奴婢说过话。” 眼见秋荷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沈熠要是再有所怀疑,那可就真的有些不礼貌了。赵云溪腰间有胎记的事,那只能是见过赵云溪的人才能知道的。再加上云滨看到秋荷时表现出的那种敬佩的神情,已经足以证明秋荷所言非虚了。想到这里,他不免对于自己多次怀疑秋荷的身份一事感到有些尴尬。 赵云溪注意到了沈熠的神情,有心为沈熠化解这种尴尬的局面,再加上她也很感激秋荷这些对其母妃的陪伴,于是象征性地行了一礼,很是感激地道:“秋荷姑姑,这些年辛苦你了。母妃虽然不幸早薨,但有你十数年夜以继日地陪伴,她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孤单的。” 秋荷急忙回了一礼,有些惶恐地道:“殿下言重了!当初若不是娘娘的一饭之恩,奴婢及家人恐怕都要没命了。此等大恩大德,奴婢自当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娘娘的恩德,又何敢言苦。奴婢身无长技,留在宫里也没有什么用,还不如离宫为娘娘守灵呢。” 对于秋荷所说的“一饭之恩”的事,赵云溪自然是不知情的,因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在贺新及时出现,请示道:“沈爵爷、公主殿下,马上就申时三刻了,该举行祭典了。” 赵云溪“嗯”了一声,对秋荷道:“秋荷姑姑,母妃的祭典要开始了,容我失陪一下。你且留在这里不要走动,等祭典结束后,我再与你促膝长谈。关于母妃当年的事,我还是很感兴趣的,可惜的是,以前一直没人能与我说这些。” “是,殿下,奴婢遵命!”秋荷施了一礼,有些犹豫地道,“殿下,奴婢还有一事相求,希望殿下能允准。” 赵云溪已经大概猜到了秋荷想说什么,但还是假装不知情地道:“秋荷姑姑,有什么事你就说吧,不必这么犹豫。” 秋荷感激地看了赵云溪一眼,福了一礼道:“殿下,奴婢也想参加娘娘的祭典,还请殿下允准。殿下或许不知道,已经有六年的时间没有人为娘娘举行过祭典了。今天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奴婢也想参加。” 赵云溪早就猜到了此事,又感念秋荷对其母妃的忠心,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或许是由于她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祭典的事,这才无意识地忽略了秋荷的后半句话,而这正好引起了沈熠的注意。他没记错的话,当初的云家大少爷强抢民女一事与云滨无法言语、卧床不起的事都发生在六年前,而这个时间与秋荷所说的没有人为贤妃举行祭典的时间又恰好吻合。这三件事实在是太巧合了,他很有理由怀疑,云家六年前定然发生了一件不为外界所知的私密事。可是,这件事究竟是什么呢? 赵云溪注意到沈熠突然陷入了沉思,而对面的贺新等官员又表现得很焦急,于是,他轻轻地晃了晃沈熠的胳膊,有些好奇地道:“夫君,你在想什么呢?吉时已经到了,贺府尹他们都已经等得心急了,我们还是快过去吧。” “哦,好,我们走吧!”回过神来的沈熠应了一声,晃了晃脑袋,将所有的杂念都抛到一边,这才陪着赵云溪朝着贤妃的墓前走去。 第288章 老妇诉冤 仔细看去,贤妃的墓碑是以一块上好的黑色花岗岩镂刻成的,周围镶嵌着一圈白玉,显得颇为肃穆;墓堆则类似于一个覆盖着的钵盂,以皇室特供的青砖砌成。 申时三刻,贤妃的祭典按时举行。在礼部和宗正寺有关官员的指引下,赵云溪一步步地进行着祭典的各项仪程,第一项自然是“扫墓添土”了。只见她拿过一面湿帕子,仔细地擦拭着墓碑;随后,她从一名官员的手里接过一把很长的鸡毛掸子,一丝不苟地扫着墓堆上的灰尘。尽管秋荷已经提前清扫过了,可她还是认认真真地清扫着。这是她十七年来第一次为生母扫墓,在她的眼中,这每一步动作都是神圣的。 祭典的第二项仪程是“追思感恩”。礼部虽然已经提前替赵云溪写好了一篇文皱皱的追思贤妃的祭文,但她并没有采纳,而是与其母妃说了一番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心里话。自她记事起,她就知道了其母妃是因为生她时难产才不幸早薨的,而她的那位父皇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一直与她关系不睦的。这也导致她始终在内心深处认为,如果其母妃当初没有选择生下她,那就不会有后来这一系列的事。也正是由于这种歉疚的心理,她才要借着追思其母妃的机会,诚恳地、真挚地向给了她生命的母妃道歉,并祈求得到母妃的原宥。 赵云溪这番墓前的独白引起了在场不少人的共鸣,沈熠自然不必多说。在他前世时,他的母亲就是因为在生他时落下了病根,后来又一直辛苦操持家里,拉扯他长大,最终沉疴难医、不治而亡,这也使得他一直对于母亲的死心怀愧疚。正如赵云溪一样,他也时常会想着,若是母亲当初没有选择生下他,自然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令人感伤的事了。因此,当他听到赵云溪的自我谴责时,他也有了相同的情绪,眼眶瞬间就泛红了。 除了沈熠外,芸儿和姜姝两个人都是由于家中遭遇了天降横祸,从此与亲人天南海北,甚至阴阳两隔。当听到赵云溪对贤妃深切的追思后,她们也都有了相同的情绪,一时间不约而同地红了眼睛。尤其是芸儿,本就感性的她竟然哭得稀里哗啦的。这使得沈熠也顾不上感怀了,急忙安慰起芸儿来。 接着便是文竹和兰儿,她们都是赵云溪的身边人,对赵云溪的了解甚至远比沈熠多,自然知道赵云溪心里的苦楚。因此,当她们听到赵云溪的自我谴责后,内心最深切的感觉就是心疼。作为一同经历过悭德殿那段日子的人,她们比更能理解没有生母照拂的赵云溪这些年来过得有多么酸楚。 人群外的秋荷因为感念贤妃当年的恩德,自从祭典一开始,她便已然泣不成声了。后来又听到了赵云溪这番发自肺腑的话,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她虽然不知道小主子赵云溪这些年的生活,但也能从过往的宫廷生活中联想到一些令人心生不忍的事,不免又怀念起贤妃在世时候的事情了。 至于贺新等一众官员,他们虽然无法,也不敢与赵云溪感同身受,但由于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种圣人的教诲在,他们多少还是生出了有些感伤。尤其是几名家中高堂已经辞世的官员,在听到赵云溪这别开生面的追思祭文后,心里都迫切地产生了一股回家拜祭父母的情愫。 “追思感恩”的仪程持续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直到赵云溪乃至场中所有的人的情绪都渐渐稳定后,礼部的官员这才宣布进行第三项仪程,即“供奉祭祀”。 “供奉祭祀”共有五个环节,分别是敬献菊花、摆放祭品、焚香烧纸、洒酒祷告、跪拜叩首。这项仪程是整个祭典的核心,因而沈熠便陪着赵云溪一同进行。 当进行到“洒酒祷告”这个环节时,沈熠注意到禁卫队长严鸿一脸焦急地看着他,像是有话要说。他虽然心有疑惑,但并没有丢下赵云溪一个人完成,而是给了严鸿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直到陪赵云溪进行完“供奉祭祀”这一项仪程后,他才寻了个借口来到严鸿身边。 “严队正,发生什么事了?”沈熠开门见山地道。说着,他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正在进行最后一项祭典仪程的赵云溪,很明显心有歉疚。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严鸿也算是对沈熠有了基本的了解,知道沈熠是什么样的脾气,故而也不绕圈子,躬身抱拳道:“回沈爵爷,场外有一名衣衫褴褛的中年妇人,说是冤情要向公主殿下和贺府尹上诉。但具体是什么事情,那妇人却不肯说,只是说是要等见到公主殿下才可以开口。” 闻言,沈熠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觉得这件事情太诡异了。其一,赵云溪此次南下并没有表明身份,截至目前,除了现场这些人外,就只有云家的人知道,可云家的人都被衙役和他的护卫围在了云家大宅,根本出不来,那名中年妇人又是怎么知道赵云溪的身份的;其二,在他的认知中,那名中年妇人若是有冤情上诉,最基本的流程应该是拿着状纸到曲硕县衙去敲鸣冤鼓,而不是直接来找赵云溪和贺新。想到这里,他有些好奇地问道:“严队正,你可知道那名中年妇人叫什么名字吗?” 严鸿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正要解释时,沈熠却抢先道:“算了,你带我过去吧。贤妃娘娘的祭典还没有结束,小九和贺府尹暂时也抽不开身,我去看看吧。” “是,沈爵爷,您这边请!”严鸿急忙应了一声,侧过身子在前面带路。 来到场外,沈熠一眼就发现了严鸿所说的那个中年妇人。原本他还没有将严鸿所说的“衣衫褴褛”当回事儿,可当见到面前这妇人时,他竟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夫人的穿着简直与贫民窟的乞丐无异,全身上下打满了补丁,而且颜色也各不相同,若是干净一些,他定然会以为那妇人穿的是是什么人送的百衲衣呢。 沈熠看着那妇人,那妇人也看着沈熠。两人对视了数息,终究还是沈熠没耐住气,有些怜悯地道:“大娘,不知道你有什么冤情,不知可否先与我说说?不是我夸口,公主殿下与贺府尹能解决的事,我也能帮你解决的。” 那妇人很明显不相信沈熠的话,很是坚决地摇了摇头,固执地道:“老婆子就要找公主殿下贺府尹大人,除了他们两位外,除非是那位姓沈的爵爷来。” “我就是那个姓沈的人,我叫沈熠。”沈熠急忙道。他原本还担心那妇人太过执拗呢,不成想那妇人却主动地给了他一个折中的方案。不过,就是因为这后半句话,更让他对那妇人的身份和此来的目的产生了好奇。 “你就是沈爵爷?你没有骗老婆子吧?”那妇人的眼神中也充满了警惕,很是怀疑地道,“老婆子听说沈爵爷衣容华贵,是个很注意形象的贵公子。可你却穿着一身素衣,而且身上全是土,老婆子不相信你的话。” 沈熠有些哭笑不得,微笑着解释道:“大娘,我穿着素衣是因为我刚才正在这里祭拜一位长辈,身上都是土是因为我刚刚在向长辈磕头,这应该没有问题吧。” 那妇人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依旧狐疑地问道:“你当真是那位沈爵爷,公主殿下的什么马吗?” 严鸿被那妇人的话逗乐了,很努力地憋住笑意,认真地介绍道:“大娘,是驸马。这位真是沈爵爷,也是公主殿下的驸马。你看我,我就是沈爵爷和公主殿下的护卫。公主殿下暂时有事抽不开身,你要是有什么冤情,跟沈爵爷说也是一样的,沈爵爷一定能给你做主的。”说着他还拍了拍身上的盔甲,像是在炫耀一般。 或许是严鸿身上的盔甲得到了那妇人的认可,当严鸿介绍完沈熠的身份后,他“嘭”地一下跪倒在地,哭诉道:“沈爵爷,老婆子有天大的冤情啊,请您为老婆子一家做主啊。” 沈熠被那妇人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急忙扶着那妇人的小臂,连连劝道:“大娘,你别这样,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那妇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按住沈熠要扶起她的手,毫不退让地道:“不,老婆子好不容易等到了能为老婆子一家做主的贵人,要是沈爵爷不答应老婆子的请求,老婆子就跪死在这里。” 沈熠算是被那妇人的执拗打败了,很是无奈地道:“大娘,我答应你,不管你有什么冤情,只要你能拿出证据,我一定替你做主。你快些起来吧,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这般给我下跪,也太折我的寿了。” 严鸿也看出了沈熠的为难,配合着沈熠的话道:“大娘,你放心吧,沈爵爷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你帮你做主的,就一定不会骗你,你还是快些起来吧。” 得到双重保证后,那妇人终于愿意站起来了,沈熠也暗暗松了口气,尽量放轻松地问道:“大娘,你既然声称有冤情要上诉,可我还不知道你究竟有何冤情呢,至于你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这些信息我都不知道。就算我有心替你伸冤,也无从伸起啊,不妨趁着现在,你与我仔细介绍一下这些吧。” 闻言,那妇人顿时红了眼睛,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封状纸,小心翼翼地递给沈熠,哭诉道:“沈爵爷,老婆子名叫‘宁秋华’,亡夫名叫‘朱成’,我们老两口都是曲硕县人,在这县里开了一家粥铺,日子倒还过得去。可是,六年前,云家的大少爷云升路过粥铺时,强抢了老婆子的独生女儿……” 自称“宁秋华”的夫人刚说到此处,沈熠当即便想到了贺新与赵云溪此前都说起过的那件事,试探性地问道:“大娘,请问你的女儿是不是叫‘朱胜兰’?” 宁秋华愣了一下,随即忙不迭地点头道:“正是,正是,想不到沈爵爷竟然知道小女的名字,看来恩公果然没有说错,只有您才能为老婆子一家人伸冤做主。” “恩公?他是什么人?”沈熠眉头微皱,好奇地问道。当他从宁秋华的话里听到了这个称呼时,他本能地觉得,这个所谓的“恩公”一定是那个设局让赵云溪调查云家当年之事的人,而且很可能就是他此前分析过的驻康州府影龙卫指挥使应湛。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宁秋华连连摇头,矢口否认道:“没有恩公,老婆子一时激动,说错了话,还请沈爵爷见谅!” 沈熠也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出宁秋华这拙劣的演技,但他也没有揭露,反而附和道:“大娘这话就太客套了。大娘身负冤情,心情激动之余说错了话,我当然是能理解的。行了,大娘,你还是继续说你的冤情吧。” “是,沈爵爷!”宁秋华见沈熠不再追问,暗自长舒了一口气,继续道:“小女被强抢后,老婆子与亡夫一同去曲硕县衙报案,可县丞不仅驳回了我们的状纸,还以扰乱县衙为名,各自打了我们二十大板,将我们赶出了县衙。我们心有不甘,于是在伤好后再次到县衙告官。可这一次,那个县丞却丧尽天良地命衙役打断了亡夫的双腿,并以我们家的粥吃死了余记绸庄的老板为由头,封了我们家的粥铺。亡夫受此打击,心力交瘁,加上腿伤难医,不久后便没了。 后来,老婆子听说县里来了一名新的知县老爷,于是决定再次上诉。可状纸递上去后,知县老爷却告诉老婆子,云家大少爷强抢小女的事没有证据,反倒是我们家的粥吃死了人确有真凭实据。并且说我们应该杀人偿命,但余家的人不愿赶尽杀绝,且念在亡夫已经去世,只要拿我们家的粥铺赔偿便好,随后便草草结案了。 老婆子一腔冤屈,怎奈人微言轻,实在无法改变官府的判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破人亡。后来,老婆子一狠心,决定到云家去讨个说法,可却听说云升已经暴毙而亡了。而且云家当时还在举行葬礼。老婆子自然是不相信云升就这么轻易地死了的,下意识地就想闯进云家找云升对质。可刚迈出一步就被云家的下人拦住了,甚至打了个半死,最后丢到了乱葬岗。若不是有好心人施救,老婆子怕是早就不在人世了。这六年来,老婆子一直四处打听云升和小女的消息,可一直一无所获。尤其是小女,这些年来直接音信全无,不知是死是活。” 第289章 受理冤案 说到此处,宁秋华突然停了下来,咽了咽唾沫,像是有些口干,乞求似的看向沈熠。 沈熠默默叹了口气,吩咐严鸿去拿杯水过来,递给宁秋华。 宁秋华伸手接过,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又对着沈熠千恩万谢,搞得沈熠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行了,大娘,您还是继续说吧,后来怎么样了,您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沈熠打断了宁秋华的话,赶紧将话题引回来。 宁秋华连连称是,这才继续说起来:“半个月前,老婆子意外得知,当初暴毙而亡的是云升同父异母的弟弟云杰,而云升则借用了云杰的名字,继续当着他的云家大少爷。知道事情的真相后,老婆子为了替亡夫和小女讨回一个公道,于是来到县衙门口,苦苦哀求知县老爷为老婆子做主。可知县老爷却像是没听见老婆子的诉求,一直不理会老婆子。无奈之下,老婆子只能厚着脸皮,整日躺在县衙门前,一直念叨着云升当年强抢小女的事。 后来,衙门的人像是得到了什么人的指示,想将老婆子拖走。老婆子情急之下,咬伤了一名衙役的手指。在那之后,衙门的人也就不再对老婆子动手了,可老婆子却明白,这样下去并不是个办法,只能将云升当初代替云杰活下来的事抖出来,希望能引起知县老爷的重视。 果然,当天中午,知县老爷就将老婆子传进了大堂,开始审讯起来。可老婆子只是听别人说了这么一句,实在没有确切的线索。知县老爷便以为老婆子是个疯言疯语的疯妇,将老婆子赶出了大堂,丝毫不给老婆子递状纸,请求重审云升强抢小女一案的机会。 老婆子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一个为家人伸冤的机会,自然是不愿这么放弃的,即便这个机会很渺茫。于是,在被赶出县衙大堂后,老婆子便继续赖在县衙门口,希望知县老爷能看到老婆子的苦楚。可就在那天夜里,县衙门口突然出现了好几个拿刀的黑衣人,径直朝着老婆子而来。老婆子惊慌之下,只得大声呼救,幸好有衙役前来搭救。有了衙役的帮忙,老婆子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昨天晚上,有个人跟老婆子说,有一位公主殿下和云州府尹大人今天会在这里出现,老婆子若是想为亡夫和小女伸冤,就要抓住这唯一的机会。如果见不到这两位贵人,找一位姓沈的爵爷也可以。老婆子如今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只能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跑来此处碰一碰运气。幸好外面的兵大哥没有为难老婆子,这才让老婆子有了见到沈爵爷的机会。 沈爵爷,老婆子的话句句属实,还请您慈悲一场,帮老婆子一家讨个公道。老婆子这一辈子就这么一个愿望,要是您能帮老婆子实现,老婆子甘愿为奴为婢,任由沈爵爷使唤……” 沈熠原本还在仔细地听着宁秋华的冤情,可没想到宁秋华突然话风一变,跟他客套了起来。这令他有些头大,急忙截住宁秋华的话,耐心地宽慰道。“大娘,你这都说的哪里的话?要是您真的有冤情,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说这话的时候,沈熠的心中也充满了好奇,宁秋华口中那个一直帮她忙,并给她提供消息的人究竟是不是应湛。只是宁秋华不愿意说,他现在也不好逼问。毕竟这里不是衙门大堂,而宁秋华与他也是初次见面,有些戒心也是能理解的。 “老婆子多谢沈爵爷,此等大恩大德,老婆子无以为报,请受老婆子一拜。”宁秋华一脸感激地道,说着便双膝微曲,要向沈熠行礼。 沈熠急忙扶住,对宁秋华道:“大娘,快快免礼!这样,你先在这边稍等片刻,容我先看完这份状纸,稍后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宁秋华道了声“是”,很听话地站到一旁,时不时偷看沈熠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熠展开状纸,认真地看了一遍。这份状纸上的内容与宁秋华刚才所说的大差不差,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只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份状纸的行文实在是太过标准了,很像是专业的讼师写的。但以宁秋华目前的情况,应该是请不起这么专业的讼师的。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在帮宁秋华,那这个人会是应湛吗? 宁秋华见沈熠盯着自己的状纸发呆,只道是沈熠发现了什么她不知道的细节,于是小心地问道:“沈爵爷,老婆子的状纸是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有,这份状纸很完美。”沈熠回过神来,微笑道,“大娘,我想问一下,这份状纸是谁帮你写的?这么完美无缺的状纸,应该不是你自己写的吧?” 宁秋华点了点头,很是敬佩地道:“沈爵爷可真是聪慧过人,只看了一眼状纸,就猜到写状纸的另有他人。实不相瞒,这份状纸是曲硕县第一讼师何敬何大才子替老婆子写的。他说他知道老婆子要向公主殿下和府尹大人伸冤,自愿帮老婆子写一份状纸,希望老婆子此次上诉能够得到一个好的结果。” “原来如此。”沈熠没能从宁秋华的口中得到自己想到的答案,不免有些气馁,不甘心地追问道,“大娘,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告诉我,是谁告诉你公主殿下和贺府尹今天会出现在这里的?不是我疑心重,只是我觉得,以你的能力,应该不会知道这么多事情的。” 宁秋华的神色有些复杂,像是在思考该不该跟沈熠说。而沈熠也从宁秋华的表情中看出,此人之所以能出现在这里,绝对是有一个知晓他与赵云溪行踪的人在为宁秋华出谋划策。可是,宁秋华现在不愿意说,这让他的心里有些不舒服。当然,这种不舒服感并不是源自宁秋华的隐瞒,而是源于他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般,此时此刻正一步步地按照幕后之人的想法在行动。 就在场面一度陷入尴尬之时,参加完祭典的赵云溪款款走了过来。不知何故,当她第一眼看到沈熠的面前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时,她第一时间便将此人与她昨晚在馆驿时听到的那个故事中的妇人联系到了一起。 “夫君,发生什么事了,此人是谁?”赵云溪好奇地道。她虽然猜到了个大概,但并没有太过冒昧地对号入座。 “小九,你来了啊?祭典结束了吗?”沈熠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赵云溪的问题,而是关心起贤妃的祭典进行得如何了。 赵云溪点了点头,进一步解释道:“贺府尹和几位大人正在与白云观的道长们商议祈福大典的事,我看你不在,正好现在还有点时间,便找了过来。” “那就好。”沈熠应了一声,将宁秋华介绍给赵云溪道,“小九,这位大娘便是你昨晚听得到那个故事的妇人,她叫‘宁秋华’,正是那个民女朱胜兰的母亲。她这次找了过来,就是想让我们帮她一家人伸冤的。这是她的状纸!”说罢,他将手里的状纸递给了赵云溪,默默地叹了口气,像是在为宁秋华的遭遇而感到惋惜。 赵云溪打开状纸,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心里同样也有许多疑问。但她也没有急着向宁秋华发问,而是看向沈熠道:“夫君,你怎么看?” 沈熠早就想好了这件事的应对之策,毫不犹豫地道:“苦主已经找上门来了,且状纸已经让我收下了,我自然不会置之不理。按我的想法,我们还是先祭祀完贤妃娘娘,然后让贺新全力负责此案,就在曲硕县衙公开审理。云家大宅现在已经被围住了,而且唐正梅他们现在也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所有人都可以随时提审;至于如今的云杰到底是不是当年的云升,就需要我们调查了。剩下的事,我们就走一步看一步吧,毕竟案子已经发生六年了,有些证据和证人都很难找到了。现在,我最希望的就是云滨能开口说话,或者可以提笔写字。直觉告诉我,他一定知道当年的事。” “既然夫君已经有了想法,那就按夫君的意思办吧。”赵云溪想了想,觉得沈熠的安排合情合理,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随后将状纸还给了沈熠。 自从赵云溪刚露面,宁秋华就一直偷偷地注视着她,又在不经意间听到她与沈熠在谈论自己的事,不禁有些好奇地道:“沈爵爷,这位娘子是您的夫人吗?她可真漂亮,气质也很高贵。” 沈熠很是满意宁秋华对赵云溪的评价,得意地笑道:“大娘,你说得对,她正是我的夫人。不仅如此,她还是你最想见的那位公主殿下,有没有感到很惊喜?” “啥?公主殿下?”宁秋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盯着赵云溪看了数息,方才一脸惶恐地拜道:“老……不,民妇朱宁氏拜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 赵云溪审视着衣衫褴褛的宁秋华,不免对其多了些同情;又见宁秋华在面对自己时如此惶恐,心里就更不加是滋味了。于是,她微笑着伸出手,也顾不得宁秋华脏兮兮的衣服和双手,将宁秋华扶了起来,轻声安抚道:“老人家,你的冤情本宫已经知晓了。你放心,本宫一定会亲自出面,请贺府尹严查此案。只要你说的事情属实,本宫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不过,本宫现在还有一件私事要处理,贺府尹暂时也抽不开。这样吧,本宫现在派人去叫贺府尹,让他先受理了你的案子;等我们忙完手里的事之后,再为老人家伸冤如何?” 对于这一天,宁秋华已经等了太久了。过去的六年里,她做梦都希望有朝一日能为她的丈夫和女儿讨回一个公道。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无论要让她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因此,当赵云溪话音刚落时,她立马施礼拜道:“民妇多谢公主殿下的大恩大德!” 赵云溪“嗯”了一声,吩咐身后的兰儿去请贺新过来,她则趁着这个机会,有意无意地与宁秋华闲聊着与案子有关的事。坦白来讲,她也对于宁秋华呈交的这份完美无缺的状纸感到好奇,很想知道是什么人替宁秋华写的。 另一边,贺新正在与白云观的一众道长商议接下来的的祈福大典的事,却得知赵云溪有事要召见他。他丝毫不敢犹豫,当即便跟着兰儿过来了。 赵云溪一见贺新露面,也不给贺新客套的机会,直截了当地道:“贺府尹,这位老人家便是当年那桩案子的苦主,如今她在高人的指点下找上门来,并且向夫君递了伸冤的状纸,想请求你这个云州府的父母官为她做主。夫君念在她的经历实在太过悲惨,便收下了她的状纸。本宫索性自作主张一次,希望你能全力重审此案。当然,鉴于今日时间比较紧张,本宫便想让你先受理了此案,等明日正式审理。”说着,她从沈熠手里接过状纸,递给了贺新查看。 “是,殿下,下官明白!”贺新接过状纸,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后自顾自地查看起来。看完之后,他一脸怀疑地看着宁秋华,不敢置信地道,“你当真是六年前那桩案子的当事人吗?听说你当年被扔到了乱葬岗,最后下落不明,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呢?哦,忘了自我介绍了,我便是云州府尹贺新。若是你真有冤情,就算没有公主殿下的命令,我也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宁秋华颤巍巍地走上前,正要大礼参拜贺新,不料贺新却拦住了她,抢先道:“老人家,这里不是府衙,不必这么多礼。想必你也听见了公主殿下刚才的话,我也与你说一句实在话,你的案子我接下了,明日会在曲硕县衙正式审理。你要是没地方去,不如就在这里等上一阵子,晚上随我们一同去馆驿休息,你觉得如何?” “多谢府尹大人为老婆子主持公道。至于说‘去馆驿休息’的事,老婆子绝不敢劳烦府尹大人。老婆子自有去处,不敢叨扰府尹大人。”宁秋华真诚地感谢道。她也不记得自己今天是第几次向别人道谢了,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这些,只要自己的冤情能够得到伸张,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大娘,依我之见,你还是跟我们去馆驿住吧。”沈熠接过话茬道,“如果六年前的事真如大娘所言,那你的安全可就是重中之重的事了。贺府尹,你说呢?” “沈爵爷说得是。”贺新立马附和了一声,随后看向宁秋华,严肃地劝道,“老人家,这六年来,为了这桩案子,你应该受了不少罪吧。如今为家人伸冤的机会就摆在眼前,你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岂不是得不偿失吗?照我说,你还是遵照沈爵爷的意思,今晚就住到馆驿吧。” 第290章 祭典结束 宁秋华有些为难地想了想,最终,她还是被贺新的话说动了。于是,她向沈熠等人深深地福了一礼。尽管她没有说什么话,但这个举动已经足以说明她的心意。 “好,那就先这样。严鸿,叫两个弟兄来,帮忙招呼一下这位大娘,待会儿我们回去时,带着她一起回馆驿。记住,务必保护好她的安全。”沈熠沉声吩咐道。 “是,沈爵爷,小人遵命!”禁卫队长严鸿急忙道。随后,他叫来了两名禁卫,将宁秋华带了下去,然后便继续巡视起来,忠实地践行着自己身为护卫的职责。 安排好宁秋华的事后,沈熠对贺新道:“贺府尹,等祭典结束后,辛苦你安排人立马监视唐正梅和云杰,只要不让他们随便离开云家大宅就好。当然,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请贺府尹联系一下云州府的折冲都尉,让他遣一支府兵过来,协同看守云家大宅。说句不好听的,曲硕县衙的那些人,恐怕有不少都受过云家的好处。” 贺新微一思考便明白了沈熠的担忧,抱拳道:“沈爵爷放心,下官立刻安排此事。对了,沈爵爷、公主殿下,白云观的道长们此时怕是已经布置好了祈福道场,我们还是先过去吧。等贤妃娘娘的祭典结束后,下官也好集中精神考虑朱宁氏的案子。说起来,这件案子中还有很多令人不解的地方,也不知明日能不能审清楚。” 听着贺新无意的担忧,沈熠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后,他看了一眼赵云溪,柔声道:“走吧,小九,我们过去吧。” 再次回到贤妃的墓前,沈熠注意到白云观的一众道士们正神情肃然地盘膝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目光齐聚在场中那位白发飘飘的道长身上,就像是军中的将士们在战前等待点将台上的主帅发号施令一般。 在圣朝的传统观念中,人死后是会有轮回转世的,但是一个人能否重新投胎做人,是与其生前的品行密切相关的。因此,当有亲人去世时,后人便会请德高望重的道长会高僧来进行超度,让他们可以早日投胎。超度的意义正是把那些沉沦在阴间甚至是滞留在人间的亡魂救拔出来,让他们得到神仙的指引,以图早日投胎转世。如果没有亡灵没有得到超度,那么他们就会在世间游荡。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就会产生怨恨,然后会对活着的人报复。 按照常理而言,为去年多年的人举行的法事更应该叫“度亡道场”,而非“祈福道场”。然而,由于贤妃是难产而亡的,且薨逝后又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其后人的祭祀,因而可能会心生怨气。而为了消弭贤妃的怨气,让其解冤释结、早得解脱,同时让其后人消灾转运、吉祥如意,这才举办了这场名为“祈福道场”的法事,但其所有的流程,如设坛、上供、烧香、升坛,礼师存念如法,高功宣卫灵咒、鸣鼓、发炉、降神、迎驾、奏乐、献茶、散花、步虚、赞颂、宣词、复炉、唱礼、祝神、送神等,都是按照度亡道场的程序进行的。 赵云溪作为贤妃在这世上唯一的后人,理应在十七年前就为其母妃举行度亡道场的。但当时的她尚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若没有当今皇后的怜悯,能否活到今天都是一件尚未可知的事,又何谈举行度亡道场呢。后来,她虽然长大成人,但由于自小长在深宫,又没有得到其父皇的宠爱,更是不可能出宫为其母妃举行度亡道场了。正因如此,这样一件本该在十七年前就完成的事,就一直被硬生生地拖到了今天。 见到沈熠等人出现后,那位白发飘飘的道长迈着四方步走了过来,念了一声道号后问道:“三位施主,吉时将至,不知是否可以举行‘祈福’仪式了?” 赵云溪冲着那位道长点了点头,轻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辛苦虚元道长为母妃‘祈福’了。” 道号“虚元”的白发道长应了一声,单手施了一礼后回到原位,与台下的众位道士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朗声道:“吉时已至,‘祈福’仪式开始!” 这场法事一直持续到戌时三刻方才结束,众人稍微收拾了一下,这才离开了埋葬云家历代先祖的墓地,回了县城。 快到云家大宅时,沈熠叫来严鸿,让他派十名禁卫将宁秋华送回绛亭驿休息,并让这十名禁卫留在绛亭驿保护,待明早护送其到曲硕县衙,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严鸿领命而去后,沈熠看向身后的唐正梅,毫不客气地道:“云夫人,时间已经很晚了,麻烦你派人收拾几间干净的房间,再烧些热水,准备些吃的,让我们垫垫肚子,在此休息一晚。你放心,我们只住一晚,明天便回馆驿,绝不给你们多添麻烦。” 唐正梅见沈熠这么“厚颜无耻”,她还能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随后在沈熠的允许下进了大门,安排下人为沈熠等人准备房间、热水及晚饭去了。 等唐正梅的人影彻底消失后,沈熠看了一眼有些倦意的贺新及其他一众官员,客套道:“诸位大人,今天辛苦诸位了,大家晚上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魏知县,你带着曲硕县的一众官员各自回家吧,我就不留你们在云家大宅过夜了;江大人、杜大人,你们也带着礼部和宗正寺的官员先回馆驿休息吧,公主殿下明日要设宴招待你们,你们可要及时赴宴啊;贺府尹,你与府里的几位大人今晚就在云家歇息吧,我等下还有事要与你谈。行了,大家动弹起来吧,别在门口堵着了。” “是。”一众官员的声音懒懒的,但却意外地很整齐。随即,他们向沈熠和赵云溪施了一礼,便各自离开了。 等到只剩下自己人时,在云家大宅门口守了一下午的玄奇和玄硕这才走了过来。简单地寒暄过后,沈熠直接问道:“八师姐,下午这里没发现什么异常吧?” 玄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解释道:“戌时刚过,有两个有些身手的江湖人想要从后门溜进去,被七师兄逮了个正着,现在还没醒过来。再就是酉时末有两个下人模样打扮的人想要出门,门口的衙役简单盘问了便让他们离开了。不过,我随后就把他们带回来了,只是还没来得及问询。除此之外,其他一切都很正常。对了,小师弟,你现在要审审他们吗?” 沈熠想了想,懒懒地道:“暂时算了吧,让他们先恐慌一晚,明天再审讯时会方便很多。七师兄、八师姐,今天辛苦你们了。”幸好他多留了一个心眼,让玄奇守在这里,又有玄硕自荐,一起留了下来,要不然,今天定然要发生一些意料之外的事。 玄硕憨厚地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玄奇见状,无奈地笑了笑,与沈熠寒暄道,“小师弟不必客气。小师弟,你今天的意外收获也不少吧?就像刚才被你送走的那个妇人,我们这一路上可是都没见过。” 沈熠冲玄奇竖了个大拇指,很是敬佩地道:“师姐好眼力,隔着那么远,你都能看得见。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妇人会是云家此后最大的噩梦,只是,可惜了!” 玄奇也没有多问,看向眼眶红肿的赵云溪,宽慰道:“弟妹,开心点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小师弟和我们在,就算是宫里那位陛下,也不好再冷落你了。” “嗯,多谢八师姐!”赵云溪重重地点了点头,微笑道。她虽然也不是江湖人,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已经或多或少地认识到了这些师兄师姐的能耐。尤其是将毒术掌握得出神入化的玄奇,一旦被逼急了,势必会造成生灵涂炭。有这股强大的力量在,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除非朝廷不顾一切地要剿灭这股力量。但以她对于目前局势的了解和判断,朝廷最大的敌人仍旧是其他四邦。 眼瞧着几个人又“东拉西扯”了起来,玄策有些沉不住气,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不满地道:“小师弟,我们快进去洗洗吃饭吧,别在这里闲聊了。你们都不觉得饿吗,我都饿了一天了,实在是受不了了。” 被玄策一提醒,沈熠顿时也感到了强烈的饿意,于是道:“三师兄说的是,我也有些饿了。走吧,我们先进去吧。话总是说不完的,事情也总是解决不完的,我们还不如先填饱肚子,养好精神呢。” 一众人像是回自己家一般,轻车熟路地进了云家大宅。或许是云家的下人早已得到了指示,当看到沈熠等人进来后,立即迎了上来,见礼后便毕恭毕敬地将众人带至前院的客房招待。不得不承认,唐正梅确实是有些治家的手段在的。就这么短短的一阵子,她就已经让云家的丫鬟仆人备好了热水和饭菜,只等着沈熠等人了。 沈熠见他所需要的一切都准备得十分妥当,也懒得与唐正梅客气。打发走云家的下人后,他便进了唐正梅为他准备的房间。今天又是打扫尘土,又是跪地磕头,一身衣服早就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于是,他三两下便除去身上的脏衣服,随手扔在一边,随后钻进浴桶,自行沐浴起来。 趁着这个间隙,芸儿到马车上取来了换洗的衣服,小心地搭在浴桶外面的衣架子上,这才不至于让沈熠光着身子或是穿着脏衣服到处跑。 沐浴干净后,沈熠换上了新衣服,在卧室等着赵云溪。直到赵云溪也沐浴结束后,他们才一起来到了膳厅,准备放松心神地享用今晚的晚饭。 玄策等人早就等在了膳厅,随时准备吃饭。饿了一整天了了,他实在盯不住了。因此,当他见到沈熠和赵云溪出现后,他立马笑着招呼,让沈熠两人赶紧落座。说着便端起面前的饭碗,饿虎扑食般地大快朵颐起来。 众人确实也都饿了,再加上彼此都很相熟,也就没有那么多好介意的,一起享用了这顿还算丰盛的晚饭。待他们吃饱喝足后,时间已经来到了子时,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尽管刚吃饱就睡觉的习惯很不好,但已经很疲倦的他们此时也不愿意计较这些。 在膳厅门口互相道别过后,众人便朝着各自的卧房去了。对于赵云溪而言,这还是她这十七年来第一次在舅舅家过夜,但她的内心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悦。 回到卧房,沈熠趁着芸儿和文竹去打水的间隙,给他和赵云溪分别倒了一杯有助于消化的茶。可当他正要将茶递给赵云溪时,他却注意到赵云溪正坐在床沿上发呆。他猜测赵云溪此时应该是在想明天将要公开审理的案子,于是宽慰道:“小九,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别想那么多了。时间也不早了,洗漱完早些休息吧。” 赵云溪浅浅地笑了笑,应和道:“也好,就听夫君的。不过,说句实在的,对于明天的案子,我的心情还是很复杂的。从公理上来说,一旦明天的案子被坐实,那云家可就是确确实实地犯罪了,自该受到律法的惩戒。可从私心上来说,云家是母妃的母家,能有今天这个地位也是与母妃紧密相关的,我实在不愿意看到云家就这样败落下去。若是母妃还在世,面对这种局面,不知她会如何抉择。”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熠虽然能够理解赵云溪这种复杂的心思,但他毕竟是个局外人,还是能看得清局势的。尤其是明天的案子关系到底层百姓对于圣朝的上层统治者的信任度,更需要慎之又慎。于是,他端正了神色,一脸严肃地道:“小九,对于你这种复杂的心思,我倒是有几句话想说,你要不要听听。” 第291章 童甸 赵云溪本就希望沈熠能在这件事上给她一些建议,因而在听到沈熠的话后,立即点头道:“夫君,我就知道你会有独特的认识的,快说吧,我洗耳恭听!” 沈熠有些不忍,压低了声音道:“小九,容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是皇家的人,云家是与皇家有关系的家族,这就天然地注定了你与云家都是普通百姓很难反抗的存在。但正因为这样,你与云家才更应该以身作则,让百姓发自肺腑地信服你们。我此前跟着师父游历天下时曾听过一句话,叫作‘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推而论之,你与云家这种与皇帝有关系的人和家族人也是‘舟’,若是你们不能正视普天之下的‘水’的力量,势必会受到反噬。 当然,你身为贤妃娘娘的女儿,又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后人,站在贤妃娘娘的角度想事情,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但我想说的是,‘皇家无私事’,与皇家有关的一切事都关系到普天之下的百姓。就拿明天这桩案子来说,如果那位大娘说的都是真的,且贺新能够拿出完整的证据来证明云家所做的事,那云家就必须受到应有的惩罚,即便是从此败落,那也是他们自作自受。在这种情况下,即便你会考虑到贤妃娘娘的想法,也绝不能擅自干预什么,不能忽视‘水’对于这个国家的重要性。 纵观史书,历朝历代的皇家及其附属家族,其所有的行动都是被老百姓看在眼里的。老百姓虽然不是这个国家的统治力量,但他们都不是傻子,他们的心中都有一杆看不见的秤,这杆秤会对皇家及其附属家族所做的一切事进行评价,最终会影响到他们对于这个国家最上层的统治者的认可度。这种认可度是有明确的底线的,一旦越过了这个底线,前朝的结局恐怕会再次重演。你是个聪慧的人,自然能判断出我这话是不是危言耸听。” 闻言,赵云溪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一盏茶的时间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又像是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正色道:“夫君,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放心,关于明天的案子,我不会多说一句,一切就交给贺新这位父母官去审理。至于最终的结果如何,自然会有《圣律》作为支撑。” 听到赵云溪的话,沈熠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他最欣赏赵云溪一点,那便是赵云溪一直是一个情绪很稳定的人,你可以很是放松地与她讲道理而不用担心她感情用事或是胡搅蛮缠。对于要相处一辈子的两个人而言,这种素质是极为珍贵的。因此,他脸含笑意地拍了拍赵云溪的手,轻声道:“我就知道小九会明白的。好了,我们去洗漱吧,累了一天了,还是早些休息为好,明天还有其他的事要处理呢。” 赵云溪“嗯”了一声,随即叫来文竹伺候她洗漱更衣;沈熠也不磨叽,也到一边去洗漱了。连着赶了许久的路,今天又辛苦了一整天,直到此时,他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地休息了。 这一夜就这么平安无事地过去了。这天辰时,沈熠等一众人早早地起了床,洗漱过后便向云滨和唐正梅提出了告辞,说是要返回绛亭驿,处理一些其他事。 唐正梅心里巴不得沈熠赶紧离开呢,但嘴上还是很欣慰地挽留着。尤其是在面对赵云溪时,她的态度更是谦恭。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沉寂了十七年的云昭训竟然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身份无比尊贵的贤妃,而且赵云溪还是云家血缘上的外甥女,这两个消息刺激得她有些反应迟钝。好在睡了一觉的她已经回过神来了,也没有昨日刚知道赵云溪真正的身份时那么紧张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巴结和恭维。当然,这也不能排除她害怕赵云溪会跟她计较贤妃的事,不得不低声下气地请求原谅了。 赵云溪今日也没有了昨日刚看到其母妃的灵位被云家的人那般对待时愤怒的情绪了,或许是经过了昨天的“祈福道场”,或许是被沈熠的话点醒了,又或许是她已经自己想明白了。总之,在面对唐正梅刻意地讨好与自贱时,她表现得风轻云淡,言谈间也净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场面话。 眼见沈熠等人已经铁了心要走了,唐正梅也就不再多劝,带着云杰等云家的核心人物一起将沈熠等人送出了云家大宅。令她感到错愕的是,一夜之间,云家大宅外面竟多了些身着盔甲的将士,看着很像是云州府的府兵。 还没等唐正梅开口询问,一名中年将军快步走了上来,很是正式地向人群中的赵云溪施了一礼,朗声道:“末将云州折冲府旅帅童甸,见过同安公主殿下!” 赵云溪有些错愕,她很确信自己和这位名叫“童甸”的将军并不认识,也不知童甸是怎么认出她来的,不过,童甸既然已经向她施了礼,又自报了家门,她也不好晾着对方,于是虚扶了一下,微笑道:“童旅帅免礼。童旅帅,本宫冒昧地问你一句,你是怎么到知道本宫在这里的,又是怎么认出本宫来的?” 童甸爽朗地笑了笑,抱拳道:“公主殿下容禀,昨晚子时,都尉大人传令末将,说同安公主殿下南下拜祭贤妃娘娘,在曲硕县云家大宅差点儿遭到了刺杀,遂命末将连夜赶来。末将本月正好在曲硕县轮值,收到军令后便带着弟兄们赶了过来,结果却被禁卫的兄弟们告知,殿下暂时无事,只需守在此处,等待殿下今早返回馆驿便好。末将原本有些怀疑,不成想正好撞见了殿下出门。至于说认出殿下,末将其实是胡乱猜测的,毕竟人群中就只有殿下一人符合都尉大人送来的消息。” 听完童甸的解释,赵云溪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沈熠。直觉告诉她,童甸的出现定然与沈熠有关。只是令她想不明白的是,沈熠为何要这么大张旗鼓呢,这实在是不符合沈熠行事风格啊。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没有询问沈熠,只是随口夸了一句童甸,说童甸能根据已有的消息做出合理的推测,确实是个好将军,等等。 被赵云溪这么突然地夸了,童甸原本黝黑的脸上竟然泛出了一丝不太协调的羞赧之色,引得一旁的沈熠笑出了声,打趣道:“童旅帅,你好歹也是一个带兵打仗的将军,怎么被人简单地夸了一句,就露出这种小女儿的姿态呢?” 沈熠不说还好,一说童甸的脸上更多了些羞红之色。若是平时,他定然会发作的,但今天不知怎么搞的,他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试探性地问道:“这位公子说的是,在下确实失态了,不知这位公子是什么人,还请告知在下?” 贺新打了个哈哈,急忙介绍道:“童旅帅,这位是爵封同安县子的沈爵爷,也是公主殿下的驸马。沈爵爷与殿下感情深厚,恩爱异常,童旅帅莫要失了礼数。” 按照常理来说,贺新的介绍只需要第一句话便好,但他为了提醒童甸,沈熠的身份非同一般,远远超过了所谓的“子爵”,这才补充了第二句有些奇怪的话。 童甸虽然与贺新交情不深,但也知道贺新的身份,于是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但他是个天生的武人,性子向来耿直,一时间根本没有听明白贺新暗示的话,简单地向沈熠“驸马”的身份施了一礼,瓮声瓮气地道:“见过驸马!” 此话一出,赵云溪和贺新的脸同时冷了下来。很明显,他们都对童甸的话产生了不满。但沈熠却并不在意,反而乐呵呵地道:“见过童旅帅!” 赵云溪强行压制住心中的不悦,冷声道:“童旅帅,本宫此前虽然遇到了危险,但也用不着都尉大人这么紧张。不过,既然都尉大人已经派你过来了,本宫也不好驳了他的好意。这样吧,接下来你在曲硕县该做些什么,一律听从夫君的安排,夫君的意思就是本宫的意思,明白了吗?” 童甸虽然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但也看得出来赵云溪此时的心情不怎么好,急忙毕恭毕敬地道:“是,公主殿下,末将领命!” 赵云溪没有理会童甸,转而看向沈熠,体贴地道:“夫君,这位童旅帅的事就由你安排了,我先上车了。文竹、兰儿,我们走!” 眼看着赵云溪上了马车,沈熠冲贺新眨了眨眼睛,恶作剧一般地道:“贺府尹,童旅帅是被你的信叫来的,自然该由你安排,我就不越俎代庖了,就这样吧!”说罢,他带着芸儿和姜姝,也朝着马车走了过去,丝毫不在乎贺新茫然的眼神。 童甸意识到自己像蹴鞠一般被人踢来踢去,而且还完全不在乎他的想法,内心自然是无比愤怒。他虽然不敢对赵云溪这个公主有意见,但却对沈熠这个攀了公主高枝的人不会有什么畏惧,本能地就想发作。然而,他刚怒气冲冲地说了一个“沈”字后,立马便被突然“暴起”的贺新捂住了嘴。而就在他要将怒火转嫁到贺新身上时,贺新却已经自顾自地跟他私语了起来。 当从贺新口中得知沈熠非同一般的身份,尤其是手中有一面特殊的金牌后,童甸彻底哑火了。此时的他突然有些后怕,担心沈熠给他穿小鞋。他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可是用不少的战功换回来的。若是因为一句话而被打回原形,那也太委屈了。尽管他是受兵部管辖的,沈熠无法随意发落他,可是,沈熠不仅手握金牌,而且有一个爵封镇国侯的父亲。这种身份和家世,要想对付他这样一个个小小的旅帅,岂不是易如反掌。 核心也看出了童甸的担忧,笑着宽慰道:“童旅帅,本府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你这种担心都是多余的。本府虽然与沈爵爷交情不深,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和交流,也能判断出他不是一个小肚鸡肠、挟私报复的人,像刚才这种事,他不会放在心上的。行了,还是先办正事吧。办好了差事,本府再帮你说两句好话,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闻言,童甸激动地抓住了贺新的手臂,很是感激地道:“贺府尹,你可真是个大好人啊,在下先行谢过你了。你说吧,无论让在下做什么,在下都毫无怨言。” 贺新由于惦记着待会儿的案子,也就懒得与童甸兜圈子,径直吩咐道:“童旅帅,公主殿下昨天中午在云家大宅祭拜贤妃娘娘的灵位时差点儿遇到了危险,此事性质恶劣,务必查探清楚。因此,麻烦你带人将云家大宅团团围住,不得走漏任何一个人,一切等本府调查清楚之后再做决定。” 童甸本是个军人,素来信奉的准则便是唯令是从,再加上他也想尽可能地表现一下自己,使沈熠和赵云溪能对他的态度有所改观,从而保住自己好不容易挣来的官位。因此,当贺新的命令传达后,他立马果断地应了一声,将自己带来的人布置在云家大宅周围。 唐正梅原本以为沈熠和赵云溪一走,围在家门外面的衙役便会自动撤走的。可她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衙役非但没撤走,反而多了些武力更为强悍的府兵,这可不是她想看到的场景,可是,贺新刚才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而赵云溪也确实是在云家时差点被门框上的包裹砸到了,这件事她无论如何也圆不了,只能忍气吞声。 安排好童甸的任务后,贺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唐正梅,意有所指地道:“云夫人,时间不早了,本府就先告辞了。或许过不了多久,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云家主,你也要保重身体啊。以后可要长点心,别又被莫名其妙出现的毒蛇给咬到了。你应该明白,人并不是每一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的。”说罢,他便扬长而去。 唐正梅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贺新这话是什么意思,正要开口询问时,贺新却已经登上了马车,带着其他官员朝着曲硕县衙而去。 第292章 主仆交心 望着贺新一行人渐渐远去的身影,又注意到云滨正冷眼看着她,唐正梅的脸色明显的有些不善。但当着许多人的面,她并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只是吩咐下人将云滨抬回房里,小心照料,端的是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 曲硕县衙门口,贺新召集起云州府的其他官员,吩咐他们先行返回府城处理公务,而他则要在曲硕县逗留几日,亲自处理一件陈年旧案。待一切尘埃落定后,他再返回府城。在此期间,府城若是有什么要紧事,暂时由司马代为处理;实在处理不了的,可发急递到曲硕县绛亭驿。 以云州司马为首的一众官员齐齐应了一声,随后向贺新道了别,在云州府衙役的保护下,朝着府城的方向而去。离家好几天了,他们也很想念家中的妻儿老小。 贺新出现在曲硕县衙门口的事很快便传到了曲硕知县魏城的耳中,他急忙带着师爷,神色慌张地出来迎接。经过县衙大堂时,忐忑不安的他甚至跑掉了一只鞋。 “下……下官曲硕知县魏城,见……见过府尹大人。”魏城一路小跑到贺新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不知府尹大人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魏知县,我们昨天已经见过了,就不要这么多礼了。”贺新虽然有些不满魏城的迂腐和逢迎,但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因而他还是耐着性子道,“好了,魏知县,本府今日前来,乃是有一件要案要审理,需要借用一下你的县衙大堂,你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对于自己的顶头上司命令一般的问题,魏城哪敢有什么意见,立马回道:“府尹大人,您要在此亲自审案,下官可是求之不得呢,正好趁机向您学习学习。不知府尹大人还需要什么,您尽管开口,下官马上派人去安排。” 贺新没理会魏城的恭维话,冷声吩咐道:“魏知县,本府没什么别的需求,你现在马上调回云家大宅外的衙役,那边已经有府兵看守了,其他的事就别管了。” 魏城一头雾水,不明白府兵怎么也掺和到云家的事里面去了,难不成云家犯了什么大错误。但他知道这不是自己这种身份该问的事情,也就没自找没趣地开口。 另一边,回到馆驿后的沈熠和赵云溪第一时间见了状告云家的苦主宁秋华,又问了她几个与当年之事有关的问题,这才放下心来。随后,沈熠告诉她贺新此时应该已经到了县衙,正等着她前去报案呢。又让严鸿派了四名禁卫,护送宁秋华前往县衙。 宁秋华千恩万谢,对沈熠和赵云溪的感激之情越发地深了。若不是姜姝提前得到了沈熠的暗示,在宁秋华屈膝的那一刻扶住了她,她定然又要给这两人磕头了。 送走宁秋华后,沈熠让赵云溪先去休息一会儿,他要先去审讯一下玄奇昨晚抓到的那两个江湖人以及今早“请”回来的那两个打算将云家的人放出门去的衙役。 赵云溪点了点头,将沈熠送出了房间。她虽然也想与沈熠一起去审讯,但由于自小受到的“男主外、女主内”的教育所影响,硬生生地压制住了这种猎奇心理。 “殿下,您若是对驸马说想与他一同去,驸马一定会同意的。”文竹冷不丁地道。跟了赵云溪这么久,她多少也培养了一些察言观色的本事。再加上这几个月与沈熠的相处,她也大概了解到沈熠不是一个特别讲究“男女有别”的人,因而才会壮着胆子向赵云溪提出自己的建议。 赵云溪没有回应文竹的话,反而笑了笑,“另辟蹊径”地打趣道:“想不到以前那个待人接物唯唯诺诺的小丫头,如今的胆子竟这么大了,都敢教我做事了。” 文竹的小脸顿时红了起来,很是局促地愣在原地,支吾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殿下是奴婢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奴婢若是对殿下也不说体己话,那才是最大的错。” 头一次见到文竹这么能言会道,就连赵云溪也不禁多了一丝惊喜。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文竹,起哄道:“文竹,再多说几句,我还挺喜欢听你说这些话的。” 文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手指不停地搅动着,低声道:“殿下对奴婢的好,奴婢都能感觉得到。当年在悭德殿时,若不是殿下心善,将奴婢解救了出来,奴婢现在怕是已经被那些人折磨得不成样子了。奴婢生来胆小,性格又比较内向,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可就在昨天下午,当奴婢听到那位秋荷姑姑因为贤妃娘娘当年的一饭之恩而守了十多年灵时,奴婢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殿下对奴婢的好。回想这些年,奴婢虽然与兰儿姐姐都是殿下身边最亲近的人,可奴婢非但没有为殿下做些什么,反而时时要受殿下的庇佑,这实在是不该。 昨晚休息前,奴婢跟驸马身边的芸儿姐姐说了这些,芸儿姐姐告诉奴婢,作为主子身边最亲近的人,即便不能帮主子出谋划策,至少也要为主子提供一些‘情绪价值’。奴婢虽然不知道什么是‘情绪价值’,但却清楚地意识到,有些时候,奴婢还是要尽可能地陪殿下说一些体己话的。奴婢大胆猜测,殿下刚才应该是很想与驸马一起去审讯人犯的吧。奴婢虽然不知道殿下为什么最后犹豫了,甚至强行压制了自己的想法,但奴婢能感觉得到,殿下那个时候还是有些纠结的吧。若是奴婢能与殿下聊聊,让殿下忘记这种纠结的情绪,那奴婢便会觉得非常开心。至于奴婢的胆子有没有变大,奴婢并不怎么介意。” 在赵云溪的印象中,这应该是文竹第一次这么推心置腹地与她说这些话吧。这让她很受感动,情不自禁地给了文竹一个大大的拥抱。 文竹显然没有想到赵云溪会这样,本能地就想推开。在她的认知中,赵云溪是主子,她是下人,这种鲜明的身份差异是不允许她们之间有这种平等的拥抱的。然而,当她的手快要接触到赵云溪的肩膀的时候,脑海中传来了一道声音,告诉她一旦推了赵云溪,那她就是以下犯上,这种行为远比接受赵云溪的拥抱更值得批判。 就这样,文竹心情复杂地站在原地,任由赵云溪抱着她。与此同时,她又不断地安慰自己,这都是竹子的要求,她这个下人是没有资格拒绝的,对,就是这样! 就在主仆俩推心置腹的时候,沈熠与玄策、玄奇一同来到了另一间偏僻的房间中,准备审一审那两名意图闯入云家大宅的江湖人。只见他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因伤而蜷缩在地上的那两名江湖人,开门见山地道:“说说吧,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擅闯云家大宅,究竟有何目的?” 那两名江湖人满眼畏惧地看着玄策和玄奇,却丝毫没有将跟他们问话的沈熠放在眼里。他们虽然没有见到玄策和玄奇出手,但却能够从这两人的气场中感觉到,这两人绝对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即便是他们的教主来了,恐怕也不是这两人的对手。 见自己被忽略了,沈熠感到不爽的同时又有些委屈。这个江湖也太现实了,他不就是不会武功吗,怎么就这么被那两名江湖人瞧不起呢,这也太欺负人了。不过,委屈归委屈,他可不会就这么怯场的,于是做作地敲了敲茶杯盖,冷着脸道:“我问你们话呢,没听见吗?” 其中一名江湖人斜了沈熠一眼,轻蔑地道:“你这个一点武功都没有的俗人又是何人,有什么资格问我们话?我们虽然武艺不济,被抓到这里来了,可我们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欺凌的。若是你身边那两位前辈问我们,我们定然会有问必答的。” “有意思,有意思!”沈熠拍了拍手掌,冷嘲道,“你们俩都成我的阶下囚了,却还瞧不上我这个不会武功的人,我都不知道你们哪来的这种莫名的傲气?实话告诉你们,我虽然不会武功,可不代表我没有脾气。若是你们还不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一定好好地招呼你们。介绍一下,我右边这位是我的师姐,她手里的毒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若是在你们身上一天测试一味,少说也能试上两年半。你们若是有万毒不侵的能耐,我倒是可以认可你们的傲气,怎么样,还要跟我装吗?” 那两名江湖人的脸色变了又变,眼珠子转了又转,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可还没等他们做出下一步行动的时候,沈熠却自顾自地介绍起玄策来,只听得他懒洋洋地道:“对了,我刚才忘记跟你们介绍我这位师兄了。他可是暗器高手,出手的速度奇快无比。举个例子来说,就算是你们嘴里藏了毒丸,在你们咬破毒丸的前一刻,我这位师兄的银针变回封住你们的穴道,让你们变成木头人。当然,你们若是不相信,现在就可以试试。” 或许是为了证明沈熠的话不是空穴来风,在沈熠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几枚银针便神出鬼没地刺进了那两名江湖人的颊车穴、地仓穴、颧髎穴等与人体面部的咬肌有关的穴位。 那两名江湖人只感觉自己的牙齿突然不受控制了,根本做不出任何与“咬”有关的动作,一时间惊慌无比,像见了鬼一般死死地盯着玄策。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沈熠这个没有武功的人为何会这么狂傲了。 眼见那两名江湖人被玄策的手段吓得面色惨白,沈熠更加得意了,很是嘚瑟地看着他们,冷声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们可想好要不要回答我的问题了?” 那两名江湖人这时已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不约而同地眨着眼睛,表示自己愿意回答沈熠的问题。他们很清楚地认识到,在玄策这位高手面前,他们与砧板上的鱼肉无异,生死全在对方手里。既然如此,他们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见那两名江湖人认了怂,沈熠不屑地低声骂道:“真是两个贱骨头,白白浪费我的时间。”然后他递给玄策一个眼神,让玄策将银针收回来。 玄策点了点头,轻轻地抬了抬手,并没有做出其他的动作。可令那两名江湖人感到惊诧的是,他们竟然感觉到自己的脸又可以活动了,也能做出咬的动作来了。 与玄策朝夕相处了那么久,沈熠早就见识到了玄策各种玄之又玄的武功,对此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于是,他斜了那两名江湖人一眼,不满地催促道:“行了,赶紧说吧,审完你们,我还要赶下一场呢。” 左边的那名年纪比较长的江湖人轻咳了一声,很识时务地道:“回这位公子,小人名叫‘罗申’,是毒王教南护法的六弟子;他是小人的师弟,名叫‘刘骥’,是家师上个月刚收的关门弟子。我们师兄弟两人此次偷偷来圣朝,并意图潜入那座院子,其实是奉了家师的命令,追捕一个名叫‘周驰’的叛教弟子的。” “毒王教,周驰,叛教弟子?”沈熠沉吟片刻,追问道,“这个叫周驰的究竟是怎么叛教的,你们又是怎么知道他在云家大宅的,说详细些!”他之前从玄奇的转述中了解到了周驰的事,尽管玄奇也保证过,周驰所说的应该没有假话。但在沈熠看来,那些话毕竟都是周驰的一家之言,不能排除周驰为了活命而故意隐瞒一些事情以哄骗玄奇的嫌疑。因此,当他得知面前这两个江湖人也是毒王教的,并且是来追捕周驰的时候,他便想从侧面更加多地了解一些有关周驰的事。 罗申有些犹豫,毕竟沈熠所问的这些事事关毒王教和他们的师父的秘密,一旦被外人得知,势必会对毒王教造成影响。到那时,一旦教主追究起来,他这个泄露了消息的人自然是逃不过教规的惩罚的。但在,在沈熠极其“友善”的强烈要求下,他还是没能顶住压力,不顾刘骥的再三阻拦,将这些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第293章 白麒之死 在罗申的描述中,周驰那晚被救走之前的事与周驰本人所描述的基本上大差不差,唯独多了些周驰被救走之后毒王教所发生的事,而这些也正是周驰不知道的。 当晚,在周驰被他的那名师兄救走后不久,毒王教的南护法便带着门下弟子打到了周驰的师父、毒王教的西护法白麒的地盘。由于白麒之前“发疯”时造了不少的孽,其门下仅存的几名弟子对他都充满了不满,再加上这些弟子看到白麒被暴怒的南护法压着打,他们也都有了“弃暗投明”的心思。于是,在这些弟子象征性地反抗下,南护法一脉的人占领了西护法一脉所在的山头,并且大肆劫掠了一番,将白麒这些年来收集的宝贝搬了个干净。 就在白麒快要被南护法一掌了结之时,毒王教现任教主裴胤出手了。他以高人一等的武力和教主的身份制止了两人不要命一般的厮杀,要求白麒拿出一些珍藏的宝贝来交给南护法,就当是赔礼道歉了。按照他的说法,毒王教现在正是重新出山之际,正值用人之时,白麒这一脉已经损伤惨重了,若是白麒也死了,那对毒王教的大业而言可是个不小的损失。 对于南护法而言,他与白麒之间可是杀女之仇,自然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能消弭的。但是,在教主裴胤绝对的武力和地位面前,他也不好驳了配音的面子,再加上他也确实白麒收藏的一些宝贝很感兴趣,而且其门下弟子已经把白麒这一脉摆空了,也算是报了一部分仇。但这些还远远不够,于是,他狮子大张口,提出了新的条件,即让其门下弟子接手白麒此前在圣朝经营的驻地,并且要白麒解散他的弟子,划归其他三位护卫门下。 裴胤沉思片刻,觉得南护法的提议也未尝不可,于是就默许了。在他心中,只要毒王教的利益不受影响,门人弟子再怎么折腾也无所谓。至于白麒,虽说委屈了些,但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他咎由自取,就当是“破财消灾”了。 得到教主的允诺后,南护法终于松了口,并强势地要求白麒,让白麒转天上午巳时将珍藏的宝贝送到自己面前,这才带着门下弟子和战利品离开了白麒的地盘。 当侥幸逃得性命的白麒回到自己的密室时,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珍藏的宝贝全都不见了。他很清楚自己藏宝贝的地方有多么隐秘,除了他和一直照顾他生活起居的那名弟子外,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如今所有宝贝都不见了,最大的可能便是那名弟子趁他不在时偷走了。 盛怒之下的白麒当即命人寻找那名弟子,经过好几次时辰地毯式地搜索后,他终于意识到那名弟子逃走了。就在他又气又恼的时候,蛇奴慌里慌张地跑来告诉他,此前被他打了个半死的周驰也逃走了,甚至他喂养了很久的那条剧毒无比的毒蛇也被人剥皮放血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白麒顿时喷了一口老血,怒火攻心之下,他的内息彻底乱了。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急着驯化新得到的那对宝蛇,这才在练功时误入了歧途,受了不少的反噬。再加上这连番打击,使得他终于整个人一病不起,变得萎靡不堪。 鉴于白麒是毒王教中人数有限的核心成员,因此,身为教主的裴胤在得知白麒重病后的第一时间便前来探望,一同而来的还有与白麒有仇的南护法。当他们看到白麒这副模样后,彼此的心里都产生了别样的想法。但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他们还是假装关心起白麒的病情成因,以期找到医治之法。 白麒自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练功时走火入魔了,但面对裴胤接二连三的“关心”后,他只得声称自己此前不小心中了一种奇淫无比的毒蛇的毒,对于男女之事的欲望特别强烈,以至于近来伤了身体;再加上与南护法切磋时受了点伤,这才突然一病不起。同时,他还表示自己珍藏的宝贝被两名门下弟子偷走了,请求裴胤发布追杀令,让毒王教的外围弟子四处打探,将那两名欺师灭祖的叛教弟子抓回来,一来拿回自己的宝贝,交给南护法;二来杀鸡儆猴,警告一下教内其他有异心的弟子。 对于这种请求,裴胤自然是一口应了下来。而南护法虽然对白麒的话有所怀疑,但当着裴胤的面,他也不好将白麒逼得太厉害。最重要的是,作为一个高手,他能感觉到白麒如今正处于一个即将散功的状态,这样的人随时都有可能变成一个废人,他若是再出手的话,只会堕了自己的名声。只是可惜了白麒的那些宝贝,要是能得到的话……于是,他也命门下弟子前往白麒在圣朝境内经营的驻地调查,以期早日找到那两名所谓的“叛教弟子”。 一开始,被派往圣朝的只有罗申一人,可由于他长时间没有查到任何消息,南护法像是对他起了疑心,又派了一名关门弟子刘骥前来,说是配合罗申一起调查,但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或许就只有刘骥知道了。 十天前,罗申和刘骥意外打听到,四个月前,云州府出现了一个擅长下毒的高手,“随手”便毒死了一伙山贼,后来去了曲硕县云家。根据知情人的描述,那个“擅长下毒的高手”的容貌与他们寻了很久的周驰很是相仿。得到这个消息的两人喜出望外,日夜兼程地前往云家。他们原本打算直接闯进云家搜寻目标的,不成想却看到云家被包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只得打算从后门潜入。不料他们刚跃上墙头,便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玄硕打晕了。至于后来的事,沈熠就全都知道了。 听完罗申的叙述,沈熠只觉得有些遗憾。在罗申的故事线中,并没有对周驰这个人具体行事作风的描述,让他很难对周驰有更加全面的了解。不过,这也不能怪罗申,毕竟他们不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也没有生活在一起。对于彼此的了解自然是有限的。然而,罗申所说的这些却深受玄策和玄奇这两名道宗弟子的喜欢。 毒王教作为隐世门派,如今竟然有重出江湖的苗头,这种事本就是不被道宗认可的。可由于毒王教所处位置偏远,又是在楚国境内,道宗无法了解到更多有关于这个门派如今的情况。结果“瞌睡给了个枕头”,罗申这个毒王教核心成员的弟子竟然告诉了他们想要知道的事情,这实在是意外之喜。 趁着玄策和玄奇开心的间隙,沈熠简单复盘了一下罗申讲的故事,突然问道:“白麒如今怎么样了。是死是活?” 罗申此时已经没有什么顾忌了,反正他都说了那么多了,又何必担心一个死人呢,因而毫不犹豫地道:“一个月之前他就死了。他死之后,家师派人彻底将他的密室翻了个遍,仍没有找到他的宝贝。于是,家师又将刘师弟派到我身边,与我一起调查白麒那些宝贝的下落……”说到这里,他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熠注意到了罗申的异样,冷着脸提醒道:“有什么话就全说出来吧,何必这般吞吞吐吐的?事到如今,想来你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吧?” 罗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附和道:“公子说得是,小人确实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只是这件事有些怪异,小人怕说出来之后,公子非但不信,还会污了你的耳。” “有话就说,信不信是我的事。至于说污了我的耳,哼,我的耳早就被污了。”沈熠冷笑一声道。早在玄奇跟他转述周驰所说的那些事时,他就已经被这个江湖的肮脏事污了耳。因此,他根本不会担心还有什么事会污了他的耳。 “是,公子!”罗申应了一声,继续道,“小人要说的是白麒身死那天的怪事。小人先前说过,白麒那晚与家师动过手之后就一病不起了。一个月前,小人刚刚回山参加完刘师弟的拜师之礼后,突然听到山脚下有人说白麒死了。家师当即带着我们一众弟子赶了过去,到那里之后,小人看到了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一幕。白麒的四名男弟子浑身赤条条的,正在做那种男女之间才会做的事情。最诡异的是,他们就像蛇一样,不停地吐着舌头,是不是发出一声怪叫。” 听到这里,沈熠不由得抖了一下身体,感觉自己的汗毛都快顶破衣服了。像这种“十八禁”的东西,前世的他也只是在那些特殊的视频网站上才看到过,不成想罗申竟然看了一场现场直播,而且还有那么诡异的动作和声音,这种扑面而来的冲击感换谁也受不了吧,也难怪罗申说他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呢。 “行了,打住吧,别说了。”沈熠,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地道,“除了这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外,还有什么异常吗?”说这话的时候,他偷偷地看了一眼玄策和玄奇,很好奇这两位已经出家的道宗弟子对于这种荒唐的事有什么看法。可令他难以理解的是,玄奇竟然眼神怪异地看着玄策,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罗申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试探性地道:“味道算吗?小人当时闻到了一股怪异的味道,除了强烈的腥臭味外,空气中似乎还有一股回心草的味道。” “回心草?”沈熠此时也有些茫然了。他虽然不是专业的老中医,但之前在京都为慕容平写医书时,他已经详细地了解过了回心草,知道这是一种古典草药中的名贵珍惜物种,因其顶端通红且类似于人的心脏而得名,具有滋阴补肾,强筋健骨,增强免疫力的功效。按照常理而言,这种草药是不会与腥臭味扯上关系的。可这两种味道竟然同时出现在白麒死后的空气中,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就在沈熠一头雾水的时候,玄奇收回了盯着玄策的目光,扫了罗申一眼,冷不丁地道:“你还记得白麒死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吗,这一点很重要!” 罗申认真地想了想,小心地道:“小人记得,他死之后,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就像是在做什么美梦一样。而且全身血肉干枯,就像是突然老了一样。家师当时也注意到了,有些不屑地嘀咕了一句,大概是说白麒死得太掉身份了,实在是丢我们毒王教的脸。” “看来我猜得没有错。”玄奇点了点头,冷声道,“你师父说得也有些道理,毒王教本就是以毒立派的,而白麒又驯养毒蛇以攻击对手的人,如今死在了毒蛇的毒素下,难道不是丢脸吗?” 见玄奇比他的师父更加瞧不起白麒的死,罗申的心里充满了不解。然而,他却没敢向玄奇提问,只得一个劲儿地附和道:“道长说得是,小人也是这么想的。” 沈熠听得云山雾罩的,不明白白麒的死怎么就丢脸了,只得请求玄奇解释得详细些;而玄策也一脸好奇地看着玄奇,催促她赶紧讲一讲白麒之死背后隐藏的不为他们所知的事;至于罗申和刘骥,他们由于对毒术的掌握非常有限,根本看不明白白麒之死背后的猫腻。可他们的师父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从未跟他们说起过。 被玄策催得烦了,玄奇只得服软,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这才解释道:“三师兄、小师弟,六师叔的手里有一本《毒经》,上面记载着普天之下各种奇奇怪怪的毒虫、毒物的生长环境和生活习性。我曾借来观看过,记得姜国以东的海上有一个名叫‘蛇王岛’的地方。岛上毒蛇丛生,品种繁多、数量巨大。其中有一种名叫‘草叶青’的毒蛇,此蛇体型虽小,但生命力极其旺盛,只要不受到致命伤,伤势便可在三个时辰之内复原,就像是枯黄的草叶来年又会变青一样,故而得名。 除此之外,草叶青的毒素具有很强的催情作用。一旦遇到危险,这种毒蛇便会口喷毒涎,使得敌人陷入迷情的状态。这种毒素的味道很像是回心草,且会潜留在人体中,直到人死之后才会随着尸气散发出来。普通人一旦闻到这种混合着尸气的毒素,便会催生体内的欲望,在无法得到正常的宣泄的情况下,自然就会做出一些不雅之事。最重要的是,这种毒素会让人上瘾,一旦沾上就再也离不开,并且会被强烈的欲行男女之事的欲望所控制,直到血气两亏,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方才作罢。 刚才听此人描述白麒死后的情况时,我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种毒素。可让我想不明白的是,白麒身为毒王教的人,修习的又是所谓的‘万蛇功’,对于天底下的毒蛇也算是有所了解。而且,他那本功法秘籍中也清楚地记载着有关草叶青这种毒蛇的知识,不可能不知道中了这种毒会有什么下场,然而,他却的的确确地死在了这种毒素之下,甚至因为这种毒的影响而害了门下弟子那么多人,这难道不是死得窝囊又丢脸吗?” 第294章 罗申服软 听完玄奇的讲解,沈熠和玄策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对于白麒之死一事越发地不屑了。这时,沈熠突然神经兮兮地问道:“八师姐,你说那个白麒是不是那方面不太行,这才饮鸩止渴般地自己服了那草叶青的毒素?” 玄奇有些没明白沈熠的意思,茫然地看着他。倒是一旁的玄策反应过来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钳制住沈熠的脖子,小声斥道:“小师弟,你也太唐突了,当着八师妹的面,胡说什么呢?幸好八师妹一时没反应过来,要不然一定毒哑了你。” 被玄策“警告”了一番,沈熠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太放肆了。这种话私下里与几位师兄说说倒也无伤大雅,可玄奇毕竟是个女儿家,又是出家人,他又怎么能这般口不择言呢。想到这里,他抬手就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随后郑重地地向玄奇施了一礼,陈恳地道歉道:“八师姐,小弟方才的话太放肆了,还请恕罪!” 玄奇这时已经大致明白了沈熠刚才的话,不由得脸色微红,又见沈熠的态度如此诚恳,当即微笑道:“小师弟,不就是一句玩笑话吗,何至于此,我没关系的。不过,我倒是觉得你的猜测不无道理。要不,你问问他们?” 沈熠见玄奇的目光转向了罗申与刘骥,立刻便明白了玄奇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微一思索后对罗申道:“罗申,我问你,你可知白麒可有妻室或是相好的?” 罗申一脸茫然,不明白沈熠为何要问这个,但他还是如实答道:“不曾有过。教内的四位护法中只有他是一个人。为此,教主还曾为他做过媒,但他拒绝了。” 沈熠与玄奇对视了一眼,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玄策这时也明白了沈熠这样问的原因,随口道:“小师弟,想不到你竟然真说对了,这个白麒,啧啧……” 师兄弟两人正在对白麒嗤之以鼻之时,罗申抬眼看向玄奇,突然问道:“这位道长,小人方才听到道长提到了‘万蛇功’,而且好像还知道万蛇功功法秘籍的内容。小人冒昧地请问道长一句,我教的叛教弟子周驰是不是落到了三位的手上?” “是又如何?怎么,你想抢人吗?”沈熠仗着身边有两位高手,趾高气扬地接过话茬道,“实话告诉你,周驰确实落在我的手里了,不过,那都是他咎由自取。若不是他毫无顾忌地用毒蛇咬人,也不会让我们抓个现行。当然,你若是想抢人,那我只能说别白日做梦了。他现在是杀人嫌犯,我还准备将他交给官府治罪呢。” 罗申苦笑一声,无奈地道:“这位公子多虑了。小人如今自身难保,哪还有心思管周驰的事。小人之所以问这个问题,就是想确认一下白麒留下的宝贝是不是在他的手上。小人之前已经解释过了,那些宝贝都是白麒向家师赔罪的,我等也是为了那些宝贝才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的。若是不能问清楚真相,那未免也太冤了。”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沈熠冷哼一声,看向身边的玄策和玄奇,笑道,“三师兄、八师姐,我没有什么问题了,你们还有什么想问他们的吗?没有的话,我就让贺新来拿人了。这些个邪门歪道,不好好在山里隐世,那就去戍边吧。” 玄策看着沈熠,严肃地道:“小师弟,你这话是认真的吗?你应该知道,他们是江湖人,素来游离于朝廷之外。如果是做出了一些伤天害理的事,通常也是按照江湖规矩了结这些恩怨的。可他们现在什么事都没做就被我们抓住了,一旦你将他们移交官府,那可就打破这个界限了。到那时,朝廷与江湖的冲突必然就不可避免了。况且他们还是楚国的江湖势力,即便是真的要让官府介入,那也应该是由楚国朝廷出面才对。要是你一意孤行,圣京城里那位皇帝陛下应该也会感到头疼吧。” 有了玄策的提醒,沈熠也冷静下来了。沉默了片刻,他很是无奈地道:“三师兄,道理我都明白,可要是就这样将他们放回去,我实在心有不甘。罢了,让他们走吧,不过那个周驰却不能放走。他既然已经在云家出手伤人了,那就该受到应得的惩罚。既然官府不方便介入,那我就以个人的名义出手,这样总可以吧。” “当然可以,你是我们道宗的弟子,对周驰出手,可以视为按照江湖规矩行事。旁人就算是对你的行为有什么想法,他们也不好说什么。”玄策微笑着解释道。 “那就好!”沈熠松了口气,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惩治周驰了。前世的他生活在一个统一的现代化国家,若是遇到这种恶性的蓄意杀人的事,自然会有相应的政府机关全权处理这种事;来到圣朝后,他又是镇国侯的儿子,骨子里就带着“朝廷”的印记,更是不愿意看着“以武乱禁”的江湖人到处胡作非为。然而,就算他心中有再多的愤慨,他也必须承认玄策的说是对的。 有关朝廷与江湖的事,沈熠在很早之前就与大师兄玄彻讨论过。当时,玄彻告诉他,圣朝由于处于其他四国的包围之中,随时都面临着国战的风险。在这种情况下,圣朝若是不能统一五国,彻底站稳脚跟,那就绝对不能与江湖势力发生大的摩擦。江湖势力虽然无法应对大规模军队的围剿,但个人实力比较强悍,一旦让他们找到机会,军队的将领便面临着巨大的风险。而一旦将领损失过多,其他四国定然会发动国战。到那时,圣朝离覆灭也就不远了。因此,圣朝朝廷才没有擅自对江湖势力出手,而是尽可能地拉拢武艺高强的江湖人,许给他们丰厚的金银报酬,就比如如今的影龙卫部分成员。 “好了,小师弟,这件事到此为止吧!”玄策岔开话题,目光转向罗申,好奇地道,“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罗申此时终于知道了玄策等人的真正身份,因而丝毫不敢与玄策对视,默默低下了头,有些后怕地道:“道长请问!只要小人知道,一定会如实回答的。” 玄策也不啰唆,直截了当地问道:“毒王教中如今最善使飞虹十绝针的是何人,可曾来过云家?”他之所以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主要是因为此前听玄奇说起云滨四肢上的毒针刺入穴位的力度和长度极其巧妙,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他是善使暗器的高手,如今又遇到这种同样善使“暗器”的高手,他又怎么能这样错过呢。 罗申细想了片刻,如实地答道:“回道长,据小人所知,教中当代善使这门暗器的仅有三人。第一人是教主,第二人是北护法,第三人则是小人的大师兄。至于他们有没有来过云家,小人确实不知。不过,小人的大师兄六年前曾离开总坛长达半年时间,回来后带了很大一笔钱。除了家师和大师兄外,没人知道是哪来的。” “六年前?”沈熠感觉自己已经对这三个字条件反射了,当即追问道,“你那大师兄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有何容易辨认的身体特征?” 罗申不明白沈熠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大师兄的“身体特征”感兴趣,很是好奇地看着他,眼神怪异地道:“大师兄名叫‘闻人午’,是楚国定陵府人士。至于‘容易辨认的身体特征’,应该就是那一头半黑半白的头发了。大师兄幼年时家中遭遇突变,受到了惊吓。被家师带回总坛后连着发了三天高烧,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多谢告知。”沈熠随意地客气了一句,对玄奇道,“八师姐,你还有什么想问他的吗,没有的话我们就先结束吧,我要去审审今早带回来的那两名衙役了。” 玄奇摇了摇头,率先站起身来,随时准备要走。见状,沈熠也站起身来,有些不情愿地扫了一眼罗申和刘骥,撇撇嘴道:“你们先在这里待上两日,等我核实完你们说的事后,就放你们离开。我好心奉劝你们一句,以后莫要再滥杀无辜了,若是再落到我的手里,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 听到自己还有机会离开,罗申猛地抬起了头,激动地发誓道:“公子放心,小人对天发誓,以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做胡作非为之事。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对于这种虚无缥缈的誓言,沈熠自然没有抱太多的信心,冷哼了一声便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临出门前,玄策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警告道:“回去后告诉你们的教主,毒王教既然已经成了隐世门派,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山里,保留好你们宗门的一丝道统。若是再敢阳奉阴违,我道宗绝不会轻饶。实话告诉你,你们如今所做的事,我们已经知道了,相信过不了多久,楚国的江湖联盟就会给你们发出警告通牒了。当然,我知道你们心有不甘,不愿意躲在玄武山没有希望地过一辈子。可你们不要忘了,这个江湖事要靠实力立足的,光有阴谋诡计是不够的。我道宗既然能将你们逼回山里一次,就还可以逼回许多次。希望你们聪明点,不要自寻死路。” 当罗申看到玄策不善的眼神后,吓得他立马收回了目光,再次低下了头,毕恭毕敬地道:“是,道长,小人记下了,回山后一定将您的话如数转达敝教教主。” 玄策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就不再逗留,抬手间便封住了罗申和刘骥的穴位,随后跟着沈熠离开了房间。 “小师弟,是不是还在想那两个人的事?”玄策跟上沈熠后,发现他的神情有些郁闷,笑着宽慰道,“若你还是介意我让你将那两个人就这么轻易地放了,那我可就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了。怎么样,想不想听听?” 沈熠猛地原地站住,侧过身子看着玄策,有些怀疑地道:“三师兄,莫非你改变主意了,不打算将那两人放回毒王教了?” “当然不是了,你不是说过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们既然已经答应让他们离开了,又怎么能出尔反尔呢?”玄策有些尴尬,他怎么也没想到沈熠竟然对于这件事如此耿耿于怀,默默地叹了口气道,“我要说的好消息是,这两人只有一个能回到毒王教,而且还会受到很严重的伤。” 闻言,沈熠一脸怀疑地看着玄策,只道是玄策刚才背着他对罗申和刘骥下了毒手。一念至此,他不免觉得有些对不起玄策,认为是自己将玄策逼到了这种地步。 玄策似乎看明白了沈熠的心思,立马解释道:“小师弟,你可别误会,我并没有对那两人做什么。我的意思是,那两人一旦离开此地,定然会在回去的路上自相残杀的。他们身为同门弟子,又都是靠毒术在江湖上立足的。一旦动起手来,定然不会那么简单就罢休。” 沈熠仍旧有些不太明白玄策的意思,眼神中充满了迷茫,斜着脑袋追问道:“三师兄,这你话从何说起,小弟实在想不明白,还请你为我详解一二。有劳了!” “也好,那我们边走边说吧。”玄策拍了拍沈熠的肩膀,微笑道,“小师弟,你至今没有踏足过真正的江湖,不知道这江湖上的人心险恶。就拿我们刚才审问的那两人来说,他们虽是同门弟子,但彼此之间却没有多少感情。不知你还记得那个罗申提到他那师父派刘骥来与他一同调查周驰的下落时的表情吗?那种全是猜忌与怀疑的神情,就足以说明他们只不过是表面上的师兄弟。除此之外,他们此次来到曲硕县,本是想将周驰抓回去的。可是,我们不仅将他们抓了,还从他的口中得知了许多与毒王教有关的事。毒王教如今正正准备无视隐世门派的禁令,重出江湖以掀起腥风血雨呢。可在这个关键时候,我们不仅知道了毒王教的图谋,还从罗申的口中得到了许多有价值的消息。换位思考一下,若你是毒王教的教主裴胤,你会愿意看到这一幕吗?” 第295章 继续审讯 沈熠想了片刻,似乎明白了玄策的意思,于是坚定地摇头道:“那自然是不愿意的。若我是那什么狗屁教主,我一定会将泄露这些消息的人吊起来打一顿的。” 玄策被沈熠的话逗笑了,附和道:“这就对了。罗申告诉了我们这么多有关毒王教的事,他自然害怕刘骥回山之后将他供出去。为了消除后患,他定然会在回去的路上杀掉刘骥,然后嫁祸给我们。这样一来,他泄露消息的事就只有他知道了,而任务失败的事也有了一个好的借口,实在是一举两得。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 沈熠“嗯”了一声,感慨道:“人心实在是太复杂了,尤其是这些不干好事的江湖人,他们的心思实在是歹毒无比。对于这种人,我们以后还是能避则避吧。” 玄策没有接沈熠的话,换了个话题道:“好了,小师弟,今天的事先到这里吧,我先回房休息了。等下去审那两名衙役的事,我就不掺和了。若是你觉得一个人不自在,不妨叫上弟妹一起吧。以她的身份,在审讯那衙役时,必然能给你带来不少的帮助。” “小九?”沈熠也没想到玄策会给他提了这样一个建议,不禁有些哑然失笑,随口附和道,“也好,我等下便去问问。” 令沈熠没有想到的是,当他邀请赵云溪与他一起去审讯那两名衙役的时候,赵云溪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表现得很是激动,忙不迭地催着沈熠赶紧走。 “小九,我说的是去审问疑犯,不是干别的,你确定要去吗?”沈熠有些不敢相信地道。他实在想不明白,赵云溪身为皇家公主,怎么会对这种事情表现出这么大的兴致呢。在他的刻板印象中,就算是性子再跳脱的公主,也不会喜欢这种枯燥的事情的。 “为什么不去呢?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审问过疑犯。”赵云溪很是肯定地道,“再说了,这可是与夫君一起经历的新鲜事,我自然是很欢喜的。我只希望这辈子所遇见的每一件新鲜事都是与夫君一同经历的,无论这些事情是否有趣。” 被赵云溪这般不经意地撩拨了一番,沈熠只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他紧紧地握着赵云溪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面前的小娇妻,心中充满了炽热的爱意。 赵云溪也感受到了沈熠的情意,甜甜地笑了笑,小鸡啄米般快速地亲了一口沈熠,而这一幕恰好被门口的姜姝撞见了。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间莫名地感到尴尬,好在沈熠脸皮比较厚,快速反应了过来,干咳了两声道:“姝儿,那两名衙役提过来了吗?” 姜姝看了一眼有些害羞的赵云溪,强忍住笑意道:“回少爷,按照你的吩咐,奴婢已经把他们提到院中了。芸儿妹妹已经准备好了茶点,就等着你去审讯呢。” “好,我知道了。”沈熠捏了捏赵云溪的手,坏笑道,“走吧,小九,我们一起去审一审他们。这辈子虽然当不了官,但还是能过过当官的瘾,这倒也不错!” 三人来到院中,只见那两名衙役神色惊慌地跪在石桌前,头低得都快杵进土里去了。芸儿站在石桌旁,斜着小脑袋盯着那两名衙役蜷缩的身体,不知在想什么。 见状,沈熠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芸儿身边,拍了拍她的右肩,随后将头伸到她的左肩处,冷不丁地道:“乖丫头,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芸儿被沈熠这恶作剧一般的行为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来,待看清是沈熠后,这才放下心来,拍拍胸口道:“少爷,你吓死我了。” 沈熠见芸儿脸色惨白,意识到自己这个玩笑开得有点过分,有些抱歉地道:“乖丫头,对不起啊。我看你刚才在发呆,就想与你玩笑一下,不是真要吓你的。” 芸儿连连摆手,微笑道:“少爷说的这是哪里话,我其实也没有怎么吓到,就是您出现得太突然了些,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对了,少爷、少夫人,茶点已经备好了,你们可以边吃边审。若是需要做笔录,奴婢可以代劳。” 沈熠细想了片刻,觉得芸儿的提议有些道理,于是点头道:“也好,那就麻烦你了。”说罢,他与赵云溪一左一右地坐到旁边的石凳上,悠悠地喝起茶来。 估摸着该给的心理压力已经给足了,沈熠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石桌上,沉声道:“说说吧,你们为什么要阳奉阴违,私自放云家的下人离开云家大宅?” 两名衙役被茶杯的响声吓得打了个哆嗦,浑身颤抖个不停。他们此时已经知道了沈熠和赵云溪的真正身份,也知道自己犯了不该犯的错误。此时唯一的想法便是如实地回答沈熠的问题,以期得到轻一点的惩罚。因此,当沈熠的问题刚问完后,跪在左边的那名衙役立即道:“回沈爵爷,小人知罪。小人不敢贪财的,请沈爵爷饶过小人这一次吧,小人以后再也不敢了。小人上有八十岁的老娘,下有嗷嗷待哺的儿子,要是小人出了事,小人这一大家子都没有了活路了啊……” 沈熠被这衙役唠叨得脑仁直疼,很是恼火地冷喝道:“住口!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这般啰里啰嗦的,成何体统。再敢多说一句废话,我拔了你的舌头。” “是,是,小人知罪,小人……”那名衙役连忙认错,可很快又想起了沈熠的警告,硬生生地憋住了下面的话,等待沈熠进一步的审问。 沈熠单手捏着茶杯盖,不停地敲击着茶杯。那清脆的声音落在那名衙役耳中,简直就像是催命的音符一般。几息之后,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继续问道:“云家的人究竟给了你们多少钱,竟能让你们胆敢违抗上命?还有,云家的人离开云家大宅所为何事,你们可知道?” 这时,跪在右边的那名衙役答道:“回沈爵爷,云家的人给了我们兄弟俩十两银子,那可是我们俩将四个月的俸禄。我们俩一时财迷心窍,就接受了云家的人的贿赂。至于他们要离开云家大宅的目的,小人也已经问过了,他们说是想要去买菜,招待家里来的客人。” “买菜?”沈熠都快被这个蹩脚的理由气笑了,怒骂道,“云家今天去了多少人,你们俩难道看不见吗?要是想招待我们,就凭他们两个人买的菜够吗?” 两名衙役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认命般地道:“小人知罪!”他们自然知道“买菜”这种借口很假,但看在那十两银子的份上,他们也只好装作不知道,将那两人放了出去。此时的他们后悔不迭,只恨自己没有早些注意到沈熠还留了后手,否则他们绝对不会贪这十两银子的。 “行了,你们俩除了会说‘知罪’外,还会干什么?”沈熠有些头大,不满地道,“关于你们有没有罪,稍后自会有魏城判断的。现在,我该让你们与云家的人当面对质了。姝儿,再辛苦你一趟,去将云家那两个人也提过来吧。我现在很想知道,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去。” 姜姝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沈熠则一边喝着茶,一边吃着茶点,一边与赵云溪探讨着曲硕县衙的案子。都快过去一个半时辰了,也不知贺新那边审得怎么样了。不管怎么说,宁秋华上诉的案子毕竟发生在六年前的事。这六年的时间,许多的证据和线索都断了,如今再审起来,绝对没有那么容易。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姜姝终于将沈熠要的人提来了。只见这两人全身是土,口鼻流血,一看便是被人胖揍过。见到这一幕的沈熠不禁好奇地问道:“姝儿,这是怎么回事儿,你动的手吗?对了,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我记得关押这两人的地方到院子也不过两三百步的距离,就算是跑上三个来回也用不了这么久吧。” 姜姝将拎在手里的两人重重地扔到地上,随后回到沈熠身边,愤愤地道:“少爷,我确实揍了他们俩一顿,不过他们俩也是咎由自取。你有所不知,我去提他们来回话时,这两个下三滥的玩意儿,不知道把什么乱七八糟的粉末吹了我一脸,还装模作样地说什么‘倒也,倒也’。我一怒之下,狠狠地收拾了他们一顿,又去简单地洗了把脸,这才来得迟了一些。” 听完姜姝的话,沈熠第一时间便觉得那粉末多半是迷药,于是怒气冲冲地看向云家那两人,冷声道:“你们刚才吹的迷药是从何而来的,还不如实答来。” 云家那两人听到沈熠这么轻易地就猜到了他们用的是迷药,不由得有些惊讶,好奇地看着沈熠。他们只知道沈熠的身份不简单,可并不知道沈熠究竟是什么人。 见云家那两人对自己的问题爱搭不理的,沈熠又一次感到自己被小瞧了,这让他不禁有些生气,愤愤地道:“好啊,你们俩跟我装硬汉子是吧?姝儿,给我挑断他们的手筋、脚筋,我倒想看看他们还有多硬气。” 这话一出,赵云溪、芸儿和姜姝三人都愣在了原地,不明白沈熠这股无名怒火从何而来;那两名衙役则被吓得疯狂哆嗦,就好像即将要被挑断手筋、脚筋的人是他们下手一样。一瞬间,院中变得异常安静,甚至能听到沈熠沉重的呼吸声。 作为沈熠的贴身护卫,姜姝最终还是选择忠实地执行沈熠的命令。只见她轻轻地拔出怀中的宝剑,慢慢地走向云家那两人。清晰的脚步声落在那两人耳中,简直是一种重击心灵的折磨。 云家那两人没想到沈熠竟然如此狠辣,一言不合便要动手,吓得当即就认了怂。尤其是那个一脸奸相的人,在姜姝的宝剑距离他的手腕处还有三尺的距离时,他便已经被吓尿裤子了,带着哭腔道:“这位爷,小人知错了,您就饶了小人吧。不管您问什么,小人一定知无不言。” 云家的另一人见状,也跟着乞求着,只是不像那个尿裤子的人那么丢人现眼。但即便如此,整个院子一时间还是充斥着此起彼伏的乞求声,直吵得人头疼。再加上空气中时不时传来的尿骚味,更是令人一肚子气。 沈熠被吵得烦了,情绪不受控制地怒骂道:“闭嘴,啰里啰唆的,像什么样子。”说着,他一把抓起手边的茶杯,狠狠地砸到云家那两人面前,杯中的茶水和茶杯的碎渣子甚至溅到了那两人脸上,直接震慑住了在场的人。 云家那两人当即收了声,怯怯地蜷缩在一起,等候着沈熠的“判决”。而沈熠也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开门见山地道:“行了,你们的手筋、脚筋就暂时寄存在你们身上。说罢,你们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身份,奉了谁的命令,擅自离开云家大宅所为何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给我说清楚了。若是有所隐瞒,休怪我出手狠毒。” “是,是,小人绝不敢隐瞒。”云家那两人忙不迭地道。最终,还是由那名外貌奸猾的人率先回道,“回这位公子,小人名叫‘齐森’,他叫‘孟存’。小人是老爷云旭的下人,负责与汇丰当铺的人联系。至于他,小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更不知道他留在老爷身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图谋。而小人之所以要离开云家,是因为昨日上午,老爷突然告诉我,说是他可能要遇到麻烦了。一旦他被带离云家,就让小人去汇丰当铺报信,请汇丰当铺的掌柜的带人前来帮忙。” 听到“云旭”这个名字,沈熠不自觉地与赵云溪交换了一个眼神。据他们所知,自从云滨卧床不起后,云家的大权名义上由云杰掌管,但实际上却是落在了云家如今的当家主母唐正梅手里,而云旭则是辅佐云杰接任云家家主的关键人物。云杰如今牵涉到六年前云家大少爷云升强抢民女朱胜兰的案子中,此刻应该正是在曲硕县衙接受贺新的审问呢,唐正梅这个当娘的自然不会待在家中。至于云旭,此人虽然与当年的案子无关,但沈熠却觉得他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不管怎么说,他只是云滨的三弟,按照圣朝的家族继承制度,在云杰这个儿子还活着的时候,云旭无论如何也没有资格插手云家的事。可事实却恰恰相反,云旭不仅插手了云家的大小事宜,而且还与一个汇丰当铺扯上了关系,这一切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第296章 汇丰当铺 沈熠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本能地觉得这个汇丰当铺必然与云家这几年的变故有关,于是追问道:“汇丰当铺是怎么回事儿?还有,云旭与他们是什么关系?” 而在这时,玄奇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她冲着沈熠打了个招呼,径直来到齐森和孟存身前,扫了一眼这两人后,有些不解地道:“有意思,一个身中剧毒的人竟然伙同另一个下毒的人给其他人下毒,这是什么章程?欸,这什么味道,怎么这么奇怪?” “八师姐,你不是回去休息了吗,怎么又过来了?”沈熠站起身来,也同玄奇打了个招呼,随后没好气地瞪了孟存一眼,好奇地道,“对了,八师姐,你说他们俩有人中毒了,这是真的假的?” “我听说姜师妹被人吹了一脸的迷药,就想过来见见这个胆大包天却蠢不自知的人是谁。至于中毒的事,那当然是真的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玄奇冲赵云溪点了点头,坐在她的左手边,指了指齐森道,“中毒的正是此人,下毒的就是他旁边那个人,药瓶还在他的身上呢。说起来,这种下三滥的毒,我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了。喂,那个谁,你手里那‘天仙子’的毒是谁配的?这么冲的味道,行内人一闻就知道是劣质毒药。再说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用那个,真是掉份儿。喂,你是不是尿裤子了?亏你还是个男人,真是丢人。” 孟存又惊又羞地看着玄奇,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惊的是他不明白玄奇是怎么看出来他手里的毒的,羞的是玄奇一个女儿家竟然这么直接地将他做出的糗事说了出来。而与此同时,他也对自己在毒术方面的天赋产生了强烈的质疑,不由得露出一丝颓废的神色。 沈熠虽然也对玄奇的“大大咧咧”有些不习惯,但他更好奇齐森与孟存之间的关系,不禁好奇地地问道:“你们俩难道不是一伙儿的吗,他为何要给你下毒?” 齐森有些怨毒地看了一眼孟存,愤愤地道:“小人怎么可能会跟他是一伙儿的,要不是为了老爷,小人早就跟他拼命了。小人虽然是个奴才,却也不会摇尾乞怜,与这种人沆瀣一气。” 见到齐森这么激动,沈熠心中的疑惑更深了,追问道:“你说你是为了云旭才变成这样的,可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就不要磨叽了,赶紧说吧。” 齐森见沈熠对云旭以及云家的事非常感兴趣,不由得心生好奇;又见沈熠此时的情绪比较稳定,这才鼓起勇气,小声地问道:“这位爷,恕小人冒昧,敢问您是什么人,为何这般关注云家的事?” 沈熠被这个莫名奇妙的问题搞得有些迷茫,不禁反问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你不是自称云旭的心腹吗,怎么会不知道云家昨天来了什么人?莫非你在骗我?” “不,不是的。”齐森急忙否认道,“这位爷,您先别生气,听小人解释。小人虽是老爷的心腹,但因为接触的事比较隐秘,平日里基本不会出门,一直藏在老爷的密室中。只有与汇丰当铺联系时,小人才会由后门离开云家。” 听完齐森的解释,沈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暗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这个云旭确实不是那么简单的角色。一旁的赵云溪这时也意识到云旭的可疑之处,冷声道:“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现在,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将汇丰当铺与云旭之间的事如实道来吧!” “就是,就是。”沈熠附和道,“我这位八师姐可是毒中圣手,她既然能看出你中了什么毒,自然有办法给你解。你要是想活命,就不要对我们有所隐瞒。就当是为了云旭,你也不愿意就这么憋屈地受制于人吧。” 齐森像是被沈熠的话说动了,他偷瞄了一眼玄奇,随即长舒了一口气,正式介绍道:“汇丰当铺出现于六年前……” “六年前?你确定吗?”沈熠有些失态地道。当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时间的时候,他差点儿都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两天听到的许多事都与这个时间有关,使得他很是迷茫,很想马上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人确定。”齐声点头应道,“汇丰当铺刚刚开张的时候,小人还曾跟着老爷去凑过热闹呢。虽然过去六年了,可小人仍清楚地记得当时发生的那件怪事。” 齐森的话成功地勾起了沈熠的好奇心,也使得沈熠忘了一开始想要刀了齐森的事,兴致勃勃地催促道:“怪事?什么怪事,说详细些。芸儿,再拿盘点心来。” 见沈熠不再喊打喊杀,齐森微微松了口气,回忆道:“六年前的春天,小人陪老爷外出郊游,回来时发现街口处开了一家汇丰当铺。一般来说,经营这种生意的多是些上了年纪的有眼力的人,可汇丰当铺却很奇怪,他们的掌柜的是一个名叫‘莫大’的非常年轻的人,看起来就比小人小了一两岁。老爷当时也觉得奇怪,就抬脚走了进去。自那之后,小人就目睹了一系列奇怪的事。 首先便是那个莫大非常了解老爷,一开口便使劲儿地恭维着,然后便要请老爷吃饭。小人很确定老爷并不认识那个莫大,本想让老爷拒绝这突如其来的好意。可老爷被吹捧得不知天上地下,丝毫不顾小人的劝阻,便跟着莫大进了后堂。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老爷神情怪异地从后堂出来了。小人担心他遇到了什么麻烦,便上前询问。可老爷像是没听见一般,头也不回地回了家。无奈之下,小人也只好跟着回去了。 当天夜里子时左右,老爷将小人叫到书房,一开口便让小人负责汇丰当铺和他之间日后的书信传达。小人听得稀里糊涂的,便再三追问老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最终,老爷告诉小人,他与汇丰当铺的掌柜的谈了一笔生意,但他不方便出面,只能让小人从中斡旋。 小人服侍老爷已经快二十年了,自然知道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哪会做什么生意,只要不将大老爷和昭训娘娘攒下的家业败个一干二净就已经是万幸了。因着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小人自然不愿看到老爷犯错。可是,任凭小人如何继续追问,老爷一句话多余的话都不愿说,只是让小人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第二天早晨,家里突然来了一个人,也就是小人身边这个人。他自称是老爷昨晚在汇丰当铺买的家奴,随后便在家里住下了。小人觉得奇怪,便去问老爷,既然要买家奴,为何不到牙行去,偏偏要在一个刚开业的当铺买,这既不符合规矩,也无法保证此人的忠心,实在是不妥。可老爷却说,这件事是他决定的,让我不必胡思乱想。即便是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他也毫无怨言。 听到老爷这样说,小人身为奴才,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了。自那之后,孟存便一直跟在老爷身边。在许多事情上,老爷都是按照他的建议做的。有些时候,老爷还会主动地向他请教。小人自从目睹了这种种怪异的现象后,心里始终不明白,老爷究竟为何要这样做。可每次向老爷提问,老爷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从不愿与小人说这其中的是非曲折。 在此之前,老爷虽然行事荒唐了些,但毕竟还是不损害云家的利益的。可自从那晚去了汇丰当铺之后,老爷就时不时地将自己房里的金银瓷器送到汇丰当铺去,说是要换些现钱。可过了大半年的时间,小人从未见到过老爷有拿过一两银子回来。 那年秋日,云家发生了一系列始料未及又无比怪异的事,最后,大少爷因病暴毙,大老爷卧床不起,整个云家一时间乱成了一锅粥。最后,孟存建议老爷扶持二少爷云杰担任云家家主,并由老爷辅佐。一开始,小人还以为孟存是真心为了老爷的前程着想。可后来才知道,老爷虽然以云杰少爷的名义接手了府里很多的生意,也赚了不少的银子,可这些钱只有很少的一部分进了云家的账,其他的全都不知下落。 这件事很快便被大夫人知道了。当时,大夫人借着大老爷的名义,闹着要收回老爷手里的生意。由于大老爷还活着,老爷自然不能无视大夫人的诉求。最后,在族中几位长辈的协调下,老爷承诺将手中的一半生意交给大夫人,无论是否营收,老爷一概不会插手。 大夫人最终还是妥协了,她答应了老爷的提议,并将这些产业过割到了云杰少爷的名下。可就在当天夜里,老爷让小人将一封信送去汇丰当铺,并指明要当面交给当铺的掌柜莫大。半路上,小人想着自从遇到汇丰当铺以后,家里发生的怪事太多了,于是便偷偷地拆开了信封,这才得知老爷这段时间以来所赚的钱全都进了汇丰当铺的口袋。除此之外,小人还看到老爷在信里面说了大夫人争抢家里产业的事,希望莫大能理解他的不得已。当时我便想将这些事告诉大夫人,让大夫人提前做好准备。可惜的是,孟存那晚竟然偷偷地跟踪着我。他发现了我私自看信的事,于是给我下了毒,又用老爷的生命安全威胁我,让我对此事守口如瓶。无奈之下,我只能答应他的要求,从此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自那之后,云家便成了替汇丰当铺敛财的工具,甚至连宫里赏赐给昭训娘娘的各种祭祀物品也没能逃掉,一直到了今天。这位爷,这便是事情的全部真相,还请您明查。” 听完齐森的讲述后,沈熠沉默着看向赵云溪,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实在没有想到,云家竟会将事情做得这么难看,不管怎么说,贤妃的身上总归流着云家的血,这实在是令人心寒。同时,他也很想知道云家究竟为何会如此大胆,竟敢贪污宫里赐给贤妃的祭祀物品。此事一旦被外人得知,云家必定会落得一个欺君之罪,难道如今的云家真就这么不怕死吗?可话说回来,无论云家发生了怎样的变故,这些都与他这个沈家的人没有什么关系。可不巧的是,他的妻子赵云溪身上却有着一丝云家的血脉,且云家贪污的是本属于赵云溪的母妃的祭祀物品。于情于理,赵云溪都不得不出面。如此一来,他自然也不好置身事外。 “小九,你打算怎么办?”细想了片刻,沈熠还是将此事的决定权交给了赵云溪。不管云家贪污那些祭祀物品是为了什么,但就这件事的性质而言,已经是非常恶劣的了。就算是赵云溪执意要将此事闹大,让云家蹲大牢也是在情理之中的。当然,不管赵云溪做什么决定,他肯定会毫无疑问地双手赞成的。 “啊,什么?”赵云溪有些恍惚,后知后觉地道。她原本以为云家将其母妃的灵位搁置在云家祖祠中那间破落的小房子中已经很过分了,没想到还有这种意料之外的事,这令她的心里产生了深深的恨意。 沈熠默默叹息了一声,轻轻地拍了拍赵云溪的手,随即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他清楚地知道,以赵云溪的聪慧,自然能明白他的意思。坦白来讲,他倒是希望赵云溪能狠下心来,给云家一些惨痛的教训,让云家知道谁才是云家迅速崛起的核心。当然,这样做未免有些伤感情。但在他看来,这样的云家根本值不上赵云溪的感情。若是他的亲娘舅一家也会这样对待他的母亲,他一定会与这样的娘舅家恩断义绝的。 回过神来的赵云溪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略显失落地道:“夫君既然已经让云州府兵控制了云家,那我就跟他们慢慢算账吧。母妃虽然早已不在人世,但我作为她的女儿,自当要为她这些年所受的委屈讨回一些公道。我原本打算明年清明时将母妃的灵位请回家里供奉呢,但没想到云家竟然如此不讲情面。他们既然无情无义,我又何必忍气吞声。云家既然如此不尊敬母妃的灵位,那我便要将母妃的灵位正式地供奉在云家祖祠,并且要云家上下全部的人为母妃守灵三年。此外,我还要让他们每日焚香沐浴,早、中、晚三次虔诚地诵读往生经文。夫君,听说道宗是天下修道之人最向往的地方,不知可有什么灵验的往生经文吗?” 第297章 搜寻证据 沈熠有些尴尬,模棱两可地道:“应该是有的吧,回头我问问三师兄。你也知道,我这个道宗弟子是挂名的。”按照他脑海中的知识,前世的道教有很多经典的超度亡灵的经文,如《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妙经》《太上道君说解冤拔罪妙经》《洞玄灵宝玄一真人说生死轮转因缘经》等。如今,他来到了圣朝,遇到了当世道教有且仅有的唯一大派道宗,且因缘际会地成了道宗的弟子,自然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打探和咨询这些消息。毕竟在这个凭空出现的平行世界上,至今还没有马克思主义让他信仰。 赵云溪轻轻地“嗯”了一声,接着道:“除了让云家为母妃守灵外,我还要让他们加倍偿还被他们贪污掉的祭祀物品,就算是让整个云家来赔,我也不会在意。云家既然已经在这件事上做了初一,那我就做一回十五。云家能有今日,还不是多亏了母妃,可享受了这些福报的云家人却对母妃没有丝毫的敬意。与其让这种毫无人性的云家留在世上膈应别人,倒不如让它回到它原本的模样。” 沈熠微笑着看着赵云溪,眼神中充满了欣赏和肯定,语气坚定地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前世的他曾在小说和影视剧中见到过许多圣母心泛滥的角色,甚至在日常生活中也遇到过那样的人,一度惹得他直犯生理恶心。好在赵云溪不是那样的人,这一点令他很是庆幸,暗道“天不负我”。当然,就算是赵云溪真的做了什么圣母心泛滥的行为,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的,谁让他是赵云溪的夫君呢。自他们成亲的那天起,赵云溪便代表了他自己,而他也代表了赵云溪。 尽管得到了沈熠肯定的答复,可赵云溪仍旧有些不安,小声道:“夫君,我这么对待云家,你不会觉得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冷血之人吧?” “怎么会呢?”沈熠笑着接过话茬,宽慰道,“小九,在这件事上,你做的决定是对的。换作是我,我的手段或许会比你更激进。说句不好听的话,云家虽然是你的舅家,可这么多年都没有与你来往过,本就没有多少感情。此外,此事本就是云家有错在先,不管你怎么反击,那都是情理之中的事。就算是说破了大天,你的做法也是无可厚非的。” 赵云溪虽然也不止一次地想过沈熠会尊重并认可她的决定,但在没有得到沈熠正式的回应之前,她还是有些不安的。直到此刻,她终于彻底地放下了心,含情脉脉地看着沈熠,不自觉地握紧了沈熠的手。若不是还有闲杂人等在场,她一定会给沈熠一个大大的拥抱。对她而言,这辈子最大的幸福应该就是遇到了沈熠。作为枕边人,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沈熠对她的爱意、尊重和认可,而这正是她最喜欢沈熠的地方。或许在正阳宫侧殿初见的那一刻,她便已经沦陷在沈熠的温柔中了。 沈熠自然也感受到了赵云溪的心意,很是温柔地笑了笑,突然提议道:“小九,要不我们去一趟县衙吧,也不知贺新审讯得如何了。没有猜错的话,唐正梅今天应该也在现场。顺利的话,我们就让贺新出面,公审云家对贤妃娘娘的不敬之罪,你觉得如何?” 赵云溪微一沉思,觉得沈熠的提议非常不错,于是点了点头。尽管她没有说什么,但从她激动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对云家众人“开刀”了。 沈熠也不磨叽,当即站起身来,吩咐道:“来人,将这两人带下去严加看管。切记,没有我和小九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私自与其接触。” 负责看守齐森和孟存的禁卫应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将这两人拖了下去。 巳时三刻,沈熠一行来到了曲硕县衙。在亮明身份后,他们很快便被恭敬地请到了大堂中。 见到沈熠和赵云溪出现,贺新暂时停止了审讯,起身向两人施礼道:“下官见过沈爵爷、同安公主!” 沈熠摆了摆手,客套道:“贺府尹不必客气!我和小九只是想了解一下审讯进程,并没有其他意思,你继续吧,我们在一旁坐着听审就越好!” 贺新应了一声,随后坐回原位,轻轻地拍了一下惊堂木,沉声道:“云杰,朱宁氏告你强抢其女朱胜兰,贿赂官府打伤其夫朱成,你可认罪?” 跪在堂下的云杰脸色阴晴不定,偷偷地看了一眼其母唐正梅,终究还是否认道:“回府尹大人,草民不认罪。这老妇说了那么多,可依旧没有真凭实据,草民怀疑她是故意诬陷,请府尹大人明察!” 贺新黑着脸一言不发,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进行下去。毕竟宁秋华所告的这桩案子距今已有六年,且朱胜兰至今生死不明,光凭宁秋华这个人证,他实在无法判决。 眼看审讯陷入僵局,沈熠突然开口:“你想要真凭实据是吧,好,那我就给你真凭实据。贺府尹,劳烦你派人去这位云家‘大少爷’的院里挖一挖、搜一搜,尤其是花园或是水井,或许会有大收获。” 此言一出,云杰脸色大变,下意识地道了一声“不可”。他很清楚他的院里埋着些什么,一旦被人公之于众,他至少也要被判流放。 贺新毕竟是凭真本事才爬到如今这个地位的,见到云杰如此反应,他立马便明白了什么,当即命衙役前往云家大院搜寻证据。可令他深感疑惑的是,沈熠怎么会知道云杰的院子中有证据呢。 沈熠也看出了贺新心中的疑惑,但他并没有多做解释,而是看了一眼唐正梅,语气冰冷地道:“贺府尹,搜寻证据多少也需要一些时间,趁着这个间隙,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云夫人,不知是否方便?” 贺新自然不会拒绝,微笑着站起身来,冲沈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像是要将座位让给沈熠。 “不必如此麻烦,我这里就很好。”沈熠拒绝了贺新的好意,看向唐正梅道,“云夫人,我想问你的第一个问题是,贤妃娘娘的灵位被放在那种小房间中,究竟是谁的主意?” 唐正梅涨红着脸,支支吾吾地道:“此事是二房云旭做的,与妾身无关。” “哦,是吗?”沈熠冷笑一声,厉声道,“那么,朝廷每年赐给贤妃娘娘的祭祀之物都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通往贤妃娘娘之路的那条路无人清理,以致荒草丛生?” 唐正梅张了张嘴,又沉默不语。她虽然不知道沈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她知道沈熠绝不是那种无的放矢之人。一旦这个问题她回答得不满意,云家只怕是要沾上大麻烦。 见唐正梅犹豫不决,沈熠自然也不会跟她客气,再次问道:“怎么了,不想说吗,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给你丈夫云滨下毒的那个江湖人究竟是谁指使的?” 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刺激得唐正梅不知如何开口。此时的她心中只有一道声音:“沈熠要毁了云家。” 几息之后,沈熠站起身来,一步步地走向唐正梅,冷嘲道:“云夫人,你是不是忘了,云家究竟是沾了谁的光才有今天这份殊荣的,你们怎么敢这样对待贤妃娘娘,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 唐正梅一个趔趄,往后倒退了两步,忽地跪倒在地,膝行至一直冷着脸的赵云溪面前,连连磕头道:“公主殿下明察,这些混账事都是云旭干的,不关妾身的事啊。” 赵云溪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道:“你是云家的当家主母,你竟敢说这些事与你无关。云夫人,你当真以为本宫好糊弄吗?” “妾身不敢,妾身……”唐正梅脸色发白,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分辩。云家这几年屡屡遭变,本就摇摇欲坠了,而她也一步错,步步错,以至于陷到如今这个尴尬的处境中。早知道有这样一天,她当初就不该做一个败儿的慈母。 见状,沈熠向赵云溪使了个眼色,然后对贺新道:“贺府尹,实不相瞒,我与小九这次过来,除了想了解一下六年前那桩旧案的审讯进展外,还有一桩案子要上诉,具体的就由小九与你说吧!” 赵云溪来到堂中,二话不说就冲着贺新浅浅福了一礼道:“贺府尹,本宫今早与驸马审讯了两个云家的下人,意外得知云家竟贪污了朝廷这些年赐给母妃的祭祀物品。本宫不知此事真假,劳烦贺府尹帮本宫查明真相。若是真有人敢如此胆大包天,还请贺府尹依律惩处!” 贺新早在赵云溪有向他行礼的意向时便及时地侧过身子并躬身施礼,待听完这位公主殿下的话后,他更是毫不犹豫地就应了一声“遵命”。不得不承认,云家的胆子确实很大,竟然连这种赏赐都敢贪污,简直是自寻死路。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以这位公主殿下如今的身份,想拿捏一个云家还不是轻而易举,她为什么不亲自处理此案呢? 唐正梅这时候已经惶恐不安了。自己的儿子如今官司在身,随时都有可能被判刑;她自己现在也遇到了大麻烦,一个不小心也会被没为官奴。若是当初她没有犯糊涂,现在应该也没有这么多折磨吧。 沉思间,唐正梅的耳畔半传来了贺新冷冰冰的声音:“云唐氏,公主殿下刚才所言,你应该听清楚了吧。本府现在问你,云家是否真的贪污了朝廷历来赐给贤妃娘娘的祭祀物品?你最好如实招来!” 唐正梅回过神来,求助似的看了一眼赵云溪,希望这个与他们云家有一丝亲缘关系的公主殿下能网开一面。然而,赵云溪自始至终没有回应过她的眼神。 短暂的沉默过后,唐正梅认命般地道:“回府尹大人,公主殿下此言属实。” 贺新似乎是没想到唐正梅会这么干脆,愣了一下方道:“既然如此,那本府就只好按律,暂时将云家众人下狱,并将案宗上呈刑部与大理寺。至于最终如何定罪,还是要看朝廷的意思。” “且慢,贺府尹,我有话要说!”沈熠突然开口,“贺府尹,据我所知,此案还与汇丰当铺有关。为了斩草除根,我想请贺府尹传文给云州府兵,让他们将汇丰当铺的所有人全部捉拿归案,尤其是那个名叫‘莫大’的掌柜。此人或许是江湖高手,捉拿时千万不可大意。另外,我的手里还有两个云家的下人,他们与云旭的关系非同一般,或许能成为很好的证人。” “多谢沈爵爷提醒,下官明白了。”贺新客套了一句,当即写信给奉命包围云家大宅的云州折冲府旅帅童甸,让他匀出一批人去汇丰当铺拿人。 为了保险起见,沈熠也给留守在馆驿中的玄奇写了一张条子,请这位精于毒术的八师姐到汇丰当铺走一趟,确保能将嫌疑人所有人一网打尽。 安排好赵云溪上诉的案子后,贺新将目光转向堂下面色凄然的宁秋华,温声道:“朱宁氏,本府已经派人去搜查证据了,你且耐心等候。只要你说的事情都是真的,本府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你先站起来,等证据到了再说。” 宁秋华原本以为贺新将她的案子忘了,不曾想这位府尹大人及时地给了她反馈,并且允许她站着,心中不禁有些暖意。她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百姓,在没有遇到这位府尹大人之前,她一度以为女儿和丈夫的冤情无处可诉了。好在这天底下还有好官,让她对这个世界多少有了些希望。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前往云家搜寻证据的捕班衙役神色复杂地回来了。 圣朝承袭前朝旧制,衙门中一般设有“三班衙役”,即皂班、捕班、壮班。皂班衙役又被称为“皂隶”,负责长官的随行护卫、开道,升堂站班以及在公堂上执行刑苔;捕班衙役又被称为“捕班快手”,简称“捕快”,负责案件侦缉,抓捕罪犯,传唤被告、证人等;壮班衙役又被称为“民壮”,负责把守城门、看守牢狱、守护库房等。三班衙役均由出身相对不错的良籍之人担任,其领头人统一被称为“班头”。 “府尹大人,小人斗胆,请您到大堂外看一看。”捕班衙役的班头潘丞向贺新躬身施了一礼,眼角扫了扫跪在地上的云杰和唐正梅,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回事儿?”贺新一头雾水地看着潘丞,表情中似乎有些不悦。 潘丞虽然察觉到了贺新的神情变化,但他还是鼓起勇气,请示道:“府尹大人,小人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您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贺新还没来得及开口,沈熠却主动接过话茬,笑道:“贺府尹,既然这位班头再三相邀,我们还是出去看看吧,说不定还真的有什么意料之外的收获呢。” 第298章 对簿公堂 听到沈熠这般说,贺新自然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满,侧身道:“沈爵爷请!” 两人一同来到大堂外,只见空地处放着十副盖着白布的担架。而在这些担架四周,站着十来个脸色阴沉的捕班衙役,不时地议论着什么。 看到这些担架,沈熠的心中顿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前世的他看过一部古装剧,里面的情节与目前的情况非常相似。 “这位班头,难道这些都是从云家大宅挖出来的尸骨吗?”沈熠眉头微蹙,有些不忍地道。 潘丞有些迟疑,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沈熠的问题,而是请示性地看了一眼贺新。他虽然明白沈熠的身份不简单,但毕竟事关人命大案,他还是需要得到贺新这位府尹大人的允许才可以开口。 核心也明白潘丞的心思,沉声道:“这位是同安县子沈爵爷,他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不必犹豫。” 得知沈熠的真实身份后,潘丞立马换了一副表情,有些谄媚地道:“回沈爵爷,您说得不错,这些确实都是从云杰的院子中找到的尸骨。其中,六具尸骨是从一口枯井中挖出来的,四具尸骨是从花园的一棵梅花树底下挖出来的。” 潘丞的声音不大不小,大堂中的众人自然都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个神色各异。 赵云溪莲步轻移,来到了沈熠身边,眼神阴冷地看着面前的一片惨白,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可是十条人命啊,云家怎么敢的? 魏城神色惶恐,暗暗思考该如何妥善地处理这桩案子。作为曲硕县的父母官,他的治下发生了这种人命大案,而且当着顶头上司和皇家公主的面。朝廷一旦追查起来,他多少也会受到牵连。 身为此案被告人的云杰顿时瘫软在地,整个人像是一滩烂泥一般。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些尸骨埋在院里已经好些年了,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被人挖出来了呢? 唐正梅面如死灰,整个人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多岁,眼神复杂地看着瘫倒在大堂中的云杰。身为母亲,她自然知道自己的儿子曾经做过什么事,但因为爱子心切,她便一次次地帮儿子隐瞒,甚至买通了关系,将这些事遮掩了起来,可一朝事发之后,她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宁秋华眼眶含泪,颤巍巍地朝着大堂外走去。她虽然已经想到这一天早晚会来的,可当看到那些盖着白布的担架时,她那一颗本就伤痕累累的心彻底碎裂了,撕心裂肺地哭喊道:“我苦命的女儿啊……” 大堂外的贺新听到宁秋华的伤心欲绝的哭声后,他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要安抚一下这位可怜的老人家。 这时,沈熠冷冷地盯着瘫倒在堂下的云杰,恨声道:“云杰,你现在还有何话可说?” 云杰终于有了一丝害怕,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他其实很怕死,尤其是当他知道自己有机会继承庞大的家业,并且可以继续在曲硕县作威作福时,他更是变得惜命。这些年来,他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为曾经做过的事而受到惩罚,甚至送掉性命。可是,当这一切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再也不能强装镇定了。 唐正梅痛惜又宠溺地看着云杰,挣扎了片刻后,她再次硬着头皮反驳道:“府尹大人,就凭这些尸骨,怎么能证明我的儿子是杀人凶手呢。你应该知道,云家大宅是后建起来的,谁能保证这些尸骨不是原本就有的?” 听到这话,本就已经崩溃的宁秋华再也忍不住了,猛然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盯着杀害了他女儿的凶手,厉声哭诉道:“你们这些杀人凶手,还我女儿命来。”说着便要向唐正梅和云杰冲去,幸好有捕班衙役及时阻拦,才避免了一场厮打。 贺新万万没有想到,证据明明都摆到面前了,唐正梅竟然还能否认,这不禁令他怒火中烧。然而,理智告诉他,唐正梅说的并非没有道理,除非能证明这些尸骨被埋的时间。可是,这又该怎么证明呢? 沈熠也被唐正梅的垂死挣扎气笑了,冷笑一声道:“好,既然你想要证明,那我就让你心服口服。魏知县,麻烦你将县里的仵作叫来验尸。虽说只有些尸骨,但只要按我说的做,定然能查到关键信息。” 魏城诚惶诚恐地应了一声,急忙吩咐一名捕班衙役去传仵作邹宁前来。现在的他恐怕比在场的任何人都希望能早些了结这桩人命案子,否则他的仕途怕是也要到此为止了。 很快,邹宁就背着箱子出现了,其身后还跟着一名同样背着箱子的年轻男子。两人齐齐地向魏城施了一礼,有些拘谨地道:“小吏邹宁,携劣徒孟哲见过知县大人,不知知县大人有何吩咐。” 当着沈熠等人的面,魏城丝毫不敢摆架子,和气地道:“邹宁,非是本县有事吩咐,而是这位沈爵爷有事吩咐。沈爵爷身份尊贵,你切不可失了礼数。” 闻言,邹宁忙不迭地向沈熠施了一礼,还要再客套两句时,沈熠打断了他的话,正色道:“邹宁,你在仵作一行上干了多久了?” “回沈爵爷,小吏已经干了二十一年了。”邹宁不敢有丝毫隐瞒,如实答道。 “那就好。”沈熠点了点头,吩咐道,“我叫你来,实则是想让你验验这些无名尸骨,找出一些关键信息,从而为这些冤魂讨回一个公道。我要提前跟你说明,这些尸骨恐怕已经有了年头,检验起来绝对没有那么容易,你可有信心?” 邹宁犹豫了片刻,看了一眼身后的孟哲,待得到徒弟肯定的眼神后,他这才向沈熠做出了保证。 沈熠虽然对这对师徒的行为感到不解,但也没有多问什么,毕竟当务之急是检验这些尸骨。于是,他要求邹宁师徒按照自己的检验要求和方法,详细检验这十副尸骨,并将相关信息记录下来,以作为接下来的呈堂证供。 在邹宁师徒检验尸骨的同时,一名壮班衙役前来禀报,说是县衙门口来了一队府兵,押着八名从汇丰当铺捉拿到的人犯,请贺新和魏城作出指示。 贺新不自觉地看向沈熠,想听听这位年轻勋贵的想法。不知怎么的,他现在有些不自信了,恨不得将审案官的位子让给沈熠。 在沈熠的盘算中,邹宁师徒检验那十具尸骨需要大量时间,倒不如先让贺新先审理云家贪污宫里赐给贤妃的祭祀物品的案子,随后再帮宁秋华讨回公道。于是,他建议贺新命令捕班衙役将汇丰当铺的相关人等暂时押在后堂待审,先将云旭叫到大堂上来,与唐正梅对质,又让捕班衙役跑一趟馆驿,将齐森、孟存两人带到县衙来。 当众人坐回原位后,云旭正好被提到了大堂上,与唐正梅一前一后地跪着。他们俩本就是与贪污案有直接关系的人,此时又跪在一起,心里面别提有多茫然了。 由于贺新觉得自己对这桩贪污案的了解不太多,于是在一开始便提议由沈熠主审。但沈熠却以自己没有官身为由婉拒了他的提议,只是告诉他按照自己的提示审讯即可。 贺新虽然很不习惯被人指点着审案,但他却不敢违背沈熠的提议,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随着惊堂木“啪”地一声响起,大堂内瞬间陷入沉寂。紧接着,两队皂班衙役拖长了声音,喊起了堂威来:“威——武——” “肃静!”贺新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公主殿下先前状告云州府曲硕县云家众人贪污宫里赐给贤妃娘娘的祭祀物品,本府已经正式受理此案。云唐氏、云旭,你们二人作为云家目前实际的掌权人,可有何说法?” 由于唐正梅先前已经从沈熠口中知道了贺新要审理此案的事,故而当贺新的话音刚刚落下,她便迫不及待地道:“回府尹大人,此事都是云旭主使的,妾身只是受到了他的胁迫,这才犯了糊涂,请府尹大人明察!” 云旭原本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押到县衙大堂,可在听到贺新和唐正梅的话后,他当即变了脸色,恨声对唐正梅道:“你个贱妇,你要是再胡言乱语,我一定不会与你甘休!” 唐正梅像是要破罐子破摔一般,丝毫不将云旭的威胁放在眼中,指着云旭的鼻子道:“我什么时候胡说了?你敢说当初不是你主动提议要贪污那些赏赐的吗?云旭,男子汉大丈夫,你敢做不敢当吗?” “住口!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撕了你的嘴!”云旭鬓角一跳,黑着脸看向唐正梅。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今天怎么突然发疯了,竟然连那种要杀头的事都开始往外抖落了。要不是这里是县衙大堂,他一定会暴起的。 “肃静!”贺新怒喝一声,又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随后,长长的堂威声也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云旭不敢再放肆,只得调整了一下情绪,苦巴巴地对贺新道:“府尹大人,这个疯婆子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在公堂上胡言乱语,小人提议先打她一顿杀威棒,让她长长记性!” “你是在教本府如何审案吗?”贺新面无表情地看着云旭,语气有些冰冷。 云旭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叩头道:“府尹大人恕罪,小人绝没有这种忤逆的意思,还请您明察!” 贺新冷哼一声,正要开口,却听得沈熠小声提醒道:“贺府尹,不必与他纠缠这些,问问他关于汇丰当铺的事。” “云旭,本府问你,你与汇丰当铺是何关系?”贺新冷声道。 听到“汇丰当铺”四个字,云旭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一双眼珠子也开始滴溜溜乱转起来,像是在极速思考。沉默了片刻后,他强装镇定地道:“回府尹大人,小人不知道什么‘汇丰当铺’。” 贺新也不动气,适时地将主导权交给沈熠。他知道沈熠先前提出捉拿汇丰当铺一应人等绝不是无的放矢,可他又不知道相关内情,实在不好继续审讯下去。 沈熠明白贺新的无奈,主动接过话茬,嘲讽道:“云旭,你还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啊。我问你,你既然不知道汇丰当铺,没什么要将云家的财物送给他们;你既然不知道汇丰当铺,为什么要给那个名叫‘莫大’的掌柜写信;你既然不知道汇丰当铺,为什么还要将他们的人留在身边,甚至视其为亲信?” 这犹如连珠炮弹一般的提问直接惊得云旭心惊肉跳,他面色苍白地偷瞄了了一眼沈熠,继续否认道:“沈爵爷说的,小人听不懂。” “听不懂是吧,那我就让你听懂。来人,去将汇丰当铺的人提上来,让这位云家的二爷见见。”沈熠冷声道。 云旭这时有些傻眼了,呆呆地跪在原地,看向沈熠的眼神中似乎充满了忌惮和畏惧。突然,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两名“心腹”,脸上的表情更是有趣至极。 不多时,八名来自汇丰当铺的人被拖到了大堂中。他们的身上都带着几处刀伤,或许是被捉拿他们的捕班衙役砍的。 唐正梅原本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在见到为首的那个头发半黑半白的人之后,她突然有些慌乱,急忙转过身去,像是在故意躲避似的;而云杰的眼神中也短暂地出现了一抹惊喜的光芒,随后便黯淡了下去。 沈熠留意到了唐正梅母子两人的变化,有些好奇地扫了一眼他们,随后也看向了那个容貌特征非常明显的人。目光停留了片刻后,他起身离开座位,径直朝着那人走去。 作为年轻一代的高手,姜姝自然能感觉到那人是有点儿本事在身上的,于是紧跟在自家少爷身后,生怕遇到什么危险。 沈熠绕着那人转了两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问道:“你是毒王教弟子闻人午吧?” 那人猛地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沈熠。半晌后,他声音沙哑地道:“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沈熠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般地道,“原本我还有好多事情想不明白,可在看到你之后,答案好像呼之欲出了。看样子,你出现得很是时候。” 第299章 闻人午 贺新在一旁听得云山雾罩的,根本插不进去话,只好默默地看沈熠表演。 沈熠也不客套,完全代入了审案官的角色,拍了拍惊堂木道:“云旭,转过头去,看看身后这个人你是否认识?” 云旭很是听话地转过身体,一脸困惑地看着闻人午,随后摇了摇头道:“回沈爵爷,小人并不认识此人。” “是吗?”沈熠明显不信,但也没深究,瞥了一眼汇丰当铺的人,沉声问道,“莫大何在?” 听到沈熠发问,人群中一个身着丝质长袍的年轻男子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有些迟疑地道:“在下便是莫大,不知这位贵人有什么吩咐?” 沈熠盯着许久那个自称“莫大”的人,略带怀疑地道:“你便是汇丰当铺的掌柜?” “正是。”莫大丝毫没有犹豫,一口承认了下来。 “那好,既然你承认了,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我问你,汇丰当铺与云家究竟有何牵连,云旭又为何要给你们提供大量钱财,你们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沈熠神色肃然,想从气势上给莫大造成压力。 “在下不明白这位贵人的意思。在下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与云家二爷也只有正常的生意上的往来,并无其他目的。”莫大神色平静地回答了沈熠的问题,随后垂下头去,不再多言。 “既然是正常的生意往来,那为何云旭这些年来只有出,没有进?”沈熠驳斥道,“据我所知,近六年来,云旭乃至整个云家都是在为汇丰当铺办事,这一点你如何解释?还有,汇丰当铺名为当铺,可整个铺子里却没有几件像样的典当物,这一点你又如何解释?最重要的是,你旁边那个人可是楚国江湖势力之一的毒王教的弟子,你不会不知道吧?” 沈熠再次抛出一连串直击莫大内心的问题,着实给莫大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 短暂的沉默过后,莫大抬起头来,正视着沈熠极具侵略性的眼神,冷笑道:“那又如何,我们是楚国的江湖人士,你一个圣朝的二世祖,能奈我何?” 沈熠很早之前就从四师兄玄封的口中了解过有关五国的朝廷与江湖之间的事,自然明白莫大这话是什么意思。但莫大不知道的是,除了圣朝勋贵这个身份外,还是江湖第一大派道宗的弟子。以道宗在江湖上的地位和毒王教这个隐世门派的身份,他完全可以以道宗弟子的身份出面,对莫大这些本该是隐世门派却妄想重出江湖的毒王教弟子动手。 “莫大,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但可惜的是,你高兴得太早了。”沈熠冷笑道,“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道宗现任掌门玄彻师兄的小师弟,道号‘玄更’。协助府兵抓你们的那位道长是我的八师姐,想必你们已经领教过我师姐的本事了吧。” 听到“道宗”两个字,莫大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就连原本一脸坦然的闻人午有些慌了。他们清楚地知道,一旦面前这人以道宗弟子的身份出面,按照他们目前的处境来看,只怕是没什么好下场了。 沈熠居高临下地看着汇丰当铺众人,自然将他们的神色变化全都看在眼里。数息之后,他诱惑道:“若是你们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考虑饶你们一条命。可若是你们仍旧不愿意坦白,那我就只好按江湖规矩办事了。你们身为隐世门派的弟子,不好好地待在山里,非要跑到外面惹是生非,想必楚国的江湖正派很乐意对你们做些什么吧。” 对于沈熠这直白的威胁,莫大很识趣地没有多言,眼神复杂地看了看一旁的闻人午,将决定权交给了他们中身份最高人手里。 闻人午这时也陷入了极速的思考之中。坦白来讲,他并不愿意向沈熠暴露他们的目的,除了担心因泄密被教规处置外,他本人也是非常渴望在江湖上行走的。身为隐世门派弟子,他清楚地知道山里的资源有多么贫乏,生活有多么不如意。可若是不将这些说出来,他只怕是性命难保。 纠结了许久后,闻人午决定“如实”招来。在他看来,沈熠只是想要个答案,那他完全可以将真真假假的消息掺着说,反正沈熠也无法分辨真假。 “玄更……道长……”闻人午艰难地叫了一声,他实在无法将面前这个衣着华贵的人与道宗弟子这个身份联系起来。 “有话直说,不必吞吞吐吐。”沈熠似乎早就猜到了闻人午的心思,拉过一把椅子,坦然地坐在他的面前,语气平淡地道,“忘了跟你说了,我曾经抓到过一个名叫‘孟存’的人,他应该也是毒王教的弟子吧。我要提醒你一句,若是你说的与我了解的事实有悖,我不介意让你们见见血。” 或许是因为“孟存”这个名字震慑到了闻人午,此时的他只想着尽快安抚沈熠的情绪,好让他有条活路。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苦笑一声,开始讲了起来。 “事情要追溯到七年前。当时,我教新任教主在重整教中势力后,决定重出江湖,于是在采纳了西护法的建议的基础上,又将几名有智慧、有武力的弟子派到其他四国,负责帮我教敛财,在下便是其中之一。 经过抽签,在下抽到了贵国,于是便一路北上,来到了毗邻我国的云州府。经过一番打听,在下得知曲硕县云家是云州府最有声望的家族,不仅与圣朝宫里有些牵连,而且经营了很多产业。于是,在下便决定以云家为根基,先从云家的手里捞取一些财物,等站稳脚跟后再向贵国腹地伸展手脚。 经过一年的努力,在下终于接触到了云家的核心成员,并与云家大少爷云升,也就是旁边这个云杰少爷搭上了桥……” “你说他是云升?”沈熠猛地提高了声音,神色中满是藏不住的惊喜。原本他还想着怎么快速地帮助宁秋华伸冤呢,岂料闻人午及时送来了助攻,这岂能不令他兴奋。 宁秋华之前说过,当初强抢其女儿朱胜兰的人是云家大少爷云升,可云升后来却暴毙而亡了。然而,知情人却告诉她,云升其实并没有死,而是借用了云杰的名字活了下来。 一开始,沈熠也有些怀疑这个故事,但如今有了闻人午的证词,他不得不重新考虑了。 闻人午似乎早就料到了沈熠会有这种表现,诡异地笑了笑,点头道:“当然,他这张脸还是在下给他换的。” “易容术。”沈熠冷着脸揭晓了答案,可他想不明白的是,闻人午究竟用了何种手段,竟能让同样懂易容术的玄奇也没有察觉。 “不错,但这不是普通的易容术,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换脸之术。”闻人午自傲地笑了笑,进一步介绍道,“此乃我教秘法,乃是取下活人的脸,以秘药浸泡三日,然后以白鲞之鳔制成的续弦胶粘到需要换脸之人的脸上。” “丧心病狂。”沈熠脸色阴沉地骂了一句,也不知是在骂闻人午的手段,还是在骂云升的行为。 闻人午也没有生气,反而心平气和地道:“江湖上都说我教是邪门歪道,提起来恨不能食肉寝皮。我教既然承受了这样的骂名,自然要用实际行动来为自己正名。玄更道长,你说呢?” 沈熠冷哼一声,没有接闻人午的话,他知道自己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怕是要浪费好多时间了,于是强硬地将话题引了回来:“继续说你们与云家的事吧,你知道的,我对你说的那些不感兴趣。” “也好。”闻人午时候出奇得平静,语气平缓地道,“在下打听到云升是个好色之人,于是设计了一场偶遇,给了他一点儿我教研制出来的上品迷药——一品相思,让他成功地睡到了一个姓梁的女子。自那之后,他便经常向我求药以迷奸他看中的女子,而我也趁机从他那里得到了许多钱财珠宝。” 说到这里,闻人午转头看向大堂外,有些唏嘘地道:“都是些如花似玉的妙人儿,可惜全都化成了枯骨。” 沈熠等人都听出了闻人午的言外之意,愤愤地看向缩在地上的云杰,恨不得一刀剁了他。众人怎么也没想到,原本还有些麻烦的强抢民女案竟然这么容易就找到了人证,接下来只要等邹宁师徒检验完尸骨,找到合适的物证后,就可以按律判云杰一个凌迟之刑了。 圣朝虽然是一个封建君主专制的国家,但在事关人命的案子上,向来讲究依律办案,务必保证人证物证齐全。尤其是这种涉及多条人命的要案上,对于证据的要求更是严苛,审讯更是复杂。 一开始,沈熠本打算等邹宁师徒找到物证后,再审讯云杰的贴身丫鬟和仆人,以找到合适的人证。不曾想闻人午竟误打误撞地成了人证,倒是帮了沈熠不小的忙。 “你继续说。”沈熠收回目光,冷冰冰地对闻人午道。若不是为了查明真相,他实在不愿与这种人浪费口舌。 闻人午点了点头,继续道:“自从云升尝到甜头后,他便经常派下人四处猎艳。一开始,他还是很注意自己的行动的,通常是在云家名下的青楼中做这种事。到了后来,他越发地毫无顾忌了,甚至在大街上强抢民女,直到他抢了一个姓朱的女子之后,事情彻底地失控了……” “你这个杀人凶手,还我女儿命来。”宁秋华凄惨的声音瞬间打断了闻人午的话。 这一次,无论是沈熠还是贺新,抑或是其他的捕班衙役,都没有拦着这个可怜的老妇人,任凭他撕扯、撕咬着云杰。 唐正梅一开始还想护着云杰,但在沈熠的眼神示意下,几名捕班衙役毫不客气地将她控制在原地。就这样,她目睹了自己的儿子被仇恨填满胸膛的宁秋华抓得满脸是血,甚至一只耳朵都快掉了。 见状,沈熠示意姜姝将宁秋华与云杰分开,然后尽可能温和地劝慰道:“大娘,请您暂且留他一条性命,案子还没宣判呢,他还不能死。” 宁秋华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根本没听进去沈熠的话。在别人的眼中,她只是个普通的小民百姓,但在她自己心中,她是个爱女如命的伟大母亲。如今杀害了她女儿的凶手就在眼前,她怎么肯这样放过。 沈熠虽然能理解宁秋华的凄苦,但他却不能默许宁秋华以“死刑”杀死云杰。曲硕县乃至整个云家不知道还有多少像宁秋华这样的苦命人,若是让云杰就这么便宜地死了,对于其他的父母而言是不公平的。 无奈之下,沈熠只得让姜姝暂时控制住了宁秋华,随后冲闻人午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闻人午像是没看够方才的画面,忍不住啧了啧舌,没心没肺地道:“云升强抢朱家之女,打伤老朱家老口子的第二天晚上,云家来了一个身份诡异的人。他的目标似乎正是云升,招招皆是死手。当晚若不是在下出手,云升早就没命了。 那人见无法得手,退去之时说他还会回来的,让云升洗干净脖子等着。 或许是受到了惊吓,云升便与其母亲求在下帮忙,以应对随时出现的危险。可在下毕竟不是云家的打手,自然不可能随时待在云家。最后,在下提议让云升假死,并答应帮他换一张脸,保证不会让任何人察觉,条件则是云家一年的收入。 性命攸关之际,云升自然是连忙答应。至于他那个母亲,本就极度宠溺云升,稍微迟疑了一下便答应了在下的要求。 在下来到圣朝本就是为了钱财,如今轻而易举地便可以得到一大笔,自然是乐意之至的。说实在的,云升这人还真是毒辣,当晚便向在下讨了毒药,直接毒死了他的弟弟云杰。事已至此,在下也就顺便帮云升换了一张脸。” 第300章 真相大白 到了这时,沈熠终于捋清楚了当年那桩案子的前因后果。可是,他的心中仍旧有许多疑问。比如云滨为何会所中飞虹十绝针,比如闻人午为什么会出现在汇丰当铺,比如汇丰当铺的人为何会找上云旭…… “闻人午,云家家主云滨身上的飞虹十绝针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也与云升有关?”沈熠紧了紧眉头,语气中充满了不解。 “你怎么知道飞虹十绝针的?”闻人午惊愕地道,“这门暗器是我教不传之秘,且修习难度极大,若非我教核心弟子,绝不会知道这些的。” “你知道‘罗申’吗?”为了让闻人午解答自己心中的疑惑,沈熠也没有隐瞒审讯罗申的事。 “刘师弟,他在哪里,你把他怎么样了?”闻人午突然变得着急了起来,看得出来,他很在意罗申的事。 “放心,他已经返回毒王教了。”沈熠平静地道,“我说过,只要你们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放你们回去。” 闻言,闻人午渐渐放松了下来,如实地道:“你猜得没错,云滨身上的飞虹十绝针确实是我动的手,此事也确实与云升有关。我记得,在云升强抢了那朱姓女子的当天晚上,不知怎么的,他以前所做的那些事全都被捅到了云滨那里。 起初,云滨并不相信他的儿子会做出那种事来,只是简单地问了几句。可云升做贼心虚,没说几句话便漏了馅,几乎将自己做出的事和盘托出。 得知真相的云滨气得要死,扬言要将云升送交官府,并且要让次子云杰继承云家家主,但却遭到了云升的母亲唐正梅的强烈反对。 一番争吵下,唐正梅向云滨服了软,说是先留云升在家里住一晚,让他们的儿子最后吃一次家里的饭,等第二天再去官府。云滨虽然怒极,但还是答应了这个请求。 然而,就在当天夜里,唐正梅带着云升找到了在下,说是只要在下想办法不让云滨将她的儿子交给官府,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听到这话,在下知道自己又可以为我教赚一大笔钱财了,于是思考了片刻便答应了云升的提议。 作为云家的家主,云滨的身边一直有高手保护,而在下也不愿意刀剑相向,因而便准备给唐正梅一剂毒药,让她直接毒杀云滨。但唐正梅却说还不能让云滨死,原来是执掌云家的信物还在云滨手里。 最终,在下便趁着云滨与他的儿子吃最后一顿饭的时候,悄悄地以飞虹十绝针伤了他。中了飞虹十绝针的人,不到半个时辰便会失去行动能力;若是经过一夜,便会变得无法言语、四肢皆废,而这正好也是唐正梅和云升想要的。毕竟只要云滨不死,且无法掌控云家,他们就有足够的时间找出执掌云家的信物。” 明白了云滨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来龙去脉后,沈熠脸色阴沉的看向唐正梅,愤愤地道:“‘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唐正梅,你身为云滨的妻子,竟然如此歹毒,简直是天理难容。还有你这个儿子云杰,不,应该是云升。为了自己能活命,竟然害死了自己的亲弟弟,你们俩还真是母子连心。”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唐正梅彻底放弃挣扎了,很放肆地大笑道:“我歹毒,那云滨呢?我嫁给他这么多年,可他又是怎么对我的呢?成亲的第二天,他就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迫不及待地纳了妾,生下了云杰那个孽种。那个时候,他又何曾把我当作妻子看待。 一开始,我还心存希望,认为他只是花心,但本质上还是个称职的父亲。可谁知道,他竟然想让那个贱人的儿子取代我的升儿成为云家家主,升儿杀了那个孽种又有何不可? 或许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在他纳第三个小妾的时候,我就已经对他死心了。因此,那个小妾在确诊怀孕的当天就一尸两命了。 起初,他怀疑是我从中做了手脚,扬言要休了我。历朝历代,有像他那样宠妾灭妻的人吗?可是,他再怎么歇斯底里,仍旧没找到任何直接的证据,只好就此作罢。后来,他又招惹了许多烂桃花,但再也不敢带回家里,只能养在外面,这反而帮了我一个多大忙。 自从他卧床不起后,他的那些个烂桃花就完全由我拿捏了。这六年来,再也没有任何人能争夺本属于我和我的升儿的东西了……” 看着唐正梅近似癫狂的神情,沈熠闷闷地说了句“疯子”。突然间,他想起了那天在云家祖祠时差点儿砸到赵云溪的那个包裹。他看过包裹里面的东西,也记得那里面记录的那些人伦尽丧的事。如今联系到唐正梅说的话,这个谜团终于解开了。 “康乐坊的那个男婴,还有那个叫‘紫玉’的女子,都是你派人下的毒手吧?”沈熠盯着唐正梅,语气有些冰冷。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唐正梅吃了一惊,随后无所畏惧地道,“算了,就算你现在知道了又能如何,反正他们已经是个死人了,即便是活着,那也是生不如死,该报的仇,我已经报完了。” “你真的是疯了。”沈熠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和唐正梅正常交流。这个女人因爱生恨,如今已经陷入了偏执,与其与她浪费口舌,还不如直接将她送进大牢,等明年秋后处决呢。 “是啊,我就是疯了,我早就疯了。”唐正梅神经兮兮地疯笑着,眼神中完全没有感情。 “贺府尹,劳烦你派人将她押下去吧。她的手上也沾了许多条人命,需要好好审理。但她现在状态不正常,还是等她冷静下来之后再说吧。”沈熠看向贺新,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云家这种突然崛起的小家族,竟然有这么多的勾心斗角和恩怨情仇,其他的大家族就不必多说了。突然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庆幸寄身到沈家。作为圣朝一等一的大家族,沈家至今还没有发生任何的不堪之事。 贺新应了一声,吩咐捕班衙役将唐正梅押进大牢。他虽然不清楚云家内部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从唐正梅刚才的话中却听出了个大概,暗暗庆幸自己没有遇到这种麻烦事。 一场闹剧结束后,沈熠又将目光放在闻人午身上,问道:“汇丰当铺是你成立的吧,你既然已经与唐正梅和云升达成了合作,为什么还要找上云旭?” 闻人午活动了一下筋骨,毫无隐瞒地道:“找上云旭自然是为了更多的钱财。在下虽然与唐正梅母子达成了合作,但毕竟次数有限,能挣到的钱财非常有限。在云滨的掌管下,云家的产业说是铁板一块也不为过,我教若是要快速重出江湖,光靠唐正梅母子提供的这些是万万不够的。此外,在下并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只好让莫大继续接触云家,以图挣得更多。幸运的是,云旭很快就上钩了。此人本就平庸,经不起挑拨和诱惑,莫大只是略施小计,便让他成了我们的棋子吗,很快就将云家一分为二了。” “确实是好算计!”沈熠点了点头,看向云旭道,“云旭,云滨身中蛇毒,差点儿身死,这事是你授意的吧?” 云旭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连连叩头道:“小人知罪,小人一时猪油蒙了心,才做出这种糊涂事,还请沈爵爷宽恕!” “你的罪自有有司审理,我可管不了。”沈熠斜了一眼云旭,继续向闻人午发问,“最后一个问题,照你所说,你并不能一直留在曲硕县,这次为什么突然回来了?说实话,能抓到你纯属意外之喜。” 闻人午苦笑一声,随后道:“此事事关我教秘密,与云家的事无关,在下不愿回答。” 沈熠淡然一笑,试探性地问道:“既然如此,那就容我大胆地猜一下,你这次突然回到曲硕县,是与周驰的事有关吧?” “你知道他,他人在哪里?”闻人午神色激动,也顾不得什么秘密不秘密了。他这次正是奉师命来到曲硕县寻找叛教弟子周驰的,今天早晨刚进城,来到汇丰当铺后,屁股还没坐热,马上就被一群府兵包围了。他本想一路打出去,岂料刚打倒两名府兵,就被一名女道长控制住了。其他府兵见他动不了,纷纷要为受了伤的两名府兵报仇,砍了他好几刀,又用铁链将他拖到了县衙大堂。一想到这些,他就觉得很是憋屈。 “我当然知道他,也大概猜到了你找他的目的。不过,我暂时不能把他交给你。但你放心,只要你们后天守在北门处,自然可以见到他。”沈熠也不打算隐瞒闻人午。按照他的想法,他实在不愿意放掉周驰这样的江湖人,如今有了闻人午,他倒是不介意看一出驱虎吞狼的好戏。 “说说你的条件吧。”闻人午也不是傻子,知道沈熠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告诉他这么多消息。 “爽快,我就喜欢和聪明人聊天。”沈熠笑了笑,伸出两根手指道,“两个条件,第一,让你们的人撤出圣朝,不得再做出类似云家这样的事;第二,将你们这段日子从云家得到的好处全部吐出来,以前的事我概不追究。” 闻人午低着头,像是在思考其中的利害关系。一盏茶后,他点了点头,有些不甘地道:“我答应你的条件,希望你说到做到。”说句心里话,他其实并不愿意接受这种毫无尊严的条件,但奈何他的命现在落在沈熠手里,只好暂时避其锋芒了。也不知道那位女道长用了什么法子控制住了他,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竟提不起丝毫内息,更遑论挟持面前这个人逃命了。 “那是自然,希望你也可以说到做到。”沈熠毫不客气地道,“等事情谈完后,我会传书给我朝陛下,请旨严查我朝境内的别国人。同时,我也会飞鸽传书给我道宗的掌门师兄,让他联系各大门派,全力调查隐世门派意图重出江湖的事。当然,我会给你们十天的时间善后,但一旦超过期限,可别怪我坏了规矩。” “在下明白。”闻人午叹了口气,神情中有些落寞。他在圣朝境内苦心经营了六年,不料一个上午就全毁了。这次回去后,他怕是要受到教主的严惩了。但好在他有了周驰的下落,只要将此人抓回去,想必他的恩师会给他求情的。 “行了,你们走吧。”沈熠摆了摆手,友善地提醒了一句,“记住,你们只有十天时间,希望你们不要自误。” “多谢。”闻人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带着汇丰当铺其他弟子离开了县衙大堂。 看着闻人午等人离去的背影,贺新眉头不自觉地挤到了一起。他刚才虽然听了个大概,但也明白这些人是别国的人。作为一个自幼便接受忠君爱国思想的文人和官员,他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些人就这样离开。 沈熠像是读懂了贺新的心思,大喇喇地拍了一下这位府尹大人的肩膀,解释道:“贺府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我可以保证,他们并不是敌国间者。如今这天下,朝廷与江湖的界限泾渭分明,即便你身为我朝的封疆大吏,怕是也没办法随意对这些江湖人下手吧。” 贺新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心有不甘地附和道:“沈爵爷说得是,下官唐突了。” “好了,先不说这些虚的了,我们还是继续帮宁大娘伸冤吧。”沈熠看了一眼已经冷静下来的宁秋华,心里面充满了同情和怜悯,于是示意姜姝放开她,随后将目光转向大堂外,有些期待地道,“也不知道邹宁师徒检验得如何了,我们一同出去看看吧。” “也好,沈爵爷,请!”贺新侧过身子,示意沈熠先行。 沈熠也不愿与贺新在这些没意义的事情上面客套,整理了一下衣衫,径直朝着大堂外走去。 第301章 沉冤得雪 大堂外,邹宁师徒一人拿着一份验状,正聚在一起交流着。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两人齐齐转过身来。 “结果如何,可找到关键信息了吗?”沈熠急切地道。他现在只想尽快查明物证,将云升下狱,为宁秋华一家人讨回一个公道。 “回沈爵爷,小吏按照您的检验要求和方法,确实查到了一些关键信息。”邹宁合起了手里的验状,语气中有些兴奋,又有些唏嘘。兴奋的是,沈熠提供了更系统的验尸之法,帮助他检验到了许多以往未曾留意到的细节;唏嘘的是,由于某个人的一己私欲,原本鲜活的十条生命,最终竟变成了一堆枯骨。 “那有没有查到死前的骨折痕迹?”沈熠有些焦急。他之前与宁秋华细聊过朱胜兰的事,得知这个苦命的女子幼时在乡下生活时不小心摔断了腿,但由于经济拮据,且村里和镇上的先生医术有限,未能及时接骨。后来虽然不怎么瘸了,但骨折的痕迹应该还是可以查到的。只要邹宁能查到这一点,既能坐实云升强抢民女的罪行,也能确认哪一具尸骨是朱胜兰。 邹宁有心让孟哲在沈熠和贺新面前混个脸熟,于是示意自己的徒弟向沈熠做出解释。 孟哲也明白师父的眼神,于是向前一小步,躬身道:“回沈爵爷,经过小人与家师的详查,确实查到有一具尸骨左腿的小腿骨是死前造成的骨折。” 听到这个好消息,沈熠也不犹豫,直接让邹宁带他去查验。他倒不是怀疑这位干了许多年的仵作有任何查验不明之处,而是因为他想亲自证实一下。 在邹宁师徒的陪同下,沈熠来到了一具尸骨旁边,第一眼便注意到了其左腿处的骨折痕迹。看来,宁秋华的冤屈很快就可以昭雪了. 沈熠像是看死人一般,扫了大堂中的云升一眼,随后对贺新道:“贺府尹,事情很顺利,你可以继续审讯了。这一次,云升再也没办法否认了。”说罢,他将朱胜兰曾经摔断腿以及邹宁的验状告诉了贺新,再加上闻人午此前作为人证所说的事,所有的证据就齐全了。 贺新点了点头,重新回到大堂上。这一次,他信心满满地敲响了惊堂木,随着一声堂威之后,他将宁秋华叫到了堂下,温声道:“朱宁氏,你那女儿幼时是不是摔断了腿?” “回府尹大人,确有此事。”宁秋华虽然不明白贺新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做出了回答。 “很好。”贺新点了点头,看向邹宁道,“邹宁,你方才已经检验过这十具尸骨,可有什么发现?” “回府尹大人,经小吏师徒联合检验,这十具尸骨全都有骨折的痕迹,涉及头骨、髌骨、耻骨等各个骨骼部位。按照伤痕来看,大多数都是死后造成的。此外,其中一具尸骨的左腿处有死前骨折的痕迹。”邹宁如实地回禀道。 “云升,你现在还有何话可说?”贺新又拍了一下惊堂木,愤怒地道,“你强抢民女以致其身死在先,勾结外人谋杀亲人在后,凡此种种,罪大恶极。《圣律·断狱律》规定:‘犯不道罪者,凌迟处死。’因此,本府当按律判处你凌迟之刑,你可甘愿认罪?” 云升很早之前就被吓破胆了,若不是唐正梅一直在帮他周旋,他怕是早就认罪了。如今母亲已经身陷囹圄,而他当初所做的事又有各种人证物证,他就算是再不想死,也已经没有心气求饶了。因此,当贺新再一次审问他时,他彻底地破防了,脸色苍白地道:“小人甘愿认罪!” 听到云升认罪了,贺新当即命师爷将供状递到云升面前,让他签字画押。随后又命捕班衙役将云升押进了死牢,直等刑部与大理寺复查后的批文便可以行刑了。 至此,一桩长达六年的案子终于画上了句点。但对于无辜枉死的那些女子乃至其家人而言,还远远不能说是结束。 看着宁秋华脸上露出的苦涩和释怀,沈熠只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酸,他强行挤出一抹微笑,安慰道:“大娘,伤害了您女儿和丈夫的凶手现在已经伏法了,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凌迟处死。” 宁秋华点了点头,猛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道:“沈爵爷、府尹大人,还有公主殿下,老婆子给你们磕头了。你们都是好人,老婆子感谢你们啊。” 沈熠急忙扶起宁秋华,劝慰她不必如此;赵云溪则表示这是自己该做的,当不得这一声谢;贺新也是个怜惜百姓的好官,更加不会接受这样的大礼。 送走宁秋华后,沈熠等人重新坐回原位。 “贺府尹,经过宁大娘这件事,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听听?”沈熠斟酌许久,试探性地道。 “沈爵爷请讲,下官洗耳恭听。”贺新笑着拱了拱手。有了这两天的事情,他越发觉得沈熠与赵云溪此次南下并不单纯是为了祭拜贤妃,更重要的目的是代天巡狩,因而丝毫不敢所怠慢。 见贺新表了态,沈熠稍微松了口气,认真地道:“贺府尹,我不知你可曾了解过云州府有多少鳏寡孤独,他们平素又是如何度日的。就拿宁大娘来说,如今的他孑然一身,平时倒还说得过去,可一旦遇上灾荒年份,以她如今的劳动能力,怕是很难活下去的吧。对于这件事,我想知道你有没有想过。” 贺新沉默了许久,面带愧色地道:“下官惭愧,此前从未想起过这些事。不过,下官知道沈爵爷想来有的放矢,既然提到了这个问题,想必应该有解决的主意吧。” “主意说不上,只能说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贺府尹听听便可。”沈熠并不介意贺新将皮球提了回来,反而乐呵呵地道,“我的意思是,由你与魏知县牵头,在曲硕县建立一所敬老院,为那些鳏寡孤独提供一个生活的地方。日常的开支暂时由云州府库提供。等步入正轨后,劳烦贺府尹亲自出面,将全云州府的这些富商大户聚到一起,通过招标的方式,激励这些富商大户捐钱捐物,在其他各县也建立敬老院,尽力帮助每一个生活中确实有困难的鳏寡孤独。 贺府尹或许不知道,这些富商大户虽然腰缠万贯,可他们毕竟是商人,有了钱就要名。可按照我朝的科举制度,这些商人家的后人是不能参加科高的。因此,只要贺府尹稍微放出点儿风声,就说你可以向朝廷请旨,以中标的商人的姓名为将新建的敬老院命名,我相信那些商人定然会趋之若鹜的。到那时,云州府就不用担心财政压力了。不过,我要事先说好,这些敬老院必须受到府衙监管,切不可发生乱七八糟的事。一旦出现麻烦,到手的政绩可就要付诸东流了。” 贺新认真地想了想,觉得沈熠的提议对他而言简直是天降的惊喜,于是他连忙答应了沈熠,又说了好几句恭维的话。 议定敬老院的事后,沈熠又将话题引到了云家贪污宫里赐给贤妃的祭祀物品一事上。 作为贤妃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赵云溪自然是要为自己的母妃讨一个说法的。因此,当沈熠提起这个话题,并将话语权移交给她时,她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要求告诉了贺新。 得知赵云溪要与云家撕破脸,贺新也不免犯起了嘀咕。他一直以来接受的教育并不允许他如此决绝地对待亲戚,特别是与母亲关系紧密的娘舅家。但一想到赵云溪的身份和沈熠的能耐时,他终究还是答应了赵云溪的要求。细论起来,这件事落到这种结果,也是云家自作自受。若是宫里真的追究起来,云家怕是要绝后了。 得到了贺新的承诺,赵云溪也就不再多言,冲着沈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想要办的事已经办好了。 沈熠会心地笑了笑,将从云家组词中得到的那个包裹给了贺新,简单地说了一下包裹的来历和自己的猜测,提醒贺新务必仔细审讯唐正梅。这个女人的心思太毒辣了,手里沾的人命也很多,最好可以尽快审理清楚,让她和自己的儿子云升一起伏诛。 贺新一口应了下来,表示自己绝不会放过任何的细节,一定依律办事。 沈熠点了点头,又盘算了一下,发现自己今天要处理的事好像都已经处理完了,于是向贺新提出了告辞,表示自己要回馆驿歇息了。 贺新也没有挽留,将沈熠和赵云溪等人送出了县衙。 临上马车前,沈熠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贺新道:“贺府尹,有件事差点儿忘了。当初诬陷朱家粥铺喝死了人的那户人家,你记得处理一下吧,反正你已经找到那家人了。朱家三口变成如今这个光景,他们再怎么说也是从犯。既然做错了事,那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沈爵爷放心,下官知道该怎么做,稍后便会派人将那一家人传到县衙审理,一定还朱家一个清白。”贺新郑重地做出了保证。 “那行,我们先回去了,告辞!”沈熠将赵云媳扶上了马车,又冲着沈熠挥了挥手,离开了曲硕县衙。 未时五刻,众人回到了绛亭驿,沈熠和赵云溪分别去沐浴更衣了。县衙大堂里腐烂的尸骨味,闻人午等人身上的血腥味,以及听到的唐正梅母子所做的阴狠歹毒的事,无一不让人的身心感到肮脏。 沐浴完毕后,沈熠率先回到卧房,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这几天连轴转的生活令他有些疲累,听到的那些勾心斗角、恩怨情仇更是令他生理不适。此时的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觉,甚至连芸儿准备的午饭都不想吃了。 等赵云溪沐浴完回到卧房后,沈熠已经熟睡了,只是半边身子挂在床外。 看着沈熠微蹙的眉头,赵云溪突然有些心疼,情不自禁地伸出如葱般的玉指,轻轻地替她的夫君抚平了眉头,又亲了一口,这才小心的躺在一旁,陪着自己的夫君一起睡了下午觉。 酉时左右,沈熠懒懒地睁开了眼睛,一转头便发现赵云溪正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看书。他幸福地笑了笑,宠溺地叫了一声“小九”。 赵云溪放下了手里的书,满眼桃花地望着沈熠,微笑道:“夫君,你醒了啊,睡好了吗,要不要喝口水?” 沈熠没有起身,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睡了一下午,他确实也有些口渴了。 接过茶杯后,沈熠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看了一眼屋外,随口道:“小九,我睡了多久了,天色竟然都暗了。” “没多少时间,夫君若是还觉得困,就再躺一会儿吧,我让芸儿将晚饭送到屋里来。”赵云溪提议道。 “不了,再睡晚上可就睡不着了。”沈熠搭着赵云溪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按照原定的计划,他今晚要与师兄师姐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吃过晚饭,沈熠将赵云溪送回了卧房,然后来到了玄策等人所住的小院。 “三师兄。七师兄、八师姐,你们睡了吗,我有事要与你们商议。”沈熠站在院子中央,扯着嗓子喊道。 话音刚落,玄策、玄硕和玄奇先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与沈熠一同坐在石桌前。 “小师弟,你找我们有什么事?只要不违背江湖侠义和道宗规矩,我都可以帮你解决。”玄策率先开口。 沈熠苦笑一声,压低声音道:“师兄师姐,南下之前,宫里那位给了我一道旨意,让我暗中替他到康州府走一趟,调查一些多年前的往事。鉴于时间比较紧张,我打算明早就动身。今晚来找你们,就是想跟大家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有危险吗?”玄奇冷不丁地问道。 “只要不遇到江湖高手,那就是没有的。”沈熠回答得很隐晦。 “听你的意思,你这次应该不能带护卫和禁卫去吧。既然如此,那就让三师兄陪你走一趟,七师兄和我留下来保护弟妹他们。三师兄精于暗器,听力也非常好,可以提前帮你过滤一些危险。明早出发前,我再给你备一些防身的药,只要不是大师兄那种级别的高手,没人能近得了你的身。”玄奇直接做出了安排。 第302章 再见应湛 在沈熠的印象中,八师姐玄奇平时话不多,也很少会对某件事发表意见,但只要她一开口,就一定是冲着解决问题去的。因此,当听到玄奇的安排后,他当即就表示同意。 “小师弟,除了这件事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先回去配药了。”玄奇正色道。 “确实有一件事,是关于隐世门派的。”沈熠思考了片刻,肃然道,“师姐应该也知道,毒王教意图重出江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实不相瞒,小弟今天请师姐帮忙抓捕的那些人,其实也是毒王教的弟子。他们来到曲硕县,是为了赚取大量的钱财,云家就是他们的目标之一。根据小弟初步的审讯,毒王教已经派了很多人出山了。小弟的意思是,能否请师姐写信给大师兄,请相关人员在圣朝全境内严查这些隐世门派的弟子。” “小师弟,你想对他们动手?”玄奇盯着沈熠的眼睛,好奇地问道。 “没有,我只是想把这些人赶出圣朝,让他们回到原本的地方去。”沈熠摇摇头道,“类似毒王教这样的隐世门派的弟子,其行事不受朝廷管束,会对普通百姓造成极大的伤害。就拿云家来说,他们为了从云家挣得更多的钱财,不仅为虎作伥,而且肆意害人性命。时间一长,只能引起世俗动乱,倒不如早些将他们连根拔起。” “小师弟,你放心吧,这件事我早就给大师兄传信了。想来用不了多久,天机楼就可以把所有已出山的隐世门派的弟子全部从圣朝境内清除出去。”玄策信心满满地道。 “那就好。”沈熠点了点头,看向玄硕和玄奇,拜托两人好好照顾好赵云溪等人,他会尽快与玄策从康州府赶回来的。 告别师兄师姐后,沈熠返回了卧房,与赵云溪简单地说了一下他明天要与玄策前往康州府暗查一些往事,让妻子等人暂时在绛亭驿休息几日。。 赵云溪自然明白沈熠有要事去办,也就没有多问,只是叮嘱夫君要注意安全。 沈熠笑着摸了摸赵云溪的秀发,将她揽进怀中,说了句“放心吧”,随后又与她聊起了云家的善后之事。 云家如今可以说是元气大伤,原本的家主云滨已经形同废人,当家主母唐正梅与家主继承人“云杰”因杀人之罪已经下狱,二房云旭又身犯贪污罪。因此,考虑到贤妃的事,赵云溪必须尽快安排好云家的将来。 夫妻俩又闲聊了一阵,直到亥时左右方才入睡。 翌日辰时,沈熠叫来芸儿和姜姝,叮嘱她们在自己离开之后要照顾好赵云溪。最重要的是,对外要宣称自己不慎受了风寒,需要静养。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掩护自己的行踪,以免打草惊蛇。 作为沈熠的贴身丫鬟和贴身护卫,芸儿和姜姝原本不愿意让自家少爷一个人走的。但考虑到此次行程的机动性以及二人身份的特殊性,她们俩终究还是不情不愿地留了下来。 辰时三刻,沈熠和玄策在玄奇的帮助下“改头换面”,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绛亭驿,朝着康州府而去。 路上,沈熠装模作样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道:“三师兄,八师姐这易容术果然神奇,门口的那些人竟没一个发现我们是是谁。” “那是自然。”玄策自豪地介绍道,“在我们道宗,只有三师叔的易容术略胜八师妹一筹,其他人根本察觉不到端倪。” “听三师兄这口气,倒像是你自己精通易容术呢。”沈熠忍不住打趣道。 “咳,大家都是同门,又有什么区别?”玄策有些厚颜无耻,根本不在意沈熠话中的揶揄之意。 由于这次是秘密前往康州府的,且时间比较紧张,故而沈熠忍痛舍弃了自己那舒适无比的马车,选择骑着火焰驹去。这样一来,前往康州府所需的时间虽然大大缩短了,但沈熠却觉得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三天后,沈熠与玄策进入了康州府境内,直奔府城丰安城而去。 丰安城既是前康王府邸所在地,也是疑似玄珠堂余孽所建的杏林堂所在地。沈熠相信,赵真要他调查的事情,一定可以在这里找到答案。 进入丰安城后,沈熠与玄策随便找了一家酒楼,美美地吃了一顿,然后打听了一下城里的客栈,最后在临近杏林堂的那家有朋客栈里住了下来。 安顿好后,沈熠让玄策在客栈的旗杆上留下了一个接头暗号。这个暗号是他从京都出发前与应湛约定好的,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当天夜里戌时二刻,沈熠的房门外传来了一阵诡异的敲门声,随后一道人声传了进来:“客官,买药吗?” 听到动静后,屋内的沈熠轻咳了一声,回道:“有杏仁吗,我有些上火。” “回客官,没有杏仁,但有杏仁茶。”屋外那人沉声回道。。 “那也可以,这样我就不用再麻烦了。”沈熠回了一句,然后打开了房门。 那人见到面前这个形容枯槁、须发花白的人时,有些怀疑地收住了脚步,没有直接进门,而是试探性地问道:“就是阁下要买杏仁茶吗?” 沈熠装模作样地环顾房间,随后道:“若是我的眼睛没有问题,这间房里除了我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了。” 那人迟疑了起来,眉头也不自觉地挤到了一块,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熠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本想继续逗一逗屋外的人,但听到楼梯口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他赶紧压低声音道:“应指挥使,不必多想,我就是沈熠,快进来说话。” 那人这时也听到了脚步声,虽然仍旧有些怀疑面前那人的身份,但还是快速进了房间。 关上房门后,沈熠恢复了原本的声音,笑道:“应指挥使,你该不会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吧?上次在宫里……” 闻言,那人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讶异之色,随后抱拳道:“在下影龙卫驻康州府指挥使应湛,见过沈爵爷。” “应指挥使不必多礼,坐下喝杯水说吧!”沈熠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又顺便给应湛倒了一杯水。 “多谢沈爵爷。”应湛客套了一句,不解地道,“沈爵爷,您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刚才要不是您提到了宫里,在下可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见到应湛的表现,沈熠笑了笑,解释道,“听说过易容术吧?你也知道,我这次需要暗中行事,千万不能暴露身份,因而改变了一下容貌。” “果然是沈爵爷,思虑就是周全,在下佩服。”应湛不露痕迹地拍了一个马屁。 沈熠摆了摆手,没好气地道:“行了,寒暄就先到这里为止,该说正事了。我问你,这段时间都去哪儿了,这边有没有发现其他怪异之事?”. 应湛的表情中夹杂着一丝为难,沉默了片刻,他强装微笑道:“在下去处理了一点儿私事,但请沈爵爷放心,在下绝没有耽误正事。据康州府影龙卫回报:十天前,杏林堂来了一名中年男子,但一直没有出去过;七天前,杏林堂收购了一大批药材,足足有十大车;三天前,杏林堂又招募了十多名先生,但至今仍未开门。” 沈熠沉默地敲打着桌子,片刻之后,他猛地盯着应湛,语气凌厉地道:“应指挥使,我要是没有猜错,你在京都与我分别后,应该是直接去了云州府曲硕县吧?还有那个名叫‘宁秋华’的老妇人,她出现在贤妃娘娘的墓祭仪式上,也跟你有关吧?” 应湛的脸色微微一变,沉默了一会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沈爵爷果然聪慧过人,在下佩服。” “行了,少说这些没有意义的。”沈熠打断了应湛的话,好奇地道,“应指挥使,你人在康州府,怎么又管起了云州府的事?还有,你与那老妇人有何关系,为何要帮她?” 应湛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嘴唇微动了动,可终究没能挤出一个字来,像是不知从何说起一般。 “怎么,这两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沈熠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逼迫道,“应指挥使,你利用六年前的案子设了一个局,又将我和小九一起算计了进去。就冲这一点,你难道不应该给我和小九一个说法吗?” “在下不敢!”应湛急忙道,“沈爵爷,在下绝不是存心算计您与同安公主,实在是情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啊。” “那就说清楚些,别想着糊弄过去。”沈熠不满地道。他可以处理做了错事的云家,但绝不愿意被人当枪使。 应湛一脸尴尬,连连向沈熠赔礼,好说歹说才让这位大发脾气的勋贵冷静了下来,这才讲起了事情的经过。 “沈爵爷,你或许听说过,影龙卫成立至今,虽然遍布天下,但人数总归有限。而像在下这种等级的成员,在全国的数量更是稀少。因此,在下除了长期监察康州府外,还要定期监察周边的府、县,以确保地方勋贵不会发生悖逆之举。 想必您很清楚,曲硕县云家是同安公主的生母贤妃娘娘的母家,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因此,作为云家所在地的云州府曲硕县正属于在下的监察范围。 一开始,云家一切都很正常。可十年前,在下不定期就会收到呈报,说是云家大少爷云升屡次强抢民女,素有违法之举。原本这种事属于曲硕知县管辖,影龙卫无权过问。但收到的呈报内容一次比一次严重,在下这才决定介入云家之事。 经过调查,在下查出了云升强抢民女、逼良为娼,甚至滥杀无辜,于是移文给当时的曲硕知县,并提交了相关的证据,让他尽快安排人手,将云升缉拿归案。岂料任知县早已被云家收买,对在下所说的事阳奉阴违,甚至毁掉了证据。 起初,在下本想将这些事呈奏陛下,但考虑到原本的云昭训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在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向当年的监察御史说明此事,并将时任曲硕知县所做的糊涂事告诉了御史。 可惜的是,那名御史只能依律惩办时任曲硕知县,无法查察云升的违法之事,只能由接任的知县处理云升的事。 后来,魏城接任曲硕知县,在下跟他说了云升的事,让他尽快查办云升。然而,魏城那厮却是个昏庸无能的人,根本不敢对云家有任何行动,事情也就一拖再拖了。 六年前,云升侵害了一名姓梁的女子,并将其残忍杀害。听闻此事后,在下决定以私刑惩治云升,为那些被他糟蹋、杀害的人讨一个公道。可惜的是,云升的身边有一名江湖高手,在下只能无奈退走。 可没过几天,在下却听说云升暴毙而亡了。云家为其举行了盛大的葬礼,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在下当时就觉得奇怪,于是趁着夜色,偷偷打开了云升的棺材,竟然发现棺材中躺着的是一具没有脸,且全身都是伤痕的尸体。在下当时便明白云升没有死,于是一直在静待机会。 不久之后,在下听说云家二少爷云杰当街强抢民女,还将那女子的母亲打了个半死,丢到了乱葬岗。或许是一念之仁,在下救下了那女子的母亲。 再后来,云家发生了一系列变故,家主云滨卧床不起,形同废人;二房云旭与原本的当家主母唐正梅争抢云家大权,将云家一分为二。更丧心病狂的是,云家竟然贪污了宫里赐给贤妃娘娘的祭祀物品,并将其送到了一个名为‘汇丰当铺’的地方。 在下暗查过汇丰当铺,发现那个地方的人竟全是江湖中人。鉴于朝廷与江湖多年来一直互不干扰,在下也就只好停止对汇丰当铺探查。但考虑到那些被云家贪污的祭祀物品,在下还是留了个心眼。 可就在那个时候,康州府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在下只得返回康州府处理,云家的事也就暂时搁置了。直到今年,在下听闻同安公主嫁给了沈爵爷,便知道云家的事该提上日程了。再后面发生的事,沈爵爷想必已经清楚了,在下就不多言了。” 第303章 夜探杏林堂 听完应湛的解释,沈熠有些好奇地问道:“应指挥使,那个姓梁的女子应该与你的关系不简单吧?” 应湛神色微变,沉默了片刻,眼角含泪地道:“她是在下的未婚妻,当年从老家前往康州府看望在下。途经曲硕县时,不慎发生了意外。” 沈熠愣了一下,心怀歉意地道:“抱歉,我不是故意揭你的伤疤的。” 应湛强装微笑,长舒了一口气道:“沈爵爷不必如此客气,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在下现在不好好的吗?” 沈熠点了点头,随即转换了一个话题:“对了,应指挥使,你刚才说康州府当时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可以详细说说吗,我还挺感兴趣的。” 应湛也没有隐瞒,如实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当时传言有前康王后人在前康王府旧址祭拜,底下的几个弟兄查到了一些端倪,但在后续的跟踪中却没了音讯,在下只能亲自去查,但可惜什么结果也没有,且那些弟兄也消失不见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怕是早就殉职了。至于那个所谓的后人,在下也没能查到更多的信息。” 听到“前康王”三个字,沈熠就觉得头疼。他这次来康州府,就是冲着这个人来的。一时间,他竟对这个素未谋面且死了很多年的人生了一丝恨意。要不是因为他,自己这会儿一定陪着小娇妻呢。 “原来如此。”沈熠也没有追问,顺着前康王的话题道,“你的人最近可打听到新的消息了吗,杏林堂那边情况如何了?” 应湛正要开口,突然有人推门进来。 应湛如临大敌,神色也有些紧张,猛地转过身去,沉声问道:“什么人?” 沈熠拦住了应湛,介绍道:“应指挥使不必惊慌,这位是我的三师兄玄策,刚才出去探查消息去了。” 应湛此前曾听说过沈熠道宗弟子的身份,因而在听到“师兄”两个字后,他急忙朝着玄策抱了抱拳,很是恭敬地道:“在下应湛,见过玄策道长!” 玄策没有说话,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看向沈熠道:“小师弟,方便说话吗?” 沈熠知道玄策其实是在问应湛值不值得信任,“嗯”了一声道:“师兄放心,有话直说便好,不必避着他。我猜他的手里应该也有一些消息,说不定还能与你的消息结合一下呢。” 玄策瞥了一眼应湛,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详细地说了一遍。 期间,沈熠一直仔细地听着,遇到有疑点的地方,他还会与应湛交换一下情报。 这场情报分享活动大致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沈熠也终于对杏林堂如今的情况有了更多的了解。 眼看时间也不早了,沈熠便让应湛先回去休息,等明天早上再商议具体的行动方案。 应湛道了声“告辞”,又客客气气地向玄策施了一礼,回了自己的地盘。 “三师兄,今天晚上辛苦你再探一次杏林堂,尤其是你和应湛都提到的那个院子。”沈熠皱着眉头,请求道,“结合目前的情报,我怀疑杏林堂里面的那些疑似玄珠堂的余孽正是在那里研究那种与血液有关的药物的。当然,一切小心为上,千万不要打草惊蛇,现在还不是时候。” “放心吧,小师弟,凭我的身手,保证万无一失。”玄策信心满满。 夜半时分,玄策再次轻车熟路地摸进了杏林堂后院。尽管这里防守严密,但他却如入无人之境,巧妙地躲过了所有的岗哨,直接来到了防卫最严密的一进院子中。 此时虽然已是深夜,但这进院子却灯火通明,只有靠近东南方的那小片区域相对较黑一些。 玄策静静地潜伏着,一直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来了一个解手的人。 那人似乎没想到茅厕会有外人,哼着小曲便要解开腰带解手。就在这时,他忽然察觉到颈边传来了一丝寒意,顿时慌得不知所措,两条腿疯狂抖动。 “告诉我你的身份,在这里主要做什么?若是敢乱喊乱叫,我保证你看不到明天的太阳。”玄策压低声音威胁道。说着,他手上稍一运劲儿,那人的脖子上便出现了一条血线。 那人也感觉到了玄策凌冽的杀意,急忙道:“小人明白,小人绝不乱喊乱叫。这位爷,小人是这里的护卫队长,主要负责院子东边的巡查,防止外人进入正中的那间大屋子。” “那间屋子里有什么?”玄策追问道,手上又稍微使了一点儿力气。 “回这位爷,小人也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堂主吩咐过,除了他和三位天阶医者外,其他人不得擅入。就算是小人,也不得靠近那座房子十步以内。”那人小心翼翼地道。 “堂主是谁,天阶医者又是怎么回事?”玄策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堂主是我们杏林堂的缔造者,天阶医者是除了堂主外医术最好的三位医者。”那人解释道,“杏林堂成立之初便有堂主一人、副堂主两人、天阶医者三人、地阶医者五人、人阶医者七人。再下面就是我们这些护卫,共四小队,合计百十号人。” 玄策沉吟片刻,冷声问道:“杏林堂十天前来了一个中年男子,他是何人?” 那人原本有些犹豫,可马上便察觉到颈边的寒意更甚了,立马道:“他便是我们我们的堂主,我们都叫他‘心水神尊’。” “心水神尊?”玄策眉头微蹙,显然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于是继续问道,“听说三天前,杏林堂招纳了十名医者,他们去了哪里,做什么去了?” 那人露出一丝苦笑,为难地道:“小人不知道。小人的职责就是守卫这进院子,其他地方的事,小人无权过问。” 玄策没再过问,一个手刀打晕了那人,将他身上的衣服扒了下来,又封了它的穴道,扔进了阴影处的茅坑中。 做完这些,玄策换上了那人的衣服,大摇大摆地来到了院子西边,谎称自己刚刚解完手回来。 按照那人的说法,他主要负责这进院子东边的巡查工作,想必很少会去院子西边,这便给了玄策浑水摸鱼的机会。 院子西边的防卫同样严密,玄策刚一出现,便有两人发现了他。但看到他穿着的衣服后,也就没有多加追问。 就这样,玄策离院子中的那座大房子又近了一步。但他却没有轻易地靠近,而是耐心观察着这些护卫的巡查规律。等有了把握后,他才趁着巡查的空档期靠近了那座大房子,然后跳上了房檐,以倒挂金钩之势透过门缝观察着屋内的情形。 由于视角有限,玄策只能看到正前方有几张桌子,桌子上各躺着一个人。而在桌子下方放着一只小碗,里面装着类似血液一般的液体。 正在玄策疑惑不解之时,从屋内传出了一道人声:“于长老,怎么样了,这次的实验还理想吗?” “嗯,效果很好。只要再给老朽五天时间,老朽一定能将堂主需要的药物研制出来。”一道苍老的人声回应道。 “那真是太好了。于长老,你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给您老人家争取足够的时间。”被称为“堂主”的人激动地道。 正在这时,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看来是要进入这间屋子的。为了避免被发现,玄策只好暂时退去了。 玄策离开不久,一道人影敲响了房门,低声道:“堂主,大长老,前面来人了,说是有重要消息禀报。” “知道了,我马上到!”堂主应了一声,又对于长老道,“于长老,这里暂时交给你了,我先去看前面看看。” 随着“吱呀”一声,房门由内打开,走出来一名身材健硕、孔武有力的中年男子。 原本敲门的那人一见到面前的中年男子,立马躬身施礼道:“见过堂主。” 堂主点了点头,没有理会那人,径直朝着院门走去。 见状,隐藏在阴影处的玄策趁着没人注意,施展轻功跟了上去,一直来到了第二进院子中。 玄策见那堂主推开一扇房门走了进去,他则轻轻地跃上屋顶,小心翼翼地掀开屋脊处的一片瓦,观察着屋内的动静。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急着见我?”堂主冷声问道。 一个身着黑袍的人从左边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语气恭敬地道:“少主人,应湛回来了。” “你是说那个应龙卫指挥使?”堂主似乎有些忌惮,语气中出现了短暂的慌乱。 “正是。”黑袍人有些担忧地道,“此人身手不凡,此前又差点儿发现了我们的秘密。他在丰安城消失了这么久,多半是回京都了。这次回来,想必要对我们动手了。” 堂主沉吟片刻,沉声道:“想办法拖住他。于长老这边还需要五天时间,只要熬过这五天,我们就可以撤离此地,前往京都布局了。只要大事一成,我让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多谢少主人。”黑袍人单膝跪地,表忠心道,“少主人雄才大略,属下能为少主人效力,实乃三生有幸。” 堂主似是被夸得有些飘飘然,大笑了两声,拍了拍黑袍人的肩膀,傲气十足地道:“你的忠心,我记下了!行了,要是没有其他事的话,你就先回去吧。” 黑袍人再次施礼,这才站起身来,退出了房间。 随着房门关闭,又有一人出现在堂主面前,死死地盯着门口,有些怀疑地道:“少主,他真的可信吗?当年的事,他可是罪魁祸首。若不是他,少主也不会受这么多磨难。” 堂主一脸冷漠,语气冰冷地道:“他的家人在我们手里,他本人也身中大长老的蛊毒,你说他敢有异心吗?不过,你刚才的话也不无道理,等我们大事既定后,就让他们一家人到下面去团聚吧。覆家灭门之仇,又岂是那么容易就放下的。” “是,属下明白!”那人应了一声,眼神中浮现出了强烈的杀意。 “好了,你去忙吧,我还要到后面去盯着,前面的事就全交给你了。”堂主鼓励似的拍了拍身边那人的肩膀,语气中满是信任。 两人的话音刚落,屋内就陷入了一片漆黑。 屋顶的玄策思考了片刻,最终决定先返回有朋客栈,将今晚听到的事告知沈熠。应湛的行踪既然已经暴露了,那小师弟的处境怕是也很被动了。 主意一定,玄策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玄珠堂,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将身上的那件衣服脱掉,随手扔回了玄珠堂的后院吗,这才返回了有朋客栈。 沈熠此时正端坐在桌子前等待玄策归来,虽然他已经很困了,但还是没有上床休息。前半夜见过应湛后,他就一直在分析目前已经掌握的情报,想从中找出一些贯穿整件事情的线索来。玄珠堂、刘家村鸡瘟案、杏林堂、博古行人口买卖案、前康王府,这些关键信息似是有所关联,但他一直找不到那根连接一切的线。 这时,玄策推门而入,惊醒了苦思冥想的沈熠。 一见面,沈熠便接连发问:“三师兄,你回来了,没发生什么意外吧,可探查到什么新的消息了?” 玄策没好气地白了沈熠一眼,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后,这才不满地道:“小师弟,我现在越来越怀疑,你把我当苦力使用了。” 沈熠尴尬一笑,不好意思地道:“三师兄何出此言。都说能者多劳,正因为你本事非凡,所以要做的事才会多一些,你说是不是?” 玄策短暂地错愕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了,耷拉着脸道:“你少来这一套,自从你上次答应给我写书,可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后,我就再也不会轻易相信你的鬼话了。” “别介啊,三师兄,你不是说大家都是同门兄弟吗,这样说的话,你帮我就等于帮自己,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沈熠厚着脸皮,将玄策说出来的话又添油加醋地还了回去。 第304章 分析情报 见到沈熠这么厚脸皮的样子,玄策顿时露出了一副嫌弃的神情,不满地啧了啧,随后想起来还有正事要办,于是端正了神色,将今晚的所见所闻细细地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沈熠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按照玄策所说的,杏林堂确实有很多猫腻,他必须好好分析分析。其一,应湛所提供的情报中出现的那个中年男子应该就是玄策看到的那个杏林堂的堂主。此人身份颇为神秘,还需要深入调查。其二,杏林堂的医者正在研制一种药物,且多半与人体的血液有关,这让他想起了玄珠堂。其三,应湛回到康州府的事已经被人告诉那个堂主了,这也就意味着他现在住的地方随时都有可能暴露。 想到这些,沈熠只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两个大。苦思了片刻后,他索性放弃了。毕竟已经快丑时了,还是早些休息为好。等养好精神了,他再好好地分析这些情报。 “三师兄,今晚辛苦你了,时间也不早了,这些烦心事还是留到明天再想吧。”沈熠打了个哈欠,与玄策客套了一句。 “嗯,也好!”玄策点了点头,向沈熠道了一句“早些休息”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玄策走后,沈熠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上了床。或许是因为真的困了,又或许是因为他有洁癖,竟然连衣服都没脱就睡着了。 另一边,应湛回到自己的地盘后,立马叫来了两名心腹,吩咐他们将有关杏林堂的情况全部汇总起来,他要连夜复查,以便抽丝剥茧,从而找出最值得研究的信息来。 辛苦了一晚上,应湛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找到,气得他咬牙切齿,最终顶着个大黑眼圈,骂骂咧咧地前往有朋客栈找沈熠去了。 辰时刚过,房门就被敲响了,睡梦中的沈熠没好气地骂了一句,声音懒懒地道:“谁啊,大清早的吗,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门口的应湛察觉到沈熠的语气有些不善,有些慌张地道:“三公子,是我。” “三公子”是沈熠提前与应湛约定好的称呼,为的就是尽可能地在外人面前隐瞒他的真正身份。 听到应湛的声音后,沈熠知道自己又要忙起来了,愤愤地嘀咕了一声,睡眼惺忪地下了床,打开了房门。 看到沈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应湛暗暗怀疑面前这位爷昨晚是不是跟他一样熬夜了,心中不免多了些敬佩。 “沈爵爷,昨晚辛苦你了。”应湛“自以为是”地恭维了一句。 “欸?”沈熠有些茫然,不明白应湛是从哪儿看出他辛苦的,昨晚辛苦的明明是三师兄吧,跟他有什么关系。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片刻后,沈熠率先开口:“应指挥使,这么早过来找我,是有什么要事吗?” 应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地将自己昨晚白折腾了一晚上的事说了一遍,临了愤愤地道:“杏林堂的人也太能藏了,而且其内部的防守也太严密了。我的人盯了这么久,探查到的消息都很有限。” 听完应湛的抱怨,沈熠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后,方才悠悠地道:“倒也不是这么说的,就像你昨晚提到的那个中年男子,那就是一个很有用的情报。” 闻言,应湛敏锐地察觉到沈熠定然知道些他不了解的事,激动地道:“沈爵爷,你查到什么了?” 沈熠本没打算隐瞒应湛这些事,于是将玄策昨晚的所见所闻又转述了一遍,随后说出了自己对这三条消息的看法:“首先,那个所谓的堂主,很大可能是朝廷中人,并且心怀叵测,意图谋反,否则他不会做出‘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的承诺;其次,杏林堂正在进行的药物试验所用到的血液,有很大可能来自那些被贩卖的良籍之人;其三,泄露你行踪的那个人有很大可能是内鬼,或者是有很强的情报搜集能力的人。应指挥使,你觉得呢?” 应湛虽然没有说话,但他那突然阴沉的脸色早已经说明了一切。作为驻康州府影龙卫指挥使,他的行踪竟然时刻掌握在别人手里,这实在是对他这个职业的侮辱。最重要的是,他不由得怀疑自己的身边有内鬼,对他这个职业而言,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见应湛沉默不语,沈熠挑了挑眉,沉声问道:“应指挥使,你觉得暴露你行踪的人会是谁?” 应湛眉头紧蹙,像是在凝神思考。几息之后,他有些犹豫地道:“在下也不确定。按理来说吗,知道在下行踪的只有影龙卫的弟兄,可那些人都是在下亲手培养的,在下实在不愿相信他们会是内鬼。” “如此说来,那就是隐藏在暗中的人了。”沈熠沉吟道,“根据我三师兄复述的话,昨晚泄露你行踪的那个人应该也知道你当初回京请旨的事。你仔细想想,在这丰安城中,除了影龙卫外,还有什么人能有这么强大的情报搜集能力。” 应湛果然认真地想了许久,然后不确定地道:“不出意外的话,有这种能力的人就只有康州府尹廖笠了。” 听到“廖笠”这个名字,沈熠突然想起了赵真当初跟他提到的“康王之乱”。 在那场叛乱中,廖笠堪称“关键先生”,不仅逼得前康王当着他的面自戕,而且亲手处理了前康王府的罪人,因而深得赵真信任。但在当下的杏林堂一事上,他的反应却极其迟钝,甚至有故意包庇的嫌疑。 除此之外,沈熠曾严重怀疑廖笠与赵真所说的那个名为“隐龙卫”的秘密组织有关联。若是猜测成真,那多少也能说明当年的“康王之乱”背后另有隐情。想到此处,他沉声问道:“应指挥使,你对廖笠此人有何看法?” 应湛细想了一下,自认为公允地评价道:“此人前些年还算是一名杀伐果断、爱惜民生的官员,但这几年的表现却很普通,甚至有混天度日的感觉。怎么,沈爵爷莫非真的怀疑他就是昨晚那人?” “难道他不值得怀疑吗?”沈熠冷哼一声,反问道,“你既然知道他有掌握你行踪的能力,为何会觉得他没有嫌疑呢?应指挥使,你可还记得当年的‘康王之乱’?” “自然记得。当年的‘康王之乱’可是他亲自平定的,就连前康王府的那些罪人也是由他一手处置的……”应湛回答得很干脆,可刚说到此处,他的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沈爵爷,你是不是想说,正是因为当年的事是由廖笠一手处理的,所以他才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间?”应湛小心地试探道,“结合你一开始提到的关于那个堂主身份的猜测,难不成那个人是前康王的后人?” 沈熠没有正面回答应湛的问题,微微叹息一声,模棱两可地道:“谁知道呢,对了,你的人手里可有廖笠的详细信息,我想看看。” “有的,沈爵爷既然想看,在下等下便给你送过来。”应湛尽可能语气平静地道。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大清早的竟然脑补出了这么一个可怕的猜测。此时的他仍然有些难以置信,只想尽快地消化沈熠分析出来的内容。 “嗯,好。”沈熠点了点头,伸了个懒腰道,“行了,要是没其他事情,你还是先回去吧。你的行踪现在掌握在别人手里,时间一长,我怕我的身份也会暴露。要真是那样,麻烦可就大了,毕竟我的时间还是很紧张的。” 应湛走后,沈熠重新回到床上,准备回一个回笼觉。一来等应湛给他送来廖笠的信息,二来等玄策给他带来杏林堂外围的守卫情况。虽说白天探查危险系数比较高,但可见度却远胜夜晚,能注意到更多昨晚没注意到的关键地方。再说了,以玄策的身手,只要他不是故意的,想来也没有几个人能发现他的行踪吧。 躺在床上的沈熠很快就睡着了。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午时了。 翻了个身,睁开眼睛,沈熠发现玄策竟然坐在桌子前吃东西,看着还挺丰盛。 “三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吃饭怎么不叫我?”沈熠懒洋洋地坐了起来。 玄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口齿不清地道:“回来很久了,看你睡着了,就没想着打扰你。正好觉得有点儿饿了,就让伙计送了些吃的上来。” “这样啊。”沈熠随口应了一声,然后起身下床。随便地洗漱了一下,他便坐到桌子前,也开始吃了起来。 吃饱之后,沈熠叫来小二,让他将餐盘端走,随后倒了一杯水,漱了漱口,看向玄策道:“三师兄,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玄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边喝水一边漱口。 “你知道澹台明月吗?”沈熠皱着眉头,心事重重地问道。 玄策的表情瞬间一僵,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嘴唇闪动了几下,有些不安地道:“小师弟,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沈熠没有注意到玄策的表情,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烦躁地道:“不知怎么的,自从南下后,我就经常做一个怪梦,梦到一个须发皆白的邋遢老头儿手拿一根红丝带,朝着一片密林走去,嘴里一直念叨着‘明月’这个名字。后来我问他‘明月’是谁,他说是澹台明月。每次梦到这里,我就莫名其妙地醒了。” 玄策眼神复杂地看着沈熠,犹豫了许久方道:“小师弟,你是不是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了?” “欸?”沈熠愣了一下,随后不解地道,“三师兄为什么这么问?” 玄策摇了摇头,放下还端在手里的杯子,有些心虚地道:“没什么。对了,小师弟,除了刚才说的那些外,你还记得梦里发生了什么吗?” 沈熠闭着眼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想不起来了,应该是没有其他的了。三师兄,你到底知不知道此人?” 玄策“嗯”了一声,顺便解释道,“她小的时候在山上因病住过一段时间,后来不知怎么搞的,竟然跑进了‘那座山’里,至今没有消息,多半是已经没了吧。你不知道,那座山里不仅有虎豹豺狼,还有时令性的毒障。像她那样娇弱的女儿家,只怕很难在山里生存。” 沈熠默然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后,他一脸惋惜地道:“可惜了。” “好了,小师弟,先不说这些了。”玄策笑着开口,“我今早仔细地清点了一圈杏林堂表面上的人数,又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每日里向杏林堂运送的菜和肉的数量,发现两者之间的差距非常大。因此,我怀疑杏林堂里面有地下暗室,就像之前在博古行见到的那样。” “要真是这样,那我们就要重新考虑一下行动计划了。”沈熠沉吟道,“对了,师兄,你今早有没有找到容易潜入杏林堂的地方吗?” “小师弟,你真的想进入那里吗?”玄策有些犹豫,“里面的人虽然身手一般,但数量比较多。若是我一个人进去,即便发生什么意外,我也可以轻而易举地脱身,但是你……” 沈熠自然明白玄策后半句想说什么,也就是在这种时候,他就越发懊恼,为什么自己就不能习学武呢?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一个带着金手指穿越的人,又是江湖第一大派的弟子,凭什么就是武道废材呢? 玄策也察觉到了沈熠懊恼的情绪,笑着宽慰道:“小师弟,你不是说过吗,没有人是万能呢。因此,你也不必因为无法习武而觉得苦恼。这样吧,今晚上还是由我去探查,你和应湛仔细商量一下该如何正面突破杏林堂吧。” 沈熠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了玄策的提议。有一说一,他确实需要与应湛好好商议一下了。一开始他还担心打草惊蛇,但经过今早与应湛的情报分析以及刚才与三师兄的对话后,他还是决定敲山震虎。 主意一定,沈熠顿时心情大好,哼着小曲上了床。 第305章 沈泓生辰 应湛来找沈熠的时候,已经酉时五刻了。 由于临时改变了主意,沈熠已然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此刻的他正不停地按摩着脸部肌肉,意图缓解前些天易容后带给他的紧绷感。 “沈爵爷,你这是……”应湛一脸好奇。他原本还以为沈熠要等到杏林堂的事情彻底了结之后才会恢复容貌的,没想到会这么快。 “没什么。”沈熠摆摆手,严肃地道,“好了,先不说这个了。对于杏林堂的事情,我有新的想法,想跟你商量一下。” 见沈熠聊起了正事,应湛也急忙端正神色,肃然道:“沈爵爷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沈熠“嗯”了一声,有条不紊地将自己决定敲山震虎的计划说了一遍。 这个计划其实很简单,主要分为两部分:其一,让应湛亲自去见一下康州府尹廖笠,直接询问对方杏林堂建在前康王府旧址上的事是否得到有司应允。 按照《圣律·杂律》的规定,被削爵的勋贵,其原有家产如房屋、土地等,皆没入朝廷资产,由户部掌管,当地最高官府代管;如需启用,必须持户部及当地最高官府的共同批文方可。 如今,杏林堂在前康王府的旧址上大兴土木,若是没有相应批文,应湛便可以借机调查杏林堂与廖笠之间的关系,从而让廖笠慌起来。当然,这一切都应该建立在廖笠确实有问题的前提上。 其二,让康州府的影龙卫传出消息,称朝廷即将派出御史巡查江南道,重点核查开文一年的相关案卷。 如果廖笠真的在当年的“康王之乱”中动过手脚,面对这次核查时,他定然会紧张不安,这样就方便沈熠浑水摸鱼了。 应湛一开始并不赞同沈熠的提议,在他看来,若廖笠真的有问题,这样做会打草惊蛇,甚至会逼得这位府尹大人狗急跳墙。到那时,沈熠可就有些危险了。 然而,沈熠并不担心这些,并且表示自己这办法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无论是杏林堂还是廖笠,如今一直隐藏在幕后行事,若是不给他们一点压力,让康州府这潭死水活动起来,事情只怕会一直拖下去。 或许是沈熠的言辞太过恳切,应湛终究还是答应了。于是,他当即向沈熠表示,明天一早便会拜访廖笠。 送走应湛后,沈熠呆坐了一会儿,准备找个时间先和康州折冲都尉赵廉见一面,与对方搭上线,免得自己真的遇到危险了。同时,他也准备给京都写一封信,表达一下自己的思念之情。爹娘、小妹,还有他的郡主殿下,都已经很长时间没见了,也该培养一下感情了。 怀着这种心思,沈熠很快又觉得困了,于是洗漱了一下,哈欠连天地上了床。 今天是圣历开文十年十月十六日,正是镇国侯沈泓的四十二岁生辰。 一大早,莲儿便叫醒了沈煖:“小姐,该起床了。” 没有起床气的沈煖应了一声,便从床上坐了起来,任由莲儿替她更衣。 洗漱完毕后,主仆两人一起来到了如意院里的小厨房,准备为沈泓制作生辰礼物。 如今的镇国侯府中,三个哥哥都不在家,只能由她这个女儿向父亲敬献孝心了。 鉴于往年送的礼都是些没什么意义的礼物,因此,沈煖今年准备亲手制作一份生辰礼物,而她首选的便是自己的三哥曾教过她的生日蛋糕。 由于提前已经准备好了所需材料,因而当沈煖来到厨房后,立马挽起袖子,按照沈熠所交给他的步骤开始制作生日蛋糕:首先分离蛋清蛋黄,接着在蛋黄中依次加入牛奶、大豆油、柠檬汁、面粉,并搅拌均匀,再加入适量的白砂糖和蛋清,一直搅拌到可以立住筷子的程度,然后在盘子底部和四周涂上一层油,将搅拌好的蛋糕糊倒进去,待水烧开后,将其放入蒸笼中开始蒸。 在沈煖开始忙活的同一时间,莲儿也已经开始生火了。换作平时,这种粗活根本用不着她这个侯府四小姐的贴身丫鬟来做,但在今天,自家小姐都已经亲自下厨了,她这个做丫鬟的自然不能在一旁看着,只好做些辅助性的工作。 忙活了一个时辰,沈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看了看外间的光线,想着已经辰时了吧。 作为镇国侯唯一的千金,沈煖平时基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做饭。因此,她虽然是第一次制作生日蛋糕,但由于沈熠提前给她讲解过制作要点,再加上她在厨艺上与生俱来的天分,她还是很顺利地将蛋糕下锅了。 “莲儿,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三哥说过,等蒸汽上来后,再以中小火再蒸半个时辰就好了!”沈煖洗干净手,将衣袖放了下来,满眼期待地盯着蒸笼。 莲儿应了一声,小心地控制着火候。这可是自家小姐交给她的任务,她一点儿都不敢马虎。 趁着这个间隙,沈煖来到了紫竹院,一边陪柳含烟聊着天,一边等待蛋糕出锅。 “煖儿,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莲儿那丫头呢?”柳含烟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抬眼问道。 “娘,莲儿在小厨房忙活呢。”沈煖笑着答道,“今天是爹的生辰,女儿亲自为爹准备了一份吃食,但现在时间好没到,莲儿替女儿照看着呢。” “好女儿,你有心了,你爹知道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柳含烟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慈爱地拍了拍沈煖的手。 “这都是女儿该做的。三个哥哥如今都不在家,女儿自当替他们向爹娘尽尽孝心。”沈煖低着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闻言,柳含烟的眼底突然有了一丝伤感。但很快,她就把想念儿子的情绪掩藏了起来,笑着与女儿闲聊着。 “煖儿,辛苦你了。”柳含烟示意沈煖坐在她身旁,慈爱地道,“楼里的生意近来还好吗,有没有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若是有,你可要早些告诉娘,千万别一个人硬扛。” “娘,您放心吧,生意都好,女儿也没问题的。”沈煖点点头道,“楼里的掌柜的都很尽心尽力,每月的账本也会及时送回家里。这些事三哥已经提前安排过了,女儿只要按部就班就好。” “那就好。”柳含烟笑了笑,突然转换话题道,“娘的煖儿这么能干,日后出阁了,娘怎么舍得啊。” 沈煖突然羞红了脸,低着头嘟囔道:“娘,女儿还小呢……” 母女俩聊了小半个时辰,沈煖约莫时间差不多了,于是提出了告辞,回到了厨房。 刚一露面,莲儿就回复道:“小姐,奴婢已经照您的吩咐,以中小火蒸了半个时辰了!” “嗯,知道了。”沈煖点了点头,随后走向灶台,看着面前的蒸笼,突然有点忐忑。无对于她来说,这可是生平第一次做生日蛋糕,生怕出了岔子。 揭开锅盖的那一刻,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待水蒸气散去后,沈煖急忙上前查看,发现蒸笼中的蛋糕已经成型。她轻轻地拿出来,像是捧着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似的。 “莲儿,去把那边的水果切成小块儿,我要用!”沈煖指着案板上的水果吩咐道。 “好的,小姐!”在见到蒸笼中的蛋糕后,莲儿瞬间对沈煖佩服得五体投地,暗道自家小姐真是天生的厨艺天才。 接着,沈煖取来一只大盘子,将蛋糕放在上面,小心翼翼地修缮了一下被碰到的地方,接着将莲儿切好的水果轻轻地放在上面,等待蛋糕降温。 临近午时,沈煖吩咐莲儿带着蛋糕,一同前往紫竹院。她刚才收到消息,知道沈泓已经下朝了,且一些与镇国侯府交好的官员也已经到了,随时可以开席。 由于是零寿,再加上三个儿子如今都不在家里,沈泓也就没怎么大过,只是请了十来位与他有交情的同僚一同坐坐,如兵部侍郎朱陵、礼部尚书汪垣、宗正寺卿赵羽、御史中丞程泰、国子祭酒文嵩等。当然,这些官员自然也要带着他们的夫人一同赴宴。 紫竹院的宴客厅中,柳含烟正在与几位官员的夫人说着话。一见沈煖过来,她急忙介绍道:“煖儿,快过来给这几位夫人见礼,她们可都是娘的好友!” 沈煖十分乖巧地一一施礼拜见,又说了些好听的话,惹得众夫人大喜,直夸柳含烟教女有方。 作为镇国侯府的当家主母,招呼宾客可是柳含烟的职责。她起身环顾四周,见该来的人都来了,菜也上齐了,于是道:“开宴吧!” 宴席持续了一个时辰方才结束,众夫人接过丫鬟们奉上的茶水,漱了漱口,然后和柳含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这时,沈煖从莲儿手中接过生日蛋糕,走到柳含烟跟前,福了一礼道:“娘,这是女儿为爹准备的生辰贺礼,是三哥之前做过的生日蛋糕。女儿不方便到前面露面,劳烦娘派人送到前面去。”说罢,她打开盒子,将蛋糕取了出来,放在柳含烟面前的桌子上。 在场的贵夫人都是头一次见到蛋糕,一个个争相观看。 柳含烟看着面前的生日蛋糕,有些惊愕地问道:“煖儿,这是你做的,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沈煖羞涩地笑了笑,解释道:“娘,这确实是女儿亲手做的,三哥之前教过女儿一次,女儿就记下了!” 柳含烟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即吩咐丫鬟拿来了刀和碟子。她小心地将蛋糕从中切开,命人将半块儿蛋糕送到前面,让沈泓和几位朝中大员品尝。至于剩下的一半,自然是由她和这些贵妇人分享了。 几位贵夫人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蛋糕,随后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味一般。良久,他们不约而同地终于发出了赞叹:“果然好吃,贞静夫人,令嫒果然贤惠。” 柳含烟笑得眼睛都挤到一起了,谦虚了两句,又招呼众人继续享用,像是故意在炫耀她的女儿有这般手艺。 等众人将这半块儿蛋糕分食完后,柳含烟拿出了麻将,招呼几位贵夫人与她一起玩乐。 见状,沈煖吩咐莲儿将自己的那副麻将也拿了过来,招呼其他未能参与玩乐的贵夫人一起玩,她则临时担任起讲解员的职责,为不熟悉游戏规则的人介绍玩法。 众人玩到起兴时,一名贵夫人突然聊起了沈煖的婚事,听她那口气,像是要为沈煖做媒一般。 柳含烟随口附和着,也没说可不可以。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在她看来,婚姻是女儿家一辈子最重要的事,必须重视起来。 沈煖也没想到众人会将话题扯到她的身上,顿时羞红了脸,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好在柳含烟及时注意到了沈煖的窘迫,笑着帮她解围:“煖儿,去将娘为几位夫人准备的回礼拿过来。” 沈煖感激地看了一眼柳含烟,施礼道:“是,娘,女儿这就去。” 柳含烟准备的回礼多是沈熠捣鼓出来的新玩意儿,像是香皂、卫生纸等。这些东西现在还没有在圣朝盛行,但因为其本身比较好用,还是受到了很多贵夫人的追捧。 除了这些外,柳含烟还给这些贵夫人各自提供了一张丽人坊的会员卡,方便她们到丽人坊消费。 会员卡自然是沈熠提出来的。两世为人的他才深知女性强大的消费能力,尤其是在服装和化妆品等方面。因此,在丽人坊成为京都一等一的女子成衣店后,他立即写信给聂芝,介绍了一下会员卡制度。 聂芝毕竟跟了沈熠许久,也学到了很多营销方面的知识,自然明白会员卡强大的吸引力。于是,在她有意无意地运作下,本就打出了名声的丽人坊凭借会员卡制度,再次火遍了京都,并且走上了高端奢侈品的道路。最鼎盛的时候,丽人坊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正因如此,当这些贵夫人看到手里的会员卡后,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尤其是当她们知道沈煖如今是丽人坊的东家后,一个个的眼神中都多了些别样的神色。 第306章 期待来信 沈煖自然不知道这些贵夫人在打她的主意,只是一个劲儿地帮着柳含烟分发礼物,并且宣传一下丽人坊新推出的秋季精品成衣。 就在这时,仆人突然来报,说是明月郡主赵文秀到了。 听到这话,柳含烟急忙起身,跟几位“各怀心思”的贵夫人说了一声“失陪一下”后,便带着沈煖出门迎接。 方一见面,赵文秀便笑着迎了上来,有些羞涩地打着招呼。虽说镇国侯府已经与凌亲王府议了亲,但她与沈熠终究还是没有迈出最后一步。因此,在面对未来的婆婆时,她一时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柳含烟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一见赵文秀这有些忸怩的神色,顿时便明白了这位郡主殿下在想什么。但她也不点破,反而有些唐突地牵着赵文秀的手,温柔地道:“文秀,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赵文秀的眼神中浮现出一抹喜色,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同是聪明人,她自然明白柳含烟这种称呼所代表的含义。 沈煖看着柳含烟和赵文秀这略显怪异的相处模式,突然询问道:“郡主姐姐,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提前出来迎接你。 赵文秀自然不能说她是想来为未来的公公庆贺生辰,以图提前拉近她与沈家的关系,于是强装镇静地笑了笑,对沈煖道:“煖儿,我不过是偶然听闻沈伯父今日生辰,一时兴起,这才赶了过来。” 沈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随后主动挽着赵文秀的胳膊,打趣道:“我还以为郡主姐姐是看在三哥的面子上才过来的呢,看来,三哥也没有那么厉害啊。” 赵文秀俏脸一红,戳了戳沈煖光洁白皙的额头,小声道:“你这小丫头,又欠收拾了是吧?” 柳含烟看着未来儿媳和女儿玩闹的场景,会心地笑了笑,然后道:“文秀,外面风大,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赵文秀“嗯”了一声,巧妙地挣脱了沈煖的胳膊,转而扶着柳含烟,很是温顺地道:“嗯,听伯母的。” 见状,沈煖也挽着柳含烟另一条胳膊,三人有说有笑地来到了前厅。 沈泓此时正在前厅与几位交情好的官员闲聊,一见到赵文秀,立马起身相迎,微一抱拳道:见过明月郡主。” 赵文秀侧了侧身子,有些紧张地道:“见过沈伯父。文秀冒昧登门,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其他官员在听到赵文秀对沈泓的称呼后,不由自主地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神中既有艳羡,也有无奈。他们与沈泓交好,自然知道镇国侯府与凌亲王府议亲的事。 眼见沈泓已经与赵文秀寒暄过了,几位官员也齐齐施礼拜道:“见过明月郡主。” “诸位大人免礼。”赵文秀虚扶了一下,架子摆得很足。 沈泓察觉到了赵文秀这种明显的态度变化,于是打圆场道:“郡主今番造访,不知有何要事?” 赵文秀有些拘谨地笑了笑,坦然道:“文秀听闻沈伯父今日过生辰,故而前来祝贺,没有打扰到伯父吧?” 沈泓不是傻子,自然能明白赵文秀这么做的原因,于是语气温和地道:“有劳郡主了,不过是个零寿。” 赵文秀点了点头,本想问问沈熠这几天有没有写信回来,但一想到这里还有外人在,她也不好意思开口,只能转换话题:“沈伯父,文秀还有事情要与煖儿谈,就先不打扰您与几位大人聊天了。” 沈泓看了一眼跟在赵文秀身后的沈煖,点头道:“也好,郡主请便。” 送走赵文秀后,宗正寺卿赵羽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沈泓,打趣道:“沈侯,你这小儿子不简单啊,一个同安公主,一个明月郡主,艳福不浅啊。” 沈泓打了个哈哈,并没有接赵羽的话,而是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另一边,赵文秀与沈煖刚回到如意院,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煖儿,你三哥近来可曾写信回来?” 沈煖秀眉微蹙,有些失落地道:“没有啊,三哥这段时间应该很忙吧,等他闲下来了,就会给我们写信的。” 赵文秀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失落,低声埋怨道:“臭蛮子……” 沈煖也能理解赵文秀的心情,劝慰道:“郡主姐姐,你别难过,三哥绝对不是故意不给我们写信的。你也知道,他这次南下是陪公主嫂子去祭拜云昭训的。这一路上山高路远,本身就会很累,再加上还要操心其他事,定然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家里写信。只要等他忙过这一阵子,一定会写信回来的。” 赵文秀像是认可了沈煖的话,默默地点了点头,可心里仍旧有些不是滋味。每到这种时候,她就会埋怨自己没有提前认识沈熠,要是能早些认识心爱的人,她就不用承受这种相思之苦了。 沈煖见赵文秀依旧有些不开心,握了握自己的小拳头,愤愤地道:“郡主姐姐,你放心,等三哥下次回来后,我一定帮你打他。” 赵文秀被沈煖可爱的模样逗笑了,打趣道:“你这小丫头,净会逗我开心。且不说你能不能打得过你三哥,就算是打得过,你又忍心打他吗?” 沈煖眨了眨眼睛,像是在认真思考赵文秀的话。片刻后,她很是认真地道:“郡主姐姐放心,我这次一定跟你站在一起,谁让他也不给我写信呢。再说了,三哥现在对我可好了,就算我打他,他也不会还手的。” 赵文秀笑了笑,轻轻地捏了捏沈煖的小脸蛋,点头道:“好,那你就替我好好地打他一顿。” 沈煖重重地点了点头,突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惋惜地道:“郡主姐姐,你要是早点儿来就好了,我今天亲自下厨,给我爹做了一份生日蛋糕,就是三哥之前给我娘做过的那种。你要是早些来,就可以尝一尝我的手艺了。” 赵文秀捏了捏沈煖软若无骨的小手,笑道:“这简单啊,等下个月我生辰的时候,你给我做一份吧。” “好啊,好啊!”沈煖欢喜地笑了笑,瞬间又哭丧着脸,有些委屈地道,“也不知三哥能不能回来为郡主姐姐庆生,要是错过的话,那就太可惜了,毕竟这是你们……” 说到这里,沈煖猛地收住了话头,尴尬地笑了笑,挽着赵文秀的胳膊,撒娇道:“郡主姐姐,我们去我娘那边转转吧。丽人坊昨天送来了一些新的成衣样子,我们也去瞧瞧。” 赵文秀明白沈煖是想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让她不至于一直想念“负心汉”沈熠,而她也不忍让自己的好友也感到伤感,于是舒了口气,手拉手朝着紫竹院而来。 柳含烟此时正陪着几位贵夫人看成衣样子,见到赵文秀过来,她短暂地错愕了一下,随后笑着迎了上去,拉着未来儿媳的手道:“文秀,你和煖儿聊完了?” 赵文秀点了点头,环顾了一周,好奇地道:“伯母,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煖儿名下的丽人坊新设计了一些成衣样子,说是送来让我们选一选,挑一些中意的,她们好提前做,等过年的时候穿。”柳含烟笑着介绍道,“文秀,既然你过来了,也挑一些自己中意的吧。” 赵文秀乖巧地应了一声,随着柳含烟来到了桌子前。 几位贵夫人在赵文秀刚出现时便注意到了她,但那时柳含烟率先迎了上去,她们也不好冒昧地打扰这位未来的婆媳。此时见两人朝着她们走了过来,立马施礼道:“见过明月郡主。” 赵文秀挤出一抹笑容,不厌其烦地与几位贵夫人客套着。到了他们这个身份,这种场面上的寒暄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不得不说,丽人坊这次送来的成衣样子确实很吸引人的眼球。由于明年是兔年,因此,这些成衣样子上多少都沾了些兔子的意象。 在圣朝民间,兔子素来具有吉祥、智慧、善良等象征,再加上月宫玉兔的传说,使得兔子更具有一种仙气飘飘的象征,因而深得人们喜爱。如今丽人坊将兔子的形象巧妙地设计到成衣上,又是作为迎接新年的衣服,岂能不大受欢迎。 赵文秀在镇国侯府一直待到了酉时方才离去,期间还去了一趟梧桐院,在自己曾经住的那间房间里干坐了许久,就像是在怀念曾经的美好一般。 沈煖将这些都看在心里,不由得为神色忧郁的赵文秀感到心疼。她一来年纪尚小,二来很少与异性接触,因而很难理解这种相思之情。但在看到自己的的郡主姐姐因为自己的三哥而伤心时,她的心中还是产生了一丝丝怨气。 镇国侯府门口,沈煖泪眼婆娑地拉着赵文秀的手,认真地道:“郡主姐姐,你放心,只要三哥写信回来,我第一时间便去找你,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赵文秀替沈煖擦了擦眼泪,有些不明所以地道:“你这小丫头,我们又不是见不到了,你哭什么?再说了,你三哥又不是个无情的人,只要他写信回来,自然也会有我的,何苦麻烦你跑一趟呢。” 沈煖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诶,我糊涂了。郡主姐姐,你别取笑我了。” 赵文秀摸了摸沈煖的小脑袋,微笑道:“我怎么会取笑你呢,我们可是好朋友啊。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哦,对了,过两天家里会来一个新的戏班子,到时候我派人来请你听戏啊。” 沈煖重重地点了点头,保证道:“郡主姐姐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来的。” “好。那我走了啊,你也快些回去吧,天快黑了,入夜会很冷的。”赵文秀冲沈煖挥了挥手,然后上了马车。 沈煖一直目送赵文秀的马车消失后才回了院子。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赵文秀今天不太开心,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 紫竹院,卧房中,柳含烟抱着沈泓刚换下来的长袍,呆呆地站着不动,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夫人,你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沈泓拍了拍柳含烟的肩膀,好奇地道。 “没什么,我就是在想熠儿怎么还没有写信回来,这都过去多少时间了,也不知道他此行还习惯吗。这孩子真是心大,走了这么久,也不知道给我们来封信。明月郡主今天过来,除了给你庆生外,还想知道熠儿有没有写信回来。她以为今天是你的生辰,熠儿多少也会问候一句。可谁知这孩子竟然一个字都没有寄回来,真是……”柳含烟有些没好气地抱怨道,“算算日子,他们应该已经祭拜完云昭训了,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去找烨儿了呢。夫君,你就不担心吗?” 听到柳含烟这么说,沈泓也沉默了起来。当然,这倒不是因为他没有收到来自沈熠的生辰祝福,而是因为他想起了小儿子临行前与他提到的行程安排。算算时间,这个时间的小儿子应该是在康州府办理陛下交付的密案吧。也不知道事情进展得顺不顺利,有没有什么危险。不过也是,这孩子确实很长时间没给家里来信了。 夫妻俩齐齐陷入了沉默,直到更声响起时,他们这才叹息着熄了灯。随着孩子渐渐长大,他们这些做父母的该操的心竟是丝毫没有减,反倒越发盛了。 躺在床上,柳含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片刻之后,她突然道:“夫君,要不你明天给云州府尹写封信,问问熠儿现在在哪儿。这孩子自小就受了许多罪,如今好不容易长大成人了……” 沈泓原本也很烦躁,一听到柳含烟越说越严肃,他急忙截断了话头,宽慰道:“夫人,我知道了,明天下朝后我就写信,你千万别胡思乱想了。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可你担忧得也太多了。熠儿那么大的人了,此行又有他的师兄师姐和禁卫保护,能出什么事。行了,时间不早了,快些休息吧,我明早还要上早朝呢。” 就这样,在沈泓强硬的要求下,柳含烟终于合上了眼睛,渐渐陷入了沉睡。 第307章 都尉赵廉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沈熠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后,他她便开始写起信来。除了向家人汇报自己的行程外,他还要与赵文秀倾诉一下自己的思念之情。重活一世后,他有了许多值得牵挂的人,也有了许多难以割舍的感情。 刚将信封好,玄策便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打招呼道:“小师弟,我已经再三比较过了,杏林堂后院有一棵梧桐树,那里的护卫最是严密。不出意外的话,地下暗室的入口就在那里。当然,为了万无一失,今晚我会再去一趟,将所有的情况查探清楚。只要你这边安排好,随时都可以杀进去。” “有劳三师兄了。”沈熠点了点头,随后道,“师兄,你先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去馆驿寄封信,顺便打听点儿新消息。下午我要去见一个人,到时候还要麻烦师兄同行呢。” “好说,那我先回房了。”玄策也没有多想,打了个哈欠便离开了。连着这两天,他一直忙着探查杏林堂,确实有些睡眠不足。 玄策走后,沈熠叫来小二,让他准备一份早饭送过来。 小二见到房间中的人与前两天刚入住时的人完全不一样,顿时愣在了原地。错愕了许久后,他终于回过神来,笑着与沈熠寒暄了几句,这才下楼去准备早饭了,边走还边嘀咕着:“原来的客人什么时候退的房,我怎么没印象。” 吃过早饭后,沈熠拿着封好的信,锁上了房门,朝着丰安城中最大的馆驿——屏兰驿而去。 通常情况下,馆驿并不会替私人送信。因此,当沈熠表示他想让屏兰驿替他送信回京都时,接待他的小吏露出了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嘲讽道:“哪里来的野小子,找茬是吧?你看好了,这里是馆驿,传达的都是军报,不是私人信件。你要是再在这里胡闹,小心我让人将他打出去。” 沈熠也不生气,从怀中取出赵真给他的金令箭,在手里拍了拍,很是做作地道:“我小爷我今天就要传递私人信件,有问题吗?” 小吏一见到金令箭,当即吓得面如土色,倏地跪倒在沈熠面前,连连叩首道:“上差恕罪,上差恕罪,小人瞎了眼,不慎冒犯了上差,还请上差宽恕。” 沈熠也没打算为难这名小吏,轻哼了一声道:“行了,起来吧,赶紧办正事。我这几封信很重要,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明白了?” “明白,明白。”小吏擦了擦额头的汗,谄媚地道,“上差,敢问您这几封信要寄往何处?” 沈熠犹豫了一下,最终下定决心道:“全部寄到镇国侯府吧。” 一听到镇国侯府,小吏刚擦掉的汗瞬间又出现了。他偷偷地瞄了沈熠一眼,想知道面前这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见小吏愣在原地,沈熠不由得眉头一皱,不满地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小吏听出了沈熠语气中的不悦,立马躬身施礼道:“不敢,不敢,小人这就安排六百里加急,替上差送信。” “不必!”沈熠摆了摆手,“我的信虽然重要,但没时间要求,六百里加急还是留给紧急军报吧。” 听到沈熠这么说,小吏只得恭敬地领命。他已经得罪过面前这位上差一次了,实在不敢再犯错误。 离开屏兰驿,沈熠在街上转了转,最后在一家小面馆吃了两碗面,这才打着饱嗝,回了有朋客栈,拉着玄策来到了康州折冲府府衙。 府衙门口,看守的小兵见沈熠和玄策旁若无人般地朝着府衙门口走去,当即拦住了两人,警惕地道:“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府衙?” 沈熠乖乖站好,陪笑道:“这位军爷,我们是从京都来的,要找你们的赵都尉大人,辛苦你帮我通传一下。” 小兵一脸严肃,追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以赵都尉的身份,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见他的。” 面对小兵的刨根问底,沈熠只觉得有些苦恼。坦白来讲,在未见到赵廉之前,他并不想暴露身份。然而,若是自己不亮明身份,今天怕是很难见到赵廉了。 沉思片刻后,沈熠突然有了主意。只见他重重地咳了一声,沉声道:“我是金令箭特使,有重要军情要见赵廉赵都尉,还望你马上通传。”说着,他再次从怀中取出金令箭,直直地顶在小兵的额头上。 小兵虽然不明白金令箭特使怎么突然跑到康州折冲府来了,但他也知道金令箭的地位非同一般,于是急忙道:“特使请稍等,小人这就去通传。” 一盏茶的时间后,沈熠和玄策被请到了大堂上。师兄弟两人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地闲聊着。 大概过了一刻钟,赵廉仍然没有出现,沈熠等得有些焦躁,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愤愤地道:“走吧,师兄,这位都尉大人架子这么大,我们就不要留在这里坐冷板凳了。反正事情出了岔子,他也有逃不开的责任。” 玄策自然没有意见,站起身来便朝着大门口走去。他本来睡得好好的,被沈熠从睡觉中叫了起来,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又被小师弟拽到了这里,结果还被人晾了许久,心里多少也是有些怨气的。 两人刚走出一丈距离,身后传来了一道浑厚的声音:“特使请留步,在下刚才有事耽搁,晚来了一步,还请见谅!” 沈熠像是没听见一般,仍然朝着门口走去。 见状,赵廉不禁愣了一下,随即猛地飞身上前,准备拦截沈熠和玄策。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距离沈熠还有一步距离的时候,他的面前似乎出现了一道屏障,硬生生拦住了他的脚步。 “江湖高手。”赵廉双眼微眯,一脸警惕,像是从齿缝中挤出了这四个字来。 玄策转过身来,不屑地看着赵廉,冷声道:“有事说事,别急着动手。若是你们列阵以待,我或许还有些忌惮,但一对一,你还不够格。” 赵廉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很想反驳两句,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冷静下来后,他冲着沈熠和玄策抱了抱拳,赔笑道:“在下刚才多有失礼,还请两位海涵。” 玄策没有说话,看了一眼旁边的沈熠。他本就是陪沈熠来的,小师弟是否要原谅赵廉,他可不会自作主张。 沈熠自然明白玄策的意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将目光转向赵廉,语气冰冷地道:“赵都尉,我没记错的话,自我进来开始到你出现,一共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吧。好,就算你真的有事耽搁了,可这期间却没有一个人送来一杯水,难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当然,我也不是非要和你一杯水,就是觉得你这样的行为,实在对不起你这个姓。” 赵廉脸上一红,尴尬地咳了咳,随后整理衣冠,向沈熠赔礼道:“请特使见谅,在下知错了。” 见赵廉的态度还算诚恳,沈熠也就不打算纠缠这个话题了,摆了摆手道:“赵都尉,还请屏退左右,我有要事与你说。三师兄,你在外面等我把,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玄策警告似的瞪了赵廉一眼,随后转身离开了。他对自己的听力和身手很自信,即便沈熠遇到了麻烦,他也能第一时间出现。 赵廉自然感觉到了玄策眼神中的含义,无奈地苦笑一声,冲着身后摆了摆手。 等到大堂中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沈熠率先开口:“赵都尉,敢问你在康州府待了多久了?” 赵廉一脸错愕,不明白沈熠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话题。沉默片刻后,他拱手道:“特使,你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这种事情吧,有什么话还请直说。再说了,这也不是金令箭特使该问的问题。” 沈熠轻笑一声,眼含深意地盯着赵廉,像是要看透他一般。 赵廉也不怯场,同样死死地盯着沈熠。一时间,两人都不说话,大堂中甚至安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沈熠毕竟不是练家子,很快便因为眼睛酸涩败下阵来,摇摇头道:“好了,算你赢了。” 赵廉一脸问号,正要开口时,却见沈熠从怀中取出一面金牌,贱兮兮地道:“赵都尉,其实我不是什么金令箭特使,而是代天巡狩的密使。” 赵廉的眼神还算可以,只一眼便注意到了那面金牌上的字,有些惶恐地跪倒在地,叩首道:“末将康州折冲府折冲都尉赵廉恭请陛下圣安!” “圣躬安!赵都尉,起来吧!”沈熠一本正经地道,随后收起了金牌,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 “谢陛下!”赵廉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小心地看了一眼沈熠,低声道,“不知密使此番来找在下有何要事,但有所命,在下无有不从!” 沈熠点了点头,故意摆着架子道:“赵都尉,听闻前康王府旧址上新建了一座杏林堂,不知你可知道此事?” 赵廉“嗯”了一声,随即介绍道:“末将很早之前便察觉到了此事,也与府尹廖笠谈起过,但他说杏林堂一应手续齐全,新建房屋合情合理,让我不必在意。密使应该知道,廖府尹执掌康州府一切政事,在下也没有干涉的权力,只能就此止步。” 沈熠自然明白赵廉说的是实情,也就不再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问道:“赵都尉,你与廖笠共事已久,觉得他如何?” 赵廉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诚实地道:“廖府尹为政清明,他在任这些年,康州府百姓们的生活一日好过一日。但在为人上,在下与他素无深交,不好评价。但根据在下的了解,此人近两年行事有些反常,完全不同于以往。” 沈熠沉默不语,许久之后,他一脸严肃地盯着赵廉,沉声道:“赵都尉,我可以信任你吗?” 赵廉虽然是一介武人,但脑子还是很聪明的。听到沈熠这么问,自然知道他是有要事要说,当即郑重地道:“请密使吩咐!” 沈熠深深地看了一眼赵廉,随后深吸了一口气,严肃地将赵真的密旨和他对于廖笠的怀疑如实地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赵廉的眉头都快挤到了一起,有些愤怒地道:“密使,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赵都尉,我可不敢假传圣旨。”沈熠翻了个白眼道,“至于廖笠是否有问题,我也不敢断言,因而想请赵都尉出面,试探一下他的口风。切记,千万不要说起我的事。这桩案子关系重大,我暂时还不能暴露。” “在下明白。”赵廉重重地点了点头,随后看了一眼沈熠,试探性地问道,“敢问密使,你究竟是什么人?” 为了顺利地与赵廉达成合作,沈熠也就没有隐瞒,如实道:“在下沈熠。” “沈熠?”赵廉念叨了一声,猛地看向沈熠,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有些怀疑地道,“你就是镇国侯的儿子,爵封同安县子的那个沈熠?” “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就是。”沈熠摸了摸下巴,慢条斯理地道。 闻言,赵廉哈哈大笑了起来,很是豪放地拍了拍沈熠的肩膀,毫不避讳地道:“真的是你啊?” 沈熠懒得搭理赵廉,“面目狰狞”地打掉了他的手,愤愤地道:“赵都尉,你是要杀了我吗?” 赵廉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摸了摸鼻尖道:“沈三公子,抱歉啊,我一时间太激动了。不过,话说回来,沈侯可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你这身子骨怎么这么弱啊?” 沈熠翻了个白眼,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不满地道:“谁说我就必须要像我爹一样啊,我二哥不也是个读书人吗?赵都尉,你这种刻板印象是怎么来的。” 赵廉有些语结,很想反驳两句,可又觉得沈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最终尴尬地笑了笑,坐到了沈熠旁边,继续拉关系道:“沈三公子,刚才那位高手是什么人,我听你叫他师兄,可我怎么看,你也不像个会武功的人啊。” 沈熠以手扶额,很是无奈地道。“赵都尉,你怎么又对我产生刻板印象了。” 第308章 试探廖笠 一个时辰后,成功与赵廉达成合作的沈熠离开了康州折冲府。 赵廉亲自将沈熠送出府衙,又跟玄策套了套近乎,狠狠地表达了自己对这位江湖高手的崇拜之情。 直到看不见沈熠和玄策的背影后,赵廉这才折回了府衙,换了身衣服,带着几名亲卫赶往康州府府衙,准备与廖笠先谈一谈。 廖笠此时正坐在书房里发呆,听到下人说赵廉要见他,眼神中顿时浮现出一抹怀疑。上午的时候,影龙卫驻康州府指挥使应湛刚刚与他见过面,问了他一些非常敏感的问题,惹得他一度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打他的主意。可没过多久,康州折冲府折冲都尉赵廉又来了,也是要与他见面。这一瞬间,他的心里突然有些慌乱。 下人见得不到廖笠的回复,只好壮着胆子又请示了一遍。这一次,他终于得到了自家老爷回答:“请他到书房来!” 在被下人带着前往书房的时候,赵廉看似随意地观察着府衙后堂的布置,心里却在暗自嘀咕,觉得这后堂的布置太奇怪了。他虽然没有读书人那么多的精神追求,可毕竟是皇室子弟,知道府衙这种官方机构的布置都有着固定的要求,绝不可能是他眼下看到的这个样子。 带着这种怀疑,赵廉成功地见到了廖笠。 两人虽然是旧相识,但彼此间的交流多停留在公事之上。因此,当他们简单地寒暄过之后,赵廉便开门见山地道:“廖府尹,本都尉收到密信,说是杏林堂的手里并没有户部的批文,可他们却擅自在前康王府的旧址上大兴土木,不知可有此事?” 廖笠眉头一皱,心里疑惑更甚。短短一天之内,两个身份不一般的人都问了他同样的问题,这实在不能简单地称其为巧合。然而,若是让他如实回答,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于是在短暂的沉默后,他强行压下心底的慌张,语气有些不悦地道:“赵都尉,这件事不在你的职责范围之内吧,你就不怕本府参你一本吗?” 赵廉并不理会廖笠话里的威胁之意,反而警告道:“廖府尹说得不错,此事确实不在本都尉的职责范围之内,但是,廖府尹怕不是忘了,本都尉还是皇室子弟,若是杏林堂真的违反了《圣律》,本都尉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你说是吧?” 廖笠脸色一僵,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时,赵廉却抢先道:“还有,廖府尹,我希望你不要忘了一件事,你是圣朝的官,而圣朝是赵氏皇族的天下。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陛下让本都尉来此将兵的意思吧。 对了,本都尉再好心提醒你一句,朝廷已经派了御史南下,此前已经巡查过云州府,不日将抵达康州府。据说他此行的重点是清查开文一年的相关案卷,你身为康州府因,还是尽快擦干净屁股吧。 本都尉刚才好心问你杏林堂之事,就是不想看到你在关键时候出了岔子。不管怎么说,与你合作的这些年,本都尉还是觉得配合得很默契。若是换了一个人当府尹,本都尉怕是很难跟他尿到一个壶里去,你好好想想吧。” “御史南下”的事自然也是沈熠故意让赵廉当着廖笠的面说的。既然已经决定敲山震虎,那就要把戏演足,万一出现纰漏,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什么,御史南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廖笠顿时大惊失色,有些不敢置信地道,“赵都尉,你这消息从哪里来的,确定吗?” “信不信由你,反正该说的,不该说的,本都尉都已经告诉你了,至于该怎么办,就看你自己了。”赵廉的表情有些不善,暴躁地道,“行了,本都尉还有事要办,就先告辞了。至于先前那个问题,我也不是非想要个答案,只是希望你不要自误,言尽于此。” 说罢,赵廉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将有些茫然的廖笠留在原地。他已经按照沈熠与他指定的计划迈出第一步了,接下来就该暗中观察廖笠是不是真的对朝廷有二心了。若这位府尹大人真的心怀叵测,他绝对不会轻饶。 廖笠在书房里发了好久的呆,直到有人呼唤,说是有密报送来,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了神,离开了书房。 看到心腹传来的消息后,廖笠的神色变了又变。他担任康州府尹一职已有多年,曾经又是赵真非常信任的地方大员,自然知道如今的这位陛下对当初的那位云昭训的感情有多深,顺带着也对云昭训的母家多了些宠幸。可谁能料到,云家竟然在一夜之间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实在是出人意料。 除此之外,密信中还提到,云家的案子是由云州府尹贺新与同安公主的驸马沈熠主办的,证据齐全,行事老练,毫不留情。这让他不由得想到了赵廉刚才的话,心里没来由地多了些慌张。 想到此处,廖笠突然有些焦躁,准备起身的他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如今时间尚早,天色还没有暗下来,他这个府尹可不能长时间不露面,否则必然会引起更多的怀疑。 另一边,回到客栈的沈熠立马钻进房间,展开信纸给赵云溪写了一封信,随后让玄策飞鸽传书给玄奇。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主要是想让赵云溪出面,请云州府尹贺新配合他演一出戏。 不出意外的话,云家现在已经彻底回到往日了,涉案人员应该也都被依律下狱了。这正是个很好的用于营销的消息,想来廖笠也不清楚云家为何一夜之间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吧,倒是可以为他的“御史南下”的说辞增加一些可信度。 做完这些,沈熠斜靠在床上,扳着手指头算着日子。还有一个半月就过年了,他必须加快行程,好赶回京都过年。这是他答应了爹娘、小妹和赵文秀的,男子汉大丈夫,他可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面失言。 应湛来找沈熠的时候,沈熠刚刚吃完晚饭,正兴致缺缺地怀念季婶的手艺呢。 天色此时已经暗了下来,街上的行人很少,倒是为许多喜欢夜间出入的人提供了便利。至于玄策,自然是继续帮沈熠探查杏林堂去了。 建立完毕,应湛直截了当地道:“沈爵爷,在下今日去见了廖笠,也旁敲侧击过杏林堂的事。只是此人言辞闪烁,对杏林堂的事避而不谈。问得紧了,他只说这是康州府的内政,不在影龙卫的职责范围之内。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令在下很是在意,只是不知道与我们要调查的案子有没有关系。” 沈熠也来了兴致,催促应湛赶紧说,不要再卖关子了。 应湛应了一声,沉声道:“在下今日是在府衙后堂的书房里与廖笠见面的。然而,在前往书房的路上,在下发现府衙后堂的布局非常奇怪,与朝廷规定的府衙布局完全不同。整个空间给人的感觉非常逼仄,甚至有些压抑。” “说具体些。”沈熠的眉心挤出了一个“川”字形,这是他不耐烦时才会做出动作。 应湛似乎也察觉到了沈熠的不耐烦,急忙笑着解释道:“沈爵爷,是这样的,在下发现府衙后堂多了些房子,就像是围起来的圈一样。在下也问过廖笠,他说是府衙后堂有不干净的东西,请了法师来消灾除恶,最后修建了这样一个类似于伏魔金刚圈的房屋,专门镇压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沈熠冷哼一声道,“只怕是有的人心里不干净,这才故意搞了这么一出吧。对了,应指挥使,你进去过那个奇怪的房子吗?” 应湛摇了摇头,有些懊恼地道:“沈爵爷应该知道,影龙卫只负责监督地方勋贵,无权干涉地方大员的事。” 沈熠沉默着点了点头,心里却在盘算着,自己究竟要不要亮明身份,检查一下那个奇怪的房子呢。刚才听应湛说起府衙后堂布局诡异的时候,他猛地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部古装探案剧,其中有一个单元的剧情与他现在遇到的情况很相似,这不能不引起他的重视。 许久之后,沈熠看向应湛,吩咐道:“应指挥使,方便的话,将你手底下的人全撒出去,仔细盯着应湛的动静。不管他去了什么地方,都要进行详细的盘查。还有,尽可能派几个身手好的兄弟,尽可能潜入你说的那个房子,查一查有什么诡异之处。对了,让他们检查时注意有没有暗室之类的地方,这一点很重要。你们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想来这些事情不是那么难办的吧。” 应湛应了一声,丝毫没有对沈熠最后一句捧杀的话有任何怨言。在他离京前,赵真秘密召见了她,吩咐他回到康州府后,一切行动都要听沈熠的安排。君命在前,他不得不接受。 “行了,你先回去吧,接下来我们可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好好迎接这场仗了。”沈熠摆了摆手,满脸无奈地道,“陛下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我自然不能辜负他的信任。应指挥使,接下来的日子,希望我们能同舟共济,你觉得呢。” “谨遵沈爵爷调遣!”应湛急忙表态,神色中多了些很久没有出现过的严肃。 应湛离开后,沈熠将现阶段能搜集到的所有信息全部捋了一遍,又在纸上画着思维导图,企图分析出这些信息中关系最密切的那些。 这桩案子查到现在,涉及的组织有杏林堂、玄珠堂、隐龙卫、前康王府,涉及的人有廖笠、杏林堂堂主、疑似前康王后人以及那些被贩卖的良籍之人。 在沈熠最开始的推测中,廖笠应该是这桩案子中最大的变数,只要能将此人的底细扒个底朝天,这桩案子或许便可以提前结束了。因此,他才会让应湛带着他的人随时盯着廖笠。 想了没一会儿,沈熠又一次感觉到了困意,他打着哈欠,强行洗漱完毕,毫无负担地上了床。 是夜,沈熠再次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不同于以往的是,这一次,他在梦中看到了一个身穿兽皮。肌肉强健且骑着一头青狼的人。 “你是谁,我们见过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沈熠哑着嗓子问道。 那人没有回话,眼神复杂地看了沈熠一眼,随后招呼青狼转身离去。 “你别走,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沈熠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固执地喊了一声。他的声音越发沙哑,甚至有些虚弱。 那人依旧没有回答,依旧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见状,沈熠迈开步子追了上去。可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的身子沉甸甸的,光是迈出这一步,就耗费了极大的精神和力量。然他依旧不服软,哑着声音叫喊着,同时继续向前追去。 途经一个小水坑时,沈熠鬼使神差地低头看了一眼,明明是月色昏暗的夜里,他却清晰地从小水坑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脸。只是,水坑中的这张脸怎么那么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根本不是他现在该有的样子。 就在这短暂的错愕中,沈熠发现他追逐的那人已经不见了身影,只是能听到野兽的爪子踩在树叶上的声音。于是,他不再纠结自己的脸为什么那样苍白,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沈熠终于在一堆篝火边见到了他追逐了很久的那人。 借着火光看去,只见那人四肢贴在地上,脑袋埋在双手之间,姿势与一旁的青狼无二。 沈熠壮着胆子走上前去,认真地观察着那人,想看看自己是否认识他。就在他离那人还有一步距离的时候,那人像是收到了惊吓,猛地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即一声厉啸,跨上了青狼的脊背,眼看就要走了。 就在这时吗,沈熠猛地伸出手去,想抓住那人的胳膊。可诡异的是,他竟然发觉自己的手臂裸露在外,上面依稀缠着一条红线。仔细一看,更像是裸露在外的血管一般。 第309章 陈明受伤 梦中的沈熠突然就醒了,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又做梦了?”玄策坐在桌子前,眼神复杂地看着沈熠。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熠僵硬地转过头来,看着正在吃早饭的玄策,苦笑道:“三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很久了,听到房间里有人说话,我这才进来看看。”玄策尽可能放缓语气,耐心地问道,“还是上次做的那个梦吗,方便跟我详细地说一说吗?” 沈熠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声音虚浮地将那个奇怪的梦境转述了一遍。直到此刻,他的脸色仍旧有些发白,像是还没有从梦中醒来一样。 玄策耐心地听着,眉头时不时地挤到了一起。直到沈熠讲完后,他这才问道:“小师弟,不知你在梦中可看清那人的模样了吗,是男是女?” 沈熠一脸好奇地盯着玄策,不明白他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片刻后,他试探性地问道:“三师兄,莫非你知道些什么?” 玄策嘴唇微动,迟疑了片刻后,他幽幽地道:“小师弟,你知道澹台明月吗?” 沈熠眉毛一挑,忍不住“啊”了一声,随后撇撇嘴道:“三师兄,貌似不久前我刚问过你这个问题吧。” 玄策脸上一红,忍不住自嘲道:“也是,我忘了。” 沈熠没有理会玄策的神色变化,而是皱着眉头问道:“三师兄,你莫不是想说,我这个梦与澹台明月有关。” 玄策点了点头,似是有些苦恼地摸了摸下巴,回忆道:“半个月之前,我接到了大师兄的飞鸽传书。信里说,你小时候的记忆会逐渐恢复,甚至会梦到一些与小时候的你有关系的人,其中就包括澹台明月。” 沈熠震惊得无以复加,匆忙跳下床,连鞋也顾不上穿,一路小跑到桌子前,猛地抓着玄策的手,焦急地问道:“三师兄,大师兄还说什么了?” 玄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愧疚的神色,有些局促地侧过脸,避开了沈熠灼热的目光,这才低声道:“小师弟,你别着急,该告诉你的,我绝对不会隐瞒。大师兄还说,他与七师叔仔细分析了你的情况,最后得出结论,你之所以不能习武,很可能与你幼年时经脉严重受损、未能及时修补有关。” 沈熠愣了愣,像是没有从玄策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他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是灵魂穿越者才无法学习圣朝的武功,可今天却被告知是与宿主小时候遭受的苦难有关。这令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既是因为宿主这倒霉催的命运,也是因为他的自以为是。 见沈熠笑得有些凄凉,玄策的心里突然有些苦涩,忍不住低声劝道:“小师弟,你不要难过,大师兄还说了,他已经与七师叔仔细地研究过以往的案例,只要找到硫磺草、天香水和狐涎石,七师叔就可以炼制出白玉补脉丹。只要你的经脉修复了,你就可以像我们一样习武了。” 听到自己有机会习武,沈熠忍不住喜上眉梢。可很快,他那一腔热情就冷静下来了。且不说他现在已经过了最佳的习武年龄,就算是年龄可以,他也不认为自己能坚持下来。再说了,玄策所说的那个“白玉补脉丹”以及相关的药材他听都没听过,下意识地就认为这是大师兄故意编造出来让他心怀期待的东西。 等到情绪彻底平静之后,沈熠微微一笑,将话题引了回来:“三师兄,我们不是在说澹台明月吗,怎么又绕到习武上面去了,还是说回正题吧。” “哦,好。”玄策应了一声,解释道,“大师兄在信中一共提到了三件事,前两件已经说过了,第三件事便是与澹台明月有关的。 大师兄说,他上个月重新进入了‘那座山’,在毒障外围发现了篝火的痕迹以及咬食生肉的齿痕。他怀疑,当年澹台明月误入‘那座山’后,很可能并没有死。而随着你的记忆的逐渐恢复,你就会频繁地梦到与你关系密切的人。至于为什么会是澹台明月,大师兄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并没有与我细说。” 沈熠沉默不语,暗自叹了口气。关于他与澹台明月的关系,大师兄玄彻很在之前就跟他说过了,而他之所以决定回道宗,就是想妥善处理当年那件事的遗祸。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还没有回山呢,当年的事就找上他了。 见沈熠陷入了沉默,玄策试探性地问道:“小师弟,你与那个澹台明月究竟是何关系,为什么大师兄和你提起她时,表现得都这么奇怪?我记得你说过,你小时候是跟着师父闭关修习的,又怎么会认识她呢?像我这种经常在外面侍奉的弟子都没有见过此人,难不成她也是师父的关门弟子?” 沈熠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沉思了片刻后道:“三师兄,此事说来话长,且牵扯甚广,我现在还没有想清楚,具体的等我们回山后见过大师兄了再说吧。” 玄策察觉到沈熠似是有意避开这个话题,也就不再多问,点点头道:“也好。” 师兄弟两人一时间都沉默了,大概过了十息时间,沈熠突然道:“对了,三师兄,你昨晚探查杏林堂时,可有打探到什么新的消息吗?” 玄策摇了摇头,有些怀疑地道:“说来也怪,杏林堂昨晚非常平静,除了那些巡查的护卫外,其他有用的人一个都没有见到。对了,之前提到的那棵梧桐树,我也去调查过了,只是那边的防守太严密,我实在无法深入探查。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那里一定有猫腻,地面的草都不是土生土长的,而是平铺在上面。” 闻言,沈熠虽然有些失望,但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玄策先回房休息,等晚上了再探杏林堂。而他则要好好想一想自己所做的那个怪梦以及回山后里该如何面对伤害过宿主的无忧道人。 玄策道了一声“好”,随后站起身来,拍了拍沈熠的肩膀,回了自己的房间。 与此同时,康州府府衙后堂的书房内,廖笠又慌又怒地看着跪在他跟前的心腹董刚,恼怒地道:“你是干什么吃的,我说了多少次了,那间房子很重要,需要派出大量人力看护。可结果呢,你竟然让人闯了进去,还带走了一张地图。现在是什么时节你不知道吗,万一由于此事影响到那位的大计,我们都会没命的。说说吧,现在该怎么办?” 董刚明显也害怕了,紧张地道:“大人,我们的人已经追出去了,那个人受了伤,跑不了多远的。只要将他抓回来,一切就还有救。” 廖笠冷笑一声,怒斥道:“你说的倒轻巧,要是抓不回来呢,要是那人把地图传了出去呢?你到底有没有长脑子,说话行事永远都是这么想当然。” 董刚被训斥得满脸通红,跪在原地沉默不语,像是彻底摆烂了。 这时,廖笠的师爷方孝合起了手里的折扇,一脸自信道:“回大人,以属下之见,府衙可以贴出告示,就说南边近来来了一群流寇,潜入丰安城行凶伤人,最终被捕班衙役打伤,逃入市井之中。为了保护百姓们的利益不受侵犯,丰安城即日起全城封锁,捕班衙役将挨家挨户盘查负伤之人。若是举发者,府衙赏银十两;若是包庇者,视为同罪论处。” 廖笠的眼睛突然一亮,拍了拍方孝的肩膀,称赞道:“方师爷果然头脑聪慧,本府没看错你。等大业成功后,本府定当为你请功。” 方孝躬身抱拳,一脸谦虚地道:“大人过誉了,在下不过是尽了应尽的责任,不敢邀功。” 廖笠欣慰地点了点头,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瞪了董刚一眼,怒骂道:“还不滚出去,跪在这里等死呢。” 董刚擦了擦额间的汗,急忙站起身来,忙不迭地道:“是,是,小人这就滚,大人息怒,息怒!” 康州府府衙的行动很快,仅仅一刻钟的时间,一张张盖着府衙大印的告示贴遍了丰安城的各处坊市。 巳时刚过,丰安城的百姓们都知道了城中有一个受了伤的流寇,整个城中的气氛都紧张了起来。 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一名脸色苍白、气息奄奄的大汉正表情痛苦地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不多时,应湛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当他看到面前这大汉时,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关切地道:“陈明,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名叫“陈明”的大汉眨了眨眼皮,嘴唇颤抖着,很想说些什么,可终究由于伤势过重,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见状,应湛急忙扛起陈明,一路上连躲带藏地回到了驻地。全城通缉受伤流寇的事他早就知道了,也从潜伏在康州府府衙中的影龙卫口中听说了陈明受伤的事,两个消息联系起来,他当即便明白了此事的来龙去脉,这才顺着陈明留下来的专属于影龙卫的标记寻到了伤势严重的陈明。 将陈明安顿好后,应湛本打算派人去请先生为其医治,但转念一想,陈明受伤严重,廖笠定然会派人盯着医馆和药铺,他现在派人出去,岂不是自暴行踪嘛。 思虑再三,应湛决定去找沈熠帮忙。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位沈爵爷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玩世不恭,尤其是当他暗中调查过沈熠自加冠以来所做的种种事情后,他对这位年轻的勋贵产生了极其浓重的好奇心。然后,随着他调查得越深入,他就越觉得沈熠深不可测。 应湛找来的时候,沈熠还在思考澹台明月的事。这一个早晨他都没有离开房间,自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因此,当他从应湛口中得知事情经过的时候,立马从行李中取出一只锦盒,随手塞进怀中就离开了客栈。 影龙卫驻地内,沈熠认真地查看了一下陈明的伤势,稍一犹豫后便从怀中拿出锦盒,取出一粒散发着药香的药丸,塞进了陈明口中。又让应湛拿来一杯水,喂陈明喝下。 “行了,应指挥使,他虽然伤势较重,但吃了我的药,伤势很快便可以稳定下来。”沈熠长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应湛,开玩笑道,“应指挥使,你今天可欠了我一个大大的人情,日后可要记得偿还啊。不是我夸口,我这一粒药丸,若是拿到市面上去卖,最少可值百两银子。” “多谢沈爵爷赐药!沈爵爷放心,您的救命之恩,在下及康州府所有影龙卫都会牢记于心!”应湛感激地道。他虽然不知道沈熠究竟给陈明喂了什么药,但从陈明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中却可以推断出,沈熠拿出的这粒药丸绝对不简单。百两银子恐怕都是不够的。 沈熠喂给陈明的那粒药丸乃是他离开云州府时八师姐玄奇给他的救命药,仅有八粒,用一粒便少一粒。 此药名为“白露返生丸”,融合了广藿香、乳香、苏合香、安息香等十数味香料及郁金、冰片、朱砂、琥珀、牛黄等数味药材,再取白露那天的露水浸泡,然后炼制而成。且不说那些香料本身就很贵重,光是这露水就很难收集。因此,沈熠在一开始才会有些犹豫。但好在他还是心善之人,将这种难得的救命药给了陈明。 闻言,应湛当即整理衣冠,郑重地向沈熠施了一个大礼,恭敬地道:“在下先替陈明谢过沈爵爷的救命之恩,日后但有所命,只要不悖逆朝廷,我康州府影龙卫绝不推辞。” 沈熠没想到应湛竟把他的玩笑话当了真,一时间倒也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咳了两声后,他摆了摆手,正色道:“应指挥使何必如此大礼,大家都是替陛下办事的,该帮助的地方,我自当伸手支援。好了,先不说这些了,趁着你这位弟兄还没有苏醒,你跟我仔细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吧。” 听到沈熠要谈正事,应湛立马端正神色,肃然道:“是,沈爵爷。” 第310章 一张地图 一盏茶的时间后,沈熠终于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他转头看了一眼尚在昏迷中的陈明,对此人多了一些敬佩。 据应湛说,昨天中午他便将手底下的可用的影龙卫派了出去,潜入康州府府衙中。 当天夜里,一众影龙卫开始暗访各处房屋。最终,陈明按照原本的计划和人员分配潜入了那间圆圈型房屋中。也不知他发现了什么关键信息,竟然被廖笠的人追杀。 关键时刻,其他三名新潜入府衙的影龙卫也迫不得已现身,掩护陈明撤退。 然而,那时的陈明已经受了伤,虽然在同伴的掩护下逃出了府衙,可终究因伤势较重而无法远遁。最终,其他三名影龙卫决定四散逃走,吸引追杀人员的注意力,尽可能地为陈明争取更多的生机。 得知陈明负伤后,应湛当即回到其他影龙卫与陈明分开逃走的地方,沿着陈明留下来的标记寻找,终于寻回了已经昏迷的陈明。但由于全城封闭,他无法外出寻医,只得将希望寄托在沈熠身上。 好在沈熠身怀密药,很快便稳住了陈明的伤势。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等陈明苏醒,好从他口中得知更多有用的信息。 就在众人等待陈明睁眼的间隙,沈熠突然问道:“应指挥使,照你所言,这里恐怕不是栖身之地了,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府衙的人很快便会找回来、一旦让他们注意到陈明的情况,只怕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一切都不好解释了。不知你可有想过这一点?” 应湛愣了一下,随后道:“沈爵爷所担心的事,在下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如今情况紧急,我等无处可去,再加上陈明又昏睡不醒,实在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至于此处,作为影龙卫的驻点,廖笠不至于派人搜查吧。” 沈熠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应湛,无语地道:“应指挥使,你是不是没睡醒啊?你的人都已经跑到别人的老巢去了,甚至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换作你是他,你会怎么做?” 应湛老脸一红,终于回过神来,尴尬地道:“沈爵爷教训的是,在下糊涂了。只是,丰安城如今已经封城了,我们又能去哪儿?” 沈熠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终于有了主意,沉声道:“去折冲府府衙吧,我们去找赵廉。就算是廖笠再疯狂,他也不敢擅闯折冲府。” 应湛有些迟疑,嘴唇动了动,很想说些什么。影龙卫素来与折冲府没有交情,如今冒昧登门,谁能保证赵廉会不会把他们拿下,转而交给廖笠呢。若真是那样,岂不是自投罗网? 沈熠见应湛站在原地不动,有些好奇地道:“应指挥使,你想什么呢,还不打算动身吗?” 应湛硬着头皮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岂料沈熠却笑着摆了摆手,胸有成竹地道:“应指挥使,你放心带人去就行,赵廉不会为难你的。当然,我也会随你同去。毕竟我也很好奇陈明究竟查到了什么,才会引得廖笠如此大张旗鼓。” 听到沈熠也会同行,应湛暗暗松了口气,立马安顿手底下的兄弟背着陈明,朝折冲府赶去。 值得庆幸的是,影龙卫的驻地设立在城郊,与折冲府相距较近。因此,应湛一行人才能顺利地进入折冲府,不至于被府衙的人发现。 赵廉此时正在校场山练兵,听到沈熠正在大堂等候,他立马穿好衣服赶了回来。 方一见面,赵廉便略带紧张地道:“密使,你怎么来了,难道事情出了什么岔子吗?” “目前还没有,放心吧。”沈熠大喇喇地坐了下来,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应湛等人的身份以及此番登门的目的。 当得知应湛一行人是影龙卫时,赵廉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气氛也莫名地变得诡异了。 “行了,大家都是为陛下办事的,别那么剑拔弩张。”沈熠主动地挡住了赵廉和应湛彼此警惕的视线,闷声道,“赵都尉,劳烦你为应指挥使等人安排一处院子,让他们暂时躲避一下;应指挥使,安置好陈明后你再到这里来一趟,接下来的事,我要与你们二位一同商议。” 赵廉和应湛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一前一后地离开了,独留下沈熠在发呆。 一刻钟后,两人再次回到了大堂,向沈熠打了一个招呼后便各自坐下了,画面一时间显得还挺和谐。 沈熠眼神怪异地看了两人一眼,率先道:“赵都尉,我昨天让你去办的事,结果如何了?” “密使放心,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赵廉正色道,“斥候来报,廖笠派了两路飞骑,已经前往云州府了。” “那就好。”沈熠点了点头,看向应湛道,“应指挥使,等陈明醒来后,我们就可以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在此期间,你要调动所有可用的力量,为御史南下一事造势,再逼一把廖笠。” “是,沈爵爷。”应湛毫不犹豫地道。换作以前,他或许也会听从沈熠的命令,但绝不会这么恭敬。但在沈熠拿出秘药医治陈明后,他对于沈熠的态度彻底有了改变。像他们这种经常走钢丝的人,有几个值得性命相托的兄弟很是难得。 沈熠重新看向赵廉,沉声道:“赵都尉,麻烦你调集府兵,随时做好准备,或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要攻入杏林堂了。” “密使放心,在下别的不行,但在练兵这一方面,在下还是有些信心的。”赵廉的语气中充满了自豪。 随后,三人又针对杏林堂和廖笠的事进行了深入的交流,确保每一步计划都能顺利进行。 半个时辰后,一名影龙卫找了过来,说是陈明醒了,有重要情报要交给应湛。 闻言,沈熠三人也停止了交流,齐齐来到了陈明休养的房间。 见到应湛出现,陈明挣扎着就要起身,但很快就被应湛拦住了。 “陈兄弟,快躺着。”应湛的语气有些紧张,“你的伤势很严重,若不是有沈爵爷赐药,你怕是很危险。” 陈明的眼神中有些疑惑,很明显,他并不知道应湛口中的“沈爵爷”是谁。 重新躺回床上后,陈明开始讲起了他在府衙后堂的探查经过,最后从发髻中取出了一张沾着血的纸,呼吸沉重地道:“应大哥,这是小弟从那间房子的暗室中找到的,像是一张地图。但小弟没来得及仔细查看,就触发了一道机关,惊动了廖笠的人。无奈之下,小弟只能尽快撤离,可还是被包围了。若不是其他三位弟兄帮忙,小弟怕是逃不回来了。” 应湛红着眼睛接过地图,轻声安慰道:“陈兄弟,你受苦了。你先好好养伤,其他的事交给愚兄就行。”说罢,他将地图交给了沈熠,其意思不言而喻。 沈熠也不矫情,直接打开地图看了起来。许久后,他将地图还给应湛,闷声道:“应指挥使,你也看看吧。” 应湛接过地图,仔细地看了一遍,沉吟道:“沈爵爷,这张地图中间这部分与府衙后堂的那间圆圈型房屋好像啊。” “确实。”沈熠应和道,“看来,那间房子确实另有玄机,是该好好调查一下。” 这时,床上的陈明突然坐了起来,神情激动地道:“沈爵爷?您就是救了小人性命的沈爵爷吗?” “举手之劳罢了,你不必在意。倒是你,拼命带回来的这张地图很有价值。应指挥使,等此案了结后,你可要为陈明请功啊。”沈熠冲着应湛笑了笑,然后示意陈明躺回去。 “是,沈爵爷。”应湛答应得很干脆。 “好了,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沈熠似乎有些疲倦,伸了个懒腰,看向应湛和赵廉,吩咐道,“我先回去了,杏林堂和廖笠的事,继续按计划进行。赵都尉,应指挥使他们就拜托你了,别让廖笠发现他们。” 赵廉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毕恭毕敬地将沈熠送出了折冲府。 出了折冲府,沈熠在街上闲逛了一阵儿,然后去了附近的一家酒楼,大快朵颐之后,这才悠悠地回了客栈。 刚一推开房门,沈熠便愣在了原地。只见玄策正独自坐在桌子前,喝着一碗白米粥。 “三师兄,你怎么进来的?”沈熠的眼睛睁得老大,又看了一眼房门上的铜锁和手心里的钥匙,怎么也想不明白玄策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房间。 玄策冷笑一声,看了一眼正对着房门的窗子,不以为意地道:“谁说只有从房门才能进入房间了?” “三师兄,你又不是梁上君子,干嘛做这种事儿啊?”沈熠咧了咧嘴,神色中满是不解。可当他关上房门来到床前时,竟然看到床头处躺着一个形容猥琐的男子,顿时忍不住贡献了一句国粹,愕然地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的房间?” 那男子神色慌张地看了玄策一眼,默默低下了头,不敢说一句话。 “小师弟,你的心也太大了,出门时都不知道检查门窗吗?”玄策皱着眉头道,“你该知道你那包袱里的东西有多么重要吧,竟然这么明晃晃地放在床上。若不是我听到了响动,你怕是要后悔死了。” 沈熠这时终于听明白了,愤愤地看了一眼那男子,又踹了他两脚,怒骂道:“好你个小偷,连小爷的东西也敢偷,不想活了是吧?你一个大男人,干点儿什么不好,非要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小爷这次绝对要让你后悔。” “小师弟,你大清早的干什么去了?”玄策毫不在意那男子的死活,认真地盯着沈熠,有些担心地道,“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你就不怕遇到危险吗,竟还敢背着我到处乱跑。万一你遇到了危险,我该怎么跟大师兄交代?” 沈熠厚着脸皮嘿嘿一笑,不以为意地道:“三师兄,你放心,我随身带着八师姐给的药,不会有问题的。” 玄策仍旧有些不爽,冷哼了一声道:“要是药用完了呢,要是你来不及出手呢?小师弟,你该知道你的身份有多重要,就算你不考虑我们,也该为弟妹和沈侯他们着想吧。” 沈熠听出了玄策语气中的不悦,也感受到了这位师兄对他浓浓的关切之情,于是陪笑道:“三师兄,小弟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对了,我还有件事要与你讲。” “你不要岔开话题。”玄策终于喝完了最后一口粥,重重地将粥碗放在桌子上,沉声道,“小师弟,就算是师兄求你了,以后不管要去哪里,千万不要一个人行动,可以吗?” 沈熠心中一暖,重重地点了点头。两世为人的他终于体验到了被人关爱的感觉,这是他曾经渴望了许久的感情,又怎能没有想法呢。 见沈熠答应了,玄策的脸色终于缓和了许多,这才道:“你刚才想说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好的,三师兄。”沈熠坐到玄策旁边,刚要开口,又想起了旁边还有一个人,于是果断地住了口。 正在犹豫之时,玄策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根银针,随意地射了出去。只听得“扑通”一声,倒在床头的那男子当即瘫倒在地。 “好了,现在可以说了,他听不见了。”玄策语气平淡地道,接着又补了一句,“他没死,只是昏迷了。” 沈熠羡慕地看了玄策一眼,将全城被戒严以及陈明受伤的事大致说了一遍,随后咂咂嘴道:“三师兄,应湛的人潜入了康州府府衙,拼命拿出了一张地图。我与应湛仔细看过了,那张地图中间的部位很可能就是府衙后堂那间圆圈型的房子。我现在怀疑的是,那间房子中究竟还有没有其他秘密,是不是与杏林堂有关。但影龙卫如今已经没有可用之人了,因而我想请师兄亲自走一趟。” 玄策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说任何话。 沈熠似是对他如此驱使玄策的事感到有些不好意思,正当他要说声“辛苦师兄”时,玄策却抢先道:“我知道了,你不必道谢,我晚上便去。” 第311章 廖笠求援 谈完了正事,沈熠将目光转向那个昏迷的小偷,准备处理一下私事了。 “三师兄,麻烦你让他醒过来吧,我有事要问他。”沈熠走到那个小偷面前,转身对玄策道。 玄策没有说话,采用隔空打穴的方式,唤醒了那个小偷。 那个小偷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靴子,随后慢慢地抬起头来,当看清沈熠的模样后,他终于清醒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要跑到我的房间行窃?”沈熠冷着脸,语气不善地道。 那个小偷没有立即回答,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着,不知在想什么。 “不想说是吧,那好,我这就送你上路。”沈熠也有了脾气,懒得多费口舌。 闻言,那个小偷当时变了脸色,乞求道:“这位爷,小人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这才想着偷点儿东西。正好今早发现您这房间的窗户是开着的,这才大着胆子闯了进来。岂料刚跳进房间,小人便给那位爷给控制住了。” “窗户开着你还敢进来,你可真是大胆。”沈熠冷哼一声,像是不明白这个小偷为什么会这么没脑子。 “这位爷,您有所不知,丰安城一到这个时节,外面的空气中就会有一股怪味。因此,房屋的窗户一直是紧闭着的;若是开着,那就证明屋里没有人。”那个小偷解释道。 “怪味?”沈熠皱着眉头,使劲儿地嗅了嗅,可什么奇怪的味道都没有闻到,只好困惑地看向玄策。 玄策想了想,接下了腰间的香囊,走到床前闻了一下,顿时变了脸色,发出了一阵干呕,忙不迭地将香囊重新系上。 一见玄策这个表现,沈熠当即便明白了问题所在。他摸了摸腰间的香囊,不禁暗自欣喜。他这个香囊是八师姐玄奇送的,原本说是祛毒虫的,可从未想到还有这种妙用。 “为什么会盯上我?”沈熠不解地问道,他自问并没有在外人面前露财。 那个小偷尴尬地干咳了两声,陪笑道:“回这位爷,小人纯属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并没有特意踩点。您从外面回来,应该也知道全城戒严的事。小人就是靠这门手艺吃饭的,遇上这种事,只好提前谋划一下了。” 听到那个小偷的解释,沈熠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他原本还以为自己是被人盯上了呢,岂料全是一场乌龙。不过,也幸亏玄策就住在他隔壁,这才避免他遭了灾。就像玄策说的,他的包裹里放着许多贵重之物,一件也丢不起。同时,这件事也给了他一个教训,以后出门时,千万要多留点心。 “好了,事情既然问清楚了,那我就该送你去官府了。”沈熠站直身子,不怀好意地道,“我没记错的话,《圣律·贼盗律》明文规定,若是抓到入室偷盗的小偷,将其交给官府的话,会有二两银子的赏赐。我虽然不缺这二两银子,但也想为建设和谐社会贡献一份力量。因此,我只能委屈你进去蹲一段时间了。” 那个小偷脸色剧变,急忙求饶道:“这位爷,小人知道错了,您千万不要将小人送进去啊。您有所不知,小人刚从里面出来,距今还不到三天。要是再进去,又要挨二十杀威棒了。您大人大量,就饶过小人一次吧。” “休得聒噪。”沈熠不爽地踹了那个小偷一脚,随后叫来小二,让他将那个小偷送去康州府衙领赏。 一见到那个小偷的模样,小二当即失声道:“吴二狗,怎么又是你?” 沈熠错愕地看了小二一眼,好奇地道:“你认识他?” “回客官,小的认识。”小儿恭敬地介绍道,“这个人是南城有名的街溜子,最擅长小偷小摸和开锁行窃。半个月前,他在敝客栈行窃时,不巧被一名很有身份的人抓住了,丢进大牢里关了十来天。没想到,他刚出来不久,老毛病又犯了。这位客官,您没丢什么东西吧?” 沈熠摇了摇头,随后懒得纠缠,让小二将那个名叫“吴二狗”的小偷带了出去。 一场小风波过后,沈熠懒懒地爬上了床,准备睡一个午觉。按照他的计划,等玄策今晚探查过康州府府衙后堂的那个圆圈型房屋并拿到关键信息后,他就立马让赵廉点兵,将济世堂和府衙团团围住,然后慢慢搜查。如今计划尚在进行中,他又没什么用武之地,只能先养精蓄锐了。 就在沈熠呼呼大睡的同一时间,廖笠整个人都急得上火了。全城戒严了一早上,挨家挨户搜了许久,仍旧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人,唯一有用的线索便是一处偏僻的巷子里发现的血迹,但没有任何后续。 为了顺利抓到那个盗走地图的人,廖笠直接将府衙的“三班”衙役全部派了出去,甚至调动了一些没有真正身份的人。可忙活了一早上,仍旧没有进展。 “方师爷,事到如今,不知你是否还有其他更高效的主意?”廖笠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一直为他出谋划策的方孝,语气很是焦急。 方孝眉头紧蹙,不时地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他也没想到事情竟然变得这么棘手,让他一度也犯了难。思考了片刻后,他终于有了主意,悠悠地道:“大人,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搜查时遇到的最关键的问题是我们的人手不足。若是能得到援助,事情多半会顺利解决的。” “援助?”廖笠沉默了片刻,沉声道,“方师爷,你该明白我们目前的处境有多么艰难,上哪儿去找援助?” 方孝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大人,在下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不知该不该讲。” 廖笠没好气地扫了方孝一眼,催促道:“方师爷,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要卖关子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是,大人。”方孝轻咳一声,正色道,“大人,依在下拙见,昨晚擅闯府衙后堂的人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他们是那位南下的巡察御史派来打前哨的人;其二,他们是影龙卫的人。而在这两种可能之中,最大的怀疑应该还是影龙卫。因此,在下建议大人去找一下折冲都尉赵廉,请他以军演为名,调府兵协查全城。 折冲府人手众多,又有擅长探查情报的斥候,办起事来一定会方便很多。最重要的是,赵廉与大人提前说过御史南下的事,想必也是为了与大人结一桩善缘。这样说来,他还是可以信任的。” 廖笠低着头想了片刻,终于还是答应了方孝的建议。大半天的时间都不过去了,该找回的地图还是没有消息,他只能出此下策了。 折冲府中,当赵廉听到廖笠亲自登门时,短暂地愣了一下。沈熠上午离开时还跟他说,廖笠一定会找他的,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接下来嘛,他就该听听廖笠找他究竟所为何事了。若是还能如沈熠猜测的那般,那他可就要对那位年轻的密使大大改观了。 回过神来后,赵廉吩咐道:“先请廖府尹到大堂用茶,我马上就来。”话虽如此,但他并没有急着起身,直到晾了廖笠一刻钟后,他这才假装急促地来到了大堂。 一见面,赵廉便又客套又生分地寒暄道:“廖府尹,本都尉刚刚有重要军报要处理,时间比较紧张,让你久等了。” “不敢。”廖笠站起身来,简单地回了一礼便直奔主题道,“赵都尉,实不相瞒。本府此番冒昧登门,实在是因为一件紧要的事要请你帮忙,还望你出手相助。” “哦,不知是什么事,还请廖府尹明言。”赵廉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假装无意地问道。 廖笠短暂地犹豫了一下,随后便照着告示上的内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全城缉拿受伤流寇的消息。说罢,他便讲出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赵都尉,流寇为人凶悍,善于潜藏,如今混入城中,若是不能及时将其抓捕,只怕会给城中百姓的生活造成极大恐慌。因此,本府才会前来请求援助,希望赵都尉能以军演为名,调集府兵在城中协助搜查。” 听完廖笠的话,赵廉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都能猜到的吗。” “猜到什么?”廖笠神经紧绷,嗓音也低沉了起来。 “哦,没什么。”赵廉回过神来,点点头道,“廖府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本都尉自然不能拒绝。你放心,本都尉马上便调兵遣将,全力协助廖府尹搜查流寇。” “多谢赵都尉。”廖笠站起身来,拱手道,“事态紧急,本府就不多叨扰了,这便告辞了。” “廖府尹慢走。”赵廉也懒得与廖笠周旋,吩咐一名亲卫将他送出了折冲府。 廖笠前脚刚走,应湛就从大堂后面走了出来,看着门口的方向道:“赵都尉,你打算怎么办?” 赵廉摊了摊手,一脸无奈地道:“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出兵了。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是需要先去见见密使,商议一下接下来的行动。应指挥使,你们就先在这里安心住着,等陈明兄弟的伤势好些了再说。” 应湛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影龙卫作为秘密组织,在地方上向来没有固定的衙门,再加上现在被廖笠的人搜查,他们更是没有“容身之地”,只能暂时寄身在康州折冲府了。 赵廉根据沈熠留的地址找到了有朋客栈时,透过大开的房门看去,沈熠正在呼呼大睡。他踟蹰了片刻,还是重重地敲了敲房门。 沈熠嘟囔着从床上坐了起来,闷闷地道:“谁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赵廉笑着走进房间,又闭上了房门,搓搓手道:“密使,你怎么不关门就睡觉啊,就不怕遇到小偷啊。还有,你不觉得房间里有一股味道吗?” 沈熠挣扎着睁开眼睛,看清来人是赵廉后,瓮声瓮气地道:“赵都尉,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别搁那站着了,坐下说吧。”说着还打了个哈欠。 “多谢密使,在下确实有一件事。”赵廉拉过一只凳子,坐在离沈熠一步远的位置,将廖笠先前让他出兵的事说了一遍。 沈熠半晌没反应过来,等他捋清楚赵廉说的话后,他顿时来了兴致,从床上跳了下来,激动地道:“好啊,我原本还在想着怎么轻而易举地将府兵调到杏林堂外面呢,没想到机会就这么送上门了。赵都尉,你将府兵重点布控在杏林堂和康州府衙附近,但不要表现得太刻意。该搜查搜查,千万不要引起廖笠的怀疑。明天一早,计划应该就可以全部推进了。” 赵廉“嗯”了一声,起身就要告辞,但沈熠却拦住了他,递给他一粒白露返生丸,叮嘱道:“赵都尉,这粒药你且收好,关键时候可以救命。如今折冲府与影龙卫已经达成了合作,而我也确实需要你们双方的帮助。因此,我绝不会厚此薄彼。既然影龙卫的陈明已经用了一粒药,那这粒药就交给你。至于你要给谁用,我绝不会干涉。” 赵廉小心翼翼地收起药丸,深深地朝沈熠施了一礼,感激地道:“多谢密使赐药。此等大恩,在下定当铭记于心,绝不敢忘。”他虽然是头一次见到白露返生丸,也从未亲自体验过这粒药的神奇,但却在之前与应湛的闲聊过程中得知,受伤颇重的陈明之所以能快速醒来,与沈熠赐的药有很大联系。像他这种打打杀杀的人,和平时节或许用不到这种奇药,但一旦上了战场,有了这粒药就等于多了一条命,那可是再多的金钱也换不来的。 “不必这么客气。”沈熠摆了摆手,客套道,“我在南下前跟家父聊起过你,知道你是个罕见的有实力的皇族子弟。此等人才实乃我朝之幸,若是这粒药有朝一日能帮到你,也算是我为我朝贡献的一份力量。” 赵廉感激莫名,再次向沈熠施了一礼。他虽然与沈熠接触得不多,但却能感觉到沈熠的坦诚和真挚。 沈熠坦然受了这一礼,笑着打发赵廉离开,让他赶紧去办正事。 第312章 夜探府衙 赵廉前脚刚离开,玄策就来到了沈熠的房间,有些心疼地道:“小师弟,你还真是舍得。八师妹炼的药,放在江湖上可是众人大加争抢之物。可你倒好,短短两天时间,就将两粒药送了出去,真是暴殄天物。” 沈熠不以为意,微笑道:“三师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诚然,八师姐的药很珍贵,但若是一直留在我手里而无用武之地,那才叫浪费呢。” 玄策挑了挑眉,打趣道:“小师弟这话莫不是在点我吧,我突然感觉压力很大啊。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你身边,定然会保你无恙的。”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但师兄若是非要这么认为,那我也不否认。”沈熠也配合着玄策的玩笑话,嘿嘿笑道。 玄策算是被这个小师弟的油嘴滑舌打败了,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正色道:“我等下要出去一趟,办点儿私事,晚上就不回来了,直接去府衙后堂探查,尽快将事情办妥。我们的时间很紧张,不能再拖了。你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待在房里休息吧。说实话,除了担心你的安全外,外面的味道确实不太好问,也不知道这里的人是怎么忍受得住的。” 沈熠摆出一副乖巧的模样,郑重地“嗯”了一声,保证道:“师兄放心,我一定会乖乖地待在房里,哪里也不去。今晚再辛苦你一趟,不管结果如何,明天我一定会将杏林堂翻个底朝天的。坦白说,我也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再说了,凭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只要能抓到杏林堂的相关人员,一定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玄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飘飘然离开了沈熠的房间。 另一边,赵廉回到折冲府后,立马调集府兵,按照沈熠所安排的那样,张弛有度地包围了康州府衙和杏林堂。他是个领兵多年的将领,自然明白虚虚实实那一套,根本不会让廖笠察觉到什么不妥。更何况他已经收了沈熠的药,如今办起事来更是兴致勃勃,没花多少时间便正式开始了表面搜查的工作。 随着折冲府府兵的介入,整座丰安城陷入了短暂的慌乱与沉寂。慌乱是指府兵与衙役满大街挨家挨户地搜查,给普通百姓的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困扰,甚至有些衙役趁机盘剥百姓,引起了不小的骚乱,但很快便被镇压下去了;沉寂是指整座城的商业经营活动都陷入了停滞,大街上连一个普通百姓都看不到。 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夜色渐渐深了。 子时初刻,玄策神出鬼没地潜入了康州府衙,朝着后堂摸去。不知是廖笠将府衙的人全派出去搜查“流寇”了,还是他觉得今晚不会有人再来后堂闹事而没有做出任何布置。总之,玄策毫无压力地便潜入了那间圆圈型的房屋中。 进到房中,玄策点起了火折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他听沈熠说起过,这间房子中有机关暗器,那个名叫“陈明”的影龙卫就是误触了这里的机关才会被廖笠的人发现并一路追杀,甚至丢了性命。尽管他对自己的身手很有把握,但这里毕竟是初来乍到,该有的谨慎还是要有的。 玄策顺着通道一路前行,很快便来到了一堵墙边。作为道宗掌门一脉的弟子,他虽然不擅长机关,但多少也有些了解。眼见前方没有通路,他当即环顾四周,发现一只油灯的灯盏似乎比其他的更为明亮,当下便怀疑这只油灯是一处开关,于是轻轻地挪动了一下。 随着一道沉闷的石门转动声响起,玄策面前的墙壁很快便变成了一条新的路。他将火折子伸进去试探了一下,见火折子并没有熄灭,这才抬步走了进去。 大致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后,玄策注意到左手边的墙壁上有一处血迹,依稀还有一些坑坑洼洼的痕迹。联想到沈熠转述的陈明在暗道中被机关袭击的过程,他立马便意识到这里正是机关处。因此,他停下了脚步,仔细地观察着四周。 很快,玄策便注意到地板的颜色不一,与道宗步罡踏斗中的三步九迹法非常相似。于是,他便轻车熟路地迈出了第一步。 顺利通过面前的机关后,玄策来到了一处类似书房的空间。据沈熠说,陈明是在一间书房里找到了一幅地图,应该就是此处吧。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陈明若是在外面受了伤,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 稍微想了一会儿,玄策开始观察起这间书房。正对面的书架非常整齐,放着的都是些地理志之类的书籍;左边的书架积满了灰,像是很久没有用过了;右边的书架杂乱不堪,上面放着一些医药典籍之类的书籍。 玄策简单地翻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于是离开了书房,顺着通路继续朝下面走去。 约莫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前面的路又消失了,只剩下两盏特别大的人形宫灯。 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芒看去,这两盏人形宫灯的制作工艺非常讲究,胸部还有一些小孔,灯油从里面缓缓流出,最终齐聚于灯盏中。 “看样子,接下来的机关就在这两盏灯上面了。”玄策摸着下巴寻思道。 仔细地观察过后,玄策注意到这两个人形宫灯的胸部各有一个小孔没有灯油流出。犹豫了一下,他拿出一枚银针,首先刺入了左边那个没有灯油流出的小孔,但没有任何反应。随后刺入了右边那个小孔,可仍旧没有反应。最终,他又取出了一枚银针,同时刺入了这两个小孔。 一阵轰鸣声后,两盏宫灯中间露出了一个洞口。玄策将火折子伸了过去,火苗瞬间晃动了起来。 透过火光往下看,底下似是一个地道。微一迟疑后,玄策卷起衣服的下摆,顺着台阶走了下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的台阶开始向上延伸了。玄策没有犹豫,刚踏出了一步,便听到一道道箭矢的破空声。幸得他艺高人胆大,在这狭窄的地道中左右腾挪,巧妙地躲过了所有箭矢,大有“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美感。 待箭矢全部消失后,玄策这才静下心来观察向上的台阶。原来,这些台阶的颜色是黑白交错的,想来是需要踩对颜色才能顺利通过。 由于玄策刚才已经误踩了白色的台阶,因此,这一次的他选择直接踩黑色的。当然,为了避免自己的猜测有误,他还是做好了完全的躲避准备。幸运的是,他这次并没有触发任何机关。 就这样,玄策踩着那些黑色的台阶一路往上。大概走了半个时辰后,他来到了一个岔路口。 正在玄策陷入犹豫时,几道脚步声响了起来。他急忙熄灭了火折子,隐藏进黑暗中。 “老三,换岗了。”一道粗犷的男声响彻了地道。 “二哥,怎么是你来了,不应该是老五来的吗?”一道娇滴滴的女声响了起来。 “劳务被堂主叫去防守地上了,听说前两天有人潜入了后院,将一个小子打晕后丢进了茅坑中。堂主大发雷霆,这才调了老五上去。你知道的,他的听力很好,眼睛也毒辣,在上面的用处比下面大。”男人呵呵笑道。 “原来如此,不知道是什么人闯了进来,可抓到了吗?”女人好奇地问道。 “谁知道呢,一些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男人有些郁闷,“为了这件事,堂主这两天的脾气都不太好,说是要好好整顿一下下面的人,反正挺热闹的。” “哦,这么说来,那人定然是个高手了,会不会是影龙卫呢?在这康州府,只有他们才是我们死对头。”女人追问道。 “我也不清楚。好了,不说这些了,时间不早了,你快带着你的人上去吧。”男人似乎有些烦躁。 女人“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随后,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 等脚步声消失后,男人沉声吩咐道:“兄弟们,打起精神来,只要再坚持两晚,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是,队长!”几道人声齐齐响起。 过了片刻,藏在黑暗中的玄策听到前方没有动静后,他才小心翼翼地现出身形,准备继续往前走。 再次经过岔路口,玄策毫不犹豫地朝着左边走去。这是他刚才潜藏时通过铜钱定下来的路,省得他犹豫不决。 左边的路非常通畅,玄策很快便走到了头。看着头顶处似有似无的火光,他放轻了脚步,慢慢地靠了上去。 玄策靠着头顶的盖子,认真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在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地方时,他表现得非常镇静,绝不会贸然掀起头顶的盖子。 “眼睁睁大点儿,盯仔细了,这里非常重要,若是出了差池,我们全都会没命的。”一道狠厉的声音传入了玄策耳中。 “是。”又是几道齐齐的人声。 “嗯,好,我先去解个手,马上回来。”先前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竟多了些温和。 玄策听得云山雾罩的,沉思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将头顶的盖子揭起了一条缝,基本与地面保持平整,这才试着向外看去。 首先映入玄策眼帘的是一丛杂草和一堆梧桐树叶,而随着目光的左右移动,他看到了几个人的脚后跟。但由于视角有限,他并不能看到那些人穿的是什么衣服。 这时,玄策听到了地面上的人三三两两的对话声,再一想到他刚才看到的梧桐树叶,终于意识到自己此时正位于杏林堂后院那棵梧桐树底下。 “原来,康州府衙竟然与杏林堂是相通的。”玄策暗自想着,却注意到右前方的脚后跟转了方向,他急忙轻手轻脚地将头顶的盖子放了下来,以免被人发现。 捋了捋思绪后,玄策决定原路返回,去探查一下岔路口右边那条路。 当玄策顺着右边那条路向前走了百余步时,面前渐渐亮了起来,而且有数道人影来回移动。他当即停了下来,小心地注视着前方。 玄策越看越觉得奇怪,也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他只能看到六个人左右环顾,像是在无死角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僵持了一会儿,玄策决定先退去,他在这地道里不知道待了多久了,想着还是先将今晚探查到的消息告诉沈熠后再做打算。不管怎么说,光是发现康州府衙与杏林堂之间的这条密道就已经是一条重要的情报了。 主意一定,玄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顺着原路往回走。 由于已经走过一次了,玄策返回时的速度明显比来的时候快。等他重新出现在府衙后堂的那间圆圈型房屋外面时,天上的月亮已经来到了东边。相信过不了多久,天色便会大亮吧。 玄策没有惊动任何人便离开了府衙,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有朋客栈。想着沈熠此时或许还在睡梦中,他便先返回了自己的房间,打算小憩一会儿再去找沈熠。 辰时刚过,玄策便醒了过来,不费吹灰之力地进入了沈熠的房间。 “小师弟,醒醒,天亮了,我有事与你说。”玄策毫不客气地摇晃着沈熠,硬生生将他叫醒了。 “三师兄,是你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沈熠半睁着眼睛,意识还有些模糊。可很快,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瞬间坐了起来,一脸错愕地道,“不是,我记得我给房门上锁了啊,你怎么进来的,我竟然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听到。” 玄策骄傲地笑了笑,不屑地道:“不就一根门闩,有什么难的。不是我夸口,小时候偷师父的藏酒时,再复杂地机关锁我都打开过。行了,快清醒清醒,我有重要发现与你说。” 沈熠原本还想着再赖一会儿床,听到这话后便挣扎着下了床,倒了一杯隔夜的茶,一口下去后瞬间清醒了不少。晃了晃脑袋,他强打起精神道:“好了,师兄,你可以说了,我已经清醒了。”说着又打了个哈欠。 第313章 讯问廖笠 听到沈熠这样说,玄策也不再犹豫,将自己一晚上探查到的情报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沈熠全程保持着沉默,认真地听着每一处细节。直到玄策说完之后,他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激动。 “三师兄,昨晚真是辛苦你了。”沈熠一脸感激,“你在房间里先休息一会儿吧,我去找赵廉,让他调集所有可用的人,即刻包围杏林堂和康州府衙。有这一条相通的密道在,我就不相信廖笠还能憋出什么屁来。” “小师弟,我还是陪你走一趟吧。”玄策放心不下,“无论如何,你今天都是要与杏林堂及廖笠撕破脸的。这种情况下,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我作为时刻保护你的人,自然不能让你置身于危险中。” 沈熠念在玄策一宿没睡,本想再劝两句,可玄策却坚决制止。无奈之下,他只好带着哈欠连天的玄策出了门。 折冲府中,沈熠开门见山地道:“赵都尉,我已经找到了廖笠与杏林堂有牵连的证据,计划可以正式推行了。烦请你将所有府兵分为两拨,一拨包围康州府衙,一拨攻入杏林堂,将所有人等全部控制,若是有人敢反抗,就地格杀。还有,转告应湛一声,让他们即刻前往杏林堂,与你的人一同行动。” 赵廉沉吟不语,攻入杏林堂他自然不会有意见,但若是包围府衙,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沈熠见赵廉有些犹豫,挑眉问道:“赵都尉,有什么问题吗?本使奉旨南下,提调康州府兵协办此案,你莫非要抗旨不成?” “在下不敢。”赵廉神色慌张,急忙躬身施礼道。 沈熠冷哼一声,沉声道:“不敢就好。赵都尉,我不想说第二遍,马上计划执行。”说罢,他转身就走。 巳时三刻,赵廉亲自带领府兵包围了府衙。 得知消息后,廖笠脸色阴沉地来到府衙门口,怒斥道:“赵廉,你这是什么意思?身为折冲都尉,你应该知道擅自包围府衙该当何罪。” 赵廉迟疑了一下,随后轻蔑地道:“廖府尹,你或许不知道,本都尉乃是奉旨办事。” 闻言,廖笠愣在原地,似是不敢相信赵廉的话。此刻的他突然有些慌了,下意识地认为自己已经暴露了。 “行了,廖府尹,大家共事多年,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你还是束手就擒吧!”赵廉朝着身后招了招手。 很快,府兵就将府衙围得水泄不通,甚至连狗洞处也布置了人手。 见状,廖笠青筋暴起,挣扎道:“赵廉,你莫非忘了,调动府兵需要本府参与堪合兵符,如今不见兵符,你这样做,就不怕本府上奏朝廷吗?” 赵廉似是也有了火气,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道:“廖笠,你是不是耳朵不太好。本都尉已经说过了,此乃奉旨办案,你听不懂人话吗?” 被赵廉毫不客气地怼了一通,廖笠气不打一处来。他本能地想召集衙役与府兵对抗,但看到那些弯弓搭箭的府兵时,他还是服软了,乖乖地让开了府衙大门。不管怎么说,他只是一名没有兵权的文官,更是一名受制于人的失败者。 就在赵廉前脚踏入府衙大门时,沈熠与玄策旁若无人地紧随其后进入。 看着这陌生的两个人,廖笠立马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府衙?” 沈熠停下脚步,挑衅似的看了一眼廖笠,不屑地道:“廖府尹,你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何必多管闲事呢?” 廖笠还想说什么,沈熠却继续朝前走去,顺便拍了一下赵廉的肩膀,命令道:“赵都尉,带两队人跟我来。” 在玄策的带领下,沈熠等人来到了那间圆圈型房屋。 “小师弟,机关和暗道就在这里面,我的意思是,大部队在门口守着,找几个身手好一点的人跟我们进去。”玄策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沈熠想了片刻,然后看了一眼赵廉,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赵廉自然明白沈熠的意思,象征性地思考了一下,点头道:“玄策道长说得不错,在下同意他的建议。” “那就这样决定了,赵都尉,你的人实力如何,没有人会比你更了解,还是你自己挑选人手吧。”沈熠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赵廉办事很利落,很快便挑了四个身手不错的亲卫。 就在几人准备进入这间房子时,沈熠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对赵廉道:“赵都尉,你知道廖笠的书房在什么地方吗?” 赵廉点了点头,毕竟他上次就是在书房里与廖笠谈话的。 “好,那请你带路,我们先去他的书房看看。”沈熠吩咐道。 赵廉虽然不明白沈熠为何突然想起廖笠的书房,但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应了一声“是”便在前面带路。 一行七人来到书房后,沈熠环顾四周,开始检查起书房内的书信和档案。在他的认知中,廖笠如果真的与杏林堂有所勾结,甚至怀有异心,那廖笠的书房里定然会有一些秘密。就算是廖笠有心隐瞒,也绝不会处理得这么彻底。换作是他,定然会留下一些便于日后翻身或是谈判的筹码。 赵廉与他挑选出来的四名亲卫原本也打算一起翻阅,但却被沈熠以“武人大手大脚”为由给拒绝了。无奈之下,他们也只好乖乖地守在门口。 与此同时,玄策也开始注意起书房内是否有机关暗道,意图找出更多的答案。 今早回去后,玄策与沈煜提了一句陈明,也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但沈熠却告诉他,陈明说的并不一定就是那间圆圈型房屋中的书房,说不准是廖笠自己的书房呢。 正因为怀着这个想法,玄策这才决定与沈熠沈熠检查书房。 没过多久,玄策提高嗓音,疾声道:“小师弟,过来一趟,我这里有发现。” 沈熠扔下手里的一本诗词选集,急忙来到玄策身边。 玄策一把撕下面前的画,手指在墙面来回抚摸了两圈,随即猛地插了进去。 紧接着,墙砖碎裂的声音响起,面前的那堵墙像是一滩烂泥一般倒了下去。 沈熠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待到灰尘消散之后,他这才睁开了眼睛,等看清墙体内的那副尸骨后,他整个人露出了一副愕然的神色。 赵廉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惊讶地问道:“怎么回事儿,墙里面怎么会有尸骨?” 沈熠没有回答,语气冰冷地道:“赵都尉,派人去将廖笠提过来吧。这里是府衙的书房,他又是这里的主人,一定能为我们解惑的。” “是,密使。”赵廉应了一声,吩咐一名亲卫到前院将廖笠带过来。 廖笠原本就因为赵廉率兵包围府衙一事而感到慌乱,当听到书房出了事后,整个人的脸色瞬间苍白了起来。他很想拒绝去书房,可怎能奈何得了四名壮汉的好意呢。 来到书房,见到墙里面的那副尸骨后,廖笠尽可能地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可当他听到沈熠毫无感情的话后,整个人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防线瞬间就崩塌了。 “廖笠,本事奉旨办案,希望你就此事给本使一个合理的解释。”沈熠从怀中取出赵真给他的那枚金牌,又故意摆出一副愤怒的神情,默然道。至于冒充密使的事,他已经不怎么放在心上了,反正上次在赵廉面前,他也是这么演的。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不是密使,但就凭他所做的这些事来看,他与密使也没有什么两样。 见到“如朕亲临”的金牌后,廖笠整个人都瘫软了,神色慌张地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沈熠丝毫没有好脾气,当即让赵廉通知所有府衙僚属到这里来一趟。 今天并不是休牧的时间,府衙全体僚属自然也都正常当值,因而也都知道了府兵包围了府衙,控制了府尹廖笠的事。也正因如此,当收到赵廉的传令后,他们一时间有些茫然,随后在府兵的陪同下,神色戚戚地来到了书房。 “廖笠,康州府衙全体僚属都在这里了,你现在还不如实将这副尸骨的事说明白,我们便在这里公开对质。”沈熠斜了一眼面前那些府衙僚属,冷冰冰地道。 廖笠自我安慰了一番,强装镇定道:“密使,你想知道什么,但问便是。只要本府知道的,自然知无不言。” 到了这种时候,廖笠竟然还在摆谱,这让沈熠非常不爽,可也无能为力。《圣律·职制律》规定,官员未定罪前,不得下跪受刑,四品及以上官员接受讯问时可坐着回话,四品以下官员接受讯问时可站着回话。因此,就算沈熠现在想一刀攮死廖笠,他也要考虑一下自己是不是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强行冷静下来后,沈熠长呼了一口气道:“告诉我,这副尸骨是谁,为什么会被砌在你书房的墙里面?” “回密使,本府不知。”廖笠丝毫不给沈熠面子,依旧嘴硬道。 沈熠像是早就料到廖笠会有这个回答,因而也不怎么生气,轻呵了一声,然后看向其他府衙僚属,沉声问道:“司功参军何在,出来答话?” 话音刚落,人群中冒出来一个微胖的官员,拱手施礼道:“在下康州府司功参军罗诚,见过上差。” 沈熠也懒得寒暄,开门见山地道:“罗参军,康州府衙近年来官员升迁调任的情况,你应该不陌生吧?” 罗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廖笠,正在犹豫着该怎么回答时,赵廉在一旁冷声提醒道:“罗诚,这位是陛下派来办案的密使,他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得知沈熠的身份后,罗诚有些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这才如实答道:“回密使,这些事都是由下官负责的,不管您想知道什么,下官都可以解答。” “那就好。我问你,康州府衙近年来可有无缘无故消失的官员?”沈熠皱着眉头问道。 罗诚低着头思考了片刻,又偷偷地扫了一眼廖笠,这才道:“回密使,据下官所知,四年前,司马程赞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廖府尹当时说,程司马的老母骤然病逝,他连夜赶回老家庆州府奔丧去了。 按规制,程司马今年该归任的。但不知为何,在下关至今没有见过程司马,也没有收到任何相关文书。 至于其他人,下官暂时想不起来,密使若是想要了解更多,下官就只能翻阅卷宗了。” 沈熠点了点头,冷着脸看向廖笠,沉声道:“廖笠,你难道不想解释一下吗?” 廖笠有些心虚地后退了一步,梗着脖子道:“有什么好解释的,本府与程赞无冤无仇,无亲无故,他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本府怎么会知道?” “是吗?”沈熠眉毛轻挑,满脸写着不信。可他一时间确实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廖笠与程赞有关联,实在无法拿廖笠怎么样。 短暂的沉默过后,沈熠起身来到书桌前,拿过一旁的信笺,笔走龙蛇般地写了一通,随后吹了吹尚未干透的墨迹,将信笺折了起来,又从怀中取出金令箭,一并交给赵廉,吩咐道:“赵都尉,劳烦你带着这封信去馆驿一趟,八百里加急将其送出去,请吏部与庆州府尹一同帮助核查程赞的行踪。廖笠,既然你想玩,那我就陪你玩,我有的是时间。” 赵廉接过信笺和金令箭,本想让一名亲卫去办此事,但却被沈熠拦住了,要求他亲自去。 无奈之下,赵廉只能转身出门,可当他刚走到门口时,廖笠突然道:“且慢!” “怎么。你准备说了吗?”沈熠冷眼看着廖笠,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廖笠没有正面回答沈熠的问题,反而好奇地问道:“听闻朝廷派了一位御史南下,以雷霆手段使得云州府云家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这个御史是你吗?” 沈熠眉心紧蹙,不明白廖笠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本能地回了一句:“你都死到临头了,现在问这些有的没的还有意义吗?” 第314章 进入杏林堂 令沈熠没想到的是,他这话刚说完,廖笠就情绪激动地表示有关系,并且还往前走了两步。 “如果我是你,我会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玄策带有杀意的声音让廖笠立时冷静了下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明人不说暗话,别跟我整这么多弯弯绕绕的。”沈熠明显有些不爽。 廖笠惨然一笑,摇摇头道:“没什么,是我激动了。密使大人,不必这么麻烦了,你想知道的,我会一一告诉你。” 沈熠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仍旧有些疑惑地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说吧,我洗耳恭听。” 廖笠站直身子,指着墙体中的尸骨道:“程赞并没有回老家奔丧,他死了,被我用砚台砸死的。为了毁尸灭迹,我将他砌进了这面墙里,并且撒上了石灰。” 沈熠表示不解,追问道:“为什么要杀他?他可是朝廷正五品的司马,即便你是地方大员,但如此擅杀朝廷命官,也是死罪一条。” 廖笠像是自嘲般的笑了笑,这才徐徐开口:“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发现了我想要带进棺材里的的秘密,说是要上奏朝廷。我求他不要那样做,他却向我狮子大开口,索要万两黄金。且不说我拿不出来这么多,就算是能拿出来,又怎么能保证他不会出尔反尔呢。 为了一了百了,我趁他转身的瞬间,抄起桌角的砚台,狠狠地砸向了他的后脑勺。四年过去了,我还能想起来他的血溅在我的脸上时的感觉。 他当时还没有死绝,苦苦哀求我绕他一命。可是,我又怎么能给自己留下麻烦呢。于是,我举着砚台,一边求他不要恨我,一边继续砸着他的后脑勺。 我也不知道砸了他多少时间,等我意识清醒后,他的脑袋已经成了一滩烂泥,地上的红白之物相互融合在一起,就像早街上卖的豆花……” 廖笠越说越疯狂,眼珠也充了血,整个人表现得极为诡异。 玄策感觉到情况不对,手臂轻轻一抖,几枚银针“嗖嗖”地射进了廖笠的几处大穴,强行让他躺在了地上。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甚至除了玄策外,没有人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小师弟,此人有些不对劲儿。他的体内似乎有另外一股力量,既像是被药物控制的,又像是被毒物控制的。”玄策将沈熠护在了身后,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三师兄的意思是,他中了蛊毒?”沈熠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有些难以置信地道。 玄策点了点头,低声道:“多半如此。我对于蛊术的了解非常有限,只是根据行走江湖的经验做出的推测。” 沈熠没有说话,看向昏迷中的廖笠,眼珠子转了又转,不知在想什么。 一刻钟后,廖笠悠悠转醒,环顾四周后,后知后觉地呢喃道:“果然又复发了吗。” 沈熠盯着廖笠看了许久,试探性地问道:“你身上的蛊,是杏林堂的人给你下的吧?” 廖笠抬眼看向沈熠,露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若不是他现在被玄策的银针控制住了,他一定会暴起的。 “冤有头,债有主,你不必这么看着我。”沈熠居高临下地看着廖笠,冷笑道,“你把自己卖给了杏林堂,如今却想把气撒到我的身上,这是个什么道理?行了,不说这些了,我问你,你和杏林堂究竟是什么关系?” 廖笠沉默不语,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事到如今,他的心里仍旧怀有一丝希望,不愿就这么放弃自己的未来。 沈熠也懒得与廖笠纠缠,以手扶额道:“不想说就算了。赵都尉,让你的人将廖笠带下去严加看守,等拿下杏林堂的一应人等后再做计较。还有,将这间书房里的书信和文书全部收起来,日后或许还有些痛处。对了,不必向京都传信了,没什么意思。”说罢,他也不管廖笠是否变了脸色,径直朝着那间圆圈型的房屋走去。 玄策抢先进入房中,边带路边介绍前面会出现的机关及其应对方法,要求赵廉及其亲卫牢记于心。就这样,一行人顺利地来到了那间地下书房。 稍微休息了一阵子,几人重新前进,大概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那个岔路口。 “小师弟,从左边那条路走上去便到了杏林堂后院的那棵梧桐树下,从右边那条路走过去是一个地下暗室,但我不知道那里面具体有什么。我的意思是,我们暂时先不过去冒险。”玄策解释道,“按照你先前制定的计划,府兵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攻进杏林堂了。我们不妨先出去,将暗道口控制住,不让对方有潜逃的机会,你意下如何?” 沈熠微一思索,觉得玄策的话确实有些道理,于是点头同意。 就在几人准备动身时,正对面出现了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像是在朝沈熠等人靠近。 “三……”沈熠有些紧张,刚要开口时,却见玄策抢先捂住了他的嘴,压低声音道,“无妨,我去去就来。” 说罢,玄策身形一晃,顿时便消失不见了。 没人注意到发生了什么,只能依稀地听得不远处传来了几声闷哼,随后传来了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玄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沈熠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走吧,小师弟,道路清除。” 这一次,由于玄策不担心打草惊蛇了,因而他也不藏着掖着,大步流星地爬上台阶,一把掀起了头顶的铁板。 温暖的阳光霎时照进了暗道,倒让沈熠等人一时有些不适,眯着眼睛调整了许久才回到了地面。 “奇怪,这里的人呢?我记得我的人之前探查杏林堂时,这里有很多护卫的啊。”赵廉一脸疑惑地道。 沈熠露出一个鄙夷的眼神,没好气地道:“赵都尉,你是不是在下面待得太久,导致脑子缺氧了。按照我们的计划,你的人这时候应该已经攻进杏林堂,甚至开始捉拿人犯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觉得这里还会留下护卫看守吗?” 赵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行了,赵都尉,你先去跟你的人汇合吧。记住,务必拿下杏林堂所有的人。这里由我和师兄在就好,你不必担心。”沈熠摆摆手道。 “是。”赵廉抱拳施礼,带着四名亲卫转身离去。 待赵廉离开后,沈熠看向玄策,贱兮兮地道:“三师兄,你来过这里,可知道厨房在哪儿吗,我有些饿了。” 玄策错愕地看向沈熠,有些怀疑地道:“小师弟,你这是认真的吗?” 沈熠点了点头,表情严肃地道:“当然是真的,比珍珠还真。” “那这里怎么办?”玄策看了一眼暗道口,有些不太放心。 “这个简单。”沈熠拍了拍胸脯,从怀中摸出来一个小瓶子,坏笑道,“三师兄,你看看这个。” “什么东西?”玄策好奇地往上凑了凑,伸长脖子观察着。 “跗、骨、散。”沈熠一字一顿地道。 闻言,玄策瞬间眉毛一挑,有些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两步,担心地道:“小师弟,没想到八师妹竟然把这个都给你防身了。不过,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八师妹应该跟你说过这个药的毒性,万一打翻了,你可就没命了。” 沈熠自信一笑,坦然道:“三师兄,你放心吧,我已经提前做好双重保险了,只要不是故意摔的,绝对没有问题。” “呵呵,你开心就好!”玄策仍旧有些不自在。他目睹过沈熠手里拿的这瓶药究竟有多么大的杀伤力,每次想起来当初的那一幕都会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沈熠假装没看到玄策的表情,小心地打开瓶塞,尾指勾起一根丝线,慢慢地向上提起,露出了一截缠了好多圈丝线的肠衣。 这肠衣是沈熠做手术用肠衣手套时剩下的。南下前,他向玄奇讨了一些防身用的药,其中就包括这瓶跗骨散。 当时,玄奇十分严肃地告诉沈熠,跗骨散毒性非常强烈,一旦接触到皮肤,数息之间便会皮肉脱落。即便是内息深厚的江湖高手,一个不小心也会中招。因此,她要求沈熠务必妥善保管此药,不到万不得已时切不可随意使用。 沈熠虽然没有见识过跗骨散的威力,但他却很相信玄奇的话,于是找来了剩下的肠衣,戴上肠衣手套,用药匙小心翼翼地将原本的药粉灌进肠衣中,又用丝线缠紧了开口,最后再装到一个防摔性极强的金刚石瓶中。 此时,沈熠十分谨慎地解开丝线,就地找了一块小木片,颤巍巍地伸进肠衣中,取出了一些跗骨散,洒到了暗道口铁板的把手上。又在铁板四周撒了一圈。 做完这些后,沈熠重新缠紧肠衣,将其放回瓶中并塞上盖子,这才收了起来。 “小师弟,你真挺阴险的。”玄策全程摸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沈熠。 沈熠“嘿嘿”笑了两声,毫不介意地道:“没办法,为了保险起见,我只能出此下策。只要没人想着从这里逃走,就不会有问题的。” “若是有人不用手去掀铁板呢,那你整这么一出,不是白浪费了这瓶药吗?”玄策提醒道。 沈熠明显没想到这一茬,顿时苦着脸一言不发。 “罢了,我先送你去厨房吧。就算是真有人顺利地从这里逃出去了,出口那里不是还有府兵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玄策提议道,“再说了,我们又不是待在厨房里不出来了,大不了你做好饭菜后,我们拿到这里吃吧。” “那还是算了,拿到这里吃的话,万一起一股风,那些药可就变成给我们下的了。虽说我的手里有解毒丹,但凭跗骨散的药性,还是要吃一些亏的。”沈熠打了个寒战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玄策也有些无语了。 “还能怎么办,凉拌呗。”沈熠直接开摆,对玄策道,“这样吧,麻烦三师兄到前面去一趟,帮助赵廉的人尽快平定杏林堂。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凭着手里的这些药,多少也能周旋一些时间的。” “不可,这是身家性命的事,不是小孩过家家,我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呢。”玄策果断拒绝。 “那怎么办?唉,当时要是带着姝儿就好了。”沈熠突然有些后悔。就在这时,一个左臂负伤的中年人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直奔那铁板而去。 看到沈熠和玄策后,那个中年人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后警惕地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杏林堂的人吧,前面战况如何了?”沈熠并没有回答中年人的问题,反而好奇地反问起来。 中年人脸色苍白,恨声道:“你们也是朝廷的人?也好,左右不过是个死字,倒不如再拉你们这两个垫背的。”说着便挺刀直奔沈熠。 在中年人看来,沈熠细皮嫩肉,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自小就被家里人宠得太好了。这次来杏林堂,多半也是镀金来了。若是能挟持他为人质,自己或许还有逃命的机会。 可惜的是,中年人的美梦随着自己的一声惨叫便瞬间破裂了。 “何必呢,你我无冤无仇,你就算是想找死,也别死到我面前啊,真是晦气。”沈熠一脸嫌弃地道,“再说了,你要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闭口不言不就好了,为何要对我心怀不轨呢?” 中年人吐出一口鲜血,神色萎靡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说着,它他的视线不自觉地转向暗道口的铁板,像是担心沈熠发现了什么关键信息。 沈熠假装没看到中年人的小眼神,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道:“你要是想离开这里,那请自便吧,我绝不会拦着你的。” 中年人明显动心了,但他仍旧有些不放心沈熠,警惕十足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你不会阻拦我?” “我为何要拦你,大家萍水相逢,桥归桥、路归路,何必要搅合到一起?”沈熠说得坦诚,可眼神中的恶趣味却是瞒不了的。 第315章 地下囚牢 玄策似是察觉到了沈熠的心思,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小师弟,面对敌对的人时,手段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中年人仍旧有些犹豫,但见沈熠和玄策并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再加上自己确实需要尽快离开这里,于是一咬牙便朝着暗道口跑去。当然,他一边跑一边注视着沈熠的动静,保持着十成的警戒心。 顺利地抵达暗道口,中年人暗暗松了口气,伸手抓向铁板上的把手。 “啊……”一道痛彻心扉的惨叫声响彻整座后院。 中年人双眼猩红,眼睁睁地看向自己的右手瞬息之间化为一堆白骨。最令他心悸的是,腐烂的趋势似乎正朝着小臂蔓延而去。 危急之时,中年人左手执刀,眼睛一闭心一狠,直接砍掉了自己的右小臂,紧接着又是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沈熠注意到了中年人手臂腐败的速度,默默地咽了下口水,此时的他终于明白跗骨散为何要取名“跗骨”了。 “三师兄,这个药还是你帮我保存着吧。”沈熠从怀中取出跗骨散,有些发抖地递向玄策。 玄策青筋暴起,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不卑不亢地拒绝了沈熠的提议。开玩笑,像他这样整天被沈熠使唤的人,身上带着这东西,若是一个不留意,他可就使不了暗器了。毕竟这天下只有一个以毒为名的玄奇,他可不想冒这种没必要的风险。 沈熠这时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分了,尴尬地笑了笑,撕下一块衣角,将跗骨散包了起来。又找来一根木棍挑着,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回去后还是把这东西收起来吧,我可不想变成一个废人。”沈熠暗暗想着。他虽然有解毒丹在手,但在目睹了跗骨散恐怖的杀伤力后,他实在不敢冒这种风险。 中年人这是终于缓过神来,愤愤地转过身来,一脸怨恨地盯着沈熠,咬牙切齿地道:“是不是你们干的?” 沈熠的脸上稍微露出一丝歉意,摸着鼻尖道:“这也不能怨我,只要你不动这个铁板就没事了。当然,你若是非要离开这里,还可以翻墙出去。” 中年人气得脸色铁青,他又何尝不想翻墙离开呢,可墙外满是弯弓搭箭的府兵,他的几名亲信为了掩护他离开,已经变成了刺猬了,而他本人的左臂也中了一箭,这才准备由暗道离开。不成想连暗道口都没打开,他的右手已经废了。 或许是知道今天的事不会善了,中年人挣扎着站直身子,左手握着刀,恶狠狠地看向沈熠,再一次冲了上去。此时的他只想着在死前拉个垫背的,完全忘了自己先前根本没能靠近沈熠的事。 这一次,玄策直接甩了四根银针,丝毫没有要动拳脚的打算,或许是因为刚才的跗骨散又给他留下了阴影。 中年人就像是一具僵尸一般杵在原地,眼球充满了血丝,可一点儿用都没有。 一场闹剧结束后,沈熠突然感到有些无聊,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坐了下来,百无聊赖地与玄策打着赌,猜赵廉需要多久才能将杏林堂的人一网打尽。 在这期间,又有六人先后逃到了后院,准备从暗道离开。遗憾的是,他们经历了与中年人一样的事情,最终行尸般地站在原地。 半个时辰后,一个老头儿风一般地冲向暗道,旁若无人般地抓起了铁板上的把手。就在他准备跳下暗道的时候,沈熠猛地高呼一声:“三师兄……” 玄策早就注意到了老头儿的动静,故而在沈熠喊他的前一刻便飞身上前,一脚将他踹回原地,顺便封了他的穴道。 “是你?”看清老头儿的容貌后,玄策有些惊讶。 沈熠注意到了玄策的神情,也听到了他的话,好奇地道:“三师兄认识此人?” “见过一面。”玄策点了点头,“我第一次夜探杏林堂时,意外撞见此人正在与那个堂主谈论药物实验。” “哦,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大长老’?”沈熠也来了兴致,没想到自己竟然赌到了一条大鱼。 正在说话间,赵廉带着一队府兵风风火火地追了过来。 见到面前如同石化了的八人位,赵廉稍微松了口气,随即又深呼了一口气,不安地走向沈熠,低着头道:“回密使,有两人破开包围,逃出了杏林堂。在下办事不力,请密使责罚!” “你们那么多人,将这里包围得水泄不通,还能让人跑了,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沈熠脸色阴沉,语气中充满了不解和恼怒。 被沈熠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一通,赵廉的脸色瞬间涨红了起来,既是因为羞愧,又是因为恼怒。他很想反驳两句,可话到嘴边时,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冷静下来后,沈熠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重了,干咳了两声道:“算了,跑就跑了吧,只要我们能把杏林堂的详细情况搞清楚,并将此处连根拔起,到了陛下面前,即使没有功劳,也总归没有过错。 对了,赵都尉,将府兵分出一部分来看守此处此处被擒的人,其他府兵跟我下一趟地道,里面可能还有其他发现。” “是,密使!”已经出了差错的赵廉此时只想将功补过,故而在听到沈熠的吩咐后,立马应了下来。 来到地道口,沈熠从梧桐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将铁板翘了起来。尽管刚才那位大长老已经用手拉起了铁板但并没有受到伤害,可他仍旧不敢冒险。 在玄策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岔道口,朝着右边那条路走去。 一刻钟后,众人的面前出现了一处类似囚牢的地方,门口还有十来名互为模样打扮的人来回巡逻。 见到沈熠等人后,那些护卫二话不说就要上前来阻拦。可当他们看到沈熠身后接连出现的府兵时,一个个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底气非常足的沈熠很是做作的抖了抖衣袖上根本没沾到的灰尘,嘚瑟地道:“放下兵器,束手就擒,我可以考虑留你们一条生路。” 那些护卫虽然是杏林堂的人,可也知道以卵击石的道理。因此,在见到鱼涌而出出的府兵后,他们本就产生了退缩之意,再一看到目前的处境,稍微犹豫了一下便乖乖投降。 处理完那些护卫之后,沈熠带着其他人朝着囚牢的大门处走去。 刚伸出手,沈熠却犹豫了起来。他不知道这扇门背后有什么,也不知道地下为什么会有这样庞大的一处监牢。 沉默了片刻,沈熠转过身子,冲着那些护卫问道:“你们当中谁是头儿,上前答话。” 一阵窃窃私语之后,一个右脸有刀疤的男子从人群中站了起来,不卑不亢地道:“小人便是这支护卫小队的队长,不知这位大人有何吩咐。” 沈熠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竟然会有人主动站了出来,有些佩服地点点头道:“不错,挺有担当的。我问你,这里是不是一处囚牢?” “是的,大人。” “里面关了什么人?” “回大人,都是一些堂主从外地买回来的平民百姓。” 沈熠暗道一声“果然如此”,继续问道:“这间囚牢是何人所修?” “小人不知。小人等来到此处的时候,这间囚牢已经在这了。”刀疤男如实答道。 “你回答得倒干脆,我还以为你会像其他人一样闭口不言呢。”沈熠突然对刀疤男来了兴趣,也不介意与他多聊几句。 刀疤男惨然一笑,无比唏嘘地道:“小人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人既然带着府兵来到此地,想必上面已经被你们控制了。事情既然已成定局,小人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你倒是聪明。”沈熠轻笑一声,不再与刀疤男多费口舌,随后又冲着赵廉使了个眼色。 收到暗示的赵廉冲着身后招了招手,两名府兵应了一声,伸手推开了囚牢大门。 霎时间,一股复杂的气味迎面扑了出来,饶是沈熠的身上带着玄奇特别制作的香囊,也不免蹙了蹙鼻子。 等了片刻,待这股怪味淡了些,沈熠这才抬步走了进去。 一间间由木栅栏围起的简易囚牢中挤满了各个年龄的人,他们脸色苍白,蓬头垢面,一脸死气。 沈熠清楚地记得,上一次见到这种情景时,正是在同安县博古行的地下暗室里。那晚,他与同安知县陶震一起解救了无数村民。想不到几个月之后,他再一次见到了这种令人不忍的画面。 “赵都尉,让你的人将他们全数带上地面吧。”沈熠叹息一声,红着眼眶道。 饶是赵廉将兵多年,也见过战场厮杀,但在目睹了眼前的画面后,他仍是感到心里酸酸的,不忍地道:“密使,他们都是您之前提到的被贩卖的人吗?” “是啊,他们都是些苦命的人,一时不察才会被贩卖到这种地方。背井离乡多年,也是时候回归故土了。”沈熠转过身子,拍了拍赵廉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赵都尉,你是皇家子弟,应该明白百姓乃国家基石这个道理。等这次帮助他们渡过难关后,我希望你能配合继任的康州府尹,好好营造一下康州府,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廉沉默着点了点头,虽然一句话都没有,但沈熠却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 “行了,我先上去了,等你的人将这些百姓带到地面后,立马严加看守这条暗道,我总觉得还有些事没弄明白,需要好好地思考一下。”沈熠情绪低落地吩咐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暗道,只留下赵廉妥善处理剩下的事。 重新见到阳光后,沈熠的心情好了一些,但整个人还是提不起任何兴致。这世上有很多迫于生存而卑贱到骨子里的百姓,可当权者却像是看不到普通人的喜怒哀乐,一次又一次地将这些人为的苦难施加到这些普通人身上。他不想看到这些,也不愿假装看不到这些。 自从来到圣朝的第一天起,沈熠就不止一次地想着,若不是前世的他受够了苦,重活一世后,他最幸运的生活也不过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了。 玄策与沈熠相处的时间非常久,多少也能猜到他这位小师弟此时在想些什么,只能强装微笑,劝慰道:“小师弟,想开些,这世道就是如此,我们所能做的,不过是尽可能地缝缝补补罢了,别的就不要勉强了。” 沈熠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天,沉默了许久之后,幽幽地道:“三师兄,若我非要勉强呢?” 玄策不由得愣了一下,可他终于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只是似有所指地道:“那我们就尽力而为吧。” 沈熠轻“嗯”了一声,微笑着对玄策道:“走吧,三师兄,我们先去吃点儿东西吧。折腾了一上午,我都快饿死了要。等处理完康州府的事,我再也不会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窝在家里陪陪家人,顺便做点儿生意,那岂不是舒服又享乐,” 玄策没有附和沈熠的话,他知道这位小师弟方才的话不过是在宣泄情感而已。以他的了解,小师弟从来不是一个冷血的人,若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世上的百姓受苦,他自然是不愿的。 “小师弟,你现在的心思太混乱了,并且有太多的事情纠缠在一起,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些问题了。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回山后不妨多住一段时间,去去心中的戾气,如何?”玄策提议道。 沈熠本想一口应下来,可转念一想,自己还答应了京都的家人回家过年呢,只好敷衍了两句,说是下次有机会再试吧。 玄策素来不会强人所难,即便沈熠答应得有些犹豫,他也不会强行加入自己的观点。这世上的事,不都讲究一个因缘际会吗,他又何必给别人的未来呢。 “走了,小师弟,我们先去吃饭吧,地下的事,那个赵都尉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敲定,急不来的。”玄策似是也有些饿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 第316章 长老晏邦 来到杏林堂后院的厨房里,沈熠随便煮了点东西,与玄策对付着吃了。这里不比家里,身边也没有芸儿伺候,在吃的方面只能对付。 赵廉将地下囚牢里的百姓们全部带回地面时已经未时了,他吩咐府兵暂时将百姓们监管起来,并给他们找一些吃的喝的,随后便前来寻找沈熠。 “密使,下面的人全都带上来了,现在正在造册登记。”赵廉躬身施了一礼,恭敬地回复道。 沈熠“嗯”了一声,指了指还剩下的饭菜,示意赵廉先垫垫肚子。而他则懒洋洋地坐到门槛上,捏着一根小木棍,百无聊赖地在地上画着什么。 赵廉是个武将,又忙活了一早上,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故而在见到面前的饭菜后,他只是象征性地客套了一句便大快朵颐起来,时不时还发出一些满意的声响。 听到声音的沈熠好奇地转头看了一眼,当他注意到赵廉这不雅的吃相时,突然想起了与沈泓正式见面的那天晚上,暗道“老爹当时的吃相也不过如此吧”。想到这里,他又惦记起给家里的信了,也不知道寄回去了没有。 吃饱喝足之后,赵廉用拳头摸了摸嘴角,来到沈熠身边,咧嘴笑道:“密使,百姓们已经全部带上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办,还请您吩咐。” 沈熠站起身来,顺便用脚抹平了他刚才胡乱画的东西,吩咐道:“吃饱了吗?吃饱了的话就先去三师兄发现的那间大房子看看吧,我想知道那间房间是否还有其他秘密。” 玄策明白沈熠说的是他那晚发现杏林堂堂主与大长老说话的那间大房子,当即便在前面带路。 不同于玄策那晚刚来探查时的情形,那间大房子的外面如今已经没有了任何护卫,甚至连房门也半开着。若是房间再破旧些,简直与一处废弃的房间没什么区别。 来到门口,沈熠本打算直接推门进入,但玄策却抢先了,并且叮嘱道:“小师弟,还是我来吧,你且小心地跟在我身后。” 沈熠心中一暖,笑着道了声“好”。尽管像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止一次地发生了,但他仍会大为感动。 进入房间,映入眼帘的是数十张沾染着血迹的长案,就像是简易的病床一般。 仔细看去,每张长案周围都有一丝丝血迹,莫令人不由得产生一些不适之感。 见状,沈熠不自觉地沉默了片刻,随后吩咐赵廉将那个大长老提过来。既然玄策是在这里发现那人的,那人定然知道这间屋子是做什么的。 赵廉应了一声便吩咐了下去,毕竟以他的身份,这种事是不用他亲自出面的。 不多时,大长老便被带了过来。或许是由于他年纪大了,又或许是由于他被玄策踹了一脚,此时的他气息非常不稳,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一命呜呼。 沈熠扫了一眼有些狼狈的大长老,冷声道:“介绍一下自己吧,我不想浪费时间,也不想让你多受罪。” 大长老啐了一口,没有回答沈熠的问题,反而愤怒地反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对我杏林堂行此丧心病狂之事?” 沈熠脸色一沉,不悦地道:“我说了,我不想浪费时间,告诉我你的名字、身份以及在杏林堂的职任。” 大长老明显不服气,高傲地扬起了雪白的头颅,不以为意地道:“无需多言,你杀了老夫吧。” 沈熠冷笑一声,拍拍手道:“很好,我欣赏你的傲气,但我却不会让你轻易去死。三师兄,麻烦你了。” 玄策点了点头,也不多说什么,随手摸出了十数根银针,自言自语般地道:“江湖上有一门刑讯逼供的针法,名为‘断脉七星针’,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这次算是你走运了。” 闻言,大长老神色惊慌地看着玄策,吞吞吐吐地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为什么会这门针法?” 玄策贱兮兮一笑,单手行礼道:“容我自我介绍一下,在下道宗玄策。” “道宗?你是道宗弟子?”大长老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度。 “如假包换。”玄策嘴上说着,手里的银针分毫不差地刺入了大长老的肩井、肩贞、肩髎、肩髃、天宗、巨骨、秉风七处穴道。 这七处穴道虽然分属不同经脉,但却与人体的肩部密切相关。一旦中了断脉七星针,人体上半便会疼痒难忍,半个时辰后便会血脉断流,变成残废。 大长老适时地发出一阵阵的惨叫,他很想伸手挠痒,可被银针封了穴位,肩膀无法灵活活动,只能在门框上乱撞。 赵廉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惨状,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像是害怕这断脉七星针刺到自己身上。 坚持了一盏茶的时间后,大长老终于撑不住了,连连求饶道:“玄策道长,求您饶恕老朽吧,老朽知错了。” 玄策没有说话,转头看了一眼沈熠,想征求沈熠的意见。 沈熠也没有说话,冷冷地看着大长老。这老不死的喜欢在他面前装高人,他自然不会这么容易放过这老东西。 又过了一刻钟,沈熠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让玄策收回银针。 得到解脱的大长老顿时身体一软,整个人瘫软再低,不停地喘着粗气,根本顾不得处理双臂被磨烂的血肉。 沈熠走到大长老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嗤笑道:“怎么,想明白了吗,还要跟我装吗?” 大长老眼底闪过一些恨意,可脸上却表现得很恭敬,服软道:“老朽知道错了,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只要是老朽知道的,绝不会有丝毫隐瞒。” “早这样不就好了,非要活受罪,真是贱骨头。”沈熠骂了一句,沉声道,“还是那句话,告诉我你的名字、身份以及在杏林堂的职任。” 大长老活动一下身体,有些不情愿地道:“老朽名叫‘晏邦’,乃是杏林堂三大长老之首,主要协助堂主处理堂内事务,并研制一些秘密药物。” “你们的堂主叫什么名字,人在哪里?”沈熠追问道。 “堂主名叫‘叶林’,先前已经逃出去了。”晏邦有些羡慕地道。 “逃出去了?”沈熠眉头一皱,下意识地看向赵廉。 赵廉脸色一僵,很是羞愧地低下了头,不敢与沈熠对视。他也是到了现在才知道,先前逃出去的竟是一条大鱼。 沈熠默默叹息一声,也没深究什么。事已至此,他就是再问责赵廉也没什么用了,倒不如尽可能地补救一下。 “你说你是三大长老之首,那其他两人呢?”沈熠收回目光,继续问道。 “二长老甘进已经被你们抓了,就是先前后院那个断了右臂的人;三长老姚苍为了掩护堂主逃走,已经被万箭穿心了。”晏邦垂着头脑,语气满是落寞。 听到二长老断了右臂,沈熠微眯起眼睛想了想,脑海中浮现出了先前在后院遇到的那个被跗骨散腐蚀了右手而选择自断右臂的中年人。但他此时也不想深究这些,转而问道:“这个房间是干什么的?” 晏邦犹豫了许久,有些心虚地道:“没什么用,平日里就是存放一些杂物。” 沈熠都被气笑了,怒声道:“既然你愿意受罪,那我就成全你。你或许还不知道甘进为什么断了右臂,我倒是可以帮你解答一下。” 说罢,沈熠再次拿来跗骨散,像是打灯笼一般悬在晏邦头顶上一尺的位置,阴恻恻地道:“你刚才说你在杏林堂负责研制一些秘密药物,不知可听说过跗骨散?” “跗骨散?你说的是天下十大奇毒第六位的跗骨散?你怎么会有这种毒药?”晏邦接连发问,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可马上就被玄策封了穴道,只能又惊又恐地看着沈熠,喉咙中发布不甘的嘶吼声。 “你是不是没有搞清楚状况?你现在是阶下囚,哪来的资格向我提问?”沈熠不屑地扫了一眼晏邦,又将跗骨散往下落了一拃的距离。 “不要,我说,我说!”晏邦急切地求饶道。有那么一瞬间,他像是看到了自己从头到脚化为白骨的场景,不受控制地失禁了。 沈熠鄙夷地往后退了两步,捏着鼻子道:“一大把年纪了,竟然随地解手,真是丢人现眼。” 晏邦老脸一红,很想反驳两句,可事实就是如此,再加上他也确实怕死得那么惨烈,只好垂下头,一言不发。 “行了,别当乌龟了,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我可以考虑留你一条命。”沈熠收回跗骨散,冷漠地道。 “是,是。”晏邦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声音低沉地道,“这间房间是杏林堂用于抽取人体血液的地方。” “没了?”沈熠皱着眉头,不悦地道。他刚准备好好地听一下有关杏林堂正在进行的药物试验的事呢,可晏邦却突然不说了,这让他很是不爽。 “不知这位大人还想知道什么?”晏邦抬起头来,不解地道。 “好你个老东西,当真准备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是吗?你若是不将有关杏林堂的事如实道来,我一定会让你化作一堆白骨。”沈熠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给晏邦两刀。 见沈熠的杀气越来越盛,晏邦也不敢再耍心眼,急忙道:“老朽知道,这就说,这就说。” “果然是个贱骨头!”沈熠冷嘲一声,朝门外招了招手,要了一把椅子,大喇喇地坐在晏邦面前,沉声道,“说吧,希望你的回答不会让我失望。” 晏邦终于不再隐瞒,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说道:“半年前,堂主亲自下令,召集我等前往康州府丰安城,建立杏林堂。 杏林堂自从建立之初,主要任务只有一项,那就是研制一种旨在改良人体的血液秘密药物。 据堂主所言,这种药物是京中一位贵人所要求的,最终的目的是建立一支强大的作战队伍。 为了尽快研制出这种药物,我们一开始选择的是那些贱籍之人,毕竟买卖他们不违反《圣律》,也不会被别人注意到。可不知怎的,自从今年三月份起,京中逐渐送来了一批良籍之人,说是为了比较不同户籍之人的血液强度,从而选择出最适合的作战队伍。 我们现在所在的这间房间就是集中提取人体血液的地方。提取血液时,我们会将那些人捆在这些长案上,割开他们的手腕放血,每三天更换一批。 一开始,那些人会奋力挣扎,因而他们的血会溅到地上。后来,随着他们的身体渐渐虚弱,也就没了挣扎的力气,我们提取血液也就更方便了。但与此同时,需要的人也就更多了,而这或许也是改用良籍之人的一个原因。 抽取到适量的血液后,我们会将这些血液送到地下暗室,与一些猛兽的血液和各种增强人体力量的药材进行融合,然后融合后的血液喂食给那些身体强壮的人,再观察并确认他们是否具有更加强大的战力。 这种药物试验的难度非常大,经过了大半年的努力,我们终于研制出了一种基础版的新型血液,并成功地用到了人体上。那个人正是与堂主一起逃走的一号。 我们原本准备再接再厉,可怎么也没有想到,杏林堂今天早晨竟然被府兵包围了,甚至要将我们擒拿。 关键之时,堂主命令我们销毁所有的药物实验记录,并尽可能地逃出去。但府兵的速度太快,战力太猛,我们只销毁了一部分记录便不得不放弃,转而与府兵作战。 眼看胜利无望,我们只好分开逃离此地。甘进与姚苍两人原本都准备掩护堂主和一号从院墙逃走,但甘进左臂受了箭伤,只好选择从后院的地下暗道撤离,而姚苍则是当场死亡。幸得一号如今的战力比较强大,最终成功掩护堂主逃走了。 事已至此,老朽也只好从后院撤离,结果被那位道长控制住了。至于后面的事,应该就不用老朽多说了。” 第317章 再见廖笠 听完晏邦的解释,沈熠冷不丁地问道:“杏林堂与玄珠堂是什么关系?” 晏邦猛地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看着沈熠,下意识地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玄珠堂的?” 话音刚落,晏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颓然地垂下了头,叹息一声道:“罢了,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实不相瞒,杏林堂算是玄珠堂的一个分支。两者同气连枝,一脉相承,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 听到想要的答案后,沈熠不自觉地与玄策对视了一眼。很明显,他们俩都对玄珠堂有很大的兴趣。 “说说玄珠堂如今的情况吧。”沈熠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兴致勃勃地道。 或许是真的想开了,晏邦这一次并没有犹豫,将他所知道的信息全部说了出来。 根据晏邦的描述,前朝覆灭后,受到牵连的玄珠堂在时任堂主的要求下分作东南西北四个分堂,分别隐藏到玄珠堂原本设立的四处秘密据点中,以待东山再起。 这四处秘密据点分别位于如今姜国的浦萝岛、楚国的睢平泽、戎国的镇阳峰、萧国的上双谷,且每一处的地理位置都非常偏僻,除了玄珠堂的核心人物外,其他人很难找得到。 五国成立后,随着战争的不断持续,玄珠堂的总堂主便吩咐门下弟子化作普通的医者,逐渐渗入五国腹地,在帮助五国的将士的基础上慢慢建立道统,等到时机成熟后再重出江湖,再现玄珠祖师的风采。 经过近百年、数代人的发展,玄珠堂的四处分堂已经站稳了脚跟,再也没有了前朝覆灭时那种艰难的处境。 与此同时,四处分堂的堂主也渐渐生起了异心,不愿意再被总堂的堂主钳制。但由于他们都中了总堂堂主的毒,每半年需要向总堂的堂主申请解药,否则便会生不如死,直到彻底死去。 今年年初,玄珠堂总堂要求南部分堂在圣朝境内新建一处分舵,并由南部分堂的堂主叶林亲自负责此事。若将此事办好了,总堂堂主则会提前赐下下一年的解药,叶林也就不用再到总堂求药了。 收到消息后,叶林当即召集属下的门人弟子,星夜兼程赶往康州府丰安城,并在原康王府旧址上新建起了一座分坛,即如今的杏林堂。 由于当年的玄珠堂一度惹得天怒人怨,加之圣朝如今的地盘正是前朝的腹心地区,对于玄珠堂的打击力度更加严厉。因此,在没有绝对的实力重出江湖之前,玄珠堂新建的分坛都不会提及“玄珠”这两个字。 沈熠全程都在认真地听着晏邦的讲述,并时不时地注视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确保他是否是在在说谎。 听完之后,沈熠侧过头与玄策低声交谈了几句。 也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只看到玄策的眼神在晏邦的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 “我再问你,康州府尹廖笠与你们是什么关系,他身上的蛊是你们下的吧?”沈熠再次问道。 晏邦的表情中透着一股茫然,像是不明白沈熠的问题。片刻之后,他小心地答道:“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事情或许只有堂主才知道。老朽刚才忘了说了,我等抵达丰安城之时,玄珠堂已经开始修建了。而这期间发生的事,老朽一无所知。” 闻言,沈熠没好气地扫了赵廉一眼,很想埋怨他两句,可终究还是忍住了。 赵廉似是察觉到了沈熠的目光,悄悄地看了沈熠一眼,正好与沈熠对视上了,于是慌忙地垂下了头。 沈熠没有理会赵廉的小动作,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沉声道:“说说叶林吧。” 晏邦道了一声“是”,随即介绍道:“叶堂主原本并不是玄珠堂的弟子,是十年前突然出现的。 按照玄珠堂的传统来说,叶堂主本是没有资格担任分堂堂主的。但不知为何,总堂堂主却为他开了这个先例,强势地帮他站台,这才有了现在的他。” “十年前?他今年多大了,何方人士,有没有其他亲人?”沈熠像是查户口一般,问得非常详细。 “老朽只知道叶堂主今年三十多岁了,至于其他的信息,他从未提起过,老朽自然也不会多问。”晏邦回答得很有分寸。 “还是个加密人物啊,有点儿意思。”沈熠轻笑一声,转而道,“你们在这里做药物实验的地下暗室在哪儿,带我过去。” 晏邦挣扎着站起身来,走到房间正中,用脚指了指那一块深色的地砖,低声道:“从这里下去就是了。” 沈熠没想到地下暗室的入口竟会这么明显,不自觉地犹豫了一下,可还是跟上了晏邦的脚步。 临下地下暗室前,沈熠顿了顿脚步,对赵廉道:“赵都尉,等后院的那些百姓造册登记完之后,你将全城的医者召集起来,帮他们查查身体,所有的医药费由府衙提供。 还有,多买一些补充人体血气的食材,让那些百姓们好好地吃喝一顿。等处理完康州府的事后,让他们各自返乡去吧。被卖到这里这么长时间了,他们家中的妻儿老小想必很想念了吧。 对了,让你的人严加看守抓起来的那些杏林堂的人,在案子没有了结之前,一个人也不许离开此地。至于其他事情,等我上来之后再说吧。” 说罢,沈熠亦步亦趋地跟在玄策身后,在晏邦的带领下来到了进行药物实验的地下暗室。 门一开,空气中瞬间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和药材味,惹得沈熠下意识地蹙了蹙鼻子,又将腰间的香囊往胸前拽了拽,仿佛下一刻就要戴在鼻子上。 环顾四周,除了一些沾染着血迹和药液的瓶瓶罐罐外,这里并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沈熠有些失望地轻哼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这位大人,你若是想找相关的实验记录,这里可是找不到的。”晏邦突然提醒道,“老朽先前已经说过了,府兵攻进来时,我们就已经销毁了一部分记录,剩下的都被府兵抢走了,你可以去找他们要。” “这些事还用不着你提醒。”沈熠的语气中满是不悦。他原本还打算在这些里找到一些有用的实验记录,从而分析出杏林堂所研究的那种改良人体血液的药究竟有什么用途,不曾想什么都没有发现,这岂能不让他感到郁闷。 回到地面,沈熠示意两名府兵将晏邦押走,与杏林堂其他的人关到一起。 “三师兄,我们等下先回康州府衙吧,我有好多事想问一下廖笠。”沈熠提议道。 玄策点点头道:“都听你的,反正我的职责是保护你。” 两人达成一致意见后,沈熠找到赵廉,要求他派人严加看守杏林堂,并将杏林堂的人全部就地关押,他要先回府衙与廖笠深入交流一下。 赵廉自然不敢有什么意见,一个劲儿地点头称是,并保证一定完成任务,绝不会让叶林的事再发生一遍。 沈熠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随后与玄策施施然离去了。 杏林堂与康州府衙之间足有一个时辰的路程。因此,沈熠决定先在附近的酒楼吃饱喝足,然后租一辆马车前往府衙。按照他对廖笠初步的了解,接下来的谈话绝对不会那么轻松。 酉时三刻,沈熠与玄策回到了府衙,让府兵直接将廖笠提到大堂来。 廖笠此时已经没有了原本的贵气,整个人透着一股阴郁之气。或许是接受不了他一夜之间从一方大员变成阶下之囚,又或许是担心自己瞒了许久的秘密马上要被解开了。 再次见面,沈熠直接跳过寒暄,直奔主题道:“廖笠,你与杏林堂的堂主叶林是什么关系?” 廖笠抬眼看了一眼沈熠,像是自嘲一般地道:“听你这语气,杏林堂已经被攻破了,叶林人呢?” “他逃了,跟他一起逃走的还有一个杏林堂刚整出来的实验品。”沈熠并没有选择隐瞒。 “逃了,那我的家人呢?”廖笠突然有些激动,神色也变得狰狞了起来。 听到廖笠的话后,沈熠试探性地问道:“所以,你是为了你的家人才会与杏林堂勾搭到一起的,是吗?” 廖笠禀没有回答沈熠的问题,而是癫狂地大笑着。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很是后悔,不明白自己这辈子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原本他是个意气风发的地方大员,心里想的是匡扶社稷、封侯拜相、光宗耀祖。可在十年前,他因为一时心软,似乎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 冷静下来后,廖笠恢复了往日的神色,语气平淡地道:“能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吗?就算死,你也要让我死个明白,是不是?” 事已至此,沈熠也觉得没有什么好瞒的了,坦然笑了笑,语气轻松地道:“我叫‘沈熠’,来自京都。此次南下主要是陪同安公主到云州府拜祭贤妃娘娘的。我并不是什么御史,甚至连御史也是我编出来让你自乱阵脚的。” “沈熠?同安公主?”廖笠低声念叨着,片刻后,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打探道,“你就是同安公主的驸马,爵封同安县子,并且发明了炒茶的那个沈熠?” “没有重名的话,那就应该是我了。”沈熠还是头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前缀,顿觉有些尴尬,回答得模棱两可,心里却在寻思,炒茶已经传到康州府了吗,易茗的办事速度也太可靠了吧。 廖笠点了点头,反问道:“那你为什么又来了康州府,而且还隐瞒了身份?云” 沈熠此时为了尽快地从廖笠口中得知真相,索性也不装了,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南下的主要任务还有一项,那就是替陛下查一下杏林堂及前康王府的相关旧事。 前段时间,影龙卫上奏陛下,杏林堂违规建造在前康王府的旧址之上,但你这个府尹大人却对此没有任何表示,甚至隐瞒了消息。 陛下怀疑你有不臣之心,这才让我南下后顺便探查一下。若你真的祸害国家,必要时可便宜行事。” 闻言,廖笠像是被人凭空抽取了生气,瞬间瘫坐在地上,整个人显得十分狼狈。神经兮兮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见状,沈熠心中的疑惑更深,皱着眉头道:“廖府尹,你这话什么意思,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还请你仔细说说。 若你也是被牵扯的,我可以向陛下帮你求情。甚至你所中的蛊,我也可以请高人帮你拔除,前提是你能将事情和盘托出,让我在陛下面前交差。” 廖笠神色微动,很难明显动了心,可很快又转为平淡,苦笑道:“我陷得太深了,现在想抽身已经来不及了。” 沈熠张了张嘴,很想说些什么,可廖笠却打断了他,行了个大礼道:“使者大人,若是你能答应在下一个请求,你想知道的事,在下一定如实相告。” 沈熠并没有因为答案即将揭晓而急着答应廖笠,反而平静地道:“说罢,若是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竭尽全力。但若是超我的能力范围,还请恕我不能从命。” “那是自然。”廖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语气尽可能轻松地道,“在下的家人被叶林抓走了,至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甚至在下也变成了他的傀儡。若是使者大人能帮助在下找回家人,并保证他们平安一生,在下定当言无不尽。” 沈熠沉吟片刻,郑重地还价道:“我可以帮你找回你的家人,也可以尽可能地让你与他们见上一面,但无法保证他们一生平安。” 廖笠默默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与沈熠达成了合作。他也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生怕再勉强下去,就会失去沈熠这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 第318章 堂主叶林 顺利达成合作后,廖笠也就不隐瞒了,翔实地将他与前康王府、杏林堂以及叶林之间的纠葛说了出来。 事情要追溯到赵“康王之乱”时。 当时,刚刚升任康州府尹的廖笠满腔激情,做起事来尽职尽责,康州府的百姓对他很是爱戴。 “康王之乱”爆发前夕,廖笠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于是连夜找到时任康州折冲府折冲都尉,与其做了约定,以敲山震虎之计逼得前康王不得不提前行动。 前康王的造反行动本就准备不足,再加上起事仓促,他的人还没打到康州府衙门口,就被假借“军演”为名的府兵包围了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前康王临时凑起来的人或死或降,连他本人也被当场活捉了。 眼见大局已定,廖笠当即按照旧例查封前康王府,将一应人等全部下狱,并上书朝廷,请赵真派有司详查这桩案子。 等待朝廷官员南下的那段时间,廖笠决定先提前审讯一下前康王,这也是他的职责之一,是无可厚非的。 然而,前康王或许是真的不愿意狼狈地出现在赵真面前,又或许是想给自己留一条香火,在审讯间隙,他竟然选择了自戕。 对于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况,廖笠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从结果上来说,前康王的死是必然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但从过程上讲,前康王的死缺少了必要的程序正义,而这很容易给赵真的名声和自己的为政生涯留下污点。 正因如此,廖笠不得不再次上书朝廷,将前康王自戕的前因后果详细描述了一番,又派人将前康王的遗体送往京都,交由刑部和宗正寺验明正身。 处理完这些事后,廖笠想起了前康王的遗愿,在一颗善心的驱使下,偷偷放走了前康王的一个年仅八岁的庶子,并从大牢中提出一个买卖孩童的人贩子作为替代,反正这人贩子也是死路一条。 由于前康王已经身死,再加上“康王之乱”结束得又很快,且廖笠提供的相关佐证又很完善,朝廷派来查案的官员很快便结案了。 最终,前康王府按律拆毁,成为一片废墟;王府家眷或被株连,或被没为官奴,除了被廖笠放走的那个庶子外,其他人没有一个能逃脱。 廖笠原以为“康王之乱”就这样彻底结束了,可他没想到的是,今年年初的一天夜里,有一个自称“叶林”的人偷偷潜入了他的书房,从而引出了杏林堂的事。 在短暂的惊恐中,叶林以极其诡异的手段给廖笠下了蛊,并且介绍了他的真正身份和此行的目的。 原来,叶林正是廖笠当年一时心善放走的那个前康王的庶子。他为了活命,改名换姓后逃到了楚国,辗转进入了玄珠堂南部分堂,拜了当时的南部分堂堂主为师,学了一身本领,并继承了南部分堂的衣钵,成了新的南部分堂堂主。 后来,玄珠堂总堂堂主要求南部分堂在圣朝境内建立分坛,并提出了一个叶林无法抗拒的条件,而叶林也想借着这个机会重返家园,在完成总堂堂主的要求的基础上,伺机为家人报仇。 于是,叶林毫不犹豫地来到了丰安城,找上了廖笠。 成功控制廖笠后,叶林要求他交出前康王府旧址的地契,并允许在此之上新建房屋。 廖笠原本并不同意叶林的要求,可耐不住腹中蛊虫的撕咬,再加上他的家人全被叶林下了毒。不得已之下,他只好答应了下来,而这也彻底地为他的为政生涯打上了污点。 得到想要的东西后,叶林让人带走了廖笠的家人,并威胁廖笠为自己办事。 为了自己的家人着想,廖笠只得卑躬屈膝,从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杏林堂建成后,叶林带着他的人很快便入住了,并打出了治病救人的招牌,开始为周边的百姓治病。 可没过多久,杏林堂却宣布关闭。与此同时,丰安城甚至康州府内的一些居无定所的贱籍之人开始大批消失。 这种情况很快便引起了廖笠的注意,可当他一番明察暗访后,这才发现一切的矛头都指向了杏林堂。 经过与叶林的交谈,廖笠方才知道杏林堂正在做的事。良心告诉他,他必须阻止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可现实告诉他,他只能假装一无所知,并且还要在一定程度上提供必要的帮助。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影龙卫终于注意到了杏林堂。不仅是由于杏林堂建在前康王府的旧址上,更是由于影龙卫注意到丰安城内有大量的人口交易活动,而最终都指向杏林堂。 很快,驻影龙卫康州府指挥使应湛找上了廖笠,将影龙卫调查的消息告知与他,希望他能尽快派人调查杏林堂的事,必要的时候上书朝廷。 然而,彼时的廖笠已经成为了叶林的傀儡,哪里还能做这些。于是,事情就这样一直拖到了现在。 听完这些后,沈熠冷嘲一声道:“亏得你还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你当时救叶林的时候,可曾想过会落到如今这种下场?” 廖笠惨然一笑,脸色涨得通红。他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沈熠却从他满是仇恨的眼神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沈熠嘲讽完便换了话题,沉声问道:“据我所知,叶林应该是个中年男子,约莫有三四十岁。可根据你刚才的描述,他如今还不到二十岁,这是怎么回事儿?” “回使者大人,据我了解,他是在学艺时变成这样的。由于他长时间借助药物,使得容貌和声音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而这也是他隐藏真实身份的一种方式。但必须承认的是,他的年龄确实还小。”廖笠蹙着眉头解释道。 “原来如此,他倒是对自己下得去手,也难怪会这样对待你这个救命恩人了。”沈熠的语气有些刻薄,“罢了,先不说这些了。我问你,府衙后院那间圆圈型的房子和地下暗道是怎么回事儿,做什么用的?” 廖笠盘坐于地上,声音沙哑地道:“那间房子是叶林要求我修建的,具体有何用途,我也不清楚。至于那条地下暗道,应该是城里原本设计的地下排水通道的一部分,后来被叶林的人改造成了暗道。” “这样啊。”沈熠摸了摸下巴,呢喃道,“看样子,还是要尽快找到叶林才行。” 短暂的沉默之后,沈熠突然想起了陈明之前拼死拿出去的那张地图,于是问道:“廖府尹,那张地图很重要吗?我听说你为了那张地图,不仅全城戒严,甚至还找赵廉帮忙了。” 廖笠的神色有些不自在,犹豫了一下道:“那张地图是叶林给我的,据他说,地图上标注的那些地方涉及一个大秘密,等杏林堂目前研究的药物有了进展后,让我将药物放到这些地方,说是有大用。我找人探查过了,那些地方是城中极其关键的水井。” 听到这里,沈熠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之前只是觉得地图上标注的那些地方分布得毫无规律,实在找不到什么共通点。可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声音冰冷地道:“你是不是疯了?万一他们让你投放的是毒药,那丰安城就变成一座死城了。你身为康州府因,真的忍心看到这种人间惨况吗?我在南下前曾听闻你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官,可现在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使者大人骂的是,在下辜负陛下和治下百姓的期许了。”廖笠垂下了头,声音中带着一丝悔意。 见状,沈熠顿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平心而论,他很想将廖笠骂个狗血淋头。可转念一想,他也是为了保证家人的性命而不得已如此。换作是他,遇到这种情况,他又该怎样选择呢? 陷入自我怀疑中的沈熠很快便清醒了过来,换作是他,从一开始就不会给叶林活命的机会,更不会闹出后面这些事了。说来说去,一切都只能怪廖笠的圣母心。好歹也是一个封疆大吏,竟然不知道“斩草除根”这个道理。 就在这时,沈熠突然想起了南下前他对廖笠的真实身份的怀疑,好奇地道:“廖府尹,听说你在康州府尹任上待了十三年了,而根据右肃政台历年的考核,你在任期内的综合政绩排名位于中上,随时都有机会成为京官。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却一直原地踏步,我很好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十年寒窗苦读,又在地方磋磨十三载,难道你真的不愿意进入‘三省’吗?还是说你的身上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听到这话,廖笠像是被踩中了尾巴,脸色变了又变,低着头一言不发。正在他思考该如何回答时,沈熠却突然开口:“廖府尹,你该不会是一个双面间者吧?一面迫于叶林的威胁帮助杏林堂做事,一面帮另一个暗中势力积聚力量?” 廖笠猛然抬起头来,神色慌张地看着沈熠,有些心虚地道:“使者大人此话何意,在下听不明白。” 见状,沈熠的眉头倏地聚到了一起。原本他只是想诈一诈廖笠,可从廖笠的反应来看,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难不成自己当初的猜测是真的? 想到这里,沈熠决定再添一把火,于是围绕着廖笠转了两圈,最后停在他的背后,语气冰冷地道:“廖府尹,你到底是在帮谁办事呢?我突然怀疑,你刚才说的关于叶林的事都是假的……” “不,在下方才所言都是真的,绝没有一句假话。”廖笠急切地道,“在下的家人就是被叶林抓走的,这半年来毫无音信,这是真的,是真的,密使大人可不能反悔。” 见廖笠的反应如此强烈,沈熠只好暂时收起了怀疑,试探性地问道:“你既然在帮叶林办事,不知是否了解过玄珠堂?” 廖笠点了点头,低声道:“玄珠堂是前朝时一个非常着名的医馆,前朝覆灭后,玄珠堂一分为四,在四国各自建立了分堂,而叶林正是南部分堂的堂主。至于其他的,在下一无所知,敢请使者大人赐教。” 沈熠也没想到廖笠对玄珠堂了解得这么多,不由得对他的怀疑更深了。顿了一下,他似有所指地道:“这些都是叶林告诉你的吧?他还真是什么话都与你说啊。” 廖笠自然听出了沈熠话中的讽刺之意,强行挤出一丝笑意,解释道:“密使大人所言不差,这些确实都是叶林说的。而他之所以会这样,完全是由于他答应在下,等帮他完成大计后,他就介绍我加入杏林堂,这些不过是提前熟悉流程罢了。” “如此说来,廖笠重返丰安城的那天夜里,向叶林告密的黑衣人就是你吧?”沈熠意味深长地道,“你还真的是尽职尽责,嘴上说的是受制于人,可做的事却透出一股心甘情愿的感觉,你能解释一下吗?” “你怎么知道……”廖笠猛地收住了话头,有些难以置信地道,“你在很早之前就盯着我了,是不是?” “当然不是了,那时候我还没确认你的身份,怎么可能在你的身上浪费时间呢?”沈熠也没有隐瞒,反而语气语气严肃地道,“你若是还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最好一五一十地提前说出来。若是让我亲自查实,你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密使大人果然聪慧,在下确实还有一件事没有禀明。”廖笠眼珠子转了转,压低声音道,“在下之所以会主动地与叶林交换消息,主要是因为他曾答应过在下,只要他大计一成,他就把在下的家人还给在下,并且会给在下提供一个无法拒绝的官位。” 沈熠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精光,不敢置信地道:“听你这意思,他难不成还要学他那个老子造反不成?” 廖笠默默地点了点头,用实际行动回答了沈熠的问题。 第319章 离开前夕 得知叶林要学前康王造反,沈熠直接乐出声来。他来到圣朝至今已经八个月了,再加上他的父亲是东境边军的统帅,对圣朝的军制多少也有些了解,实在想不明白叶林哪来的底气和军队造反。可刚笑了两声,他突然想起了杏林堂正在研制的改进人体血液的药物,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 按照杏林堂大长老晏邦所说,杏林堂之所以用那么多活人研究药物,其目的便是建立一支强悍的战力。再联系到叶林意图造反,沈熠不得不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 康州折冲府的府兵上午攻入杏林堂时,叶林在那个经过血液改良的一号的掩护下成功逃离,这便足以引起沈熠的重视了。 一念至此,沈熠当即决定写信回京都,在阐明事情利害关系的基础上,请赵真发下海捕文书,全国范围内缉拿叶林及相关的玄珠堂成员。 从京都到同安县,再到如今的康州府,玄珠堂的一切行动已经足以表明他们想要重出江湖的心思了。说实话,这个组织的危险性太大了,研究的那些药物简直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兴奋剂了。他们若真是大批量地研制并将这种药物运用到普通百姓的身上,确实可以形成一批强大的战力,一旦与圣朝的军队拼起来,多少也会引起一番动荡的。 廖笠见沈熠陷入了沉思,他也不多说什么,默默地等着时间的流逝以及沈熠接下来的吩咐和对他的安排。 不久之后,沈熠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廖笠,承诺道:“廖府尹,答应你的事,我一定竭力办成。至于你,暂时先圈禁在府衙后院吧,一应政务暂时交由长史代理,其他的事情等陛下的旨意到来后再做决断,你没有意见吧?” 廖笠原以为沈熠会将他丢进大牢里呢,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当即躬身施了一礼,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他是个读书人,虽然做了错事,但在“三法司”没有定罪之前,他还是不愿意待在阴暗又潮湿的囚牢里的。 “既然如此,那你就先下去吧。记住,千万别犯糊涂,也别让我难堪。”沈熠摆了摆手,又叮嘱了几句。 或许是坦白了隐藏至今的秘密,廖笠整个人明显轻松了许多,嘴角含笑地道:“使者大人放心,在下知道该怎么做。” 廖笠离开后,沈熠叫来了康州长史,简单地与他沟通了一下,让他暂代府尹之职处理政务,若有不决之事暂且搁置,待新府尹上任后再处理。 按照《圣律·职制律》的要求,就廖笠所犯的罪行而言,削职罢官都是轻的,要是赵真发了狠,廖家全家都会遭殃。因此,他已经不能再处理康州府的政务了。 安排好康州府衙的事情后,沈熠与玄策一起回了客栈。今天折腾了一整天,中午又是简单地吃了点东西,现在的他简直是又累又饿。若是再在府衙待下去,他一定会口吐白沫的。 刚一回到房间,沈熠就忍不住跟玄策吐槽道:“三师兄,宫里那位也太会折腾人了。这次若不是为了陪小九南下祭拜其母妃,我一定不会替他做这些事。” 玄策没有说什么,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水,安静地喝完之后,他这才悠悠地道:“小师弟,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算算时间,今天已经十月十九了,我们从云州府回山的话,至少也要十天时间,也就是十一月了。 我不知道你能在山上待多久,再加上你还要去找你大哥,再返回京都过年。这样一番折腾下来,时间怕是不够的。 依我之见,你今晚赶紧给京都写信,让宫里那位尽快派有司来处理康州府的事,你就别在这里劳心费神了。 还有,你明天将重要的事交给赵廉和应湛负责。他们都是朝廷命官,做这些事也是分内之责。我们晚上就连夜返回云州府,与弟妹他们汇合,然后尽快回山,你意下如何?” 沈熠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稍微思考了片刻便同意了玄策的建议。确实,他现在的时间很紧张,实在不能在康州府拖延下去了。最重要的是,他离开云州府已经很长时间了,现在很想念小娇妻赵云溪和芸儿她们,也是时候回去团聚了。 主意一定,沈熠当即让小二准备热水和相关沐浴用品,他则开始给京都写起信来。 封好信后,沈熠美美地洗了个澡,将身上这件脏兮兮的衣服换了下来,又刮了刮胡子,仔细地捯饬了一番。 收拾好后,沈熠叫上玄策,两人一起到丰安城内最有名的酒楼美美地吃喝了一顿,又在街上买了两个糖葫芦,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房间。 简单地洗漱过后,沈熠爬上了床,度过了他在康州府的最后一晚。 一觉醒来,沈熠只觉得神清气爽,或许是因为今晚就要离开康州府,不用纠缠那些烦心事了,又或许是这两天没有再做那种怪梦,也没有陷入宿主儿时的梦魇中。总之,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喜气洋洋的状态。 吃过早饭,沈熠先是去了一趟馆驿,将昨晚写的那几封信全部八百里加急送回京都,呈奏赵真决断。 馆驿的人听说沈熠要再次向京都寄信,丝毫不敢有任何拖延,忙不迭地为他办理了相关手续。毕竟面前这位小爷是朝廷的金令箭特使,他一个小吏可万万不敢得罪。 寄完信后,沈熠来到了康州府衙,让人将赵廉和应湛全部叫了过来。 互相打过招呼后,沈熠示意两人坐下,他则直截了当地道:“赵都尉,应指挥使,我今天叫你们过来,是想讲廖笠及杏林堂的相关事宜托付给二位。实不相瞒,我的行程很紧张,无法在康州府久留,今晚便会返回云州府。”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忐忑,不自觉地张了张嘴,像是要劝沈熠三思 沈熠自然明白两人的心思,抢在他们开口之前道:“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但是,我还是要如实地告诉你们。我此次前来康州府,唯一的职责便是调查清楚这些事。至于该怎么做,我既没有这个权力,也没有这个能力。这一点,应指挥使应该很清楚。 当然,我也知道两位在担心什么,还请二位放心,这边的事情我已经写了好几封信,今早八百里加急送回京都了,相信不久之后,陛下就会派有司南下,全权处理这些事情。你们只需要暂时稳住康州府的局面,别的什么都不用担心。” 听到沈熠这么说,两人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尤其是应湛,他接到的旨意就是完全听从沈熠的吩咐,调查清楚廖笠是否有不臣之举。如今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他也就放心了。 “对了,在我离开之前,我还需要跟你们叮嘱两句,希望你们不要厌烦。”沈熠突然想起了什么,严肃地道,“应指挥使,杏林堂的堂主叶林的真实身份是前康王的庶子,他现在已经逃走了,需要尽快找到他。 据我所知,此人素有造反之心,而他在杏林堂所研制的药物会刺激普通人的血液,甚至可以与军队对抗。若真是让他的阴谋得逞,朝廷只怕会有一番动荡。因此,我希望你能尽快联络手底下的人,全力探查此人的踪迹。 需要小心的是,此人的身边有一个被叫作‘一号’的人,此人已经经过血液改良,危险性很大,你们在调查时务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千万不要大意。这一点你也可以向赵都尉求证。” 见沈熠说得认真,应湛不敢有丝毫托大,沉声道:“沈爵爷放心,在下知道该怎么做。” 沈熠“嗯”了一声,看向赵廉道:“赵都尉,在朝廷的人抵达康州府之前,我希望你可以让你的人严加看守杏林堂及府衙后院,特别是我们昨天走的那条地下密道,千万不要让杏林堂的人借密道逃走了。 我刚才已经说过,杏林堂的人正在研制的药物很危险,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研究这种药物的人员。因此,你必须将他们牢牢地控制住,伺机从他们的的口中了解这种药物的一切相关信息。 至于那条地下暗道,我听说是叶林在原本的地下排水通道的基础上改建而成的。我也不确定他这样做会不会影响到丰安城的地下排水,因而在我离开后,你与康州府司士参军沟通一下,千万不要发生什么意外,明白吗?” 赵廉重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密使放心,在下记住了。” “那就好。”沈熠欣慰地道,“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有的话就趁现在说出来,没有的话就各自去忙吧。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一下廖笠,得到答案后我就回客栈收拾行李了,晚上就不用送了,你们只要在这段时间内把康州府的事情处理好,对我而言就是最好的送行礼物。” 两人都听出了沈熠话中的希冀之意,齐齐向沈熠施了一礼,表示自己一定尽职尽责。竭尽全力,保证不辜负沈熠的期许。 得知两人都没有其他问题后,沈熠也暗自松了口气,将他们送出府衙后便径直来找廖笠。 由于是原地圈禁,已经无法再行府尹之职了,廖笠今天索性就不再穿官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棉布长袍。 见到沈熠出现,廖笠的脸上并没有多少惊讶,反而表现得很坦然。 “见过使者大人。”廖笠微微施了一礼,笑意盈盈地看着沈熠。 沈熠上下扫视了一下廖笠,有些不解地道:“廖府尹,你好歹也当了十三年的府尹了,难道就没有一件丝质衣服吗?” 廖笠笑了笑,拍了拍衣服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惬意地道:“丝质衣服自然是有的,但在下始终觉得,还是棉布衣服穿着舒服。再说了,以在下的如今的处境来看,有一件棉布衣服穿已经是万幸中的事了。也许再过几天,在下就只能穿那种麻布衣服了。” 不知怎么的,沈熠总感觉今天的廖笠与昨天大不相同了,无论是他说话的语气还是待人的态度,都表现得像是一位看透人世的大儒,而不是一个等待审判的罪官。 “廖府尹倒是豁达,这种时候了,竟然还能如此放松,我倒是有些佩服你了。”沈熠嘴角抽了抽,心中也有无限感慨。 “多谢密使大人夸奖。”廖笠客套了一声,随后感慨道,“在下昨晚一夜没睡,仔细地回想了一遍自己这些年所做的事情以及即将面临的结局,突然间就看开了。密使大人,你来找在下应该不是为了聊这些吧。若是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在下可以免费解答。” “廖府尹快人快语,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沈熠认真地看着廖笠,肃然道,“廖府尹,我昨天确实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得到你的答案,希望你今天能不吝赐教。 据我所知,你在康州府尹的任上待了这么多年,历年的考核又是中上的评价,这样的政绩和年龄,怎么就没有入京做官呢,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秘密?” 廖笠哑然一笑,反问道:“那使者大人昨天为什么说在下是一个‘双面间者’呢?” 沈熠想了一下,觉得事已至此,廖笠也翻不起什么浪了,故而也就没有隐瞒,如实答道:“因为我之前遇到过一个跟你的为官经历相像的人。那人是个知县,平时的政绩和名声都很好,但每逢御史巡查,他就会故意犯一些错误,从而使自己的政绩考核没有那么好,以避免入京做官。 然而,根据我后来的明察暗访,意外得知那人竟还有一重身份。 表面上看,那人是爱护百姓的朝廷县令,可实际上,他却是阴谋颠覆朝廷的叛逆,甚至利用了百姓们这种真挚的爱戴之心,做出了许多丧心病狂的事,狠狠地伤害了百姓们。 廖府尹,你是这种人吗?” 第320章 返回绛亭驿 廖笠的脸色随着沈熠的话变得越来越难看。 等沈熠说完后,廖笠黑着脸抬起头来,与沈熠对视了许久,自嘲地道:“使者大人,我当了十三年的康州府尹,自然知道我不久后会是个什么下场。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隐瞒什么呢?” 沈熠想了片刻,觉得廖笠的话确实有些道理,但他还是想不明白廖笠明明有机会入京做官却一直没有这样做。 廖笠像是看懂了沈熠心中的疑惑,解释道:“使者大人,我之所以避免入京做官,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前程着想。你或许不清楚,像我这种一步步升上来的地方官员,若是想入京做官,吏部和刑部会联合进行三轮考察。在下当年一时糊涂,放走了前康王的一个庶子,一旦被朝廷查处此事,只怕是连现在这个官位都没有机会取得。” “当真这么简单?”沈熠仍旧有些不信。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他并没有担任过地方官,更没有深入官场,实在无法判断廖笠这个回答的真实性。 “的确就是这么简单。”廖笠有些无奈地解释道。他也想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了自保而故意使的手段,如今却成了沈熠怀疑他对朝廷、对赵真有异心的导火索。 沈熠皱着眉没有说话,毕竟他确实没有证据证明廖笠就是“隐龙卫”的成员,再加上他现在时间有限,实在无法再追究这些了。 想明白这些后,沈熠挤出一抹微笑,尽可能放松地道:“也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再追问了。好了,我的问题结束了,是时候告辞了,留步!” 说罢,沈熠不再逗留,径自离开了府衙。 府衙门口,沈熠左右环顾了一下,对玄策道:“三师兄,我们等下去吃点儿东西,再买些康州府的特产,然后就启程吧。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小九和师兄师姐了,我就耐不住地激动起来了。” 听到这话,玄策眉毛一挑,忍不住打趣道:“小师弟,你怕是只想弟妹吧。” 沈熠老脸一红,连连摆手道:“三师兄,在你心里,我很像那种见色忘义的人吗?” 玄策后退两步,上下扫视了一下沈熠,点点头道:“我现在很确定,你不像那种见色忘义的人,而是你本就是那样的人。” 沈熠翻了个白眼,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左手中指朝天一竖,顺便贡献了一句国粹,反正玄策也不明白什么意思。 师兄弟两人边说笑边找了一家酒楼,美美地吃喝了一顿,随后在附近买了些地方特产。 回到客栈,两人也不磨叽,各自整理了一下行李,确认没有什么遗漏后便退了房,到后院的马厩里牵出了他们来时骑的马,毫不留恋地朝着城门处疾驰而去。 作为战马的火焰驹已经有好多天没有尽兴地驰骋了,故而一路上显得颇为兴奋,而这却是苦了沈熠。 狂奔了一个时辰之后,火焰驹的速度逐渐趋于平稳,沈熠也终于松了口气。 玄策骑的是普通的马,速度远远不如火焰驹,此时也不知被落到什么地方了。而他又很担心沈熠的安危,只得一直催促着胯下那匹喘着粗气的马,终于在一炷香的时间后追上了正在树下发呆的沈熠和火焰驹。 两人汇合后,玄策有些无奈地瞥了一眼正在路边吃草的火焰驹,叹了口气道:“小师弟,你这火焰驹跑得实在太快了。我这一路上紧赶慢赶,可算是追上你了,幸好你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沈熠摊了摊手,解释道:“这小家伙是难得的良种战马,如今又是精力最旺盛的年纪,再加上它好长时间没有尽兴的驰骋了,这才像疯了一般。” 正在吃草的火焰驹像是听懂了沈熠的话,倏地抬起了头,转过脖子蹭了蹭沈熠,又打了个响鼻。 沈熠觉得有些好笑,没好气地揪了一根火焰驹颈项的鬃毛,笑骂道:“给你能耐的,现在怎么不撒欢了,刚才差点儿把我的午饭都给颠出来了。” 玄策好奇地看了一眼沈熠,冷不丁地问道:“小师弟,你还懂兽语?” 沈熠一头问号,不明白玄策为什么这么问,反问道:“三师兄何出此言?” “那你刚才……”玄策话说了一半,突然失笑一声,有些尴尬地道,“是我糊涂了,刚才满脑子想的都是尽快追上你,以免你发生什么意外。” 沈熠有些动容,犹豫了一番,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见外的话,只是点了点头。 休息了一刻钟后,两人再度启程。这一程,火焰驹没有狂奔,只是保持着领先玄策的坐骑一丈的距离奔跑着。 当天夜里,两人在山里的一户人家借宿了一晚,天刚蒙蒙亮时便告辞了。 临走前,沈熠给那户人家留了二两银子,既是作为感谢,也是想帮帮那位瘸腿的老大爷。 接下来的两天内,两人除了吃喝拉撒和夜晚休息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返回云州府,终于在十月二十二日戌时前进入了曲硕县城,直奔绛亭驿而去。 绛亭驿的一处小院中,赵云溪裹着厚厚的大氅,专注地坐在院中看着星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芸儿和文竹一言不发地站在赵云溪身后,默默地陪伴着她。 听到更声响起,文竹小声提醒道:“殿下,夜深了,该休息了。” 赵云溪“嗯”了一声,可没有起身的打算,依然抬头看着夜空。 芸儿默默叹了口气,将一只紫铜打造的手炉放在赵云溪手里。算算日子,马上就到大雪了,天气已经很冷了。 “芸儿,夫君走了多少天了?”赵云溪抚摸着手中的手炉,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少夫人,已经整整十天了。”芸儿这段时间也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的,故而当赵云溪问起这个问题时,她毫不犹豫地就答了出来。 “已经十天了啊,也不知夫君什么时候回来。”赵云溪的语气中满是思念。 芸儿没有接话,生怕自己说了一个时间而自家少爷却没有回来,那样反倒伤了赵云溪的心。 更声再次响起时,芸儿抢在文竹前面提醒道:“少夫人,我们回房休息吧,寒气已经下来了,您要是再坐在外面,万一沾染风寒……” “是啊,殿下,芸儿姐姐说得对。您若是不小心生病了,驸马回来后一定会担心的。”文竹也急忙附和。 赵云溪抬眼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落寞,随后起身回了房间,简单地洗漱过后便和衣而睡。 沈熠和玄策回到绛亭驿时已经亥时中了。 两人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一开始住的小院子,正准备道别时,三道房门打开的声音依次响起。 随后。玄奇、玄硕和姜姝依次出现在小院中,神色惊喜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沈熠。他们都是习武之人,听力远比旁人敏锐,故而才会在听到沈熠和玄策的动静后第一时间出现。 看着站在院中风尘仆仆的两人,玄奇的目光自动忽略了玄策,惊喜地道:“小师弟,你们回来了?” 沈熠笑着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姜姝红着眼睛跑到沈熠面前,一脸担忧地道:“少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路上还好吗?” “我都好,有三师兄和八师姐的药在,没什么问题的。”沈熠微笑道。 玄硕这时走上前来,憨笑着拍了拍沈熠的肩膀,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沈熠却还是感受到了他的关切。 玄策郁闷地看着几人,有些不满地道:“我明明是和小师弟一起回来的,怎么就没人关心一下我呢?你们可真是偏心啊。” “三师兄,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跟小师弟争风吃醋?”玄奇没好气地白了玄策一眼。 玄硕果然还是实诚,听到玄策醋意满满的话后,他老实巴交地问侯了一句:“三师兄,你路上还好吗?”玄策连连点头,满意地道:“果然还是七师弟好,不枉我们一起下山的情谊。” 玄硕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记忆,突然间黑了脸,默默远离了玄策几步。 玄策一头雾水,还没来得及开口,姜姝的声音传了过来:“玄策师兄,多谢你这一路上照顾少爷。” “姜师妹客气了,都是同门师兄弟,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玄策有些生分,话语中多了几分距离。毕竟姜姝不是掌门一脉的弟子,而且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姜姝属于道宗没有道号的外门弟子,彼此间的情分确实不怎么多。 “师兄师姐,今晚时间不早了,你们还是早些休息吧,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说吧。”沈熠摸了摸有些麻木的屁股,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也好,那我们就先回房了。小师弟,你好好休息,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的,怕是身体有些吃不消了。”玄奇也不矫情,说着便回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三师兄、七师兄,你们也回去吧。”沈熠冲着玄策和玄硕挥了挥手,目送两人回了房间。 院子中这时除了沈熠外,就只剩下姜姝和躲在其身后的兰儿了。 兰儿的听力虽然不如姜姝,但她在姜姝起身离开房间的下一刻还是察觉到了院中的动静,这才紧随其后追了出来。 当看到沈煜回来后,兰儿短暂地惊喜了一下,随后便有意无意地暂时隐藏了起来。 平心而论,兰儿与沈熠的关系远不如师兄师姐和贴身护卫那么亲近,再加上她之前不小心冒犯过沈熠,虽说事情后来也顺利地结束了,可她在面对沈熠的时候仍旧有些不自然。 “兰儿,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没事的。”沈熠主动开口,暂时消除了空气中的尴尬氛围。 “是,驸马。”兰儿神色复杂地看了沈熠一眼,听话地回了房间。 当院中彻底剩下自己人后,沈熠和姜姝同时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地笑了笑。 “姝儿,这段时间让你担心了,辛苦你了。”沈熠率先开口,语气中多了些感激。 “奴婢不辛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姜姝突然有些害羞。 沈熠也没在意,与姜姝简单地聊了几句,问了些这些天发生的事。得知一切顺利后,他这才长舒了口气,彻底放松了下来。 “行了,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我也要稍微收拾一下了。”沈熠毫不避讳地拍了拍姜姝的肩膀,吩咐道。 “好的,少爷,那您也早些休息。”姜姝应了一声,向沈熠道了别,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站在院中,沈熠没来由地轻笑了一声。他原本还以为自己连夜回到绛亭驿,定然会给明早醒来的人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岂料刚进远门就被三名高手发现了,原本的惊喜确实还在,但他似乎不怎么期待这种感觉了。 姜姝离开后,沈熠也没有多做逗留,借着火折子的光芒进了他与赵云溪所住的房间。 赵云溪这是已经熟睡了,但她那蹙起的眉头倒像是在述说她心中的落寞与相思。 沈熠看得有些心疼,动作轻柔地抚平了赵云溪的眉头,又落下浅浅的一吻。 随后,沈熠来到沐浴厅,洗干净一身的风尘后,脚步轻快地跑回了卧房。 来到窗前,沈熠尽可能地放轻了动作,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心情愉悦地躺在赵云溪的身侧,顺手揽住了小娇妻柔软的腰肢,来了一个阔别十天之久的贴贴。 在康州府的那几天,沈熠每晚睡觉前都在想着赵云溪,期待着能早些了结手头的麻烦事,回去陪小娇妻睡觉。可当他真的躺在小娇妻身边时,一时间竟有些睡不着了。 或许是由于很长时间没有与赵云溪同床共枕、大被同眠了,沈熠整个人都有些激动,原本因为长时间赶路而产生的疲劳感似乎也消失了。他静静地听着怀中小娇妻平稳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心里充满了甜蜜。 大概过了一刻钟,沈熠激动的心情终于平静了下来,于是附在赵云溪耳边低声呢喃了一句“晚安,小九,今晚一定做个好梦”,完全不在意赵云溪能不能听得到。 第321章 床笫对话 卯时刚过,沉睡中的赵云溪突然察觉到自己的身边躺着一个人。在惊慌和困惑双重情绪的刺激下,她猛地坐了起来,顺带着带走了沈熠身上的被子。 外面此时一片夜色,房间里也没有掌灯,黑漆漆的一片,只能听到两道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赵云溪虽然看不清身旁的人是何模样,但那股熟悉的味道却明确地告诉她,她心心念念的夫君回来了。 睡得正舒服的沈熠突然感到了一阵寒意,不满地嘟囔了一声,凭着直觉和印象四处摸索,想找回温暖的被子。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四处摸索了半天,非但没有找到被子,就连睡前被自己搂在怀中的赵云溪都不见了。 沈熠心中一惊,我那么大个媳妇儿呢,连忙坐了起来,一边摸向床边柜子上火折子,一边急切地呼唤道:“小九,小九……” 赵云溪听出了沈熠话中的紧张和关切之情,心中不禁一暖,很是熟练地抱住了自己的夫君,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低声呢喃道:“夫君,我在,我在……” 沈熠顺势揽住了赵云溪,松了一口气道:“可真是吓死我了,小九,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坐了起来?” 赵云溪没有回答,像是一具石雕般紧紧地抱着沈熠。许久之后,她略带哭腔地道:“夫君,我好想你!” 沈熠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微微颤了颤,小心地拍着赵云溪的背,安抚道:“我也想你,小九。” 两人足足拥抱了一刻钟的时间方才不舍地分开。 沈熠抖了抖被子,将他与赵云溪完全裹了起来,关切地叮嘱道:“小九,快披好了,夜里冷气比较重,小心着凉。” 赵云溪“嗯”了一声,紧紧身上的被子,将头埋在沈熠胸前,安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在同安县的时候,她就喜欢这样靠着沈熠。许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南下后的她更眷恋这种相处方式。 沈熠轻轻地拍着赵云溪的肩膀,亲昵地道:“小九,你刚才做噩梦了吗,怎么突然就醒了?” “没有,就是感觉到身边有人。”赵云溪瓮声瓮气地道。 沈熠抱紧了赵云溪,有些心疼地道:“没事儿,外面有姝儿和兰儿守着,不会有问题的。” 赵云溪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紧地回应着沈熠的拥抱。她已经很久没有与夫君这样亲密地拥抱了,此时很是沉迷这种氛围。 大概过了一刻钟,沈熠突然感觉到腿有点麻,小声地建议道:“小九,我们还是躺下吧,离天亮还早呢。” “那你要抱着我睡。”赵云溪突然撒娇道。成亲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很少表现出这种小女儿的姿态,但在今晚,她才不想理会自小接受的那些教育的羁绊呢,只想做听从于内心真实想法的自己。 “好,都听你的。”沈熠毕竟不是柳下惠,哪能拒绝赵云溪这种请求呢,直接揽着小娇妻的肩膀躺到床上。 缩在沈熠温暖的怀中,赵云溪小声问道:“夫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呢?” 沈熠温柔一笑,吻了吻赵云溪的额头,宠溺地道:“回来时亥时左右了,我看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没想到你半夜还是醒了。” “这算是惊喜吗?”赵云溪突然问道。 “当然了。但更重要的是,我想早些见到你。”沈熠神色平静地说了一句小情话,毫不隐瞒自己的心思。 “夫君,你真好!”赵云溪像是一只小猫咪一般用头蹭了蹭沈熠的胸膛,声音糯糯的。 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好人卡,沈熠似是已经习惯了,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提议道:“小九,我们再睡会儿吧,我还有点儿困。” 闻言,赵云溪 这才想起来沈熠应该是连着赶了好几天的路才回来的,不免又心疼、又自责,连忙道:“都听夫君的,我们一起睡。” “好,一起睡。”沈熠耐心地安抚着赵云溪,很快便再次陷入了沉睡。 赵云溪虽然答应了沈熠,可内心的激动感令她实在无法快速入睡。就这样挣扎了半个时辰,她终于在沈熠平稳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中陷入了梦乡。 辰时初,芸儿洗漱完毕,与文竹一起清扫完晚间的卫生,静静地等着赵云溪起床。 “芸儿姐姐,殿下怎么还没有起床,往常这个时候早就起了,该不会是昨晚受凉了吧?”文竹一脸担忧,不时地看向内室的房门。 芸儿也有些担心,但还是尽可能放松心情,语气平静地道:“再等一刻钟吧,要是少夫人还没有起床,我们就进去看看吧。” 文竹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却已经在心里盘算着随时去请玄奇过来替赵云溪治病了。 辰时初刻,赵云溪仍旧没有出现。 芸儿和文竹此时再也坐不住了,两人简单地商量了一下,由芸儿去请玄奇,文竹进入内室探视。 “殿下,该起床了,您还好吗,奴婢可以进来吗?”文竹敲了敲内室的房门,小心地道。 数息之后,赵云溪懒洋洋地道:“我知道了。等下就起,你先去忙吧,不用管我。” 文竹还想说什么,却被去而复返的的芸儿拽走了。 来到外间,文竹一脸茫然地看着面露喜色的芸儿,不解地道:“芸儿姐姐,你不是去请玄奇道长了吗,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芸儿指了指内室,压低声音道:“少爷昨晚回来了,少夫人肯定有很多话要跟少爷说,我们就先不要打扰他们了。”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文竹猛地提高声音,好奇地道。 芸儿急忙捂住文竹的嘴,低声道:“小声点儿,别吵着少爷和少夫人了。我是听姜姐姐说的,兰儿姑娘也知道。” 文竹点了点头,又不好意思地看了芸儿一眼,像是请求一般地道:“芸儿姐姐,你别记恨兰儿姐姐了,她不是个坏人,之前冒犯驸马,她也知道错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文竹的心里仍旧有些忐忑。她想劝芸儿不要再记恨兰儿当初的无理,又害怕自己的话引起芸儿更深的怨气。 白马城那晚发生的事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芸儿却依旧没有忘记。一直到现在,她仍然对兰儿保持着疏远,就连称呼也从起初的“兰儿姐姐”变成了现在的“兰儿姑娘”。 在芸儿的认知中,沈熠才是他最大的天,其次才是其他与沈熠有关的人。即便赵云溪是天潢贵胄、皇家公主,在她的心里也只能排第二位,更遑论一个护卫了。兰儿既然如此不尊敬自家少爷,她自然不会再给兰儿好脸色。 而因为这件事,兰儿后来也与芸儿交流过一次,并主动地用“芸儿妹妹”称呼芸儿,且话里话外都表达了自己的歉意。但芸儿却没有接受,反而用一句“兰儿姑娘莫要自降身份”怼了回去。 兰儿身为赵云溪的贴身隐卫,自然也是有一些小骄傲在的。自从被芸儿驳了面子后,她也就不再上赶着与芸儿说话了。 芸儿一直保持着对兰儿的不满,自然不会主动地与兰儿说话。有时候在赵云溪面前撞上了,她也总是表现得很生分。 由于芸儿和兰儿都是与赵云溪有关的人,文竹这才不遗余力地居中沟通,希望两人能握手言和。她之前试着劝过一次兰儿,而兰儿也不情愿地答应再与芸儿沟通一次,但芸儿却以“身体不适,需要休养”为理由拒绝了。 自此之后,芸儿和兰儿之间的关系便僵住了,若不是看在赵云溪的面子上,两人说不准都要打起来。 此刻,当文竹再次提到这件事的时候,芸儿原本因为沈熠回来而开心的心情瞬间就不美丽了,但她又不愿驳了文竹的面子,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会好好考虑的。 文竹也见好就收,不再多说一句与此事有关的话,转而与芸儿聊起了接下来的行程。 卧房的内室中,赵云溪早就醒了,但她却没有起床,而是窝在沈熠怀里,像是要把分别的十天时间弥补回来。 巳时左右,沈熠终于醒来了,一睁眼便看到了正认真地看着他的赵云溪,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早上好啊,小九。”沈熠吻了一下赵云溪光滑白皙的额头,心里是说不出的喜悦。 “早啊,夫君。”赵云溪回了一吻,甜甜地笑道,“夫君,睡得还好吗,要不要再睡会儿?” “不睡了,我觉得有些饿了,洗漱一下去吃饭吧。”沈熠微笑道,“在康州府那几天,吃的东西实在不合格,也不知道芸儿那丫头知不知道我回来了,有没有给我做点儿合胃口的菜。” 赵云溪娇嗔一声,忽然背过身去,佯装生气道:“夫君一回来就念叨芸儿,是不是我们的感情淡了?” 原本想着吃什么的沈熠听到这话后瞬间就慌了,急忙道:“小九,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 裹在被子中的赵云溪都快笑出声来了,她也没想到沈熠这么好忽悠。不过,听到自己的夫君如此急切地向她表“忠心”,她还是很开心的。 自从成亲那天起,赵云溪就明白芸儿日后会成为她的“妹妹”。平心而论,她的心里自然是有些不舒服的。但理智告诉她,圣朝的女子成亲后终究会面临这样的局面,与其吃那些没用的醋,倒不如好好珍惜她能享受到的夫妻之情。再说了,芸儿好歹是夫君身边的人,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她也对芸儿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像这样知根知底的“妹妹”,远好过外面那些花花草草。 见赵云溪不说话,沈熠心里更慌了,可一时却不知如何劝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前世的沈熠到死都是光棍一个,来到圣朝后,在机遇与身份的双重加持之下,他遇到了自己心仪的女子,最终结为夫妻。 严格意义上讲,沈熠与赵云溪的相处模式更像是言情小说中的“先婚后恋”。唯一不同的是,这场恋爱中多了两个女子,这对结发妻子而言是不公平的。 正因如此,沈熠在与赵云溪单独相处的时候,一直尽可能地避免提起芸儿和赵文秀。但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次他好像真的玩脱了。 沈熠轻轻地扳着赵云溪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来,心虚地道:“小九,你听我说,我对你的心是真的,刚才也不是故意提起提起芸儿的。这场感情里,是我对不起你,这一点我无可否认。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与你相处的每一刻,我都是真心待你的,请你相信我。” 看着沈熠如此严肃又紧张的模样,赵云溪的心突然一软,含情脉脉地地看着自己的夫君,随后鬼使神差般地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 被温软偷袭的沈熠怔了一下,随即急切却略显笨拙地回应着赵云溪。自从相识以来,两人虽然也接吻过许多次,但那都是在两人情到深处时自然而然的结果,像今天这样别扭的场合,却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一番温存过后,赵云溪这才轻轻捧着沈熠的脸,情意绵绵地道:“夫君,我刚才是在跟你开玩笑的,你不用这么紧张。成亲这么久了,我还能不明白你的感情吗?” “那你刚才……”沈熠仍旧有些忐忑,说话时的底气也不足。 “我的傻夫君,我当然是在跟你开玩笑啊。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哪能跟你闹别扭啊。”赵云溪忽地笑出声来,用手指指着沈熠心脏的位置,认真地道,“夫君,我能从这里听到你对我的情意,因而我不会对你生气。至于感情的事,那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我只需要明白一件事就好,那就是与你在一起的时候,你的心里没有别人。” 听到这番真挚的话,沈熠感动得无以复加,紧紧揽着赵云溪,像是要把她融入自己的身体一般。 第322章 云家后事 夫妻俩又温存了一阵子,直到巳时中方才起床更衣。 内室的房门刚一打开,芸儿和文竹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若不是不想影响沈熠和赵云溪培养感情,她们俩怕是早就要推门而入了。 “少爷,少夫人,早上好。”两个小丫头齐齐地打了声招呼,眼珠子却不经意地看向床上,像是在找什么。 沈熠顺着芸儿的眼神看去,并没有发现床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不禁好奇地问道:“乖丫头,你看什么呢?” 芸儿突然羞红了脸,摇摇头道:“没什么,少爷,我们伺候您和少夫人洗漱吧。” 沈熠虽然满腹疑惑,却也没有多问什么,径自去洗漱了。 洗漱完毕,芸儿端来了早饭,招呼沈熠和赵云溪用餐。 由于一直等不到自家少爷和少夫人起床,原本做好的早饭被芸儿和文竹以及玄策等人吃掉了,现在这一份是刚刚做好的。 吃饱喝足后,赵云溪说是要出去走走,便带着文竹离开了。 沈熠明白赵云溪这是为了给他和芸儿留下单独的说话空间,感激地看了小娇妻一眼,不免又有些不好意思。 等到屋内只剩下主仆两人时,沈熠毫不生分地将有些局促的芸儿拽进怀里,亲昵地道:“乖丫头,许多天不见了,你想不想我?” 芸儿俏脸通红,声若蚊蝇般地“嗯”了一声。她既担心目前的场景被赵云溪看见,又不愿离开沈熠温暖的怀抱,一时间很是挣扎。 沈熠似是察觉到了芸儿的心理活动,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乖丫头,别想那么多,小九是故意让我们单独说说话的。” 芸儿困惑地抬头看了沈熠一眼,马上便明白了自家少爷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内心的欣喜雀跃瞬间便浮现于脸上,严肃地道:“少爷,我很想您。” 沈熠笑了笑,松开芸儿,在她的额上快速地落下一吻,打趣道:“我家的乖丫头可真可爱。” 芸儿害羞地低下了头,又快速地看了一眼门口,见并没有人注意到屋里,这才有些心虚地松了口气。 沈熠觉得有些好笑,但也没有说什么。他知道芸儿的脸皮薄,果断地选择见好就收。 等到芸儿脸上的红晕退下去后,主仆俩这才平静地聊了起来。除了宣泄相思之苦外,也大概地了解了一下他离开云州府后云家的情况。 一炷香的时间后,主仆俩离开了房间,一起去找玄策等人了。如今已经和大部队汇合了,只要云州府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他们很快就要启程前往道宗了。 赵云溪此时正坐在院中与玄奇闲聊着,见到沈熠出现,笑着打趣道:“夫君,和芸儿聊得怎么样?” 沈熠有些心虚地尬笑了两声,不知怎么的,他越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渣男了,但一想到赵云溪在床上与他说的那些话后,很快便恢复了深色,笑着回应道:“嗯,聊得很愉快。” 听到这话,芸儿的小脸又红了起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躲在沈熠身后。 听到沈熠的说话声后,姜姝、玄策、玄硕及兰儿等都来到了院中,笑着与沈熠打招呼。 “少爷,早上好。”姜姝抢先道。 “小师弟,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晚,昨晚不会干什么坏事了吧?”玄策眉头一挑,坏笑着扫了一眼赵云溪。 “小师弟,吃早饭了吗?”玄硕一如往常,对沈熠很是关心。 “奴婢见过驸马。”兰儿似是还没有从当晚的事情中走出来,打招呼时有些拘谨。 沈熠笑着一一回应了,又寒暄了几句,这才说起了正事:“小九,云家那边的事情处理得怎样了,贤妃娘娘的灵位安置好了吗?” “夫君放心,母妃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完全是按我们之前商量的那样。”赵云溪微笑道,“至于云家,资产方面,我让贺府尹亲自出面了,将被他们贪污的那些祭祀物品全部折成了现银,一部分用于供奉母妃的灵位,一部分用于你说的那个敬老院的建设;人丁方面,除了唐正梅等确实犯了错的人依律惩处外,其他的人我没怎么动,毕竟还要留着他们向母妃赎罪。” 沈熠点了点头,认可道:“这样也好,冤有头,债有主,做错了事就该受到相应的惩罚。对了,宁大娘近来如何了?敬老院还没有建成,总不能让她还像以前那样露宿街头吧?” “夫君莫要担心,贺府尹已经妥善处理好此事了。”赵云溪解释道,“你离开的第二天,他就将联系了曲硕县仅存的一座寺庙的住持,讨了两座禅房,将城中那些鳏寡孤独安置了进去,并且给他们安排了一些养蚕缫丝之类的活计,勉强可以挣钱度日。等敬老院建成后,他们就有了专门的去处了。” 说到这里,赵云溪的声音低了下来,有些忐忑地道:“夫君,我没有跟你商量,擅自让贺府尹给那些人安排了活计以求度日,你不会怪我吧?” 沈熠笑了笑,正色道:“这是好事啊,我为什么要怪你呢。小九,这件事你确实比我考虑得周到。一开始,我只是觉得那些人的生活很艰难,便单方面地想让他们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可我却忘了,敬老院所需的钱不是几两银子,若一直靠云州府提供,到头来仍旧会压迫到其他百姓身上。有了你的主意,他们有了谋生的方式,云州府的税赋压力也能得到一定程度的减轻,实在是双赢。” “不仅如此,还有更重要的一方面夫君没有说。”赵云溪补充道,“那些人的生活虽然不如意,但他们从未放弃过,只要有一定的生存环境,他们就会努力地生活下去。若是我们一个劲儿地为他们提供便利,时间一长,多少也会主张他们好逸恶劳的风气。对于国家而来,这并不是一个好苗头。” 闻言,沈熠像是发现了一个稀世珍宝一般看着赵云溪,无比钦佩地道:“小九,就凭你刚才这番话,不进入朝廷中枢实在是太可惜了。” 赵云溪一脸错愕,哑然笑道:“夫君就不要打趣我了,圣朝立国百年,何曾有女子进入朝廷的先例。再说了,我说的这些话还是夫君之前教我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是吧?” “小师弟,弟妹,照我说,你们俩就不要在我面前秀了。都说夫妻一体,这番话是你们俩谁说的重要吗?”玄策愤愤地敲着桌子,强烈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沈熠嘴角微扬,握着赵云溪的手道:“小揪,三师兄是单身狗,我们不跟他计较。” 玄策虽然不太理解“单身狗”这个词的意思,但多少也能猜到这不是什么好祠,气呼呼地道:“哇,小师弟,你这个人,真是过河拆桥。用得到我的时候叫我‘师兄’,用不到我的时候就编出这么个词,简直气死我了,我鄙视你!” 沈熠贱兮兮地笑了笑,绕过这个话题道:“小九,师兄师姐,既然云州府的事情已经没什么要处理得了,那我们明早就启程回山吧,你们意下如何?” 对于沈熠的提议,玄策、玄硕和玄奇三人自然是同意的,但他们还是将目光转向赵云溪,想征求一下这位弟妹的意见。 赵云溪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道:“我听夫君的。” 玄策秉持着有仇报仇的原则,立即附和道:“我听小师弟的。” 赵云溪自然明白玄策这是在故意学她说话,当即羞红了脸,低下头一言不发。 见状,玄奇冷哼一声,沉声道:“三师兄,你要是再这样开弟妹的玩笑,我不介意让你当两天哑巴。” 听到这话,玄策瞬间便慌了,立马求饶道:“八师妹,我错了,你别胡来啊。”这位师妹在毒术方面的造诣简直是出神入化,即便以他的身手,也是难以提防的。 沈熠也被逗笑了,有些挑衅地道:“三师兄,你别怂啊。” 玄策讪讪地笑了笑,强硬地将话题引了回来:“小师弟,你快别拱火了,赶紧说正事,正事要紧。” 沈熠端正神色,看向玄硕和玄奇道:“七师兄、八师姐,你们的意见呢?若是同意的话,我们下午便收拾行李,晚上好好地吃一顿烧烤,明早就启程吧。” 玄硕没有说话,只是看了沈熠一眼,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没有意见,就按你的意思办吧。”玄奇的语气虽然平常,可心里的激动却是难以掩藏的。 见所有人都没有意见,沈熠当即拍板:“好,那我们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晚上吃好喝好,明早出发回山。” 各回各屋之后,沈熠吩咐芸儿去找驿丞,准备一些晚上吃烧烤时要用到的食材;又吩咐文竹提前收拾行李,方便明早装车。 芸儿和文竹各自应了一声便去忙活了,沈熠则将自己从康州府带回来的特产分给众人,随后带着姜姝上了街,预订了一些食材,要求店家明早辰时送到馆驿后门。 安排好一切后,他这才回了馆驿,继续与赵云溪培养着感情。 “小九,贺府尹应该已经回去了吧?”沈熠从后面环抱着赵云溪,懒洋洋地问道。 “嗯,六天前就回去了。他是云州府尹,离开那么长时间了,府衙应该积攒了不少要处理的公文。”赵云溪解释道,“怎么,夫君莫非还有事要与他讲?” “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此次云州府一行,他帮了我们不少的忙,原本打算请他吃顿饭,感谢一下呢。既然他已经回去了,那就有机会再说吧。”沈熠抚摸着赵云溪的发丝,玩得不亦乐乎。 “对了,夫君,我也有件事想请你帮忙,但你要答应我不能生气。”赵云溪坐直了身子,眼巴巴地看着沈熠。 见赵云溪如此认真,沈熠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正襟危坐道:“小九,你说吧,我绝对不会生气的。” 赵云溪犹豫了一下,随即银牙一咬,有些忐忑地道:“夫君,那晚在白马城的事兰儿那丫头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她上次对你的冒犯之罪吧。你可能不知道,因着当晚的事,芸儿到现在还记恨着兰儿呢,也不愿与她好好说话,看得我都急了。他们都是我们身边的人,要是一直这样别扭下去,只怕不利于家庭和睦。” 沈熠哑然一笑,好奇地道:“我什么时候说不原谅她了。那晚的事都过去多久了,在我心里早就翻篇了。再说了,我当时已经教训过她了,何必到现在还跟她置气呢。” “这么说,夫君当真原谅兰儿了?”赵云溪喜上眉梢,语调也不自觉地高了起来。 “那是自然,说句不好听的,我是主,她是仆,我何必跟她置气呢,白白掉了身份。”沈熠耐心地宽慰道,“当然,芸儿那边我会跟她说的,这丫头就是这个脾气,自小跟在我身边,瞧不得我吃瘪,那晚的事,估计她也是真生气了。” 有了沈熠的许诺,赵云溪也就高兴起来了,顺便又给自家夫君发了几张好人卡。 也不知沈熠跟芸儿说了些什么,晚饭的时候,芸儿就一口一个“兰儿姐姐”地跟兰儿打招呼了,倒是让赵云溪大长见识。 随着夜幕落下,院子中掌起了数盏灯,照得人脸上红彤彤的。 烧烤架子中的炭火正盛,沈熠等人各自拿着自己想吃的东西在烤着,随后一边品尝美食一边闲聊着。 沈熠最是喜欢这种舒服惬意的生活了,甚至于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逍遥度日,纵情山水,可谁又能料到,一系列麻烦就如同打不完的苍蝇一般追在他的屁股身后,让他很难有安心享受闲适生活的美感。好在所有的麻烦现在基本上都解决掉了,如今的他最希望的就是去道宗后能有机会将所有的麻烦处理干净,然后他就回自己的子爵府,与他的小娇妻过那种没羞没臊的生活。 第323章 前往道宗 愉快的晚饭时间持续了半个时辰方才结束,芸儿准备的那些食材都被吃了个干净,甚至还到馆驿的后厨去找了一些。 酒足饭饱后,芸儿和文竹自行去清理烧烤机子去了,沈熠等人则对接下来的行程进行了最后的确认。 夜色渐深,众人各自告别,洗漱休息去了。明早又要开始赶路了,今晚必须好好休息。 平稳地度过了在云州府的最后一晚,翌日卯时六刻,众人开始起床洗漱,用过早饭后就要启程了。 辰时整,三个店家准时将沈熠预订的食材送到馆驿后门。 姜姝检查过后,确认食材是新鲜的,且没有任何危险性,这才付完尾款,与兰儿一起将食材装上马车。 辰时中,众人收拾完毕,所有的行李也都装上了马车,这才离开了绛亭驿,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由于此次前往道宗以及寻找沈烨的事比较隐秘,沈熠索性将随行的护卫和禁卫全部留在了绛亭驿,选择轻车简行。 曲硕知县魏城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一大早便守在城门口,为沈熠等人送行。 沈熠虽然很不爽魏城这种行为,但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随意地应和了几句便要动身。 魏城也察觉到了沈熠的不耐烦,只得讪讪地退下。 这时,赵云溪突然掀开窗帘,对魏城道:“魏县令,本宫离开后,云家的事就劳你多费心了。不过,本宫需要提醒你,千万不要打着本宫的名义做出强逼云家的事。” 魏城明白赵云溪说的是让云家众人为贤妃守灵一事,当即躬身道:“请公主殿下放心,下关一定会尽心竭力,绝不敢有违矩之举。” “如此便好,行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还要赶路,就先这样吧。”赵云溪放下车帘,不再与魏城多言。 魏城似乎还想说什么,沈熠却抢先道:“魏知县,你身为百姓的父母官,应该还有不少公务要处理吧,赶紧回衙去吧,别在这里守着了。” 被沈熠堵住了话茬,魏城只得尴尬地笑了笑,不甘地道:“多谢沈爵爷赐教,下官谨记。” 沈熠也懒得与魏城啰唆,摆了摆手便吩咐车夫刘三出发。对于这个知县大人,他实在是无力吐槽了。 道宗总坛位于圣朝江北道通化府三合县的一处深山中。这座山没有正式的名字,无论是江湖中人还是世俗中人,都以“那座山”为道宗总坛所在的名称。 按照行程来算,沈熠等人要走上十天才能抵达三合县,但这并不意味着很快就可以抵达“那座山”了。 一路上,玄策怕沈熠无聊,顺便帮他介绍着有关道宗总坛的事,并提醒他和赵云溪等人务必牢记,万不可大意。 道宗自立派之初,便在“那座山”外围布下了三道阵法。 第一道阵法是幻阵。该阵法融合了九宫八卦和阴阳五行,除了道宗弟子和精研阵法的高手外,外人很难突破。 第二道阵法是毒阵。该阵法结合了毒虫、毒草和毒障,只有服用了道宗特制的避毒丹的人才能顺利通过,否则便会被毒阵反噬,轻者变为残废,重者当场殒命。当然,这道阵法随时有专门的道宗弟子主持,为的就是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第三道阵法是剑阵。该阵法可谓是道宗的护山大阵,分为北斗七星阵和南斗六星阵两部分,每部分各配备了一百名弟子主持,每个月轮换一次,时时刻刻保护着道宗总坛的安全。当然,若是有高明的土夫子挖地道进入道宗总坛,那也是无法避免的事。但必须承认的是,只要接触到总坛的龙门金顶,再高明的土夫子也会被发现。 沈熠虽然名为道宗弟子,但和外人没多大的区别。当初的他是重伤昏迷后被无忧道人带上山的,后来经历了一番折磨,被无执真人封住了那几年的记忆,即便是离开道宗时,也是被玄彻背下山的。因此,对于道宗的相关事情,他了解得非常有限。 赵云溪和姜姝也是头一次了解到这么多有关道宗总坛的事,两人听得兴致勃勃。前者是出于本性的好奇,后者则是惦念其师父无忧道人。 “玄策师兄,回到道宗总坛后,我能不能拜见师父?”姜姝有些忐忑地问道。 “那是自然,说起来,你也算是无忧师叔的关门弟子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师叔也很想念你的。”玄策乐呵呵地道。 姜姝有些伤感,低声道:“师父当初李凯得非常突然,我有好多话都没来得及与她说,也不知她老人家现在还记得我吗?” “姜师妹放心,无忧师叔一定会记得你的。”玄策宽慰道,“对了,这次回山后,你去找一下大师兄,让他给你一块儿道宗的令牌。日后若是行走江湖时,能避免很多的麻烦。” “嗯,都听玄策师兄的安排。”姜姝如同一个小女儿家一样乖巧地道。 “对了,三师兄,你之前说六师叔在山上侍弄庄稼和药材的试验田,我这次回去后,还能拜访一下他吗?”沈熠接过话茬道。 玄策有些为难,担忧地道:“小师弟,你当真想好了?我之前跟你说过,以你的身份,七师叔多半不会给你好脸色的。” “三师兄,我想好了。只要你能让我见到七师叔,我有绝对的把握与他相谈甚欢。”沈熠信心满满。 “行吧,你都这么多了,我还能拒绝你嘛,大不了我们一起去,有大师兄在,七师叔多少也会给他一点面子的。”玄策略显无奈,语气中满是对沈熠的关心。 沈熠本想拒绝,但也明白这是师兄师姐们的一番好意,也就暂时应下了。 马车依旧吱吱呀呀地前进着,赵云溪只觉得有些困乏,轻车熟路地躺在沈熠的大腿上,接过文竹递来的毯子睡了起来。 沈熠一只手握着赵云溪的手,一只手轻扶着她的脑袋,示意她安心睡便是。 午时左右,众人在一处小溪边搭起了帐篷,由芸儿亲自下厨,做了一顿简易的午饭。 众人吃饱喝足后,歇息了一个时辰后便继续出发。 沈熠没有与赵云溪同乘马车,而是带着姜姝来到了扈豹的马车中。 或许是由于没有了家庭压力,自从南下后,扈豹的病情已经渐渐稳定下来了,但双重人格却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恢复正常的。因此,沈熠一有时间便利用脑海中有关治疗双重人格的知识和方法引导扈豹。即便偶尔情况比较复杂,但在玄奇的物理干预下,扈豹还是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然而,在沈熠去了康州府后,扈豹的情况似乎又有些糟糕了。因此,沈熠不得不再次出手引导。经过一个时辰的努力后,扈豹终于恢复了清明,而沈熠也没有多待,长舒了一口气后便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中。 “夫君,那个人怎么样了,你没有受到伤害吧?”赵云溪有些担心地道。 “无妨,有姝儿跟着,他还没那个本事。”沈熠拍了拍赵云溪的手,示意她放心。然而,对于扈豹的病情,他还是有些同情的。好好的一个人,因为家族权力继承的压力,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实在是令人唏嘘。 夫妻俩坐在马车后半段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芸儿等四人却搬出了小型麻将桌,在马车前半段消磨起时间来。 随着太阳渐渐西去,在与沈熠一行百里之外的一处山道上,一名身背长剑、倒骑黄牛的年轻人正朝着沈熠一行的方向前来。 此人名叫“易遥”,乃“江湖九大山庄”之首的归树山庄的少庄主。此时的他一边喝着酒,一边高声唱着曲子,显得颇为潇洒、惬意。 不多时,易遥便来到了一处谷地,正想对着眼前的景色抒发一下感情时,却依稀听到了一阵打斗声。出身名门世家的他在好奇心和江湖道义的驱使下,驱使着胯下的黄牛朝着打斗声传来的方向行去。 很快,易遥便发现不远处有三个打扮怪异的人正在围攻一老一少。 那老者像是受了重伤,气息非常紊乱,但仍挥舞着手中的大刀,艰难地抵抗着;而那少年盘膝坐在地上,脸色青黑,一看就是中了毒。 “姜承嗣,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反抗了。大家虽然各为其主,但我却敬你是一条好汉,只要你将四皇子殿下交出来,我们可以饶你一条生路。”其中一个打扮怪异的人威胁道。 “古云阳,你身为朝廷大内侍卫统领,竟然甘心当二皇子的走狗,袭杀皇嗣,就不怕陛下责罚吗?”名为“姜承嗣”的老者吐出一口黑血,愤愤地道。 古云阳神色平静,语气中却充满了冷漠,冷声道:“我说了,大家各为其主,我也不愿意为难你,只要你……” 姜承嗣果断地打断了古云阳的话,摆出一个防守的姿势,激动地道:“休想,老夫今日就算是拼着这一条命,也要护四殿下周全。” “何苦呢?”古云阳有些惋惜,倒提宝剑向前一步,正要出手时,却突然察觉到了周围有其他人,警惕地道:“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还不现身?” 易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吆喝着黄牛出现在众人面前,嬉笑道:“我是路过的,你们继续,我看戏就好。” 古云阳双眼微眯,不悦地道:“这位朋友,这世上不是什么戏都可以看的。” 易遥假装听不懂古云阳话里的威胁之意,一脸无所谓地道:“这话虽然没错,但你总不能强迫我不能看戏吧。你别忘了,这里可是圣朝的领土,你们这几个外邦人在圣朝境内大打出手,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古云阳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杀意,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刚才听到了什么?” 易遥似是吃定了古云阳不敢对他动手,又像是对自己的身手颇为自信,继续挑逗道:“我是谁并不重要,听到了什么也与你无关。倒是你们,还打不打,我的时间很宝贵的,看完这场戏还要赶下一场呢。” 古云阳神色铁青,狠狠地看着易遥,咬牙切齿地道:“既然你不识好歹,一心求死,那我就成全你。老三,你去收拾此人,我和老二尽快拿下姜承嗣,以免夜长梦多。” “是,大哥。”又一名打扮怪异的人应了一声,瞬间挺刀向前,朝着易遥的头上砍去。 “小兄弟小心。”姜承嗣情急之下,大声喊道。 “来得好。”易遥轻笑一声,微一躬身便拔出了背在身后的长剑,与那个“老三”交上了手。 姜承嗣见易遥一脸轻松,在与老三的争斗中丝毫不落下风,顿时松了口气。只要易遥能拖住那个老三,他就有机会击退古云阳和那个老二。 “大哥,出手吧,再拖下去,只怕会更麻烦。”老二也看出了局势有变,急忙提醒道。 古云阳没有说话,挺剑便向姜承嗣砍去。 见状,老二也不啰唆,随着古云阳一起杀向姜承嗣,想尽快稳定局面。 姜承嗣强打起精神,与古云阳等二人战在一起。他本就年纪大了,此前又受了伤,刚才虽然虽然休息了一阵子,但内息还是有些不畅通,故而一时间也没有占得什么优势。 老二见久攻不下,瞬间改变攻势,举刀砍向盘膝坐在地上的少年,意图吸引姜承嗣来救。 果然,姜承嗣见到这一幕后,急忙击退古云阳,朝着那少年而来,口中还怒斥道:“费文华,你找死!” 古云阳见到姜承嗣情急之下露出了后背的破绽,毫不犹豫地杀了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易遥如同鬼魅一般地出现在古云阳面前,抬剑便化解了危险。 有了易遥的帮忙,姜承嗣以绝对的个人优势瞬间便击退了老二费文华,将地上的少年护在身后。 “多谢小兄弟出手相助,大恩大德,老朽没齿难忘。”姜承嗣收起大刀,向易遥抱了抱拳。 “前辈客气了,在下只是看不惯他们欺负人。”易遥微微一笑,举止潇洒地收起长剑,摆出一副江湖大侠的风范。 第324章 夜晚相遇 眼见自己的好事坏在易遥手里,古云阳脸色铁青,恨不得立即杀了易遥。但他总归是见过世面的人,看到易遥刚才施展的功法时,心里不自觉地多了些警惕,恨恨地看向易遥,冷声道:“你与归弘义是什么关系,刚才施展的功法可是归树山庄的‘云隐十三步’?” 归弘义是归树山庄现任庄主,其成名功夫便是家传的云隐十三步。 云隐十三步是一套集轻功与幻术于一体的功法,无论是对敌还是逃跑,都有着不错的效果,在二等的江湖门派中有很大的名气。 由于易遥此次来到圣朝是有要事处理,故而不想暴露太多自己的身份,只能随口应付道:“阁下好见识,竟能一眼看出在下施展的的功法。至于在下的身份,不值得一提。” 古云阳冷哼一声,不满地道:“你虽然不愿意亮明身份,但凭这云隐十三步,也足以证明你与归弘义关系匪浅。归树山庄是圣朝有头有脸的的江湖势力,如今其门下弟子却公然干涉我姜国的朝廷内政,这可说不过去吧。” 易遥原本想当个和事佬,不料在听到古云阳的话后,年轻气盛的他脾气也上来了,怒声道:“我想做什么是我自己的事,与归树山庄无关,也与圣朝无关。你要是想打架,我奉陪便是,少在这里啰里啰唆的。” “你……”古云阳气得嘴唇发抖,看了一眼身旁的老二和老三,低声问道:“两位兄弟,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有此人插手,再加上姜承嗣,我们今天恐怕是很难圆满地完成任务了。这里毕竟是圣朝的地盘,一旦我们的身份暴露,只怕会遇到不小的麻烦。好在四皇子已经中了毒,命不久矣,我们还是先撤吧。” 老二和老三对视了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接受了古云阳的提议。 见状,古云阳也不过多纠缠,撂下一句狠话便转身离去。 老二仍旧有些不忿,临走前冲着易遥恶狠狠地道:“臭小子,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说罢便飘然而去。 易遥贱兮兮地笑了笑,耸了耸肩,朝着古云阳等人离去的方向道:“我随时奉陪,就怕你们活不到那个时候。” 一场危险终于过去了,姜承嗣松了口气,扔下手里的大刀,急忙去查看倒在地上的少年。 “四殿下,四殿下……”姜承嗣急切地呼唤着,可那少年双眼紧闭,脸色青紫,呼吸微弱,似乎随时都会死去。 易遥走上前来,仔细观察了一番,有些惊讶地道:“好厉害的毒性,想必是前辈封住了这位兄弟的心脉,这才没让毒液侵入心脏吧。” 姜承嗣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后试探性地问道:“小兄弟,你既然能看出我家殿下中了毒,不知可有解救之法?若是能救我家殿下一命。老朽愿意以命偿还。” 易遥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抱歉,前辈,晚辈并不是医家传人,实在无能为力。不过,在下这里有一种解毒丸,或许可以暂时稳定这位小兄弟的毒性。但要想彻底解救,还是要找专业的医者出手才行。”说着从黄牛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一只小瓷瓶,递到姜承嗣面前。 姜承嗣抬眼看了看,本能地生出了一丝警惕之心。但转念一想,面前这位小兄弟若是真有不好的心思,刚才又何必出手相救。再加上自家殿下都成这个样子了,只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于是他接过瓷瓶,感激地点点头道:“多谢小兄弟仗义施救。” 易遥自然注意到了姜承嗣刚才短暂的警惕心,但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微笑道:“前辈太客气了。我辈江湖中人,自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点小事,前辈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姜承嗣将瓷瓶还给易遥,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自家殿下服下药丸后的情况,当探知到自家殿下的呼吸渐趋平稳后,他终于松了口气。 “前辈,这里荒郊野外的,实在不宜逗留。以晚辈之见,前辈不妨带着这位小兄弟与晚辈同行,最好能赶在天黑前进城,找医者为这位小兄弟祛毒,前辈意下如何?”易遥热心肠地建议道。 姜承嗣也是头一次来到圣朝,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又见自家殿下的情况确实不太乐观,只好接受了易遥的提议。 “前辈,您还是将这位小兄弟放在老黄身上吧。老黄跟了晚辈许多年,脾气很是温顺,不会摔着这位小兄弟的。我看您似乎也受了伤,若是再背着这位小兄弟,只怕……”易遥拍了拍黄牛的背,没忍心说完后面的话。 姜承嗣有些不好意思,面前这位小兄弟已经帮了他这么多,他实在不愿意再占便宜。可他和自家殿下的情况确实也不是很乐观,犹豫再三后,他向着易遥深深拜了一拜,诚恳地道:“多谢小兄弟,老朽姜承嗣,姜国人;这位为我家殿下。尚未请教小兄弟高姓大名、师承何处。” “不敢,晚辈易遥,没有师承,这点儿微末本事都是家父教的。”易遥急忙侧过身子,扶起了姜承嗣。 “易小兄弟,若是老朽和我家殿下能逃过此劫,日后定当会有厚报。”姜承嗣郑重地做出了承诺。 “姜前辈太客气了。”易遥客套道,“前辈,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启程吧。前面还有一段山路,夜幕降下后不太好走了。” “也好,易小兄弟请。”姜承嗣不认识路,只好让易遥在前面走。 酉时中,沈熠一行人来到一处山脚下。 眼看夜幕已经降下,众人也都有些饿了,于是决定原地休息。 玄策负责生火;玄硕负责搭帐篷;芸儿负责清洗食材,准备做晚饭;文竹负责打下手;姜姝与兰儿负责警戒;玄奇负责物理稳定扈豹的情绪;扈豹的贴身护卫肖虎负责捡柴禾;车夫刘三负责喂马;唯独沈熠和赵云溪无所事事,坐在一旁看着众人忙活,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由于夜里寒气重,加上条件有限,芸儿并没有做什么精致的小菜,而是做了一个简易的火锅。 一刻钟后,沈熠夫妇与玄策等三人围坐在火堆周围,开心地往吊起来的小铁锅里煮菜,吃得不亦乐乎。 芸儿、姜姝、文竹和兰儿四人并没有凑沈熠等人的热闹,而是等他们吃完后,由芸儿重新炒了一个锅底,四人这才围在一起吃起来。 四人吃完后,姜姝和兰儿依旧到周围警戒。芸儿则再次炒了一个锅底,让扈豹、肖虎和安顿好马儿的刘三一起吃。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一行人终于都填饱肚子了,正准备休息时,负责警戒的姜姝发出了信号,示意有人正在靠近。 “三个人,还有一头牛,应该没有什么危险。”听觉灵敏的玄策一边往火堆里添柴,一遍为沈熠介绍道。 没过多久,易遥等三人与姜姝碰了面。 “想不到这荒郊野外的,竟然还有与我们一样的赶路之人,真是有缘啊。”易遥看了一眼警惕心大作的姜承嗣,生怕他说错了话,于是抢先开口。 易遥等三人本打算在天黑前进城的,不料那少年半路上毒性再次发作,他和姜承嗣费了好一番功夫,这才从阎王手底下再次救回了那少年的一条命。然而,由于这么一耽搁,他们就无法进城了,正好与沈熠等人遇上了。 “你们是什么人?”姜姝冷着脸,丝毫没给易遥好脸色。 “这位姑娘莫要误会,我们只是普通的路人,没什么恶意。”易遥察觉到姜姝不太好对付,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姜姝正要开口,沈熠却与玄策走了过来,微笑道:“姝儿,没事了,你先回去陪着小九吧。” “是,少爷。”姜姝应了一声,转身回到马车旁。 “在下沈熠,与家人一路游玩至此,错过了时间,这才露宿野外。敢为三位是……”沈熠主动地打起了招呼。 “原来是沈兄,在下易遥,也是出来游玩的,路上恰好遇到了这位姜前辈,这才临时凑了个伴。”易遥也笑着寒暄道。 “易兄好,姜前辈好。”沈熠一脸淡然,语气温和地道,“相逢即是有缘,两位若不介意,不妨与在下一起到火堆旁暖和暖和。” 易遥微一沉吟,道了一声“打扰了”,随后便与沈熠一起来到了火堆旁。 赵云溪此时已经回到了马车上,芸儿和文竹分别准备了暖手脚的炉子,也一起上了马车。 沈熠与易遥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坐定之后便东拉西扯地闲聊了起来,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 玄策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暗道这位小师弟还真是自来熟,也不担心一时说错了话,将自己的底细漏了出去。 姜承嗣一直没有说话,忧心忡忡地照顾着自家殿下。 在火光的映照下,那少年的脸色越发奇怪,倒是引起了玄策的好奇心。 “小师弟,那人好像是中了很厉害的毒,你看他脸色青紫,气息也似有似无。若不是他的心脉被人死死护住,怕是早就没命了。”玄策低下头,压低声音对沈熠道。 沈熠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眼神在那少年的脸上停留了片刻,试探性地对姜承嗣道:“姜前辈,这位兄台是中毒了吗?” 姜承嗣眉头紧皱,似是在思考沈熠这话有没有言外之意,沉默了片刻方才点了点头。 “姜前辈,我观这位兄台面色非常不好,想必中的毒很是棘手,若是不及早施救,怕是有性命之危。正好我家师姐精于毒术,姜前辈若信得过在下,不妨请我家师姐出手,前辈意下如何?”沈熠主动开口,语气很是诚恳。 姜承嗣不明白沈熠为何这么热心肠,顿时有些犹豫。他与自家殿下一路逃亡,好不容易来到了圣朝境内,不料却中了古云阳的毒手。他虽然拼尽了力气,可自家殿下仍是中了暗器,最终变成了这副样子。 平心而论,姜承嗣是很想有人能解救自家殿下的,可他与沈熠毕竟是萍水相逢,又不知道对方的真正身份,实在不敢冒险。 易遥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姜承嗣。他与这一老一小非亲非故,也不好替别人做决策。 见姜承嗣一直不开口,沈熠多少也猜到了对方的心思,不由得叹了口气,有些抱歉地道:“姜前辈,刚才是在下唐突了。” 姜承嗣摇了摇头,正要开口时,怀中的少年却突然颤抖了起来,顺带着吐出了一口黑血,与火堆刚一接触便发出了一道“刺啦”声。 一时间,空气中出现了一阵强烈的腥臭味,易遥不由得蹙起了鼻子,眼神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好厉害的毒。”沈熠的脸色也变了。他身上带着玄奇送的香囊,又有特制的避毒丹在,虽然闻不到空气中的这股腥臭味,但却清楚地看到了那口黑血与火焰接触时冒起的白烟中。 见状,姜承嗣的心猛地一跳,求助似的看向沈熠,急切地道:“沈公子,拜托了。”此时的他也顾不得犹豫了,一心想的便是尽快救下自家殿下的命。 沈熠没有犹豫,转身喊了一声“八师姐救命”。 话音刚落,玄奇便出现在沈熠身边。她的目光在这位小师弟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后,这才看向那抽搐不止的少年。 “八师姐,拜托你救救他,他现在很危险。”沈熠请求道。 玄奇虽然很好奇那少年与沈熠之间的关系,但人命关天,她也没有多问,从腰间的药瓶中取出一粒药丸塞进那少年的口中,这才熟练地切了一遍那少年的脉,又检查了一下那少年的舌苔和四肢,随后嗅了嗅那少年刚刚吐出来的黑血,有些困惑地皱起了眉头,不解地道:“奇怪,怎么像是大衍宗的五毒噬心散,这可是姜国皇室的秘药,此人怎么会中这种毒的?喂,老伯,你们是什么人?” 第325章 姜承嗣 姜承嗣神情复杂地看着玄奇。不知道该不该承认自己的真正身份。 沈熠看出了姜承嗣的为难,接过话茬道:“八师姐,这个什么‘噬心散’很厉害吗?” 玄奇一脸淡然,神色平静地道:“就那样吧,像是大衍宗那种小门派,能够炼制出这种毒药已经是顶天的能耐了,没什么棘手的。” “八师姐,既然如此,那辛苦你先帮这位兄台祛毒吧,其他的事稍后再说吧。”沈熠急忙道。 “行吧。”玄奇有些无奈。他这个小师弟哪里都好,就是这种热心肠让她有些不满意,这种性格的人,到了江湖上很容易吃亏的。 玄奇回到马车上,从包袱中取出一只小竹筒和一支玉质短笛,悠悠然来到那少年跟前,随后掀开竹筒盖子,轻轻地吹了一下短笛。 数息后,一条青色小蛇从竹筒中爬了出来,不停地吐着信子,像是在嗅什么。 玄奇掀起那少年左臂的衣袖,并指为刀,轻轻地在那少年左臂呈现黑色的地方划了一下,只见黑色的毒血瞬间流了出来。 “小青,去吧,看你的了。”玄奇用手指拨了拨那条青色小蛇,自顾自地交流着。 见状,姜承嗣一脸紧张地道:“这位道长,这样的真的可以吗?”他虽然已经明白了玄奇是想让这条青色小蛇帮自家殿下祛毒,但心里仍旧有些忐忑,生怕出了岔子。最重要的是,在见识到玄奇方才的手段后,他也不敢冒昧出手阻拦,只得试探性地问道。 玄奇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鄙视地看着姜承嗣,冷声道:“你这老伯好没见识,若不是小青现在正在长身体,我才不会让它吸食这种劣质毒血呢。” 姜承嗣涨红了脸,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可终究还是没有多言。 沈熠一脸好奇地看着青色小蛇趴在那少年的左臂上吸食毒血,随口问道:“八师姐,这个小家伙是你从那个周驰的手里得到的吗?瞧着像是长了几寸。” 玄奇像是老母亲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般,欣慰地道:“那当然了,为了能让他尽快长大,我这段日子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闲聊之间,那少年的脸色已然渐渐恢复正常,左臂上的黑色也消退了。 “行了,他没什么问题了,好好休息两天就行了。”玄奇小心地收起青色小蛇,撂下一句话便朝着马车走去。 直到此时,姜承嗣方才彻底地放下心来。他站起身来,恭敬地朝着玄奇的背影施了一礼,感激地道:“多谢道长出手相救,老朽在此拜谢了。” 玄奇摆了摆手,径直上了马车,没有过多纠缠。她本来就打算休息了,若不是沈熠叫她救人,她才懒得下车呢。 玄策一直盯着那少年左臂上的伤口,直到姜承嗣重新坐下后,他才好奇地道:“这位前辈,你们的身份应该不简单吧。 贫道自认为对暗器还算了解,这少年左臂上的伤口明显就是姜国境内的二等江湖势力流火门的独门暗器梅花梭造成的,再加上他所中的五毒噬心散之毒又是姜国皇室的秘药,一般人很难接触到。因此,我现在很怀疑你们的真正身份。 据我所知,姜国皇室有一位善使大刀的高手,名叫‘元承嗣’。此人乃是三才门上上任门主,凭借一手连环刀,成功当上姜国上任皇帝身边的侍卫统领,不知前辈与他是什么关系?” 姜承嗣苦笑一声,叹息道:“江湖上果然是人才辈出,仅凭这些细节,这位道长就将老朽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老朽惭愧! 罢了,你们既然救了我家殿下一命,那就是老朽的恩人,老朽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实不相瞒,老朽便是元承嗣,不过现在已经改名叫姜承嗣了。” 玄策单手施了一礼,随即自报家门:“贫道道宗玄策,见过姜前辈。” 姜承嗣急忙还了一礼,陪笑道:“原来是道宗的高手,难怪如此厉害。” “前辈过誉了。”玄策谦虚地道,“姜前辈,贫道很是好奇,以你在姜国皇室的地位,怎么会落到如今这步境地,这实在不合情理啊。” 姜承嗣有些心疼地看了一眼尚未苏醒的那名少年,冷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没什么不合情理的。” 玄策默默地点了点头,换了个话题道:“姜前辈,三才门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呢?算算时间,应该就是前辈进入姜国皇室不久之后的事情吧。 贫道也不是非要揭前辈的伤疤,只是此前遇到过一个三才门的弟子,见他还有些本事,便顺手教了他两招。” 听到三才门的道统还没有完全覆灭,姜承嗣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了一抹激动,忙不迭地问道:“玄策道长,你此言当真,那孩子还好吗?” 玄策看了沈熠一眼,示意沈他回答姜承嗣的话。 沈熠原本一副吃瓜的表情,见玄策突然将皮球踢给了他,不禁愣了一下,随后解释道:“前辈放心,他现在很好。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应该还跟在圣朝四皇子身边做护卫。” “圣朝四皇子?”姜承嗣有些哑然,目光不自觉地移到了那名少年身上,自嘲地道,“想不到那孩子也跟了一位四皇子,也不知是福是祸。” “也?”沈熠吃瓜的属性瞬间上线,惊讶地看着那名少年,心直口快地道,“姜前辈,您的意思是,这位兄台也是一位皇子?不对啊,既然是皇子,怎么会如此狼狈,身边又怎会只有前辈一人呢,这才太惨了吧。” 姜承嗣脸色一僵,随后坦然道:“诸位都是我家殿下的救命恩人,老朽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日后还要找机会登门拜谢。 这位小兄弟猜得不错,我家殿下正是姜国四皇子,名叫‘姜修文’。 前段时间,姜国皇室发生了内乱。不得已之下,老朽这才带着四皇子殿下一路逃亡,直至来到了圣朝。 进入圣朝不久,由于人生地不熟,我们没走多远就被追兵追上了,四皇子殿下也在那时不慎受了伤,中了毒。 一路上,老朽一边尽可能地用内息护住四皇子的心脉,一边躲避追兵的追击,可还是在今天下午被追上了。 当时情况危急,若不是这位易小兄弟仗义出手,老朽与我家陛下怕是凶多吉少了。 最后,老朽决定与易小兄弟结伴而行,想尽快进城找到医者为我家殿下祛毒。岂料我家殿下半路上毒性再发,耽搁了时间,结果恰好与诸位恩人遇上,这才救回了一条命。” “原来如此。”沈熠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姜前辈,那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追杀你们的人想来不会那么容易放弃的。” 姜承嗣明显没有想好,顿了顿道:“老朽初来圣朝,人生地不熟的,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闻言,沈熠突然有些心动,但很快便被压下去了。 按照行程计划,沈熠回到道宗,处理完事情后,就要前往东境,甚至要进入姜国境内寻找他的大哥沈烨了。若是能得到姜国皇室之人的帮助,想来一定会事半功倍。但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姜承嗣和姜修文很明显没有这种能力,一旦贸然沾惹上,事情只怕会更糟。 想明白这些后,沈熠下定决心,暂且不干涉姜承嗣与姜修文接下来的行程,任由他们自己决定。至于日后能不能得到他们的帮助,就看老天给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这时,易遥的肚子突然发出了一道“咕咕”声,众人的目光很快集中到他的身上。 易遥尴尬地笑了笑,挠挠头道:“赶了一下午的路,该吃饭了。姜前辈、沈兄、玄策道长,老黄背上有干粮,你们要吃吗?” “不了,易兄,我们已经吃过了。”沈熠摆了摆手,微笑道。 易遥也没有再让,自顾自地从黄牛背上取出两块干粮,分给姜承嗣一块。 “姜前辈,你也吃点儿吧。这荒郊野外的,也没有其他吃的。”易遥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自顾自地咬着干粮。 “多谢易小兄弟。”姜承嗣也没有客套。这些天东躲西藏,今天下午又耗费了不少体力,确实需要好好补补了。 沈熠看着两人在一旁嚼干粮,突然有些心虚,轻咳了一声道:“姜前辈,易兄,你们就吃这个吗?” 易遥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手里的干粮,狐疑地道:“沈兄此话何意,莫不是我这干粮有什么问题?” 沈熠连忙摇手,解释道:“易兄误会了,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样吃太干了。在下的马车上还有些菜,两位若是不嫌弃……” “有此等好事,在下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要让沈兄破费了。”易遥咽下嘴里的干粮,眼巴巴地道。 “易兄客气了。,不过是一些菜罢了,说不上破费。”沈熠笑着站起身来,来到马车旁,轻轻地将芸儿叫了下来。 得知沈熠要为萍水相逢的朋友准备点吃的,芸儿也不啰唆,熟练地吊起小铁锅,炒了一个锅底。 等锅里的汤沸腾后,芸儿将先前没吃完的蔬菜一股脑儿地倒进了锅里,又从箱子里取出两副碗筷,递给姜承嗣和易遥。 易遥早在芸儿炒锅底时便觉得手里的干粮不香了,等到拿到碗筷后,他更是不停地咽着口水,很想立马就大快朵颐。 沈熠看出了易遥的迫不及待,笑着打趣道:易兄莫要着急,这些都是你和姜前辈的,我们不会抢的。” 易遥目不转睛地盯着小铁锅,羡慕地道:“沈兄,你可真会享受啊。长路漫漫,你竟然还有这种吃的。与这锅香气喷鼻的菜相比,在下刚才吃的干粮简直是难以下咽。” 沈熠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若是让易遥知道他们一行人先前还在涮肉,怕是要觉得锅里的菜不香了。 很快,锅里的菜便熟了。 沈熠拿出一副公筷,夹了好些菜放在姜承嗣和易遥的碗里,道了一声“请”。 易遥早就等不及了,立马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也顾不得烫。 见姜承嗣坐着不动,沈熠有些好奇地道:“姜前辈,你怎么不吃,难不成有什么忌讳吗?” 姜承嗣连连摇头,急忙解释道:“沈小兄弟误会了,老朽只是怕弄脏了碗筷,你们接下来若是要用……” 沈熠哑然失笑,随即道:“前辈莫要担心。晚辈从家里出发时,担心路上颠簸摔坏了碗筷,提前准备了很多副,你放心用便是。” 听到沈熠这么说,姜承嗣也就没有心理负担了,乐呵呵地吃了起来。自从逃离姜国宫城后,他就没怎么吃过热乎的饭菜。今晚机缘巧合之下,他竟吃到了这么美味又热乎的饭菜,整个人多日以来压抑的情绪也得到了一丝宣泄。 在饥肠辘辘的两人的配合下,一锅菜很快便被吃了个干净,甚至还喝了两碗汤。 易遥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皮,惬意地道:“真是人间美味啊。沈兄,真想不到你随随便便准备做的饭,竟比我家里的厨娘做的还美味,你有口福啊。” “易兄说得太夸张了。”沈熠笑了笑,看向姜承嗣道,“姜前辈,你吃好了吗?” “多谢沈小兄弟热情款待,老朽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美味又热乎的饭菜了。”姜承嗣深深地感慨道。 “姜前辈喜欢就好。”沈熠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正在不远处和姜姝闲聊的芸儿,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易遥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冠,正色道:“沈兄,玄策道长,在下刚才对两位隐瞒了真实的身份,实在是不好意思。实不相瞒,在下乃归树山庄的少庄主,此行乃是奉了家父的命令,为了一件大事前往凌阳府拜见‘江湖四大城’之首的轩辕城的。玄策道长既然是道宗弟子,按说也应该知道此事,不知玄策道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第326章 书信抵京 眼见易遥一脸认真,玄策沉默地点了点头,起身朝着不远处走去。 见状,易遥急忙起身跟了上去,生怕因为自己的耽搁而得罪了玄策。 玄策和易遥离开后,沈熠也不打算在外面待着了,与姜承嗣客套了两句便回马车休息去了。赶了一天的路,他也确实有些累了。 一夜无话,翌日辰时三刻,沈熠醒来的时候,易遥已经离开了,只剩下姜承嗣和半夜醒来的姜修文两人。 等沈熠下了马车,洗漱完毕后,姜承嗣这才扶着姜修文走上前来,千恩万谢地道:“沈小兄弟,此番若不是遇到你和诸位道长,我家殿下怕是很危险了。因此,老朽这才与我家殿下一起来向诸位当面致谢。”说着便要行礼。 沈熠急忙伸手扶住,安抚道:“姜前辈客气了,都说相逢即是有缘。在下能在这荒郊野外与两位遇上,确实是缘分天定,能帮的地方自然要帮,哪用得着如此大礼。” “多谢沈小兄弟。”姜承嗣抱了抱拳,又轻轻地拍了拍姜修文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姜修文点了点头,站直了身子,朝着沈熠深深施了一礼:“在下姜国姜修文,多谢沈兄救命之恩。日后若有机会,在下定当厚报。” 沈熠苦笑一声,将姜修文扶了起来,叮嘱道:“姜兄弟,见外的话就不要说了。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就不要做这些大幅度的动作了。” 几人正在互相客气时,玄奇飘飘然走了过来,直奔着正在做早饭的芸儿而去。 “道长请留步。”姜承嗣急忙出声,带着姜修文迎上前去。 玄奇转过头来,目光在姜修文身上停留了片刻,点点头道:“恢复得还不错。老伯,还有事吗?” “道长,昨晚多谢你出手相救,我家殿下这才转危为安。因此,他想当面向你道谢。”姜承嗣十分客气地道。 玄奇摆了摆手,刚想拒绝,却见姜修文已经郑重地施了一礼,诚恳地道:“在下姜国姜修文,多谢道长救命之恩。日后若有机会,在下定当厚报。” 听到这熟悉的话,一旁的沈熠不自觉地挑了挑眉毛,猜想姜修文多半是个书呆子,要不然道谢的话怎么一模一样的。 “不必,昨晚若不是我那小师弟心善,我也懒得出手,你要谢就谢他吧。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就先这样吧,我要去吃饭了,告辞。”玄奇有些漫不经心。 见场面有些尴尬,沈熠打了个哈哈,微笑道:“姜前辈、姜兄弟,不介意的话。两位与我们一同用早饭吧。” 姜承嗣本想拒绝,毕竟昨晚已经得到了沈熠许多恩惠了,但一想到自家殿下的身体还很虚弱,于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又说了些客气的话。 早饭是油条和瘦肉粥。 尽管是在野外,但芸儿还是尽可能地为自家少爷准备了可口的早饭。她一大早便起来和面,文竹在一旁帮忙,这才让沈熠一醒来就有东西吃。 “乖丫头,辛苦你了。”沈熠喝着粥,心里充满了感激。他知道在这种季节能吃到刚好合适的早饭,芸儿一定是费了不少心思的。 芸儿没有说什么,只是甜甜地笑了笑,又递给沈熠一根油条。 玄策起得比较早,很早就用过早饭了。此时的他正斜靠在马车旁,不停地发出“啧啧”声,满脸都是羡慕。 待众人都吃饱喝足后,芸儿和文竹自行到一旁去清洗小铁锅和碗筷了,沈熠则和姜承嗣、姜修文进行着道别。 “沈小兄弟,多谢你了,老朽这便带着我家殿下动身了。”姜承嗣暗自叹了口气,率先提出了告辞。他本打算跟着沈熠一行人的,但一想到身后可能还有追兵,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他们已经从沈熠这里得到了许多帮助,若是再厚着脸皮跟着沈熠走,一旦被追兵追上,多少也是些麻烦。 “也罢,既然姜前辈已经决定了,在下也就不挽留了。”沈熠假意客套了一番,又给了姜承嗣五十两银子,告诉他前面不远处便是一处城池,可以为姜修文买些药和补品,好好养一下身体。 姜承嗣犹豫了一下,随后感激涕零地收了下来。正如沈熠所说的,自家殿下的身体确实耽搁不起,而他也确实没有盘缠了。 巳时初,沈熠一行人继续朝着道宗总坛出发了。 路上,芸儿提醒道:“少爷,马车上预备的清水和蔬菜不多了,最多可以支撑到下午。” “知道了,我们调整一下行程,晚上进城休息,顺便补给一下吧。”沈熠回应道。 “夫君,我们玩会儿牌吧,路上好无聊啊。”赵云溪挪了挪身子,提议道。 “也好。”沈熠也觉得有些乏味,便让芸儿将麻将桌子支了起来,又拉来文竹陪着他们一起玩。 姜姝和兰儿不约而同地离开了马车,既为沈熠等人腾出了一部分空间,又可以协助玄策进行防卫。虽然这是大白天,但该有的警惕绝不能少。 就在同一天,沈熠先后写给其家人和赵真的信同时抵达了京都。 镇国侯府中,刚下朝的沈泓听说他的小儿子写了信回来,当即赏了送信的驿夫十两银子,便乐呵呵地拿着信去找柳含烟分享了。 “夫人,熠儿写信回来了。”沈泓喜气洋洋地将手里的几封信摆到柳含烟面前,语气中是难以掩藏的喜悦。 柳含烟一把抓起最上面的那封写着“爹娘亲启”的信,迫不及待地撕开了封口,开始看了起来。 沈泓也想知道信里的内容,奈何柳含烟不肯放手,他只能尽可能的调整身位,站在一旁别扭地看着。 沈煖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带着莲儿一路小跑到紫竹院,想及时了解沈熠的最新动向。 一进书房的门,沈煖便焦急地问道:“爹、娘,听说三哥写信回来了,是真的吗?” “是啊,这里还有一封专门写给你的,你看看吧。”沈泓百忙之中指了指书桌,又将目光移到小儿子写给他的信上面去了。 听到自家三哥还专门给自己写了信,沈煖的惊喜与开心难以抑制,忙不迭地拿起了那封写着“煖儿亲启”的信。 沈熠的信写得很充实,足足有好几页。 给爹娘的那封信中,沈熠首先向沈泓表达了歉意,毕竟他错过了沈泓的生辰;接着讲述了自己南下后遇到的一些事,当然省去了自己去康州府;然后介绍了他遇到的一些人文景观和自然风光,希望爹娘将来能南下“旅游”;最后表达了他对爹娘的思念与关怀,叮嘱爹娘保重身体。 而在给沈煖的那封信中,沈熠重点介绍了一路上遇到的人文景观和自然风光,表示有机会要带妹妹去游山玩水。信末表示了对妹妹的关心,并请求妹妹替他孝敬爹娘,同时多陪赵文秀聊天,等他回来后给妹妹带礼物。 一时间,书房内满是信纸翻动的声音,竟显得颇为和谐。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沈泓等三人方才不舍地收起了手里的信,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 “想不到这孩子一路上遇到了这么多事,幸好他处理得还算有分寸。”沈泓率先开口。 “是啊,尤其是云家的事,一旦处理得稍有差池,陛下那边就很难交代。也亏得他聪明,提前将云州府尹拖进这滩浑水中来。”柳含烟有些后怕地道,说着又仔细地看了看手里的信,生怕自己看漏了。 “爹,发生什么事了,三哥给女儿的信里没有提到什么云家啊?”沈煖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都是大人的事,煖儿,依旧不要问了。”沈泓态度坚决地道。 沈煖撇了撇嘴,明显有些不满意。但她也没有胡搅蛮缠,而是将目光转向桌子上剩下的两封信上面,激动地道:“爹,这封信是三哥写给郡主姐姐的,女儿这就给她送过去。” “去吧,路上小心点,多带些护卫。”沈泓慈爱地道。 沈煖应了一声,拿起那封写给赵文秀的信,却见最下面的那封信是写给凌亲王赵烈的,犹豫了一下问道:“爹,这封信要女儿一起捎过去吗?” 沈泓微一沉吟,随后点了点头,叮嘱沈煖要亲手将信交给赵烈,以免发生意外之外的事。 沈煖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后告别了沈泓和柳含烟,回到自己的如意院里换了身衣服,这才兴奋地朝着凌亲王府而去。 凌亲王府中,赵文秀正百无聊赖地陪着独孤娉婷听着戏,可心思却根本不在戏文上。 “明月,你不喜欢这出戏吗?”独孤娉婷明知故问。 赵文秀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母妃,女儿有些不舒服,想先回房休息。” 独孤娉婷哪能不知道女儿的心思,暗暗叹了口气,疼爱地道:“那你就回去吧,反正你的心思也不在这里。” 赵文秀红着脸想辩解两句,却突然听到前院来报,说是镇国侯府四小姐求见。 闻言,赵文秀终于有了些兴致,向独孤娉婷施了一礼,随后亲自到门口迎接沈煖。 两人方一见面,沈煖就拿出了那封写给赵文秀的信,激动地道:“郡主姐姐,三哥给你写信了,上午刚送到家里。” 赵文秀急切地接过,站在大门口便打开了封口,认真地看了起来。 这封信的内容与写给沈煖的那封有些相同之处,但更多地则是表达了沈熠对未婚妻赵文秀的思念。 赵文秀一个是一个地看着,渐渐地,她的眼眶翻红,心里对沈熠的思念与怨气都化成了眼泪,看得沈煖也心疼了起来。 “郡主姐姐,别哭,等三哥回来后,我帮你打他。”沈煖着急的拿出自己的手帕,替赵文秀擦着眼泪。 赵文秀破涕为笑,握住沈煖的手,白了一眼道:“你这小丫头,我是因为高兴才哭,你是因为什么要打他?” 沈煖嘻嘻笑了两声,突然道:“对了,郡主姐姐,王爷在府上吗,三哥给王爷也写了一封信,我一起带过来了。” “父王不久前刚被陛下召进宫去了,现在只有母妃在家。”赵文秀解释道。 沈煖的脸上露出一丝为难。沈泓要求她亲手将信交给赵烈,如今赵烈不在,就只能暂时由自己收着了。 “走吧,煖儿,我们先进去吧,父王应该很快就回来了。”赵文秀挽着沈煖的胳膊,有说有笑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与此同时,皇宫永安殿内,赵真已经仔细地看过了沈熠的信,此时正等着赵烈看完后问话呢。 赵烈也没有让赵真久等,很快便看完了信,一脸严肃地道:“陛下,若这小子信中的内容全都属实,那就证明朝廷的地方监察制度除出了大问题,此事不得不谨慎应对。” 赵真点了点头,很是赞同地道:“皇兄说得是,朕也是这样想的。沈熠这小子一路南下,经历还真是精彩。 渝州府查出了‘四大皇商’的事,定州府查出了曾定、曾科父子的事,云州府查出了云家的事,康州府又查出了廖笠与前康王以及玄珠堂之间的事。这桩桩件件都不简单,实在不能轻视。 皇兄,朕准备派人详查这些事情,尤其是定州府与康州府的事,你怎么看。” 赵烈沉思片刻,认真地道:“陛下,臣也觉得必须严查,但派去的人必须慎重。定州、康州两府的事关系重大,尤其是定州府,父子两人同时控制了地方的政治与军事,稍有差错便有可能造成地方动乱。虽说这些麻烦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实在不宜发生内乱。 南境边军如今在楚国的进展也陷入了僵局,一旦定州府发生了内乱,朝廷恐怕会鞭长莫及。尽管调动府兵需要陛下的圣旨、兵符与兵部的调令,但曾家父子毕竟已经在定州府经营了多年。按照沈熠提供的信息来看,他们或许已经培养了私兵。因此,此事还须慎重。” 第327章 首次骑马 听完赵烈的话,赵真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皇兄,你说的很有道理,朕也是这样想的。因此,朕这才叫你进宫,想跟你一起商议一下。”赵真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接着道,“纵观朝臣,‘三公’已经老了,实在不宜长途奔波;‘三省’的官员又要负责朝政,实在抽不开身。如此一来,南下查案的主要人选只能从宗亲中选。朕的意思是,此次还是由老四去办此事,你意下如何?” 赵烈没来由地有些惊慌,假装沉默了片刻,正色道:“陛下,此事理应由陛下圣裁,臣不敢多言。至于睿亲王,臣听闻他此前随卢老太傅前往江西道赈灾时很有分寸,或许此次也能顺利。” 闻言,赵真暗暗叹息了一声,身为皇帝的他自然明白赵烈为何会如此谨慎地回话,但他也没有多想,毕竟这样的事已经经历过这多次了。 “既然皇兄觉得老四不错,那朕就让他去办此事了。”赵真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陛下圣明。”赵烈不着痕迹地恭维了一番。 赵真职业性地笑了笑,随后换了个话题道:“皇兄,沈熠搞的那个沁沂山窑厂近来如何了?” 赵烈一开始就没有向赵真隐瞒他替沈熠管理沁沂山窑厂的事,当然,这也瞒不了。因此,当赵真问起相关的事时,他立马答道:“回陛下,沁沂山窑厂那边一切都很顺利,尤其是工部侍郎赵定负责的那座钢铁厂,已经成功地冶炼出了所谓的‘百炼钢’。 臣亲自测试过,百炼钢非常坚固,用来打造兵器最适合不过了。只是产量和成功率有些偏低,底下的匠人们正在寻找改进方法。若是再不顺利,怕是只能等沈熠回来了。 除此之外,砖窑厂那边生产的红砖和水泥厂生产的水泥已经有一部分运回京都了,陛下若是想测试其坚固程度,随时可以进行。” 赵真点了点头,突然问道:“那个煤矿呢,有什么情况?” “煤矿那边已经挖出了很多黑乎乎的石头,也不知干什么用的。但根据臣打探到的消息,那些黑石头多半是用于取暖,但具体怎么用,臣暂时还不知道。”赵烈毫不隐瞒。 赵真不满地哼了一声,埋怨道:“那小子就是喜欢藏私,有什么好东西永远都是藏着掖着的,真让人恼火。” “陛下所言极是,他捣鼓出的那些小玩意儿如今已经风靡京都,可市面上却很少能买到。为了那些东西,娉婷可是派人跑了好几次镇国侯府,与贞静夫人拉扯了许久,这才攒了些家当。”赵烈应和道。 “皇嫂倒是性情中人。”赵真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下次若是再去,请皇嫂多讨些。皇兄可能不知道,暮岚也很喜欢那些东西,经常在朕的面前念叨呢。” “陛下放心,臣一定将话带到。”赵烈乐呵呵地道。 兄弟两人又东拉西扯了一阵子,直到临近午时方才结束了谈话。 赵烈前脚赶出宫,赵真后脚就把四子赵宸叫进了宫里,吩咐他南下调查沈熠心里提到的几桩案子。 赵宸接过信仔细地看了许久,明白兹事体大,于是郑重地向赵真保证,表示自己一定不会辜负赵真的信任,将所有的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赵真一脸欣慰,告诉赵宸只要不影响朝廷的正常运转,任何官员都可以临时征调。 赵宸委婉地谢绝了,表示自己只需要带着一百私卫和两队禁卫南下,其他人一概不要。 赵真明白赵宸如今是正式建牙开府的亲王了,手底下定然有一些人才,也就没有强求,准了赵宸的要求。 告别赵真后,赵宸去了一趟后宫,拜见了他的母后秦暮岚。此次南下查案,所需的时间一定很长,于情于理,他这个当儿子的都该向自己的亲娘说明一下。 正阳宫中,秦暮岚虽然很不舍得赵宸子奔波劳碌,但她也明白儿子这是为朝廷办事,一旦功成,对于日后的前程也有很大的帮助,因而也就同意了。只是临别在即,她还是有些不舍,于是亲自下厨,给儿子做了些喜欢吃的菜。 离开皇宫后,赵宸直接回了自己的王府,随后召集幕僚,选了一些确实有本事的人,当晚便启程南下了。 就在赵宸离开京都的同一时间,沈熠一行人已经出了云州府的地界,进入了宁远府。 宁远府隶属于江北道,无论是自然还是人文都与江南道各府、县有很大区别,也算得上是不错的旅游地点。若不是沈熠此行有要事处理,他一定会在这里逗留一点日子的。 “小师弟,我们已经进入宁远府的地界了,往前十里便是弥安城,今晚暂且就在那里歇息吧。”玄策提议道。 “嗯,师兄安排就好,我这是头一次出远门,人生地不熟的。”沈熠嘿嘿笑道。 戌时二刻,沈熠等人进入了弥安城,住进了当地最大的客栈东阳客栈。 车夫刘三跟着客栈的侍者到后院去安置马车了,沈熠等人则在小二的引领下来到了三楼的天字号客房,自行洗漱去了。 尽管这个时节的天气已经转凉了,但毕竟赶了两天的路,众人也确实需要好好沐浴一下了。 洗漱过后,沈熠等人都懒得动,索性让小二将饭菜直接送到了房里。 当天晚上,沈熠又一次做梦了。 或许是玄策已经提前给他透露了消息,这一次的梦里,沈熠显得颇为平静,只是随着那个疑似澹台明月的身影四处飘荡,顺便认识了一些奇怪的动、植物。 一觉醒来,沈熠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分不清昨晚的梦究竟是现实的映照还是他想象的具现。都说“庄生晓梦迷蝴蝶”,此时的他竟也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想象了。 “夫君,想什么呢,这么专注。”洗漱完毕的赵云溪注意到沈熠正睁着眼睛发呆,有些好奇地问道。 沈熠回过神来,裹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昨晚做了个梦,梦醒后突然想不起来是什么内容了。” 赵云溪笑了笑,又隔着被子拥抱了一下沈熠,安慰道:“夫君,既然想不起来,那就不要想了。反正都是梦,当不得真的。” “也是,是我着了魔了。”沈熠回应了一个笑容,随即起床更衣。 简单地洗漱过后,沈熠等人退了客房,在街上吃了顿早饭,边走边购买了一些食材,又补给了两桶清水,随后便离开了弥安城。他们的时间比较紧张,实在不适合耽搁太久。 按照目前的行程来算,沈熠一行要在宁远府境内走上六天才能进入通化府,再走上三天才能进入三合县,之后就要在玄策的带领下穿过三道阵法,才能正式抵达道宗总坛。 江北道远不如江南道那般繁华,一路走来,沈熠只觉得颇为萧条,或许是还没有进入重点府、县吧。好在他的马车里准备了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一路上倒也没觉得有那么难熬。 就这样走了三天,沈熠一行人来到了宁远府府城清江城,当晚便在城中的隆宁客栈里住下了。 由于这次回道宗总坛是轻车简行,没有带护卫和禁卫,因此,沈熠并没有选择在馆驿休息,而是每到一处地方便选择当地最好的客栈休息。 美美地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晨照样补给了食材和清水,沈熠一行继续出发。 或许是在马车里待得太闷了,沈熠今天决定骑马前行。 由于有了上次的教训,沈熠这次并没有急着上马,而是趴在火焰驹的耳朵边上,耐心地道:“小火儿,今天可不能像上次那样撒蹄子疯跑啊,否则我就让你去拉车,听懂了没?” “小火儿”是沈熠给火焰驹取的名字,因为他觉得火焰驹有灵性,不同于普通的马,不能用类似于“那匹马”一类的没有感情的称呼。 火焰驹像是“生气”般地打了一个响鼻,不想与沈熠说话。它可是天生的战马,怎么能拉车呢。 沈熠嘿嘿一笑,随即翻身上马,拍了拍火焰驹的脖颈,刚要喊“出发”时,身后传来了赵云溪的声音:“夫君……” 沈熠回过头来,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小九,有什么事吗?” 赵云溪的目光在火焰驹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小声道:“夫君,我也要骑马。” “啊?”沈熠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道,“你刚才说什么?” 赵云溪跳下马车,走到火焰驹身旁,仰起头道:“夫君,我说‘我也要骑马’。坐在车里太闷了,我想出来透透气。” 沈熠有些犹豫,试探性地问道:“小九,你之前骑过马吗?小火儿还很年轻,脾气可能有些怪,万一犯起浑来……” 火焰驹像是听明白了沈熠在说它的坏话,后蹄子刨了好些土,愤愤地向后一扬,像是在表达不满。 “你这小东西,说你两句你还不乐意了是吧,脾气这么大吗?”沈熠又从火焰驹的脖颈上拔了几根鬃毛,同样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夫君,我之前没有骑过马,今天想试试。”赵云溪低着头,声音弱弱的,像是害怕沈熠拒绝她。 见状,沈熠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他既不想让小娇妻失落,又担心火焰驹伤害到小娇妻。 正在沈熠举棋不定时,玄奇不笑着走了过来,摸了摸火焰驹的脑袋,宽慰道:“小师弟,你就让弟妹骑吧,火焰驹还是很乖的。我下山的时候就骑着它,知也算道它的脾性,它不会胡来的。再说了,我也准备骑一会儿马,有我在旁边看着,弟妹不会有事的。” 火焰驹亲昵地蹭了蹭玄奇,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它对玄奇刚才那番话的认可。 见玄奇都这样说了,沈熠也不好再说什么,从火焰驹的背上跳了下来,小心地将赵云溪扶了上去,又叮嘱了她好些骑马时的注意事项。 赵云溪仔细地听着,时不时点头以示回应。最终,在沈熠千叮咛万嘱咐之下,她信心慢慢地握紧了火焰驹的缰绳,低声喝了一声,火焰驹平稳地迈出了第一步。 由于要配合马车的前进速度,即便是骑马,速度也没有太快。 见赵云溪初次骑马便如此熟练,又见火焰驹如此温和地配合着赵云溪,沈熠一颗悬起来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看着火焰驹如此乖巧的样子,沈熠一时间有些吃醋,撇撇嘴道:“想不到这小东西还有两副面孔,气死我了。” 埋怨完毕,沈熠回到了马车上,一边继续前行,一边关注着赵云溪和火焰驹的实际情况,生怕出了岔子。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赵云溪终于忍受不住马背上的颠簸,重新回到了马车上。 “怎么样,骑马的感觉如何?”沈熠一边厚着脸皮替赵云溪按摩翘臀,一边好奇地问道。 赵云溪红着脸,低声道:“感觉还是挺自由的,也很放松,就是太颠簸了,不舒服。” 闻言,沈熠手底下的动作不禁轻柔了许多,轻笑道:“骑马就是这样,也幸好今天的速度比较慢,若是小火儿像上次那样,你怕是要被它丢下来。” 夫妻俩躲在马车里腻歪了一阵,觉得有些疲倦,相拥着陷入了沉睡,再次醒来时已经午时三刻了。 芸儿和文竹早已准备好了午饭,就等着沈熠和赵云溪醒来时吃饭呢。 用过午饭,众人休息了一个时辰,也让拉车的马得到了喘息。 养好精神后,众人再次出发。这一次,赵云溪再没有吵着要骑马了,而是乖乖地躺在马车里。该吃的苦已经吃了,该体验的自由也体验了,现在的她只想好好享受躺平生,而沈熠依旧选择骑马。 为了赵云溪的安全着想,火焰驹上午时始终保持着慢行,这样很难让它的身心得到最大程度的放松。作为天生的战马,它最想要的便是尽情驰骋,而不是像普通的马那样性子温平地走着。 第328章 抵达道宗 为了能早些回到道宗总坛,沈熠一行人半路上尽可能地加快了行程。因此,他们提前了半天时间,于十一月初一中午来到了通化府三合县。 众人在三合县休息了两个时辰,吃饱喝足后,这才在玄策的带领下朝着“那座山”而去。 临近山脚时,玄策让玄硕先行一步,回山向大师兄玄策报信。而他则与玄奇陪着沈熠等人在后面慢慢走。 来到道宗总坛外的第一道阵法,即幻阵前时,玄策让车夫刘三停了下来。 “小师弟,前面就是幻阵了,路上不太好走,只能骑马或是步行。因此,我建议你先将马车留在前面的院子里。当然,我会让门下弟子帮你照看着,绝不会有什么意外。”玄策提议道。 沈熠顺着玄策的目光看去,果然发现不远处有一座略显简陋的院子。 “三师兄,那里是什么地方?”沈熠指着那所院子,好奇地问道。 “那是我们道宗专门修建的用于停放马车、安置马匹的地方。”玄策解释道,“你也知道,江湖中人每隔几年便会上山‘问道’。这一路上山高水长,他们或多或少地会用到一些坐骑和车辆,那里就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 闻言,沈熠甚感无语。别人上山找麻烦,道宗反倒为他们准备了专门的院子,人还怪好的呢。但吐槽归吐槽,他还是答应了玄策的提议,将除了火焰驹以外的的马和马车全部留在了院子里。 在玄策的带领下,众人轻易地通过了幻阵,来到了毒阵前。 为了尽可能地减少伤亡,毒阵外围布置了好些擅长医术的道宗弟子,以便外人误闯进毒阵后还有活命的机会。 见到玄策等人出现,带队的道宗弟子笑着迎了上来,寒暄道:“玄策师叔,好久不见了,身体近来可好?” “原来是清远师侄啊,这个月轮到你们巡山了?”玄策笑着回应道。 “是啊,玄策师叔。”道号为“清远”的小道士苦着脸道,“原本这个月不会轮到我的,可我上个月犯了错,师父让我下山来受罚的。” “你这小子,每个月都犯错,也不知道玄明师姐看中了你哪点。”玄策挖苦道。 清远刚要说话,玄奇冷着脸走上前来,不满地道:“三师兄,你哪来那么多的话,赶紧上山吧。” 玄策尴尬地“哦”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似是已经习惯了这种被师妹训斥的生活。 “见过玄奇师叔。”清远恭敬地施了一礼。不知为何,他每次见到玄奇,腿肚子老是抖不停,就连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小了。 玄奇淡淡地“嗯”了一声,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吩咐道,“换岗的时候告诉玄明师姐一声,就说我此次下山找到了一对宝贝,想跟她炫耀炫耀。” “是,师叔。”清远急忙应道。 “行了,把避毒丹拿来,我们要上山了。”玄奇抖了抖衣袖道。 清远乖巧地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只玉瓶,恭敬地递给玄奇。 玄奇没有多话,将避毒丹分给了芸儿等人,唯独少了沈熠和赵云溪。 见其他人都有得吃,沈熠不解地问道:“八师姐,我和小九的呢?” 玄奇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你和弟妹的身上带着我专门炼制的避毒丹,用不着这种东西,太掉价了。” 众人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待避毒丹的药效发挥后,这才乖乖地跟在玄奇身后,继续朝着总坛走去。 路上,玄奇解释道:“毒阵里面的毒虫、毒草和毒障每个月都会改变,除了巡山弟子随身配备的避毒丹外,只有我专门炼制的避毒丹才有效。但炼制那种避毒丹需要很多的时间和材料,一般人也不会有。” “多谢八师姐。”沈熠与赵云溪不约而同地道。说罢,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 见状,玄策酸溜溜地道:“小师弟,这就是你说的那种‘心有灵犀’是吗?” “三师兄真有文化。”沈熠贱兮兮地“称赞”了一句。 “多谢小师弟夸奖。”玄策也真是个实诚人,丝毫没听出沈熠话里的调侃之意。 众人有说有笑地穿过了毒阵,来到了剑阵前。 与前面两阵不同的是,剑阵外围充满了肃杀之意。尤其是那些巡山弟子,无不神色严肃,仔细地观察着周围。 或许是感应到了凛冽的杀意,火焰驹显得有些焦躁,不停地走动着。 玄策刚要上前介绍,却见正前方出现了三道身影,为首的大师兄玄彻,身后是二师兄玄苍和七师弟玄硕。 巡山弟子见到玄彻出现,齐齐施了一礼道:“见过掌门师伯。” 玄彻笑意盈盈地回了一礼,径直朝着沈熠走来。 “小师弟,好久不见,近来还好吗?”玄彻热情地问候道。 沈熠也很久没有见过玄彻了,一时间有些激动,向前走了两步,微笑道:“大师兄,小弟一切都好。倒是你,听八师姐说,你回山后遇到了不小的麻烦,身体如今可恢复了?” “放心吧,小师弟,我没什么大碍的,早就恢复了。”玄彻肉眼可见地的开心,握着沈熠的手,语气中满是愉悦。 “见过大师兄!”赵云溪迎上前来,福了一礼道。 “弟妹,你也上山了,好啊,好啊。”玄彻回了一礼,看向沈熠的眼神也多了些欣赏。他虽然没有参与沈熠与赵云溪的婚礼,但却知道赵云溪的身份。 几人正寒暄时,玄苍笑着走了过来,看向沈熠道:“小师弟好。” 沈熠并不认识玄苍,不自觉地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玄彻。 玄彻朗声大笑,介绍道:“小师弟,他是你的二师兄玄苍,怪我没提前跟你介绍。” 得知玄苍的真实身份后,沈熠急忙施礼道:“见过二师兄。小弟刚才多有失礼,还请二师兄见谅。” 玄苍还了一礼,轻笑道:“小师弟太客气了。旁边这位便是弟妹吧,与小师弟可真般配啊。” 赵云溪坦然自若地与玄苍打了个招呼,丝毫没有疏离之感。这些人既然是沈熠的师兄,那便也是她的师兄。 玄苍早已从玄彻的口中听说过赵云溪的真实身份,此刻见她毫无印象中皇家公主的那种架子,不禁感到非常欣慰。 “弟妹,初次见面,贫道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听说三师弟他们在你生辰时都送了你礼物,贫道自然也不能例外。这个小玩意儿是贫道无聊时做的,你看看可还喜欢。”玄苍将手里的木盒子递给沈熠,示意他转交给赵云溪。 赵云溪从沈熠的手里接过木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只木刻的凤凰。 “小师弟,你试试触摸这只凤凰的翅膀。”玄苍引导着沈熠操作。 沈熠虽然不明白玄苍这话的深意,但还是摸了一下凤凰的翅膀。 与此同时,木刻凤凰像是活了一般,翅膀上下扇动,隐隐带有风声。 “好神奇。”赵云溪惊喜地道。她虽然已经嫁作人妇,但实际年龄也不过十八岁,放在沈熠的前世,可是刚上大学的青春年华。因此,这种小玩意儿对她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 “小师弟,你再摸摸凤凰的头试试。”玄苍再次引导。 沈熠果然摸了一下凤凰的头,只听得一道清脆黄鹂鸣叫声从盒子中传了出来。 这一次轮到沈熠惊讶了,他也忍不住摸了一下凤凰的脑袋,只听得盒子中传出了一道杜鹃的叫声。 “欸,声音变了。二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儿,太神奇了吧。”沈熠的眼神中满是惊讶与欣喜。 “小师弟,这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罢了,没什么神奇的。”玄苍回答得漫不经心。 “二师弟,你就不要谦虚了。放眼道宗乃至整个江湖,谁不知道你‘机关圣手’的大名?”玄彻微笑道。 “大师兄过誉了。”玄苍摆了摆手,继续对赵云溪道,“小师弟,你再试试摸摸凤凰的爪子。” 沈熠继续照着玄苍的话做,却见盒子中的凤凰动了起来,直到被盒子拦住方才停下。 “这也太厉害了吧。”沈熠内心的震撼无以复加。这只木刻凤凰简直比他前世时玩的现代玩具还神奇,甚至可以说是独领风骚。一时间,他甚至想拜玄苍为师,潜心学习这机关术了。 “都是奇淫巧技罢了,没什么厉害的。”玄策依旧很谦虚,但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了一抹自豪的神色。 赵云溪明显很喜欢这个礼物,但她与玄苍初次见面,实在不好意思接受,只得回绝道:“二师兄,这件礼物太贵重了,我实在不敢收……” “弟妹太客气了。”玄苍打断了赵云溪接下来的话,“这是贫道送你的见面礼,也是补给你的生辰礼。与其他师弟师妹们的礼物比起来,贫道这件礼物只能用来消遣,没什么实在用处,弟妹安心收下便是。” “小九,二师兄都这么说了,你就收下吧。”沈熠也劝道,“这么神奇的礼物,世上怕是很难觅得。等以后有了孩子,也可以用来逗孩子,你说是不是?” 赵云溪俏脸一红,低声道:“夫君,你又说胡话了。” 就在小夫妻俩当着众人的面卿卿我我时,玄策已经主动地将芸儿等人介绍给玄苍,尤其是姜姝。 当得知姜姝是无忧师太的弟子时,玄苍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喜色,很是欣慰地道:“果然是有缘,姜师妹,贫道有礼了!” 姜姝急忙还礼,有些紧张地道:“见过玄苍师兄。师兄,不知我师父近来可好?” “姜师妹放心,师叔一切都好。”玄苍解释道,“不过,师叔这段时间正在闭关,恐怕你一时间见不到她。” 姜姝不禁有些失落,但随即笑道:“无妨,只要师父身体康健,我晚点儿时间去拜见她老人家也是可以的。” 见众人都已经见过面了,玄彻心情大好,笑道:“小师弟、弟妹,我们先上山吧。你们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想来已经很累了。” “好,那小弟就听大师兄的。”沈熠也没有与玄彻客气,转身招呼芸儿等人跟紧了。 在玄彻的亲自带领下,众人毫无阻拦地穿过了剑阵,来到了“那座山”的山脚下。 放眼望去,只见面前的巨石山龙飞凤舞地书着“道宗”两个大字。而在这两个字中间,镌刻着代表道宗弟子身份的三件物品。 第一件物品是一本名为“道经”的书。 《道经》是道宗的创派祖师留下的着作,记录了他得道的过程和羽化前的感悟,是每位道宗弟子入门时必读的。 第二件物品是一柄剑。 剑是道宗弟子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必备之物。每一位道宗弟子自入门开始便要修习剑术,风雨无阻。 第三件物品是拂尘。 拂尘是道宗核心弟子才有资格持有的,代表的身份和地位。 通常情况下,除了掌门外,只有各脉的当家人才有资格持有拂尘。 越过巨石便是连绵而曲折的山路,每一级阶梯都是用大小不一的石头铺成的,倒有种随心所欲的感觉。 顺着山路往上,每隔四百九十级台阶便有一座小亭子,方便上山之人休息。 沈熠瘫坐在石凳上,望着看不见终点的山路感慨道:“大师兄,祖师爷也真是的,把家安置在这么高的地方,小弟想拜谒他一面,简直要了命。” 玄彻笑了笑,认真地解释道:“祖师爷羽化前说过一句话,大意是说,人生的每一步都是修行,每越过一个台阶,就能看到不同于以往的风景。小师弟,你现在看这山路崎岖绵长,可你有没有想过,当你走到山顶,往山脚下看时,心里会是何种感受呢?” 沈熠没有说话。此时的他虽然感到非常疲累,但也不得不承认,玄彻刚才的话让他有了更多关于人生的感悟。他以后要走的路,就像这连绵而曲折的山路一般,在没有到达终点前,无论抱怨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第329章 龙门金顶 休息了一刻钟后,沈熠等人继续朝着山顶走去。 道宗总坛所在的“那座山”的山顶被称作“龙门金顶”,这里修建了三座大殿,居中的大殿供奉着道宗所信奉的东极青华大帝的神位,左侧大殿供奉着道宗创派祖师道乾及历代掌门的灵位,右侧大殿供奉着其他羽化的道宗弟子的牌位。 龙门金顶是道宗举行祭祀仪式、召集弟子集会等重大事件的场所。 从名义上来讲,沈熠是道宗掌门一脉的弟子。因此,他抵达道宗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以道宗弟子的身份祭拜东极青华大帝、道乾祖师和历代掌门。 顺着山路一级级往上,沈熠的身体依然觉得疲累,但内心却没有一开始的埋怨之意。 再次休息的间隙,沈熠好奇地问道:“大师兄,这山路这么长,你先前是怎么那么快就到山脚下接我们的?” 玄彻甩了甩拂尘,微笑道:“小师弟,我的轻功还是很不错的。” 沈熠嘴角一抽,呵呵笑道:“大师兄,我就多余问这一句。” 玄彻面色平静,看向赵云溪等人道:“弟妹,若是你们不想上山,我便让八师妹带你们先去天柱峰休息,小师弟一人陪我上山即可。” 赵云溪沉吟片刻,下定决心道:“大师兄,我还是陪夫君一起上山吧,让他们先去休息。” 文竹刚要开口,沈熠却抢先道:“小九,我们已经赶了好久的路了,你还是和芸儿他们先去休息吧,就不要陪我跑这一趟了。我等下还有些事要去办,也不能陪着你。” “夫君……”赵云溪还想说些什么,沈熠却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乖,听话,去休息吧!” 听到沈熠这么说,赵云溪也就不再多说了,默默地点了点头。 见赵云溪同意了,沈熠冲着玄奇笑了笑,抱拳道:“八师姐,有劳你了。” “不必客气!”玄奇点了点头,对玄彻道,“大师兄,那我先走了,马上就回来。” 玄彻“嗯”了一声,转身朝着山顶走去。 见状,沈熠也站起身来,冲着赵云溪等人摆了摆手,亦步亦趋地跟在玄彻身后。 一个时辰后,沈熠终于看到了龙门金顶的模样,心里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小师弟,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着你步行上山吗?”玄彻突然问道。 沈熠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听到玄彻的问题后,他短暂地愣了一下,打趣道:“大师兄莫非是为了消遣我?” 玄彻没好气地瞪了沈熠一眼,解释道:“三师弟应该跟你说过你有机会习武的事了吧。我这次带你步行上山,就是想测验一下你的身体素质。你应该知道,成为武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能不能坚持修习可是非常关键的因素。” 听到这话,沈熠说不激动那自然是假的,但他还是有些不确信,试探性地问道:“大师兄,我真的有机会习武吗?” 玄彻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沉声道:“理论上是有机会的,只要炼制出白玉补脉丹让你服下,再配合道宗的内息修行之法帮你打通奇经八脉,一切就都有可能。” 沈熠沉默了片刻,他此前已经从玄策口中得知炼制白玉补脉丹所需的材料,岂能不知道这有多么艰难,故而只道是玄彻安慰他的话,但为了不让玄彻看出来,他还是微笑道:“那就辛苦大师兄了。” “小师弟客气了。说起来,这都是我们道宗欠你的……”玄彻的语气中满是不忍。 “大师兄,我们还是先上山吧。前面便是龙门金顶了吧,好壮观啊。”沈熠生硬地转换了话题。时至今日,他仍然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无念道人当年对宿主所做的事,即使他这次上山就是奔着这件事来的。 玄彻自然明白沈熠的心思,也就不再多言,默默地带领沈熠前往龙门金顶。 一炷香的时间后,两人来到了一处断崖前,而龙门金顶正在断崖对面。 “大师兄,没有路了。”沈熠伸出身子看了一眼脚下的悬崖,默默地后退了两步。 “小师弟莫要担心。”玄彻一脸淡然,说着便走到一旁的巨石前,晃了晃插在巨石上的石剑。 只听得一阵轰隆声响起,随即从两边的断崖中间伸展出了一架木拱桥。 “小师弟,走吧。”玄彻率先踏上木拱桥,泰然自若地朝着断崖对面走去。时有山风吹过,带起他的道袍晃动。 沈熠紧跟在玄彻身后,问道:“大师兄,这也是二师兄的手笔吗?” “是啊,这里的木拱桥每隔一个月便会进行一次检修,全都是由二师弟负责的。”玄彻解释道,“其实,我们道宗弟子很少有人会用到这架桥,通常都是借助旁边那两条铁链过去的,这也算是日常修行的一部分。” 沈熠暗自啧了声,追问道:“大师兄,那你平时应该是靠轻功飞过去的吧?” 玄彻应了一声,继续向前走着,反正这也没什么值得否认的。 通过木拱桥,沈熠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龙门金顶。 整个龙门金顶的建筑呈现为简易的四合院形式,沈熠跟在玄彻身后进入大门,依次祭拜过东极青华大帝、道乾祖师及历代掌门,最后停留在祭拜其他道宗弟子的大殿前。 “大师兄,这是……”沈熠看向大殿门口的那个小亭子里面的无字灵位,似是意识到了什么。 玄彻的脸色有些复杂,犹豫了许久后解释道:“这是无念师叔的灵位。由于当年的事,他的遗体没有上山,灵位也不能入殿祭拜,只能安置在此处。” 说这些的时候,玄彻偷偷观察着沈熠的神情变化,像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令玄彻失望的是,沈熠全程表现得极为冷静,似是没听见他的话一般。 沉默地祭拜完其他羽化的道宗弟子的灵位后,沈熠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大门,看不出有任何情绪。 玄彻默默地跟在沈熠身后,同样一言不发。 其余的师兄师姐们这时也陆续出现在龙门金顶,笑着与沈熠打招呼,除了四师兄玄封和九师兄玄铮。 “大师兄,四师兄呢?”沈熠侧过身子,好奇地问道。 “四师弟下山寻找硫磺草去了。”玄彻解释道,“还有九师弟,回老家借天香水去了。” 沈熠这才意识到现场的的师兄师姐缺了两位,不禁心下一酸。他知道硫磺草和天香水是炼制白玉补脉丹必不可少的药材,因而对这两位师兄也多了一些感激。 “小师弟,我们先回天柱峰休息吧。”玄彻提议道,“我稍后还有一件事要处理,等事情办完了,我再来找你。” 沈熠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说实在的,道宗于他而言也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他自然不会拒绝玄彻的提议。 前往天柱峰的路上,玄策主动地为沈熠介绍起来道宗的具体势力。 道宗的势力共分为“五脉、七峰、一金顶、一后山”。 “五脉”即领导道宗的掌门一脉、负责护卫道宗总坛及向外扩张的武道一脉、精研医术与毒术的医道一脉、负责宣扬道宗理念、吸纳弟子的弘道一脉以及镇守创派祖师及历代掌门遗蜕的护道一脉。 “七峰”即天柱峰、三神峰、碧云峰、雁回峰、紫霞峰、会仙峰、月华峰。 其中,天柱峰是掌门一派的弟子生活的地方。 由于掌门一脉的弟子数量向来有限,且“政治地位”独立,故而单独占据一峰。 三神峰与碧云峰是武道一脉弟子生活的地方。 武道一脉的弟子数量最为庞大,且男女比例基本相当。因此,三神峰便成了男弟子生活的地方,碧云峰则成了女弟子生活的地方。 雁回峰与紫霞峰是医道一脉的弟子生活的地方。 医道一脉的弟子数量仅次于掌门一脉的弟子,且医术与毒术两支素来喜欢比试,两边可谓是“势成水火”。因此,雁回峰便属于精研医术的弟子生活的地方,紫霞峰则成了精研毒术的弟子生活的地方。 会仙峰与月华峰是弘道一脉的弟子生活的地方,前者属于男弟子,后者属于女弟子。 “一金顶”即龙门金顶,是道宗弟子进行祭祀、集会的场所,算是精神象征。 “一后山”即实际意义上的“那座山”,也是护道一脉的弟子生活的地方。 创派祖师道乾在这里悟道,后来骑青狼出山,创立了道宗;创派祖师及历代掌门的遗蜕及遗物安置在这里,每逢下元节,道宗总坛的所有弟子都要进入后山祭拜。因此,这里便理所应当地成了道宗的圣地,而护道一脉的弟子更是一等一的高手,甚至包括一些师公辈的高手,算是道宗最强大的战力。 一行人回到天柱峰后,芸儿笑着迎了上来,开心地对沈熠道:“少爷,这里好好玩,那边还养着一群鸡和鹅呢。” “是吗,那确实挺有意思的。”沈熠挤出一个笑容,问道,“乖丫头,你们都安顿好了吗,我们可是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呢。” “少爷放心吧,一切都安顿好了。玄奇道长分给了我们好几间屋子,连被褥都是全新的。”芸儿喜气洋洋地道。 沈熠心里一暖,知道这定然是几位师兄师姐特意安排的。他很想向他们道声谢,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这时,赵云溪笑着从对面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与几位师兄师姐见了礼。此时的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显得更加明艳动人。 “夫君,你回来了啊。”赵云溪走到沈熠跟前,毫无顾忌地挽住他的胳膊。 “嗯,回来了。你刚刚沐浴了吗,怎么不把头发擦干呢,小心着凉了。”沈熠注意到赵云溪的发丝还滴着水,有些担心地道。 赵云溪浅浅一笑,低声道:“我想快些见你嘛。” 见状,几位师兄师姐只当是没听见赵云溪的话,纷纷表示要先回房,不愿意看两人当众秀恩爱。 “小师弟,我们戌时吃晚饭,到时候我来叫你。你先和弟妹回房洗漱一下,好好休息休息,我也回去了。”玄策虽然也有点酸,但还是认真地安排道。 “好,有劳三师兄了。”沈熠点了点头,与几位师兄师姐道了别,牵着赵云溪的手回了他们俩所住的房间。 芸儿已经准备好了热水,沈熠一进房间,她便拿出了干净的换洗衣服,伺候自家少爷沐浴更衣。 洗漱完毕,沈熠直奔床上,搂着赵云溪的小蛮腰,美美地补了一个觉。连着赶了两天半的路,他也确实有些乏了。 就在沈熠呼呼大睡的时候,几位师兄师姐却悄悄地聚到了一起,商量着如何为他们的小师弟接风洗尘,以后何时正式祭拜祖师爷和师父。 玄彻要处理道宗的事,暂时没有回天柱峰,按说理当由玄苍主持此事。但玄苍与沈熠初次见面,也不知道这位小师弟的性格禀性,于是将这些事又交给了相较而言最熟悉小师弟的玄策。 玄策情知躲不过,也就没有拒绝,果断地应了下来。 众人商量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有了大概的想法,剩下的只要让玄彻同意就好。 睡觉的时间总是短暂的,一转眼便到了酉时六刻。 赵云溪早就已经起床了,此时正在饭堂里与玄鹭、玄蕴、玄奇三位师姐聊天呢;但沈熠却刚刚醒来不久,此时正坐在床上发呆,只听得门外传来了玄策的声音:“小师弟,你醒了没有,收拾收拾吃饭了。” “好的,三师兄,我马上来。”沈熠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这才下了床,穿好了衣服。 出了房间,只见玄彻、玄苍、玄策、玄硕四位师兄正聚在一起,笑吟吟地等着他呢。 “四位师兄,实在抱歉,小弟贪睡了些,让你们久等了。”沈熠有些不好意思,急忙道歉。 “小师弟莫要客气,我们也是刚刚到这里。”玄彻微笑道,“走吧,我们去吃饭吧,弟妹已经和几位师妹过去了。” “师兄们请。”沈熠客套了一句,随即跟在四位师兄身后,朝着饭堂而去。 第330章 道宗玄更 天柱峰虽然是一座山峰,但却被人为地划出了好几块区域。除了休息的房间外,还有做饭的厨房、吃饭的饭堂、解手的茅房、养殖家禽的围栏以及种植庄稼和蔬菜的土地等。 众人来到饭堂,只见几名年轻的道宗弟子已经将饭菜端上了桌。 这几名弟子是从其他几峰抽调来的,平日里除了帮忙做饭外,还要负责喂养家禽、侍弄土地等。当然,作为回报,玄彻等人会教他们一些赖以傍身的技艺,而不是单纯的压迫。 “掌门师伯,众位师叔,几位客人,饭菜已经准备好了。”一名弟子走上前来,恭敬地施礼道。 “辛苦你们了。”玄彻点了点头,指着沈熠介绍道,“清黎师侄,这位是你们的玄更师叔,他是我的小师弟,昨天刚上山。” “见过玄更师叔。”名为“清黎”的小弟子向沈熠施了一礼,其余几名弟子也紧跟着向沈熠打招呼。 两世为人的沈熠头一次被人称作“师叔”,这让他很不习惯,但还是硬着头皮应下了。他有些紧张地回了一礼,磕磕绊绊地道:“你……你们好。” 玄策似是察觉到了沈熠的窘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师弟,放松点儿,这种日子还很长呢。” 沈熠挤出一抹笑容,呵呵道:“三师兄,先吃饭吧。” 在道宗吃的第一顿饭虽然只有八道菜,且基本都是素菜,但好在味道还可以,且菜量比较大,沈熠倒也吃得比较尽兴。 用过晚饭,众人又围在一起闲聊了片刻。 期间,玄彻试探性地道:“小师弟,若是你不介意,我们明天先去祭拜诸位师叔可以吗?” 沈熠顿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他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好好处理宿主与道宗之间的恩怨,那就必须先接受自己这个道宗掌门一脉的弟子的身份。 见沈熠没有意见,玄彻表现得非常高兴。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现在终于有机会得偿所愿了。 “那好,小师弟,那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早辰时三刻,我带你去拜访几位师叔。”玄彻乐呵呵地道。 沈熠“嗯”了一声,随后与几位师兄师姐又闲聊了一阵子,这才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或许是因为来到了道宗总坛,沈熠这晚做的梦非常清晰。 在梦里,沈熠看到了一个如同原始人一般的女子。只见她骑着一匹毛发洁白如玉的狼,从一处迷雾中走了出来。 这女子身形消瘦,皮肤呈现古铜色,身上裹着几块脏兮兮的兽皮;头发披散,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充满野性的眼睛;手臂虽然比较瘦,但青筋暴起,该有的肌肉一处也不少;右手手腕上绑着一条红丝带,依稀可见刀疤;一双小腿外露,除了被树枝和荆棘划伤的伤痕外,还有被野兽咬过的痕迹;双脚上用藤条绑着两块如同猪耳朵一般大小的兽皮,堪堪住脚底板。 “你是澹台明月吗?”沈熠正视着面前的女子,双腿虽然发软,但还是认真地问道。 那女子歪了歪脑袋,眼神中满是迷茫,吱吱呀呀了半天,可却蹦不出一个字来。 沈熠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问道:“你还活着是不是?” 这一次,那女子像是听懂了沈熠的话,伸着双手比划了半天,但却没有表达清楚她的意思。 沈熠轻叹一声,微笑道:“我会来找你的,到时候,我带你下山,送你回家。” 那女子迷茫地看着沈熠,皱着眉头沉默了片刻,随后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 见状,沈熠急忙开口:“别走,我还有话问你。”说着便要上前去追,可那白狼却忽地张开了血盆大口,声音响彻山林。 沈熠不禁“啊”了一声,发自内心的惊慌使得他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那女子头也不回,拍了拍身下的白狼,转身回了迷雾。 梦到这里就断了,沈熠也惊醒了过来。 “夫君,你做噩梦了是吗?”赵云溪温柔而关切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沈熠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这才注意到房间里已经掌起了灯,而赵云溪不知什么时候就醒了,此时正披着衣服坐在床前,一张俏脸上写满了担忧。 “小九,你怎么起来了,现在什么时辰了?”沈熠用被子裹住赵云溪,轻轻地握着她那有些冰凉的双手。 “卯时刚过吧。”赵云溪也有些不肯定,因而随便说了个时间。 沈熠却没有太在意,默默地点了点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九,我刚才没有说什么胡话吧?” 赵云溪脸色一僵,眼神中闪过一抹愠色,但还是摇了摇头。她原本很想问问夫君“澹台明月”是谁,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半个时辰前,赵云溪便被沈熠说梦话的声音惊醒了。 一开始,沈熠还只是梦呓,偶尔说出了一两个比较清晰的字。但渐渐地,他却像是在和什么人对话一般,说话的语气也有了明显的起伏波动。 赵云溪摸下了床,掌起了灯,又拿来一条毛巾替沈熠擦着额间的细汗。 就在这时,赵云溪从沈熠的口中听到了“澹台明月”这个明显是女儿家的名字,不由得有些吃醋。她很想一脚将自己的夫君踹下床去,但在看见沈熠额间的细汗,听到沈熠说梦话时紧张而小心的语气时,她还是心软了。 “小九,时间还早,我们再睡会儿吧。”沈熠将头埋在赵云溪的颈窝,含糊不清地道。 “好。”赵云溪深吸了一口气,静静地躺在沈熠身边。 很快,两人再次陷入了沉睡。 辰时整,沈熠在芸儿的轻唤下起了床,仔细地沐浴后,换上了玄彻送来的道袍。今天的他是以道宗弟子的身份去拜见他的师叔们的,因此,在服饰上需要做出改变。 “小九,我今天要跟着大师兄去拜见师叔们,可能要聊很多事,你就和芸儿她们留在这里,或是四处去转转吧。”沈熠替赵云溪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秀发,轻声道,“你可能听说过我当年被一位道长带离京都长达三年的事,我这次回山,就是为了处理因为当年那件事而引发的其他事情的。这些事事关道宗的名声,而我又是道宗弟子,因此……” “我明白的,夫君,你放心吧。”赵云溪温婉地笑了笑,握了握沈熠的手,浅笑道,“夫君,等你妥善处理完那些事后,可以跟我说说当年的事吗?在来道宗的这一路上,我经常能察觉到你的心情很复杂。我们是夫妻,彼此之间不应该有隐瞒的,是不是?” 沈熠沉默不语,像是在做心理斗争。许久之后,他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走了啊。” 赵云溪没有再说什么,温婉地将沈熠送出门外,只见玄彻等师兄师姐已经等在门口了。 几位师兄师姐也都换上了新的道袍,看得出来,他们对于今天的事很是看重。 “小师弟,准备好了吗?”玄彻率先问道。 “嗯,准备好了。大师兄,我们这就走吧。”沈熠深呼吸了一口,笑着回答道。 玄彻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姜姝道:“姜师妹,不介意的话,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无忧师叔的弟子。” 姜姝看了一眼沈熠,像是在征求自家少爷的意见。 “姝儿,大师兄都这么说了,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沈熠给出了他的答案。 “奴婢听少爷的。”姜姝低眉顺眼地道。自从跟在沈熠身边开始,她还是头一次表现得这么拘谨。 “弟妹,我们今天可能回来得比较晚,你若是无聊,可以到处去转转。只要不进后山,其他地方可以随意游览。”玄彻提议道,“饭堂有两名女弟子,若是有需要,你可以让他们带路。” “多谢大师兄。”赵云溪笑着应了一声,目送沈熠等人离开了天柱峰。 路上,玄彻仔细地向沈熠介绍了几位师叔的身份。他们都是沈熠的师父,即道宗前任掌门无执真人的同门师弟师妹,分别是二师叔无定道长、三师叔无念道人、四师叔无怜道长、五师叔无尘道长、六师叔无思道长、七师叔无止道长、八师叔无忧道长。 其中,无定道长和无尘道长属于武道一脉,无念道人、无怜道长和无忧道长属于弘道一脉,无思道长和无止道长属于医道一脉。 由于无念道人当年做了错事,因此,在他去世后,他的称号一直是“道人”,与普通的道宗弟子没有区别。 而自道宗第二代掌门继位以来,道宗“五脉七峰”的弟子便有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掌门一脉的弟子需要与掌门一起生活在天柱峰,直到掌门卸任或是羽化后,这些弟子才能按照自己的需求,分别前往武道一脉、医道一脉和弘道一脉收徒传艺,并生活在三神峰、碧云峰、雁回峰、紫霞峰、会仙峰、月华峰六峰。 在此期间,掌门会按照需要,亲自收徒传艺。这些亲传弟子平时生活在龙门金顶,在掌门卸任或是羽化后搬回天柱峰生活,直到下一任掌门继位方才前往其他各峰。 举个例子,在玄彻接任道宗掌门后,他就需要与玄苍等师弟师妹一起生活在天柱峰,而他的亲传弟子则生活在龙门金顶。一旦他卸任掌门或是羽化,玄苍等师弟师妹便要按需求前往武道一脉、医道一脉和弘道一脉收徒传艺,并且在其他六峰生活,而他的亲传弟子则会搬回天柱峰生活。 玄彻带领沈熠来的第一个地方便是离天柱峰最近的紫霞峰,这里是医道一脉中精研毒术的弟子生活的地方,负责人是无思道长。 无思道长在毒术方面的造诣堪称“当世江湖第一人”,玄奇如今在毒术方面的本事就是跟他学的。 玄彻在昨晚便向几位师叔说了沈熠上门拜见的事,因此,当沈熠等人来到紫霞峰山脚下时,两名“清”字辈的小弟子早已经等在这里了。 “弟子清风(清明)见过掌门师伯及各位师叔。”两名小弟子齐齐施礼道。 “两位师侄免礼,是无思师叔让你们来的吗?”玄彻语气温和地道。 “回掌门师伯,正是师公派我们两人在此等候的。”清风解释道,“原本师公是想让我们的师父来迎接掌门师伯和各位师叔的,但师公昨晚新研制出了一种毒,正在与师父和玄应、玄心等四位师叔一起测试毒性呢,这才派弟子前来迎接。” “原来如此,那便前面带路吧。”玄彻甩了甩拂尘,颇有种世外高人的风范。 顺着山路往上,途中经过了一处瀑布,这才来到了紫霞峰众弟子生活的地方。 “小师弟,待会儿你跟着我叫人便好,不必紧张。”玄彻注意到沈熠的神色有些不太自然,出声安慰道。 “好,谢谢大师兄。”沈熠报以感激的一笑。 玄彻也笑了笑,随即沉声喊道:“六师叔,弟子玄彻,率师弟师妹们前来拜见。” 数息之后,西边竹楼二层居中的一间房间中传出了一道声音:“知道了,我们马上下来。对了,玄奇师侄来了吗?” “六师叔,玄奇在此。”玄奇向前一步,恭敬地道。 “玄奇师侄,你来得正好,快上来帮忙。”无思道长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声音中有些急切。 玄奇抱歉地看了一眼沈熠,想说些什么,沈熠却微微一笑,淡然道:“八师姐,听六师叔这口气,事情多半很棘手,你还是赶紧上去吧,我无妨的。” 玄奇点了点头,随后施展轻身功夫,两个跳跃便飞上了竹楼。 “小师弟,六师叔痴迷毒术,如今又到了测试新毒的关键时期,你莫要有什么想法,我们先坐下等吧。”玄彻一脸歉意地道。他本来是带沈熠来拜见长辈的,不成想连人都没见过就被晾在了这里,真怕这位小师弟心里有什么不满。 “大师兄言重了。”沈熠微微一笑,坦然地坐在玄彻旁边。 第331章 拜见师叔 一刻钟后,西边竹楼的房门终于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群人。 听到开门声,沈熠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只见为首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想来应该就是六师叔无思道长了吧。他的身后跟着玄奇和四名中年道长,都是沈熠没有见过的陌生面孔。而在这六人身后,又跟着两名年轻的小道童。 两人的手里各自捧着一只盒子,走起路来小心翼翼的。 数息之后,众人便下了主楼,来到沈熠等人面前。 玄彻率先起身,拱手道:“见过六师叔,四位师弟好。” 无思道长微微颔首,回礼道:“玄彻师侄客气了。” 四名中年道长,单手施礼齐声道:“见过掌门师兄。” 两名小道童手捧盒子,躬身道:“弟子见过掌门师伯。” 寒暄结束,玄彻这才将沈熠介绍给无思道长:“六师叔,此乃家师的关门弟子,道号‘玄更’。” 无思道长看了一眼沈熠,好奇地道:“玄彻师侄,你上次说的那个人就是他吧?” 玄彻点了点头,眼神中有着说不清的情愫。 沈熠整理了一下衣冠,上前施礼道:“弟子玄更,见过六师叔。” 无思道长扶起沈熠,顺手按住了沈熠的脉搏,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果然是断脉之人。”无思道长肃然道,“玄更师侄,你这种症状有多久了?” 沈熠茫然地看着玄彻,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玄彻接收到了沈熠的求援,急忙接过话茬道:“六师叔,小师弟此次回山,要在山上待上一段时间,这些事情还是过两天再说吧。弟子今天带他来,主要是为了让他认识一下几位师叔,并熟悉一下山上的情况。” 无思道长似是也察觉到了自己刚才的问题太过贸然,于是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从身后的一名小道童手里拿过一只盒子,郑重地交给沈熠,微笑道:“玄更师侄,初次见面,师叔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这盒子中是一颗避毒丹,比玄奇师侄送你的那颗要好上一些。你且不要嫌弃,安心收下吧。” 沈熠也没有客套,恭敬地道了声谢,随后将避毒丹收了起来。他知道这是无思道长认可他这个道宗弟子的表现,也明白这是一个前辈对他的一番心意,故而就大大方方地接受了。 “六师叔,您要是这么说,我可就要跟您掰扯两句了。”玄奇一脸不满,仿佛下一秒就要与无思道长斗法一样。 无思道长刚才说他的避毒丹要比玄奇的好,这番话狠狠地刺激到了玄奇。诚然,她在毒术方面的经验确实还不如六师叔,但在炼制解毒丹方面,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玄奇师侄,不是师叔我夸口,这颗避毒丹可是我花费了七七四十九天才炼制出来的,用的药材也都是全新的,就凭这一点,你拿什么跟我斗?”无思道长一脸嘚瑟。 “我……”玄奇刚要反驳,玄彻急忙接过话茬,将姜姝介绍给无思道长。 “原来是无忧师妹的弟子,相见便是有缘,这另一粒避毒丹就送你了。”无思道长笑意盈盈,完全无视了气得满脸通红的玄奇。 姜姝紧张又不安地接过避毒丹,向无思道长道了声谢。 无思道长摆了摆手,又将目光移到沈熠身上,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一般,一脸严肃地道:“玄更师侄,既然你是无执师兄的关门弟子,那便与我的亲传弟子没什么区别。放心,你的断脉之症,我一定会给你治好的。” “多谢六师叔。”沈熠急忙谢道。他与无思道长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位师叔对他的善意。 随后,玄彻将四位中年道长依次介绍给沈熠。 这四位道长都是无思道长的亲传弟子,入门的时间比沈熠要早一些,因而便理所当然的成了沈熠的师兄。 一番客套后,沈熠又在紫霞峰上转了转,与其他几位师兄认识了一下,这才告别了无思道长,朝着隔壁的雁回峰而去。 雁回峰是道宗医道一脉中精研医术的弟子们生活的地方,负责人是沈熠的七师叔无止道长。 早在玄彻下山,住在镇国侯府的梧桐院中时,沈熠便已经从他的口中大致了解过这位七师叔的生平,此时终于要正式见面了,沈熠却不免生出了一丝慌张。 上山的路上,玄彻再次提醒道:“小师弟,等下见到七师叔后,若是他的态度不太友善,你且莫要生气。” 沈熠笑了笑,保证道:“大师兄放心,我以前说过的话现在依然有效,绝不会食言的。” 玄彻点了点头,又跟沈熠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无止道长的相关事迹。 沈熠仔仔细细地听着,偶尔还会就自己感兴趣的一些事情进行提问,力求了解得事无巨细。 “对了,大师兄好,刚才八师姐和六师叔为了一颗避毒丹差点儿吵起来了,不会有事吧?”沈熠有些担心。 玄彻没有说话,转身看了一眼玄奇,示意当事人为沈熠解惑。 玄奇笑了笑,对沈熠道:“小师弟,你有所不知,六师叔与我的关系非常亲近,更像是父女一般。实不相瞒,我这一身的医术和毒术都是六师叔传授的,就连当初送你的那粒避毒丹,一开始也是六师叔教我炼制的。因此,你不必担心我们之间会有什么矛盾。 再说了,就算我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只要我找来几种毒物送给六师叔研究,他老人家就会忘掉一切不愉快,更谈不上跟我闹别扭了。” 沈熠自嘲地笑了笑,随口应了句“那就好”。说起来,他还真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了。 就在几人闲聊之间,他们便已经登上了雁回峰。 山上的小道童见到玄彻等人出现,规规矩矩地上前打了招呼,随后将他们请进房里,送上来一壶药酒。 刚要出门时,玄彻突然问道:“清水师侄,你师公可在峰上?” “回掌门师伯,师公在峰后的药田里忙碌,暂时不在此处。”名叫“清水”的小道童恭敬地道。 “原来如此,那你先去吧。”玄彻摆了摆手,径直倒了一杯药酒,与几位师弟师妹品尝了起来。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眼看快午时了,沈熠有些坐不住了,对玄彻道:“大师兄,我们难道要在这里干坐着吗?既然山不就我们,那我们就去就山吧,你意下如何?” 玄彻略一沉吟,随即点了点头,叫来了小道童清水,让他带着自己这一行人去找无止道长。 清水没有多说话,道了声“掌门师伯请”便侧过身子在前面引路。 来到无止道长所在的药田时,只见北边的那块田地中蹲着一个穿着脏兮兮的老道士,旁边的几块田地中则或站或蹲着好几名年轻道士。 “小师弟,那位便是七师叔。”玄彻指了指那名蹲在地里的老道士,微笑着介绍道,“你别看七师叔穿着上邋里邋遢的,但他医术却是一等一的。” 沈熠仔细地瞧了瞧这位七师叔,实在没看出他的身上有丝毫“医术高手”的风范,反倒是觉得他与自己前世时的父亲有些相似。 “七师叔,弟子玄彻,带师弟师妹们前来拜见。”玄彻微一提气,朗声道。 田地中的无止道长一不抬头,而不转身,只是默默地应了声“知道了”,然后便没了下文。 一刻钟后,无止道长站起身来,离开了田地,朝着沈熠等人而来。 众人互相打过招呼,又寒暄了几句。 无止道长全程淡然,显得对一切都极其不在意。 玄彻见局面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将话题引到沈熠的“断脉之症”上。 沈熠自幼被无念道人破坏了经脉,又由于失血过多而伤了元气,好在无止道长擅长医术,又在玄彻的央求下翻遍了道宗自上古时候便留下来的医书,终于找到了白玉补脉丹这种奇药。 无止道长板着脸,认真地替沈熠切了脉,转头对玄彻道:“他这个情况,至少有十年了吧?” 玄彻默默地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不忍和歉疚。 无止道长顿了顿,沉声道:“我虽然不知道他当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我毕竟是个医者,一定会尽心竭力地医治他的,这一点你大可以宽心。” 玄彻伸手感激,施礼道:“多谢七师叔。至于小师弟当年遭遇的事,再过几天,弟子一定会向诸位师叔说明其中缘由。” “你是掌门,该怎么做,你心里有数便好,我不会干涉。”无止道长叹了口气,看向沈熠道,“你跟我来,我有话与你说。” 沈熠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无止道长,来到了东边竹楼三层的一个房间。 无止道长全程沉默着没有说话,从对面的药架子上取下了一只云纹白玉小瓶,递给沈熠道:“这里面有七粒养脉丹,你且拿去服用。你的经脉受损严重,需要先善加温养,等过段时间,我将药材收集齐了,再为你炼制白玉补脉丹,你意下如何?” 沈熠一个劲儿地道谢称是,没有半点儿反对的意思。 “好了,你先下去吧,我稍后就来。”无止道长好像还有些事要办,直接打发沈熠离开了。 下了竹楼,沈熠突然有些恍惚,不知道他的师兄和师叔为他所做的这些究竟有没有意义。 玄彻迎了上来,看在发呆中的沈熠,好奇地道:“小师弟,在想什么呢?” 沈熠挤出一个笑容,摇摇头道:“没什么。大师兄,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已经午时了,我们先在雁回峰用饭,下午再去拜见其他几位师叔吧。”玄彻微笑着提出了建议。 沈熠道了声“好”,跟着玄彻前往雁回峰的饭堂用饭。 吃到一半,无止道长出现在饭堂,径直走向沈熠所在的那桌,很自然地端起一碗米饭,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沈熠有些拘谨地往玄彻身边靠了靠,气氛一时间也有些尴尬。 无止道长旁若无人,吃了三大碗米饭后,一句话也没有说便离开了饭堂。 沈熠长舒了一口气,刚放松下来,便听得玄彻打趣道:“小师弟,你怎么了,七师叔有那么吓人吗?” 沈熠偷偷瞄了一眼门口,见无止道长没有回来的意思,这才压低声音道:“大师兄,你之前不是说,像我这种身份的人,七师叔不会待见我的吗,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七师叔不仅赠了我药,而且还跟我坐在一起吃饭,不会有其他问题吗?” 玄彻一时语结,顿了顿道:“谁知道呢,或许七师叔就是欣赏你呢。”、 沈熠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冷战,三两下便扒完了碗里的饭,说了一声“我吃好了,师兄慢用”便离开了饭堂,坐在外面的台阶上晒太阳。 吃过饭后,玄彻带着沈熠再次找到了无止道长。 “七师叔,小师弟说想向您请教一下有关粮食增产增收的事,不知您现在方便吗?”玄彻笑呵呵地道。 无止道长此时正蹲在地里,仔细地观察着地里新长出来的嫩芽。听到玄彻的话后,他一脸狐疑地抬起头来看了沈熠一眼,眼神中写满了不信。 见状,玄彻推了推沈熠,低声道:“小师弟,你之前在京都的时候,不是说想跟七师叔探讨一下有关粮食增产增收的事嘛,现在机会就摆在面前,你怎么就犹豫了呢?” 沈熠深呼吸了一口气,又为自己壮了壮胆,这才走到无止道长面前,施礼道:“七师叔,弟子打扰了。” 无止道长站起身来,脸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漠然道:“你想聊什么?” “啊?”沈熠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没想到与无止道长的谈话能有这么顺利,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一时间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儿。 无止道长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沈熠,冷着脸道:“你不是想聊吗,怎么又不说话了?” 沈熠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了,尴尬地笑了笑,便将自己想促进粮食增产增收的事说了一遍。 第332章 无止道长 无止道长认真地听着沈熠的描述,听完之后,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既出身公侯世家,想来定是衣食无忧,怎么会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沈熠还没有摸准无止道长的性格,苦笑一声道:“七师叔,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无止道长仿佛也来了兴致,挑了挑眉毛道:“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若说真话,那我自然是想让全天下的百姓免受饥荒;若说假话,那我自然是想让我在朝野落下一个爱国爱民的好名声。不过,七师叔,你更相信哪一个?”沈熠将皮球踢了回去。 无止道长没有说话,盯着沈熠的眼睛看了许久,这才挤出一个奇怪的笑容道:“你很特别。” “七师叔说笑了,弟子不过是这众生中的一粒尘埃,哪有什么特别之处。”沈熠回答得很低调。 无止道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叫两名小道童拿来两把竹椅,示意沈熠坐下说话。 “多谢七师叔。”沈熠也不客气,道了声谢便坐了下来。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十数息之后,无止道长率先开口:“一开始,我其实并不喜欢你,因为你是世家子弟,而我的家人正是毁于世家。这些事,玄彻那小子应该跟你透过气了吧?” 沈熠没有隐瞒,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再问你,你这次回山,应该是为了解决当年的事吧?”无止道长的语气突然严肃了起来。 沈熠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压力,但他却没有感到恐慌,而是反问道:“七师叔,我能说你这是明知故问吗?” 无止道长笑了笑,眼神中充满了对沈熠的欣赏,自顾自地道:“上次‘问道’时,玄彻从京都赶了回来,跟我说了一些有关你的事。 坦白来讲,对于他当掌门的事,我是极其赞成的,因而便对你产生了好奇。 玄彻说你是大师兄的关门弟子,可我这个当师叔的却基本上没有见过你。直到你下山前夕,我才知道山上还有一个你。 我虽然不知道你与我们道宗之间有何恩怨,但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因此,我更想早些见到你。 你师公当初羽化得太过突然,掌门之位也在旦夕之间发生了变更。再加上我那二师兄至今还没有进山,龙门金顶上也没有个供奉之处,我便猜想,你们之间定然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玄彻上次回山后,一个劲儿地在我面前说你的事,将你夸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世家子弟。到了最后,他又隐晦地问我;‘若是一个人幼时伤了经脉,导致一生无法习武,可有解决之法?’ 那时候,我便知道他说的是你的事,于是便追问起你与二师兄之间的恩怨。但他只是摇头,并坚决表示这些事情只有等你亲自上山并且征得你同意后才会公之于众。 听到他那么说,我便知道你与道宗之间的恩怨绝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因此,我一直在等你回山。” 闻言,沈熠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直到身后的玄彻等人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时,他这才幽幽开口:“七师叔,让您久等了。” 无止道长欣慰地笑了笑,很是亲昵地拍了拍沈熠的肩膀,正色道:“无论你准备如何处理当年的恩怨,道宗上下都不会有任何干涉。这一点,我可以跟你保证。” 沈熠也很配合地笑了笑,随即将话题引到粮食的增产增收方面。而作为一个脑海中携带了电子书库的男人,他对于这方面的了解远胜于无止道长。尤其是有关杂交水稻方面的知识,更是将极大的吸引了这位七师叔的兴致。 玄彻见无止道长与沈熠两人相谈甚欢,丝毫没有他预想的那般针尖对麦芒,不禁放松了许多,转身吩咐其他的师弟师妹先去休息,不必守在这里。 众人自然也看出了无止道长与沈熠之间的这场交谈绝不会那么快结束,于是纷纷离开了现场,也算是给这两人留出了畅所欲言的空间。 “玄更师侄,你说的那个‘水稻杂交技术’真的有那么神奇吗?”无止道长仍旧有些不敢相信沈熠的描述,再次追问道。 “七师叔,弟子的话都是真的,只不过这项技术需要数十年如一日的潜心研究。弟子虽然明白这其中的原理,但您也知道,弟子不是一个耐得住性子的人,实在无法专心研究这些。因此……”沈熠表现得有些犹豫,却实实在在地引起了无止道长的关注。 无止道长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期期艾艾地表达了自己愿意替沈熠研究杂交水稻的愿望,只希望沈熠能够将相关的原理和实验要求告诉他。 第333章 共同话题 沈熠早在京都时便在打无止道长的主意,此刻听到七师叔自荐,一颗心激动地快要蹦出嗓子眼儿了,但面上还是假装出一副为难的神色,不好意思地道:“七师叔,这样会不会浪费您的时间啊?” 无止道长神色肃然,郑重地道:“玄更师侄,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若是这杂交水稻真的能够让普天之下的人免受饥饿的困扰,我便是拼上这条老命,也会将这种水稻研究出来。” 得到无止道长十分肯定的答复后,沈熠当即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冠,躬身施礼道:“七师叔圣人胸怀,弟子感佩莫名。您放心,弟子会尽快将有关杂交水稻的知识写出来交给您,好让您能早些进行研究。” 无止道长也有些激动,站起来回了一礼,郑重地保证道:“师侄放心,老夫绝对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坐回原位,开始了下一个话题。 无止道长本就是道宗医术最好的人,而沈熠的脑海中又有着许多医术方面的知识,再加上他曾经在济世堂做过两场外科手术。因此,当两人的话题突然间转到医术方面时,一场长达两个时辰的交流又开始了。 玄彻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小师弟竟然与七师叔之间有这么多的共同话题,而且相谈甚欢,一时间不禁有些唏嘘。眼看暮色已然降临,该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他这才出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好歹你也是一派掌门,就不知道聊点其他的吗?”无止道长神色不悦,很明显不满意玄彻的行为。 玄彻也有些无奈,其他的师弟师妹眼见沈熠与无止道长聊得不亦乐乎,知道今天肯定无法拜见其他的师叔了,于是早在一个时辰之前便离开了雁回峰,回了天柱峰休息,只留下了身为沈熠的贴身护卫的姜姝。 然而,姜姝与无止道长并不相熟,且远来是客,实在不适合出面。因此,只能由他来做这个没眼力见的人了。 “师叔教训的是,只不过小师弟的身体比较弱,实在不宜饿肚子,还请七师叔理解一下。”玄彻硬着头皮,将沈熠搬了出来。 果然,一听到沈熠,无止道长的语气瞬间变得温柔了许多,捋着小胡子道:“玄彻师侄言之有理,也好,玄更师侄,走吧,我们先去吃饭,等吃完饭之后再聊。” 沈熠很想说一句“要不今天就这样吧”,但见无止道长十分亢奋,到了嘴边的话还是被他咽回去了。 吃过晚饭,无止道长拉着沈熠的胳膊,直接来到了他的房间,就沈熠所说的“外科手术”一事聊了起来,尤其是关于输血的那部分。 沈熠很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不明白自己好端端地干嘛要提起这个。但见无止道长对这些知识十分渴求,他也不好意思寒了老人家的心,毕竟这位七师叔还要为他炼制白玉补脉丹呢。于是,他只好打起精神,将有关输血方面的事细细地说了一遍。 当得知姜姝就是被沈熠输血后才成功救回来时,无止道长的脸上写满了激动,立马叫来了姜姝,想跟她仔细聊聊输血后的感受。 第334章 返回天柱峰 姜姝有些拘谨地回答着无止道长的问题,时不时投给沈熠一个求助的眼神,想让自家少爷帮自己接过话茬。 沈熠已经和无止道长聊了一个下午了,实在是口干舌燥,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个机会让他缓缓,哪还能自投罗网。因此,他老神在在地端坐在一旁,像一个老干部一样悠然地喝着水,完全忽视了姜姝的求助信号。 好在姜姝只是被救的人,对于输血方面的事了解得有限,没聊多久便解脱了。于是,沈熠再次被无止道长抓了壮丁。 随着夜色渐深,玄彻终于还是再次打断了无止道长与沈熠的交谈,硬着头皮表示要带沈熠回天柱峰休息。 无止道长当然不愿意,称雁回峰也有空闲的房间,完全够沈熠休息,没必要跑回天柱峰。 玄彻好说歹说,甚至连沈熠的身体情况都搬出来了,可仍不见无止道长松口,无奈之下只能放弃。 见状,沈熠只得开口:“七师叔,今天与您老人家相谈甚欢,弟子也很舍不得就这样与您分别。遗憾的是,弟子此次回山是带着妻子一起的。我们成亲不久,她又是头一次来到陌生的地方。若是弟子晚上不陪着她,她很有可能会做噩梦。因此……” 听到沈熠这么说,无止道长即使再不情愿,也不好再挽留了。于是决定亲自送沈熠离开雁回峰,一路上又趁机聊了许多,直到下了山方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玄更师侄,明天一定要来哦,老夫在山上等着你。”无止道长一步三回头,唠唠叨叨地叮嘱着沈熠。 沈熠很想说自己明天还要去拜见其他师叔,实在没时间再与无止道长攀扯,但思虑再三,他还是应了下来。反正明天的时间也是由玄彻安排的,就算这位健谈的七师叔要秋后算账,他的手里还有个背锅侠可以供出去。 返回天柱峰的路上,沈熠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说实话,今天应对无止道长的连番交谈,实在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玄彻也觉得有些奇怪,在他的预想中,无止道长应该不会与出身侯府的沈熠相处得那么愉快的。可现实却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这实在是令他有些想不明白。 犹豫再三,玄彻终于还是没有忍住,蹙着眉头道:“小师弟,七师叔今天好像很有表达的欲望啊。” 沈熠侧过头看了一眼玄彻,嘻嘻笑道:“大师兄,你其实是想说,七师叔对待我这个世家弟子的态度与你想象的很不一样吧?” 玄彻“嗯”了一声,反正这种事也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沈熠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一番纠结后,他低声道:“大师兄,七师叔应该已经知道了师父当时留在信里的事。” 玄彻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什么”,片刻后意识到沈熠说的是有关无念道人的事,当即愣在原地,神色复杂地道:“小师弟,这是七师叔亲口跟你说的?” 沈熠摇了摇头,语气苦涩地道:“不是,是我从他的话里推测出来的。其实也不能说是推测,毕竟他猜得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玄彻陷入了沉默,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有关无念道人当年对沈熠所做的事,他实在不想当着这位小师弟的面再提一次。但他也知道这件事是躲不过去的,毕竟小师弟这次回山,主要的目的就是处理当年的事。 “小师弟,你是怎么想的?”玄彻有些尴尬地问道。 沈熠双手一摊,双肩一耸,表示自己暂时也不知道,只好走一步是一步了。不管怎么说,他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原本的沈熠,实在无法轻易地替受了那么多苦的宿主做出最终的决定。 玄彻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换了个话题道:“小师弟,明早我们还是按原本的计划先去会仙峰和月华峰拜见四师叔和八师叔吧。不过,八师叔可能还没有出关,我们多半见不到。” 第335章 月华峰 闻言,沈熠看了一眼姜姝,轻笑道:“无妨,就当是散心了。没有记错的话,八师叔可是姝儿的授业恩师,想必姝儿也很想去月华峰的。” 玄彻点了点头,应和道:“说的也是,姜师妹与八师叔分别多年,八师叔一定很想念她的。” 回到天柱峰,沈熠与玄彻道过别后,便径直回了房间。 此时虽然已是深夜,但赵云溪与芸儿、文竹却仍旧没有休息。三人围坐在一起,一边玩着扑克牌,一遍看向门口。 见到沈熠回来,赵云溪放下手里的牌,关切地道:“夫君,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吃过饭了吗?” “在雁回峰七师叔那里吃过了。”沈熠笑着回应道,“七师叔实在健谈,我与他多聊了一阵子,没注意时间到。倒是你们,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休息?” “少夫人牵挂少爷,怎么也不肯休息,奴婢和文竹妹妹劝了好几次也没有用。”芸儿一遍替沈熠宽衣,一边打趣道。 沈熠心中一暖,紧握着赵云溪的手,心疼地道:“辛苦你了,明天我会早些回来的。对了,刚才回来时大师兄跟我说,等我拜见完几位师叔后,道宗会为我这个掌门一脉的弟子举行一个正式的入门仪式,到时候想把你介绍给几位师叔,不知你愿不愿意?” 赵云溪眉头微扬,兴奋地道:“当然愿意了。夫君,我原本还打算与你说这件事呢。” “你愿意就好。”沈熠宠溺地摸了摸赵云溪的脑袋,柔声道,“好了,时间不早了,别玩了。我先去洗漱一下,马上就回来。” 赵云溪“嗯”了一声,让文竹将扑克牌收了起来,而她则径直进了内室。 夫妻俩躺在床上,彼此分享了各自今天经历的事。也不知谁先顶不住如潮水一般袭来的困意,总之,等他们再次睁眼时,天色已然大亮了。 洗漱完毕,吃过早饭,沈熠与赵云溪等人道了别,带着姜姝,跟着二师兄玄苍等人,首先朝着月华峰而去。 路上,沈熠注意到玄彻没在,好奇地问道:“二师兄,大师兄呢?” 玄苍乐呵呵地笑了笑,这才解释道:“大师兄去龙门金顶了。三天后要为你举行入门仪式,涉及的大小事项非常繁杂,大师兄放心不下,亲自去安排一些细节了。” “真是有劳大师兄了。”沈熠有些感动地道。他虽然早就知道玄彻对他的态度很亲近,但却没想到,这位大师兄竟然在这种小事上也要亲力亲为。 玄苍和善地笑了笑, 边走边道:“小师弟不必这么客气,这都是应该的。你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如今师父不在,大师兄自然要承担该尽的责任。” 沈熠感激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默默地跟在玄苍等人身后,直奔月华峰而来。 由于玄彻已经提前将沈熠拜见无忧道长的拜帖送上了月华峰,但无忧道长正在闭关,无法现身,因此,月华峰的暂代峰主清素道人一大早便在山脚下接待沈熠等人。 清素道人是无忧道长的首席大弟子,故而按辈分来说,包括沈熠在内的玄苍等人都是她的师叔。 见到玄苍出现,清素道人急忙迎上前来,与众人寒暄。 第336章 天机阁 当得知沈熠的身份后,清素道人当即恭敬地施了一礼。 这一幕令沈熠有些不自在。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清素道人的年纪还长他几岁,如今却要称他为“小师叔”。 又是一番寒暄后,沈熠终于有机会将姜姝介绍给清素道人。 听闻姜姝是无忧道长的亲传弟子,清素道人的脸上瞬间多了一丝喜悦的神色。 由于月华峰上都是女弟子,而这些人大多都是无忧道长精挑细选出来的,因而在数量上显得比较薄弱。如今多了姜姝这样一个同门师妹,清素道人自然是喜出望外的。 沈熠带着姜姝,随着清素道人来到月华峰顶,在无忧道长闭关的房门外施了一礼,算是他这个当师侄的对师叔的一番心意。 姜姝毕竟是无忧道长的亲传弟子,因此,她对于恩师的态度远胜于沈熠这个师侄。 大礼参拜过后,姜姝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选择留在原地,低声讲述起了她这些年的经历,并表达了她对恩师的思念之情。 沈熠多少也能理解姜姝的心情,故而让她在月华峰上多待一段时间;再加上清素道人有心与这个小师妹多聊一会儿,因此,当沈熠跟随玄苍前往会仙峰拜见四师叔无怜道长时,姜姝并没有随行。 会仙峰是道宗弘道一脉男弟子聚集的地方,由峰主无怜道长管理。 在一名名唤“清启”的小道童的带领下,沈熠等人来到了一处七层木塔前。 看着面前的木塔,沈熠的心中充满了好奇,压低声音问道:“二师兄,这里是……” 玄苍也知道沈熠对道宗的了解比较少,于是微笑着介绍道:“小师弟,这里是天机阁,无论事关庙堂还是江湖,这里都能查到相关的信息。” 闻言,沈熠顿时想起了玄策曾跟他提起过天机阁的事,不由自主地点点头道:“原来这里就是天机阁啊。我之前听三师兄说起过前朝时的玄珠堂与那些隐世门派的消息,貌似都与这里有关。” “小师弟说得不错。”玄苍附和道,“四师叔是我们道宗弘道一脉的传人,除了向天下弘扬我们道宗的教义,吸纳优秀的弟子外,还要负责搜集、分析及整理天下大事。 正如你刚才提到的玄珠堂与隐世门派,这些势力发生的事情都在天机阁的职责范围之内。毫不夸张地说,道宗如今能够在江湖上有这么大的声望和地位,天机阁可在背后提供了不小的助力。 除此之外,会仙峰的弟子数量可是我们道宗‘五脉’中仅次于武道一脉的。 你既出身朝堂,想必多少也能明白,一方势力若是想长存于世,除了强大的武力外,还要对天下大势及相关消息有所了解,这样才能及时做出各种合理的或进攻、或防守的措施。 在我们道宗,武道一脉的弟子数量最多,从根本上保证了道统的延续。而天机阁则负责各方情报的搜集、分析与整理,门下弟子更是涉及五国的朝堂与江湖,这也是道宗要在各地建立分坛的原因。 小师弟,为兄这样解释,你应该能明白天机阁的重要性了吧?” 第337章 无怜道长 沈熠点了点头,一脸向往地低声呢喃道:“若是我也有这样一个情报调查组织就好了。” 玄苍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暗道这位小师弟还真是敢想敢说。天机阁自成立至今已有八百余年,期间不知耗费了多少代先辈的努力,这才有了如今的辉煌。可小师弟一张口就想要这样一个组织,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此时的沈熠仍处于幻想中,自然不会知道玄苍的内心吐槽。等他回过神来时,只见几位师兄师姐正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 “怎……怎么了?”沈熠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很是尴尬地问道。 “小师弟,你刚才在想什么,表情那么猥琐。”与沈熠关系十分亲密的玄策毫不掩饰地道,脸上还带着一丝鄙夷。 沈熠干咳了两声,随后应付道:“没什么,只是一时走神了。对了,二师兄,我们不是要去拜见四师叔吗,赶紧走吧。” “小师弟,莫要着急。”玄苍表现得十分淡定,幽幽地道,“清启师侄刚才已经说过了,四师叔今天上午还有一些刚收到的情报需要整理归档,我们就暂时在这里等等他老人家吧。” 听到玄苍这么说,沈熠哪还能说个“不”字,乖乖地应了一声“是”,便安心地等着无怜道长从天机阁出来。 午时初刻,一名白胡子道长脚步轻快地从天机阁的大门中走了出来,径直走向玄苍等人。 沈熠虽然与这位老道长是初次见面,但直觉告诉让他,此人定然是集会仙峰的峰主、天机阁的阁主以及他的四师叔这三个身份于一体的无怜道长。 果然,当玄苍见到这位老道长时,当即整理衣冠,笑着迎上前去,恭敬地道:“弟子玄苍,见过四师叔。” 无怜道长慈爱地笑了笑,伸手扶了一下玄苍,温声道:“玄苍师侄,半月不见,你的内息似是又雄浑了一些。” “都是四师叔指点得好。”玄苍一脸谦虚,随机将沈熠介绍给无怜道长,“四师叔,他便是师父的关门弟子玄更。” 沈熠也不犹豫,立即上前施礼,顺着玄苍的话道:“弟子玄更,见过四师叔。” 无怜道长上下打量了一番沈熠,有些不解地道:“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内息,身体也差了些,大师兄怎么会收你为徒的?” 沈熠苦笑一声,刚想解释时,却见玄苍向他使了个眼色,随后道:“四师叔容禀,掌门师兄说,小师弟当年不慎伤了筋脉,此后一直没能恢复过来,具体的细节,再过几天他会亲自向四师叔解释。” 无怜道长微微点了点头,像是不太在意玄苍的话,看向沈熠道:“玄更师侄,你靠近一些,让我诊诊脉可好?” 沈熠有些困惑,这位四师叔不是弘道一脉的人吗,怎么干起医道一脉的活了。但他也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只是乖巧地走到无怜道长身前,客套道:“有劳四师叔了。” 尽管无怜道长虽然没有遵循诊脉的各项细节,但他还是很快就察觉到了沈熠身上的问题,有些不可思议地道:“玄更师侄,你这经脉……原来你竟是断脉之人,难怪玄封师侄要下山寻找硫磺草,想必就是为你准备的吧。” 沈熠蹙了蹙眉头,好奇地问道:“四师叔,这硫磺草有什么稀奇之处吗?” 第338章 硫磺草 无怜道长似是没看见玄苍的眼神示意,一本正经地介绍道:“玄更师侄,你有所不知,硫磺草可是这世上极其难得极为药材之一,需讲求天时、地利。 此物乃火山喷发后,岩浆所过之地长出的一味草药,具有肉白骨的功效,正是炼制白玉补脉丹的必备药材。 可惜的是,放眼当今天下,只有姜国以东的一处海岛上才有火山,且硫磺草也不像普通药材那么常见,通常数十年才能找到这么一株。 前段时间,天机阁收到消息,由于姜国皇室近水楼台,取得了这味草药,恰好玄彻师侄说他有需要,这才让玄封师侄去姜国求药去了。 当时我还觉得奇怪,现在想来,这味药应该就是为你求的吧。 不过,我好奇的是,你可不是先天的断脉之人,也不知你得罪了什么人,竟落得如今这步田地……” 沈熠苦涩一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话。事到如今,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妥善地解决当年的事,因而更不能随便说出无念道人曾经做下的那种偏执且疯狂的事。 沉默了片刻,沈熠有些担心地问道:“对了,四师叔,不知道我那四师兄此行会不会有危险?不管怎么说,他去姜国求药也是为了我,若是发生什么意外……” 无怜道长坦然一笑,宽慰道:“玄封师侄的本事我了解,不会有什么事的。再说了,他此次去求药也是带了满满的诚意的,又不是强取豪夺,哪能有什么意外。” 沈熠虽然仍旧有些不放心,但也不好当着无怜道长的面说什么,只能附和道:“如此,那便借四师叔吉言了。” 正在这时,一名小道童来请无怜道长用午饭。 无怜道长应了一声,随即带着沈熠一行人来到了会仙峰的饭堂。 或许是忧心玄封,又或许是道宗的饭菜相对简单了些,总之,沈熠这顿饭吃得极少。 用过午饭,沈熠又陪着无怜道长闲聊了一阵子,随后简单地逛了逛会仙峰,与几名素未谋面的旁支师兄打了个招呼,这才告别了众人,回到了天柱峰。毕竟他昨晚刚应答刚应过赵云溪,以后不会那么晚回房了。 天柱峰上,玄彻已经从龙门金顶上回来了,此时正吩咐一名弟子炖野猪肉呢。 身为道宗弟子,他们平日里并不会刻意去吃野猪肉。但若是偶遇了山上的野猪,他们便会将野猪抓起来,送到山下的三合县城,交给专业的屠户宰杀,然后拿回来一半的野猪肉,剩下的一半就留给那些屠户,或食用、或售卖。这些年来,双方已经达成了这种默契,合作得十分愉快。 见到玄彻后,沈熠先是就他亲自安排自己的入门仪式一事表达了感激,随后又问起了玄封此行是否会有危险。与那位四师叔相比,他还是更相信这位大师兄的说辞。 玄彻此时已经猜到了沈熠是从无怜道长的口中得知了玄封下山求药的事,于是也不再有什么隐瞒,认真地介绍了一番玄封此行前的准备工作,最后安慰沈熠放宽心,不必有什么顾虑。 说到最后,众人竟然神奇地聊到了野猪肉身上。 玄彻本就想让沈熠能快速地融入道宗,于是尽可能地将有关道宗的大小事宜都说给沈熠听,前提是沈熠心甘情愿。而截至目前,他并没有发现这位小师弟有什么不情愿的地方。 第339章 三神峰 众人闲聊了一会儿,沈熠主动提出告辞,回了自己的房间。这大好的休闲光阴,他还是更喜欢和自己的小娇妻同处一室。 吃过晚饭,沈熠找来纸笔,给京都和同安县方面分别写了一封信。 在给镇国侯府的信中,沈熠首先表达了作为儿子的他对爹娘的思念之情,随后讲述了他如今尚在道宗,需要待上一段时间才能离开,待事情了结后便会直奔东境寻找大哥,希望爹娘放心。 在给凌亲王府的信中,沈熠则是重点表达了对于赵文秀的思念之情,然后保证自己会在年前返京,陪“未婚妻”一起过年。 在给子爵府的信中,沈熠先是简单地问了一下家里近来的情况,要求暂任大管家的阿福务必操持好家里的事;然后命令暂任沁沂山窑厂总管事的沈德良如实汇报各个窑厂近来的情况,送到江北道通化府三合县馆驿,尤其是钢铁厂和煤矿这两个地方,务必介绍得十分详细。 见状,赵云溪犹豫再三,还是给皇后秦暮岚和睿亲王赵宸各自写了一封信,请求沈熠一并寄到镇国侯府,让婆婆柳含烟代呈宫里。 长这么大以来,赵云溪还是头一次远离京都,再加上她一直牢牢记得母后和四哥这些年来对她的关心和照顾,于情于理,这封信她都得写。 对于小娇妻的请求,沈熠自然不会拒绝,笑着答应了下来,表示明天一早便会请大师兄派人将信送下山。 安排好诸事后,沈熠简单洗漱了一下,熄了房里的烛火,美美地搂着赵云溪入睡了。 翌日辰时,沈熠又一次起了个大早,哈欠连天的他眯着眼睛,任由芸儿替他更衣洗漱。 刚收拾好一切,玄苍像是算准了时间一般出现在沈熠的房门外,带着他前往饭堂吃早饭。 玄彻今天依旧在龙门金鼎忙活,姜姝昨晚留宿在月华峰,至今还没有回来。因此,前往三神峰和碧云峰拜见二师叔无定道长和五师叔无尘道长的人依旧是昨天去拜见四师叔无怜道长的那些人。 三神峰是道宗武道一脉男弟子生活的地方,由于该峰的弟子精研武道,且都是男子,故而阳刚之气十分雄厚。 沈熠等人刚到三神峰山脚下,便有八名手持长剑的弟子迎了上来。 见到玄苍等人后,为首的弟子将剑收了起来,恭敬地施了一礼。 其余七名弟子也依次上前,向身为师叔的玄苍等人见礼。 得知玄苍等人上山的目的后,八名弟子并没有第一时间让路,而是先向山上发出了请示。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八名弟子终于收到了回应,向玄苍等人道了一声“辛苦了”,这才让开了上山的路。 跟在玄苍身后,沈熠一边观赏三神峰的景色,一边感慨道:“二师兄,这三神峰就是不一样。前两天我跟着师兄师姐们去拜见几位师叔时都没有遇到过刚才的情况,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玄苍与沈熠也熟悉了,说起话来也没有刚见面时那么拘谨了。 “小师弟可能还不了解,三神峰之所以如此严密地防守,根本目的是保护祖师爷及历代前辈留下的武功秘籍。”玄苍神色严肃地介绍道,“自从道宗立派以来,留下了不知多少本武功秘籍,这些都是我们道宗弟子一辈子的财富。 大约四百年前,当时的佛宗派出了十二名弟子,借着上山讨教之名,竟然趁机潜入了三神峰,偷走了祖师爷手写的一本剑经。 尽管这本剑经最后还是被找回来了,但经过这种事后,时任掌门觉得脸上无光,自愿卸下掌门之位,发誓将余生都留在三神峰上,保护这些秘籍不受外人窥视。 自那之后,三神峰的防卫便越来越严密了。即便是我们道宗弟子想要上山,也要等到峰主的允准才可以。” 第340章 太和剑 听完玄苍的解释,沈熠终于明白了刚才为什么会被“调查”。好在这些都是例行公事,不是故意针对他。 上山的路并不算长,但沈熠人一行却先后遇到了三道关卡,且一关比一关严密。到了最后一道关卡时,负责“盘问”的人竟然变成了无定道长的亲传弟子,而这也更加突出了三神峰的重要性。 有了山脚下的经历,沈熠并没有丝毫怨言,乐呵呵地接受着一次次的“盘问”。 巳时初,沈熠等人终于成功地登上了三神峰,见到了峰主无定道长。 众人互相见过礼后,无定道长笑呵呵地将一柄散发着苍老气息的古剑交给了沈熠,满眼期望地道:“玄更师侄,此剑乃是我们道宗第十六代掌门的佩剑,名曰‘太和’。贫道今日将它转赠于你,希望你日后若是行走江湖时,能时时刻刻记得道宗。” 沈熠一脸惶恐,急忙转头向玄苍求助。对他而言,这柄宝剑的价值太贵重了,完全不应该由他这样一个连武功都没有,且对道宗没什么贡献的人执掌。 “小师弟,二师叔既然已经决定赠剑于你,你且安心收下便是。再说了,这多半也是大师兄对你的一番心意,你应该不想让二师叔和大师兄心里过意不去吧。”玄苍假装没看见沈熠的眼神,一本正经地道。 见状,沈熠也明白自己若是再坚持不收,定然会驳了无定道长和玄彻的面子,于是恭敬地接过太和剑,并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玄策见沈熠捧着太和剑时有些吃力,于是自告奋勇地替他拿着。 必须承认的是,太和剑确实是一件宝物。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但剑身及剑鞘都如同全新的一般,丝毫看不出岁月侵蚀的痕迹。 带着瞻仰与激动的心情,玄策试探性地拔出了太和剑。 随着一道清脆嘹亮的声音响起,太和剑散发出一道逼人的寒意,甚至还有一些血腥之气。就算是沈熠这种不懂剑的人,也能判断出这是一件稀世珍宝。 “果真是一把好剑。”玄策一脸激动地道。他当初拜师时,虽然也得到了一柄宝剑,但却远远比不上这柄太和剑。 作为道宗情报组织的一份子,玄策自然熟悉道宗第十六代掌门的英雄事迹,也知道太和剑在当时的江湖上有多么大的名声。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和剑竟然还有重现江湖的一天,这岂能不让他兴奋。 玄苍等师兄师姐也一一赏鉴了一番太和剑,最终得出了与玄策相同的结论,而这也从侧面反映出了道宗对于沈熠这个弟子的关心和爱护。 在三神峰用过午饭后,沈熠在几位师兄师姐的陪同下,见识到了道宗武道一脉的剑阵之威,这让他对于道宗的有生力量有了更多的认识。 申时二刻,沈熠等人告别无定道长,朝着碧云峰而去,这是他们今天的最后一站了。 由于碧云峰上都是女弟子,沈熠也没有过多逗留,规规矩矩地见过五师叔无尘道长后便主动提出了告辞。 无尘道长也没有挽留,只是看向沈熠的眼神中多了些莫名的含义。 沈熠自然也察觉到了什么,但无尘道长没有主动开口,他这个初次见面的晚辈自然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只好意兴索然地离开了碧云峰。 第341章 仪式流程 在回天柱峰的路上,沈熠对身旁的玄苍道:“二师兄,不知五师叔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总感觉她刚才像是有话没说完。” 玄苍也没有隐瞒什么,如实回道:“五师叔性子清冷,平日里很少主动与人说话,尤其是近十年来。除此之外,她老人家还擅长卜筮之术,六师妹的卜筮之术就是跟她学的。” 沈熠默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若是二师兄没有骗他,那五师叔刚才应该就是单纯地不想说话,而不是有话却不想说。 众人回到天柱峰时已经戌时了。 饭堂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晚饭,而玄彻和姜姝也都已经回来了,就等着沈熠等人了。 吃过晚饭,玄彻提起了后天的入门仪式的事,嘱咐沈熠明天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同时大概介绍了一下入门仪式的相关流程。 按照道宗的规矩,掌门一脉的弟子在举行入门仪式时,需要进行三个环节。 入门仪式当天,举行仪式的弟子需要身着道袍,在师兄师姐的带领下,由天柱峰步行前往龙门金顶,依次参观三座大殿,随后祭祀创派祖师及其他历代掌门的灵位。 祭祀流程结束后,举行仪式的弟子要依次向“七峰”的峰主见礼,而“七峰”的峰主则要拿出各自的礼物,以表达对该弟子的欢迎和希冀。 见礼环节结束后,举行仪式的弟子要在掌门的带领下前往后山,与护道一脉的弟子见面,并祭拜创派祖师及其他历代掌门的遗蜕,然后选择一件遗物作为入门之礼。 经过这三个环节,该名弟子才算真正成为掌门一脉的弟子,这样才能在日后接掌“五脉、七峰”。 沈熠仔细地听着,眉头却慢慢地挤到了一起。对他而言,后天的入门仪式将是一场硬仗,也不知他这个小身板能不能坚持下来。 夜色渐深,沈熠与几位师兄师姐道了别,带着赵云溪等人回房了。 连着三天拜山,沈熠确实也感到身体有些吃不消了,好在明天还可以休息一天。 洗漱完毕,沈熠坐在桌子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还没来得及喝呢,就听到姜姝在门外道:“少爷,你休息了吗?玄策师兄刚刚送来了一柄剑,说是你的东西。” “剑?”沈熠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姜姝说的应该是太和剑。自打来到圣朝以后,他就从来没有舞枪弄棒过,再加上太和剑先前一直在玄策手里,因而一时间竟然忘了这茬。 沈熠站起身来,打开房门,打了个哈欠道:“姝儿,你知道我不会武功,平日里也用不到这柄剑,暂时就交由你保管吧。你是习武之人,又是我的贴身护卫,说不准哪天就用到它了。” 姜姝想了一下,觉得自家少爷说的倒也有理,于是乖巧地应了一声,追问道:“少爷,不知这柄剑叫什么名字。我瞧它气息古朴,想来不是凡物。” “它叫‘太和剑’。”沈熠介绍道,“此剑原本是一位道宗前辈的佩剑,今天拜访三神峰时,二师叔将它送给了我。行了,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别问这么多了。” 打发走姜姝后,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赵云溪终于沐浴完毕了。 沈熠接过毛巾,仔细地给自己的小娇妻擦干了头发,这才熄了蜡烛,两人相拥而眠。 第342章 入门仪式 很快,时间就来到了沈熠的入门仪式这天。 对于沈熠而言,今天是一个等同于加冠仪式的重要日子。因此,一应细节必须重视起来。 作为伺候沈熠衣食住行的贴身丫鬟,芸儿今天的压力也很大。一大早,她就将沈熠唤了起来,细心地伺候自家少爷沐浴更衣,并梳了一个圆柱形的冠髻。 赵云溪此时也起床了。洗漱过后,她换了件淡雅的衣服,准备陪同沈熠一起参加入门仪式。她是沈熠的结发妻子,而今天是沈熠一生中的重要日子之一,她自然不能错过。 用过早饭,沈熠又让芸儿帮他仔细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端坐在桌子前,静静等着玄彻来叫他。 辰时整,玄彻等师兄师姐准时出现,带着沈熠前往龙门金顶。 尽管沈熠早就走过一遍这条山道了,但由于天色此时尚未大亮,加之山道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霜,因而一路走来,他还是费了不少的力气的。 中途休息时,沈熠看向紧跟在身后的赵云溪,有些心疼地道:“小九,累不累,要不……” 赵云溪摇了摇头,认真地道:“夫君,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就算再累,我也要陪着你。再说了,姜姑娘和兰儿都在我身边,我不会有事的。” 闻言,沈熠也就不再多劝,旁若无人地与赵云溪腻歪了两句,这才继续前往龙门金顶。 巳时初刻,沈熠等人成功登上了龙门金顶。 不同于上次见到的景象,今日的龙门金顶多了些生气。 远远望去,只见各种带有道宗气息的装饰随着晨风缓缓起伏,袅袅的香烟腾空而起,显得庄严与肃穆。 来到大门前,沈熠在玄彻的引导下,恭恭敬敬地朝着正前方的祖师殿施了一礼,这才抬步走进院中。 院子中间摆放着许多香案与桌椅,还有各种祭祀仪式需要用到的东西,一看就是专门为今天的入门仪式准备的。 沈熠环顾四周,只见院中多了些陌生面孔,尤其是站在祖师殿门口的那位手持拂尘的老者,更是引起了他的关注。但他并没有发现各位师叔的身影,于是好奇地问道:“大师兄,师叔他们呢?” “小师弟莫急!今天是你的入门仪式,师叔们需要为你准备入门礼物。等仪式开始了,他们自然就会出现了。”玄彻微笑着解释道,“趁着现在还有空闲,我建议你与弟妹多聊几句。一旦仪式开始,你可就没有时间了。” 沈熠点了点头,感激地看了玄彻一眼,默默退到赵云溪身边,与她闲聊了起来。 巳时三刻,无定道长与其他几位峰主带着各自的亲传弟子出现在院中。 众人互相见过礼后,玄彻冲着祖师殿门口的那位老者点了点头,示意仪式可以开始了。 这位老者是玄彻专门前往后山请来的主持入门仪式的前辈,道号“玉鸿道长”。他是沈熠的师父无执真人的师叔,从辈分上来说,沈熠应该称其为“师叔祖”。 玉鸿道长抖了抖手里的拂尘,来到院子中央,朗声道:“众弟子肃静!吉时已到,入门仪式开始。” 第343章 那座山 由于沈熠早就知道了入门仪式的流程,再加上有专门的弟子引导他进行,因而他表现得非常坦然。 规规矩矩地祭拜过三座大殿后,沈熠在弟子的引导下来到院中,站在无定道长等几位师叔面前。 自从道宗上任掌门无执真人羽化后,无定道长便是上一届掌门一脉的弟子中最有话语权的人。因此,在沈熠今天的入门仪式上,他必须担起相应的责任来。 沈熠整理了一下衣冠,按照入门仪式的流程,依次向诸位师叔请礼问安。 “玄更师侄免礼。”无定道长站起身来,率先将他的礼物递给沈熠。 其他几位师叔也没有藏着掖着,纷纷拿出了他们为沈熠准备的礼物。 沈熠双手接过,恭敬地谢过诸位师叔,这才将这些礼物交给芸儿和姜姝,让她们替他保管着,毕竟入门仪式仪式还没有结束。 龙门金顶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沈熠就要前往后山,正式与道宗护道一脉的弟子见面了。 作为入门仪式的最后一个环节,沈熠心里的压力还是挺大的。不出意外的话,祭拜过创派祖师及其他历代掌门的遗蜕后,他就要就无念道人的事做出最终的决断了。 带着这般心事,沈熠在玄彻等人的陪同下,来到了道宗总坛的后山,即传闻中的“那座山”。 鉴于“那座山”是道宗圣地,除了道宗弟子外,其他人不得擅闯。再加上沈熠也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仪式,担心赵云溪等人在外面等得太久。因此,在离开龙门金顶后,他就让赵云溪等人先行返回天柱峰了。 站在进山的十字路口处,玄彻神情肃穆地整理了一下衣冠,这才上前一步,躬身施礼道:“弟子玄彻,携小师弟玄更,前来拜访诸位前辈!” 数息之后,从山林中传出了一道苍老的声音:“掌门请进山!” 收到回应后,玄彻转头看了一眼沈熠,语气柔和地道:“小师弟,可以前进了。此处是我们道宗的圣地,布置了许多机关,你初来乍到,务必跟紧我的脚步,知道吗?” 听到玄彻的语气如此严肃,沈熠也不敢大意,重重地点了点头。 玄彻没有多说话,转身对无定道长等人道:“诸位师叔,请随弟子一同进山吧。” 无定道长应了一声,吩咐其亲传弟子原地驻守;而其他几位师叔也对各自的亲传弟子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从外面看,“那座山”似乎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但当真正进山后,沈熠才明白自己终究是短见少识了。 此时虽然已经入冬了,但此处的气候却如同暖春一般,着实令沈熠大为吃惊。 仅仅走了百十来步,沈熠就已经见到了许多珍奇的花草,如白玉草、火炬花、天鹅花、蜗牛藤及金嘴蝎尾蕉等。 这些花草似是忘记了时令与节气,不约而同地出现在沈熠面前。 再往前走,沈熠见到了各种各样的动物。除了山林中常见的那些小动物外,他甚至见到了孔雀、穿山甲、山龟等在外面不常见到的动物。 第344章 古老院落 “大师兄,若不是小弟今日目睹了此处的景色,怕是也很难想象‘那座山’究竟有何神秘之处。”沈熠有感而发,“难怪世俗之人一提起道宗圣地,脸上就浮现出无比憧憬的神情。” 玄彻淡然一笑,边走边介绍道:“此地得天地造化,山清水秀,四季如春;又经祖师爷及历代掌门细心操持,这才有了如今的景象。 小师弟,不是师兄夸口,你目前所见的景象不过十之一二,更大的惊喜还在前方呢。 等你走遍此山,见识过所有的景象后,你就会知道什么叫作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既然大师兄都这么说了,那小弟日后定要走上一遭了。”沈熠兴致勃勃,步伐似乎也轻快了许多。 玄彻“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作为沈熠的师兄,见到小师弟有如此“雄心壮志”,他实在不想打击沈熠的积极性。但身为道宗掌门,他清楚地知道此山的危险性。即便是创派祖师,也不敢夸口走遍此山。毕竟这山中还有许多未曾开发的地方,还有许多凶禽猛兽。似沈熠这般没有功夫的人,一旦贸然踏足,后果可想而知。 一个时辰后,玄彻停下了脚步,对着面前那片雾蒙蒙的地方施了一礼,恭敬地道:“请诸位前辈现身!” 话音刚落,面前的雾气突然动了起来。数息之后,一座带着古老气息的院落赫然出现。 沈熠被这神奇的一幕惊呆了,一时间不知怎么表达他的心情。 “小师弟,我们走吧,护道一脉的各位前辈已经在等着你了。”玄彻拍了拍沈熠的肩膀。 “啊,哦,好。”沈熠虽然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了,但人还是有些恍惚。 走到大门前,沈熠抬眼就看到了门楣上那四个古老的大字——道法自然。 这四个大字的字体类似于“篆书”,字形修长,行笔圆转,与这古老的院落搭配得十分协调。 进入院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篆刻着八卦符号的青铜香炉。 香炉中不知燃着什么香,但那味道却沁人心脾,令人一扫疲劳,神清气爽。 “大师兄,这是什么香?”沈熠侧着脑袋,压低声音道。 “此乃‘五行养生香’,是我们道宗第三任掌门研制的。”玄彻介绍道,“医家素来有五行养生之说,讲究‘五行、五气、五脏、五味、五色’。五行相邻相生,相隔相克,彼此勾连,相互提携,以达到元气的生生不息。 这五行养生香融合了沉香、柏木、乳香、黄芪、桂枝、紫苏、白芷、紫菀、细辛、冬花、白蔻等香料和药材,具有清肺理气之效。 护道一脉的前辈多数已经上了年纪,平日里多问问这味香,对身体有莫大的好处。 小师弟,你若是喜欢,回头师兄可送你一些。” “那小弟就先谢过大师兄了。”沈熠也不客气,神色中满是得意。 说话间,三道开门的声音同时响起。 紧接着,几道人影出现在沈熠面前。 第345章 玉陵道长 走在最前面的那人虽然须发皆白,但脸色红润,看不出丝毫的皱纹。 沈熠扫了那人一眼,只见他身穿一件脏兮兮的道袍,双手背在身后,嘴里叼着一根干草,活生生一个老顽童加邋遢道士的形象。 “弟子玄彻,见过诸位师叔祖!”玄彻率先行了一礼。 沈熠有样学样,也跟着请礼问安。 “你叫什么?”邋遢道士死死地盯着沈熠,神色莫明。 “弟子玄更。”沈熠如实回答。 “玄更?”邋遢道士沉吟片刻,追问道,“你与无莹是什么关系?” “无莹是谁?”沈熠一脸茫然,求助似的看向玄彻。 玄彻想了想,低声解释道:“不出意外的话,玉鼎师叔祖说的正是他的亲传弟子,也就是我们的无莹师叔。” 沈熠摇了摇头。很明显,他并没有听说过无莹此人。 “奇怪了,你和无莹的容貌很是相像,怎么能不认识呢?”道号“玉鼎”的邋遢道士低声呢喃。 这时,另一名老者提醒道:“老六,莫要问了,正事要紧。” 玉鼎道人苦笑一声,向右移了一步,让出了刚才说话之人的身影。 “小师弟,这位是玉陵师叔祖。”玄彻及时为沈熠介绍。 沈熠刚要行礼,玉陵道长却摆了摆手,语气冷漠地道:“不必多礼!时间不早了,走吧,我们该去祭拜祖师遗蜕了。”说罢,他径直出了院子,向南而去。 “小师弟,玉陵师叔祖就是这个脾性,相处久了你就会习惯的。”玄彻微笑着拍了拍沈熠的肩膀,解释道,“好了,我们也走吧,别让师叔祖他们等久了。” 沈熠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多说什么,默默跟在玄彻身后,心中却在暗想:“这些老前辈真是一个比一个还奇怪。” 在玉陵道长的带领下,沈熠等人来到了位于道宗圣地“那座山”南面的一处人工开凿出来的空地。 远远望去,只见空地左右两侧各有一条长廊,十来名上了年纪的道宗前辈正在盘膝打坐。 按照玄彻的说法,这些前辈都是“武痴”。他们自愿留在这里,一来可以潜心钻研武学,二来可以镇守道宗历代掌门的遗蜕及遗物,实在是一举两得。 空地中央有一口“枯井”,是前往地下陵殿的通路;而正前方则是四十余座墓碑,上面刻写着道宗历代掌门的道号及生平。 玉陵道长带领众人向盘膝打坐的道宗前辈施了一礼,随后径直走向“枯井”。 沈熠全程保持一言不发,玄彻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正如此刻,他就紧紧跟在玄彻身后,来到了地下陵殿。 这条地下通道宽约一米,每个阶梯之间相隔一尺。通道顶部的墙上镶嵌着大小不一的夜光石,每一丈各有一块,如同月色映照大地一般。 众人顺着地下通道一直想往地下走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一股透彻骨髓的寒气扑面而来。 “好冷啊。”沈熠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紧了紧身上的道袍。 玄彻没有说话,暗暗调动内息,左掌轻轻贴在沈熠后心,帮他化解了这股寒气。 第346章 山中异动 感受到玄彻的帮助,沈熠感激地看了一眼他,低声道:“多谢大师兄!” “小师弟不必客气。”玄彻轻笑一声,收回了左掌。 体温回升后,沈熠终于有心思查看周围的环境了。 这里的空间很宽阔,场地中间陈列着四十余只散发着寒气的冰匣子;顶部镶嵌着七颗如同头颅大小的夜光石,照得整个空间如同白昼一般。 沈熠伸长脖子望了望,依稀可以看到距他最近的那只冰匣子中有一道人影。这个发现令他感到毛骨悚然,刚刚回升的体温瞬间又跌了下去。 “大师兄,这是……”沈熠拽了拽玄彻的衣袖,神色中有些不自然。 玄彻笑容温和,轻声道:“小师弟莫怕!这些冰棺里面供奉的都是我们道宗的历代掌门的遗蜕,上至祖师爷,下到我们的师父,他们都在这里。” “原来如此。”沈熠点了点头,又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刚想继续询问时,却听到最前方的玉陵道长肃然道:“静!众弟子整理衣冠,随我一同祭拜祖师及历代掌门遗蜕!” 沈熠不敢耽误,急忙端正神色,整理衣冠,随着众人一起施礼祭拜。 一个时辰后,沈熠等人回到了地面上。 玉陵道长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递向沈熠道:“玄更,入门仪式基本上已经结束了。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们道宗登记造册的正式弟子。日后行走江湖时,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可随时向各地分坛求援。 贫道久居深山,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而关于你的事,掌门已经跟贫道透露过一些。这瓶生血温脉丹是贫道专门为你准备的,虽然比不上白玉补脉丹,但也是贫道的一番心意,希望你不要嫌弃。” 沈熠恭敬地接过瓷瓶,随即施礼答谢。 “好了,此间事情已了,若是没有其他事,你们便回去吧。贫道等人要继续闭关了。”玉陵道长难得地露出一丝微笑。 “是,师叔祖。”玄彻应了一声,施礼道,“诸位师叔祖,弟子等人告退了。” 玉陵道长摆了摆手,就要返回此前的院子。可就在这时候,一道骇人的虎啸声从山林中传了出来。紧接着,各种凶禽猛兽的叫声此起彼伏,震得人耳朵疼。 沈熠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十数息之后,山林中的动静终于停下来了。 “大师兄,刚才是怎么回事儿?”沈熠颇为后怕,声音也有些颤抖。 玄彻脸色阴沉,默默摇了摇头,随后看向玉陵道长。 玉陵道长的神色有些犹豫,很明显,他定然知道些什么内情。 见玉陵道长迟疑不定,玄彻决定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道:“师叔祖,刚才这番动静与之前的青狼出现在龙门金顶一事有关吧?” “或许是吧!”玉陵道长的表情很是严肃,“实不相瞒,最近一个月以来,这山里的凶兽们闹出的动静一次比一次还厉害。” 玄彻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严肃地道:“师叔祖,弟子准备进山探查一番,您意下如何?” 第347章 执意进山 玉陵道长似是早就猜到玄彻会这样说,语气平静地道:“可能会有危险。” 玄彻淡然一笑,目光移向山林深处,正色道:“师叔祖,读书人有句话说得好,‘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弟子忝居掌门之位,无论是为了道宗,还是为了无念师叔,这一趟必须要去。” “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也罢,既然你决心已定,贫道就不再多劝了。”玉陵道长轻叹一声,温声道,“这样吧,贫道与老六陪你同去。你毕竟是道宗掌门,绝不能轻易有失。” 玄彻没有客套,冲着玉陵道长浅浅施了一礼,随后看向沈熠道:“小师弟,我有事要去办,暂时不能陪你了。你等下便和二师弟他们返回天柱峰,好好休息一番。等我这边事情结束了,我再陪你去万宝阁,如何?” 沈熠也看了一眼山林深处,试探性地道:“大师兄,你是要和师叔祖他们进山吗,小弟也想进去。” “不可!”玄彻没有丝毫犹豫就拒绝了沈熠,“小师弟,此行或有风险,我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若是带上你,万一出了意外,我也不好向沈侯和弟妹交待。” 沈熠也明白玄彻的担心。换作平时,一旦遇到这种情况,他绝对不会“胡搅蛮缠”。但这一次,不知为何,内心深处总有个声音告诉他,他必须进山一趟。 短暂的沉默过后,沈熠再次请求道:“大师兄,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总觉得山林深处有个人在等我。因此,我希望你能带我一起进山。当然,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擅自行动。一旦遇到危险,我一定跑在你你前面。” 玄彻被沈熠的话逗笑了,但他仍没有轻易答应,而是向玉陵道长求助。 “让他去吧,贫道会保护好他的。”玉陵道长语气漠然,“老六,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被突然提及的玉鼎道长有些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般地“嗯”了一声。 见状,玄彻也只好点头同意。但为了能更好地保护沈熠的安全,他又叫上了轻功非常不错的四师叔无怜道长和三师弟玄策,以便在关键时候能拉小师弟一把。 确定好了进山的人手,玄彻不再迁延,与其他人道别后,径直在前方带路。 沈熠紧挨着玄策,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声问道:“三师兄,大师兄不是已经遇到过很多次这种情况了?” 玄策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不知情,旋即反问道:“小师弟,你为什么对进山一事这么执着?”很明显,他并不相信沈熠先前的说辞。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山里有人在等我。”沈熠仍旧坚持自己的说法,“三师兄,我不知道你可能不相信我的话,但我必须说明,我并没有胡言乱语。” 玄策有些语结,尴尬地笑了两声,算是应和着沈熠的话。 众人继续沉默着向前走着。 突然间,玄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沈熠提起过很多次的名字。 “小师弟,你是为了澹台明月才进山的吧?”玄策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同时也吸引了其他几人的注意。 第348章 执念 进山众人中,除了沈熠外,玄彻应该是最了解有关澹台明月的事情的人了。此刻听玄策突然提起这个名字,他的眉心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沉声问道:“小师弟,三师弟说的是真的吗?” 沈熠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 “小师弟,这么多年过去了,道宗一直没有找到她。说不定,她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玄彻心有不忍。 自从接任道宗掌门后,玄彻每年都会深入“那座山”探寻有关澹台明月的消息。这既是为了实现先师无执真人和师叔无念道人的遗愿,也是为了给受害者沈熠一个交代。 然而,十数年过去了,玄彻基本上踏遍了“那座山”的外围,可丝毫发现都没有。至于“那座山”的深处,多是凶禽猛兽,以澹台明月当初的年纪,一旦误入,怕是也没有好的结局。 沈熠摇了摇头,郑重地道:“大师兄,你有所不知。自打我离开京都后,我就经常做一个怪梦。 在梦中,我看到了一个骑在白狼背上的女子。她衣衫褴褛,见到我后一言不发,只是朝着云雾深处的山林走去。 而随着我越接近道宗,这个梦就越发频繁,以至于我有时候都要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奇怪的是,自从来到天柱峰后,我却很少做这个梦了。 六师姐擅长卜筮之术,我曾问过她这个梦是什么意思。她虽然没有正面回答我,但却告诉我一句话——但有所求,必有所得。 大师兄,关于澹台明月的事,你知道的不比我少,应该能明白我为何会有这样一个执念吧?” 玄彻默默点了点头。数息后,他无奈地轻叹一声,低声道:“我明白了。” 对于玉陵道长等人而言,沈熠与玄彻的对话无异于打哑谜。可尽管如此,他们仍没有问东问西。毕竟人活一世,或多或少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 短暂的小插曲结束后,众人继续朝着山林深处走去。 半个时辰后,众人来到了一处宽约一丈的“不毛之地”。 此处除了一块刻有“来人止步”四个大字的巨石外,竟没有一草一木。 玄彻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轻松惬意的沈熠,神色严肃地道:“小师弟,前面便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了。这里虽然是我们道宗的圣地,但却很少有人涉入。即便是我,也仅仅进去过一次。 当然,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吓唬你,而是希望你能在危险面前做出正确的选择。” “大师兄,你说的我都明白。放心吧,我还没活够呢,才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沈熠笑了笑,一脸的无所谓。 见状,玄彻也不再多言,眼神示意玄策保护好沈熠,随后踏入了“那座山”深处。 沈熠紧随其后,刚走出几步,忽听得山林深处传出了几道急促的鹿鸣声。 紧接着,呼啸声、狮吼声此起彼伏,像是在进行一场狩猎一般。 众人的脸色变了变,就连此前表现得很淡定的沈熠也有些慌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第349章 探查 等到山林中的动静停下来后,众人继续前行,好在接下来并没有遇到其他情况。 “小师弟,看到前面那棵树了吗?”玄彻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我上次来时,就只走到那棵树附近。若是再往前走,一定会惊扰到林中的猛兽的。” 沈熠自然明白玄彻说这些的用意,微笑道:“大师兄,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轻举妄动的。” 玄彻“嗯”了一声,叮嘱了玉陵道长等人几句,随即施展轻功,飞到了那棵树的树顶。 细细地四下环顾后,玄彻这才返回原地,低声道:“师叔祖,据弟子刚才的观察,前方方圆十丈内没有猛兽出没,我们或许可以往前深入些许。” 玉陵道长沉思片刻,点头道:“安全起见,暂时往前探查五丈,后面再看情况吧。” “弟子明白!”玄彻应了一声,“师叔祖,接下来还是由弟子打头阵吧。” 玉陵道长刚要说话,四师叔无怜道长抢先道:“掌门,还是由贫道打头阵吧。你知道的,贫道的轻功还算可以,即便遇到突发情况,也能快速脱身。再说了,你身为掌门,肩上责任重大,万不可轻易涉险。” “就听无怜师侄的吧。”玉陵道长拿定了主意,看了一眼身边的玉鼎道长,吩咐道,“老六,你陪着师侄一起打头阵吧。” 玉鼎道长默不作声,径直朝着前方的梧桐树走去。 无怜道长紧随其后,其他人则将沈熠护在中间,一起朝前走去。 离得近了,众人终于发现了不对。 只见此处草木倾倒,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地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爪印和蹄印,一时间也分辨不出是什么动物的。 作为执掌道宗情报组织的负责人,无怜道长习惯性地仔细观察了一番周围的环境,随后提出了自己的猜测:“看样子,这里不久前应该发生了一场动物大战。” “确实,而且‘战况’还很惨烈。”玄策点头附和,“这空气中的血腥味太浓烈了,说不准还造成了伤亡。” 玄彻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师叔祖,要不我们先在周围探查一下吧。” “好,那贫道往前面去探查。至于你们几人,分别探查两侧吧。我们一炷香后在此汇合。”玉陵道长撂下一句话,转眼便不见了身影。 玉陵道长走后,玄彻与玄策护着沈熠前往左侧探查,玉鼎道长则和无怜道长前往右侧探查。 或许是没有了猛兽的咆哮声,整个山林此时显得颇为诡异,隐隐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氛围。 “大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太安静了?”沈熠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他们已经在附近探查了一刻钟了,可丝毫发现都没有。 闻言,玄彻停下脚步,双眼微闭,屏气凝神,像是在倾听什么。片刻后,他的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三师弟,保护好小师弟!”玄彻沉声吩咐。 “大师兄放心。”玄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此时也收起了先前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语气颇为郑重。 第350章 接应玉陵 沈熠虽然有些茫然,但见到两位师兄如此严肃,他大致也能猜到,接下来多半要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了。 尽管沈熠手无缚鸡之力,但在这种情况下,师兄弟三人还是摆出了一个三角形防御的阵型。这样做可以最大程度地发现来自周边的危险,以便玄彻和玄策这两名高手能够及时作出应对。 数息之后,山林深处传来了一串“脚步”声。 玄彻敏锐地察觉到这声音正对着沈熠的方向,于是急忙与小师弟调换了位置。 随着“脚步”声渐近,一头吊睛白额猛虎出现在玄彻面前。与此同时,这只老虎似是示威一般,发出了一道摄人心魄的啸声。 玄彻仔细一看,只见这老虎的两只前爪和下颌处还带着血迹,像是刚享受完大餐不久。于是,他暗自调动内息,做好了随时与这只不请自来的老虎对战的准备。 “两位师弟,我们先慢慢往后退,尽量离后面的大树近些。”玄彻低声吩咐,“三师弟,等下老虎一旦有所行动,你立即将小师弟带离现场,由我断后即可。” 值此性命攸关之际,沈熠没有再逞强。他清楚地知道,凭自己的本事,留下来只会给玄彻添乱。 “大师兄,一切小心。”沈熠一脸关切地提醒了一句。 玄彻“嗯”了一声,与两位师弟亦步亦趋地慢慢向后退去。 老虎目光平静地看着师兄弟三人,似是根本不将三人的小动作放在眼里。直到三人后退了一丈距离后,它双目圆睁,摆出一个进攻的姿势,随即后肢猛地一发力,高高跃起,直奔三人而去。 玄彻一直留意着老虎的动静,此时见到这畜生有伤人的意图后,厉声喝道:“三师弟,带小师弟先走。”说罢,他一脚蹬在旁边的树干上,借力跃向空中,随即使出“千斤坠”之术,狠狠地踹向老虎后背。 “千斤坠”是武林中很常见的一门武术。当武者受到外力袭击时,他们通常会快速地将身体的意、气、力聚集到一处,从而稳住身形或身下事物。 老虎被玄彻突然爆发出来的巨力一压,“扑通”一声便摔在地上,扬起了一片尘土。 吃了大亏的老虎怒啸一声,随后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土,转身又朝着玄彻奔去,像是要一雪前耻。 玄彻神色坦然,在老虎距他只有三步距离时,再次使出先前的办法,不仅与老虎调换了位置,还在落地前狠踹了一脚老虎的屁股,随后朝着玄策与沈熠离开的方向而去。 连着在同一个人的脚下吃了两次亏,老虎哪能承受这种挑衅。在确定玄彻逃走的方向后,它四肢齐齐发力,怒气冲冲地紧追其后。 由于玄策带着一个不会借力的沈熠,再加上他也有些放心不下玄彻,一路上的速度比平日里慢了不少。因此,玄彻很快便追上了两人。 师兄弟三人刚刚寒暄了一句,玄策便听得身后又传来了老虎的“脚步”声。 “大师兄,这畜生属实可恨,我要让它尝尝苦头。”玄策怒从心底起,说着便从怀中摸出十枚早就已经淬了麻药的钢针,直冲着老虎的方向而去。 “三师兄……”沈熠有些担心,刚喊了一声,玄策便不见了人影。 “小师弟,放心吧,三师弟不会有事的。”玄彻拍了拍沈熠的肩膀,示意他放心。 老虎似乎也没有想到,有人竟然这么大胆,与它这个“百兽之王”对峙了起来,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玄策没心情考虑老虎的内心戏,怒喝一声便朝着老虎冲去。 再次感到被挑衅的老虎恨得牙痒痒,也朝着玄策奔去。 就在一人一兽快要正面对上的一刹那,玄策突然向后一倒,任凭老虎从他身上跃过,而他则趁机左右开弓,将六枚钢针分别插进了老虎的两条前腿和腹部。随后一个鲤鱼打挺,又将剩下的四枚钢针插进了老虎的两条后腿。 察觉到痛意和酥麻之感的老虎堪堪稳住身形,咆哮了一声后转过身子,再次冲向玄策。 玄策明白麻药不会这么快生效,决定先与老虎拉扯一下。于是,他借助旁边的大树,与老虎玩起了躲猫猫。 老虎又怒又急,可它一时间却无法奈何玄策,只得陪着面前这个可恶的人周旋。突然,它的两条后腿一软,就连身体也变得乏力了,整只虎就这样倒在地上。 玄策长出了一口气,暗骂了一声“好畜生”。随后,他十分警惕地走向老虎。待确认老虎暂时确实没有危险后,他坏笑着骑在老虎的背上,拳打脚踢了一番,又恶作剧般地从老虎的颈间拔了一把毛,这才扬长而去。 顺利地与玄彻和沈熠汇合后,玄策手舞足蹈地将起了他刚才对付老虎时的神勇风姿。先摆完后,他献宝似的将拔下的虎毛递给玄彻,请求大师兄给他做一支“虎豪”笔。 玄彻没好气地接过虎毛,象征性地训斥了两句,多是些埋怨玄策轻身涉险的话。 玄策也明白玄彻实在担心他,嬉皮笑脸地应和着,并保证自己下次绝不再犯。 “小师弟,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我这打虎英雄的神勇风姿惊到了?你说我要是将这老虎扛到官府,朝廷会不会给我钱啊?听说这钱还不少呢。”玄策笑嘻嘻地看向沈熠。 沈熠有些无语,蹙着眉头道:“三师兄,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有时候很无耻啊?” “这叫什么话,我要到官府告你诽谤。”玄策轻捶了一下沈熠的胸口。 “本来就是啊。”沈熠一本正经地解释,“人家打虎英雄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你这个打虎英雄可有些恶趣味了。” 师兄弟三人回到先前约定好汇合的地方时,发现玉鼎道长和无怜道长已经回来了,只是还没见到独自探查的玉陵道长。 “师叔祖,四师叔,你们也遇到猛兽了?”玄彻注意到玉鼎道长和无怜道长的道袍上沾了些血迹,不免有些好奇。 “没什么,碰到了一群野猪,像是疯了一般横冲直撞。情急之下,贫道和玉鼎师叔击毙了两头。”无怜道长解释道,“那边光秃秃一片,也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只能出此下策。” “只要人没事就好。”玄彻松了口气。说起来,这两位前辈还是因为他的请求才进山的,若是不慎受了伤,他可就过意不去了。 眼看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玉陵道长还是没有回来。 几人商议之后,决定由玄彻和玄策两个年轻人顺着玉陵道长前往的方向接应。 不管怎么说,玉陵道长已然上了年纪,即便武功再高、内息再深厚,一旦遇到狼群,怕是也很危险。 至于沈熠,则留在原地等候,正好也可以让玉鼎道长和无怜道长保护他。 两位关系亲近的师兄离开后,沈熠只觉得有些局促。尽管他不是社恐,但毕竟与身边这两位前辈相处的时间太短,一时间还不是很适应。 玉鼎道长有些自来熟,乐呵呵地问道:“玄更,你当真不认识无莹吗?” 沈熠摇了摇头,如实回道:“师叔祖,弟子真的不认识您说的这位师叔。您可能还不知道,弟子虽然拜师早,但这些年一直生活在京都。若不是几个月前遭遇了刺杀,碰巧遇到了掌门师兄,弟子恐怕都忘了拜过师的事情了。” “是吗?”玉鼎道长有些不甘心,自言自语道,“无莹那丫头是我的亲传弟子,年纪虽然小了些,但懂的东西却非常多。 我之前想让她将她提到的那些东西做出来,也让我见见世面。可她却跟我说,她虽然见过,也用过那些东西,但却不会做。不过,在不久的将来,那些东西就会出现在这世上了。 那时候我也没有多想,以为她只是在应付我。可掌门上次回山时,送了一些我从未见过的东西,说是你做出来的。 我瞧有些东西无莹那丫头说过的极为相似,更是想早日见你一面,好问问你那些东西从何而来,也想知道你与那丫头有何关系。 我邋里邋遢地活了一辈子,除了先师外,也只有她敢指着我的鼻子说我。 十年前,她说世俗中有一件要事要去办,匆匆告别我就下山了。 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却一点消息都没有,甚至没有寄回一封书信……” 玉鼎道长的声音越来越低,语气中也充满了酸楚,听得沈熠很不是滋味。 “师叔祖,弟子冒昧地问一句,那位无莹师叔有什么特征吗?”沈熠有些好奇。从见到玉鼎道长的第一面,这位邋遢道士就一直跟他念叨无莹这个人,甚至说他与此人有些相像,这岂能不让他介意。 “特征吗?要说最大的特征,那就是她非常温婉,有些时候让人感觉她是一名母亲。”玉鼎道长似是陷入了回忆中,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沈熠有些头大,若是要凭“温婉”这种特征去找一个人,那岂不是大海捞针吗?可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尴尬地干笑了两声。 时间一点点过去,可玉陵道长还是不见人影,就连前去接应他的玄彻和玄策也没有返回。 又过了一刻钟,沈熠有些忍不住了,试探性地向无怜道长建议,他们一起去接应。 无怜道长细细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沈熠着急了,刚说了一个“四”字,无怜道长就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你留在此处陪着玉鼎师叔,贫道一人去寻便可。切记,千万不要乱跑,更不要擅自进山。” 不待沈熠回答,无怜道长便朝着玉鼎道长施了一礼,郑重地将沈熠托付给他。 玉鼎道长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神却死死地停留在沈熠身上,直接令还想说些什么的沈熠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沈熠自然也不例外。此刻的他见自己的建议被无怜道长一票否决,又被玉鼎道长严盯死守,当场便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默默地坐回原位。 无怜道长走后,玉鼎道长扫了一眼沈熠,宽慰道:“他们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有什么不满。 你不会武功,若是轻易闯进山林深处,一旦遇到凶禽猛兽,便会有性命之危。 我虽然不在意你的安危,但你那大师兄毕竟是道宗掌门。身为道宗弟子,掌门的话我还是要听的。” 沈熠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只是此刻的他心事重重,也就没有多说话,只是默默看向山林深处,安静地等着玄彻等人回来。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终于有了动静。 沈熠激动地站起身来,伸长脖子看去。 只见无怜道长与玄彻一左一右扶着玉陵道长,玄策则像是抱着什么东西,四人急速朝沈熠所在的方向赶来。 几人边走边回头查看,像是在确认身后是否还有危险。 离得近了,沈熠终于发现,除了无怜道长外,其他三人的身上都带着血迹。 见状,沈熠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急忙迎了上去。 “大师兄、师叔祖,你们还好吧?”沈熠紧张地看着众人,脸上写满了担忧。 玄彻露出一个笑容,安抚道:“小师弟莫要担心,我们都没事。就是师叔祖有些脱力,休息一下便好了。” 听到玄彻的话,沈熠紧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平心而论,他实在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受伤。 “小师弟,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事啊?”玄策抗议道。 沈熠此时也没有心情与玄策斗嘴,顺口关心道:“三师兄,你没事吧?欸,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看起来毛茸茸的,难不成是只雉鸡?” 玄策有些生气地涨红了脸,反驳道:“小师弟,你这什么眼神啊?这明明是金雕,哪里像雉鸡了,一看你就没见过世面。” “金雕?是我想的那种金雕吗?”沈熠突然来了兴致。 “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金雕就是金雕啊,什么你想不想的?”玄策有些无语地看着沈熠。 第351章 狼群厮杀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沈熠喜上眉梢,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三师兄,能让我摸摸吗?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金雕呢。” 玄策一脸不舍,但他还是将金雕递给沈熠,叮嘱道:“小师弟,你要小心一些哦。这只金雕还是幼崽,右腿又受了伤,千万不要让它受到二次伤害啊。” “那是自然。三师兄,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小心的。”沈熠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当真实地摸到金雕的羽毛时,沈熠的心都要化了。看到这么一团毛茸茸又人畜无害的小可爱乖巧地缩在他的怀里,他实在是激动不已。 由于发育不完全,沈熠怀中的金雕远不像成年金雕那般色彩鲜艳。 仔细看去,只见这只金雕幼崽的头、颈部呈现黄棕色;两翼飞羽除了最外侧的三枚外,基部均缀有白色,羽尾灰白色,羽端部黑色;其余身体部分皆呈暗褐色。 作为真正意义上的猛禽,金雕以其敏捷的飞行能力着称于世。且由于其趾上都长着又粗又长的角质利爪,如同狮虎一般,故而在抓获猎物时,它的爪能够像利刃一样精准地刺进猎物的要害部位,撕裂皮肉,扯破血管,甚至扭断猎物的脖子。 经过训练的金雕,可以长距离地追逐猎物。在捕到较大的猎物时,金雕会在地面上将其肢解,先吃掉好肉和心、肝、肺等内脏部分,然后再将剩下的分成两部分,分批带回栖宿的地方。 除此之外,训练有素的金雕还可以看家护院,尤其是在夜里,简直比家犬还好用。 玄策注意到了沈熠眼神中对这只金雕的喜爱之意,犹豫再三,他忍痛割爱道:“小师弟,你要是喜欢,这只金雕我就送给你了。不过,金雕毕竟是猛禽,你若想让它为你所用,最好还是找一个专业的训禽师训练它,以免将来伤到自己。” “真的吗?”沈熠喜不自胜,下意识地应了一句。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摇摇头道:“三师兄,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只金雕,甚至为了这只金雕还付出了一定的代价。我虽然也很喜欢它,却也不能厚着脸皮接受。” 玄策还想再劝,沈熠却抢先道:“三师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说罢,他看向玄彻,关切地道:“对了,大师兄,还不知道你们先前去接应师叔祖时遇到了什么事情呢,去了那么久也不见回来,方便说说吗?” 玄彻看了一眼玉陵道长,像是在询问他可不可以说。 玉陵道长此时已经恢复了不少体力,挤出一丝笑容道:“还是由贫道来说吧。” 原来,玉陵道长深入山林后不久便来到了一处山谷,恰好撞见了一群灰狼在围殴一头青狼。 在深山野林中,猛兽之间的围殴厮杀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若是换作平时,玉陵道长绝对会主动避开的。 然而,对于道宗及道宗弟子而言,青狼不仅是一只动物,更是与创派祖师关系密切的灵兽。因此,当玉陵道长见到青狼被围殴时,他还是忍不住出手相助了。 那群灰狼似是没有想到一个势单力孤的人竟敢向它们挑衅,于是分出一半的力量围攻玉陵道长。 玉陵道长好歹也是道宗护道一脉的高手,在面对灰狼群的威胁时,他施展轻功上下周旋,倒也没能让狼群近身,甚至还踢伤了几只狼。 然而,随着时间一长,玉陵道长渐渐呼吸急促,内息也有些跟不上,一个不小心被一只灰狼抓伤了腿,战力大不如先前。 玉陵道长知道自己要是再耽搁下去,多半会成为灰狼群的食物,于是强提最后一丝内息,原路撤回。 来到一处丘陵地带时,玉陵道长终于看到了几棵方便他栖身休息的大树,于是爬了上去。刚歇了不久,他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狼群奔跑的声音。 玉陵道长打起精神,凝神向树下看去,这才意识到狼群是循着他的血迹追过来的。 此时危险已经迫近,玉陵道长也顾不得思考太多,只能希望树下的狼不会上树,又或是有其他可以脱身的机会。 就在双方僵持之际,天空中突然传来了数道破空的风声。 紧接着,几团宽约半丈的黑影突兀地袭向地面,将狼群外围的几匹狼抓到了半空中。 玉陵道长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那几团黑影原来是尚未完全成年的金雕。只是其中一只的个头太小了些,似乎有些抓不动猎物,更遑论将猎物开膛破肚了。 这突然的变化令玉陵道长和狼群都感到了惊讶。前者暗道一声“好机会”,调动刚养回来的那丝内息,几个闪身便到了三丈外的一棵大树上;后者则因为伙伴突然遇袭,一个个咬牙切齿,像是要与金雕分个胜负。 玄彻和玄策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两人找到了有些脱力的玉陵道长,帮他简单处理了一下腿上的伤,准备先回去与沈熠等人汇合。 三人刚走出两步,头顶突然掉下来一只受了伤的灰狼。 还没等三人反应过来,一只金雕又掉了下来,正好落在玄策面前。 玄策扫了一眼,发现这金雕的右腿受了伤,翅膀尾端也渗着一丝血迹,依稀可以看到牙齿撕咬的痕迹。 见状,玉陵道长猜想这一雕一狼定是在刚才的捕猎与反抗中两败俱伤了。 而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只金雕的伤势似乎比那只灰狼更严重。 当然,这也是能理解的。毕竟这只金雕的个头太小了,还没有那只灰狼一般大。即便它是天空中的王者,在没有成长为真正的猛禽之前,它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灰狼躺在地上“呼呼”地喘着气,数十息后,它像是恢复了精神,挣扎着站了起来,恶狠狠地冲着玉陵道长等三人吼了一声,随后走向一动不动的金雕,看样子是要报仇。 玄策似是察觉到了灰狼的意图,大喝一声冲上前去,俯身将金雕捡了起来。 灰狼见自己的仇敌被人救了,立马转换了 报复对象,直奔玄策而来。 玄策原本不愿随意伤生,但面前这灰狼像是疯了一般,不停地攻击着。 避无可避之下,玄策决定反击。他从怀中摸出一枚鸳鸯刺,瞅准时机,在灰狼再次冲向他时果断出手,直接刺向灰狼的腰部,顺便在灰狼先前的腹部伤口上拍了一掌。 祖辈相传,狼的身体特征主要表现为“铜头铁脑豆腐腰”。腰部是狼身体最柔软的部位之一,也是其的内脏器官所在,攻击此处可以迅速让狼失去战斗能力。 弱点受到攻击的灰狼惨叫一声,堪堪稳住身形,转身就要朝着玄策而去。 玄策冷笑一声,丝毫不将灰狼的进攻放在眼里。 待灰狼再次张嘴时,玄策猛地一跺地面,直接来到了灰狼头顶。随即使出一式“千斤坠”,一脚踩在了灰狼的鼻子上。 灰狼吃痛之下,“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它本就旧伤未愈,如今又添了新伤,眼看就要不行了。 玄策单手施礼,念了一句道号,便抱着金雕回到了玉陵道长身边。 三人稍微休息了片刻,便准备返回会合地点。 玉陵道长想到了那头被灰狼群围攻的青狼,也不知它有没有逃走,心情一时有些低落。 玄彻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接连追问下,终于知道了青狼的事。 身为道宗掌门,玄彻清楚地记得此前有一头青狼衔着一条红丝带出现在道宗山门前的小径上。可当他深追下去时,青狼却不见了踪迹。此时听玉陵道长说起青狼,他突然很想去看看那头青狼究竟是不是曾经出现过的那头。 玉陵道长看出了玄彻的犹豫,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多嘴了。好在无怜道长及时出现,短暂地转移了话题。 四人商量之后,玄彻决定去探查一番。同时,他再三向两位前辈保证,自己只是远远地看一眼,绝不会干预狼群之间的厮杀。 见玄彻都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其余三人也就不再劝了,只是叮嘱玄彻多多注意安全,他们会在原地等候玄彻归来。 玄彻不再犹豫,全力施展轻功,前往狼群厮杀的地方探查。 遗憾的是,玄彻只在玉陵道长说的那个地方发现了几处血迹和一些狼毛,并没有发现一头活狼的踪迹。 带着失落的心情,玄彻原路返回,与玉陵道长等三人汇合后,一起回到了最初的会合地点。 听完玉陵道长的讲述后,沈熠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虽然也是道宗弟子,但或许是因为没有系统地接受过道宗的“宗教”教育,实在无法理解玉陵道长和玄彻对于青狼的那种玄妙的感情。 “大师兄,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没能找到想找的人,沈熠明显有些不死心,但他也不想让玄彻等人涉险。 玄彻看了一眼天色,认真思考了片刻,建议道:“暮色已然降临,前方的路也不是很好走。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最好的选择就是先撤出去。若是继续深入,谁也不能保证接下来会不会遇到其他猛兽。小师弟,你意下如何?” “我听大师兄的。”沈熠急忙表明自己的态度。 “那好,那我们就先离开圣地吧。”玄彻当即拍板。 几人顺着来时的路原路返回,最终在玉陵道长所住的古老院落前分开。 彻底离开“那座山”后,无怜道长表明自己还有事情要办,于是率先回了自己的会仙峰。 沈熠等三人拜别了无怜道长,说说笑笑地朝着天柱峰而去。 三人回到天柱峰时已经亥时了,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整个天柱峰上下竟灯火通明,没有一个人休息。 最先察觉到三人回来的是玄苍。身为二师兄的他,每晚都要带着几名弟子巡山,风雨无阻,以确保天柱峰一应人等的安全。 “大师兄,两位师弟,你们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圣地那里没出什么事吧?”玄苍一脸担忧。 “二师弟,辛苦了。”玄彻客套了一句,这才解释道,“圣地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但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小师弟今天也累了,还是让他早些回去吃点东西,早早歇息吧。其他的事等明天再说,我会如实告诉你们的。” 玄苍点了点头,不再多问,目送三人离开。 沈熠来到自己的房门前,惊讶地发现赵云溪等人竟然还没有休息,一个个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他。 “小九,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没睡?”沈熠很是心疼,可又觉得非常欣慰。 “夫君,辛苦一天了,你累不累,饿不饿?”赵云溪看着“风尘仆仆”归来的沈熠,满眼都是心疼。 “不怎么累,但确实饿了。”当着自家小娇妻的面,沈熠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闻言,赵云溪立即吩咐:“芸儿,你去伺候夫君沐浴更衣;文竹,你去将给夫君留的饭菜热一下,然后端过来。” 两个丫鬟齐齐自应了一声,便各自忙去了。 草草吃过晚饭,沈熠在院子走了两圈,算是消食。 赵云溪不愿让沈熠一个人在外面受冻,主动提出陪着他一起散步。 对于这种提议,沈熠自然不会拒绝。毕竟一整个下午都没有陪赵云溪了,他这个做夫君的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平心而论,皇家公主出身的赵云溪并没有必要陪着身为驸马的沈熠一路跋山涉水,来到道宗总坛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若不是因为真的喜欢这个夫君,她完全可以封地享福的。 沈熠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关节,因而越发觉得对不住赵云溪。好在道宗这边的事情很快就要结束了,等找到大哥沈烨后,他就会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妻子了。 随着子时的更声响起,沈熠牵着赵云溪的手回到了房间。辛苦了一整天,现在也该好好休息了。 第352章 尘埃落定 一觉醒来,沈熠满足地伸了个懒腰。 没有那么多事情缠身的日子就是舒服,沈熠可以睡到自然醒。 芸儿进来伺候沈熠起床洗漱时,发现自家少爷正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 “少爷,在想什么?”芸儿将洗脸盆放好,走到一旁的火盆。 “乖丫头,什么时辰了?”沈熠打了一个哈欠,神色仍旧有些倦怠。 “回少爷,午时刚过。”芸儿捧着刚刚烤热的衣服,笑着走向沈熠,“少爷,不能再睡了,该起来了。玄彻道长已经来过两两次了,说是要带您去一个地方。” 沈熠道了一声“好”,随即掀开被子,任由芸儿替他穿衣梳头。 洗漱完毕,沈熠随口问道:“小九呢,怎么不见她?” “少夫人去月华峰做客了,姜姐姐陪着她一起去的。”芸儿解释道,“听说姜姐姐的师父出关了,指名要见少夫人和姜姐姐。” 沈熠点了点头,没有多问。有熟悉的姜姝陪在身边,赵云溪应该不至于太局促。 说话间,玄彻笑呵呵地出现在门口,说是要带沈熠去吃午饭,然后去一趟万宝阁。 沈熠应了一声,让芸儿留在天柱峰休息,不必跟着他到处跑。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道宗弟子,身边一直跟着一个小丫头,传出去恐怕不好听。 午饭后,玄彻带着沈熠离开了天柱峰,再次来到了三神峰。 经过一连串严密的检查后,沈熠终于见到了三神峰峰主无定道长。 双方简单地客套过后,玄彻主动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无定道长没有说什么,带着师兄弟两人直奔万宝阁而去。 顺利进入万宝阁后,无定道长介绍道:“玄更师侄,你已经参加了入门仪式,现在便是我道宗的正式弟子了。 按照规矩,道宗掌门一脉的弟子在入门后可以自行到万宝阁选择一件历代掌门的遗物,作为身份的象征。 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你目前能选择的范围仅限于这一层。再往上就是道宗的武学秘籍,以你目前的实力和贡献,是没有这个资格的,这一点还希望你能理解。 好了,贫道就说这么多,接下来你可以挑选了。” 沈熠施礼谢过,这才四处观察起来。 必须承认的是,道宗历代掌门留下的遗物还真是多。不仅有各种手写的剑经和练功心得,而且有各种曾使用的武器,甚至还有一些随身佩戴的玉器。 沈熠一一看过去,最终选了一本剑经。当然,这是他给姜姝选的。毕竟是自己的贴身护卫,功夫好一些,也能更好地保护自己。 选定礼物后,沈熠和玄彻告别了无定道长,离开了三神峰。 回去的路上,沈熠想起了赵云溪和姜姝拜访月华峰的事,随口问道:“大师兄,听说八师叔出关了?” 玄彻“嗯”了一声,解释道:“昨晚出关的。据说是八师叔此次闭关出了岔子,这才不得已提前出关。我本来还打算跟你说这件事呢,不料你却先说起了。” “八师叔的情况严重吗,我们要不要去探望一下?”沈熠有些担心。 “小师弟放心,七师叔昨晚亲自去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只要静养半月,恢复内息就好了。”玄彻很是淡定,“不过,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探望一下八师叔。你时间方便的话,我们明天就去吧。” “好。”沈熠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约定好后,师兄弟两人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沉默地走着。 临近天柱峰时,沈熠终于停下脚步,看着玄彻的眼睛,严肃地道:“大师兄,我能去看看他吗?当年的事,也该有结束的时候了。” 玄彻愣了一下,随后意识到沈熠说的应该是无念道人的事。他迟疑了片刻,不确定地问道:“小师弟,你想好了吗?若是你的心里还有疙瘩,可以再再些时间的。” 沈熠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道:“不用了,我此次回山,主要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再说了,我的时间安排还很紧张,以后还不确定能不能回来呢。” “那好吧。既然你已经有了主意,我就不再多劝了。走吧,我来带路。”玄彻似是有些疲累。 无忧道人当年因为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而选择自戕前曾留下遗书,声明自己死后,尸体不上山,留待被他伤害过的沈熠处置。 玄彻接任掌门后,果断地执行了无念道人的遗命,将无念道人的尸体以玄冰封存,安置在龙门金顶的地下暗室中。 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玄彻外,包括无念道人的亲传弟子在内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无念道人的尸体去了哪里,也不明白身为掌门的玄彻为什么不肯透露有关无念道人的消息。 玄彻平时的压力也很大,但为了道宗和无念道人的声誉着想,他一直没有选择公开那道遗命,而是选择默默忍受来自外人的揣测。 好在道宗弟子这些年来一直很团结,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对道宗有什么意见,只是委屈了玄彻。 申时三刻,沈熠在玄彻的带领下,来到了龙门金顶的地下暗室中。 除了道宗历代掌门外,沈熠是第一个进入这间暗室的人。当然,若是算上已经成去世多年的无念道人,他就只能排第二了。 “小师弟,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着就好。”玄彻拍了拍沈熠的肩膀,似是在故意回避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事。 沈熠猜到了玄彻的想法,挤出一个笑容,抬步进入了暗室。 这是沈熠第一次以他自己的身份,而非宿主的身份见到那个曾活在他记忆中的无念道人。 十年过去了,玄冰中的无念道人似乎并没有容貌上的变化,只是须发更白了些。 此时此刻,无念道人盘膝端坐在正前方的一张石床上,毫无一丝生气。 在没有来到道宗,没有真正地见到无念道人之前,沈熠一直很纠结,自己究竟该怎样面对这个曾给宿主带来了巨大伤害的人。可当真正面对面时,他的心情竟然十分平静。 沈熠安静地看着面前这个早就没有了生机的人,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他拼命地回想着有关当年的事,也尽可能设身处地想着,若是自己就是当年那个被伤害的人,究竟该怎样应对现在这个局面。 时间渐渐流逝,沈熠也不知道自己在暗室中待了多久。直到听到肚子咕咕叫时,他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微笑着站起身,离开了暗室。 玄彻有些焦躁地在暗室外面来回踱步,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直到沈熠突然开口唤他,他这才停了下来,有些忐忑地看向面前的小师弟。 “小师弟,你……你还好吧?”玄彻本想问沈熠准备如何处置无念道人的是尸体,可话到嘴边,他还是换了一个问题。 “我很好,多谢大师兄关心。”沈熠淡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到玄彻手上,像是解脱了一般。 “这是……”玄彻看着手中这封有些眼熟的信,思绪有些飘散。 “大师兄莫不是忘了,这是你之前交给我的信啊。”沈熠解释道,“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也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现在留着这封信也没有什么用了。” “这样啊。”玄彻收起了信,挤出一丝笑容,轻声道,“小师弟,你想好了吗?” 沈熠看了一眼面前的火把,低声道:“送他上山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该恕的罪也该恕完了。再说了,我们都应该向前看不是?若是一直困于过去的事,活得也不会很开心吧。” “小师弟说的是,我知道了,谢谢!”玄彻的脸上显露出了一丝激动与感激的神采,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 “大师兄客气了。走吧,时间应该也不早了,我有些饿了。”沈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强行转换了话题。 “好,吃饭,我们这就回去。”玄彻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沈熠回到天柱峰时,赵云溪和姜姝等人已经回来了。 一见面,赵云溪就迫不及待地与沈熠分享今天拜访月华峰时遇到的事,还拿出了无忧道长送她的礼物,像是故意显摆一样。 看着小娇妻这开心的样子,沈熠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诚然,无念道人当年确实犯了错,宿主的童年确实很悲催,但那些已经是消散于尘埃的往事了。现如今,他才是沈熠,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爱的人,有自己想要维持的人际关系。而这些美好,都不应该被那些往事破坏。 这一刻,沈熠彻底想清楚了,整个人也轻松了许多。他笑着揽住赵云溪的腰,将头埋在小娇妻的颈窝,撒娇道:“小九,我好想你。” 赵云溪被这突然的小情话撩拨得有些害羞,可很快,聪慧的她就意识到了沈熠定然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于是,她轻轻地拍了拍沈熠的后背,亲昵地道:“夫君,都过去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芸儿等人早就识趣地离开了,将房间留给了情绪上头的沈熠和赵云溪二人。 又是一番耳鬓厮磨后,沈熠终于恢复了冷静,主动地聊起了当年的事以及他今天所做的决定。 赵云溪一直安静地听着。当听到“沈熠”曾被当作移动血库用于治疗另一个人时,她的脸上写满了心疼;当听到沈熠主动与过去达成和解时,她虽然有些愤愤不平,但还是选择尊重夫君的决定。 “夫君,苦了你了。”赵云溪主动地吻了沈熠一下,又紧紧地抱住他,像是害怕沈熠会消失一般。 “没事的,就像你说的,都过去了。”沈熠回了赵云溪一个吻,眼神中满是温柔。 “所以,你这次来道宗总坛,除了解决无念道人的身后事外,还想找到曾出现在你梦中的那个女人,是吗?”赵云溪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有些吃醋。 沈熠没有隐瞒,坦然道:“是的。若是我梦中的那个女人真是当年的澹台明月,那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她。 说句暧昧的话,她的身上可还流着我的血呢,我又怎么能放着她不管呢。 再说了,她是无念……无念师叔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无念师叔羽化前曾留下三道遗命,其中一道便是,一旦我遇到了麻烦事,希望道宗上下能不遗余力地帮助我,算是为他当年的所作所为赎罪;还有一道则是希望道宗能替他找回这唯一的血脉。 从我在京都遭遇刺杀开始,道宗的师兄弟们就一个接一个地来到我身边,帮了我许多的忙,这些你都知道, 可你大概不知道,我们这次回山,四师兄如今之所以不在山上,就是为了替我去寻找一味能帮助我恢复经脉的药材。 我曾经打听过,那味药材很是稀有,想要得到它绝不是简单的事,甚至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可即便如此,四师兄还是毅然决然地下山了。 道宗的师兄弟们为了我都做到这个地步了,我帮无念师叔找回他唯一的血脉不也是应该的吗? 最重要的是,那个奇怪的梦我已经做了很久了,若是不能彻底破除梦境,日后多半会成为我的心魔,这实在不是我想看到的事情。” 赵云溪抬起头来,抚摸着沈熠的脸颊,正色道:“夫君,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你的决定的。” 吃过晚饭,夫妻俩又闲聊了许久,这才洗漱休息。 或许是压在心头的那颗石头终于落地了,又或许是与赵云溪分享了自己的苦闷心情,总之,沈熠这一晚睡得特别安稳。 翌日一早,沈熠神清气爽地起了床,围着院子慢跑起来。 之前在京都时,他曾经主动地锻炼过一段时间。后来各种事情多了起来,再加上天气逐渐变冷,他也就放弃了。 然而,经过昨天的事,以及晚上与赵云溪的一番交谈,沈熠突然又变得斗志昂扬了。他想让自己有一个强健的体魄,以便在日后有机会学武时能少吃点苦头。 第353章 再入圣地 姜姝从后山练剑回来时,沈熠刚刚结束晨跑,正瘫坐在地上大喘气呢。 “少爷,大清早的,您这是怎么了?”姜姝一脸好奇。 “没事儿。”沈熠懒懒地摆了摆手,“对了,待会儿来找我,我有礼物送你。” 姜姝“嗯”了一声,告别沈熠,回房间洗漱去了。 恢复了精神后,沈熠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吩咐芸儿准备热水。出了一身的汗,他想好好地洗个澡。 用过早饭,沈熠盘算了一下时间,决定于十一月初十离开道宗,启程前往东境。 按照沈熠的行程安排,从道宗总坛到东境需要大概十天的时间,而从东境返回京都则需要二十天时间。 这样一来,沈熠若是想在年前赶回京都,留给他寻找沈烨的时间就只剩下二十天了。 东境与姜国毗邻,若是沈烨当初误入姜国腹地,那寻找起来的难度则会更大,时间也会更紧张。因此,他只能尽可能地缩减在道宗停留的时间。 得知沈熠的计划后,赵云溪并没有说什么,反而是玄彻等师兄弟表达了强烈的不舍。 沈熠也明白师兄师姐的心情,但他确实不能久留,只能趁着仅有的时间,与师兄师姐们交流感情。与此同时,他还应玄苍的要求,将他脑海中有关机关术的那些书照搬了出来。 十一月初七日,道宗为无念道人举行了羽化祭仪,正式将他的遗蜕葬入了道宗圣地,算是完成了他的一道遗命。 羽化祭仪上,玄彻并没有将无念道人曾经犯下的错公之于众,而是以“无念师叔自认为德行浅薄、功业不够,需在羽化后历经十年俗世之苦,方可到东极青华大帝驾下侍奉”为由,替无念道人打了掩护。 对于玄彻的做法,沈熠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反而主动地与大师兄打起了配合。 见状,其他人虽然觉得这其中仍有些猫腻,却也不好在羽化祭仪上提出质疑,只好得过且过了。 羽化祭仪结束后,玄彻在沈熠的提议下烧掉了当初的那封信。如此一来,除了他们两人外,其他人再也没有机会知道无念道人当初所犯下的错了。 做完这一切后,玄彻主动地与沈熠聊起了他选择原谅无念道人的事。 在玄彻看来,无念道人当年对尚是幼儿的沈熠所做的那些事实在是毒辣之极,他不明白小师弟为何会这么轻易地就宽恕了曾经伤害过他的人。 沈熠似是早就料到了玄彻会这么问,淡然一笑,跟他讲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来自沈熠前世时看过的一本书,讲述了一个名叫“张小凡”的人,在经历过全村被屠戮的人间惨剧后,仍然对当初的行凶之人保持了最大的善意。 前世时,沈熠很不理解张小凡的决定,甚至觉得他有些妇人之仁。但当他亲身经历过类似的事后,他终于明白了张小凡为什么会做出那种决定。 听完沈熠讲的故事,玄彻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他下意识地将沈熠代入了故事中的张小凡,将无念道人代入了故事中的普智和尚,将道宗代入了故事中的天音寺。 故事中,普智和尚屠戮了张小凡的村子,杀害了张小凡的父母。可当他短暂地恢复神智后,他却请求天音寺能尽可能地帮助张小凡。 现实中,无念道人差一点抽干了沈熠的血,要了沈熠的性命。但当他幡然醒悟后,他毅然选择自戕,请求道宗在沈熠遇到危险时,能够不遗余力地出手。 故事与现实对照下来,玄彻很难不相信这是沈熠为了宽他的心而故意编出来的故事。 “小师弟,其实……”玄彻的话刚说了一半,沈熠就打断了他,一脸诚挚地道,“大师兄,逝者已矣,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随后,沈熠又将他安抚赵云溪的那番话转述了一遍,这才让玄彻彻底地放下了心里的疙瘩。 “小师弟,愚兄虚活了这么多年,不料却还没有你活得通透。”玄彻自嘲道,“也罢,既然小师弟已经决定放下了,愚兄就不再纠结此事了。” 师兄弟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出来。 接下来的两天,沈熠在道宗的生活节奏似乎平静下来了。平日里除了与赵云溪四处游玩外,就是跟着玄策去雁回峰,看擅长医术的七师叔为此前救回来的金雕治伤。 而除了玄策外,其他几位师兄师姐都留在天柱峰或习武、或修道、或钻研自己擅长的技艺,以图能更上一层楼。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十一月初九日。 这天早晨,沈熠洗漱完毕后,独自去找了玄彻。想着明天就要离开道宗了,他想再进入“那座山”一趟,试着再找一找澹台明月。 玄彻难得地没有反对,道了声“好”,随即叫上玄策与玄奇,陪同沈熠一起再探“那座山”。 临出发前,沈熠跟赵云溪说明了他今天要做的事,并保证一定会在子时前安全地返回。 赵云溪深知沈熠秉性,也就没有劝阻,只是叮嘱他万事小心,平安归来。 巳时刚过,以玄彻为首的四人轻装简行,只带了必需的防身之物,十分谨慎地进入了“那座山”。 由于不久前刚走过一次,对这边的道路还有印象,因而四人的前进速度很快,只用了一个时辰便来到了上次约定会合的地方。 看着前方的小路,玄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严肃地叮嘱了玄策和玄奇几句,这才朝着山林深处走去。 四人来到之前狼群厮杀的地方,为了安全起见,玄彻单手抓着沈熠,跳到一棵大树上面。 几天过去了,这里的血迹已经干涸,但依稀仍可以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可见当日的厮杀有多么惨烈。 玄策主动请缨,深入山林深处探查。 不多时,玄策带回了新的消息。 “大师兄,西南方那里的狼群似乎又躁动起来了,很像玉陵师叔祖上次说的那种情况。”玄策神色严肃,完全不像他平日里的样子。 “奇怪,这段时间狼群厮杀得也太频繁了吧,以前也没有这种情况啊。”玄彻垂下眸子,似是在思考什么。 玄奇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地看一眼沈熠,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沈熠被看得有些不舒服,硬着头皮问道:“八师姐,有什么事情吗?” 玄奇迟疑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漠然道:“没什么。” “好吧。”沈熠有些无奈,却也没有多问。 “大师兄、三师兄,依我之见,我们直接进山即可。”玄奇建议道,“前几天我去拜访了六师叔,与他老人家一起研制了一批迷药,今日正好带在身上。若是遇到猛兽,只要我们能拖延十数息时间,它们就没有什么危险了。” 闻言,玄彻不再纠结,立即应了下来。作为大师兄,他对自己的师弟师妹们都很了解。既然玄奇敢这么说,那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的。 在玄策的带领下,四人来到了一处高坡处,悄悄隐藏了起来。 玄彻往下看去,发现果然如玄策所说,坡下的狼群聚集在一起,看起来有些躁动不安。 沈熠仗着有三位高手在身边,也露出半个脑袋往下看去。 “大师兄,那些畜生是在开会吗?”沈熠冷不丁地问道。 “开会?”玄彻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玄策道,“三师弟,你先前来此处探查时,可有发现一头青狼?” “没有啊。”玄策摇了摇头。 “这样啊。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些灰狼定然是冲着玉陵师叔祖说的那头青狼去的。”玄彻分析道,“师叔祖说过,上次灰狼群围殴青狼时,他曾出手相助,吸引了灰狼的注意力。 后来我们搜查狼群厮杀的现场时,并没有发现一头狼的尸体,只有数摊血迹。 因此,我大胆猜测,那头青狼多半还活着,并且再次被这些灰狼盯上了。” “大师兄,你这分析确实很大胆啊。”玄策明显不信,但还是附和道,“倘若真如你所言,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若真是这样,那我们绝不能坐视不管。”玄彻语气肃然,“你我都是道宗弟子,也都知道青狼对于道宗的意义。 除此之外,上次‘问道’前,有一头青狼衔着一条红丝带出现在山门前。 我很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同一头狼,也想搞清楚那条红丝带的含义。” “我明白了。”玄策端正神色,重重地点了点头。 四人不再多言,认真地观察着坡下灰狼群的动静。 一盏茶的时间后,灰狼群的零头狼仰天吼了一声,像是在作战前鼓舞。 其他的灰狼整齐地回应了一声,随后跟着零头狼,朝着更深处的山林走去。 “走吧,我们跟上去。”玄彻站起身来,看向玄奇道,“八师妹,接下来可能要辛苦你了。” “大师兄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玄奇从衣袖中摸出两只小瓷瓶,像是盘核桃一般捏在手里。 四人尾随着狼群的步伐,一路深入山林。 走了小半个时辰后,玄彻打了个手势,带着沈熠藏到了一棵树上。 玄策和玄奇也不甘落后,各自选了一棵便于藏身的大树,安静地看向不远处的灰狼群。 山林中此时异常安静,说是落针可闻也不为过。 沈熠明白,越是这种场合,接下来的局面就越难掌控。此时的他也不敢大喘气,生怕一个不小心闹出什么动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灰狼群的领头狼突然尖锐地吼了一声。 随后,其他的灰狼像是感觉到了威胁降至,纷纷摆出了一个进攻的姿势,死死地盯着前方。 这突然的变化自然吸引了树上四人的注意力。 沈熠透过树叶向下看去,发现一头瘸了腿的青狼正一步步地走向灰狼群。 灰狼群的领头狼双眼微眯,后腿隐隐发力,似是随时要朝着青狼冲去。 双方仅仅对峙了数息便冲到了一起撕咬起来,大有一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架势。 见状,其他灰狼也暴躁起来了。有些离青狼近的,直接纵身一跃便加入了战局。其他挤不进去的则在外面低吼,像是在加油助威。 一番撕咬后,青狼和参战的灰狼分开了。 沈熠睁大眼睛看去,发现青狼的腹部又添了新伤。 不过,参战的灰狼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一个个的身上都流着血,看起来很是狼狈。 “好凶猛的狼,这要是冲着我来,我怕是已经投胎了。”沈熠忍不住感叹。 “确实很凶猛。若是它没有受伤,那些灰狼的损伤会更大。”玄彻也表达了自己的佩服。 正在这时,灰狼群的领头狼吼了一声,与其他受了伤的灰狼向后退去,换上了一批没受伤的灰狼。 正在观察战局变化的沈熠忍不住爆了个粗口,有些难以相信地道:“那些灰毛畜生莫不是成精了,竟然用起了车轮战。” 玄策也注意到了这一幕,有些心急地问道:“大师兄,我们要不要出手?” 玄彻冷静思考了片刻,低声道:“再等等。等这一批灰狼的力气消耗过后,八师妹就放迷药。我们虽然要救青狼,却也不能置自己于险境,谁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其他的灰狼。” “也好,都听大师兄的。”玄策应了一声,眼睛却没有移开。 很快,新一轮的狼群厮杀又开始了。 尽管青狼已经身受重伤,但它却丝毫不退缩,就像是守卫公主的骑士那般一往无前。 场中的对战依旧火热,但灰狼群的领头狼却领着几头狼离开了现场,向着青狼的背后走去。 沈熠注意到了场中的变化,呢喃道:“这是要前后夹击了吗?” 话音刚落,对战中的青狼猛地吼了一声,硬生生地受了一头灰狼的撕咬,随后站准机会跳出了灰狼的包围,直奔灰狼群的领头狼而去。 “什么情况?”沈熠大为吃惊。 玄彻眉头紧蹙,低声道:“或许是青狼察觉到了那头灰狼的真正目的,这才宁愿受伤也要急着脱身。” 第354章 树洞深处 青狼的动静很快吸引了灰狼群的注意,它们前赴后继地紧跟在青狼后面,像是要阻拦青狼。 “跟上去,小心些。”玄彻单手领着沈熠,轻快地在大树顶部移动。 追到一处泉水时,灰狼群再次将青狼围了起来。 后面赶来的沈熠等人注意到,青狼此时的注意力一直在身后。 “大师兄,前面那棵大树好像有个洞。”玄策提醒道。 “难不成那树洞里面有东西,要不然这头青狼干嘛一直往后面看?”沈熠提出疑问。 不待四人分析出结果来,灰狼群与青狼的厮杀再度开启。 这一次,青狼一改先前的进攻方式,完全是拼命的架势。仅仅几个回合,就将灰狼群的领头狼咬成了重伤。 当然,青狼的情况也不是很乐观,它的两条前腿都已经受了伤,只能靠剩下的一条后腿勉强支撑身体。 “大师兄,不能再等了。”玄策有些焦急。 “八师妹,拜托了。”玄彻也下定了决心。 玄奇点了点头,刚拿出药瓶,突然听到树洞处传来一道愤怒的吼声。 紧接着,一个手持木棒的野人从树洞里冲了出来,直奔青狼而来。 “八师妹且慢!”玄彻急忙阻拦。 四人都被这突然出现的野人吸引了注意力,灰狼群一时好像也被震慑住了,场中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那野人紧紧靠着青狼,伸手摸了摸青狼的伤口,随后发出类似“呜呀”之类的声音,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灰狼群的领头狼微眯着眼睛,全身散发着愤怒的气息。随着它一声怒吼,灰狼群再度围了上来,将青狼和那野人包围了起来。 那野人也不知道害怕,大叫一声便挥舞着手里的木棒向灰狼群攻去。 青狼不甘落后,也加入了混战中。 躲在大树上观察着战局变化的四人此时都有些沉默。他们虽然不明白那野人和青狼之间是什么关系,但却大概能猜到,那野人和青狼定然是为了保护什么东西才会如此拼命。 不多时,那野人一个不小心,被一头青狼咬住了右小腿,生生地撕下了一块肉。 血液飞溅的同时,沈熠的心猛然一痛,像是被针扎了一般。 “大师兄,是她……”沈熠双目圆睁,表情有些狰狞。 玄彻有些没反应过来,刚要追问时,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那野人。 只见那野人笨拙地捏了一个手势,随后周身气势一变,像是舞剑一般挥动着手里的木棒,瞬间便刺伤了三头灰狼。 玄策和玄奇也察觉到了异变,死死地盯着那野人。 “大师兄,你察觉到什么了吗?”玄策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玄彻“嗯”了一声,沉声道:“好纯正的道宗内息。剑法虽然是入门级,但的确是我们道宗的。” “大师兄,你说她会不会是小师弟要找的那个人?”玄策冷不丁地道,“巧合太多了,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 闻言,玄彻突然想起了沈熠刚才说的那声“是她”。他将目光移到沈熠身上,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小师弟,你确定吗?” 沈熠有些茫然,随后点了点头,语气沉重地道:“她刚才受伤流血的一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慢了半拍。大师兄,你知道的,我们的血……” 玄彻再次看向那野人,发现她又刺伤了几头灰狼。 灰狼群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一时间也不敢冒进了,正全身心地与那野人对峙着。 玄彻陷入了沉默,似是在思考什么。 按照沈熠的说法,那野人便是十年前误入道宗的圣地澹台明月。 身为无念道人的遗孤,澹台明月会运转道宗内息、使用道宗剑术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再加上沈熠刚才提到的“血”,玄彻越发相信那野人的身份了。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明白?”玄奇一脸茫然。在场四人中,她对无念道人当年的事可谓是一无所知。此时听到其他三人的话,内心的疑惑更甚了。 玄彻不想透露太多的旧事,对玄奇道:“八师妹,麻烦你让狼群冷静下来吧。” 见玄彻不愿多说,玄奇也就不再多问,当即施展轻功,来到了距离狼群较近的一棵大树上,将瓷瓶中的迷药扬了出去。然后调动内息,对着那些迷药拍了一掌,借掌风将迷药彻底送到狼群中。 做完这一切后,玄奇快速返回,与玄彻等人会合。 被特制迷药偷袭后,原本对峙的群狼很快就瘫软在地,暂时丧失了战斗力。 为了万无一失,玄彻等四人多等了数十息的时间,这才跳下大树,朝着神秘的树洞走去。 树洞里面很深,四人一路往下,来到了一处天然溶洞。 借着火折子,依稀可以看出洞中有生活过的痕迹,一把石斧,一堆木材,还有一块儿铁片。 再往深处走时,玄策突然停下脚步,耳朵微动,有些警惕地道:“洞里有声音,小心。” 玄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将沈熠护在身后;玄奇则拿出另一瓶迷药,随时准备撒出去。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洞中突然传出了两道“嗷呜”声。 四人稍微冷静了一下,这才顺着声音的源头走去。 来到尽头,四人发现这洞里有一头白色的大狼和两只浑身是血的小狼崽。 按照现场的情况来看,这两只小狼崽应该是刚刚出生的,而刚才的“嗷呜”声应该也是它们发出来的。 “这……”沈熠有些惊讶,看向玄彻道,“大师兄,狼是这个季节繁殖的吗?” 玄彻认真地想了想,介绍道:“狼在冬季繁殖也是有可能的,但这头母狼似是难产了,这两只小狼崽怕是很难活下来。” 闻言,沈熠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终于察觉到此时的母狼虚弱无比,气息奄奄。可尽管如此,但还是拼命地用爪子将两只小狼崽往身下拉,像是要为它的孩子喂奶。 “大师兄,怎么办?”玄策有些拿不定主意。 玄彻沉默着看了片刻,对一旁的玄奇道:“八师妹,不知你有没有办法?” 玄奇拿着火折子走上前,仔细地看了看,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精于毒术,虽然也曾学过医术,但不是专业的兽医。而这头母狼如今的情况已经十分危险了,她更是无能为力。 “大师兄,这头母狼已经回天乏力了。”玄奇语气低沉地道,“它的身上有很多伤,如今又因为难产,只剩下这口气吊着了。” “八师姐,真的救不了了吗?”沈熠还想再挣扎一下。这两只小狼崽刚刚出生便成了孤儿,若没有母狼的喂养,怕是很难活下去的。 “小师弟,抱歉。”玄奇偏过头去,似是有些不忍。 “八师姐,你别这样说。”沈熠急忙道。 “小师弟,要不我们把这两只小狼崽带回天柱峰吧。”玄策突然建议道,“与其把它们留在这里等死,不如试着养一养。即便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好歹我们也尽力了,你说呢?” “好办法。”沈熠立马表示赞同。尽管这是两只狼,但此刻,他们在沈熠的眼中无异于两只小奶狗。若是真能将他们养大并驯化,说不准在日后还能成为看家护院的好帮手呢。 沈熠说干就干,立马脱下他的道袍,折成一个包裹的模样,准备将两只小狼崽包起来。 母狼似是意识到它马上要死了,眼眶中满是泪水。若是它能开口说话,一定会表达自己对孩子的不舍吧。 随着母狼闭上眼睛,沈熠终于放下心来,走上前去将两只小狼崽提了起来,小心地放到道袍上,然后裹了起来。 “好了,我们走吧。”玄彻叹息一声,“这两只小狼崽应该就是外面那头青狼拼命要保护的东西吧。如今母狼已死,我们再待下去,万一青狼缓过劲儿来,怕是要将我们当成凶手了。” 四人原路返回,刚出树洞,就看到青狼和那疑似澹台明月的野人正眨着眼睛看着他们。 “大师兄,我们可以把她一起带回去吗?”沈熠指了指那野人,“她受了伤,若是不能及时医治,怕是会有危险。” 玄彻短暂地沉默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决定封住那野人的周身大穴,以免她药效过去后暴起伤人。 “三师弟,辛苦你把那头青狼的嘴和四肢都绑起来,我们带它一起走。”玄彻吩咐道,“它受了很重的伤,一旦那些灰狼恢复过来,它会很危险的。” 玄策“嗯”了一声,三下五除二就将那头青狼五花大绑,然后扛在肩上。 沈熠将怀中的小狼崽交给玄奇,然后背起那野人。 玄彻本想自己背的,但沈熠却表示,回去时需要他注意周围的安全,分不得心。 听到这话,玄彻也只得同意。但为了不让沈熠太吃力,他还是让沈熠和玄奇轮流背。 商量好后,四人不再逗留,径直离开了此地,朝着天柱峰而去。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赵云溪等人和玄苍等师兄师姐齐齐守在天柱峰山脚下,一脸焦急地等着玄彻等四人。 当见到沈熠背着一个野人、玄策扛着一头青狼出现时,众人一时间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儿?”玄苍感觉有些头大,警惕着看着玄策肩头的青狼。 回来的途中,青狼身上的药性渐渐散去,好在玄策及时发现,让玄奇向青狼的鼻孔里撒了些,这才拖到现在。 “二师弟,此事说来话长,还是晚饭后再说吧。”玄彻看了一眼满头大汗的沈熠,催促道,“好了,我们赶紧回去吧,小师弟已经很累了。那个,七师弟,辛苦你帮一下小师弟。” 憨厚壮实的玄硕应了一声,上前来想替沈熠背着那野人。 沈熠委婉地拒绝了,表示自己的衣服已经脏了,没必要再让玄硕脏了衣服。 玄硕二话不说,直接将沈熠和那野人一左一右地扛在肩上,健步如飞地回到了天柱峰。 待所有人都回来后,沈熠当即让芸儿准备热水和新衣服,帮那野人捯饬一下。而他自己也需要好好地洗漱一下,要不然晚饭要吃不下去了。 由于那野人长期生活在山林中,身上穿的都是一些随便绑在一起的兽皮,再加上很少打理自己,使得她全身都充斥着一股怪味。 幸亏沈熠前世时生活得已经够惨了,要不然他肯定接受不了这种味道。 与玄彻等人分别后,沈熠回了自己的房间,认认真真地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新做的衣裳,这才神清气爽地回了卧房,准备与赵云溪简单地说一下有关那野人的事。 听完沈熠的讲述,赵云溪惊讶地捂着小嘴,不敢置信地道:“所以,你怀疑那个野人就是你要找的澹台明月?” 沈熠点了点头,认真地道:“虽然现在还没有直观的证据,但直觉告诉我,她就是澹台明月。不过,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 “夫君是想说,她可能无法表达是吗?”聪慧如赵云溪当即就明白了沈熠的担忧。 “小九可真聪明。”沈熠笑着夸了一句,叹息道,“如果她一直说不了话,我们想证明她的身份,只怕会很困难。当年见过她的人,如今恐怕就只有大师兄了。但是,都说‘女大十八变’,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大师兄还能不能认得出来。”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为今之计,只有等芸儿替她收拾干净后再找大师兄辨别了。”面对这种困局,赵云溪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换了三浴桶的水,芸儿终于完成了沈熠交给她的任务。 洗漱干净的野人被换了一身淡紫色的齐胸襦裙,头发也被梳了一个丫鬟髻,整个人瞬间“阳间”了不少。 除此之外,芸儿还用她的胭脂水粉帮“改头换面”的女子打造了一个妆容,配上女子原本清秀的面容,倒真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感觉。 第355章 确认身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女子仍旧被玄彻封着穴道,难以自主地行动,活像一个植物人。 沈熠此时也顾不得考虑这些,他急忙将玄彻请了过来,想让大师兄辨认一下这女子究竟是不是当年的澹台明月。 玄彻知道沈熠着急,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便来到了沈熠的房间。 一见面,沈熠就直奔主题,开门见山地道:“大师兄,麻烦你来辨认一下,看看她是不是十年前的那个人?” 玄彻盯着这女子看了许久,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道:“虽然过去了很多年,她的容貌也发生了一些改变。但我刚才观察过了,她的眉目与无念师叔很是相似。再加上她身上那股纯正的道宗内息和曾使用的剑法,我觉得应该不会有错。” “那就好,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沈熠喜出望外,看向玄彻道,“这样的话,是不是又完成了一道遗命?” 玄彻没想到沈熠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沈熠似是猜中了玄彻的心思,微笑道:“大师兄,道宗和各位师兄师姐帮了我这么多。我既然身为道宗弟子,于情于理都该为道宗做出一点贡献。” 玄彻感动莫名,嘴唇微微颤抖,最终还是化为了一个“好”字。 确认了澹台明月的身份后,沈熠尝试着与她交流,想了解一下她这些年的生活经历。 可惜的是,澹台明月已经很多年没有与人说过话了,表达能力几乎为零。此外,她现在对沈熠等人还有极大的戒心,因而一直故意对抗交谈。 无奈之下,沈熠只得拜托玄彻先替澹台明月准备一间房间,等明天再试着交流。 玄彻一口应下,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让玄奇陪着澹台明月一起住。这样可以避免澹台明月在恢复行动后突然溜走或是暴起伤人。 安排好这些时候,玄彻与沈熠告别,回了自己的房间,开始为此前从“那座山”里带回来的青狼治伤。 送走玄彻,沈熠做贼般的叫来赵云溪,向她展示自己带回来的那两只小狼崽。 前世时,沈熠就听人说过,女生会天然地喜欢奶萌的动物幼崽。而当他见到赵云溪看到小狼崽的反应后,他更是对这句话深以为然。 “哇,好可爱啊。夫君,你从哪捉来的小狗狗?”赵云溪半蹲在桌子前,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小狼崽。 沈熠嘴角一抽,故意道:“这不是狗,是狼,会吃人的那种狼。” “狼?”赵云溪明显不信,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狼崽,自言自语道,“就算是狼,那也是可爱的狼。夫君,我们可以养它们吗?哎呀,它们怎么没气了?夫君,你快想想办法。” 闻言,沈熠也紧张起来了,急忙查看小狼崽的情况。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敲响。 紧接着,玄策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师弟,弟妹,你们还没睡啊,看来我来得正好。” “是三师兄啊,有什么事吗?”沈熠担心小狼崽的情况,随口应付了一句。 “怎么,没事我就不能找你吗?亏得我保护了你这么久,你个小没良心的。”玄策打趣了一句,这才说到了正题,“大师兄让我跟你说一声,等下带着小狼崽到外面去吃奶。这两个小崽子刚出生不久,又经过了一番折腾。若是不赶紧喂奶,只怕是没什么活头了。” 听到这话,沈熠方才后知后觉。原来这两只小狼崽是因为太饿了才会如此虚弱,难怪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 “好,我这就去。”沈熠抱起两只小狼崽,朝着门口走去,边走边问道,“对了,三师兄,山上哪来的狼奶?” 玄策斜了沈熠一眼,没好气地道:“为什么非得喂狼奶,其他的奶不行吗?” 两人一前一后地来到屋外,只见一只很是“丰满”的四眼铁包金正卧在不远处给四只小狗喂奶。 “好胖的一只狗,哪来的?”沈熠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中,四眼铁包金这种狗多是村里人喂养的。由于生活条件的限制,这类狗通常很瘦。但面前的这只却像是传闻中的“阿拉斯猪”,长得也太健壮了。 “它叫‘黑金’,是七师叔的宝贝,一般人根本借不到。”玄策介绍道,“十年前,七师叔下山寻找一味药时,顺手帮一户人家治了病,又送了一些药。 那户人家没什么钱,就将刚出生的一只小狗崽送给了七师叔当作诊金。 回山后,七师叔就将它养在身边,全当解闷儿。 那小狗崽也不吃白食,经常帮七师叔看护药园,也能抓一些偷食药材的小动物。 就这样,七师叔越发喜欢这小狗崽,动不动就用一些好药材喂养它,这才将它养成了这个模样。” 很快,四只小狗就填饱了肚子了,围着黑金转圈。 见状,玄策从沈熠手里接过两只小狼崽,来到黑金面前,恭维道:“好黑金,辛苦你喂一下这两只小狼崽,要不然它们就要饿死了。” 通人性的黑金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小狼崽,但还是用爪子将它们拉到了身下,耷拉着脑袋喂奶。 或许是动物的天性,两只小狼崽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吃的,开始饱餐起来。 差不多过了一刻钟,两只小狼崽方才满足地松口,躺在地上呼呼大睡。 见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黑金哼哧着站起身来,叼起一只小狗,又看了玄策一眼,这才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行了,小师弟,你将它们带回房里吧,我要归还狗崽子去了。”玄策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将剩下的三只小狗抱了起来,跟在黑金身后,朝着山下走去。 沈熠刚一回到房间,赵云溪就拿着一只新缝制的小窝走了上来,邀功一般地道:“夫君,好看吗,这是我给它们准备的小窝哦。” “好看,你做的?这么短的时间就做好了,真厉害!”沈熠认真地夸奖了一番,还用手捏了捏小窝,表示自己很满意。 第356章 沈熠的想法 赵云溪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是我做的,是芸儿和文竹一起做的,我做得不好,也慢。” 沈熠没想到赵云溪竟然这么实诚,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好笑了笑。 将两只小狼崽安顿到小窝里,夫妻俩这才去洗漱休息了。 由于澹台明月的事,原定于今天离开道宗的行程安排临时被调整了。 一大早,沈熠刚刚吃过早饭,便迫不及待地来找玄奇,想了解一下澹台明月昨晚有没有说什么。 玄奇不出意外地摇了摇头,并表示澹台明月整个晚上就没睡,一直想逃跑。若不是有她守着,怕是早晨醒来后连人也找不着了。 尽管早就猜到会这样,但沈熠还是觉得有些失落。他很想知道澹台明月这些年来在山里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那头白狼与她究竟有什么关系。 回到房门口,沈熠并没有进屋,而是默默地坐在台阶上,开始回想自己那个不止一次做过的梦。 每当沈熠想起那个梦时,他整个人就有些烦躁。野人、白狼、山林深处……那些画面诡异地结合在一起,似是指引着他去探寻某个秘密。可是,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不多时,玄彻也找了过来。今天一早,他将治疗好的青狼送到了“那座山”的入口,然后又毫不停歇地折了回来,生怕错过送别沈熠。 令玄彻没想到的是,当他火急火燎地赶回天柱峰后,却发现沈熠正闷闷地坐在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师弟,怎么了?你不是说今天要下山吗?”玄彻表示不解。 “大师兄,我临时调整了一下行程。”沈熠解释道,“关于澹台明月的事,我想再与你商量一下。” “原来如此。也好,那就说说你的想法吧。”玄彻没有过多追问。 沈熠整理了一下思绪,这才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 玄彻听完之后,沉默了片刻,沉声道:“你的想法我能理解,但是,这件事可能会比较麻烦。” “请师兄详说。”沈熠抱了抱拳。 “首先,她常年生活在山林,甚至与狼的关系非同一般。若你带着她一起下山,且不说生活习惯,光是她本身就具有危险性。这一点,你不会没想到吧?”玄彻开始剖析。 “大师兄放心,我已经想到了这一茬。”沈熠表现得很自信,“生活习惯的话,只要我耐下性子去教她,一定会有所改变的。至于危险性,有三师兄和姝儿在,应该不是大问题。” “其次,她的血脉中有一部分来自萧国的澹台世家。你是圣朝的子爵,身边带着一个身份不简单的萧国人,宫里那位不会多心吗?”玄彻继续剖析。 “关于她的具体身份,放眼如今天下,应该只有你我二人清楚。只要我们不说,其他人绝不会猜到。”沈熠像是早就想好了说辞,“再说了,以她如今这个样子,就算陛下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想来也不会说什么的。” 玄彻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了沈熠的说辞。但很快,他就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小师弟,若是有朝一日,她恢复了神智,记起了当年之事。到那时,你们将如何面对彼此?” 沈熠似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他一脸释然地道:“若真有那样一天,我便把她当作亲妹妹看待,谁让她的体内还留着我的血呢。” 听到这个答案,玄彻露出了一副极其惊诧的表情。他想过许多种可能,就是没想到沈熠会这样说。 自嘲地笑了笑后。玄彻站起身来,冲着沈熠躬身施了一礼,钦佩地道:“小师弟大义,愚兄惭愧。也罢,愚兄赞同你的选择,你带她下山吧。” 沈熠急忙起身,扶起玄彻,苦笑道:“大师兄何至于此?” 师兄弟两人同时笑了出来,待各自的情绪平静后,沈熠邀请玄彻与他一起去看看澹台明月。 对于这个提议,玄彻当即表示同意。 来到澹台明月的房间后,只见玄奇正一脸嘲弄地看着愤怒的澹台明月,讽刺道:“别白费力气了,再等一个时辰,药效就散了。” “八师姐,发生什么事了,我刚听到你说‘药’,什么药啊?”沈熠一脸好奇。 “没什么,就是一点儿让人暂时无法凝聚内息的小玩意儿。”玄奇扫了一眼澹台明月,有些不屑地道,“这人有些不识好歹,光想着逃跑。” 沈熠有些哑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了,八师妹,昨晚辛苦你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玄彻笑着打圆场,将玄奇推出了房间。 确认玄奇走远了,沈熠这才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澹台明月对面,开始自言自语。 澹台明月不会说话,脑子似乎也不太灵光,无论沈熠说什么,她都直勾勾地看着沈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玄彻在一旁看得着急,小声提议道:“小师弟,要不跟她说说当年的事?根据她现在这种情况来看,给予适当的刺激或许会有作用。” “不着急,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沈熠婉拒了玄彻的提议,语气唏嘘地道,“我今天先告诉她她的名字,再试着让她学习人的生活方式,等她有基本的生活能力后,再慢慢引导她回忆当年的事吧。” 玄彻也不强求,点点头道:“也好,既然小师弟已经有了计划,我就不多掺合了。” 接下来的时间,沈熠又重复着刚才的话,甚至借用手势和哑语,试图引导澹台明月走上“人”的道路。 中途,玄奇又准备了一杯放了“凝息散”的茶,准备喂给澹台明月。 凝息散是道宗特有的专门针对武者内息的药,一旦服下,数息之内便会浑身酸软,无法调动内息,与普通人无异。 “八师姐,算了吧,马上到午饭时间了,我想教她学习吃饭。”沈熠阻止了玄奇的动作。 “小师弟,你确定吗?”玄奇仍旧担心澹台明月一旦恢复行动能力后会逃跑。 第357章 尝试交流 “各位师兄师姐都在山上,不会有问题的。”沈熠一脸自信。 听到沈熠这样说,玄奇也就放弃了喂药,只是帮她调整了一下坐姿。 “小师弟,那我先出去了,有事你叫我。”玄奇端着药茶离开了房间。 沈熠点了点头,又将目光移到澹台明月身上,继续与她交流。 过了一会儿,澹台明月似是有些不舒服,扭动了一下身子。 沈熠见澹台明月快要掉下椅子,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澹台明月有些激动,条件反射般地拍了一下沈熠的手。 沈熠吃痛,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抬起手看了一下,发现被澹台明月拍过的地方已经红了。 “小师弟,不要紧吧?”玄彻一脸担忧。刚才的事发生得太快,而沈熠又离澹台明月实在太近,实在没有给他太多反应的时间。 “大师兄不必担心,我没事的。”沈熠给了玄彻一个放心的眼神,又试着去摸澹台明月的脑袋。 眼见就要成功了,澹台明月猛地一抬头,一口咬住了沈熠的手腕,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小师弟……”玄彻惊呼一声,急忙封住澹台明月的穴位,又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涂在沈熠的伤口上,然后为他包扎。 澹台明月满嘴是血,看着有些恐怖,可她的眼神中却多了一丝迷茫,像是想起了什么。 “大师兄,你看!好像起作用了。”沈熠激动地指着澹台明月。 玄彻原本还有些生气,可在看到澹台明月的神情变化后,他也冷静了下来。 “小师弟,你刚才是故意的?”玄彻后知后觉。 “是啊。”沈熠点点头道,“我虽然不赞同你将当年的事全部说出来的做法,但却认同你刺激一下她的想法。她刚才下意识地咬了我,只要她还没有失忆,无论是我的血,还是她刚才的行为,多少都会勾起他童年的回忆。” “话虽如此,可你的做法还是太冒失了。”玄彻轻声斥道,“你莫不是忘了,无念师叔当年将你的血渡给她时,你们可都是昏迷不醒的。即便她真的想起来有关渡血的事,那也是师父做的,而不是你。” “没关系的,大师兄。只要她能因为受到刺激而开口,一切就都值得。”沈熠看了一眼澹台明月,眼神中莫名多了些心疼。 可惜的是,即便沈熠已经受了伤,可澹台明月还是一言不发。沈熠看得出来,她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或许在她心中,沈熠等人正是迫使她背井离乡的罪人。 午饭时,沈熠特意让小厨房为澹台明月准备了半熟的肉。 尽管澹台明月误入“那座山”时已经能记事了,但鉴于她常年生活在山林中,沈熠不敢保证她是否还记得吃熟食的习惯。 令沈熠颇为欣慰的是,澹台明月在见到面前的半熟之肉时,脸上明显显露出了嫌弃的表情,眼神中也充满了疑惑和不解。 见状,沈熠急忙让人换了熟肉,又准备了一大碗米饭。 澹台明月谨慎地嗅了嗅,片刻后方才拿起筷子,将肉全部放在碗里,然后端着碗走到一旁的角落里,靠着墙角蹲了下来,这才慢慢吃了起来。 沈熠将这些都看在眼中,但他没有阻止澹台明月,反而若有所思。 “大师兄,看样子,在山林中生活的这些年,她还没有忘记以前的饮食习惯。”沈熠拽了拽玄彻的衣袖,语气有些激动。 玄彻“嗯”了一声,附和道:“确实,想来她这些年在山林中并没有茹毛饮血,这倒是一件好事。” 闻言,众人似乎都对澹台明月的行为举止产生了兴趣,一时间忘记了吃饭,全都看着正在角落里狼吞虎咽的她。 很快,澹台明月就吃完了碗里的饭。她默默地站起身来,一步步挪向餐桌,将碗递给沈熠。 沈熠被澹台明月的动作搞懵了,半晌没反应过来,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赵云溪眉毛一挑,似是想到了什么,附在沈熠耳边道:“夫君,你说她是不是没有吃饱?” 沈熠眼睛一亮,觉得赵云溪的话好像有些道理,于是看向澹台明月,柔声道:“你是不是还想吃,是的话就点点头,或者眨眨眼。” 澹台明月偏了偏脑袋,似是在理解审议的话。三息之后,她终于点了点头。 沈熠温柔一笑,冲着玄彻挑了挑下巴,像是在炫耀一般。 玄彻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暗道这个小师弟还真是孩子气。 新的一碗饭端了上来,沈熠往里面添了好些菜,将碗放在先前的座位上,看向澹台明月,试探性地问道:“你要不要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吃?” 澹台明月像是没听见沈熠的问题,闷闷地端起饭碗,重新回到了角落里。 玄彻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中,忍不住叹了口气,安慰道:“小师弟,慢慢来吧,别着急。” 赵云溪握了握沈熠的手,附和道:“是啊,夫君。根据我的观察,澹台姑娘目前还停留在她主动地单向交流的阶段。若是想与她双向交流,只能等她慢慢适应之后再说了。” 沈熠也知道这种事情急不来,回应似的拍了拍赵云溪的手,然后对众人道:“好了,我们也吃饭吧。” 午饭过后,沈熠回到了房间,找出了玄彻当初交给他的那只机关盒子,决定与玄彻好好谈谈。 不巧的是,玄彻午饭后便离开了天柱峰,没跟任何人说他去了哪里。 找不到玄彻,沈熠只好退而求其次,来找精通机关术的玄苍解惑。 “小师弟,实不相瞒,贫道也不知道这机关盒子是做什么的。”玄苍苦着脸道,“根据记载,自道宗第三任掌门开始,这种机关盒子便传了下来,一直由掌门一脉的弟子负责保管。书上说,这种机关盒子共有十只,每一只里面都隐藏了一个秘密。只有等道宗遇到灭顶之灾时,才可以打开这盒子。” 闻言,沈熠皱着眉头,有些担心地道:“这么神秘的东西,大师兄竟敢交给我保管。我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这盒子留在我手里,万一丢了或是被人抢去了,那岂不是糟了?” 玄苍微微一笑,神秘兮兮地道:“不妨事,不妨事。这盒子除了我们掌门一脉的弟子外,旁人都不知道是什么。因此,即便遗失了也造不成什么损失。再说了,道宗传承至今已有千余年,如今越发兴盛,又怎么有什么灭顶之灾呢?” 见玄苍如此自信满满,沈熠也就不再多言,暗想着回去以后,一定要将这盒子妥善保存起来,实在不行就让姜姝替他保管着。 第358章 别前小聚 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沈熠兴致缺缺地告别了玄苍,回了房间。 原本要收拾的东西早就已经收拾好了,沈熠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于是带着赵云溪和姜姝,抱着两只小狼崽去找澹台明月,想与她再交流交流。 见到两只小狼崽后,澹台明月的眼神中浮现出了一丝欣喜。 沈熠看在眼中,尽可能平静地介绍着小狼崽的身世,并陈述了那头母狼因难产而亡的事实。 澹台明月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两只小狼崽身上,似乎完全不在意母狼的生死。 沈熠暗自叹了口气,不再执着这个话题。他曾不止一次地梦到澹台明月与白狼的相依相守,可现在看来,那个梦与现实多少有些出入。 “夫君,澹台姑娘好像很喜欢这两个小家伙。”赵云溪压低声音,附在沈熠耳边道。 “的确如此。”沈熠点头附和。 酉时左右,玄彻等师兄师姐一起来找沈熠,说是要聚一聚,毕竟沈熠明天就要离开道宗了。 离别在即,沈熠也有些不舍得。但他知道自己还有要事要办,只得压下这种不舍,笑着与师兄师姐们把“茶”言欢。 兴致浓时,几位不能沈熠离开的师兄师姐依次举杯与沈熠道别。 “小师弟,你写的那几本机关术方面的书,贫道已经看完了,着实受益匪浅。”玄苍率先举杯,“来,小师弟,贫道敬你一杯,预祝你一路顺风。” “二师兄客气了。”沈熠举杯客套了一番。 “小师弟,此次我就不与你同行了。四师兄还没有回来,我要去找他。”玄鹭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担忧。 “五师姐,此前承蒙你多多关照。见到四师兄后,请代小弟问声好。”沈熠郑重感谢。 “小师弟,前路迢迢,一切珍重。”玄蕴语气清冷,“记住八个字,‘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多谢六师姐。”沈熠难得地端正神色。 见时机差不多了,玄彻轻咳了一声,温声道:“小师弟,明日离开时,愚兄亲自送你。 道宗诸事繁多,愚兄这次就不陪你一起前往东境了。 等你抵达东境时,可以去寻找一个名叫‘王铉’的人,他或许能够帮你。” “王铉?”沈熠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随即向玄彻表达了感谢。 随着夜色渐深,除了沈熠外的众人共同饮了一杯酒,这才结束了这场离别聚会。 一夜无话。 翌日辰时,沈熠早早地起了床。今天便要离开道宗了,他的心情突然有些紧张。 很快,陪同沈熠离开的玄策、玄硕、玄奇、玄铮四人也先后收拾好了行李,等着吃完早饭便启程。 值得强调的是,另修兵法的九师兄玄铮这一次是主动提议要陪沈熠前往东境寻找沈烨的。 沈熠虽然不明白玄铮为何会有这个想法,但他心里还是很乐意的。 在山上这段时间,玄铮虽然显得有些小透明,但在很多个夜晚,他都会主动地与沈熠交流行军布阵之法。 其实,玄铮很早之前就渴望与沈熠见面并交流了。 在玄彻的描述中,沈熠这位小师弟虽然不会武功,但他懂医术,会写剑谱,厨艺也好,并且能造出许多这世上从未有过的东西。尤其是当他看到沈熠为玄苍写了几本有关机关术的书后,他更是想与沈熠交流兵法。虽然他并不确认沈熠懂不懂兵法。 经过短暂的交流,玄铮发现沈熠真是一个宝藏,尤其是沈熠当着他的面写了一本《孙子兵法与三十六计》后,他对这位小师弟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因此,当得知沈熠马上要离开道宗时,他主动找上玄彻,表明了自己想与沈熠一起下山的想法。 对于玄铮的请求,玄彻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沈熠此次下山,玄蕴也是要随行的。如今玄铮主动提起了这件事,他索性就做了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吃过早饭,玄彻带着各位师兄师姐,亲自将沈熠等人送下了山。 趁着其他人将行李装上马车的间隙,玄彻与沈熠来到了一个僻静处道别。 “小师弟,谢谢你。”玄彻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沈熠愣了一下,片刻后意识到玄彻说的应该是无念道人的事。他摇了摇头,微笑道:“大师兄,我们可是同出一脉的师兄弟,彼此之间何必说这些。” 玄彻笑了笑,忍不住拥抱了一下沈熠。对他而言,如此这种直白而热切地表达感情的方式还是头一次。 “小师弟,等四师弟找回硫磺草后,我会尽快请七师叔为你炼制白玉补脉丹的。”玄彻松开沈熠,叮嘱道,“白玉补脉丹药性极烈,而几位师叔送你的药,都是偏温补的,你务必记得按时服用。若是你不提前养好身体,服药后会受大罪的。” “大师兄放心,我的身体,我一定会重视的。”沈熠郑重地保证道。 就在师兄弟两人依依话别的时候,其他人早已经将行李整理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 玄彻注意到了这一幕,拍了拍沈熠的肩膀,微笑道:“好了,小师弟,时间不早了,快些启程吧,别让他们等久了。” 沈熠“嗯”了一声,与玄彻一同回到队伍中。 又是一番话别后,沈熠扶着赵云溪上了马车,芸儿、姜姝等人紧随其后。当然,两只小狼崽也顺理成章地坐上了马车。 沈熠掀开窗帘,冲着留守道宗的四位师兄师姐挥了挥手,朗声道:“大师兄、二师兄、五师姐、六师姐,你们回去吧,小弟这就告辞了。” 四位师兄师姐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冲着沈熠挥了挥手。虽然他们都明白,彼此之间日后定然会有重逢的时候,但眼下,他们的心里还是挺舍不得的。 “出发!”玄策似是已经见惯了分别的场景,没心没肺地高呼一声,随后胯下骑着火焰驹,肩上扛着金雕在前方带路。 车夫刘三驾着马车跟在火焰驹后面,再往后则是玄奇与澹台明月的马车、玄硕与玄铮的马车以及拉着行李的马车。 离开三合县后,队伍直接取道东北方向,朝着东境而去。 路上,玄策倒骑着火焰驹,翻着地图介绍道:“小师弟,从通化府三合县出发,到东境要经过山南、河东两道,其间会经过七府十二县。相较而言,这已经是目前最节省时间的路线了。小师弟,你觉得如何?” 在这个没有导航的时代和国家,沈熠出门后完全是个路痴,自然不会有什么想法,只得一个劲儿地表示赞同。 由于此行带上了三只需要吃肉的动物,且两只小狼崽还需要吃奶,因此,队伍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准备一些肉和奶。 肉的话倒还好,有玄策和金雕配合狩猎,倒是能满足整个队伍的需求;但奶在野外很难获得,只能在县城内购买。 好在沈熠带了冰箱,可以在一座县城多购买一些奶冷藏起来,免得每到一座县城就要购买。 三天后,队伍终于进入了山南道境内。 早在京都之时,沈熠就听说过一些山南道的事,不由得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和政治教化产生了一些警惕。 在一座名为“蒙县”的县城好好地休息了一晚后,队伍准备了可以支撑三天的食材和肉奶,这才继续启程。 第359章 官匪勾结 赶路是很枯燥的,为了打发时间,沈熠除了与赵云溪等人打麻将外,就是来到玄奇的马车中,自言自语地与澹台明月交流。 经过这段时间的不懈努力,澹台明月虽然仍旧没能主动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但偶尔会对沈熠的话表示简单地附和。尽管只是“嗯”“哦”“好”等简单的回应,可沈熠却觉得很满意。 十一月十八日,队伍来到了山南道江陵府平远县。 江陵府位于山南道居中的位置,这也意味着沈熠一行再走一半的路程就可以进入河东道的地界了。 平远县是江陵府第二大县,仅次于府城。这里不仅贯通东西、勾连南北的交通要道,也是闻名全国的岩盐生产区。 酉时三刻,队伍顺利进城,下榻于城中最大的客栈——纵横客栈。 店小二见沈熠出手阔绰,全程发自内心地笑着服务。无论是准备沐浴用的热水,还是准备晚上的饭菜,全都主打一个热忱。 用过晚饭,店小二收拾餐具时,有些犹豫地问道:“客官,恕小的多嘴,不知您接下来要去哪里?” “怎么,现在住店还要回答这种问题吗?”沈熠眉毛一挑。 “不敢!客官恕罪!”店小二急忙致歉。 “好了,我跟你开玩笑的。”沈熠脸上一黑,尽可能语气平和地问道,“小二哥,实不相瞒,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河东道安化府。” “河东道?”店小二脸色一变,嘴唇晃动了几下,似是有什么话要说。 沈熠将这一切全都看在眼中,从荷包中摸出一粒碎银子,递给电小二道:“小二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这点钱就算是我向你买消息的报酬。” 店小二半推半就地将碎银子收了起来,压低声音道:“客官,您若是要从平远县前往河东道,最好绕一下远路,千万别从白石山经过。” “哦,为什么这样说,难不成这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沈熠来了兴致。 店小二看在钱的份上,毫无隐瞒地道:“客官是外乡人,多半不知此间的风土人情。小的不敢瞒您,这白石山四年前来了一伙土匪。他们占山为王,经常拦路抢劫,尤其是过路行商以及像客官这样出手不凡的贵人。” “当地官府难道不管吗?”沈熠眉头微蹙,手指不停地敲着桌子。 “官府?他们怎么可能管这些?”店小二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之意,撇撇嘴道,“自从新任知县上任后,整个平远县也就只有县城还算安全,一出县城,到处都是危险。尤其是白石山一带,现如今除了那伙土匪外,再没有种地行商的人了。” 沈熠听出了店小二的言外之意,下意识地与赵云溪交换了一个眼神。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他在京都时听到的那些关于山南道的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啊。 “小二哥,那伙土匪大概有多少人?”沈熠想多了解一些信息。 “听说有两三百人,具体的小的也不知道。”店小二“憨厚”地笑了笑。 “是吗?好像确实挺多的。”沈熠随口应和了一句,不再打算追问。他哪能看不出来,这表面看似老实的店小二,心里指不定怎么在算计他的钱呢。 店小二见沈熠突然兴致缺缺,不再多问有关土匪的事,一时间耷拉着脸,暗道自己失策,又损失了一桩大生意。 “行了,小二哥,你先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了。”沈熠索性下了逐客令。 店小二讪讪地应了一声,端着餐具离开了房间。临出门前,他又谄媚地冲着沈熠笑了笑,不知在打什么小算盘。 见店小二已经离开,沈熠让姜姝去请玄策过来,说是有事相商。 姜姝应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间。 赵云溪见沈熠有些沉默,帮他倒了一杯茶,轻声问道:“夫君,你可是在担心那群土匪的事?” 沈熠摇了摇头,沉声道:“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成气候。就算他们真的想对我们动手,只要八师姐动动手指,就可以他们全都放倒。” “如此说来,夫君是在怀疑当地官府与那伙土匪之间有不正当的利益关系了?”赵云溪笑意盈盈,轻握住沈熠的手。 沈熠叹了口气,愤愤地道:“若真是官匪勾结,那生活在这里的百姓日子过得也太难了。除此之外,此地是生产盐矿的大县,一旦官府出了问题,盐矿必定有失。无论于国于民,这都不是什么好事。” “若真是如此,只能怪他有眼无珠,任命了一些贪官污吏为祸百姓。”赵云溪语气不善,带着一丝嘲讽。 沈熠不知如何接话,尴尬地笑了笑,小心地辩解道:“此事也不能全怪一人,吏部和御史台都有问题。” 正在这时,玄策跟姜姝一同出现在门口,夫妻俩也就顺势暂时结束了话题。 彼此简单地打过招呼后,赵云溪带着文竹和兰儿进了内室,将外间留给沈熠和玄策。 “芸儿、姝儿,你们也先去休息吧。”沈熠支走了所有人。 “小师弟,又有什么事要让我帮忙了,你直说吧,我已经习惯了。”玄策开门见山。 沈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才将店小二的话大致转述了一遍。 玄策听完之后,不屑地道:“小师弟,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不过是一些草寇,没什么好怕的,我和七师弟他们一定会保护好你和弟妹的。” “三师兄,土匪的事我没放在心上。”沈熠耸了耸肩,正色道,“我找你来,是想请你帮忙打听一下本地官府是否与土匪有所勾结。尤其是关于盐矿方面的。三师兄,你跟着四师叔在天机阁待了那么久,想必调查这点小情报不是很难吧?” 玄策知道沈熠在故意激他,却也不好说什么,有些哀怨地扫了沈熠一眼,留下一句“等着吧”便离开了。 望着玄策离去的背影,沈熠的嘴角不禁翘得老高。这位三师兄,真是一个口嫌体正直的好人啊。 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沈熠打着哈欠进了内室,搂着赵云溪上床休息。 一觉睡到大天亮,沈熠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叫来芸儿伺候他洗漱更衣。 早饭吃到一半,玄策带着一身寒意回来了。 沈熠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招呼玄策洗手吃饭,其他的事稍后再说。 玄策自然不会客气,洗过手便大剌剌地坐在沈熠旁边,闷头吃了起来。 沈熠知道玄策辛苦了一夜,于是让芸儿到楼下又多叫了一些早饭,一起送到房间来。 第360章 江陵许氏 吃饱喝足之后,玄策擦了擦嘴,这才说起了他昨晚打探到的消息。 根据玄策的描述,平远县官府其实就是白石山土匪的依靠,甚至就是他们亲自扶持起这伙土匪的。 三年前,原康州府成化县知县许义自请调任江陵府平远县,并保证会在五年内为国库缴纳超出往年三成的税赋。 奏折上呈吏部后,经过便通过了。 于是,许义便走马上任,成为如今的平远知县。 上任后,许义颁布了一系列令人匪夷所思的政令,如移民、筑墙、开荒等。 平远县是江陵府第二大县,人口多达三十万;又因所处地理位置及天然盐矿区的影响,经济非常繁荣;再加上位于内陆,很少受到四邦侵扰。因此,许义颁布的这些政令实在不合常理。 白石山一带有一片铁矿区,许义上任后,曾不止一次地劝当地百姓移居其他地方。 然而,当地百姓世居于此,乡土情怀十分强烈,再加上许义不肯支付移居费用,也不肯好生安置百姓们的列祖列宗的遗骨,于是双方便僵持了下来,甚至将官司打到了江陵府。 时任江陵府尹马上就要致仕了,一心想的是官声不受损失。于是,他便采取了和稀泥的方式,假装没看到这些“闹心事”。 官司未能得到合理的解决,白石山附近的百姓们更加不肯移居。 许义将这些全都看在眼里,心里无比恼火。情绪上头时,他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一天夜里,一群手持刀枪的土匪洗劫了位于白石山以东的一座村落,甚至打伤了村长,并扬言不久后会再来,让村民提前准备好粮食和金银,不然就要杀人。 百姓们受此威胁,于是跑到县衙告状,希望官府能替他们做主。 许义接到状纸后,明面上表示一定会及时派捕班衙役搜查土匪的踪迹,帮百姓们寻回失物,可暗地里却让土匪加大力度,尽快洗劫白石山附近的其他村落。 就这样,白石山附近的百姓们全都遭了灾。他们信任官府,也都将状纸递到了县衙。 这一次,许义却没有及时接下状纸,反而表示土匪数量较多,行事又非常凶狠,县衙一时间无法调集太多人手,希望百姓们能多给一点时间。 淳朴的百姓们不知内情,听到他们的“父母官”这样说,也都表示了理解。 可惜的是,百姓们终究没有等来官府的帮助。 此后的一个月内,白石山附近的百姓们又遭到了一轮大规模的抢掠,甚至还死了人。 百姓们走投无路,只得再次到官府求援。 许义假装伤心地接了状纸,并表示他已经向江陵府求援了,相信再过不久,江陵折冲府就会派官兵来剿匪了。 再次得到承诺的百姓们满怀希望地离开了县衙,满心期待着府兵早日到来,将那伙天杀的土匪一网打尽,好让他们早日过上安定的生活。 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许义本来就想将白石山附近的百姓全都赶走,又岂会有如此好心肠。 半个月后,土匪又进行了一轮洗劫。 这一次,土匪似是发了疯,不仅抢走了百姓们仅剩的粮食和铜钱,还放火烧了村子。因抢劫和火灾而受伤的百姓们多达百人,可官府却丧心病狂地没有任何表示。 百姓们终于走投无路,想着与其在故土水深火热地讨生活,倒不如到其他地方求生存。只是在离开前,他们还需要带走列祖列宗的遗骨,免得祖先在地下不安生。 就这样,白石山一带的百姓们最终在他们的“父母官”许义的逼迫下,离开了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从此背井离乡。 逼走附近的百姓后,许义命土匪在白石山四周拦路抢劫,尤其是过路的行商。 时间一长,人们都知道白石山一带不太平。 渐渐地,途经此地的人越来越少了。即便是一些胆大的想要从此经过,也会遭到当地土匪的抢掠。 见状,许义于是开始正式开采白石山的铁矿。 这群土匪按照“三班倒”的形式进行轮换,或在白石山外围巡查,或在白石山内部采矿。 为了让这群土匪死心塌地,许义将采矿获得的一成利润交付给他们,并且与他们歃血为盟。 至此,平远县官匪勾结的局面形成了。 听完这些消息,沈熠又惊又怒。惊得是许义此人简直胆大包天,不仅对朝廷隐瞒了铁矿的事,而且私自开采,独享利润;怒的是许义竟然与土匪勾结,为祸治下百姓,简直是丧心病狂。 玄策说得口干舌燥,慢饮了一杯茶,这才继续道:“小师弟,还有件事,我想宫里那位应该很感兴趣,你要不要听听?” “哦?请三师兄赐教。”沈熠确实来了兴致。 “小师弟,你可知道许义此人的身家背景吗?”玄策眉头一扬,摆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沈熠一脸无语,没好气地反问道:“三师兄,你看我知不知道?” 玄策讪讪一笑,摸了摸鼻子,有些丧气地道:“小师弟,你要是这么说,那我们的聊天可就进行不下去了。” “三师兄,你还说不说了?”沈熠感觉自己的拳头硬了。 玄策“啧”了一声,直接摆烂,兴致缺缺地道:“他是江陵许氏的人。” “江陵许氏?”沈熠明显没有听说过,眼神无比迷茫。 “算了,你还是去问弟妹吧,我先回房眯一会儿,出发的时候叫我。”玄策摆了摆手,站起身来就走。 送走玄策,沈熠来到内室,向赵云溪询问有关江陵许氏的事。 根据赵云溪的介绍,江陵许氏是承自前朝的“十大氏族”之一,地位甚至比“四大皇商”中的王家还高。 圣朝立国后,曾对许多前朝时设立的府、县进行了改名。然而,包括江陵府在内的十个府却依然沿用原名。这是因为这十个府都出了传承上百年的世家望族,而许氏正是江陵府的世家望族,在“十大氏族”中排名第四。 值得一提的是,江陵许氏是一个非常顽固的世家望族。尽管圣朝已经立国百年了,可他们仍然拒绝入朝为官。他们遵循前朝旧制,只认前朝皇族慕容氏为天下正统,对圣朝赵氏皇族没有一点好脸色。 太宗皇帝在位时,有御史上奏朝廷,称“江陵许氏年祭时祭拜前朝皇室,有藐视朝廷、蓄意谋反之意”,请太宗皇帝严加惩处。 奏折送到太宗皇帝面前后,太宗皇帝只是简单地翻了翻,选择留中不发。 后来,又有多名御史联合上奏,痛陈江陵许氏的种种不法之举,言辞激烈的,甚至请求太宗皇帝对江陵许氏行夷族之举。 眼见事态变得难以收拾,太宗皇帝遂召开大朝会,公议江陵许氏之事。 大朝会上,群臣各抒己见,吵得不可开交。 最终,太宗皇帝做出了最终决断,称江陵许氏世受前朝国恩,年祭时祭祀前朝皇族也是可以理解的。如今圣朝新立,一切百废俱兴,要求群臣将注意力集中到恢复生产、再兴经济、教化天下等方面。至于江陵许氏,只要他们不公开造反,不违反《圣律》行事,其他的朝廷都可以装作看不见。 见太宗皇帝都这样说了,群臣也只好闭口不言。 随后,朝廷正式颁布诏书,将太宗皇帝在大朝会上的原话晓谕朝野,尤其是“十大氏族”。 “十大氏族”见朝廷对他们如此客气,甚至有奉为“座上宾”的感觉,于是对新建立不久的圣朝改观不少。除了江陵许氏外,其余九大氏族纷纷效命朝廷,或入朝为官,或广开学堂,或捐钱捐物。总之,只要是有助于圣朝快速恢复生产力,这九大氏族无不争先恐后。 经过此事,圣朝皇族成功地团结了世家望族的力量,快速地恢复了国力。 至于江陵许氏,他们虽然依旧我行我素,却在世家望族中打响了名声,一跃成为第四大氏族。 听完赵云溪的介绍,沈熠试探性地问道:“小九,你对江陵许氏有什么看法?” “夫君为什么这么问,是出什么事了吗?”赵云溪有些困惑。 沈熠没有隐瞒,将玄策调查到的事情简单地转述了一遍。 赵云溪沉吟良久,轻叹一声道:“只是可怜了那些百姓,摊上了这样的官员。” “谁说不是呢?都说‘家国天下’,可又有几人能真正意识到百姓才是支撑国家稳定的基础呢?”沈熠有感而发,“这么大一个国家,若是基层都像平远县这样。官匪勾结,欺压百姓,那这个国家的根可就要烂了。” “夫君莫要烦恼,这些都是他应该考虑的事,我们说再多也是没用的。”赵云溪轻轻地抚摸着沈熠的眉心,语气中带着嘲讽,“他是一国之君,百姓都是他的子民。若是连他都看不到子民的艰辛,其他人又有什么能力改变这一切呢? 一个国家就如同人的身体一样,地方府、县和黎民百姓是这具身体的五脏六腑和血脉经络,而他则是这具身体的大脑。若是连大脑都坏了,这具身体怕是也好不了了。” “小九说得极是。”沈熠神情激动。 自从两人相识到现在,他们很少会主动提及有关国家和百姓的事,往往都是耳闻目睹了某件事之后才有感而发。 究其原因,无非是他们远离朝廷中枢,身份又比较尴尬,若是贸然谈起这些事,怕是会给有心人留下把柄。 “算了,不聊这些烦心事了。”沈熠晃了晃脑袋,决定将这些麻烦留给该操心的人解决。 赵云溪乖巧地“嗯”了一声,顺势结束了这个话题。 时间来到巳时,众人都已经收拾妥当,也备好了食材和肉奶,随时可以出发。 沈熠叫醒了玄策,将一张纸条交给他,请他用信鸽将消息传回京都。 “我知道了,那我们城外再会。”玄策没有多问,点了点头便拿着纸条下楼了。他要去本地的道宗分坛寄信,不能与沈熠等人一起离开纵横客栈。 巳时三刻,众人告别了平远县城。在城外与玄策会合后,他们朝着白石山的方向而去。 路上,玄策悠哉游哉地骑着火焰驹,不停地把玩着玄奇给他的迷药,心里面却极不平静。 沈熠隔着车窗,看到玄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三师兄,你在想什么呢,这么专注?” 玄策“吁”了一声,将火焰驹停在路边,直到沈熠的马车与他齐头并进时,这才贱兮兮地道:“我在想我该用什么样的姿势将迷药撒出去才会显得潇洒。” 沈熠脸色一僵,冲着玄策竖了个大拇指,没好气地道:“可以,不愧是你!”说罢便收回了脑袋,放下了窗帘。 玄策不明白沈熠为什么突然不跟他说话了,愣在原地想了片刻,可仍旧没有得到一个答案,只得拍马向前,继续带路。 马车内,沈熠枕在赵云溪的腿上,显得极为慵懒。 芸儿将一早就洗干净的水果小心地喂给沈熠,时不时还问一句“味道如何”,生怕自家少爷吃得不开心。 姜姝和兰儿凑在一起,互相交流着剑法和武学。尤其是兰儿,在道宗总坛时得到了五师姐玄鹭的指点,武学修为突飞猛进,现在已经可以与姜姝拆上二十余招了。 要知道,姜姝可是继承了剑道宗师周先生的衣钵,又从沈熠那里学到了诸如“太乙玄门剑”等剑法。来到道宗总坛后,她又从其授业恩师无忧道长的手里学到了完整的道宗剑法,再加上纯正的道宗内息的加持,说她是年轻一代第一剑客也不为过。 至于文竹,天生内向的她在没有事情要做的时候,往往便会静静地待着,等着赵云溪的随时吩咐。就如此时此刻,她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眼神却始终停留在赵云溪的身上。 半个时辰后,众人进入了白石山。 玄策屏气凝神,仔细地听了听周围的动静,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激动的神色。 第361章 玉狮子 “小师弟,这周围确实有很多人啊。”玄策敲响了车厢,表情很是期待。 沈熠掀开窗帘,将头探出窗外,有些无语地道:“三师兄,你清醒点好不好,我们是被土匪包围了,不是来包围土匪的。” 玄策“嗨”了一声,搓了搓手,贱兮兮地道:“这不是很久都没有遇到土匪了嘛,难免激动了些。” 沈熠也不知该怎么说玄策了,重新放下车帘,告诉姜姝和兰儿等下要提高注意力,切不可让土匪吓到赵云溪。 队伍向前走了十余丈后,道路两侧的山坡上突然出现了一群手持各式兵器的土匪,将沈熠一行人全都围了起来。 为首的土匪一脸横肉,身穿一件鹿皮袍子,手拿一柄宣花斧,恶狠狠地道:“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命钱。” 沈熠丝毫不想搭理这群土匪,隔着车窗对玄策道:“三师兄,搞快点儿,我们还急着赶路呢。” “好嘞。”玄策跳下马背,看着对面的土匪,忍不住舔了舔舌头。 土匪被玄策的行为和沈熠的话气得七窍生烟,纷纷骂了起来,有大嗓门的,甚至扬言要把玄策乱刀分尸。 玄策也没让土匪久等,脚尖轻点被跃身上前,仅仅几个回合,面前的土匪就呻吟着倒在地上,为首的土匪甚至连手里的宣花斧也被沈熠缴获了。 “就你们这三脚猫的身手,也敢学着别人当土匪,还想打劫我小师弟,真是不知死活。”玄策嘲讽得十分起劲。 一个贼眉鼠眼的土匪悄悄靠近为首的土匪,压低声音道:“三当家,点子扎手。如今二当家不在山上,我们必须要向大当家求援了。” 被叫作“三当家”的土匪稍微思考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偷偷摸摸地将手伸进怀里,摸出来一个竹笛,使劲儿地吹响。 玄策假装没看到三当家的小动作,仍旧指着被他撂倒的那群土匪耀武扬威。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道路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隐隐伴着马鸣。 玄策眯着眼睛看向前方,只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刀疤男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手里提着一柄鬼头刀,带着一群土匪,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见到来人,三当家当即挣扎着站起身来,毫不畏惧地道:“臭道士,我们大当家来了,你要是不想多受罪,赶紧跪下求饶吧。” 玄策斜了一眼三当家,啐了一口道:“贫道一跪苍天,二跪大地,三跪恩师,就是不会跪别的。” 三当家冷哼一声,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大当家已经来到身前了。 “见过大当家!”三当家谄媚地施了一礼,添油加醋地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大当家始终一言不发,直到三当家啰里啰唆地说完后,他才不耐烦地“嗯”了一声,随后拍马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玄策。 玄策的注意力完全被大当家胯下的宝马吸引了,忍不住围着宝马转了转,甚至点评两句,言语间尽是对宝马的喜爱。 大当家见玄策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脸色不由得阴沉了起来。正当他要发怒时,玄策冷不丁地道:“你下来,让我骑一下。” “大胆!”大当家怒喝一声,提刀便朝玄策砍去。 玄策身形一晃,单手一抓一扔,大当家莫名其妙地就躺在了地上,马背上的人则换成了他。 在场的土匪都没有看清玄策刚才是怎样出手的,只知道以武力镇压了他们许久的大当家在这位道长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玄策骑在马上,得瑟地笑了笑,看向大当家道:“贫道很喜欢这匹马,不知你是否可以割爱。当然,我们要诚信交易,你可不能坐地起价。” 大当家很是狼狈地站起身来,顾不得拍身上的土,警惕地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换一个。”玄策摆了摆手。 三当家一瘸一拐地挪到大当家跟前,低声道:“大当家,这个人有点怪,我们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闭嘴!”大当家狠狠地瞪了三当家一眼,语气很是不善。 三当家碰了一鼻子灰,尴尬地抱了抱拳,退回原位。 玄策等得有些不耐烦,再次问道:“你想好了吗,贫道的建议可以考虑一下吗?” 大当家犹豫再三,最终摇了摇头,尽可能不卑不亢地道:“实在抱歉,这匹马我不能卖。 这位道长,实不相瞒,此马名为‘玉狮子’,原本是要进献给一位贵人的。 我今天只是临时带玉狮子下山放风,过年时就要送走了。” “玉狮子?不错,确实是个好名字!”玄策点了点头,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大当家以为玄策要放弃了,不禁心中一喜。可很快,他又听到玄策说道:“贫道学过一些相马之术,看得出这玉狮子与贫道十分有缘,因而必须结下这个善缘。” “道长……”大当家心中着急,忍不住上前一步,抓住了玉狮子的缰绳。 正在此时,沈熠推开了车门,没好气地对玄策道:“三师兄,你们还没商量好,我们都打完一轮麻将了。” 玄策嘻嘻一笑,指着胯下的玉狮子道:“小师弟,我看上这匹马了,等下你可要帮我付钱哦。” “好,这都不算事儿。”沈熠十分慷慨。 大当家见玄策油盐不进,而且有强买强卖之意,脸色越发阴沉了,但他知道自己不是玄策的对手,只得忍气吞声地道:“这位道长,玉狮子真的不能卖给你,还请你谅解!” “怎么?你是瞧不起我吗?”玄策语气不善。 大当家深呼吸了一口,抬头看向玄策,冷声道:“这位道长,好话我已经说尽了。你若是再胡搅蛮缠,我的弟兄们可不会放过你,还有马车里的人。” 闻言,玄策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忍不住嘲笑道:“好啊,你大可以试试,看看你和你的弟兄们究竟有没有这个本事。 不是贫道夸口,对付你们这种连内息都没有的普通武者,贫道一只手足以。” 大当家似是被玄策的话激怒了,当即冷着脸打了个手势。 得到命令的土匪们很快便围了上来,将沈熠一行人及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当家没有急着动手,再次尝试与玄策沟通:“这位道长,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留下玉狮子,我的弟兄们便送你离开白石山。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就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你意下如何?” 玄策贱兮兮地笑了笑,一字一顿地道:“不、如、何!” 大当家最后的好脾气也没了,厉声道:“动手!” 话音刚落,周围的土匪们便拿着各自的兵器冲了上来。 玄策衣袖一抖,一只小瓷瓶便出现在他手里。 紧接着,玄策打开瓶盖,调动内息,在空中转了个圈,将瓶中的迷药撒了出去。 土匪们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玄策为什么打架前还要向他们撒面粉。不过,有一说一,这面粉的味道还挺香的,真想多嗅嗅。 大当家也忍不住多嗅了几下,可很快,他就察觉到自己浑身酸软,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不好,是迷药,快捂住鼻子。”大当家高声喊道。 可惜的是,大当家察觉得太晚了。当他刚喊完后,周围的土匪便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而他也在坚持了三息后,当场失去意识了。 没有了土匪的阻拦,沈熠等人轻而易举地通过了白石山,朝着下一座县城而去。 中途休息时,沈熠一脸严肃地看着玄策,沉声道:“三师兄,说说吧,你为什么会对那匹马如此感兴趣?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问还是了解的。可今天发生的事实在太诡异了,根本不像你平日里的作风。” 玄策仰起头喝了一口水,又擦了擦唇角,这才悠悠开口:“小师弟,你的好奇心还真是重啊。罢了,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实话告诉你吧。” 沈熠坐得异常端正,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玄策觉得有些好笑,微微摇了摇头,这才解释道:“这么玉狮子原本是今年的贡品,可却被江陵许氏的少族长看上了。于是,白石山土匪在许义的吩咐下,将玉狮子抢了下来。 不幸的是,白石山土匪也看中了这匹玉狮子,便自作主张地将它养在了白石山,对外宣称抢劫玉狮子的计划失败了。 而我之所以这么在意这匹玉狮子,除了真心喜欢外,更重要的是想让它留下血脉。 小师弟,你或许有所不知,这世上有四种神马。它们奔腾如风,性格坚韧,无论是个人骑乘还是组建骑兵,这四种马都是上上之选。” 沈熠确实是头一次听说神马的事,于是兴致勃勃地催促着玄策继续讲。 玄策有些傲娇地“哼”了一声,得意地道:“小师弟,我早就跟你说要多看书了,可你非是不听,现在后悔了吧。” 看着玄策那副欠揍的表情,沈熠表示自己硬了,拳头硬了。 “所以,三师兄的意思是,你想给这匹白马当媒婆?”沈熠语不惊人死不休。 玄策老脸一黑,没好气地道:“小师弟,你粗鄙!” 沈熠完全不介意玄策对他的评价,指了指自己的火焰驹问道:“三师兄,你既然这么博学,能不能认出小火儿是什么品种吗?” 玄策如数家珍,闭着眼介绍道:“火焰驹浑身毛发鲜红如火,可日行千里,长途奔袭后会流血汗,乃戎国天马后代,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吗? 不过,据我所知,戎过由于常年征战,马匹损失非常严重,尤其是天马。 听说,戎国国内现在只剩下不到一百匹天马了。一旦再找不到有效的育种方式繁衍后代,天马怕是要绝迹于世了。” “还真是汗血宝马啊,赚大发了。”沈熠虽然早就怀疑过火焰驹的血统,但苦于没有证据。如今从懂得相马之术的玄策口中得到了答案,他心中的欣喜可想而知。 这时,沈熠突然想到了火焰驹是老父亲沈泓送给宿主的加冠礼,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都说“父爱如山”,沈泓虽然从未说过爱孩子,可他所做的事无不证明了他的爱。 就像这火焰驹,本就极为珍贵难得,又来自戎国,想必沈泓当初费了不少的力气,也承受了不少的压力才为宿主寻得了这么一匹吧;就像前世时,他的父亲虽然到临终前也没有说过爱他,可父亲不辞辛劳、夜以继日地打工挣钱供他上学,不就是爱他的最好体现吗? 想到此处,沈熠突然十分后悔,暗道自己上次飞鸽传信时,应该再问候一下二老的。可当时的他只顾着将平远县官匪勾结的事传回京都,写信时竟忘了这一茬,真是不孝。 玄策不明白沈熠为何突然不开心了,只得僵硬地安慰着,希望赵云溪能尽快注意到这里。 或许是老天开眼了,赵云溪此时正端着一碗她亲自做的鸡汤走了过来,想让沈熠尝尝。 “夫君……”赵云溪亲昵地唤了一声。 沈熠抬起头来,微笑着应了一声。 两人同床共枕、朝夕相伴了那么久,赵云溪很快便注意到了沈熠的强颜欢笑。她将鸡汤放在一旁,轻轻地握着沈熠的手,关心地道:“夫君,发生什么事了,你好像有些不开心。” 沈熠摇了摇头,本想说句“没什么”,可话到嘴边,不自觉地却变成了“我想我爹了”。 赵云溪愣了一下,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十八年来,她从未体会过想念父亲是种什么感觉。 沉默了片刻后,赵云溪主动地抱住沈熠,柔声道:“夫君,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沈熠“嗯”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刚才的话对与赵云溪而言多半是一种无形的伤害。于是,他亲吻了一下小娇妻的额头,真诚地说了句“对不起”,并表示他也会一直陪着他心爱的小九的。 第362章 抵达东境 夫妻俩腻歪了一阵子,沈熠的心情也好起来了。 鸡汤早已经凉了,赵云溪只得叫文竹重新盛一碗热乎的。 看着沈熠一饮而尽,赵云溪一脸期待地问道:“夫君,味道怎么样,还喝得惯吗?” 沈熠看到赵云溪一副求夸奖的表情,及时给予她肯定与认可:“好喝,尤其是小九亲自做的,那就更好喝了。” 休息了一个时辰后,众人再度出发。 吃饱了草料的马儿精神抖擞,一路上跑得飞快,很快便将先前休息时耽误的行程弥补了回来。 三日后,众人来到了河东道广平府来安县。 来安县是圣朝最东边的一座县城,也是东境沿线的柳城、荥城和符阳关这三座军事边城的第一道粮草补给点。 按照玄策制定的路线,穿过来安县,再有三个时辰便可以抵达符阳关。 眼见马上就要抵达目的地了,沈熠决定先在来安县好好地休息一晚,等养好精神后再前往符阳关。 转天上午,符阳关守将简恒叫来最新的副将,安排了他一些军务后,便带着几名亲卫离开了大营。 午时刚过,沈熠一行人出现在符阳关外。 简恒一整个上午一直在关外等着,看到马车后,他急忙拍马迎了上来。 玄策隔着老远就看到简恒等人朝着他们走来,尽管不知道来人是敌是友,但他还是及时将这个消息告知了沈熠。 沈熠微一思考,告诉玄策不必在意,一切按部就班就好。 由于距离比较短,很快,双方人马就撞上了。 简恒率先翻身下马,来到玄策面前,抱拳问道:“请问这位道长,马车内可是镇国侯府三公子沈熠?” 玄策点了点头,也从玉狮子身上跳了下来。 得知来人正是自己要等的人后,简恒面露喜色,急忙自报家门:“在下符阳关守将简恒,恭候三公子大驾。” 沈熠推开车门,跳下马车,冲着简恒回了一礼,客套道:“在下沈熠,见过简将军,不知将军为何会知晓在下?” 简恒豪爽地笑了笑,解释道:“不瞒三公子,半月前,在下收到了侯爷的信件,得知三公子要来东境。在下大致算了算三公子的行程,猜想三公子就在这两天到达,这才在此等候。” “原来如此,有劳简将军了。”沈熠此时也顾不得分辨简恒这话是真是假,只好随口应和。 “三公子客气了。”简恒摆了摆手,“三公子,这一路上舟车劳顿,想必很辛苦吧。下官已经在舍下备好了酒菜,等着为三公子接风洗尘呢,还请三公子赏个脸。” 沈熠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既然简将军盛情难却,在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简恒面露喜色,急忙道:“好,好,三公子,请,在下为你带路。” “简将军请!”沈熠客套了一句,转身朝着马车走去。 经过玄策身边时,沈熠冲着玄策说了句唇语:“三师兄,麻烦你了。” 玄策点了点头,低声道:“小师弟,放心吧。” 在简恒的带领下,沈熠一行人来到了一处名为“简宅”的地方。 简恒翻身下马,将手里的马鞭交给身边的亲卫。 亲卫接过马鞭,施了一个军礼,随后将马牵走了。 “三公子,舍下到了,还请下车。”简恒来到马车前,微笑着提醒。 沈熠应了声“好”,随后跳下马车,又将赵云溪扶了下来。 其他人也陆续下车,齐齐围绕在沈熠身边。 简恒是头一次见到赵云溪,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但见她与沈熠的关系不一般,心里大致有了猜测,但还是询问道:“三公子,不知这位是……” “实在不好意思,简将军,是在下忘了。”沈熠拍了一下脑门,这才笑着介绍,“这位是陛下的九公主,爵封‘同安公主’,也是在下的结发妻子。” 得知赵云溪的真实身份后,简恒当即有些惶恐,急忙躬身施礼道:“末将符阳关守将简恒,参见同安公主殿下!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赵云溪虚扶了一下,一本正经地道:“简将军不必多礼,快请起。将军为国戍边,实在辛苦,不必在意这些小节。” “多谢公主殿下!”简恒站直了身子,急忙让开大路,有些紧张地道,“公主殿下,您若是不嫌弃,请到舍下喝杯茶吧!” “好,简将军请!”赵云溪坦然应下,给足了简恒面子。 简恒没想到身为天皇贵胄的赵云溪竟然这么平易近人,对他这样的大老粗也很客气,不禁有些恍然。 众人进入简宅后,简恒忙将人请到客房,吩咐专门请来的丫鬟伺候沈熠与赵云溪沐浴更衣。 简恒本是一员不拘小节的武将,平日里也用不到丫鬟,因而他的家里只有随身的亲卫和几名负责打扫卫生的家仆。 但在得知沈熠要来后,简恒还是自掏腰包,派人到来安县城内请了一名厨娘和四名丫鬟,就是怕沈熠这位世家公子不适应边境的生活。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简恒怎么也没有想到,堂堂皇家公主竟然也出现在边境了,这更是令他惶恐不安。 此时此时,简恒突然埋怨起沈泓来,都怪这位侯爷没有提前在信中告诉他这些事,这才让他没能好好地尽到地主之责。 心思翻涌间,简恒突然意识到家里的防卫力量有些不够,急忙让亲卫调一个小队前来保护赵云溪。他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拼了许多年,又在沈泓多次提拔下才爬到如今这个位置,若是因为公主的事受到牵连,那可就不妙了。 安排好这些后,简恒微微松了口气,紧张不安地在正厅等着沈熠和赵云溪沐浴结束。 半个时辰后,换好衣服的沈熠等人来到了正厅,与简恒闲聊了几句,这才朝着膳厅走去。 看着桌子上的饭菜,简恒脸色通红,有些局促地道:“公主殿下,末将不知您也要来,未能提前准备好酒好菜,还请您不要怪罪。” 赵云溪笑了笑,安抚道:“简将军,边关本就辛苦,你能准备这么多菜已经很不容易了,本宫要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公主殿下不嫌弃就好!”简恒松了口气,突然想起来有些冷落沈熠,急忙找补道,“三公子,这些饭菜是在下专门请来安县的厨娘做的,味道可能不如京都,你尝尝可还吃得惯?” 沈熠淡然一笑,夹起面前的一道菜送入口中,浅浅品尝后,这才答道:“味道果然不错,很有地方风味。” “三公子喜欢就好!”简恒终于放松下来了,露出了一丝笑容。 用过午饭,沈熠将赵云溪送回房间休息,而他则带着玄策来找简恒聊天,想打听一下近期是否有沈烨的消息。 听到沈熠提起沈烨,简恒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许久之后,他垂着脑袋,失落地道:“三公子,实不相瞒,自从大公子失踪之后,东境边军私底下一直在寻找。派出去的斥候换了一批又一批,说是将边境一带挖地三尺也不为过。可惜的是,我们至今仍没有发现大公子的踪迹。” 沈熠虽然早就想过会是这个结果,但此时此刻,他还是有些怅然。 过了片刻,沈熠调整好心情,盯着简恒的眼睛,认真地问道:“简将军,我可以相信你吗?” 简恒虽然不明白沈熠为何会这样问,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赌咒发誓道:“三公子,在下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还是懂得知恩图报这个道理的。 在下从军十五载,不止一次地在生死边缘挣扎过。若不是侯爷从死人堆里救回了在下,又三番两次地提拔,在下哪还有今日? 三公子或许不信,自从侯爷救了在下这条命那天起,在下便对天发过誓,这辈子无论生死,都以侯爷马首是瞻,若有其他心思,天诛地灭!” 闻言,沈熠心中一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简将军,非是在下疑心重,实在是在下接下来要做的事干系重大,必须保证身后安全。若有冒犯之处,还请简将军海涵!” 简恒爽朗地笑了笑,随即起身道:“三公子请稍等片刻,在下会拿出证据证明的。”说罢,他进了内室,拿出了一封信。 “三公子,这是侯爷写给在下的信,相信你看完之后就会明白在下的话是真是假。”简恒一脸坦诚地将信递给沈熠。 沈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了信,说了一句“失礼了”便打开了信封。 信里的内容虽然很简单,但字字句句都体现了沈泓对简恒这位将军的信任和重视。 沈熠将信还了回去,起身致歉:“简将军,在下方才唐突了。” 简恒回了一礼,表示只要沈熠相信他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既然已经相信了简恒,沈熠便没有隐瞒,对简恒说了自己的猜测和计划。 简恒听完之后,第一反应便是不同意。原因无他,实在是沈熠的计划太冒险了,一旦有失,对于沈泓而言将是致命的打击。 “简将军,你先冷静,听我说。”沈熠拽了拽简恒的衣袖,信心满满地道,“简将军,如你所说,边军已经将边境翻了个底朝天,可还是没有找到我大哥的踪影。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我大哥已经不在了,要么就是他流落到姜国了。 前者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可若是后者,我就必须去姜国境内寻找。 当然,我并不是没有做任何准备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我身边这位是我的三师兄,他是道宗弟子,武学修为深不可测。我此次进入姜国境内,三师兄会与我一起的。” 尽管沈熠已经说到这种地步了,可简恒还是不愿意松口。 最终,经过一番拉扯,简恒终于同意了。但他还有一个条件,即沈熠若在十天之内没有传回消息,东境边军便会发兵,给姜国施加压力。 对于简恒提出的条件,沈熠想都没想就表示了反对:“不可,你是朝廷的将军,又是镇守边关的大将。若是没有陛下和家父的军令,擅自发兵会被问罪的。” 在沈熠看来,寻找沈烨固然非常重要,但绝不能以牺牲无辜之人的性命为代价。 “三公子,你若是不同意在下的条件,在下也不会同意你的计划的。”简恒毫不退让,“在下身为符阳关守将,有权利决定关门什么时候开以及允许什么人出关的事。” 沈熠有些语结,不由得苦笑一声,没好气地问道:“简将军,你这又是何必呢?” 简恒神情激动,语气严肃地道:“三公子,在下跟你说过,在下这条命是侯爷的,不管什么时候,在下都会以侯爷为先。 这话或许有些大逆不道,但在随时都会爆发战争的边境,在下也顾不了许多。 侯爷年纪大了,大公子的事已经令他很难过了,若是你再出了意外,侯爷会受不了的。” 听到这番掏心掏肺的话,沈熠沉默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来,沈熠无法理解简恒因为沈泓对他有救命之恩而决意将自己的生命留给沈泓的做法。 二来,沈熠发自内心地不想看到沈泓因为他而伤心,更不愿看到无辜的人因为他的家事而受到牵连。 时间在沉默中逐渐消逝,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熠终于开口道:“简将军,你的条件我可以同意,但时间必须以十五天为限。若是十五天后我还没有回来,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简恒认真地思考了许久,最终点头同意了。十五天的时间,足够他与东境边军的所有将领共同发兵姜国了。 与简恒达成共识后,沈熠起身告辞,准备回房好好休息一番,并与赵云溪说明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出了房门,玄策忍不住问道:“小师弟,你就这么相信他吗?要知道,你们之前可从未见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了解吗?” 也不怪玄策这么冒昧地提问,实在是因为沈熠的计划太冒险了。与前方未知的风险相比,后院起火才是最令人头疼的事。 第363章 进入姜国 沈熠自然明白玄策在担心什么,于是笑着解释道:“我相信我爹的眼光,他看中的人,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玄策不再多言,与沈熠一同回了东厢房。 房间内,沈熠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将自己马上要进入姜国境内的事告诉了赵云溪。 赵云溪沉默了许久,满是关心地道:“夫君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会等着你回来的。” 沈熠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再三保证自己会在十五日之内返回。同时,他也决定将玄奇和玄铮两人留下保护赵云溪,只带姜姝、玄策和玄硕三人前往姜国。 在简宅休息了一晚后,第二天一早,沈熠便告别了赵云溪等人,与姜姝等三人轻装简行,离开了符阳关。 为了确保能顺利找到沈烨,玄策带上了他的好伙伴金云。 金云正是玄策此前救回山的那只金雕。 经过驯兽师的简单驯养后,金云已经能听明白一些简单的指令。再加上玄策与它朝夕相伴,又在前往东境的路上协同狩猎,这一人一鸟如今已经配合得十分默契了。 沈熠离开后不久,赵云溪等人也离开了简宅,回到了来安县,住在一家客栈里。 站在关城上,简恒望着沈熠远去的身影,暗自向上天祈祷,希望沈熠此行一切顺利,成功找回沈烨。 鉴于姜国不久前刚跟圣朝发生过冲突,因此在进入姜国边城湖溪城前,沈熠等四人换了一个身份。 沈熠假装成来自楚国的游山玩水的纨绔子弟,姜姝假装成沈熠的贴身丫鬟,玄策与玄硕则假装成沈熠的贴身护卫。 四人换上适合各自身份的衣裳后,这才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城门前。 沈熠摆足了纨绔子弟的派头,出手便是十两银子,让看守城门的士卒尽快放行,好让他快些进城寻花问柳。 士卒拿人手短,又看沈熠等四人确实不像他国探子,索性简单地为私人登记了一下,痛快地放行了。 顺利进入湖溪城后,沈熠决定将戏演到底,直接来到了城内最有名的一座青楼——瑞玉楼消遣。 瑞玉楼的老鸨花娘见沈熠衣着华丽,出手阔绰,索性自己打破了青楼的规矩,直接请沈熠与楼里的花魁傲雪姑娘见面。 “沈公子,您这边请,傲雪姑娘已经在楼上静候您的大驾了。”花娘一脸谄笑地在前面带路,一张老脸上都笑出了褶子。 “是吗?那本公子可要好好地与傲雪姑娘交流一番了。”沈熠露出一副十分期待的表情,又顺手赏了花娘五十两银子。 花娘见钱眼开,笑得合不拢嘴,就差将沈熠供起来了。 来到楼上,花娘直奔朝南的那间房间,激动地拍着门,高声道:“女儿,快开门,贵客到了。” 跟在沈熠身后的姜姝嘴角一抽,小声吐槽道:“少爷,我今天算是开眼了。那老鸨明明与你初次见面,可说出来的话就像是你们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沈熠轻笑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只听得面前的门响起了“吱呀”一声。随后,一名面容清冷的女子便出现在几人面前。 那女子身着一袭白色襦裙,裙子上绣着点点红梅,一眼扫过去,倒真有一种寒梅傲立于雪中的既视感。 “沈公子,这就是傲雪,是我们瑞玉楼里最漂亮的姑娘。”花娘笑着为沈熠介绍。 沈熠装出一脸花痴的样子,厚着脸皮称赞:“傲雪姑娘果真是国色天香,宛如天上仙子临凡。今日有幸得见,本公子真是三生有幸啊。” 听到沈熠不要命一般的“赞誉”,肩膀扛雕的玄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当然,这也不能怪玄策没绷住,实在是沈熠这张口就来的瞎话太令人尴尬了。 同样是花魁,京都聆音楼的沁儿姑娘可比面前这傲雪姑娘好看多了,说是甩了几条朝天街也不为过, 也不知他这位小师弟怎么想的,竟然能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真是搞笑。 沈熠自然明白玄策为何发笑,可他现在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夸下去。 花娘有些茫然,不明白玄策为何发笑,只得抖了抖手里的手绢,看向沈熠道:“沈公子,这位造型别致的汉子可是您的护卫?” 沈熠“嗯”了一声,假装训斥道:“老三,当着傲雪姑娘的面,你怎么能这么失礼呢?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丢了本公子的面子吗?行了,你别在这里待着了,有多远就走多远,省得丢人。”说罢,他冲着玄策使了个眼色。 玄策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但当着众人的面,还还是配合着沈熠将戏演下去。 “对不起,三公子,属下知错了,这就离开,绝不碍您的眼。”玄策垂着脑袋,尽可能不让自己笑出声。 沈熠佯装生气地甩了甩袖子,随后看向傲雪,腆着脸道:“傲雪姑娘,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向你讨杯茶喝呢?” 傲雪没有急着回话,而是看了一眼花娘。 花娘点了点头,又眨了眨眼睛,示意傲雪今晚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将沈熠这位出手大方的冤大头伺候好了。 得到指示的傲雪立马露出了职业化的微笑,冲着沈熠娇滴滴地道:“沈公子,是小女子失礼了,快请入内。”说着侧过身子,将房门让开。 沈熠秉着花钱享受的原则,毫不犹豫地进了傲雪的房间。 姜姝身为“贴身丫鬟”,自然要紧跟在沈熠身后,一同进了房间。 玄硕一言不发,像一尊门神一般守在房间外面,十分敬业地扮演着护卫的角色。 待沈熠坐定之后,傲雪急忙吩咐自己的丫鬟小梅为沈熠奉茶,而她则按照以往的工作经验,开始打探起沈熠的来历和身家。 沈熠早在京都之时便已经熟知这些,再加上他已经提前为自己准备好了新身份,因而此时毫不露怯,一番回答堪称天衣无缝。 听到沈熠的答案,傲雪面露喜色,暗道自己总算是等到了一个值得她耍手段的人,于是逐渐将沈熠引导到吟诗作对的环节上来. 第363章 打探消息 沈熠面带微笑,丝毫不理睬傲雪的暗示,自顾自地问道:“傲雪姑娘,在下初来贵国,人生地不熟的,不知你是否可以为在下介绍几处值得游玩的地方?” 傲雪虽然对沈熠的“不解风流”有些遗憾,但还是认真地介绍了几处她自认为还不错的景点。 “多谢傲雪姑娘。”沈熠做作地甩了甩手里的折扇,“对了,傲雪姑娘,在下听闻贵国不久前与圣朝发生过冲突,不知可有此事?” 傲雪脸色一僵,有些警惕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沈公子,你不是来游玩的吗,怎么会对这种事感兴趣?” 沈熠面色如常,拿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理由:“傲雪姑娘,实不相瞒,家父送给在下一座茶楼,让在下好生经营。 家父曾明言,只要在下能在半年内将茶楼的收入翻一番,家里所有的产业都会交给在下打理。 在下兴致勃勃,可楼里的收入一直不温不火,再加山楼里的说书先生说,他们说书的内容太单调了,很难吸引更多的客人进茶楼喝茶。 听他们这样说,在下也甚是苦恼,也想为自己的茶楼多招揽些客人,于是决定趁着这次出门游历的机会,多收集一些其他地方的逸闻趣事,然后带回茶楼以供说书先生挑选。 若是在下刚才的问题有所冒犯,还请傲雪姑娘海涵。” 闻言,傲雪暗暗舒了一口气,微笑道:“原来如此,沈公子身为东家,却能以身作则,为自家的产业吸引客人,真是有心了,小女子钦佩之至。” 对于傲雪的彩虹屁,沈熠自然是左耳进右耳出,但他还是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继续与傲雪周旋。 傲雪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这才低声道:“沈公子说得不错,姜国确实与圣朝有过冲突,但最终的结果不甚理想,我国陛下甚为恼火,严禁百姓私下议论此事,违者下狱论罪。” “竟有这种事?”沈熠假装很惊讶,追问道,“傲雪姑娘,不知你方便与在下细说一下吗,在下对这种事真的很感兴趣。 当然,为表诚意,在下愿意拿出纹银百两,就当是在下向姑娘收集故事的费用了,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傲雪一听到“纹银百两”四个字,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 一方面,傲雪真的很需要这一百两银子为她赎身。她虽然是花魁,可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 对于青楼女子而言,这个年龄已经不足以支持傲雪继续享受花魁的福利了。若是不能早些攒够银子为自己赎身,离开这种腌臜地方,找个好人家成亲生子,她这辈子怕是要完了。 另一方面,傲雪身为姜国人,本身的身份又很低下,若是因为妄议而入狱,沾上这种没必要的麻烦,实在是不值得。 就在傲雪左右为难的时候,沈熠已经拿出了两锭白花花的银子,还有一块成色甚好的玉佩,一并放在傲雪面前。 傲雪的眼睛都快直了,挣扎许久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 “沈公子,小女子可以告诉你这些事。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小女子只能单独与你说。”傲雪亮出了自己的底线。 “那是自然。”沈熠毫不犹豫。 傲雪将银子和玉佩全部收了起来,起身朝着内室走去。 沈熠递给姜姝一个眼神,跟着傲雪进了内室。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沈熠告别了傲雪,带着姜姝和玄策回了客栈。 房门刚一关上,姜姝就忍不住问道:“少爷,你不会真的将寻找大公子的线索寄托在那个傲雪身上吧?” “有什么不可吗?”沈熠反问道。 “当然了,她一个青楼女子,困于青楼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知道外面的消息呢?”姜姝下意识地回道。 沈熠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凳子,示意姜姝坐下。 “姝儿,你有所不知,青楼这地方可是着名的消息窟,许多正经地方打听不到的消息,都是从青楼传出去的。”沈熠解释道,“再说了,傲雪姑娘身为瑞玉楼的花魁,平日里能与她见面的人,其身份自然也不简单;传出来的消息,其可信度也非常高。” 姜姝半信半疑,但见沈熠信心满满,她也只好点了点头,幽幽地道:“但愿如此。” 沈熠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让姜姝去找店小二,为他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洗去了在瑞玉楼沾到的香粉,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后,沈熠站在窗前,只觉得神清气爽。 晚饭很简单,沈熠虽然没有说什么,可姜姝却觉得有些委屈了自家少爷。 在姜姝眼中,沈熠是自小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即便是这一路上条件有限,也有芸儿给他做各种美食。 如今到了姜国,住在这座边境小城的小客栈中,且不说食物的种类非常少,味道也大大不如芸儿做的,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沈熠绝对没什么胃口。 然而,姜姝怎么也没有想到,沈熠的胃口竟是出奇得好,不仅吃完了两碗米饭和两盘菜,还喝了大半碗蔬菜汤。 沈熠自然不会知道姜姝的心理活动,此时此刻,吃饱喝足的他正一脸期待地等着玄策回来,好与他共享彼此打听到的消息。 亥时初,玄策终于回来了。 沈熠并没有急着问东问西,而是让玄策先行回房洗漱,又让店小二尽快准备晚饭。 吃饱喝足后,玄策终于说起了他今晚从市井中打听到的消息。 沈熠听完之后,也将他从傲雪口中打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据傲雪所说,符阳关之战结束后不久,瑞玉楼来了一个名叫“张恒”的人。他自称是一名参加了符阳关之战的队正,这次是因为战后休假才会到瑞玉楼消遣的。 酒至半酣,张恒似是炫耀一般,说起了他和其他几个小队的队正负责处理被擒获的圣朝东境边军死士的事。 傲雪当初只是听着解闷的,也没将张恒的话当回事。 然而没过多久,姜国国君就晓谕朝野,严禁任何人私下议论符阳关之战及其后续的相关事宜。 至于那个张恒,几天后被人发现死在了一条小巷子里,死因至今未明。 听完沈熠的描述,玄策表示傲雪说的可信度很高,值得他们继续深入调查。但可惜的是,两人打听到的消息中,更多的只有关于符阳关之战的后续,而没有确切的沈烨的去向。 根据两人目前打探到的消息,沈烨当初率领死士火烧姜国的粮草后,姜国的军队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于是派出大量士卒搜寻死士的踪迹。 为了能顺利地将消息传回东境边军,沈烨命令死士各自为战,能逃走一个是一个,千万不能被姜国的军队包了饺子。 遗憾的是,这样做大大削弱了死士的战斗力。除了重伤逃回去的那一人外,其他死士或死或伤。 对于那些重伤的死士,姜国的士卒疯狂地折磨了一番他们,最后割下他们的头颅,筑成了一座小型京观。 对于那些轻伤的死士,姜国的士卒报复性地殴打了他们一顿,最后将他们投进囚车中,准备押回国都。 而在姜国的士卒将边军死士押回姜国国都的途中,一名死士谎称要解手,趁着敌军松懈之时,猛地跳下了悬崖。 等到姜国的士卒反应过来时,那名死士已然没了踪影。 最终,姜国的士卒放弃了搜寻那名死士,只是加强了对其他死士的看守。 据说,那些被押回姜国国都的死士,在经受过一番非人的折磨和拷打后,全部被公开凌迟了。 至此,符阳关之战彻底落下帷幕。 战争带走了许多人的生命,也给许多人留下了巨大的伤害。 在这个五国争霸的时代,若是不能出现一个以绝对性压制的力量统一天下的国家,这样的惨剧必然会随时发生。 沈熠心情低落,愤慨之余又强撑着问道:“三师兄,你说当初跳崖的那名死士会是我大哥吗,他是否还活着?” 玄策没敢给出肯定的答案,心情沉闷地回应道:“小师弟,你要相信吉人自有天相。 再说了,六师妹不是也说过了,你大哥还活着,而且只有你才能找到他吗? 我虽然不能肯定地回答你,但我相信六师妹说的话。” “但愿如此吧。”沈熠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好了,三师兄,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玄策明白沈熠心情不好,可他一时也想不到太好的安慰的话,只能拍了拍沈熠的肩膀,说了句“我们一定会找到的”,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站在窗前,沈熠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抬头看着天上闪烁不定的星星,心里五味杂陈。 不知站了多久,沈熠察觉到自己的腿有些麻了。他自嘲般地苦笑一声,这才关上窗户,机械般地上床休息。 第二天一大早,沈熠匆匆吃过早饭,便于玄策等四人离开了客栈,前往那名死士跳崖的地方搜寻。 路上,姜姝忍不住问道:“少爷,你为什么会想到要在湖溪城打听大公子的消息?” 沈熠侧过脑袋,笑着解释道:“这很简单啊。湖溪城是姜国最靠近符阳关的地方,姜国的军队无论是要进攻符阳关,还是要原路撤回,都绕不开湖溪城。 最重要的是,湖溪城是姜国当初存放粮草的地方。大哥带着死士火烧了粮草这种大事,自然是瞒不了湖溪城的百姓的。 因此,我才选择先在湖溪城打听消息,再根据打听到的消息制定下一步的找人计划。” “原来如此。”姜姝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追问。 根据傲雪的讲述,那名死士当初跳崖的地方距离湖溪城有两百多里。考虑到中途休息和吃喝拉撒等事,沈熠等人至少要用三天的时间才能到达。 三天后,四人终于来到了那处悬崖。 在玄策的陪同下,沈熠来到悬崖边向下望去,不禁打了个寒颤。 若那名死士真是沈烨,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就算是侥幸不死,怕也与废人没什么区别了吧。 想到这里,沈熠的心猛地一疼。 对于圣朝而言,沈烨注定是未来统一天下的将星。若是就这样陨落了,实在是国家的损失。 对于镇国侯府而言,沈烨是天生的世子。除了战功赫赫的他,沈煜和沈熠都没有能力撑起这个重担。 对于为人父母的沈泓和柳含烟而言,沈烨是他们的孩子,无论是不幸身死或是成为废人,他们都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三师兄,我大哥肯定会好好的,是吧?”沈熠的声音有些颤抖。 玄策没有底气地“嗯”了一声,随后道:“小师弟,要不我们先到崖底看看吧。” “好,听三师兄的。”沈熠点了点头,暗自向诸天神灵许愿,希望他大哥一切都好。 鉴于山路难行,马匹不好下到崖底,玄策选择将玄硕留在崖上,负责看护火焰驹和玉狮子,而他和姜姝带着沈熠到崖下寻找线索。 玄硕对此自然没有异议,只是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沈熠,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最终还是别过了头。 三人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成功来到了崖底。 出人意料的是,崖底竟然有一条小路,也不知通向了何方。 玄策环顾四周,随即抬头看向崖上。他眼神极好,自然看到了崖壁上有一棵松树。 “小师弟,我有个猜测,你要不要听听?”玄策摸了摸下巴,眼神中带着光。 “三师兄请讲!”沈熠急忙催促。 玄策指了指崖壁上的松树,分析道:“假设那名死士就是你大哥沈烨,当他选择跳崖后,运气好的话,他很有可能掉在那棵松树上。 我刚才观察了四周,并没有发现崖底有尸骨的痕迹,这至少可以证明,他当初并没有直接掉到崖底。 当然,若是他掉到了那棵松树上,要么他想办法离开了,要么就是被人给救了。 想必你也看到了,这崖底有一条小路,虽然不知到通向何方,但足以证明这附近是有人经过的。 因此,接下来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 第364章 沈熠生病 沈熠神情激动,迫不及待地接过了玄策的话:“就是在附近走访,打听是否有人见到了我大哥。” “不错!”玄策极其认可地点了点头,“我们先上去,与七师弟会合后,再制定下一步的找人计划。” 回到崖上,四人商量了一下,最终决定兵分三路,在悬崖方圆十里之内打听沈烨的消息。 沈熠现在只想尽快找到沈烨,因而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这个提议。 最终,沈熠与姜姝一组,玄策与他的金雕一组,玄硕独自一组,四人约定以三天时间为限,三天后无论有没有结果,他们都要在这里会合。 三路人马寻找了整整三天,几乎踏遍了方圆十里的所有地方,可仍没有打听到有用的消息,只得暂时会合。 这天晚上,四人齐聚于帐篷中,互相分享了各自三日来的调查结果。 沈熠默默听着,心情越来越低落,甚至有些自暴自弃。 玄策看在眼中,轻声安慰了一阵子,让沈熠不要多想,今晚先养好精神,明天再扩大范围,接着寻找。 沈熠点头应下,怅然若失地回了自己的帐篷。 丑时左右,玄策起床解手时,意外听到沈熠的帐篷中传出了说话声。 一开始,玄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度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可很快,他就意识到沈熠应该是在说梦话。 站在帐篷外,玄策默默叹息一声,最终放弃了进入沈熠的帐篷这一打算,转而在火堆中添了些木柴。 翌日一早,玄策等三人起床后发现,沈熠似乎还没有起床。 玄策蹑手蹑脚地进入沈熠的帐篷,想叫小师弟起床。 刚一接触到沈熠,玄策就察觉到了问题。 “小师弟,你还好吧?”玄策一脸焦急,连声呼唤。 沈熠有些迷糊地应了一声,却没能多说一句话。此时的他头昏脑胀、嗓子干哑、四肢酸软,一看就是受了风寒。 玄策暗道一声“糟糕”,又试着喊了几声。 帐篷外的姜姝和玄硕此时也都意识到沈熠出了岔子,来不及多想便冲进了帐篷。 “玄策师兄,少爷怎么了?”姜姝看到沈熠面色泛红地倒在玄策怀里,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玄策摸了摸沈熠的脑袋,沉声道:“多半是受了风寒。” “怎么会这样?”姜姝失声道,“玄策师兄,我们还是先送少爷回城里吧。他现在这种情况,必须尽快请先生。” “好,我们马上动身。”玄策抱起沈熠,对玄硕道,“七师弟,快去牵马!” 刚进城门,玄策便让玄硕去请先生,而他则和姜姝带着已经神志不清的沈熠直接回了客栈。 没过多久,玄硕就扛着一位须发尽白的老先生回到了客栈。 这位老先生名唤“卫章”,是这座小城中最有声望的医者。 玄策虽然担心沈熠的身体,但还是规规矩矩地见了礼,这才请卫先生为他的小师弟诊脉。 卫先生虽然恼怒于玄硕的粗鲁,但看在已经患者的面子上,他也就没说什么,专心地为沈熠诊起脉来。 一盏茶的时间后,卫先生收起脉枕,捋了捋胡须,微笑道:“还好,他只是感染了风寒,再加上心思郁结,一时没能疏导,这才陷入了昏迷。 稍后我给他开一副方子,你们找方抓药,吃上两顿就好了。 不过,他这心病才是关键,你们若是想让他尽快恢复,还是多多开解一下吧。” “好,好,多谢卫先生。七师弟,快拿诊金来。”玄策终于舒了口气。 卫先生走到桌子前,从药箱中取出笔墨,快速写了一副方子,这才收起诊金。 “好了,老夫还要赶回去为其他人诊病呢,就不在此打扰了。”卫先生背起药箱,看了一眼玄硕,埋怨道,“你这汉子也太莽了,老夫这么大年纪了,你二话不说扛起来就跑。若是老夫有个好歹,我那儿子一定不会与你甘休的。” 玄硕憨厚地笑了笑,主动提议将卫先生送回去。 卫先生忙不迭地摆了摆手,留下一句“老夫还想多活两年”,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姜师妹,辛苦你照顾一下小师弟,我先去抓药。”玄策拿起药方,交代了姜姝两句便下了楼。 姜姝虽然不是芸儿那种专业的丫鬟,但照顾人的事她还是会做的。 为了避免沈熠烧坏脑子,姜姝特意找店小二多要了几条毛巾,想要为自家少爷冷敷。 煎好药后,玄策见沈熠还没有清醒,索性捏开沈熠的嘴,略显粗暴地将药喂了下去。 未时左右,沈熠终于醒过来了。 姜姝拿过一旁的靠枕,小心地放在床头,这才将沈熠扶了起来。 “少爷,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肚子是否饿了?”姜姝一脸关心。 沈熠咳嗽了两声,哑着声音问道:“姝儿,我这是怎么了,这里是哪儿?” 姜姝没有隐瞒,将沈熠感染风寒的事说了一遍,临了嘱咐沈熠要好好养病,等身体恢复了再想其他的事。 沈熠苦笑一声,暗道自己果然是个废材,竟然在关键时候生病了。 姜姝没理会沈熠的内心活动,替他倒了一杯热水,又拿来一块点心,让沈熠先垫垫肚子,她马上就让店小二准备午饭。 沈熠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什么胃口,不必麻烦了。 姜姝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还是收回去了。 “对了,姝儿,两位师兄呢?”沈熠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玄策和玄硕的身影。 “师兄们出去找大公子了。”姜姝解释道,“先生说了,少爷之所以病得如此突然,最重要的还是心病作祟。玄策师兄说,少爷现在最大的心病就是大公子。因此,只要他能尽快找到大公子,少爷的身体很快就会恢复的。” 沈熠只感觉自己的心瞬间软了,他尽量平静地垂下脑袋,闷闷地道:“辛苦师兄们了。” “只要少爷能早些养好身体,师兄们所做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姜姝毫不客气地打起感情牌来。 “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休养的。”沈熠不想看到师兄们的心意被他辜负,急忙做出保证。 酉时初刻,姜姝端来了新的药,想学着玄策的方式喂沈熠喝下。 沈熠慌忙接过药碗,表示自己可以喝,不用麻烦姜姝。 姜姝也不争抢,安静地看着沈熠喝药。 满满喝了一口,沈熠只觉得那股苦涩的味道直冲脑门,饶是他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了,刚才那一刻,他还是差点没憋住。 讲述像是看笑话一般,坏笑着提醒道:“少爷,良药苦口,可千万不能吐出来哦。忘了说了,这要可是玄策师兄亲自抓的,你要是浪费了,那就是辜负了师兄的一片心意。” 沈熠恨得牙痒痒,但还是憋着一口气,将那碗药喝了个干净。 “姝儿,快给我拿蜜饯来,太苦了。”沈熠将药碗放在床头柜上,蹙着眉头催促着。 姜姝撇了撇嘴,吐槽道:“男子汉大丈夫,喝个药还要吃蜜饯,又不是小孩子。” 沈熠翻了个白眼,可怜兮兮地道:“我现在是病人,你觉得你这样说话合适吗?” 姜姝没有回话,转身从桌子上取来一包蜜饯,放在沈熠手里。 “吃吧,少爷,都是按你喜欢的口味买的。”姜姝温声细气,与刚才那副“尖酸刻薄”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沈熠一边吃着蜜饯,一边问道:“姝儿,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这性格很像书里面的一个人?” 姜姝愣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反问道:“少爷是说‘晴雯’吗?” “欸,你竟然知道晴雯,难道你也看过《红楼梦》?”沈熠很是惊讶。在他的印象中,这本书除了他之外,应该只有芸儿、赵云溪和赵文秀三人看过才是。 姜姝摇了摇头,兴致缺缺地道:“是芸儿说的。她说我在面对少爷时,言谈举止根本不像是个护卫,倒像是个官家小姐。少爷,你觉得我这样真的很不好吗?我想听实话。” 沈熠看着姜姝的眼睛,认真地道:“姝儿,无论什么时候,不管别人说什么,你只要做自己就好。” 姜姝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的表情,许久后,她突然笑了起来,眼神中也充满了光。 “我知道了,谢谢少爷。”姜姝背过身去,身体微微颤抖。 沈熠暗自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他清楚地明白,在这个时代,主仆观念可是非常根深蒂固的。能做到姜姝这一步的,只怕是少之又少。 由于沈熠还病着,因而晚饭很清淡。一碗白粥,两碟小菜,只带着一丁点儿油花。 饭后,姜姝将洗漱用品端到床前,伺候沈熠洗脸刷牙。 身为护卫,像这种贴身照顾沈熠的衣食起居的事,姜姝还是头一次做。尽管如此,她依旧做得很好。 或许是药效起作用了,洗漱后不久,沈熠就感到了一丝困意。 姜姝注意到了这一幕,于是扶沈熠躺到床上,将靠枕收到一旁,小心地替沈熠掖了掖被角。做完这些后,她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沈熠入睡。 两后天的夜里,玄策回来了。尽管他依然没有找到有关沈烨的消息,但由于担心沈熠的病情,他还是决定先回来看看。 吃了两天药,沈熠的身体虽然恢复得差不多了,可他的精神却很差。 姜姝想了很多办法,甚至主动“挑衅”,与沈熠斗嘴,可只能缓解一时,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玄策敲响房门的时候,沈熠正百无聊赖地靠在窗前数星星呢。 “进!”沈熠以为是姜姝在故意逗他,故而头也没回,只是懒懒地应了一声。 玄策推门而入,见沈熠站在窗前,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的身边,小声训斥道:“小师弟,你身体还没好,怎么又在窗前吹风了?” 听到玄策的声音,沈熠心下大喜,猛地回过头来,接连问道:“三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是不是有我大哥的消息了?对了,七师兄呢,他怎么还没有回来?” 玄策原本想实话实说,可当他看到沈熠期待的眼神后,终究是有些不忍,借着倒水的由头,侧过身子道:“嗯,确实有些线索了。我让七师弟继续追查,自己先回来跟你说一下。” “真的?”沈熠疾步来到玄策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又是一串问题,“他在什么地方,情况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玄策有些不敢看沈熠的眼睛,假装疲累地闭上了眼,揉了揉眉心,沉声道:“小师弟,你先不要着急。等你身体养好了,我带你一起去找。” “三师兄,我现在已经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发。”沈熠捶了捶自己的胸口,表示自己很健康。 玄策暗自骂了自己一句,果然,一个谎话就需要更多的谎话去圆,这也太难了。早知道会这样,他一开始就应该实话实说的。 姜姝看出了玄策的为难,急忙开解道:“少爷,玄策师兄辛苦了两天,今晚连夜带回了好消息,再怎么说,你也该让他吃饱喝足,好好休息一下吧,你说是不是?” 被姜姝这么一提醒,沈熠总算冷静下来了,连声附和道:“对,对,三师兄,先吃饭,吃饱了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出发。” “好,明天出发。”玄策长舒了一口气,递给姜姝一个感激的眼神。 当晚,沈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得睡不着。一想到明天就能见到他大哥了,他的心情就无比亢奋。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玄策,他现在很忧虑,不知道明天从哪给沈熠找出一个沈烨来。 折腾到子时,玄策决定破罐子破摔,实在不行就实话实说吧,想来沈熠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翌日辰时,天色尚未大亮,沈熠就早早地起了床,收拾妥当后便敲响了玄策的房门。 “来了。”玄策打着哈欠应了一声。 房门刚一打开,沈熠就兴奋地冲了进来,催促玄策赶紧洗漱更衣,带他去找沈烨。 玄策只感觉自己的头有两个大,一张脸耷拉着,想着该怎么推诿。 第365章 谎言 正在这时,姜姝也来了。 玄策像是看到了救命恩人一般,急忙转移话题:“姜师妹,早啊。” 姜姝笑着回了一礼,对沈熠道:“少爷,我知道你现在急着去找大公子,可你的身体刚刚恢复,实在不宜长途赶路。” “无妨,我已经好了。”沈熠急忙道。 姜姝早就料到沈熠会这样说,于是退而求其次,建议道:“少爷,这样吧。我们等下去找上次为你看诊的卫先生,请他再检查一下。如果卫先生说你的身体已经好了,那我和玄策师兄就不会再拦着你。”说罢,她冲着玄策使了个眼色。 玄策连忙附和,表示姜姝说得对。 “不用这么麻烦吧,我懂医术,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沈熠提出反对意见。 姜姝冷着脸,严肃地道:“少爷,我知道你懂医术,可俗话说得好,‘医者难自医。’要是你不同意去见卫先生,那我就只能强行留你在房间休息了。” 沈熠还想再挣扎一下,姜姝却打断了他,郑重地道:“少爷,难道你忘了你答应过少夫人什么了吗? 我们离开符阳关的时候你还好好的,若是回去的时候生着病,少夫人一定会担心的。 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考虑一下少夫人的心情吧。” 听到这话,沈熠只好点头答应姜姝的要求。 吃过早饭后,玄策主动提出去将卫先生请到客栈来。 沈熠很想拒绝,可姜姝却抢先替他答应了。 见状,沈熠只能无奈叹息,默默靠在床上等着卫先生上门。 一个时辰后,玄策终于将卫先生请来了。 刚一见面,玄策就解释道:“小师弟,等着急了吧?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找卫先生看诊的人太多了,我也排了好久的队,这才终于等到机会,将卫先生请了过来。” 卫先生斜了玄策一眼,嘴角抽了抽,似是要反驳玄策的话,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沈公子,我们又见面了。”卫先生客套了一句,随后让沈熠伸出手臂,方便他诊脉。 一心想着赶紧去找他大哥的沈熠此时非常听话,卫先生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卫先生收回脉枕,有些不自在地对沈熠道:“沈公子,你的身体虽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最好不要乱动,情绪也需要保持稳定,知道吗?” 沈熠一脸着急,忍不住道:“卫先生,在下有要事要办,实在不能耽搁。要不然,您老再给在下开一副起效更快的方子?” 卫先生阴沉着脸,训斥道:“胡闹!是药三分毒,老夫身为医者,岂能做这种糊涂事?” 沈熠急忙道歉,可话里话外还是希望卫先生可以提供一个能让他快速恢复身体的办法。 卫先生没有搭话,生怕再说下去,自己就忍不住违背承诺了。 “沈公子,老夫言尽于此,至于要不要遵医嘱,那是你的事,反正身体是你自己的,旁人也无权干涉。”卫先生背起药箱,转身就要走。 “卫先生,我送您。”玄策急忙迎了上去。 送走卫先生后,沈熠闷闷不乐地靠在床上,眼睛却一直看向门口。 姜姝有些心虚,试探性地问道:“少爷,要不要看看窗外的风景?虽然你现在不宜行动,但也不能一直躺着,是不是?” 沈熠百无聊赖地“嗯”了一声,披着一件狐皮大氅,趴在窗子上向下望去。 楼下是一条街道,此时人声鼎沸,显得非常热闹。 第366章 发现踪迹 走街串巷的小商贩从四面八方的街口汇入,卖各种小吃的商人正卖力吆喝着,各大酒楼茶馆广延四方来客。 沈熠看了许久,觉得有些无聊,准备回床上歇着。 突然,街上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沈熠向下看去,只见十数名手持大刀的精壮汉子护着一辆马车从楼下经过。 围观的百姓有些畏惧地四散分开,留出了场中一大片空地。 这时,马车车帘被人掀开,露出了一张俊秀的侧脸。 紧接着,一道温和的声音响彻全场:“老袁,让弟兄们低调些,别耽误大家伙正常做生意。” “是,军师!”紧跟在马车旁的大汉恭敬地应了一声。 沈熠觉得有些好奇,死死地盯着说话的那人,暗道他还挺有君子风度的。 或许是沈熠的目光太过直接,他很快就被老袁发现了。 沈熠笑着冲老袁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老袁有些愕然,片刻后似是回应般地点了点头。 马车继续向前驶去,车内的人似是问了一些什么,只见老袁靠近车窗,嘴唇动了几下。 眼见马车渐行渐远,沈熠终于收回目光。就在他准备关上窗子的那一瞬间,他好像看到车内那人看向了他。 就是那么一眼的功夫,沈熠只感觉自己的血快要停止流动了。他冲着窗外大喊一声“大哥”,随后跌跌撞撞地就要冲出房门。 姜姝被沈熠这突然的反应惊到了,急忙伸手抓住沈熠的胳膊。 “少爷,你没事吧?”姜姝一脸担心。 “姝儿,是大哥,我看到大哥了,就在那辆马车上。你快带我去找他,快点儿!”沈熠心急如焚。 姜姝半信半疑,将头伸出窗外,可哪有什么马车。她只道有沈熠眼花了,于是温声安慰:“少爷,没有马车啊,你是不是太思念大公子了,这才认错了人。” “不可能,我绝对没有看错,马车刚从下面经过,街上的人都看见了。”沈熠都快急死了,挣扎着就要下楼。 正在僵持之时,玄策回来了。 一进门,玄策就吐槽道:“那个卫先生还真是有点儿本事在身上的,我将他送回去的时候,医馆里面又排了很多人,都等着请他看诊呢。” “三师兄,你是在哪里发现我大哥的踪迹的?我和刚才在楼下看到我大哥了,他坐在一辆马车里,被很多人围着。”沈熠此时没有心情关卫先生的事,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刚才看到的那张脸。 玄策刚喝了一口水,瞬间喷了出来,连咳了好几下,他才缓过劲儿来,有些心虚地问道:“小师弟,你确定?” 沈熠重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将大哥的脸印在心里了,绝对不会看错。 玄策看了一眼姜姝,想从她那里得到证实,可对方只是摇了摇头。 沉吟片刻,玄策决定带沈熠去找一下,就当是给沈熠一点心理安慰吧。至于最终的结果是否理想,他现在也顾不得多想,只好走一步是一步了。毕竟,他也不能一直请卫先生帮他圆谎啊。 姜姝担心沈熠的希望变成失望,还想再阻拦一下。可玄策已经下定了决心,而沈熠又正在兴头上,她实在有些劝不住。略微犹豫之后,她只得点头同意。 三人下了楼,准备先找街上的百姓打听一下马车的去向。 奇怪的是,百姓们一听到马车的事就变了脸色,吞吞吐吐地不敢开口,像是担心犯了什么忌讳。 无奈之下,三人只得按照沈熠所说的马车离去的方向向前寻找。至于最终能不能找到,就要看天意如何了。 顺着街道向前找了一盏茶的时间,三人来到了一处分岔路口。 经过商议,三人分为两组,继续向前打听马车的去向。 玄策运气很好,向前追了一炷香的时间后,终于发现了沈熠所说的那辆马车。 马车停在卫先生的医馆外,周围守了很多人,手里全都拿着兵器。 “马车里的人真的是沈烨吗?小师弟真的没有看错吗?”玄策摸了摸下巴,躲在一旁的树上观察着。 一刻钟后,一群人从医馆里面走了出来。 为首的那人坐在一只步辇上,由四个大汉抬着,一直送上了马车。 玄策仔细看了看步辇上那人的容貌,觉得和沈熠给他的那幅画像上的人有七分相似,心里渐渐开始相信起小师弟的话了。 马车气势浩荡地向北而去,不知要去何处。 玄策悄悄来到一处僻静处,将怀中的画像展开来,又确认了一遍,这才对肩上的金雕道:“金云,盯着这辆马车,但要千万小心,别被人给抓了。” 金云长鸣一声,猛地展开翅膀,直冲云霄而去。 玄策目送金云离去,这才原路返回,准备与沈熠会合,将他的发现告诉沈熠。 另一边,沈熠与姜姝一路向前找去,最终进了一处死胡同。苦寻无果的他们只得原路返回,准备顺着玄策走的那条路向前找。 双方会合之后,玄策尽可能语气平静地将他刚才的发现告诉沈熠,并说了金云已经追上去的事。 沈熠听完之后,兴奋地握了握拳,当即表示要马上去找他大哥。 玄策没有反对,只是叮嘱姜姝一路上照顾好沈熠,毕竟沈熠的身体刚刚恢复。 三人沿着金云留下的爪印一路向北追去,最终来到了一座大山。 玄策展开地图对照了一下,发现此山名叫“嘉虞山”,是姜国很有名的一个地方。 嘉虞山之所以有名,并不是因为这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而是因为这里聚集了四波土匪。 平日里,这四波土匪除了沿着各自所在的方位打家劫舍外,偶尔还会因为争抢更多的地盘和资源而爆发一些冲突。但每当姜国朝廷派官兵剿匪时,这四波土匪却能放下成见,齐心协力抵抗官府。 就这样一来二去,嘉虞山土匪的凶名响彻姜国西境,甚至闹到了国都。 自姜国上任国君在位时,姜国朝廷就对嘉虞山土匪发动了不少于二十次的剿匪行动。 可惜的是,嘉虞山易守难攻,山腹中又有许多暗道,使得剿匪行动非常困难。 若是派出大批量官兵上山,官兵们往往因为山路难行、地势险要等因素而难以展开阵形;若是派出小规模官兵上山,官兵们则会被熟知地形的土匪们逐个击破。 姜国现任国君继位后,曾调动大量官兵,采用围困加火攻的战术,企图将嘉虞山土匪一网打尽。 可出人意料的是,嘉虞山都被烧秃了,山上的土匪却还好好的。 究其原因,自然是因为嘉虞山存放了许多粮食,又有地下河的水源作为生存保障。 如此一来,官兵们围困的战术只能化为泡影。毕竟剿匪的官兵们每日都要消耗粮银,再加上边境也需要防守,实在不宜长时间耗在嘉虞山。 除此之外,当地掌管兵权的将军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和财富,选择了养寇自重的战术。 在这多种因素影响之下,嘉虞山土匪就像是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朝廷一直征剿,他们一直存在。 到了最后,姜国朝廷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将嘉虞山周边的百姓迁居他处,而不再与嘉虞山土匪周旋。 可这样一来,嘉虞山土匪却野心大增,时不时还会主动进攻周边县城,颇有一种向地方割据政权演化的趋势。 三人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等了一会儿,金云便扑闪着翅膀飞了回来。 玄策从荷包里取出一块肉干,喂进金云嘴里,宠溺地问道:“金云,那辆马车是不是上山了?” 金云低声叫了两声,又挥动了两下翅膀。 玄策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他们是去了那边的山头,东边还是西边?” 金云没有任何反应,而是用爪子扒拉着玄策的荷包。 玄策无奈一笑,又从荷包里取出一块肉干,问道:“那是南边还是北边?” 金云一口吞下肉干,将左边的爪子抬了起来,片刻后又缩起了向前的三趾,只留下向后的一趾。 玄策摸了摸金云的脖子,夸奖道:“乖宝贝,辛苦你了!” 沈熠一脸茫然,看向玄策道:“三师兄,你们在说什么?” 玄策笑了笑,一脸嘚瑟地道:“金云说那辆马车上了南边的山头。” 沈熠有些难以置信,嘴唇动了动,很想说些什么。此刻的他有些怀疑这位三师兄是不是拿他当小孩哄,可又觉得这样说不太礼貌。 玄策一看沈熠的表情就知道小师弟不相信他的话,但他并没有解释,反而吩咐道:“行了,现在时间尚早,我们先找个地方弄点儿吃的。等入夜之后,我上南边的山头探查一番就知道了。” 沈熠点了点头,他也明白,若是沈烨真的进了土匪窝,在没有调查清楚山上的具体情况之前,像他这样不会武功的人还是别轻举妄动为好。 三人在山脚下一直等到亥时,玄策这才借着夜色,旁若无人地摸上了山。 山上的防卫虽然严密,但对玄策而言,这些还是太小儿科了。 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玄策便来到了山上的核心区域。 一座挂着“聚义厅”牌匾的大厅中,一位英气十足的女头领端坐在铺着虎皮的椅子上,懒懒地听着两名属下的汇报。 玄策大致听了一下,除了山上这个月抢了多少粮食和金银外,并没有其他消息。 女头领或许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突然侧头问道:“袁老三,军师的腿如何了,城里的卫先生是怎么说的?” 被叫作“袁老三”的汉子有些紧张,声音颤抖着道:“回……回当家的,卫先生说……说,军师的腿多半……多半是没有恢复的可能了。” 女头领脸色铁青,沉默了许久后,闷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袁老三长舒了一口气,施礼道:“谢当家的,属下告退!” 刚走到门口,袁老三停止脚步,犹豫了片刻,又返回厅中,小声道:“当家的,您要不要去看看军师?属下感觉他今天的心情不怎么好,像是有什么心事。” 女头领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袁老三,冷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些!” 袁老三低下头,怯声道:“属下不知!当家的,您也知道,除了您之外,军师很少会主动提起他的事。” 女头领的脸色缓和了些,脸上也爬上了一丝温柔,语气轻缓地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袁老三道了一声“是”,默默退出了大厅。 玄策躲进阴影里,知道袁老三走远后,他才重新将目光移向厅内。 女头领斜靠在虎皮椅上,不停地抚摸着胸前的那枚玉佩,眼神中满是温柔。 片刻之后,女头领将玉佩放回衣领中,起身离开了大厅。 玄策悄悄地跟了上去,一直来到了一座清幽的小院中。 女头领轻车熟路地走进了正对面的房间,连敲门的动作都没有。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两只凳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玄策晃动身形,飞上屋顶,轻轻掀开一片瓦向下看去。 只见床上靠着一个面容俊秀的男子,正是他先前看到的那个坐在步辇上的人。 女当家拉过一只凳子,坐在床前,低着头道:“对不起,我治不好你的腿。或许我一开始真的做错了,我不该将你困在我的身边,耽误了你最好的治疗时间。” 男子温柔一笑,放下手里的书,声音不悲不喜:“子宁姑娘,你救了我的命,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以后不要再说这些话了,知道吗?” 女当家将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被子中,哽咽地道:“烨哥,你别说了,是我对不起你。你放心,我以后不会逼着你与我成亲了,你想干什么都行,我都不会逼你了。” 被唤作“烨哥”的男子眼神平静如水,似是没听见女当家的话,自嘲地道:“我已经是个废人了,还能干什么。算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其他三个山头近来怎么样,没有再给你添麻烦吧?” 第367章 亮明身份 女当家哑着嗓子“嗯”了一声,闷闷地道:“当初多亏有了你的帮助,我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以雷霆手段统一嘉虞山,终结了以前各自为营的局面。” 男子摇了摇头,反驳道:“你本来就很厉害,就算是没有我,统一嘉虞山也不是迟早的事。” 女当家张了张嘴,似是想到了什么,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明早再来看你。” 男子“嗯”了一声,目送女当家离开。 玄策隐在黑暗里,确认女当家走远后,他这才纵身一跃,出现在男子的房间里。 “你是谁?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吗?”对于面前这位不速之客,男子表情淡漠,脸上没有丝毫惊讶。 玄策懒得周旋,直奔主题道:“你叫‘沈烨’,有一个弟弟叫‘沈熠’,是不是?” 听到这个问题,男子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他死死地盯着玄策,语气冰冷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看你这反应,我应该说对了你的身份。”玄策坦然一笑,语气很是轻松,“沈大公子,你不要紧张。贫道道宗玄策,此次是代替小师弟玄更,也就是你的三弟沈熠来找你的。” 见自己的身份被揭穿,沈烨索性就坦然承认了。只是,在涉及沈熠的事情上,他还是有些警惕。 “你说舍弟是你的小师弟,又说是替舍弟来找我的,可有凭证?”沈烨一脸警惕。 玄策哑然失笑,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沈烨道:“你们兄弟俩还真是有默契。贫道上山前,小师弟将这枚玉佩交给贫道,说是见到你之后一定会用得到。如今看来,这话果然不假。” 沈烨只扫了一眼玉佩,呼吸便变得沉重了起来。 沈家三兄弟加冠时,老父亲沈泓亲自登门,请少府监的官员们为三兄弟打造了代表他们身份的玉佩,并在玉佩上刻了他们各自的名字。 此刻,当沈烨看到熟悉的玉佩样式和那一个小小的“熠”字时,当即就对玄策的戒心放下了大半。 “玄策道长,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沈烨虽然将玉佩还了回去,但心中的好奇却丝毫没减。 “此事说来话长,还是等你见到小师弟之后再说吧。”玄策瞥了一眼窗外,正色道,“沈大公子,小师弟如今就在山下等着,只要你想走,我们随时可以离开此地。” 听到这话,沈烨突然有些犹豫。平心而论,他自然是想早些与家人团聚的。可是,一想到那个女子,他就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玄策道长,我还有一件私事要办,今晚不能离开。”沈烨深呼吸了一口,“我能苟活到今天,多亏了救命恩人的照拂。若我一句话也不留下就悄悄离开了,这对她不公平。” 玄策点了点头,约定道:“也好,那我明晚再来接你。不过,你千万不要表现得太过明显,以免让人发现端倪。” 沈烨道了一声“放心”,便请玄策先离开。 玄策也没有犹豫,摆了摆手便从窗口离开了。 沈烨靠在床头,脑海中不断闪现着他当初被人救下的事。那个救了他性命的女子,在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不知道想了多久,沈烨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和衣睡去。 告别沈烨后,玄策顺着来时的路,顺利地下了山,与沈熠和姜姝二人会合了。 一见面,沈熠就迫不急待地问道:“三师兄,你见到我大哥了吗?他怎么样?为什么没有跟你下山?” 玄策安抚了一下沈熠的情绪,这才缓缓道来:“小师弟,你大哥确实在山上,但他的腿似乎受了伤。至于他没有下山,貌似是和一名女子有关。” “啊?”沈熠一脸困惑,催促道,“三师兄,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快告诉我吧。” 玄策没有隐瞒,将自己上上山后耳闻目睹的所有事情全部告诉了沈熠。 沈熠听完之后,眼神中带着难以名状的心疼,心情沉重地道:“我大哥怎么会站不起来了呢,他可是堂堂的圣京将军,跟着我爹在东境参与了大大小小数十场战争,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玄策知道沈熠心里不好受,安慰道:“小师弟,你先不要着急,或许是先生误诊了也说不定。 等回去后,我们请七师叔和大师兄一起为你大哥会诊一下,说不定就有好消息呢。 再说了,你不是也懂医术吗,曾经也救了姜师妹的性命,等你与你大哥见面后,你先为他诊断一下,如何?” 听了玄策的话,沈熠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他紧紧地抓着玄策的胳膊,喃喃道:“三师兄说得对,是我太着急了。对,先见到大哥,其他的以后再说。对,就这样!” 玄策拍了拍沈熠的手,叮嘱他要保持冷静,尤其是在眼下这个关键时刻。 等到彻底冷静下来后,沈熠追问道:“三师兄刚才说,我大哥似乎与山上的女土匪之间有不同寻常的关系,这一点你能确定吗?” 玄策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皱着眉头道:“反正就我听到的那些来分析,他们之间十有八九不正常。” 沈熠摸着下巴,又回想了一遍玄策刚才的话,最终得出一个结论:那个女子多半是他大哥的救命恩人。但不知发生了什么,两人的关系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想明白这些后,沈熠终于松了一口气,郑重地对玄策道:“三师兄,不管我大哥与那女子之间是什么关系,只要她不伤害我大哥,一切都可以商量。” 玄策“嗯”了一声,打了个哈欠道:“好了,小师弟,既然已经发现你大哥的下落了,我们就可以放心了。 今天也折腾了一天了,你的身体又刚恢复,还是趁早休息吧。 等到了明天晚上,我再上山将你大哥带下来,让你们兄弟俩尽快团聚。” 沈熠虽然激动到不想休息,但也明白玄策的话是对的,只能强行闭着眼睛,不断数着绵羊让自己入睡。不管怎么说,明天见面时,他想以最好的精神状态对大哥说一句“好久不见,欢迎回家”。 第368章 兄弟相见 令人心焦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是夜亥时,玄策再次抹上了南边山头,直奔沈烨的房间而去。 奇怪的是,沈烨的房间里似乎还有一个人。 玄策透过门缝看去,见那人竟然是那名女当家。 此时,女当家正偏执地抓着沈烨的手,眼眶泛红,似是受到了极大委屈。 玄策觉得奇怪,悄悄靠近玄策的房间,房门刚一打开,他便以隔空打穴之法控制住了女当家,令其无法言语、无法行动。 女当家丝毫没反应过来,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可心里却掀起了无尽波浪。她不知道来人的身份,很怕这名深受诡异的高手伤害到沈烨。 见到玄策露面,沈烨面上一喜,但还是急忙道:“玄策道长,别伤害她。” 玄策眉毛一挑,脸上一副吃瓜的表情,欠欠地道:“沈大公子,这位是……” 沈烨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道:“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玄策注视着沈烨的表情变化,片刻后,他恍然大悟,冲着沈烨挤了挤眼睛道:“贫道懂了。” 沈烨看到玄策挤眉弄眼的样子,意识到他可能误会了什么,下意识地就想解释。 玄策却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直奔主题道:“沈大公子,你的事情安排好了吗,今晚可以下山吗?” 沈烨看了一眼女当家,略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好,我们这就走吧。对了,你没有行李吗?”玄策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带走的东西。 沈烨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能侥幸活到今日,已然是难能可贵的事了,还要那些身外之物干什么?” “沈大公子说的是,是贫道偏执了。”玄策单手施礼,念了一声道号。 沈烨留恋似的看了一眼女当家,柔声道:“玄策道长,我们就要走了,烦请你放开她吧。” 玄策有些犹豫,似是担心女当家会阻拦他们下山。 沈烨看出了玄策的担心,轻声笑了笑,很是自信地道:“她不会的!” 玄策没再说什么,解开了女当家的穴道,随后背起玄策就要下山。 “且慢!”女当家拦在玄策身前,表情很是倔强。 “这位姑娘,你这是何意?”玄策脸色一沉,甚是不解。 女当家没有理睬玄策,含情脉脉地看着沈烨,哽咽道:“烨哥,你当真对我没有任何情谊吗?” 沈烨脸色一红,微微偏过了头,有些无奈地道:“子宁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呢?” 玄策只感觉自己此时有些多余,将玄策重新放回床上,闷声道:“你们好好谈谈吧,我先到外面去。也不知这一整天的时间,你们怎么还没达成共识?” “多谢玄策道长!”沈烨笑着点了点头。 房门刚一关上,女当家就紧紧地抱住沈烨,哭诉道:“烨哥,我们在一起同吃同住了大半年了,你真就不明白我的心意吗,真就对我这么狠心吗?” 沈烨温柔地拍了拍女当家的后背,安抚道:“子宁姑娘,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可你还风华正茂,没必要把这一辈子浪费在我身上。” 女当家一听,情绪更加崩溃,抽泣道:“烨哥,所以,你心里还是在怨我当初非得将你困在我的身边,耽误了你治疗伤势,是不是?” 沈烨一时语结,不明白这姑娘的理解能力怎么这么怪,苦笑道:“你这是什么话,若我真的怨你,又怎会跟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你既然不怨我,为何不愿带我一起走?”女当家抬起头来,盯着沈熠的眼睛,郑重地道,“你的腿变成这样,与我当时的偏执有很大关系。我惜你爱你,早就发誓要一辈子守在你身边,伺候你的衣食起居。若你今晚不带我一起走,事后我自会跟随你的脚步下山。无论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弃。” 沈烨的心陡然一颤,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今早一睁眼,他就将自己要走的事告诉了洛子宁,并且苦口婆心地劝了这姑娘一整天,岂料这姑娘竟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须臾之后,沈烨沉声问道:“你现在可不是孤身一人,若是就这样走了,嘉虞山怎么办? 你应该很清楚,嘉虞山能有今天的局面,可是耗费了你不少的心血。 最重要的是,若是你不在山上,那位征西将军万一撕毁约定,率兵上山,你手下的那些人又该怎么办? 子宁,你身为山上的大当家,若是在军中,那就是一军主将。若是主将擅离大营,那这支军队可就废了。” 女当家洛子宁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将头埋进沈烨怀里,解释道:“烨哥,你放心,我已经将山上的事全权委托给袁老三了。 至于嘉虞山日后该如何发展,我已经给袁老三留下了书信,他知道该怎么做。” 沈烨暗自叹息一声,打趣道:“你真就这么舍得?嘉虞山如今的基业可是你从刀山火海中打拼下来的,你真就放心交给老袁。万一他生了异心,你就是想哭都找不到地方。” 洛子宁毫不在意,认真地道:“只要烨哥愿意收留我,其他的都不重要。” 沈烨终于无话可说了,轻轻地揉了揉洛子宁的脑袋,无奈地道:“只要你不后悔就好。” 闻言,洛子宁短暂地愣了片刻,随即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欣喜地道:“我就知道烨哥最好了。” 沈烨彻底认输了,柔声道:“好了,你去叫玄策道长进来吧,我们这就走吧。” 话音刚落,玄策的声音就传进了房内:“不用麻烦了,我这就进来。” 洛子宁俏脸一红,偷瞄了沈烨一眼,喃喃道:“他都听见了。” 玄策推门而入,神色平静地道:“这位姑娘,你放心,贫道什么都没听见。” 洛子宁的脸更红了,紧紧靠在沈烨的旁边,低头不语。 玄策没再打趣洛子宁,径直背起沈烨,朝着门外走去。 洛子宁紧随其后,生怕跟丢了。 中途遇到土匪查岗,洛子宁主动出面,声称山下来了一名医术高超的先生,她要尽快带军师下山求医。 土匪听到自家大当家的话,自然不疑有他,将三人放行下山。 走到半路上,洛子宁让沈烨等等她,她要拿点儿东西。 沈烨虽然好奇,却也没有多问,只是叮嘱洛子宁注意安全。毕竟此时夜色已深,而山路又不是很好走。 洛子宁笑着应了一声,朝着一处山坳走去。片刻后,她背着一个包袱回来了。 “这位姑娘,你为何要将包袱藏在这种地方?”玄策有些好奇。 洛子宁红着脸瞥了沈烨一眼,有些害羞地道:“道长别问了,我们快些走吧!” 沈烨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原因,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放的?” “就中午吃饭那会儿。”洛子宁有些不自在地答道。 沈烨失笑一声,略带宠溺地道:“难怪你中午消失了很长时间,你可真是……” 玄策这时候也听明白了,耷拉着脸道:“沈大公子,还有这位姑娘,你来们两位当着贫道的面就不要打情骂俏了好不好?” 沈烨和洛子宁都羞红了脸,同时陷入沉默。 片刻之后,洛子宁小声道:“道长,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洛子宁’。” 玄策“嗯”了一声,随即坏笑道:“洛姑娘,等下我们可要与沈大公子的三弟会合了,你紧不紧张?” 洛子宁“啊”了一声,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紧张。 玄策暗道这姑娘的反应也太迟钝了些,开门见山道:“洛姑娘,这可是你初次与沈大公子的家人见面,你明白什么‘家人’吗?” 洛子宁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了,支支吾吾了半天,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山脚下,沈熠焦急地走来走去,目光一直停留在山路上。 玄策已经上山一个时辰了,按照昨晚的时间来算,此时早就该回来了,可现在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这令沈熠很是不安。 “姝儿,你说三师兄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了吧?”沈熠看了一眼稳坐于火堆旁的姜姝,有些担忧地问道。 “少爷,玄策师兄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真的遇到什么麻烦,他也能轻而易举地脱身。”姜姝一脸淡然,丝毫不受沈熠的影响。 “话虽如此,可是……”沈熠仍旧有些放心不下,将目光移向一旁放哨的金云,很想指挥这只通人性的金雕帮他去找玄策。可他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知道这金雕根本不会主动理睬他。 一炷香的时间后,山脚处终于传来了动静。 姜姝站起身来,沉声道:“少爷,来了。” 沈熠的脖子伸得老长,可什么动静也没发现,急得他又往前赶了几步,丝毫顾不上脚下的路是否好走。 姜姝有些无奈,一跃来到沈熠身边,扶着他向前走去。 正在赶路的玄策这时也注意到了向他走来的沈熠和姜姝二人,于是停下脚步,小心地将沈烨放了下来,扶着他坐在一旁的石头上,静静等着沈熠到来。 见状,洛子宁有些不解,刚想开口询问,沈烨却像是明白了什么,有些紧张地问道:“玄策道长,是三弟来了吗?” 玄策“嗯”了一声,还想进一步解释时,却见沈熠近乎手脚并用地冲到了跟前。于是,他果断地闭口不言,默默走到一旁,将互诉思念之情的机会留给这对许久不见的兄弟。 走得近了,沈熠终于看清了沈烨的模样。 只见沈烨端坐于“地”上,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朝他走来的三弟,眼神中充满了关爱。 尽管早就知道沈烨有可能站不起来了,但当他真的见到这个画面时,沈熠的心还是抽搐般地疼了起来。他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大哥”,可不知为何,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沈熠一步步走近沈烨,最终半蹲在他面前,抓起他的手,死死地握住,似是担心他再次消失一样。 兄弟俩十分默契地都没有说话,可心里却已经五味杂陈了。 沈烨目光温柔地看着与他平齐的沈熠,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小弟加冠时的身影。自上次一别,他们兄弟俩已经有将近九个月没见了。 沈熠终于能发出声音了,刚喊了一声“大哥”,眼眶就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他自问不是一个感性的人,可面对此情此景,他实在忍不住了。 “三弟,好久不见,你还好吗?”沈烨率先开口,语气是说不尽的温柔。 “嗯,我很好。大哥,欢迎回来。”沈熠猛地一把抱住沈烨,声音中带着些哭意。 沈烨没想到沈熠竟会突然拥抱他,短暂地愣了一下后,伸手抱住了三弟,只说了一句“好小子”便没了下文。 直到最炽烈的感情得到宣泄后,沈熠这才松开沈烨,目光不自觉地移向他的腿,心疼地道:“大哥,你受苦了。爹娘、二哥和煖儿他们都很想你,我也很想你。幸好,我终于找到你了!” 沈烨依旧温柔地笑着,他拍了拍沈熠的肩膀,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语气平静地道:“我也很想你们啊,所以,我就回来了!” 兄弟俩互诉完思念之情后,沈熠似是想到了什么,关切地问道:“大哥,你饿不饿,冷不冷?前面有火堆,也有吃的,我们去那边暖和暖和吧。” “三弟,大哥不饿,也不冷,你别担心。”沈烨摇了摇头,主动牵起洛子宁的手,介绍道,“三弟,快来见过大哥的救命恩人。她对大哥而言是很重要的人,若是没有她的照拂,大哥怕是也活不到今天。” 沈熠终于注意到了洛子宁,见她脸含羞意地看着沈烨,又看到两人牵着的手,沈熠不用想也明白两人之间的关系,于是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冠,恭敬又感激地施礼道:“小弟沈熠,见过大嫂,多谢大嫂对大哥的照顾!” 洛子宁没想到沈熠会这么直接地用“大嫂”称呼她,一时间既紧张又害羞,吞吞吐吐地道:“不……不用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你……别怨我就好!” 第369章 返回东境 几人又是一番寒暄,沈熠也正式地将玄策和姜姝介绍给沈烨。 是夜,几人就在帐篷里休息,直到天色大亮时,他们才返回了先前落脚的客栈。 沈熠算了下日子,今天已经腊月初七了,离他与简恒约定的十五天时间只剩下两天了。 为了避免简恒私自调兵,沈熠只得将希望寄托在玄策身上。他一边让玄策赶紧联系玄硕返回客栈,待会合后马上返回东境;一面让玄策骑着玉狮子先行一步,告诉简恒千万不能轻易发兵。尽管他已经提前留了后手,但不确定简恒是否会执行命令。 玄策知道兹事体大,于是当即写信,让金云去寻找玄硕,而他则收拾行李,告别了沈熠等人。 当天傍晚,玄硕回来了。 沈熠早就归心似箭了,于是不再逗留,买了一辆马车,安置好沈烨和洛子宁,随后退了房,连夜直奔符阳关而去。 路上,沈熠算了一下行程,发现还需要三天才能抵达符阳关,而这个日期已然超过了约定期限,也不知玄策单人单骑的速度怎么样,能不能及时阻拦简恒。 沈烨也听说了沈熠与简恒之间的约定,心里面也很焦急。于是,他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体情况,只是让沈熠加快赶路。 沈熠虽然也想这么做,但人受得住,马就不一定了。因此,他只好安慰沈烨,让他安心。 就在沈熠等人返回东境的同一天卯时,圣朝东境边军大营中,符阳关守将简恒身着盔甲,手持长槊,进行最后的点卯。 确认所有将士全部到齐后,简恒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随后命令军队驻扎在符阳关外。 东境边军的异动很快便被对面的姜国军队注意到了,他们虽然不清楚东境边军想要干什么,但还是快速征调将士,做好了防御准备。 腊月初八中午,已经决定明天便发兵姜国的简恒收到了赵云溪的书信,希望他可以按兵不动,再给沈熠五天时间。若是过了腊月十三还没有沈熠的消息,边军再进攻姜国边城湖溪城。 信中,赵云溪冷静地分析了简恒擅自进军姜国会遇到的后果,并声明这是沈熠临走前特意叮嘱她的。信末,她还专门强调了她对沈熠能够找回沈烨一事充满了信心,希望简恒也能给予沈熠一定的信任。 简恒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答应了赵云溪。不过,他还是派出了数名斥候,伪装混入了湖溪城,探查沈熠一行人的消息。 腊月初九晚上,玄策终于将消息带给了快要按捺不住、准备即刻发兵的简恒,让他收兵回营,对外宣称此次调兵只是一次军演,并无其他意思。 得知沈熠已经找到了沈烨,并且正在往回赶的好消息后,简恒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现在,他只希望想见到的人能早日顺利地回来。 姜国的军队见东境边军撤军了,他们虽然一头雾水,但终究松了口气,就连湖溪城原本压抑的气氛也变得舒缓了许多。 腊月初十下午,沈熠一行千赶万赶,终于来到了湖溪城。 酉时三刻刚过,湖溪城的城门便关了起来,不许任何人出入。 沈熠觉得奇怪,于是带着讲述和玄硕,再次来到瑞玉楼打听消息。 老鸨花娘半个月没见到沈熠了,此时显得格外热情,恨不得直接将沈熠脱光了送进傲雪的房中。 沈熠连连表示自己这半个月来游山玩水,身体实在有些疲累,今晚只想好好地听个曲儿,放松一下身心即可,别的什么都不想。 花娘不愿错过沈熠这个大客户,于是大手一挥,将傲雪请了出来,让她亲自为沈熠演唱一曲。 沈熠表示“受宠若惊”,又豪掷百两纹银,再次坐实了他花花公子的名头。 一曲唱罢,傲雪款款走向沈熠,为沈熠倒了一杯酒,言语间尽是挑逗。 沈熠闹了个大红脸,急忙摆手拒绝,表示自己今晚只想喝茶,陶冶身心。 傲雪无奈,只能饮下杯中的酒,又冲着沈熠抛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似是有些哀怨。 沈熠老神在在地喝着茶,假装没看到傲雪的眼神,不经意地问道:“傲雪姑娘,城中近来发生什么事了吗,城门关得如此之早,在下差点儿都进不了城了。” 傲雪放下酒杯,将东境边军突然移军关外又撤回的事说了一边,临了愤愤地吐槽道:“也不知圣朝那些大老粗怎么想的,平白给城中增添了不少紧张的气息,甚至影响到了楼里的生意。” 沈熠没有接话茬,干笑了两声,表示只要不打仗,管他怎么折腾都行。 亥时刚过,沈熠便主动告别了傲雪,回到了今晚临时下榻的客栈,将打听到的消息同步给沈烨。 “这么说来,玄策道长应该及时地将我们的消息告诉简将军了,这才阻止了这场战争。”沈烨冷静分析。 “大哥说的极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沈熠笑着附和道,“不过,这段时间的湖溪城城门要等到巳时三刻才开,我们要在客栈里多待一阵子了。” “无妨,只要能顺利出城,回到东境,一切便都值得。”沈烨压制着内心的焦急与激动,反过来安抚着沈熠。 沈熠表示自己心里有数,不会在关键时候出岔子的。 沈烨笑着“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相信沈熠,刚才的话也只是话赶话,随口一说罢了。 “对了,大哥,大嫂那边……”沈熠似是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纠结。 沈烨明白沈熠想问什么,坦然笑道:“你放心,子宁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沈熠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烨一眼,打趣道:“大哥,你眼光真不错。” 沈烨白了沈熠一眼,没好气地道:“你的眼光也不差啊,竟然能让九公主下嫁,有本事!” 赶路的这几天,沈熠已经大差不差地将这几个月来镇国侯府与他的事情告诉了沈烨,其中自然包括他已经成亲并封爵一事。 第370章 抵达符阳关 兄弟俩又闲聊了一阵子,这才互道晚安。然而,或许是想到明天就可以回归故土了,今晚的他们迟迟难以入睡。 躺在床上,沈熠翻来覆去,暗暗祈祷明天千万不要发生意外。离家这么多长时间了,也不知道京都和家里近况如何。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众人洗漱完毕,随便吃了点东西,便朝着城门口前进。 总算是上天见怜,众人毫无意外地离开了湖溪城,踏上了前往家乡的路。 看着越来越近的符阳关城,沈烨一度觉得恍若隔世。九个月了,他终于可以回家了。 符阳关城墙上,简恒望着湖溪城的方向,心情十分地不平静。 “将军,起风了,您还是回城歇着吧,属下替您守着。”亲卫队长王远提议道。 身为简恒最信任的亲卫队长,王远自然知道简恒不惧寒风地守在关墙上是为了什么。 “无妨,本将军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这点风又算得了什么?”简恒面色严峻,目光死死地盯着关外。 午时刚过,符阳关外出现了一支队伍,为首的是两骑,中间是一辆马车,后面又有一骑。 简恒虽然没看清马上的人,可他却认出了毛色鲜艳如火的火焰驹,激动地大声吩咐:“来人,列队,随本将军出关!” 众亲卫齐齐应了一声,带着很早前就做好迎接准备的仪仗队伍,跟在简恒身后,大吹大擂地出了符阳关。 姜姝认出了为首的简恒,并告诉了沈熠。 沈熠微一思考,便明白了简恒的目的,于是拍马靠近沈烨的马车,轻笑道:“大哥,简将军接你来了,我们回家了!” 马车内的沈烨心中泛起一阵涟漪,颤抖着掀起车帘,目光如炬地看向前方。 洛子宁担心马车晃动会摔着沈烨,轻轻地扶着他。 当双方距离只剩下一丈左右时,简恒健步如飞地跑上前来,语气有些颤抖地问道:“三……三公子,是大公子回来了吗?” 沈熠没有回答简恒的问题,只是默默让开了路。 简恒紧张不已,死死地盯着马车,生怕自己的希望会落空。 好在沈烨及时打开了车门,露出了他的脸。 “简将军,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沈熠语气温柔,似是与老友闲谈一般。 简恒眼眶泛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末将简恒,见过大公子。大公子,您受苦了!” 沈烨叹了口气,虚扶了一下道:“你这个人啊,怎么说也不听。行了,快起来吧,这么多人看着呢!” 简恒非常听话地站了起来,憨厚地笑了笑,恭敬地道:“末将的命是侯爷和大公子救的,只要大公子愿意,末将就算是为奴为仆也心甘情愿,何况是磕个头呢。” “别胡说,当奴仆有什么好的,好好当你的将军,为国效命、光宗耀祖不好吗?”沈烨一脸无奈。 “是,末将谨遵大公子之命!”简恒重重地点了点头。 见简恒还想说什么,沈熠急忙开口:“简将军,大哥赶了许久的路,又累又饿的,我们还是先进关吧!” “是,是,是末将糊涂了!”简恒一拍脑门,急忙让开路,躬身道,“大公子,请入关吧!” “好,简将军请!”沈烨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