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辈们每天都在黑化》 第1章 老祖 “你到底是何人!” 叶双歪着头,有些不解面前这位气宇非凡的元婴期修士为何如此激动。 她初来乍到,恰好撞上这个中年修士满脸狂傲地隔空掐住另一个身着玄一宗道袍的修士脖颈,于是下意识地就调用这具身体里的灵力接住了那个被随手扔开、像断线风筝一样往墙上撞去的倒霉鬼。 同时,亦是她未来的友军。 只不过,这个盟友血皮会不会太脆了? 叶双掩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指微动,灵力如潮水般涌回。 原本被她的灵力吊在半空维持静止姿势的玄一宗修士,惊觉后心一凉,那道深不可测的灵力就在回撤的过程中,不知是否有意的,极轻地碰了几下他的后背。 真的是极轻的力道。 然而现玄一宗掌事、飞羽峰主傅平真人却煞白了脸,在落地的瞬间吐出一口鲜血! 刚刚他被身为元婴大能的云康尊者掐着脖子威胁时也不过是喘不上气,现在倒好,那个突然闯入玉虚殿中的奇怪女修,一言不发就出手截下云康尊者的攻势,却反是令他受了不轻的伤。 傅平真人暗中叫苦。 今天到底什么日子,前有太殷门主上山踢馆,后脚又来了个看着更加不好惹的神秘女修,简直流年不利。 “师兄!” 站在傅平身后的另一位玄一宗女修惊呼,她疾步上前,抓过傅平的手查看他的脉搏,随后素手一扬,掌中凭空多了一樽青花瓷瓶。 她倒出一粒朱红色的丹药让傅平服下,见自家师兄的面上恢复了一点血色,才松了口气,直起身来,敛了敛衣裙,恭敬地向着叶双行礼,柔声道: “晚辈乃碧落峰主芙溪,师兄若有冲撞前辈的地方,芙溪代为赔个不是。”名为芙溪的女修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叶双的表情,见她毫无反应,似是不为所动,顿了顿,方问道,“敢问这位前辈,驾临玄一宗有何贵干?” 殿中浮现了短暂的静默。 芙溪问出的话如石沉大海,对面身穿广袖留仙裙的美貌女修充耳不闻,只垂手而立,似乎外界发生的一切皆与之无关。 率先打破这凝固气氛的却是太殷门主:“装神弄鬼!” 这位样貌虽近中年,修为却足以傲立天元大陆顶峰的元婴尊者冷哼一声,他大手往上方一按,虚空中隐隐印出一只大掌的轮廓。 随着云康尊者咒诀默念,那大掌飞快地膨胀起来,眨眼间便涨大至原先的十几倍,从空中狠狠地向着叶双擒去。 傅平和芙溪两人在旁边望着只觉惊险万分,尤其傅平,已经开始算计这一掌下去,玉虚殿将会损毁多少,自己修缮又得花费多少灵石了。 然而那长裙曳地的女修依旧无所觉一般,任凭那大掌破空袭来,也不挪动分毫。 云康尊者见状,眼中的不屑之意越浓,以为这个女修是被这架势吓住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只是一个虚张声势之辈,完全不足为惧。 叶双还真的是被吓住了。 不过当然不是被那只巨大的手掌所吓,她是傻眼于傅平的突然吐血。 没弄错的话,她只是好心地托住了这位玄一宗的盟友,让他不至于在外派掌门面前出糗而已。 怎么就无端端喷血了呢? 叶双表示非常焦急。 如果因为这件事,友军心中给她打上了“不靠谱”“帮倒忙”“猪队友”等等……诸如此类的标签,那她刷爆正道好感值、携手洗白魔道的任务目标还要不要完成了! 这样不行,好歹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身份牛逼无比,她要混得丢脸的话,原主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必须得做点什么挽回她在玄一宗门人那里的印象分。 正好这时,叶双回过神来,抬头对上那只气势逼人的大掌。 单看上去,那巨掌重若千斤,如同一座巍峨的大山,牢牢罩在她的头顶。 虽仅是一道虚影,但以元婴尊者的灵力为支撑,比之寻常法宝更为难缠。大掌五指一张,便有无形的气流锁住叶双的所有退路。 她似乎无处可避、无处可逃。 然而立于战圈之外的芙溪,却见那神秘女修微微抬起广袖,往巨掌所在的上方一拂。 裙上的褶皱便随着她的动作摇曳,裙边绘着的缠枝纹栩栩如生,墨梅与枝蔓彼此穿/插缠绕,由裙角直爬上纤细的腰身。 芙溪虽说离那大掌攻击的范围较远,但元婴尊者刻意散发的威压却不会因为距离的远近而失去威慑的效用,她与师兄傅平仅仅只是保持顺畅的呼吸就已用尽全身气力,脸色苍白如纸,冷汗不停从额头滑落。 但那女子的神情仍是轻松惬意。 在芙溪眼中,只能看见那宽大的素色广袖在空中如春花绽放,甚至没有与那巨掌有半分接触,上空的残影却忽然不堪重负一般连连闪烁,原本有如实质的手掌逐渐虚化,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产生了一瞬的扭曲。 云康尊者眼中的不屑立即凝固! 他手中接连打出数道法诀,试图操纵那只大掌变换攻击方式。 但灵力输出至半途,却似遇上一堵透明的屏障,那股强劲的灵力撞在上面的瞬间又被原路反弹,云康尊者一时收势不及,被这力道震得急退七步。 “你!”云康尊者勉强定住身形,眼看着空中的大掌已经消散,顿时惊恐交加。 一开始他就心存疑虑了,这个奇怪的女修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现身玉虚殿,尤其是居然还瞒过了元婴修士的感知,现下又轻易将自己的攻势反弹…… 换作那躲在玉虚峰闭死关的玄一宗掌门,也不敢说能做得到,这女修看上去年纪轻轻,最重要的是从此人身上,他感受不到一丝属于高阶修士的威压。 她就这样安静地站在殿门前,若非之前那一手,任谁都只会当她是一个拥有过人姿色、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的凡间女子。 作为一个元婴大修,云康尊者已许久未尝过这般进退维谷的窘迫感,但到底从不是善于忍耐的人,只犹疑了片刻,他便打定主意要将这个女修的底牌逼出。 元婴期的威压瞬息破体而出,朝着那华服女子扑去,玉虚殿似乎也承受不住这股骇人的压迫,殿上的横梁隐隐能听到破裂之声。 女修羽睫轻颤,她的双眸平静得过分,宛若那围拢而来的威压根本不存在似的,唇角微微扬起。 而后顶着一室人灼热的目光,女修抬起右手,屈指在虚空中向云康尊者一弹,他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重复了他一刻钟前欲要对傅平所做的事。 “年轻人,急躁冒进可是大忌。” 女修的语气十分老成,对着容貌上比自己年长好几轮的元婴尊者说出这样劝诫意味的话语,显得犹为怪异。 可她偏偏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好像举手间将一位元婴尊者弹飞也不是多么惊世骇俗的大事,淡定地收拢起宽大的广袖。 空降异世,以至于对修真界中等级差距的概念一无所知的叶双,注定无法理解玉虚殿中其他人的震惊。 尤其刚刚还慑于元婴尊者威势的芙溪和傅平,眼睛都恨不得脱眶了。 云康尊者是什么人? 天元大陆上,修真界凋零已久。当圌世之人修成金丹者不过寥寥数百,更莫说碎丹成婴、真正踏上那通天大道的修士又是何其稀少! 掐指算来,整个修真界,仅存四人罢了。 云康尊者身为正道五大门派之一、太殷门门主,自三百年前进阶元婴,可谓是立于天元大陆顶峰的强者,说是呼风唤雨也不为过。 但是今天,这位素来令他们忌惮不已的尊者,居然……被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弹指拍飞了?! 或许是两位玄一宗修士脸上的表情太过精彩,那女修纳闷地瞥了他们一眼,才转头对上云康尊者混杂着凌厉杀意的双眼,淡淡道: “汝欲以此举辱我门人,吾不过投桃报李。” 此言一出,手握玄一宗大权的傅平真人几乎以为自己耳背了。 他仔细地、认真地在脑海中将这位女修的样貌过了一遍,万分确定他绝对、肯定没有见过这个人。 那么问题来了,她又为什么称自己和师妹是她的“门人”? 飞羽峰主一脸深沉,他与芙溪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见相同的疑惑。 忍了又忍,傅平终究还是没抑制住好奇心,他上前一步,拱手问道: “晚辈乃玄一宗掌事傅平,听前辈所言,您似与我宗有些渊源,不知可否为晚辈解惑?” 他这厢问得小心翼翼,叶双却是激动不已。 终于有人切到要点了! 不愧是她的友军,简直神助攻! 手轻轻理着垂地的广袖,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激荡,叶双的眼角隐晦地扫过玄一宗两位金丹修士的头顶。 在他们俩的头上,高悬着一册薄薄的竹简。 感受到叶双的注视,竹简似有灵性般一抖,尾部极快地向内一卷,而后又缓缓展开一点,那铺陈开来的部分正好指向下方的傅平二人,仿佛是故意要引着叶双回答他们的疑问。 这方诡异的竹简作为将她带到这个世界的罪魁祸首,自然是一直都漂浮在那儿的,不过从殿中人的反应来看,除了她自己,应该无人可见。 读懂了竹简无声的催促,叶双整理好神情,高深莫测地斜睨着傅平:“说是渊源也不尽然。” 她轻描淡写地扔下一个重磅炸/弹:“吾名摇光,算算时间,在玄一宗刚建成的那段日子,这个名头大概还算响亮。” 身着广袖留仙裙的女修以袖掩唇,淡声道:“按辈分,汝等该唤吾一声老祖宗。” 第2章 满级大号 以叶双的真实年龄,天知道她是忍住多大的羞耻心才能一脸正气地说出“我是你祖宗”这样的话。 但是那册竹简的存在时刻提醒着她,这里早已不是她原本所在的世界了,而她身上套着的壳儿,也不是属于自己的战五渣身体了。 ——这副身躯的原主人,是货真价实的修士。 是不食五谷、吸风饮露,朝游北海暮苍梧,举手之间有移山倒海之威的大能。 自名为“浮生录”的奇怪竹简不厌其烦地提醒她这具身体曾经是多么牛逼。 而现在,原主的身份将成为她完成浮生录所交与的任务的一大利器。 毕竟她的任务是将魔道洗白,这种“净化不良风气、拯救污秽世界”、中二度爆表的任务,借助玄一宗身为正道第一大派的力量才是多快好省的正途。 这是浮生录给她指明的捷径,叶双与浮生录签下了共生契约,这货又有求于她,尽管目的不明,但叶双有自信它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挖个大坑。 再者结合浮生录所说的“开山祖师”身份,设法拉拢玄一宗的难度无疑比跟其他正道门派结盟要低。 她还赶着回家呢,自然怎么方便怎么来。 脑中闪过无数思绪,表面上,叶双仍保持着高冷的神情,她将众人懵逼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由抿了抿唇。 不太对,那个太殷门主先不说,但算是原主后辈的两名金丹真人不应该这般空白茫然的样子啊? 就好像……对“摇光”这个名字毫无反应一样。 没等叶双细想,云康尊者突然发出一声嗤笑。 他之前被叶双震飞,但那时叶双根本没有伤人的意思,只想着小施惩戒,所用的力度不大,所以他并未受伤。 只是叶双的举动,无疑是在这位向来高傲的元婴尊者面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若叶双自称是某位不出世的修者,那云康尊者或许还会忌惮几分,但她开口就说自己是玄一宗的祖师,云康尊者反倒是不惧了。 玄一宗与太殷门万余年前就已交好,云康尊者对玄一宗的历史可说非常熟悉,他从未听过有这么一位祖师,看那两个金丹小辈的模样,这女修只怕是信口雌黄。 “摇光?” 于是云康尊者遥指傅平二人,冷声道:“小辈,本尊且问你,你们可曾听闻过这个名号?” 叶双敏锐地嗅到云康尊者问话中不寻常的味道,眉头皱起。 果然,芙溪与身旁的师兄交换了个眼神,而后向叶双褔身行了一礼,轻声道: “这位前辈,我宗之中……从未有过名唤‘摇光’的祖师。” “或许是您记错了罢?”芙溪尽量说得委婉,“开山祖师的名号,宗门典籍中皆有明确记载,作为弟子,我等是断不会错认。” 她神情真切,全然不似作伪。 叶双也是懵了,她判断不出芙溪话里的真假,第一反应便是以神识联系浮生录。 可惜收不到丁点回复,悬于空中的竹简此时又如死物一般,光华全无。 坑爹货,关键时刻装死! 明白浮生录是指望不上了,叶双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 许是叶双眼底的愕然实在明显,云康尊者越发笃定她心怀不轨,加上叶双还损了他身为元婴尊者的尊严,这时脾气一上头,之前的谨慎全抛脑后了。 他大掌往前一拍,虚空中隐有波纹漾开,自他背后便升起一根足有七节的玉杖,泛着莹莹光泽,然后对准叶双的头顶砸了下去! 只听云康尊者冷凝如冰的声音:“你无端介入本尊与那两个小辈的私怨,又欲巧言惑众,今日便向你讨教一番!” 言罢,他的身影瞬间淡去,傅平他们只觉眼睛一花,下一息捕捉到他出现于叶双上方的残影,就又失了踪迹,但耳中却仍听见重物撞上了坚硬物体所发出的沉闷声响。 叶双完全没料到这人一言不合就动手,但幸好这具身体里似乎仍残留着战斗的本能,面对着杀气十足的攻势,她下意识地单手掐诀,身前便升起一个透明的防护罩。 冥冥中,好像有人执起她的双手,教她如何运用灵力一般,她的身体自发地躲闪着玉杖的攻击,还能游刃有余地观察云康尊者益发严肃的表情。 不过这样下去不太妙啊…… 叶双再一次侧身躲过被凌厉的气劲削下来的房梁,有些头疼。 虽然不怕跟他打,但她这趟是来结盟的,照这架势,房子迟早会塌吧,她可不想背上“拆房祖师”的名头! 心念一转,叶双足尖凌空一点,眨眼间飘出玉虚殿外。 她进来时记得殿外有一大片空地,在那里应该施展得开。 云康尊者牢牢地缀在她身后追出来,两人在这空旷的地方更是无所顾忌,身形如闪电一般在空中你来我往追逐了不知多少回,又双双落于地上。 在这当口,玉虚殿中的两名金丹修士已追出门外。 以他们俩的修为,根本不可能捕捉到正在缠斗中的那两人的踪迹,更别说插手这种级别的打斗了。 傅平深知云康尊者火爆的性子,那在天元大陆的修真界中是出了名的脾气冲,这会他只觉心惊肉跳,心中不详的预感越发明朗。 事实证明,修士修为愈深,对天道的感应愈强。 换俗世的话来讲,就是乌鸦嘴特别灵验。 叶双受身体本能的带动,打斗中非但没有生涩之感,相反,却是得心应手、如臂使指,打得通体畅快。 云康尊者脸色却是万分凝重,他双掌向前一立,空中的玉杖立即飞速旋转,紧接着他双手结印,大喝一声,玉杖便直冲天际而去。 由它作引,天空中云层翻涌,无数的雷火喷薄射出,如星陨般从九天倾泻而下。 无数的雷光电弧发出震人心魄的怒吼,数百丈的雷云几乎遮蔽了整个山头,遥遥相隔,叶双都能听到山下弟子奔走相告、兵荒马乱的声音。 叶双立刻收住脚步,颇有些目瞪口呆地仰头看天上的雷云。 这家伙不会……是想把整座山炸平吧! 面对此景,叶双仅仅是惊讶而已,一旁观战的傅平却是哀嚎起来: “完了完了,这道通天神雷劈下来,玉虚峰怕是要遭殃,若打扰到师尊静修,他老人家非把我剥了层皮去!” 云康尊者成名已久,他的得意法器——这七节通天宝杖,在修真界更是人尽皆知。 顾名思义,此杖上可通天,引九霄神雷,威力十足。 传说在百年前,云康尊者曾用这一招,在天极海上制止了暴动的兽潮,雷光呼啸而下,烈焰几乎在一瞬间将方圆数千里的海面蒸腾成沸水。 傅平压根想不到,自己会有幸在宗门的上空,亲眼见证云康尊者的成名绝技。 通天宝杖造就的景象太过骇人,芙溪立马意识到他们如今所处的位置简直就是活靶子,这天雷一落,九成九的可能是先把他们烧焦,再把玉虚殿劈没。 此时也顾不得日后掌门是否会跟他们算账了,芙溪刚要唤自家师兄撤退,却见那眉目如画的女修,隔着漫天雷火,遥遥向他们投来一瞥。 紧接着耳边就响起一个淡漠的女声: “莫怕。” 芙溪不禁一愣,她抬头望着那位女修毫无波澜的平静神情,不知为何,心中就是一定。 修士五感俱佳,芙溪能隐约感受到这位神秘女修散发的善意。 与她高高在上的外表截然相反,这股善意温和如水,不经意便抚平了芙溪的不安。 空中蓄势许久的雷火终于相继坠下,恍若漫天箭雨。 叶双对这恐怖的架势无动于衷,她飞快掐诀,连咒诀也不用念,直接调动周身灵力,将空气中散逸的水汽压缩成一条身长足有十丈的水龙。 这条水龙虽是由水汽凝成的,但爪鳞毕现、威风凛凛,它仿佛身具灵性,也不用叶双指示,仰头长啸一声,身姿矫健地避开那些雷火,尾巴一摆便向着那节玉杖撞去。 云康尊者见这水龙现形,面色一变,迅速变换法诀,双手隔空按在玉杖上,那玉杖的顶端就射出冲天的金芒,引得雷火皆向它围拢,不多时便将它层层包裹在中间,如同一个燃烧着的蚕茧。 这巨大的火球刚成型,迎面就遇上水龙横扫过来的尾巴,它不躲不闪,硬碰硬地与其正面杠上,可惜水龙的尾巴力气极大,还未近身,火球便被带起的劲风扫出百尺之外。 与通天宝杖精神相连的云康尊者自然也对那横扫千军的气势感同身受,他连退数步,惊疑不定地盯着下方的女子。 不过是修真界最为基础的水龙诀,一向是作为炼气弟子的入门法术,如何使得这般威力! 一招击退云康尊者,叶双面上也并无得色。 浮生录早就提醒过她,这具身体的修为凌驾于整个修真界之上,单方面碾压是注定的结果。 本来她是不愿得罪一位正道门派的掌门人,只是…… 叶双瞄了站在玉虚殿门前的后辈们一眼,顿了顿,复道: “你我争斗,你却不顾及小辈在场,在吾之宗门大肆破坏,端的是尊者风范。” 只是她必须借此来打破僵局。 玄一宗的门人声称没有“摇光”这个人,她可以不计较开山祖师的身份,但却要取得他们的信服。 这位云康尊者,就是她立威的最好人选。 叶双的话讽刺意味十足,云康尊者听得刺耳,但刚才那一击却已拉回了他的理智,他不由回想起叶双自称玄一宗祖师的那句话。 此刻他倒有点拿不准是真是假了,可元婴大能的骄傲让他无法低头,还是反讽了回去:“玄一宗的祖师该羽化的早就归为尘土,阁下莫不是哪里爬出的孤魂野鬼?” 叶双却没生气,反而冲着底下的傅平与芙溪微微一笑:“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那两人面面相觑,俱都沉默不语。 这样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了。 “这样啊……”叶双眯起眼,感慨自己还好留了一手。 她下定决心,浑身的气势不再压抑,倾巢而出! 站在玉虚峰峰顶的所有人,皆感受到无比强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逼来,这种压力,无论是之前的云康尊者,还是结婴多年、号称元婴第一人的玄一宗掌门,都从未给予过他们的。 生不起一丝反抗之心,似乎只能彻底拜伏,方可缓解心中本能产生的畏惧。 修为最浅的芙溪率先承受不住,她双膝一软,伏倒在地,紧接着是傅平。 最后,以元婴之尊傲立于世的云康尊者咬着牙,一点一点地折下腰,脸上犹带着浓烈的不甘,身体却不受控地低下头颅。 全场肃然无声,芙溪与傅平脸上的表情已然龟裂。 化神修为! 自道魔大战后,两万年未曾在天元大陆现世的化神修士! 好像能读到众人的心声,女子凌空而立,脚下踩着无垠大地,低眸俯瞰,眼瞳中倒映出三张惊惧的脸庞。 “怎么?” 她的声音清冽如泉: “两万年,就连自家祖师都不认得了么?” 第3章 护短 叶双真心认为装逼是个技术活。 首先,架势要摆足,要让别人从心底生出“这逼装得我给满分不怕你骄傲”的佩服之情;其次,先抑后扬,通过鲜明对比,狠狠打脸那些不服之人,以达到震慑全场的目的。 这样说来,叶双对自己来到天元大陆的第一波处女秀是服气的。 在她干脆利落放大招之后,那些瞎逼逼的声音果然都消失了。 顿时神清气爽。 叶双心情愉悦,嘴角不由自主便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 她这具躯壳本就生得极美,之前叶双端着世外高人的装逼范,有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更高冷些,是以一直绷着脸。 如今一笑,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跟在叶双身边亦步亦趋的浮生录慢悠悠地飘到云康尊者头上,朝他点点,示意叶双差不多就得了。 再怎么样,云康尊者都是正道五大门派之一的掌权者,要真得罪狠了,往后叶双的任务恐会平添波折。 洗白魔道是个浩大而艰巨的工程,期间离不开正道的支持,哪怕叶双是天元大陆仅存的化神修士也一样。 单个人的力量,总归是有限的。 叶双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她见震慑的目的达到了,也及时收手。 属于化神老祖的威压一撤走,玄一宗的两名金丹修士立即瘫软了身子,在被完全压制的时候,他们俩脑海一片空白,现在才勉强回过神来,却惊觉后背汗湿了一片。 云康尊者比起他们要好些,起码还能正常站立,但脸色煞白,望向叶双的视线中透着不可置信。 “化神……”他喃喃着,神色失魂落魄,“怎么可能……” 他话未说尽,已能勾起芙溪与傅平的共鸣。 天元大陆之上,怎么还会存在化神修士? 两万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道魔大战,应该令所有化神大修都陨落了才对! 否则如今的修真界,又何至凋敝到这般境地! 然而,身体真真切切感受到的那股仿佛能劈天裂地的恐怖威压,却告诉他们眼前所见的绝非幻境。 真的有一位自称是玄一宗祖师的化神老祖,现于世间。 ——驾临在玄一宗。 闯过无数风、一路披荆斩棘修至金丹的飞羽峰主傅平,发现自己的双手竟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过快的心跳。 站在他身旁的碧落峰主芙溪同样难以自持,但她素来冷静,纵使失态也不过片刻,很快便意识到这种场合下,他们俩必须得做点什么,于是暗中推了师兄一把。 傅平如梦初醒,他读懂芙溪的暗示,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上前几步,神情肃穆,向着半空的女修,恭恭敬敬地行了最为繁琐的大礼。 在修真界中,这种礼节从不轻易使用,因着它意味对行礼对象无上的尊崇,暗含着臣服之意。 叶双是个门外汉,她当然不懂这个大礼意义何如,可这不妨碍她看出两个“后辈”的顺服态度。 他们行完礼后也并不着急起身,维持着这恭谨的姿势,傅平边斟酌着措辞,边低声道:“晚辈愚钝,竟有眼无珠,不知老祖驾临,还望老祖恕罪。” 说实话,让别的人给自己行礼感觉挺别扭的,被人当面称“老祖”的感觉更是奇妙,叶双消化了几秒,才算接受了这个称呼。 她轻轻一振袖,傅平二人便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量将他们托起,身不由己便站了起来。 再抬头,只听到那温和了许多的声音:“无妨,同门之人,何须计较。” 容色清丽的化神老祖噙着若有似无的微笑,眼神却是和善的。 玄一宗的两位掌事生平头一次碰到这么特殊的情况,比以前他们处理过的任何一桩麻烦事都要棘手,堂堂金丹修士,竟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接话。 呆立一边的云康尊者却是一个激灵,从自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他目光复杂地盯着叶双:“本尊……” 刚开口便发觉称呼不妥,可他何曾低声下气过,顿了一会才改口道:“晚辈鲁莽,若有冲撞之处,还请前辈见谅。” 云康尊者并不如傅平他们一样,称呼叶双为老祖,而且只把之前那番激斗解释成是冲撞,可见内心仍是不服的,只碍于等级压制,不得不低头。 叶双对此心知肚明。 可她毕竟不是土生土长的天元大陆人士,对于修真界实力为尊这一铁律感触并不深,所以即便知道云康尊者故意在尊称上有所回避,她也不欲计较。 叶双是这样想,玄一宗的两名金丹修士却是皱起眉头,神色隐隐有些不赞同。傅平拱手道:“老祖心胸宽广,晚辈先前无礼,实是惭愧。” 他的目光虽然并未看向云康尊者,但特地强调的“老祖”二字明显是针对云康尊者不敬的称呼。 云康尊者脾性火爆,本能就要冲傅平发作,但瞥到叶双的身影,又勉强将火气压了下去。 不过区区小辈……真以为有了依仗便可肆无忌惮了么! “傅平!”云康尊者喝道,“你莫要想着蒙混过关!你的得意弟子辱我女儿清白,坏了她的名声不说,如今你们玄一宗的人更是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提起自己的女儿,云康尊者满是痛心,紧盯着傅平的视线愈发凶狠。 “今日你不给本尊一个交代,休想善了!” 他这厢放着狠话,叶双眨眨眼,却是有些惊讶。 听云康尊者的意思,玄一宗貌似搞了个大新闻啊! “此话何意?”叶双掠过傅平慌乱地的神色,转向云康尊者追问道。 她当初刚被浮生录空投到玄一宗的地界,就撞上了云康尊者对傅平动手的场面,她一直以为是太殷门掌门在仗着高阶修为欺负人呢。 现在看来,似乎另有隐情。 事关自己的盟友,叶双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芙溪见这位化神老祖直接去询问云康尊者,心中怕他胡乱抹黑惹得老祖误会,急忙抢道:“老祖,晚辈并非有意拖延不理,只是此事尚有蹊跷……” “蹊跷?”若是平常,云康尊者早就遵循心意一巴掌拍飞这个颠倒黑白、拒不认错的女修了,“你觉得有蹊跷,所以就把简衍那小辈送进诚身崖躲风头,任由我儿独自承受外面的风言风语?” 讲到激动处,云康尊者眼神一凛,竟是不顾忌叶双在场,浑身的威压失控地爆发,灵力化成利刃将他脚下的土地切割出极深的裂缝。 这道裂缝一直蔓延至芙溪所站的位置,将将在触及到她脚尖的前一秒停住。 芙溪却挺直腰板站立在原地,没有挪动分毫。 不是她不想躲开,而是她正要有所动作时,左肩上忽地一沉,一股力道轻柔却不容置疑地制住了她,令得她无法动弹。 视线中凌空而立的化神老祖不知何时悄然闪到了她的身后。 芙溪在眼角的余光中瞥见了肩上搭着一只白皙细嫩的手,五指纤长,看似柔弱无力,却能牢牢将自己定住。 修士的警戒领域内突然闯入另一个人的气息,尽管这气息并无恶意,芙溪仍是浑身不自在,她及时控制住身体本能的还击反应,嘴唇却紧紧抿起。 接着,有另一只手绕到芙溪身前,轻轻覆在她垂落的右手上,牵引着她抬起手,在自己胸前重重一划。 芙溪便只觉体内的灵力仿佛受到吸引般涌出,混在另一道庞大如海的灵力里,如同割泥一样轻而易举将脚下坚实的岩石撞开,印下一条深缝,硬生生将蔓延至身前的裂缝逼停! 元婴尊者满含怒气的威压,完完全全被挡在了身外。 芙溪犹在恍惚中,右手上的温度已经撤去,耳边拂过温热的吐息,便听见那清冷的女声,带着明显的愠怒响起: “我的后辈,自有我来管教。” 身着广袖留仙裙的化神老祖慢步走到芙溪身前,微微侧过头来瞄了她一眼:“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芙溪张张唇,刚要答话,云康尊者却冷嘲道:“怎么回事?不就是这两个人意图包庇自己的弟子,满口假仁假义,正道第一宗的脸面都被你们败光了……” 话未说完,叶双随便从记忆里翻出一个禁言诀,看也不看就丢到了云康尊者身上。 云康尊者的谩骂戛然而止。 处理完噪音源,叶双望进芙溪眼底,平静道:“现在可以说了。” 芙溪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位向来眼高于顶的元婴尊者一肚子话没处说,憋得脸色涨红,急得直跳脚,却依旧不敢对叶双动手的憋屈样,不知为何,眼眶一热。 芙溪承认,她和师兄两人就是打着巴结这位化神老祖的主意。 玄一宗的记载中,确实从未出现过“摇光”这个名字,叶双自称开山祖师的话,芙溪是并不相信的。 哪怕对方显露出化神修为,她也不可能贸然认下一个宗门中不存在的老祖宗。 对着这位化神老祖万分恭敬,一是因着她无可匹敌的修为,二是欲借她来镇场子,威慑云康尊者,使其知难而退。 芙溪却从不指望,叶双竟真的会为他们出头。 玄一宗的碧落峰主眼神复杂。 在她的前面,摇光老祖侧身而立,恰好是占着最佳的防御位置,仿佛是将她护在羽翼之下一般,望过来的视线十分柔和。 “晚辈……”芙溪那些为自己辩解的话语,不知怎么就说不出口了。 在如此通透明澈的眼神下,说着违心的话简直像是罪恶。 云康尊者紧抓不放的那件事,本就是玄一宗两位掌事苦恼要如何处置的丑闻,若非必要,芙溪甚至不愿在叶双面前提起半句,就怕她会因此事对玄一宗生出坏印象。 然而此刻…… 芙溪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那双温柔的手,覆在手背上的微凉温度,以及……挡在她身前分毫不移的背影,终是开了口。 “还望老祖明鉴。”她轻叹了口气。 “太殷门主之女,对我宗的弟子简衍种下情蛊,欲逼迫他行双修之事。”芙溪尽力忽略云康尊者恨不得吃人的神色,只专注地看着叶双,简单明了地解释,“然,被我师兄当场撞破。” 第4章 诚身崖 叶双差点以为自己听到了一个虐恋情深狗血剧。 总结一下芙溪的话,简单来讲,云康尊者的女儿看上了傅平真人的首徒简衍,百般倒追不成之下,铤而走险,凭着不知从哪儿搞来的秘术,给简衍种下了情蛊。 本来这生米煮成熟饭的算盘打得好好的,可惜最后关头,却被刚好来找徒弟的傅平真人撞破,简衍也因此遭到情蛊反噬。 “情蛊?”叶双念了遍这个陌生的名词,目光飘到正蹦蹦跳跳跑回她面前的浮生录上。 这方灵性十足的竹简似乎故意要卖弄学识,迫不及待地舒展开来,只见忽有一点墨迹凭空显现在这青色的竹简中央,随后便如晕染般向四处泅开,眨眼间变幻成一排小字: 此蛊原名相思,在修真界已失传良久,据传无药可解。 居然还是绝版的蛊毒! 在芙溪解释来龙去脉的当头,叶双观察到旁边的飞羽峰主傅平脸色由愤慨一路转为无奈,在提及徒弟受到反噬时,眼中的担忧更是浓重。 本着关照后辈的心态,她多说了句:“你的徒弟既中了情蛊,躲着那小姑娘也不是办法。” 傅平苦笑:“确实如此,这也便是我等将他送往诚身崖的缘故。” 这是叶双第二次听说这个地方了,最初云康尊者提到此处时,那叫一个咬牙切齿,使得叶双愈发好奇: “有何玄机?” “这……玄机倒也称不上……”傅平偷偷瞄了瞄叶双,“只是宗门的开山祖师曾在那里设下特殊的阵法,十年为一循环,期间只可进、不可出。” 傅平语调尴尬,他可没忘记叶双声称自己是玄一宗的开山祖师呢。 不过他跟师妹观点一致,若叶双所言为真,又怎么会问这种问题,说不定诚身崖上的阵法还就是眼前这位老祖所设的。 看她一脸茫然,就知她绝不可能是两万年前遗留至今的修士,想必除了修为真实,其他的话多半都是胡诌。 叶双虽然不懂读心,但傅平一回答,她就顿感不妙。 完蛋了,她这是上赶着惹人怀疑了。 她一时找不出借口补救,只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哦。” 哦?这什么意思? 傅平与这位老祖两两相对,俱都陷入了沉默 叶双表面淡定,但窥见傅平眼底的怀疑之色,她内心泣血。 这不是她的锅! 都怪浮生录,她附身的这具躯壳记忆里只剩下有关修炼的东西,她哪里知道两万年前发生了什么! 叶双不由瞪了漂浮在半空的青色竹简一眼。 不行,真的忍不住要喷这货一脸毒液了。 可还未来得及行动,叶双突然感到自己脚下传来震动。 这股震感十分微小,然她的神识强大无匹,几乎瞬间便沿着震动传来的方向反扑过去。 修士的神识可代替五官的感知,叶双的神念一路顺着那股波动往北边疾驰,一息之后却似撞上了某种类似屏障的无形之物,她的神识便被挡在外边无法寸进。 在叶双探查的当口,地下的震动越来越强烈,其他三人的神识虽不及叶双,此时也都若有所感地抬头望向北方。 芙溪凝目一瞧,惊呼:“何人触动了诚身崖上的阵法!” 话音刚落,只见北方那片山峦的上空忽然升起五彩霞光,那光亮异常刺目,叶双不得不闭了眼,以神识去查看,才辨清这五彩霞光居然是一方巨大的青铜镜反射出来的光芒。 那面铜镜高悬于半空,镜面光滑,但却映不出任何东西,镜子里只有一团灰蒙蒙的雾气,而霞光正是从那团雾气深处射出。 五彩霞光脱镜而出,倏忽分作千条万缕,如游蛇般绕着那座高耸的山峦蜿蜒爬行,直到铜镜里的雾气不再喷射光芒,这些细如发丝的霞光才定住了身形。 这时,由叶双他们所站的位置望去,北方的山川已经完全被霞光染成了五彩之色,若非叶双的神识可穿透这片阻碍,光凭肉眼是休想看清山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景象……”芙溪的表情初初还有些茫然,但待那面青铜镜完成吞吐霞光的任务,悠悠从云头落下,她已转而满目惊诧。 “婆娑镜怎会出现在这里!”芙溪脱口而出,她急忙回头去望之前被叶双禁言的云康尊者,却只捕捉到一缕残影。 他竟已往那霞光处飞奔而去! 他的速度如风驰电掣,根本来不及阻拦,叶双见芙溪神情慌乱,便问:“这些异状可是与诚身崖的阵法有关?” 芙溪摇摇头,她边召出自己的飞行法器,边急急解释道:“不对!是有人在用婆娑镜强行破阵!” 她轻盈地跳到法器上,语速不自觉加快:“可婆娑镜是云康尊者的至宝,向来藏于太殷门中以镇灵脉,不知何人胆大包天,竟将它偷了出来!” 叶双一扬眉,难怪那个太殷门主焦急成这副模样,原是门中重宝无端出现在了玄一宗地界上。 叶双本来还想详细问问情况的,毕竟她如今空占着化神老祖的名头,实际肚子半点墨水都没有,可见着自家后辈心急如焚,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老祖,还请恕晚辈不能作陪……”芙溪冲叶双颔首,手中灵力注入法器中,催动它就要追着云康尊者飞去。 然而刚做了个起手式,芙溪便觉腰间一紧,整个人忽而被扯出飞行法器外,跌在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叶双一手揽着芙溪的细腰,另一手广袖一拂,双脚就被柔和的灵气包裹,瞬间弹到空中,流云在身边极速窜过,挟着一股劲风以雷霆之势朝北方卷去。 叶双放在芙溪腰上的手往上移了一点,好方便自己固定住这位晚辈,才回头道:“你追不上他的,还是我带你过去比较快。” 瞧见芙溪略微飘忽的眼神,叶双不由担心:“你可还好?” 芙溪一震,回过神来勉强笑笑:“晚辈……无事……” 只是修炼至今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老祖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她反应过来就倚在人怀里了,偏偏腰上的手看似没柔弱无力,可她尝试挣脱却不可得。 叶双见她脸色不对,以为她不适应这种超高速飞行,手上下意识一带,又将本来已悄悄拉开一点距离的碧落峰主按回怀中。 芙溪:“……” “以后若有难处,与我说一声便是。”飞驰中叶双的声音显得有些缥缈,“如今日这般,我在,你就无需隐忍。” 芙溪一愣。 然她立刻反应出叶双话里的意思。碧落峰主半边脸埋在叶双肩窝处,这个姿势并不舒服,可她却没有挪动,静默了会,才轻应道: “晚辈,知晓。” 飞行中的叶双对友军的配合感到十分满意,她暗自点头,为自己见缝插针的刷信任度行动点了个赞。 虽然好像漏了什么……但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被两个女修晾在玉虚殿外,苦逼地自掏法器赶去诚身崖的傅平真人尔康手:“芙溪师妹……”为什么单单抛弃他…… . 化神老祖的速度自然不是盖的。 叶双两人飞至中途就赶上了云康尊者,她秉持好人做到底的信念,顺手一卷,将他也一并带走。 不过云康尊者是没有叶双怀里那个妹子的高级待遇,他被叶双的灵力缀在空中,像放风筝一样遛在后头,脸色难堪得发紫。 芙溪表示她已习惯看见之前高高在上的元婴尊者被摇光老祖折腾了,早就练到视而不见的境界。 在叶双灵力的开路下,三人畅通无阻直入到五彩霞光深处,外面看来耀眼的光丝,内里却是光华内敛。 也不需动用神识,叶双一眼就看见一处陡峭的绝壁上,有一小群人正在对峙。 其中一位身穿桃红色衣裙的女子手执一面巴掌大的镜子,凌空浮于悬崖上,她神色不善,看着下方那些玄一宗弟子的眼神冷凝: “给我让开!” 她的样貌美艳非常,即便是此番情态仍不损她分毫美貌,反衬得眉间一点朱砂越发娇媚动人。 叶双遥遥一瞥,心中一惊,那女子手中所拿的,可不就是空中那面婆娑镜的缩小版么! 倚在她肩膀处的芙溪同时看清了那女子的相貌,急忙对叶双道:“那是云康尊者的女儿楼若淳!” 她视线一转,目光落到那群玄一宗弟子上,触及一个青色的身影,瞳孔猛地一缩,失声唤道:“盈盈!” 但距离太远,碧落峰主的呼喊并没有被那个背对着他们的青衣女子听见。 就在此时,桃红色衣裙的女子面上现出极度的不耐。 她突然高举起手中的宝镜,曲起手指在镜面上敲了几下,四周静止不动的霞光立刻拉直,以摧枯拉朽之势狠狠刺入本应坚实无比的山岩。 如同气泡一样,轻轻一戳便碎。 随后就是地动山摇。 “淳儿!你疯了不成!此处杀阵厉害非常,你控制不了的,速速退出!”叶双眼睛一花,面前掠过一道残影。 原来云康尊者不知何时解开了叶双设下的禁言诀,毫不迟疑地落下云头,朝悬崖处奔去。 他面色慌乱,眼中划过深深的忌惮之色,脚步却不停,直奔女儿的所在。 “爹爹!”楼若淳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父亲,她咬了咬牙,撇过头去,“我意已决!除非见到简衍,否则我不会跟您回去的!” “所以你就偷拿了宗门的镇山宝器?”楼若淳刚刚的一番动作已令诚身崖上的杀阵强行启动,云康尊者甫一靠近,便有冲天的暴戾之气铺天盖地朝他的识海袭来。 一刹那,种种负面情绪如潮水般席卷了他的识海,他的魂体在这庞大的意念前,渺小若一栗孤舟,在浪潮中浮浮沉沉,或许随时都可被扑灭。 云康尊者面上血色全无,他强撑着飞快从阵法边退走,但还是迟了一步,那股杀伐之气若猛虎啃食,狠狠在他最为脆弱的魂体上生生咬下了一口! 他不禁仰天惨叫,身体不受控制地砸向地面。 “爹爹!” 阵法内操控着婆娑镜的楼若淳压根没料到会伤及父亲,眼底一红,十指如飞地在镜面上敲打,意图打开阵法出去。 叶双长袖一甩,及时接住了云康尊者坠落的身躯,她虽不懂医理,但看云康尊者青紫的脸色便知其受伤不轻。 “老祖,且让晚辈一观。”芙溪适时提到,她切过云康尊者的脉搏后,面色一肃,“伤了神魂,恐怕不妙。” 阵内的楼若淳见玄一宗的峰主站在父亲身边,眼神登时疯了,她飞快变幻指法,直敲得镜面叮当作响。 伴随着响声,那五彩霞光亦是变幻形态,从四面八方撞击封闭的阵法,以图突围。 芙溪看得心惊胆战,她大喝道:“快停下!万万不可强行破阵!” 第5章 七杀阵 芙溪的警告还是迟了一步。 楼若淳的法诀已经完成,掌中托着的那面小巧的婆娑镜发出一道银色光芒,与半空中的巨大铜镜遥相呼应,这道光芒扫射之处,阵法内的灵气一下子沸腾起来。 山崖上的震动越来越强烈,峭壁上不断有碎石滚落。 “糟了,她这是启动了七杀绝阵!”芙溪心绪纷乱,她顾忌着之前云康尊者在阵法外围所受的重伤,虽担忧着,却仍只保持着距离观望,不敢随便靠近。 叶双修为深厚,对阵法中灵力的□□之状感受更为直观,她皱着眉问:“傅平说这里的阵法十年才开放一次,那若是提前破阵会怎样?” 芙溪苦笑着摇头:“建宗以来,从未有人试过这么做,但是……” 她瞥了眼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云康尊者,意思不明而喻。 光是靠近阵法外围就已受到如此重创,可想而知,身在阵法内的人会遭遇什么了。 叶双沉吟半晌,正想说自己试试能否闯进去,最起码也得把陷在杀阵中的那群玄一宗弟子捞出来,却忽见一个青色的身影直直冲到楼若淳面前。 紧随而来的,是一道直取那面婆娑镜的灵力。 楼若淳措手不及之下,护着婆娑镜连连后退,但她到底握有太殷门重宝,极快便反应过来,那道青色身影一击不中,稍微在空中停滞了片刻,楼若淳的攻势便开始剧烈反扑。 此时她因父亲受伤而心神大震,下手更为狠辣,手指不停敲击镜面,控制着万千银芒,专挑对方的要害处攻击。 “叶盈盈,是你自己找死!” 楼若淳眼神暗沉,嘴角却慢慢扬起笑容,涂着鲜红色蔻丹的手指往婆娑镜中央一按,在那青衣女子周围忽然出现多股灵力旋涡,有无形的气流由漩涡中吐出,飞快地朝青衣女子削去。 青衣的女子反应不慢,躲避也算及时,可仍有一道气流险险地从她脸侧划过,带出一条细小的血痕,同时削断了她用来挽发的玉簪。 断为两截的玉簪从发间滑落,如瀑青丝顿时垂落腰间,覆盖住她半边身子。 她们两人的交手不过电光火石间,待青衣女子谨慎地与楼若淳拉开距离时,碧落峰主才得以呼唤自己的徒弟:“盈盈,别冲动!” 芙溪显得焦急万分,她忐忑地回头望向叶双,踌躇了几秒,终是开口请求道:“老祖,晚辈无能,眼见着徒儿身陷险境却无能为力,晚辈斗胆……” 她顿了顿,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她想求这位摇光老祖帮忙,但心底依旧认为对方与自己宗门非亲非故的,再说了,承了化神老祖的情,他们又哪里还得了? 叶双可不知道芙溪心里的弯弯道道,她爽快答应了进去帮忙。 她没有芙溪的顾虑,在叶双眼中,玄一宗就等同于自家人,未来的刷任务也相当于是她带着整个门派一起去打副本,所以没有半点谁会欠了谁人情的想法。 她向芙溪嘱咐了声:“你且站在这里。”身形一动,干脆利落地冲进杀机四伏的七杀绝阵中。 刚一入阵,叶双立即便感到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庞大压力,像是要压垮她的神魂一般,无数负面情绪毫无阻碍地闯入她的识海,令人的心头顿时觉得压抑无比。 叶双头一次体验到这种直接针对神魂的攻击,一时不及防护,幸好此时,一直沉默地跟在她身后的浮生录化作一道流光,快速遁入她的识海中,缓缓展开半册竹简。 空白的竹简上散发着微弱的荧光,叶双顿觉脑海一松,那些负面的信息只一打转,她马上静澄受念、返照空明,神情重新恢复平静。 没想到这个坑爹货还是能帮上点忙的。 叶双略一挑眉:“算你识相。” 浮生录与她心意相通,这时接收到叶双的心情,不甘寂寞地在她的识海中跳了几下,很是自豪的样子。 叶双懒得理它,既然这杀阵中专对神识的攻击于她再不起作用,她也就可以放心大胆地闯一闯了。 楼若淳依赖手中的婆娑镜操控阵法,她修为不过筑基中期,勉强将这件至宝的威力发挥出一二成已属非常不易,如今她更是感到灵力大量流失,难以为继。 偏偏此时叶双还强行撕开一道口子进来,楼若淳输出的灵力受此影响,忽有一瞬的紊乱,敲击在镜面上的指节一错,那响声便凌乱了起来。 七杀绝阵中的灵力流向悄然变换。 叶双眨眼间闪到青衣女子身边,冲她微微一笑:“你是芙溪的弟子?” 那名为叶盈盈的女子一怔,片刻后也不问叶双是谁,柔声应道:“是。” “那就好。”叶双向下看了眼立在悬崖边的其他玄一宗弟子,掌心一翻,一团灵力便如柔软的棉絮一般,将这些人完全包裹在里面。 叶双再隔空一扯,这群玄一宗弟子就随着这气泡一样的球体腾空而起,朝叶双来时的路径飞去。 “我为你们开一条路,你跟着他们出去罢。”叶双说得淡然,仿佛这杀机毕现、甚至能重创元婴尊者的大阵不值一提般。 说完,叶双将灵力凝于指尖,手掌微合,似是握住了什么东西一般,在虚空中出了拔取的姿势。 渐渐地,竟真的有一把数丈长的金色大剑随着她的动作展露身形! 叶盈盈满目惊愕。 灵力凝刃,化虚为实! 这是传说中,化神大修才能拥有的大神通! 叶盈盈素来喜欢待在藏书阁里,不管哪方面的书都有涉猎,此时立刻便回想起自己曾翻阅过的一本不起眼的杂记。 那本书虽然多是些无用的随想,但有一段却简略地记述了两万年前绝迹的化神修士的风姿。 叶盈盈不由恍然,凝望着叶双的背影出神。 这个人难不成…… 叶双从虚空中抽出以自身灵力化成的长剑,不停顿地,反手提剑劈向大阵边缘的屏障。 如雪一般的剑光纷然落下,其势冲天,仿佛可开天裂地,瞬息将那道透明的屏障撕开一个口子,正好可容那团护着玄一宗修士的灵气球通过。 但就在撕开的同时,叶双已经感到剑上传来的阻力,这个阵法正在自行修复,企图将裂缝合拢。 叶双紧紧握住剑柄,朝叶盈盈喊道:“还不快走!” 却忽有另一个女声插/入,声音冷如冰:“休想走!” 叶盈盈一回头,正好见楼若淳飞到自己身后,婆娑镜在掌心飞速旋转。 叶盈盈还以为她想偷袭,下意识地向着她攻过去,谁料楼若淳看也不看,就这么硬生生扛下了她这一击,手中却趁此空挡掷出婆娑镜。 婆娑镜飞向的正是被叶双破开的空洞,眼见叶盈盈或许赶不及跟在这些弟子后面离开,叶双当机立断,长剑往空中重重一划,卷起狂风,霎时推了那灵力团一把,让它加速冲出阵外。 那边刚刚脱险,不断缩小的裂缝已然严丝合缝,若迟上一秒,那些弟子说不准就要被压成肉泥了。 好歹是送了一批出去,叶双不禁松了口气。 然而未等她放松,紧随而来的婆娑镜狠狠撞在透明的屏障上,可这次它并没有被反弹回去,而是徐徐融入了屏障中,镜身逐渐变得透明。 叶双和叶盈盈两人心头皆涌上不妙之感。 果然,七杀阵的中央,倏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四周的空气迅速被吸进漩涡内部,在它附近产生了强烈的气压差,虚空仿佛承受不了这强大的压力,开始崩塌。 楼若淳离那处漩涡极近,她亦是被这股吸力拉扯着往里面坠入。 这景象,简直就是将自己送入噬人的血盆大口中。 叶双瞳孔一缩,第一反应就是要救人。 生长在和平年代,叫她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去送死,她自问做不到。 但叶双没有法器,也不敢乱用灵力,那漩涡中央的灵力已经全数失控了,她若贸然加进去,也不知会造成什么后果。 叶双心中焦急,四处环顾,忽然眼中映入了叶盈盈的一头秀发。 她用来挽发的玉簪之前被楼若淳打落,如今满头青丝随意披散,注意到叶双落在身上的视线,疑惑地侧头。 “现下该如何是……好……”叶盈盈话音渐弱,她瞪大双眼,看着面前这位华服女修微笑着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耳后的一缕发丝。 “您……”叶盈盈记着方才的猜测,没有妄动,只偏过头,轻声问,“您这是做什么呢?” “事从权急,借你青丝一用。”叶双并未回答,径自抚着那束微凉的乌发,突然五指作梳,由上直梳落至发尾,便有一根发丝被她顺了下来。 叶双指尖捻着这漆黑如墨的青丝,感叹道:“好漂亮的头发!” 叶盈盈呆愣地望着躺在别人掌心中的头发,耳中听得叶双的赞美,两颊不自觉浮现些许嫣红:“您——您拿我的头发作甚呢!” 叶盈盈本想生气,可说出来的话却一点气势也没有。 叶双只冲她眨眨眼:“看好了。” 她五指一张,轻轻往那根发丝上吹了口气,原本就不短的青丝刹时暴涨数十倍,如离弦之箭般,笔直地向着楼若淳摄去,而后轻巧地在她手腕上绕了一圈。 苍白纤细的手腕上缠绕着乌黑的发丝,更显得羸弱。 叶双右手屈回,就这么用一根发丝,开始尝试将楼若淳从漩涡中拖出来! 极细的发丝上此时承受着千钧之重,可丝毫没有要断掉的迹象。 叶盈盈在一旁看得目眩神迷,不禁喃喃道:“这般修为……” 她宛若想起了什么,眼神一黯。 叶双没空注意她的异样,而是沉声道:“等等,我总觉得不对劲……” 她刚想一鼓作气将楼若淳拉出来,先远离了这个漩涡,然而漩涡中心猛然坍缩,连带整个大阵骤然翻转,叶双两人反应不及,转瞬便被吸入其中! 空间转换带来的压迫重如泰山,叶双有浮生录保护着倒不怕,叶盈盈就没那么好运了,她识海被这么一冲击,直接失去了意识。 叶双努力在空间乱流中稳定住身形,只来得及一把拉住叶盈盈,另一只握住那根青丝的手却在压力下被迫松开,眼看着楼若淳被瞬间卷走,消失不见。 恶心欲吐的感觉不知持续了多久,面前忽地出现一道光亮,叶双只觉身上一轻,已是被甩出了空间漩涡外! 眩晕的体验太过难受,叶双根本分不出精力调动灵力降落,急速下坠时,她拽住叶盈盈胳膊的手无力松开。 原本已经做好坠地的准备,然叶双俯冲下来,接触的不是地面,而是撞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绕过她的后背,在她回过神前,握着她的细腰一个翻转,转瞬间将她按倒在地。 第6章 耍流氓 叶双掉落的地方是山谷内部一处水潭旁的空地,地面遍布碎石,后背磕在有点尖锐的石块上,十分不舒服。 叶双使劲晃了晃头,试图将跨越空间屏障带来的眩晕感赶出脑海。 她现在难受得眼睛都不想睁开,偏腰上箍着她的大手力度极重,手指寸寸收紧,仿佛要碾碎她的骨头一样。 叶双似乎听见身体与脑袋同时发出了哀鸣。 她下意识地挥出手,灵力在指尖一转,直冲压在她身上的人砸去。 哪个不长眼的混蛋居然敢偷袭她!知不知道她可是…… 哎? 扬到半途,叶双的手腕忽然被另一一只手死死攥住,伏在她身上的人虽然硬受了她一击,但却一声不吭。 叶双并没有伤人的意思,放出的灵力相比起来很是微弱,仅仅是为了警告而已,却不想她不仅没有将人逼退,反倒使他更为欺进。 闭着双眼,也能感受面上拂过的温热吐息。 叶双并不是非常适应原身这股如开挂一般的强大力量,通常情况下,她只会调动出一小撮灵力,生怕因为自己运用不纯熟而导致误伤。 没想到她的这个习惯,却让这个人得寸进尺。 叶双呆了一秒。 她自从被浮生录坑到这个世界,因着附身的这副身体着实牛逼,可以说面对任何情况都能淡定以对,还从未体验过被人压一头的感觉。 当然了,她也不想体验。 这时,叶双总算觉得头没有那么晕了,她撑开酸涩的眼皮,第一时间跳入她眼帘的就是一颗黑漆漆的脑袋。 这个人的头埋得很低,叶双看不清他的五官长相,可单从这身形和力道来判断,应该是一个男子。 有几缕发丝从他头上垂落,在叶双的锁骨上轻轻扫过。 那触觉极其微妙,叶双只觉锁骨处传来些微痒意,就像有人用指尖蜻蜓点水般划过,明明跟身体接触的面积并不大,却让脖颈下方的大片白玉般的肌肤泛起红潮。 叶双瞳孔一缩,头不自觉地往后仰,意图避开那几根作祟的发丝。 谁料她这厢刚一动作,男子忽然松开了对她手腕的钳制,手往上移,似是不满叶双将头挪开的举动,大掌握住她小巧的下巴,用劲一掰,便将她的脑袋移回原位。 叶双吃痛得皱紧眉头,被迫对上了一双仿似在滴血的眸子。 说是滴血……也不太确切,他眼底的瞳仁依旧是墨色的,只是瞳孔周围弥漫着一层红色雾气,覆盖住了眼睛原本的颜色。 那层血雾仿佛有生命一般,绕在瞳孔四方游走,远远望去,血色就如流转的眼波,端的是难言的诡异。 被这么一双眼睛死盯着,饶是叶双自认脸皮极厚,装起逼都能面不改色,也是有点绷不住了。 就在叶双打算不再跟他客气,直接将其拍飞之时,这个男子忽然掰着她的下巴左右转了几下,眼里闪着不详的红光,就这么歪着头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她。 那种神情,怎么说……就像在看一块砧板上的肉,思考着该在何处下刀一样。 叶双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懵逼。 现在这个仰望的角度正好能将男子的样貌一览无遗,平心而论,这真是一个相当好看的男人,剑眉星目、俊逸非常。 然而…… 再好看也不能掩盖流氓的本质! 叶双扬起嘴角,唇边的弧度柔和了那副如凛冬冰雪一样的面容。 她的双手被压在男子宽厚结实的胸膛下,可容动弹的空间很小,于是叶双索性摊开手掌,轻轻按在了男子的胸前。 男子的衣衫轻薄,隔着一层布料,掌心下依然能感受到那精壮且蕴含着无限力量的肌肉。 叶双仅仅只是将手掌贴在他的胸前,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男子的血眸就陡然爆发出亮光。 他甚至主动伏底身子去就叶双的手,面上浮现出期盼的神色。 见身下的女子没有动静,还委屈地埋首于她的颈窝。 蹭蹭,再蹭蹭。 肌肤相贴传来的热度让这个男子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他揽着叶双后腰的手一紧在紧,几乎就要把叶双从地上拽了起来。 叶双:卧槽!哪里来的变态色狼! 摇光老祖万万没想到套着这个壳子,居然还有人敢对她做出这种破廉耻的举动,很好,看来是她太过客气了。 叶双保持着微笑,按在男子胸膛处的掌心里,倏地闪过一点微芒。 然后,这个男子身体一震,整个人就被从叶双身上掀飞! 经过之前的那几番打斗,叶双与这具身体的契合度是越来越高,运用储存在其中的灵力时,亦是越发得心应手。 就像现在,她所用的灵力控制在一个巧妙的度内,既不至于让人重伤,却也足够令他暂时失去攻击性。 叶双有自信,在天元大陆上,任何一个人对上她——不,应该说是对上摇光老祖,都只有被虐的份。 这个男子自然也不会例外,他被叶双这惩罚性的一击撞飞,身体在空中划出半圆,精准无误地砸进了空地旁的水潭中。 重物坠入产生的冲力立刻溅起一米多高的水柱,水花回落时击打在池面上,发出如珠玉落盘的脆响。 叶双把人拍飞后也不再去管,慢条斯理地坐起身子,整理了一下被男子的动作弄得略为凌乱的衣领,然后将长发拨到胸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梳理。 穿过空间裂缝时遁进她的识海中保驾护航的浮生录悄悄现出身形,青色的竹简飘到叶双面前,缓缓展开,落下一行墨字: 你太粗暴了,这可是你的后辈。 叶双正用手指卷着发尾,她斜斜睨了浮生录一眼,轻嗤:“得了吧,你以为我没看见他身上的弟子服?若非看在这家伙也是友军的份上,我早把他往死里揍了。” 竹简闻言抖了抖,似是不甚赞同。 叶双岂会被这坑爹货唬住,她冷笑:“别装了,你我心神相连,刚才我拍飞那个流氓时,欢呼叫好的又是谁?” 舒展开的部分飞快地向内卷回,浮生录默默地缩成一团,乖乖地飘到叶双身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有本事作怎么还怂呢? 叶双颇为无语,她瞄了瞄那册竹简,嫌弃地转过头,看向男子坠入水潭的地方。 碧波悠悠,潭面上平滑如镜,恍若什么都不曾发生。 但是叶双敏锐的感知告诉她,那个人还在潭底下,并未消失不见。 等了一小会,水面上还是没动静,叶双不由诧异。 这人在玩什么花样? 站起身,叶双缓步走到水潭边。 潭水澄澈,临近岸边的水面上,清晰地倒映出女修清丽的面容,风起微澜,湖中的留仙裙裙摆上所绣的缠枝梅折折绕绕,妩媚妖娆。 但与这媚色相反,华服的女修面容含霜,她垂眸望着潭水,轻声道:“还不出来?” 水面平静如初。 于是倒影里的女子淡淡地笑起来,漾开一池波澜。 “……看来是需要我亲自请你了。” 无形的风从她脚下升起,呼啸着卷过水面,在她身前,潭水仿佛被一只手拨开一般,渐渐向两边褪去。 忽然,女子伸手凌空一抓,顿时有一个身影冲出水面,被灵力提至半空! 刚刚还不要脸意图轻薄她的男子此时双目紧闭,脸色难看,宛如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唇上都失去了血色,湿哒哒的玄一宗标配弟子服正不断往下滴水。 叶双见他这副模样,不觉一愣。 好歹也算是自家宗门的后辈吧,况且之前降落时若不是有他接着,自己说不定得摔个七荤八素呢。 叹了口气,叶双终是决定揭过之前的事。 她勾了勾手指,吊在半空的人便被送到了她面前。 叶双上下打量了一下,确认这人是真的晕过去了之后,才解开了对他的束缚,弯下身去查看他的情况。 就在她弯腰的瞬间,异变突生! 原本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红光一闪而逝,苏醒过来的男子如同捕食的猛虎,身姿迅捷地朝前一扑,重新擒住叶双的腰肢,就要故技重施将她压倒。 吃过一次亏的叶双怎么可能还由他得逞,体内的灵力立刻顺着男子搭在她腰上的手,反冲进他的经脉里,令得他一时无法动弹。 定住了他的身形后,叶双反握住男子的手,轻轻一推,如同之前他对自己做的那样,将他压倒在地。 叶双用膝盖牢牢制住男子的双腿,一手使力按住他的肩膀,免得他暴起,如青葱一般细白的手指点在他的下颌。 女修柔软的乌发垂至男子胸膛。 做着如此令人遐想的动作,她的神情依然平静如水:“你是哪峰的弟子?” 男子没有回答。 他直勾勾地盯住那束摇摆不定的发丝,血色浸润的眸子里露出极度渴望的神色。 他似乎是想伸手去抓,但刚一动,禁锢住身体的力度立即加重。 没有得到满足的男人如同失去了心爱玩偶的孩童一样,可怜兮兮地望着叶双,嘴角委屈地抿起。 “不行。”看穿了他的意图,女修毫不犹豫地拒绝,容色清冷,“少年,你这样的思想很危险啊。” 叶双抬目看向飞到男子头顶的浮生录,无视了他瞬间萎靡的神情,问:“这人怎么回事?失心疯吗?” 竹简展开,中央落下一行小字: 不,他中了相思蛊。 “相思蛊?”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在脑海里过了一圈,叶双睁大双眸,惊讶地低头: “等等,他就是傅平的弟子?被人胁迫双修的那个?” . 山谷的另一边。 叶盈盈从混沌中挣脱出来,立马就感受到身边传来一股不怎么让人舒服的气息。 她的警戒心瞬息升至最高,猛地睁开眼,映入眼中的却是一个年岁与她相仿,手执一节长鞭的女子。 这个女子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见她睁眼,弯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还真是狼狈啊,妹妹。怎么,玄一宗人人交口称赞的大师姐也会犯了错事,被送进诚身崖来么?” 女子忽而扬起长鞭,狠狠地朝着叶盈盈挥下去: “为这一天,我可是等了足足五十年!” 第7章 饿狼 叶双从来都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浮生录这个坑爹货。 看到它的解释,叶双嘴角抽了抽,又低头对上被压在身下的男子那双盛满渴求的双眼。 见叶双的注意力重新放到自己身上,他原本黯淡的眸子陡然亮起来,瞳孔周围游走的血色雾气越发浓厚。 相比起男子高大的身躯,俯身制住他行动的女修显得格外娇小纤细,端看外表,似乎不过是一个弱质纤纤的凡间女流之辈,无人会意识到她体内蕴含着足以颠覆整个修真界的力量。 然而男子悍然不顾施加于身的禁锢,不死心地扭动着,甚至试图将上半身抬起来去贴近叶双。 叶双被他这些挣扎的小动作弄得有些烦躁,于是点在男子下颌的手指加重力道,迫使他往后扬起脖子。 “简衍是吧,安分一点,别逼我对你动手。” 纤长的手指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指甲盖泛着莹润的粉色,色泽分外漂亮。 男子倏地便安静了下来。 他眉目低垂,在睫毛投射的阴影掩盖下,一双诡异的血眸直愣愣地盯住那半圆形的粉色。 鲜嫩欲滴的,宛如刚刚成熟的上好灵果…… 在叶双看不见的角度,男子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凝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弯新月,,缠绕在瞳孔周围的血雾一点、一点地暗沉下去,原先如血一般的鲜红逐渐转为渗透着不详黑光的暗红色。 仿若贪婪的凶兽在黑暗中亮出爪牙。 垂涎欲滴。 他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喉咙里悄无声息地咽下一口唾沫。 叶双并没有留意到身下之人的异常,她紧锁着眉,呛着浮生录:“你没搞错吧?” 叶双只觉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作响:“他这哪里是被人胁迫双修的样子!” 脸上摆明了写着“好想抱抱不要怜惜了快来扑倒我”几个大字好吗! “我倒觉得……”制住男子下颌的手指不自觉地更加深陷,以至已经触碰到了皮肉之下坚硬的骨头,“他很是主动呀。” 浮生录被叶双这充满浓浓怀疑的话语给刺激到了,它刷地一声展开竹简,飞快刷出一行字: 吾夺天地造化而生,历经千万年,论及见识之广博,天元大陆无人可与比肩,如何可能看错! 这行字越写越急,最后的一句甚至写成了草书,收尾的地方都快要飞起来了,字号比之前整整大了一圈,可见情绪之激动。 叶双倒也不是真心怀疑,只是觉得,就算中了情蛊,也不该像眼前这个名叫简衍的男子一般表现。 他这样……就好像被剥夺了属于人类的“理性”,唯独余下动物最为本能的需求。 捕猎、进食、满足生存所需的养分…… 情蛊,不就是像字面意思,让中蛊之人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下蛊者么?为什么简衍会弄成这幅样子? 叶双皱眉沉思着,她对摇光老祖的力量很有信心,既然制住了简衍的四肢,便不怕他有异动,因此很放心地沉浸在思考中。 却没留心自己的手指竟会不自主地随着思绪的起伏不断颤动。 慢慢地,与男子下唇的距离拉近至毫厘。 …… 正在认真思考如何帮自家后辈解决这种状况的摇光老祖,突然察觉从指尖上传来阵阵热意。 有一个带着些微粗粝质感的东西自下而上,由指尖最上端,不慌不忙地移到指腹间,拖曳的过程中印下一道暧昧的水痕。 不知是不是因为摇光老祖惯用法诀,为了保持施咒的灵敏性,必须对双手细加呵护,这具身体的手部肌肤极度敏感,仅仅是这样的接触,手臂上就立刻泛起一层浅浅的红痕。 叶双几乎是瞬间惊醒! 她猛然低头,只见之前表现得安分守己的玄一宗弟子,正垂着眸子,探出舌尖轻轻地舔着她的手指。 仿佛是感受到她的注视,俊逸非凡的男子睫毛轻颤,小心翼翼地对上她的双眼。 从叶双这个俯视的角度看过去,仰躺在地面的男子完全是一副任君宰割、毫无戒备的模样,在望着她时,暗红色的眸子不含半分戾气,软绵的眼神活像是在讨她欢心。 简直就是被驯服了的野兽。 他之前几次被叶双训乖了,做这些亲昵的动作都是偷偷摸摸的,这时见叶双魂都要出窍了的震惊样,连忙乖巧地将作怪的舌尖收回。 只是临撤走前,还是恋恋不舍地在她的指甲尖上绕了一圈。 叶双:“……” 出乎意料地,叶双并没有表露出要生气的迹象。 相反,女修一向面无表情,宛如极地冰雪一般的面容上,居然漾开几分笑意。 这丝笑容落在紧紧盯着她的血眸里,顿时点亮了欣喜的火苗。 叶双移开那只被他“污染”过的手指,置于他的头顶抚了抚,顺便蹭掉上面的口水,顿了顿,唇边的笑容加深:“好孩子,别怕,我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容色秀丽的女修柔声道,似是哄着一个令人闹心的不听话的孩子:“但是现在……”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抓过了漂浮在一旁看热闹的浮生录,未等它反应过来逃离,就将青色的竹简牢牢攥于掌心。 而后手腕一翻,毫不留情地冲着简衍的后颈狠劈下去! “现在,你还是给我上天吧!” 浮生录:!!! 不在状态的简衍:“??” 冷艳高贵地瞥了眼晕过去的简衍,以及他脖颈那处被用力砸出来的淤青,叶双舒了口气,胸口的郁结总算消散了点。 浮生录非常不满叶双将它当做凶器,在她的掌中剧烈地挣扎起来。 叶双随手把它往边上一扔。她与浮生录心意相通,自然感受到了它无声的抗议,但显然比起跟这个不靠谱的东西对喷,想想怎么搞定不省心的后辈才是当务之急。 “既然是中了蛊的关系,那么,或许得先找到那个叫楼若淳的女孩……”叶双喃喃自语,她忽略了上蹿下跳刷存在的竹简,放开自己的神识,整片诚身崖秘境的地图就在她脑海中浮现。 化神老祖庞大得不可思议的神识一寸寸地碾过这偌大的秘境,可是一圈下来,叶双却寻不到那个桃红色的身影。 有些不敢置信竟有人能逃过化神期的神识搜索,叶双不死心地再次地毯式扫了一遍,仍未寻到楼若淳的踪影,却让她发现了别的东西。 “这是……”叶双仔细地“看”着那人熟悉的衣裙,“叶盈盈?” . 叶盈盈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腹部伤口处涌出的血是温热的,身体却是凉的。 她的一边侧脸贴在碎石块上,凹凸不平的石面磨擦着她细嫩的脸颊,恰好还擦过不久前楼若淳在她脸上留下的一道细小伤口,令人难以忍受。 但叶盈盈的神情却看不出喜恶,她只是微阖着眼,一手无力地搭在伤口处,一手艰难地往身前探去,试图勾到掉落在一米开外的储物袋。 大幅度地挪动身体无疑会加重她的伤势,身为以炼丹之术闻名的碧落峰主所看重的弟子,叶盈盈自然能判断出自己内里受伤的程度,所以她谨慎地停在原地,手指在地上摸索,努力靠近那只装有丹药的袋子。 就在她不得不轻微侧过身子,才勉强摸到储物袋的边缘时,忽有柔软的触感覆上她的手背。 而后,她感到手边的储物袋已被另一人拾起。 似是没想到会有人靠近,叶盈盈诧异地睁眼。 来人逆着光,在她的上方投下一片阴影,看不太清样貌。 蓦然响起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的声响,来人似乎跪坐在了她身边。紧接着,叶盈盈便觉头部被一双手温柔地托起,轻轻放置在一处温暖柔软的所在。 怔了几秒,叶盈盈才反应过来,她正枕在来人的膝上,与坚硬冰冷的地面截然不同,衣服柔软的面料包裹着她脸颊的伤处,疼痛仿佛也没有那么明显了。 她调转了下视线,看清了上方正淡淡打量着自己的清冷女修,不禁叹道:“是您啊……” 只听那位高深莫测、宛如神女的修士问:“为何伤得如此严重?” 叶盈盈唇边的弧度柔和:“无妨,只是看着严重罢了,我……咳咳……” 她身子一僵,突然用手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腹部被这个动作一牵动,立刻生疼。 尽管叶盈盈尽力用手捂着,还是有点点血迹从指缝中漏出,滴在女修裙摆绣着的缠枝梅上,触目惊心。 叶盈盈轻皱着眉,忽觉一只手盖在了她的腹部,然后便有如海潮般源源不断的灵力从那个地方涌进四肢百骸,补充着她濒临枯竭的丹田。 “我所会的法诀虽多,却无一种是用以救人的。”叶盈盈听到那位女修这样说,“你可有疗伤的丹药?” 她勉力一笑:“在储物袋中有我炼制的回春丹,劳烦您为我取一粒。” 女修依言而行,在她动作时,叶盈盈忍不住添了句:“您不会救人的法术又有什么要紧的呢,若无人可伤您,那些法诀自然便能弃之不用。” 女修很快就找到了所需的丹药,拈了一颗塞进叶盈盈嘴里,闻言挑眉:“想法倒是不错,可惜太早了。” 叶双望着又一个不省心的后辈,只觉脑袋发疼,她很快跳过了这个话题,直接问道:“到底是谁打伤的你?” 叶盈盈沉默半晌,摇摇头,却是不答话。 “你这是做什么?”叶双不明白她为何不配合。 “此事无关紧要,还是想法子赶快离开诚身崖,师尊在外头一定非常忧心,相比之下,盈盈的伤何足挂齿。” 叶盈盈眉含忧愁,声音更是如和风细雨。 ……求问自家后辈不听话怎么办!可以揍一顿吗! 叶双在心中默念淡定,好歹保持了摇光老祖的高冷人设:“你身上的伤是人为造成,必是与人打斗过,可我方才以神识探查整个诚身崖,却只见得你一人,可见伤你之人定是隐匿了起来。” “加之我并未找到楼若淳,若就这样出去,你确定芙溪担得起丢了云康尊者爱女的责任?” 叶盈盈顿时默然。 好一会,她才轻声开口:“是盈盈思虑不周。我确实曾与人打斗,那人……” 她停了下,复道:“是盈盈家姐,她伤我之后,本欲逃走,却不知触到什么机关,整个人陷进一处空间裂缝中,消失不见了。” 叶双额角不禁一跳。 这个诚身崖难道是俄罗斯套娃吗?怎么秘境一层叠着一层!到底哪个祖师设计的,简直有病! 第8章 直球 叶双快被这个地方奇葩的构造给搞疯了。 她木着脸问叶盈盈:“你说……伤你的人,也就是你姐,突然消失了?” 叶盈盈点头。 叶双只觉头疼,她轻轻按了按额头,斜眼睨着她:“诚身崖原本就是这个样子么?”老是一言不合就就把人吸进空间裂缝,简直有毒。 叶双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话语里深深的郁闷也令得叶盈盈有点不自在。这时,她才惊觉自己居然仍枕在女修的膝上,立刻撑起身子欲要爬起来。 她这么一动,叶双盖在她腹部伤口处的手立刻就被撞开了些,叶双眼疾手快地压住叶盈盈的肩膀,掌心顺势沿着背脊的弧度往下滑去,在腰间一绕,轻松地重新将她按回自己怀里。 叶双的反应尤为迅疾,这一套动作下来不过一息间,覆在叶盈盈伤处的手依然稳定持续地往她体内输送灵力。 “急什么。” 叶盈盈现在的姿势有点尴尬,她身子刚抬起一半,就被叶双截胡,上身悬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绕于腰间的纤细手臂上。 从叶双的视角望去,一袭青衣的女修脸色略带疲惫,几缕汗湿的碎发散乱地黏在额间,更是为她平添了羸弱之感。或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唇上失了血色,开合的唇齿间,吐出的话语有气无力: “盈盈虽不曾进入过诚身崖,但也从未听说里面存在秘境。” 叶盈盈很识趣地没有再试图挣脱。 青衣单薄的女子娇弱地依在容色清冷的华服女修胸前,如墨一般的鸦发泼在肩头,与女修低头看向她时,那由脸侧垂落的青丝细密地纠缠在了一起。 叶盈盈感觉到抱着她的人小心地挪动了下坐姿,揽着她的腰往上提了提,好让她的姿势不用那么别扭。 留意到这些,她不由垂下眼睑。 直到女修满是疑惑地“嗯”了声,叶盈盈才回过神。 她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那女修随意地将散落在身前的碎发拨回颈后,面上仍是一派虚弱: “您是认为姐姐她掉进了秘境中?” 叶盈盈轻声细语:“都怪盈盈修为低微,否则也不用干看着姐姐遇险,却什么都做不了。” 叶盈盈的柔和的声线中蕴含着懊悔和自责,波光潋滟的双眸宛如雨后青荷,被水珠洗刷过后,越发得楚楚动人。 叶双眼睁睁看着这位柔弱的后辈眸子里泛起水光,立刻就慌了。 等、等等,妹子你这个样子是犯规啊,会弄得她很难做的好吗! 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摇光老祖果断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 叶双手指微动,一个法诀瞬间就套在了叶盈盈身上。 于是,叶盈盈的动作就定格在了这一刻,脸上哀婉的表情亦同时凝固。 长长的羽睫轻微抖动,似乎不堪重负,便有一滴泪坠落,没入另一人洁白如玉的掌心中。 叶双觉得自己真是机智。 当时面对简衍的时候怎么就脑抽没想到呢,明明很多麻烦事,一个定身诀下去就搞定了。 ——如果不行,就再加一个禁言咒。 叶盈盈脸上虽然保持之前的表情,可眼神却是透出无比的惊愕。 她好像没想到这位看似冷漠、实则十分耐心温柔的前辈居然会突然出手。 迎着叶盈盈不解的视线,叶双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眼帘,为她抹去凝于眼睫的水珠。 “我不喜人哭泣,也不晓得如何安慰人。”空灵悦耳的声音趟过耳边,宛如开春后消融了冰雪的流水,“况且,我不觉你有什么好羞愧的。” 叶盈盈无法动弹,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任由女修在她脸上动作。 而听见叶双说自己不喜欢别人流泪时,叶盈盈眸中流光一晃而过,转瞬又是朦胧泪眼。 “救不救得了人,与修为高低有何干系。”叶双顺带拨开叶盈盈额间被冷汗打湿的碎发,细心地别到她耳后。 “对于伤害自己的人,你能怀着这份善心,已属不易。” 摇光老祖满脸的欣慰,眼含赞赏。 这才是她所需要的友军!进可卫道御敌、退可有容乃大,浑身散发着亮瞎人眼的圣母光环,要是能把她收到自己的阵营里,绝对能成为一个用爱感化敌军的合格的奶,还用愁搞不定洗白魔道的任务么。 这样的正道白莲花请给她来一打! 内心疯狂刷屏的摇光老祖依旧雷打不打的高人样,单指微微挑起叶盈盈的下巴,伏底了凑近过去,淡淡道:“玄一宗后辈之中,你很是合我心意。” 拇指不经意抚上她的唇角,叶双俯视着这个深具“潜力”的后辈,面上寒霜稍融: “不哭的话,就松开你,嗯?” 叶盈盈口不能言,她安静地凝望对方近在咫尺的双眸。 距离太近,她甚至能嗅到女修身上的气息,浅淡得几乎可以忽略的梅香,如同她这个人一般寒凉。 似乎只是几秒,又像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叶盈盈终于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这便是同意了。 叶双愉快地打了个响指,叶盈盈只觉身上一轻,已是恢复了行动能力。 她抿抿唇,抬眼冲着叶双绽开笑容,与之前那些连弯唇的弧度都是恰到好处、令人如沐春风的的笑不同,这次的笑意从眼底深处透出,染上了眼角眉梢。 “盈盈何幸,能当得起您一声称赞。” 叶盈盈这句话说得极轻,叶双也没太在意,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裙摆,直接问自家后辈:“你姐姐消失的地方是哪里?” 叶盈盈正要回答,面前就伸过来一只手,怔了怔,她仰头看去,修为高绝的女修面容沉静,平伸过来的手似是等待着什么。 叶盈盈很快会意,她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手搭在上面,借力站了起来。 “您说的地方,是这里。”叶盈盈指向右后方,却在看清了叶双背后的景象时,猛地瞪大双眼,“那是简师弟?!” 不怪她吃惊,着实是见到那位被师尊和傅平师伯亲自送进诚身崖避祸的师弟,现下却昏迷不醒,整个人横着飘在半空中,这个场景太过诡异了。 “哦,不用管他。”叶双瞄了眼被自己给打晕的色狼,浮生录正哼哧哼哧地努力托举起他高大的身躯呢,而后走到叶盈盈手指的地方,比划了下。 “是这儿?” 得到肯定的答复,叶双盯着那方空无一物的虚空,挑眉。 叶盈盈跟在身后,时不时还担忧地望望简衍:“说不准是个阵法,可要我四处找找?” “太麻烦了。” 叶双断然否决。 接着,叶盈盈再次近距离观看了把化虚为实的无上神通。 浑厚的灵力凝于五指上,叶双由虚空之中,单手抽出一把数丈长的金色大剑。 毫不停顿地,反手一劈。 空间震荡所激起的风暴掀起了叶盈盈的裙角,吹乱了她的长发,在一片炸裂的白光中,唯有女修的声音清晰如在耳畔: “有何阻碍,斩之便是!” . 穿过空间缝隙来到秘境,忽略浮生录抬着的简衍,两个人皆发现,这里好像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跟诚身崖中荒凉的石丘地貌迥异,四处山峦高耸、郁郁葱葱,云雾缭绕在山腰,远望恍若人间仙境。 叶盈盈脚下踩着结实的大地,可心中却是挥之不去的不真实感:“这是飞羽峰……我们是从诚身崖中出来了?” 叶双皱起眉。 强大的神识在到达的瞬间就释放了出去,迅速覆盖了方圆百里的区域。 眼中所见的一草一木都无异样,可自己的神识却在不断叫嚣着不对劲。 叶盈盈踱了几步,纵是再怎么不敢置信也得说服自己:“从未听说飞羽峰竟是与诚身崖相连通呀……” “不对!” 叶双忽然打断了她的话,伸手将她拽到身后。 “我的神识再怎么庞大也有个限度,可在此处,却像无所限制一般,不管飞出多远都丝毫没有减损。” 叶□□快地掐出一个法诀,遵循直觉朝着最不协调的地方扔去——正是她刚刚才用在叶盈盈身上的定身诀。 只听得一声与金属相击的脆响,法诀撞去的那片地方的空气突然扭曲,慢慢显露出一个曼妙袅娜的身影。 那人身着桃红色的霓裳,手捧一面巴掌大小的青铜古镜,容色艳丽,眼神冰冷,眉间一点朱砂惑人心神。 “果然是你。”叶双此刻倒真有点动怒了,“若非我及时撤回神识,怕是要永远陷在这个幻阵中了吧。” 被叶双护在身后的叶盈盈闻言,眉心紧蹙,望向红衣女子的视线中暗含责备:“楼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楼若淳却没回答叶盈盈的话,她的瞳孔涣散,目光茫然地落在空中某点,嘴里喃喃道:“都怪你们,都怪你们……这是我们二人的家,谁准你们擅闯的!” 她说到后面,眼神陡然狠厉起来,一手神经质般地来回摩擦婆娑镜的镜面,语调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度: “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尖利的嗓音宛如杜鹃啼血,楼若淳忽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的目光似乎有了焦距,盯着叶双的眼神里恢复了些许清明,然而最为可怕的是,她看上去越清醒,眸中的红光越是闪耀, 竟是跟简衍如出一辙的血色雾气! “你……” 叶盈盈话未说全,便见楼若淳扬起手,冲着青铜镜面狠狠一拍,周围刹时天旋地转,一阵眩晕过后,身处的地方已然改变。 楼若淳将他们带到了某个修士的洞府中。 之所以确定是住人的,是因为里面的修炼用具一应俱全,石桌和石凳等家具应是经常擦拭,一尘不染。 “你要干什么?” 叶盈盈还在观察周围的环境,就听得身边女修冷凝如冰的声音。 她也不由抬头望去,只见楼若淳正坐在一张石床边上,对外界充耳不闻,径自俯身将一颗看不出是何物的深色药丸递到床上躺着的男子嘴边,低声诱哄着: “快吃下去吧,吃下去,这世间再无人可阻拦我们!” 她的声音渐低,几乎是强制性地,将药丸塞入男子嘴中。 楼若淳动作较大,使得躺着的男子头微微侧了侧,半边脸正好冲着叶双她们。 ——竟是简衍! 第9章 幻境 叶盈盈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了看。 没错,她那昏迷的师弟仍然好端端地飘在半空,紧跟着她们俩坠入了这处洞府中。 也就是说,躺在石床上的“简衍”只不过是个幻影。 然而,楼若淳却是对这么个活生生的真人视而不见,反倒向着床上的幻象含情脉脉,当真是诡异万分。 叶盈盈悄悄传音于身旁的女修,问道:“楼姑娘她是中了幻阵?” 叶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一直默默地望着楼若淳,看她喂床上的人吃下药丸,看她依恋地用侧脸蹭着那个人的胸膛,手温柔地捧着他的头,全神贯注地仿佛眼中只能映出这一人。 唇边不断溢出的呢喃细语,令得脸上的表情越发痴迷。 “为什么不接受我呢……你看,我还是最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了,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反抗……” 楼若淳以指尖慢悠悠地描绘着床上男子好看的轮廓,她的声音一反对着叶双她们时的冰冷狠辣,柔和得不可思议,丝丝柔情蜜意缠绕于唇齿间。 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惊觉那不过是掺了□□的蜜糖。 “简衍,来,看看我吧。” 楼若淳轻轻地吻了吻男子的眼帘,随着她蛊惑般的低喃,那个与简衍一模一样的人驯顺地睁开了眼睛。 热烈而直率地回望着她,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炽热爱意,被这么凝望着,仿佛身周的空气都快燃烧起来。 楼若淳几乎痴了,她的两颊浮上病态的嫣红,激动地浑身颤抖,握住男子的手越抓越紧,差点都要捏出青筋。 可是男子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眉头都不动一下。 “果然,果然……当真没有骗我……”楼若淳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带进来的两个人,不停抚摸着男子的脸,只愿能溺死在那片满是情意的眼眸中。 看到此处,叶双终于回应了先前叶盈盈的问题,传音道:“你的话,应该反过来说才对。” 她的神情凝重:“我们的确是踏入了幻阵中,但这个幻阵,似乎是以这小姑娘的心意来运转。” 叶双自从床上那个“简衍”睁开眼的一瞬间就发觉不对了。 平心而论,这个幻象做得十分良心,若非她清楚被她打晕的那个色魔才是真品,恐怕就被骗过去了。 用神识扫过去,床上的人没有任何虚假的痕迹,容貌、灵力的波动,甚至于连最能确认一个人身份的神魂,都跟她身后昏迷的人分毫不差。 这些都没关系,因为真货在自己手里,无论这个幻象有多逼真,她都可以不受蒙蔽。 问题落在床上那个人的眼睛上。 叶双记忆尤深,当初简衍拼命想要亲近她时,死死盯着自己的那双眸子,是何等猩红似血。 透着极度渴望的眼神,凶狠如同饿犬。 但现在,床上的“简衍”看上去正常得不得了,眼睛的颜色是平常的黝黑,深情款款凝望着楼若淳时,盛满温柔的细碎微光。 然而这个表情却太过刻意了,处处透着一种“演”出来的感觉。 反倒是楼若淳那与简衍一样,都不似常人的血眸比较真实。 这显然不是普通的幻阵能做到的事情。 叶盈盈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叶双沉吟了半晌,谨慎地猜测道:“或许并不是幻阵……” 不是幻阵? 叶盈盈却是不解。她虽然长于炼丹之术,对阵法一道只能算是略通皮毛,但最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 不过她没有直接提出质疑,而是微微一笑,满是信任:“您既是如此认为,必是有所依据,盈盈学识浅薄,还请您赐教。” 被一个漂亮的妹子用这种崇拜且信赖的眼神看着是什么感受? 摇光老祖表示,她已经快飘上天了。 本来叶双就连半吊子都算不上,刚才的猜想多半是蒙的,内心也是忐忑不敢妄下定论,现在获得来自友军软妹子赠送的如沐春风微笑一枚,以及鼓励的话语,总算是多了些底气。 “是否正确,还需验证一番。”不管心里怎么不自信,披着化神老祖这层皮的叶双都绝对不会崩掉人设,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在叶盈盈看来,就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于是她的笑容更加真诚:“那盈盈便拭目以待了。” 别介啊妹子,你都说到这份上了,要是最后证明错误岂不是要被啪啪啪打脸? 叶双的视线微妙地漂移了一下。 但正事要紧,叶双很快抛开杂念,转头认真地问道:“盈盈,你对简衍被中下情蛊的事可有印象?” 这还是叶双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叶盈盈不禁一愣,待反应过来叶双问的是什么后,眼中顿时染上羞涩之意。 “这……”她犹豫了几秒,挑着重点讲,“我也是从师尊处听来,那时简师弟神志已然不清,幸好师伯及时赶到,将师弟打晕,这才未酿成大错。” 叶双点点头,表示明白:“如果没猜错,那下一个登场的就是傅平了。” 叶盈盈显然不懂叶双是怎么就从中蛊的事跳跃到这里的,一脸茫然,原本总是温和有礼的神情难得出现空白。 叶双瞧得有趣,一时管不住自己的双手,竟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脸颊,在叶盈盈宛若受惊的兔子一般猛地回神时,又淡定地将手挪开,一本正经道: “我不知怎么解释,你且看着便是,不过我们得先下手为强。” 叶盈盈的指尖轻轻抚上被叶双触碰过的地方,那里原本冰凉,现下却被另一人的温度烫得微红。 女修说完也没再看她,而是敛起长袖,脚步极轻地向楼若淳靠近。 垂落在地的裙摆逶迤前行,裙上绣着的缠枝梅摇曳生姿。 叶盈盈出神地望着那道不近人间烟火的背影,一瞬间竟生出了不知身处何地的恍惚感。 叶双满脑子都想着一定不能辜负妹子的期望,表面一派笃定,实则手心都紧张得出汗了。 要是弄错就太尴尬了。 坐在床边的楼若淳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心上人终于肯对她报以同等热烈的爱意,这个事情令她欣喜若狂。 直到面前的男子忽然被一股力道从她怀中扯出,跌跌撞撞地落入另一双白皙的手的掌控中,她才骤然惊醒。 楼若淳惊怒交加地直起腰来,瞪着离她几步开外的华服女修,眼中的痴迷由于这个意外而稍稍冷却。 叶双自然不惧楼若淳狠戾的视线,她单手拎着“简衍”的衣领,轻轻松松就把比她重上一倍的男人给提了起来。 叶双所附身的这具身子虽然不矮,但身形纤弱,现下提着这么个大男人,怎么看都画风奇怪。 楼若淳只关心自己的意中人:“放开!” 婆娑镜眨眼出现在掌心,镜面光华内敛,在楼若淳以手拂过时爆发出刺目的青芒,迅猛地向着叶双扑去。 静立在后方观望的叶盈盈惊讶发现,随着楼若淳操纵那面青铜镜,周围的空间竟隐隐浮现出裂缝。 这个幻境,竟是开始崩溃。 叶双似是早有所料,她轻盈避开楼若淳的攻击,衣袖掩盖下的手指悄悄掐诀,却是松开了男子的衣领,转而用灵力将其甩到一旁的石壁上。 *撞击发出的沉闷声响令楼若淳眸中血色渐浓。 周围的裂缝正逐渐扩大,叶盈盈脚下的石地也震动不止,转瞬便有微小的裂痕遍布,令她不得不挪开位置。 “果然如此,一旦与你的记忆产生偏差,这个世界就崩塌了。”叶双弹出几丝灵力固定住“简衍”,使他不会从墙上滑下来,平静地闪避着婆娑镜越发疯狂的攻击。 “这根本不是幻境,只是你的记忆罢了。” 楼若淳置若罔闻,只一味要将“简衍”从叶双手中抢回来,然而叶双却像是故意吊着她似的,一开始放纵她接近男子,可又在正正要得手的刹那运用灵力将男子扯回来,再甩到另一个地方。 这样来回几次,楼若淳连心上人的衣角都没碰到,敲击镜面的节奏不由越来越急促,使得整个镜身都微微颤动起来。 叶双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那面婆娑镜,嘴角扬起笑,眼神轻蔑地斜视着急疯了的楼若淳:“你这么慌乱作甚,若是我不插手,接下来就该是傅平现身打断你的好事了。” 女修的动作从容不迫:“傅平可不会像我这么好说话,他不就是直接把简衍关进诚身崖了么,让你思之若狂、而不得见。” 不知是叶双的哪句话戳了楼若淳痛处,她竟舍得放弃去追自己的心上人,反而转头攻向叶双:“闭嘴!” “看来见不到简衍的那段时间,你的确十分痛苦。”面容清丽的女修噙着笑,“心思真是好猜。” 楼若淳不再用指节敲击镜面,转而直接用手掌去拍,那面不过巴掌大的青铜镜好似有些承受不了,镜身颤动得更加厉害。 叶双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这处幻境的外围已然像碎裂的墙片般纷纷剥落。 很好,再添把火。 叶双五指收拢,被她像放风筝一样吊来吊去的可怜男子似乎被扼住了脖子,头往后仰,露出正脸。 在所有人眼中,那张脸上的五官竟如同被人用刻刀削去了一般,逐渐消失不见。 “你看,”清冷如高山之雪的女修语气却是亲昵,“这还是你所爱的人吗?” 楼若淳所有的动作都停顿了。 她呆滞地望着面上空白一片的男子,踉跄着退后数步,连连摇头:“不,不对……” “既然知道是假的,你还死守着这份记忆作甚?”女修只微微向前一步,却如同踏过千里,立刻瞬移至楼若淳面前。 楼若淳手中的婆娑镜似乎预感到危险来临,在她掌心不安地跳动,提醒着主人逃离,可惜楼若淳已完全懵了,以致忽略了这件宝器的警告。 “好孩子,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女修谆谆诱导着,“以你的灵力,只能利用这面镜子还原记忆中的场景,却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然而我不一样。” 女修随手将那个丢失了五官的幻象扔到一边,食指一勾,身后的叶盈盈只觉身侧拂过一道清风,她的师弟便被带到了女修身旁。 叶双掰过真品的脸,让其正对着楼若淳:“你看,我能给你一个真实的简衍,亦能为你创造另一个世界。” “不是脆弱易碎的幻境,是真实的、只有你们两人的世界。”叶双敏锐地察觉到楼若淳眼底的动摇,顿了顿,笑容加深。 “所以,为何不把你手中的镜子给我呢?它在你手中只能干着复原记忆这种简单的事,你可甘心这么件珍宝蒙尘?” 婆娑镜意识到自己的主人已听不进警告了,这件已初具灵性的镇山灵器果断放弃了沟通,剧烈地在楼若淳挣扎起来。 可当事的两个人都不在意它的反抗。 楼若淳紧紧捏住铜镜一角,视线在昏迷不醒的简衍脸上逡巡,双眼中红雾浮动,含着万分眷恋:“我……” 叶双却向着她伸出手:“乖孩子,我不欲伤你,将你的契约抹掉,把镜子给我,我带你走。” 楼若淳下意识接了句:“去哪儿?” 叶双沉默一瞬,才轻声道:“自然是你期望的地方。” 或许是女修的声音太具蛊惑性,楼若淳痴痴望着简衍,不由自主地分出一缕神识,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切断了她与婆娑镜定下的平等契约。 得到自由的婆娑镜第一时间逃离了楼若淳的掌控。 然而却落入了等待已久的女修的掌心。 叶双捏着青铜镜的边缘,笑容中杀气毕现:“好家伙,你可是捅出了不少乱子。” 她一字一句:“还不放吾出去!” 伴随着她话语的,是掌心涌出的庞大而恐怖的灵力。 婆娑镜在这巨大的灵力之下哀鸣颤抖,镜面不堪重负,渐渐由底部蔓延出一条细缝。 “啪嗒”。 仿若有某些东西碎掉了。 所有人只觉眼前一黑,身处的场景瞬间转换。 叶双还来不及高兴他们终于逃出了那层幻境,忽觉肩上一沉,有人自背后揽住了她的肩颈,温热的呼吸拂过脸颊。 然后她的耳垂,被某个湿滑火热的的东西轻轻舔了一下。 身子一震,叶双回头,正对上一双血色侵染的眸子。 第10章 育人 叶双立刻感觉后牙槽都疼起来了。 妈呀,这家伙怎么净掐着时间点醒来呢,没瞧见她刚刚好不容易才将楼若淳从记忆深处拉回来吗,这种危险时刻突然放出刺激源,她可不保证能控场! 叶双装作不经意地瞄了眼楼若淳,发现她果然注意到醒过来了的简衍,直愣愣地盯着他,表情似悲似喜。 现在可千万不能上赶着刺激人家,叶双一边暗自心惊,一边试图不动声色地将绕在自己肩颈处的手臂弄下来。 然而趴在她背后的人就像甩不掉的牛皮糖,分量还不轻,直压得叶双胸腔发闷。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双隐隐觉得简衍的力气比上一回大了许多,她调用了跟之前一样的灵力竟也无法甩开他了,并且随着她的抗拒,箍着她的那双结实的手臂越勒越紧,那架势活像是要把她掐死。 幸好修士不用呼吸也可以,否则她不得背过气去。 叶双正打算干脆一点,把这个大型挂件从身上撸下来,忽听楼若淳喊了声简衍的名字,身形一动,猛地就朝她……身后的男子扑过去。 就在这时,刚才一直还落在后面安静观望的叶盈盈飞身上前,掌心闪过一道青芒,反手就向楼若淳掷去:“楼姑娘,休得无礼!” 等等!妹子们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叶双目瞪口呆地望着楼若淳有些狼狈地躲开叶盈盈突如其来的攻击,娇媚的脸上怒气升腾,毫不迟疑地朝着对方反扑回去。 噼里啪啦,青色与红色的光芒交织对撞,一瞬间令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间亮堂了起来。 借着这些光亮,四周的面貌也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这里似乎是类似于溶洞的地方,打斗激起的光芒能照亮的范围有限,只凭神识探测,面积大得离谱。 叶双一时被周围的景象分了神,直到那两个女修发出的气劲刷刷刷地削下十几根由溶洞上方垂下的钟乳石柱,她才忆起正事。 妹子们,停手啊!照你们这个打法洞塌了怎么办! 叶双刚要出手阻止,偏偏这个关头,背上趴着的无尾熊烦人后辈突然将脑袋深深埋进她的颈窝,稍微有些粗硬的发丝划过柔嫩的皮肤,和着那若有似无拂过的鼻息,带来无比酥麻的触感。 而后他仿若犹不知足,骤然张开嘴,轻轻叼住了叶双颈后的一小块软肉,宛如一匹饿得发慌的野犬,还用牙齿力道极轻地磨了磨。 叶双:“!!!” ……少年,很好,你是要搞个大新闻啊。 本来两个妹子在自己面前动起手来已经有够令叶双心烦的了,现下这个前科累累的后辈居然还敢对她动手动脚,简直要炸! 气到极处,摇光老祖一反常态,弯出温柔似水的笑容。 她反手抵住简衍的额头,指尖灵力泄出,眨眼间将黏在她颈窝处不肯动弹的人卷离几十米开外。 接着,叶双无视了被她扯开还不死心挣扎着想再次扑上来的狼犬,足尖一点,飘到那两个陷入激斗的妹子面前。 一左一右,恰好赶着她们互甩灵力的当头,稳稳当当地捏住两人的手腕。 属于化神老祖的灵力精准地截住她们已经成型的攻击,手指一弹,那两股相比起来渺小得可怜的灵力立时消饵在空中。 叶盈盈和楼若淳皆未料到会有人阻拦,俱是一惊。 不过叶盈盈很快就反应过来,她任由叶双抓住自己的手腕,外放的凌厉气势马上收回,又恢复了温和无害的模样。 “是盈盈冲动了,还望您见谅。”叶盈盈柔声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楼若淳,“楼姑娘,贸然出手,” 楼若淳可没叶盈盈这么好脾气,她使劲扭着手腕,发现无论如何能不能挣开那只白皙纤弱、仿佛一折就断的手,不由又惊又惧。 之前她在诚身崖上,被空间乱流卷入了一处陌生的幻阵,本来意图用手中的婆娑镜破阵而出,谁想却反被这面灵智初开的灵气给反噬了。 这面婆娑镜本是太殷门的镇山重宝,楼若淳将其偷拿出来,也是因为传说它具有“破灭天下万法”的能力,是破阵的不二利器,所以才冒着父亲震怒的风险与这个灵器结契,好用来破诚身崖上的阵法。 可惜强行驾驭超出自己等级太多的法宝素来是大忌,楼若淳自身修为不高,在掉入幻阵后心境又不免受到干扰,是以她在催动婆娑镜破阵时,心神才会被它摄入,反被法器所操控。 那时她神志不清,叶双的杀气又只针对婆娑镜,所以迄今为止,这位太殷门主的掌上明珠,都不曾意识到叶双的真实修为。 因此,见自己被人制住,楼若淳只觉心头涌上一股羞辱感,她脸上怒气越盛,眉间一点朱砂就越显殷红。 “混蛋,你是何人,竟对我如此无礼!快放开我,否则休怪我告诉爹爹……呀——” 楼若淳骂到后面便开始口不择言,甚至想把云康尊者搬出来做威慑,可威胁的话还未说完,就感觉身体被人甩了出去,不由惊呼。 叶双实在没耐心跟这个明显是被家长宠坏了的后辈讲道理,她松开了楼若淳,转而分出一丝灵力将她牢牢黏在一根钟乳石柱上。 连同认错态度良好的叶盈盈也未能幸免。 身着广袖留仙裙的女修眉目清冷,明明是仰头望着被绑在石柱上的两个女子,却仍给人以居高临下之感。 “无礼?”她细细咀嚼这两个字,笑容渐冷,“目无尊长、同辈相斗,你们的礼又在哪里!” 叶盈盈的印象中,这位神秘的化神修士看似高不可攀,实则十分容易心软,与自己相处时,也不曾凭身份压人,自然地如同平辈相交,她也自是不会自作聪明地故作恭敬,从而单方面拉开距离。 这般生气,还是头一次。 叶盈盈指尖微动,仿佛毫不在意现下的处境一般,眸光柔软,唇角的微笑多了丝苦涩,轻声道:“您……是责怪盈盈吗?” 青衣女子羽睫低垂,神情似惶恐又似不安,声音里还带着微微颤抖,听上去分外可怜。 叶双发现自己对着可爱的女孩子真的很难硬起心肠,方才的惩罚她已经觉得下手有点重了,现在又看叶盈盈楚楚可怜的模样,内心更是动摇。 定了定神,叶双勉强拾起高冷的面具:“那边的小姑娘就罢了,盈盈,你身为玄一宗弟子,更应拿出正道第一宗的风范来,她不敬在先,你凑过去跟着动手成什么样子!” 叶双停了下,继而缓缓道:“克己容人,才是吾之后辈应有的胸襟。” 懂了没啊友军们!你们可是要去感化魔道的中坚力量啊,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真的能完成任务吗! 楼若淳仍是不甘心地挣扎,一看就没有听进去。 倒是叶盈盈乖巧地点头:“谨遵您教诲。” 叶双颇为狐疑地瞅着叶盈盈,只是她脸上的表情非常真诚,找不出任何破绽。叶双头有些疼,最后还是决定先离开这里再说,反正来日方长,慢慢□□总会成功的。 揣怀着迷之自信,摇光老祖淡定地转身,一个法诀下去,先敲晕了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扑上来的简衍,忽略了楼若淳“你想对他干什么,放开我,让我下去!”的噪音,放出神识仔细地搜寻这个偌大的溶洞。 “咦?”神识忽然扫到了一个人形物体,叶双闭了眼,记下了方位,便飞过去查看。 石柱上的两个人只觉眼前一花,不到一息间,叶双就提了一个人回来。 叶盈盈看清那个人的脸,惊讶道:“姐姐?” “这就是你的姐姐?”叶双看着手上昏迷且脸色难看的人,皱着眉头将灵力输入她的体内查看。 刚一进入对方的经脉,迎面就有一股阴冷诡谲的气息围拢而来,与叶双纯净的灵力相撞。 叶双一惊,条件反射地撤回灵力。 “这是……”叶双直觉这个人的状况不妙,果断一挥袖,将石柱上吊着的两个人放了下来,“我们得赶紧离开,盈盈,你姐姐体内似乎存在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叶盈盈一脱困,立刻贴心地上前,从叶双手里接过昏迷的女子。她低头望望自己姐姐苍白的嘴唇,眼神微闪。 叶双没空回答,再次用神识扫过这片地方,忽而发现溶洞的上方好像传来不寻常的波动,她凌空飞至最顶部,却发现顶部压根不是岩石,而是一层似水面一般漆黑流体。 叶双伸出手指碰了碰,传来的触觉的确与水面差不多。 好奇怪,如果上方真的是水面,为什么不会淹没这里的溶洞呢? 叶双的指尖停留在那层黑色的流质物体上,咬着唇思考。 没等她下定决心冲出这层薄膜似的屏障,从漆黑的“水面”之上,突然伸进来一只大手,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那只手掌心温度较低,轻轻松松地就圈住了叶双纤细的腕部,趁叶双还怔楞着,往上一提,叶双整个人就跟着这股力道破开了“水面”。 第11章 舟中少年 玄一宗在天元大陆上的地位十分崇高,不仅仅因为其建宗的历史最为源远流长,更是因为当世之中,现存的五位元婴尊者,有两位都是玄一宗门人。 众所周知,玄一宗内有五峰之分,除去位于门派中央的玉虚峰不收弟子,仅作举行门派大典和招待外来贵客之用外,其他四峰皆由一任峰主进行管理,于修炼一途各有侧重,宗门内的弟子在修至炼气期后,便可依据自己的所长加入一峰中深造。 叶双穿到天元大陆后,已经面见过玄一宗的两位峰主。 她所看好的后辈叶盈盈就是碧落峰主芙溪的徒弟,据叶盈盈所说,她家师尊是修真界出了名的宗师级炼丹师,叶双看过她的储物袋,那里面五花八门的丹药直炫得她眼花缭乱。 不错,的确是个前途无量的奶。 而那个令叶双防不胜防的非礼狂魔后辈简衍,则隶属于飞羽峰主傅平门下。 不过叶盈盈非常委婉地告诉她,虽然傅平长于炼器,但他这个最为看好的首徒却在某天表示自己觉得炼器太枯燥了玩多了人容易傻,所以坚定拒绝继续学习。 为了明志,简衍还偷偷溜出宗门浪了十几年,使得飞羽峰主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自带祥林嫂式的哀怨buff。 叶双:“……盈盈,好好跟着你师尊学,千万莫要半途而废。” 没想到简衍竟然是这样的后辈!半道改专业方向就算了,逃学十几年都没有被抓回来,这一手简直溜得飞起! 叶盈盈立刻意会到叶双话里的深意,她轻柔应道:“炼丹乃盈盈平生所好,断不会轻言放弃,您无需忧心。” 叶盈盈端庄地坐在船尾,膝上枕着自己昏迷的姐姐,一袭青衫在湖面清风的吹拂下越发显得飘逸。 “再者,师弟只是心性未定罢了,他既然最终还是选择回到宗门,想必也是在外游历时有所感悟,决心要继承师伯的衣钵。” 叶双还未回答,就听得楼若淳重重一哼。 他们几个人现下全挤在一条狭长的木舟上,这条小船前后长约一丈八,左右的宽度很窄,两人并排坐着也会稍显拥挤。 叶盈盈扶着晕过去的姐姐自发坐到了船尾,将中间稍宽一点的位置让了出来,楼若淳就坐在正中间,躺在船头的则是被叶双打晕的简衍。 为了让楼若淳安分待着,叶双很有先见之明地给她来了个定身诀,所以哪怕简衍就躺在她脚边,楼若淳也只能干瞪眼。 此时她听见了叶盈盈与叶双的对话,忍不住便出言讽刺:“你们可真会胡思乱想,若非是要躲我,简衍怎么可能轻易就回到玄一宗!” 叶双简直吓呆了。 不对吧姑娘,你为什么可以用自豪的语气讲出这种话!一个男人为了躲开你,竟然甘愿回头去啃他讨厌的学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炫耀的! 叶盈盈被她拿话这么一堵也不生气,微笑依旧优雅:“如此说来,盈盈倒该替傅师伯多谢楼姑娘,要知道简师弟出走的那些日子,师伯可是日夜忧心、茶饭不思。” “少假惺惺了!”楼若淳因为定身诀的关系,无法转头去对着叶盈盈喷,于是只能双眼直视前方,朝着空气勾起一个冷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他厌恶我又与你何干!难道玄一宗的执法堂连弟子的感情私事都开始管了么!” 虽然这一次,这两个人不是面对面杠,但叶双已经能嗅到空中飘散着的火花味,太阳穴不禁又有点疼了。 为了避免她们俩吵起来,叶双赶紧开口打断,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她抬眉仰望那个立于船头,一直不发一语地撑船的少年,问道:“我对苍华峰不甚熟悉,你可愿与我一说?” 平心而论,这个衣着简单的少年当真是叶双有限的人生中,所遇见过的最为惊艳的人。 他身上萦绕的这种浑然天赐的风华无关性别、无关年龄,更无关容貌,已然深深地印刻于他的一举一动中,见之即不可忘。 叶双瞧着瞧着,视线不知怎的,就从那张漂亮得令人屏息的脸上,一溜地下滑至少年握住竹蒿的手上。 正是这双手,将她从底下的溶洞中拉到水面上来。 破水而出的瞬间,少年的面容映在眸中,比艳阳更为夺目,几乎灼伤了叶双的眼睛。 这个时候,摇光老祖才心塞地发现,原来自己还是个隐形的轻度颜控。 其实修真界中俊男美女从来不在少数,伴随着修为的增长,修士的容貌亦会得到改善,再加上修炼所附赠的定颜效果,走出门去看到貌丑之人的几率低得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可以自动地让人将他和其他人区分开来,哪怕再怎么光华内敛,也不会泯然众人间。 叶双欣赏着少年悦目的美色,不自觉地就歪了头,本来还端着脊背,此时也悄然放松下来。 她不想跟一堆人挤,于是少年将他们一一拉上木舟后,她就占了船头的一席空位坐下,那个少年则是稳稳立在船头凸出来的尖端处,手执长蒿,破浪而行。 此时听见叶双的问话,少年划桨的速度不变,反问:“你想听什么?” 叶双抚着宽大的衣袖,长长的裙摆铺展在木板上,宛如盛开的春花。她眨眨眼:“比如,你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说起这个,叶双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谁想到之前那处溶洞的上方,竟真的就是水面。少年将她拽出来,她就发现自己脚下踏着的是望不见尽头的湖面,湖水颜色是墨一般的漆黑。 就跟她在溶洞顶部所看到的那层黑色的流质一样,木舟行驶在这漆黑如墨的湖面,端的是无比诡异。 幸好叶盈盈她们被拉上来后倒见怪不怪,跟叶双说这个湖天生如此,水质奇特。 “苍华峰中,无昼海素来为一大奇景。这里湖水漆黑,一切光线都无法穿透湖面,宛如极夜的天空,因而才得名无昼。无昼海之下,便是我等之前所在的万仞池。” 见到叶双一脸懵逼,叶盈盈这样贴心地为她解释。 叶双:哦,懂了,也就是说他们实际是在黑洞上行走吧。 莫名感觉有点方的摇光老祖瞥了眼木舟外的诡异湖水,嘴角抽了抽,又默默地移开视线。 她望着撑蒿的少年,忍不住多问了句:“为何定要坐船呢?”直接飞出去不可以吗,多带几个人都没问题的,她实在不太想待在这个奇怪的黑洞里呀。 从面容上看,年岁不过十七八的少年仿佛一眼看穿了她的意图:“无昼海上空不可飞行。” “为何?” 少年没有直接回答,想了想,倒是将竹蒿往船板上一搁,向着叶双伸出手。 叶双不知他是何意,不过既然感受不到恶意,她也就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少年五指收拢,力道极轻地握住那只白皙柔软的小手,猛地一扯,将坐在地上的女修整个拽起,然后就着这个姿势,腾空跃起! 叶双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发觉自己已身在空中,然后一秒钟时间不到,头顶上方传来一股摄人的压迫感,她只觉四肢如灌了铅般变得无比沉重,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又往下坠落。 少年腾空的高度不低,强风灌进眼睛里很是难受。 叶双皱着眉头,生气于少年不打招呼的行为,正要甩开他的手,少年的手腕忽然一翻,在半空中硬生生地调转了身形,变为了他在下、叶双在上的姿势。 下坠的速度其实非常快,就这一个动作间,他们已落在木舟上方,少年轻盈地就如同他驾驶的那架小舟,落地无声,稳稳地就踩在了木板上。 期间他握着叶双不曾松开,自己落地后,手臂才收回,叶双就顺着他巧妙的力道顺利落在木舟上,站在了少年的身前。 “与其问我,不若亲自一试。”少年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松开叶双的手,拾起竹蒿。 叶双目瞪口呆。 少年平静地重新干起撑船的活,还不忘回答她前一个问题:“你们的行踪不难发现,万仞池下若有人气进入,必将惊扰刀剑,剑气一动,我便能察觉。” 说完,他还特意回头问道:“可还有疑虑?” 叶双一口气哽在了喉咙。 ……少年,真会玩。 或许是叶双脸上的郁闷太过明显,坐在船尾的叶盈盈噗嗤笑出声:“君师叔,多年未见,您还是风姿不减。” 师叔? 叶双惊讶地看了看年龄绝对不超二十岁的少年,有些发怔。 “君师叔是苍华峰主无圣尊者的弟子,而尊者与掌门又是师兄弟,盈盈自然是该叫师叔的。”叶盈盈莞尔一笑。 后辈们的圈子好乱啊…… 正说话间,众人终于可以望见无昼海的边界,但撑舟的少年依然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匀速地向着岸边靠近。 叶双不好催他,也就只能站在晃晃悠悠的小舟上,看着它与岸边的距离一点点缩短。 双脚终于踏上土地的一刻,叶双长出了口气。 她总觉得跟这个少年八字不太合,按理来说,撞见玄一宗的后辈叶双都会自动自发地凑上前去套近乎,争取将人拉拢到自己的阵营。 不知为什么,明明这个少年无论长相还是隐隐透出的威压,都十分符合她招友军的条件,可她就是提不起劲。 ……既然彼此无缘,总不能靠洗白魔道的崇高理想硬撑吧。 叶双也就惋惜了会,叶盈盈走上前问要怎么处理楼若淳和简衍。 叶双现在不太想见到这两货,挥挥手便让叶盈盈带着他们去找芙溪,想了想,又叮嘱道:“芙溪既然是炼丹宗师,你便让她好好检查一下简衍体内的蛊毒,我总觉得那不是简单的情蛊,还有你姐姐也是,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叶盈盈一一应下,小心问道:“您不跟去吗?” 她一来这里就折腾大半天很累好吗!求放过她吧! 摇光老祖高深莫测:“吾心有所感,现下需得去办些事,之后自会去找你。” 修士的感应是很玄妙的东西,修为越高,对天道的感应越强,是以叶双这么一说,叶盈盈就毫不怀疑地接受了。 向叶双告辞后,叶盈盈唤出自己的飞行法器,载着三个行动不得的人就往玉虚峰飞去。 叶双待她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才回过头来看向少年:“如若无事,我便先走了,多谢你的相助。” 风紧扯呼! 少年并没有从舟中下来,他眼眸沉静,凝视了叶双一会,才缓缓道:“芙溪特意在苍华峰上为你整理出一间洞府,你若只是想要休憩,大可不用急着走。” 叶双:“……” 漂亮得如同画卷中走出的少年踏上岸边,朝她走来:“我可为你带路,摇光老祖。” 第12章 有病后辈 长得漂亮的人果然是占有先天优势的,明明只是很普通地走着路,也让人有种看到画中人活动起来的感觉。 尽管少年的提议十分真诚体贴,叶双仍是表示很感动,然后果断拒绝了。 “吾自便就好,不劳烦你。” 面容清丽的女修脊背直挺,侧头望向身后跟来的少年,语调是冷冰冰的疏离。 少年倒没有继续勉强她,也没有被她这副拒人千里的态度给刺到,反而移开目光看着刚刚他们乘木舟渡过的无昼海。 “芙溪与我提过,你们被卷入了诚身崖中,那为何又会出现在万仞池下?” 他突然发问,光听意思是在质疑,神情却是平静无比,仿佛只是叙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叶双没听见少年挽留,本来就要迈开脚步溜走了,他这么一问,倒是愣了愣,停了下来。 “吾倒也想问,诚身崖中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幻阵?” 叶双只顿了一秒,立刻反唇相讥,话语里透着不满:“看盈盈的样子,玄一宗似乎是对那些阵法毫不知情,竟让门下弟子在自家的地盘中陷入险境。” 满目寒霜的女修一拂袖:“若非吾跟了进去,他们几个能否平安出来还是未知,你倒来质问吾,简直可笑!” 叶双披着化神老祖的壳子,原身的长相本来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类型,发起火来眼角眉梢都覆上一层渗人寒意,还是很能唬住人的。 换个修士站在这里,指不定就被女修身周几乎快实体化的无上威严给震懵了。 然而…… 叶双瞄了瞄少年不为所动的、镇定如初的双眸,再次确定这个人肯定跟她相性不合。 少年人,拜托也换个表情好伐?她自己一个人对着空气装逼也是很尴尬的,体谅一下空降兵的苦楚啊。 那个少年有没有听见她的心声是不知道了,反正叶双终于如愿以偿见到少年脸上除了“泰然自若”之外的其他表情。 少年的唇角小幅度地弯了弯,眨眼又湮没不见:“摇光老祖,这本就是玄一宗开山祖师所设的阵法。” 他表现得非常淡然,说出来的话却重重捶在叶双心上:“时隔两万年,宗门的记载中出了错漏也并非不可能,然修士记忆不清的概率又是多少?” 宽大的衣袖下,叶双的手悄悄攥紧。 她懂了少年话里的深意,他在质问她,如果自己真的是玄一宗的开山祖师,怎么可能对诚身崖全无了解? 其实这个疑问芙溪那些人也未尝没有,毕竟在他们的记忆里,玄一宗从来就不曾出现名为“摇光”的女修。 叶双沉默着,眼角扫到悬浮在空中的浮生录,顿时狠狠皱起眉头。 一切都是它的锅! 找的这具身体除了与修炼有关的东西,半分属于原主的记忆都没有存留,让她两眼一抹黑,全靠演技硬撑,穿帮是迟早的事。 ……哎,等等,这货不会故意的吧? 这样想着,摇光老祖盯着浮生录的眼神立马变得极为不善,令得青色的竹简不自在地抖了抖,暗暗往后退了几步。 ……瞧这怂样,绝对有猫腻! 叶双恨不得现在就把浮生录拽下来抽打质问一番,奈何那边还有一个美貌少年虎视眈眈,她不得不遗憾地收起心思,先行应付了这个人再说。 或许是叶双安静的时间过长,没等她回答,少年就再度开口:“不过就算如此,也与我无关便是。” 叶双:“……” 绞尽脑汁想好的一套说辞,就这么被打回了肚子里。 你玩儿人呢! 女修脸上如冰雪一般的神情出现了丝丝裂痕,眼神似乎有点呆滞,却奇异地透出一股手足无措的感觉。 “方才只是一时好奇,你若不喜我这样问,我也有法子。”少年凝视了会叶双,垂下眼眸道。 叶双直觉好像被人耍了,不禁脱口而出:“小小年纪,就这般疑神疑鬼,吾若有意对玄一宗不利,天底下又有何人能阻拦!” 她轻轻甩袖,化神修士的庞大灵力冲着少年涌去,那少年反应也快,手腕一翻,一把做工看起来很是粗糙的长剑瞬间被他握于掌中。 剑尖微微往下一压,立刻在身前划出一道凌厉的剑光,与叶双的灵力碰撞在一起。 叶双这一击没用多大劲,见少年不出所料地挡下了她的攻击,轻哼一声,指尖一弹,那股灵力立时压力倍增,冲击得少年连连后退。 最后一跃而起,直退到漆黑的湖面上,甚至被那股压力逼得单膝跪下抵挡,叶双才收了手。 “天元大陆上觊觎玄一宗的人也许多如繁星,可胆敢对吾不敬的又有几个?”华服的女修拢起衣袖,神情中带着高阶修士所特有的高傲。 “你们怀疑吾,这无可厚非,毕竟有些事情实在不适合说与你们这些小辈听。但是!”她冷着脸,一字一句,“给吾记好!你们是吾的后辈,吾若害你们,就是断了自己的传承!” 叶双站在原地,也没见她怎么动作,跪在湖面上的少年忽然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托起,那力道推着他,直到将他送上岸边才消散。 少年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便见这位化神女修如夜空般清亮的眸子里含着怒火,向着他道:“你若再提此事,吾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少年没接她的话,静默了会,倒是问了另一个风马不相及的问题:“摇光老祖可会摄魂诀?” 叶双这边厢正慷慨激昂,使出浑身的演技来表明自己跟玄一宗是一条船上的,绝对没有坏心思,就被少年一打断,呆了呆,反射性地回道:“自然会。” “如此甚好,既然我之前的发问令您不虞,您便消去我这段记忆。”少年语气平和,“就当我从未见过您,也不曾惹您生气。” 叶双觉得是不是自己换了这个几万年老妖怪的身体,连带着心灵都苍老了,她好像已经跟不上后辈们的世界了。 “你……何苦?”叶双勉强将冲到嘴边的那句“你有病吧”吞了回去。 摇光老祖的记忆中确实有摄魂术这个法诀,它可自由修改或消除比自己等级低的修士的记忆,但也存在很大的副作用。 轻则记忆紊乱,重则变成傻逼。 只要不是没脑子的,都不会主动提出对自己使用摄魂诀。 于是叶双当然不会这么干,轻斥:“这些话莫让我再听到!” 见少年一脸正气,听得她拒绝后,面上居然还浮现出一丝不解,好像不明白这个一本万利的建议为何不能得到采纳,叶双嘴角抽了抽,不由放柔了声音。 “我观你修为已至筑基巅峰,想来结丹的时机已是不远,还是多放心思于修炼上,其他事情就一概不要管。” 叶双瞅准机会,凌空飞起,远远传来一句:“吾已耽搁良久,日后有缘再会吧。” 总感觉跟这个少年扯多了会很不妙,一贯的直觉系动物摇光老祖赶紧随便抛下一句,御气遁走。 她家的后辈多数有病,简直心塞,唉。 漂亮得不似凡间之人的少年静静地立于原地,仰头望着女修的身影远去,凝视了会,才转过头,迎接迟来了一步的飞羽峰主傅平。 “君陵师弟!老祖人呢?”接到叶盈盈传话的傅平真人急匆匆赶来,想要在摇光老祖面前刷个脸,谁知却扑了个空,脸上焦急万分。 苍华峰主唯一的弟子君陵思索了会,淡淡开口,回答自己那年龄相差甚远的师兄:“她去休憩了。” 傅平:“……哈?” “她似乎不太喜欢芙溪为她备下的洞府。”君陵淡然无视了傅平惊讶的神色,“师兄还是去重新准备一间吧。” . 叶双可不知道她走后发生了什么,这时正穿云而行,想要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好好跟浮生录“谈一下心”。 这次如果不把这坑爹货抽哭,就罚她三天装不了逼! 在心里这般狠狠发誓的摇光老祖,突然感觉经脉中流淌的灵力一滞,身形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叶双被身体里突如其来的异变惊到,刚想用神识查看,体内的灵力猛然在经络中横冲直撞起来。 仿佛是被某样东西所阻隔,庞大的灵力被堵在一处无处发泄,越发膨胀,甚至开始撞击全身经络,试图冲破禁锢。 叶双哪里碰到过这种情况,正束手无策,此时被灵力反复蹂/躏的经脉中又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疼痛,刺激得她脑壳一酸,双手直发抖,完全没法再保持灵力的正常输出。 灵力的供应一中断,身体顿时失去平衡,叶双只觉双脚踩空,整个人就从云头上栽了下去! 卧槽!什么情况! 疼痛如浪潮般,一波一波席卷了全身,冲刷着仅存的理智。 叶双逆着风勉强撑开眼皮,只来得及瞥见她坠落之处的下方是一方碧绿的水潭,就一头栽入水中! 这个水潭不大,重物坠入后激起一圈圈波纹,撞击在岸边的石块上,发出阵阵脆响。 但很快,涟漪就又消失不见。 碧波悠悠,恍若什么都不曾发生。 . 不知过去多少时间。 水潭边倏而泛起微澜,一只白嫩的小手从水面下钻出,死死地扒住潭边的泥土。 伴随着破水而出的声响,一个小脑袋伸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这人形容狼狈,乌发湿哒哒地黏在额前,居然还夹杂了几根水草,看上去十分可怜。 喘够了,这人才费力地攀着泥地爬上岸,这一串动作好似耗尽了她剩余无几的气力,一接触到实地,立马仰面朝天,呈大字型摊倒在地上。 这厢正在平复呼吸,仰视的角度里突然闯进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眸。 从水里出来的人微微一僵。 她保持着这个不雅的姿势望去,只能看见那双宛如星辰的眸中,映出一个年岁不过八/九、浑身狼藉的小女孩,身穿标准的玄一宗弟子服,衣服因为浸了水发胀,套在小小的身子上显得格外肥大。 然后入耳的是温润如玉的嗓音: “哪里来的迷路小师妹?” 第13章 新手小号 如果世间真的有尴尬癌这种病症,那叶双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病发身亡了。 她仰着头,与多出来的一个人大眼瞪小眼,满脸的生无可恋。 先不说她现在披头散发、毫无仪态的姿势,单单就这副被强制换号的身体,她就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啊! 叶双不由回想起她方才沉入深潭后发生的怪事。 那时她虽然疼痛难忍,但到底保留了一丝清明,结果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魂被排斥出原先化神老祖的躯壳。 接着,在阳光照不进的幽暗潭底,那具躯壳散发出微弱的荧光,而后在这片光芒中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不见。 魂体状态的叶双什么都做不了,只是懵逼如狗。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成为流浪的孤魂野鬼,却又忽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力,扯着她往无尽的深处坠去。 一阵天旋地转,当她的灵魂再次有了着落,附身的躯壳已经换了一个了。 换成一个——年幼的、白白嫩嫩的小萝莉。 叶双低头看着自己胖乎乎的小手,还来不及召唤出浮生录喷它一脸毒液,就惊恐地发现自己不仅是身体变小,居然连灵力都大幅缩水了! 若说化神老祖的灵力像汪洋大海,那么这具新身体的灵力储量就是大海中一朵微小的浪花,在浪潮中沉沉浮浮,随时都可能被大浪扑灭。 最能印证这点的,是叶双越来越艰难的呼吸。 显然如今的灵力并不能令她长时间地待在水底。 意识到这点后,叶双赶忙手脚并用地刨出水面,爬上岸边,顾不得自己整个人的形象如同只被捞出来的水鬼,就累瘫在地。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尽管不知道这个人是几时来的,又有没有看到她滚上岸时狼狈不堪的样子,她都只想向对方扔一个时光机。 幸亏当初从云端跌下来时,她见自己身体有异状,存了几分警惕之心,下意识用神识扫描过方圆百里的地方,并未发现有人烟,所以这个人绝对没看见她换壳前的模样。 否则,非把他打失忆不可! 摇光老祖暗自磨着牙,手指间下意识地想凝聚起灵力,然而指尖刚刚亮起一点微芒,就如同刚燃起的蜡烛遇到了风吹,顽强地闪烁了几下,“扑”地一声熄灭了。 叶双:“……” 不要拦她快让她去死一死!!! 这个身体到底是有多废啊!玄一宗刚入仙门的弟子都不会这么菜吧! 不过话说回来,浮生录找来给她附身的到底是何方人士! 居然还能一键换号!不带这么玩的! . 仰躺在地上的小姑娘双眼望天,眼神呆滞,心灵似乎受到了什么异常沉重的打击,整个人看上去跟蔫了巴拉的叶子似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投河自尽。 然后,在自己好心出声问了句话后,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精彩。 想来想去,只有用一言难尽四个字方可形容。 景疏墨还从未见到有人能将十数种不同的表情在一瞬间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他瞧得有趣,但是为了照顾这位小师妹的情绪,他还是强忍着把眼中的笑意压下来,问道: “苍华峰的小师妹,怎么会跑到我拂云峰上?还弄成了这幅样子?” 玄一宗的弟子服虽然是统一样式,但隶属不同的峰,服饰上还是会有细微的区别,比如苍华峰的衣袖上,就绣有玄色的花纹。 当然了,一旦修为到了筑基期,弟子们就解放了,想穿什么穿什么,宗门允许自由挥洒创造力。 景疏墨正是看清了这个小师妹衣袖上独特的纹饰,才确定她是苍华峰的弟子。 只是刚才那句话问出去,等了半天也没收到回应,也不知道她听到了没,眼神依旧涣散,维持着四肢岔开的豪放姿势一动不动。 景疏墨一贯耐心很足,遭到无视也并未介意,反而借着高度优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奇怪的师妹。 她的年龄在玄一宗新晋弟子中也算是偏小了,光看外貌在八岁上下。 小脸蛋还带着一点婴儿肥,但肌肤白皙,两颊晕染着健康鲜嫩的粉色,五官虽然没有完全长开,但仍可以看出她长大后必是个别具风情的美人。 只不过……这个未来的美人现下着实狼狈。 景疏墨微微蹙眉,颇为担忧地望着魂游天外的小姑娘。 这小师妹明显是刚从水潭里爬上来,衣服都湿透了,正滴滴答答往外渗水,使得她身下原本干燥的土地都染上了一大片水渍,披散的乌发几乎拧成一股股小麻花,紧紧缠在同样湿透的额间和脸颊旁。 轻叹了口气,景疏墨见小师妹没有半点打理好自己仪貌的自觉,忍不住就捏了个清尘诀,扔到她身上。 “虽说修士身强体健,但也不能随意糟蹋身体。”收回手,景疏墨颇有点苦口婆心的架势,“尤其师妹修为正处于起步期,更需多加注意。” 眼见小姑娘滴着水的衣服眨眼间就干透,景疏墨总算觉得好受些了。 他所在的拂云峰中,根本没有这么小的孩子,似乎轻轻一捏就碎,再者又摊上一个不问世事的闭关狂魔峰主,作为真正管理一峰事务的大弟子,景疏墨自然是操心惯了,看见不懂得爱惜身体的小师妹就不禁多嘴训了几句。 但过完瘾,他又猛地忆起人家是隶属苍华峰的,按道理也轮不到他来管教。 于是不由地放柔了声音:“地上凉,师妹不妨先起来吧。” 不知是否他刚才甩出的清尘诀惊动了小师妹,景疏墨望见她手指微微一动,眼中有了点焦距,视线一点点上移,最后定格在自己脸上。 叶双当然不是被那突然甩过来的法诀给吓到的。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对方把她当成一个木偶人,看她压根不回应,自动自觉地就能离开。 然而,这个人之前说的那句话简直不能忍! 叶双眼皮向上一翻,终于认真地看了看说话之人的样貌。 她的角度有些偏,但仍能看出此人面如冠玉、眉清目朗,端的是极好的颜色。 然而叶双正沉浸在成女变萝莉的痛苦中,美色蛊惑不了她,她只想静静,根本不想说话。 说她修为在起、步、期? 她再往前一步就能直接羽化成仙了好吗?神他妈起步期! 不提修为,看在颜的份上我们还能做朋友,呵呵。 摇光老祖感受着新躯壳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力量,愁得不行,一张小脸都快皱成包子了。 换个地头她都不会如此绝望,偏偏被自家后辈撞见了……这是天道对她装逼太过的处罚吗! 深感被世界恶意玩弄了的摇光老祖用胖乎乎的小手捂脸,力图要把自己的样貌给掩藏起来。 话说她灵魂离体时还没看清新身体的样貌呢,如果跟成人的样子有几分相似的话那她还是投河吧…… 叶双忽然想起了这个严肃的问题,心里一惊,却听到那位清隽的青年咳了咳,带了点无奈地道:“小师妹,我并不曾想笑话你……但是,你可否先起来?” 景疏墨的本意是想缓解一下小师妹的尴尬,但是没想到说了几句后,小姑娘羞得整个人都快蜷成一只球了。 尤其是委婉地建议她调整姿势后,小师妹好似也意识到现在大字躺的样子不太雅观,背脊往上一弓,宛如林中被惊动的鸟雀,侧身就想爬起来。 但是手肘不偏不倚压在了底下的衣服上,起身的去势一阻,小小的身子又折了回来,顺势向另一边滚去。 景疏墨就这样看着小师妹在地上滚出好几圈,才稳定住身形,变成了趴着的姿势,下巴搁在泥地上,瞪大的双眼写满了不可置信,头顶上还有几缕发丝翘了起来,望上去当真……傻乎乎的。 他不得不握拳置于嘴边,以掩藏快要泄出的笑意。 叶双趴在地上,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蠢,顿时不好了。 ……如果她灵力足够,一定要对着这个人施摄魂诀!别以为用手捂着就看不出是在笑了,有本事怎么不把眼睛也捂上,那明晃晃的嘲笑都快脱眶而出了! 叶双手脚并用爬起来,端正地跪坐在地,努力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殊不知那死寂的眼神已经出卖她的内心感受了。 景疏墨自然不会故意去揭小师妹的短,他放下手,微笑问道:“小师妹怎的有空到拂云峰上?” 他打趣道:“莫不是苍华峰有人欺负你,所以就一个人偷偷跑出来了?” 叶双知道这个人是将她错认成苍华峰的弟子了,虽然她也不晓得换个号而已,怎么还带自动换衣服的,但是总的来讲,冒认一个玄一宗的弟子身份却是百无一害。 “这个……”叶双回想之前叶盈盈对苍华峰的介绍,谎话拈手就来,“其实我是在练习御剑呢,但是师兄你看我身上灵力都耗尽了,所以就掉下来啦。” 娇小可爱的小女孩耷拉着嘴角,眉梢吊出浅浅的八字,偏生语气还尽量明快:“都怪我不听师兄们的劝告,修为尚浅,还不自量力地想飞远一点,结果……” 结果怎样叶双没说,但相信这个人已经能意会了。 不过刚刚躺着没发觉,如今看见全身,叶双才惊讶地察觉这个面容年轻的男子居然是坐在一架木质的轮椅之上! 男子的坐姿非常端正,与她这副没骨头似的疲懒模样形成鲜明对比,双膝上则盖着一层纯白色的毯子,不知是用哪种灵兽的皮毛所制,看上去十分厚实。 叶双愣了愣,轮椅青年就开口宽慰她了:“这有什么要紧的,我听说苍华峰的弟子初习御剑都要跌个几十回,况且师妹可从苍华峰一路坚持到这里,已属难得,完全不必羞愧。” ……不是吧,苍华峰弟子的双腿这样子折腾居然还完好无损,简直生命奇迹。 叶双正震惊于苍华峰后辈顽强的抗摔能力,又听得男子问:“想必师妹的飞剑是掉进水潭中了,可要我替你拾回来?” “谢谢师兄好意,那只不过是随手制的玩意,丢了也没关系,就不劳烦师兄了。”叶双仿佛被烫到,五官微妙地漂移了一下。 哪里来的飞剑,摇光老祖从来都是很耿直地御气而行好吗。 男子也不勉强,语气非常温和地询问:“师妹独自跑到拂云峰来,想必会令你的师兄师姐们担心,不若我送你回去,可好?” 妈呀回苍华峰? 叶双第一时间想起了那个疑似神经病的君师叔,又想想自己根本就是个黑户,立刻在心里狠狠否决。 “怎敢麻烦师兄?”叶双心里苦,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很懂事的样子,“我自己走回去就好。” “正好闲来无事,不麻烦。”男子已然转动轮椅,示意她跟上,唇边笑意醉人。 “壮士留步!” 眼看这人要来真的,叶双也顾不上装了,她朝前一扑,牢牢地抱住男子的大腿,连身上罩着的那件衣裙沾染上泥土也不知,只急切地抬头望他: “你听我讲!” “其实是我跟一个小师妹在玩捉迷藏呢,你把我送回苍华峰的话我就输了!输了的人可是要扫一个月地的!真的,信我!” 第14章 身残志坚 拂云峰普通的执事弟子柏舟忽然发现,自家峰头的大师兄又从外面带些奇怪的东西回来了。 这种情况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 鉴于他们峰有个不爱管事天天闭关的峰主,拂云峰的事务一概都由这个峰主大弟子一手操持,峰中弟子多多少少都受过他的恩惠,因此对这位景师兄皆是尊敬有加。 景师兄修为高,为人温和且又好说话,向来是全峰上下的楷模。 当然了……如果师兄能改一改那个随手捡垃圾,啊不,是日行一善的爱好就更完美了。 刚开始是在路边看见半死不活的灵草,就会移植到灵园里精心培育,导致拂云峰上不知名的灵植种类居然比专司炼丹的碧落峰还要多; 后来就发展成为把受伤的灵兽带回峰里救治,弄得拂云峰各类动物满山跑,外面的人进来还恍惚以为自己错进了隔壁的万兽谷。 这些都还可以接受,反正拂云峰地盘够大,景师兄又是为了他们这群弟子殚精竭虑,培养个小爱好、舒缓一下心情也未尝不可。 但是! 柏舟眼角抽搐地望着亦步亦趋跟在那架木质轮椅后的小姑娘,感觉自己肝都疼了。 尤其是瞄到小姑娘衣袖上所纹的玄色花纹后,柏舟看向轮椅上笑意盈盈的青年时,眼神更是一言难尽。 “景师兄,你这是去了……哪儿?”柏舟尽量委婉朝自家大师兄问道。 不是说好的随意逛逛吗,怎么顺手就拐了一只距这里几百里之遥的苍华峰上的小师妹回来呢? “柏师弟。”听见他的问话,景疏墨撤回覆在木轮上的灵力,停下脚步来冲他点头微笑,“我在路上偶遇了这位小师妹,既是有缘,便邀请她来寒舍小聚。” 仿佛读懂了柏舟话里的深意,景疏墨十分体贴地交代清楚,并转头望了望那小姑娘,对他示意道:“这是叶双师妹。” “柏师兄好!”那小姑娘倒是很乖巧,立刻绽开甜甜的笑容,衬得那张白嫩的小脸越发可爱。 幼童的声音清脆,犹带着一丝奶音,如同化开在水里的蜜糖,令人不由自主便想放软了心肠。 小姑娘很有眼色,见着柏舟的神情不太对,马上微微低了头,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垂在身前,绞在一起的手指如实反映着主人的紧张。 “师妹冒昧拜访,给两位师兄添了许多麻烦,实是心有愧疚。” 这个小师妹身量娇小,站在坐轮椅的景疏墨旁,也不过堪堪到他胸口的位置,此时微垂着头,身形似乎更矮了几分,那双如春水般剔透的眼眸里藏着几分羞意。 “但我保证会乖乖听话的。” 景疏墨不禁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帮她将那几缕翘起的发丝压下,笑道:“不必拘束,拂云峰又不吃人,叶双大可随意玩耍。” 景疏墨神情温和,轻声哄着看上去像是来到了陌生环境,因而有些不自在的小师妹。 他还记得来的路上,自己叫了几次“叶师妹”后,小姑娘就期期艾艾地要求他直呼名字,推说是苍华峰的师兄师姐都没有这么叫的,很是听不惯。 不过一个称呼,在景疏墨看来不过是小女孩耍性子,笑着应承下来,就立即改口了。 现在亦是轻车驾熟地宽慰着她,可不知为何,景疏墨总觉得掌心下的小脑袋似乎僵硬了一般,但低下头去看,小姑娘唇边的笑容依旧羞怯,没有任何不妥。 柏舟耳中听着小师妹软糯的嗓音,本来还暗暗指责自己想太多,可一瞟到那象征着苍华峰的纹饰,心思复又坚定了。 “那个,小师妹啊。”柏舟从抱着的一堆东西里挑挑拣拣,翻出了一盒桃花糕,递到了小姑娘跟前,“要不要尝一下拂云峰的特产?都是采四月初开的桃花瓣所制,咱们峰里的小师妹最喜欢拿来当零嘴嚼了。” 小姑娘犹豫了会,接过那个精美的锦盒,又偷偷抬眼看了看景疏墨的表情,见他眼含鼓励,才小小声回了句:“谢谢师兄。” 说完捻起一块塞进嘴里,细细咀嚼,撑得腮帮子鼓鼓的。 见小师妹吃下去,柏舟清咳了下,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苍华峰的弟子们可知你来了此处?” “不知道。”小姑娘回答得飞快,因为嚼着糕点,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柏舟心下一惊,赶忙说:“那怎么行,我发一道传音符过去知会一声,免得他们担忧。” 一问吓一跳,敢情这家伙还真是偷溜出来的! 要说柏舟为何对苍华峰如此忌惮,那也是由来已久。 玄一宗五峰之中,苍华峰人数最少;但在整个天元大陆修真界,它又是声名最盛。 原因无他,苍华峰出产的,是号称可“一剑斩天”的剑修,而且还都是一群疯子。 自峰主到普通弟子,都是能拿命玩儿的疯子。 柏舟看着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年岁尚幼的小女孩,不禁想起多年前,同样是差不多大的年纪,苍华峰上的一个小师弟冷着脸跑到这边来,声称要抓触犯戒律、欺负了其他师弟还拒捕的弟子,把人家打了个半残,还一剑削了半个山头,最后提着只剩一口气的人回苍华峰治罪。 哦,那个挥了一剑,结果害他们抢修一个月的小豆丁,就是现任无圣尊者的弟子君陵。 柏舟当时就发誓再也不能对苍华峰的剑修以貌取人了,这小师妹虽然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但谁知道是不是要干大事情。 况且她还是不打招呼就溜出来,回头苍华峰误会他们诱拐幼童,提剑杀上来怎么办。 柏舟果断摸出一张传音符,正要说话,方才还在细嚼慢咽的小姑娘立马囫囵将嘴里的点心全咽下,扑到跟前,伸长手要去够那传音符。 “柏师兄等等!” 柏舟被她这猝不及防的一扑弄得一怔,下意识就举高手,可忽然一股灵力轻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卷起那张传音符送去坐在轮椅上的清朗男子手中。 “既然是我邀请叶双过来,那便由我来处理罢。”景疏墨知晓叶双那么紧张的原因,虽然那个捉迷藏的借口拙劣得不行,但依他的性子,却是不会戳穿。 不过是借地让小师妹避一阵,举手之劳。 景疏墨说着由他来处理,实际上只拿着那张传音符,也不见有动作,柏舟急道:“可是师兄……” 话音未落,身旁的小姑娘突然发出短促的惊叫:“哎呀!你们想干嘛——走开走开!” 景疏墨与柏舟两人同时转头,只见小师妹身边不知何时围了五六只形似麋鹿的灵兽,将她团团围在中间,俱都低着头往她身上拱。 这小师妹站起来还没那些灵兽高呢,她拼命想要往外挤,可被那状如树杈的长角勾住了衣服,进退不得,不得不用手推拒着那几颗浅棕色的脑袋。 “原来是那群角鹿,往日里不都躲在后山么。”景疏墨很快认出了那些是他带回来安置的灵兽,驱使着轮椅靠近了些,可那些灵兽却是有些警惕的模样,似乎想后退,可又粘着小姑娘不愿放开。 景疏墨一见,不由失笑:“看来叶双很讨它们喜欢呢。” 叶双苦着脸,手忙脚乱地抵御着角鹿们过分热情的亲近:“师兄别笑话我了。” 忽然有一只身强体壮的角鹿仗着高度,伸出舌头就糊了叶双一脸口水,她立刻面色大变:“快来个人救我!” 就在此时,从叶双脚下的泥土中忽地又钻出几只拳头大小的白色小鼠,它们攀着叶双的裙摆向上爬,迅捷地蹿上她肩膀,而后刺溜一下就滚进了她胸前的衣领内。 “色胚!你们往哪儿凑呢!” 叶双小脸涨得通红,奈何她的双手被那几头鹿占据着,无法分/身将那些流氓鼠拎出来。 “轻雪,莫要胡闹!”景疏墨似乎与灵鼠熟识,皱着眉轻斥。 听到他的声音,几只白鼠从叶双胸前探出头,吱吱回应了两声,其中一只稍大的叼起叶双揽在怀里的一块桃花糕,哧溜又顺着裙摆滑下地,飞快地奔到景疏墨脚边,讨好地将那块糕点放在他弯腰伸过来的手心上。 目睹全程的叶双简直要被它们这股借花献佛的机灵劲给跪了。 眼见着自己快要抵挡不了周围群鹿的攻势,叶双只得凝聚起体内稀薄的灵力,打算来战个痛,却忽觉背上的衣服被什么东西勾住,双脚一瞬间悬空,在反应过来之前就整个人起飞了。 她惊愕地抬眼往上看,哦,原来来了一只巨型大鸟。 有力的爪子牢牢勾住她的衣服,双翼舒展,便遁向天际。 感受着狂风扑面,叶双面无表情。 ……很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齐了,希望这只鸟别将她扔进水里喂鱼。 正在她放弃挣扎,决定听天由命之时,带着她自由飞翔的大鸟骤然松开了爪子,叶双懵逼着做自由落体,本以为要再摔一次,可却是跌入了一个香香软软的怀抱。 接住她的人轻盈落地,青色的衣袖翻飞,乌发垂腰。 她先是轻轻将叶双抱到地上,并递了一个温柔笑容,才转身朝坐在轮椅上的景疏墨褔身行礼: “盈盈奉师尊之命,前来邀请太叔真人商讨密事,还望景师兄代为引见。” . 飞羽峰上,傅平真人忧心忡忡地望着仍旧昏迷不醒的爱徒,第十次向坐于床边诊断的碧落峰主发问: “师妹,阿衍到底何时能醒?” 芙溪心中亦是对这种奇怪的蛊毒百思不解,她没好气地瞪了自家师兄一眼,方道:“多得摇光老祖提点,我才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不寻常的地方?”傅平重复着,面上疑惑。 “想来我们都被简衍当时发作的样子骗过了。”芙溪叹了口气,整理一下思绪,缓缓道,“当初他的种种表现,都符合中了情蛊的特征,我们那时想着先将他关在诚身崖,断绝与楼若淳的接触,谁料一离开我们眼皮子底下,情况就完全变了。” “也怪我不够心细,当时检查的时候竟未发现,那只所谓的子蛊仅仅是一个幌子。”芙溪说着,也有些懊悔,“若非如此,即便我不擅蛊毒,也应将师侄留于身前照看。” 傅平震惊于芙溪所说的话,此时见师妹自责,不禁安慰道:“你也不曾预料到这种情况,莫要自责。只是……那阿衍所中的到底是什么毒?楼若淳那小辈竟如此胆大,敢对我玄一宗弟子下此毒手!” 提起罪魁祸首,傅平眼底划过一道冷意。 芙溪摇摇头:“似毒非毒,似蛊非蛊,师妹终究见识浅薄,无能为力了。” “我已差盈盈去拂云峰请太叔真人了,他涉猎颇广,说不定可知一二。”她神情有些失落,“可惜师兄到苍华峰时未遇见摇光老祖……” 提起这个,傅平也是遗憾:“的确,若老祖在此,这种小事定能迎刃而解。” 师兄妹一时无言,正待等太叔真人到来,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傅平惊愕望去,就只见自家弟子手指微动,猛地睁开了双眼。 刚刚转醒的人似乎还有些迷茫,视线涣散地凝望着上方,好半晌,才恢复了点焦距,迟缓地移到身旁立刻凑过来的两人身上。 简衍的眸中犹含着浅浅的疑惑,仿佛搞不清本应身在诚身崖的自己,怎么又能见到师尊。 “师尊,我……嘶——”简衍本欲起身,可脑袋刚动,就牵扯到了后脑的伤处,疼得他倒抽了口冷气。 傅平见他清醒,心中的石头已放下大半,此时看到他这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又回想起这个逆徒离家出走十几年的事情,心头火起,一掌糊在了他脑门上: “兔崽子看你闯的祸!是不是嫌你师尊我还不够心烦啊,哈?” 简衍一手捂着额头,敏捷地躲开傅平再次落下的一掌:“师尊,疼疼疼——” “疼就对了!不疼怎么长教训!” 傅平犹不解气,刚想补上一拳,简衍却倏然从石床上弹起来,手还保持护住头的姿势,目光却呆滞地直视前方。 过了几秒,他好似突然忆起了什么,原本搁在额头的手滑下来,遮住了整张脸庞,只剩唯一露在外面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红晕。 那么高大健壮的一个青年,就这样默默地、一言不发地缩起身子,旁观的傅平真人毫不怀疑,如果地下有洞,自家徒弟一定会立马钻进去。 “阿衍,这,不会是打傻了吧?”傅平下意识放轻声音。 却见简衍猛地长吁一声,整个人往后一仰,双手撒开瘫倒在石床上,自暴自弃地道:“师尊,我……轻薄了宗门里的一个女弟子。” 傅平和芙溪:“!!!” 容貌俊朗的青年抬起胳膊,反手盖在眉间,恰好挡住了眼睛,令人看不清他说话时的神情如何: “师尊,我觉得,我得负责。” 第一印象 叶双真的想哭。 叶盈盈将她从那只巨鸟的魔爪下解救出来时,她简直是感激涕零,觉得真不愧是她最为看好的后辈,美丽又心善,堪称修真界活雷锋。 然而重新回到地面没多久,那几只不死心的棕色角鹿又眼巴巴地凑了过来,叶双可不想再次重复被挤扁的经历,连忙躲到叶盈盈身后,伸出一只胖小手,紧紧攥住人家的裙边。 “叶师姐,救我!” 叶双这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在场众人中,她对叶盈盈印象最佳,加之叶盈盈在她心里一直都打着“白莲花”的标签,所以相较于把她捡回来的景疏墨,她还是更信赖这位女性后辈。 叶盈盈猝不及防被她揪住裙角,抬眼望了望踌躇着不敢向她靠近的灵兽,侧过头柔声道:“莫怕,这种灵兽一向畏人,既然愿意对你亲近,就断不会伤到你的。” 妹子你是没见到它们舔人的架势…… 叶双猛然想起自己脸上还残留着口水,顿时浑身一个激灵,看着手中的青色布料,差点就把它当抹布来擦脸了。 但她还是忍住了,小心翼翼地从叶盈盈身后探出半张脸,瞅了瞅那些角鹿。 原本还因为有叶盈盈挡在前面而没有靠近的灵兽们,一见着叶双的身影,立刻蠢蠢欲动,吓得叶双嗖一下又把头缩回去。 在一边围观的景疏墨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了,他驱着轮椅迎上叶盈盈,向她颔首:“疏墨承蒙芙溪峰主照顾,此等小事,自是不会推辞。” 叶双凭借着换号后的身高差距,将自己矮小的身子完全藏在了叶盈盈的身影下,景疏墨这个角度压根看不见她。 但这个青年仍是体贴地敛起眼中的笑意,温声道:“叶双,不必躲着了,你若实在不喜它们近身,可随我们上山。” “山上有师尊设下的阵法,它们无法入内。” 这个提议倒是令叶双心中一动。 她之前听叶盈盈讲过,拂云峰主可是顶难见到的人,整天不是在闭关,就是在去闭关的路上,乃是玄一宗神出鬼没第一人。 照景疏墨的意思,她似乎还能沾光面见一下那位神秘峰主? 以团结后辈为己任的摇光老祖理所当然地同意了:“要的要的!景师兄最好了!” 毫不犹豫地给人发了张好人卡,叶双谨慎地迈出一只脚,停了几秒后,倏然冲到景疏墨身旁,双手按住轮椅把手,抬头对他挽起甜美的笑容: “师兄!趁着它们没围过来,我们赶快走吧!” 说着,还自以为很隐蔽地扫了那群角鹿一眼,但在别人眼里,活脱脱就是一只从洞穴中小心窥视外界的兔子。 叶双现在是惦着脚努力将自己的身形拔高一些,微微向前倾斜着,与景疏墨胸膛的距离拉近至一拳之隔。 为了能够直视他,小姑娘的头还高高扬起,细长的脖颈折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配合那双仿佛闪着光的眼眸,简直像是幼生的小兽……懵懵懂懂地把最脆弱的要害之处送到尚不知敌友的生人嘴边。 她靠得太近,景疏墨一时愣住。 好在他总是爱捡一些灵兽回来,对待动物的经验可谓十分丰富,于是即刻回过神,抬手拍了拍叶双的脑袋,用着诱哄那些警惕心强的灵兽的语气,轻声应道: “好,这就走。” 景疏墨眼见着她眸子里的光又亮了几分,眉眼弯成新月。 那几只原本爬到景疏墨身上来的白色小鼠看叶双凑近,趁她不注意,一个小跳攀住她衣角,故技重施地滚进了胸口。 然后就又演变成了叶双手忙脚乱地驱赶着这帮色鬼。 惹得景疏墨根本止不住笑意:“轻雪还是我亲手养大的呢,结果叶双一来,就都不理我了。” 叶盈盈此时也款款上前,弯身点了点叶双的额头,帮着她用灵力将几只小白鼠拎出来,笑说:“小师妹玉雪可爱,换我也是喜欢亲近的。” 妹子你果然是好人! 叶双艰难摆脱了灵兽们的纠缠,对叶盈盈的好感是直线上升。 叶盈盈为叶双解了围,又顺手替她压平皱起的衣领,而后拉起她的小手往山上走去,边走边道:“女孩子家的,可不能忽视了仪容。” 叶双这才又想起脸上的口水,立即往自己身上施了个清尘诀,然后就感觉好不容易积攒一点的灵力再度挥霍一空。 虽然清尘诀效果绝佳……但是作为一个以前从未接触过法术的凡人,叶双的心理作用老是提醒她必须要用水洗,才能彻底弄干净。 所以她腆着脸向叶盈盈表达了想用水洗脸的意愿,叶盈盈倒是没嫌她麻烦,只是看上去颇为不解,似乎诧异她为何用了清尘诀还要多此一举。 景疏墨早就赶到她们前头领路了,闻言,想了想道:“山上的确有个小潭子,只是……” 他有些为难,柏舟在他们上山时就提出了告辞,叶盈盈又有急事找他师尊,他自然不能抛下客人领着叶双去那。 叶双看出了他的犹疑,忙摆手道:“师兄你给我指个方向就好,待会我再去找你们。” 景疏墨点头应下,目送叶双小跑的身影隐入林间,才转头对叶盈盈道:“师尊闭关之处已不远,请吧。” 叶盈盈跟在他身后,面上依旧挂着似水的微笑,一点也不显着急,她收回了望向叶双消失之处的视线,忽而发问:“这位小师妹……是叫叶双罢?” 她好似不经意地道:“苍华峰藏了个如此讨人喜爱的小姑娘,而盈盈却到今天才得以见到,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景疏墨双手搁在膝上的白色毛毯上,回道:“玄一宗弟子数以万计,当然无法一一见过,何况你替芙溪峰主打理执法堂,更是比平常弟子繁忙,哪里又有时间去结识新人?” “师兄所言极是。”叶盈盈话音一绕,轻巧地就跳过这个话题,“说起来,我忙于执法堂的事务,已是许久未到拂云峰拜访了,师兄近日身体可有好些?” 景疏墨微垂了眸,也不知是在看膝上的毯子,还是在看别的什么,语气平和地回答:“芙溪峰主妙手丹心,托她照拂,我并无大碍。” 是“无大碍”,却只字不提是否有好转,叶盈盈于是识趣地略过这点,宽慰道:“丹修一途疗效虽慢,却可彻底根治,师兄安心静养便是,不必急于一时。” 景疏墨理了理毯子,终是抬起头,眼神异常温和:“晃眼百年……不过弹指一瞬,若连这点耐性都不具备,还谈何修道呢?” . 飞羽峰上,傅平望着自家不成器的弟子,将他回炉重造的心都有了。 “孽徒!你……你刚刚说了什么!” 简衍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叹气:“师尊,我知道我做得不对,可你也不用那么大反应……” “你说的那个女弟子,相貌如何!”傅平真人急促打断他的话,扑到石床前,揪着简衍的衣领将人强行拽起,“臭崽子,还不快交代清楚!” “哎?”简衍面上明晃晃写着惊讶,但见傅平严肃的神情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表情也渐渐凝重起来。 其实……之前的那些记忆,并不是特别清晰的。 他当时好像浑浑噩噩的,神智时而清醒,但印象中,确实有那么一抹纤细的身影,至于容貌,却不甚清晰。 可简衍记得那个人穿着素色曳地的长裙,过分宽大的衣袖垂在身前,拂过肌肤时,柔软的布料会激起轻微的战栗; 他也记得那根如同削葱的细指点在下颌,和着他起伏不稳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擦过唇畔,然后自己便不受控制地、迫切地伸出舌尖,贪婪地欲要把眼前的东西卷进腹中。 还有…… 简衍仿佛触电一般,挣开傅平的手,急急往石床里面退去。虽然他闪得快,但这次没了遮挡,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傅平分明望见他脸上升腾的红潮。 简衍赶紧别过脸朝向墙壁,眸中是掩不住的懊恼。 还有自己仿若求/欢一样摇尾乞怜的姿态……以及那个女子清冷如冰雪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时,却带着奇异的安抚。 ……宛如缠绵的情话…… 等等!自己在想些什么! 简衍一惊,连忙甩头要把这些想法清出脑海。 他可是占了人家姑娘的大便宜!怎么能够抱有这种龌龊的想法! 简衍正唾弃自己,一旁的傅平真人等得心焦,扯过简衍的手臂,将他转向这边,怒道:“你小子还学会吊人胃口了!快说!” 简衍无可奈何,只得破罐子破摔大喊:“我不记得了!” 旁边两人皆皱起眉头,傅平已经急得向再给徒弟来一拳,幸好被芙溪拦了下来。 望了望神情低靡的简衍,芙溪尽量放柔声音问:“这事对你师尊和我,不,对整个玄一宗都非常重要,你可千万不要隐瞒。” “我没隐瞒!”简衍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立刻为自己辩驳,嗓音渐低,“我只记得……她穿着很长的裙子……大概,应该是个很漂亮的人?” 讲到最后,简衍自己都不太肯定。 但仅凭这一点点信息,已足够傅平两人判断出那人是谁了。 要遭! 师兄妹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读出这样的信息。 傅平倒是冷静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冲着师妹点点头,大手一张,架起床上的简衍就往洞府外走: “来不及了,你小子直接跟我去拂云峰见太叔暝!” “等等,这跟太叔真人有什么关系?”简衍一头雾水。 傅平没理他,缀在后头的芙溪也无视了他的疑问,只对着自己师兄说:“君陵师弟既然说了老祖前去休憩,想必不多久便会返回,我们还是抓紧时间让太叔真人瞧瞧简衍的问题。” 傅平脚下生风,唤出飞行法器,将简衍扔上去,随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往拂云峰:“不错,否则摇光老祖计较起来,我等可没法说清。” 师兄妹二人很快达成一致,只剩全程懵逼的简衍坐在飞行法器的一角,手指来回挠着法器表面,抗议道: “师尊!你倒是先告诉我,那个摇光老祖是谁啊!” 第16章 三方 叶双跪在水潭边,弯腰鞠了一捧清水扑到脸上,仔仔细细擦洗了一遍,才觉得舒服了些。 再次给自己施了个清尘诀,将面上的水珠弄干,叶双脊背放松下来,双手搭在腿上,歪着头望向清澈见底的水潭。 “你可算肯出来了。”潭面上映出一个五官精致、却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年岁尚小,唯独一双清亮的眼睛沉淀着成人才会有的风采。 潭中的人眨眨眼睛,彷如惊扰了平静的水面,那娇小的身影霎时碎成无数片。 随着涟漪散开,女孩身边隐隐约约多了一尾青色的竹简。 “躲了这么久,是不是该把咱们的帐算一算了?” 叶双笑得纯良,两只手却握在了一起,掰得手指关头咯吱作响。 这家伙自从她掉进水潭换了身体开始,就不见踪影了,害她得一个人扮演天真无邪小女孩,还被一个动物园追着玩! 非常棒,既然这坑爹货主动自觉地跳出来了,那么她也不能辜负这番勇气,就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一场撕逼吧。 浮生录仿佛也感应到危险,乖乖地降到与叶双平视的高度,当然还谨慎地隔开一大段距离,抖了抖身子,缓缓铺展开来,飞快刷出几个大字: 你先别生气,保证有问必答! “哦,是吗?”叶双挑起眉,竖了一根手指,“那第一个问题,我为什么会突然换了一副身体?摇光老祖的躯体上哪儿去了?” 浮生录其实很想说这是两个问题,但它一见叶双微笑的样子就没胆了,默默地将竹简上的字刷新: 你如今的身体,严格来说也是“摇光老祖”的一部分。 叶双表示根本不懂,浮生录只好换了一种解释方法:你可知何谓化神? 叶双倒不知它怎么突然牵扯到这个,但还是诚实地摇头:“你继续说。” 浮生录于是继续科普,在天元大陆的认知中,所谓化神期,是指修士的元婴可分出化外之身,这个身体相当于修士的另外一个分/身,同样有血有肉,修士可以将自己的元神分出一半附在分/身上,这样就等同于拥有双倍战力。 前任摇光老祖当然不会放过这么个增加战斗力的捷径,她在两万年前就造了化外之身。 只是!她在化身的过程中,遭遇了某些意外,至于具体怎么回事,浮生录也说不清楚,总之,摇光老祖玩脱了。 ——她的本体与新建的小号之间形成了一种异常奇特的联系。 每隔一段时间,她的元神必须转移到化外之身上,若违逆这个过程,她的本体将面临灵力溃散甚至烟消云散的命运。 叶双不可置信:“什么鬼!你从未告诉我还有这茬!” 她艰难地消化这个消息:“就没有其他办法吗?还有,我要多久才能回到原身?” 浮生录这次爽快给出答案: 至多三天。 三天能干什么? 摇光老祖表示,能干的事情多了去了,尤其她现在还处于打入玄一宗内部的关键时期,无端失踪个三天,谁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故。 叶双烦躁地抓着头发,再问了一遍:“确定没有别的方法?” 浮生录在空中左右摇摆,竹简中央书写道:若是真有,摇光老祖早就把这个隐患解决掉了。 这倒是实话,所以叶双才更加心烦。 至于浮生录的其他说辞……信一半就差不多了,比如它声称对摇光老祖如何弄成这幅境地完全不知情,叶双信它才有鬼。 但是它既然打死不肯讲,一时半会也是撬不开它的嘴,叶双暂时将这个疑虑记下,转而问道:“还有一点。” 她轻轻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脸颊:“这个化外之身,样貌跟摇光没有半点相似之处……那么,这张脸到底是属于谁的?” 刚才在水潭边洗脸时,叶双就发现不妥了。这个小女孩的五官虽然没长开,但依然很轻易能辨别出,她绝对不会是幼年时期的摇光老祖。 两人的相貌,根本是天差地别。 浮生录老老实实书写:你不必忧心,不管是谁,两万年后都不可能存活于世。 这简直跟没回答一样。 叶双绷着脸,勉强压下手撕竹简的冲动,站起身来,冷声道:“你一个器灵,倒也真会打太极。你最好别被我发现是在坑我,否则……” 叶双拖长音调,意味深长地瞄了它一眼:“我们是签了共生契约,但不代表我就没辙了,明白?” 浮生录连忙再三表明自己其心昭昭,如果它有人形,就要举双手自证清白了。 “姑且信你。”叶双轻哼,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耽搁得也够久了,我得回去了,你就哪凉快哪待着吧。” 然而就在叶双迈开脚步的一刹那,她背脊一凉,骤然升起被窥伺的感觉。 那道视线非常隐晦,叶双猛地回头去寻,扫视了好几圈,都未发现有什么异常。 浮生录除了她无人可见,叶双倒不担心这东西暴露,至多有人见她自言自语觉得奇怪而已。 只是……到底谁在窥探她? 那道目光仿佛是她的错觉一般,除去一开始的隐约感觉外,现在已失了踪迹,令叶双都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己神经绷得太紧,以致出现了幻觉。 不过她在这边耗费的时间不短了,若再不走,景疏墨那边怕是会生疑。 叶双再扫了一遍,依然毫无发现,果断放弃了深究,转身飞奔离去。 直到她跑出的距离足够遥远,水潭边的一丛竹林才摆动起枝叶,沙沙作响。 竹影掩映下,隐约现出一抹通体纯白的背影。 . 景疏墨没想到,刚走到师尊闭关的洞府外,他们就撞上了事主。 天际划过两道流光,转瞬落在面前,其中一位中年修士提溜着另一个满脸不情愿的青年衣领,边将他拽下飞行法器边叱道: “你也给我安分点!闯了祸还在这贫嘴,是不是得把你师尊气死才甘心呀!” 这个青年微弱地挣扎着,小声嘟哝:“还不是师尊你莫名其妙发疯……” 飞羽峰主傅平冷笑一声,伸手往他脑门上敲了一记,威胁十足:“可以啊,小兔崽子翅膀硬了,连我都不放在眼里,你那么有本事,在外头招惹了太殷门主的宝贝女儿怎么又巴巴跑回来了呢?” 简衍眉头都快打死结了:“师尊,这种事情你还要拿来挤兑我,太不厚道了!” 傅平真人哼了哼,一脸嫌弃地将徒弟推远,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架势。 最初的惊讶过后,景疏墨很快便平静下来,他待傅平师徒俩的吵闹告一段落,才出声问好:“阿衍,一别数年,这才刚刚相见,你就要在拂云峰上闹腾了么?” 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简衍转过头,正对上端坐在轮椅之上、清朗如皎皎明月的男子,眸子刷地一下就亮起来了。 “景七!”简衍惊喜地扑过去,一拳捶在景疏墨肩上,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遭,才笑说,“你果然还是老样子!” 简衍所用的力度不大,景疏墨稳稳接住,身下的木质轮椅分毫不移,看着简衍激动的样子,他一贯温和的眼中也染上些许欣喜之意。 “没变的人,是你。”他这样说道。 简衍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看到好友的兴奋之情很快就盖过了这种莫名其妙出现的不协调感,他正要跟景疏墨叨叨自己在师尊那里受到的虐待,就听傅平真人在背后咳了声,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 “景师侄,尊师可在闭关?” 简衍被人打断了诉苦的过程,整个人都蔫了,低着头站在一旁不说话,景疏墨看得忍俊不禁,他收拾好眼里的笑意,将轮椅转向傅平,颔首道: “家师虽对外宣称闭关,但事实上……” 他弹指向洞府处挥出一道灵力,然后众人才发现洞府外围并未设下防御阵法,那道灵力就这么畅通无阻地遁入了洞府内部,消失在视野中。 然后,爆炸的巨响震得脚下的土地微动。 “让您见笑了。”景疏墨在周围四人目瞪口呆的视线中淡定地收回手,拢在白色厚实的毛毯中,依旧笑得如清风霁月,“家师最近正在钻研一些特殊符阵,这样喊他才有用。” 傅平真人恍然大悟。 说实话,他们虽然来拂云峰的次数不少,但其实跟这位太叔真人打交道的机会不多,闭关狂魔这个称号不是白传的,一百次中能见着一次就算不错了。 叶盈盈站在景疏墨身后,以袖掩唇,话音里不知是感慨还是赞叹:“太叔真人乃性情中人。” 简衍却不认同了,他揉了揉被响声震得有点嗡嗡作响的耳朵,道:“叶师姐你这话也偏颇了,明明就是个闷声不响的大冰棍……” 他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 在被灵力轰出的漫天烟尘里,有人缓缓步来。 在他的周围仿佛隔开了一个独立的世界,烟雾缠绕,却无法近身。 一直走到傅平与芙溪两位峰主面前,他才停下,轻轻扫了一眼。 “何事?” 单听他的声音,实在辨不出什么情绪,但是背后抱怨人家却被堵个正着的简衍,却悄悄动了动脚尖,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往后退去。 倒是芙溪先开了口,解释来意:“简衍身上被人种下了一些东西,我已是束手无策,还望太叔你能一观。” 随着芙溪这话,简衍想要降低存在感的计划是彻底失败了,那仿若冰雪一般的目光立刻凝在了他身上。 简衍僵住了身子,直到过了几秒,那道目光撤去,他才悄悄松了口气。 “可。” 来人的道袍雪白,纤尘不染,墨发以玉冠高束,仿若九天之上远离尘嚣的仙人。可惜神色太过寡淡,显得整个人如烟雾一般缥缈,透着浓浓的疏离感。 而他的话语,亦同本人一样,淡漠得令人发指。 傅平在这位太叔真人表示同意后,脸色明显放松了些,连忙上前道:“那咱们抓紧吧,先进去再谈……” 他还没说完,就见太叔暝淡地“嗯”了声,眼神看向了众人的身后。傅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转头一看,不远处的树影之下,探出一个小脑袋,见有人望过来,吓得又马上缩了回去。 景疏墨已是诧异道:“叶双?怎么不过来?” 傅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长得十分娇小的小姑娘,怯生生地从树影后挪出来,略显紧张地攥住衣角,语速飞快地道: “我不是有意打扰,只是听到了响声,以为出了什么事,所以……” 小姑娘的话往外吐了半段,就被一张突然凑过来的、写满好奇的俊脸给截住了。 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瞪大,显得有点呆,感受着脸颊上的一块软肉被人轻轻捏住,小姑娘头上翘起的发丝都像是要僵硬了。 “哎呀,这不是君陵家的小师妹吗,真可爱。”简衍笑眯眯地顺手再摸了摸她的脑袋。 叶双:“……” 妈呀这不是那个非礼狂魔吗!!! 救命! 第17章 牛皮糖 作为在师弟师妹们中间混得如鱼得水的飞羽峰大师兄,简衍觉得自己好像踢到铁板了。 “小师妹是叫叶双吗?平常旁人都是如何唤你的?阿双?小叶子?” “……” “小师妹,你怎么想到去修习剑道呢?哎,对了,你见过君陵那个疯子没?我跟你说,以后选师傅千万别选他……” “……” “真难得见到像你这般年幼的孩子,景七说他邀了你来拂云峰做客?师兄那边的飞羽峰才叫绝景呢,待会要不要跟师兄一起去玩呀?” “……” 一行人跟在太叔暝身后进了洞府,拽住小师妹滔滔不绝了一路的简衍忽然发觉不对劲了,疑惑地低下头问:“小师妹,怎么不说话呢?” 忍耐到了极限的叶双深深地大口吸气,然后绽开如蜜糖般温软可人的微笑,把自己的小手从那只咸猪手中扯出来,转而由之前柏舟塞给她的食盒中,掏了一块桃花糕。 接着抬起头,捏着嗓子甜甜唤道:“简师兄,你附耳过来可好?” 小姑娘的嗓音当真是娇娇软软的,眨巴着水润的大眼看人时也是可怜兮兮的,简衍不受控制地就弯下腰去,结果…… 就被强行塞了一嘴桃花糕。 “等、小师……”简衍还来不及阻止,就又被喂了一口,糕点的甜腻味道和桃花特有的清香满满占据了口腔,简衍狼狈地咽下几口,好不容易避免了噎死的结局,再去看面前笑意盈盈的小师妹,她无辜地眨着眼,问道: “好吃吗?” 简衍艰难把所有的糕点咽下,虽然小师妹的举动令他措手不及,但还是点点头:“好吃。” “那简师兄,”叶双的声音依旧柔得滴水,“飞羽峰上也有这么好吃的点心吗?” “……”回想起自家峰头清一色的阳刚之气,出身于百年都不见一位女性的纯爷们炼器大户的简衍内心垂泪“……并没有。” 并没有师姐或师妹给他们做这些精致玩意儿。 “哦。”小师妹表示了然,但下一秒,原本温软娇柔的面孔一变,带上了明晃晃的嫌弃,“简师兄真没诚意,连一块糕点都不给我。” 小姑娘说完,哒哒哒地小跑至驱着轮椅的青年身边,欢快地扒着把手,踮起脚认真地对景疏墨道:“还是景师兄最大方啦!” 景疏墨笑着摸摸她的头,跟他们并排而行的叶盈盈也凑了过来,跟叶双开着玩笑:“叶师妹,碧落峰的师妹们大多心灵手巧,不但做的糕点好吃,还会缝制一些漂亮的饰品,不如你且跟着我回去?” 叶双歪着头,软软道:“好呀!叶师姐人也好!” 惹得叶盈盈弯唇一笑。 简衍不服了。 何止不服,他瞪着那边两个看戏的同门,眼中的郁闷都要溢出来了:“你们俩门下的师妹这么多,让一个给我怎么了!” “呜……”他话音刚落,就瞧见那娇小的师妹小嘴一扁,清亮的眸子中蓄起泪水,身子一晃,就躲到了叶盈盈身后,“这个坏师兄要抓我!” “不,我不是……”简衍目瞪口呆地望着摆出“我不听我不听”架势的师妹,感觉百口莫辩。 然后他就收到了好友的劝说:“阿衍,你就别逗她了,你若想将叶双要过去,怎么不去问问君陵的意见?” 端坐于轮椅上的青年出声道,面上隐隐有些不赞同。 明明就是很诚心地请小师妹去玩,怎么都那么大反应!难不成他脸上就写着“人贩子”三个大字吗! 简衍眼睁睁瞧着小师妹又跟他拉开了点距离,有苦说不出。 结束这场闹剧的还是深知自家徒弟秉性的傅平真人。 飞羽峰主一眼就看出是怎么回事了,板着脸走过来,拽着简衍就往洞府深处拖去,边走边训斥:“你小子能不能消停会,自己的麻烦还没理清呢,快给我过来!” 傅平真人脚下生风,一溜烟就从景疏墨三人身前晃过去了,徒留一地怒斥,以及简衍不甘心的喊声: “小师妹先别走,等师兄办完事带你去玩儿,保证你会喜欢!” 非礼狂魔终于走了。 叶双望着简衍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大大松了口气。 以为她换小号就奈何不了你了吗,天真。 摇光老祖将眼中的泪水擦去,乖巧地接受着景疏墨温声的安慰,内心遗憾当初怎么就没把这家伙狠揍一顿呢,只是打晕真是太便宜他了。 虽然现在这位后辈看上去十分正常,双眸也不像在诚身崖之下,鲜红得仿若泣血,眼神跟失去理性、仅凭本能驱使的野兽没什么两样,但是…… 这不代表叶双就能忘记他曾经对自己动手动脚的事了。 现下她扮演的是苍华峰的小师妹,那点修为压根不够看,她就是想出气也只能换着法子来,不过待她回到化神期的原身…… 摇光老祖捏着手心,外表套着年幼娇弱小女孩的壳儿,神情羞怯,暗中却将牙齿咬得咯吱响。 来日算账! . 长辈们进去忙正事了,景疏墨和叶盈盈这两位小辈帮不上忙,在外面候着也是无聊,于是在叶盈盈的提议下,景疏墨带着这两人去了后山的灵园。 玄一宗地界内的五峰皆高耸入云,三人一路行来,便恍若漫步于云端。进入灵园,那五花八门、奇形怪状的灵植立刻就让叶双看花了眼。 她好奇地伸长脖子张望,但碍于脑海中没有半点关于灵药的记忆,叶双怕闯祸,所以只紧紧跟在景疏墨身旁,不敢擅自去动。 “世人皆道碧落峰乃天元大陆炼丹师心中的圣地,那是因他们还未见过师兄的灵园。”叶盈盈感叹道,“以其品种之全,可窥见师兄所费的心血。” 走了两步,叶盈盈忽而有些诧异地看向一株不怎么起眼的淡紫色小花:“这可是……紫烟罗?” 她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情不自禁地往那边靠近了几步。 景疏墨颔首:“不愧是芙溪峰主的弟子,好眼力。” 叶双左看右看也不过是株再普通不过的野花,但这里毕竟是修□□,总有不合常理的地方,她秉持着虚心的态度请教:“叶师姐为何如此激动?这朵花有什么特别吗?” 叶盈盈闻言才知自己失态,她顿了顿,转身又走回,嘴角的笑容中添了一丝歉意:“让师妹见笑了。” 她伸手拍了拍叶双的脑袋,道:“只是身为丹修,见到这种可说已经绝迹的灵植,一时难以自抑。” “这可是千年紫烟罗。”叶盈盈遥遥一点,解释道,“传说其千年花开,花开之时如紫色烟云,但药效只持续一刻钟,若不能在这期间采集,便等同于废了。” “不错。”景疏墨接口道,“这可是天下至阴之物,我亦是外出游历时随手捡的,不成想来历如此之大。” 叶双只揪住了重点问:“既然那么珍贵,那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景疏墨想了想,道:“虽然罕见,但要说功效,却没什么特别之处,也就是寻常调理阴阳二气的作用。” 这时,叶盈盈突然插话:“景师兄,我观这株紫烟罗不出几月便要满千年了,因此冒昧一问。” 不知为何,叶双看她的表情依然平静自持,但暗里总觉不对,似乎叶盈盈的反应有些过了。 “若师兄拿它无用,可否让与盈盈?”叶盈盈整了整衣裙,行了一礼,“盈盈感激不尽。” 景疏墨先是一愣,很快就侧身避开了她这一礼:“这有何难,丹修看重灵药之心,我自是能懂的。” 叶双眼见这两人已经完成交易过程,心中虽然还有些纳闷的地方,但她如今只是个修为低微的小师妹,也没什么插嘴的份,只是暗暗记下了这株灵植的名字,以待日后去问浮生录。 她总觉得,照叶盈盈的态度来看,这紫烟罗并非景疏墨所说的“没什么特别功效”的东西。 天下至阴之物吗…… 叶盈盈偶获这意外之喜,笑意更是温婉,甚至在走到灵园深处一栋二层的小竹楼前,三个人都在屋前的石桌旁落座后,主动提出让他们尝尝亲手酿制的灵酒。 碧落峰以炼丹见长,用灵果酿酒的秘方向来是不外传的。但这种方法酿制的酒对修真之人极有用处,只可惜对灵果要求太高,一年也产不了几坛,倒是很少能在碧落峰以外的地方见到。 景疏墨欣然同意,但他还记着身边有个小孩子,特地低头问了句:“叶双,我为你泡壶茶可好?” 这时叶盈盈已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葫芦,即便还未开封,隐隐已有香气袭来。 当真是非常诱人的气息,叶双使劲嗅了嗅,觉得在她那个世界里,那些所谓的高档名酒跟这香味比起来,简直就是大马路上的尘埃,根本上不了台面。 叶盈盈见她一副嘴馋的样子,晶亮的双眼巴巴盯着自己手中的葫芦,透出渴望的神情来,不由伸指点了点她的额头,笑说:“小小年纪就知道酒的滋味了,长大可还得了。” “叶师姐——”叶双拖长尾音,摇着叶盈盈的手,发誓说,“我就只喝一口,真的,就让我尝尝嘛。” 小姑娘歪着头,声音娇软:“好不好嘛——” 叶盈盈还没说什么呢,一旁看着的景疏墨倒是先心软了。 这种灵酒虽沾了个“酒”字,但实际上并不醉人,况且对修士大有益处,叶盈盈也只是打趣了叶双一句,就拿过一个酒杯,盛了点递给她。 但不过片刻,纵容小孩子的两名修士俱都后悔了。 因为这位小师妹……醉了。 还醉得不轻。 第18章 醉酒 人都道酒鬼难缠,但在景疏墨看来,醉酒的小孩子才是十足的麻烦。 “叶双?”景疏墨试探性地喊了小姑娘的名字。 这个小师妹一杯酒下肚已是脸颊晕红,听见自己的名字也只是迟钝地眨了眨眼,视线依旧涣散,整个人如同一个木偶娃娃一般呆滞。 从她旁边伸过来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手的主人执起放在叶双身前的空酒杯,捏在指尖一转,接着颇为诧异的目光就投注到对外间事毫无知觉的女孩身上。 “就这么点居然也能醉……”浅绿色衣裙的女修促狭道,“还以为是个懂行的小酒鬼,谁料都是假象。” 景疏墨有些不赞同:“叶师妹,我方才就说另泡壶茶给她,你还由得她胡闹。” “师兄,这话师妹可不爱听了。”叶盈盈唇边的笑意如雨后青荷,柔婉动人,“你当时不也没有反对么?” 景疏墨顿了顿,显然也想起自己面对叶双亮闪闪的渴求眼神毫无抵抗力的样子,不由清咳一声,转头担忧地看着一脸傻样的小姑娘:“可是她到底年纪还小,饮酒总是伤身的。” 叶盈盈低头戳戳叶双的脸颊:“这又不是凡间的那些酒,我拿来的酒是用天心果所酿,于修士大有益处,何来伤身一说?” 喝醉的小姑娘脑子里虽然一团浆糊,但仍能感受到施在脸颊上的力度,便懵懵懂懂地歪头去蹭叶盈盈的指尖。 她的双眼因为醉意显得不甚清明,眸中泛着一层浅浅的水雾,纯真又无辜。 叶盈盈撤回手指的动作不由一顿,长长的羽睫飞速一闪,瞬间就又看不出异样。 她纵容着叶双略显亲昵的举动,眼神却是移开来,望向景疏墨:“师兄,我这边还有一事相求,方才被这小顽皮打断了,才忘了与你说。” 景疏墨一直含笑看着叶双。这个小姑娘醉了酒,脑子就不甚清明了,逮着热源就像怕冷般使劲磨蹭,叶盈盈的指尖刚有离开的意思,她就一头扑上去可怜巴巴地挽留,活像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小兽。 看着看着,他的眉眼益发柔和,温声应道:“师妹但说无妨。” “师兄自入门,已逾百年了吧?”叶盈盈注意到他正全身心地望着叶双,停了会,开口却说了不相干的话,同时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拢在衣袖下。 “是矣。”他颔首,有些心疼地看着小姑娘失了热源,似是极为不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晃头晃脑地左右寻找,一双仿若被浸湿了似的大眼蕴着醉意,目光扫过来时,那股醉意仿佛是会传染,令他也生出了些许朦胧之感,不由便招手唤道: “叶双,过来这里。” 小姑娘听见呼唤,歪着头呆立了好半天,像是忽而反应到这是自己的名字,跌跌撞撞就往声源处跑去。 一头撞入景疏墨的怀里。 她揪着景疏墨胸前的衣服,侧着脸偎在胸膛处,很是疑惑地皱了眉,喃喃道:“叶双……是在喊我?” “不然呢?”景疏墨失笑,他坐着轮椅,对于娇小的叶双而言,这个高度正合适,她无需费力踮起脚尖,就能让自己埋进宽厚温暖的怀抱里。 只是在酒精的麻痹下,她的四肢如同泡在柔软的棉絮里,提不起半点劲,小腿软绵绵的,突然失了支撑身体的气力,膝盖一弯就要从景疏墨身上滑下去。 好在青年反应迅速,伸手抄起她的腿弯,轻松将她横抱起,放置于自己的大腿上,身下挨着那张厚实的白色毛毯。 不需要费力维持站姿的小师妹显然很满意这个人形坐垫,她乖巧地重新挨进景疏墨的胸膛,白白嫩嫩的手捂住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才含糊不清地道: “嗯……叶双……对了,我是叶双……” “这可是喝糊涂了?”景疏墨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她挨得更舒服些。见叶双的发丝在折腾中散乱了,便抬手替她一一梳理好。 “如此,下次说什么也莫让她沾酒了。”叶盈盈自是听清了叶双的呢喃,眸光一闪,笑容依旧。 听见叶盈盈的声音,景疏墨才发觉自己忽略了她的问题,不禁歉意地回道:“师妹问这些作甚?” 叶盈盈道:“师兄应该知晓,每隔百年,天元大陆上五大门派便会齐聚一回,这可是修真界百年一遇的盛事,上一次就正好轮到我玄一宗,师兄可有前去观礼?” 景疏墨摇摇头,不知想到什么,他唇边挂着的笑容似乎淡了些:“彼时恰逢家中有事,未能赶上,实乃大憾。料想五派齐聚,定是言语无法描绘的风采。” “我要与师兄说的,正是这事呢!”叶盈盈倒了一杯清酒,推到他面前。 此时依在景疏墨怀里的叶双扭了扭身子,似乎在抗议两人对她的忽视,景疏墨忙安抚地拍拍她的脊背,她才安分下来。 然后才有空回话:“算了算,似乎也快到五门大会的日子了?” 他有些疑惑:“只是按理来说,这次不该轮到太殷门主持么?看师妹的样子,是又与我宗扯上关系了?” 叶盈盈给自己也倒了杯,一饮而尽:“说来话长,师兄想必也听闻云康尊者上门给女儿讨说法的事情了?” 叶盈盈说得肯定,景疏墨只苦笑:“阿衍惹出来的大/麻烦。” “然这个麻烦已经摆平了。”叶盈盈举杯递到嘴边,恰好挡住唇角那缕微笑,“不仅如此,师尊还与云康尊者达成协议,太殷门将会把这次五门大会的主办权移交给我们,而我们,只需答应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条件。” 景疏墨这次真有些惊讶了,他虽久居拂云峰,但云康尊者的难缠可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不禁追问道:“究竟什么条件,才可令那位尊者退步?” 他问得急切,紧紧挨着他胸膛的叶双都能感受到细微的震动,用力揉了揉眼睛,小姑娘想要撑着身下的毯子坐直了来,但是醉酒过后,视野朦胧一片,那双细白的小手在身下胡乱摸索,不知不觉竟往大腿上方探去。 景疏墨起初还没把她这挠痒痒似的细小力度放在心上,但随着腿上的触感越来越不对劲,低头一瞧,这小醉鬼居然快摸索进大腿内侧了,身子一僵,手指已是闪电般攥紧了女孩的手腕。 “叶双,莫胡闹!”他低声喝止,看在她尚且年幼而且还喝醉的份上,到底不忍心多加斥责。 “放、放开,嗝——”小姑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残存的本能告诉她这个温和的“热源”身上似乎隐隐散发着怒气,不由便有些畏缩,怯生生地意图将自己的手腕解救出来。 见她一脸迷糊,景疏墨哪还能硬下心肠,只得将垂在大腿两侧的毛毯卷起,仔细地将叶双包裹在里头,连同那双不安分的手一起掩在厚实的毛毯里边。 醉酒的小师妹得了新的热源,果然不再闹腾了,高高兴兴地将小脸埋进毛毯中,双眸微眯,呼吸慢慢放轻放稳,已是有了要睡过去的迹象。 见她终于安静,景疏墨亦是松了口气,抬头对上桌对面叶盈盈含着戏谑之意的眸子,不知怎的,竟多了分尴尬:“叶双好动,我……” “师兄这般温柔的性子,难怪会惹得我碧落峰姊妹芳心暗动。”叶盈盈随意调笑了两句,见景疏墨尴尬,也收住话头,面色一肃,重新转回之前未完的话题: “云康尊者希望我们应承的事,再简单不过了。” “他让我们将玄一宗的化神大典,与五门大会一同举办。” 景疏墨原本轻柔拍着叶双脊背的手凝在半空。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化神大典?” “是矣。”叶盈盈似乎很满意这个效果,笑道,“这段时间,我忙于筹备这件大事,只可惜了与我一同从诚身崖中出来的思茹姐……” 笑容敛去,叶盈盈叹气:“我素来知她是个倔强的性子,可谁想她对着师尊竟口出狂言,师尊一气之下,放话要将她送回叶家,可她身上仍有隐患,我如何放心她离开?” 景疏墨在脑海中搜寻了好一会,才对“叶思茹”这个名字有了点印象。 但这印象可不是什么好印象,他道:“你想将她安置在拂云峰?” 叶盈盈点头:“不错,师尊已下令不许她踏入碧落峰,若我不是要忙化神大典的事情,便寻个洞府给姐姐好生调理,如今,实在是分/身乏力……” “今日得见师兄的灵园,可知师兄对药理颇有研究,将姐姐托付于你照顾,我也能毫无顾虑地为师尊办事。” 虽然对这个叶思茹印象不佳,但景疏墨还是答应了叶盈盈的请求,于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但答应完,仍禁不住问:“师妹,你说这化神大典,是为谁备下的?” 不怪他纳闷,在玄一宗待了近百年,他只听说了掌门元仁尊者与苍华峰主无圣尊者是元婴至尊,就算掌门闭关快三百年了,但是闭关之前,他也不过是元婴初期,怎么可能三百年过去就跨到化神期? 叶盈盈思索了会:“其实迟早要公开的事情,告诉师兄也无妨,化神大典的主人,自然是我玄一宗的老祖……” “摇光。” 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景疏墨两人的神识都不曾发现有异,此时猛然听到有人说话,俱是一惊,纷纷转头看去。 只见落花纷拂中,一个衣着简单的少年踏着一地桃花走来,恍若画中之人。 走近看,这如同天赐的容颜更是将满山的繁花压了下去。 一直来到两人面前,少年又开口强调一遍:“她名摇光。” 愣了好一会,叶盈盈才犹疑道:“君……师叔?” 第19章 隐匿 贪杯的后果就是要承受宿醉带来的后遗症。 叶双醒来的时候简直是头痛欲裂,本来想要坐起来,可身子刚抬起来一半,大脑深处便传来如同搅碎玻璃一样的钝感,令她不得不重新躺了回去,闭着眼缓了好一会,才觉得那种恶心欲吐的感觉没那么强烈。 一边揉着太阳穴,叶双一边撑开仿佛重若千钧的眼皮,恹恹地打量了一下身处的环境。 很明显她已经不在那处灵园里头了,看起来应该是某处的洞府,虽然内里基本没什么装饰,但依然收拾得十分整洁。 手摸索到身下,首先触碰到一件柔软的毯子,再往下却并非床铺,而是坚硬冰凉的石块。 叶双再次强撑着软绵绵的身体坐起,晃了晃头。 这个洞府里空无一人,安静得只能听见她自己一人的呼吸声。叶双抬起衣袖,凑近闻了闻,发现并没有沾上酒味,想来是有人替她施了清尘诀。 快速梳理好散乱的乌发,叶双拢好衣服,轻手轻脚地走下石床,以她现在这具年幼的化外之身的修为,神识完全放开也是无法确定自己究竟身处何处。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占了苍华峰弟子这么个身份,景疏墨与叶盈盈自是不会对她不利,或许是看她醉酒之后不好处理,就找了个洞府让她歇息。 想起醉酒的事,叶双脚步一顿,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她昨天……应该,没有耍酒疯吧? 叶双以前的酒量不错,所以她才会缠着要试试修真界的灵酒,但谁料想这具身体却是滴酒不能沾的,仅半杯就被轻易放倒了,之后的事……就断片了。 摇光老祖双手捂脸,感觉自己心里虚得厉害。 这个身体的酒品如何她不清楚,但愿,没有闹腾得太厉害…… 但是话说回来,她隐约记得,当时抗不过睡意,闭上眼的前一刻,她似乎看见身边多了一个人? 一个……貌似很漂亮的人? 叶双皱了眉,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洞府,伸手打了个响指,低声喝到:“再看戏我就撕了你!” 小女孩特有的声音软糯,即便说着这般威胁的狠话,也不带多少杀伤力,反倒是那双灿若繁星的双眸越来越明亮。 随着叶双的低喝,先前不知躲哪儿去的浮生录委委屈屈地展露身形,蹦到她面前,讨好地想要蹭蹭她的手臂,却被叶双一把挥开: “这是哪儿?谁带我来的?”她抿抿唇,“重点是……我喝醉之后……没耍酒疯吧?” 最后加的那句话,她自己底气都不太足。 浮生录似乎看不出她的窘迫,信誓旦旦保证她非常乖巧省心,不哭不闹,只是睡了过去。 听见它这样说,叶双总算松了口气,连忙追问她昏睡后发生的事,而看完浮生录的叙述,她脸色变得更加精彩了。 “苍华峰?还是君陵亲自带我回来的?”叶双嘴角一抽,控制不住就要往外跑。 她当初死缠烂打请求景疏墨将她捡回拂云峰,就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等身体恢复,现在居然顶着冒牌苍华峰弟子的壳儿自投罗网,简直就是作死! 骗骗外峰的人还好,毕竟玄一宗弟子众多,他们也不可能一一认得,但是到了人家正主的地盘,叶双可不会侥幸认为君陵看不出这所谓的小师妹是假的。 趁着人还没回来,当然得赶紧撤!不然凭着这副弱鸡身体,打是打不过了,到时候审问起来她要怎么回答? 说这是摇光老祖的化外之身? 叶双猛地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能崩了化神老祖的人设! 然而她刚要向洞府外奔去,浮生录却唰地一下拦住了去路,竹简摊开,急切地写道:你现在不能离开! “为何不能?”叶双心头急得冒火,只是反射性地问了一句,就又欲挥开它跑路。 竹简上的字句飞快变换:你就没发现身体有什么变化吗? 叶双气急:“变个头啊!快走开,别挡着……道……” 扑通—— 话说了一半,叶双忽然捂住胸口,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身体深处,一阵异常熟悉的疼痛再次席卷而来,她很快就维持不住跪伏的姿势,直接趴倒。 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她疼得浑身颤抖,也依旧不能遏制这股渗人的疼痛从骨髓深处蔓延至全身的每一个角落,不消片刻,原本干净的衣裳就被冷汗浸湿。 如果旁边有人,就会惊讶地发现这个面色苍白如纸、疼得双手怀抱住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年幼女孩在眨眼间换成了另外一副面孔,然后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长大。 骨骼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四肢如同柳树抽条一般一寸寸伸长,原先还未及腰的乌发现已飞快盖到了膝盖处,如锦缎似的青丝覆住了大半边身子,发尾铺在地上,宛如黑色的海潮。 叶双紧闭着眼,一手握拳递到嘴边狠狠咬住,以防那包含痛苦的呻/吟倾泻而出,但即便如此,她仍止不住细细地喘息,汗珠顺着鬓发滑下,沿着衣领没入胸间。 边喘边在心中大骂浮生录,这种事就不能早点说吗! 这种熟悉到想起来骨头都会疼的状况……也就只在当初由摇光变换成这副幼女身体的时候经受过! 虽然疼得厉害,但不知是不是已经经历过一次,叶双恍惚觉得比起上次疼晕过去的惨状,这次的阵痛好像减轻了那么一丢,起码她坚持到现在,灵台仍能保持清明。 而清醒的奖励就是让叶双亲眼感受到自己的修为在一步步攀升。 就像一个瓶子装满了水将将要溢出来一样,她的灵力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突破了炼气的屏障,开始往金丹冲击。 忍受着剧烈的疼痛,叶双还是高兴的,这证明她就要切换回大号,重回修界巅峰了! 之前那具小孩子的身体她着实用不惯,学着小女孩的语气撒娇卖萌也就罢了,看到无礼的后辈都没办法好好教训才是最让她心塞的。 她明明就是来调/教后辈的,结果居然被当成后辈耍,简直不能忍。 但是很快,叶双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就在她的修为攀升至离金丹期只一线之隔的关头,洞府的石门忽然开启。 比起灵力的恢复速度,叶双那庞大的属于化神修士的神识在她换回摇光老祖身体的瞬间就已经回来了,因而在刚有人接近这间洞府时,她就接收到神识的警告。 一扫过去,她就不得不哀叹时运不济。 靠近的不是别人……正是将她带回苍华峰的君陵! 一时之间,摇光老祖心头涌上无数个想法,但实际上这些想法汇聚成一句话,就是绝不能被君陵看见她这个样子! 要是被人知晓堂堂化神老祖还存在这么个弱点……后果她担不起。 于是叶双果断掐了个隐匿诀,赶在君陵踏进洞府前,将自己的身形由原处隐去。 如果是化神期的修为来使,叶双能拍着胸脯说天下无人能识破,可问题是她现在也就堪堪回复到金丹期之下,君陵本人的修为也是半只脚步入金丹,她还真没把握能瞒过去。 所以能做的只有祈祷灵力回复的速度再快一点,同时抓住一切机会拼命往身上套隐匿诀。 叶双不停安慰自己,量变引起质变,她还就不信了……那么多层隐匿诀都没用! 身体上的疼痛并没有褪减,况且君陵已经打开洞门走了进来,叶双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保持着伏倒在地的姿势,连呼吸都小心收敛起来。 她只盼君陵发现床上的假师妹不见了,以为她趁机逃跑而追出去,总之不要留在洞府里,给个机会让她变身完毕。 但是君陵偏偏听不见叶双的内心祈愿,以他的眼力,自然是进入洞府的一刹那就已察觉床上躺着的人消失了,可他非但没有立即转身去追,反而慢慢地走近叶双藏身的地方。 君陵的脚步极轻,踩在地上根本没有半点声音,叶双侧躺着看他逐渐靠近,心马上提到嗓子眼。 还好此时她的灵力一举突破筑基的屏障,一路顺畅地冲向了元婴期,叶双连忙趁此再加了个隐匿诀。 金丹修为使出的隐匿诀威力当然与之前的不可比,望见君陵的脚步顿住,叶双就知道应该是瞒过去了。 她心中一松,随即也吃惊这个人的敏锐程度。 摇光老祖记忆里的隐匿诀可不是现在修真界中的货色,她的法诀承袭自两万年前道门最盛的年代,按理说,哪怕她是以筑基的修为施展,也不可能被一眼识破。 但这些念头只是一打转,就又被叶双抛之脑后了。 她的身体现下已完全换回了化神老祖的躯壳,那套苍华峰弟子服自然也随着分/身消失,转而重新穿上了刚来时那件华美非常的广袖留仙裙,长长的裙摆拖曳在地,袖口宽大,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臂。 摇光的容貌美则美矣,但天生带着疏远人世的清冷,叶双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否则她会发现就算自己内心怎么紧张,面上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淡然。 君陵就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双眸低垂,也不知是在看什么,但却本能地给她一种危险的感觉。 明明君陵是看不见她的,但叶双却觉得他的目光如有实质,仿佛能穿透隐匿诀的保护,在她身上燃起来一般。 君陵脚边就是她逶迤在地的裙摆,只要他再踏前一步,就会踩上,可偏他就像精确算计好了似的,不偏不倚,就停驻在这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叶双抿抿唇,感觉四肢百骸处的疼痛似乎减轻了许多,遂也不愿多作停留,在修为猛涨至元婴期的霎那,撑起身子,一撩裙摆就准备往洞口遁去。 然而就在同时,一直垂手而立的君陵却反手抽出一把形状古朴、做工并不精致的长剑,手腕一翻,直直向着叶双所待的地方劈去! 第20章 冷香 叶双忍了又忍,才抑制住掐诀反击的本能动作。 她前面那么多动作都是为了不暴露自己,一旦反击就功亏一篑了。她没法解释为何洞府里的那个小女孩不见了,人却换成了自己。 虽然她身为化神老祖,的确有不解释的权利,但叶双从未想过要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对待自家后辈。 他们是合作者,不是主从关系。 这一点,叶双向来拎得清,她的灵魂本就不是真正的化神老祖,修真界习以为常的那一套对她不管用。 她从来都是以德服人的好嘛。 于是摇光老祖淡定地变换了法诀,原本意图要使出攻击法咒的手势一转,立马换成了五行遁诀,也多亏了这间洞府的构造,一个土行诀下去,她毫无压力地就遁往地底,再由洞府外面破地而出。 君陵的剑的确很快,且出手果断,直觉还十分惊人。 叶双初时听叶盈盈说过,这位少年之所以得了无圣尊者青睐,让原打算一辈子不收徒的苍华峰剑尊破例,就是凭他天生的剑修之体。 剑修之体在天元大陆上从来都是一个传闻,自两万年前道魔大战结束后,这个得天道厚爱的神秘体质就未曾在修真界展露行迹。 顾名思义,拥有剑修之体的修士就是为剑道而生的,他们对剑道的领悟远非寻常人可比,传说只要执着此道,修行之路将一路顺畅毫无瓶颈,因此在上古之时,这种体质也被称之为“仙人之体”。 得道飞升,易如反掌。 先不说这个传闻到底有多大的水分,但对于无圣尊者这样一心专注剑道的修士而言,平生能够遇见一个拥有剑修之体的苗子,可想而知会是何等狂喜。 因此,他毫不犹豫地就把君陵收归门下,悉心教导。 叶双站在洞府之外,再次将身形隐去,抬目望着君陵所发的那道剑气将坚固的洞府劈成两半,不由摸了摸下巴,感叹了一句后生可畏。 听盈盈说,君陵还不满三十岁呢,且不谈他如今的修为距金丹仅有半步之遥,单凭他这一击,隐隐已有剑意蕴含其中,看上去剑道应该小成了。 放在天元大陆之上,被誉为天纵之资也不为过。 君陵这一剑既快且狠,目标明确,直指之前叶双隐匿的地方而来,若当时在那里的不是她,换另一个与君陵同等级的修士,恐怕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剑修可怕的攻击力向来是其他修士不敢轻易招惹的主要原因,君陵那一击令得整个洞府四分五裂,碎石四处飞溅,卷起浓浓的烟尘。 那股碎石灰组成的烟尘冲天而起,被洞府外的风吹散,铺天盖地朝着四周覆去。 叶双并未远离,相反她所站的位置离洞府极近,那股烟尘却在靠近她的瞬间绕行,漫天烟雾,唯有她的衣裙依旧整洁如初。 华服的女修静静望向洞府的方向,只见罪魁祸首的少年手执长剑,在纷纷落下的碎石间再度一劈,那些石块便在眨眼间化为尘埃,随风飘散。 叶双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叹了口气。 君陵很显然是在她修为还处在筑基期的时候发现她的踪迹,可是却一句都不问就直接动手,也不知道他是否确信,藏起来的人不会是自己带回来的小女孩。 回想起自己的终极任务,摇光老祖愁得不行。 这样下去可不行,自家可是正道啊,整天一言不合就动手,那跟魔道又有什么区别? 她想要的可是能用爱与正义去感化邪恶的正道弟子,而不是看见魔道就第一时间冲上去屠戮个干净的战斗狂人,要是魔道都被消灭没了,那她还费什么劲做任务? 摇光老祖一时有些惆怅。 堂堂化神老祖劳心劳力到她这份上,也是没谁了,一方面要鼓励自家后辈去净化邪道,一方面又要防止后辈们一不留神就把魔道给灭了。 不行,看来调/教后辈的日程要提上来了。 君陵给让叶双生出了一种急迫感,她想到就做,双目微闭,庞大的神识倾巢而出,不多时,玄一宗的地图已然印入了她的脑海。 这种大事情自然是要跟高层商量的,叶双神识扫过,却意外地发现芙溪与傅平这两位管事已然不在拂云峰之上,而是回到了她刚降落异世时,第一眼看到的宏伟建筑——玉虚大殿。 叶双挑了挑眉,从神识的反馈来看,身处玉虚大殿的可不止这两人,她所见过的几个后辈,叶盈盈、景疏墨、简衍……甚至连冲撞过她的云康尊者父女都在。 这阵仗,莫不是在商量什么大事? 好奇心一起,叶双也不去管君陵了,双足轻点,身子凌空而起,瞬间消失。 叶双是非常潇洒地甩手走人了,可怜苍华峰上的弟子却是被这惊天动地的架势给惊到了,很快便有几位弟子驾着飞剑前来查看,但落地后看清那堆废墟上站着的是谁后,这几名弟子顿时变成了苦瓜脸。 “师、师叔……”其中一名年纪稍大的弟子在同伴们的眼神示意下,不得已挺身而出,对着君陵行了一礼,可话一出口,他便感觉一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身子不受控制地僵直,连话都不利索了: “师叔,敢问这里发生了何事……”这名倒霉的弟子正是苍华峰上的管事,他本以为是哪位师弟练剑时没控制好力道,砸坏了公物,这种情况在苍华峰十分常见,按律也就关个几天禁闭的事。 可他完全没想到搞破坏的会是这位君师叔!给他一万个胆子都不敢指责君陵,更别说是进行处罚了。 漂亮如画的少年遥遥望了这些战战兢兢的弟子一眼,淡声道:“是我弄的。” 君陵收起长剑,眼睛却还看着方才叶双藏身的地方,半晌,垂下眼帘。 他刚踏入洞府之时,的确察觉到有生人的气息,但刚确定好方位走过去,半道中这股气息却猛地消失,似乎从未存在过一般。 唯余下一阵淡得快要融于空气中的冷香。 这种香气,他只在一人身上闻到过。 无昼海上短暂的接触,清冷的女修微微振袖,随着汹涌灵力而来的,就是这淡淡的梅香。 恐怕连她本人都不曾察觉。 君陵垂下的手拢于袖中,心念及此,手指不禁轻轻一动,仿佛意图将这快要消逝的香气攥于掌心。 但片刻后,好像意识到自己正在干徒劳的蠢事,君陵如墨的眼眸一闪,又恢复了原样。 留不住就留不住吧,人还在,何必舍近求远? 他不再对那已成废墟的洞府施舍半分关注,在几位弟子或惶恐或忌惮的目光中慢步走近,随着距离的缩减,几名弟子越发不敢直视君陵的双眼,可更加不敢随意移开视线,以免被视作不敬。 君陵对他们这些小心翼翼的动作视若无睹,只平静地道:“走吧。” “去,去往何处?”最开始搭话的那位弟子见同伴们个个装死,只好硬着头皮问道。 君陵好似对他问出这个问题十分不解,瞥了一眼,在那弟子冷汗直流时,才反问:“苍华峰戒律,无故损毁洞府者需关禁闭七日。” 他的眼神不变,可那弟子却觉落在身上的视线正逐渐变冷:“汝等为执法弟子,此事难道还需由我提醒?” 明了君陵话中的意思,那名弟子在忙不迭应承的同时,心里也抹了把冷汗:乖乖,君陵不开口,他们哪里敢说他违反戒律,就双方的武力差距,难不成还能绑了他去关禁闭? 几名弟子相视一眼,俱是在心底叹气。 . 叶双可不知道自己千防万防,实际上早就暴露了,她已凌空飞至玉虚殿外,想了想,还是没有贸然进去,而是落在了殿门外,神识探了进去。 大殿中气氛凝重,玄一宗的两位掌事与云康尊者分庭而坐,其余的小辈分立两侧。 云康尊者身边只站了他的女儿楼若淳,仍旧是一袭艳丽的桃红衣裙,神色一如在诚身崖下那般桀骜不驯,反观云康尊者面色却不太好,不知是不是当初受到阵法的反噬,伤势还未大好。 可尽管如此,属于元婴尊者的气势却没有削减半分。云康尊者冷眼瞧着对面垂手立于傅平身后的简衍,道: “傅平,你这话是何意!” 他面上酝酿着怒火,却还隐忍着不发:“你这是在诘问我的女儿?” “淳儿名节已毁,你还待怎样!” 傅平神色自若,微微一笑:“晚辈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的这位徒弟身中蛊毒,就连芙溪师妹也束手无策,只好问问楼姑娘,你对阿衍种下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说到最后,傅平真人语气微冷,隐含威胁: “若楼姑娘执意不说,就莫怪我上报摇光老祖,请她老人家来亲自定夺!” 云康尊者拍案而起,怒目圆睁:“竖子尔敢!” “爹!”楼若淳拉住父亲的衣袖,不甘心地望了简衍一眼,见他没给半分回应,有些失落,却仍强打起精神争辩道,“我早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了,包括我在那个上古修士洞府中获得的情蛊配方也一并交与了你们,你们现在却掉头反咬一口,说我下的不是情蛊,简直可笑!” 楼若淳目光灼灼,一张脸因为激动染上红晕,艳若桃花:“我给简衍种下情蛊,确实存了逼迫他的心思,这件事做了便是做了,我不会不认!但是——” 她提高声音:“你们也别想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你说的那些个异状,我一概不知,再说了,情蛊怎么会有这种效用!” 一直冷眼旁观的芙溪开了口,她的语气温温柔柔的,话里却寸步不让:“我特意请太叔真人查看,他也可以证实,简衍身上的不是情蛊。” “我们二人商讨许久,也是毫无头绪,至于楼姑娘你给的那份配方,我们当然尝试过配出解药……” “只是毫无用处!”芙溪加重语气。 “这怎么可能!”楼若淳犹不死心地盯着简衍,高声道,“简衍,除了情蛊,我不曾对你做其他手脚,我可以心魔起誓!” 心魔起誓对修真者来说是最重的誓言,可楼若淳这般说完,玄一宗那边的修士依然满脸不信任,简衍更是撇过头,不去看她。 “你、你们!”楼若淳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不过是仗着化神老祖的威势罢了!否则有我爹爹在,哪里有你们说话的余地!” 桃红色衣裙的女子昂首而立,咬牙道:“仗势欺人!” 她话音刚落,不知哪个角落便传来一声轻笑。 这个声音响起,众人皆是一愣,然芙溪与叶盈盈师徒很快便露出欣喜的神色。 楼若淳亦是吓了一跳,她连忙回身,只见玉虚大殿门前,身着留仙裙的女修以袖掩唇,目光意味深长地划过她,道: “哦——仗势欺人?” 第21章 后辈们的妄想集 事先说明,是妄想!妄想!跟本文主线没有任何关系!! 叶双自认酒量不错,因此对那次小号喝醉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这次趁着换回大号的当口,她又假装好奇地问叶盈盈要了些灵酒提回洞府中。 “成人的身体怎么着酒量也不会太差吧……”叶双望着那瓶灵酒,嘀咕了会,终于还是决定要洗刷自己一杯倒的名头。 开玩笑!她在现世可是号称千杯不醉的!不就换了个品种么,她就不信了,这次她还能一杯就放倒! 结果……自然是醉了—— 1.简衍的场合 简衍因为老是犯病,眼下又无人能治他,因此为了减轻后辈们的负担,叶双主动揽下了这个麻烦,将他关到自己洞府中。 平时的话,叶双一直定时给他来个定身诀,所以哪怕简衍再怎么闹腾,他也无法接近叶双半步。 但是醉酒之后的叶双显然已经迷糊了,她上半身趴在冰凉的石桌上,到了该施法诀的时辰也没有动作,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着。 于是洞府另一头的简衍很顺利就走近了她的所在。 红得滴血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简衍如同嗅觉惊人的野兽一般,一路顺着叶双的气味摸过去。 他很快便在石桌旁找到了自己的猎物。 喝醉酒后的摇光老祖侧着半边脸,枕在自己的双臂上睡得香甜。那股淡淡的冷香在酒精的作用下竟是逐渐转浓,一时间满间洞府都充盈着这股香气。 ——刺激得刚迈进来的后辈眼角、两颊都泛起潮红。 简衍毫不迟疑地就扑了上去。 叶双是伏在桌上的,简衍也便顺势从后背怀抱住她,垂首埋在那细腻的脖颈处,一遍遍地用唇舌舔吻。 手下的肌肤触感实在上佳,而且还不会像前几次一样冷漠地拒绝,简衍情不自禁顺着脖颈一路上移,而后轻轻含住那珠玉般小巧剔透的耳垂。 细细密密地用舌尖描绘着那优美的轮廓。 耳垂似乎是摇光老祖极为敏感的地方,不消片刻,她便皱起眉头,羽睫轻颤,动了动脑袋,似乎想要起身。 简衍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瞬息间便将自己与她调换了个位置,变成简衍坐在椅子上,而叶双横坐于他的大腿上的姿势。 简衍对这个姿势很是满意,继续低头啃咬着她的耳垂、脖颈。 神智不清的男子仿佛对这些地方情有独钟,一遍又一遍地在上面印下痕迹,那淡红色的吻痕落在霜雪似的肌肤上,犹如雪地里开出的红梅,分外妖娆。 叶双虽是醉了,可也不是无知无觉,她只觉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大熔炉,烫得她浑身战栗,极不舒服,下意识便挣扎起来。 化身老祖的修为不是盖的,她即便只是下意识的动作,灵力挥出,也将埋首在她身上的人震出几米之外,嘴边涌出鲜血。 没了简衍的支撑,叶双身子一歪,软绵绵地滑落在地,只剩手还攀着那石椅,头也轻轻倚在上面,竟是又要睡过去。 简衍被她打落也不气馁,使劲嗅着空气中灵酒的香气,似是想到了什么,爬起来又凑到叶双身边,拾起还剩大半的酒瓶,掰过叶双的下巴,先是自己灌了一大口,而后飞快地堵住她的嘴唇,将那些珍贵的灵酒全数送进她口中。 先把人灌醉,待到连反抗的意识都消磨了,干什么都可以了。 简衍搂着面色晕红,眸光潋滟的摇光老祖,暗红的眼中划过一丝满意之色,毫不犹豫地继续之前的动作。 啃啃啃。 难得猎物乖乖送上门,味道比之前的更是香甜百倍,岂能放过? 第22章 定夺 楼若淳望见大殿门前的身影,瞳孔就是一缩,脱口而出:“是你!” 若非身旁的云康尊者眼疾手快地将她拦下,楼若淳或许就冲上去了。 但云康尊者能制住她的行动,却堵不上她的嘴,楼若淳狠狠地瞪着那个之前几番折辱自己的女修,心头的怒火喷涌而出,嘴上一点也不客气: “坏女人!” 叶双本来还冷着脸,装出一副捉到有人说自己坏话从而十分生气的样子,可一听见这带着浓浓稚气的骂语,差点就绷不住了。 她瞧着楼若淳在自家父亲的劝诫下犹不甘心地挣扎,似乎云康尊者一松手她就能扑上来拼命,艳若桃李的脸庞被怒火渲染得容貌更盛。 不由便感叹,果然还是个孩子。 叶双还没回应,玄一宗的两位掌事就拉下脸来,替她不平。 “楼姑娘请慎言!”芙溪率先站起,遥遥朝着叶双行了一礼,“老祖如何行事,何须你来置喙!” 她这么一站,其他的修士自然也不能坐着,除了端坐在轮椅上的景疏墨,皆是纷纷起身向叶双行礼。 简衍好奇地在傅平身后探头探脑,悄悄传音问道:“师尊,她就是您说的摇光老祖?” 他目光有些狐疑:“这也太年轻了吧?看着跟我差不多呢,您可不要糊我。” 听见徒弟声音的傅平真人条件反射地望了望叶双,见她的注意力都在楼若淳身上,才松了口气,保持着恭谨的姿态行完礼,劈头盖脸地传音骂回去: “你小子能不能长点心!我拿这等事骗你作甚!”傅平先是训了他一通,让他不要瞎想,而后便忽然忆起那日简衍醒来之后,不经意间说出的真相。 糟了!他这徒弟没心没肺的,若是不小心当众说漏了嘴,可就难以挽回了。 想到那件事的主人公就站在这里,傅平真人连忙传音嘱咐自家徒弟,待会无论如何都不许出声。 “为什么?”简衍很是不解,眼神不禁带了点委屈。 傅平一滞,怒道:“你管这么多干什么,总之就给我乖乖站好,不然别怪我再将你扔进诚身崖去!” 简衍撇撇嘴,终是哦了声,闭上嘴巴,可视线却仍不受控制地往那位老祖身上飘。 傅平虽注意到了,却也懒得管他,反正只要简衍不在叶双面前刷存在,自己就谢天谢地了,至于他犯下的那些错,找个合适的时机探探老祖的口风,说不定也能揭过去。 不同于傅平的忐忑不安,芙溪与叶盈盈师徒面上倒是真心的喜悦。 芙溪穿过宽阔的大殿,走到叶双身边褔身道:“老祖,您来了。” 她在经过云康尊者父女时目不斜视,面色平静,明明是低了一阶的金丹修士,在云康尊者这位元婴大能的逼视下,竟也镇定自若,甚至好似完全忽略了这两人一般。 直到在叶双面前,她的姿态又重新恢复恭谨。 在云康尊者看来,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打脸。 他虽然还制着楼若淳不让她乱动,但却也不能完美地克制住自己,望向芙溪背影的视线中几乎可以喷火。 叶双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弯起眸子。 芙溪在旁边轻声请她坐上主位,叶双偏过头,望着她难掩激动的神色,忽然一笑:“你做得很好。” 芙溪显然没料到这位老祖开口的第一句竟是夸赞,一时怔住,而后便听那容色清冷的女修慢条斯理地补充: “玄一宗能有你这样的后辈,不堕宗门脸面,如此甚好。” 这话在旁人看来或许没头没脑,但芙溪却听懂了。 原本因为四处寻不见叶双的踪迹,而不得不顶着压力单独与元婴尊者对质的碧落峰主,心下莫名一松。 这种心情放在她身上实在难得一见,她执掌玄一宗数百年,自然也是当得起一句“尽心尽力”的。但那些夸赞若是由面前的化神老祖说出,意味却完全不同。 可细究到底不同在哪儿,芙溪又说不出。 她面前的摇光老祖扔下这么一句后,就把目光从她身上移了开去,提步走向大殿上方的主位。 玉虚大殿是玄一宗最为重要的场所,虽然不常用到,但管事们都会派专人定时清扫。在修真界,这座自建宗以来便屹立于最高峰的大殿就代表了玄一宗的脸面,这里的来客换过一批又一批,在殿中行结婴大典、然后登顶天元大陆的玄一宗修士更是多不胜数。 只有今天坐上大殿最高处的人,足以蔑视往昔群雄,能将玉虚大殿所凝聚的荣耀与辉煌一并踩于脚下。 半步飞升,化神至尊。 那是两万年来未曾出现过的绝顶修为。 华服的女修仅是简简单单地端坐在那里,轻轻敛起宽大的袖口,眼神居高临下望着众人,无需动作,也不用放出威压,就可令人凭空感到窒息般的压力。 仿佛在她面前,任何言语都是亵渎。 玉虚大殿中一时寂静无声。 过了好半晌,那位高高在上的女修忽然垂目看向被父亲按住的楼若淳,弹指挥出一小股灵气,云康尊者便被轻易拂开,而后那道灵气缠上楼若淳的腰,将她半拖半拽至高台前。 楼若淳一惊,立即试图挣脱,但她那些微不足道的反抗在化神修士看来无异于蚍蜉撼树,施加在她腰上的灵力毫无阻碍地将她送到高坐于主位上的女修跟前。 达成目的后,那道灵力立即自动消散,余下楼若淳一人颇为狼狈地站直身体。 她向来被父亲宠得无法无天,脾气一上来,就连云康尊者都奈何不得,此时面对这位摇光老祖,凭着心头一腔怒火,竟也能昂首以对,眼底满是倔强。 “要杀便杀,您何用费那么多劲!”楼若淳尽管本能地惧怕化神修士的威势,尤其现下她还离得如此之近,可一触及到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她就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当初诚身崖下被甩着玩的屈辱。 嘴上就开始下意识呛到:“反正您也不是第一次这般对我!只望摇光老祖给个痛快!” 瞧这话说的,叶双有些意外地瞥了她一眼,勾唇道:“这么紧张?” 叶双原想摸摸下巴,但一想到要保持高冷人设,手又缩回袖子里了。 “我拿你的命作甚么?” 叶双发觉自己似乎有些恶趣味,看着台下的楼若淳强作镇定的样子就想逗她一逗:“我不要你的命。” 之前被她拂开的云康尊者此时冲上来将女儿护在身后,面色虽铁青着,语气却放恭顺了:“老祖,淳儿她还小,还请您不要与她一般计较……” 叶双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装高冷太过了,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她是要吃人呢! “你们也真不愧是父女。”脑回路简直一模一样,“且放宽心,我若是有意惩戒,她就不会还站在此处了。” 叶双先是给出保证,想了想,续道:“我之前听见你们的谈话,听芙溪所言,楼若淳似欲暗害我宗弟子,可有此事?” 听壁脚这件事由她说来倒是坦坦荡荡,云康尊者万没想到被捉了个正着,心下一沉,便要为女儿开脱,谁料还未出声,自家不省心的女儿便抢了话头: “我没有!”楼若淳不顾父亲的眼神示意,死死梗着脖子,硬邦邦道,“我知道的都已和盘托出,你们爱信不信!” 楼若淳这般心直口快的性子,落在其他人眼中恐怕会得个“不知进退”的评价,可叶双却觉得这姑娘合她胃口。 毕竟若非披着化神老祖的皮,她本身也是个一言不合就放飞自我的少女。 这样想着,叶双对楼若淳的态度倒是少有的温和:“你可愿以心魔起誓?” 楼若淳刚刚已经发过一次毒誓了,但听见叶双的要求,仍是立马照做,丝毫不拖泥带水。 于是叶双的眼中也随之漾开笑意。 “极好。”她淡淡吐出一句,再次拂开站在楼若淳旁边的云康尊者,“你的女儿不错。” 叶双给出一句赞语,拍板决定:“便留在我身边罢。”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震惊。 云康尊者显得比身为当事人的楼若淳还要惶恐不安,他连飞身上前,抛去了一贯的高傲,弯腰行了大礼,急道:“老祖,您这是何意?” 叶双垂头抚着袖子,道:“就这么个意思。” “可——” “我这后辈的事可还没个结果呢。”叶双斜睨了眼简衍,见她目光扫来,傅平真人条件反射地挡住自家徒儿,“我虽信这小姑娘所言不虚,可这祸患的源头在她,便少不得担起责任。” 女修意味深长:“须知天道轮回,因果皆有定数,她若避开这一果,于日后修行多有不利。” 叶双一本正经地胡扯,见云康尊者面上果有动摇,继续加了把火: “再者,以你的修为,岂会看不出这小姑娘已隐隐有入魔的迹象?” 这话砸下去,云康尊者顿时哑口无言。 过了会才道:“即便如此……” “解铃还须系铃人。”叶双打断他,“她的心魔由情所生,断情自是去除心魔的最好方法,有什么地方比此处更为合适么?” 云康尊者似是还想争辩,叶双挥挥手,不耐烦道:“好了,此事便这么说定了。” 说罢,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云康尊者:“说起来,你既是一派掌门,老是在别宗待着成何体统?” 被斥责不务正业的太殷门主:“……” 最后,云康尊者几乎是被叶双赶出去的,他离开玉虚峰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活像是被弃的深闺怨妇,看得叶双差点笑出声。 不过总算是弄走一个了,想必芙溪他们处理事务也不必再顾东顾西了。 不管过程,结果是她想要的就好,叶双伸手唤来叶盈盈,看了眼神色难掩委屈的楼若淳,道:“盈盈,将这位楼姑娘送去我的洞府吧。” 摇光老祖梳理着垂至胸前的发,思索着:“我记得,你们给我的洞府在苍华峰上。” 确认后,她点头:“那便带她过去,替我跟君陵说道一声。” 叶盈盈柔声应下,可刚转头去看楼若淳,这个容貌艳丽的女修就抗拒她的接近,然后叶双一个定身诀下去,楼若淳就又乖了。 望着被定住身形、气得眼角泛红的楼若淳,叶盈盈恍惚忆起当时她也曾被叶双用这招制服过…… 往事涌上心头,叶盈盈的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转瞬又回复正常,礼数周全地向叶双告辞,便携了不得动弹的楼若淳登上飞行法器,朝苍华峰方向遁去。 待着两人走了,方才被晾在一旁多时的芙溪和傅平才走上前来,简要地向叶双提起化神大典与五门大会的事来。 叶双对自家后辈举办这些活动并无异议,她还愁没法在正道里刷脸呢,对于这种能增加曝光度的大事自然乐见其成。 只是既然难得大办,最好也能跟她的任务挂上钩,如此才能百分百发挥出这场盛事的作用。 “我倒还有个提议。”叶双将自己早先定好的计划抛出,“五大门派百年才得以一聚,我已多年不出世,对天元的变化亦是知之甚少,不若趁群英会集,让我这个老人家也领略一下这一辈的风采吧。” 傅平小心问道:“老祖是想……?” 叶双手指敲在大腿上,淡定道:“办个大比吧,至于形式如何,便交由你们来定夺。” 芙溪和傅平对视一眼,已隐隐能猜到叶双的打算了,芙溪问道:“老祖可会前来观看?” 叶双扬眉:“何止,表现优异的弟子,你们便直接送到苍华峰来,我愿亲自教导。” 她这么一承诺,傅平二人都激动得站立不稳了。 那可是化神老祖! 世间能有几人可得化神老祖的指点!简直就是天大的机缘! 傅平忙不迭应道:“老祖放心,晚辈必会办妥。” 叶双颔首,矜持地“嗯”了声,正要跟他们谈谈简衍的问题,便恰好听见正主的声音: “老祖……我……是否在何处见过您?” 叶双抬眸望去,只见简衍神色茫然,黝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住她,瞳孔边缘慢慢溢出一丝血色。 他气息有些不稳,急促低喘着,手紧握成拳,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可就算这样,简衍仍是执着地凝望高台上的女修,甚至跌跌撞撞地朝她走去: “不对,我……见过您。” 第23章 犯病 简衍一开口,傅平就暗道要遭。 但话既出口,覆水难收,飞羽峰主来不及阻止自家徒弟作死,只好伸手去拽住他。 谁想这混小子看着不太清醒,但还没碰到他的肩膀,他就如泥鳅一般挣了开来。 傅平真人急得不行,立刻传音过去,企图喊停那个两眼直直盯着高台之上、目不斜视往前踏步的人:“阿衍,你给我站住!” 在摇光老祖面前,傅平也不敢随意动手,可传音说了一通,简衍依旧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往前走去,傅平没法了,掌心微光一闪,竟是要直接将简衍打晕。 “拦着他作甚?”主位上的女修却是纤指微弹,一道极细的灵力挥出,傅平的法诀就半路拐了个弯,与简衍擦肩而过。 “老祖,这……”傅平摸不清叶双的心思,讪讪然放下手,试图再为徒弟争取一下,“阿衍他身中蛊毒,并非有意冒犯……” “我知道。”眉目清冷的女修打断了他的辩护,轻轻垂眸,视线落在下方神色痛苦的后辈身上,“亦曾亲眼见过。” 傅平剩下的话就说不出了。 他的心中已然掀起惊涛骇浪。 果然没错……阿衍所说的、被他轻薄过的女子,真的是摇光老祖! 起初他还抱着几分侥幸,暗中还能安慰自己,说不准是简衍神志不清时认错了,可现下摇光老祖都亲口承认,哪里还有瞒混过去的可能? 傅平真人望着似乎已经开始发病的爱徒,心下踌躇万分,既想上前为他求情,又怕触怒了老祖,思虑良久,终是叹了口气,恭敬地退回原先的位置,不再去看。 他不过是个小小的金丹期管事,在这等绝顶大能面前,就算有心维护简衍,又哪里插得上话? 叶双表面不动如山,双眸平静如水,仿佛台下那个神色越发癫狂的人只是个木头桩子,无法撩动她丝毫情绪。 但事实上,叶双心里也苦。 你说她这都什么运气! 好不容易换回大号装个逼吧,刚刚把云康尊者父女打发走了,还顺利与玄一宗高层定下了日后的同盟友军培养大计,按照她的想法,接下来应该就这位非礼狂魔的历史遗留问题好好撕一撕了,结果才起了个头,这货居然又犯病了! 摇光老祖面无表情瞪着简衍,暗暗磨牙。 大庭广众之下竟然耍流氓,不能忍! 简衍的眼瞳周围血雾弥漫,看上去就跟诚身崖那次一样渗人,额间青筋暴起,脸色有些扭曲。 他似乎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右手抓紧胸前的衣襟,用力之大好像是要嵌入肉中,眼神倒是还余有一点清明,不过这点微光明明灭灭,随时都可能熄灭。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只追逐着台上那冷如霜雪似的女修。 “我……记得……”简衍大口喘着粗气,鬓边滑下大滴汗珠,出口的话亦是断断续续的,“这个气味……” 话音刚落,他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挣扎,猛地抬手捂住鼻子,踉踉跄跄往后退去:“不行,不可……” 在旁人眼里,简衍如同在进行一场最为难熬的拉锯战,他退了没几步就刹住脚,内心的渴求又在叫嚣着让他上前。 脑海中的两种声音反复折磨着他的神经,简衍费劲了全身所有力气,才勉强让自己的身体停在原地。 更要命的是,尽管他捂住口鼻,飘散在空气中的香气仍然无孔不入,他分不清这是什么香,识海中跟搅玻璃似的又疼又酸,身体却还对这阵香气有着本能的反应。 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让他尽情去掠夺、去占有,将这令人沉醉的气味拆吃入腹。 简衍的眸子,颜色越发鲜红。 叶双听见了他之前那句话,颇为诧异地问:“什么气味?” 她抬袖挡住半张脸,实际偷偷地嗅了嗅,然后皱起眉。 哪里来的气味,她怎么闻不到? 随着叶双无意识的动作,那淡淡的冷香飘得更远了,她自己觉察不出,然简衍紧缩眉峰,嘴唇因使劲忍耐而微微发白。 叶双瞧着他极度隐忍的表情也是不解,她压根没把根源往自己身上想,只认为简衍是被那不知名的蛊毒折腾得厉害,想想他也怪不容易,招惹上楼若淳那样任性妄为的女孩,于是招手唤道: “你且近前来,让我看看。” 简衍此时思绪混乱,连外界的声音都是模糊不清的,叶双这话的本意是要给他检查一下,看哪儿出了毛病,可落入简衍耳中,却不啻于邀请。 瞬间成为压倒他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规矩地候在一旁的两位峰主发现异常时已经晚了,他们皆没料到,修为只在筑基后期的简衍竟能爆发出不下金丹修士的速度,仅一晃眼,身形已窜到高台之上,直冲叶双奔去。 “阿衍!” “阿衍!” 两道疾呼重合在一块,原本安静观望的景疏墨此刻也终于坐不住了,驱着轮椅就要上前。 简衍的速度在底下人看来或许超乎寻常,可是在叶双眼中却是班门弄斧了。她甚至还有闲情抚平腿上裙摆的褶皱,再环视了众人一圈,才慢慢对上近在咫尺那泣血似的双眸。 挑眉轻哼:“还想来?” 与她的轻讽一同发出的,是手中成型的法诀。 事不过三。 这回叶双可没给简衍留情,所施的法诀虽然只是个低阶的,攻击力度可没有打折扣,化神的灵力积淀足以将任何一样法术的效用提升至百分之两百。 果不其然,在这十成十、不掺水的攻势下,简衍干脆利落地被抽飞出去,身体在玉虚殿结实沉重的大门上撞开一个大洞,坠出殿外。 他爬起来时,咳出几口鲜血,明显内伤不轻,可即便如此,他也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不管不顾又奔了回来,目标明确,仍是冲着叶双掠去。 叶双见这人不死心,也不跟他留情,指尖轻捻,又一个攻击法诀跃然掌心。 这一脸欲求不满的委屈样子给谁看呢?她才是该叫屈的人好吗! 之前说的气味又是什么鬼?难道她在不知情的状态下变成了行走的致狂药了么,太扯淡了吧! 摇光老祖木着脸撇开视线,正要随手将法诀丢到简衍身上,他已先被另外的人拦住了。 坐于轮椅上的青年望见被定身诀凝住身形的好友,舒了口气,收回施诀的手拢于毛毯中,随后仰望叶双,温声道歉: “老祖,恕晚辈冒昧。” 叶双对他突然出手抢了自己的活倒没意见,顺势收了手,问:“你想如何?” 景疏墨瞥了眼简衍。 双目赤红的男子被人半途截下,竟也分毫不去关注出手袭击的人,只一心一意盯着叶双,仿若认准了猎物就不肯松口的猛兽。 不由苦笑:“阿衍的情况不妙,因此晚辈恳求能将他回拂云峰,交由师尊医治。” “不是说你师尊也束手无策么?”叶双不用细想也知道他的意图,无非就是怕简衍在她手中受罚,想找个由头转移罢了。 但是她看起来像是那种黑白不分的人吗! 摇光老祖有些憋闷,于是语气更是冷了几分:“左右也没有解决办法,便由我替你们看着他。” 叶双顺手解开景疏墨下的定身诀,意念一动,手心的灵力化为细长的绳索,从她掌中飞出,绕着简衍转了几圈,再骤然缩紧,将他牢牢捆绑住。 “免得他跑出去伤人。”叶双这一串动作在电光火石间完成,根本没给景疏墨拒绝的机会。 轮椅上风光霁月的青年心下了然,知晓他的打算已被看穿,可却不着急,反而不卑不亢地道:“老祖善心,晚辈佩服。” 叶双不由撇嘴。 她在变为小女孩的时候,曾受过景疏墨的照拂,本就对他心存感激,此时见他话语里包含对好友的忧心,也不好意思继续吓唬他,便道: “你可放心,我还不至于跟一个小辈置气。只是此事既与我有牵连,便不得不弄个明白。” 叶双放缓语气:“他现在这副模样,放到哪边都不好处置,还不若让我带回去看着,你们也好腾出手全力研究出解决方案。” 至于带回去之后用什么方法“看着”? 摇光老祖表示,那就不是这些后辈们该关心的范围了。 等把人拎了回去,洞府门一关,想干嘛还不是她说了算。 比如私底下算算总账什么的,嗯。 摇光老祖满脸正气,她这么有板有眼地许下承诺,最开心的当属傅平了。 这位飞羽峰主原先就是在愁叶双会因那件事恼了简衍,现在看来,是他太过小气了,人家堂堂化神老祖,阅历非凡,想必这等小事人本就没放在眼里,他还在这反复提起、诚惶诚恐,倒是显得执拗了。 想通之后,傅平真心实意地向着叶双行礼道谢,心里卸下重担,面上也显露些许轻松之情。 芙溪的表现跟他差不多,在场的人,除了失去神智的简衍,就唯有景疏墨仍维持平静。 他双腿有疾,无法起身行礼,只端坐于轮椅上,颔首笑道:“劳烦老祖挂心。” 叶双此行的目的也差不多达到了,虽然无奈拎了一只人形猛兽,但结果还算满意,想起洞府中还有楼若淳等着她前去调/教,便升起告辞的念头。 她跟芙溪说了声,飘下高台,手指一勾,被灵力束缚住的简衍便跟在她身后,往殿门走去,长长的裙摆逶迤在地,宛如繁花盛放。 还差一步迈出大殿时,叶双仿佛记起了什么,偏过头,目光对上景疏墨的双眼,不经意般提起: “对了,还有一事需谢过你。” 迎着景疏墨疑惑的眼神,叶双轻飘飘道:“我那小徒弟生性顽劣,瞒着我偷溜出去玩,幸得你照拂了几日,否则依着她的性子,还不知会创下什么大祸。” 第24章 抽你 直到叶双御气而行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景疏墨都尚未能从她最后那句话中回神。 他最近见过的生人唯有一个,那么摇光老祖指的是谁,便不明而喻了。 然而这并不是他预想中的结果。 景疏墨垂眸,有些失神地盯着盖在膝上的毛毯,恍惚间似乎又见到了那个喝醉酒的小姑娘,身子歪歪斜斜地倚在自己怀里,手脚还不安分地乱动,声音软软的,仿佛一含就化的糖。 鲜活而温暖,跟他这样每天过得规规矩矩、沉闷又无趣的人完全不同。 景疏墨也说不清这种复杂的思绪是怎么回事。 按理来说,那个小姑娘跟着摇光老祖这么厉害的师傅,他应当替她高兴才是,小姑娘修为弱,还贪玩,若没有这样的大能照看着,能否平安长大都难说。 毕竟这个修真界表面看似平和,实则内里暗流汹涌,寻常修士要想闯出一番名堂都难于登天,何况叶双才那么幼小。 景疏墨的双手卷在毯子里,这件毛毯是太叔真人送给他的拜师礼,用生长在极北冰原、相当罕见的雪貂的皮毛所制,最是暖和。 他腿上有顽疾,受不得寒,固而无论去哪儿,这件毛毯都从不离身。 然而现在,他却能清楚感觉到自己双手发凉,连裹在手上的厚实毛毯都无法将其捂热。 景疏墨兀自沉默着,同样听见叶双那句话的傅平真人好奇地凑过来问了一句:“师侄,老祖所说的小徒弟莫非就是……” 傅平也忆起来在太叔暝洞府前见过的小姑娘了,她当时身穿苍华峰弟子服,他们皆以为是哪个新进的小师妹,没料到竟然这么大来头。 “那孩子看着面皮薄,又是个怕生的,跟摇光老祖也太不搭了。”傅平摸着下巴道,“我原以为照老祖那般冷清的性子,是绝不会考虑收徒的。” 旁边的芙溪掩唇而笑:“瞧师兄说的,老祖可是主动提出要教导门下弟子,师兄可务必要将大比办好才是。” “那是自然!”提起这件幸事,傅平忍不住眉飞色舞。 不怪他激动,这天大的机缘摆在眼前,怕是连他们俩那闭关冲击元婴中期的掌门师尊也是要心动的。 他一时感慨万分,拍了拍景疏墨的肩,提醒道:“师侄啊,既然你与那位小师叔祖有缘,莫忘了日后多加来往。” 傅平颇为语重心长:“你与摇光老祖的徒弟打好关系,对你以后修行百利而无一害,说不准亦能得老祖青睐呢。” “师叔祖?”景疏墨喃喃念道,忽而轻轻扯起一丝微笑,“峰主说的是。” 端坐于轮椅上的青年抬目,清隽的眉宇间飞快掠过一丝莫名的情绪:“我定会找个时间上苍华峰拜访。” 但只怕,要破了与那小姑娘的约定了……以她如今的身份,即便他已入金丹,也是没有资格直呼其名的。 叶双啊…… 景疏墨向着两位峰主辞行,便驱着轮椅离去。 若那小姑娘真的是苍华峰的弟子就好了。 景疏墨行着路,思绪却飘回了醉酒的那天,当时君陵出现后,明明看清了叶双衣袖上的花纹,却还非问了句这人是哪儿来的。 那时他并未多想,还当是这位天才闭关苦修太久,连自己峰头的师妹都认不全,谁知君陵的那句话竟真是在直白表示他根本没见过叶双。 他早该对叶双抱有怀疑的,只是那时小姑娘窝在他怀里,又乖巧又可爱,害得他频频分神,一个错身就忽略了许多漏洞。 以致后来眼睁睁看着君陵把人领走,却找不到立场拒绝。 毕竟那是苍华峰的家务事,景疏墨那时候虽然不舍,也知君陵要走自家弟子是天经地义。 现在回想,假如当时自己率先戳破了叶双的伪装,兴许这小姑娘还能待在拂云峰上。 不过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浑厚的灵力缠绕在木轮上,将整个轮椅托起,向着拂云峰方向疾驰飞去。而景疏墨则在迎面扑来的凉风中紧了紧膝上的毯子,轻轻闭上眼。 待过几天,提一篮小姑娘爱吃的桃花糕去看她罢。 . 叶双提溜着被灵力绳索捆成一只大蚕蛹的简衍飞回了苍华峰,期间这个家伙知道自己动不了,就拿可怜巴巴的眼神凝望着她,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 叶双嘴角一抽:“你是属狗的么?”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照着他的脑袋来一拳,结果这人的视线却滴溜溜地绕着她的指尖打转,仿佛上面有什么极度吸引他的东西一般,害得叶双立即想起上一次被舔了满指口水的经历,当即脸黑了。 摇光老祖浑身散发出“我不高兴”的气息,那只人形狼犬迟钝地眨巴眨巴眼,异常艰难地从那细若葱削的白嫩指尖上移开眼,似乎还不明白面前香气四溢的人为何会生气,一歪头,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哼。 “嗯?” “算了,跟你讲道理的我就是个蠢货。”叶双望着简衍那双虽然茫然无措,但是那种“好饿好饿想吃想吃”的信息依旧根深蒂固的红瞳,无力地摆摆手。 叶双转头望向脚下绵延的山岭,无视了在撇开头的瞬间神情萎靡的简衍,回想起她在玉虚大殿对景疏墨说的话,不由表扬起自己的机智。 如果不是君陵的介入,她或许可以将错就错,把小号的身份定为在苍华峰弟子,但既然如今已被君陵看穿,那么这个方案就行不通了。 再者,她必须定时切换化外之身,若是没个正当身份,日后行事也有诸多不便,思来想去,小号这个空降户还是放在自己身边最为稳妥,毕竟有了摇光老祖徒弟这个名头,哪怕化外之身修为低微,在宗门里也不怕被人欺负。 不过得找个恰当时机公开,化神大典是个好机会,可惜在这之前还得要解决两个号不能同时出现的问题…… 叶双脑海中转过千头万绪,不知不觉间已踏入了苍华峰的范围,她神识一扫,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站立在峰上的叶盈盈。 山顶的风很大,叶盈盈碧绿的衣裙纷飞,如墨的长发亦被狂风吹乱,然她只安静站着,在看到叶双身影的刹那,绽出一抹柔和的笑意: “您来了。” “怎么不进去等?”华服的女修轻盈落地,收起了满身气势,快步走近叶盈盈身边,那吹拂不止的狂风便立刻被屏蔽在外,再也不得近她分毫。 叶盈盈唇角弯得更深。 “不要紧的。”她轻声道,“我已将楼姑娘安置在隔间,您可要去见她?” 叶双在叶盈盈的带领下迈进那听说是专门为她腾出的洞府,果然比之前见过的所有洞府都要宽敞亮堂,灵气充盈。 “这里不错,你们有心了。” 叶双夸了一句,转身看看后面被她扯着走的简衍,手指一勾,那个眼巴巴盯着她的大型犬就扑倒在地。 但他丝毫不介意自己蹭了一身灰,眼神晶亮,因为叶双的关注,眼中的光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傻子。”叶双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对叶盈盈吩咐道,“你替我把楼若淳带来吧,让她自己看看,简衍弄成了什么样子!” 叶盈盈应了声,顿了会,突然提议道:“老祖不介意的话,盈盈可代您照看简师弟的。” 叶双闻言有些诧异:“怎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抢着要他?” 叶盈盈笑问:“还有谁这样说过么?” “景疏墨。”叶双走到石椅上坐下,揉了揉眼角,“你们师兄妹倒是心有灵犀。”看来玄一宗里的同门相处得不错,对犯神经的师弟都如此友爱,可见宗门气氛相当和谐。 当然了,如果作为关爱对象的师弟不是在犯病中就更好了。 简衍身上的灵绳捆得紧实,他自己挣脱不开,就一直用眼神攻击试图软化叶双。 叶双被他盯了一路,实在心烦意乱,此时一离了众人的视线,她就不想端着化神老祖的范了。 轻轻弹指,解开了简衍身上的束缚,叶双往后将身子蜷进宽大的石椅中,五指一张,掌心的灵力瞬间化为一条七节长的鞭子。 然后,对着一得到自由就不怕死冲着她扑来的简衍挥去。 男子显然已失去理智,双目赤红,被那长鞭一次次打飞到石壁上也不觉疼,爬起来再接再厉,颇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一时间,洞府中只听见鞭子挥出的残影发出的簌簌声响,以及拍打在*上的沉闷声音。 叶盈盈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自己的师弟被当成沙包一样抛来抛去,之前还主动提议要照顾他的女修此时也不开口求情,完全撒手不管的态度。 叶双下手有分寸,但她也是存了教训的心思,那鞭子打在简衍身上确是真疼,连身上的衣服都有几处被划破,露出皮肉上鲜红渗血的鞭印。 但这微不足道的血腥味显然更加刺激简衍的神经,他凝视着叶双的眼瞳中,渴求的光芒越发耀眼。 叶双见他这样自然不客气,好整以暇地窝在椅子里,身下垫着柔软暖和的毛毯,一边舒服地在心中喟叹,一边毫不留情地举起鞭子,抽得啪啪响。 “你不是得替芙溪张罗化神大典的事么?简衍就放在我这,你去干自己的事便好。”叶双方才玩得有些忘形,这时才发现叶盈盈还在,于是赶快收敛了一下表情,挥挥手示意她去隔壁带人来。 叶盈盈垂目,将不知何时转移到华服女修身上的视线收回,轻轻应了声,转身去往隔间。 只是转身的一霎,脸上挂着的微笑马上淡了许多,她一步一步走得极稳,丝毫看不出提议被拒后的沮丧。 然而在打开隔间石室的大门,眼中映入楼若淳愤恨的小脸时,说出的话却不怎么温柔: “老祖要见你。” 叶盈盈看着那副恨不得撕了她的神态,突然有些意兴阑珊,眼中的温度顿时降了下去:“楼姑娘好福气,老祖信你,未对你施以惩戒,你却是这种态度,不愧是太殷门教养出的女修。” “你说什么!”楼若淳眼中冒火,却碍于定身诀的限制无法动弹,只能坐在原地干瞪眼,“谁稀罕要她相信!” 叶盈盈不与她置气,话锋一转,反勾起笑:“如此做派,难怪简师弟看不上你。” 在楼若淳陡然凶狠的目光中,绿衣女修悠然自得,曼步至她面前,凑近她耳旁轻声低喃,明明语调轻快,眸子里却全无笑意,冷静非常: “对了,我差点忘了,种下蛊毒害得简师弟变成这般模样,亲手将他推向别人的,不正是你么?” 说罢,叶盈盈直起腰来,将鬓边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这个简单的动作由她做出来却是说不出的韵味,一向清雅如莲的脸庞居然奇异地现出一点媚色。 叶盈盈不再多言,又恢复了温柔如水的模样,甚至伸手将楼若淳扶了起来,低头为她理了理弄皱的裙摆。 她冷眼看着楼若淳眼中的神色一点点暗沉下去,笑得柔婉。 这次,叶盈盈眸底是真心实意的愉悦。 “这便对了。身为女子,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去争取……谁会为你双手奉来?” 第25章 教训 啪。 叶盈盈刚半拖半扶着楼若淳走进主间,迎面就飞来一个不明物体,她迅速拽着楼若淳往侧旁让了一步,那东西便摔在了她们脚边,发出沉闷的声响。 叶盈盈还未去看那到底是什么,楼若淳已惊叫道:“简衍!” 她动弹不得,只眼珠子在焦急地转动,试图望向简衍摔下去的方向。 叶盈盈放开搀扶着她胳膊的手,退后一步,亦是瞧清了重重摔在地上的正是那位发狂的简师弟。他的衣服上被划开了十几道裂痕,肌肤上的红印分外显眼,有一些甚至皮肉绽开,渗出血迹,模样端的狼狈无比。 面对师弟的惨状,叶盈盈只扫过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方才用来抽飞简衍的鞭子已飞回了主人身边,乖顺地躺在女修白皙柔嫩的手心中,明明都将人抽了个半死,却丝毫不沾血腥气,灵力所化的长鞭依旧透澈明净,一如女修淡淡望来的眼睛。 “回来了?”锦衣华服的女修掌心往下一翻,那节长鞭顿时化为烟尘消散。她的声音冷冷淡淡的,听不出分毫情绪,叶盈盈却是不在意般上前褔身道: “盈盈已将楼姑娘带到。” 她抬起眼,含笑看着面前的女修,姿态恭敬,视线虽然克制,却是牢牢盯着这个身影不放。 眼前的女修神情似乎有些倦怠,是以她面上尽管仍是清冷的模样,身子却不像在外面一般挺直腰背、坐姿端正,反倒松懈下来,如同普通的凡间女子那样,双腿蜷起窝在柔软的毛毯中,手肘搭在石椅扶手上,撑着下巴,歪着头瞥向叶盈盈。 “有劳。”女修仿佛有些不情愿地抬起上半身,如绸缎一般的鸦发铺在纹饰精美的裙摆上,随着她这一动作轻轻滑动,“你且回去吧,芙溪一人怕是忙不过来,必得要你这个徒弟辅佐的。” 叶盈盈没料到她第二句话就是开口赶人,原本准备好的说辞都派不上用处,唇边的笑意有片刻的僵滞,但很快又恢复如常:“那楼姑娘和简师弟……” “我自有定夺。” 女修淡声打断了她的话语。 叶盈盈自进入主间以来,注意力就一直放在女修身上,此时又岂会觉察不出女修已生出些许不耐,遂不再多言,识趣地行礼告辞,往外走去。 只是与楼若淳擦肩而过时,两人视线交错,在楼若淳隐含怒火的眼神中,她缓缓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嘴唇微动,朝她比了个口型。 看清了叶盈盈所要传达的话,楼若淳登时瞳孔一缩,脸上划过一丝不太明显的慌乱。 舒服窝在椅子里的叶双没去注意这两个人,打发走叶盈盈后,她就在思考要怎么对付楼若淳。 楼若淳这种人,是典型的熊孩子,能作,还不会觉得自己错得多离谱。她从小就是被她那个实力傲视修真界的爹千娇万宠着长大,身后有一整个太殷门给做靠山,养成无法无天的性子实在正常不过了。 就比如她能坦率承认自己给简衍种下蛊毒这件错事,但在她的脑海里,却不会产生“这个错误到底有多严重”这个概念。她不会在意她的这个错误,会否伤害到别人,因为在她的认知中,她的父亲无论如何都会为她兜着,外界的风雨不会侵害她分毫。 这个人一直以来,过得□□稳了。 叶双垂着眼睑,在心中轻声叹息。 其实她对女孩子的容忍度向来很高,只要不是犯下无法挽回的罪过,她都倾向于教训而非直接定下死罪,尤其是楼若淳,以她的实力,随手灭杀一个筑基修士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云康尊者再怎么爱护女儿,对于这种事也只有忍气吞声,但是她觉得不够。 那边发狂的简衍明晃晃地提醒着她,楼若淳犯下的错误无法姑息。 这个女孩需要得到足够的教训,需要主动去承担并弥补自己的过错,而不是站在这里,以为凭借“爱”这个理由就可以瞒天过海。 “你到底想干什么!快放开我!”楼若淳的喊叫打断了叶双的思绪,她抬眼去看,桃红色衣衫的女修目光愤恨,恶狠狠地瞪着她,脸上毫无遮掩地表示着不满,不知为何,便微微勾起唇。 “问我想干什么?”叶双的声音极轻。 楼若淳的怒火一滞。 她与面前这位摇光老祖打过不少照面,还是第一次见她笑得这般肆意。这个看似年轻、实则修为立于天元大陆最顶端的女修容貌实际非常美,但因她经常无甚表情,十二分的美貌便被这份霜雪似的清冷削弱了许多。 此时她却丢下包袱一般,鲜活的笑意瞬间将那隐藏的容貌激活,艳丽逼人。 “你、你……”楼若淳不想承认她竟有一瞬的看呆,眼中闪过一丝羞恼,重又回复了那张牙舞爪的架势。 叶双却冷不防为她解开了定身诀。 重获行动能力的楼若淳呆立片刻,马上转身朝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的简衍扑去,动作迅猛。 然而她速度虽快,却快不过化神老祖。叶双纤手一扬,地面上一颗碎石便已被她攥在指间,使力一弹,不偏不倚砸中了简衍颈后的穴道,他闷哼一声,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干脆利落就昏了过去。 然后叶双随意一拂袖,一道气劲挥出,拖着简衍的身子将他送入旁边一座石室中,并贴心地紧锁上石室的大门。 这一连串动作快得令人连残影都看不清,楼若淳扑到简衍所在的位置,才后知后觉发现人已不见了。 她不由一呆,就在这时,之前用来抽打简衍的那节长鞭已悄无声息地缠上她的腰肢,长鞭那头的人轻轻一拉,就将楼若淳送往身前。 叶双拽着绳子,睥睨着慌乱的女修,笑问: “听说,你擅阵法?” ********** 楼若淳起初不明白叶双这问话的意思,但她很快就亲身体验到了。 她们此时位于苍华峰某个山头的空地上。 叶双凌空漂浮,长鞭一收,状似随意地将楼若淳甩落在地,再将手中一个精致的储物袋扔到她面前,道:“你的东西我已替你要回来了,开始吧。” 楼若淳咬咬牙爬起,飞快将储物袋收回,而后从里面排出数十个颜色各异的阵旗,低声轻吟着法诀,那些阵旗便随着她的指挥飞到特定的位置,牢牢嵌入土地里,随后她手腕一翻,手上多了一张灵兽皮毛所制的阵图。 楼若淳松开手,那张古朴的阵图便悠悠漂浮于空中,她以这张阵图总摄全局,用十二座旗门分镇四方八位,手中连连打出法诀,周围的空气便泛起涟漪,旗门与阵图遥相呼应,渐渐聚拢起一股无比凝重的煞气。 竟是就地布阵! 受到那股煞气影响,空地上凭空刮起狂风,吹拂得楼若淳衣衫纷乱,唯有悬浮于空中的女修不动如山,依然表情平静地看着她布置阵法。 那股煞气越来越浓厚,这些令人不适的气息原本是封存在阵图之中,凝聚着魂消在阵中的所有修士的怨气,最是阴气浓重,然而却依然不能对叶双造成分毫影响。 她静静地等待楼若淳布置完成,才出声道:“可以了?” 楼若淳不说话,只用手上变换不休的法诀来回应。 “你现下耗费如此多的灵力,之后会难以为继。”叶双瞧着她拼尽全力将阵法不断完善,好心提醒。 “不用你管!”果然,当事人并不领情,“要来快来!” “好。” 叶双也不废话,单袖一扬,灵力喷涌而出,那股冲天的煞气便如同遇到克星一般,止不住往后退缩。叶双的灵力像逗它玩耍似的,本来可以一鼓作气将其逼退,偏要慢条斯理地一寸寸推进,楼若淳见势不妙,连忙指挥变换阵旗,手中的法诀一道接着一道打出,却仍挽救不了自己的颓势。 冷汗沿着她煞白的小脸滑落。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是紧咬着牙关不肯放松,眼底满是倔强。 这是她跟摇光老祖的赌局,她不能输。 那时候,叶双问完那句话,便向她提出一个赌局:由她来布阵,叶双来破阵,假若她能在叶双手上坚持一刻钟,便放她回去,同时允许她去看简衍。 但是有一个条件,在布阵的期间,她不能停下,一旦停手,她需要坚持的时间就得翻倍。 第一个阵法楼若淳坚持了一分钟就被叶双轻易打破了,她也不气馁,手中的阵图换了一张,就马不停蹄地继续布阵。 在她布阵期间,叶双只好整以暇地看着,绝不会出手,待她弄好了,才慢悠悠地挥袖甩灵力。 可即便给了楼若淳充足的准备时间,她一个筑基修士,能布置出抵御金丹期攻击的阵法已是顶了天了,怎么可能抵挡得了叶双? 偏偏叶双还十分恶劣,每一次破阵所用的时间都会慢慢加长,故意让楼若淳见到成功的希望,然后再一次次不留情地将她辛苦布置的阵法摧毁。 自开始至今,叶双已连破了十个阵法。 楼若淳小口喘着气,感觉自己的丹田如同火烧一般,灵力已濒临告竭,她毫不迟疑从储物袋中掏出一粒回灵丹服下,手中的动作一刻不停,阵图换了一张又一张,眼中的焦虑也越来越深。 她不敢停下,不然的话坚持的时间可是要翻倍的,她现在已隐隐觉出了叶双在有意放水,心中顿时升腾起被人侮辱的愤怒,可偏她又不能说什么,毕竟如果不是这样,她怕是连一秒都坚持不了。 化神至尊,与筑基修士之间,隔着天堑一般的巨大鸿沟。 楼若淳从未如此清楚地直面这个事实,亦是第一次尝到了无能为力的感觉。 天赋算什么?她自小被人称赞是阵道一途上的绝顶天才,而日后的学习中,她也果然展露出惊人的能力,以她现在的水准,她可以说哪怕有金丹修士围攻,她也有把握靠阵法将其灭杀。 然而面对着叶双却一点用处也没有。 她刚布下的阵法,转瞬便被肢解完毕,叶双的灵力控制得非常精妙,恰好将破阵的度把控在让阵法损毁不能用、但又不会伤到布阵者的范围内。 到了后面,楼若淳已经无心去数这是第几张阵图了,她的双手仍在不停歇地掐着法诀,速度却越来越慢,手指仅仅是机械性地在动作,脸色苍白如纸。 她的灵力因为有丹药的补充,不至于透支,但她的精神已经非常疲劳了。 布置阵法完全就是一个脑力活,她的神识需要同时操控着多件事,既要在脑中飞快地计算方位与角度,又要控制着灵力的准确输出,同时还得兼顾统御阵图,若是叶双破阵的方式变换,她还得分神去算计如何抵御。 如此一通下来,她神识的消耗已经到了一个危险的警戒值,之所以还强撑着继续布阵,全凭一股不服输的气劲支撑。她不想倒在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修面前,不想让她看笑话,这个念头甚至超过了要去往简衍身边的执念。 楼若淳眼神已有些许涣散了,识海被抽空的感觉让她头痛欲裂,叶双似乎能知道她的状况,破阵的速度陡然慢了下来,但仍旧是掐在一刻钟的节点之前一举攻破。 明明成功近在咫尺,却在触手可及的一霎被残忍打破。 楼若淳终于有些受不了了,她手上依旧在动,嘴上却喊道:“你到底想如何!要么就给个痛快!” 听见她的喊话,叶双眼神一冷,道:“我为什么要给你痛快?” “你害得我的后辈变成这副模样,我为何不能让你也尝尝有心无力的滋味?” 叶双手指连弹,一道道灵力从四面八方破坏着底下的阵法,灵力的撞击让大地摇晃: “我不痛快,为何要让你好过?” 楼若淳脑子一片混沌,她用神过度,实际已经听不大清楚叶双的话语了,叶双也注意到这点,冷笑一声,直接用传音之术将声音传入她的识海,狠狠碾过她的神经: “你现下可尝到了?这种身体不由大脑控制的滋味,可还舒服?” “啊——”楼若淳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双手捂着脑袋,闭眼大叫,“不要说了!出去!” 她的识海本已不堪重负,随时都能崩溃,如今又被叶双绞了一通,立刻又疼又麻,只觉四肢百骸仿佛都不属于自己了,识海急速收缩,压迫着脆弱的脑部。 “咦?你可是停下来了,按照约定,你坚持的时间需得翻倍,我算算……便是增加到两刻钟。” 叶双不理会她的惨叫,依然不紧不慢地向着她传音。 “不要、不要!”楼若淳有一瞬恢复了神智,甚至抬手准备掐诀了,但是识海的急速萎缩抽去了她所有精力,她这么一分神,大脑就是千刀万剐,整个人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痛苦万分。 识海枯竭的后果,太过恐怖。 楼若淳再没能嘴硬多久,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 叶双飘在半空,冷眼望着她倒在地上,也不去扶,口中溢出一声叹息:“自作自受。” 楼若淳这样的性子,不给她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她是不会懂得自己的错误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伤害,这次,叶双也不过是以牙还牙,让她好好体验一下简衍所遭遇的一切。 神志不清、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看她之后还能不能理直气壮! 叶双挥袖将她插在地面上的阵旗都毁去,而后目光一转,望向空地的边缘,道:“有这么好看吗?” 那里静静站立着一个如同画中走出的漂亮少年,他眼眸清亮,仰头凝望着叶双,语气肯定:“你是故意的。” 第26章 双打 君陵这个人生得实在好看,光是站在那儿不动,就让人无法移开眼。 但是叶双刚刚才教训了楼若淳一通,心情算不得多美妙,所以只是瞥了他一眼,就别开头去:“你不去好好修炼,跑来这里看什么?” 其实在叶双第三次破掉楼若淳设下的阵法时,她的神识就已经发现君陵的存在了,不过那时她正抓着楼若淳发泄怒气,也就没顾上管他。 现在楼若淳昏迷过去,叶双才突然升起一丝被人撞见的尴尬。 但是摇光老祖常年冷着脸,面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只在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懊恼,转瞬消失不见。 君陵平静地道:“看你。” 叶双怔了怔,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他这没头没脑的话是在回答“跑来这看什么”的问题。 “专程来看我罚人?” 叶双轻哼,施施然从空中飘下,落在地上:“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值得你特意跑一趟么?” 君陵顿了片刻,轻轻摇头,道:“本来不是。” “叶盈盈与我说你来了苍华峰,所以我来看你。”君陵某些地方其实与摇光老祖蛮相似的,比如脸上都是表情稀少,开口说话自带冷冻效果等等,他就是有本事将所有话语都变成不带起伏的平板句式。 哪怕嘴上说着专门来看你这种话,他那一本正经的语气也足以剔除掉一切情感因素,听上去就是公事公办的说辞,因此叶双完全不觉有何不妥。 她只是有点担心之前那些故意使坏的惩罚手段,是否会破坏自己在后辈心目中光辉伟岸的形象:“你认为我做得过分么?” “过分?”君陵重复了一遍,如墨的眼眸中浮现出纯然的不解,让他展现出一种符合他外表的、少年人特有的天真,“我不明白你说的过分是指什么。” 他彷如一个看到新奇东西的孩童,孜孜不倦地追问:“你是说故意让那个女修耗尽精力的事?” 叶双挑眉:“故意与否,有什么差别么?” 她望向不远处躺倒在地的楼若淳,桃红色的衣裙已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她的肌肤上,女子的唇色苍白,面上隐隐泛着青黑,眉头因为痛苦纠结在一块,整个人显得万分狼狈。 然而叶双的内心毫无波动:“我说了是在罚人,自然是怎么令她凄惨怎么来。” 她斜眼看着君陵:“你想给她打抱不平?” 君陵似乎很诧异她会这样问:“我没见过像你这样罚人的,只是觉得有趣。” “那你见过哪些?”叶双听见那句“有趣”的评价,不动声色地站远了些。实话说,假如楼若淳性子别那么糟糕,她是绝对不会用这种折磨人的法子,毕竟她也是建设和谐修真界的领军人物,并不崇尚暴力。 但是看君陵这般兴致盎然的模样……貌似是认为这种方法值得推广? 君陵想了会,真的开始给她一个个数出来:“在宗门里,自然是按着门规来。不过更多时候,规矩仅仅是摆设罢了,我见的多的,便是直接取了别人性命,哪里会费心思说教?” 他神色认真:“这个女修有何特别之处?你既觉得她犯下大错,为何不杀她?” 君陵说得理所当然。叶双仔细观察了会他的表情,发现他是当真对这个问题十分感兴趣,不由叹了口气,道:“修真界打打杀杀的事何其之多,若像你说的,杀了便能了事,那犯错的人怎么还会层出不穷?早该杀光了才对。” 君陵没说话。 叶双收回视线,抬步走到楼若淳身边,居高临下地望了她一会,指尖一绕,纯澈浓厚的灵力溢出,围着叶双的手转了几圈,才像找到了目标一般,一头扎进楼若淳的身体。 楼若淳识海耗空,本就处于极度虚弱的状态,此时冷不丁被这股庞大的灵力灌入,立时刺激得全身抽搐,眼皮飞速一颤,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然后捂着心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叶双并未因为她的惨状而停下灵力的输送,摇光老祖的灵力中正平和,最适宜修补这种识海的创伤,何况两人修为差距实在太大,叶双几乎是用强行灌溉的方式让楼若淳的识海恢复至巅峰期。 看着她的两颊多了点血色,叶双才将在她体内的灵力撤回,掌心平举向上,将楼若淳整个人托起,而后一拂袖,把她甩出几米开外,随即传音道:“还不醒来!” 被甩到半空的楼若淳猛地睁开双眼。 她颇为慌乱地稳住身形,才不至于摔得太难看,那道将她强制从深眠中唤醒的清冷女声如同魔咒,此时仍在脑海中回响,令脸上那点好不容易恢复的血色刹那褪去。 楼若淳几乎马上回想起刚刚自己被摇光老祖逼得差点自封神识的惨况。 她抖着唇,勉强抑制住身子的颤抖,抬头望向那眸光冷淡的女修,问:“你……究竟想如何?” 叶双却是神情随意,不知从哪儿又掏出一个储物袋,扔到她脚下:“既然醒了,那便继续。你之前的阵旗我不小心毁了,幸亏我多准备了一些,足够你用了。” 在场唯一知晓叶双是故意毁了楼若淳阵旗的君陵默不作声,眼中泛起些许笑意。 楼若淳一震,神色错愕:“还、还来?” 叶双表现得比她还诧异:“怎么?我之前有说过一次便结束么?” 摇光老祖面容正经,说出的话却十分恶劣:“你对简衍用情至深,我亦是深受感动,自然不能辜负你的心意。只不过呢……修士言出法行,你我既许下赌约,我便不可随意以对,虽然不能让你直接赢了去,但小小地钻空子还是可以,我允你多挑战几次,也是看在你对简衍一片深情的份上。” 叶双淡定地抚着袖子:“说不定哪次就成功了呢?” “可、可是——”楼若淳一想到那种痛苦,眼神虽还是愤恨,这次却学乖了,这情绪小心地藏在眼底,不过仍是瞒不过叶双。 “两个选择,要么继续,要么你在此发下心魔誓,永生不与简衍相见,你自己选吧。”叶双瞧见楼若淳眼中的神色,便知教训熊孩子的路还长,也不给她辩驳的机会,揪住她的死穴果断下手。 果然,这话一出,楼若淳再多的怨言都得咬牙咽下,她动作粗暴地拾起储物袋,沉默地开始布阵。 叶双像上次一样,静静等待楼若淳布置完,可在她正要动手时,君陵突然唤道: “摇光。” 自打叶双来到这里,还真没人敢当面喊这个尊号,是以她愣了几秒,才回道:“何事?” 君陵走上前来,手掌摊开,已是握住一把古朴的长剑,剑身没有一丝多余的纹饰,寒芒毕现。 少年手执长剑,剑尖的锋芒映在他平静如水的眼眸中,恍惚间似是吹皱一池春水:“我来替你一阵。” 他以剑遥指站在阵中的楼若淳,声音中多了点跃跃欲试的意味:“我亦想知道,不杀人的法子是否会更好。” “……随你。”叶双瞄瞄他,退到了一边。她总有预感如果不让君陵尝试一下,以后一定会被他缠上的。 君陵得了允许,便闭口不言,提剑向阵中攻去。 叶双起初还担心他们两人同为筑基期修士,且楼若淳阵法天赋惊人,战况会僵持不下,过了一会才发现她白操心了。楼若淳在阵法上的造诣极高不假,但跟君陵比起来,还是太弱了。 君陵没有叶双这般恐怖的灵力储量,叶双可以凭蛮力撕破阵法,他还暂时做不到。可是他眼睛毒,专挑阵法的薄弱处攻去,楼若淳操纵阵法时已是计算精密,但君陵似乎犹在她之上,她刚补完一个漏洞,君陵立刻就能发现下一处。 长剑所到之处,如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这把简陋的长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隐约有纯粹的剑意泄出,更为他增添了几分锐利之气。 叶双在一旁观看,敏锐地捕捉到这丝初生的剑意,亦是不由赞叹君陵绝世的天资。 ——剑修之体,名不虚传。 确认君陵能完虐楼若淳后,叶双就撒手不管了,优哉游哉地站在一旁看得起劲,时不时还偷偷弹出小股灵力前去捣乱。直到楼若淳第二次识海枯竭晕了过去,她才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地站直身体,迎上君陵了然的目光,微微颔首: “做得不错。” ********** 楼若淳本以为晕过去了就能逃离折磨,殊不知这才是她劫难的开始。 接下来的七日里,她一直被叶双逼着继续完成“赌局”,几乎没有停歇。如果昏迷了,叶双就会贴心地用灵力为她填补识海,再强行唤醒她。 这七天里,她最长的一次休息时间是两个时辰,其余时候,由于叶双灵力太过霸道,往往半个时辰就能让她恢复如初。到了后期,楼若淳的脸色就再未红润过,整个人迅速萎靡下去,再也支撑不起她表达愤恨了。 其实仔细算下来,叶双并没有参与多少次惩罚,大多时候都是由对这种惩罚方式兴味十足的君陵来实行,偶尔她看得无聊了,再去接替。楼若淳就这么被这两个表面一脸正气、实际都有着不可明说的恶劣心态的人折腾得濒临崩溃。 如果不是恰巧这天景疏墨上门拜访,打断了这两人的活动,她估计都能自封识海来逃避叶双的惩戒。 因此在叶双将景疏墨请入洞府,挥挥手让她自个儿找个石室呆着的时候,楼若淳几乎喜极而泣,逃也似的飞速消失在叶双眼前。 景疏墨这回是带着礼物上门的,他驱着轮椅进入主间宽敞的大厅,礼数周全地问候:“晚辈叨扰了,望老祖不要介意。” 他将放置在自己膝上的一个精致的桃木盒子捧起,笑意温和:“上回见师叔祖爱吃这种桃花糕,晚辈便冒昧带了些来,算是给师叔祖的赔礼。之前在拂云峰上,我未能认出师叔祖的身份,接待不周,还请老祖您见谅。” 在外人面前,叶双一向端着老祖的范儿,她坐得端端正正,听见景疏墨的话,下意识反问:“……师叔祖?谁?” “自然是叶双师叔祖了。”面对叶双的疑问,景疏墨没有表露出丁点诧异,依然耐心地回答。 “……” 哦,她记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那天在玉虚殿上,为了替小号打掩护,她就谎称那是自己的徒弟,但是万万没想到,辈分居然这么高! 摇光老祖内心懵逼。妈呀她那炼气期的小号居然能在一众金丹修士中混成师叔祖!果然辈分高就是能压死人……依照摇光的辈分,全天下的修士都得是她的徒孙辈,小号沾着这个“师尊”的光,说不定也能横着走了。 叶双再次佩服自己的机智。 她思绪一时飘远,还是景疏墨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叶双回过神,正对上轮椅上那位青年温柔却含着期盼的双眸,道:“你的心意我领了,你替我照拂……叶双,该是我向你道谢。” 景疏墨等了会,叶双却没再继续说下去,不禁道:“老祖……师叔祖是在修炼吗?怎的不见她?” 你要能看见她的话才是撞鬼了……叶双只觉一阵牙酸,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她……我是说,叶双不在这儿。” 景疏墨问:“师叔祖是去往别的峰了么?” 等等少年,你的表情分明写着,如果她回答是的话,就立刻去那个峰上找人啊! 摇光老祖头好疼:“不,她不在玄一宗,我让她下山历练去了。” 景疏墨闻言,虽然面上仍是温和,眼中却透出焦急之色:“老祖,恕晚辈冒昧,师叔祖现下的修为,并不适合出山历练。” “这个没问题……有我给的法器,她自保是无碍的。”才怪,摇光老祖穷光蛋,连个储物袋都没有,攻击全靠法术输出,哪里来的法器。 景疏墨摩挲着手中的食盒,垂目思索了会,复道:“可否请教老祖,师叔祖去往何处历练了?” 叶双顿时生出不妙的预感:“你想作甚?” “恰好师尊也让我莫要老待在拂云峰上,须得入世历练,于心境上才会有大突破。”景疏墨语气温和地解释,“晚辈想着,既然都是要历练,不若我去寻师叔祖,我二人可以结伴而行,这样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她后悔一时口快了! 叶双目光漂移,盯着石壁上的裂纹,飘忽道:“大概在……清都……吧……”她越说越小声,最后一字只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气音,转瞬消饵于唇齿间。 叶双对于天元大陆的地理并不熟悉,虽然最近几日,君陵替她看着楼若淳时,她无聊就翻阅一些介绍修真界的书籍,但都是囫囵吞枣。 之所以对“清都”这个地名记忆深刻,是因为那本记载地貌的典籍里提到,正道五大门派之一的秋水山庄便位于清都境内,传闻山庄内彷如人间仙境,素有“天元胜景十分,七分在秋水”的美誉。她当时一看,便对这个地方生出了向往,还想着有机会定要去清都玩一玩。 没想到现在被用来当挡箭牌了,造化弄人。 景疏墨听得这话,却是十分惊喜,唇边的弧度更为柔和:“这便巧了,我家就在清都,想来晚辈此次还能尽一番地主之谊。” ……卧槽! 话都放出来了,改口也晚了,叶双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景疏墨向她辞行,目送他离开洞府,默默地喝了几口茶水压压惊。 反正清都那么大,找不到人也很正常吧……他就当是回了趟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哈哈哈。 不管叶双心里怎么安慰自己,她都还是抹不去欺骗纯良少年的罪恶感,以至于之后的日子中,她对于教训楼若淳这件事也生出一点倦怠,不过经过之前的折磨,楼若淳已经乖了许多,也不知是不是终于尝到了以前被她欺负的人是个什么滋味,整个人都沉静了不少。 日子过得很快,芙溪他们都在忙着筹备一月后的化神大典,忙得不可开交,只有叶双依旧悠闲,窝在洞府里看看书,等着那件大事的到来。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偏偏就在这难得悠闲的日子里,君陵提着一盏小巧的油灯找上门来了。 一迈进洞府,他便开门见山,脸色是叶双从未见过的凝重:“师尊他出事了。” 君陵将那盏灯举高了些,好让她能看清:“师尊留在宗门内的本命魂灯快要熄灭了,不仅如此,居然还出现了这些东西……” 第27章 凤鸣 苍华峰主闻无圣是天元大陆仅有的五位元婴尊者之一,他爱剑成痴,年轻时曾在五门大会上连挑二百来号修士,无一败绩,遂一战成名。当时闻无圣就被誉为是剑道天才,后来他也不负众望,成功修成元婴之身、登临顶峰。 然而也许剑修骨子里就是不甘于室的,闻无圣只挂了太上长老的名头,实际人却常年在外闯荡,几乎很少能在宗门内见到他的身影。他跟拂云峰主太叔暝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一个四处乱跑,一个宅在洞府,俱是神龙不见首尾,在世人眼中神秘非常。 不过,虽然苍华峰主性子的确不羁了点,但他对唯一的徒弟却是极好的。君陵的剑道是闻无圣手把手亲自教授的,为了这个天资绝顶的苗子,一向耐不住性子的无圣尊者居然在苍华峰上驻扎了整整十年,直到君陵小有所成,他才挥挥衣袖离去,放任其自行摸索。 是以无圣尊者出事,最为担忧的就是君陵了。 叶双喝着茶,瞄了眼坐在她对面、面色沉重的君陵,道:“你着急也没用,芙溪正在找你师尊的所在,耐心等等。” “我不是担心这些。”君陵微微皱眉,“我是在奇怪,师尊的魂灯上怎么会出现魔气。” “以前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例子,但可以推测,要么尊者是被魔气入体,要么……”一个略带疲惫的女声响起,叶双转头去看,只见芙溪提着那盏油灯从密室中走出,她似乎耗费了极大的心力般,面色有些苍白。 芙溪将魂灯放置在石桌上,注视着上面跃动着的黑色火焰,叹息道:“要么,便是入魔之兆。” 君陵想也不想便反驳道:“师尊不可能入魔。” “君师叔,盈盈知你挂念尊者,只是这些事情未亲眼见到,还是不要妄下结论为好。”叶盈盈仿佛不受这种紧绷的气氛所影响,正优雅地泡着茶,动作行云流水,眉眼间笑意轻柔,“修士的心神,连他们本人都不一定能完全摸清,更别说勘破心结了。” 诡异的烛火跳动着,光芒暗沉,映在那双翦若秋水的眸子里,好似投下了一片阴影:“一念执着,亦可入魔。古往今来,多少修士倒在心魔之下,怕是数也数不清了。” 叶盈盈这话说得着实不当,君陵的视线随着这话转向了她,不过目光沉静,窥不出他是什么心情,倒是芙溪有些诧异自己那素来善解人意的徒弟居然在这种时候说些丧气话,不由斥道: “盈盈,莫要胡说!” 叶盈盈及时收住了话头,笑容不变,朝着君陵颔首道:“盈盈一时心有感触,并非有意要揣测尊者,君师叔见谅。” 君陵打量了她一会,忽道:“你对魔道知之甚深。” 君陵的话很平静,听上去亦不带什么质疑的意思,叶盈盈也回答得平静:“盈盈没别的爱好,只是爱看一些偏门的卷籍,上面记载了不少魔门秘闻,故而略知一二。” 叶盈盈将手中泡好的热茶为叶双盛上,抬头朝她笑得温婉:“若论见识,我可不敢与老祖相提并论。” 叶双见这两人不知怎的,隐隐有针锋相对的苗头,头疼地出声打断:“好了,都别说了!” 她转向芙溪问:“你查到他身在何处了么?” 玄一宗的修士出外历练前,都会在宗门里留下一盏本命魂灯,以便在遇到危险时,宗门能及时得到消息、派人去援救。魂灯里存有修士的一滴心头血,因此借助秘术,可精确溯源出魂灯将灭的修士正在何处,只是这种秘术是一次性的,且极耗精力,若非闻无圣对整个玄一宗太为重要,芙溪也不舍得用这种自损心神的招数。 叶盈盈听得叶双的问话,冲洗茶具的动作一顿,轻声问:“老祖……您要亲自前去?” 她话一出口,亦知自己问得多余。闻无圣身为元婴尊者都身陷险境、性命垂危,放眼整个天元大陆,除了摇光老祖,谁还敢说能将人捞出来? “您……”她很快跳过了之前的问题,凝望着叶双,欲言又止,“还请您当心。” 叶双总觉乍眼看去,叶盈盈眸中似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思绪,可再定睛一看,那抹神色又如烟花般消散。 她勉强按捺下心中的怪异,又问了芙溪一遍:“他在哪儿?” 芙溪盯着那盏魂灯,悠悠叹息: “清都,凤鸣谷。” ********** 叶双站在树叶形状的飞行法器前端,五指张开,一刻不停地往法器的运行中枢输送灵气。若是让别的修士看见了,一定会在心中暗骂这人有病,好好的灵石不用,非得亲自输送灵力,这不特意显摆么,最好飞个一刻钟就让她灵力用尽掉下来。 叶双还真不是故意显摆,她只是嫌这个法器飞得太慢,灵石输送灵力的速度也不行,干脆就撸起袖子亲身上阵,体内的灵力不要钱似的往法器上灌去,这个飞行小舟的速度立马就提升了好几个档次,急速往大陆西方的凤鸣谷飞去。 至于灵力不够的问题?对于化神老祖来说,那是什么?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叶双是更倾向于直接御气而行,方便又快捷,奈何随行的两个人都激烈反对被她以放风筝的方式提溜着带走,叶双本着照顾后辈的心态,只好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方案,转而启用了芙溪友情提供的飞行法器。 不过嘛……叶双不经意地回头瞟了一眼,心下好笑。不管是哪个方案,这两人该吃的苦头一点都没落下。 “慢、慢点……!”楼若淳蜷缩在叶片的正中央,双手死死地攥紧两边,大声喊道。由于经过叶双灵力加持的小舟实在跑得太快,云层上扑面打来的狂风让她只能将眼睛眯成一条缝,长长的头发狂乱地拍打在脸上,桃红色的衣衫凌乱,无比狼狈。 叶双并没有张开类似于防护罩的东西,一开始是没这个概念,毕竟她自己有灵力护体,罡风不近。但楼若淳性子也是倔得可以,亦不出声提醒,咬牙自行用灵力护着自己。 但她修为不高,灵力终究有限,路途才过来一半,她就撑不住了。 叶双观察了一路。她在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后,就想补上防护罩,但见楼若淳死憋着不肯开口的样子,她就记起之前这人一副我做错我有理的模样,心中有气,就任由楼若淳倔着,就看她什么时候肯低头。 果然,在失了灵力的保护,经过被风迷了眼睛、被头发糊了满脸的惨痛状况后,楼若淳终于受不住了。 “慢点?”叶双慢条斯理道,“这恐怕不行,咱们是赶着去救人,又不是在观光。” “那、那就……咳咳……”楼若淳有些恼羞成怒,她正要开口,冷不防被灌下一大口凉风,胃里一抽,不受控制地猛咳起来。 叶双望了她一眼,转而去看站在尾部的少年:“你呢?可还好?” 君陵站得笔直,他看上去比起楼若淳要好得多,但脸色也有点泛白。 不过叶双的视线看过来,那双黑眸依然沉静:“你在生气?” 君陵答非所问,叶双一顿,撇开头去,冷声道:“我不曾有气。” 君临好似听不到一样,眼神疑惑:“为什么?因为我们拒绝了你之前的提议?” “……我说了没生气!” “当时不是不想应你,只是宗门长辈在前,不能如此无礼。”君陵想了想,认真道,“若是你气不过,现下可以抛了这法器,我随你处置。” 叶双:“……”你好烦! 她僵着脸,挥袖甩出灵气护住这两人,然后转过身朝着前方,在两人看不到的地方狠狠磨牙:“我们快到了,莫要生事。” 浑厚的灵气兜头罩住后面的两人,恼人的狂风终于被挡在身外,楼若淳缓缓舒了口气,手忙脚乱地整理起仪容。 而君陵静静地望了望正前方女修纤细的背影,垂眸,因耗尽灵力维持身形而几近麻木的手指轻微一动,唇角勾出一个微小的弧度。 果然不愧是摇光……容易心软。 君陵的长剑向来收在储物空间中,他在思索事情时,最是喜欢摩挲着剑身上的纹理,不过此时他仍是抑制住了拿剑的冲动,垂手而立,神情若有所思。 叶盈盈说的不错,执念最易入魔,而他那个师尊……若心中真有如此强烈的愿望,恐怕也只剩那样东西了。 . 叶双同样也在想着事情。 清都凤鸣谷是是天元大陆最为神秘的地方之一。传闻那里曾是两万年前道魔大战的主战场,折损在里面的修士亡魂不知凡几,煞气极重,寻常修士只是稍微靠近那个地方,心神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影响,更莫说谷中仍残留着当时魔门布下的惊天杀阵,步步危机。 以前有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流言,说是凤鸣谷中藏有两万年前散落的各种天材地宝,在如今这个资源缺乏的修真界,一件上品法宝便能引得人们争破了头,更莫说是上古的珍宝了,于是便有一批又一批不怕死的修士进谷寻宝,其中不乏有元婴大能。 然而,无一生还。 叶双不懂那位无圣尊者怎么想不开要去闯这么危险的地方,但她更在意那盏魂灯上缠绕的魔气。 如果那真的是入魔之兆,就非常棘手了。一个元婴尊者若堕入魔道,想要把他拉回来的难度可是翻了几番,叶双想起自己的任务,只觉前途无光,俯视着云层之下的幽深阴暗的山谷,眼中杀气十足。 居然有人敢跟她抢人……千万别被她逮到,否则不活撕了他! 强忍着将下方的山谷轰飞的念头,叶双操纵着小舟降下云头,落在山谷之内。 他们穿过了清都境内,才来到了这座位于极西边缘的凤鸣谷,比起一路行来所见的秀丽风光,这里显得尤为偏僻荒凉,地面枝叶零落,阳光被狭长的峡谷所遮挡,只透了一点光线进来,身处谷中,更觉此地阴森可怖。 他们还没进去呢,迎面就冲来一股极为浓烈的、夹杂着无数恶念的煞气。 等等,这个气息…… 叶双神念强大,可以不受这些东西影响,但她转头望向身后的两人,君陵神情还算正常,楼若淳脸上却显出迷茫,瞳孔隐约有些涣散,叶双一扬袖,纯澈的灵力遁入他们的识海中,如同一记响亮的警钟: “抱守元一,莫要受它干扰!” 楼若淳全身一震,仿若从梦中醒来,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后,眼中闪过一丝后怕。 叶双唤醒了他们,便兀自皱着眉头,往前踱了几步,神情越发凝重。 不会有错,这个气息……这种熟悉的煞气,她在诚身崖上就感受过! 那个时候,楼若淳借用婆娑镜的力量,强行逆转了诚身崖上的禁制,她撕开阵法进去救人时,迎面而来的就是这种盛满恶意的浓重煞气。 但是……她向叶盈盈确认过,凤鸣谷中的杀阵是两万年前魔修所设下的,不知有多少正道修士死在这个阵法之下,如果此言为真,那么魔门的东西怎么会在玄一宗中出现? 为什么明明该是玄一宗开山祖师设下的禁制,经由婆娑镜破坏后,内里居然套着魔门阵法的痕迹? 可惜婆娑镜早就被云康尊者收了回去,不然倒可以让楼若淳再用它破阵试试……叶双立在杀阵边缘,喷涌而出的煞气碰到她身周纯澈的灵力,仿佛遇到了克星一般,纷纷绕行,叶双打量了下面前的荒谷,转头对楼若淳道: “你来破阵。” 带上楼若淳也是因着凤鸣谷中的阵法,如果单纯要闯进去,叶双一个人就足够了,但闻无圣还陷在里面,情况不明,叶双并不敢贸然动作。须知阵法最是精密,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因为她的莽撞,害得一个后辈处境更危,那她这个老祖就没脸见人了。 虽然之前那段日子楼若淳被叶双折磨得够呛,但不得不承认,这个姑娘在阵法上天赋异禀,随着时间推移,她不断在改善自己的布阵方式,在叶双手下坚持的时间倒是越来越长了。 此刻听见叶双的话,容貌艳丽的女修撇撇嘴,不情愿地从随身的储物袋中掏出阵旗,扬手将它们掷入阵中,率先走了进去。 叶双和君陵跟在她身后,望着楼若淳指挥着阵旗,手中的法诀变换不停,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之上,走得极慢极稳,看了一会,叶双突然出声问道: “君陵,诚身崖上的阵法,可有人破过?” 她声音极轻,君陵与她并肩而行,都差点漏掉了这句话:“不曾。” “是吗……”叶双伸手,梳理着垂落在胸前的青丝,尾指微动。她按下了这个话题,冲前方的楼若淳道,“小姑娘,你可不要耍小心思。” 楼若淳身形一滞,颇为恼怒喊了声“知道了”,而后摊开手掌,一面赤色的小旗在她掌中旋转不休、左支右歪,仿佛承受不住灵力的激荡,随时都可溃散一般。 楼若淳以这面小旗带路开阵,双手在空中做着无比繁杂的动作,法诀的光亮几乎没有停歇。 叶双跟着她走了足有两个时辰,他们才算正式摸到杀阵的边,但楼若淳却似乎已有些体力不支,额上连连冒着冷汗,施诀的速度陡然慢了下来。 叶双弹指挥出一道灵力注入她体内,在楼若淳诧异地望来时,淡然地卷着发梢道:“莫怕,慢慢来,我会护住你。” 楼若淳抖了抖唇,目光中多了些复杂的情绪,她低声应了,继续埋头破阵。 就在他们层层深入之时,楼若淳忽然伸手握住飘在前头的赤色阵旗,用力一挥,周围的空气泛起微澜,晃眼间,阵法瞬息变换,楼若淳的身影猛地从叶双面前消失。 眼睁睁看着人蒸发不见,叶双面色没有丁点变化,放下了梳着发的手,看了眼脸色同样平静的君陵,唇角微弯:“怎么不去捉她?” 君陵垂下眼帘,他终是没忍住将长剑唤出,此时正轻轻摩挲着剑身上的纹路,平静道:“你早有准备,我何必多此一举?” 叶双闻言轻哼。 这个人还真是不好玩。 不过她惦记着正事,没空跟君陵扯皮,摊开手心,细白的尾指上绕着一根极细的发丝, 第28章 突变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网站上的皆为盗版,请读者们支持正版,作者码字不易,请不要打击宝宝的热情,么么哒(づ ̄3 ̄)づ 本章八点替换!!! ——————————————---- 拂云峰普通的执事弟子柏舟忽然发现,自家峰头的大师兄又从外面带些奇怪的东西回来了。 这种情况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 鉴于他们峰有个不爱管事天天闭关的峰主,拂云峰的事务一概都由这个峰主大弟子一手操持,峰中弟子多多少少都受过他的恩惠,因此对这位景师兄皆是尊敬有加。 景师兄修为高,为人温和且又好说话,向来是全峰上下的楷模。 当然了……如果师兄能改一改那个随手捡垃圾,啊不,是日行一善的爱好就更完美了。 刚开始是在路边看见半死不活的灵草,就会移植到灵园里精心培育,导致拂云峰上不知名的灵植种类居然比专司炼丹的碧落峰还要多; 后来就发展成为把受伤的灵兽带回峰里救治,弄得拂云峰各类动物满山跑,外面的人进来还恍惚以为自己错进了隔壁的万兽谷。 这些都还可以接受,反正拂云峰地盘够大,景师兄又是为了他们这群弟子殚精竭虑,培养个小爱好、舒缓一下心情也未尝不可。 但是! 柏舟眼角抽搐地望着亦步亦趋跟在那架木质轮椅后的小姑娘,感觉自己肝都疼了。 尤其是瞄到小姑娘衣袖上所纹的玄色花纹后,柏舟看向轮椅上笑意盈盈的青年时,眼神更是一言难尽。 “景师兄,你这是去了……哪儿?”柏舟尽量委婉朝自家大师兄问道。 不是说好的随意逛逛吗,怎么顺手就拐了一只距这里几百里之遥的苍华峰上的小师妹回来呢? “柏师弟。”听见他的问话,景疏墨撤回覆在木轮上的灵力,停下脚步来冲他点头微笑,“我在路上偶遇了这位小师妹,既是有缘,便邀请她来寒舍小聚。” 仿佛读懂了柏舟话里的深意,景疏墨十分体贴地交代清楚,并转头望了望那小姑娘,对他示意道:“这是叶双师妹。” “柏师兄好!”那小姑娘倒是很乖巧,立刻绽开甜甜的笑容,衬得那张白嫩的小脸越发可爱。 幼童的声音清脆,犹带着一丝奶音,如同化开在水里的蜜糖,令人不由自主便想放软了心肠。 小姑娘很有眼色,见着柏舟的神情不太对,马上微微低了头,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垂在身前,绞在一起的手指如实反映着主人的紧张。 “师妹冒昧拜访,给两位师兄添了许多麻烦,实是心有愧疚。” 这个小师妹身量娇小,站在坐轮椅的景疏墨旁,也不过堪堪到他胸口的位置,此时微垂着头,身形似乎更矮了几分,那双如春水般剔透的眼眸里藏着几分羞意。 “但我保证会乖乖听话的。” 景疏墨不禁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帮她将那几缕翘起的发丝压下,笑道:“不必拘束,拂云峰又不吃人,叶双大可随意玩耍。” 景疏墨神情温和,轻声哄着看上去像是来到了陌生环境,因而有些不自在的小师妹。 他还记得来的路上,自己叫了几次“叶师妹”后,小姑娘就期期艾艾地要求他直呼名字,推说是苍华峰的师兄师姐都没有这么叫的,很是听不惯。 不过一个称呼,在景疏墨看来不过是小女孩耍性子,笑着应承下来,就立即改口了。 现在亦是轻车驾熟地宽慰着她,可不知为何,景疏墨总觉得掌心下的小脑袋似乎僵硬了一般,但低下头去看,小姑娘唇边的笑容依旧羞怯,没有任何不妥。 柏舟耳中听着小师妹软糯的嗓音,本来还暗暗指责自己想太多,可一瞟到那象征着苍华峰的纹饰,心思复又坚定了。 “那个,小师妹啊。”柏舟从抱着的一堆东西里挑挑拣拣,翻出了一盒桃花糕,递到了小姑娘跟前,“要不要尝一下拂云峰的特产?都是采四月初开的桃花瓣所制,咱们峰里的小师妹最喜欢拿来当零嘴嚼了。” 小姑娘犹豫了会,接过那个精美的锦盒,又偷偷抬眼看了看景疏墨的表情,见他眼含鼓励,才小小声回了句:“谢谢师兄。” 说完捻起一块塞进嘴里,细细咀嚼,撑得腮帮子鼓鼓的。 见小师妹吃下去,柏舟清咳了下,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苍华峰的弟子们可知你来了此处?” “不知道。”小姑娘回答得飞快,因为嚼着糕点,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柏舟心下一惊,赶忙说:“那怎么行,我发一道传音符过去知会一声,免得他们担忧。” 一问吓一跳,敢情这家伙还真是偷溜出来的! 要说柏舟为何对苍华峰如此忌惮,那也是由来已久。 玄一宗五峰之中,苍华峰人数最少;但在整个天元大陆修真界,它又是声名最盛。 原因无他,苍华峰出产的,是号称可“一剑斩天”的剑修,而且还都是一群疯子。 自峰主到普通弟子,都是能拿命玩儿的疯子。 柏舟看着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年岁尚幼的小女孩,不禁想起多年前,同样是差不多大的年纪,苍华峰上的一个小师弟冷着脸跑到这边来,声称要抓触犯戒律、欺负了其他师弟还拒捕的弟子,把人家打了个半残,还一剑削了半个山头,最后提着只剩一口气的人回苍华峰治罪。 哦,那个挥了一剑,结果害他们抢修一个月的小豆丁,就是现任无圣尊者的弟子君陵。 柏舟当时就发誓再也不能对苍华峰的剑修以貌取人了,这小师妹虽然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但谁知道是不是要干大事情。 况且她还是不打招呼就溜出来,回头苍华峰误会他们诱拐幼童,提剑杀上来怎么办。 柏舟果断摸出一张传音符,正要说话,方才还在细嚼慢咽的小姑娘立马囫囵将嘴里的点心全咽下,扑到跟前,伸长手要去够那传音符。 “柏师兄等等!” 柏舟被她这猝不及防的一扑弄得一怔,下意识就举高手,可忽然一股灵力轻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卷起那张传音符送去坐在轮椅上的清朗男子手中。 “既然是我邀请叶双过来,那便由我来处理罢。”景疏墨知晓叶双那么紧张的原因,虽然那个捉迷藏的借口拙劣得不行,但依他的性子,却是不会戳穿。 不过是借地让小师妹避一阵,举手之劳。 景疏墨说着由他来处理,实际上只拿着那张传音符,也不见有动作,柏舟急道:“可是师兄……” 话音未落,身旁的小姑娘突然发出短促的惊叫:“哎呀!你们想干嘛——走开走开!” 景疏墨与柏舟两人同时转头,只见小师妹身边不知何时围了五六只形似麋鹿的灵兽,将她团团围在中间,俱都低着头往她身上拱。 这小师妹站起来还没那些灵兽高呢,她拼命想要往外挤,可被那状如树杈的长角勾住了衣服,进退不得,不得不用手推拒着那几颗浅棕色的脑袋。 “原来是那群角鹿,往日里不都躲在后山么。”景疏墨很快认出了那些是他带回来安置的灵兽,驱使着轮椅靠近了些,可那些灵兽却是有些警惕的模样,似乎想后退,可又粘着小姑娘不愿放开。 景疏墨一见,不由失笑:“看来叶双很讨它们喜欢呢。” 叶双苦着脸,手忙脚乱地抵御着角鹿们过分热情的亲近:“师兄别笑话我了。” 忽然有一只身强体壮的角鹿仗着高度,伸出舌头就糊了叶双一脸口水,她立刻面色大变:“快来个人救我!” 就在此时,从叶双脚下的泥土中忽地又钻出几只拳头大小的白色小鼠,它们攀着叶双的裙摆向上爬,迅捷地蹿上她肩膀,而后刺溜一下就滚进了她胸前的衣领内。 “色胚!你们往哪儿凑呢!” 叶双小脸涨得通红,奈何她的双手被那几头鹿占据着,无法分/身将那些流氓鼠拎出来。 “轻雪,莫要胡闹!”景疏墨似乎与灵鼠熟识,皱着眉轻斥。 听到他的声音,几只白鼠从叶双胸前探出头,吱吱回应了两声,其中一只稍大的叼起叶双揽在怀里的一块桃花糕,哧溜又顺着裙摆滑下地,飞快地奔到景疏墨脚边,讨好地将那块糕点放在他弯腰伸过来的手心上。 目睹全程的叶双简直要被它们这股借花献佛的机灵劲给跪了。 眼见着自己快要抵挡不了周围群鹿的攻势,叶双只得凝聚起体内稀薄的灵力,打算来战个痛,却忽觉背上的衣服被什么东西勾住,双脚一瞬间悬空,在反应过来之前就整个人起飞了。 她惊愕地抬眼往上看,哦,原来来了一只巨型大鸟。 有力的爪子牢牢勾住她的衣服,双翼舒展,便遁向天际。 感受着狂风扑面,叶双面无表情。 ……很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齐了,希望这只鸟别将她扔进水里喂鱼。 正在她放弃挣扎,决定听天由命之时,带着她自由飞翔的大鸟骤然松开了爪子,叶双懵逼着做自由落体,本以为要再摔一次,可却是跌入了一个香香软软的怀抱。 接住她的人轻盈落地,青色的衣袖翻飞,乌发垂腰。 她先是轻轻将叶双抱到地上,并递了一个温柔笑容,才转身朝坐在轮椅上的景疏墨褔身行礼: “盈盈奉师尊之命,前来邀请太叔真人商讨密事,还望景师兄代为引见。” . 飞羽峰上,傅平真人忧心忡忡地望着仍旧昏迷不醒的爱徒,第十次向坐于床边诊断的碧落峰主发问: “师妹,阿衍到底何时能醒?” 芙溪心中亦是对这种奇怪的蛊毒百思不解,她没好气地瞪了自家师兄一眼,方道:“多得摇光老祖提点,我才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不寻常的地方?”傅平重复着,面上疑惑。 “想来我们都被简衍当时发作的样子骗过了。”芙溪叹了口气,整理一下思绪,缓缓道,“当初他的种种表现,都符合中了情蛊的特征,我们那时想着先将他关在诚身崖,断绝与楼若淳的接触,谁料一离开我们眼皮子底下,情况就完全变了。” “也怪我不够心细,当时检查的时候竟未发现,那只所谓的子蛊仅仅是一个幌子。”芙溪说着,也有些懊悔,“若非如此,即便我不擅蛊毒,也应将师侄留于身前照看。” 傅平震惊于芙溪所说的话,此时见师妹自责,不禁安慰道:“你也不曾预料到这种情况,莫要自责。只是……那阿衍所中的到底是什么毒?楼若淳那小辈竟如此胆大,敢对我玄一宗弟子下此毒手!” 提起罪魁祸首,傅平眼底划过一道冷意。 芙溪摇摇头:“似毒非毒,似蛊非蛊,师妹终究见识浅薄,无能为力了。” “我已差盈盈去拂云峰请太叔真人了,他涉猎颇广,说不定可知一二。”她神情有些失落,“可惜师兄到苍华峰时未遇见摇光老祖……” 提起这个,傅平也是遗憾:“的确,若老祖在此,这种小事定能迎刃而解。” 师兄妹一时无言,正待等太叔真人到来,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傅平惊愕望去,就只见自家弟子手指微动,猛地睁开了双眼。 刚刚转醒的人似乎还有些迷茫,视线涣散地凝望着上方,好半晌,才恢复了点焦距,迟缓地移到身旁立刻凑过来的两人身上。 简衍的眸中犹含着浅浅的疑惑,仿佛搞不清本应身在诚身崖的自己,怎么又能见到师尊。 “师尊,我……嘶——”简衍本欲起身,可脑袋刚动,就牵扯到了后脑的伤处,疼得他倒抽了口冷气。 傅平见他清醒,心中的石头已放下大半,此时看到他这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又回想起这个逆徒离家出走十几年的事情,心头火起,一掌糊在了他脑门上: “兔崽子看你闯的祸!是不是嫌你师尊我还不够心烦啊,哈?” 简衍一手捂着额头,敏捷地躲开傅平再次落下的一掌:“师尊,疼疼疼——” “疼就对了!不疼怎么长教训!” 傅平犹不解气,刚想补上一拳,简衍却倏然从石床上弹起来,手还保持护住头的姿势,目光却呆滞地直视前方。 过了几秒,他好似突然忆起了什么,原本搁在额头的手滑下来,遮住了整张脸庞,只剩唯一露在外面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红晕。 那么高大健壮的一个青年,就这样默默地、一言不发地缩起身子,旁观的傅平真人毫不怀疑,如果地下有洞,自家徒弟一定会立马钻进去。 “阿衍,这,不会是打傻了吧?”傅平下意识放轻声音。 却见简衍猛地长吁一声,整个人往后一仰,双手撒开瘫倒在石床上,自暴自弃地道:“师尊,我……轻薄了宗门里的一个女弟子。” 傅平和芙溪:“!!!” 容貌俊朗的青年抬起胳膊,反手盖在眉间,恰好挡住了眼睛,令人看不清他说话时的神情如何: “师尊,我觉得,我得负责。” 叶双真的想哭。 叶盈盈将她从那只巨鸟的魔爪下解救出来时,她简直是感激涕零,觉得真不愧是她最为看好的后辈,美丽又心善,堪称修真界活雷锋。 然而重新回到地面没多久,那几只不死心的棕色角鹿又眼巴巴地凑了过来,叶双可不想再次重复被挤扁的经历,连忙躲到叶盈盈身后,伸出一只胖小手,紧紧攥住人家的裙边。 “叶师姐,救我!” 叶双这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在场众人中,她对叶盈盈印象最佳,加之叶盈盈在她心里一直都打着“白莲花”的标签,所以相较于把她捡回来的景疏墨,她还是更信赖这位女性后辈。 叶盈盈猝不及防被她揪住裙角,抬眼望了望踌躇着不敢向她靠近的灵兽,侧过头柔声道:“莫怕,这种灵兽一向畏人,既然愿意对你亲近,就断不会伤到你的。” 妹子你是没见到它们舔人的架势…… 叶双猛然想起自己脸上还残留着口水,顿时浑身一个激灵,看着手中的青色布料,差点就把它当抹布来擦脸了。 但她还是忍住了,小心翼翼地从叶盈盈身后探出半张脸,瞅了瞅那些角鹿。 原本还因为有叶盈盈挡在前面而没有靠近的灵兽们,一见着叶双的身影,立刻蠢蠢欲动,吓得叶双嗖一下又把头缩回去。 叶双凭借着换号后的身高差距,将自己矮小的身子完全藏在了叶盈盈的身影下,景疏墨这个角度压根看不见她。 但这个青年仍是体贴地敛起眼中的笑意,温声道:“叶双,不必躲着了,你若实在不喜它们近身,可随我们上山。” “山上有师尊设下的阵法,它们无法入内。” 第29章 阵灵 宽大的衣袖掩盖下,掐诀的动作一顿,叶双斜睨着面前这个黑色人形,语气冷淡:“你认得我?” 那个自称是杀阵阵灵的东西再也没了之前喊话时的嚣张,它甚至还像模像样地学着人类修士的方式对着叶双作了个揖: “您说笑了,以您的声望,放眼整个天元大陆,莫说寻常修士,就连普通的凡人,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叶双闻言,不由在心底冷哼。 骗鬼吧,她可还记得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情形,明明浮生录说她是玄一宗的开山祖师,结果人家宗门从上到下就没有听说过“摇光”这个名字的,还家喻户晓呢! 但叶双也知道,像这种杀阵的阵灵,一般都是吸取阵中的煞气为生,两万年下来,依据凤鸣谷煞气的浓郁程度,说不定这个阵灵在道魔大战的时候就已生出了懵懂的神志。 而摇光老祖生活的年代恰好也是在两万年前,说不准,这个家伙真的知道些内情。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问:“外间早已是沧海桑田,你呆在此地,可知现在都是什么时日了?” 叶双装作不屑地一甩袖,轻讽道:“再大的名头,这么多年过去,还不是化为尘土。莫说我,你口中的那个主人,现如今还有多少人知晓?” 这个阵灵或许是不怎么接触人类修士,对叶双话里的陷阱一点警惕心也没有,不过想想也对,这东西被束缚在杀阵之中,偶尔有能闯入阵法中心的修士,都被那些厉害无比的煞气给吞噬了,哪里有机会给阵灵见识人类的狡猾? 它一听到叶双质疑话语,立马有些不淡定了,义正言辞地反驳道:“吾主声名在外,当世岂会有人不知!” “哦——”叶双挑挑眉,“巧了,外间的修士连我的名号都未曾听说,你的主人可是与我相当?” 那阵灵却极为诧异地道:“您……不记得吾主了?” 叶双反问:“我应该记得么?” 那黑色的人形显得有点急躁,来回飘了好一阵,才像下定了决心一般,斩钉截铁道:“您不能忘记!” “这是吾主的命令……”助它聚成人形的那团黑雾此时飘忽不定,似乎是受到了它的情绪波动影响,竟隐隐有些溃散的迹象,“吾奉吾主之命,在此地镇守万年,正是为了等待您的到来,若您忘了,一切也都没有意义了……” 阵灵的话含糊不清,但叶双仍是能从中提取一些信息。首先,这个阵灵肯定是认得“摇光老祖”的,其次,布下杀阵的人似乎与摇光老祖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甚至不惜让人候在这里两万年,就为了有朝一日等到她的归来。 可问题是,布阵的人怎么能料定摇光一定会到凤鸣谷来? 叶双心头飞快闪过一丝朦胧的思绪,她似乎捉住了什么,却又似乎仍陷在迷雾里,皱了皱眉,她换了个方向问:“跟随我进来的那些孩子,你把他们弄到哪儿了?” 踏进这个丘陵之后,叶双就发觉她的神识被某种无名的力量限制了,最多只能探测方圆百里的区域,然而这篇丘陵占地之广远超她想象,她扫荡了一圈,神识都没飞出这个核心地带,更别说找着君陵他们了。 阵灵的碎碎念顿时停住,它语气不屑地回答:“那些修士么?吾随手将他们传送走了,至于去了哪儿,吾并未关心。” 叶双抬起手,原本绑在尾指的那根发丝已然断掉,她将发丝捻起,另一手盖在上面一拂,青丝便重新伸长至十多米的长度,而后她手腕一转,捻着发丝猛地向黑影甩去。 阵灵完全没料到叶双居然一言不合就动手,待那发丝逼到身前,才动身想要躲避,不过晚了一步,那截细如牛毛的发丝牢牢地将它捆成粽子,使其动弹不得。明明就是没有实体的黑雾,偏偏却被困住无法逃脱。 叶双握住发丝的另一头,道:“既然你不知道他们在哪儿,那我留你何用?” 阵灵一呆,急忙道:“摇光老祖!不过是些蝼蚁之辈罢了,哪里值得您费心,当年吾主……” “我的后辈,岂容尔等置喙!”叶双捏住那根细细的发丝一扯,那个人形的阵灵便被拉到她跟前。叶双垂目一扫,这东西黑洞洞的根本分不清五官,她一手聚起灵力,冷声道,“立即将他们放出来!” 叶双眯着眼,浑身的气势不要钱地往外放,震得那阵灵瑟瑟发抖。果然,这东西能叫出她的名字……绝对与摇光老祖有渊源! 阵灵被叶双用发丝捆着,直面化神老祖的威势,还要顶住她冰冷的目光以及手上用以威胁的庞大灵力,感觉整个灵体都不好了。 它早没了之前嘲讽君陵一群人时的高傲,性命只在叶双一念之间,纵使它两万年来坑害了无数修士,最终还是要在摇光老祖面前低头: “老祖,并非我不想放走他们,而是……”它的声音中有些为难,“吾主定下的禁制,我也无能为力。” 叶双压根不信它这套说辞:“你是此处的阵灵,阵法全在你掌控之中,又怎会没有办法?” 她手指一勾,那根发丝猛然收紧,几乎勒得那阵灵神魂尽散:“还是说——必须得让你吃点苦头,你才肯照办?” 叶双在发丝上设下法诀,可以直接作用于灵魂,此时步步勒紧,就相当于是将阵灵的本体进行压缩,在化神期的修为压制下,阵灵只剩颤抖的份儿:“老祖,我不敢骗您,那些修士被传送进的地方确有主人设下的禁制……” 它的声音哆哆嗦嗦,语调不稳,叶双自信在她威压全开的情况下,没有人胆敢说谎,于是追问道:“你说了那么多遍主人,可你的主人,到底是谁?” 阵灵断断续续回答:“吾主……乃魔门……” 听见“魔门”两个字,叶双眼睛一亮,预感有任务要上门了,正侧耳仔细倾听,那阵灵却停在了这里,不说话了。 叶双张张嘴,刚想叫它别搞吊胃口这套,却敏锐地感觉到阵灵的视线已经从她身上移开,好像……是落在了她身后? 叶双悚然一惊。在她将化神的威压和感知全开的情况下,居然能有人近她身? 身体比脑子更快,叶双迅速扔开那只快呼吸不能了的阵灵,刚转身转了一半,一阵奇异的香气扑鼻而来,叶双毫无防备之下吸进一大口,识海一疼,手中反射性地朝香气的来源处连连甩出几个法术。 虽然是随手弄出,连法诀都没有掐,但有灵力作支撑的法术依然不同凡响,这么几个接连下去,丘陵上被轰出好些个深不见底的巨型坑洞,同时叶双/飞身而起,远远避开之前所站的地方,从高空往下看,丘陵上破开的大洞更像是陨石坑,坑坑洼洼的,十分难看。 堆积在丘陵表面上的一部分尸骸也随着地面的陷落,沉入这些深坑之中。 叶双凌空而立,居高临下地俯视下方,脸色有点苍白。 刚刚那阵香气……仿佛能直接作用她的识海,若不是她屏蔽五感的动作够快,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她环视着四周,这偌大的空间里,除了她自已和那个半死不活的阵灵,根本不见丁点人影。 但叶双的神识能捕捉到一缕第三人的气息,但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这缕气息并非是集中在一处,而是飘散在许多不同的角落,仿佛这个人充盈在这空间的每一处,无所不在。 “阁下何人?” 没摸清具体情况之前,叶双决定还是谨慎为上,于是沉默半晌,率先发问。 然后,她便听见了一声轻笑。 这个笑声就如同那缕神秘的气息一样,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回荡在这空旷的丘陵上,差点令叶双酥了半边身子。 无他,这个男性声音……着实是太好听了点。 没有说一个字,光是这似有若无、意味不明的轻笑,好像都能挠到人的心尖尖上去,叶双的定力自认是极好的,但在这个完全超出了人类鉴赏水平的声音下,耳朵也都快要烧了起来,她根本无法想象,若是换成她那个世界里所谓的声控…… 是否甘愿为这一声轻笑去死。 或许是女修清冷如霜的脸上所出现的明显呆愣的表情取悦了隐于暗处的人,这人又慢悠悠地扔出一句话,音调完美得几可令人溺毙其中: “你想知道我是谁,与其问那个阵灵,怎么不亲眼看看呢?” 最后的尾音微微上挑,仿佛含着无限未尽之意。 叶双的手指轻微一动,脸上呆愣的表情已然全数收敛,眸光含霜:“你是布下此阵的人。” 她语气肯定。 那人也爽快承认:“对。” “那就好。”叶双长袖一振,掌中的灵力凝结成实体,摇光脑海里威力最为强大的咒诀在她纤弱的手指间成型,“你既是魔门中人,那便莫怪我手下无情了。” 那人却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轻轻笑了起来,那引人沉醉的声音里含着愉悦:“摇光,你还是跟以前一样。” 叶双冷漠拒绝被套近乎:“我不认得你。” “那有什么关系。”那人似乎毫不在意,话语里的笑意非但没有减退,反而更深了些,“过一阵,你便能想起来了。” “等你先撑过我这招再说罢。”叶双指间闪烁着微光,法诀掀起的灵力风暴引得整个空间都在动摇,暗红色的天空似乎往下压了些,诡异的天色让人看着便觉浑身不适。 那个声音依旧谈笑风生,仿佛空间的异动不值一提似的:“别着急,摇光,我喜欢与你动手,但不是现在,不是在你忘了我的情形下。” 他语气轻柔,犹如情人间的低语:“否则,我会很不高兴的。” 随着他话音落下,叶双敏锐地感觉到有一股异常的波动袭来,她侧身避过,皱着眉刚想直接把手中的法诀按到虚空中,身后忽然飘来那阵奇异的香气,比之前的更是浓郁万倍,她眼前一黑,就是这防备不及的刹那,魂体立刻被某种力量撕扯着拉出了这具躯壳。 ……靠! 叶双还在懵逼状态,只来得及在心中竖起中指,再回过神来,眼前的场景已然转换。 ——还是在那座巨大的丘陵之上,然而地面上却并不是堆成小山的尸骸,取而代之的,是数以万计的修士。 满目绚丽的法宝光华,震天的厮杀声,不断有人从天空中掉落,摔在地面上,化为一具尸骸,被后来者毫无怜悯地践踏而过。 叶双立在丘陵上空,感觉浑身都浸在无边的杀气之中,她望着下方拼杀不休的场面,确定了一件事。 这里是战场,或者说是那个人用幻境营造出的道魔大战时期的凤鸣谷战场。 下方的修士很明显分成了两派,一派身上的气息与她相同,皆是正气凛然,而另一方身上缠绕的则是她本能厌恶的气息。 不用说,会让摇光老祖这个正道祖宗不喜的,肯定是魔气没跑了。 两方人数相当,但魔门的气势完全压制住了正道。叶双只是冷眼旁观着他们的争斗,内心正在想难不成那人还意图用这种场面令她动摇,场上的局势便发生了变化。 原本占据上风的魔门一方开始溃逃,从正道最后方,有人凌空踏来,她每走出一步,魔门大军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出一里。 待那人完全走到正道部队的最前方,魔军已被逼退至数百里之外。 那个人身穿 第30章 战场 叶双的魂体飘在半空,望着下方那个面容熟悉的女子,心情无比复杂。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她原本是隔着屏幕玩游戏,结果她操纵的那个游戏号却跳出屏幕外,活生生地站在了她面前。 浮生录从未跟她提过真正的摇光老祖去了哪儿,叶双原以为过了两万年之久,摇光应该是坐化了,灵魂什么的也早该消散,留下供她附身的不过是个空壳子,却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还能亲眼见到真人。 中间间隔着两万年的光阴,在这个复原道魔大战的幻境中,她这个借用了人家身体的后来者,终于得以看到正主的风采。 那位身穿华服的女修已走到了正道大军的最前列,绣着墨色缠枝梅的裙摆逶迤,她所过之处,正道的修士自动向两侧退去,留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待女修站定,队伍中有几位中年修士一齐飞身来到她面前,脸上的激动溢于言表,其中一个留着长髯的白衣修士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老祖,您……并未受伤?” 摇光老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冷声道:“谁传的消息?” 那几个修士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由率先开口的长髯修士回答:“是魔门的人……最近战场已扩大至北方,连外海都被波及,魔门不断派使者到各宗劝降,然后……” 长髯修士小心翼翼地抬眼望了望摇光的表情,发现她依然是淡漠的样子,只得硬着头皮接道:“他们说您……前一阵在凤鸣谷与魔君约战,身受重创,正道联盟失了您的庇护,在魔君手下撑不过一年,劝我等臣服……” “是极!”旁边一位中年女修面上亦是气愤难平,“那所谓的使者不过是些金丹期的蝼蚁,还敢在各位掌门面前大放厥词,甚至造谣说您修为下跌,简直欺人太甚!” 摇光并没有像他们预想中的生气,反而唇角轻扬:“魔门说我修为下跌,你们便信了么?” 刚才义愤填膺的中年女修一怔,连忙否认:“我等自然不会相信!” 摇光噙着笑,慢悠悠地问:“若是不信,何须慌张?” 华服女修的目光远远落在数百里之外的魔门大军上,这些人方才被她用威压逼退、溃不成军,但此时似乎有人站了出来整顿军队,原本如一盘散沙般四散逃窜的魔门修士又重新集结,气势汹汹地反扑回来。 “乌合之众。”摇光压根不在意对面逼近的大军,只轻轻一扫便又收回了视线。 围在她身边的几个中年修士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状况,这些人一个个都是老成精的元婴期老怪,但此刻皆在这位面容年轻的女修面前低下头颅,态度万分恭敬。他们望着那来势汹涌的魔门大军,表情做不到像摇光一般淡定,眼中闪着些许担忧。 “老祖,这回魔门的攻势较之以往更为厉害,他们早在数月前,已将散布在其他战场上的魔门子弟召回,似乎有意在此分出个胜负。”最先出声的长髯修士解释道,“但是尽管魔门弄出这么大的阵仗,真正领军的也不过是魔君手下的三位魔使。” “确实如此。”那中年女修接过话,“这亦是令我等不解的地方,看他们的布置,完全就是孤注一掷要在凤鸣谷决战,可偏偏那位魔君……自从与您一战后,便失去了踪迹。” 提到那场震惊整个修真界的战斗,女修声音下意识地放轻:“魔君失踪,想必魔门的人也是急了,想趁着老祖您不在的时机一举攻破,可他们没想到,您非但平安无事,反倒是他们自己没了首领,现下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呢。” “失踪?”摇光老祖忽然一甩袖,冷哼,“倒是会装。” 她的面容上含着几分怒气,倒是打碎了那副冰冷的表情,使她整个人染上鲜活的气息:“怎么不直接说他陨落了呢。” 几位元婴修士对视了一眼,皆是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听摇光老祖这怒意十足的话,想必她与魔君那一战必有内情,然而这些并不是他们能够探听的,还是装作听不见为妙。 摇光老祖身为化神至尊,心境上的修炼自然也是臻至化境,这丝气恼的情绪只在脑海中一个打转,瞬间已被抹平,再开口之时,她的声音已恢复平静:“你们莫要纠结此事,专心做好自己的事便可。” 数百里的距离对修士而言压根不算什么,魔门的大军此时已如排山倒海般攻了过来,摇光望了一会,忽然微微挑眉,足尖一点跃至半空,道: “我与人有约,这些人便由你们解决。不过既然来了一趟,我也不好空手而回。” 摇光在一众元婴修士的仰视下,五指飞快地掐诀,随着她的动作,漫天流云卷动,天色瞬息变动,一道金色的光芒仿佛从天外射来,拨云见雾,直直刺入魔门的军队之中。 从魔门修士中,突然飞起一个黑面大汉,他手中捧着一方玉制印玺,其中五彩的光华浮动,对准那道金色光芒直冲而去。 两者撞击所产生的气团轰然炸裂,无边的气流激荡而起,一层层向外传递,立刻掀翻了站在周围的修士,似乎整个天地都被这一击所搅动,那黑面大汉勉强受了一击,口中顿时喷出鲜血。 但他依然梗着脖子直视摇光老祖,摇光对他这种强撑出来的气势不感兴趣,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趁我不在,便想着欺负我的人?” 所有被她归入为“我的人”的正道修士默默仰头望着上方那个纤细的身影,表情微妙,尤其是那一圈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元婴修士,更是面色复杂。 虽然按修为来分,这位老祖辈分的确顶了天……而且也确实是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中,所有正道修士、尤其是年轻一辈的精神支柱,但是,公开场合这样说,是不是不太好? 老祖您也可以选择私底下讲的,没看到对面魔修的脸都快气绿了么? 摇光老祖根本没往底下看,也并未注意到正道这边气氛的凝固,她只是随着心意,扬手又将那道金光消去,轻笑:“这么明目张胆,谁给你的底气?” 金光散去,那黑面大汉身上顶着的压力一松,立时半跪在地,喘着粗气,目光犹是愤恨。 摇光望着他这样的眼神,顿时有些意兴阑珊,敛起长袖,垂眸道:“罢了,倒显得我是在泄愤似的……你们将这里收拾好,我去去就回。” 最后一句话,她是对身后的正道掌门说的,讲完也不停留,手指微动,一个瞬身诀甩出,身影立刻在原地消失。 摇光老祖的到来只掀起了片刻的波澜,正道与魔门双方都不可能因为她的离去而停手,反倒是正道更像是有了十足的底气一般,士气高涨,与魔门拼杀起来再没像之前那般落了下风,双方战了个旗鼓相当。 叶双飘在空中,完完整整地观看完全程,陡然升起一丝哭笑不得的情绪。 她好像有点明白,别人在看她装逼时……都是什么样的心情了。这位两万年前真正的摇光老祖自然不是像她那样强行装逼,人家的修为是实打实一步步修炼得来的,无论在气势还是法诀的运用上,都比她这个光拥有记忆的外来客强上太多。 连她这个旁观者都不得不承认,那才是名副其实的化神风范。 叶双俯瞰着丘陵上的战场,正感慨万分,突然背后又传来一阵熟悉的拉力,眼前一黑,魂体又被扯入漩涡之中,面前的场景瞬息转换。 等稳定下来后,叶双慢慢睁开眼,才发觉自己被传送到了另一处战场。 说是战场也不准确,这里并没有千军万马,空旷的原野上,只有两道人影在缠斗。 其中一个人的身影她非常熟悉,分明就是刚刚才见过的摇光老祖本人,而另一道…… 那明显可看出是一个男人,玄衣墨发,然而因为是背对她,叶双看不见这人的样貌。 她魂魄离体,被那个神秘人送进这处幻境之中,似乎并不能随意动弹,即使她想飘到正面去也没办法。 所以叶双只能隔开一段距离,遥遥望着这两人对峙。 摇光老祖收回方才还在掐诀的手,眉头紧锁,脸上全是不渝。她惯来少有表情,总是一副冷冷清清不带人气的模样,叶双刚开始还不习惯这张脸,后来才发现这算是摇光老祖自带的表情,即使想要表达高兴的情绪,脸上都是带着一种迷之冷漠。 现在乍一看,那张冷若冰霜的漂亮脸蛋上竟出现如此鲜活的表情,叶双自己也觉得不自在。 摇光说出口的话语也不再淡定,反而带着一股火气:“你不是闹失踪么,跑来拦我做什么?” 摇光老祖语气嘲讽:“真想看看你那群找人找疯了的手下发现你一直待在后边看戏时,会是怎生的表情。” 那个玄衣男子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你想看?我便抓一个来给你看,好不好?” 这人一出声,叶双立时浑身一震。 这个声音…… 与玄衣男子遥遥相对的摇光老祖声音冷了几度:“疯子!” 叶双满目惊愕,这个声音,她不久前才听见过…… 在凤鸣谷的巨大丘陵之上的那个声音与现下玄衣男子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同样完美得令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仿佛听上一个字,整个人都能在这声线中融化。 他说:“我不喜欢你这般唤我。” 叶双在这个声音下握紧了拳头。这个人果然跟摇光是相识的……只是单看摇光的态度,似乎并不待见他? 摇光老祖并未被这妖孽一般的声线迷惑,她眼中浮起淡淡的厌恶之色:“玄溯,要打便打,我没时间与你废话。” “你的耐性怎么还是这样差呢?”被称为玄溯的男子叹息着,声音这么一压低,更是勾人,“不过无妨,你这样的性子很好。” 玄色的衣角一闪,他已移至摇光面前,一手抬起,似是要抚上她的脸庞:“你就这样待我,很好。” 他的手并没能触及摇光,事实上,在他瞬移的刹那,摇光老祖的指间已掐出一个法诀,就等着他靠近过来,现在毫不犹豫就往他身上扔去。 “滚!” 玄溯大笑。 他的声音实在太过好听,即便是这般肆意地大笑,尾音都抹不去那份魅惑之感。 摇光老祖的法术凝聚着化神期毫无保留的灵力,然而玄溯非但不避,反笑着迎了上去。 “要战?这么轻敌可不行。”玄溯右手在 第31章 魔君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网站上的皆为盗版,请读者们支持正版,作者码字不易,请不要打击宝宝的热情,么么哒(づ ̄3 ̄)づ 本章八点半点替换!!! --------------------------------------------- 玄一宗在天元大陆上的地位十分崇高,不仅仅因为其建宗的历史最为源远流长,更是因为当世之中,现存的五位元婴尊者,有两位都是玄一宗门人。 众所周知,玄一宗内有五峰之分,除去位于门派中央的玉虚峰不收弟子,仅作举行门派大典和招待外来贵客之用外,其他四峰皆由一任峰主进行管理,于修炼一途各有侧重,宗门内的弟子在修至炼气期后,便可依据自己的所长加入一峰中深造。 叶双穿到天元大陆后,已经面见过玄一宗的两位峰主。 她所看好的后辈叶盈盈就是碧落峰主芙溪的徒弟,据叶盈盈所说,她家师尊是修真界出了名的宗师级炼丹师,叶双看过她的储物袋,那里面五花八门的丹药直炫得她眼花缭乱。 不错,的确是个前途无量的奶。 而那个令叶双防不胜防的非礼狂魔后辈简衍,则隶属于飞羽峰主傅平门下。 不过叶盈盈非常委婉地告诉她,虽然傅平长于炼器,但他这个最为看好的首徒却在某天表示自己觉得炼器太枯燥了玩多了人容易傻,所以坚定拒绝继续学习。 为了明志,简衍还偷偷溜出宗门浪了十几年,使得飞羽峰主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自带祥林嫂式的哀怨buff。 叶双:“……盈盈,好好跟着你师尊学,千万莫要半途而废。” 没想到简衍竟然是这样的后辈!半道改专业方向就算了,逃学十几年都没有被抓回来,这一手简直溜得飞起! 叶盈盈立刻意会到叶双话里的深意,她轻柔应道:“炼丹乃盈盈平生所好,断不会轻言放弃,您无需忧心。” 叶盈盈端庄地坐在船尾,膝上枕着自己昏迷的姐姐,一袭青衫在湖面清风的吹拂下越发显得飘逸。 “再者,师弟只是心性未定罢了,他既然最终还是选择回到宗门,想必也是在外游历时有所感悟,决心要继承师伯的衣钵。” 叶双还未回答,就听得楼若淳重重一哼。 他们几个人现下全挤在一条狭长的木舟上,这条小船前后长约一丈八,左右的宽度很窄,两人并排坐着也会稍显拥挤。 叶盈盈扶着晕过去的姐姐自发坐到了船尾,将中间稍宽一点的位置让了出来,楼若淳就坐在正中间,躺在船头的则是被叶双打晕的简衍。 为了让楼若淳安分待着,叶双很有先见之明地给她来了个定身诀,所以哪怕简衍就躺在她脚边,楼若淳也只能干瞪眼。 此时她听见了叶盈盈与叶双的对话,忍不住便出言讽刺:“你们可真会胡思乱想,若非是要躲我,简衍怎么可能轻易就回到玄一宗!” 叶双简直吓呆了。 不对吧姑娘,你为什么可以用自豪的语气讲出这种话!一个男人为了躲开你,竟然甘愿回头去啃他讨厌的学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炫耀的! 叶盈盈被她拿话这么一堵也不生气,微笑依旧优雅:“如此说来,盈盈倒该替傅师伯多谢楼姑娘,要知道简师弟出走的那些日子,师伯可是日夜忧心、茶饭不思。” “少假惺惺了!”楼若淳因为定身诀的关系,无法转头去对着叶盈盈喷,于是只能双眼直视前方,朝着空气勾起一个冷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他厌恶我又与你何干!难道玄一宗的执法堂连弟子的感情私事都开始管了么!” 虽然这一次,这两个人不是面对面杠,但叶双已经能嗅到空中飘散着的火花味,太阳穴不禁又有点疼了。 为了避免她们俩吵起来,叶双赶紧开口打断,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她抬眉仰望那个立于船头,一直不发一语地撑船的少年,问道:“我对苍华峰不甚熟悉,你可愿与我一说?” 平心而论,这个衣着简单的少年当真是叶双有限的人生中,所遇见过的最为惊艳的人。 他身上萦绕的这种浑然天赐的风华无关性别、无关年龄,更无关容貌,已然深深地印刻于他的一举一动中,见之即不可忘。 叶双瞧着瞧着,视线不知怎的,就从那张漂亮得令人屏息的脸上,一溜地下滑至少年握住竹蒿的手上。 正是这双手,将她从底下的溶洞中拉到水面上来。 破水而出的瞬间,少年的面容映在眸中,比艳阳更为夺目,几乎灼伤了叶双的眼睛。 这个时候,摇光老祖才心塞地发现,原来自己还是个隐形的轻度颜控。 其实修真界中俊男美女从来不在少数,伴随着修为的增长,修士的容貌亦会得到改善,再加上修炼所附赠的定颜效果,走出门去看到貌丑之人的几率低得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可以自动地让人将他和其他人区分开来,哪怕再怎么光华内敛,也不会泯然众人间。 叶双欣赏着少年悦目的美色,不自觉地就歪了头,本来还端着脊背,此时也悄然放松下来。 她不想跟一堆人挤,于是少年将他们一一拉上木舟后,她就占了船头的一席空位坐下,那个少年则是稳稳立在船头凸出来的尖端处,手执长蒿,破浪而行。 此时听见叶双的问话,少年划桨的速度不变,反问:“你想听什么?” 叶双抚着宽大的衣袖,长长的裙摆铺展在木板上,宛如盛开的春花。她眨眨眼:“比如,你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说起这个,叶双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谁想到之前那处溶洞的上方,竟真的就是水面。少年将她拽出来,她就发现自己脚下踏着的是望不见尽头的湖面,湖水颜色是墨一般的漆黑。 就跟她在溶洞顶部所看到的那层黑色的流质一样,木舟行驶在这漆黑如墨的湖面,端的是无比诡异。 幸好叶盈盈她们被拉上来后倒见怪不怪,跟叶双说这个湖天生如此,水质奇特。 “苍华峰中,无昼海素来为一大奇景。这里湖水漆黑,一切光线都无法穿透湖面,宛如极夜的天空,因而才得名无昼。无昼海之下,便是我等之前所在的万仞池。” 见到叶双一脸懵逼,叶盈盈这样贴心地为她解释。 叶双:哦,懂了,也就是说他们实际是在黑洞上行走吧。 莫名感觉有点方的摇光老祖瞥了眼木舟外的诡异湖水,嘴角抽了抽,又默默地移开视线。 她望着撑蒿的少年,忍不住多问了句:“为何定要坐船呢?”直接飞出去不可以吗,多带几个人都没问题的,她实在不太想待在这个奇怪的黑洞里呀。 从面容上看,年岁不过十七八的少年仿佛一眼看穿了她的意图:“无昼海上空不可飞行。” “为何?” 少年没有直接回答,想了想,倒是将竹蒿往船板上一搁,向着叶双伸出手。 叶双不知他是何意,不过既然感受不到恶意,她也就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少年五指收拢,力道极轻地握住那只白皙柔软的小手,猛地一扯,将坐在地上的女修整个拽起,然后就着这个姿势,腾空跃起! 叶双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发觉自己已身在空中,然后一秒钟时间不到,头顶上方传来一股摄人的压迫感,她只觉四肢如灌了铅般变得无比沉重,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又往下坠落。 少年腾空的高度不低,强风灌进眼睛里很是难受。 叶双皱着眉头,生气于少年不打招呼的行为,正要甩开他的手,少年的手腕忽然一翻,在半空中硬生生地调转了身形,变为了他在下、叶双在上的姿势。 下坠的速度其实非常快,就这一个动作间,他们已落在木舟上方,少年轻盈地就如同他驾驶的那架小舟,落地无声,稳稳地就踩在了木板上。 期间他握着叶双不曾松开,自己落地后,手臂才收回,叶双就顺着他巧妙的力道顺利落在木舟上,站在了少年的身前。 “与其问我,不若亲自一试。”少年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松开叶双的手,拾起竹蒿。 叶双目瞪口呆。 少年平静地重新干起撑船的活,还不忘回答她前一个问题:“你们的行踪不难发现,万仞池下若有人气进入,必将惊扰刀剑,剑气一动,我便能察觉。” 说完,他还特意回头问道:“可还有疑虑?” 叶双一口气哽在了喉咙。 ……少年,真会玩。 或许是叶双脸上的郁闷太过明显,坐在船尾的叶盈盈噗嗤笑出声:“君师叔,多年未见,您还是风姿不减。” 师叔? 叶双惊讶地看了看年龄绝对不超二十岁的少年,有些发怔。 “君师叔是苍华峰主无圣尊者的弟子,而尊者与掌门又是师兄弟,盈盈自然是该叫师叔的。”叶盈盈莞尔一笑。 后辈们的圈子好乱啊…… 正说话间,众人终于可以望见无昼海的边界,但撑舟的少年依然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匀速地向着岸边靠近。 叶双不好催他,也就只能站在晃晃悠悠的小舟上,看着它与岸边的距离一点点缩短。 双脚终于踏上土地的一刻,叶双长出了口气。 她总觉得跟这个少年八字不太合,按理来说,撞见玄一宗的后辈叶双都会自动自发地凑上前去套近乎,争取将人拉拢到自己的阵营。 不知为什么,明明这个少年无论长相还是隐隐透出的威压,都十分符合她招友军的条件,可她就是提不起劲。 ……既然彼此无缘,总不能靠洗白魔道的崇高理想硬撑吧。 叶双也就惋惜了会,叶盈盈走上前问要怎么处理楼若淳和简衍。 叶双现在不太想见到这两货,挥挥手便让叶盈盈带着他们去找芙溪,想了想,又叮嘱道:“芙溪既然是炼丹宗师,你便让她好好检查一下简衍体内的蛊毒,我总觉得那不是简单的情蛊,还有你姐姐也是,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叶盈盈一一应下,小心问道:“您不跟去吗?” 她一来这里就折腾大半天很累好吗!求放过她吧! 摇光老祖高深莫测:“吾心有所感,现下需得去办些事,之后自会去找你。” 修士的感应是很玄妙的东西,修为越高,对天道的感应越强,是以叶双这么一说,叶盈盈就毫不怀疑地接受了。 向叶双告辞后,叶盈盈唤出自己的飞行法器,载着三个行动不得的人就往玉虚峰飞去。 叶双待她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才回过头来看向少年:“如若无事,我便先走了,多谢你的相助。” 风紧扯呼! 少年并没有从舟中下来,他眼眸沉静,凝视了叶双一会,才缓缓道:“芙溪特意在苍华峰上为你整理出一间洞府,你若只是想要休憩,大可不用急着走。” 叶双:“……” 漂亮得如同画卷中走出的少年踏上岸边,朝她走来:“我可为你带路,摇光老祖。” 长得漂亮的人果然是占有先天优势的,明明只是很普通地走着路,也让人有种看到画中人活动起来的感觉。 尽管少年的提议十分真诚体贴,叶双仍是表示很感动,然后果断拒绝了。 “吾自便就好,不劳烦你。” 面容清丽的女修脊背直挺,侧头望向身后跟来的少年,语调是冷冰冰的疏离。 少年倒没有继续勉强她,也没有被她这副拒人千里的态度给刺到,反而移开目光看着刚刚他们乘木舟渡过的无昼海。 “芙溪与我提过,你们被卷入了诚身崖中,那为何又会出现在万仞池下?” 他突然发问,光听意思是在质疑,神情却是平静无比,仿佛只是叙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叶双没听见少年挽留,本来就要迈开脚步溜走了,他这么一问,倒是愣了愣,停了下来。 “吾倒也想问,诚身崖中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幻阵?” 叶双只顿了一秒,立刻反唇相讥,话语里透着不满:“看盈盈的样子,玄一宗似乎是对那些阵法毫不知情,竟让门下弟子在自家的地盘中陷入险境。” 满目寒霜的女修一拂袖:“若非吾跟了进去,他们几个能否平安出来还是未知,你倒来质问吾,简直可笑!” 叶双披着化神老祖的壳子,原身的长相本来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类型,发起火来眼角眉梢都覆上一层渗人寒意,还是很能唬住人的。 换个修士站在这里,指不定就被女修身周几乎快实体化的无上威严给震懵了。 然而…… 叶双瞄了瞄少年不为所动的、镇定如初的双眸,再次确定这个人肯定跟她相性不合。 少年人,拜托也换个表情好伐?她自己一个人对着空气装逼也是很尴尬的,体谅一下空降兵的苦楚啊。 那个少年有没有听见她的心声是不知道了,反正叶双终于如愿以偿见到少年脸上除了“泰然自若”之外的其他表情。 少年的唇角小幅度地弯了弯,眨眼又湮没不见:“摇光老祖,这本就是玄一宗开山祖师所设的阵法。” 他表现得非常淡然,说出来的话却重重捶在叶双心上:“时隔两万年,宗门的记载中出了错漏也并非不可能,然修士记忆不清的概率又是多少?” 宽大的衣袖下,叶双的手悄悄攥紧。 她懂了少年话里的深意,他在质问她,如果自己真的是玄一宗的开山祖师,怎么可能对诚身崖全无了解? 其实这个疑问芙溪那些人也未尝没有,毕竟在他们的记忆里,玄一宗从来就不曾出现名为“摇光”的女修。 第32章 互捅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网站上的皆为盗版,请读者们支持正版,作者码字不易,请不要打击宝宝的热情,么么哒(づ ̄3 ̄)づ 本章八点替换!!! ---------------------------------------------------- 拂云峰普通的执事弟子柏舟忽然发现,自家峰头的大师兄又从外面带些奇怪的东西回来了。 这种情况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 鉴于他们峰有个不爱管事天天闭关的峰主,拂云峰的事务一概都由这个峰主大弟子一手操持,峰中弟子多多少少都受过他的恩惠,因此对这位景师兄皆是尊敬有加。 景师兄修为高,为人温和且又好说话,向来是全峰上下的楷模。 当然了……如果师兄能改一改那个随手捡垃圾,啊不,是日行一善的爱好就更完美了。 刚开始是在路边看见半死不活的灵草,就会移植到灵园里精心培育,导致拂云峰上不知名的灵植种类居然比专司炼丹的碧落峰还要多; 后来就发展成为把受伤的灵兽带回峰里救治,弄得拂云峰各类动物满山跑,外面的人进来还恍惚以为自己错进了隔壁的万兽谷。 这些都还可以接受,反正拂云峰地盘够大,景师兄又是为了他们这群弟子殚精竭虑,培养个小爱好、舒缓一下心情也未尝不可。 但是! 柏舟眼角抽搐地望着亦步亦趋跟在那架木质轮椅后的小姑娘,感觉自己肝都疼了。 尤其是瞄到小姑娘衣袖上所纹的玄色花纹后,柏舟看向轮椅上笑意盈盈的青年时,眼神更是一言难尽。 “景师兄,你这是去了……哪儿?”柏舟尽量委婉朝自家大师兄问道。 不是说好的随意逛逛吗,怎么顺手就拐了一只距这里几百里之遥的苍华峰上的小师妹回来呢? “柏师弟。”听见他的问话,景疏墨撤回覆在木轮上的灵力,停下脚步来冲他点头微笑,“我在路上偶遇了这位小师妹,既是有缘,便邀请她来寒舍小聚。” 仿佛读懂了柏舟话里的深意,景疏墨十分体贴地交代清楚,并转头望了望那小姑娘,对他示意道:“这是叶双师妹。” “柏师兄好!”那小姑娘倒是很乖巧,立刻绽开甜甜的笑容,衬得那张白嫩的小脸越发可爱。 幼童的声音清脆,犹带着一丝奶音,如同化开在水里的蜜糖,令人不由自主便想放软了心肠。 小姑娘很有眼色,见着柏舟的神情不太对,马上微微低了头,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垂在身前,绞在一起的手指如实反映着主人的紧张。 “师妹冒昧拜访,给两位师兄添了许多麻烦,实是心有愧疚。” 这个小师妹身量娇小,站在坐轮椅的景疏墨旁,也不过堪堪到他胸口的位置,此时微垂着头,身形似乎更矮了几分,那双如春水般剔透的眼眸里藏着几分羞意。 “但我保证会乖乖听话的。” 景疏墨不禁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帮她将那几缕翘起的发丝压下,笑道:“不必拘束,拂云峰又不吃人,叶双大可随意玩耍。” 景疏墨神情温和,轻声哄着看上去像是来到了陌生环境,因而有些不自在的小师妹。 他还记得来的路上,自己叫了几次“叶师妹”后,小姑娘就期期艾艾地要求他直呼名字,推说是苍华峰的师兄师姐都没有这么叫的,很是听不惯。 不过一个称呼,在景疏墨看来不过是小女孩耍性子,笑着应承下来,就立即改口了。 现在亦是轻车驾熟地宽慰着她,可不知为何,景疏墨总觉得掌心下的小脑袋似乎僵硬了一般,但低下头去看,小姑娘唇边的笑容依旧羞怯,没有任何不妥。 柏舟耳中听着小师妹软糯的嗓音,本来还暗暗指责自己想太多,可一瞟到那象征着苍华峰的纹饰,心思复又坚定了。 “那个,小师妹啊。”柏舟从抱着的一堆东西里挑挑拣拣,翻出了一盒桃花糕,递到了小姑娘跟前,“要不要尝一下拂云峰的特产?都是采四月初开的桃花瓣所制,咱们峰里的小师妹最喜欢拿来当零嘴嚼了。” 小姑娘犹豫了会,接过那个精美的锦盒,又偷偷抬眼看了看景疏墨的表情,见他眼含鼓励,才小小声回了句:“谢谢师兄。” 说完捻起一块塞进嘴里,细细咀嚼,撑得腮帮子鼓鼓的。 见小师妹吃下去,柏舟清咳了下,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苍华峰的弟子们可知你来了此处?” “不知道。”小姑娘回答得飞快,因为嚼着糕点,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柏舟心下一惊,赶忙说:“那怎么行,我发一道传音符过去知会一声,免得他们担忧。” 一问吓一跳,敢情这家伙还真是偷溜出来的! 要说柏舟为何对苍华峰如此忌惮,那也是由来已久。 玄一宗五峰之中,苍华峰人数最少;但在整个天元大陆修真界,它又是声名最盛。 原因无他,苍华峰出产的,是号称可“一剑斩天”的剑修,而且还都是一群疯子。 自峰主到普通弟子,都是能拿命玩儿的疯子。 柏舟看着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年岁尚幼的小女孩,不禁想起多年前,同样是差不多大的年纪,苍华峰上的一个小师弟冷着脸跑到这边来,声称要抓触犯戒律、欺负了其他师弟还拒捕的弟子,把人家打了个半残,还一剑削了半个山头,最后提着只剩一口气的人回苍华峰治罪。 哦,那个挥了一剑,结果害他们抢修一个月的小豆丁,就是现任无圣尊者的弟子君陵。 柏舟当时就发誓再也不能对苍华峰的剑修以貌取人了,这小师妹虽然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但谁知道是不是要干大事情。 况且她还是不打招呼就溜出来,回头苍华峰误会他们诱拐幼童,提剑杀上来怎么办。 柏舟果断摸出一张传音符,正要说话,方才还在细嚼慢咽的小姑娘立马囫囵将嘴里的点心全咽下,扑到跟前,伸长手要去够那传音符。 “柏师兄等等!” 柏舟被她这猝不及防的一扑弄得一怔,下意识就举高手,可忽然一股灵力轻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卷起那张传音符送去坐在轮椅上的清朗男子手中。 “既然是我邀请叶双过来,那便由我来处理罢。”景疏墨知晓叶双那么紧张的原因,虽然那个捉迷藏的借口拙劣得不行,但依他的性子,却是不会戳穿。 不过是借地让小师妹避一阵,举手之劳。 景疏墨说着由他来处理,实际上只拿着那张传音符,也不见有动作,柏舟急道:“可是师兄……” 话音未落,身旁的小姑娘突然发出短促的惊叫:“哎呀!你们想干嘛——走开走开!” 景疏墨与柏舟两人同时转头,只见小师妹身边不知何时围了五六只形似麋鹿的灵兽,将她团团围在中间,俱都低着头往她身上拱。 这小师妹站起来还没那些灵兽高呢,她拼命想要往外挤,可被那状如树杈的长角勾住了衣服,进退不得,不得不用手推拒着那几颗浅棕色的脑袋。 “原来是那群角鹿,往日里不都躲在后山么。”景疏墨很快认出了那些是他带回来安置的灵兽,驱使着轮椅靠近了些,可那些灵兽却是有些警惕的模样,似乎想后退,可又粘着小姑娘不愿放开。 景疏墨一见,不由失笑:“看来叶双很讨它们喜欢呢。” 叶双苦着脸,手忙脚乱地抵御着角鹿们过分热情的亲近:“师兄别笑话我了。” 忽然有一只身强体壮的角鹿仗着高度,伸出舌头就糊了叶双一脸口水,她立刻面色大变:“快来个人救我!” 就在此时,从叶双脚下的泥土中忽地又钻出几只拳头大小的白色小鼠,它们攀着叶双的裙摆向上爬,迅捷地蹿上她肩膀,而后刺溜一下就滚进了她胸前的衣领内。 “色胚!你们往哪儿凑呢!” 叶双小脸涨得通红,奈何她的双手被那几头鹿占据着,无法分/身将那些流氓鼠拎出来。 “轻雪,莫要胡闹!”景疏墨似乎与灵鼠熟识,皱着眉轻斥。 听到他的声音,几只白鼠从叶双胸前探出头,吱吱回应了两声,其中一只稍大的叼起叶双揽在怀里的一块桃花糕,哧溜又顺着裙摆滑下地,飞快地奔到景疏墨脚边,讨好地将那块糕点放在他弯腰伸过来的手心上。 目睹全程的叶双简直要被它们这股借花献佛的机灵劲给跪了。 眼见着自己快要抵挡不了周围群鹿的攻势,叶双只得凝聚起体内稀薄的灵力,打算来战个痛,却忽觉背上的衣服被什么东西勾住,双脚一瞬间悬空,在反应过来之前就整个人起飞了。 她惊愕地抬眼往上看,哦,原来来了一只巨型大鸟。 有力的爪子牢牢勾住她的衣服,双翼舒展,便遁向天际。 感受着狂风扑面,叶双面无表情。 ……很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齐了,希望这只鸟别将她扔进水里喂鱼。 正在她放弃挣扎,决定听天由命之时,带着她自由飞翔的大鸟骤然松开了爪子,叶双懵逼着做自由落体,本以为要再摔一次,可却是跌入了一个香香软软的怀抱。 接住她的人轻盈落地,青色的衣袖翻飞,乌发垂腰。 她先是轻轻将叶双抱到地上,并递了一个温柔笑容,才转身朝坐在轮椅上的景疏墨褔身行礼: “盈盈奉师尊之命,前来邀请太叔真人商讨密事,还望景师兄代为引见。” . 飞羽峰上,傅平真人忧心忡忡地望着仍旧昏迷不醒的爱徒,第十次向坐于床边诊断的碧落峰主发问: “师妹,阿衍到底何时能醒?” 芙溪心中亦是对这种奇怪的蛊毒百思不解,她没好气地瞪了自家师兄一眼,方道:“多得摇光老祖提点,我才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不寻常的地方?”傅平重复着,面上疑惑。 “想来我们都被简衍当时发作的样子骗过了。”芙溪叹了口气,整理一下思绪,缓缓道,“当初他的种种表现,都符合中了情蛊的特征,我们那时想着先将他关在诚身崖,断绝与楼若淳的接触,谁料一离开我们眼皮子底下,情况就完全变了。” “也怪我不够心细,当时检查的时候竟未发现,那只所谓的子蛊仅仅是一个幌子。”芙溪说着,也有些懊悔,“若非如此,即便我不擅蛊毒,也应将师侄留于身前照看。” 傅平震惊于芙溪所说的话,此时见师妹自责,不禁安慰道:“你也不曾预料到这种情况,莫要自责。只是……那阿衍所中的到底是什么毒?楼若淳那小辈竟如此胆大,敢对我玄一宗弟子下此毒手!” 提起罪魁祸首,傅平眼底划过一道冷意。 芙溪摇摇头:“似毒非毒,似蛊非蛊,师妹终究见识浅薄,无能为力了。” “我已差盈盈去拂云峰请太叔真人了,他涉猎颇广,说不定可知一二。”她神情有些失落,“可惜师兄到苍华峰时未遇见摇光老祖……” 提起这个,傅平也是遗憾:“的确,若老祖在此,这种小事定能迎刃而解。” 师兄妹一时无言,正待等太叔真人到来,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傅平惊愕望去,就只见自家弟子手指微动,猛地睁开了双眼。 刚刚转醒的人似乎还有些迷茫,视线涣散地凝望着上方,好半晌,才恢复了点焦距,迟缓地移到身旁立刻凑过来的两人身上。 简衍的眸中犹含着浅浅的疑惑,仿佛搞不清本应身在诚身崖的自己,怎么又能见到师尊。 “师尊,我……嘶——”简衍本欲起身,可脑袋刚动,就牵扯到了后脑的伤处,疼得他倒抽了口冷气。 傅平见他清醒,心中的石头已放下大半,此时看到他这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又回想起这个逆徒离家出走十几年的事情,心头火起,一掌糊在了他脑门上: “兔崽子看你闯的祸!是不是嫌你师尊我还不够心烦啊,哈?” 简衍一手捂着额头,敏捷地躲开傅平再次落下的一掌:“师尊,疼疼疼——” “疼就对了!不疼怎么长教训!” 傅平犹不解气,刚想补上一拳,简衍却倏然从石床上弹起来,手还保持护住头的姿势,目光却呆滞地直视前方。 过了几秒,他好似突然忆起了什么,原本搁在额头的手滑下来,遮住了整张脸庞,只剩唯一露在外面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红晕。 那么高大健壮的一个青年,就这样默默地、一言不发地缩起身子,旁观的傅平真人毫不怀疑,如果地下有洞,自家徒弟一定会立马钻进去。 “阿衍,这,不会是打傻了吧?”傅平下意识放轻声音。 却见简衍猛地长吁一声,整个人往后一仰,双手撒开瘫倒在石床上,自暴自弃地道:“师尊,我……轻薄了宗门里的一个女弟子。” 第33章 凡女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网站上的皆为盗版,请读者们支持正版,作者码字不易,请不要打击宝宝的热情,么么哒(づ ̄3 ̄)づ 本章八点替换!!! -------------------------------------------- 叶双掉落的地方是山谷内部一处水潭旁的空地,地面遍布碎石,后背磕在有点尖锐的石块上,十分不舒服。 叶双使劲晃了晃头,试图将跨越空间屏障带来的眩晕感赶出脑海。 她现在难受得眼睛都不想睁开,偏腰上箍着她的大手力度极重,手指寸寸收紧,仿佛要碾碎她的骨头一样。 叶双似乎听见身体与脑袋同时发出了哀鸣。 她下意识地挥出手,灵力在指尖一转,直冲压在她身上的人砸去。 哪个不长眼的混蛋居然敢偷袭她!知不知道她可是…… 哎? 扬到半途,叶双的手腕忽然被另一一只手死死攥住,伏在她身上的人虽然硬受了她一击,但却一声不吭。 叶双并没有伤人的意思,放出的灵力相比起来很是微弱,仅仅是为了警告而已,却不想她不仅没有将人逼退,反倒使他更为欺进。 闭着双眼,也能感受面上拂过的温热吐息。 叶双并不是非常适应原身这股如开挂一般的强大力量,通常情况下,她只会调动出一小撮灵力,生怕因为自己运用不纯熟而导致误伤。 没想到她的这个习惯,却让这个人得寸进尺。 叶双呆了一秒。 她自从被浮生录坑到这个世界,因着附身的这副身体着实牛逼,可以说面对任何情况都能淡定以对,还从未体验过被人压一头的感觉。 当然了,她也不想体验。 这时,叶双总算觉得头没有那么晕了,她撑开酸涩的眼皮,第一时间跳入她眼帘的就是一颗黑漆漆的脑袋。 这个人的头埋得很低,叶双看不清他的五官长相,可单从这身形和力道来判断,应该是一个男子。 有几缕发丝从他头上垂落,在叶双的锁骨上轻轻扫过。 那触觉极其微妙,叶双只觉锁骨处传来些微痒意,就像有人用指尖蜻蜓点水般划过,明明跟身体接触的面积并不大,却让脖颈下方的大片白玉般的肌肤泛起红潮。 叶双瞳孔一缩,头不自觉地往后仰,意图避开那几根作祟的发丝。 谁料她这厢刚一动作,男子忽然松开了对她手腕的钳制,手往上移,似是不满叶双将头挪开的举动,大掌握住她小巧的下巴,用劲一掰,便将她的脑袋移回原位。 叶双吃痛得皱紧眉头,被迫对上了一双仿似在滴血的眸子。 说是滴血……也不太确切,他眼底的瞳仁依旧是墨色的,只是瞳孔周围弥漫着一层红色雾气,覆盖住了眼睛原本的颜色。 那层血雾仿佛有生命一般,绕在瞳孔四方游走,远远望去,血色就如流转的眼波,端的是难言的诡异。 被这么一双眼睛死盯着,饶是叶双自认脸皮极厚,装起逼都能面不改色,也是有点绷不住了。 就在叶双打算不再跟他客气,直接将其拍飞之时,这个男子忽然掰着她的下巴左右转了几下,眼里闪着不详的红光,就这么歪着头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她。 那种神情,怎么说……就像在看一块砧板上的肉,思考着该在何处下刀一样。 叶双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懵逼。 现在这个仰望的角度正好能将男子的样貌一览无遗,平心而论,这真是一个相当好看的男人,剑眉星目、俊逸非常。 然而…… 再好看也不能掩盖流氓的本质! 叶双扬起嘴角,唇边的弧度柔和了那副如凛冬冰雪一样的面容。 她的双手被压在男子宽厚结实的胸膛下,可容动弹的空间很小,于是叶双索性摊开手掌,轻轻按在了男子的胸前。 男子的衣衫轻薄,隔着一层布料,掌心下依然能感受到那精壮且蕴含着无限力量的肌肉。 叶双仅仅只是将手掌贴在他的胸前,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男子的血眸就陡然爆发出亮光。 他甚至主动伏底身子去就叶双的手,面上浮现出期盼的神色。 见身下的女子没有动静,还委屈地埋首于她的颈窝。 蹭蹭,再蹭蹭。 肌肤相贴传来的热度让这个男子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他揽着叶双后腰的手一紧在紧,几乎就要把叶双从地上拽了起来。 叶双:卧槽!哪里来的变态色狼! 摇光老祖万万没想到套着这个壳子,居然还有人敢对她做出这种破廉耻的举动,很好,看来是她太过客气了。 叶双保持着微笑,按在男子胸膛处的掌心里,倏地闪过一点微芒。 然后,这个男子身体一震,整个人就被从叶双身上掀飞! 经过之前的那几番打斗,叶双与这具身体的契合度是越来越高,运用储存在其中的灵力时,亦是越发得心应手。 就像现在,她所用的灵力控制在一个巧妙的度内,既不至于让人重伤,却也足够令他暂时失去攻击性。 叶双有自信,在天元大陆上,任何一个人对上她——不,应该说是对上摇光老祖,都只有被虐的份。 这个男子自然也不会例外,他被叶双这惩罚性的一击撞飞,身体在空中划出半圆,精准无误地砸进了空地旁的水潭中。 重物坠入产生的冲力立刻溅起一米多高的水柱,水花回落时击打在池面上,发出如珠玉落盘的脆响。 叶双把人拍飞后也不再去管,慢条斯理地坐起身子,整理了一下被男子的动作弄得略为凌乱的衣领,然后将长发拨到胸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手指梳理。 穿过空间裂缝时遁进她的识海中保驾护航的浮生录悄悄现出身形,青色的竹简飘到叶双面前,缓缓展开,落下一行墨字: 你太粗暴了,这可是你的后辈。 叶双正用手指卷着发尾,她斜斜睨了浮生录一眼,轻嗤:“得了吧,你以为我没看见他身上的弟子服?若非看在这家伙也是友军的份上,我早把他往死里揍了。” 竹简闻言抖了抖,似是不甚赞同。 叶双岂会被这坑爹货唬住,她冷笑:“别装了,你我心神相连,刚才我拍飞那个流氓时,欢呼叫好的又是谁?” 舒展开的部分飞快地向内卷回,浮生录默默地缩成一团,乖乖地飘到叶双身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有本事作怎么还怂呢? 叶双颇为无语,她瞄了瞄那册竹简,嫌弃地转过头,看向男子坠入水潭的地方。 碧波悠悠,潭面上平滑如镜,恍若什么都不曾发生。 但是叶双敏锐的感知告诉她,那个人还在潭底下,并未消失不见。 等了一小会,水面上还是没动静,叶双不由诧异。 这人在玩什么花样? 站起身,叶双缓步走到水潭边。 潭水澄澈,临近岸边的水面上,清晰地倒映出女修清丽的面容,风起微澜,湖中的留仙裙裙摆上所绣的缠枝梅折折绕绕,妩媚妖娆。 但与这媚色相反,华服的女修面容含霜,她垂眸望着潭水,轻声道:“还不出来?” 水面平静如初。 于是倒影里的女子淡淡地笑起来,漾开一池波澜。 “……看来是需要我亲自请你了。” 无形的风从她脚下升起,呼啸着卷过水面,在她身前,潭水仿佛被一只手拨开一般,渐渐向两边褪去。 忽然,女子伸手凌空一抓,顿时有一个身影冲出水面,被灵力提至半空! 刚刚还不要脸意图轻薄她的男子此时双目紧闭,脸色难看,宛如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唇上都失去了血色,湿哒哒的玄一宗标配弟子服正不断往下滴水。 叶双见他这副模样,不觉一愣。 好歹也算是自家宗门的后辈吧,况且之前降落时若不是有他接着,自己说不定得摔个七荤八素呢。 叹了口气,叶双终是决定揭过之前的事。 她勾了勾手指,吊在半空的人便被送到了她面前。 叶双上下打量了一下,确认这人是真的晕过去了之后,才解开了对他的束缚,弯下身去查看他的情况。 就在她弯腰的瞬间,异变突生! 原本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红光一闪而逝,苏醒过来的男子如同捕食的猛虎,身姿迅捷地朝前一扑,重新擒住叶双的腰肢,就要故技重施将她压倒。 吃过一次亏的叶双怎么可能还由他得逞,体内的灵力立刻顺着男子搭在她腰上的手,反冲进他的经脉里,令得他一时无法动弹。 定住了他的身形后,叶双反握住男子的手,轻轻一推,如同之前他对自己做的那样,将他压倒在地。 叶双用膝盖牢牢制住男子的双腿,一手使力按住他的肩膀,免得他暴起,如青葱一般细白的手指点在他的下颌。 女修柔软的乌发垂至男子胸膛。 做着如此令人遐想的动作,她的神情依然平静如水:“你是哪峰的弟子?” 男子没有回答。 他直勾勾地盯住那束摇摆不定的发丝,血色浸润的眸子里露出极度渴望的神色。 他似乎是想伸手去抓,但刚一动,禁锢住身体的力度立即加重。 没有得到满足的男人如同失去了心爱玩偶的孩童一样,可怜兮兮地望着叶双,嘴角委屈地抿起。 “不行。”看穿了他的意图,女修毫不犹豫地拒绝,容色清冷,“少年,你这样的思想很危险啊。” 叶双抬目看向飞到男子头顶的浮生录,无视了他瞬间萎靡的神情,问:“这人怎么回事?失心疯吗?” 竹简展开,中央落下一行小字: 不,他中了相思蛊。 “相思蛊?”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在脑海里过了一圈,叶双睁大双眸,惊讶地低头: “等等,他就是傅平的弟子?被人胁迫双修的那个?” . 山谷的另一边。 叶盈盈从混沌中挣脱出来,立马就感受到身边传来一股不怎么让人舒服的气息。 她的警戒心瞬息升至最高,猛地睁开眼,映入眼中的却是一个年岁与她相仿,手执一节长鞭的女子。 第34章 交缠 摇光穿梭在树丛间,提着裙摆,一瘸一拐地向着谷外奔去。 她的速度因为脚伤的拖累慢了很多,如果条件允许,她也不想这样子赶路,只是那个自称是君陵的少年在抱起差点摔倒的自己后,就把她放到一棵树下,转身走进山谷深处,说是为她去寻一些疗伤的药草。 确定君陵的身影消失不见后,她立刻就爬起来逃走了。 她总觉得……那个少年给人的感觉非常危险,内心的直觉在催促她不要停留、赶快离开。 这样的感觉说起来似乎有点可笑,毕竟她只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而已。 只不过逃都逃了,现下回头也不太好,摇光也只能在心底对那位少年说声抱歉了。她知道山谷里的草药不好找,只希望君陵折返回来寻不见她时,不要太生气。 摇光顾忌着脚伤,行走的动作无比小心。她常来这处山谷采药,是以路线记得十分清楚,如今为了赶时间出谷,她特意抄了一条近路,平时这条路她走得也不少,俱都没发生过什么意外,所以当她穿出一片丛林,看见前路拦着一只青面獠牙的巨型猛兽时,不由呆在原地。 那只猛兽横在路中央,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仿佛在看着美味的盘中餐,嘴巴张开,示威性地朝她露出锋利的獠牙。 摇光在山谷中活动了这么久,从来未见过这等凶兽!在她惊惧的目光中,那只凶兽已低伏下身子,鼻孔冲着她呼气,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吼叫,声震如雷。 她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进攻前的预兆。 心念急转,摇光在那只猛兽扑过来的瞬间俯身就地一滚,将自己的身体埋入茂密的灌木丛中,飞快地藏好,屏住了呼吸。 眼睛则透过树丛间的缝隙紧紧盯着那只巨兽。 那猛兽一击不中,显得很是烦躁,来回在原地踱步,鼻子还不停地到处嗅着。 摇光强逼自己冷静下来,手摸到背囊,轻轻将它解下,从里面摸索出几种药草。她常年以采药为生,自然对药性无比熟悉,这只猛兽虽然凶恶,但也不是没有克制的方法,只是恐怕她今天得受些皮肉伤了。 摇光将那几种草药嚼碎,混合着全抹到右手手臂上,而后摸了块小石子,用力掷到猛兽身上。 这下便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凶狠的视线立马锁定她,那猛兽后腿一蹬,猛地朝她扑来。 摇光不闪不避,往后一倒,在那张血盆大口凑过来的刹那举起右臂一挡,锋利的獠牙立刻在娇嫩的皮肤上破开一道极深的伤口。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然而摇光却在猛兽的钳制之下,微微勾起唇。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把剑从猛兽身后将其洞穿! 不知是什么缘故,那只猛兽忽然发出哀鸣,眼神迅速黯淡下去,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直接被后面的人一剑挑开,甩到了一旁的灌木丛中。 摇光仰躺在地,忍着右手上的剧痛,眸光复杂地望着那个执剑少年:“……是你?” ********** …… 凤鸣谷的断崖之上,魔君玄溯望着镜中倒映的景象,突然轻轻“咦”了声,眉宇间流露出几分意外之色。 “这个人心性倒是不错的。” 他撑着头,神情慵懒:“虽然只是心中所化的幻象,可他到底没有抽去你的风骨……你的眼光,比起两万年前倒有了一些长进。” 玄溯遥望着远方,仿佛这样便能穿透空间,捕捉到凤鸣谷深处正在肆意破坏的女修一样。 他另一手随意置于身侧,食指正有节奏地敲击着,目光过了一会又重新转移到镜面上,不知想到什么,微微眯了眼。 过了半晌,他伸指点在镜面里素衣襦裙的女子身上,镜中泛起微澜,从他的指尖出泻出一点微光,霎时融入镜中消失不见。 “不过正是这样,才更为有趣,我倒想看看,这人的底线在哪里。” 随着魔君略带恶意的话语,镜中的女子猛然一颤,因忍着疼痛而半阖的双目倏然睁开。 波光流转间,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神色。 君陵刚好将她从地上拉起,也没有去提她偷偷溜走的事,反看了倒在一旁的猛兽一眼,道:“你倒是好胆量。” 他握着女子的右手,仔细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口:“你是故意诱那野兽咬这里的,你在这里涂了药?” 君陵瞥了瞥跌落在地的背囊,以及从大开的口中洒落的药草。 之前看见他就惊慌得不行的女子这次倒没急着将手臂缩回去,任由君陵握着,垂下眼帘,轻声解释道:“妾身对这些草药的药性略知一二,情急之下,只能出此下策。” 她抿着唇,脸上显出纤弱苍白的神色来:“万幸得公子相救,否则,妾身这条手臂,应当就废了。” 君陵蹲在她身前,扫过她缩在衣裙之下的那只伤脚,淡淡道:“即便我不出手,你也有法子自救,只是你这拼着自毁一手、以身作饵的勇气,与你之前见了我就逃的情形,也是相差甚远。” 女子长睫轻扇,有些羞怯地道:“或许是生死一线间,就没这么多顾忌了。” 君陵闻言,瞄了她一眼,不知是在看她,还是透过她的脸在看不在此处的某人。 “你虽然只是一介凡人……但这分脾性,倒也与她相似。” 女子脸上明白写着疑问,君陵却没有解释的心思,直接将他之前找到的药草甩出,示意她自己抬高手臂:“先上药。” 君陵并不精于丹道,对药草的认识也只限于常识水平,他之前是真的进山谷中寻药去了,但那时摇光低估了修真之人的速度,一来一回花费不了多长时间,她前脚跑了没多久,君陵后脚就返回原处,发现人不见了。 修士的神识是个好东西,他没费半分力气,便捕捉到了摇光的踪迹,循着追过来,恰好就碰见她遇险的那一幕。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他并没有立刻出手相助,而是鬼使神差般地隐于树枝间,居高临下地望着摇光在猛兽的利爪下狼狈逃窜。 然后,那个羸弱的女子仿佛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样,快速地捣碎了药草涂满整只手臂,接着竟这么大胆地引着那只比她强大了不知多少倍的凶兽过来攻击自己。 那只猛兽将她踏在脚下,露出獠牙的瞬间,君陵似乎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并不是因为她性命垂危而感到害怕,而是因为……她脸上的表情。 那双璨如星辰的双眸中,闪烁着的是丝毫不亚于那只猛兽瞳孔里的凶光,恍惚看去,根本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狩猎者。 坚韧决绝、孤注一掷。 明明那么弱小,明明他一剑下去,这个人就会从此消逝,但是…… 君陵在那个电光火石的毫秒之内,脑海中浮现的,是苍华峰上,那个身穿广袖留仙裙的女修身影。 她高高在上地漂浮于半空,睥睨着脚下大地时,脸上的神情亦是这般高傲。 两张容貌相同的脸渐渐重叠在一起,君陵微闭着眼,再睁开之时,手中的剑已在他无意识之时刺了出去,一剑洞穿了那只猛兽。 他从见到这个女子的第一眼起,就知晓她不会是摇光老祖,毕竟他所认识的摇光老祖修为高绝、神通广大,绝不会是像现在这个人一样,手无缚鸡之力、性格还十分胆怯。 但如今,他心中却有了些微的动摇。 哪怕是失去了力量,眼前这个女子在生死垂危之际,依然保有那份在他看来分外可贵的高傲。明明只是个弱者,为何会有那种强者才会有的眼神? 君陵少见地感到了一丝茫然。 但他又觉得,那个一向高不可攀的神秘女修,似乎并不如他以往所想的那般…… 仿佛有一道门在他眼前打开,令他看见了全新的东西。 “公子?”见君陵发呆,女子不由唤道。 回过神来,君陵低头为她处理完右手手臂上的伤口,接着吩咐道:“记得日后不要碰水。” 女子却没应他的话,反而扬起笑。 虽然顶着与摇光一模一样的脸,但却是与以往摇光那种清浅含蓄的微笑不同,这抹笑含着些许不自知的媚意。 “公子。” 身形纤瘦的女子忽然腰肢款款地贴了过来,上半身完全依进君陵的胸膛间,柔弱无骨的细白双手缓缓抚上他的肩胛,如云的青丝散了满身。 她声音甜软:“公子,您可是心悦妾身?” 君陵倏然低下头,目光冷凝:“你做了什么?”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脱离了身体的控制,比如现在,他明明是想将这个女子推远,结果手抬起来,却由推拒的动作变成了搂抱。 原本落在肩上想要将人推开的手,不知不觉顺着肩侧滑落,拂过细嫩的手臂,最后落在了那不盈一握的腰间。 一举一动皆违背了他的心意。 君陵努力想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结果发现制住他的力量极为霸道,他越是想将手挪开,反而就黏得越紧,大掌牢牢箍住女子的细腰,力道之大几乎是要将她腰间的肌肤掐青。 君陵黝黑如墨的双瞳中聚起风暴。 女子却依然笑着,娇声道:“公子为何不渝呢?妾身不是在替你完成心愿么?” 女子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爬过他的锁骨,指甲极轻地擦过那一块凸起,仿若羽毛轻触。 “你看……你不也很欢喜么?” 女子面上带着理所当然的神情,身子往上方挪了些许,蹭在他的肩窝处,吃吃地笑出声来,墨发随着她的动作摆动,有几缕发丝落在君陵颈部,微微一动,便来回扫荡着,带起丝丝□□的感觉。 感受到手下的身子猛地僵住,女子眼中划过一丝冰凉的嘲意,嘴上说的话却越发娇软动听:“公子……你可想要妾身?” 她双手圈住君陵的脖颈,任凭原本被包扎严实的右手手臂再次渗出鲜血、染红了白色的绷带也浑不在意: “你看着妾身时,眼里的东西可不太妙呢。” 她直起身子,与君陵面对面,两人的呼吸交缠,贴近到鼻尖碰着鼻尖的距离,无比暧昧。 君陵的眸中已凝结成冰了:“放开!” 体内的灵力正一刻不停地 第35章 诱惑 树影掩映之下,两具交叠的身体紧紧纠缠在一起,气氛暧昧而危险。 女子身形纤弱,而被她压在身下的男子身材修长,两人的青丝缠绕在一处,难分彼此。 女子将头埋进君陵的颈窝,侧过脸面朝着他,说话时,吐气如兰,温热的气息轻柔拂过他的脸庞:“公子看上去不怎么愉快呢?难道是妾身服侍得不够尽心?” “摇光”圈着君陵的颈项,手上微微一紧,将身下动弹不得的男人又拉近了些许:“可这明明是你心悦之人的脸,这具身体,亦是你所喜欢的……妾身不懂,公子还有何不满呢?” “胡言乱语!”君陵偏过脸,躲避着身上女子的吐息,目光满是厌恶,“莫要用着这张脸对我说话!” “为什么呢?”“摇光”对君陵避之不及的态度不以为意,反继续将脸凑过去,咯咯笑道,“既然是喜欢的人,光看到这张脸,不应该心生愉悦才对么?” “喜欢?” 君陵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冷声道:“你若再造是非,就别怪我心狠。” 这个狠话可威胁不到女子,她依然撩拨着君陵,无所谓道:“公子这话听上去着实让人害怕呢,可惜你现下还不是躺在妾身身下,任人宰割?” 君陵眯起眼,虽不能动,但周身的杀气仍在层层加深。 “况且,公子你就算否认也没用。”女子勾起唇,“你想着那个人时,眼里的情愫可做不得假呢,妾身在一旁可是看得分明,公子你……也就只能骗骗自己罢了。” “容妾身想想——对了,妾身在窥探公子的记忆时,不小心便看到那人的名字了,我记得……是唤作摇光,对否?” 君陵猛然转头,目光如电,牢牢地盯在她脖颈的命脉处,语气阴鸷:“……你想说什么?” 若非他不能动,女子敢打赌,下一秒自己就得被掐住脖子了。 “唉……”她故作忧虑地叹了口气,“公子果然是对这个名字反应很大呢。” 眼见着君陵那张漂亮如画的脸上染了阴霾,女子似乎非常满意,娇声道:“化神老祖,修界至尊,公子的眼光可真高。” 明明就是在感叹,由她说出来,却十足的讽刺。 “不过妾身也能理解公子的心情,如此风姿绝艳的女子,连妾身亦是向往不已,公子对她心生爱慕,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没有爱慕。”君陵待她说完之后,突然出声。 他身周的杀气依然浓厚,可那丝仿佛可撕裂天地的恐怖气息却突然低落下去,反倒沉淀了许多。他没去看女子,闭了闭眼,再次强调:“没有爱慕。” 女子挑挑眉:“哦?” 君陵语气平静:“摇光老祖为化神尊者,又是玄一宗支柱,我等后辈予以敬意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我心中唯有景仰,绝无爱慕。” “莫要用你这无妄的猜测去侮辱她!” 伴随着他最后一句厉声之语,杀气暴涨,猛然向身上之人袭去,仿若狂风。 女子的长发被这股气流掀得乱舞,然而她怡然不惧,好像不受半点影响似的,唇边的笑容不变:“全无爱慕?公子扣心自问,此话可能当真?” 君陵的眸子往常都是沉静如水,即便是像如今这样身处劣势,他依然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反问:“为何不能?” 女子嗤笑一声。 她松开了圈着君陵脖颈的手,一手按在地上,稍稍撑起上半边身子,另一手则是轻轻点在了他的唇上,神情颇有些漫不经心: “让妾身来告知你,为何不能当真。” 她的手继续往下划拉,从唇瓣撤离,拂过棱角分明的下颌,从修长的脖颈滑过时恶劣地按了按凸起的喉结,然后往下是线条优美的锁骨、胸膛形状漂亮的肌肉,再接着…… “摇光”的手指堪堪停在君陵的腹部,没再往下。 她的动作慢条斯理,完全不去考虑身下人的感受。 明明做着骚扰人的事儿,脸上的表情却正儿八经,仿佛她并不是在挑逗,而是认真地在研究人体的生理结构,每划过一处地方,都要在那儿逗留一会,指尖在这处地方兜着圈子。 轻研慢磨,一路下来,几乎每一处肌肤都被周到地照顾到了,只是速度却越来越慢,越往下,这龟爬似的速度就显得越发磨人。 令人难耐。 君陵仰面躺着,双眼紧闭,嘴唇不知为何微微泛白。 待到女子的手指停留在腹部之时,他全身已僵硬如铁,衣衫下的肌肉紧绷,眼帘微颤。 女子的娇笑却还在耳边回荡,折磨着他的神经:“公子,你的身体可是比嘴巴诚实多了呢。” 女子忽然又俯下/身来,与君陵拉近距离:“怎么,你景仰的那位摇光尊者不曾这般对你么?” 她调皮地在君陵的腹部上到处戳着,玩得不亦乐乎,边感受着手下陡然绷得结实的肌肉,笑意更深:“仅仅是因着这张脸,你就已经情动了……这要传出去,公子岂不得背上亵渎长辈的罪名?” “……住嘴。” 君陵开口,他的声线低哑,似乎在砂砾上磨过一般,杀意肆虐。 在他的体内,灵力一刻不停地冲击着被封住的经脉和穴道,四肢百骸绵绵不断地渗出极度的痛意,然而他却完全没将这些痛苦在面上表现出来,精神高度紧绷,所有的自制力都用在坚持不让痛呼溢出口中。 但在女子眼中,他这就是在忍着情/欲的表现了。 女子知道他最不爱听什么,就偏偏挑着那个话题继续深入。 “说到底,公子为什么这么生气呢?真的是因为妾身侮辱了你心中高高在上的尊者?还是因为被戳破了心思而恼羞成怒?” 她轻笑着将脸凑近,额头抵着额头,鼻尖对着鼻尖,彼此呼吸交缠,清晰可闻: “公子,你心知肚明,此处不过是一方幻境。在这个地方,无论你所思所想多么不合礼仪,都不会有人责骂于你的,不是吗?” “既然这样,你随着心意动作又有何不可?无论你想要做什么……妾身保证,这世上都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毕竟……妾身是托你心中思念所化,是全然不会违背于你的。” “摇光”见他仍紧闭着双眸,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眸光一闪,挪开头去,顺着他的脸部轮廓慢慢滑落到耳边,红唇若有似无地擦过耳垂,轻轻往里呵着气。 “公子,你得清楚,若是从此处出去,你可是一辈子都没机会与摇光尊者离得这般近了呢。” 君陵唇色越发苍白,面上的最后一点血色都褪了个干净,而他置于身侧的手已紧握成拳,手指深深抠进肉里,只是这点疼痛仍比不得强行撞开被堵经络的千万分之一。 女子还以为是自己的话戳到他痛处了,再接再厉道: “你仔细想想,天元大陆两万年未出过化神尊者,即便你是天纵奇才,真的能修成化神,那摇光尊者也早就羽化飞升了。你跟她的差距,只会越拉越大——最后变为天堑之沟、云泥之别,纵你有心弥补,可又能拿什么往里填呢?” “至于你说的仰慕?快别与妾身开玩笑了,这又能顶什么用呢?很快……以摇光尊者的修为,她便能脱离此界,你的这些心绪,到头来,也不过是你一人的自饮自醉罢了,谁会当真?” “所以,公子听妾身一句劝。”女子耐心地诱导着,语气里全然就是在为君陵忧心思虑,“握在手心里的东西才是最牢靠的。与其只能远远观望,不若趁着时机,尽情纵欢……” 君陵一直没有反应,好似他整个人已化为了一尊雕像。 但女子知道他肯定是听进去了的。 所以压根不介意他冷漠的态度,自顾自地说完,突然心血来潮,手往他身侧一摸索,飞快地扣上了君陵的手腕,指尖搭在他的脉门上。 急促的跳动,宛如鼓点一般,一下一下敲击在女子的指腹上。 她不由嘴角轻扬,像是掌握了什么关键证据一样,语带炫耀道:“表面看着无动于衷,妾身还真以为你心性绝佳呢,谁想,你也不是没有动摇的。” 说着又放开他的手腕,稍微抬起身子,一撩头发,将身后披散的青丝全部拨到一侧。有几缕发梢垂到君陵脸上,女子便握着那截发丝,用它慢慢扫过君陵的五官,说: “妾身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公子考虑得如何?” 君陵体内,那无形的屏障终于在灵力持续不断的撞击下轰然倒塌,汹涌的灵力重新在经脉中奔腾,手中顿时恢复了气力。 沉默了那么久,他总算睁眼看了女子一下,不动声色问:“考虑什么?” “摇光”捏着那缕发丝,发梢在他唇上一触而过,而后坐直了身体,手轻轻搭在襦裙的腰带上,轻笑: “自然是……要了妾身了。” 君陵缓慢地、优雅地勾起唇角。 “你也配?” 他吐出这三个字,忽然闪电般地扣住女子的手,腰间一用力,瞬间将两人的位置颠倒,将她压在身下,同时灵力冲进她的身体,如法炮制地锁住了她的几大灵脉。 “你最不该的,就是顶着这张脸,来跟我说这些话。”君陵将女子使在自己身上的手段全数返回了去,制住她的行动后,才松开手,缓缓起身,垂眸道: “不过区区幻境,也配玷污摇光的风骨?”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震惊,此时闻言,不禁大笑,无不讽刺道:“不过区区幻境,不也将你心底的欲念勾出来了么?” 君陵亦是笑,然而这丝笑意森然,绽出无边杀气:“这就是你的手段?简直愚蠢至极。” 他语气无波无澜,越是平静,越是瘆人: “欲念?欲念又如何?” “修士修道以求长生是欲念,弱者仰望强者渴求力量是欲念,你以妖言惑人扰乱神志,这般图谋何尝不是欲念?” 他手腕一抖,长剑已悄无声息地被握于手中,毫不留情地向下一挥,狠狠穿心而过。 而后垂下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低下被鲜血染红衣裙的女子,轻语:“我想要什么,便以光明正大的手段收纳,何容你来指手画脚!” 手微微下压,长剑插得更深。 “所谓至宝,本就是披了欲念这层皮,才得以被捧上神坛的,若失了欲念,珍宝与砂砾何以有别?你妄图以此攻击我的心神,实在大错特错。” 被一剑刺穿的女子虚弱地倒在地上喘息,她的身子 第36章 密谈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网站上的皆为盗版,请读者们支持正版,作者码字不易,请不要打击宝宝的热情,么么哒(づ ̄3 ̄)づ 本章六点替换!!! ----------------------------------------- 如果世间真的有尴尬癌这种病症,那叶双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病发身亡了。 她仰着头,与多出来的一个人大眼瞪小眼,满脸的生无可恋。 先不说她现在披头散发、毫无仪态的姿势,单单就这副被强制换号的身体,她就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啊! 叶双不由回想起她方才沉入深潭后发生的怪事。 那时她虽然疼痛难忍,但到底保留了一丝清明,结果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魂被排斥出原先化神老祖的躯壳。 接着,在阳光照不进的幽暗潭底,那具躯壳散发出微弱的荧光,而后在这片光芒中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不见。 魂体状态的叶双什么都做不了,只是懵逼如狗。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成为流浪的孤魂野鬼,却又忽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吸力,扯着她往无尽的深处坠去。 一阵天旋地转,当她的灵魂再次有了着落,附身的躯壳已经换了一个了。 换成一个——年幼的、白白嫩嫩的小萝莉。 叶双低头看着自己胖乎乎的小手,还来不及召唤出浮生录喷它一脸毒液,就惊恐地发现自己不仅是身体变小,居然连灵力都大幅缩水了! 若说化神老祖的灵力像汪洋大海,那么这具新身体的灵力储量就是大海中一朵微小的浪花,在浪潮中沉沉浮浮,随时都可能被大浪扑灭。 最能印证这点的,是叶双越来越艰难的呼吸。 显然如今的灵力并不能令她长时间地待在水底。 意识到这点后,叶双赶忙手脚并用地刨出水面,爬上岸边,顾不得自己整个人的形象如同只被捞出来的水鬼,就累瘫在地。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尽管不知道这个人是几时来的,又有没有看到她滚上岸时狼狈不堪的样子,她都只想向对方扔一个时光机。 幸亏当初从云端跌下来时,她见自己身体有异状,存了几分警惕之心,下意识用神识扫描过方圆百里的地方,并未发现有人烟,所以这个人绝对没看见她换壳前的模样。 否则,非把他打失忆不可! 摇光老祖暗自磨着牙,手指间下意识地想凝聚起灵力,然而指尖刚刚亮起一点微芒,就如同刚燃起的蜡烛遇到了风吹,顽强地闪烁了几下,“扑”地一声熄灭了。 叶双:“……” 不要拦她快让她去死一死!!! 这个身体到底是有多废啊!玄一宗刚入仙门的弟子都不会这么菜吧! 不过话说回来,浮生录找来给她附身的到底是何方人士! 居然还能一键换号!不带这么玩的! . 仰躺在地上的小姑娘双眼望天,眼神呆滞,心灵似乎受到了什么异常沉重的打击,整个人看上去跟蔫了巴拉的叶子似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投河自尽。 然后,在自己好心出声问了句话后,她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精彩。 想来想去,只有用一言难尽四个字方可形容。 景疏墨还从未见到有人能将十数种不同的表情在一瞬间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他瞧得有趣,但是为了照顾这位小师妹的情绪,他还是强忍着把眼中的笑意压下来,问道: “苍华峰的小师妹,怎么会跑到我拂云峰上?还弄成了这幅样子?” 玄一宗的弟子服虽然是统一样式,但隶属不同的峰,服饰上还是会有细微的区别,比如苍华峰的衣袖上,就绣有玄色的花纹。 当然了,一旦修为到了筑基期,弟子们就解放了,想穿什么穿什么,宗门允许自由挥洒创造力。 景疏墨正是看清了这个小师妹衣袖上独特的纹饰,才确定她是苍华峰的弟子。 只是刚才那句话问出去,等了半天也没收到回应,也不知道她听到了没,眼神依旧涣散,维持着四肢岔开的豪放姿势一动不动。 景疏墨一贯耐心很足,遭到无视也并未介意,反而借着高度优势,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奇怪的师妹。 她的年龄在玄一宗新晋弟子中也算是偏小了,光看外貌在八岁上下。 小脸蛋还带着一点婴儿肥,但肌肤白皙,两颊晕染着健康鲜嫩的粉色,五官虽然没有完全长开,但仍可以看出她长大后必是个别具风情的美人。 只不过……这个未来的美人现下着实狼狈。 景疏墨微微蹙眉,颇为担忧地望着魂游天外的小姑娘。 这小师妹明显是刚从水潭里爬上来,衣服都湿透了,正滴滴答答往外渗水,使得她身下原本干燥的土地都染上了一大片水渍,披散的乌发几乎拧成一股股小麻花,紧紧缠在同样湿透的额间和脸颊旁。 轻叹了口气,景疏墨见小师妹没有半点打理好自己仪貌的自觉,忍不住就捏了个清尘诀,扔到她身上。 “虽说修士身强体健,但也不能随意糟蹋身体。”收回手,景疏墨颇有点苦口婆心的架势,“尤其师妹修为正处于起步期,更需多加注意。” 眼见小姑娘滴着水的衣服眨眼间就干透,景疏墨总算觉得好受些了。 他所在的拂云峰中,根本没有这么小的孩子,似乎轻轻一捏就碎,再者又摊上一个不问世事的闭关狂魔峰主,作为真正管理一峰事务的大弟子,景疏墨自然是操心惯了,看见不懂得爱惜身体的小师妹就不禁多嘴训了几句。 但过完瘾,他又猛地忆起人家是隶属苍华峰的,按道理也轮不到他来管教。 于是不由地放柔了声音:“地上凉,师妹不妨先起来吧。” 不知是否他刚才甩出的清尘诀惊动了小师妹,景疏墨望见她手指微微一动,眼中有了点焦距,视线一点点上移,最后定格在自己脸上。 叶双当然不是被那突然甩过来的法诀给吓到的。 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对方把她当成一个木偶人,看她压根不回应,自动自觉地就能离开。 然而,这个人之前说的那句话简直不能忍! 叶双眼皮向上一翻,终于认真地看了看说话之人的样貌。 她的角度有些偏,但仍能看出此人面如冠玉、眉清目朗,端的是极好的颜色。 然而叶双正沉浸在成女变萝莉的痛苦中,美色蛊惑不了她,她只想静静,根本不想说话。 说她修为在起、步、期? 她再往前一步就能直接羽化成仙了好吗?神他妈起步期! 不提修为,看在颜的份上我们还能做朋友,呵呵。 摇光老祖感受着新躯壳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力量,愁得不行,一张小脸都快皱成包子了。 换个地头她都不会如此绝望,偏偏被自家后辈撞见了……这是天道对她装逼太过的处罚吗! 深感被世界恶意玩弄了的摇光老祖用胖乎乎的小手捂脸,力图要把自己的样貌给掩藏起来。 话说她灵魂离体时还没看清新身体的样貌呢,如果跟成人的样子有几分相似的话那她还是投河吧…… 叶双忽然想起了这个严肃的问题,心里一惊,却听到那位清隽的青年咳了咳,带了点无奈地道:“小师妹,我并不曾想笑话你……但是,你可否先起来?” 景疏墨的本意是想缓解一下小师妹的尴尬,但是没想到说了几句后,小姑娘羞得整个人都快蜷成一只球了。 尤其是委婉地建议她调整姿势后,小师妹好似也意识到现在大字躺的样子不太雅观,背脊往上一弓,宛如林中被惊动的鸟雀,侧身就想爬起来。 但是手肘不偏不倚压在了底下的衣服上,起身的去势一阻,小小的身子又折了回来,顺势向另一边滚去。 景疏墨就这样看着小师妹在地上滚出好几圈,才稳定住身形,变成了趴着的姿势,下巴搁在泥地上,瞪大的双眼写满了不可置信,头顶上还有几缕发丝翘了起来,望上去当真……傻乎乎的。 他不得不握拳置于嘴边,以掩藏快要泄出的笑意。 叶双趴在地上,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蠢,顿时不好了。 ……如果她灵力足够,一定要对着这个人施摄魂诀!别以为用手捂着就看不出是在笑了,有本事怎么不把眼睛也捂上,那明晃晃的嘲笑都快脱眶而出了! 叶双手脚并用爬起来,端正地跪坐在地,努力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殊不知那死寂的眼神已经出卖她的内心感受了。 景疏墨自然不会故意去揭小师妹的短,他放下手,微笑问道:“小师妹怎的有空到拂云峰上?” 他打趣道:“莫不是苍华峰有人欺负你,所以就一个人偷偷跑出来了?” 叶双知道这个人是将她错认成苍华峰的弟子了,虽然她也不晓得换个号而已,怎么还带自动换衣服的,但是总的来讲,冒认一个玄一宗的弟子身份却是百无一害。 “这个……”叶双回想之前叶盈盈对苍华峰的介绍,谎话拈手就来,“其实我是在练习御剑呢,但是师兄你看我身上灵力都耗尽了,所以就掉下来啦。” 娇小可爱的小女孩耷拉着嘴角,眉梢吊出浅浅的八字,偏生语气还尽量明快:“都怪我不听师兄们的劝告,修为尚浅,还不自量力地想飞远一点,结果……” 结果怎样叶双没说,但相信这个人已经能意会了。 不过刚刚躺着没发觉,如今看见全身,叶双才惊讶地察觉这个面容年轻的男子居然是坐在一架木质的轮椅之上! 男子的坐姿非常端正,与她这副没骨头似的疲懒模样形成鲜明对比,双膝上则盖着一层纯白色的毯子,不知是用哪种灵兽的皮毛所制,看上去十分厚实。 叶双愣了愣,轮椅青年就开口宽慰她了:“这有什么要紧的,我听说苍华峰的弟子初习御剑都要跌个几十回,况且师妹可从苍华峰一路坚持到这里,已属难得,完全不必羞愧。” ……不是吧,苍华峰弟子的双腿这样子折腾居然还完好无损,简直生命奇迹。 叶双正震惊于苍华峰后辈顽强的抗摔能力,又听得男子问:“想必师妹的飞剑是掉进水潭中了,可要我替你拾回来?” “谢谢师兄好意,那只不过是随手制的玩意,丢了也没关系,就不劳烦师兄了。”叶双仿佛被烫到,五官微妙地漂移了一下。 哪里来的飞剑,摇光老祖从来都是很耿直地御气而行好吗。 男子也不勉强,语气非常温和地询问:“师妹独自跑到拂云峰来,想必会令你的师兄师姐们担心,不若我送你回去,可好?” 妈呀回苍华峰? 叶双第一时间想起了那个疑似神经病的君师叔,又想想自己根本就是个黑户,立刻在心里狠狠否决。 “怎敢麻烦师兄?”叶双心里苦,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很懂事的样子,“我自己走回去就好。” “正好闲来无事,不麻烦。”男子已然转动轮椅,示意她跟上,唇边笑意醉人。 “壮士留步!” 眼看这人要来真的,叶双也顾不上装了,她朝前一扑,牢牢地抱住男子的大腿,连身上罩着的那件衣裙沾染上泥土也不知,只急切地抬头望他: “你听我讲!” “其实是我跟一个小师妹在玩捉迷藏呢,你把我送回苍华峰的话我就输了!输了的人可是要扫一个月地的!真的,信我!” 第37章 心念 玄溯望着叶双的身影消失在被强行轰开的山壁裂缝的深处,手指在镜面上一划,镜中倒映的人又换了一个。 原本出现在上面的,红衣女子奋力抗击黑影的身影消失,又切换到了正在渡劫的君陵那边。 魔君安静地撑着下颌,看着镜中的景象。 没让他等太久,就在叶双闯进去不久后,她的身影就已出现在君陵身边。 摇光老祖的面容依然清冷,但双眸望向身周灵力明显不稳的君陵时,泄露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担忧。 玄溯盯着镜子,瞥见叶双眼中的神色时,不由冷哼。 “担心做什么,反正以他的体质,区区雷劫还死不了。” 叶双当然是听不到魔君陛下的嘲讽,她隔了一段距离停下脚步,远远望着君陵。 对于叶双而言,她一空降就是当世最高的修为,自然完全体会不到突破的艰难,而且摇光老祖的记忆中也并没有关于她修炼的经历,是以叶双现在是两眼摸黑,压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她能清楚窥见君陵脸上盈满痛苦,他浑身都在轻颤,额头上冷汗沁沁,体内的灵力暴动不休,仿佛都要溢出来一般,在他周围形成一个小型的漩涡。 以君陵为中心,半径十米之内,都被抽成了真空。 叶双静静站立,感觉到周围散逸在空气中的灵力都疯狂地朝他体内涌进去,不禁微微皱眉。 虽然对结丹这种事没有切身体验,但一般的修真界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修士之所以有级别之分,是因为每晋一阶,经脉都会拓宽,如果将修士体内的丹田比作容器,那么它在筑基期能装下一个小水池,等升级到了金丹期,就能装下一个湖了。 但问题是,君陵他现下还未渡劫成功,丹田已经开始不要钱似的吸收周围的灵力,原先的那个小水池已经满出来了,这是要强行将它变成大湖的节奏。 可作为容器的丹田还是这么点地方,面对这么巨大的灵力,怎么能塞得下? 叶双如今真的非常担心,君陵会不会被过量的灵力给撑爆。 不过即便君陵的情况看上去再怎么不妙,她也没办法插手。渡劫是个坎,必须得由修士自己挺过去,她可以在这边为他看护着,不让危险近他身,但却提供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叶双远望着君陵苍白的脸色,有些疑惑。 之前的时候,君陵的修为虽然距离金丹只有一层屏障之隔,但是非常稳定,按他的情况应该再苦修个两三年就能水到渠成地突破瓶颈。 但照现在看来,他压根不是顺势突破,那层瓶颈并非他主动去捅破的,倒像是有人故意拿刀子撕开了一道口子,然后强行将他往上边拽去。 奇怪了……他们分开的那段时间里,君陵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双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躲在外面看戏的玄溯嫌疑最大。 有这么大能耐,而且无聊到耍着小辈玩的,也就只有这位号称只剩一片残魂的魔君陛下了。 当然了,至于他说的话是否为真,还是很值得商榷。 叶双掐了个防御法诀,罩在君陵身上,见他正全神贯注地进行突破,也没有出声,转过身向其他地方走去,想着在他渡雷劫之前,赶紧把楼若淳给找到。 反正她站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而且有她的灵力罩作保,除非是玄溯突然之间找来,否则君陵的安全是绝对没有问题。 但为了以防万一,临走前,叶双还是在君陵身上附了自己的一抹神识,一旦他有异动,自己立刻就能察觉到。 然后便没入了石道中。 这个地下深渊似乎无边无际,道路弯弯绕绕,看不见尽头。叶双的神识比她的速度要快得多,她在通道中飞驰时,神识已经在这个地方绕了一圈,重新返回到她的识海之中。 叶双按照神识反馈回来的信息,迅速找到了楼若淳的方位,赶过去一看,发现这孩子身边正缠绕着无数黑影。 她隐去了身形,在暗处观望着,楼若淳甩了法器在前面抵挡攻击,而自己则是冒险遁入到阵中,操纵着阵法试图将自己隐藏起来。 “咦?真是大胆。”叶双看得清楚,楼若淳根本没有把握能控制她面前的阵法,但是那堆黑影前仆后继、越积越多,她看起来似乎有点后继无力。 那张方帕型的法器隐隐有支撑不住的迹象,隔了老远,叶双都能听见丝帛开裂的声音。 楼若淳脸上的表情越发慌张了,她咬着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也不管强行运转阵法会不会伤到自己,扬手收了法器,便率先冲入阵法中心。 身后那群黑影立即追着她闯进去。 阵法的攻击机制如楼若淳所愿,顺利被启动了。这些攻击的确帮她消灭了一部分紧咬着她不放的黑影,但是她本人也并不好受。 除了要躲开这些无差别的攻势外,她还必须特别留意自己的速度,既不能飞太快完全将黑影甩没影,否则她借助阵法一举击破的打算就得落空,也不能飞太慢让它们逮着,可谓耗费了极大的精力。 幸好身为一个优秀的阵法师,即便是面对这个复杂的、陌生的阵法,楼若淳也能比较精确地判断出大概的攻击范围和安全方位,她如同踩钢丝似的,脚下沿着古怪的路线蜿蜒前行,生怕出一点差错。 叶双站在角落望着她。 这个孩子在面对阵法时,那种神采奕奕的眼神,其实比她看着简衍时那种痴心的眼神生动活泼得多了。 哪怕是当初自己故意惩罚,一次一次将楼若淳打趴下,也没见她失却对于阵法的热爱,反而越挫越不服输,拼着一股劲不停地完善阵法。 叶双可以看出,楼若淳现在的阵法水平,比起自己教训她之前,不可同日而语。想来那段时间虽然她过得凄惨,但是在阵法上的进步却是可见的。 如果这孩子能全身心扑在阵法上该多好…… 叶双颇为遗憾地想着。她自己完全是个数学白痴,对于这种涉及到精妙运算的事物,向来是敬而远之,可碰巧的是,摇光老祖的记忆中包含了修真界万象,可就是没有阵法的踪迹,也不知是不是跟她一样,对这类东西感到苦手。 正是因为她自己不擅长,所以看到像楼若淳这般天赋异禀的后辈,才更加羡慕。同时,对于这个孩子将一腔精力放在不可得的人身上,而不是将自己的天资开发到极限,亦倍感痛心。 玄一宗不是没有擅阵法的人,可是天资这回事,说白了就是拼人品。勤奋能看出一个人最后能走多远,但天资却能断定她能走的路有多宽。 楼若淳就是那种天资无限,但缺了努力的人,或者她也不是不想努力,只是她的心神已经被别的人给夺去,自然就无法一心扑在阵法上。 叶双摸着下巴思索了会,觉得等他们从凤鸣谷中走出去,还是得每日都给楼若淳布置任务,待到她的时间被填满,想来也没精力去搞什么痴恋。 至于简衍…… 叶双皱了眉,他发病的时候,身上的气息……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与她靠近玄溯时,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气息有点相似。 只是有点而已。 玄溯身周的魔气太过浓重,分外张扬地彰显着他魔门君主的身份,而摇光老祖的这具身体又本能地厌恶着这宿敌般的气息,所以待离开他身边,叶双才从满腔不虞中回过神来,嗅出细微的不妥之处。 虽然这丝相似之处非常微弱,但如果相似的对象是玄溯,那就不得不提高警惕了。 说实话,叶双相信让简衍变成这个样子的不会是楼若淳,这孩子虽然任性又不讲理,典型的惹人厌的熊孩子,但她的心思也单纯,更何况简衍弄成这样对她有什么好处? 毕竟发病的对象又不是她…… 叶双的嘴角抽了抽。她一直想不明白,怎么简衍对着其他人都很正常,偏偏是看到自己就狂化了呢? 一时之间,叶双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猜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简衍也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沾染上了魔气。 不过根据芙溪的说法,她在送简衍进诚身崖进行隔离前,他分明还是很正常的,若是排除楼若淳下的蛊有问题,那么还有谁能对他动手脚? 一张张面容从叶双脑海中掠过。虽然不想承认,但她清楚,最有可能做手脚的,其实还是玄一宗内部的人。 只是……图什么? 比天资,玄一宗有那么多能压过简衍的人,毁了他又有什么用处?若是身世…… 叶双隐隐记得,叶盈盈曾隐晦地对她提起过,简衍是在一个冬夜被外出游历的拂云峰主太叔暝捡回来的,但太叔暝却没有将他收归门下,反而交给了飞羽峰主傅平抚养,自此以后,由于太叔暝闭关狂魔的名号,两人几乎毫无交集。 难道说,简衍有什么不得了的来头? 不过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还是等回到玄一宗时,找个机会当面问问太叔暝。而且,当时太叔暝也是给简衍看过“病”的,他说束手无策,也不知是真是假…… 叶双一边留意着阵法中楼若淳的动向,一边心念急转。忽然之间,她心神一跳,一丝悸动闪电般从脑子中飞过。 这是——她附在君陵身上的那丝神识再给她示警! 急促混乱的信息……君陵那边定是出事了! 叶双顾不得隐藏,直接亮出身形,手掌间聚起灵力,轰向那个阵法。 本来还想让楼若淳借着这个阵法练练手的,但既然君陵那边情况有变,就容不得她们慢慢消磨了。叶双的攻击非常给力,只两招下去,阵法就被她破坏得七七八八。 楼若淳显然被突然现身的摇光老祖给吓了一跳,脚步一错,差点就踩到了陷阱里。 叶双见状,衣袖一拂,及时将她从阵中捞了出来,提溜着她的衣领往后退去,手指连弹,纯澈的灵力霎时将那数量可怕的黑影给净化了个干净。 楼若淳刚刚经过一番激斗,形容狼狈,发丝散落,此时突然与叶双打了照面,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就低下头去,慌忙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 “老、老祖,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楼若淳难得乖乖地没有挣扎,在叶双提着她飞快地向外遁去时,还不自觉地往身边的人凑近了些。 叶双还挂心着情况不明的君陵,只回了句:“找到你,很难吗?” 楼若淳有些尴尬,她又回想起之前自己不知死活逃跑的事儿,顿了顿,硬着头皮道:“老祖,我当初骗了您……是我的错。” 她似乎不太习惯这样服软,说得僵硬无比。 叶双倒是意外地瞄了她一眼,淡淡道:“无妨。反正你就算逃了,我也多的是办法将你捉回来。” 楼若淳顿时被她噎得接不上话。 叶双这时可没心思照顾小孩子的感受,借着瞬身诀的力量,几乎一息之内,她们便返回到君陵所在的石室。 一眼望去,叶双就瞥见了那个熟悉的玄衣墨发的身影。 那人正将手搭在她设下的防护罩上,手指微动,那面坚实无比的屏障便裂为碎片。 被护在中央的君陵仿佛能感受到气氛的不妙,眉峰紧锁。 楼若淳小小地惊呼一声:“这个坏人居然在冲击金丹了?” 在楼若淳心中,君陵就是十足的坏人,跟个变态似的拿剑在她身上戳了那么多个伤口,要不是突发意外,估计她就失血过多而亡了。 她愤愤不平地道:“老祖,就是这个人,他想要了我的命!”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叶双从来没对她造成过实质的伤害,楼若淳竟开始跟她埋怨起来。 不过叶双没理睬她的这些话。 摇光老祖在望见这个熟悉身影的瞬间,心头的怒火就不受控制地冒上来了。 “滚开!”叶双放开楼若淳的衣领,一手凝出灵剑,提着就往君陵那边冲过去。 玄溯这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对她打招呼:“摇光,你回来了。” 态度娴熟自然,似乎叶双跟他有过什么约定,而他则是特意等在这里一般。 叶双才不管呢,照样一剑劈下去,冷声道:“原来魔君陛下连别人渡个劫也要跑来插一脚吗?” 她嗤笑:“我看你是闲得慌了!” 玄溯就等着她动手,笑着避过去,身形诡异地闪到她身旁,伸手握住了叶双的手腕。 “是啊,我很无聊。”玄溯声音温柔,眸光却兴致十足,“你不在身边,我可是少了很多乐趣。” 在楼若淳惊呼的声音中,他将叶双整个人揽入怀中,不顾她手中的长剑瞬间穿透了自己的腹部。 将头搭在 第38章 结丹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网站上的皆为盗版,请读者们支持正版,作者码字不易,请不要打击宝宝的热情,么么哒(づ ̄3 ̄)づ 本章八点替换!!! ---------------------------------------------------- 拂云峰普通的执事弟子柏舟忽然发现,自家峰头的大师兄又从外面带些奇怪的东西回来了。 这种情况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 鉴于他们峰有个不爱管事天天闭关的峰主,拂云峰的事务一概都由这个峰主大弟子一手操持,峰中弟子多多少少都受过他的恩惠,因此对这位景师兄皆是尊敬有加。 景师兄修为高,为人温和且又好说话,向来是全峰上下的楷模。 当然了……如果师兄能改一改那个随手捡垃圾,啊不,是日行一善的爱好就更完美了。 刚开始是在路边看见半死不活的灵草,就会移植到灵园里精心培育,导致拂云峰上不知名的灵植种类居然比专司炼丹的碧落峰还要多; 后来就发展成为把受伤的灵兽带回峰里救治,弄得拂云峰各类动物满山跑,外面的人进来还恍惚以为自己错进了隔壁的万兽谷。 这些都还可以接受,反正拂云峰地盘够大,景师兄又是为了他们这群弟子殚精竭虑,培养个小爱好、舒缓一下心情也未尝不可。 但是! 柏舟眼角抽搐地望着亦步亦趋跟在那架木质轮椅后的小姑娘,感觉自己肝都疼了。 尤其是瞄到小姑娘衣袖上所纹的玄色花纹后,柏舟看向轮椅上笑意盈盈的青年时,眼神更是一言难尽。 “景师兄,你这是去了……哪儿?”柏舟尽量委婉朝自家大师兄问道。 不是说好的随意逛逛吗,怎么顺手就拐了一只距这里几百里之遥的苍华峰上的小师妹回来呢? “柏师弟。”听见他的问话,景疏墨撤回覆在木轮上的灵力,停下脚步来冲他点头微笑,“我在路上偶遇了这位小师妹,既是有缘,便邀请她来寒舍小聚。” 仿佛读懂了柏舟话里的深意,景疏墨十分体贴地交代清楚,并转头望了望那小姑娘,对他示意道:“这是叶双师妹。” “柏师兄好!”那小姑娘倒是很乖巧,立刻绽开甜甜的笑容,衬得那张白嫩的小脸越发可爱。 幼童的声音清脆,犹带着一丝奶音,如同化开在水里的蜜糖,令人不由自主便想放软了心肠。 小姑娘很有眼色,见着柏舟的神情不太对,马上微微低了头,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垂在身前,绞在一起的手指如实反映着主人的紧张。 “师妹冒昧拜访,给两位师兄添了许多麻烦,实是心有愧疚。” 这个小师妹身量娇小,站在坐轮椅的景疏墨旁,也不过堪堪到他胸口的位置,此时微垂着头,身形似乎更矮了几分,那双如春水般剔透的眼眸里藏着几分羞意。 “但我保证会乖乖听话的。” 景疏墨不禁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帮她将那几缕翘起的发丝压下,笑道:“不必拘束,拂云峰又不吃人,叶双大可随意玩耍。” 景疏墨神情温和,轻声哄着看上去像是来到了陌生环境,因而有些不自在的小师妹。 他还记得来的路上,自己叫了几次“叶师妹”后,小姑娘就期期艾艾地要求他直呼名字,推说是苍华峰的师兄师姐都没有这么叫的,很是听不惯。 不过一个称呼,在景疏墨看来不过是小女孩耍性子,笑着应承下来,就立即改口了。 现在亦是轻车驾熟地宽慰着她,可不知为何,景疏墨总觉得掌心下的小脑袋似乎僵硬了一般,但低下头去看,小姑娘唇边的笑容依旧羞怯,没有任何不妥。 柏舟耳中听着小师妹软糯的嗓音,本来还暗暗指责自己想太多,可一瞟到那象征着苍华峰的纹饰,心思复又坚定了。 “那个,小师妹啊。”柏舟从抱着的一堆东西里挑挑拣拣,翻出了一盒桃花糕,递到了小姑娘跟前,“要不要尝一下拂云峰的特产?都是采四月初开的桃花瓣所制,咱们峰里的小师妹最喜欢拿来当零嘴嚼了。” 小姑娘犹豫了会,接过那个精美的锦盒,又偷偷抬眼看了看景疏墨的表情,见他眼含鼓励,才小小声回了句:“谢谢师兄。” 说完捻起一块塞进嘴里,细细咀嚼,撑得腮帮子鼓鼓的。 见小师妹吃下去,柏舟清咳了下,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苍华峰的弟子们可知你来了此处?” “不知道。”小姑娘回答得飞快,因为嚼着糕点,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柏舟心下一惊,赶忙说:“那怎么行,我发一道传音符过去知会一声,免得他们担忧。” 一问吓一跳,敢情这家伙还真是偷溜出来的! 要说柏舟为何对苍华峰如此忌惮,那也是由来已久。 玄一宗五峰之中,苍华峰人数最少;但在整个天元大陆修真界,它又是声名最盛。 原因无他,苍华峰出产的,是号称可“一剑斩天”的剑修,而且还都是一群疯子。 自峰主到普通弟子,都是能拿命玩儿的疯子。 柏舟看着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年岁尚幼的小女孩,不禁想起多年前,同样是差不多大的年纪,苍华峰上的一个小师弟冷着脸跑到这边来,声称要抓触犯戒律、欺负了其他师弟还拒捕的弟子,把人家打了个半残,还一剑削了半个山头,最后提着只剩一口气的人回苍华峰治罪。 哦,那个挥了一剑,结果害他们抢修一个月的小豆丁,就是现任无圣尊者的弟子君陵。 柏舟当时就发誓再也不能对苍华峰的剑修以貌取人了,这小师妹虽然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但谁知道是不是要干大事情。 况且她还是不打招呼就溜出来,回头苍华峰误会他们诱拐幼童,提剑杀上来怎么办。 柏舟果断摸出一张传音符,正要说话,方才还在细嚼慢咽的小姑娘立马囫囵将嘴里的点心全咽下,扑到跟前,伸长手要去够那传音符。 “柏师兄等等!” 柏舟被她这猝不及防的一扑弄得一怔,下意识就举高手,可忽然一股灵力轻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卷起那张传音符送去坐在轮椅上的清朗男子手中。 “既然是我邀请叶双过来,那便由我来处理罢。”景疏墨知晓叶双那么紧张的原因,虽然那个捉迷藏的借口拙劣得不行,但依他的性子,却是不会戳穿。 不过是借地让小师妹避一阵,举手之劳。 景疏墨说着由他来处理,实际上只拿着那张传音符,也不见有动作,柏舟急道:“可是师兄……” 话音未落,身旁的小姑娘突然发出短促的惊叫:“哎呀!你们想干嘛——走开走开!” 景疏墨与柏舟两人同时转头,只见小师妹身边不知何时围了五六只形似麋鹿的灵兽,将她团团围在中间,俱都低着头往她身上拱。 这小师妹站起来还没那些灵兽高呢,她拼命想要往外挤,可被那状如树杈的长角勾住了衣服,进退不得,不得不用手推拒着那几颗浅棕色的脑袋。 “原来是那群角鹿,往日里不都躲在后山么。”景疏墨很快认出了那些是他带回来安置的灵兽,驱使着轮椅靠近了些,可那些灵兽却是有些警惕的模样,似乎想后退,可又粘着小姑娘不愿放开。 景疏墨一见,不由失笑:“看来叶双很讨它们喜欢呢。” 叶双苦着脸,手忙脚乱地抵御着角鹿们过分热情的亲近:“师兄别笑话我了。” 忽然有一只身强体壮的角鹿仗着高度,伸出舌头就糊了叶双一脸口水,她立刻面色大变:“快来个人救我!” 就在此时,从叶双脚下的泥土中忽地又钻出几只拳头大小的白色小鼠,它们攀着叶双的裙摆向上爬,迅捷地蹿上她肩膀,而后刺溜一下就滚进了她胸前的衣领内。 “色胚!你们往哪儿凑呢!” 叶双小脸涨得通红,奈何她的双手被那几头鹿占据着,无法分/身将那些流氓鼠拎出来。 “轻雪,莫要胡闹!”景疏墨似乎与灵鼠熟识,皱着眉轻斥。 听到他的声音,几只白鼠从叶双胸前探出头,吱吱回应了两声,其中一只稍大的叼起叶双揽在怀里的一块桃花糕,哧溜又顺着裙摆滑下地,飞快地奔到景疏墨脚边,讨好地将那块糕点放在他弯腰伸过来的手心上。 目睹全程的叶双简直要被它们这股借花献佛的机灵劲给跪了。 眼见着自己快要抵挡不了周围群鹿的攻势,叶双只得凝聚起体内稀薄的灵力,打算来战个痛,却忽觉背上的衣服被什么东西勾住,双脚一瞬间悬空,在反应过来之前就整个人起飞了。 她惊愕地抬眼往上看,哦,原来来了一只巨型大鸟。 有力的爪子牢牢勾住她的衣服,双翼舒展,便遁向天际。 感受着狂风扑面,叶双面无表情。 ……很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齐了,希望这只鸟别将她扔进水里喂鱼。 正在她放弃挣扎,决定听天由命之时,带着她自由飞翔的大鸟骤然松开了爪子,叶双懵逼着做自由落体,本以为要再摔一次,可却是跌入了一个香香软软的怀抱。 接住她的人轻盈落地,青色的衣袖翻飞,乌发垂腰。 她先是轻轻将叶双抱到地上,并递了一个温柔笑容,才转身朝坐在轮椅上的景疏墨褔身行礼: “盈盈奉师尊之命,前来邀请太叔真人商讨密事,还望景师兄代为引见。” 飞羽峰上,傅平真人忧心忡忡地望着仍旧昏迷不醒的爱徒,第十次向坐于床边诊断的碧落峰主发问: “师妹,阿衍到底何时能醒?” 芙溪心中亦是对这种奇怪的蛊毒百思不解,她没好气地瞪了自家师兄一眼,方道:“多得摇光老祖提点,我才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不寻常的地方?”傅平重复着,面上疑惑。 “想来我们都被简衍当时发作的样子骗过了。”芙溪叹了口气,整理一下思绪,缓缓道,“当初他的种种表现,都符合中了情蛊的特征,我们那时想着先将他关在诚身崖,断绝与楼若淳的接触,谁料一离开我们眼皮子底下,情况就完全变了。” “也怪我不够心细,当时检查的时候竟未发现,那只所谓的子蛊仅仅是一个幌子。”芙溪说着,也有些懊悔,“若非如此,即便我不擅蛊毒,也应将师侄留于身前照看。” 傅平震惊于芙溪所说的话,此时见师妹自责,不禁安慰道:“你也不曾预料到这种情况,莫要自责。只是……那阿衍所中的到底是什么毒?楼若淳那小辈竟如此胆大,敢对我玄一宗弟子下此毒手!” 提起罪魁祸首,傅平眼底划过一道冷意。 芙溪摇摇头:“似毒非毒,似蛊非蛊,师妹终究见识浅薄,无能为力了。” “我已差盈盈去拂云峰请太叔真人了,他涉猎颇广,说不定可知一二。”她神情有些失落,“可惜师兄到苍华峰时未遇见摇光老祖……” 提起这个,傅平也是遗憾:“的确,若老祖在此,这种小事定能迎刃而解。” 师兄妹一时无言,正待等太叔真人到来,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傅平惊愕望去,就只见自家弟子手指微动,猛地睁开了双眼。 刚刚转醒的人似乎还有些迷茫,视线涣散地凝望着上方,好半晌,才恢复了点焦距,迟缓地移到身旁立刻凑过来的两人身上。 简衍的眸中犹含着浅浅的疑惑,仿佛搞不清本应身在诚身崖的自己,怎么又能见到师尊。 “师尊,我……嘶——”简衍本欲起身,可脑袋刚动,就牵扯到了后脑的伤处,疼得他倒抽了口冷气。 傅平见他清醒,心中的石头已放下大半,此时看到他这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又回想起这个逆徒离家出走十几年的事情,心头火起,一掌糊在了他脑门上: “兔崽子看你闯的祸!是不是嫌你师尊我还不够心烦啊,哈?” 简衍一手捂着额头,敏捷地躲开傅平再次落下的一掌:“师尊,疼疼疼——” “疼就对了!不疼怎么长教训!” 傅平犹不解气,刚想补上一拳,简衍却倏然从石床上弹起来,手还保持护住头的姿势,目光却呆滞地直视前方。 过了几秒,他好似突然忆起了什么,原本搁在额头的手滑下来,遮住了整张脸庞,只剩唯一露在外面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红晕。 那么高大健壮的一个青年,就这样默默地、一言不发地缩起身子,旁观的傅平真人毫不怀疑,如果地下有洞,自家徒弟一定会立马钻进去。 “阿衍,这,不会是打傻了吧?”傅平下意识放轻声音。 却见简衍猛地长吁一声,整个人往后一仰,双手撒开瘫倒在石床上,自暴自弃地道:“师尊,我……轻薄了宗门里的一个女弟子。” “阿衍,这,不会是打傻了吧?”傅平下意识放轻声音。 却见简衍猛地长吁一声,整个人往后一仰,双手撒开瘫倒在石床上,自暴自弃地道:“师尊,我……轻薄了宗门里的一个女弟子。” 第39章 出谷 本文首-发-于-晋-江-文-学-城,其他网站上的皆为盗版,请读者们支持正版,作者码字不易,请不要打击宝宝的热情,么么哒(づ ̄3 ̄)づ 本章八点替换!!! ---------------------------------------------------- 拂云峰普通的执事弟子柏舟忽然发现,自家峰头的大师兄又从外面带些奇怪的东西回来了。 这种情况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 鉴于他们峰有个不爱管事天天闭关的峰主,拂云峰的事务一概都由这个峰主大弟子一手操持,峰中弟子多多少少都受过他的恩惠,因此对这位景师兄皆是尊敬有加。 景师兄修为高,为人温和且又好说话,向来是全峰上下的楷模。 当然了……如果师兄能改一改那个随手捡垃圾,啊不,是日行一善的爱好就更完美了。 刚开始是在路边看见半死不活的灵草,就会移植到灵园里精心培育,导致拂云峰上不知名的灵植种类居然比专司炼丹的碧落峰还要多; 后来就发展成为把受伤的灵兽带回峰里救治,弄得拂云峰各类动物满山跑,外面的人进来还恍惚以为自己错进了隔壁的万兽谷。 这些都还可以接受,反正拂云峰地盘够大,景师兄又是为了他们这群弟子殚精竭虑,培养个小爱好、舒缓一下心情也未尝不可。 但是! 柏舟眼角抽搐地望着亦步亦趋跟在那架木质轮椅后的小姑娘,感觉自己肝都疼了。 尤其是瞄到小姑娘衣袖上所纹的玄色花纹后,柏舟看向轮椅上笑意盈盈的青年时,眼神更是一言难尽。 “景师兄,你这是去了……哪儿?”柏舟尽量委婉朝自家大师兄问道。 不是说好的随意逛逛吗,怎么顺手就拐了一只距这里几百里之遥的苍华峰上的小师妹回来呢? “柏师弟。”听见他的问话,景疏墨撤回覆在木轮上的灵力,停下脚步来冲他点头微笑,“我在路上偶遇了这位小师妹,既是有缘,便邀请她来寒舍小聚。” 仿佛读懂了柏舟话里的深意,景疏墨十分体贴地交代清楚,并转头望了望那小姑娘,对他示意道:“这是叶双师妹。” “柏师兄好!”那小姑娘倒是很乖巧,立刻绽开甜甜的笑容,衬得那张白嫩的小脸越发可爱。 幼童的声音清脆,犹带着一丝奶音,如同化开在水里的蜜糖,令人不由自主便想放软了心肠。 小姑娘很有眼色,见着柏舟的神情不太对,马上微微低了头,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垂在身前,绞在一起的手指如实反映着主人的紧张。 “师妹冒昧拜访,给两位师兄添了许多麻烦,实是心有愧疚。” 这个小师妹身量娇小,站在坐轮椅的景疏墨旁,也不过堪堪到他胸口的位置,此时微垂着头,身形似乎更矮了几分,那双如春水般剔透的眼眸里藏着几分羞意。 “但我保证会乖乖听话的。” 景疏墨不禁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帮她将那几缕翘起的发丝压下,笑道:“不必拘束,拂云峰又不吃人,叶双大可随意玩耍。” 景疏墨神情温和,轻声哄着看上去像是来到了陌生环境,因而有些不自在的小师妹。 他还记得来的路上,自己叫了几次“叶师妹”后,小姑娘就期期艾艾地要求他直呼名字,推说是苍华峰的师兄师姐都没有这么叫的,很是听不惯。 不过一个称呼,在景疏墨看来不过是小女孩耍性子,笑着应承下来,就立即改口了。 现在亦是轻车驾熟地宽慰着她,可不知为何,景疏墨总觉得掌心下的小脑袋似乎僵硬了一般,但低下头去看,小姑娘唇边的笑容依旧羞怯,没有任何不妥。 柏舟耳中听着小师妹软糯的嗓音,本来还暗暗指责自己想太多,可一瞟到那象征着苍华峰的纹饰,心思复又坚定了。 “那个,小师妹啊。”柏舟从抱着的一堆东西里挑挑拣拣,翻出了一盒桃花糕,递到了小姑娘跟前,“要不要尝一下拂云峰的特产?都是采四月初开的桃花瓣所制,咱们峰里的小师妹最喜欢拿来当零嘴嚼了。” 小姑娘犹豫了会,接过那个精美的锦盒,又偷偷抬眼看了看景疏墨的表情,见他眼含鼓励,才小小声回了句:“谢谢师兄。” 说完捻起一块塞进嘴里,细细咀嚼,撑得腮帮子鼓鼓的。 见小师妹吃下去,柏舟清咳了下,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苍华峰的弟子们可知你来了此处?” “不知道。”小姑娘回答得飞快,因为嚼着糕点,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柏舟心下一惊,赶忙说:“那怎么行,我发一道传音符过去知会一声,免得他们担忧。” 一问吓一跳,敢情这家伙还真是偷溜出来的! 要说柏舟为何对苍华峰如此忌惮,那也是由来已久。 玄一宗五峰之中,苍华峰人数最少;但在整个天元大陆修真界,它又是声名最盛。 原因无他,苍华峰出产的,是号称可“一剑斩天”的剑修,而且还都是一群疯子。 自峰主到普通弟子,都是能拿命玩儿的疯子。 柏舟看着面前这个娇滴滴的、年岁尚幼的小女孩,不禁想起多年前,同样是差不多大的年纪,苍华峰上的一个小师弟冷着脸跑到这边来,声称要抓触犯戒律、欺负了其他师弟还拒捕的弟子,把人家打了个半残,还一剑削了半个山头,最后提着只剩一口气的人回苍华峰治罪。 哦,那个挥了一剑,结果害他们抢修一个月的小豆丁,就是现任无圣尊者的弟子君陵。 柏舟当时就发誓再也不能对苍华峰的剑修以貌取人了,这小师妹虽然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但谁知道是不是要干大事情。 况且她还是不打招呼就溜出来,回头苍华峰误会他们诱拐幼童,提剑杀上来怎么办。 柏舟果断摸出一张传音符,正要说话,方才还在细嚼慢咽的小姑娘立马囫囵将嘴里的点心全咽下,扑到跟前,伸长手要去够那传音符。 “柏师兄等等!” 柏舟被她这猝不及防的一扑弄得一怔,下意识就举高手,可忽然一股灵力轻柔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卷起那张传音符送去坐在轮椅上的清朗男子手中。 “既然是我邀请叶双过来,那便由我来处理罢。”景疏墨知晓叶双那么紧张的原因,虽然那个捉迷藏的借口拙劣得不行,但依他的性子,却是不会戳穿。 不过是借地让小师妹避一阵,举手之劳。 景疏墨说着由他来处理,实际上只拿着那张传音符,也不见有动作,柏舟急道:“可是师兄……” 话音未落,身旁的小姑娘突然发出短促的惊叫:“哎呀!你们想干嘛——走开走开!” 景疏墨与柏舟两人同时转头,只见小师妹身边不知何时围了五六只形似麋鹿的灵兽,将她团团围在中间,俱都低着头往她身上拱。 这小师妹站起来还没那些灵兽高呢,她拼命想要往外挤,可被那状如树杈的长角勾住了衣服,进退不得,不得不用手推拒着那几颗浅棕色的脑袋。 “原来是那群角鹿,往日里不都躲在后山么。”景疏墨很快认出了那些是他带回来安置的灵兽,驱使着轮椅靠近了些,可那些灵兽却是有些警惕的模样,似乎想后退,可又粘着小姑娘不愿放开。 景疏墨一见,不由失笑:“看来叶双很讨它们喜欢呢。” 叶双苦着脸,手忙脚乱地抵御着角鹿们过分热情的亲近:“师兄别笑话我了。” 忽然有一只身强体壮的角鹿仗着高度,伸出舌头就糊了叶双一脸口水,她立刻面色大变:“快来个人救我!” 就在此时,从叶双脚下的泥土中忽地又钻出几只拳头大小的白色小鼠,它们攀着叶双的裙摆向上爬,迅捷地蹿上她肩膀,而后刺溜一下就滚进了她胸前的衣领内。 “色胚!你们往哪儿凑呢!” 叶双小脸涨得通红,奈何她的双手被那几头鹿占据着,无法分/身将那些流氓鼠拎出来。 “轻雪,莫要胡闹!”景疏墨似乎与灵鼠熟识,皱着眉轻斥。 听到他的声音,几只白鼠从叶双胸前探出头,吱吱回应了两声,其中一只稍大的叼起叶双揽在怀里的一块桃花糕,哧溜又顺着裙摆滑下地,飞快地奔到景疏墨脚边,讨好地将那块糕点放在他弯腰伸过来的手心上。 目睹全程的叶双简直要被它们这股借花献佛的机灵劲给跪了。 眼见着自己快要抵挡不了周围群鹿的攻势,叶双只得凝聚起体内稀薄的灵力,打算来战个痛,却忽觉背上的衣服被什么东西勾住,双脚一瞬间悬空,在反应过来之前就整个人起飞了。 她惊愕地抬眼往上看,哦,原来来了一只巨型大鸟。 有力的爪子牢牢勾住她的衣服,双翼舒展,便遁向天际。 感受着狂风扑面,叶双面无表情。 ……很好,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齐了,希望这只鸟别将她扔进水里喂鱼。 正在她放弃挣扎,决定听天由命之时,带着她自由飞翔的大鸟骤然松开了爪子,叶双懵逼着做自由落体,本以为要再摔一次,可却是跌入了一个香香软软的怀抱。 接住她的人轻盈落地,青色的衣袖翻飞,乌发垂腰。 她先是轻轻将叶双抱到地上,并递了一个温柔笑容,才转身朝坐在轮椅上的景疏墨褔身行礼: “盈盈奉师尊之命,前来邀请太叔真人商讨密事,还望景师兄代为引见。” . 飞羽峰上,傅平真人忧心忡忡地望着仍旧昏迷不醒的爱徒,第十次向坐于床边诊断的碧落峰主发问: “师妹,阿衍到底何时能醒?” 芙溪心中亦是对这种奇怪的蛊毒百思不解,她没好气地瞪了自家师兄一眼,方道:“多得摇光老祖提点,我才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不寻常的地方?”傅平重复着,面上疑惑。 “想来我们都被简衍当时发作的样子骗过了。”芙溪叹了口气,整理一下思绪,缓缓道,“当初他的种种表现,都符合中了情蛊的特征,我们那时想着先将他关在诚身崖,断绝与楼若淳的接触,谁料一离开我们眼皮子底下,情况就完全变了。” “也怪我不够心细,当时检查的时候竟未发现,那只所谓的子蛊仅仅是一个幌子。”芙溪说着,也有些懊悔,“若非如此,即便我不擅蛊毒,也应将师侄留于身前照看。” 傅平震惊于芙溪所说的话,此时见师妹自责,不禁安慰道:“你也不曾预料到这种情况,莫要自责。只是……那阿衍所中的到底是什么毒?楼若淳那小辈竟如此胆大,敢对我玄一宗弟子下此毒手!” 提起罪魁祸首,傅平眼底划过一道冷意。 芙溪摇摇头:“似毒非毒,似蛊非蛊,师妹终究见识浅薄,无能为力了。” “我已差盈盈去拂云峰请太叔真人了,他涉猎颇广,说不定可知一二。”她神情有些失落,“可惜师兄到苍华峰时未遇见摇光老祖……” 提起这个,傅平也是遗憾:“的确,若老祖在此,这种小事定能迎刃而解。” 师兄妹一时无言,正待等太叔真人到来,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傅平惊愕望去,就只见自家弟子手指微动,猛地睁开了双眼。 刚刚转醒的人似乎还有些迷茫,视线涣散地凝望着上方,好半晌,才恢复了点焦距,迟缓地移到身旁立刻凑过来的两人身上。 简衍的眸中犹含着浅浅的疑惑,仿佛搞不清本应身在诚身崖的自己,怎么又能见到师尊。 “师尊,我……嘶——”简衍本欲起身,可脑袋刚动,就牵扯到了后脑的伤处,疼得他倒抽了口冷气。 傅平见他清醒,心中的石头已放下大半,此时看到他这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又回想起这个逆徒离家出走十几年的事情,心头火起,一掌糊在了他脑门上: “兔崽子看你闯的祸!是不是嫌你师尊我还不够心烦啊,哈?” 简衍一手捂着额头,敏捷地躲开傅平再次落下的一掌:“师尊,疼疼疼——” “疼就对了!不疼怎么长教训!” 傅平犹不解气,刚想补上一拳,简衍却倏然从石床上弹起来,手还保持护住头的姿势,目光却呆滞地直视前方。 过了几秒,他好似突然忆起了什么,原本搁在额头的手滑下来,遮住了整张脸庞,只剩唯一露在外面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红晕。 那么高大健壮的一个青年,就这样默默地、一言不发地缩起身子,旁观的傅平真人毫不怀疑,如果地下有洞,自家徒弟一定会立马钻进去。 “阿衍,这,不会是打傻了吧?”傅平下意识放轻声音。 却见简衍猛地长吁一声,整个人往后一仰,双手撒开瘫倒在石床上,自暴自弃地道:“师尊,我……轻薄了宗门里的一个女弟子。” 第40章 景家 这个声音! 虽然只是一句话,但叶双还是立马分辨出说话的人是谁了。 她双肩一塌,往身后的树干上一靠,满脸生无可恋。 要不要这么倒霉呀…… 那边的对话还在继续,最先开口的那个陌生人仍在锲而不舍地劝说:“少主,哪怕您再不愿回本家,也得去探望一下夫人呀,您离家这么久,夫人可是十分惦记您呢。” “惦记我?”那个在叶双听来万分耳熟的声音似乎是轻轻笑了声,音色中带着满满的苦涩,“若真如此,母亲又岂会在将我送去玄一宗后,这么多年也不闻不问?” 陌生人好像有些语塞,过了半晌才接话:“夫人亦是忙于族中事务,无暇□□,但她内心自是记挂着您……” “陈叔,你不必多言。”那个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和,“你也是在景家待了多年的老人了,疏墨可说是陈叔你看着长大的,母亲她的性子如何,你我都十分清楚。至于父亲……”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叶双靠在树上,一边听着这两个人的对话,一边感叹着这阴差阳错的缘分。 说起来,景疏墨也是被她给坑到清都来的……当时他执着问起那个萝莉身小号的去向,她一时脑抽,随便指了个地儿把他打发走,谁想兜了一圈,竟然还真的以小号的面目在清都与他撞上了。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摇光老祖忍不住用那胖胖的小爪子挠了挠手下粗糙的树皮,感觉自己被天道的恶意糊了一脸血。 早知道她当初应该指个再远点、偏僻点的地方的! 叶双隐蔽在树丛中捶胸顿足、后悔不已,那边景疏墨停顿了会,继续叹息道: “若不是景家安插于清都的无处不在的眼线,他怕是连我何时踏入清都都不会知晓吧……” 那被景疏墨唤作陈叔的人听着他这话,语气里多了几分尴尬:“少主……家主他毕竟……” “毕竟,景家家大业大,只家主一人管理起来甚是费神,有时难免会疏忽了您,您也得体谅一下……”陈叔好不容易干巴巴地憋出这段话,不过傻子都听得出他底气不足,这只是句安慰话罢了。 景疏墨自然不是傻子,相反他心里如明镜似的,早几百年前就清楚了父母的态度,这么久也都将这些事情看淡了,此刻只是一时有感而发。 见陈叔在委婉地安慰自己,他反宽慰道:“无碍,父亲那边我自是会去请见的,不过现下我确有要事,无法跟你回去,还劳烦陈叔你替我给父亲捎句话。” “少主说的可是寻人的事?”陈叔颇为不解,“这何必您亲自去寻,只消吩咐家中子弟便可。清都之中,哪里有景家不可涉足之地?哪怕人是在秋水山庄里头,以夫人与庄主的关系,也就打声招呼的事儿。” 秋水山庄?景家? 叶双捕捉到这两个关键词,不由微微皱眉。 景家她不了解,但听上去似乎也是个大家族的样子;至于秋水山庄的名头她却是知晓的,天元大陆修真界以正道五个大门派为首,秋水山庄排名第三,仅次于玄一宗与太殷门之下。 秋水山庄除了景色一绝之外,更出名的其实是门派里坐镇的元婴尊者慕容竹青。她是修真界五位元婴尊者里头唯一的女性,素来被所有女修奉为偶像,但她这个人不太管事,只在门派里挂了个太上长老的名头,庄里的事务全都扔给庄主苏铨管理。 有趣的是,这位苏庄主实际上应该算是慕容竹青的师兄,不过他天资不好,困于金丹后期四百多年未能突破。慕容竹青虽比他晚入门,但人家的修为却是像坐火箭般往上窜,最后反超他一头,成功晋级元婴。 于是,师妹就变成了需要仰望的尊者。 想起之前听来的八卦,叶双唏嘘不已。说实话,那苏铨虽然挂着庄主的名头,但外面的人哪个不是得看慕容竹青的脸色?没了元婴尊者坐镇,他这个庄主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而且,辈分一下子颠倒,想来心理落差也够他喝一壶的。 等等,说起辈分—— 叶双原本还在犹疑着要不要出去跟景疏墨打个照面,毕竟先将人坑过来的是她,但是一想到用的是小孩子的身体,她又不太愿意被别人、尤其还是熟人给看到了。 不过秋水山庄这件辈分颠倒的事却提醒她了,貌似,因为她的机智,这具小号的身体好像也升级成为师叔祖辈的了? 叶双刺溜一下就从地上爬起来,小短腿不酸也不疼了,感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那她还顾虑什么?就算这个身体是弱鸡,但架不住她辈分高呀!她的后台可是她自己!不对,这句话好像有点绕…… 叶双认真严肃地整理好身上的衣裙,顺带用不多的灵力给自己施了个清尘诀。刚才一路走来,她差点累趴下,出了满满一身汗,后背的衣衫都浸湿了,整个人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狼狈感,这么挫的形象,怎么能拿出去见人! 她现在可是师叔祖!被摇光老祖罩着的人!如果形容太糟糕的话,岂不是连带着丢了大号的脸? 于是叶双将仪容打理干净后,才提着小裙子从树丛中钻了出去,向着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她这番折腾的动静不小,景疏墨与陈叔两个人修为都比这个身子高,实际在她刚刚起身的时候就发现了,陈叔眼神一冷,就要动手将偷听的人揪出来,却被景疏墨一个手势给制止了。 清朗如月的青年微微摇了摇头,无声阻止了陈叔暴力的举动,神识探出,而后仿佛望见了什么东西,先是一愣,继而眸中浮起喜悦之意。 陈叔不明白自家少主的用意,他的神识告诉自己,靠近的不过是最低阶的炼气修士,于他们二人半点威胁都没有,不过长期养成的警惕心却仍是令他紧绷起神经,手下意识按在储物袋上,一旦有何异变,他立刻便能抽出法器应对。 此时他见景疏墨神情欣然,原本就清隽温和的眉目因着这毫不掩饰的喜悦更是柔化了几分,几乎化作一波春水,心下讶异。 他在景家侍奉了多年,就如景疏墨所说,他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对这位少主的性格还是有几分了解。 景疏墨性格温和不假,但这种温和却是建立在一视同仁的基础上的。在他眼里,没什么强弱之分、高低之别,他对遇到的每个人都温柔以待,可也正是因为这可以称作公平的温柔,陈叔从未看见他对哪个人表现出特别的上心。 以前,景家的家主还会担忧景疏墨的性子太柔,会不会不适合担当一族之长,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却发现他这个儿子压根不像是他所认为的那样善心滥发。 修士的道有很多种,无情是一条路,但景疏墨这种毫无偏颇的温和,何尝又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无情? 冷眼旁观了一阵,景家家主最终还是不曾下手扭转儿子的性子,只要景疏墨一直保持这个样子,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所动摇,对整个家族而言,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但是现在…… 陈叔心中掠过一丝不妙的预感。在景疏墨的示意下,他退到了青年身侧,微微低着头,恭敬地垂手侍立,眼角的余光却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前方。 窸窸窣窣的响声持续了一阵,他们两人面前的树丛被人向两旁拨开,接着,陈叔便见一个年岁不过八/九的小女孩从里面钻了出来。 他不由讶异,还以为会是哪个散修,但看这个孩子身上所穿的,却是玄一宗的弟子服。眼睛一转,陈叔又往往景疏墨柔和的侧脸,心头绕过许多猜测,如果是玄一宗的弟子,那么或许是少主的旧识?进一步讲,是他的师妹也说不定…… 然而景疏墨笑着开口,说出来的称呼却差点没吓死他:“叶双……师叔祖。” 陈叔不禁庆幸他这个站位比较巧妙,景疏墨望不见他现下的表情,不然就丢脸丢大发了。 他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目光隐晦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那个头只到景疏墨腰间的小女孩。 ……师叔祖?就这么个年幼的小孩子? 陈叔眼皮一跳,感觉自家少主肯定是在驴他。景疏墨可是金丹修士,放在玄一宗当个长老都绰绰有余了,哪来的低阶小修有本事让他称呼一声师叔祖?还是说玄一宗内部的辈分就是这么混乱? 景疏墨完全不知道陈叔心中的无语,他望着眼前这个像白玉团子一般的女孩,笑意温和:“原来你在这儿,可让我好找。” 叶双本来是向着他走去的,闻言脚步一错,顿时停在了原地,心下涌起了莫名的心虚。 好吧……是她的错……她不该这么任性地放飞自我…… 摇光老祖面对被自己坑了的后辈,底气有些不足:“好巧呀,我也是正好路过此地,见到师兄你在这儿,才贸然来打个招呼……” 叶双边说,边抬眼去瞧景疏墨的反应。这个青年一如既往地端坐在轮椅之上,膝上仍是盖着那层厚实的毛毯,清风霁月,眉眼带笑,半点看不出生气的模样,不像是巴巴跑去找人却遍寻不见该有的焦躁反应。 “师、师兄,你怎么也在这儿?”叶双硬着头皮问,脸上作出茫然外加一点点惊喜的表情,因为按照小号的设定,她是不应该知晓景疏墨为何会出现在清都的。 景疏墨果然没怀疑她的问话,轻声解释道:“老祖说你来了清都历练,正好我亦许久未曾归家,便来了这里。” 景疏墨轻描淡写地跳过自己来清都的最重要的原因,他这话惹得身后的陈叔嘴角直抽。 什么叫许久未曾归家?他都死皮赖脸跟在景疏墨后头这么久,自家少主不还是拒绝回去么?找人就找人,还非扯上这个做借口。 叶双巴不得这个话题赶快跳过,她干笑着道:“哈哈哈,原来如此,看来我与师兄亦是有缘,清都这么大,也能碰巧撞上。”还是在她切换小号的当头,简直孽缘…… “现在不应再叫我师兄了。”景疏墨神色认真地纠正,“你可是老祖的弟子。” 叶双眼神微微漂移:“没事的,我……师尊常常教导我要戒骄戒躁,师兄修为比我高,这么喊也没错呀。”其实主要是如果不喊师兄,她就不晓得该怎么称呼景疏墨了,直呼名字又显得不太妥当。 说话间,叶双已经走到了轮椅青年身前,仰起头望着他,眨眨眼:“师兄,你要回宗门吗?” 现在想想,跟在景疏墨身边也好,省得她套着炼气期的壳子发生什么意外,如果景疏墨要回玄一宗去,也能顺带捎她一程。 景疏墨靠在轮椅上,噙着笑意看身前的小姑娘,她双眸灵动,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说话的声音软绵绵的,仿佛含着一块糖似的,似乎能一直淌进人心田里去。 他顿了顿,正要回话,陈叔见势不妙,连忙插话:“少主!家主还在等着见您呢!” 可千万别头脑一热就跑回玄一宗去了啊! “哎?师兄要先回家?”叶双歪着头问。 景疏墨唇边的笑意在陈叔那句话出口后,敛了几分,但在看着叶双时,眼神仍是温和而耐心:“或许是的……” 沉默片刻,他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小姑娘的脑袋,将她头顶上竖起来的发梢抚平,问:“师叔祖可要随我去家中做客?” 师叔祖这称呼听得叶双别扭不已,这还不如叫老祖呢,怎么感觉她被人越叫越老了? “现在又不是在宗门里,还是叫我叶双好了,忽然叫我师叔祖什么的……还真不习惯。”叶双忍着景疏墨仿佛给小动物顺毛一样的举动,“师兄既然家中有事,那便快回去吧,随便给我找个能住的地方就好。” “好,阿双。”景疏墨从善如流地改口,不过却擅自再改了一下,直接喊了她的名,“我家中还是能安置下你的,何必在外头找地方?” 不待叶双再婉拒一下,他将手从叶双头上收回,再向她递出另一只:“阿双,难得能尽一回地主之谊,可不要再拒绝了。” 他虽然这样说,但很明显是玩笑话,语气里全无强迫的意思。但叶双望着这个人略含期盼的眸子,微微在心底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扬起笑容,将自己的小手搭上去,软糯道: “那就麻烦师兄啦!” …… 说是回景家,但他们当然不用像叶双那样,苦逼地走回去。 陈叔作为一个称职的下属,在主子做出决定后,立马就唤出飞行法器,将景疏墨连带那矮小的小姑娘请了上去,生怕自家少主下一秒又改主意要回玄一宗。 景家位于清都中部,离这片树林并不远,不多时,飞行法器便载着他们降落在景家内部的一片空地中。 叶双好奇地四下观察,这个家族的宅邸占地非常广,院子内风景秀丽,不像仙家修炼的地方,倒像是世俗皇家的园林。 陈叔本想趁热打铁,先将景疏墨拉去与家主见个面,好完成任务,园子的另一头却急匆匆跑来一个小丫鬟,看到景疏墨后眼睛一亮,连忙飞身上前,恭敬地行礼道: “少主,夫人正在里屋,请您过去叙话呢。” 陈叔暗瞪着这个突然跑来截胡的丫鬟,心下气闷。 景疏墨微微一怔:“母亲?” 他有些奇怪,自己这个母亲基本上都不怎么回景家,仿佛是嫌弃一般,自他出生,在本家见着她的机会就屈指可数。 有什么事值得她特地跑回来一趟? 景疏墨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温声应下:“我知晓了。” 他转过头,对着叶双,颇为歉意:“抱歉,阿双,我先让人给你安排住处,晚点再去看你。” 叶双自然是没意见的:“没事没事,师兄去忙吧。” 见她这副乖巧的模样,景疏墨心下一软,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仔细地朝陈叔嘱咐了一番,才跟着那个小丫鬟离开。 景家面积太大,他们降落的地方是在前院,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来到后院最为豪华的屋子,小丫鬟领了他过来,便先行告退,徒留下景疏墨望了会那装饰繁复的门扉,才推门而入。 还没完全踏进去,里边便传出稍显冷漠的女声:“墨儿,你执意不肯归家,就是为了这么个野丫头?” 景疏墨正驱着轮椅进屋,听见这话,立刻停在了原地,再不愿前进。 好半晌,他才开口:“母亲的消息,仍是如此灵通。”他们前脚刚到家,立马就有丫鬟过来请,竟是半点时间差都不留。 景疏墨只停在门边,屋里的人冷哼一声,绕过屏风走出大堂,施施然坐上主位。 修士有修为护身,容貌衰老极为缓慢,一般女修更是用尽各种手段驻颜,是以这位景家夫人年龄早不知几百岁,单看容貌也不过二十多,颜色绝丽,气质尊贵,一家主母的派头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此时,她端庄优雅地坐在主位上,望着血亲的儿子,眼神却只如望着一个稍微熟悉点的陌生人,没有半分温度: “墨儿!莫要忘了你的身份!” 她厉声道:“我将你送去玄一宗,可不是让你结交这等人!” 景疏墨沉默着看着自己的母亲,听着她这般毫不客气的话语,从进屋之后便消失了的笑容,终是重回面上:“母亲,我以为百年未见,您不会再抱有这种想法,可惜……” 他轻轻闭了闭眼,嘴角勾起的弧度异常讽刺:“可惜,沧海桑田易换,您却还是一如既往。” 景夫人没料到许久不见的儿子,在看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在顶嘴,气得一拂袖:“我如何了?墨儿,我还不是为了你好,景家迟早是你的,就连那秋水山庄,我也在为你尽力拉拢,可你就是这么对待母亲的一片苦心吗!” “秋水山庄?”景疏墨蹙眉,“母亲,你这是何意?什么拉拢?” 他知道自己母亲未出嫁前是秋水山庄的弟子,且与现今的庄主苏铨是表兄妹,关系亲近,可景家的事,如何又扯得上秋水山庄? 景疏墨一提,景夫人倒是慢慢冷静下来,她甚至端起旁边小桌上的清茶酌了一口,才在儿子越发焦急的神色中,悠悠答道:“墨儿,瞧母亲一时心急,用错了词儿,当然不是拉拢,而是结亲呀。” 景疏墨怔住:“结……亲?” “是呢。”景夫人掩唇笑着,打量着自己的儿子,神色满意,“我家墨儿不小了,你以后是要继承家主之位的,自然需要一位贤内助来辅佐。” 景夫人放下茶杯,明明是无比精致的容貌,却不知为何,看在景疏墨眼里,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冷意。 “母亲这里,便有一个上好的人选。” ------------------------------------- 他知道自己母亲未出嫁前是秋水山庄的弟子,且与现今的庄主苏铨是表兄妹,关系亲近,可景家的事,如何又扯得上秋水山庄? 景疏墨一提,景夫人倒是慢慢冷静下来,她甚至端起旁边小桌上的清茶酌了一口,才在儿子越发焦急的神色中,悠悠答道:“墨儿,瞧母亲一时心急,用错了词儿,当然不是拉拢,而是结亲呀。” 景疏墨怔住:“结……亲?” “是呢。”景夫人掩唇笑着,打量着自己的儿子,神色满意,“我家墨儿不小了,你以后是要继承家主之位的,自然需要一位贤内助来辅佐。” 景夫人放下茶杯,明明是无比精致的容貌,却不知为何,看在景疏墨眼里,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冷意。 “母亲这里,便有一个上好的人选。” 第41章 逼婚 一阵难堪的沉默在这装潢华丽的堂屋中蔓延。 景夫人说出那句话后,便收住了话头,满心等待着自家儿子的反应。在她心中,景疏墨无外乎两种反应,要么欣然接受,要么假意婉拒一会,最后还是会说全凭母亲做主的。 她与这个儿子相处的时日不多,但她知道景疏墨性子柔和,且对于父母亲非常尊敬,涉及到这种婚姻大事,只要她劝慰几句,还怕儿子不妥协? 景夫人十分自信,她难得亲自回景家为儿子说一门好亲事,就没想过接受被人拒绝的结果。 然而干坐着等了一会,景疏墨仍然沉默,他低垂了头,额上的碎发挡住眼帘,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景夫人也拿捏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虽然一再在心中告诫自己要耐心一些,但景夫人从来都是顺风顺水惯了,还从未有人敢这样给她难堪,若非堂下站的是她的亲儿子,早就当场发怒了。 一忍再忍,景疏墨却仍是没给任何反应,景夫人面上渐渐挂不住了。 “墨儿,你意下如何?”景夫人终是忍不住开口试探,她的脸色已不复刚才那般笑意盈盈,但语气仍是极力克制,但也听得出其中蕴含的一丝不耐。 “你若是没什么意见,我便唤那孩子过来,让她见见你,正好她这次也随我来到家里做客,你们……” 景夫人正要推销一下她所看好的儿媳妇,景疏墨却是动了动身子,缓缓抬起头来。 他还是挂着温和的笑意,但不知为何,那丝笑意却令人有些心酸。 “母亲。”他轻声开口,打断了景夫人的赞语,“您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些,才特地回来的么?” 景疏墨语气十分平静,可就是因为太平静了,使得景夫人心下陡然升起不安之感,她下意识住了嘴,原本颇为漫不经心的目光瞬间凝在了儿子身上。 实话说,对于这个儿子,景夫人的感官也就比熟悉的人稍微好上一点,但母子俩见面次数少得可怜,亲近是绝对谈不上的。 可但凡见面,景疏墨都是极力去关心问候自己,态度从来都极好,像现下这般冷淡的表现,她从不曾碰见。 景夫人不敢相信,自己有那么一瞬竟然被儿子轻飘飘地一句问话给镇住,为了挽回场子,她提高了些音量,强硬道:“这是自然了,你是我的孩子,我又怎能不关心你的事情?” 景疏墨扯了扯嘴角:“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您自己,亦或是秋水山庄,母亲您心里清楚。” 他双手搭在那厚厚的毛毯之上,手握成拳,甚至因太过用力而隐隐泛白。 “何需冠冕堂皇?” 他咬字极为清晰,这话令得景夫人脸色一沉,眼神震惊,似是不相信从来乖顺有礼的儿子居然会对她说出这样的重话。 “你——”景夫人一时感觉胸闷,她一拍桌案,气急,“墨儿,你怎么这样与母亲说话!母亲一片苦心,就是拿来让你践踏的吗!” 景夫人身周的灵力随着她心境的强烈波动,亦开始不稳,四溢的灵力卷起风暴,吹得房里的屏风啪嗒摔落在地。 但景疏墨岿然不动,仿佛丝毫不受她这暴动的威压所影响。两人同为金丹修士,景夫人也不过比他高一阶,为金丹中期而已,他实在不需畏惧什么。 然而自己的母亲对着他释放威压,尽管无法真正对他造成压力,可景疏墨心中并不好受。 他顿了会,才轻叹道:“母亲,你说你是在关心我,那为何近百年来,你未曾去玄一宗探望过一次?你若是关心我,又岂会连我的意愿都不问一声,就强行为我定下婚事?” 他因坐在轮椅之上,现在的高度也不过是跟景夫人平视,然而气势上却半点不矮,甚至让景夫人隐隐生出被俯视的感觉。 “你突然提这些做什么。”景夫人目光闪烁,在儿子仿若看透一切的注视中,她这丝莫名的心虚似乎无所遁形。不过一想到自己的目的,她又理直气壮起来,“墨儿,母亲这样做也是逼不得已,你迟早是要离开玄一宗的,母亲在清都为你打点一切,耗尽毕生心血,你不知晓也便罢了,何须说这样的话来刺伤我?” 景夫人那张美丽精致的脸上适时流露出哀婉之色,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而又兀自强忍着一般,但落在景疏墨眼里,非但不能令他产生任何怜惜的情绪,反而惹得他越发想笑。 何必呢?自己的亲儿子自出生后就扔到一旁不管不问,成婚后踏进夫家大门的次数屈指可数,每回来见他,都是夹带着各式各样的目的。 用母亲的身份来施压,用所谓的亲情作筹码去逼迫他做自己所认为的有利可图的事,这种手段他真的厌倦了。 以往他了无所求,对她的这些无穷尽的要求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念在她的生恩份上,基本上能满足她的都已经满足了,他自认尽到了做儿子的责任。 可是这一次,景夫人踩在了他的底线上。 “母亲,以往我,是否令您生出错觉,认为可以继续掌控我的人生?”景疏墨驱着轮椅,往主位上靠近了些,唇边笑意清浅,衬着他清朗的眉眼,仿若水中之月。 望着景疏墨逐渐靠近,景夫人反射性地挺直了脊背。也正是在这时,她突然发现这个儿子真的已经完全长大了,虽然还是那副温和的面孔,态度上与过去面对她时似乎毫无差别,但莫名地让她不敢在此时发声,只能僵坐着聆听他的话。 “您总喜欢将自己认为对的东西强加在我身上,没错,过去我一直听从您的话,但不是因为我毫无主见,而是那些东西不值得我去费心计较。”景疏墨不徐不疾地开口,他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凝视着景夫人。 那眼神中含着淡淡的无奈,以及些许的怜悯,说不出的怪异,使得景夫人浑身不自在。 明明她才是景疏墨的长辈,现下他的眼神,却像是在包容一个不懂事的顽劣孩子,整个情形都颠倒了过来。 “可凡事皆该有个度,您不该将手伸得那么长的。”景疏墨对景夫人陡然僵硬的神色视而不见,只冷静地叙说着自己的决定。 “我不会离开玄一宗,亦不会接受您自作主张的婚事,您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 摆在景夫人手边的青花瓷茶杯在她猛然暴涨的灵力碾压下,瞬间裂成碎片,瓷片散落在地的清脆响声清晰可闻。 景夫人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声音一下子拔高,仿佛用指甲刮玻璃一样,尖锐刺耳:“墨儿!你可是忘记了,你是景家下一任的家主!堂堂景家的掌权者,屈居在玄一宗这么个地方成何体统!” 景夫人越说越气,连连拍了好几下桌案,那梨花木所制的精美木桌差点在她的力道下被震碎:“你居然还想着一辈子不回来?玄一宗的人真是好手段,到底谁给你灌的*汤?” 她似是回想起什么,视线如刀子一般刮过景疏墨,面无表情地审视着他,冷冷质问道:“难不成是你带回来的那个野丫头?那个才刚迈入炼气期的蝼蚁?” 景夫人原以为她这儿子看上去如此在乎那丫头,定会与自己吵起来,谁料景疏墨只微微一笑,丝毫不见生气的迹象,与她这气急败坏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母亲是说阿双?”他轻声问。 景夫人最看不得他这副云淡风轻、好像不为任何外物所动的样子,咬了咬牙,恨道:“阿双?叫得这般亲热!墨儿,你可得擦亮眼看清楚了!你的身份可与那些普通修士不一样,有景家作为后盾,况且你本身亦是金丹真人,哪里是随便一个低阶修士能高攀得起的!” 景夫人言语间满满都是对叶双的不屑和嫌弃,将她贬得一文不值。 “那野丫头修为差,而且我看满打满算也超不过十岁吧?墨儿,你这是中了什么邪,这种低贱的丫头在我们家中,发配下去做丫鬟我都嫌她不够格,你这不是被迷了心窍吗!” 见景疏墨一语不发,脸上的表情甚至还有些古怪,景夫人转换了策略,面上一副慈母样,苦口婆心地劝道:“墨儿,你且听我一言,这丫头死皮赖脸攀着你,定是贪图你修为高、家世好,这种女子母亲见得多了,犯不着骗你。你若是真喜欢,留在身边做个粗使丫鬟倒可以,但其他的就别想了,我绝不会答应你的!” 景夫人用词越来越激烈,景疏墨听到这里,终于发声,话音有点不稳,像是强忍着笑意的样子,清咳了声,方道:“母亲,你是否误会了什么?” 景夫人一怔,滔滔不绝的劝说顿时停歇。 景疏墨垂下眼帘,盯着膝上的纯白色毛毯,悠悠问:“母亲,您既然长年待在秋水山庄,那么定也知道,这次的五门大会该换了地点,定在玄一宗举行吧?” “这跟我说的事有何干系?”景夫人一脸莫名。 “那您可知晓,为何要换地方?” 玄一宗对外宣称的只有五门大会的消息,至于化神大典的事情,都是门人私下里秘密准备的,因为当初芙溪过问叶双时,这位摇光老祖觉得要搞就搞个大的,索性叫他们先隐瞒了化神的事儿,准备到时再来个突然现身,效果肯定更加惊人。 正因摇光老祖的任性,除了同为盟友的太殷门主,接到邀请的其他门派和世家其实都不知道这场大会背后的真正用意。 景疏墨这一问,景夫人紧锁着眉头,有些不快:“好好地谈着正事,你扯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景疏墨轻轻巧巧抛出个钩子,却并没有立即满足景夫人的好奇心,反拐了弯,轻笑着,“至于您口中的那个野丫头,别说她根本不是您所说的高攀,就算真的高攀,也是我高攀了人家。” “你……这是何意!” 景夫人顿觉不妙。 景疏墨眉眼带笑,声音温和无比,说出的话却 第42章 倒戈 本章九点替换! —————————— 玄一宗在天元大陆上的地位十分崇高,不仅仅因为其建宗的历史最为源远流长,更是因为当世之中,现存的五位元婴尊者,有两位都是玄一宗门人。 众所周知,玄一宗内有五峰之分,除去位于门派中央的玉虚峰不收弟子,仅作举行门派大典和招待外来贵客之用外,其他四峰皆由一任峰主进行管理,于修炼一途各有侧重,宗门内的弟子在修至炼气期后,便可依据自己的所长加入一峰中深造。 叶双穿到天元大陆后,已经面见过玄一宗的两位峰主。 她所看好的后辈叶盈盈就是碧落峰主芙溪的徒弟,据叶盈盈所说,她家师尊是修真界出了名的宗师级炼丹师,叶双看过她的储物袋,那里面五花八门的丹药直炫得她眼花缭乱。 不错,的确是个前途无量的奶。 而那个令叶双防不胜防的非礼狂魔后辈简衍,则隶属于飞羽峰主傅平门下。 不过叶盈盈非常委婉地告诉她,虽然傅平长于炼器,但他这个最为看好的首徒却在某天表示自己觉得炼器太枯燥了玩多了人容易傻,所以坚定拒绝继续学习。 为了明志,简衍还偷偷溜出宗门浪了十几年,使得飞羽峰主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自带祥林嫂式的哀怨buff。 叶双:“……盈盈,好好跟着你师尊学,千万莫要半途而废。” 没想到简衍竟然是这样的后辈!半道改专业方向就算了,逃学十几年都没有被抓回来,这一手简直溜得飞起! 叶盈盈立刻意会到叶双话里的深意,她轻柔应道:“炼丹乃盈盈平生所好,断不会轻言放弃,您无需忧心。” 叶盈盈端庄地坐在船尾,膝上枕着自己昏迷的姐姐,一袭青衫在湖面清风的吹拂下越发显得飘逸。 “再者,师弟只是心性未定罢了,他既然最终还是选择回到宗门,想必也是在外游历时有所感悟,决心要继承师伯的衣钵。” 叶双还未回答,就听得楼若淳重重一哼。 他们几个人现下全挤在一条狭长的木舟上,这条小船前后长约一丈八,左右的宽度很窄,两人并排坐着也会稍显拥挤。 叶盈盈扶着晕过去的姐姐自发坐到了船尾,将中间稍宽一点的位置让了出来,楼若淳就坐在正中间,躺在船头的则是被叶双打晕的简衍。 为了让楼若淳安分待着,叶双很有先见之明地给她来了个定身诀,所以哪怕简衍就躺在她脚边,楼若淳也只能干瞪眼。 此时她听见了叶盈盈与叶双的对话,忍不住便出言讽刺:“你们可真会胡思乱想,若非是要躲我,简衍怎么可能轻易就回到玄一宗!” 叶双简直吓呆了。 不对吧姑娘,你为什么可以用自豪的语气讲出这种话!一个男人为了躲开你,竟然甘愿回头去啃他讨厌的学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炫耀的! 叶盈盈被她拿话这么一堵也不生气,微笑依旧优雅:“如此说来,盈盈倒该替傅师伯多谢楼姑娘,要知道简师弟出走的那些日子,师伯可是日夜忧心、茶饭不思。” “少假惺惺了!”楼若淳因为定身诀的关系,无法转头去对着叶盈盈喷,于是只能双眼直视前方,朝着空气勾起一个冷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他厌恶我又与你何干!难道玄一宗的执法堂连弟子的感情私事都开始管了么!” 虽然这一次,这两个人不是面对面杠,但叶双已经能嗅到空中飘散着的火花味,太阳穴不禁又有点疼了。 为了避免她们俩吵起来,叶双赶紧开口打断,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 她抬眉仰望那个立于船头,一直不发一语地撑船的少年,问道:“我对苍华峰不甚熟悉,你可愿与我一说?” 平心而论,这个衣着简单的少年当真是叶双有限的人生中,所遇见过的最为惊艳的人。 他身上萦绕的这种浑然天赐的风华无关性别、无关年龄,更无关容貌,已然深深地印刻于他的一举一动中,见之即不可忘。 叶双瞧着瞧着,视线不知怎的,就从那张漂亮得令人屏息的脸上,一溜地下滑至少年握住竹蒿的手上。 正是这双手,将她从底下的溶洞中拉到水面上来。 破水而出的瞬间,少年的面容映在眸中,比艳阳更为夺目,几乎灼伤了叶双的眼睛。 这个时候,摇光老祖才心塞地发现,原来自己还是个隐形的轻度颜控。 其实修真界中俊男美女从来不在少数,伴随着修为的增长,修士的容貌亦会得到改善,再加上修炼所附赠的定颜效果,走出门去看到貌丑之人的几率低得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可以自动地让人将他和其他人区分开来,哪怕再怎么光华内敛,也不会泯然众人间。 叶双欣赏着少年悦目的美色,不自觉地就歪了头,本来还端着脊背,此时也悄然放松下来。 她不想跟一堆人挤,于是少年将他们一一拉上木舟后,她就占了船头的一席空位坐下,那个少年则是稳稳立在船头凸出来的尖端处,手执长蒿,破浪而行。 此时听见叶双的问话,少年划桨的速度不变,反问:“你想听什么?” 叶双抚着宽大的衣袖,长长的裙摆铺展在木板上,宛如盛开的春花。她眨眨眼:“比如,你是如何找到我们的?” 说起这个,叶双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谁想到之前那处溶洞的上方,竟真的就是水面。少年将她拽出来,她就发现自己脚下踏着的是望不见尽头的湖面,湖水颜色是墨一般的漆黑。 就跟她在溶洞顶部所看到的那层黑色的流质一样,木舟行驶在这漆黑如墨的湖面,端的是无比诡异。 幸好叶盈盈她们被拉上来后倒见怪不怪,跟叶双说这个湖天生如此,水质奇特。 “苍华峰中,无昼海素来为一大奇景。这里湖水漆黑,一切光线都无法穿透湖面,宛如极夜的天空,因而才得名无昼。无昼海之下,便是我等之前所在的万仞池。” 见到叶双一脸懵逼,叶盈盈这样贴心地为她解释。 叶双:哦,懂了,也就是说他们实际是在黑洞上行走吧。 莫名感觉有点方的摇光老祖瞥了眼木舟外的诡异湖水,嘴角抽了抽,又默默地移开视线。 她望着撑蒿的少年,忍不住多问了句:“为何定要坐船呢?”直接飞出去不可以吗,多带几个人都没问题的,她实在不太想待在这个奇怪的黑洞里呀。 从面容上看,年岁不过十七八的少年仿佛一眼看穿了她的意图:“无昼海上空不可飞行。” “为何?” 少年没有直接回答,想了想,倒是将竹蒿往船板上一搁,向着叶双伸出手。 叶双不知他是何意,不过既然感受不到恶意,她也就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少年五指收拢,力道极轻地握住那只白皙柔软的小手,猛地一扯,将坐在地上的女修整个拽起,然后就着这个姿势,腾空跃起! 叶双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发觉自己已身在空中,然后一秒钟时间不到,头顶上方传来一股摄人的压迫感,她只觉四肢如灌了铅般变得无比沉重,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又往下坠落。 少年腾空的高度不低,强风灌进眼睛里很是难受。 叶双皱着眉头,生气于少年不打招呼的行为,正要甩开他的手,少年的手腕忽然一翻,在半空中硬生生地调转了身形,变为了他在下、叶双在上的姿势。 下坠的速度其实非常快,就这一个动作间,他们已落在木舟上方,少年轻盈地就如同他驾驶的那架小舟,落地无声,稳稳地就踩在了木板上。 期间他握着叶双不曾松开,自己落地后,手臂才收回,叶双就顺着他巧妙的力道顺利落在木舟上,站在了少年的身前。 “与其问我,不若亲自一试。”少年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松开叶双的手,拾起竹蒿。 叶双目瞪口呆。 少年平静地重新干起撑船的活,还不忘回答她前一个问题:“你们的行踪不难发现,万仞池下若有人气进入,必将惊扰刀剑,剑气一动,我便能察觉。” 说完,他还特意回头问道:“可还有疑虑?” 叶双一口气哽在了喉咙。 ……少年,真会玩。 或许是叶双脸上的郁闷太过明显,坐在船尾的叶盈盈噗嗤笑出声:“君师叔,多年未见,您还是风姿不减。” 师叔? 叶双惊讶地看了看年龄绝对不超二十岁的少年,有些发怔。 “君师叔是苍华峰主无圣尊者的弟子,而尊者与掌门又是师兄弟,盈盈自然是该叫师叔的。”叶盈盈莞尔一笑。 后辈们的圈子好乱啊…… 正说话间,众人终于可以望见无昼海的边界,但撑舟的少年依然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匀速地向着岸边靠近。 叶双不好催他,也就只能站在晃晃悠悠的小舟上,看着它与岸边的距离一点点缩短。 双脚终于踏上土地的一刻,叶双长出了口气。 她总觉得跟这个少年八字不太合,按理来说,撞见玄一宗的后辈叶双都会自动自发地凑上前去套近乎,争取将人拉拢到自己的阵营。 不知为什么,明明这个少年无论长相还是隐隐透出的威压,都十分符合她招友军的条件,可她就是提不起劲。 ……既然彼此无缘,总不能靠洗白魔道的崇高理想硬撑吧。 叶双也就惋惜了会,叶盈盈走上前问要怎么处理楼若淳和简衍。 叶双现在不太想见到这两货,挥挥手便让叶盈盈带着他们去找芙溪,想了想,又叮嘱道:“芙溪既然是炼丹宗师,你便让她好好检查一下简衍体内的蛊毒,我总觉得那不是简单的情蛊,还有你姐姐也是,千万不可掉以轻心。” 叶盈盈一一应下,小心问道:“您不跟去吗?” 她一来这里就折腾大半天很累好吗!求放过她吧! 摇光老祖高深莫测:“吾心有所感,现下需得去办些事,之后自会去找你。” 修士的感应是很玄妙的东西,修为越高,对天道的感应越强,是以叶双这么一说,叶盈盈就毫不怀疑地接受了。 向叶双告辞后,叶盈盈唤出自己的飞行法器,载着三个行动不得的人就往玉虚峰飞去。 叶双待她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才回过头来看向少年:“如若无事,我便先走了,多谢你的相助。” 风紧扯呼! 少年并没有从舟中下来,他眼眸沉静,凝视了叶双一会,才缓缓道:“芙溪特意在苍华峰上为你整理出一间洞府,你若只是想要休憩,大可不用急着走。” 叶双:“……” 漂亮得如同画卷中走出的少年踏上岸边,朝她走来:“我可为你带路,摇光老祖。” 修士的感应是很玄妙的东西,修为越高,对天道的感应越强,是以叶双这么一说,叶盈盈就毫不怀疑地接受了。 第43章 拉拢 虽然奇怪景疏墨为什么突然要用传音之术来跟她讲话,但叶双还是配合地传话问:“什么好戏?” 景疏墨意有所指地瞥了景夫人一眼,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传来的话中却多了丝不明显的讽刺:“自视甚高导致识人不清,最后反挖了坑将自己埋进去的好戏。” 叶双歪头,不明所以地眨眼。 完全听不懂…… 而且怎么感觉景疏墨对他母亲的怨气不小呀?虽然表面不显,但话里却全是挤兑,话说回来,他从来都是温柔如水的,什么时候说起话来竟也如此刁钻? 叶双的目光在面上同样挂着笑的母子二人间来回打转。 尽管看上去都是和乐融融的模样,但她怎么就觉浑身不对劲呢? 景夫人很满意自己儿子为她说话,使得她的主动示好起了作用。之前在房里谈话时,景疏墨虽然不曾言明这个叫叶双的小姑娘背后站着的人到底是谁,但光是他透露出的那点信息,就足以令景夫人极度重视了。 玄一宗是修真界公认的正道之首,而其掌门元仁尊者更是当世元婴第一人,若是真像儿子所说,连这位元婴至尊在这小姑娘面前都得矮上几个辈分,那这女孩就是万万不可轻易得罪的了。 至于景疏墨会不会是在骗她,景夫人倒完全不担心。 一来他撒这种谎风险太大,万一被发现,就不是激怒她自己这么简单,还会间接打了元仁尊者的脸;再来景夫人对儿子的品行还是有自信的,虽然她本身对所谓的君子之风嗤之以鼻,但不得不说,既然景疏墨说出口了,那便绝对是实话。 只可惜的是,方才无论她怎么旁敲侧击,景疏墨都闭口不言,不曾再透露关于这女孩的半点讯息。 景夫人有心套话,不着痕迹地扫了待在叶双身边,仿若守卫的景疏墨一眼,见他只是微笑着,没有表示出反对的意思,才上前两步,亲热地拉过叶双的小手,问道: “叶姑娘,我当时不知你与墨儿一同来到家中,否则定是要邀你去叙叙话的。墨儿以往就多次跟我谈起你,现在总算见着真人了,如何,在清都还习惯么?” 景夫人已经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得很柔和了,不过她素来都是极为高傲的性子,何尝对着一个低阶修士这般好言好语,是以无论怎么伪装,声音中还是带有一丝生硬。 叶双敏锐地察觉到景夫人话里的不自然,她在心中暗自皱眉,有些不解这份诡异的热情究竟从哪儿来的。 她在修真界待了不短的时间了,对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的铁则亦是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按理说,景夫人一个金丹真人,怎么着也不该对这个炼气期小号如此和颜悦色啊。 就算是看在她跟景疏墨同行的份上也说不过去,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热情好客,而是谄媚讨好了。 莫不是景疏墨跟她说了什么? 叶双也对着景夫人露出腼腆的笑容,微微低了头,装出羞涩的样子,小小声道:“多谢夫人关心,清都风景秀丽,令阿双甚为惊叹,加之景师兄照拂,我并无不适。” 她边说着,边悄悄传音问身旁的景疏墨:“师兄,伯母这是怎么了?我总感觉有些奇怪……” 叶双问得委婉,暗地里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他有没有将不该说的事给透露出去了。 景疏墨安抚道:“放心,摇光老祖现世的事情我并不曾提起,只是无意说了句,你的辈分极高,母亲怕是想从你口中撬出些东西来罢了。” 叶双恍然大悟。难怪景夫人这么热情,原来是知晓了她“师叔祖”的身份。真没想到,当初只是嫌麻烦随口一掰,结果却还是有用处的。 身份和靠山,这两样东西,果然无论放到哪个世界,都是无往不利的通行证。 叶双一时感慨,不过既然知道了来由,她也懂得该如何应付景夫人了。 景夫人听叶双称呼儿子为“师兄”,眸中闪过一丝疑色,但表面上依然言笑晏晏,甚至拉过叶双在凉亭里的长椅上坐下,仔细端详了她一会,才拍拍她的手背,感叹说: “不愧是玄一宗教养出来的弟子,心性就是好,不像我那劣徒,整天没大没小的。方才秋儿不懂规矩,差点害你受伤,我这就让她给你道歉,唉,也是怪我教导不力,若是秋儿像你这般乖巧,我也不用整日忧心了。” 景夫人故作伤感地叹了口气,向着仍飘在湖中的苏语秋招手,喝到:“秋儿,还不过来给叶姑娘赔罪!” 苏语秋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喊道:“师尊!这丫头将我的妙妙变成这副样子,您居然不责罚她!我……” “无礼!我平时是如何教导你的!”景夫人见她出言不逊,心下一惊,有些后悔起平日里对这个弟子的纵容,微一拂袖,一道灵力便卷起湖上的杏衣姑娘,将她提到了亭子里面。 苏语秋万没想到师尊会突然对她出手,猝不及防下惊呼一声,颇为狼狈地落在地上,踉跄了几步才站稳,抬起头便对上了景夫人冷漠的眼神。 景夫人此时亦是恨铁不成钢。这个苏语秋是她的表兄、现任秋水山庄庄主苏铨的独女,她见其天资不错,便向苏铨要了来做徒弟,加之有着一层血缘关系,平时对她很是宠爱,几乎当成女儿般疼宠,由此也养成了她近乎愚蠢的天真性格。 之前她一直觉得有自己和秋水山庄相护,即使苏语秋人蠢了些也无妨,她亦不喜欢身边有太工于心计的女人,但若是因着这份无知破坏了自己的行事计划,她便对苏语秋生出些许不满了。 “师尊……”苏语秋撇撇嘴,眼眶一红,还想像往日一样撒娇求饶,却突地被景夫人的冷言冷语震慑得不敢动弹。 “莫要再狡辩了,你若不道歉,就自个儿回山庄去!” 叶双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差点控制不住笑出声。 她见过爱演戏的,可却没见过像景夫人这般演得如此夸张的。 不过对于景夫人逼迫苏语秋向自己道歉的事儿,叶双倒是举双手赞成。这人不是横吗,转头就被自家师尊打脸,简直咎由自取。 不过心里这样想,面上却还是要做做样子的,叶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飞快地瞥了眼面色通红的苏语秋一眼,装作犹豫了会,开口道:“算了,我想这位姐姐并非故意的,何况我并未受伤,夫人不必大动肝火。” 叶双这么一求情,就算景夫人一开始只是想让苏语秋道个歉,也不得不狠下心来惩戒一番。 在景夫人的威势下,苏语秋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说了声对不起,语气要多僵硬有多僵硬,眼神犹带着不甘与愤恨。景夫人也只是拿她出来做做样子,以显示自己对叶双的亲近罢了,倒不是真心要责怪她,所以最后也只是挥手罚她下去闭关思过,这件事就被轻描淡写地放过了。 赶走了苏语秋,景夫人又转向叶双,面上似乎有点愧疚,叹道:“叶姑娘宽容大度,真是我这劣徒拍马也比不上的,想来也是令师教导有方。说起来……叶姑娘可是与墨儿同为拂云峰弟子?” 景夫人似是漫不经心地将话题转移到叶双的师承上。 虽然叶双喊景疏墨为师兄,但景夫人笃定她绝不会是拂云峰弟子。拂云峰峰主太叔暝不过是个金丹后期的修士,压根没有这个实力能让掌门都忌惮。 只是玄一宗何时出了这么个大能?而且无论是景家还是秋水山庄的情报网都不曾收到丝毫消息…… 景夫人心念急转,继续堆着笑,试探性地问:“不知我可认识令师?” 哦,这就来套话了?还以为她能坚持久一点呢。 叶双眼眸弯弯,轻快答道:“夫人应该不认识家师,她隐世多年,近来才有露面。不过家师曾叮嘱我,在外行走,切不可仗着她的名头生事,所以抱歉了夫人,恕我无法坦诚相告。” 叶双看似说了很多东西,其实一丁点信息都没透露。景夫人只能得知她背后的人是位隐士高人,可姓名、修为、容貌却仍是一概不知。 再加上叶双搬出师门命令作为挡箭牌,她要再追问下去,就显得越矩了。 景夫人唇边的笑容僵了僵。 好半晌,她才打着哈哈绕过这个话题:“尊师重道乃为人之本,叶姑娘如此做也是应该的。” 叶双忙拍了拍胸口,扮出大松一口气的样子,眸里带了点感激:“多谢夫人谅解。” 而后仿佛无心地小声嘟囔:“唉,这次指不定又要被师尊说教了,上回我法术低微,在一片山谷里被赤云兽追赶,惹得师尊生气,她可是直接将满山谷的凶兽都给灭了。这回又被人欺负,还不知师尊会怎么做呢……” 景夫人闻言,几乎定在原处。 叶双絮絮叨叨了一通,似乎意识到身边还有人,羞赧地挠挠脸颊,轻声道:“夫人莫要担心,虽然师尊神通广大,我身边发生了何事都瞒不过她,但既然我并未受伤,师尊也不会为难那位苏姐姐的。” “那便好……”景夫人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叶姑娘为人心善,想必令师亦……” 景夫人想起叶双所说的,只为了给被赤云兽追赶的徒弟出气,就屠了整座山谷的神秘高人,下面“宽宏大量”四个字就怎么也接不下去了。 望着景夫人明明憋闷非常还要硬装出欣慰的样子,叶双就觉得暗爽。 让你演戏!这么爱演的话,索性在她面前就一直戴着面具,别想摘下来了! 当然,景夫人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击到,她飞快调整好心情,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完美无缺,用一种慈母的眼神望着叶双,道:“叶姑娘难得来清都做客,不如便多住几天,等明儿我亲自带你去秋水山庄转一转,那里风景冠绝天下,你定会喜欢的。” 叶双在心里撇嘴。 不好意思,她可没兴趣跟这人虚与委蛇,她现在最想做的是尽快赶回玄一宗。若非景疏墨家中有事,想必他们如今早就启程了。 这时,在一旁观看许久的景疏墨终于传音道:“阿双,我却不知道,你还是这般小孩子心性。” 景疏墨声音带笑,十分温和。 叶双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师兄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本来就是孩子呀。”所以不小心戳穿大人的伪装什么的,不能怪她,毕竟她还未成年,什么都不懂呢。 “不过师兄,我这样落了伯母面子,你不会介意吗?”叶双有点好奇。 总觉得这对母子的关系很奇怪,景疏墨嘴上恭恭敬敬的,但是她刚刚将景夫人耍了一通,而作为知道内情的人,景疏墨却只是静静地围观,不出声不介入,看着不像是有多在意母亲的样子。 景疏墨顿了顿,道:“无妨,我管不了她。” 既然正主都这样说了,本来就没什么顾忌之心的叶双更加肆无忌惮了,她小心翼翼地半抬眼皮,犹豫道:“可是……师尊命令我历练完成后就即刻回去,我虽然也很想参观一下鼎鼎大名的秋水山庄,但师尊命令……” 她咬着下唇,十分为难。 快煮熟的鸭子哪里有放飞的道理,景夫人连忙道:“不要紧的,既然师门有令,叶姑娘自当以此为先,秋水山庄何时去不得?恰好过一阵便是五门大会,我也会去参会,到时我再上门拜访令师,正式邀请姑娘来秋水山庄小聚便是。” 敢情还打着这个主意呢? 叶双爽快答应:“好呀,夫人盛情相约,阿双怎敢推却?”只不过到时候景夫人找不找得着小号就另说了,没有小号作借口,她倒要看看这人会不会厚着脸皮来求见摇光老祖。 切,当她是冤大头么?看她有利用价值就抱住狠宰一顿? 也不怕会折了寿,毕竟严格来讲,这具幼女身体是摇光的化外之身,那也同样是两万年前的人,年纪拿出来足够砸死十个景夫人了。 景夫人听她应承,毫不掩饰面上的喜色,望着叶双的目光更是亲切万分,直让她手臂上爬了一层鸡皮疙瘩:“那好那好,乖孩子,你不是说令师让你早点回去么?可是现下就要启程?可需我这边提供飞舟?那东西面积比法器大,坐着舒服多了,速度也快,我这便去吩咐人备好罢。” 景夫人这波攻势猛烈,叶双缓了会,才道谢:“有劳夫人了。” “你既与墨儿为同门,便是自家人了,客气什么。”景夫人三两句就自顾自将叶双揽到自己这方,完全不顾及以她的辈分,哪里轮到一个小辈攀关系,听得叶双一阵好笑。 “还望叶姑娘能替墨儿在令师面前美言几句,让他在修炼一途上大有进展,我就安心了。”景夫人眼神慈祥地望了望景疏墨,却见自己儿子仍是淡定自若地微笑,仿佛完全没把她这番苦心放在心上,不由气闷。 缓了缓气,她才又轻拍着叶双的手:“叶姑娘此番回宗门,定要与令师好好说说在清都的见闻才是。”最好是顺带提及一下景家和秋水山庄,给那位大能留个印象。 叶双岂会不知景夫人的言外之意,但都一一应下:“那是自然。” “好孩子。”景夫人一高兴,大把大把地从储物镯子中掏出珍藏的宝贝塞到叶双手中,边吩咐丫鬟去将飞舟准备好,“既然如此,我也不耽搁你们赶路了,你与墨儿这便启程吧。” 话音刚落,陈叔驾着法器落到亭外,听见景夫人这句话,先是一愣,继而急忙对景疏墨说道:“少主,您要离开了?可是,家主正说有大事找您商谈呢!” 第44章 往昔 本文首-发-于-,其他网站上的皆为盗版,请读者们支持正版,作者码字不易,请不要打击宝宝的热情,么么哒(づ ̄3 ̄)づ 本章八点替换!!! -------------------------------------------- 叶双立刻感觉后牙槽都疼起来了。 妈呀,这家伙怎么净掐着时间点醒来呢,没瞧见她刚刚好不容易才将楼若淳从记忆深处拉回来吗,这种危险时刻突然放出刺激源,她可不保证能控场! 叶双装作不经意地瞄了眼楼若淳,发现她果然注意到醒过来了的简衍,直愣愣地盯着他,表情似悲似喜。 现在可千万不能上赶着刺激人家,叶双一边暗自心惊,一边试图不动声色地将绕在自己肩颈处的手臂弄下来。 然而趴在她背后的人就像甩不掉的牛皮糖,分量还不轻,直压得叶双胸腔发闷。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双隐隐觉得简衍的力气比上一回大了许多,她调用了跟之前一样的灵力竟也无法甩开他了,并且随着她的抗拒,箍着她的那双结实的手臂越勒越紧,那架势活像是要把她掐死。 幸好修士不用呼吸也可以,否则她不得背过气去。 叶双正打算干脆一点,把这个大型挂件从身上撸下来,忽听楼若淳喊了声简衍的名字,身形一动,猛地就朝她……身后的男子扑过去。 就在这时,刚才一直还落在后面安静观望的叶盈盈飞身上前,掌心闪过一道青芒,反手就向楼若淳掷去:“楼姑娘,休得无礼!” 等等!妹子们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叶双目瞪口呆地望着楼若淳有些狼狈地躲开叶盈盈突如其来的攻击,娇媚的脸上怒气升腾,毫不迟疑地朝着对方反扑回去。 噼里啪啦,青色与红色的光芒交织对撞,一瞬间令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间亮堂了起来。 借着这些光亮,四周的面貌也清晰地展现在眼前。 这里似乎是类似于溶洞的地方,打斗激起的光芒能照亮的范围有限,只凭神识探测,面积大得离谱。 叶双一时被周围的景象分了神,直到那两个女修发出的气劲刷刷刷地削下十几根由溶洞上方垂下的钟乳石柱,她才忆起正事。 妹子们,停手啊!照你们这个打法洞塌了怎么办! 叶双刚要出手阻止,偏偏这个关头,背上趴着的无尾熊烦人后辈突然将脑袋深深埋进她的颈窝,稍微有些粗硬的发丝划过柔嫩的皮肤,和着那若有似无拂过的鼻息,带来无比酥麻的触感。 而后他仿若犹不知足,骤然张开嘴,轻轻叼住了叶双颈后的一小块软肉,宛如一匹饿得发慌的野犬,还用牙齿力道极轻地磨了磨。 叶双:“!!!” ……少年,很好,你是要搞个大新闻啊。 本来两个妹子在自己面前动起手来已经有够令叶双心烦的了,现下这个前科累累的后辈居然还敢对她动手动脚,简直要炸! 气到极处,摇光老祖一反常态,弯出温柔似水的笑容。 她反手抵住简衍的额头,指尖灵力泄出,眨眼间将黏在她颈窝处不肯动弹的人卷离几十米开外。 接着,叶双无视了被她扯开还不死心挣扎着想再次扑上来的狼犬,足尖一点,飘到那两个陷入激斗的妹子面前。 一左一右,恰好赶着她们互甩灵力的当头,稳稳当当地捏住两人的手腕。 属于化神老祖的灵力精准地截住她们已经成型的攻击,手指一弹,那两股相比起来渺小得可怜的灵力立时消饵在空中。 叶盈盈和楼若淳皆未料到会有人阻拦,俱是一惊。 不过叶盈盈很快就反应过来,她任由叶双抓住自己的手腕,外放的凌厉气势马上收回,又恢复了温和无害的模样。 “是盈盈冲动了,还望您见谅。”叶盈盈柔声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楼若淳,“楼姑娘,贸然出手,” 楼若淳可没叶盈盈这么好脾气,她使劲扭着手腕,发现无论如何能不能挣开那只白皙纤弱、仿佛一折就断的手,不由又惊又惧。 之前她在诚身崖上,被空间乱流卷入了一处陌生的幻阵,本来意图用手中的婆娑镜破阵而出,谁想却反被这面灵智初开的灵气给反噬了。 这面婆娑镜本是太殷门的镇山重宝,楼若淳将其偷拿出来,也是因为传说它具有“破灭天下万法”的能力,是破阵的不二利器,所以才冒着父亲震怒的风险与这个灵器结契,好用来破诚身崖上的阵法。 可惜强行驾驭超出自己等级太多的法宝素来是大忌,楼若淳自身修为不高,在掉入幻阵后心境又不免受到干扰,是以她在催动婆娑镜破阵时,心神才会被它摄入,反被法器所操控。 那时她神志不清,叶双的杀气又只针对婆娑镜,所以迄今为止,这位太殷门主的掌上明珠,都不曾意识到叶双的真实修为。 因此,见自己被人制住,楼若淳只觉心头涌上一股羞辱感,她脸上怒气越盛,眉间一点朱砂就越显殷红。 “混蛋,你是何人,竟对我如此无礼!快放开我,否则休怪我告诉爹爹……呀——” 楼若淳骂到后面便开始口不择言,甚至想把云康尊者搬出来做威慑,可威胁的话还未说完,就感觉身体被人甩了出去,不由惊呼。 叶双实在没耐心跟这个明显是被家长宠坏了的后辈讲道理,她松开了楼若淳,转而分出一丝灵力将她牢牢黏在一根钟乳石柱上。 连同认错态度良好的叶盈盈也未能幸免。 身着广袖留仙裙的女修眉目清冷,明明是仰头望着被绑在石柱上的两个女子,却仍给人以居高临下之感。 “无礼?”她细细咀嚼这两个字,笑容渐冷,“目无尊长、同辈相斗,你们的礼又在哪里!” 叶盈盈的印象中,这位神秘的化神修士看似高不可攀,实则十分容易心软,与自己相处时,也不曾凭身份压人,自然地如同平辈相交,她也自是不会自作聪明地故作恭敬,从而单方面拉开距离。 这般生气,还是头一次。 叶盈盈指尖微动,仿佛毫不在意现下的处境一般,眸光柔软,唇角的微笑多了丝苦涩,轻声道:“您……是责怪盈盈吗?” 青衣女子羽睫低垂,神情似惶恐又似不安,声音里还带着微微颤抖,听上去分外可怜。 叶双发现自己对着可爱的女孩子真的很难硬起心肠,方才的惩罚她已经觉得下手有点重了,现在又看叶盈盈楚楚可怜的模样,内心更是动摇。 定了定神,叶双勉强拾起高冷的面具:“那边的小姑娘就罢了,盈盈,你身为玄一宗弟子,更应拿出正道第一宗的风范来,她不敬在先,你凑过去跟着动手成什么样子!” 叶双停了下,继而缓缓道:“克己容人,才是吾之后辈应有的胸襟。” 懂了没啊友军们!你们可是要去感化魔道的中坚力量啊,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真的能完成任务吗! 楼若淳仍是不甘心地挣扎,一看就没有听进去。 倒是叶盈盈乖巧地点头:“谨遵您教诲。” 叶双颇为狐疑地瞅着叶盈盈,只是她脸上的表情非常真诚,找不出任何破绽。叶双头有些疼,最后还是决定先离开这里再说,反正来日方长,慢慢□□总会成功的。 揣怀着迷之自信,摇光老祖淡定地转身,一个法诀下去,先敲晕了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扑上来的简衍,忽略了楼若淳“你想对他干什么,放开我,让我下去!”的噪音,放出神识仔细地搜寻这个偌大的溶洞。 “咦?”神识忽然扫到了一个人形物体,叶双闭了眼,记下了方位,便飞过去查看。 石柱上的两个人只觉眼前一花,不到一息间,叶双就提了一个人回来。 叶盈盈看清那个人的脸,惊讶道:“姐姐?” “这就是你的姐姐?”叶双看着手上昏迷且脸色难看的人,皱着眉头将灵力输入她的体内查看。 刚一进入对方的经脉,迎面就有一股阴冷诡谲的气息围拢而来,与叶双纯净的灵力相撞。 叶双一惊,条件反射地撤回灵力。 “这是……”叶双直觉这个人的状况不妙,果断一挥袖,将石柱上吊着的两个人放了下来,“我们得赶紧离开,盈盈,你姐姐体内似乎存在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叶盈盈一脱困,立刻贴心地上前,从叶双手里接过昏迷的女子。她低头望望自己姐姐苍白的嘴唇,眼神微闪。 叶双没空回答,再次用神识扫过这片地方,忽而发现溶洞的上方好像传来不寻常的波动,她凌空飞至最顶部,却发现顶部压根不是岩石,而是一层似水面一般漆黑流体。 叶双伸出手指碰了碰,传来的触觉的确与水面差不多。 好奇怪,如果上方真的是水面,为什么不会淹没这里的溶洞呢? 叶双的指尖停留在那层黑色的流质物体上,咬着唇思考。 没等她下定决心冲出这层薄膜似的屏障,从漆黑的“水面”之上,突然伸进来一只大手,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第45章 舟中 景夫人提供的云舟是个高级法器,不但速度飞快,更重要的是平稳舒适,再加之云舟内部设施一应俱全,叶双待着里面忘了两天天空,居然也没感到无聊。 当然了,即便云舟的速度在飞行法器中已经足够快了,但相比起她来清都时亲自御使的叶子形法器,这个速度就不够看了。 哪怕那片叶子法器的品阶比云舟低很多,但架不住是由叶双直接输送法力进行驱动,从玄一宗赶到凤鸣谷,他们三人当时只花费了区区半天,这还是在她怕那两个小辈扛不住过快的速度、特意压制了很多的情况下。 可想而知,若是她现在是处于正常的化神老祖状态,那这段对于寻常修士而言十分遥远的路途,于她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事。 哪用像如今这般,足足飞了两天…… 叶双靠在云舟外围的雕花窗旁,搬了一把小椅子坐在那儿,托着腮望外面的风景。 轻舟飞渡,云朵自云舟旁闪过,眨眼便失去了踪迹。虽然天上的景色也是不错,但也架不住天天这么看,不过一小会,叶双就厌倦了。 但是这架云舟内部虽然豪华,可唯独就缺少了娱乐设施,刚开始的头天,叶双抱着放置在房间里的书卷看了一整日,弄得眼睛酸疼不已,最后手中的书被无奈的景疏墨收走,她才停下了疯狂啃书的举动。 那次,素来温和的青年难得强硬了起来,板着脸训了她一顿,并将她赶回房里休息,任她怎么撒娇都没用,后来在景疏墨的注视下还是乖乖躺回床上。神奇的是,尽管她的精神还处于高度亢奋的状态,但一沾到枕头,却立马沉入了睡眠中。 之前想到的装睡瞒混过去,等景疏墨离开再爬起来找书看的计划还来不及实施,就已胎死腹中。 等她再次睡醒过来,已是第二日午时了,打着哈欠走出房间,就看见景疏墨坐在厅堂里,手里拿着从她手中缴获的书,正在细细翻看,见她走来,便放下书卷,将桌上的碟子朝她推去,笑道: “我没想到这安神符效果这么好,你这一睡可足有七八个时辰了,也该饿了吧?” 叶双揉着眼睛的手一顿,有些郁闷地盯着他,撇嘴:“我就知道不对劲,就算再怎么累,也不可能睡得跟猪一样呀。” 她严肃地提出抗议:“师兄,你这是作弊,我们不提倡这个的!” “其实,这类安神符在修真界一向不受欢迎,阿双可知为何?”景疏墨并没有回应她的不满,反而换了个话题问。 “哎,师兄你别打岔呀!”叶双走到他对面坐下,故意不去看他推过来的点心,哼哼着,“用外物干扰是在欺负人,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师兄!” 景疏墨没理她的埋怨,继续微笑:“那是因为,我拿出的安神符是以前师尊随手弄出的小玩意,不过却是废料,曾经我将这种符篆放到店铺里去寄卖,收到的反馈却都不好。” “……为什么?”叶双嘴上说着不要打岔,但实际上正竖着耳朵认真听,但景疏墨说到此处,像是特意吊胃口一般,就打住了,忍了一会,叶双还是将头转回来,追问道。 “嗯……”景疏墨沉吟半晌,等到对面盯着他的那双明亮眼眸中,好奇之色越积越深,才慢悠悠地解释,“因为师尊所制的这批符篆,对炼气以上的修士就没什么作用了,顶多也只是睡上一个时辰,所以,修士们与其花费灵石买这些,还不如去置办法器来得实在。” 叶双脸色僵住。 果然,她就不该追问下去的,她已经有预感景疏墨接下去会说什么了…… “因此,我将这道安神符用在你身上后,原以为你很快就能醒来,谁料居然让我等了这么久,害得我差点错以为,师尊悄悄在那批安神符中混入了一张高级符篆。“ 景疏墨靠在轮椅背上,一派清雅,说出的话却令叶双想扑上去咬他一口:“不过事后检查过,符篆倒是没问题的,阿双你之所以睡了那么久,却是因为……” 他没说完,但叶双能觉出他的未尽之意。 分明就是在说,不是他使了些手段,本来这些小伎俩压根可以不起作用,但奈何她修为低,所以中了招也不能怪他。 还真的无法反驳。 叶双瞪了他一会,见景疏墨仍是笑意盈盈的模样,不由泄了气,身子一软,如同没骨头一般瘫在桌子上,闷声道: “师兄,你学坏了。” 景疏墨垂眸望着趴在桌上的小姑娘。她双手交叠,下巴枕在手背上,微微仰着头,目光里写满了控诉,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如同一只被人欺负狠了的小兽,正在虚张声势地维护自己的地盘。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景疏墨捏起一块糕点,往叶双嘴边递去,轻声问,“要不要尝尝?” “不要。”叶双的鼻子里已经钻进香味了,但她很硬气地撇开头,表示拒绝,“师兄我不饿。” 仿佛是在回应她的话,她的肚子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叶双表情一僵,目光中透出几分呆滞。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立刻伸手捂住腹部,似乎这样就能将那响声塞回去一样,然后过了一秒,又发现自己这个动作纯属此地无银三百两。 修士耳聪目明,那声轻微的响动岂能逃过景疏墨的耳目,但他并不开口揭穿,叹了口气,像是十分失望似的,放下糕点,垂着眼道: “这道糕点是我用舟上的食材琢磨着做的,我看家中准备的点心不太合你胃口,怕你吃不惯,特意下厨去做了些,或许是自己摸索的缘故,比起之前的桃花糕,这道新糕点做得并不顺手,看起来,你并不感兴趣?” 景疏墨拿过那盘碟子,驱着轮椅,作势要离开:“那还是重新再琢磨一下吧,反正阿双你现在还不饿,等上一会也无妨,对么?” 景疏墨侧着脸,冲她笑得温和。 叶双捂着自己的肚子,思考了一会到底是面子重要还是饱腹重要,最终还是决定将之前的事揭过不提,毕竟她这具壳子才炼气低阶,还未能到达辟谷的境地。 唰地从椅子上跃下,叶双迈着小短腿蹭蹭蹭跑到景疏墨面前,张开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师兄!其实我觉得你在厨艺方面极有天赋,不需要改进的!” 景疏墨眼里泛起笑意,但面上还是为难的神色:“可是,阿双你不是不愿吃么?” “……师兄,你就别耍我了!”叶双几乎一口老血吐出来。之前那个温柔体贴的青年去哪儿了!就看她人小好欺负是吧! 小姑娘的小脸都快皱成包子了,景疏墨也只是逗逗她,见状轻轻揉揉她的发顶,将手中的盘子递了过去:“是师兄不好,不该拿你开玩笑的,快趁热吃吧。” 叶双低头看着碟子里形状可爱、还散发着香味的糕点,勾起唇角:“那就原谅你啦!” “是、是。”景疏墨哭笑不得,顺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望着她捧着点心小口小口嚼着的情境,不禁莞尔,“那就多谢小师叔祖的宽宏大量了。” …… 填饱了肚子后,叶双就又无所事事了。 也许是昨天看书看伤了,这回她望着那沓厚厚的书卷,却是连翻开的*都欠缺了。既然不想看书,舟中又没别的娱乐,叶双百无聊赖间,就只好搬着小板凳到窗边看风景去了。 这种时候,她就会无限怀念现世丰富多样的电子产品。 风景虽好,看多了也会厌,更何况天上不比地下,望来望去都是白云蓝天,着实单调。 过了十来分钟,摇光老祖就开始唉声叹气了。 她这么一吵,坐在另一边看书的景疏墨也没法专心读下去了,于是干脆将书放到一边,摇着轮椅来到她身边,与她一同望着窗外,问: “阿双在做什么呢?” 叶双懒洋洋地在座椅上翻了个身,一脸空茫:“发呆,消磨时间。” “不想睡觉了?”景疏墨笑着逗她。 “师兄……!”叶双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再睡骨头都要酥了!” 叶双瘫在椅子上,日光从外头照射进来,打在她的侧脸上,镀上一层薄薄的微光,景疏墨无意中瞥见,愣了愣,不知怎么就看出了神。 叶双倒没注意到他凝驻的目光,坐起身随意扫着四周,忽然瞥见了景疏墨那常年掩盖在毛毯之下的双腿,心中突然涌起强烈的好奇心。 她知道这是属于别人的*,但或许是景疏墨一贯给她留下的好印象,又或者是此时气氛正合适,她鬼使神差地就问了出口: “师兄……你的腿,到底是怎么伤的?” 第46章 玩笑 景疏墨没有料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 其实以往也有人好奇过这件事,但叶双一直以来都表现得浑不在意,就连第一次在拂云峰的水潭边见到她,她也并未露出过探究的眼神。 或许正是这个小姑娘待他跟寻常修士无异的态度,自己才会不自觉地想要亲近。 叶双话一出口,心底就隐隐升出一丝悔意了。她这种做法与当面揭人伤疤有什么区别呢?只是看景疏墨脾气温和好说话,就这么得寸进尺,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嗯……”心中涌起浓浓歉意的叶双不禁低下头,正要开口道歉,就觉得头顶上方落下了一只大掌。景疏墨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沉吟道,“阿双为什么要问这些?” 端坐于轮椅上的青年有些好奇,他看上去并不介意叶双鲁莽的问题,只是单纯想要了解她这样问的原因。 听出了景疏墨的声音里没有责备之意,叶双下意识松了口气。 “这个怎么说呢……”她抬起头来。因为年岁尚幼的缘故,小姑娘的眉宇间皆是青涩,此时却蕴满了纠结,倒颇有几分故作老成的意味了。 虽然知道有点不合时宜,但景疏墨还是为她这番强作成熟的情态感到好笑,俊眉微挑,清亮的眸子里流泻/出几分得趣。 景疏墨觉得,这位小师叔祖表情如此郁结,说不定下一秒就要叹息出声了。 结果她果然叹气了:“我与景师兄相识也有一段时日了吧?” 景疏墨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但是我却好像什么都不懂一样……”她不由自主地挺直脊背,之前那股懒洋洋瘫在椅子里的消沉模样一扫而空,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认真,“你看,我虽然在玄一宗里待了不短的时间,也认识了许多师兄师姐,不过,除了这些,其他的都一概不知。” 叶双扳着指头数:“叶师姐,简师兄,君陵师叔……我都见过几面,可是,总感觉他们并不是能够轻易看透的,令我很是苦恼,包括师兄你也是。” 叶双的视线拐了个弯,落进景疏墨微讶的眼底:“师兄,你带我去景家时,明明伯母的话语让你很不高兴,可你为什么还能温言以对呢?” 景疏墨沉默了。 他敛去了面上经年不散的柔和,难得严肃地审视着面前的小姑娘。她正仰着头来看自己,脸上带着小孩子特有的、不谙世事的天真,似乎压根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踩在了禁忌的边缘,比起之前那个腿伤的疑问更直戳人心。 景疏墨凝望了她好久,终于还是妥协似的微笑起来,眸中显出一点微光,里面那丝凉意便如烟雾般泅了开来,化为虚无:“难为你了,阿双。” 他似乎还想抬手去触碰叶双的头发,但手指微动,却像是在顾虑些什么,终究没有任何动作,双手搭在膝上的绒毯中,只是温和地看着她,声音轻得像一缕风。 “让你看到那样的景象,我很抱歉;但你忍耐到现在,才向我发问,我亦很感激。”景疏墨垂下眼睑,“原本说好要招待你,带你去看看清都的胜景,却没能信守承诺,是我的过失。” “……等等。”叶双被这个发展打得措手不及。 她望着景疏墨,听着他平静却隐含歉意的话语,瞪大了双眼,神情有些不可思议:“我从来没有介意过这种事,相比起来,师兄你肯将我捡回去,带我一同回玄一宗……但是我的存在却让你和伯母产生了不愉快,无论怎么想,该道歉的人都是我吧?” “而且……”叶双抓着垂落肩头的一簇乌发,万分纠结,“很明显伯母她是误会什么了吧?” 她又想起了那个闯入亭中,气势汹汹想要给她个教训的女修苏语秋。当时苏语秋口中就说着她听不懂的话,什么未婚妻啊、婚约啊之类的,再结合后来景夫人待她那热情亲昵得过分的态度,叶双就有不好的预感…… 在景家的时候,碍于不是在她的大本营,再加上受限于这副炼气期的小号躯壳,叶双不敢乱说话,所以死命将想要问清楚的*压制下来。 到了飞舟之上,只有她跟景疏墨两人独处,她憋了这么久,再不搞清楚真的会胡思乱想的! “景师兄,伯母她是不是以为,我是你的……伴侣?”叶双木着脸,说到最后两个字时,还在心中悄悄打了个寒噤。 景疏墨见她如临大敌的模样,还以为她想要说什么惊天大事,哪成想却是这件事,顿时失笑。 他张张嘴,正要澄清,顺便安抚一下小姑娘紧绷的情绪,但话溜到嘴边,不知怎么就说不出口了。 窗外漏进的日光下,他怔然地,或者说微微有些出神地凝视着叶双不安的神情。 这个小姑娘生得着实好看。其实以她现在这个年龄,是谈不上什么美貌的,那是用来形容成年女子的词汇,她顶多可以说是玉雪可爱,但景疏墨却奇异地从她的眉宇中窥见了一丝与稚嫩外表不相符的、天真的娇俏。 从她精致的五官,不难推断出这女孩日后一定会成长为风姿绝顶的美人,可那必须经历时间的熏陶,景疏墨现下的状况就是隐约在这张年幼的脸庞上……看见了叶双成熟的姿态。 有点像是身体里装了一个…… 修士的直觉一向快于理性,景疏墨还来不及捕捉这一闪而逝的奇怪思绪,就被叶双的小手拽住了衣摆,唤回了现实。 “景师兄,是我问得太突兀了……也许是我个人的错觉,算了,你不要搭理我……”叶双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刚刚的发问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羞耻值。看着景疏墨风光霁月的身姿,叶双觉得这种问题简直是对这位正人君子的亵渎。 要知道她这具身体还不到十岁! 有什么人会认为一个正常、正直的青年对一个毛都没长开的小姑娘产生恋慕之心?又不是变/态萝莉控! 所以说,绝对是她自己误会了吧……景夫人对她的超乎寻常的友好是看在背后那位摇光老祖的份上,而不是对待……儿媳。 再说了还有一个所谓的未婚妻苏语气呢哈哈哈。 景疏墨眉眼弯弯,说出来的话却差点吓得叶双掉下椅子:“阿双怎么知晓那是错觉?” 叶双呆呆地转过头。 看着她呆滞的样子,不知怎的,景疏墨心情就好了起来。 其实,景夫人对着叶双那般献殷勤,当然不是为了她说的那个理由。或许是曾有过一丝意动的,但景疏墨了解自己的母亲,她是个利益至上的修士,从不会做不自量力的蠢事。 叶双背后的师尊是让整个修真界臣服的至高存在,所以景夫人必须要抓住机会,讨好叶双,以便在摇光老祖那里留下个好印象。同时,她亦十分清醒,虽说要是能让叶双和儿子结为伴侣,可以让景家乃至秋水山庄一跃至天元大陆的顶端,但风险太大,她赌不起。 化神老祖的亲传弟子不是他们高攀的起的,所以对待叶双,可以恭敬、可以谄媚,唯独不能升起这种妄念。 都说知子莫若母,而景疏墨即便与母亲相见的机会不多,但冷眼旁观中,他却彻底摸清了景夫人那点心思。 反正只要对叶双无害就好,有摇光老祖护着,他根本不用操心。本来他也是想好好跟叶双解释清楚的,但不知为何,话出口就拐了个弯,变成了这个意思。 只是……能见到阿双这副表情,也不算亏。 外表清朗如月的男子在棉絮般软腻的阳光下微笑,宛如一幅上好的水墨画,然而摇光老祖却完全无心欣赏。 叶双眼神死地盯着他:“不需要理由吧!我才……多大啊!” 她本来想说的是,她这个身子才十岁不到,这样的小女孩也能列入双修伴侣候选行列,那家人的心得有多大,但是想想这样一来就把景疏墨也一并骂进去了,于是改口,换了种委婉的说法。 “这并不是问题。”景疏墨毫不在意,“修士的寿命漫长,即便等你成年,也花费不了多少时间,不过过眼云烟罢了。” 叶双更觉不好了。 等一下……为什么要一本正经地解释!不会真的存有这样的心思吧! 叶双的眼神又活了过来,瞪着景疏墨的同时,面上流出不自知的警惕:“就算这样,年龄差永远都存在,并不能被抹灭!” 事实是小号的状态是暂时的,摇光老祖的年龄可是超越两万年!对这个时代的修士来说,就是上古人士,醒醒吧少年! 景疏墨静了一瞬,状似不经意地问:“阿双很介意么?” 叶双发现自家后辈压根抓不住重点,烦躁地揪着头发,道:“不是介意不介意的问题,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年龄相差太大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景疏墨被她的说法逗乐了。 青年唇角微弯:“好了,不逗你玩了,放心吧,母亲她并没有这个心思。” 似乎意识到玩笑开得有些过了,景疏墨见好就收,给炸掉的小姑娘顺毛:“抱歉,因为阿双方才的反应太有趣了,一时情难自禁……” 叶双:“……” 她就说景疏墨这么纯洁不可能是萝莉控! 第47章 归来 叶双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本她是想问腿伤的事,但是不知为何,在景疏墨的三言两语下,话题就神一般绕到了双修伴侣上面,跑题跑得不能更远。 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为之的。 不过这样也好,她本就有些后悔问出戳人伤疤的蠢问题,景疏墨这么一带偏,倒是不着痕迹地帮她解了围。 所以即便景疏墨后来故意消遣了她一回,叶双也只是撇撇嘴,似真似假地抱怨:“景师兄,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景疏墨看着她笑:“我也不成想阿双如此轻易就上钩了呀。” “……等等,你这是在变相说我蠢吧!”叶双黑了脸,她瞪着景疏墨,努力用这具弱小的身子撑出化神老祖横扫千军的气势,可最终还是在青年含笑的星眸中败下阵来。 娇小的女孩像泄了气一般,肩膀整个耷拉下来,不乐意地嘟哝:“好吧……不过,你真的确定伯母除了想讨好我……师尊之外,别无他求了吧?” 叶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为求安心,她特意又确认了一遍。 景疏墨颔首道:“放心,母亲她是冲着老祖来的,你若不愿应付她,往后避开了就是,在玄一宗地界,她不敢做什么的,只是……” 他面上露出一点为难,沉吟良久,后面的话都没说出口。 “只是什么?师兄你可别学人吊胃口啊!”叶双连忙追问,身子不自觉就往景疏墨的方向倾斜,看上去就是认真倾听的样子。 “我们这次回玄一宗,没过几天就是举行五门大会的日子了。阿双,你想必也知晓,这次五门大会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目的是让摇光老祖面世。”景疏墨瞅了她一眼,“届时,你身为老祖的唯一弟子,总得在人前走一遭的。待到其他门派的人跟你认了熟脸,别说母亲,不知还有多少修士排着队要跟你献殷勤呢。” 景疏墨叹了口气:“你总归得习惯的。” 叶双:“……” 她很想说这种事情压根不需要担心,因为她不可能把自己一分为二。 换成小号以来快两天了,按照浮生录的说法,不超三天就能变回正常状态,如此一来,化神大典的时候她肯定是以摇光的身份出席。 两个号是不能共存的,如果想看她被各门派的人围攻的场景,那么景疏墨就注定失望了。 然而这种话当然没法说出口,叶双只是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没关系,师尊会帮我搞定的。她一向疼我,我那么可爱,她不会逼我去干不愿意做的事情。” 俨然一副有师尊万事足的架势。 当捂着羞耻心说出自己很可爱这种破耻度的台词后,叶双觉得胸腔内某些微妙的东西似乎破碎了。 嗯,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扮演天真烂漫的小孩子了,童言无忌这种事情大家都控制不住的不是吗。 她内心面无表情,脸上却扬起甜软的笑容,安慰道:“师兄你就放心好了。” 景疏墨垂目望了她半晌,一声轻叹从口中溢出,不知是在感慨她的理所当然,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总之他不再过问,轻巧地揭过话题: “阿双,我们快到了,去把你的东西收拾妥当吧。” ********** 他们并没有直接乘着云舟进入玄一宗内,而是在几里开外找了处僻静的地方降落。 叶双跳下飞舟,站在景疏墨身上,看他衣袖一拂,那架巨大的云舟便迅速缩小,被他收进了储物袋之内。 之所以还要那么大费周章,据景疏墨所说,是为了避嫌。 这架云舟上涂有景家的标志,再加之是景夫人的私人珍藏,她特意在显眼处提有“秋水”两字的字样,若是这么一架云舟驶入玄一宗内,意味就不太妙了。 众所周知,景家与秋水山庄关系甚秘,景疏墨虽然身为下一任家主,但他现在的身份只是玄一宗弟子,因此万万不能做出这种会引来争议的事。 不过还好,对于修真者而言,几里的路程真心不算远,景疏墨索性就带着叶双慢慢走回去。 步行了一阵,他突然弯腰执起叶双的小手,嘱咐道:“跟紧了,别走散。” 他们此时正步入玄一宗山脚下的一片树林,叶双有些不解,但仍乖乖地让自己的手停留在他的掌心中,没有挣脱,歪头问:“师兄,怎么了吗?” 景疏墨解释:“这片树林里布下了迷阵,用以防止外门修士擅入,你修为不足,很容易迷失在阵中。” 他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情,低下头冲叶双一笑:“但宗门大选的时候,这处阵法也别有妙用,可以用来测试参选修士的心性。凡入我门中的弟子,都少不了在这阵中折腾一番,我见过各种修士,有人被困了七天七夜都不得脱出,亦有人一个时辰内就安然走出。” “此中差别,在日后修行路上皆会一一印证。”景疏墨说着说着,思绪不由飘远,很是感慨了一番。直到掌心中那小小软软的一团动了动,他才回神,对着叶双打趣说: “阿双想必没有此番经历吧,毕竟你是由摇光老祖亲自带上来的。可说起来……在来玄一宗之前,你与老祖是在别处修行么?” 他脑海里浮现这个疑问,便随口一提,原本只是闲聊,但景疏墨却敏锐地感觉到,在他问出口后,被他握住的小手微微一僵。 “阿双?”他低头望着心神恍惚的小姑娘,担忧地呼唤她的名字。 “……没事。”被景疏墨的一句话勾起了对家乡的怀念,想起了那不知何日才能完成的坑爹任务,叶双眸底微黯。她勉力打起精神,回了一个温软的笑容,答道,“是啊,我那时候跟师尊……正在四处游历,但她突然对我说有急事要办,才带我来到这里。” “那阿双故土在何处?又是如何与老祖相识的呢?”难得有机会聊这些,景疏墨的好奇心被激发出来了。 “这个……”叶双心里苦。 景疏墨问什么不好,偏偏问这些,她哪里知道答案呀! 以前?以前她在大天/朝的家中待得好好的,哪里像现在这么多破事! 越想越生气,果然回洞府之后得把浮生录抓出来暴打一顿,否则咽不下这口恶气。 景疏墨驱着轮椅,一边在不断变换的迷阵中找寻正确的道路,一边分神去留意叶双的表情。在他说了上一句话后,小姑娘就显露出愤愤不平的神色,嘴唇紧抿,脸上写满了不高兴,就连腮帮子都不自觉地鼓起来了。 活像一只被人从怀中抢去栗果的小松鼠。 心细如他,自然是明白在这件事上,叶双没法明说。虽然有点遗憾失去了一个增进了解的机会,但他一向不会强人所难,反过来安慰道:“无妨,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阿双没必要为难。” 他分花拂柳,拉着叶双的小手穿行于树林中,为了照顾她人小腿短,特地配合地放慢了步伐,两人不像在走迷阵,倒像是野外踏青。 “与其从你口中听到借口,不若一开始便明言拒绝,我会更乐意接受。”他声音轻柔,不徐不疾,“阿双,在我面前,你无需顾忌许多,随心便好。” 叶双不由怔住。 几秒过后,景疏墨总算看见她点点头,重新展露出笑容。 仿佛是回应一般,他亦扬起嘴角,裹在毛毯中的另一只手微微一动。 没错,小姑娘还是笑着最好看了……那种丧气的模样,一点也不适合她。 …… 有了景疏墨领路,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穿过了迷阵,回了宗门之内。 要不是为了照顾叶双,其实他们还可以更快。 景疏墨问过叶双,是要回苍华峰的洞府里,还是跟着他去拂云峰上坐坐,叶双在飞舟里待了两天,乏得很,婉拒了他的邀约。 在将人送回摇光老祖的洞府后,景疏墨就得赶回拂云峰上了。他此次外出花费了不短的时间,必须向他的师尊、拂云峰主太叔暝汇报。 送走了景疏墨,叶双踢踏着跑进洞府内,扑在了自己的石床上不肯起来。 这走一趟简直要累死了…… 不知是不是累狠了,一沾枕头,叶双就眼前一黑,睡得不省人事了。 正因为如此,她也没有看见,在她昏睡过去后,一阵亮光笼罩了床上小小的身体。光芒从头拂到脚,所到之处,那具幼童的身躯便一寸寸化为了成熟的女子身体。 奇怪的是,往常变换身体时,叶双都要经历一番折磨,但这次她只是闭着眼沉睡,直到完全换回了摇光的身体,她的脸色都没有变。 眉目清冷的女修侧躺在石床上,青丝散落满床。 她一只手放在脸侧,微微蜷缩着,虚握成拳。 她气息平稳而悠长,脸色安宁,似乎陷入了某个美妙的梦境之中。 然而事实正好相反。 叶双睡着之后——刚开始她是真的以为自己只是睡过去了,直至识海中传来一股诡异的吸力,她才发觉了不对劲。 ……她没法醒过来了。 无论怎么尝试,她的意识都不能清醒过来,灵魂似乎被那股吸力拉出了身体,堕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叶双能感知到自己与躯体的联系并没有被切断,并且她还清楚地知道切换大号的步骤已经完成了,但就是回不去躯壳里。 怎么回事……? 她的灵体一直在黑暗中坠落,这段时间不知持续了多久,她的眼前终于现出一隙微光。 刺目的亮光令叶双不适地眯起眼,还没能她看清这处地方样子,腰间就被一只手臂揽住,带进了一个冰凉的怀抱里。 “摇光……”怀住她的人将头埋在她的颈侧,说话间带出的呼吸洒落在敏感细腻的颈部,使得她几乎不能自控地轻轻一抖。 幸好这暧昧的举动并没有维持多久,说话之人很快就抬起头来,让叶双看清了那张妖孽脸:“你似乎很惊讶呢……” 来人抬手抚过她乌黑的发丝,用闲谈般的语气说道。 叶双眉间结了一层寒霜:“你的手是不想要了么,玄溯?” 第48章 梦中 “呵……” 玄溯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他在叶双动手前及时抽身后退,瞬息间两人就拉开了足够的距离。 叶双的灵力夹裹着主人的怒意打在了玄溯之前站立的位置,这处类似梦境的空间本就是人为构建的,叶双的攻击只是短暂地留下一道痕迹,很快就又被抹平,恢复如初。 叶双收回了灵力,沉下眼眸望着不远处的魔君陛下。 既然还能运用灵力,就证明玄溯能做的只是将她的意识拉入这处空间,并不掌握绝对的主动权。否则,只要他想着剥夺自己的反击能力,她就无可奈何了。 不对,等等…… 感受着体内灵力的流动,叶双皱了皱眉,总觉得有哪里是她漏掉的了。 玄溯好整以暇地看她皱眉沉思的样子,勾着笑:“终于发现了?” 随着玄溯这句调笑,叶双是彻底沉下脸了。 “你在我身体里……动了什么手脚?”叶双总算弄明白那股违和感在哪儿了。她对摇光老祖的力量掌控得并不能说是十分完美,是以竟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比起之前那种凌驾世界之上、举手投足便可毁天灭地的威势,现下她的灵力,显然达不到化神的级别。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叶双倒不会那么恐慌。但是如今她面对的那个人…… 是自称魔道君主的、与摇光站在同一高度的玄溯啊! “你削弱了……我的灵力。”叶双嘴里说着肯定的话语,如果不仔细留心,是发现不了她话音中那细微的颤抖,她的面容依然镇定自若,若忽略了脸色不正常的苍白,那将会是一场完美的伪装,“……怎么可能?” 叶双不敢置信。 这种状况不同于她切换小号的时候,意识被拉进来前,她明明就已经恢复了化神的修为……难道是因为这处空间是由玄溯主宰的缘故? “那么惊讶作甚。”玄溯审视着她的面容,目光肆无忌惮地一寸寸划过她精致的眉眼,似是在欣赏一件成色上好的珠宝。甚至在叶双无法自控地流露出一丝惊惶之后,他更是恶劣地加深了唇边的弧度,眼中满是兴味。 “……就连引魂香都不记得了么?”玄溯非常自然地说出令人震惊的话语,“当年,你可是经常利用这玩意,将本君拉入你的梦中。” 叶双愣住了。什么……! 玄溯继续语调悠然地解释:“引魂香可是极为难求的,使用条件也十分苛刻,它需以施术者本人的神魂作引,辅以受召者的心头血,才能创造一处独立的空间,并将人引至此处。并且,一味引魂香从始至终,都只能招引一人。” “当然,引魂香还有一个妙用……被它招来的修士,修为皆会跌落一个等级,当年你可没少用它来作弄我。” 心头血? 她什么时候受过这么重的伤,或者说给了别人心头之血? 叶双在记忆里搜索了一番,确定自己绝对没有这样做过,那么做这件事的就只可能是……真正的摇光老祖。 可是为什么?摇光不是正道那方的人吗?在凤鸣谷幻境里看到的古战场画面还历历在目,摇光老祖跟魔道的人根本是两个阵营的,那她与玄溯到底有什么渊源…… 叶双有点搞不明白了。 胡思乱想不是她的作风,于是叶双直接开口问:“你为什么会有我的心头血?” 玄溯闻言,微微挑了挑眉,眸子里的兴致越发高涨。 他的眼神实在是太奇怪,叶双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此时又瞥见了他嘴角那抹似嘲讽的笑意,不悦道:“你笑什么?” “你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玄溯倒是很坦诚,“若是答了,你定是要恼的,然以你现在的修为,又斗不过本君。为免你白费力气,还是不说为好。” 叶双眉头越发紧锁。 虽然玄溯不肯明说,但从话里的意思来看,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摇光老祖以前就被这家伙暗算过! “你方才还说,我也曾拉你入梦……?”叶双语气僵硬,试探地问。 玄溯爽快地点头承认,毫无心理负担地跟她分享自己曾经的吃瘪经历:“你那时还未进阶化神,正道那群废物里一个能担事的没有,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竟大费周章地取来引魂香,只为绊住本君,不让魔门那么早动手……” 他似是想起某些趣事,轻笑道:“说来好笑,正道修士一向怕麻烦,一个个修得明哲保身的好本事,你倒好,一个劲往麻烦上凑,也难怪那群废物遇事便将你往前面推,若非如此……” 叶双眼前一花,不知何时,玄溯又飘回了她身前。也许是修为在梦境里被打落了一级,她竟无法捕捉到玄溯那诡秘莫测的踪迹,直到他欺近身前,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挑起她的下巴,她才猛然回神。 叶双下意识就朝他脸上甩出一道寒芒。 但不同于在凤鸣谷的时候,那时玄溯还有顾忌,如今他俩等级不一致了,玄溯就没什么好怕了。 他轻轻松松挥开了叶双的攻击,抵在她下巴的手收紧,将她钳得生疼。 在一击不中后,最初的愤怒沉淀下来,叶双迅速恢复了冷静。 如果是被强制降级的话……那不管她再怎么挣扎,也没有半点用处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化神期意味着什么,若不自量力,受苦的只有她自己,或许还会给玄溯提供取乐的素材…… 叶双强迫自己忽略下巴处的大手,面无表情地望着玄溯,音色冷淡:“恭喜,魔君陛下,你这卑鄙无耻的计策非常成功,我现下不得不受制于你了,所以……” 她顿了顿,压下心头怒火,继续平静地问:“你可别告诉我,让你这一介残魂大费周章弄出这等幺蛾子的动机,就是为了看我笑话。” 玄溯唇边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轻手轻脚地再次将叶双揽入怀中,动作堪称温柔——叶双虽面色阴沉,恨不得朝他甩十道八道强力法术,但还是忍耐了下来,没有妄动。 “摇光,从一开始,你对我的误会就很深……看你笑话?不,这种无聊至极的想法,你到底是怎么产生的?” 叶双依偎在他胸前,玄溯像是哄小孩子一样,抚弄着她的发丝。 这个人似乎对她的头发十分感兴趣,从凤鸣谷开始,就不知上手摸了多少回,放在以往,叶双肯定毫不犹豫将那只咸猪手给剁了,但现在,她只能憋屈地抿紧唇,微微偏了偏头,以示抗议。 玄溯没容她逃脱。 “乖。”他没什么诚意地哄着,径自抓回了从掌心溜走的青丝,“跟你打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成自然,我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忍住不向这般的你动手的,可别让我的苦心白费啊,摇光。” 卧槽你还有理了——敢情她该感恩戴德是吧!有本事到现实世界去,咱们挑个空地单挑啊! 叶双终究没管住自己开嘴炮的*:“背后偷袭的事,魔君陛下倒干得挺顺手,想必魔门一脉也承袭了你这种优良传统吧?难怪现今只能偷偷摸摸地生存。” 玄溯对她的嘲讽不置可否,不紧不慢地继续刚才的话题:“整个修真界在我眼中都是可笑而虚伪的,但你不一样,因而我永远不会笑话于你。此次前来,是要给你传个话,这话本该在凤鸣谷时就对你说的,可惜你带来的那个后辈给了我些许意外的惊喜,一时之间竟忘记了……” “传话?”叶双冷笑,她此时仍伏在玄溯怀里,“你们魔门传话的方式,都如此特别吗?” 玄溯又是一叹。 他这叹气也不知是真是假,叶双权当是耳边风,只听他似是无奈地说道:“我不过是一缕残魂,自然有诸多限制,玄一宗我不方便去,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他诱哄着:“你也别不高兴,摇光,最初使用这个方法的不正是你么?我也是从你这里学来的,怨不得我呢。” 叶双:“……” 烦死了!摇光老祖作下的死为什么要她来背锅!她不承认啦! 她木着脸:“有话快说。”说完快滚! 叶双的表情越是郁闷,玄溯就看得越是高兴,他毫不掩饰自己愉悦的心情,扬眉问:“你可曾去过诚身崖?” “……干卿何事。”叶双不动声色,心里暗自奇怪,这个人……怎么突然提起诚身崖了? “无妨,那里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我想你会感兴趣的。”玄溯并没有被她恶劣的态度所扰,“你不是想知道我是怎么取到你的心头血吗?若是能找到那件东西,你的疑问或许可得到解答。” “等等……玄一宗的事,你为什么那么清楚?”叶双本能觉得不对。 玄溯勾唇,笑得万分惑人:“好了,话已经传到了。不过,难得再见一面,这样离去,似乎不够尽兴……” 他手指一勾,不知从哪个角落射/出一条锁链,在叶双反应不及的时候,就缠住了她的脚踝和手腕,冰凉的触感贴在肌肤上,令她不适地直皱眉。 玄溯悠然地退后两步,刚刚站定,锁链就将叶双整个人带起来,吊在了半空。 魔君侵略性十足的目光落在了被锁链缠绕的女修身上,笑得开怀:“你过去也曾对我做出这种事,以前不觉得,现在看来,果然颇多乐趣呢。” 叶双先是一阵懵逼,明白过来他的用意后,眼睛都在往外喷火,一字一句咬牙念着罪魁祸首的名字:“玄、溯!” …… 摇光老祖的石室外划过一道剑光,驾着飞剑的少年停在洞府外,将剑收好,提步走入里面。 这个洞府一向不设阵法,可能是它的主人实在太过强大,这些外物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君陵一路畅通无阻,直入到最里间的石室内。 同在苍华峰,他第一时间感知到了摇光老祖的气息,仿佛是凭空出现一般,他来不及细想,就匆匆御剑赶来。 石室里异常安静,他迈进里间,一眼就捕捉到了侧卧在石床上的女修。 女子似乎睡得正香,面容平静,直至君陵走近床边,她也不曾有任何动作。 不对劲……君陵俯视着她的睡颜,心中敲响了警钟。 摇光老祖怎么可能感知不到他的到来?居然连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君陵下意识就伸手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想要查看她的状况。 即便是这么大的动作,摇光依然沉睡不醒。 就在君陵要放出灵力时,床上的女修柳眉微皱,好像是梦到了什么不舒服的景象,红唇微张,轻声吐出两个字:“玄溯……” 君陵身子一僵。 握住女子手腕的那只手猛然收紧,几乎在那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掐出一道青痕。 第49章 初遇 叶双一直搞不懂玄溯脑子里想些什么。 要说他是摇光老祖以前的仇家,又不太像。虽然一见面几乎就是在打打杀杀,但从气息上来看,玄溯却奇异地没有对她本人产生过足以令她难受的恶意。 杀意倒是经常不要钱地冲她撒,但叶双心里很清楚,杀意不等同于恶意。 玄溯只是单纯地渴求着与她交手,享受着在厮杀中生死一线的快意,但这种杀机却不是出于某种特别的理由。就像一个罪犯并不是出于某种动机去杀害他人,而仅仅是为了犯罪而已。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的确丁点恶意也没有。 可这才是最令人头疼的。因为对于这类人,讲道理显然是没用的,就算把他打趴下,他还是会爬起来继续我行我素,永远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令人深恶痛绝。 除非能将他彻底杀死。 不过很遗憾,叶双倒是升起过这个念头,可玄溯等级与她相当,而且叶双总觉得这个人还有许多底牌没有暴露,贸然就生死相搏的话,怕是双方都讨不了好处。 要知道他们可都是化神老祖,是同为天元大陆顶端的存在,他们两人要真的认认真真交手,那场面就如同陨石撞击地球……是要出大事的。 叶双谨记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是要传播友爱,她才不要搞事。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玄溯的作为没有过界。 如今,被冰凉的锁链捆住脚踝和手腕、高高吊在半空中的叶双已然忘记了“不搞事”的初衷,开始认真思考要如何将玄溯这个顶级搅屎棍给烹油煎炸、大卸八块。 之前在凤鸣谷里打打就算了,现在算个什么事儿?在梦境里有等级压制了不起吗?这种无限接近于凌虐的屈辱姿势……卧槽有本事去现实里单挑啊,变态! 叶双气得脸色发青。 她刚被束缚住手脚时还尝试着用灵力挣脱,但却发现在低了一级的情况下,这压根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干脆停止了这种浪费灵力的行为,只低眉望着下方站立的魔君,眼里的怒火几乎快要具现化了。 “我怎么不知道,魔君陛下竟还没有有如此——”叶双顿了顿,咬牙切齿地续道,“卑鄙、低劣、下流的癖好!” 她说到激动处,身子无法自抑地微微发抖,胸前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到极点。但这一举动非但没有为她增添威慑力,反而因为身体的抖动而牵扯到了扣在腕上的锁链。 密集缠绕的铁链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宛如摇动铃铛一般,明明并不是什么好听的声音,但在眼下这种情况里,却带上了某种隐秘的意味。 在听到这无意中弄出来的声响后,叶双立刻身体僵直,就连眸中的怒火也凝固了一瞬。 似乎在她所处的那个世界里,这种声音通常都代表着…… 玄溯并没有腾空跃至与叶双持平的高度,反倒优哉游哉地站在原地,仰起头来观察她的表情。在叶双无意识地摇动锁链,然后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后,他就自顾自地大笑出声。 “摇光。”这个名字从他嘴里念出来,总是带着一丝说不清的缱绻,仿佛是在唤着某个深爱之人,但脸上却全然没有丝毫深情的意味,有的只是纯然的兴味。 魔君陛下觉得她这个表情实在是太难得了。 惊慌失措却还强作镇定的表情,真是……太令人怀念了。魔君端着下巴,无视了上方投来的利刃般的视线,兀自想着,以前他最初遇到摇光时,她就总是露出这一副表情。 分明是只连利爪都没有的幼崽,却懂得将自己伪装成凶狠的恶兽,他当时为什么会对这样弱小的修士感兴趣呢……或许就是因为这外表与内心的严重不符,又亦或是这只幼兽在面对他时那不自量力、天真又可笑的固执。 修士的记忆力当然远超常人,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们能将所经历过的每件事都事无巨细地记在脑海里,相反,正因为记性太好,他们通常会略过很多不重要的事,记忆太多反而会徒增烦恼,在渡劫时容易招致心魔。 玄溯也不例外。 他活得太久,又是个魔门中人,信奉的就是随性而为,根本没什么事值得他记太久,一般这头发生的事情转眼就望,将无心无情演绎到了极致。 然而就是这样,他却一直都记得最初见到摇光的情景,每个细节,她的每一寸神情、每一句话,竟然都记得一清二楚。 无论什么时候拿出来翻看,都历久弥新、恍如昨日。 那个时候,她还太过弱小,玄溯一根手指就能将她碾碎,等级相差太远让他根本无法将那个女修当成“修士”来对待,硬要说的话,就是蝼蚁。 人类对蚂蚁是什么态度呢?不过随手碾死罢了,反正蚂蚁也反抗不了。但玄溯那天恰巧心情不错,他只犹豫了一秒,就决定放过这个女孩,作为她为自己提供了消磨时间的乐子的回报—— 尽管等他做出这个决定时,摇光已经被他一挥袖甩出老远,重伤得差点死去。 没等玄溯离去,她却强撑着半口气爬起来,一双清冽如泉的眸子凝望着他。即便受到了濒死的重伤,她的眼里居然没有流露出对始作俑者的怨恨,反而隐隐透着好奇,擦去嘴角的血迹,语气笃定: “你是魔门的人?” 玄溯因为这句话停下了脚步。摇光当时的语气不太对,怎么说呢,一个正道修士遇见魔修,就算不害怕,也绝不会是这种神情,用仿佛见到了一个传说中的珍稀动物似的好奇语气,她又补充了句: “我第一次见到活着的魔修。” 玄溯总算侧过头去看这个女孩。 她用手撑着地面,或许是刚刚被他的灵力伤到了肺腑,正不停地咳嗽,唇边渗出鲜红的血液,染红了素色的衣裙。 玄溯对她的用词有一丝不解,于是理所当然地问出口:“你还见过死的?” 她竟微微扯起嘴角:“你要这么想的话也没错……故事里的,可不就是死的。” “故事里?”玄溯终于升起微小的兴趣,他向来随着性子做事,既然不想杀她,还想继续听她讲下去,那么摇光这副重伤的病样就不合他心意了。随手一拂,将人拨拉到身边,玄溯塞了颗疗伤的丹药进她嘴里,问,“正道的废物还会与你讲这些?” 玄溯的用词一点也不客气,但摇光却像是没有意识到他将自己也骂进去了一般,叹了口气,竟是没有半点迟疑地将药丸吞下,赞同道:“的确,正道的人不太好相与。” 玄溯闻言就大笑:“你倒也真敢说,就不怕本君说出去?” 吞下那粒丹药后,摇光脸上恢复了点血色,乌发堆在两颊处,越发显得她羸弱可人。她回答说:“正道之所以是正道,自然是与魔门誓不两立,若他们肯听你的话,修真界就要变天啦。” 玄溯垂眸望着她耳畔一缕不停滑动的青丝,伸手将其别好,勾唇:“既然如此,你这态度又是什么意思?” 面对着举手就能将她的灵魂湮灭的高阶魔修,女孩怡然不惧,她十分郑重地答道:“因为我是正道未来的掌权者,所以一切规矩都由我说了算。哪怕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个大言不惭的蝼蚁,但我也有能力选择我想要的东西。” 玄溯久违地感到了盈满全身的赫赫杀意。 他托起女孩的下巴,视线蕴着对弱小者的爱怜,逡巡着她的每一丝表情,声音越发低沉:“若是失败了又当如何?” “不会失败。”她说得无比自然,“这是我生于此世唯一的意义。” “好姑娘。”玄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他将摇光拖到跟前,决定给这个为他带来愉悦的女孩一个小小的奖励。 他俯下/身,直接咬在了她的唇上,嘴巴一合,瞬息将那柔软的唇咬出一道口子。摇光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双眸睁大,身子却僵得像块木头。 玄溯只咬了一口,之后就放松了力道,贴着她的唇瓣轻轻摩挲,眼睛还盯着她看,那里面没有半分跟情/欲相关的东西,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杀意,这股杀意令摇光背上的寒毛全都竖起,但伴随着这股杀意向她袭来的,还有一股不属于她的庞大灵力。 玄溯贴着她的唇,模模糊糊地说道:“给你的,要怎么处置随你便,下次再见时,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灵力渡完之后,干脆利落地就放开了她,毫不留恋地抬脚离开。 摇光居然还能保持冷静:“不让你失望……什么事情会让你失望?” 玄溯的回答是直接弹出一道魔气,飞快打在她身上,再次将她弄了个半残,丝毫不觉得刚刚花力气治好的人又再次弄伤是什么多此一举的事: “就这样。” 后来的事玄溯倒记得不太清了,唯有初遇这一幕时时在他脑海中盘旋,摇光那副柔弱却倔强的神情……就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的兴趣。 可惜的是,摇光成长得太快了,一错眼她就长成了能与他并肩的高度,虽然打起来不必再束手束脚,不用再强忍着内心撕碎她的*点到为止,但是……那种有趣的表情却再也见不着了啊。 说不清是怀念还是惋惜,玄溯半眯着眼望着被吊起来的叶双,以及她清冷的眉宇间无法掩饰的怒意,忽然隐隐约约抓住了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玄溯出神也不过是瞬间的事,叶双根本没有发现他在走神,压了压心中的怒火,她故意刺激道:“你是来报复我不成?就为了凤鸣谷中我捅了你那一剑?” “自然不是。”玄溯很快抛开那丝奇怪的思绪,勾了勾手指,指挥着铁链将叶双送到跟前,垂头打量了她一会,才慢条斯理地伸手抚过她的眉间、脸颊、唇畔,最终停在小巧的下巴上,手下微一用力,强制她抬起头来直视自己。 “我只是在想……”魔君微笑着,意有所指,“或许重温一下当年的感觉,也是件美妙的事。” 第50章 妄念 苍华峰,摇光老祖的洞府内。 君陵沉默地低头看向那一截皓如霜雪的纤细手腕,有一道颜色不浅的勒痕横亘其上,在周围凝白肌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扎眼。 他方才在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的瞬间就撤了力道,现在只是虚虚地搭在叶双的腕上,指尖似是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下光滑的肌肤。 真是奇怪……明明眼前的这个人举手投足就能毁天灭地,是此界之中至高无上的存在,但是身体却意外地脆弱,就连这么稍微用力一捏,都能在她的身子上留下明显的印记。 少年如墨的黑眸中浮现出些许疑惑之色。 他的指尖悄悄移到叶双手腕上泛起青痕的地方,加了点力道细细擦拭过,看样子仿佛是要用手指抹去自己留下的痕迹一般,低眉敛目,神情异常地专注。 但君陵的这个举动最后被证明是徒劳无功的,他非但没能把痕迹擦去,反而随着摩挲时间的加长,那抹青色越发加深,倒显出几分可怖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手腕的主人遭受过什么折磨人的酷刑呢。 君陵对这道痕迹亦是万分不满意,眼看着没法祛除了,他索性放弃做无用功,不自觉地紧蹙眉头,视线由那截皓腕移到了床上之人安宁的睡颜上。 记忆里,他似乎是第一次离摇光老祖这般近,也是第一次见到她不设防的模样。 放在往常,他根本没机会近老祖身,并不是说她有多么高高在上,以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因为等级过高所带来的修为上的压制。 这种压制很显然是无意识的,摇光老祖本人并没有注意到她会有意无意地散发出化神期的威压,亦或者是她早就习惯了,总之他们这些修士能很直观地感受到绝对威压带来的冲击。 要不是摇光老祖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性情还算温和,面对小辈的时候会下意识收敛气势,估计整个玄一宗都找不出敢面对面跟她交谈的人。 这无关胆识,纯粹是遇到无法抗衡的危险时人类的自我保护本能。 君陵一直想着老祖这样也挺好的,尽管是需要仰望的存在,也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达到她那样的高度,但是世上不止他一人怀着如此卑微又小心翼翼的念头来看待她。 天元大陆修真界,以现有的资源与条件,可能下一个万年都没办法再孕育出一个化神修士了。 所以,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修士,都只能恭恭敬敬地匍匐在她裙边,惧怕着又憧憬着。绝对的力量会带来绝对的权威,无人胆敢对她生出不轨之心,也就无人得以染指她。 君陵在无昼海上,伸手进漆黑的湖水中,握住了叶双的手将她拉出湖面时就禁不住在想,这么多年了,修真界总算迎来了这么一个人。 他记得初入宗门时,师尊无圣尊者就曾跟他坦言:“我领你进仙门,教你修仙之道,但你必须清楚,你这辈子也就是在修行路上蹉跎。这条路很长,你看不到尽头,也不可能会到达尽头,或许最后也只落得个镜花水月的幻梦,这样你也不会后悔吗?” 他当时很不解,天真地反问:“既然注定是一场空,为什么师尊,乃至宗门里的前辈们还是前仆后继,义无反顾呢?” 无圣尊者没有嘲笑他这童言稚语,猛灌了一大口酒,怅然若失道:“问得好!大约人就是存着点劣根性,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但是呢,若超出能力范围之外太远,这股*反倒会逐渐消退……若果打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绝无可能得到,那便会远远退开来,只一味去仰望。” “抛却了争抢之心,便不必承担失败后的苦痛。”他的师尊这样解释,“修真界啊……表面看似风光,可它已经在衰败了,化神化神,何止是天堑……那是虚妄!上古之后,元婴多如繁星,却无一人得以踏入那至高的境界,我年少时亦曾以为自己将会是打破这个僵局的开创者,可是直到进阶元婴,方知晓这一想法何等狂妄自大……” 面对着君陵更加疑惑的眼神,无圣尊者只是叹息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我这么说你是不会明白的,等你哪天踏入元婴,可能就稍有感触了吧……不过说实话,如果修真界能出一位化神尊者……无论谁都好,至少证明给我等看,那虚无缥缈的通天之路,是切实存在的,我这一生的苦修,便不算白过了。” 那时候的君陵是真的无法理解师尊的话中深意。 亦不能明白元婴与化神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对修士而言是怎样深重的绝望。 但随着他在这条路上走得越远,他似乎隐隐约约地明悟到了一丝。 明知前路无光,却还要飞蛾扑火,支撑着这些人的只是一个模糊的、无法被验证为可行的念头。 因此,在叶双真正站在他面前的一刹那,君陵脑海里飞快闪过师尊怅然的话——“我这一生的苦修,便不算白过了”。 师尊他痛苦煎熬了那么多年都不曾等到的,他却幸运地等来了。 化神,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不是虚妄。 每次一想到这点,君陵都忍不住感叹自己的幸运。 芙溪那群人压根没意识到摇光老祖的存在是多么重要,他们只把她当作护身符,能想到的只是借摇光的威势来扩大玄一宗在修真界的统治权……简直鼠目寸光! 君陵一度对他们这种粗暴而短浅的做法感到怒不可遏,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并在心里对自己说,没关系的,这些人迟早会看清的。 摇光老祖不是他们用来炫耀的工具,也不是他们寻求庇护的护身符,而是应该被小心翼翼供奉的“信念。” 君陵坚持着自己的判断,对他来说,他跟天下人的心情是一样的,反正世上无一人可与摇光老祖比肩,他也就乐得做一个微不足道的仰望者,他甚至笃定,为了维持这一信念,他能够无所不用其极。 直到凤鸣谷那处幻境…… 君陵眼神晦暗不明,他的目光落在叶双的脸上,眼底渐渐地透出一点渴求。 都怪那处幻境,若不是它非要将自己的心思撕开来,摊在面前仔细翻阅,他也不会被迫承认那丝不该有的妄念……他本可以像以前那样,一直敬畏着摇光,只单纯地把她当作信仰来膜拜。 君陵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指尖轻轻地落在叶双的唇角处,接触的地方传来温热的感觉,令他几乎无法自持。 这不是他的错……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并不是他的本意。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但君陵却并未及时收回手,反而开始移动手指,一点点描绘着叶双的唇线。 对了,还有那个人……那个在凤鸣谷地底深处突然出现的玄衣男子……他记得一清二楚,老祖曾经唤过那人的名字,没错,就是他刚走近石床时,老祖在沉睡之时喃喃念着的名字。 玄溯,魔君? 君陵一想到那个不明身份的神秘人,就不太能控制手上的力度,指尖划过唇瓣时竟在上面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糟了……要是被老祖发现就大事不妙了。 君陵立刻停下来,安静地注视着叶双嫣红的唇上染上的血迹。虽然脑海里想着绝不能被摇光老祖发现,但却奇怪地并没有什么悔意,越瞧倒越觉得这抹艳色与她十分相衬。 说起来,他记得老祖在那个叫玄溯的人手上也受过伤,不过那道伤口就非常碍眼了。 他没有想到世上竟存在着另外一个与摇光同阶的化神尊者,按照他一贯的想法,这明明是件天大的好事,可他非但感受不到愉悦之情,还打从心底里厌恶起这个人来。 这世上只要有摇光的存在就够了,凭什么要平白无故多加一个与她实力相当的人?就算有这样的人,也不该是那个魔君。 况且看摇光老祖的表现,分明与玄溯有着不浅的交情。 竟在睡梦中也呼唤着那个人的名字…… 君陵的眸子彻底暗沉下去,他点着叶双的唇,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里渐渐透露出些许不妙的意味。 他在床边站了这么久,摇光老祖都不曾醒来,若是趁着现在—— …… 沉浸在梦境中的叶双是真的没有发现有人靠近了她。 她的神识被强制性地从身体里抽出,相当于斩断了与躯壳的联系,但就算发现了她也没空理会,摆在她眼前的还有一个更大的麻烦。 “玄溯,你要是乱来,下次见面,就不是被刺一剑那么简单了。”叶双此时离得他极近,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玄溯轻笑着抓住那条拷住她手腕的锁链,轻轻一摇,立即哗啦作响,他在这金属碰撞的声响中慢条斯理地垂头靠近了叶双唇边,像初见那时一样,狠狠地咬在了她的唇上。 对叶双的警告置若罔闻。 叶双吃痛地皱起秀眉,虽然双手都被锁住,但幸好铁链够长,她能活动的范围不小,所以马上抬起手来,也不顾自己被削弱了灵力,就想对这个流氓发起攻击。 玄溯敏锐地留意到她的举动,但却并不惊讶,屈指一弹,缠住叶双的锁链立刻往后撤去,她在这股拉力之下,双手被迫往后折去,脊背同时弓起,弯出一个在玄溯看来异常美妙的弧度。 叶双发现,这次锁链缠得很紧,根本没法挣脱,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这链子本来就有封禁灵力的作用,她居然很难聚起灵力来了。 玄溯叼着她的唇瓣,如同狼叼住了一块肉一般,让叶双恍惚生出身为猎物的错觉。魔君陛下显然对她这个姿势很是满意,边啄边笑:“这可是你自己送上来的。” 唇齿间漏出的音节有些模糊不清,但不妨碍叶双听出他话语里的得意。 “混——嘶——”叶双张口就要骂人,谁料玄溯却逮着她檀口微张的瞬间,果断地含住了整片下唇,牙齿重重一划,撕开整齐的血痕。 铁锈味顿时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他们俩都清楚,这根本不是什么缠绵悱恻的亲吻,纯粹是撕咬。 玄溯咬完了也不离开,只是印上那柔软的双唇,有一搭没一搭地啄着,一手揽过叶双的腰,将她往怀里一带,半强迫地将身子扭动不休的人压在胸前。 “外面来了烦人的家伙……”玄溯一挑眉,仿佛预感到什么,在她唇上继续摩挲反侧,姿态带着若有似无的怜爱,出口的却是赶人的话,“你该走了。” 前一秒还纠缠不休,下一秒魔君陛下就无情地将人一推,含着笑意向叶双道别:“别忘了我说的,诚身崖里有你想要的东西,摇光。” 铁链悄无声息地从她脚踝和手腕上撤去,叶双被玄溯重新推入了来时的黑暗之中,唯一残留在意识里只有他呼唤自己名字的低沉声音。 摇光…… 猛地睁开眼,叶双眼中就映入了另外一张姿容绝秀的少年的脸庞,他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神色是说不出的奇怪,叶双几乎是条件发射地一挥袖,那个少年便被她的灵力抽飞,重重撞在石墙上。 “……君陵?”叶双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那人到底是谁,她的眼底犹带着一丝惊醒后的茫然,“你怎么在这?” 由于是下意识的动作,叶双并没有控制好力度,这一击对君陵来说并不好受,霸道的灵力肆无忌惮地伤及到肺腑,他张口就先吐出血来,继而是无法停歇的咳嗽。 叶双吓了一跳:“你没事吧?” 她立马跳下床去,刚迈开一步,却被唇上传来的针刺般的轻微痛感阻止了。 她皱着眉摸到唇上,摊开手一看,发现手上沾了一点血迹,而且借着这一动作,她还发现自己的右手手腕上居然多出了一道青色勒痕。 搞什么……原来梦中所受的伤还会反馈到现实的身体上吗…… 叶双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现在不是去思考玄溯那混蛋的事情的时候——迟早这份屈辱她是要讨回来的——重要的是君陵,她竟然把自家的后辈打出血了! 夭寿了! 叶双手上没有丹药,也不擅长疗伤的法术,干脆拎起他,旋身飞出洞府外:“忍着点,我带你去芙溪那儿。” 君陵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会叶双的神情,发觉她并没有对唇上和手腕上的伤痕表现出异样,不由问:“老祖……您方才是怎么了,一直都唤不醒你。” 怎么了?自然是被玄溯拉入梦中! 但是这种话是万万不能对后辈说的,叶双只答了句:“有一点突发状况,无妨。” “那老祖,您可还记得……”君陵顿了顿,声音平静,“您在睡梦中,唤了一个名字。” 嗯? 叶双立刻生出不好的预感。 君陵逐字逐句道:“您叫了‘玄溯’。” ……不是吧。 第51章 误会 面对后辈不解与怀疑的眼神该怎么做呢? 叶双沉默了半晌,都没想出一个完美的解释来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她这厢正加速飞驰,还要绞尽脑汁找借口,君陵等了一会,见她只是默然以对,似乎是想避过不谈,心下顿时一沉。 “……老祖。”胸腔内燃起了被忽视的不甘,君陵试探着再度开口,谨慎地将话题引向他迫切想要知道的内容上,“我对‘玄溯’这个名字有印象……当时在凤鸣谷,晚辈渡金丹劫的时候,曾经听到您这么唤过那位魔门中人。” ……少年,记性好也不是这么用的,那点破事你干嘛记到现在。 叶双凌空漂浮的身形微妙地凝滞了一瞬,但她很快就没事人似的继续之前的动作。 由于君陵是被她用灵力吊在后头的,所以少年并没有察觉到摇光老祖那一刹那扭曲的面部表情。他以为叶双的不回答就是默认,遂停了会,斟酌着措辞往下猜测:“您是……梦见那个人了么?” 所以……才会在深眠中还对这个名字念念不忘? 君陵回想起了他站在石床边,低头望着沉睡不醒的老祖时,从她口中就轻轻柔柔地说出这个名字,语气跟唤他们这些晚辈时完全不一样,轻得像一缕烟。 之前被叶双条件反射打伤的肺腑又开始隐隐作痛了,君陵垂着眸,不再去看眼前衣决飘飘的女修,可尽管如此,她那声呼唤依旧在脑海里阴魂不散。 一遍一遍地提醒着他,摇光老祖跟那个魔门的人关系绝对不一般。 从凤鸣谷出来后,君陵就隐晦地询问过那个玄衣男子到底是谁,但当时摇光老祖只肯透露那是她的一个故人,并且在他提出要把玄溯的存在上报给宗门时,老祖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 呵,故人吗…… 怎么可能仅仅是故人而已。 君陵面无表情地攥紧拳头,他强压下因为受伤的缘故而显得紊乱的灵力,嗅着满身的血腥味,闭了闭眼,语气仍是一贯的平静无波:“老祖,您沉睡不醒……是跟那个叫玄溯的魔修有关,对么?” 叶双还不知道自家后辈的脑洞已经开到天外去了,她正惊讶这孩子怎么如此聪明,居然误打误撞猜到了真相!的确,她被拖入梦境中可不就是玄溯搞的鬼! 但是总觉得如果承认了的话,岂不是有损她伟岸的形象?堂堂化神老祖,居然因一时不察,被死对头暗算成功什么的……说出去真的好丢脸啊…… 不行,起码要美化一下,不能让后辈误以为是自己中了敌人的阴招。 叶双清咳一声,假装若无其事地纠正:“魔门突然现世,背后定是有不可告人的谋算,我不过稍用点手段,找了领头的去质问一番罢了。但这个方法虽方便,却有一个弊端,使用之时会灵体分离,我没料到跟他纠缠竟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否则在你来之前,我就该醒过来了。” 叶双回头瞄了君陵一眼,宽慰道:“你且放心,有我坐镇,任玄溯耍多少花招,都不会伤及玄一宗分毫。” 听到了吗!是她自己出于强烈的责任心主动去找玄溯对质的,才不是毫无防备之下被魔君拖入梦境,还……还被那个混蛋上下其手!绝对没有这回事! 摇光老祖神情异常严肃,语气十分真挚,试图用眼神向君陵传达自己的殷切之情。 所以说,千万不要误会! 君陵闻言,抬起眸子,定定地凝望了她几秒,似乎是接收到了她的脑电波,颔首道:“老祖,我明白了。” 叶双顿时松了口气。幸好幸好,她的形象保住了! 同时亦在心里咬牙切齿,玄溯那个混账……胆敢让她在后辈面前出这么大的洋相…… 庞大的灵力有一瞬间受到主人暴躁心情的影响,迅速化为如若实质的长鞭状,抽打在叶双面前的空气中,引起了剧烈的震荡。 君陵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股不正常的灵力暴动,迟疑地问:“老祖您,是在生气?” “……没有。”叶双淡定地收敛起暴走的灵力,眼也不眨地胡扯,“我只是忽然想到从那家伙嘴里套出的话,有些担忧而已。” “原来是这样吗……”君陵喃喃道,从语气上分辨不出他到底有没有信了这个借口,“老祖与那位魔修曾是旧识吧?” “什么旧识!”叶双冷哼,“不过是条咬人的疯狗!” 说起这个,她就想起了在梦境中被玄溯咬破的嘴唇,那种撕咬的方式,完全跟猛兽啃食一模一样——粗暴、凶狠,抛弃了一切技巧,只剩下纯粹的力气的交锋…… 摇光老祖没好气地警告:“你若是哪天遇见他,记得绕路走,那可是杀人不沾血的主!” 君陵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盖住了眼睛,同时也恰好掩饰了眸底深处的晦色:“晚辈修为低微,自然不会做出这种以卵击石的举动,这点自知之明,晚辈还是具备的,老祖您不必为这等小事忧心。” 虽然君陵是在承诺他会远离那个骨灰级搅局者,但叶双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大概是她现在怒气值正满,所以看什么都不对劲了吧……毕竟自家的后辈那么乖巧懂事,从来都是让她省心的好孩子啊。 摇光老祖满意地点头。 就在这时,她又听见了君陵平静的话语:“老祖,魔门一向心思诡秘、任意妄为,晚辈自知帮不上忙,可万一那个魔修伤到您,那……” 叶双总算明白君陵一直在纠结的是哪个点了,原来是害怕她跟玄溯实力相当,如果一不小心处于劣势,周围没有能帮得上忙的人啊……果然是她家教养出的正派修士,就是会心疼人,不像那个搞事王,一副恨不得世界毁灭的疯狂劲,想想就心烦。 “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的。”收到后辈关心的老祖心情渐渐好转,声音下意识放轻,“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叶双明明并不是多么认真在许诺,但她的话里仿佛有一种特别的魔力,牢牢地抓住君陵的全部注意力。 少年目光专注地凝望着眼前之人的侧脸,青丝被风吹起,略显凌乱地贴在她耳边。 “那个疯子怎么可能只满足于伤到我的程度……”叶双含糊不清地嘟哝一句,她也不管君陵有没有听清,话锋一转,又跳回之前的话题,“我们两个人同为化神修为,严格来说,谁都奈何不了对方,若你真的担心有个万一的话……” 眼看着目的地碧落峰已近在咫尺,叶双收回用来吊住君陵的那丝灵力,长袖一甩将人卷到跟前,按住他的肩膀缓缓降落在山顶的洞府前。 “我可以向你保证。”叶双说话的语速放得极慢,似乎每一个字出口都要经过极为慎重的思考一般,“最糟糕的状况,是我与玄溯一同消亡,否则,凡我所在一日,他就没有机会闹事。” 君陵扯了扯嘴角,敛目不语。 摇光老祖她……果然没说实话。 这话语里的熟稔,是作不了假的,她或许压根还没意识到,自己谈论起那个魔修时,语气虽时有愤恨,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若非关系匪浅之人,怎么可能会是这种态度?起码,面对着他们时,老祖就从未展现出这种情态…… 而且,老祖说了她能随意进入对方的梦中,竟然……还若无其事地说出一同消亡这种话! 君陵发觉自己有些压制不住喉咙里的气血翻涌了。 都说到这个份上,老祖她……还下意识地为那个人掩护。 君陵只觉得一颗心不停往下沉,或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手脚发冷,如堕冰窖。 但他望着叶双的背影,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只是一个小辈,哪里有资格询问老祖的私事? 叶双却自认为这个承诺的分量已经够重了,这下君陵应该能定下心来,于是转过头去,向着洞府里传音道:“芙溪可在?” 没等多久,洞府内就飞出一个青色的身影,来人着了青衣,如云的乌发只用一根木簪挽起,姿容秀丽,在看见叶双的刹那,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立时浮现惊喜之色。 “老祖,您何时回来的?怎的不通报一声,好让盈盈前去迎接呢?”碧落峰的大师姐叶盈盈褔身向着叶双行了一礼,含笑嗔怪道,语气是说不出的亲昵。 这宛如小女孩撒娇一般的话语登时令跟在后头的君陵眉心一皱。 叶双不觉得有何不妥,倒不如说她对这种软妹子的示好一向没什么抵抗力,她随即也微微一笑,唤道:“盈盈。” 叶盈盈抿着唇,温柔地应了声,视线落在叶双身后的君陵身上。也许是身为炼丹师的职业敏感,她马上察觉到君陵受了伤,不由诧异问:“君师叔这是怎么了?” 面对软妹子水灵灵的大眼,叶双实在没好意思告诉她说这是自己打的,含糊其辞地瞒混过去:“一点小意外……芙溪不在么?” 叶盈盈答道:“师尊她忙着给别宗送请柬呢,五门大会这等大事,需得她亲自前去邀请才更显诚意。” 叶盈盈心思通透,她很快反应过来,明白了叶双要找芙溪的用意:“老祖,若只是疗伤的话,盈盈虽才学疏浅,但还是足以胜任的。” 她将两人往洞府里边引去,边走边说:“老祖,当时君师叔带着楼姑娘回宗门时,盈盈不见您的身影,不知有多担心呢,后来才听师叔说,您是有急事要办。” “对了。”叶盈盈一提,叶双顿时想起一些遗忘的事,“闻无圣现下如何?还有楼若淳……那孩子怎么没见着?” 叶盈盈耐心解释:“多亏老祖您将魔气祛除干净,无圣尊者已无大碍,前几天又跑出去游历了呢,至于楼姑娘……盈盈认为既然老祖不在,自然不好把她留在您的洞府,于是便擅作主张带来碧落峰安置,还望老祖莫要怪罪。” 看起来玄溯留下的烂摊子算是收拾干净了…… 叶双心中对这个能干的后辈更是满意,她摇摇头:“你做得很好,盈盈……” “叶师姐!”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从洞府最里间窜出一个人影,他直往三人扑来,“我都跟师尊说过多少次了!我没病!师姐你到底还要把我关在这儿多久!” 看清说话之人样貌的同时,叶双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掌中的灵力迅速幻化成长鞭,手一扬,那条鞭子就抽在了来人的身上。 他立刻吃痛地停住脚步:“不用这样吧!师姐你是打算换个疗法了……咦?摇光老祖?” 叶双的动作只在电光火石间,直到鞭子抽打*的声音响起,叶盈盈才回过神来:“简师弟!老祖,这……” 哦,糟糕了。 叶双沉默地望着简衍惊疑不定的神情,又默默地收起鞭子。 都是因为之前这家伙犯病的时候,她抽打上瘾了……结果一看到简衍的样子,就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 摇光老祖环视了一圈三位神情各异的后辈,在心里默默扶额。 如果说她只是条件反射……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相信? 第52章 对峙 叶盈盈不愧是芙溪予以众望的首徒,一看就知道是见过大场面的人,面对石室内突如其来的谜一般的沉默,她挂起柔柔弱弱的笑容,上前一步打圆场。 “老祖,您离开之后简师弟就不曾犯病了。”叶盈盈顿了顿,假装没有接受到简衍使劲向她传达的“都说了我没病”的眼神,用宽大的衣袖掩住唇,一副伤心低落的神色,“是盈盈自不量力,妄想为老祖您分忧,所以擅自求了傅平师叔,想着或许能治好师弟……” 简衍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道:“叶师姐!我说师尊怎么突然把我转交给你呢,原来是你……” 话音未落,叶盈盈背在身后的手微动,一道淡绿色的光芒瞬间飞出,以一个隐蔽刁钻的角度,精准无误地打中了简衍的后背。 他还来不及呼痛,就听见叶盈盈用传音在他识海中掷下一句:“噤声!没看见老祖的表情不太对劲么?还是说你嫌吃的鞭子不够多?” 之前全程围观了这位不省心的师弟在犯病时被摇光老祖吊起来打的叶盈盈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简衍一愣。他虽然下意识地紧闭嘴巴,但却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挨鞭子……除了刚刚那一下,他什么时候还被老祖用鞭子抽过吗?他怎么不太记得了……可不对啊,叶师姐看着不是在说谎,若确有其事,他不可能一点印象也没有吧…… 飞羽峰大弟子神情一肃,开始认真地思考起自己真正得病的几率到底有多大。 修士几乎都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就连梦境都能记忆得分毫不差,哪怕记忆出了差错,可身体却依旧会残留下本能反应——等等! 想到这里,简衍浑身一震,脸上的表情仿佛被定格了一般,凝固在了一个似哭非哭、不敢置信的微妙角度。 他刚刚没感觉错吧……确实没错吧……摇光老祖的鞭子甩在自己的小腹上时,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躲避,而是…… 迎上去? 不不不,一定是自己的感知出了问题。 简衍捂着脸,遮挡住手掌之下咬牙切齿的狰狞表情。他怎么会产生这种大逆不道的念头! 果然,师尊把他卖到碧落峰上是有道理的,他似乎……真的病得不轻。 叶盈盈没空理会简衍那颗被自己的脑洞给活生生碾碎的脆弱心灵,她正小心翼翼地向摇光老祖赔罪:“老祖,盈盈才学疏浅,无法为您尽绵薄之力,还请您责罚。” 她说着说着,轻轻地抬起袖子盖住眼睛,好像是要借着这动作来避免叶双望见她眼角的泪光似的,举手投足间就是一番不自觉的柔美。 叶双总算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略显混乱的场景一阵头疼,而对面那三个后辈,一个嘤嘤垂泪,一个捂住脸不知抽什么疯,还有一个淡定地作壁上观,一点也没有帮她将场面控制住的意思。 她这个长辈当的……真是太特么的心累了。 叶双蹙着眉,长袖一甩,先是将叶盈盈卷到身边来,手往她脸上一拂,灵力升腾的瞬间所产生的热量立时将她要掉不掉的眼泪全数烘干; 叶盈盈一手正要抬起拭泪,一阵热风吹过,眼睛里再无湿润的感觉,反而干涩得她连眨眼都得慢慢来,手僵硬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奇怪,进退两难,尴尬万分。 叶盈盈的内心十分错愕。 她印象里,摇光老祖对她这副情态总是无可奈何,虽然会皱着眉眸光冷淡看似很不耐烦,但还是会无意识地放轻声音来劝她,但是……这个劝人莫哭的方式也太简单粗暴了! 身为碧落峰高岭之花的叶盈盈隐蔽地抽了抽嘴角。玄一宗内明里暗里对着她献殷勤的男人能排到山门口去,叶盈盈发誓,若刚才对她这么做的是个男子,她定要将丹炉里的废渣都拌成一团逼那人吞下去才行! 搞定了嘤嘤哭泣的软妹子,叶双松了大半口气,接着冲简衍所站的位置屈指一点,简衍便发现他不用再纠结无颜面对老祖的问题了……老祖她硬生生把自己除听觉之外的四感都封闭了啊! 简衍此时的内心是懵逼的。 难不成……摇光老祖她还能读心?知道了他脑海里龌龊不堪的想法,所以封了他的视觉,是不想让他直视她的容颜? 简衍被这个猜测闹得心神不宁。不至于吧……他之前的大不敬念头真的不是有意的!他发誓!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个想法就自动冒出来了啊!他冤枉! 同时被封住说话能力的简衍觉得自己非常委屈,不但委屈还有点想哭。不给他申诉的机会也就算了……重点是,摇光老祖不会认为他是个衣冠禽兽吧! 简衍如今完全就是睁眼瞎,被封了视觉之后,他的世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只能靠耳朵听见叶双那似乎从极远的地方飘来的声音: “盈盈,你带他下去疗伤,莫要再耽搁了。” 他?谁? 简衍还未反应过来,就又听到衣服在地上摩擦而过的窸窣声,然后是叶盈盈语调上扬的问话:“老祖,那您……” “这点小事,你能自行处理,我就不在旁看着了。”叶双语气轻缓,“未免给你添乱,这孩子我就先带出去了。” “老祖,可是……”叶盈盈的话还未说完,简衍就觉得有一股灵力缠绕在了他腰间,灵力另一头的人轻轻一拽,他就身不由己地往前踉跄两步,继而双脚凌空飞起。 等一下,老祖不是生气到特地把他拎出去揍一顿吧? 简衍面无血色,感觉自己的末日就要降临了。 叶盈盈一如既往地忽略了师弟面上的菜色,下意识追出两步:“老祖,您要往何处去……?” 可惜摇光老祖动如疾风,叶盈盈这厢才蹦出第一个音节,叶双就已经拎着满脸生无可恋的简衍跃上半空,素色的裙摆一荡,转瞬消失于天际。 叶盈盈:“……” 她心知是唤不回心意已决的摇光老祖了,将视线从天边收回,轻声叹了口气,转头望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君陵,询问道:“君师叔,你也听见老祖的嘱咐了,请吧?” 君陵半边脸隐于阴影之下,由于位置的原因,从叶盈盈的角度望过去,他的脸色晦暗不明,有一刹那竟给人无比危险的错觉。 “小伤罢了,不碍事。”君陵说得极慢,“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倒有一件事想要请教芙溪师姐的爱徒。” 叶盈盈是何等敏锐的一个人,她垂在腰侧的手指微动,一件灵器便在宽大的袖袍遮掩下滑落到她掌中。 刚刚那丝一纵即逝的杀气……果然不是她的错觉。 叶盈盈习惯性地扬起柔和的微笑,心里的戒备却提升到了顶点:“难得师叔也会有向我请教的一天……凡我所知的,盈盈自然知无不言。” 当然了,哪些东西属于她所知道的范围内,这就由她自己来决定了。 君陵却勾了勾嘴角,仿佛早就看穿了叶盈盈的小动作,但并未作出防备的姿态,仍然一派淡定:“莫要紧张,对他人而言,这个问题或许会不明所以,但你一定能轻松解答。” 叶盈盈半点也不敢放松:“那就得看师叔问的是什么了。” “非常简单,叶师侄,不知你对魔门的事了解多少?”君陵首先抛出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叶盈盈谨慎地措辞:“修真界向来对魔门的事讳莫如深,相关的记载更是少之又少……” “我不是问你这些。”君陵打断了她的话,如黑曜石般的漂亮眸子沉得不见底,“既然你装不懂,那我就直白一些吧——你是否听过‘玄溯’这个名字?” 叶盈盈眨了眨眼,眼底恰到好处地流露出茫然:“师叔,我说过了,关于魔门的卷宗本来就稀世难寻,更何况具体到某个人的记载?” “我看不见得。”君陵一抬手,那把长剑悄无声息地被他握于手中,他手腕一转,剑尖对准了叶盈盈,“对其他人来说,当然是稀世难寻,但于你而言,这些资料还没珍贵到那个份上。” 叶盈盈挂在嘴角的笑容消失不见,眼底的神色一下子冷下来:“师叔,你这是何意?” 明晃晃的剑尖直指她纤细的脖颈,君陵握着剑柄,垂眸道:“我猜,你以前定是不知道,苍华峰上的无昼海底是与诚身崖相通的,对否?” 叶盈盈抿着唇不说话。 “我以前总是趁师尊不注意,偷偷从无昼海下的通道溜进诚身崖练剑。”君陵却是话锋一转,挑起了别的话题,“诚身崖被阵法所隔,成为独立于世的异空间,且那处地方除了拘留犯错的弟子,不会有其他人进来,所以我练剑时也不必特意收敛,那是我最喜欢去的一处地方,这些,你也定是不知道的。” “……”随着君陵平静无波的叙说,叶盈盈的脸色慢慢变白。 “诚身崖相当于是只有我一人知晓的秘境,当然,我也清楚,从我发现那条密道起,被困在那里的弟子只有一个人——听说,那人是因为弟子考核时对同族姊妹狠下毒手的、前碧落峰弟子——”君陵字字清晰,“亦是你的嫡姐,叶思茹。”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了。 叶盈盈手中握紧了灵器,语气却是异常冷静:“所以呢……?” “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能在被上古阵法层层封锁的诚身崖中来去自如?”君陵甚至带了点好奇,“你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入到诚身崖中,为你的姐姐换药——我不知道那些丹药的效用,但看过你在强行喂她吞服时,叶思茹那挣扎不休的样子,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起来……”君陵歪了歪头,十分有求知欲地追问,“我曾有幸看过一次药效发作时叶思茹的样子呢,你猜猜,她的模样让我想起了谁?” 砰—— 叶盈盈手一抖,掌心的灵器顿时舒展开——那原来是一柄绘着山水丹青的墨扇——灵力毫不掩饰地爆发,向着君陵袭去。 剑修敏捷地往旁侧一避,掌中的剑顺势一斩,便将那道攻击消饵,只是带起的劲风将石壁破开一道狭长的口子。 君陵游刃有余地格挡叶盈盈的追击,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她让我想起了‘发病’时的简衍。” 叶盈盈脚步一滞,挥扇的手不知为何有些迟疑。 “都说了我只是来请教问题的,师侄,何必非得打打杀杀?”君陵倒是心平气和,“你也不想把芙溪峰主的洞府砸烂吧?” “……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何现在才来质问我?”停了会,叶盈盈低声开口。 “我不曾想过要质问你,这些事本就与我无关,若非牵扯到了……”君陵含糊地略了过去,似乎不想被她所知,“我并没有揭发你的意思,简衍也好,叶思茹也罢,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人——我只再问你一遍。” 君陵将剑收起,垂手而立,定定地望着她:“那个名唤‘玄溯’的魔修,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53章 合作 叶盈盈沉默了。 她拿不准君陵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一般来说,发现了这种事情不是应该立刻上报给峰主的么?可他非但按下不表,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还想放任自由? 她掂量了一下,谨慎地打量君陵脸上的神情,问:“君师叔……你打听这些事情做什么?” 叶盈盈捏着扇柄的骨节有些发白,一向盈满温柔笑意的眸子像是涂了化不开的浓墨,深不见底:“既然已经被你看到了,想必我继续否认也没有多大意义,可是……你是怎么把这件事与魔门联系起来的?” 这才是叶盈盈疑惑不解的地方。 哪怕君陵目睹了她在叶思茹身上“实验”的过程,但他怎么就笃定……与魔门有关呢? “君师叔。”叶盈盈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的话语听上去十分平静,“我可不是魔修,你恐怕找错人了。” 她抬起握扇的手,有一团灵力从掌心中迸出,清澈纯正的气息将洞府里的阴暗一扫而空。 “你看。”她直视着君陵,“魔修体质特殊,根本不可能与道家灵力相融,我若是魔修,早就爆体而亡了。” 君陵脸上那诸事尽在掌握的表情并没有因为叶盈盈的澄清而变动分毫,他只是淡淡地又重复了遍立场: “我说过了,我并不想插手你的私事,因此,你也不必急着撇清关系。” 他从阴影处走出,整张脸彻底暴露在光线下,叶盈盈能巨无遗漏地看清楚他的每一寸表情。 仿佛是蛰伏已久的凶兽终于露出了獠牙,君陵的脸上不再是面对着叶双时那种克制的尊敬,反而张扬得令叶盈盈生出一丝隐隐的后怕。 君陵刚进金丹,本就要比她高出一阶,如果这个人有心伤她,简直是易如反掌,她压根抵抗不了。不……这也不一定…… 叶盈盈心思急转,面上仍旧维持着十分诚恳的表情,轻声道:“君师叔,我早年翻看过一些上古卷宗,你说的那名叫‘玄溯’的魔修,我确实见到过。” 叶盈盈对君陵还是存着忌惮之心,说起来,她跟君陵的接触并不多,她没有把握这人会不会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可她却是万万不能在玄一宗的地盘里跟本宗弟子相斗的。 她费尽心力才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她是芙溪最为倚重的弟子、是整个玄一宗人人称赞有加的大师姐,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就毁掉苦心经营的一切。 起码在玄一宗里不行,在摇光老祖面前更不行。 她压根不想去赌君陵“不干涉”的承诺到底有几分可信度,但现在别无选择。君陵身上的气息太过危险了……叶盈盈发誓她感受到的是真真切切的杀意,尽管君陵收起了武器,但他的剑却始终无形地横在自己的脖颈上,似乎随时都能落下。 在不暴露底牌的情况下,叶盈盈没有自信能在君陵手底下存活。 所以……唯一的途径就是暂时妥协。 叶盈盈轻吐了口气,定了定神:“说句不自谦的话,凡修真界现存的典籍,只要是能找到的,我都翻阅了一遍,但万千卷宗里,只有一卷残篇出现过这个名字。可那个人并不是简单的魔修。” 叶盈盈手腕一转,将扇子收拢进袖中,率先朝着洞府深处走去。君陵在背后默默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秒,亦抬步跟上。 “关于这个人的信息,残卷的主人只留下了一句话。”叶盈盈一字一句地念出来,“……魔君玄溯,风姿卓绝,世无其二。” “师叔,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听说了这个人的。”叶盈盈偏过头,神情严肃,“但我奉劝一句,莫要深究。他是整个魔门的君王,是正道讳莫如深的存在,即使相隔数万年,也不是我们这种低阶修士所能接触的。” 君陵沉默片刻,却是缓缓笑起来:“难怪老祖说是她的旧识。” 叶盈盈停下脚步。她背对着君陵,看不清脸色,只能听见那似乎毫无波澜的声音:“……老祖?” 君陵神情自若:“我同老祖去往凤鸣谷的时候,见到了这个人,老祖与他交情匪浅,这令我很是奇怪。” 他慢慢接道:“魔门的君主为何会与本宗的开山祖师扯上关系?叶师侄,你以为呢?” 叶盈盈皱着眉,冷冷道:“老祖的事情,岂是我们这些晚辈能够妄论的,师叔的好奇心似乎有些越界了。” “……从凤鸣谷回来后,我心中一直都萦绕着说不清的无力感。”君陵没有回应她的话,自顾自地、用一种异常平淡的语气继续说道,“化神期的修士,只差一步就能羽化升仙,无论怎么奋力追赶,好像都无法望其项背。摇光老祖看待我们,是否也像是看待蝼蚁一般呢?” “师叔,你到底想说什么?”叶盈盈心中隐隐捉住了一丝头绪,却不敢肯定。 君陵垂下头,盯着自己的双手,声音轻缓:“我从来都以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世上最愚蠢的事情。可是这一次……我倒是想尝试一下……” “尝试一下用这双手去抓住镜中花、水中月。” 叶盈盈不由自主地退后小半步:“师叔,你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吗?” 君陵喃喃道:“她迟早会离开的……看到那个魔君拥抱住她的瞬间,我就有这样的预感了。可是不行,既然已经回到这里了,怎么可能轻易放走……” 君陵抬起眼,眸底翻滚着令叶盈盈心生恐惧、却又万分熟悉的黑色波涛:“你对魔门的了解绝不像表现出来得那样知之甚少。” “师侄。”君陵念着,平铺直述地仿佛在宣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有你的秘密,我亦有我的不可告人,所以……不妨合作吧。” 第54章 防/盗(慎) 以下为防/盗—— 说实话,小孩子的分量不算重,但是一个大活人坐在她的双腿上那么久,阮桃也感到自己的腿开始隐隐发酸了。 穿着深蓝色和服、自称阿秀的小男孩完全感受不到阮桃的难处,还往里挪了挪,小胖手拉住阮桃的衣角往下一拽,待她的注意力重新转回到自己身上,才脆生生开口: “姬君,您在想什么?” 阮桃低下头,对上了小男孩那双闪着好奇光芒的深蓝色眼眸。 这眼睛的颜色,倒是与他的衣服十分相衬。 “你叫我……姬君?”顿了顿,阮桃面对着这般年幼的孩子,最终还是不忍责怪他,于是放任他将自己的大腿当成座椅。 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手心下的黑发非常柔软,一点都没有一般男孩子惯有的毛发粗硬、发丝扎手的毛病,阮桃不禁多摸了几把。 阿秀完全没反抗,任由阮桃的手在自己头顶上乱动,偶尔还微微仰起脖子,将脑袋往她掌心上顶顶,如同一只被捋顺了毛发的猫咪,显现出特别的乖巧柔顺来。 一边摸,阮桃一边打量着这个孩子。 没记错的话,这个孩子之前自称是言灵师来着?……不过那又是什么? 阿秀乖乖地在阮桃的大腿上坐好,双手拽着她的衣角,仿佛能读到她的疑问,仰起脸笑着回答:“姬君就是姬君呀,阿秀知道自己是因为姬君的召唤才能重化人形的。” “我的召唤?” 阮桃越是抚摸,越对那头顺滑得不可思议的头发爱不释手,听到他的解释,下意识问了一句。 阿秀用力点点头:“准确来说,是姬君的灵力唤醒了我。” 哦……阮桃对于自己体内那劳什子灵力已经能淡定地接受了。不过她刚刚也就是碰了一下那盒化妆品,那时她可没想着要将人家变为人形啊,难道她的灵力都是全自动输出的吗? 阿秀似乎也觉得坐在阮桃腿上不太好,主动爬了下去,落地后,阮桃发现他的身高也就只到她腰部。 果然还是小孩子。 对于纪梵他们,阮桃可以毫无顾忌,毕竟都是成年人,但对着这么个小孩子,还是长相乖巧可爱的小孩子,阮桃就软下了心肠。 她弯下腰,将阿秀抱上床,让他坐到自己旁边,轻声问:“阿秀,什么是言灵师?” 她问了自己最好奇的问题。 阿秀歪着头,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回答,好一会才说道:“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呢……要不我给姬君演示一遍吧!” 不知道为什么,阮桃脑子里立刻就浮现出超市里爱丽指挥着蔬果大战的场景,以及罗兰水淹工厂的壮举……后背不禁一凉,连忙拒绝道: “算了算了,你不用演示了,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好奇……” 阿秀有些失望,他的脸上根本藏不住情绪,颇为遗憾地强调了一句:“真的不用吗?阿秀很厉害的,姬君你真的不想看吗?” “这……”望着小孩子期盼的眼神,阮桃为难了。 阿秀的样子,实在太像小朋友在外头学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回家后急着找家长炫耀,如果不答应的话,总觉得会很打击他的自信心一样…… 阮桃艰难道:“好吧,那就试一试。” 阿秀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小脚丫子随着他的心情亦开始乱晃:“姬君最好了!” 他直起腰,仰着头靠近阮桃,似乎还想在她脸上亲一个,阮桃连忙按住他,严肃了神情,嘱咐道:“但是记住,只是展示一下而已,不用弄出什么惊人的效果哦。” 阮桃实在对这些化妆品没什么信心,不放心地关照了一句,就见阿秀笑眯眯地点头答应,然后便转过头去看一直安静站在床边的爱丽。 “这位姐姐。”阿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哎?”爱丽本来因为不想打扰自家殿下与新人的相处,一直没吭声,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没想到突然被人关注,愣了愣,才回道,“……我是爱丽。” “这位……大人。”爱丽偷偷瞄了一下阿秀的衣饰,那是她所不认识的款式,布料看上去亦是上好的,便有些不安,手指拧着裙摆,小声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哦。”阿秀很快答道。 他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眼睛牢牢地盯着一米开外栗发黄裙的少女,一字一句认真道: “日落之前,汝之所愿皆为真。” 随着他稚气的声音,爱丽浑身一颤,从她脚边的地板上,忽然开出一朵粉色的小花。 这朵花出现之后,仿佛按下了什么开关一样,以她为中心,漫天遍野的花朵延伸开去,挤满了这间小小的房子,甚至于墙壁上、天花板上都悬挂着满满的藤蔓,而自这些藤蔓间,又绽出五颜六色的花。 阮桃坐在床上,目瞪口呆。 她的床是这个卧室里唯一幸免的地方,没有被花朵所淹没,但是其余地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片花海,地板上拥簇着各种不同品种、不同颜色的花朵,连落脚的地方都没剩下。 “我我我……不是叫你……别搞这么大阵仗吗?”阮桃后悔了。 不但后悔,她还心肝疼。 这么多的花……她得清理到什么时候,才能将卧室恢复原状! 虽然的确很好看,但是能不能别一股脑放出来,就不能留条过道吗! 听到阮桃的责怪,阿秀有些委屈地眨眨眼,指着爱丽道:“姬君,这是她的愿望,与我无关,我只是负责让她的意愿成真而已。” 阮桃眉心一跳:“……哈?” 她不由转过头看向爱丽。这个素来性子胆怯的女孩似乎也被吓呆了,感受到阮桃的目光扫过来,她紧张地将裙子捏出折痕,慌乱地道歉:“殿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在脑子里想了一下,没想到……真的能实现……” “你到底想了什么?” 阮桃打断她的话,问。 爱丽脸颊染上绯红,她低着头,呐呐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殿下的屋子里能多一些花草装饰就更漂亮了……” 她仿佛意识到不妥,声音里带了些懊恼:“我想起了自己家中的后花园,所以不自觉就……” 爱丽的声音渐渐低落,到后来,看着阮桃万分无奈的脸色,她是一个字都吐不出了,脸蛋涨得通红。 “我不是在责怪你啦。”阮桃望望羞愧得快要挖个洞将自己埋进去的爱丽,又看看坐在身边的这个各种意义上的始作俑者,扶着额,有气无力,“只是,就算这样,这些花也太多了吧!” 爱丽你到底是有多想将她的屋子都变成花园呀! “如果只是这种事情的话,姬君无需忧心。”阿秀点着脑袋,故作高深地道,“只需要让那个姐姐在心里想一下就好。” 迎着两个人不解的目光,阿秀解释道:“所谓言灵师的意思,就是言出法随,我既然赋予了她所有心愿皆为真的力量,那么只要她想着让这些花都消失,它们自然就会消失啦。” 原来言灵师是这个意思吗…… 爱丽慌忙按照他的话,闭眼默念着消失,果然,不到一分钟,如潮水般汹涌盛开的花海又像退潮一样,撤了个干净,不留半分痕迹。 “真厉害!”眼看着不用自己动手整理,阮桃不禁夸赞了一句,顺手再在阿秀头上摸了一把。 “姬君是在夸我吗?”阿秀仰起头,眼也不眨地盯着她。 “是啊是啊,你最厉害了。”阮桃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蛋,“不过下次这么厉害的招术可不能随便用了,一不留神会惹出大麻烦的,知道吗?” 她细细叮嘱,阿秀点着头:“我知道了!” “真乖。”看着这么乖巧的小孩子,阮桃心中更是喜欢,她正要仔细询问阿秀到底是哪个牌子的化妆品时,忽然挨着床边的窗户上传来一阵敲击声。 她回过头,只见穿着精致洋装的紫发少女撑着伞,漂浮在自家窗外,眼中含着水雾,可怜兮兮地唤道:“殿下……” 看到她眼中的水光的一刹那,阮桃慌了。 卧槽可千万别真的哭出来啊!不然整个小区都得被你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