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秘案补遗》 第1章 替身娘子 其实,兰茵决定拿出玉佩之时,心内就已打好了腹稿,只是此刻看着崔元藻似笑非笑的神情,突然又颇觉踌蹰起来,只能勉力一试。 “让十四郎漏夜前来,是我失礼。但如今我穷途末路,请十四郎看在父辈们的情分上,救我!”兰茵回忆杨娘子的样子,敛衽为礼。 崔元藻看着兰茵并不标准的礼节,温和地道:“娘子客气,你我虽说从未谋面,但自小指腹为婚,娘子有难,我怎能置之不理呢?只是娘子若不告知我真相,我也无处着手啊。” “此事说来话长。” “不急,长夜漫漫,娘子可以慢慢说。”崔元藻示意兰茵坐下。 柳兰茵的心,“咕咚,咕咚”地跳着,她对自己的表现尚算满意,总算把那些拗口的场面话说完满了,她瞟了一眼崔元藻,貌似这崔十四郎并没有察觉她的不妥呢。 兰茵决定豪赌一场,暂时信任他,只是接下来要从何说起呢? —— 柳兰茵是在潼关驿遇见陆仟的。 潼关驿因紧邻官道上的大集市,三教九流,往来人员众多,能抢到一间房实属不易,原本驿站是为往来和官员准备的,需“符券”才能入住。 但安史之乱后,藩镇割据,已不向中央纳税,朝廷拨不出款,驿站只能偷偷接纳过往豪客,已是不成文的规定。 陆仟任性豪奢,出手大方,自然抢得一间上房,但不知哪里来了一位自称清河崔氏的郎君,看人下菜碟,硬是要陆仟把上房让出来。 陆仟虽不是五姓七望,却也出生江南大族,又是有名的画师,吃了点酒,自然与那崔郎君争执起来,但他只带了个老仆,到底是被崔氏郎君揍了。 柳兰茵见一大帮人揍个半老头子,看不过眼,拿了桌上的几粒花生米,随手一扔,顿时倒了一片。 “那个敢暗算我崔元芃,不想活了?” 崔氏郎君虽把眼睛瞪成了青蛙眼也无济于事,他根本分辨不清暗器的来处。 柳兰茵吃着花生米,不置一词,江湖儿女怕什么姓崔的,然而她怕把事闹大,一不小心就会被抓回去。 “娘子救命!”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陆仟居然向她这边爬了过来。 这老小子,眼力居然这么好? 柳兰茵惊讶之余,手已经快于脑子,腾越之间,抓起陆仟,逃出了驿站。 到了隐蔽之地,柳兰茵自然扔下陆仟就要走,却被那他抓住了衣裙。 陆仟此时酒已醒了大半,见识了柳兰茵神乎其技的轻功后,心里暗暗有了个主意。 “多谢娘子,不知娘子能否送我去长安常乐坊的赵景公寺?” 柳兰茵又不是专做善事的,自然不睬他,轻轻一振,裙裾从陆仟手里滑落,一提气,已跃上枝头。 “我出一千贯。” 柳兰茵瞬间从树丛间滑落陆仟身旁,笑眯眯道:“老先生,可付轻货金银之类?” “娘子有所不知,赵景公寺支付五千贯聘老朽修缮吴道子壁画《地狱变》,只要娘子送老朽去往长安,何愁无银钱?” 柳兰茵原本也是要去长安的,既然如此,何不把这钱赚了? 可她哪里能想到陆仟居然死了,死在了赵景公寺里。 —— “杨娘子,杨娘子?” 崔元藻在陷入沉思的柳兰茵眼前挥了挥手。 柳兰茵回神,掩面道:“让您见笑了,我有点怕。从昭义镇逃出之后,我惶惶不可终日,一心想来长安投奔十四郎,恰好在潼关驿遇到陆仟,因喜欢书画,故与他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哪里晓得会有这样的祸事呢。” 崔元藻暗暗好笑,这故作柔弱之态的娘子可曾发现自己的坐姿已是踞坐之态了呢? 崔元藻不动声色道:“那娘子觉得,陆仟是怎么死的?” 来时,崔元藻其实已看过卷宗,这真是一件咄咄怪案。 陆仟在赵景公寺的东禅院里修缮壁画,连修了三天三夜后,突然就暴毙了。 这三天里见过陆仟的只有杨娘子,自然嫌疑人非她莫属了。 柳兰茵道:“这件事确实奇怪,陆仟怕人吵他修缮壁画,把门从里面反锁了,死的那天,我叫他用膳,他一直不回,我觉得怪异才撞开了门,结果他已经死了。” “你一个人撞开的门?” 崔元藻眼皮低垂,柳兰茵看不见他的表情。 此时她才惊觉,自己说漏嘴了,杨娘子出身弘农杨氏,怎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她想着以后未免露馅儿,不如提前交代,顺口就扯了几个谎:“我自小力气大,小时身体不好,阿爷阿娘把我寄放在道馆里,学了点粗浅功夫。” 崔元藻看她嘟着嘴,一幅气呼呼的样子,有点好笑,又添了把火,“娘子,好力气。” 柳兰茵扮了这么久的贤良贵女,此刻已经有点受不住了,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就让这崔元藻早点适应他未婚妻是个粗人的设定吧。 兰茵一拍几案,瞬间一个手印凸显出来。 她斜睨着眼看崔元藻,仿佛在说,我力气就是那么大,怎么着吧? 崔元藻暗暗好笑,但还是调整好状态,仿似浑不在意,继续问道:“这就有点麻烦,无人能证明你进去的时候,陆仟已经死了。” “所以,那群蠢货才把我抓了起来。”柳兰茵不忿道,讲完才惊觉此类言语貌似不符合杨娘子的身份,连忙闭紧了嘴。 崔元藻似没有察觉,继续道:“倒也不是他们蠢。我看过卷宗了,陆仟身体不错,没有胸痹心痛等暴毙之证,仵作也验过了,没有中毒之证,全身也无外伤。” 他一遍沉思一边道,“然而,他死前的表情惊恐,犹如见到了什么恐怖之物,像是被活活吓死的。你想想这些天,在赵景公寺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吗?” 柳兰茵迷茫道:“陆仟胆子也不小啊,能被什么吓死呢?” “你好好想想。” 柳兰茵本来就是为了那一千贯,又不是陆仟的奴仆,对他哪里有什么了解啊? 她绞尽脑汁之后,终于想起,那天陆仟看见那副《地狱变》之后的表情,确实可以称得上惊恐。 难道陆仟是被这幅画吓死的? “《地狱变》?”崔元藻默默重复了一遍,随后似笑非笑:“无论陆仟是否因这幅画而死,如今把娘子救出来才是正经。” 第2章 鬼怪现身 崔元藻和柳兰茵从大理寺出来时,晨鼓都敲了数百下了,坊里居民陆陆续续走上街头,一派热闹景象。 柳兰茵看着活泼的市井,轻快地吐了口气,默默在心里跟崔元藻道歉,千万别怪她等会儿就要跑掉。 “杨娘子,你最好跟紧我。” 崔元藻却仿佛是她肚里的虫,展开的手心中突然出现几只蓝色的蝴蝶,诡异地舞动着。 “大理寺狱丞孙茂同意你能随我外出查案,是因为他已经在你身上种下锁魂香,无论你逃去哪里,这种蝴蝶都能找到你,如果你离开的时间长了,我保不准会发生何事?” 柳兰茵震惊地看着崔元藻。 崔元藻递给柳兰茵一顶幂篱:“我们先去吃朝食,然后再去赵景公寺,不能让娘子你继续陷在杀人案里。” 崔元藻带着柳兰茵走到大理寺对面的小食店、萧氏馎饦汤铺的摊子上。 萧老丈看见崔元藻过来,殷勤地端上来几碟咸菜:“崔评事,昨夜又轮上您值宿?” “是啊,老丈,来一张胡饼,再来一碗馎饦汤。”崔元藻说着话,却不错眼地盯着大理寺的门,他在等他的小厮灵聪。 “好嘞。崔评事,就一碗?这位娘子不来一碗?” 萧老丈狐疑地看着兰茵,从没见崔评事与哪位娘子走近过,不是要修道的吗? 恰此时,一阵风拂过,掀起幂篱的一角,柳兰茵的半边脸露在了朝阳的霞光里。 萧老丈觉得他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女郎,忍不住劝诫道:“娘子可知,近来长安城中闹起了狐妖,专门劫掠貌美的少女。如今胆子愈发大了起来,连菩萨的地方都敢去了,像娘子这样的人才,真是要小心了。” 柳兰茵听得羞怯,刚想谦虚几句,就被崔元藻截过了话头。 “老丈无需为她担心,只怕狐妖还没劫掠到她,杨娘子已经剥了人家的皮了。” 柳兰茵此刻才明白,崔元藻根本不温和体贴,他与崔元芃并没有什么不同,反而因为更聪明,所以更刻薄冷酷。 崔元藻并不管柳兰茵的想法,他把胡饼泡在汤里,再撩出来时,胡饼浸满了汤汁,异常鲜美,吃得高兴,才有闲心陪萧老丈闲聊。 “狐妖的事,我听说过,但怎么叫连菩萨的地方都敢去了呢?” “您还不知道?狐妖去赵景公寺了。” “赵景公寺?” 崔元藻和柳兰茵面面相觑,又是赵景公寺? “是呀,那赵景公寺不是前几天才死了个画师吗?说是加强了警戒,派小沙弥巡夜,没想到,晚上就见到狐妖了。” 柳兰茵惊叫:“这么说是狐妖杀了画师?” “谁说不是呢?这年头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萧老丈喃喃着走开了。 “崔元藻,狐妖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它杀的陆仟,那就不管我的事啦!”柳兰茵想着,早知如此,何必求助于崔元藻,如今弄得进退两难。 崔元藻皱了皱眉,他知道狐妖这件事。 大概半个月之前,长安城里突然有传言,说是有狐妖半夜潜入各府娘子闺房,吸食少女的朝气。长安城里到处戒备,确实有金吾卫看见过狐妖的身影,但狐妖来去无踪,根本抓不住。 崔元藻并不信什么狐妖,如今朝廷和昭义镇在前线打得激烈,后方就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也不知是什么人要搅乱这滩浑水。 如今更是弄出来一个狐妖杀人案?到底是为什么呢? 崔元藻打算尽快去一次赵景公寺,但赵景公寺在常乐坊,靠近春明门,而大理寺坐落在义宁坊里,靠近开远门,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需横穿整个长安城,委实有点远。 他决定不等灵聪了,掏出一吊钱递给柳兰茵:“去对面车马行赁一辆马车,要大的,能躺,铺软垫的。” 柳兰茵腹诽,那你干嘛不弄个八抬大轿? 可惜终究没法,只能不情不愿地去赁了马车来。 —— 赵景公寺是隋文帝皇后独孤伽罗为纪念自己的父亲独孤信所建,到如今已有上百年历史了,作为隋时的皇家寺院,自有一番气派,但毕竟年深日久,略显凋零。 崔元藻和柳兰茵到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天下起了蒙蒙细雨,香客寥寥无几,略显孤清。 几个小沙弥在两边庑廊里扫地,崔元藻走上前去,双手合十道:“小师父,不知《地狱变》绘在何处?” 柳兰茵瞟了一眼崔元藻,他是何意?《地狱变》在何处,问她不就好了吗? 但柳兰茵闭嘴不问,静观崔元藻如何行为? 小沙弥眼睛瞪得溜圆,慌慌张张双手合十道:“二位施主,如今东禅院早已关闭,如今不便参观,还请回去吧。” 崔元藻递过去一吊钱,低笑道:“不是说有狐妖吗?小师父跟我们讲讲。” 小沙弥左右看了看,偷偷向崔元藻勾了勾手,神神秘秘地道:“可别说是我说的啊,不是狐妖是闹鬼!” “闹鬼?” “你知道《地狱变》画的是什么吧?” “知道。” 崔元藻信奉道教,但并不意味着他对佛教一无所知。 按佛教说法,生灵分六道轮回:天道、人道、鬼道、畜道、阿修罗道和地狱道。作为六道之一的地狱,是最苦的。 在佛教中,地狱是用来劝诫别人的。佛教典籍通过对地狱的黑暗与恐怖的描述警告人们:活着时,不可作恶,否则死后当下地狱,受尽折磨。 赵景公寺里的《地狱变》就是画圣吴道子描绘的地狱景象。 小沙弥颤巍巍地道:“那画里的鬼怪都跑出来了!” “你看到了?”崔元藻疑惑。 “看到了,我们好多师兄弟都看到了,住持大师不让说,就让我们对外说是狐妖,免得香客们不敢来。” 柳兰茵想起那画中鬼怪的样子,确实可怖,不禁问道:“那鬼怪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样子?我们佛教里的鬼怪变化万千,有的师兄弟看见的是黑白无常,有的看见的是马头罗刹,有的看见的是牛头马面。” “在哪里见到的?” “就东禅院里呀,我们可不敢把鬼怪放出来。” 崔元藻笑了,“若鬼怪能被关住,还能叫鬼怪吗?” 小沙弥见崔元藻这样子貌似对鬼怪极为不屑,耐心地道:“施主千万别大意,要不是住持大师法力深厚,做了好几场法事,诚心向菩萨祝祷,否则哪里能关住这些鬼怪?” “说起来,那些鬼怪都有几天没出来了呢。施主要不要请一串住持加持过的金刚手串,保准以后鬼怪不敢着身。” 柳兰茵暗暗吐槽,这小沙弥可真会做生意,讲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他们买手串吧? “小师父,能带我们去东禅院看看吗?” 小沙弥见他们似乎对金刚手串没兴趣,也变得兴趣缺缺了,随手一指道:“你们自己去吧,直走,过了天王殿,向右走就是了。” 告别小沙弥后,一路行来,柳兰茵发现寺里香客虽不多,但几乎每位香客手上都挂着一串手串,而旁边的小沙弥则各个笑脸盈盈。 这真是见了鬼了,一桩命案,一则传言,居然肥了寺院? 崔元藻拦住一位香客打听道:“请问,这手串怎么请?” “一贯钱请一串,保你无病无灾呢。” “这么贵?”柳兰茵忍不住惊叫一声,被崔元藻瞥了一眼,便住了嘴。 等香客捧着手串走了,柳兰茵又道:“我又没说错,老百姓又不像你们,一贯钱能用好久,现如今才能买一个破手串。” 崔元藻也不生气,只喃喃道:“佛祖势大,已是尾大不掉之势了。” 第3章 包藏祸心 柳兰茵带着崔元藻来到东禅院,刚想进去,却在院门口被一个胖胖的和尚拦住了。 “两位施主,留步。阿弥陀佛,鄙人是本寺的知客僧,法号无心。” 崔元藻双手合十,微微欠身作了个揖,拿出自己的符牌。 “无心禅师。我乃大理寺评事,奉命查案。” 无心禅师笑眯眯地点头:“原来是大理寺崔评事,清河崔十四。崔评事可是为陆仟一案而来?” “确实如此。”崔元藻看向柳兰茵:“鄙人未婚妻是弘农杨氏的娘子,因故与陆仟一起入京,又因陆仟之死被诬陷,蒙受不白之冤,鄙人势必会追查到底。” 无心禅师也随着看向柳兰茵:“可是,我记得随陆仟一起到达本寺的娘子,名为柳兰茵?” 柳兰茵偷偷瞥了一眼崔元藻,心中忐忑:“法师不知,柳兰茵是我为了行走方便取的化名。” 这颠倒黑白的能力,让崔元藻叹为观止。 “原来如此,但即便是杨娘子,还是不行。”无心禅师笑眯眯地点头,话中却仍是拒绝。 “崔评事有所不知,此处京兆府贴了封条,若贫僧私自给你打开了,若有不妥,岂非全是小僧之责?除非,崔评事有大理寺的批文。” 这件案子本来是由京兆府办的,但因“狐妖”一案,京兆府狱被塞满了人,“杨娘子”才被关在了大理寺狱中。 崔元藻就算现在找人运作,鉴于京兆府的效率,今日未必能拿到文书。 他不好硬闯,只能笑道:“既不能进去,倒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无心禅师。” “阿弥陀佛,崔评事请问。” 崔元藻刚刚在心里算过一笔账,一串手串一贯钱,以目前长安城“狐妖”的热度,不知多少人要来赵景公寺看热闹,如此一算,进账颇多。 那么,与这手串有瓜葛之人,会否犯下杀人之罪? “无心禅师,不知那手串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是住持大师。” 无心禅师看崔元藻颇有不赞同的神色,慢悠悠地道:“崔评事不知,鄙寺乃是隋朝的皇家寺院,但如今早已换了天颜,为了能在长安城立足,住持大师没少想办法。请陆仟来修缮壁画也是住持大师的意思。” “为何是陆仟?” 这是崔元藻一早就埋在心底的疑问,陆仟虽说在江南有点名气,但在长安却并不出名,且听柳兰茵说,那陆仟似是个酒鬼,早已画不出画了。 “这也是住持大师的意思。不知施主是否知道鄙寺《地狱变》的由来?” “画圣吴道子之作。” “崔评事只知其一,未知其二。据说,当年我寺的广笑禅师请吴道子在南中三门的东壁,也就是如今的东禅院的墙壁上画《地狱变》。” “但临近揭幕之期,吴道子却一笔都画不出来,广笑禅师只能再请皇甫轸在西壁上画一幅《地狱变》。没想到,没过几日,皇甫轸居然与人打架斗殴,被人打死了。” 无心禅师向左右看了看,见无旁人,又道:“据说皇甫轸才华横溢,假以时日,一定能超过吴道子,但天不假年,居然英年早逝。” 崔元藻已经知道无心要说什么了。 这则传闻,他也有所耳闻。 据传,皇甫轸就是被吴道子买凶杀掉的,后来应受内心的谴责,原本画不出《地狱变》的吴道子一夜之间完成了壁画。 壁画惟妙惟肖,凡见过之人无不觉坠入地狱,受万般苦楚,只因绘画之人已堕地狱。 只是,这和陆仟又有什么关系呢? 还不待崔元藻开口,柳兰茵急问道:“无心禅师,就算如此,这和陆仟又有什么关系呢?” “杨娘子,有所不知,陆仟与吴道子颇有相同之处。” 柳兰茵一凛,无心禅师的意思是陆仟也曾雇凶杀人?可是不像啊,那陆仟看上去胆子就不大啊。 “无心禅师是如何知道的?” “我寺曾有个来自扬州的挂单僧人,他听了吴道子的事后,说起过陆仟。十五年前,陆仟在扬州城里,画技卓绝,风头一时无两,但后来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青年才子后来居上。” “巧的是,那个青年才子居然也叫黄埔。黄埔颇受扬州城里名门大户的追捧,但不久之后,黄埔莫名就死了,据说是陆仟下的手。” 柳兰茵问道:“即便是陆仟下的手,这和请他来修缮壁画又有什么关系呢?不是说陆仟已经江郎才尽,很久不画了吗?” 无心禅师边说,边引着崔元藻和柳兰茵到厢房坐下,开始煮茶。 “你们也看到了,鄙寺的住持大师是很有想法的。当时他听到这个故事后,就决意请陆仟来修缮壁画,如此一来,只要把传言传出去,长安城里又不知有多少喜欢热闹的人要来看看这壁画了呢。” 崔元藻坐下道:“陆仟知道住持大师的打算吗?” “这个我就不知了。不过如今,住持大师已达成了目的,往来香客确实多了起来。”无心看着来来往往,手拿珠串的香客们,不禁微微一笑。 柳兰茵不禁暗想,这无心禅师是要暗示他们什么吗?难道想说是为财杀人? 柳兰茵颇觉不适,忍不住去瞟了一眼崔元藻,可惜这人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倒是认认真真地在品茶。 “好茶。今日真是叨扰大师了,待我明日拿到京兆府批文后再来叨扰大师,大师可不要见怪。” 崔元藻从案旁站起来,欠身向无心禅师致谢,柳兰茵也跟着站了起来。 “阿弥陀佛,施主慢走。” “大师留步。” 柳兰茵忍不住回头去看无心禅师,桌上的茶尚冒着热气,袅袅升腾,模糊了他的脸。 俩人走到赵景公寺门口,柳兰茵忍不住抛出无数个刚刚憋在心里的疑问。 “你说,那挂单和尚是谁?住持大师和这无心禅师貌似也是意见不合?而且东禅院里到底有没有鬼怪?或是谁造出了这鬼怪?” 崔元藻皱眉:“你可真聒噪。” 柳兰茵很是不满崔元藻的高姿态,“哼,我看你也是不知道吧。” 崔元藻看了眼柳兰茵,“杨娘子,你跑得很快吧?” “干嘛?”柳兰茵有种不好的预感。 “劳烦你跑一趟义宁坊的修行里找灵聪,限他今日之内拿到京兆府批文,带上不良人过来,然后你必须在天黑之前,赶过来。” 柳兰茵气急败坏:“你有没有搞错?义宁坊到常乐坊一个来回,刚马车就走了快一上午,这是大白天,我能飞吗?” “这是杨娘子你的事。”崔元藻冷漠道,“不然你再回大理寺狱待着也可以。” 柳兰茵握紧了拳头,认真地打量起崔元藻,她总觉得他已经看破了自己的伪装,到如今还不发作,一定有他的缘由。 怪她,她只想着大理寺狱看守颇严,怕自己打出大理寺狱的动静惊动师门,被师傅抓回去,只好借杨娘子的玉佩和身份一用,却没想到却招惹上这么一个瘟神。 柳兰茵心里叫嚣着:“你给我等着。” 崔元藻也不管她,扔给她一吊钱,进了对面的茶馆。 “回来了,到这里找我。” 第4章 消失无踪 柳兰茵赁了匹马,紧赶慢赶着,终于在暮鼓敲毕之前,冲进了常乐坊。 她回到茶馆,却没找到崔元藻,围着赵景公寺走了一圈,才发现崔元藻正站在赵景公寺后的巷曲里。 天边的暗金色映在他的脸上,他转过脸来,有种莫名的寂寥感。 “回来了?一个人?” 也不知为什么,柳兰茵刚刚还浮躁的心沉寂了下来,本还想抱怨几句,却只道:“灵聪来不及到这里了。” “知道了。”崔元藻也不生气,仿佛是意料之中,只道:“能带着我飞过去吗?” “可以。”柳兰茵抓起崔元藻的蹀躞带,一个纵身就跳了进去。 崔元藻只觉微风拂面,像一只风筝飘在空中,这是不是飞升的感觉? 还没仔细体会,人就落了地,一时没站稳,趔趄了下,被柳兰茵扶住了,略觉不自在。 “这会儿是晚课的时间,我们需趁此机会,潜入东禅院内。” “这还不简单。”还没等崔元藻说完,柳兰茵几个腾跃,就拎着崔元藻飞入了东禅院内。 此时,崔元藻才知道自己是有多么冒险,这柳娘子的功夫恐怕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只要她一个心意扭转,他可能瞬间就会化为齑粉。 “现在怎么办?”崔元藻看着柳兰茵的侧脸。 这娘子或许想表现出侠女的冷酷无情,但效果全无,满脸的稚气坦荡,仿佛对自己的武力值一无所知,难怪能被陆仟和他的几句话忽悠。 “怎么了?”柳兰茵转头看向崔元藻。 崔元藻本想随便打岔过去,却突然看见柳兰茵身后东禅院的屋顶上有什么东西在匐匍前行,忙指向那边,“抓住他!” 柳兰茵转头望去,一个纵身跳上屋顶追去,那东西速度很快,快到崔元藻不一会儿就看不见柳兰茵和它的身影了。 这是什么东西呢?看体型像是个人,若是人,又是谁呢? 崔元藻有过目不忘之能。 日间,他在茶馆已把往来香客全部记住,进去的都出来了,如今寺内除了僧侣,不应该再有旁人了。 而这时候僧人们都在做晚课,难道还有人像他们一样偷偷潜伏进了寺里? 没一会儿,柳兰茵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怎么?他速度比你还快?”崔元藻有一点震惊,按他的观察,柳兰茵的轻功在长安城里也是排得上号的了。 柳兰茵困惑地摇了摇头,“倒也不是,我都快追上他了,他却突然不见了。” 突然不见了?那只能是比柳兰茵更熟悉地形的人了。 “走!”柳兰茵突然拉住崔元藻的袖子,气恼道:“这帮秃驴肯定在搞鬼,去禅堂看看,谁不在那里谁就是凶手!” “不必了。”崔元藻略觉不自在地挣开了自己的袖子。 “为什么?” “你怎么解释我们在这里?” “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不是清河崔氏吗?伯父不是宰相吗?你不能豪横一点吗?反正你们一贯如此!” “你倒是把我都打听清楚了。不过,我们的束缚比你想的可大多了。” 崔元藻慢悠悠地打开随身包袱,把一块软垫铺在地上,又拿出一张毛毯裹住身体,靠在了身后的树上。 柳兰茵看着崔元藻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惊讶道:“你干嘛?” “这里说是闹鬼,我想看看,到底是怎么闹鬼的。” “我的呢?” “什么?” “软垫,毛毯啊?”柳兰茵瞪大了眼道,“我可不想冻一夜。” 崔元藻笑了笑,“你自己没带啊。” 哈?她一个大理寺狱出来的人,又赶时间来回跑了一趟,哪里会有这些东西?这个小气鬼真是太过分了吧! “你别后悔!”柳兰茵甩下这句话,扭头就飞走了。 崔元藻看着这女郎气鼓鼓的脸颊,犹如鼹鼠,不禁微微一笑。 走了才好呢,虽说她是个女侠,终究也是女子,夜晚盯梢的活,本来就不适合女郎来干,何况不知到底是什么鬼怪,又或是狐妖,吓倒了她,又是何必呢? 崔元藻闭目养神起来,大约过了一刻钟,突然听到头上有细微的响声,连忙睁开眼睛向上望去,却见柳兰茵又回来了。 柳兰茵身上披着毛毯,依靠在树枝上,悠闲地往嘴里扔了颗果子,“呸”一口,把核往下吐。 这娘子报复心可真重。 崔元藻无奈地轻声道:“喂,你也不用故意选这课树吧?” “哼,好啊,到时狐妖来了,你可别叫我救你!”柳兰茵又吐了个果核下去。 “我可没听说过狐妖抓男人,你还是当心你自己吧。” 崔元藻摇了摇头,不再理睬柳兰茵,挪到另一棵树下坐了,正对东禅院。 “啧,还真信有狐妖啊!” 柳兰茵不再发声,仿佛沉沉睡去了。 崔元藻睁着眼,他本心是不相信有什么鬼怪狐妖的,但他有一个从来没与人说过的秘密,让他不得不相信。 这个秘密是,他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他其实记不起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只觉得自己大约是喝了假冒伪劣的孟婆汤,脑子里总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自己会跑的车子,天上飞的船,穿着奇装异服的人…… 有时候,他会想这是不是就是飞升之后的世界?所以他才去修道,他想修仙,远的有玄宗时的张果老,近的有德宗时的谢自然,宪宗时的韩湘,据说都得道飞升了。 漫漫长夜,崔元藻和柳兰茵各据一地,紧盯着东禅院。 只可惜,他们等了一夜,却什么都没再出现。 第5章 一招不慎 晨曦的微光落在兰茵的眼皮上时,第一声晨鼓从承天门渐次传递开,南北横街的街鼓也开始响应,寺里的鼓也响了。 兰茵被吵醒,不耐烦地转了个身,立刻失去平衡,此时她才惊觉自己是睡在树上呢,慌忙睁开眼,控制平衡。 咦,崔元藻呢? 兰茵站在树梢头,极目望去,却见崔元藻围着东禅院走走停停,不知在做什么。 兰茵飘然而下。 “你做什么呢?” 崔元藻并没有停下动作,走走停停,敲敲打打,“并没有密室暗道。” “要不要抓个小沙弥来问问?”兰茵撩起袖子,摩拳擦掌起来。 崔元藻瞟了她一眼,淡淡道:“注意你的仪态。” 兰茵哼了声,居然还嫌她丢人了? “那你说接下来怎么办吧?”兰茵没好气地道。 “郎君,郎君,文书来了。” 只见一个漂亮的小少年从远处奔过来,兰茵定睛一看,是灵聪。 灵聪举着手里的文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不良人也来了。” “围住赵景公寺了吗?” “只能看住前后门,李少卿说人手不够,只能给您派这几个人,连孙狱卒都派过来了。” 崔元藻皱了皱眉,不置可否。 “就这么点人,那人怕是早跑了。又不是只能走门。”兰茵嘲讽道。 她其实昨晚就想到过,她和崔元藻就两人,昨晚那人要是会飞檐走壁,早就跳墙走了,还等得到现在? “若是像某人一样,呼呼大睡,自然贼匪早已经跑了。”崔元藻道。 兰茵有点羞愧,但这郎君也未免太小肚鸡肠了吧。 “昨夜之前,我已和坊里的武侯打过招呼,帮忙在赵景公寺周围巡夜了,若是有动静,他们自然会来回禀。”崔元藻看向门口道,“什么声音?” “大约是不良人在驱赶香客吧!”灵聪回道。 “这么早就有香客了?”兰茵不禁惊讶道,“不是说赵景公寺香客寥寥吗?” “今天是十五呀,每逢初一十五,香客都想着来抢头香,寺门一开就涌进来许多人,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了。”灵聪答道。 “糟了。”崔元藻疾步往外走。 “怎么了?” 看着崔元藻焦急的神色,兰茵也不禁提起了心,认识这人以来,他可是一直从容悠闲,从没见他急过,这是怎么了? “你速度快,快跑过去,拦住出去的人?”崔元藻对着兰茵喊道。 “哪个门?”兰茵刚要跳起来,却又不知往哪个方向去,回头问道。 哪晓得崔元藻却停了下来,靠在庑廊壁上,闭上了眼睛,不言不语。 “怎么了?”兰茵退了回来,问道。 只见后面跟着的灵聪,连忙打开崔元藻随身的绸布袋,掏出一颗糖丸,送进他嘴里。 “郎君,歇一歇吧。” 灵聪扶着崔元藻坐在廊下,兰茵进退不得,只能也跟着过去,“没事吧?” 灵聪摇了摇头,把兰茵引到一旁,哭唧唧地道:“娘子要劝劝郎君,莫为了修道,不食荤腥,糟踏了身体不值当。” “他这是饿昏了?”兰茵简直要笑出声来。 “郎君,自小体弱,大一点后,又一心修道,医博士说,郎君气血不足,平日里要随身带一些点心。往后,就要拜托娘子了。”灵聪忧心忡忡道。 “好啊,好啊,交给我了。”兰茵接过绸布袋,满口答应,心里却要笑出声来,看以后饿不死他。 兰茵一点都不明白,崔元藻这种高门贵公子到底有什么想不开,高床软枕不卧,巴巴得要去修道,自寻苦吃。 “叽里咕噜在说些什么?” 兰茵转过头去,晨光里的崔元藻格外瘦弱,显得伶仃而可怜。 兰茵不自觉地把声音放轻了一点儿,“你好点了吗?” “你怎么还在这里?”崔元藻皱着眉,一股不赞同的神色。 “哈?”关心他的身体还关心错了? 兰茵简直气炸了,随手把绸布袋扔回崔元藻身上。 “算了,现在也来不及了,该逃走的也已经逃走了,怪我忘了今日是十五,没有一开始就吩咐好。”崔元藻低着头,神色依然苍白。 “你是说昨晚那人混在香客里逃走了?”兰茵这时候也想明白了,“现在怎么办?难道就这样让他逍遥法外?” 崔元藻闭上眼又睁开,又是一派从容,“尽力补救吧。灵聪速去附近商贩处打听一下,特别是做早市的,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特别是不熟悉的,形迹可疑的。” “是。” 灵聪迅速跑走了,兰茵看向崔元藻,“那我要做些什么?” 崔元藻瞟了一眼兰茵,照理来说,兰茵是比灵聪更为合适的人,她毕竟见过那人的背影,但在她展露那出神入化的轻功后,他终究不放心再让她单独行动了。 你跟我去找无心禅师。 —— 兰茵还以为崔元藻找无心禅师是有什么大事,没想到只是让无心禅师安排厢房,他要休息。 崔元藻也没安排兰茵做什么,她一时倒无所事事起来。 想起自从离开师门,下山以来,碰到的各种事,内心凄惶。如今更是不得自由,还不知哪一日才能找到当年的知情人,还她阿爷清白。 兰茵内心凄苦,索性解开腰间郁刃,纵身一跃,舞起剑来。 她穿着一件银红色的纱衣,极黑的头发束了起来,手中一柄软剑,步伐轻盈,身影纤细,转移腾挪之间,海棠花瓣随着剑风旋转起来,衬得她的肌肤雪白,世上仿佛只剩下了这黑、白和红。 崔元藻此时恰好醒来,推开窗栏时,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他觉得一瞬间的心惊,当年杜子美所见的公孙大娘是否就是这样? “好剑术!” 突然,一个男声响起,兰茵收了势,看去,咦,怎么是他? “孙狱丞。”兰茵敛衽为礼。 那夜,就是孙狱丞帮她递的玉佩。 “杨娘子,真是好剑术啊,不知从何处所学?能否指导我一二呢?” 孙茂那夜冒险递送玉佩是有自己的打算的,想在大理寺出头,指望着正常升迁,不知要熬多少年,而若能搭上崔评事,则容易许多。 其实,按品级来讲,孙茂与崔元藻是不相上下的,但谁都不会把他们当成同一类人。 崔元藻出身清河崔氏,又有做宰相的伯父,对于孙茂来说,那就是云端的人物。 当得知崔评事这边人手不足时,孙茂主动找到李少卿,得了这份差事。 然而孙茂不知道的是,他这次真是画蛇添足了。 兰茵看见他,一瞬间是有些慌神的,到底要如何解释一个贵族娘子会剑术呢?她喏喏地不知要如何作答。 可是,这副画面在崔元藻眼里又是另一番情境。 女子娇美而羞怯,男子高大而威猛,端得是一副美好的春日图景。 崔元藻皱了皱眉头,他是不想让孙茂见兰茵的,只要兰茵一和孙茂对质,那“锁魂香”的谎言,就会一戳就破。 崔元藻步出屋外,接过话头,“她阿爷为她请过教习,都是花架子,不足为奇。” “见过崔评事。”孙茂拱手作揖道,“寺内已清空,您是否要去看看?” 崔元藻看了一眼藏在他身后的兰茵。 还好,目前她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对孙茂敬而远之,暂时还不用担心他们走得过近。 “那好,我们去东禅院看看。”崔元藻答道。 第6章 修缮由来 崔元藻带着兰茵和孙茂来到东禅院时,住持大师已经等在一旁了。 崔元藻让孙茂看守住东禅院后,便与兰茵和住持步入了院内。 崔元藻固然听过赵景公寺的《地狱变》,但因为他本身信奉道教,《地狱变》又已历经百年有余,早已斑驳不堪,这还是他第一次来看这壁画。 壁画虽斑驳不堪,但气势极盛,若是全盛之时,想必更是异常逼真了。 “陆仟已经修缮了部分吗?”崔元藻发现壁画的某些部分有明显的修改痕迹。 “确实,他是修了三天三夜后暴毙的。”住持应声答道。 “大师,为什么要请陆仟呢?”崔元藻一边检查东禅院的角角落落,一边问住持。 “阿弥陀佛,确实是贫僧欠考虑了。当时听人说了陆仟和黄埔的故事后,就想着如果能让陆仟修缮壁画,到时讲出去,来看的香客必然多,于寺院经营有些好处。” 此处和无心禅师所说一致。 “住持大师是听谁说起陆仟的呢?” “是在寺院里挂单的,如今早已经走了。” “听寺院的小沙弥说,前几日,寺院里见鬼了,住持大师让人对外说是狐妖,又是怎么回事呢?”崔元藻直截了当地问。 “阿弥陀佛,贫僧也是不想引起恐慌,才推给的狐妖。毕竟狐妖并未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而鬼怪则太过吓人了。崔施主,可曾听过画中鬼怪走出画来的事?” “有所耳闻。”崔元藻皱了皱眉。 他确实听说过,在德宗建中年间,长安有人牵马寻访马医,以二十枚铜钱求为马治脚病。 马医观马的毛色、骨相,很惊奇,把马带去见了 韩幹,韩幹看那马,见它前蹄损伤,确定那正是自己所画的马。 又有宪宗元和年间,有一学子在曲江边的别墅里学习,一日,屏风里的娘子们从画里走了出来,并做了一首诗给那学子。学子以为自己做梦了,去曲江边散心,没想到在曲江边又见到了那娘子,口中还吟着那首诗。学子回别墅一看,屏风已空了。 这两件事情发生时,距今也不过几十年,还有些看见过那匹马的老人家还活着,至今还言之凿凿呢。 总之,人从画上走下来这事确实有传说过,但鬼怪从画上下来这事却并未听过。 崔元藻想了想,又问道:“那大师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百余年时间,从未听过《地狱变》里鬼怪出来的事,而陆仟一死鬼怪就从壁画里出来了呢?” “阿弥陀佛,或许是因陆仟犯了与吴道子一样的罪行,触怒了画中的鬼怪,也未可知啊。” 崔元藻不置可否,袖子却被兰茵扯了扯,于是对着住持道:“大师,有事就去忙吧,我们再四处看看。” 住持大师走远后,崔元藻对着兰茵道:“发现什么了吗?” “你看,这两处运笔的力道,姿势完全不同。”兰茵指着壁画上一处新修改的地方道。 “什么意思?” “练武的人都知道,一旦用惯了一种姿势运剑,是很难更改的,我想画画也是一样的道理吧。” “你的意思是有两个人先后修缮过这壁画。”崔元藻仔细看向兰茵所指的那处,“痕迹都很新,看不出先后次序。” “也就是说,除了陆仟外,还有另外一人!” 崔元藻和兰茵面面相觑,此事越发复杂了。 “你说,会不会是昨天晚上,我们见到的那个人?”兰茵道。 “不知道,但是如果是这人杀了陆仟,那他是藏在哪里的呢?又是怎么杀的呢?”崔元藻看着空空如也的东禅院道。 兰茵也是叹气,当初所有人都怀疑是她杀了陆仟,也是因为这个东禅院除了这满墙的壁画外,什么都没有了,连个菩萨像都没有。 “孙狱丞,劳烦你给我拿个《地狱变》的拓本。”崔元藻对着院外喊道。 没一会儿,一幅画卷递了过来。 崔元藻展开画卷,对照着壁画看起来。 孙茂却还没走,倒是和兰茵打起了招呼,“杨娘子,快入夜了,饿了吧,这是长安名点,樱桃毕罗,你和崔评事对付两口吧。” “哎呀,孙狱丞,这怎么好意思呢?真是谢谢你呢!” 崔元藻做事向来心无旁骛,此刻却怎么也不能集中精神去看画卷,只觉得他们聒噪不堪,又怕他们勾连上,只能冷声道:“多谢孙狱丞,往后这些事让灵聪去办吧。” “灵聪那边尚无进展,这些许小事,就让我代劳吧。”孙茂恭敬地退了出去。 兰茵开始淅淅嗦嗦吃起来了。 崔元藻觉得奇怪,明明曾经觉得兰茵吃东西的样子像个鼹鼠,还挺可爱的,这会儿却觉得她吃东西的声音异常难听,难以忍受。 他终于放下怎么也看不进去的画卷,嘲讽道:“就这么好吃?” “好吃呀,你要吃吗?” “你可真不长记性呀,别人给你的东西,你就敢直接往嘴里送?教训还不深吗?” 兰茵愣了愣,看向崔元藻,又看向樱桃毕罗,那孙狱丞不会又下毒吧?呵,她才不怕,债多不愁,虱多不痒。 兰茵对着崔元藻故意挥了挥手中的樱桃毕罗,当着他的面,继续吃得香。 其实刚刚讲完那句话,崔元藻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好奇怪,即浪费时间,又毫无理智? 崔元藻不再看兰茵,继续仰头看向壁画。 此时,外面夜色朦胧起来,崔元藻刚想吩咐掌灯,却见壁画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斑,沿着光线看去,居然看见了屋顶上有一个极小的洞。 “别吃了。” “我就爱吃,毒死我算了。”兰茵故意赌气道。 “別吃了,送我上房梁上去。” 听崔元藻语气严肃,兰茵知道他发现了什么,迎着他的目光看去,她也发现了,连忙丢开手中的毕罗,搂住崔元藻的腰,一提气,飞上了房梁。 “怎么样?” “看样子像是人为的。”崔元藻摸着瓦片上的刻痕道。 “看来那人就是通过这个小孔杀了陆仟吧?”兰茵搂住崔元藻的腰,又跳下了房梁。 崔元藻颇不自在地扭开身体,离兰茵一丈远。 他仰头看着那个孔洞道:“这么小的孔洞,要不是这个时辰,无论如何,我们是发现不了的。这孔洞如此小,什么利器能通过它,杀了陆仟呢?何况仵作没在陆仟身上发现任何外伤?” 第7章 月色迷离 “我听说过一种暗器,叫冰针,就是用冰削成细细的针,可杀人于无形,人死后,那冰自然会融化。”兰茵曾听师兄说过这种诡异的杀人法。 “如今的天气,虽说还不是十分热,但那冰针可怎么携带呢?况且这冰也不好找?”崔元藻道。 呃,兰茵完全没想过这问题。 “我们要到屋顶上看一看。”崔元藻跨出屋外对着孙茂道。 孙茂连声答应,可还没等他找到梯子,兰茵就又托着崔元藻的腰飞上了屋顶。 这是第几次被兰茵抱着腰了?会不会被人看见了,崔元藻顿时觉得脸热,低声道:“我们可以爬梯子的。” “那多慢啊。”兰茵满不在乎地道。 崔元藻有些无语,这娘子有没有发现她在他面前都已经懒得伪装了? 崔元藻只能出言提醒道:“想想你的闺誉,你要怎么向别人解释你会飞的事?” 兰茵一想确实如此啊,但嘴巴却还硬道:“这不是没人看见吗?要不你就说,我也有聂隐娘的奇遇?” 崔元藻咳了咳,其实也没人敢质问他,就算质问,他也有无数的借口,只不过他有点不好意思而已,被女子抱来抱去的。 定了下神,崔元藻蹲下身去,找到了那个孔洞,仔细观察孔洞周围,然后在不远处发现了一根矮矮的嵌在瓦片隙缝里的树枝。 兰茵不明白崔元藻在干什么,忍不住也跟过去看,“这是什么?” 崔元藻摇了摇头,“目前,我也搞不明白。但这孔洞应该是从内部凿穿的。” “什么意思?” “从瓦片痕迹上看,是有人从屋顶内部穿的孔,然后有人利用这个孔洞,不知想了什么办法弄死了陆仟。”崔元藻看着手里的树枝陷入了沉思。 “那到底是什么办法呢?我说的冰针,你又说不对。” “不急。我们去问问见过鬼怪的小沙弥么,我总觉得这鬼怪出现的时机也很怪。咳咳,我们好下去了。”崔元藻想到又要兰茵抱他下去,突然忍不住咳嗽起来。 “你身体行不行啊?怎么又咳嗽了,要不你还是去休息吧,问小沙弥的事情交给我吧。”兰茵抱着崔元藻的腰,飘落下了地。 “灵聪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崔元藻知道自己的身体其实没什么,但灵聪这孩子惯会自作聪明。或许知道兰茵是他的“未婚娘子”,故意惹她心怜他。 “你且不用相信他说的。”崔元藻一时心急反驳,脚着地时软了一下,又被兰茵搂住了。 兰茵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讽道:“身体不好还不让人说,掩耳盗铃。” “好的,你身体很好。要不我还是扶你去休息一下吧。” 崔元藻看兰茵这样子,就知道她又想歪了,也不耐烦与她撕扯,见孙茂扛着梯子过来,便道:“孙狱丞,劳烦你把那些见过鬼怪的小沙弥找来。” “不要梯子了吗?”孙茂疑惑道。 “是,劳烦你了。” 孙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再扛着梯子走出去。 兰茵见孙茂走远了,便给崔元藻搬出一张交椅,“等会儿,你坐着审吧。” 崔元藻瞟了一眼兰茵,这娘子蠢笨是蠢笨了一点,心却是善的。 只是她到底是如何卷入杨莼一案的呢?还是如今的单纯,只是她的表面功夫? “怎么了?” 崔元藻的半身沐浴在月光里,而整张脸被檐廊的阴影整片覆盖住了,但剑客的直觉告诉兰茵,他一直在看她。 “没什么。”崔元藻答道,挪开了视线。 兰茵挪了挪,也站到了暗影里去。 —— 不多会儿,来了五个小沙弥,一字排开。 “你们谁先看到的鬼怪?”崔元藻问道。 “是小僧。”一个瘦瘦小小的小沙弥向前跨了一步。 “你说说那天是怎么回事。” “那天是陆施主仙游的第三天,住持让我在东禅院这边巡夜,我还想着,今天月亮那么亮,天气那么好,应该不会有事的,哪里晓得,突然房间里就出现了黑影,越来越大,狰狞恐怖,我吓坏了,就逃走了。” “黑影是什么样子的?” “像是阿修罗在吞吃人。” “确定是阿修罗吗?” 小沙弥愣了愣,想了想又道:“可能是罗刹鬼。” 崔元藻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退下去了。 “下一个。” 一个高高大大的小沙弥站了出来,“明德师弟看见鬼怪后,大家都怕,我身体壮,住持大师就派我来巡夜了,第一天,那鬼怪没出来,我还以为他怕我呢,可没想到第二天他还是出来了,特别大。”小沙弥的表情狰狞起来。 “等等,那第一天和第二天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崔元藻觉得奇怪,为什么同一个人,第一天没出现第二天又出现了呢?鬼怪出现的规律是什么呢? “也没什么不同,第一天天阴森森的,挺冷的,鬼怪没出来,第二天天好了,倒是出来了。” “那鬼怪破窗出来了吗?” “没有,我们几个师兄弟都只看见了影子就逃走了。” “你还记得鬼怪出来是在什么时辰吗?” “不记得了,大约就是月上中天的时候。” “你觉得是阿修罗还是罗刹鬼?” “好像都不是,是无头鬼。” 崔元藻点了点头,示意这个高大的小沙弥也可以退下了。 之后,几个小沙弥也纷纷述说了一番。 崔元藻听下来,有几点值得注意,鬼怪只在天气好的时候出现,出现的时辰大约都是月上中天之时。 崔元藻抬头看天,难道鬼怪和月亮有关? “明德小师父,据说后来住持大师做了一场法事,那鬼怪就没再出现过?” “是的,住持就在东禅院的院子里,就是我们现在在的地方,做了一场法事。我记得那天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之后,再也没人见过那鬼怪了。” “你记不记得那是几号?” “三月二十四吧。” “你在想什么?”轻红见崔元藻长久的沉默着,忍不住推了推崔元藻。 “啊,嗯,你还记得陆仟开始修缮壁画是几号,天气怎么样?” 兰茵愣了愣,“让我想想,我记得好像是三月十三,天气好像不怎么好,挺冷的,还下了小雨。” “后面几天呢?” “后面那天天也不好,我本来想逛逛长安城的,结果下雨就没出去,但陆仟死的那晚,天气应该不错,我还出去吃了碗羊肉汤。怎么了嘛?” 崔元藻摇了摇头,“我可能知道那鬼怪是什么了。” “是什么?”兰茵好奇道。 崔元藻没回答,只是看着今夜朦胧的月色,喃喃道:“今夜又是十五了呢!” 第8章 初入崔府 “郎君,郎君……”灵聪着急忙慌地奔进东禅院内。 “那人有消息了?”兰茵急忙问道。 灵聪喘息着摇了摇头,断断续续道:“相公,相公请郎君务必回府上一趟,带上杨娘子。” “带我?”兰茵惊叫道。 她可是个冒牌货,对付崔元藻一人都颇觉吃力,还要对付一整个崔府的人?这如何能瞒得过去?兰茵绝望地看向崔元藻。 崔元藻有点好笑地看着兰茵,这娘子或许自己都没发现,她在用眼神求助,她居然期待他帮她一起瞒?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如今,不早不晚刚刚好。”崔元藻笑着看向兰茵。 看着兰茵面部肉眼可见地变焦灼了,崔元藻转过头去,恶趣味地低笑出声。 “郎君?郎君?”灵聪莫名看着崔元藻,很少看见自家郎君有这种神色,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无欲无求的样子,相公总说郎君是对世事格外淡漠。 “咳咳,如今破案还缺少一样关键的东西,呆在赵景公寺里也无意义,确需回一趟崇仁坊,灵聪,伯父说了,是什么时候吗?” “明日。” “那这里怎么办?要不,我还是留在这里看着吧,免得这些和尚耍什么花头。”兰茵依然企图自救。 “不用,这里交给孙狱丞就行。”崔元藻残酷地打破了兰茵的幻想。 能有所表现,孙茂当然忙不迭地点头。 兰茵终于放弃了,蔫头耷脑地看着地面。 崔元藻忍不住又翘起了唇角,故意道:“灵聪,给杨娘子找件好看的衣裳,如今这种胡服可不行,大伯娘最看重礼节了。” 崔元藻看着兰茵连眉毛都仿佛要耷拉下来了,没忍住又笑出了声。 灵聪看着自家郎君,再看看杨娘子,终于福至心灵,原来是得意自家娘子,想着领她见长辈,高兴啊! 看来,修道的事还能再商量吧,他一定要把这事告诉相公。 ——— 七重绯色纱衣如临风绽开的牡丹,衬托着兰茵的面容,那容光仿似照亮了整个春天,崔元藻一时有些呆愣。 “这头饰太重了,我脑袋都要折了。”兰茵看见崔元藻忍不住抱怨起来。 魔法瞬间被打破,崔元藻哂了一下,向兰茵伸出手去。 “既然重,那你为何带如此多的簪子、步摇?” “还不是灵聪。”说起这个,兰茵忍不住抱怨起来。 也不知灵聪吃错了什么药,一大早就带着一帮婢女来给她梳妆,衣服换了七八套才满意,头梳了不下十次,把她折腾得够呛,真是比练剑还累。 “嗯,灵聪做得很好。”崔元藻赞同道。 “啊?” “现在你试试走路。” 兰茵刚迈开脚就向一边歪倒下去,还好被崔元藻扶住了。 “穿这样的衣服,戴这样的头饰,你的动作幅度必须小。你记得只要不让自己摔倒,说话轻声细语,能不说便不说,就成了。”崔元藻含蓄地提醒兰茵。 兰茵瞥了一眼崔元藻,这是教她怎么作弊? “知道了。” 兰茵搭上崔元藻的手,拎起裙角,小心翼翼地踏上了上马石,端得是风姿绰约。 风吹来她身上的一丝香味,让崔元藻有一瞬间的恍惚,即便是真的杨娘子也不过如此吧。 ——— “郎君,娘子,到了。” 灵聪清脆的声音唤醒了因早起而迷迷糊糊陷入假寐的兰茵,捂了捂沉重的脑袋,兰茵扶着崔元藻的胳膊踩上了杌凳,一抬头,陈旧古朴的“崔府”二字印入眼帘。 这么旧,不太符合崔府的身份啊? “这是书圣张旭的手书。”崔元藻顺着兰茵的目光看过去。 兰茵咋舌,书圣张旭的手书居然不是被珍藏着而是就这么被风吹日晒着? 兰茵看得入迷,惊觉崔元藻已走到了前面,赶忙小步子紧走几步,还好崔元藻略略等了她一下。 兰茵不敢再分心,随着崔元藻一路往里走,亭台楼阁,繁花似锦,崔府的样貌渐次在她眼前展开。 这不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相反它端庄朴实,完全符合百年士族,诗书传家的作派,处处都有玄机,犹如那被风吹日晒着的“崔府”匾额,完全不需被珍藏在库房,这是独属于清河崔氏的底气吧。 到了二门外,内院与外院就纬经分明了,崔元藻停在了那里。 “怎么了?”兰茵差点撞在他身上,好不容易控制住了。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什么?我一个人?”兰茵睁大眼睛,不敢置信道。 “伯娘在内院为你置办了筵席,说是要为你压压惊,然,伯父与我有些话要说,一时之间,我也赶不过去,你自己小心应对。”崔元藻意味深长地看向兰茵。 兰茵咽了咽口水,小心应对是如何应对? “郎君放心吧,你伯娘还能吃了她不成?”一个穿着藕荷色绢衣的妇人从不远处的花园里走过来,打趣道。 “柔姨,让您见笑了,她历经劫难,到了长安,心情颇为沮丧,还请你多多关照她。”崔元藻向妇人做了个揖。 这大约是个长辈? 兰茵跟在崔元藻身后,深深敛衽为礼。 自家这位郎君于世事上颇为淡漠,要得到他的只言片语相帮有多难,柔姨心里清楚,她忍不住打量起兰茵,果然漂亮,我见犹怜。 “娘子无须多礼,老奴这就带您去荣晖堂,这边请。”柔姨托起兰茵的臂膀,搀扶她起来,引她往花园里走。 兰茵忍不住转头往崔元藻的方向看去,眼中仿似有千言万语还没来得及说。 崔元藻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软,从怀里掏出一条素丝绢帕塞进了兰茵手里,塞完帕子,崔元藻又自觉可笑,忍不住哂了一声,不再犹疑,转头就往葳蕤堂而去。 兰茵不明所以地看着手中的绢帕,崔元藻是什么意思? “杨娘子?”柔姨看兰茵突然停在那里,出声唤道。 兰茵惊醒过来,迅速地把帕子往袖中一塞,紧走几步,跟上柔姨。 怕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崔府还能吃了她不成? 第9章 嚣张跋扈 柔姨在前方引路,兰茵绕过照壁,顺着游廊一路过去,荣晖堂便映入眼帘了。 堂上坐着三位女子,兰茵也不敢细看,深深敛衽为礼。 “怎得要这么些时候,可把我们等急了,孩子快上前来,让大伯娘看看。” 一相貌颇为威严的中年女子从榻上站起来,携了兰茵的手,往主座上去。 这应该就是崔相公的夫人了,出身范阳卢氏,也是一等一的贵族。 “哎哟,你们猜这么着,这两个小儿在垂花门外难分难舍呢,还好是我去了,否则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呢?”柔姨打趣道。 兰茵也不知该怎么接话,只能低着头,做娇羞状。 “小家子气。” 突然,厅堂里传来一声少女的娇斥声,不是那么响,却也是每个人都听得见。 兰茵微微抬头,只见是一个穿着银红色月华裙的少女,她双颊微丰,有一双杏仁般形状美好的眼睛,只是下巴微微扬着,仿似身上有种天生的傲气。 “蓉娘是受了大苦呀,”崔夫人突然搂住兰茵,“阿爷阿娘一家人被昭义镇奸人所害,哪里能不吓破胆呢?如今到了这里,再不必害怕,自有大伯娘为你做主。” 兰茵固然没在内宅呆过,但崔夫人话里话外回护的意思还是听得懂的,但她又怕她问起杨娘子的其他事,只能假作扑在崔夫人怀里,拿起崔元藻递给她的绢帕,嘤嘤嘤地哭泣。 众人见她们如此,忙不迭地来安慰,有的递来锦帕,有的送上温水,有的送上面脂,一团忙乱。 好不容易静下来,崔夫人拉着兰茵的手道:“都怪大伯娘,勾起你的伤心事,往后再也不说了。” 兰茵只顾捂着帕子摇头,此时她才明白崔元藻递给她绢帕的深意,这真是极有用的物事啊! “乖儿,且把眼泪收一收,那边你未来的大家且还看着呢!”崔夫人指给兰茵看坐在左边榻上的妇人。 刚刚兰茵就已在帕子后偷偷观察过这妇人,虽上了些年纪,但温柔明丽,端庄优雅,只是有点坐立难安的样子。 原来是崔元藻的阿娘啊! 兰茵连忙站起来,深深福了福,想着这还未过门的,又不知崔元藻阿爷的排行,只能称呼道:“崔夫人安好!” “可不能叫崔夫人,要叫李夫人。十多年前,元藻五岁时,她就已经改嫁了。”崔夫人淡淡道。 李夫人略显尴尬,笑着道:“都一样,都一样,这孩子,我看着就喜欢,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见面礼,这个送你。” 李夫人从腕上退下来一个臂钏给兰茵戴上。 兰茵推辞不过,只得戴上。 “李夫人,你也看见了,蓉娘人才出众,况且还是阿杳生前就定下的亲事,我也不好为了你违背他的意思,你说是不是?” 李夫人频频点头,“是,阿秭说的是。” “郭娘子,您说呢?只能恨你和阿藻无缘分了。”崔夫人又看着一旁的年轻女子道。 “哼,我才不信她是杨蓉。怎么我一提与崔元藻的亲事,他的未婚娘子就找到了?哪有这么巧,莫不是找人冒充的吧?”郭娇质疑道。 兰茵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要被这女子拆穿了? “胡说八道,你把我们当什么样的人家。”崔夫人听罢这一席话,立刻拍案而起。 郭娇略微瑟缩了一下,又梗着脖子道:“即便她真是杨蓉,也不能住进崔府,跟在崔元藻身边吧?瓜田李下,清河崔氏不过如此!” “你,你……”崔夫人显然气得不清,指着郭娇的手都忍不住颤抖了,嘴里只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柔姨连忙上来为崔夫人顺气,兰茵也赶忙为崔夫人端上一杯茶水。 李夫人拦着郭娇,似是要把她拉走。 郭娇却推开李夫人,骄纵道:“我说的有什么错。崔府选这破落户也不选我,是他们有眼无珠。这不要脸的,还没成婚呢,就缠着十四郎了,你是他阿娘,你怎么不管管?” 兰茵忍无可忍,一掌拍在几案上,吼道:“闭嘴。” 大厅里突然静可闻针。 “你吼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曾曾祖母是升平公主,曾姑祖母是郭太皇太后,祖母是汉阳公主,祖上是郭子仪,当今圣人是我表哥。你凭什么吼我?”郭娇冲上来就要掌掴兰茵,被李夫人死命抱住。 按照兰茵的个性,原本早应该上前把这骄纵女子一掌拍飞了,如今受这身份所限,好一顿受气,哪里还按耐得住。 “我管你是谁呢?口中无德,身份高贵又怎样?何况我也从未见过哪个高门贵女自个儿跑男方家里拆散原配,为自己说媒的,说媒不成,还要撒泼,可笑!”兰茵昂着头,讽刺道。 兰茵算是明白了,对付郭娇估计就是崔元藻不得不留下她的原因了。 郭娇出身高贵,性子骄纵,看上了崔元藻就要嫁与他,此时她恰好以杨娘子的身份出现,不是给了崔元藻一个完美的借口吗? 难怪她马脚频露,崔元藻都能视而不见。 她倒也不是不能帮崔元藻这个忙,毕竟小命还抓在他手里呢,只是干嘛平白无故受这顿闲气。 兰茵也不掩藏自己的真性情了,对着郭娇嗤笑道:“真不知谁才是破落户。” “小贱人,你说什么?”郭娇挣开李夫人的禁锢,直往兰茵这边冲过来。 兰茵刚想避开,却瞥见窗棱外两个渐次靠近的身影,于是换了个角度,故意仿似被郭娇扑倒在地,手上却又暗暗使劲,把郭娇带倒在地,直往往郭娇身上招呼。 郭娇吃了个闷亏,当然不罢休,爬起来就要再往兰茵身上招呼,却被一双手拦住了。 郭娇抬头一看,是皱着眉的崔元藻,连忙指着兰茵嚷道:“十四郎,她打我。” “你看她的样子能打你吗?”柔姨忿忿走上前来,扶起趴在地上的兰茵。 兰茵用绢帕遮面,嘤嘤嘤哭泣,俨然是个被欺负的小娘子。 崔元藻的嘴角抽了抽,冷冷道:“郭娘子何须睁眼说瞎话呢,蓉娘是我的未婚娘子,你打她就是打了我的脸面。” “我不是这个意思。”郭娇睁大了她的杏仁眼,眼内雾气朦胧,“你们都还没成婚,她就住你那,好不要脸。” “郭娘子要知道,蓉娘牵涉画师案,大理寺必须保证她的安全。你现在这种行为是诋毁她的闺誉,作为她的未婚郎君,我是不能允许的,崔府不欢迎你。”崔元藻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一旁的崔郸皱着眉,也开口道:“郭娘子,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过郭老尚书,也不知他如何,你帮我带个好。” 崔相公都开口送客了,即便郭娇还想挣扎,也被李夫人拉住了。 李夫人拉着郭娇匆匆往堂外走,经过崔元藻身边时,顿了顿,叫了声,“阿藻,我……。” 崔元藻却并不看她,自去向大伯娘请安。 “十四郎,我不会放弃的。”郭娇还在叫嚣。 李夫人终于不再停留,拉着郭娇就走。 第10章 各怀心事 郭娇与李夫人走后,筵席就变成了家宴。崔相公夫妇坐在上首,崔元藻和柳兰茵坐在下首,各据左右。 “杨娘子节哀,听闻你阿爷的噩耗,朝廷也非常震惊,好在如今昭义镇已是强弩之末,想必不久之后,朝廷就能获胜,也能安慰你阿爷阿娘的在天之灵。” 崔郸看着下首这个明艳的娘子,内心是纠结的。 他一开始并不赞同弟弟为阿藻定的亲事,杨莼此人,是个能吏,但颇为趋炎附势,并非良配。 然,他还没提出反对意见,弟弟就已经故去,他也不好再违背弟弟遗愿了。 杨莼噩耗传来时,他内心一度还松了口气,阿藻可与其他五姓家族联姻了,于他接掌宗主之位也有好处。 奈何他还没有所行动,郭家的女儿却又跳了出来。 阿藻这边也是不省心,不愿参与俗务,一心修道。 没想到的是,杨娘子居然没死,而据灵聪所说,阿藻居然还颇为喜欢她? 倘若她能让阿藻歇了修道的心思,再观其言行举止,若是合适,让她嫁与阿藻也不是不可以。 想至此,崔郸露出善意的笑容。 看着崔相公的笑脸,兰茵却浑身不自在。 兰茵有意告诉崔相公,杨家众人绝不是死于昭义镇叛军之手,却又害怕崔相公深入调查,暴露自己的身份,内心纠结。 兰茵只能在心里默默向杨娘子忏悔,“等我忙完了自己的事,一定为你们讨回公道。” 想至此,兰茵用绢帕掩着眼角,只道:“多谢崔相公。儿自小体弱,送去道馆学了些粗浅功夫,得以从叛军手中脱逃,可怜阿爷阿娘惨死,还望朝廷能为他们雪耻。” 说完兰茵真的泣涕涟涟,她想起了自己惨死的阿爷阿娘,谁能来为他们伸冤? 崔元藻皱着眉看向兰茵,她是真的为杨莼伤心还是演技太好? 难道他想错了,她真的和杨家有关? “蓉娘,快收收眼泪,今天是高兴的日子,到了这里呀,往后都是好日子了。”柔姨从怀里掏出绢帕,为兰茵拭泪。 兰茵渐渐平静下来,可到底整张脸都哭花了。 “哎,可怜的孩子。”柔姨叹了口气,对着上首的崔夫人道:“我带着杨娘子去更衣。” 崔夫人点了点头。 等兰茵走远,崔郸忍不道:“这娘子如此柔弱,能担负起宗妇之责?” 崔元藻听了伯父此话,差点把茶水呛出来,连连咳嗽,这能叫柔弱? 崔夫人瞥了一眼崔元藻,好笑道:“你呀,论起朝堂争斗,我是不及你。论起看各家娘子,你可不及我。” “哦?夫人有何高见?”崔郸为夫人斟了一杯茶。 “这娘子可不是软弱的人。该柔时柔,该强时强。你可没看见,她在那郭娘子身上可没少招呼。”崔夫人说着话就笑出声来了。 崔郸皱着眉道,“这不是得罪郭家吗?” “你是老糊涂了吗?还想着和郭家联姻呢?慢说郭娇娘子那脾气,就是郭家深陷皇权斗争这一点,我就看不上他们。” “夫人息怒。我也是随口一说。”崔郸讪讪道。 “你随口一说?要不是突然冒出个杨娘子,你怕违背了阿杳的遗愿,我看你早就同意了。” “这不是李德裕势大,我想着郭家主动来谈,或许也是个机会。再说,我是肯定会听夫人的意见的。如今看,这郭娘子品性不端,断断不可考虑的。”崔郸赌咒发誓道。 “别说杨娘子推搡了郭娘子几下,就是挠花了她的脸,也没什么好怕的。我们这样的人家,若在自家后院还被人欺负,还不能恣意妄为一下,要你们在外朝争斗干什么?什么党派之争,哪有阿藻的幸福重要?”崔夫人说到此处,忍不住拭起泪来。 “夫人说得都对,可郭娘子有一点也没说错啊,这娘子一直跟在阿藻左右也不是个办法,是不是该通知弘农杨氏的族亲,暂时把杨娘子接走?以免流言蜚语啊!”崔郸忙乱地为夫人拭泪。 这怎么可以?阿藻好不容易动心,正是要加把火的时候,若是走了,以阿藻的性子,可能婚姻大事真就凉了。 “这娘子刚遭逢劫难,身边正要有人开解,冷不丁地你把她扔去不熟悉的人家,不是让她遭罪吗?何况她还要配合阿藻办案,若你觉得她哪里不好,我也好多教教她。”崔夫人拭着泪,偷偷向崔元藻递眼色。 崔元藻从小到大已经看惯了两老的相处模式,最后总是大伯娘大获全胜,感激地望了一眼大伯娘,悄悄溜之大吉。 —— 崔元藻刚刚走出荣晖堂,就见柔姨带着兰茵往这边过来,便迎了上去。 “刚没时间问您,近来身体可好?” “好着呢,你不用为我操心,倒是自己,可别在一味修道,那道有什么好修的?”柔姨温柔地看着崔元藻,嗔怪道。 兰茵在一旁看得好奇,她原以为柔姨是崔夫人的仆妇,如今看来却又不像,这柔姨到底是谁呢? “哦,对了。刚走在路上碰到库房的管事,说是相公有一样东西要给你,我就给你带来了。”柔姨递给崔元藻一个四四方方的紫檀木盒子。 “谢谢柔姨。”崔元藻没打开,直接收在了袖中。 柔姨又转身拉住兰茵的手,嘱咐道:“阿藻以后就交给你了,要提醒他按时就餐,多食点荤腥。” 兰茵看着柔姨雾气朦胧的双目,怔了怔,想起自己的阿娘,若她还活着,想必也会如此叮咛自己吧?兰茵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好,我就进去了。你们也回去吧!” 柔姨的背影渐渐陷在海棠的浓艳里,“我阿爷活着时,她最喜欢绯红色,如今却再也不穿那种颜色了。” “她是你阿爷的侍妾?”兰茵喃喃道。 “嗯,阿爷故去后,她不愿走,大伯娘就安排她照顾我了。” 这简直是锥心的对比,亲娘嫁作他人妇,姨娘却守着他,兰茵同情地看向崔元藻。 崔元藻撇过头去,不看兰茵,盯着手中的紫檀木盒子道:“好了,陆仟案的关键物证已经在我手里了。” 第11章 暗藏乾坤 恰是十六,满月如镜,辉光万里,流淌在入夜的长安。 除了酒肆,处处是寂寥的。何况是一处被围着的寺院呢? 突然,一个焦急的女声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再往东一点,孙狱丞,不对,反了。”兰茵急得直跺脚,转头对崔元藻说,“你干嘛不让我上屋顶去?” 崔元藻坐在交椅上,旁边放着茶具,慢悠悠地煮着茶,晚风拂面,吹来兰茵小声的嘟囔咒骂,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崔元藻觉得此刻颇为惬意。 “你让他慢慢调整吧,又不急,来,喝杯茶。” 兰茵从窗边折返回来,无奈地道:“这孙狱丞看着挺聪明的,其实手笨得很,装个镜子都装不好。你刚说,这叫什么镜?” 兰茵与孙茂不睦,崔元藻乐见其成,恨不得他们从此碰不上,所以也不劝解,只回答道:“凹凸镜。可以聚焦或者分散光线。” 兰茵听不太懂,又问道:“你说,就是这玩意儿造出的鬼怪?其实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怪?” “我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鬼怪,但这次的鬼怪反正是假的。”崔元藻不疾不徐地道。 “崔评事,装好了。”孙茂在屋顶上喊了一声。 “知道了,灭烛火。”崔元藻发话。 顿时,东禅院内一片漆黑,除了墙上,那鬼怪的影子,不时晃动,在狰狞的壁画上,更添上一股诡异气息。 “这,这是怎么办到的?”兰茵忍不住惊叫道。 “墨子在其著作《墨经·经下》里有阐述过这一现象,我只是再把其延展一下。”崔元藻道。 当崔元藻看见那个小孔,又听小沙弥说起月光时,他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的装置,利用凹凸镜汇聚光线,调整角度,使光线能折射或反射后,经过那个孔洞,在墙壁上形成颠倒画面。 “太不可思议了。”兰茵怔怔地看着墙壁,“陆仟就是被这吓死的吧。” 崔元藻皱了皱眉,这玩意儿真能把人吓死? “那天那个逃走的人除了凹凸镜之外,应该还拿走了关键的剪纸或是布?”只有这样,凶手才能控制到底把什么内容投映到壁画上。 “你那个凹凸镜可不多见,谁有这东西谁就是凶手了吧?”兰茵道。 “确实不多见,伯父的这一把是从西市胡商处淘到的,价值不菲。” “多少贯?” “五千金。” 兰茵乍舌,要知道一金就能兑十贯,五千金能兑五万贯,这要一整个屋子去装吧。 “这凶手为了杀陆仟花了五万贯,那他还不如去请刺客呢,都花不了一千贯。” 兰茵暗暗想,早知道陆仟的命这么值钱,她就应该问陆仟多要点保护费了。 崔元藻看着墙上光怪陆离的影子,不禁陷入沉思,到底谁会拥有凹凸镜这种东西呢?谁有这样的财力呢?这样煞费苦心杀陆仟又是为什么呢? “崔评事,要不要找人到西市上去问问,看近来谁买过这种镜子?”孙茂已经从屋顶上跳了下来,殷勤探问道。 崔元藻点了点头,“希望虽不大,但或可去西市的奇珍阁,找一个叫安乃近的胡人问问。” “是。” “先去睡吧,明早坊门开了再去。”崔元藻道。 ———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坊门早已关了,回府是不可能了,住持大师给他们安排了厢房,崔元藻本想直接去了,却被兰茵拉住了袖子。 “我和你睡一处?” “啊?自然不会,禅师给你另外安排了厢房。” “不,我要和你睡一处。” 崔元藻震惊地转过头去,看向兰茵,想看清她脸上的表情,这女郎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兰茵的眼神很坚定,当初就是轻忽大意,陆仟才莫名死了,如今这赵景公寺到底有什么猫腻还不明,怎么能放心住在这里呢? “杨娘子不必如此。我可以保护好自己的。”崔元藻一想就明白兰茵在担心什么了。 “就你这种风吹就倒的样子,怎么保护自己?” 崔元藻无语,他真的没那么弱。 “就这样吧。”兰茵不接受崔元藻的反驳,一路跟着他走进了房间。 崔元藻推也不是,拉也不是,只能眼看着兰茵大赤赤地坐在了椅子上。 灵聪落后他们半步,看着他们一起走进房间,嘴角差点要咧到耳后根,为了不打扰他们,灵聪让不良人都退到了百米之外。 崔元藻觉得极其不自在,原本他这会儿应该漱口洗脸歪在榻上了,可这会儿他只能装腔作势地坐在了书案边。 “杨娘子,这么晚了,是不是可以安置了?”崔元藻试探着问,“要不你去隔壁厢房?” “崔评事不必为我考虑,江湖儿女哪里不能睡,你自睡你的。” 崔元藻更觉椅子上长了钉,坐立难安,又过了一会儿,崔元藻看兰茵还在那里闭目打坐,只好轻轻站起来,准备去里间歪着了。 可是他人躺在床上,心却挂在了外面,恍惚的帘幕外,那抹影子一直在,崔元藻不知为什么心里真的安定了。 六岁失怙之后,阿娘改嫁,除了柔姨,这样温柔的等待,他再也没得到过。 突然,那抹影子站了起来,轻轻巧巧地掀开了帘幕往他这边过来,崔元藻慌忙闭上眼睛,心却忍不住狂跳起来。 “崔元藻,崔元藻,醒醒。”兰茵贴在崔元藻耳边悄悄说道。 “怎么了?”崔元藻假装从睡梦中惊醒,却被一双软软的手捂住了嘴巴,他只感觉那手上的一点温润贴在了他的唇上,顿时脸烧得厉害了,她想干嘛? “嘘”兰茵做出禁声的手势,轻轻从腰上解开了郁刃,一步步移向衣柜,一边还和崔元藻讲话。 “崔郎,让奴家给你宽衣解带吧,好入睡了。” 崔元藻震惊地看向衣柜,他一点都没听见什么声音,兰茵是怎么知道里面有人的?那她听不听得见他心跳的声音? “娘子,好滑的手。”崔元藻知道应该讲点什么迷惑敌人,却不知怎么冒出了这一句,顿时一慌。 兰茵脚下一个趔趄,又稳住,转头向崔元藻呲了呲牙,继续像猫一样轻轻移步到柜门前,突然,“唰——”一下拉开了柜门。 一个小沙弥“咕噜咚——”摔出了柜门。 “你是谁?”兰茵剑指小沙弥道。 “女侠饶命!我叫明心,是打扫庭院的。今日打扫的时候,想偷会儿懒,就躲在衣柜里睡着了,没想到一睡就睡到现在,听房里有人,我就不敢出来了。女侠饶命啊!”小沙弥跪坐在地,哭唧唧地道。 “哪有这么巧?说,是谁让你来的?”兰茵又把剑送出去了几分。 “没人指使啊!呜呜呜。” 崔元藻站起来,把小沙弥也拉起来,按下兰茵的手,说道:“算了,就一个孩子,不必和他计较。” “孩子?不计较?你脑子被驴踢了吗?悄无声息地躲在衣柜里,还不是别有用心?你就这么放他走?”兰茵震惊道。 崔元藻不置可否,对着小沙弥道:“回去吧。” 兰茵气呼呼地看着小沙弥离开了房间,终究没有动手。 崔元藻笑着把兰茵请到榻上,“你听我说,你如今就算逼问他,他和你胡说,你也分辨不出来,不如放他走,他总要去回禀幕后主使的,跟着他,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断案不能急,你先休息,夜深了。” 兰茵被崔元藻糊弄得一愣愣的,一时觉得他是对的,一时又觉得哪里不对,等觉察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 “你干嘛?”此时,兰茵才发觉不妥。 “你看,你就睡这里,我呢,睡在窗边的榻上,这样呢,坏人以为床上躺的是我,真的要偷袭我的话,不是就被你逮住了吗?” 兰茵点了点头,说得好像有理啊,“那就这样吧,我给你找条毯子。” 崔元藻接过兰茵递过来的毯子,笑了笑,看着她熄了灯,躺了下去,才在榻上躺好,闭上眼睛,虽然今晚估计是个不眠之夜,但至少如今她终于能躺下睡了。 没一会儿,他就听见兰茵渐渐悠长起来的呼吸声,他知道她睡了。 推开窗,月光透了进来,洒在榻前,风拂动庭前的落花,那一片片影也落在了地上,墙上。 崔元藻又想起那幅《地狱变》,凶手到底用凹凸镜让陆仟看到了什么画面呢?为什么能把人活活吓死呢? 又是谁有凹凸镜,并且他还要知道怎么使用凹凸镜。 赵景公寺里又有什么秘密呢?是谁派那个小沙弥来的呢?那个从兰茵手里逃走的人又是谁呢? 突然,兰茵的一声“哪里逃,把崔元藻放了。”在房里炸响。 崔元藻忙跳起来,然而一切又归于平寂,他往床上看去,兰茵睡着了,还在拳打脚踢,看来是做梦了,这女郎在梦里还在保护他呢,可真是个死心眼。 “崔评事,我救了你,至少送我两千贯吧?哈哈哈……”兰茵嘴里又咕咕哝哝起来。 崔元藻摇了摇头,看来是为了钱才那么卖力呀,好笑之余,又有点莫名心疼,她很缺钱吗? 逡巡过她的脸,并没有饱经风霜的苦,倒是一股天真,她到底是谁呢?和杨娘子又是什么关系呢? 目光落在她殷红的唇上,不禁想那唇的触感,是否像刚刚落在他掌上的花瓣呢? 崔元藻一阵心惊,赶忙收敛心神,慢慢踱出门去,行了百来米,灵聪跑来站在了他面前。 “郎君,那小沙弥去见住持了。” 第12章 西市见闻 “孙狱丞,您是要去西市找那个安乃近吗?”兰茵掀开马车的帘幕,招呼孙茂道。 “是啊,杨娘子。”孙茂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想透过重重帘幕看一眼崔评事,他总觉得崔评事仿佛不乐意他和杨娘子多说话。 “我和你一起去吧,来长安后,我还没逛过西市呢!” “这,这不好吧。”孙茂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频频看向帘幕之后。 “咳咳咳……”重重帘幕之后传来几声咳嗽。 “啊,崔评事,我想起来了,寺丞交代的事,我还没办,得先回一趟大理寺,恐怕不能去西市了。”孙茂福至心灵般说道。 “你辛苦了,既然如此,西市还是我亲自去吧。”帘幕内传来崔元藻低沉的声音。 “你亲自去?看看你那猫熊眼吧,我看你这身体还是回去睡吧,我替你走一趟得了。”兰茵看了一眼歪在软枕上的崔元藻,忍不住说道。 猫熊眼?崔元藻摸了摸自己的眼皮。 昨夜入睡后,崔元藻总觉得从床边传来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幽香,让他想睡又不得安眠,只能在榻上烙饼,辗转反侧,但是这话又难以启齿,只能另开话头。 “你是西川府人?” 兰茵心里一个“咯噔”,面对崔元藻真是半点都不能大意,就一个猫熊眼,他已经知道她来自西川府了。 这两日的相处,崔元藻随意的态度让柳兰茵莫名放松了警惕,甚至一度产生他会帮她一起隐瞒身份的假想,如今这是又来试探她?或是索性想和她彻底摊牌? 不行,她绝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兰茵咬了咬牙道:“你胡说什么呀?我祖籍华阴,之后一直跟着阿爷辗转各地,但西川是没去过的,只不过以前有个婢女出身西川府,恰好听说过猫兄这种奇怪的动物。” 崔元藻话说出口,就后悔了。他也不知怎么突然会问出这种话来。 于他来说,这女子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杨蓉”,能帮她度过这次逼婚。 甚至她是假扮的“杨蓉”更好,度过这次难关后,他甚至可以发现“被骗”,历经情伤,从此不涉凡尘,专心修道,想必伯父伯母也没话可说了。 “是我糊涂了。”崔元藻低垂着眼轻声道。 一时之间,沉默弥散在马车狭窄的空间内,让人分外焦躁。 兰茵掀开帘幕向外望去,却突然尖声道:“能不能停一停?” 崔元藻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居然是幻术表演。一个胡人把盒子套在脑袋上,从盒子的前后左右各插上一把刀,再在盒子中间插上一根棍子,打开盒子的前盖,胡人的头居然消失了。 人群沸腾,纷纷打赏。 “障眼法。”崔元藻暗暗哼了一声。 “不是真的吗?”兰茵盯着崔元藻仿佛魂游天外。这神情崔元藻从未在兰茵脸上见过,或许应该拍拍她,崔元藻抬起手,却只是递上了一杯茶。 “不是真的。这盒子应有前后两层,那根棍子的作用就是把隔板关上,让人看不见后面的头。”崔元藻解释道。 “是吗?”兰茵依然迷茫地看着他,“那你说一个人会突然消失吗?” 崔元藻看了眼兰茵,她或许曾碰到过什么问题吧,而他自己也依然得不到答案,修道是否就能去往另外的世界,一个全新的世界。 崔元藻把背靠在软榻上,闭目道:“我也不知道。曾有天竺人表演幻术,随着绳子一路向上攀爬,之后绳子掉了下来,人却不见了。又有贞元年间,谢自然白日飞升。你说,修道真的能升仙吗?” 兰茵没想到还能被反问,想起听到的流言,这位郎君一心修道,忍不住嘲讽道:“反正,我从没见过你这样贪图享受的,能得道升仙。” 崔元藻没想到会被兰茵讽刺了一把,有心反驳回去,却见她神色凄惶,到底没忍心说什么。 看马车已到了南曲,崔元藻敲了敲车壁,车夫向右拐了个弯,就到了波斯胡商聚集的地方。 胡商最爱鉴宝收宝,是以大唐的豪门贵族常常在此流连。 “这是永昌宝阁,西市最大的宝物聚集之地。”崔元藻指着一处雕梁画栋的两层高楼介绍道,“不过,今天我们不去这里。” 马车拐到了永昌宝阁的后巷,一处普普通通的民居,也看不出内里如何。 及至到了里间,地面铺满了波斯地毯,走上去像踩在云端,到处是穿着裸露,满头珠翠的胡女跳着袅娜的舞,鼻尖还萦绕着一股香味,兰茵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如风入松柏林,如雪落天地间,飘渺又轻盈。她们真是又美又精致。 “不,不需要酒。”崔元藻拦下一个端着酒的胡女,“安老板在不在?跟他说,崔元藻找他。” 听到崔元藻的声音,兰茵才回过神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试图让它更为服帖一点。 “记得,你如今是弘农杨氏的娘子,身份高贵,何须与她们攀比?”崔元藻在兰茵耳边低声道。 兰茵一惊,耳朵瞬间发烫,内心极不自在。这人心太细,连她想什么都似乎知道。 “崔十四,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崔相公一向可好?”一个满脸黄色络腮胡子的胡人从内里转了出来,笑哈哈地握住了崔元藻的手。 崔元藻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手,笑了笑道:“安乃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安乃近一边引着崔元藻及兰茵往后堂的厢房走,一边问道。 崔元藻拿出凹凸镜,“你不是说这东西是当世独一份吗?” 安乃近的脸霎时僵了一下,瞬间恢复了自然,“确实是独一份啊,您是不是看错了?” “哦?你说是我眼瞎心盲吗?”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安乃近,我知道你想抬高宝物价值,但既然如今我都知晓真相了,又不是问你拿回金子,只求一个真相,你何不老老实实告诉我,免得我真生了气。”崔元藻反复颠着手中的凹凸镜,漫不经心地说道。 眼见着安乃近的额头渐渐出汗,兰茵暗暗心惊,这个崔元藻又和刚刚的他不同,似乎又变成了她第一天认识他的时候,有一种冷酷漠然的样子。 “崔评事,您别颠了,这玩意儿易碎。哎,确实这东西不是当世独一份而是一对,是天宝年间,大食国献给玄宗皇帝的,后来天宝之乱后流落民间,我是从平康坊的秋都知处得来的,它被当成了铜镜般用,我心里痛啊,花了重金买回来的,确实没敢多收崔评事您的钱啊。”安乃近情真意切地道。 “你可知这凹凸镜成了凶器?”崔评事淡淡地说道。 “这怎么可能?”安乃近震惊道。 “安老板觉得这世上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这凹凸镜要怎么用呢?” “绝不是我!”安乃近差点从坐榻上站起来,被崔元藻轻轻按了下去。 “我知道不是你,不然我怎么会跑来和你说这些呢?” “崔评事明察秋毫。”安乃近抹了抹额头的汗。 “我虽信你,但其他人却未必,所以啊,我们还是应该尽快找到真凶,是不是?” “是是是。崔评事要我怎么做?” “我想知道另一把凹凸镜的消息,也想知道,我手中这把的来历。不知你方不方便帮我查查?会不会打扰你做生意呢?”崔元藻笑眯眯地说。 “方便,方便。我一得到消息就来向您报告。”安乃近连连举手发誓道。 “倒也不必,你到我义宁坊的宅邸找这位杨娘子即可。”崔元藻指着兰茵说道。 兰茵突然被点名,着实一惊,尴尬地笑了笑。 安乃近见这娘子年轻貌美,又被崔元藻带在身边,难免多想,频频作揖。 “你不必送,我们这就走了。找人的事烦你劳心了。”崔元藻也不和安乃近多说了,站起来就走。 安乃近连忙站起来送崔元藻,经过兰茵时,突然塞了一个小布包到她手里,把兰茵吓了一跳,兰茵看了看周围,似乎没人看他们这边,闭紧了嘴,把小布包往袖中一塞,跟在崔元藻后面出去了。 坐在马车上,兰茵没了来时的兴致,也不掀帘观望,只一味沉默。 “怎么了?”崔元藻靠在软枕上,懒懒地说。 兰茵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崔元藻,这人到底有几副面孔呢? 初时,她只觉得他是个高门大户的纨绔子弟,后又觉得他阴险狡诈,冷酷淡漠,之后在灵聪的鼓吹之下,又觉得他柔弱多病却勇担重责,再之后,发现他心细如发,心思缜密,现在看他对付安乃近,又觉他身处高位,信手拈来地随意拿捏他人。 “安乃近给了我这样东西。”兰茵从袖子里拿出那个小布包递给了崔元藻。 她觉得她根本逃不出崔元藻的视线,还不如一早就拿出来。 “他给你的,你就拿着吧。”崔元藻并不接兰茵递过来的东西。 果然他知道!还好主动交代了。 崔元藻并没有睁开眼睛,靠在软枕上迷迷糊糊地道:“左不过是那些东西,你收下了,他就放心了。你不是缺钱吗?收着吧!” 崔元藻知道安乃近的为人,作为无根的波斯人,他们拥有巨大的财富,却要依附于高门权贵,心思狡诈,左右逢源,如果拿捏不好,是会反噬的。 安乃近看他如此重视兰茵,一定会认为她是他亲近之人,贿赂兰茵是他的正常之举,崔元藻也是有意的,因他看兰茵似是缺钱,那何乐而不为呢? 兰茵看崔元藻依然闭着眼,轻轻打开了小布包,是个精致的步摇,应该价值不菲。 兰茵微微抬头瞟了一眼假寐的崔元藻,这是他有意安排的吗?是好意?还是暗含深意? 第13章 疑凶出现 兰茵看着手中的步摇,鎏金为凤,口衔大颗珍珠,灿若星辰,价值至少在百来贯,兰茵觉得有点烫手,把步摇扔进了妆奁中。 崔元藻与安乃近的相处之道让兰茵第一次有形地感受到她和他的区别,她要拼了命地去赚的钱,他只要轻轻巧巧的几句话,别人就会求着给他送过来,她第一次有点明白什么叫清河崔氏。 而她居然天真地以为他并不能轻易拿捏她,兰茵觉得是自己想得简单了。 心中有些憋闷,兰茵走出房间,从腰间抽出郁刃,酣畅淋漓地舞了一套剑。 “杨娘子,好功夫啊!”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掌声。 兰茵转身去看,孙茂在院廊里使劲鼓掌。 “杨娘子哪里学的剑术?能不能教教我?” 兰茵一愣,想了想,用事先想好的借口敷衍道:“我小时身体不好,父母把我舍在了道馆,师父看我颇有慧根,才教了我一套剑术,上不了大雅之堂。” “不不不,杨娘子的剑术为我平生仅见,若能……” “孙狱丞。”孙茂身后传来一个男声,他转身一看,是崔评事,顿时闭了嘴。 “平康坊的秋都知那里去了吗?怎么说?”崔元藻走到孙茂面前,正好挡在他和兰茵之间。 “去了,秋都知说,这凹凸镜是一个羽林卫中郎将送她的,我又舔着脸去中郎将府上打听,才打听到是一个姓马的学子输给中郎将的,您知道那姓马的学子是谁吗?”孙茂神神秘秘地道。 崔元藻一个眼刀甩过去,孙茂立刻道:“是马元贽的侄子。” “马元贽?怎么是他?” 兰茵看着崔元藻惊讶的脸,不禁偷偷扯了扯孙茂的袖子,“谁是马元贽?” 孙茂偷偷侧了侧头,轻声道:“左神策军中尉。” “阉人?”兰茵忍不住声音大了点,慌忙捂住嘴。 崔元藻看了一眼兰茵,这两个人偷偷摸摸的行为,不可能逃得过他的眼,他原先并不想理睬他们,但兰茵拉住孙茂袖子的行为,让他担忧,这两人的关系有那么好了吗? “孙茂,平康坊这几日,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在平康坊里,哪里会辛苦呢?还是打听马学子的事比较辛苦。崔评事不会不知道这事,但他还是这么说了。孙茂瞄了一眼杨娘子,看来,不是错觉了,崔评事很介意他和杨娘子走得近,难道会是嫉妒? 孙茂看着崔评事俊俏的脸,再想想自己五大三粗的样子,实在觉得不可思议,看来崔评事是太爱杨娘子了。 孙茂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向着崔元藻表忠心道:“不辛苦,秋都知那么漂亮,我能看上一眼就很开心了。” 孙茂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这样子自污,崔评事应该满意了吧。 果然崔评事的嘴角翘了翘,点头道:“下次再派你去。” “属下告退。”孙茂为自己的机灵点赞,但没想到兰茵跟在他的后面也退了出来。 孙茂慌忙退到一边,眼睛向后瞄了瞄崔元藻,“杨娘子,还有何事?” “那个秋都知长什么样?马元贽又是什么人?你给我讲讲啊?”兰茵其实是太好奇了,她本性是个热闹的脾气,若是之前,她肯定会问崔元藻了,但是她现在顾虑颇多,总觉得崔元藻让人看不透,与他虚以委蛇实在太累,不如远着他一点,倒是和孙狱丞套近乎,解了毒,才好不被拿捏。 “你干嘛不去问崔评事呀?他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啊。” “你想不想学那剑术?”兰茵诱惑道。 “想。”孙茂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好,我告诉你啊。秋都知呢,是平康坊南曲的行首,你说,美不美?关键啊,她一手琵琶出神入化,无人能及,据说连李相公都是她的入幕之宾呢。” “这你都知道?”兰茵挑眉。 “不是说据说吗?你到底要不要听?” “听听,你说。” “神策军,你知道的吧,那马元贽呢,就是神策军的老大,太监里的头牌,连李相公都要忌惮他几分呢。”孙茂压低了声音,弄得神神秘秘地道。 “那你说陆仟这事是不是和上头有关啊。” “这我却不知了,不如你去问崔评事啊,那些大人物,我可是一个都接触不到,崔评事就不一样了。”孙茂怂恿兰茵道,他其实也蛮好奇的。 兰茵转头看向崔元,他还在庑廊下,漫天花雨里,他身着纯白素丝单衣,袖缀天水碧方胜纹,那花纹垂坠在他苍白瘦削的手臂上,他伸着手,手掌摊开,花瓣一片片坠在上面。 整个画面异常宁静,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兰茵觉得他不会回答她。 “郎君,郎君。” 灵聪叼着几张胡饼快速从后面过来,经过兰茵的时候,想停下行礼,一时没刹住,人差点倾倒下去。还好被兰茵一把拉住了。 听到声音,崔元藻转过头来,说不上为什么,兰茵觉得他寂寞又倔强。 “郎君,怎么不披上外袍,着凉了,怎么办?”灵聪急走了几步,跑到崔元藻面前问道。 “没事,快谷雨了吧,立夏都不远了,怎么会冷?打听到什么了?”崔元藻也没去看兰茵,对着灵聪说道。 兰茵看灵聪的样子似是有急事要和崔元藻汇报,灵聪近来一直在走访探听消息,莫不是案件又有新进展。 兰茵向孙茂福了福,忍不住转身跟上灵聪,也要去听一听了。 “是有几件事要和您说。安乃近那边传来消息,是有个人向波斯胡商打听过凹凸镜的用法,这个人可能是个和尚。” “为什么说可能?” “那个波斯胡商说,向他打听凹凸镜的那个人戴着幂篱,说话口音古怪,似乎故意有所隐藏,那个波斯胡商好奇,遣人偷偷跟了一段路,发现摘下幂篱之后,是个光头,但离得远,也没看见正面,所以只能说是可能。” “那肯定是了呀,肯定是那个住持。”兰茵冷不丁来了一句,等她发现崔元藻和灵聪都看向她,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说出了口。 崔元藻淡淡地看了眼兰茵,问道:“为什么肯定是住持?” “那个住持不是派小沙弥偷听吗?这显然是做贼心虚啊?”兰茵不自在地说道,她觉得自己可能又说了傻话。 “你怎么判断那小沙弥就是住持派去的?也许是有人混淆视听,故意诱导呢?”崔元藻道。 “那住持品行不端,总想着用传闻赚钱,陆仟的死对他有用,他可能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兰茵狡辩道。 崔元藻勾唇笑了笑,从西市回来后,她似乎不太一样了,如今倒是又有点活力了呢。 “你只是猜测而已啊。” 兰茵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气得鼓起了腮帮子,“那你说那个光头是谁吧?” “我不知道。” 兰茵斜睨着看了崔元藻一眼,仿佛在说,你也不过如此吗? “我可能知道。”灵聪暗暗咽了口口水,打断了兰茵和崔元藻的对视。 “谁?”兰茵急问道。 “我还有另外一个消息没说。郎君不是让我去打听不良人搜寺的那天早上,有谁从寺里出来吗?我一开始是盘查周围商贩不熟悉之人,一直没什么结果,后来我扩大了范围,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你倒是快点说啊!”兰茵急躁道。 灵聪狐疑地看向兰茵,这杨娘子怎么没有高门贵女的矜持呢?如此急躁?再想到郭娇娘子,或许他们郎君就是会吸引这样的女子? 灵聪同情地看向郎君,继续道:“有个人叫王尚,他有段时间经常在朝食摊上买羊肉汤,吃完了让店家去赵景公寺的知客僧无心禅师那里去支取,店家就问他了,为什么无心禅师会帮他付钱,他告诉店家,他在帮赵景公寺修缮壁画。这个叫王尚的人,那天早上又去吃羊肉汤了。” “就是他。”兰茵叫道,“除了陆仟,另一个在《地狱变》上留下痕迹的人。” 崔元藻无视兰茵的兴奋,对着灵聪道:“所以,那个王尚是光头吗?面影画了吗?” “面影画了,但王尚不是光头,不过据我走访后得知,这王尚是无心禅师介绍到寺中的。而那天偷听的小沙弥据说和无心禅师也走得很近。” “你是说,那个光头是无心禅师?”兰茵惊讶道,相比住持,她还是觉得笑容恬淡的无心禅师更像一位得道之人。 “他为什么要杀陆仟呢?”兰茵问出了大家的心声,但无人能解答。 第14章 疑凶已死 义宁坊,修行里,湖心亭。 崔元藻慢条斯理地碾好茶饼,筛好,注水于茶釜内,静等水沸。 崔元藻的对面坐着无心禅师,禅师闭目念经。 只有茶沸腾的“咕咚——咕咚——”声。 “他们是在比拼定力吗?”站在亭外的兰茵偷偷和灵聪咬着耳朵。 “大约是吧。”灵聪微笑着答道。 他已经了解杨娘子的性格了,真的,嗯,和郎君很互补,是个热闹的性格。 兰茵看灵聪不愿多谈,也闭上了嘴,静听崔元藻说些什么。 终于茶到了三沸,“大师,请喝茶。” “谢崔施主。” “大师可知王尚在何处?” “阿弥陀佛,确实不知。”无心禅师放下茶盏,呼了声佛号。 崔元藻依然不疾不徐,“大师要知道,我原是可以把你提去大理寺问案的,只因我相信大师,才请大师来府中一叙,大师何不给我指条明路呢?” 无心禅师闭目诵经,许久后,答道:“贫僧有妄心,若知无不言,尚能将功折罪否?” “自然。” “此事要从半年前说起。圣人信道,又值朝廷平叛昭义镇,户部度支郎巧设名目,向寺院收纳钱粮,赵景公寺左支右绌,景况愈来愈差。”无心禅师神情落寞,看向湖岸边随风漂泊的柳絮。 崔元藻默默重新递上一杯茶。 “为此,住持想请人重新修缮《地狱变》壁画,期待吸引更多香客,但苦于囊中羞涩,找不到适合之人。此时,我恰好在悲田坊施粥,见一人书画极好,便留了心,那人便是王尚。” “长安一百零八坊有悲田坊吗?”兰茵心中疑惑,便悄悄在亭外与灵聪咬耳朵。 灵聪惊讶地看着杨娘子,颇觉疑惑,她怎么连悲田坊都不知道?难道是从小寄养的道馆与世隔绝? 灵聪瞥了眼崔元藻,见他不动声色,便对兰茵解释道:“悲田坊不是坊名,是朝廷用来收容孤老贫病者的安养之处,由僧侣任悲田养病使,各大寺院都会派僧人去为病人看病施舍。” 兰茵连连点头,看来无心禅师心怀慈悲,怎会杀人?实在令人费解啊! “贫僧把王尚介绍给住持,提议请王尚来修缮壁画,但住持只同意提供他食宿及少量钱财,且不得对外公布。是以全寺上下只有贫僧和住持知道有王尚此人。” “这是为何?又是如何做到的?”崔元藻问道。 “后来,贫僧才知道住持的盘算。住持打算王尚一旦修缮好壁画,就把此处包装成神迹,吸引香客。所以,在王尚来修缮壁画之前,就开始传言东禅院的异象,封了东禅院,导致平日里只有贫僧能与王尚接触到。” “难怪,我在东禅院发现除陆仟外的另一人的痕迹,寺院里的沙弥却好像对此一无所知。既然住持有此打算,又为何另请了陆仟?”崔元藻又为无心禅师换了一盏茶。 “这也怪贫僧。与王尚交往渐深,王尚便告诉我,他师父黄埔和陆仟的恩怨,恰好与当年的吴道子与皇甫轸一样,他一直怀疑师父黄埔就是为陆仟所害。我听此传闻后,便与住持说了,没想到,住持另起了心思。” “他是想着让陆仟来修缮壁画,好又引起流言,吸引香客?可是让陆仟修缮壁画,所费颇多吧?住持舍得?” “这也是奇了怪了,陆仟一分不要。” “不可能,你撒谎,陆仟和我说,赵景公寺支付他五千贯。”兰茵在亭外听到无心瞎说,立刻生气道。 “老衲不敢妄言。”无心双手合十,呼了声佛号。 崔元藻淡淡看了眼兰茵,兰茵冷静了下来,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我替杨娘子向禅师致歉,请禅师继续。” 崔元藻轻飘飘一句让无心看了一眼这位娘子,便继续道:“因陆仟不需钱财,便愿意修缮壁画,住持便想赶走王尚,贫僧因不忍,又留他在东禅院住了一段日子,没想到,他会做出那样的事。” 无心禅师抬头看了一眼崔元藻,继续说道,“贫僧并不比崔评事早知道这件事。崔评事来赵景公寺的那天,我才知道王尚干了什么事,他告诉我,也许陆仟是被他吓死的,他求我帮一个忙,让他再进一次东禅院,取回屋顶上的装置,原来他在我好心收留他的日子里,因对陆仟和住持心存怨愤,偷偷在东禅院的屋顶上凿了洞,私下安好了装置,本来想吓一吓陆仟,没想到陆仟居然被吓死了。” 至此,崔元藻大致理出了事情的脉络。 那天,他去赵景公寺,导致王尚不敢轻举妄动,到了晚上,王尚偷偷上了屋顶,没想到被他们发现,但他还是取回了凹凸镜,并在无心禅师的帮助下,于天明时分,逃出了赵景公寺。 “大师此前从未见过凹凸镜?”崔元藻道。 “从未。” “那在西市探问凹凸镜用法的是否就是大师?” “确是贫僧。王尚与我说,他不是有意杀死陆仟的,请我帮他。我就想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就去西市询问这凹凸镜的用法,发现果然这东西只能放大,缩小,聚焦光线,确实做不了凶器,我才决定帮助王尚的。” “王尚有没有和大师讲过凹凸镜的来历?” “王尚并未和我细讲,只说是用画换来的。” 崔元藻听此话,不仅皱眉,凹凸镜价值五千金,王尚的画能值这许多钱? “那大师是否知道王尚如今藏身何处?” “不知。我们约定从此不再相见。” “无心禅师,我最后还有一个疑问,你为何要误导我们去怀疑住持大师?” “也许是贫僧心存妄念吧,贫僧实在不能赞同住持师兄的作为,佛寺怎能一心只为钱财呢?这还是大慈大悲的佛祖弟子吗?”无心禅师闭目合十,不断转动手中的佛珠。 春风依然有些冷峻,吹动湖面,湖心亭里冷寂无声,只有湖边柳树上黄莺依然叽叽咋咋。 ——— 看着无心禅师离开的背影,兰茵忍不住问道:“你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信。”崔元藻背着手,慢慢走出湖心亭。 “为什么呢?明明陆仟和我说赵景公寺会支付他五千贯啊?”兰茵不服道。 “以赵景公寺的景况来说,寺院并没有钱财支付陆仟五千贯。” “那奇怪的就是陆仟为什么要骗我了?”兰茵喃喃道。 “是啊,我也想请问你,他为什么要骗你呢?你们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相识的呢?”崔元藻目视着前方,淡淡地说道,仿佛他并不在意兰茵的答案。 兰茵侧头看向崔元藻,冷声道:“我没有骗你,我确实和他在路上相遇,只有一点,我没和你讲。” 崔元藻侧头看兰茵,她容色冷淡,崔元藻突然觉得或许不应该逼她说,“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没事。我在潼关驿遇见陆仟,他在被一个叫做崔元芃的高门子弟找借口殴打,我救了他,之后,他就求我送他来长安,并许诺事成之后,支付我一千贯。”兰茵挑衅地看向崔元藻。 崔元藻尴尬地低头咳了咳,他知道崔元芃平日里是骄横跋扈,没想到已到这种程度,更没想到居然被兰茵看见。 “崔元芃确实是我堂弟,他欺辱了陆仟,我不知内情,也无法替他辩驳,但若陆仟只是因为与元芃偶然的一次冲突,而请托你护送他来长安,你不觉得小题大做了吗?” “崔元芃若一路上寻他麻烦呢?”兰茵不服道。 “你路上遇到崔元芃了吗?实际上,按你这个时间,元芃是要去往洛阳的。” “陆仟又不会知道崔元芃去往洛阳,他害怕他打击报复,请求我送他来京,不是很正常吗?” 崔元藻摇了摇头,看向到处漂泊的柳絮,“我还是觉得很怪,陆仟的所有行为都很怪,为什么要奔波千里,一文不取修缮壁画?难道他痴爱吴道子的《地狱变》?还有陆仟也是江南大族,他应该也知道高门的纨绔子弟并没有什么长性,且不说崔元芃和不和他同路,即便和他同路,元芃还会怎么找茬儿吗?值得花一千贯雇你?除非他预知他有性命之忧。” 兰茵越听越心惊,“你是说他知道自己会死?” 崔元藻摇了摇头,此案越来越复杂了,迷雾重重,王尚手中凹凸镜的来历成谜。 凹凸镜本是一对,自己手里那面应是来自大明宫中,经马元贽流出了大内,那王尚手里那面会不会也来自大内?那此案岂不是要牵涉宫中?若真是如此,他到底还应不应该查下去呢? “怎么了?”看着陷入沉默的崔元藻,兰茵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想到什么了?” 崔元藻回过神来,勉强一笑,“我在想王尚如今藏身何处?” “郎君,不良帅传来消息,根据朝食铺店家所述,已经找到与王尚面影相似之人。”灵聪突然匆匆从影壁处转出来。 “好,我们现在就去。” “可是,王尚已经死了。” 第15章 凶案现场 “郎君,且小心地下,王尚就在里面。” 孙茂提醒崔元藻避开地上横七竖八的杂物,请他入内。 崔元藻抬头看了看,细雨濛濛,间或落在他的脸上,这甚至不能算一间屋子,一把伞遮在了他头顶。 崔元藻侧身回望,是一身红衣的兰茵,在这暗淡的悲田坊里,忽地跳脱了出来。 “你去哪里了?”崔元藻问。 “路上随便走走。” 崔元藻明显感觉兰茵的语调是沉郁的,低声道:“你管不过来。” “嗯。”兰茵低哼一声。 “前线战事激烈,这边的病儿乞儿只会越来越多,停战了,就会好些。”崔元藻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安慰道。 虽然崔元藻知道这些不过是虚假之词,但对天真的兰茵来说,或许是一种安慰。 “我们进去看看吧。” “嗯。” 这里与其说是一间房,不如说是两间房中间的过道,恰好屋顶的檐廊相错在一起,有了一个栖身的空间。 雨从隙缝里飘下,打湿了地面,地上虽铺设着茅草,却早已湿了,一片泥泞不堪。 崔元藻皱了皱眉,这什么痕迹都破坏掉了吧。 走进帷帐之内,仵作在简略地检查。 “崔评事,你看。”孙茂递过来一个布包,“从王尚胸口处找到的。” 崔元藻打开布包,是凹凸镜,另有一封书信。 “写了什么?”兰茵踮起脚尖往崔元藻手中看去。 崔元藻把麻纸递给兰茵,兰茵看了,原来是一封自呈罪状书。 “鄙人姓王,名尚,淮南道扬州府人,曾师从黄埔先生学画,奈何先生为奸人陆仟所害,冤情难现天日。为求生计,某辗转各地,于年前至长安,谋得赵景公寺修缮壁画一职,奈何,陆仟小人作祟,从中做梗,某丧失生计,心中怨愤,故用月光造假象,恐吓陆仟,然,未曾想,陆仟小人做贼心虚,尽至于吓死。如今一命抵一命,赔给他便是。王尚绝笔。” “这么说是自杀?”兰茵道。 崔元藻不置可否,并没有回应。 “崔评事,仵作验好了。”不一会儿,孙茂带着仵作走了过来。 “嗯,说说,是怎么死的?”崔元藻拿起尸检单来看。 “死者无外伤,应是中毒而死。”仵作恭敬地作揖道。 “检查过死者胃部吗?”崔元藻翻着尸检单道。 仵作头上冒汗,佝偻着背道:“死者口唇发乌,用银针刺破颈部,银针变黑,是明显的中毒症状。” 崔元藻合上尸检单,淡淡道:“若是死者先死,凶手后再下毒,那尸检结果岂不是还是和如今一样?去,测一下胃部的中毒情况。” “是。”仵作慌慌张张退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王尚先死后再中毒的?”兰茵好奇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讨厌做事敷衍了事,既然做了就要做好。” 兰茵觉得崔元藻的神情说不上来为什么,总有点黯然之感。 也不知为什么,兰茵想打破这种沉郁之感,故意换了个话题,“你觉得王尚是自杀吗?” 崔元藻摇了摇头,“还是有很多问题。” “什么问题呢?” “第一,是时机。王尚死得太是时候了。第二,是这个罪状书,写在麻纸上。王尚如此穷困,他哪里来的笔墨纸砚?现场你有看到吗?第三,是这个凹凸镜。原本王尚死了,凹凸镜还在,恰好说明王尚并非死于他人之手,因为若知道凹凸镜的价值,凶手必然拿走它。但恰因为这个凹凸镜还在,让我不得不做他想。王尚如此穷困,若他知道凹凸镜的价值,他必然已经典卖掉它,因此也恰能证明王尚或是不知此物价值,或是不敢随意处置此物。所以,我还是怀疑有人故布疑阵,制造了自杀现场。” “这么复杂?”兰茵努力消化着崔元藻的话,只觉得这些凶手干嘛弄那么复杂,损失那么多钱财,请个刺客,一了百了不就行了吗? 崔元藻招了招手,孙茂小跑着过来,“崔评事,什么事?” “把这封自呈罪状书交给无心禅师,请他鉴定一下笔迹。” “好的。”孙茂拿上麻纸,快步奔出了悲田坊。 顺着孙茂的方向,兰茵看见在这走廊的尽头,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小孩,赤着脚,在那里探头探脑。 兰茵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走,怕他们影响断案。 没想到,这些孩子不仅不走,反而奔过来了。 兰茵吓了一跳,连忙对崔元藻说,“是我刚给了他们吃的,我现在就打发他们走。” 崔元藻难得眼底有了笑意,说道:“是我让他们过来的。” “你们认识里面住的人吗?”崔元藻问孩子们道。 “认识啊,王画师嘛。” “他一直住在这里吗?” “以前住,后来不住了,后来又来了。”孩子们七嘴八舌道。 “他有什么朋友吗?” “他这么穷,有什么朋友啊!” “那有什么人来找过他吗?仔细想想,想出来的孩子有糕吃哦。”崔元藻向兰茵伸出手。 兰茵瞪着他,终究不情不愿地从腰间的小布包里掏出几块点心来。 这个可恶的男人啊,不过是从他马车的零食柜里偷了点糕点,居然还要要回去,他身上难道没带着点糕点吗? 孩子们彼此左右看了看,都摇了摇头,其中一个大点的孩子说道:“能有什么人来找他呀,左不过是寺里的沙弥们呀。” “你再想想,有没有特别一点的人?或者是经常找他的沙弥?”崔元藻诱导道。 “真没有呀,大家都挺讨厌他的,整天说自己和我们不一样,迟早会发达的,还不是灰溜溜地回来了。”大孩子讽刺道。 见孩子们这里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崔元藻给他们分了果子,也就让他们散了。 兰茵摇了摇头道:“一无所获哦。” 崔元藻看着她幸灾乐祸的样子,不知为何还挺开心的,总比前两天冷冷淡淡的样子要好,“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知道,除了沙弥,再也没人找过王尚。” “哼。”兰茵在心里暗笑,还不是一无所获。 “郎君,郎君……”突然,一个孩子回转过来。 “怎么了?”兰茵蹲下来,看着这个耷拉着鼻涕的小男孩,拿出帕子给他擦了。 “我能再要个果子吗?我弟弟在家,还没吃到。我是有消息可以换的。”男孩急迫地说道,仿佛是为了显得不那么不劳而获。 “什么消息?” “昨晚,弟弟不舒服,我有点害怕,很早就出来了,想看看有没有沙弥来施药,那时天还没亮,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我看见有一个和尚从王尚这里出来。我本来想问他有没有药,但我看他的样子,有点害怕,就没敢上去。后来,王尚就死了。”男孩瑟缩在一边,期期艾艾地道。 崔元藻皱着眉头,向灵聪示意,灵聪心领神会,拿来了几张面影图。 “你看看是这位法师吗?”崔元藻指着无心禅师的画像说道。 “不是,这是无心禅师,我认识的,他常来施药。” 崔元藻又拿出住持的面影图,小男孩摇头,“不像,比他年轻点,和无心禅师差不多大。” “你能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吗?我画下来。”崔元藻亦擅长丹青。 小男孩摇了摇头,“我说不清,当时天还黑着,我总觉得他好可怕,不敢靠近呢!” 男孩说不清,崔元藻无奈地放下毛笔,潜入沉思,男孩依然站在那里,不动。 兰茵看了崔元藻一眼,只能自认倒霉,从布包里又趴拉出几个果子,要知道,这本来可是她的朝食啊。 男孩拿着果子,欢呼雀跃着跳走了,声音终于惊醒了崔元藻,他看向舔着嘴角的兰茵,忍不住笑了,这娘子估计为了赶来看现场,未用朝食吧。 “崔评事,请来这边。”仵作在帷帐里面喊道。 崔元藻跨步进去,忽又想起什么,定在那里,转身对着兰茵道:“站外面,不许进来。” 兰茵被吓了一跳,愣在原地,被灵聪拉到了一旁,恨得她直踢地上的茅草,暗暗咒骂,崔小人,过河拆桥,不让她参与。 “杨娘子,吃一点。”灵聪递上一个胡饼,“你可别怪郎君,郎君也是为你好,进去了,朝食都吃不下了。” 兰茵瞟了一眼灵聪,接过胡饼,狠狠地咬了一口,崔小人哪里会有这种好心? 崔元藻在帷帐里看到被剖开的肚腹,里面尚未消化完的胡饼,忍不住胃里翻江倒海,默默地压了回去,想着还好没让兰茵进来。 “崔评事,请看,这胡饼有毒。” “能看出死亡时间吗?” “按照胡饼的消化程度来看,应该是昨夜的亥时到子时。” 崔元藻想起刚刚那个孩子所说的话,按时间推算,若是再布置一下现场,应该就是那孩子看见和尚的时辰了。 “郎君,”灵聪突然奔了进来,说道:“杨娘子说要去找那个孩子,再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已经去了?”崔元藻皱着眉道。 “我没拦住。”灵聪羞愧地低下头,可杨娘子的速度,他也拦不住啊。 “走,我们去看看。”崔元藻并不责怪灵聪,只是疾步向前走。 可还没等他们走出过道,那孩子突然奔了来,对着崔元藻道:“刚刚那个姐姐让我跟你说,她有点事,去去就回。” 崔元藻抿着唇沉默地看着细雨迷蒙的悲田坊,突然又掉头往帷帐里走。 不知为何,灵聪看着自己郎君的背影在这暗淡的长廊里,总觉得格外寂寥,他忙跟了上去。 第16章 大变活人 兰茵走出巷子时,那孩子还没走远,“喂,小孩,你等等我,有话问你。” 小孩转过头来的时候,小孩前方的一个男子听到声音也转过了头来,喝道:“兰茵。” 兰茵惊恐地叫了声,“师兄”,转身就逃,边逃边对着孩子喊:“去找刚刚的哥哥,跟他说,我去去就回。” 兰茵与师兄的轻功只在伯仲之间,兰茵想着只能往人多的地方去,才能不被师兄抓住,便一路往西市去。 “好!好!” 看见有一群人聚在一起,兰茵立刻冲进人群。 “还有哪位愿意到我的箱子里试试?”站在人群中间的胡人高声道。 “你去!” “你去!” 兰茵周围的人都在推推嚷嚷。 “我才不去,你没看见刚刚那人不就被变没了。要是我不见了,我家娘子得哭死。” “怎么会不见的,等会儿就回来了,青天白日的,偷个大老爷们干什么?” “要去你去。” 兰茵听至此,忙举手道:“我来。” 话音未落,人就钻进了箱子里。 “既如此,我们就开始吧。” 兰茵只听到箱外胡人不标准的发音,就开始觉得头晕目眩,勉力强撑,终是迷了过去。 昏过去之前,兰茵乐观地想,或许这次还能知道大变活人的秘诀了吧,真是意外之喜。 兰茵是被哭声闹醒的,不满地睁开眼看过去,这一看却把她吓了一跳,她旁边居然捆着郭娇。 郭娇被五花大绑着,嘴巴也被塞着布,只能死命瞪着兰茵。 “这位姐姐,你醒啦?” 兰茵身后又有声音传来,她转头一看。却是几个少女被绑着,瑟缩在一起,哭哭唧唧的。 “你们也是被大变活人绑到这里的?”兰茵嘴上问着话,手上频繁地转动了几下,挣脱开了绳子。 少女们震惊地看着兰茵,答道:“我们是被人怂恿着进箱子的,哪里想到会这样!” 兰茵无奈地摇摇头,爬起来去为她们解开绳子,“这女子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要封了她的嘴?”兰茵指着郭娇道。 郭娇此刻正激烈地挣扎着,貌似是想兰茵快帮她解开绳子。 兰茵不睬她,就应该让她尝尝被人欺凌的滋味。 “这位娘子是在你后边被抓进来的,一来就吵吵嚷嚷,说自己是公主孙女,圣人是她表哥什么的。结果就被封了口。” 哈?这些人到底是谁都没搞清,郭娇就暴露身份,没一刀结果了她,都算她运气了。 兰茵晾着郭娇,继续向少女们发问:“我们这是在何处?那些歹人如今又在何处?” “我们也不知,但此地应该极为荒僻,歹人们也不怕我们叫,可能已经出了长安城也不一定。”少女们嘤嘤嘤地开始哭。 兰茵被吵得头疼,赶忙又问道:“那些歹人是何人?如今又在何处?” “那些歹人根本不是胡人,都是汉人假扮的。他们白天都不在,只有到了晚上才回来,把我们,把我们……”领头的少女再也说不下去。 兰茵大约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再让少女说下去了,只道:“既然歹人都不在,你们都快走吧。” 兰茵一脚踹开门,走到外面,举目一望,确实地处荒僻,除了这处,周围并无其他建筑物,正要往大门口处,却见一男子拖着一袋东西走进来。 男子也是一愣,怎么这女子逃出来了?便连忙扑上来。 兰茵一脚踹过去,男子飞了起来,又掉落在地,顿时昏了过去。 兰茵转身看向身后惊讶到静默的女子们,“怎么还不走?” 少女们纷纷拜谢道:“谢谢女侠”,便互相搀扶着跑向门外。 兰茵左手拎起那昏倒的男子,想了想,又进屋拎起郭娇,腾身一跃,跳出了院墙。 郭娇瞪着眼挣扎地厉害,兰茵瞄了她一眼,假装凶狠道:“再动,小心我结果了你。” 郭娇顿时偃旗息鼓了,只“嗯嗯嗯”了几声。 “不准叫啊,叫就结果了你。”兰茵觉得说狠话有点上瘾了。 郭娇连连点头。 兰茵这才把布从她嘴里掏出来。 “小贱人,你到底是谁?”郭娇一开口就没好话。 兰茵瞬间又把她嘴巴堵上了。 “能不能说人话?”兰茵举起手,喝道。 郭娇眨巴着眼瞪着兰茵,终于点头。 兰茵拿掉那布,说道:“你怎么到这里的?”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贱人。”郭娇脱口而出,看兰茵瞪着眼,又改口道:“我是因为跟着你才被他们抓住的。” 兰茵钻进那箱子的时候,郭娇正好在得月楼上买首饰,郭娇原本就怀疑兰茵的身份,这时看见她和胡人混在一起,当然想搞清楚原因,冲动之下,立刻冲下楼,让邹仆偷偷跟在了胡人车队后,哪晓得,刚出了长安城就被发现,邹仆被打死了,她也被劫掠到了此地。 听完郭娇的话,兰茵简直觉得无语。 于兰茵来说,她跳进胡人箱子并非冲动之举,她要逃过师兄的追踪,这是当时最好的方法,而且她有足够的自信保护好自己,何况崔元藻还在她身上种上了“锁魂香”,崔元藻迟早会找到她的。 可是,郭娇到底凭什么这么自信呢?这娘子不是脑子有病就是娇养太过,不知人间险恶啊。 “你现在能不能帮我解开了?”郭娇转身把被反绑的手伸给兰茵。 “我现在没空把你送回长安城,你自己能回去吗?”兰茵道。 “怎么可能?”郭娇惊叫道,“又没有马车。” “那我不能帮你解开,要是你捣乱怎么办?”兰茵也有点头疼,她想留在此地,搞清楚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可是,郭娇却是个拖累,放着她不管又不行。 “小心!”郭娇一声娇喝惊醒了沉思中兰茵,她迅速闪躲开,一个回旋踢,刚刚醒过来的男人又被打得趴在了地上。 “你看,我不会捣乱的,我还是有点用处的,对不对?” 此时的郭娇已经看出来了,这个杨娘子武艺奇高,而且她明显想找这些贼匪麻烦,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精神,弄不好还能坑一把这个杨娘子,郭娇就兴奋得无法自拔。 兰茵狐疑地看向这个异常乖巧的郭娘子,到底还是犹豫。 “別犹豫了,你快看他。”郭娇惊声道,从她的角度看过去,那趴在地上的男人嘴里不断冒出鲜血。 兰茵转过身去,掐住男人的嘴,他居然咬舌自尽了。 什么事值得一个人做出这种决定?绝不会仅仅是拐卖妇女! 兰茵转身看向郭娇,她顾不上她了,迅速地解开郭娇手上的绑绳,对着她认真道:“你自己快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第17章 暂时合作 “你怎么还不走?”兰茵对着身后的“小尾巴”郭娇喝道。 “不是跟你说了嘛,我不辨方向又无车马,如何能回长安?”郭娇是准备赖定兰茵了。 兰茵气疯了,带着这没头脑还能干成什么事? “别动!”兰茵迅速贴地,竖起耳朵听,是马蹄声,很多。 “怎么了?”郭娇紧张地问。 “他们回来了。” “那我们快跑吧!” 兰茵一个人是肯定可以逃走的,但带上郭娇,对方又有马的情况下,兰茵毫无把握。 “来不及了。”兰茵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对着郭娇说。 郭娇本能地感觉到了危机,突然猛地扑向兰茵,“你不能抛下我!” 兰茵无语地对天翻白眼,烦躁地扒拉下郭娇环裹着她的手,说道:“想活着,就听我的。” 趁着贼人还没回来,兰茵和郭娇合力把男人的尸体抛进了河里。 “接下来,就靠你了,我会在暗中保护你的。”兰茵拍着郭娇的肩膀道。 兰茵想过了,凭她们两个人想要逃出生天是不可能了,唯有等崔元藻过来,里应外合,方能成。这次她不得不感谢那该死的“锁魂香”了。 “杨娘子,我能问问你到底是谁吗?”郭娇小心翼翼地问道。 郭娇从小被娇养,不知天高地厚,每个人都巴结她,却又瞧不起她,把她当孩子,这是第一次,她被委以重任,而对方很可能是一个不世出的女侠,想想就激动。 兰茵对这个郭娘子真是没想法了,想了想,还是应该让她对自己有信心,便道:“我就是杨蓉,但你应该听说过聂隐娘吧?” 郭娇忙不迭地点头。 “我小时就有这样的奇遇,这下,你放心了吧。” 郭娇点头如捣蒜,太不可思议了,她居然会有这种际遇。 “等会儿你就一个人了,记住你就把所有的事都赖在我身上,表示与我有仇,以你的身份,他们暂时应该不会动你,若他们真敢动你,我会来救你的。”兰茵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她必须表现出十足的自信。 说完,兰茵把郭娇又绑了起来,扔在了刚刚的院子里,自己一个腾跃,躲在了繁茂的树中间。 郭娇虽然一个人,但有兰茵在,她并不害怕,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要建功立业了,可以让祖母另眼相看了,倒是激起了一股豪情。 不久后,伴随着一阵马蹄声,有人踢开了院门,一个胡人装扮的男子闯了进来,提起郭娇,把她扔在了院中,周围围着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 “说,邢三呢?其他女人呢?”为首的男人剑指郭娇,挑掉了塞在郭娇口中的布。 “被杨蓉那贱人弄死了,你去杀了她!”郭娇咬牙切齿地说道。 兰茵躲在树中间,听得一清二楚,倒是暗暗有点佩服郭娇了,一个名门贵女,在此情此景之下,还能不慌不乱,演得这般像,确实有她先祖之风。 “杨蓉?” “对,我就是跟着她,才被你们抓到的。”郭娇忿忿道。 “你说的是那个绝色佳人?她能杀了邢三?你莫不是骗我的?”男人把剑又送出去几分。 “骗你?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泽州刺史杨莼的女儿,大理寺评事崔元藻的未婚娘子,崔相公的未来侄媳。”郭娇曝出一连串的头衔,说到崔元藻的时候,难免口气泛酸,撇了撇嘴。 男人旁边一个谋士样子的男子把男人拉到一边,轻声道:“将军,此事可能是真的。京中一直传闻是我昭义镇义军斩杀了杨莼,此女子或为报仇而来也未可知啊?” 那被称为将军的男人沉声道:“她如何得知我等是从昭义镇而来?” “您没听她说,那女子是崔相公未来侄媳?我等所谋之事或已事泄。” “怎可轻易听信这女子之言?”将军道。 “将军可还记得,这女子刚来时报过家门,郭尚书孙女,我刚在长安城里打听过,此女子刚在崔相公府上闹过,据说就是为了和杨氏女争风吃醋。此前,我又去郭府门前走了一趟,人员往来频繁,似乎却有大事发生。” “你是说她说的都是真的?”将军瞟了一眼郭娇,感叹道,“确实不像有脑子撒谎的。” “将军,此地恐怕不易久留了。” 那将军点了点头,又道:“是否需要通知那位?” 那谋士摇了摇头,“此地暴露,宫中那人是否可信已成疑问,如今还是应断尾求生。” 将军点头同意。 兰茵在树上听得一愣楞的,这次她们好像是摊上大事了。又是昭义镇叛军,又是宫中密谋。 崔元藻怎么还不来?那锁魂香到底有没有用? 兰茵在树上居高望远,大约知道了这群人的实力。人数在五十来人,应该都是军中老手,凭她一己之力,要赢有些勉强,除非智取。 兰茵把眼睛瞟向了后院的马厩。 借着浓密的树荫,兰茵轻巧地转了个身,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了马厩,一个霹雳手,霹昏了马倌,脱下他的衣服,点燃了火。 火势趁着风势,越涨越高,兰茵捏着嗓子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边喊边去扎马屁股,顿时尘土飞扬,一片混乱。 郭娇这边,那将军和谋士终于惊醒,互相看了眼,难道是来不及走了? 将军提起大刀就要向郭娇砍将过来,郭娇大叫:“你个蠢货,事情败露就要砍女人。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在你手里,你尚或有一线生机,我死了,你更逃不出去!” 将军的大刀到底是没砍下去,扛起郭娇,带着谋士冲出院子,看着左冲右突的众将士道:“别乱,集合。” 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不一会大部分人集齐。 “其余人呢?”将军大吼,无人作答。 “将军此地不易久留,对方纵火放马,恰好说明对方如今人单力孤,想要把我等留在此处。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将军也知再也等不急了,其余人或许已遭不测,即便无马,也要快速撤离,于是示意大家徒步撤离。 兰茵没想到对方如此训练有素,短时间之内聚集,若想救出郭娇,可能只能硬碰硬了,还好刚刚趁乱结果了几个。 “可恶的崔元藻!还不来!”兰茵不禁咒骂一声。 第18章 心急如焚 乌金西落,暖金色的日光打在灞桥上,更显桥上之人的落寞。 “郎君,买根柳枝吗?”有小儿拉住了落寞郎君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道。他觉得这郎君的神色好可怜哦! 崔元藻不再眺望远方的落日,低头摸了摸小儿的总角,“都给我吧。” 小儿欢呼雀跃着蹦走了。 崔元藻一根根折断柳枝,抛进了灞水里,喃喃道:“走了也好。” “崔评事!崔评事!” 孙茂骑马从后方狂奔过来,边跑边叫道:“李少卿让你回大理寺,出事了。” “吵什么吵!大理寺是没人了吗?”灵聪拦下了孙茂,不客气道。 昨日,杨娘子失踪后,郎君虽没说什么,灵聪却觉得郎君仿佛幼苗失去了生机,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今日更是来到了灞桥,买了折柳,难道是送别的意思吗? 郎君觉得杨娘子是不告而别吗? 可惜,孙茂这个粗人完全破坏了郎君细腻的情怀。 孙茂绕开灵聪道:“崔评事,出大事了。郭娇娘子不见了。” “哦。”崔元藻看着飘走的柳枝,不疾不徐道。 “郭娘子是跟着杨娘子才不见的。” “什么意思?”崔元藻立刻转过头来。 “啊?”孙茂看着崔评事严厉的眼神,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能道:“今日午后,郭尚书带着一群人,扛着一个老仆,来到大理寺,指名要见你。李少卿见你不在,接待了郭尚书。” “说重点。”崔元藻不耐烦道。 “那老仆是郭娘子的车夫,因他天生心脏长在右边,逃过一劫,据他说,郭娘子是跟踪杨娘子的时候,被匪徒绑走了。郭尚书认为杨娘子是出于私怨,故意刁难郭娘子,来大理寺讨说法的。” “放屁,他是老糊涂了吗?”崔元藻抢过孙茂的马,一跃而上,向长安城奔去。 崔元藻原本以为兰茵知道陆仟的死因后,知她自己已经洗脱嫌疑,又猜到他根本没下什么毒,所以才会不告而别。哪里晓得也许她是遇了难了,崔元藻非常自责,奋力催着马往前奔。 “郎君,小心头晕。”灵聪喊道,却只吃到马蹄溅起的滚滚烟尘。 “崔评事怎么了?”孙茂震惊地看着崔元藻的背影,崔评事刚刚是讲粗话了吧? 灵聪不耐烦地把一把柳条扔进孙茂怀里,“怎么了?知道娘子行踪了呗。” 灵聪快速去灞桥驿赁了一匹马,一路追过去,他可不敢让郎君这么折腾。 ——— 崔元藻一路飞奔到大理寺时,郭尚书已被劝了回去,把老仆留在了大理寺以备查询。 崔元藻听说此事,转头就走出值房。 “元藻,你等等。”李少卿看着自己手下这个冒失的年轻人,却并不敢说一句重话。 “李少卿。”崔元藻停下作揖。 “元藻,赵景公寺一案,我已为你向圣人请功,相信不久之后,宫中就会有消息传来。”李少卿向着大明宫的方向拜了拜。 “赵景公寺一案还未结案。”崔元藻道,“王尚或是陆仟案的凶手,但王尚死于谁手,如今还未有结论。” 李少卿无奈地看着这个手下,若他不是清河崔氏该多好啊,他都不用多费口舌。 李少卿拍了拍崔元藻的肩,“我虽不在现场,大约也了解一些内情。如今案情陷入僵局,既无人证,也无物证。唯一相关的物证还很可能来自大明宫中。” 话至此,李少卿停顿了一下,看崔元藻站在当地,并不接话,无奈道:“总之,赵景公寺案是赵景公寺案,王尚一案是王尚一案,王尚一案既无苦主,又何必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呢?” 崔元藻哂笑了一下,他就知道会这样。 大理寺说是严刑峻法的地方,也不过是在有限的地方。 看崔元藻依然不答话,李少卿又道:“崔相公也是这个意思。” 世上依然有许多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而他的身上有太多的枷锁,他解不了所有的冤案。 他宁愿去修道,在另外一个世界,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知道了,李少卿。”崔元藻又作了个揖,转头快步向外奔去。 “郎君,你没事吧!” 灵聪终于紧赶慢赶地赶了过来,看见崔元藻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担心道:“杨娘子看见了,该多担心啊!” 崔元藻看着天边渐次暗下去的光,着急道:“把那个老仆带上,我们去找杨娘子。” 灵聪“嗯”了一声,看见后面跟上来的孙茂,招呼道:“去抬那老仆。” 孙茂看着值房内的李少卿那在暗影里的脸,咬了咬牙跟上了灵聪。 ——— 出了春明门就到了长安城郊外,老仆趴在马车窗上喊:“就是这里。他们就是在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一刀刺中了我。” 崔元藻跳下马来,这些人没有走官道,此地又离长安城已有五十余里,也无驿站,无人家,真可谓荒草凄凄,但也因为人烟稀少,马辙痕迹少,倒是易于分辩。 崔元藻蹲下身来检查地上的痕迹,边检查边问道:“大约有多少人?” “总有十数人,个个彪悍。”老仆畏畏缩缩道,“崔评事,你放我回去吧,就你们三人肯定不行啊。” 没有人理睬老仆,都只看着崔元藻,听他指挥。 “按人数,重量分析车辙痕迹来看,这些人应该往香积寺方向去了。” “那里可是大寺,香火繁盛,贼匪去那里干什么?风险太大了。”孙茂道。 崔元藻摇着头道:“目前不清楚,只是在去香积寺的路上可有比较大的住处?” 孙茂想起自己办差时曾走过此地,兴奋道:“确有一处,是一处废弃的驿站,大约在文宗皇帝时,因朝廷拨不出款后,便无人再管过。” “就是那里。”崔元藻喊道,“灵聪,你送这老仆回郭府,告诉郭尚书无论如何,暮鼓敲完之前出城,若实在不行,拿到京兆府的令,带上人马支援我们,否则我不敢保证郭娇毫发无伤。” 崔元藻吩咐完这一句,再也不敢耽搁,跨上马,就往废弃驿站的方向去了。 第19章 师兄来救 崔元藻到的时候,驿站大半已经烧毁,到处鲜血淋漓,崔元藻的心渐渐沉下去。 耐着性子,循着残破的痕迹,崔元藻与孙茂渐渐靠近终南山北麓。 忽然,一阵长啸从林中窜出,崔元藻与孙茂互相看了眼,迅速打马上山。 兰茵觉得手中的郁刃越来越沉重了,她显然低估了对方的实力,这些一定是昭义镇军中的精锐,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跑到长安城腹地呢? 兰茵没有时间思考,她投鼠忌器,因郭娇在他们手里,不能全力施展,缩手缩脚。 对方也看出来了,一旦被兰茵打压,马上把郭娇挡在身前。 长此以往,她的体力耗尽,只会越来越被动。 崔元藻为什么还不过来?那锁魂香是假的吗? 看来只能自己先走一步了,祈祷郭娇对贼人还有用,或能保暂时平安。 兰茵刚想逃,却听一声长啸响彻半空,是师兄? 苏陌追到西市之后,就失去了兰茵的踪迹,他回想当时的情境,觉得那人群围起来的一处最是可疑。 今日他又去了西市,可惜这群人却失了踪迹,他向周围的商户打听,却没人说得清这群人的来历。只听说他们每天都出城,从不住宿在长安城内。且奇怪的是,西市明明离金光门近,他们却偏偏不走。 苏陌花了一天时间在各个城门口打听,终于发现有相似的人群天天从春明门进出。 苏陌轻功不在兰茵之下,从春明门一路追出去后,不多久,见有火光冲天,便循迹而来。 “师兄,这群人欺负我。”兰茵看见师兄,简直像看见了救星,撒娇道。 “我呆会儿再跟你算账。”苏陌瞪了兰茵一眼,加入了战团。 有了师兄的助力,兰茵这边明显压力减轻,两个人渐渐占据了主动。 崔元藻和孙茂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苏陌和兰茵肩并肩,一起战斗的样子。 “崔评事,我们要去帮忙吗?”孙茂撩起袖子就想冲上去,转头一看,月色下的崔评事眼神清冷,一动不动。 孙茂心里一个“咯噔”,想当初他和杨娘子多说了几句话,崔评事就嫉妒了,如今杨娘子和一个野男人肩并肩,崔评事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我们走吧。”崔元藻掉转了马头。 “走?” 刚刚还急得什么样子,这会儿就走了?这是什么道理?孙茂也不敢问,只好跟在后面,说道:“郭娘子也不救了?” “她阿翁都不急,我急什么?”崔元藻冷淡地说。 孙茂不敢再问,默默跟在后面,向山下走去。 “附近有什么客栈?”崔元藻突然道。 “客栈?” 是了,崔评事身体向来不好,漏夜追凶,想必是累了,长安城如今应是闭城了,回也回不去,确实需要找家客栈。 “此地荒僻,连驿站都废弃了,哪有什么客栈,倒是有家逆旅,是老夫妻两个开的,”孙茂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住处。 “烦请你先去把此逆旅买下来。”崔元藻从袖中摸出几贯钱抛给了孙茂,“另外,让老夫妻俩另找个住处。” “好。” 想必崔评事是不习惯和这些平民相处吧,孙茂也不敢多问,先一步出发去打点。 等崔元藻驱马赶到逆旅时,孙茂已经都打点好了,满以为崔评事这次应该满意了,没想到,崔评事一到就皱起了眉头。 “崔评事,这逆旅虽简陋,倒也干净。” “我并非这意思,而是想麻烦孙狱丞能否穿上老汉的衣物,扮演一下店家。” 孙茂此时才明白,崔评事的用意。 这逆旅不是为他准备的,而是为杨娘子与那野男人准备的。 从野男人的身手可以看出,这是个不世出的高手,打败那群人只是时间问题。 而野男人带着杨娘子和郭娘子不可能深夜赶路,必定需要投宿,他们完全可以在此地守株待兔。 想至此,孙茂道:“崔评事放心,我别的东西不多,拷打盘问是一把好手呢!” 话音还未落,崔评事一个眼峰扫过来,闷闷道:“倒也不必如此。” 孙茂一个激灵,高门大户里的秘密,他怎么可以知道,真是想太多了,真是要时刻提醒自己啊。 ———— “师兄,你怎么可以一个活口都不留?”兰茵被反绑着双手,不服气地道。 “留着干什么?过年吗?” “他们有大秘密。” “关我什么事?”苏陌拎着郭娇的衣领,把她提起来,甩在了肩上。 “我不能把这女人扔在这里吗?” 郭娇在他们刚刚打斗时,就已经被敲昏了,至今都未醒来。 “扔她在这里,不是等着被野狼吃嘛,师兄,你怎么还是这样没同情心?”兰茵真想翻个白眼。 “我没同情心?你要这么说,这会儿就应该被就地正法。” “好吧,好吧。师兄,你最好了,那你帮我解开呗。”兰茵知道她这师兄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要哄着。 “解开?等着你跑吗?我追你可追了半年了,你可真能跑。” “师兄也知道,我心结未了,待我了了心结,自然会回去的。” 苏陌第一次见到兰茵是他八岁的时候,师傅牵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儿从山门里进来,苏陌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娘子,也从没见过眼神这么悲伤的小娘子,后来他才知道她的家人全死了。兰茵练武极为勤快,严寒酷暑,从不休息一天,只为将来有一天能为家人报仇。 可是师傅不准她下山,害怕她遭到毒手,当年的案子至今都没破,她的阿耶至今都身披污名。 他明白兰茵的心情,但他也不能违背师命。 “当年,你还那么小,哪里记得许多?如何找到真凶?你想过吗?当年制造你阿耶冤案的凶手还隐藏在暗处呢,师傅也是担心你,你还是跟我回去吧。” 兰茵知道与师傅师兄讲不清,所以才会偷溜下山,如今多费口舌也是枉然。 “师兄,看那边,是不是火光?” 苏陌跳上树梢,极目去望,果然是一逆旅。 “怎么样?” “今晚有地方住了,明天把这累赘送走就好回山门了。” 两人疾步向前,不一会儿就到了挂着灯笼的逆旅。 灯笼下站着一人,背朝着他们。 “兄台,请问此地可能留宿?”苏陌向那人问道。 那人转过头来,清冷而挺拔,微微笑道:“我也是来投宿的。兄台,需要帮忙吗?” 苏陌想到自己此刻的样子,不由失笑道:“兄台莫怪。吾妹私逃,我才会捆着她。我背着的这位是路上救的女子。” “兄台宅心仁厚。” “兰茵,上来,打招呼。”苏陌转头看兰茵,却见她隐在暗影里的脸挂着一种莫名的微笑,不禁皱了皱眉,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第20章 逆旅情事 逆旅的烛光昏黄,耷拉下驼背老丈长长的影子。 这是孙狱丞吧? “兰茵,一直盯着人家,不礼貌。”苏陌塞了一口胡饼到兰茵嘴里,又叮嘱道。 “兄台,何必一直拴着你妹子呢?吃东西多不方便。”崔元藻喝着茶,浓密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片片暗影,兰茵看不清他的眼。 他终于什么都知道了,她不是杨娘子,他会怎么做呢? “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鄙人姓崔,字元藻。” “崔兄,我姓苏,你叫我苏陌就行了。”苏陌豪爽地喝了口酒,“崔兄,要来点酒吗?” “不用,身体不好。苏兄自便。” “我这妹子啊,可不能放,一放就跑,追也追不上。” “哦?为何要跑?想来是苏兄家教太严。”崔元藻又为苏陌满上一杯酒。 “她啊,满脑子……” “我是私奔,也不知我那情郎如今何在?会不会想念我?”兰茵怕苏陌乱说,倒让崔元藻把她的底细摸清,索性自己先胡说八道,还能试探崔元藻的想法。 “噗……,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苏陌震惊道,却被兰茵瞪了一眼,才惊觉自己讲得太多。 这崔兄温文尔雅,给人感觉如沐春风,不知不觉居然讲了那么多。 崔元藻喝着茶,唇角却不自觉地有点上扬,“我觉得娘子特立独行,能为爱私奔,想必你的情郎应也不会负你。” “崔兄说的是什么话?”苏陌又一次被震惊了,这郎君看着温文尔雅,居然能讲出这种话。 苏陌再去看兰茵,昏黄的烛光都掩饰不住她绯红的脸颊了。 兰茵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登徒子”,轻轻踹了一脚崔元藻。 崔元藻微微晃了晃,笑了笑,又端正好坐姿,继续道:“苏兄莫急,我要告诉娘子的是,你想清楚没有,无论前面如何高山险阻,如何风雨交加,你都确信可与你那情郎携手共渡,否则还是应乖乖回家,接受家人安排才好。” 苏陌听得连连点头,兰茵就是太冲动,不考虑后果,才让师傅这么担心。 兰茵听崔元藻这一番话,却又是另一番想法,他是另有深意吧? 兰茵瞟了一眼崔元藻道:“我已想好,无论如何山高水阻,既然走了这条路就应该走下去,绝不轻言放弃。” “好。”崔元藻微笑着道。 “好什么好?”苏陌抱怨道,“崔兄真是给我添乱。” “这可能由不得苏兄了。” 话音未落,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阴风,灯笼摇摇曳曳,烛火半明半灭,暗影在房内纵横交错,平添一股鬼魅气息。 “崔兄什么意思?”苏陌拔出剑指向崔元藻,却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你下毒?” “只是迷药,明天苏兄就能醒来。” “你想得美。”苏陌强撑一口气,扑向崔元藻,却被兰茵一脚绊倒,跌坐在地。 “师兄,忘了告诉你,这位就是我的情郎,他是来救我的。”兰茵把被绑着的手伸向崔元藻,示意他帮她解开。 “何时的事?”苏陌捂住胸口,喘息道。 自己娇养了十五年的师妹,才短短下山几个月,就被抢走了?不是说好了,去报仇吗?怎么是谈情说爱? “就刚才呀,我们在你眼皮子底下定的情啊。”兰茵娇笑着道,“好了,我们走了,师兄在此慢慢歇息吧。” “你……,你……”苏陌很想口吐芬芳,却发现自己失声了,只能气愤地干瞪眼。 “苏兄,明日辰时,你就能醒来,现在好好睡吧,孙狱丞,麻烦你送苏兄去房间。”崔元藻在心里默默数数,数到十,苏陌终于昏睡了过去。 ——— “崔评事,都安排好了。店家夫妻会照顾好苏侠士的。”孙茂背着昏睡的郭娇从逆旅里出来。 “嗯,接下来我们需要连夜赶路,争取在晨鼓敲响之时,就进入长安城,免得节外生枝。” “崔评事,我们只有两匹马。”孙茂为难道,他可不想沾上郭娇这种难缠的女子。 崔元藻走到孙茂近前,红色的灯笼光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笑,莫名冷酷,孙茂的心忍不住颤了颤。 崔元藻捏住郭娇的嘴,把一粒药丸塞进她嘴里,“好了,她可以一直睡到长安城了,绝不会醒。” 孙茂擦了擦冷汗,崔评事太能洞察人心了。 “那,那我先走一步。”孙茂此刻只想快点走,他可不想知道太多秘密。 “呵呵呵,你吓坏孙狱丞了。”兰茵看着迅速跑远的孙茂,不由笑出了声。 “哦?没吓着你!”崔元藻倒是很好奇,兰茵怎么看自己给郭娇灌药的事。 “又不是第一次,你不是早给我用过药了。话说,你那个什么''锁魂香''效果不好啊,到现在才找过来!”兰茵不满道。 崔元藻听她这么说,简直不知要怎么回才好了。 这兄妹两人都过于单纯,容易轻信别人,却又并没有谴责他这种随意给人下“药”的行为,他们仿佛没有清晰的是非观念,好像就是凭心意而活,他们到底是怎么被培养的? “你叫苏兰茵?” “柳兰茵啦。”兰茵讲完就后悔了,这个家伙又在不知不觉套她的话了。 “兰茵。”崔元藻默默咀嚼着这名字,挺好听的。 “干嘛?”兰茵没好气地道。 “我们出发吧。”崔元藻一个跨步,跳上了马背,向兰茵伸出了手。 哼,兰茵才不牵他的手,一个跃跳,坐到了崔元藻身前。 “我看你脸色苍白,应该老毛病犯了吧,还是我来掌马,你休息吧。” 兰茵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崔元藻,“给你。” “什么?” 崔元藻打开小布包,里面赫然是几块糕点。 “不用谢我,你付的钱。看你刚刚尽顾着喝茶,也不吃东西,临走帮你拿的,免得你昏倒在半路上。” 兰茵口气不好,崔元藻却觉得冰冷的身体里仿佛长出了一簇小小的火花。 皓月当空,两人一马在荒僻的郊野疾驰而行,男子抱住了女子的腰。 夜色温柔,微风拂面,无端撩动人的心思。 第21章 月夜私语 凉白的月光洒在草地上,马蹄溅起青草的芳香味,夜,如此静谧而安详。 崔元藻凝视身前女郎的侧脸,肤如凝脂,吹弹可破,连那鬓边细细的绒毛都欢快跳脱。 崔元藻想到一句话,漫不经心的美才动人心魄。 微微有点不自在,崔元藻把脸侧向了路边不知名的湖泊。 可是,月光如此清晰地照出了他们彼此紧挨的倒影,崔元藻闭上了眼。 兰茵纵马向前,虽后方之人没有只言片语,但她依然能感知到他的气息。 兰茵甚少会由于男女之别而感觉尴尬,但现在她明显地感觉到了不自在,微微扭了扭,咳了一下。 “你冷了吗?”崔元藻突然道。 “没有。”兰茵迅速答道,想想又觉不对,态度有点恶劣啊。 清了清嗓子,她没话找话道:“那天,我走后,王尚那案子进展怎么样?找到凶手了吗?” 兰茵在马上扭动,让崔元藻也颇觉不自在,与她微微拉开了一点距离。 “并没找到凶手,那孩子的证词与仵作检验到的死亡时间都指向了那个和尚。但没人看见那和尚的真貌,我让那孩子去赵景公寺比对了背影,也找不出来,况且那几天,不良人封了赵景公寺,他们确实也出不来。” 崔元藻也不知为何自己喋喋不休讲了如此许多话,但这一通话讲下来,他倒略觉自己正常了一点。 “那就是还没找到杀害陆仟的真凶?” “大理寺已经定了案,杀害陆仟的真凶就是王尚。” “好吧,那就算是王尚杀的,可谁杀了王尚呢?那凹凸镜又是哪里来的呢?大理寺就不查了?”兰茵不满道。 “因为王尚一案没有苦主,也就不了了之了。” “呵,你们大理寺就是这么办案的?” “很多事不是我想干就能干的。比如说,凹凸镜的来历,必然牵涉宫中,利益纠缠,何必为了一个王尚得罪许多人呢?” 若是原来,崔元藻并不会对兰茵解释许多,如今却不知为何拿出李少卿那一套来说服兰茵,仿佛兰茵同意了这种说辞,他就能得到救赎一样。 “放屁,这就是不称职,欺软怕硬。”兰茵自从完全暴露了身份后,再也不想压抑自己的本性了,江湖粗话张口就来。 崔元藻却不以为意,反而笑出声来,这些话不就是他想说而没说出口的吗?兰茵身上有他因世事牵绊而早已失去的率真。 “那你来帮我。”崔元藻突然脱口而出,自己也吓了一跳。 兰茵其实也想过,大理寺结了陆仟案,那她就已经没了嫌疑,其实不必陪着崔元藻了。 而崔元藻这次救了郭娇,想必郭家也不会逼着他娶郭娇了吧,那她扮演杨娘子也毫无意义了。 而且她这次突然失踪正好撞枪口上,连借口都不必再找,他就能摆脱婚约的束缚了。 其实,他们可以分道扬镳了。 “我,我,”兰茵有点说不下去,“你先把锁魂香的解药给我。” 她是想走了吧? 崔元藻缓缓闭上眼睛又睁开,冷酷道:“没可能,我怀疑你和杨莼被害案有关。” “你有病吧?我杀他干嘛?”兰茵气愤道。 “我没说你杀了他,但你有杨蓉的玉佩,你怎么解释?我需要你协助我调查。”崔元藻冷冷道。 天知道,在今天之前,他从没有想过要为他前岳父大人申冤。 “我就是个烂好人,救人就惹祸。救了陆仟,成了杀人犯;救了杨蓉,她最后还是死了,现在还惹一身腥。难怪师傅不让我下山。” 兰茵气愤地一抽马鞭,马嘶鸣了一声,扬蹄就跑,颠得崔元藻不得不抱住兰茵的腰。 “你抱什么抱,我又跑不掉,你那该死的锁魂香不是锁着我吗?” 兰茵想好了,他不仁就别怪她不义,他想让她陪着调查未婚娘子的冤案,她就用他的身份,帮她自己调查阿耶当年的冤案! 这也算银货两讫吧,也不亏。 崔元藻听着兰茵乱七八糟的一通发泄,也知道她大约是同意了自己的提议。 “你放心,在长安城里,你兄长没办法拿你怎么样的!”崔元藻做出承诺,“你为何要离开家?” 兰茵不想透露过多信息,只道:“我们是师兄妹,我就想下山见识见识,师傅不许,就派师兄来抓我了。” “嗯,有我在呢。”崔元藻微微笑道。 “忘了告诉你,师兄杀的那帮人可能是昭义镇的军人。” “什么?”崔元藻惊讶道,“留活口了吗?” “我师兄向来片甲不留。你这次得罪了他,自己想好吧。”兰茵幸灾乐祸道。 崔元藻的心思却全不在这上面,“你怎么知道这些人是昭义镇的军人?” “你也知道我的耳力的呀,我当时躲在树上,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好像是来和什么重要人物见面的,而且可能还是宫中的什么人,因为我误打误撞,他们以为宫中之人不可靠,出卖了他们。” “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有什么问题吗?”兰茵见崔元藻不说话,忍不住好奇道。 “我觉得不通啊,他们为什么要在西市卖艺?搞什么大变活人?还有他们不住长安城内,天天跑这荒郊野外干什么?你知道那废弃驿站离哪里最近吗?” “哪里?” “香积寺。” “又是寺庙?” “你也觉得奇怪吧,最近我们仿佛和寺庙,和僧人有什么不解之缘似的。”崔元藻看着漫天繁星,陷入沉思。 “对了,那些人还劫掠了很多少女。” “少女?伤害她们了吗?” “这个,”兰茵颇觉不好意思,“反正就是那种事呗。” “咳咳咳。”崔元藻连咳了几声,不再说话。 尴尬的沉默仿佛让空气都冻住了。 “你说,他们是不是就是那个狐妖啊?”为了打破尴尬,兰茵开始胡说八道。 旭日东升,天边已经渐渐泛出玫瑰色的朝霞,随着马蹄声,巍峨的长安城渐渐展现出它雄壮的轮廓,尤其是龙首原上的大明宫,那一抹金色,仿佛耀花了旅人朝圣的心。 “也许吧。”崔元藻看着天边的云彩,轻声道,仿佛是害怕打扰那沉睡的巨人。 第22章 汉阳公主 孙茂在春明门外等着兰茵和崔元藻,为了避嫌,兰茵护送郭娇回郭府,而崔元藻和孙茂另外赁了一匹马,回大理寺复命了。 崔元藻算得刚刚好,临近郭府的时候,郭娇有了醒转回来的趋势。 “啊!疼死我了!”郭娇突然睁开眼,醒过来就捂住了后脑勺,叫嚷道,“是不是你故意砸的我?” 兰茵无语,一手搂着郭娇的腰,一手驱马前行,“我就应该让他们砸死你的。” 郭娇似乎想起了昏迷前的事,犹豫道:“你一个人救我的?哼,你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崔郎是我的梦中情郎,该抢还是要抢的。” 兰茵真的不太理解这位郭娘子清奇的思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兰茵索性不再提崔元藻曾参与过救援。 “我就送你到这里吧,你自己进去吧。”兰茵不想和郭娇有过多牵扯。 “不行,这样好像我占了你多大的便宜似的,我郭娇恩怨分明,从不占人便宜,你跟我进去,要什么金银珠宝,都给你。” “我不要。”兰茵内心斗争激烈。 按她原来的个性,一千贯都能让她护送陆仟,如今得来全不费功夫的金银珠宝能不要吗?可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警醒着她。 正当兰茵与郭娇你来我往地扭扯之时,一座软轿停在了她们眼前,一只纤细而骨节分明的手撩开纱帘,“阿娇,又在胡闹什么?”,威严却略显沧桑的女声从轿内传来。 兰茵向轿内望去,然外面光线明亮,而轿内昏暗,她什么都没看见,却被里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祖母怎么这时候从外面回来?” 如今晨鼓不过敲了数百下,往常祖母应该还在后堂安睡,如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出去找自己了? 郭娇感动之下,想爬上软轿,溺在祖母身边,却被公主家令拦了下来,“长公主刚从宫中回来,颇觉疲惫,娘子还是不要打扰公主了。” 兰茵此时才知道轿内坐的居然是汉阳长公主,当今圣上的姑母。 “祖母不是去找我的吗?哇哇,难怪,难怪,我失踪了一晚都没人去找我?我好可怜。” 郭娇看郭府门前一派宁静,而祖母更是从宫中来,无人在乎自己,顿时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不准哭。” 冷冽的语气让郭娇噎了一下,顿时换不上气,再也不好耍赖了,只能蔫头耷脑地被家令拉去了身后。 “这位娘子是?”汉阳公主看向兰茵道。 “她就是崔郎的未婚娘子啦,叫杨蓉的那个。”郭娇嘟嘟囔囔道。 汉阳公主瞪了郭娇一眼,“你是不是又去找人家麻烦了?” “哪有?我……” 一开始,郭娇确实是要去找麻烦的,可她不想承认,只能找了点推脱之词,不情愿地道:“你们都不管我,是她把我救回来的。” 讲完,郭娇就又期期艾艾地哭上了。 兰茵眼尖,郭娇哪里是在真哭,不过是害怕家中长辈责问,就索性恶人先告状罢了。 此刻,她正躲在锦帕后面,跟她龇牙咧嘴呢。 兰茵突然之间有些羡慕郭娇,若是她的阿耶阿娘都还在,她是否也能过得如此生机勃勃,恣意随性。 汉阳公主并没有理睬郭娇,倒是温和地对兰茵说道:“杨娘子不如进府一叙,上次阿娇不懂事,得罪了崔夫人与你,我本想过府去与崔夫人道歉的,奈何杂事缠身,一时没能走开,今日恰好得空,不知杨娘子能否赏我个薄面?” 公主都如此说了,兰茵哪里还好推脱,只好跟着一起进了郭府。 郭府比崔府还要大,经过蜿蜒曲折的游廊,跨过几个庭院,慢慢才进了一个别有洞天的院子。 “我把公主府和郭府打通之后,便住进了这里,杨娘子看看可还好?” 汉阳公主从软轿里踏了出来,兰茵终于能一睹她的真容了。 公主身着天青配烟紫纹绣的锦衣,乌发高耸,金钗六行,气质雍容华贵,根本看不出会有郭娇这么大孙女的样子,想必是保养得当吧。 “杨娘子,还未食朝食吧,尝尝这金乳酥,是我从宫中带出来的厨子做的。” 汉阳公主一边招呼兰茵坐,一边去屏风后更衣。 屏风是沉香木十二扇落地屏风,雕镂着十二花神,异常华贵。 婢女端上了蜜色瓷茶盏,里面是金黄色的酥酪,泛着莹润的光泽。 兰茵跪坐在几案后,颇觉不自在。 “你怎么不吃?”郭娇坐在兰茵对面,已经吃上了,她已经一天未进食,觉得可以吃下好几碟。 兰茵瞥了眼郭娇,如今她倒是觉得还是与这郭娘子交往轻松,这公主处处殷勤,可她总觉不自在。 “刚刚我已得知前因后果。阿娇不懂事,劳烦你救了她,不知杨娘子单枪匹马,是如何救的阿娇呢?”公主更完衣,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对着兰茵温和道。 想必是刚刚短短一段时间,她已问清了前因后果。 “祖母,你是不知道啊,杨蓉会飞,一脚就能踹死一头牛,她就和那个聂隐娘差不多。”郭娇边吃边说。 兰茵被她说得都要脸红了,师傅要是知道自己的神功被说成能踹牛,估计得气得踢死她。 “哦?据我所知,杨莼历任扬中县尉、扬州司马,潞州刺史,你是何时拜的名师?”汉阳公主端坐在上首,轻声细语道。 然这声音却犹如千金重压落在兰茵头上,她可以轻易糊弄郭娇,又该如何糊弄这公主呢?汗水不自觉地从兰茵额角淌下。 “幼时,在外玩耍,遇到一老尼,看我颇有天赋,时不时会过来教授我几招,哪有郭娘子说得那般神奇呢?”兰茵把聂隐娘的遭遇润色了一下,磕磕绊绊道。 汉阳公主不置可否,只是温和道:“确实是奇遇啊!” 兰茵的心略微定了定,刚要喝上一口羊肉汤,却又听汉阳公主道:“此次杨娘子救了阿娇,我们郭府是一定要谢你,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望杨娘子能答应。” 兰茵抬头看向汉阳公主,她的脸依然温和有礼,但不知为何,兰茵觉得她的笑容颇含深意。 第23章 另有请托 兰茵迷迷糊糊走出郭府时,日头已经挂上了中天。 她仰头看了一眼异常刺眼的日光,觉得眼睛发痛,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你怎么了?” 一把伞遮在了兰茵的头顶上,她沿着伞缘看过去,是崔元藻。 “你怎么来了?” 是啊,崔元藻自己都很想问问自己,为什么要跑过来? 他在大理寺里处理政务,一整个上午都是魂不守舍,好不容易挨到灵聪来找他,他才知道兰茵没有回义宁坊的修行里。 他再也坐不住了。 灵聪告诉他,那天晚上,他都没见到郭尚书,郭府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原本让兰茵去送郭娇是最好的,但如今他隐隐有些担心,明明兰茵武力奇高,不应有事。 崔元藻无论如何在大理寺里呆不下去了,立刻让灵聪准备了马车,来到了郭府门外。 因怕引起郭府注意,巴巴地等在马车里,一直等到兰茵失魂落魄地走出来。 看着兰茵流下泪来,崔元藻觉得有一种钝痛从心里慢慢弥漫上来。 崔元藻拿起伞遮在了兰茵的头顶上,企图为她遮挡日光,然而这可能只是徒劳。 “崔元藻,我要进宫了!” ———— 一盏茶之前,汉阳公主遣走了吵吵嚷嚷的郭娇,只留下了兰茵。 “杨娘子,我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你进宫辅佐郭贤妃。”汉阳公主从座上站起来,向兰茵敛衽为礼道。 兰茵被汉阳公主的样子吓住了,慌忙站起,扶起公主。 “公主何出此言?” “杨娘子可知,当今圣上最宠的嫔妃是谁?” 这可难倒了兰茵,她于山门外的世界本来就不熟悉,何况是宫中的事?兰茵只能摇头。 “当今圣上最宠王才人。” 汉阳公主看兰茵依然迷茫地看着她,只能道:“郭娇有一个堂姐,如今是宫里的郭贤妃。你知道郭太皇太后吧?” 兰茵被汉阳公主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但郭太皇太后,她还是知道的,毕竟她已经是三朝的太皇太后了。 郭太皇太后曾是宪宗皇帝的原配王妃,但宪宗登基后,一直不封后,当时的郭王妃,就只能一直屈居在贵妃之位上。之后穆宗登基,郭贵妃终于成了郭太后,但穆宗不久后便亡故了,之后又历经了敬宗、文宗、武宗三朝,皇位一直在郭太皇太后的孙辈间传承,于是郭太皇太后成了三朝太皇太后,地位尊崇。 “郭太皇太后由于一些往事,一直耿耿于怀,对于如今郭贤妃的处境,她感同身受。”汉阳公主含蓄地道。 这次,兰茵听懂了。她曾听过一些杂戏,说的就是宪宗朝的事。 郭贵妃是升平公主的嫡次女,嫁给了宪宗皇帝,但宪宗皇帝并不爱她,一直不肯立她为后,也不愿把太子之位传给嫡子。 听汉阳公主的意思,莫非如今的郭贤妃也遭遇了郭太皇太后曾遇见过的事? 那汉阳公主找她干什么呢?她又不会争宠! “当今圣人虽有几个皇子,但都不得他的喜爱,太皇太后希望郭贤妃能快快诞下有郭姓血脉的皇子,故赐下媚珠。” “媚珠?”兰茵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媚珠传说是千年蛇妖的内丹,能魅惑男人。传说玄宗的杨贵妃曾有一颗,但马嵬坡之变后,媚珠遗失,郭太皇太后手中这颗,我也不知是何来历。”汉阳公主娓娓道来。 “公主说了那么多,我还是不知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兰茵迷惑道。 “别急,听我讲下去。”汉阳公主为兰茵斟了一杯茶,又道,“赐媚珠,于郭贤妃来说,本来是件好事,但坏就坏在此事不知为何被王才人得知了,王才人吵着闹着要见识见识这媚珠,圣人心怜她,下旨让郭贤妃把媚珠给王才人把玩把玩。” “这也可以吗?”一个才人能拿捏一个妃子? 汉阳公主淡然道:“宫中之事与外间自然不同,全凭圣人心意。圣人曾想立王才人为后,被大臣们极力反对,此事才作罢。” 兰茵咂舌,默默点了点头。 “如今倒不是此事难办,而是媚珠不见了。若郭贤妃再拿不出媚珠,就要变成抗旨不遵了。” “公主是想让我去找回媚珠?”兰茵猜测道。 “杨娘子与崔评事联手侦破赵景公寺画师一案,我已听说,此次杨娘子更是凭一己之力救出阿娇,想来杨娘子的武功更是不弱,我实在找不出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这都是崔元藻之功。”兰茵知道自己在破案上,才能平平,并不敢接汉阳公主的话。 汉阳公主早已猜到兰茵会有推脱之词,便又道:“杨娘子如今失怙失恃,若想嫁进清河崔氏这样的门第,委实难了点,可若是能进宫做一段时间的女官,有皇室为你背书,则又另说了。”汉阳公主微笑地看着兰茵。 兰茵感觉身上有一股寒意,她不是真的杨娘子,并不在乎能不能嫁进清河崔氏,但若是汉阳公主怀疑她的身份,一心揭穿她,她可就犯了欺君之罪了。 汉阳公主见兰茵还在犹豫,便又道:“皇宫是这世上权利汇聚之处,你的阿耶阿娘死得不明不白,你难道不想为他们报仇吗?” 兰茵如遭雷击,汉阳公主说的是杨莼夫妻,但在兰茵听来却是自己的阿耶阿娘,她逃离师门,一心到长安来,难道不是为了找到阿耶阿娘死亡的真相吗?不是为了还阿耶清白吗?还有什么地方能比皇宫更接近这条通往真相的道路? “但凭长公主吩咐。”兰茵敛衽为礼。 “好孩子。”汉阳公主扶起兰茵道,“你放心,我必不让你在宫中受委屈,你觉得司记一职如何?正六品,也方便你查阅宫内诸司簿书出入录目。” “谢长公主。” 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职位了,方便兰茵查阅典籍,或可找到十几年前的官员名录都不一定,想至此,兰茵深深低头作揖。 汉阳公主殷勤地扶兰茵起来,微笑道:“但愿你别让我失望。” 第24章 隐秘心事 “崔元藻,我以后官职比你高了。”兰茵笑得比哭还难看。 日光正好,合着树叶斑斑驳驳的碎影落在兰茵的脸上,让她的脸好似透明的,有种破碎的美感。 崔元藻觉得手有点痒,拇指与食指搓了搓,终于忍不住,抚在兰茵的脑袋上。 “有叶子。” “嗯。”兰茵低下头来,觉得鼻子有点酸。 “以后要柳司记关照我了。”崔元藻柔和地说道。 “想得美。”兰茵扬起脑袋,嘴硬道。 崔元藻笑了笑,终于开心了一点。 崔元藻拉着兰茵的袖子,引着她走向停在路旁的马车。 “干嘛就不开心了?”崔元藻循循善诱道。 兰茵吸了吸鼻子,也不知为何,觉得此刻的崔元藻特别顺眼,便说道:“我突然觉得我此生都可能不会再有以前的日子了。” “以前的日子?” “在山上的日子,每天看日升日落,唯一的烦恼可能就是师兄多吃了一只鸡腿,也许我不应该下山,不应该那么贪心。” 兰茵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直觉,她再也回不去了。 “我一辈子都没有过过你这种日子,岂不是比你更惨?”崔元藻好笑道。 兰茵心里一个“咯噔”,好像有被安慰道耶,果然比惨才是安慰人的最好法则。 兰茵拍了拍崔元藻的肩,“以后带你去山里玩玩。” 崔元藻笑了,特别温柔,兰茵忍不住脸红了,在心里骂了一句,“死妖孽。” 也许连兰茵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许诺了“以后”。 ———— 崔元藻不喜欢汉阳公主,不喜欢郭家,但这次他觉得他甚至需要感谢他们。 崔元藻知道汉阳公主能够如此低下身段,是有她自己的目的的,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哪一个是单纯的呢?何况是皇室? 她看中兰茵,一是她表面上说的理由,更是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娘子,把兰茵拉下水,等于是把清河崔氏拉下水,为郭贤妃保驾护航。 若是几日前,崔元藻或许会生气,但兰茵失踪之后,他开始明白自己的心意。 这没什么好掩饰的,他是喜欢上她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但喜欢就是喜欢,喜欢了就应该为以后的事考虑。 他清楚地知道兰茵并不是杨蓉,他想娶她,只能冒用杨蓉的身份,可这身份极易被拆穿,但如果她的身份是被圣人认可的,就谁都不敢质疑了。 这是进宫的第一个好处。 进宫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让兰茵与她过去的世界隔绝。 崔元藻不得不承认,那天,他看见兰茵与苏陌的相处方式时,他是嫉妒的,嫉妒苏陌,嫉妒他和兰茵青梅竹马的感情。 他知道就算这次她把兰茵从苏陌身边带走,但即使长安城再大,总有一天,苏陌也会找到她。 唯有一个地方,苏陌进不去,那就是大明宫。 而他需要时间,需要与兰茵相处的时间,让时间成为他们的羁绊。 崔元藻知道兰茵有秘密,她那样喜欢自己的师门,却要逃离,那只意味着,她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可她还不信任他,他可以等,他只是需要时间。 “你在想什么?”兰茵见崔元藻长时间的沉默,忍不住问道。 “我在想这次能进宫做女官也不错。”崔元藻笑着说。 “我还以为你会生气呢!” “我为什么要生气?” “气我冒用杨娘子身份去宫里呀,若是暴露,怕是要把你们清河崔氏带到沟里去。”兰茵咕哝道。 她倒也不是没脑子,崔元藻感到好笑,“那你还答应了?” 兰茵咬住唇,她还不敢完全信任崔元藻,她的阿耶犯的可是谋逆罪,她不敢说。 “我知道是汉阳公主太强势了,她们总有许多手段,让人为她们办事,怪不得你。”崔元藻笑着说。 兰茵狐疑地看向崔元藻,她总觉得崔元藻哪里不一样了,难道又有什么阴谋? 崔元藻觉得兰茵的眼神有点好笑,像一只懵懂的小狐狸,他又觉得手痒了。 “其实,汉阳公主想利用我们,我们也可以反过来利用她啊!”为了转移注意力,崔元藻又说道。 “怎么利用?”兰茵心里一慌,难道崔元藻知道了什么? “王尚一案还有诸多疑点,你不是说要帮我的吗?” 兰茵点了点头。 “你看,我们来梳理一下。陆仟确凿无疑是死于凹凸镜的聚光反光作用下,而王尚的凹凸镜来源成谜,很可能给王尚凹凸镜的人就是杀害王尚的凶手。” 兰茵点头,这些事情,她都已经知道了,但这和她入宫有什么相关。 “凹凸镜本是一对,应该存于内库,其中一个就是我伯父手里那个,应该是经由马元贽流入市坊,还有一个,究竟是何时流出皇宫大内的,却不得而知,这种调查,我们在宫外完全不可能进行,但你作为司记,就可以查阅各种文书典籍,从蛛丝马迹里找到凹凸镜的拥有者,这样,是不是我们离找出凶手更近一步了。” 确实是这个道理,兰茵不由看向崔元藻,她总觉得他在破案的时候,身上有种光。 “还有一事,你不是说,那些昭义镇的军人要和宫中线人见面,你不好奇到底是谁吗?” “哎呀,感觉有好多事情要做啊。”兰茵感觉自己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崔元藻好笑地看着兰茵,轻声道:“你还要特别注意宫中是否有和尚出入。” “这是为何?” “赵景公寺、香积寺、和尚、大明宫。”崔元藻展开一张黄麻纸,沾了墨,书写道。 “这是我整理出来的关键词,我不知道如何把它们联系在一起,但这些字眼让我比较在意。” “好,我都会注意的。” 兰茵刚想把黄麻纸收起来,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兰茵一个趔趄摔倒在崔元藻身上,想要爬起来,却被崔元藻抱住了。 “崔评事,李少卿让你快点回大理寺,有急案。”马车外传来孙茂的声音。 孙茂的声音很嘹亮,崔元藻却觉得这声音聒噪又飘渺,他好像陷在了兰茵的眼睛里,他看到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你还不松手?”兰茵一个手刃劈向了崔元藻的胳膊。 第25章 流言蜚语 马车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北,兰茵揭开马车的帘幕,望向龙首原上那座巍峨的宫殿——大明宫。 四月的日光洒在大明宫的黄瓦丹樨上,闪着一层薄薄的金粉色泽,让这座世上最大的宫殿有着某种圣洁的光,让人愿意匐匍在它的脚下。 “别怕,不久,我就能来看你了。” 崔元藻随着兰茵的目光看向那巍峨的宫殿群,他知道,日光再烈,有时候也照不进这世上最高贵的所在。 “你是说进宫查狐妖案吗?”兰茵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崔元藻。 前日,李少卿紧急召唤崔元藻就是为了狐妖案。 不知为何近来长安城中,出现一些流言,说狐妖其实就是圣人身边的赵归真道士所化,专门劫掠十五岁少女们的心脏,用来炼丹,好让圣人延年益寿。 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居然传到了大明宫里,传到了圣人耳中,圣人勃然大怒,勒令大理寺限期破案,李少卿这才急急忙忙召回崔元藻的。 “谣言蛊惑人心,于朝政不利,确实要尽快破案。”崔元藻担心任由谣言发展下去,会动摇圣人治理朝政的根基。 “你说我上次救的那些少女,是不是就是传说中被狐妖劫掠的少女?要是我当时没直接放走他们,让他们澄清谣言,是不是就不会有事了?” 如今想来,那些昭义镇军人绑架少女,却又什么都不做,确实奇怪。 崔元藻摇了摇头,说道:“你不用自责,谣言只要一张嘴,然而澄清谣言,却是千难万难的,只有掐灭源头,谣言才能止住。” “你说,这狐妖是不是和昭义镇有关?那和昭义镇联系的宫中之人是不是就是那个赵归真道士?”兰茵联系前因后果后,问道。 崔元藻摇了摇头,看向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喃喃道:“谁知道呢,总要去宫里看过才知道。” “好,我会帮你的。”兰茵郑重点头道。 崔元藻笑了,觉得兰茵分外可爱,忍不住打趣道:“都靠柳司记了呢。” 兰茵自己也不知为何,控制不住,红了脸,只能转回头,看向车外。 “咦,我们这是去哪儿?” 兰茵发现他们离开了朱雀大街,往横街上拐去。 “丹凤门一般只在重大典礼或大朝会时,官员进出才会打开,我们绕过去,从后面的玄武门进。”崔元藻解释道。 兰茵懵懂地点着头。 说不担心是假的,兰茵剑术高,人也机灵,但于大明宫这样的地方来说,她还是过于单纯了。 “柔姨给你准备了一包金叶子,宫里小鬼多,你是郭太皇太后征召进去的,他们明面上不敢把你怎么样,暗地里给你使绊子却不会少,多用钱打点,总没错,别不舍得。”崔元藻谆谆嘱咐道。 兰茵突然有点眼热,她怎么觉得崔元藻有点像她阿耶了呢? “知道了。”兰茵低着头咕哝了一句。 ———— 不久,马车就到了玄武门前,已有小宦官等在了那里。 崔元藻想扶着兰茵下马车,兰茵却看也没看他,自己跳下了马车,笑着道:“别送了,我进去了。” 崔元藻心里酸酸的,想再说点什么,却好像也没什么话可以吩咐了,便点了点头。 高耸幽深的宫门,身着宫中女官的赭色圆领袍,头戴黑纱幞头的兰茵一点点隐没于那幽深的甬道里,崔元藻觉得心惊,忍不住唤道:“兰茵。” 兰茵转过头来,城门的暗越发衬出她脸色的白,“什么事?” 崔元藻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话要说,只挥了挥手。 “崔郎君不用不舍,杨娘子此去可是有大造化的。”小宦官看他们如此依依不舍,出言安慰道。 “劳烦公公多多看顾她。”崔元藻悄悄塞了片金叶子到小公公手里。 谁都不能小瞧这些小人物,自德宗设立神策军以来,皇位的几次更迭都能见到宦官的身影。 而文宗时期的甘露之变,更是让宦官的阴影深深地笼罩在朝臣们的心上。 崔元藻也不敢小瞧他们,向小宦官拱手为礼。 小宦官自然欢喜,嘴甜道:“崔郎君放心,杨娘子进宫是去享福的。我们大唐是最尊重女官的,漫说武皇后时期的上官婉儿,就是后来的宋氏娘子们,哪一个不是千古留名?杨娘子能得到太皇太后的特别征召,想来也是个才女,必然能够有所作为的。” 小宦官大约平时从没得到过这么多赏钱,一时兴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崔元藻只是笑了笑,心里想,可是这些女官哪一个有好下场呢?还好,兰茵不是去搏前程的,他确实应该早早为她想个退路了。 兰茵也看到了崔元藻和小宦官之间的小动作,心里抱怨他浪费的同时,一股甜意像悄然破土的芽儿,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兰茵虽然迟钝,但不是没感觉,她觉得自从她从昭义镇军人那里逃出来后,崔元藻哪里不一样,他再也没凶过她,说话特别温柔。 他是有什么阴谋吗?还是想让她帮他办事? 可是他能不能别这样啊,本来就长得妖孽,如今还这样温柔,害得她昨晚都做梦了。 梦里,崔元藻变成了一只蜘蛛在织网,那蛛丝细细的,密密的,粘粘的,而她变成了一只小虫子,陷在蛛网里,怎么折腾都扑腾不出来。大半夜的,兰茵惊醒了过来。 今天和崔元藻同乘一辆马车,她都觉得有点别扭,就想早早地离他远点,可他还勾勾缠缠的。 想至此,兰茵红了脸,说道:“好了,你回去吧,休沐日,我会出宫的。” 她实在不想再被小宦官和这些玄武门的金吾卫们看笑话了。 兰茵背好包袱,催着小宦官快走,疾走了几步,跨进玄武门后,却又慢了下来,忍不住回头看去。 崔元藻还立在那里,四月的日光打在他的脸上,异常苍白,但他姿态潇洒,如一株挺立的翠竹,于清冷疏离中,又泛出点点温柔,让人心醉。 兰茵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色胚”,想什么呢? 第26章 郭妃其人 宫中的甬道长而幽深,四月的天,外间郊游已是要微微出汗的季节,这里却依然泛着丝丝凉意。 穿过一道宫门,瞬间一道莹润的光泽兜头往兰茵身上罩下来。 “这是太液池,在日光下的反射。”走在兰茵前面的小宦官轻声道。 “真美。”兰茵由衷地赞叹道。 “太皇太后怕热,一到这个季节就住到太液池边的含凉殿了,杨司记往这边走。” 约莫走了一刻钟,终于到了殿门外,小宦官进去通传,兰茵乖乖在门外等。 不多时,一个女官模样的女子笑盈盈地走了出来,“杨司记,这可真不巧,太皇太后有些头痛,刚吃了药,正要睡下,就不见你了。太皇太后说,杨司记好好干,她自然记得你的功劳的。” 兰茵耳力好,听见殿门内有嬉笑之声,想来太皇太后并无不适,只是并不想见她而已。 不过,兰茵也并不在意,拱手告退。 女官笑道:“杨司记不如去郭贤妃那里转转,如今后宫的许多事,太皇太后都放手给郭贤妃了。” 兰茵这次听懂了,于郭太皇太后来说,她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大可以不必接见。 但既然汉阳长公主举荐她来破媚珠一案,那她就应该马上走马上任。 “杨司记,往这边走。”还是刚刚的小宦官引路。 跟在他后面,约莫又走了一刻钟,一座掩映在花团锦簇里的宫殿展现在了眼前。 兰茵抬头向上望去,匾额上写着“仙居殿”,果然是像神仙居所啊。 “仇公公,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一个清丽的女声,乍然响起。 兰茵转头望去,一个圆脸宫女端着一个盒子站在他们身后。 “凤仙姑姑,我是带杨司记来拜见郭贤妃的,请姑姑通传。”小宦官拱手作揖道。 “你就是长公主说的杨娘子?” 兰茵向凤仙作了个揖,却被凤仙一把抓起来,“等你许久了,快跟我来。” 兰茵被凤仙推搡着向前,她自己却又停了下来,只听她吩咐小宫女,“带仇公公去后院吃点果子。” 兰茵被她弄得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操作? “你知道这小宦官是谁吧?居然派他来送你,你可是大面子了。”凤仙道。 “他是谁?”凤仙这话倒是激起了兰茵的好奇心,她一直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小宦官呢。 “他叫仇公武,近年来,很得圣人的眼,是圣人眼前的红人呢!” 兰茵脑子有点乱,她的事圣人知道了多少?媚珠消失一案,圣人是否也已经知悉了,那还暗中调查什么呢? 宫中的水太深了。 兰茵跟着凤仙不断往里走,粉粉紫紫的花开满了庭间,只听花丛中有个女声道:“桃桃,我这妆容可还好看,圣上见了,会否喜欢?” “娘娘,杨司记到了。”凤仙对着花丛间道。 不多时,从花丛间钻出来两个女子,打头的那个头顶挽着高耸的惊鹘髻,额心贴着梅花形的翠钿,颊黄如凤尾般扫在眉梢两侧,眉毛用黛笔画得又黑又浓,嘴角边还画着黑色圆靥。 兰茵知道这妆容是长安城最时兴的,可她实在不会欣赏,总觉得滑稽可笑,她要是圣人,估计也早被吓跑了。看来也不能怪圣人眷顾王才人啊! “你就是祖母说的杨娘子吧?听说阿娇给你惹了很多麻烦,这孩子被宠坏了,我代她向你致歉。”郭贤妃热情地执起兰茵的手,温和地道。 “没有的事,郭娘子天真烂漫,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兰茵忙道。 兰茵终于知道可能并不是郭娇特殊,而是他们一家姐妹都有点不同吧,这郭贤妃看上去也不像个普通妃嫔。 “你能原谅她就太好了。”郭贤妃一路携着兰茵手,把她引到花丛中的座位上。 “杨司记也帮我看看,要簪哪朵花好看?” 兰茵觉得奇怪,郭贤妃不是丢了媚珠吗?汉阳长公主都急成什么样了,都想着要把她弄进宫来了,可这位正主儿怎么还这么悠闲? 兰茵随意指了朵花,说道:“贤妃想必也知道我进宫的目的,不如我们现在就来说说这件事吧。” “这是魏紫,杨司记果然好眼光。”郭贤妃摆弄着魏紫,不疾不徐道:“此事都怪凤仙大惊小怪,闹到祖母跟前去,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郭贤妃唬了凤仙一眼,道:“还不快下去?让你做的事好了吗?” 凤仙被说了一通,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兰茵想这凤仙必然是汉阳长公主的眼线了,如今是不得贤妃青眼了。 “太皇太后赐我媚珠,不就是让我魅惑圣人吗?如今我多想些办法吸引圣人,不就好了吗?要什么媚珠!”见凤仙走了,郭贤妃继续道。 “可是,媚珠在你这里丢了,圣人怪罪下来,也不是小事吧?” 兰茵终于知道这郭贤妃真的和郭娇是姐妹了,这什么脑子,现在是考虑魅惑圣人这件事的时候吗?现在是性命忧关的时刻啊! “这个啊,我想过了呀,反正见过媚珠的人也没几个,我找个假的,给那王才人看看不就好了吗?拖过这次后,再慢慢找也行啊。” 兰茵终于知道汉阳长公主为什么这么急了,这孙女是想把他们一家往断头台上送啊! 慢说,到底有多少人见过这媚珠,能鉴别出真假,就是王才人从哪里知道郭贤妃得到了这珠子都是个大问题,也许王才人早已留好了后手,就等着郭贤妃拿出个假货,好治她的罪也说不定呢! 兰茵觉得自己这种长在山野的人,在这事上还能多考虑一步,这郭贤妃居然天真至此,她何苦进这大明宫? “敢问贤妃,郭家是否只有您和郭娇两位女公子啊?”兰茵实在好奇道。 “你怎么知道?郭家多男子,我们这一辈就出了我和阿娇两个女子。” 果然! “那郭家是一定要和皇室联姻的吗?” 郭贤妃看了看左右,见只有桃桃在,便对着兰茵轻轻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三代帝王都只在兄弟之间传承?” 兰茵没想到一上来就要听如此劲爆的消息,她知道外间传说,这几次皇位传承都有宦官的身影,难道不是如此吗? 兰茵整个人都有点不在状态,她觉得她每次遇到郭家姐妹,事情都会变得很神奇。 郭贤妃勾了勾手指,示意兰茵靠近一点,“因为太皇太后希望未来的皇帝能有郭氏血统,而郭氏的娘子却太少了。” 第27章 媚珠遗失 “娘娘,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郭贤妃身后的桃桃开口阻止道。 郭贤妃拍着手笑道:“你看杨司记的表情。” “娘娘,你太胡闹了。”桃桃无奈道。 兰茵终于知道自己是被耍了,有点生气,她是进宫来陪郭贤妃玩的吗? 郭贤妃大约也知道自己过分了,执起兰茵的手道:“宫中长日无聊的,难得来一个杨司记这样的有趣人,难免一时玩得过了,杨司记海涵。” 兰茵不好和她真生气,只是想这次的事了了,要离这个郭贤妃远点,不对,要离整个郭家远点。 “娘娘能不能跟我讲讲,你是怎么发现媚珠消失的?”兰茵不打算再和她兜圈子了,单刀直入道。 “桃桃,你和她说吧。”郭贤妃有点意兴阑珊,摸着自己的蔻丹,百无聊赖地道。 叫桃桃的婢女上前向兰茵福了一福,开口道:“是我发现媚珠不见的。” “媚珠需常常拿出来用的吗?” “贤妃娘娘并不相信媚珠的作用,自太皇太后赐下媚珠后,贤妃娘娘除了第一次拿出来把玩后,再也没碰过。” “太皇太后是何时赐下的媚珠?” “大约已有半年了。” “之间从没有再拿出来过?” “从未。”桃桃肯定道。 这就奇怪了,王才人如何会在半年之后,突然得知媚珠这件事,从而让圣人来讨媚珠的? “媚珠平时是由谁保管的?” 桃桃突然红了眼眶,“平时就放在娘娘的私库里,钥匙有两把,我这里有一把,娘娘那里有一把,必须有两把钥匙才能打开盒子。” 这就是说偷窃者必须要偷盗两把钥匙才能拿到媚珠,这难度虽说大,也不是不可能。 “你和娘娘的钥匙曾失踪过吗?”兰茵问道。 “应该不曾。放我身边的钥匙,我都是随身带着的,从不敢稍离片刻。娘娘身边的钥匙,一直放在她的妆奁里,能动娘娘妆奁的人,也就我们几个大宫女了。” 兰茵瞟了一眼桃桃,也就是说,桃桃完全可以拿到两把钥匙的。 “你不用怀疑她!”郭贤妃涂着蔻丹,突然发声道,“她是我的心腹,我完全相信她。” 桃桃的眼眶更红了。 兰茵不置可否,此次的案件倒不是没有嫌疑人,而是嫌疑人太多了。 至少郭贤妃身边的这些大宫女都是有嫌疑的,难道要一个个查过来? “如今是用什么借口在拖着?什么时候需要把媚珠交给圣上?”兰茵想知道自己还有多长时间。 桃桃看了一眼郭贤妃,轻声道:“娘娘对圣人说,媚珠是千年狐妖的内丹,如今长安城正闹狐妖,如果贸然把媚珠拿出来,弄不好要引来狐妖抢夺,所以需要沐浴斋戒十五日,让赵归真道长供奉净化媚珠后,再交给圣人。” 兰茵此刻倒是对郭贤妃肃然起敬起来,果然在宫里生存,没手段是不行的。这一番话说下来,一能拖延时间,二能嫁祸他人,可操作的空间骤然大了许多。 “娘娘好计谋!”兰茵由衷钦佩道。 郭贤妃笑道:“这可不是我的主意,是祖母和太皇太后的意思。” 兰茵心里一个“咯噔”,果然汉阳长公主还留了后手,并没有把所有的希望放在她身上。 连民间如今都遍布皇帝用少女心头血炼丹一说,可想而知朝堂上对圣人服用丹药一事应是颇不赞同的,汉阳长公主若是后续操作得当,扳倒那个赵归真道长也不是不可能吧。 当兰茵决定进宫的那刻起,她早已预知此路的艰难,但直到此刻,她才深切地体会到这深渊到底有多深。 “杨司记?杨司记?”桃桃见兰茵陷入沉思,不由地出声提醒道。 “嗯,不知姑姑能否把装媚珠的盒子拿来给我看看?”兰茵回过神来。 “可以,知道杨司记要过来,娘娘刚刚已经吩咐凤仙把盒子取了过来。” 兰茵想起凤仙手中端着的匣子,四四方方,并不起眼。 桃桃取来了匣子,兰茵拿在手里检查,应是紫檀木的材质,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桃桃拿来两把钥匙,打开了匣子。 “咦,媚珠怎么还在里面?”兰茵惊讶道。 “这是娘娘放进去的仿品。”桃桃小心翼翼地说道。 兰茵拿起假媚珠,举在日光里仔细看了看,通体透明,折射着七彩的光芒。 假的都如此美丽,真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怎么样?看不出是假的吧?”郭贤妃傲娇地说道。 兰茵摇了摇头。 “这个假媚珠和我们看见的真媚珠一模一样,但是真媚珠或许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功效。”桃桃忧心地说道。 兰茵也是这样想的,假的再像,终究也是假的,始终太过冒险。 兰茵小心翼翼地把假媚珠拿出来,仔细检查了匣子内部,但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匣子,连隔层都没有。 “我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匣子,偷窃者只要拿走真媚珠的匣子,把空匣子留下来,不就拿走媚珠了吗?”兰茵想到另一种可能。 “这不可能。杨司记也看见这个匣子的尺寸了,拿在手里,不可能不引起人的注意的。贤妃娘娘的私库是有专人看守的,没有娘娘的手令,没人能把如此贵重的匣子拿出来的。”桃桃肯定道。 “有没有可能,有人晚上私自去偷拿?” “应该也不太可行。私库看守是住在私库旁边的,晚上宫里也有金吾卫巡逻,拿出匣子的概率不高。” 桃桃说的也有道理,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取匣子的路上了。 “我们取贵重物品一般都会派两个人去取,能够互相监督。”桃桃仿佛知道兰茵是怎么想的,补充道。 既然匣子不能换,那只能是有人在私库里就把真媚珠取出来,放在身上带走,只要速度够快,另一个人未必能发现。 半年时间,在贤妃的私库出出进进的人必然不会少,这查起来估计颇费力气,可能还是应该从谁能接触到钥匙查起。 最可疑的还是这些大宫女! 第28章 宫中众人 四月的太液池旁,粉红、紫红、嫣红,层层叠叠,花开得热闹,池面映着红光,波澜平静。 然而,兰茵站在太液池边,却有种幻觉,那池底的红,简直是要破开平静的池面,跃上来一般。 一趟仙居殿之行,让她明白这并不是一桩简单的盗窃案,而是围绕着帝国最高权力的,一群人的角逐。唯一阻止的方法,就是在期限之前,找到真媚珠。 “杨司记?” 兰茵转过身去,一个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后。 兰茵心生警惕,她耳力甚好,又不缺警觉之心,这人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她身边? 看此人穿着道袍,圣人又笃信道教,想来此人应是个道士吧? “请问炼师是?” “我是赵归真。” 赵归真?他就是圣人最为宠信的赵归真道长?兰茵一直以为赵归真是个老头子,哪里能想到却是个颇为英俊的年轻人,或是修炼有成? “赵炼师幸会,幸会。” 兰茵作了个揖,就想逃走,她可不想和赵归真扯上什么关系。 “我一直好奇杨司记是个什么样的娘子?” 没想到,兰茵还没挪动身体,对方的话却又让她吃了一惊。 “你知道我?”她何德何能能让圣人身边的第一红人注意到? “是啊,我想知道你到底有何不同,让崔元藻动摇了道心。”赵归真眼神凌厉,似刀片割在兰茵身上。 原来此人和崔元藻认识啊,也许是知道了她和崔元藻婚姻之约,才有如今的疑问? “赵炼师,我与其他女子并无不同,只不过是与崔元藻有婚姻之约,若他因此就道心不坚,那只能说明他原本就无道心。” 兰茵不喜欢赵归真看她的眼神,凭什么男子的无心上进,要归因到女子身上? 兰茵毫不示弱地看向赵归真,赵归真眼皮跳了跳,这女子确实有点不同。 “杨司记安好,崔尚宫让我来带你去一趟尚宫局。” 正在两人互不示弱,气氛凝滞之时,突然有一宫女走近前来,向兰茵行礼。 “知道了。”兰茵答道。 等兰茵再看向赵归真时,他已掉头走了,道袍飞扬,背影在花团锦簇里甚为萧索,这让兰茵不由想起了崔元藻,有时候他给人的感觉也是这样的。 这叫遗世而独立? “杨司记,往这边走。”宫女的声音唤醒了兰茵。 “崔尚宫找我何事?” 宫女笑了笑,“崔尚宫并未找您,是我看见赵炼师与您对峙,怕您吃亏,故上前有此一说。” 兰茵看了宫女一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姓吴,是尚宫局的典记。”宫女低着头道。 典记,正七品,司记的副手,这吴典记也是个人精,她还没上任,就来卖她一个人情了,兰茵颇有点意兴阑珊,她好想念宫外的世界啊。 “吴典记,你带个路吧,我们去尚宫局。”兰茵并不想过多介入宫中生活,她又不是真的来与人交际,想爬上高位的。 吴典记看兰茵的表情,也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只能又殷勤道:“杨司记,这边请,尚宫局已经为您安排好了住处,在后院靠西的柿林院,如今天气渐热,司记要不要先去休憩更衣?” 兰茵想了想也是,半天过去,自己确实又渴又累,便温和道:“有劳吴典记了。” 在花丛掩映里,又走了半刻钟,终于到了柿林院。 跨过月洞门,一棵高耸的柿子树映入眼帘,它突兀地挺立在院子正中,旁无他物。 “杨司记千万别觉得此处简陋,此地是有寓意的。” “哦?” “杨司记知道宋氏三姐妹吗?” 兰茵听说过,但具体到底如何却又不清楚,只知宋氏三姐妹是女官中的佼佼者。 “自上官昭容后,我们女官中,就数宋氏三姐妹最为成功,其中宋氏四姐更是被封为粱国夫人。她们曾经就住在这柿林院里。柿林谐音''士林'',也是寓意住在此处之人,文采斐然,想必杨司记被太皇太后特意征召,也必定能飞黄腾达。”吴典记的脸上不由露出一种向往之色。 兰茵并不想听这些,只问道:“我住哪儿?” 吴典记顿时泄了口气,向前引路道:“这边,西跨院。” 兰茵实在不耐烦再与吴典记耍一些无用的小心机了,进了西跨院的门,就道:“我累了,要休息,吴典记自去忙吧。” 吴典记愣了一会儿,笑脸有皲裂的趋势,终于收住了,低着头,退了下去。 兰茵终于不必再端着了,泄了口气,踱进了门内,一下子瘫在了床上。 短短半日,她就见识了宫中的各色人等,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仿佛处处都有玄机,心好累! 她真的怀疑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不要到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咚咚咚——” 突然又有敲门声响起。 又来? 兰茵痛苦地用枕头捂住脑袋,她好想装死啊,终于理智战胜了任性,兰茵从床上爬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扶了扶黑纱幞头,端正了表情,淡淡地道:“进来。” 来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宫女,端着一盆洗脸水,端端正正地向兰茵行礼。 “你是?” “我叫灵儿,是服侍您的宫女。” 兰茵没想到,她居然也有宫女服侍,这对于她来说,真的不是个好消息,以后行动,还要先甩掉这个小尾巴,有点烦。 “兰茵姑姑。” “你叫我什么?”兰茵震惊道。 “兰茵姑姑呀,哦,郎君没和你说起我吗?”灵儿笑着把洗脸水放下,为兰茵绞了把洗脸巾,递了过去。 这长安城里除了崔元藻,再也没人知道她的真名了,看来灵儿口中的郎君应该就是崔元藻了。 “他派你来的?怎么做到的?” “姑姑不用管这些了,不过是多使些手段罢了。您只要知道我是自己人就行。”灵儿笑嘻嘻地道。 兰茵觉得自己怕不是被这孩子看扁了吧,她的感觉果然没错。 “郎君让我关照姑姑,那我就要说说姑姑了,刚刚姑姑就不应该那样对待吴典记。” “我嫌她烦。”兰茵无奈道。 “您可知道,在您被特召为司记前,吴典记是很有希望升为司记的,如今您还给她没脸,您看着吧,她迟早要给你使绊子。” “我怕她?”兰茵只信服一力降十会。 “就怕她阴着来。”灵儿皱着眉头说,“反正我会多留意的。” 兰茵瞟了一眼灵儿,这孩子特爱操心了吧,她简直感觉自己身边又出现了个灵聪。 “对了,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灵儿笑着打开窗户,吹了声口哨,突然一只鸽子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 “您可以用它给郎君传递消息。”灵儿从小布包里掏出鸟食,喂给鸽子吃。 “金吾卫不会把它打下来吗?”兰茵好奇道。 灵儿唬了她一眼,“大明宫里飞的鸟可多了,难道都要打下来?” 兰茵感觉自己又被鄙视了,她可不能被这小娘子拿捏了,兰茵抖擞了精神道:“取些纸笔来,我要写信。” 第29章 阐述前因 次日,兰茵去拜见了崔尚宫。 崔尚宫并不为难她,也并不与她多话,只鼓励她好好干,就放她自去办理公务了。 “我挺喜欢崔尚宫的,比这宫里大多数人好相处。”兰茵感慨道。 “呵。”灵儿跟在后面,冷笑一声,“姑姑可单纯了,崔尚宫能做到尚宫,能简单吗?她只不过不像别人,她知道您的来历与目的,自然少了试探,只盼你早点做完事,早点出宫,别碍了她的事。” 兰茵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崔元藻把这样的丫头放她身边,到底是要干嘛,代替他来鄙夷她吗? “灵儿,我好奇,你怎么在大明宫生存下去的?是我看上去太好欺负了吗?”兰茵冷声道。 灵儿平时并不是这样的,她在宫中谨小慎微地生存着。直到收到崔郎君的信,让她护着新进宫的杨司记时,她的心里泛起了酸。 她是父兄获罪被没入掖庭的,本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崔郎君为她父兄翻了案,还她一家朗朗乾坤。 虽父兄翻案,但由于流放之地偏远,父兄皆死于途中,灵儿再无亲人,故自愿留于宫中,想博一下女子功名。 她知自己心里有一个妄想,那云边的郎君,一直藏在心底,直到他让她护佑另一个女子。 “我心悦崔郎君,但以后再也不会了。”灵儿突然低头,向兰茵深深一拜。 兰茵一惊,她万万没想到刚刚那席话居然激出了灵儿的心事,而她如此坦诚地把心思展现在她心仪之人的未婚娘子眼前,就是想断了自己的念想,这小娘子对自己够狠。 兰茵扶起灵儿,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后脑勺,她不知要如何安慰一个小娘子无望的暗恋,只能轻声道:“以后我们都要好好的。” 灵儿低着头,再抬头时,已是云淡风轻,态度恭敬道:“杨司记是去处理宫务吗?” 兰茵心里有点遗憾,灵儿在她面前的灵动消失了,兰茵开始自责,她第一次知道权利迫人,而她刚刚就用手中微薄的权利揭开了一个少女的心事,让它血淋淋地摆在了眼前。 兰茵有点尴尬,不知要怎样与灵儿道歉,只能道:“去尚宫局吧。” 尚宫局里,所有人都在各司其职,见兰茵过来,纷纷停下了手里的活,站在两侧,等待兰茵训话。 兰茵牢牢记得刚刚与灵儿对话,掌握权力的人的一言一行都可能深深影响到他人,她不敢轻易下达命令,只点了点头,示意各人自做各人的事。 兰茵召来灵儿,请她把近几年的皇室库房出入记录找出来。 兰茵想过了,趁着这次查找媚珠消失之案,各宫配合,不如一并把凹凸镜的事情查了。从库房的出入记录入手,看看有什么线索。 让兰茵没想到的是,灵儿推了一车的账簿过来,兰茵觉得头疼,吩咐灵儿找找有没有凹凸镜的记录后,率先开溜,自去仙居殿,盘问宫女去了。 ———— 然而,兰茵还未走到仙居殿的时候,就被凤仙截住了。 “杨司记,能否借一步说话?” 凤仙躲在太液池边的花丛后,冷不丁地冒出来,吓了兰茵一跳。 “凤仙姑姑为何在此?” 兰茵看看左右,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正值正午,一个行人也无。 “我在此等候杨司记有段时间了。有些话,我不敢被他人听见。” 凤仙示意兰茵往她那边走,一路绕过假山,凤仙又左右看了看,钻进了假山内部。 兰茵跟着走了进去。 “凤仙姑姑,如今可以说了吗?” “昨日郭贤妃在,我不好多说,她总是包庇桃桃,明明我才是跟着她,一路从郭府走到宫中的。也不知那桃桃到底使了什么妖法,把贤妃迷住了,倒疏远了从小陪她长大的人。” 凤仙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都是抱怨的话,毫无重点,兰茵忍不住提醒道:“凤仙姑姑,你到底要说些什么?” 凤仙仿佛突然清醒过来,抱歉地道:“杨司记海涵,我实在看不惯桃桃那个小贱人,仗着有几分姿色,尽往圣人身边靠,她的心思谁不知道!” 兰茵眼皮急跳,“你是说,桃桃勾引圣人?” 凤仙咬牙切齿,脸都扭曲了,“那天,圣人夜宿仙居殿,贤妃把我赶了出来,只留下了桃桃近身伺候。第二日,房间里明显有那种味道,你知道吧,杨司记?” 兰茵绯红着脸,尴尬地咳了声。 凤仙并不管兰茵尴不尴尬,继续说下去,“可是那几天郭贤妃明明来了癸水的,桃桃还想把贤妃的小衣藏起来,还是被我发现了,哼,小贱人,还想学那郑庶人,想着一朝麻雀变凤凰呢。” 凤仙实在嘴碎,兰茵觉得一群苍蝇在她耳边乱转,趁着凤仙换气的当口,兰茵赶紧插进话去。 “这个郑庶人是谁?她怎么麻雀变凤凰啦?” 凤仙总算被拉回了理智,解释道:“郑庶人曾是李錡的侍妾,后来李錡谋反,没入宫中后,成了郭太皇太后的宫女,也就是当时的郭贵妃的宫女,后来她凭着好容貌,爬上了宪宗皇帝的床,生下了光王。可惜,光王天生愚笨,终究不成材,郑庶人也是枉费心机。” 兰茵看凤仙幸灾乐祸的样子,仿佛桃桃已经变成了郑庶人,一腔心机已付诸东流水。 “这都是凤仙姑姑您的凭空猜测吧?”兰茵道。 “当然不是,杨司记不觉得桃桃就是有监守自盗的动机吗?那媚珠是郭太皇太后赐给郭贤妃的,但也曾听人说过,这媚珠原本是属于郑庶人的。郑庶人为何能得宪宗皇帝的青睐,就是因为媚珠。如今桃桃想要魅惑当今圣人,而媚珠就在她身侧,她能抵受住这种诱惑?” 兰茵看着满脸通红的凤仙,无奈道:“这还是凤仙姑姑您的猜测啊!” 凤仙不满地看了一眼兰茵,“绝不是我的猜测。杨司记不觉得最能拿到两把钥匙的就是桃桃吗?她要监守自盗,简直易如反掌。” 兰茵确实也曾这样想过,但为何郭贤妃如此肯定并非桃桃所为? 而且虽然凤仙情绪激烈,但她所说的桃桃爬上过龙床这事,可信度还是较高的。 那么这是不是郭贤妃默许的呢?否则如何解释她如此信任桃桃? 第30章 湖边相遇 兰茵发誓定会好好调查桃桃后,凤仙终于满意地离开了。 兰茵继续去往仙居殿,郭贤妃与桃桃却都不在,兰茵便随意地与宫女们聊天。 然而让她惊讶的是,宫女们说的和凤仙所说的完全相反。 在宫女们口中,凤仙又懒又馋,还痴心妄想,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圣人来的时候,是凤仙时时想挤在前面,而非桃桃。要不是凤仙自小跟在郭贤妃身旁的,早该被发落了。 相反,桃桃却温柔可亲,宫女们遇到什么麻烦,都是她在贤妃面前帮她们遮掩。 对于媚珠失窃一事,宫女们不敢妄言,但话里话外都是怀疑凤仙的意思。 兰茵皱着眉离开仙居殿,心情烦闷之下,一路闷头疾走,恍然之间,到了太液池边。 太液池烟波浩渺,兰茵极目远望,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了。 咦,远处的廊桥之上似乎是崔元藻? 崔元藻也看见了兰茵,微微笑了起来。 “你笑得那么贱干什么?”赵归真顺着崔元藻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是那女人。 “笑得贱吗?”崔元藻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崔元藻收到兰茵的信,原本可以简单回个信的,但不知为何,他的胸膛里涌动着一股热流,叫嚣着要见兰茵,于是他顺应内心所愿,借职务之便,来了大明宫。 “贱,她就那么好?”赵归真不屑道。 “她确实很好。” 崔元藻看着越走越近的兰茵,笑容越发灿烂。 “你笑得这么开心干嘛?赵归真跟你说了什么?” 兰茵疾走过来,看见崔元藻脸上夸张的笑容,与赵归真远去的背影,不由想起那天与赵归真的短暂相处。他似乎对她很有意见? 崔元藻顺着兰茵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赵归真已经走远了,宽大的道袍披在他身上,显得伶仃而可怜,花团锦簇的飞红里,莫名有种寥落感。 兰茵被这氛围感染,与崔元藻并肩站立着,看了一会儿,喃喃道:“他好像很不开心。” “嗯。”崔元藻淡淡回应了一声。 崔元藻想起自己与赵归真的相识。 赵归真在敬宗朝时,就被敬宗尊为两街道门都教授博士,出入宫掖,人呼赵炼师。 当今圣人尊崇道教,征召赵归真入朝时,还被李德裕相公反对过。 当时,崔元藻笃信道教,跟着伯父,拜见过赵归真,与他探讨道法,赵归真颇为欣赏他,认为他有慧根,能在修道一途走得远。 后来,与赵归真交往渐深,他渐渐有些明白赵归真的想法了。 世人都道赵归真是妖道,蛊惑圣人服食丹药,让圣人身体越来越差。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李唐宗室有遗传的头风病,年纪越大越易犯病。若不是赵归真为圣人炼丹制药,圣人可能早已不能正常视朝了。 赵归真认为当今圣人是有雄才大略的,能担起大唐中兴之任。他宁愿放弃出世修道的机会,踏入红尘,承受非议,只因为他还没达到清净无为的境界,终究对俗世还有念想眷恋。 所以他对崔元藻是有所期待的,他希望崔元藻能够断红尘,真正地修炼道心,有一天能够得道升仙。 然而,崔元藻让他失望了,他动了凡心,并且毫不后悔。 “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兰茵看着赵归真的背影,忍不住出声道。 “不,他是对我失望。但其实我从来不是他想的那样。”崔元藻伸手接下欲飘落在兰茵头顶的花瓣,缓缓垂下手道。 “媚珠一案调查的怎么样啦?” “不怎么样,一团乱,感觉都是线索,却理不出头绪。”兰茵垂头丧气道,“你怎么来了?” 崔元藻很想告诉她,他是想她了,却又怕这么直白吓着她,便道:“我来了解一下狐妖案,看看宫中有没有传出什么风声,顺便来看看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崔元藻说到这个,兰茵倒是想起来了,每个与崔元藻相关的人,仿佛都讨厌她,除了赵归真还有灵儿! 兰茵没好气地道:“帮我?你让一个爱慕你的小娘子来帮我?” 原本灵儿这事,兰茵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但这时,她在崔元藻面前说出来,不知为何,一股委屈涌上了心头,鼻头都有点酸了。 “你是说灵儿?”崔元藻不可思议地道,对于他来说,他根本没有感知到任何来自灵儿的爱意。 “简直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心意全错付了。” 看着崔元藻这种懵懵懂懂的样子,兰茵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倒是为灵儿打抱不平起来。 崔元藻皱着眉,他从不知道灵儿有这种妄想,早知如此,他万不敢把灵儿放兰茵身边的,“你若是不喜欢灵儿,不如让她回掖庭吧。” “何至于此。”兰茵惊道。 “你若觉得她还能用就用着,灵儿以待罪之身,在掖庭混得如鱼得水,自有她的办法,你可以善用她在掖庭的关系,于你大有裨益。”崔元藻谆谆教授道。 “知道了。”兰茵瞟了一眼崔元藻,越来越觉得他像她阿耶。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崔元藻看兰茵偷偷摸摸看他,忍不住摸了摸脸。 兰茵连忙摇头,为了转移崔元藻的注意力,她把凤仙和宫女们对她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你说,我到底应该相信谁?”兰茵问道。 “谁都不信。如今你不能被她们绕了进去,总想着谁要争宠,谁要盗取媚珠?” “那我要怎么想?是谁能拿到两把钥匙吗?” 崔元藻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郭贤妃的性格想法为何如此古怪?凤仙如此不堪,为何精明如汉阳长公主会让她跟着进大明宫?桃桃为何如此得信任?”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现在就是无处着手啊,感觉那那都是问题。” 崔元藻笑了,伸出手来想揉揉兰茵乱蓬蓬的脑袋,想想还是放下了手来。 “线索越多,说明对方要掩盖的事实越多,露出的马脚就会越多,只要细心,抓住重要线头,一步步来,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崔元藻看着前方,目光坚定地道。 曾经年轻的他就是这样想的,是从何时起,他被现实打击,忘记了初心,躲进了修道的壳中,一日日颓丧下去的? 兰茵让崔元藻想起曾经的自己,活力四射,勇往直前。他希望兰茵能一直顺顺利利的,别失去了勇气,他要护佑她。 “我们从最开头想起,这件事的起因是,半月前,王才人向圣人进言,想看看媚珠,这说明什么?说明事情在半月前就已发生,那时在王才人身边到底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呢?或许你应该调转方向,去王才人那边找找线索!” 第31章 偷听密事 崔元藻不能在宫中久留,暮色四合之前,出了大明宫。 兰茵赶回柿林院的时候,灵儿还在点着灯,对照库房的出入记录。 兰茵愣了一下,想到自己与崔元藻畅谈一日,却把灵儿遗忘在这里,她心里不知为何有点愧意。 “灵儿,快去休息吧。”兰茵发声道。 “谢杨司记,我不累。”灵儿头都不抬,继续道。 兰茵“啪——”地一下,把灵儿手中的本子合了起来。 “晚了,去休息。”兰茵命令道,“明天这种事交给吴典记他们,你帮我去查查半个月前,王才人身边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 灵儿瞟了一眼兰茵,低头敛衽为礼,轻声道:“是,定不辱命。” 灵儿离开了柿林院。 兰茵听暮鼓已敲毕,大明宫的九座城门应已全部关闭,不久后,金吾卫就要开始巡逻了。 兰茵换上了夜行衣,准备去探一探金吾卫的巡逻路线,以备下次能进入前廷的中书省和门下省的甲库。 兰茵几个跃纵,跳出了柿林院,往后廷最高处的望仙台飞去。 借助参天大树,兰茵一个纵跃,跳到了望仙台上,但望仙台势侵天汉,兰茵才只到了望仙台的中段。 延着重檐歇山顶部,兰茵犹如蜘蛛,不断向上攀登。 “炼师,大家派我来取仙丹,不知炼师准备好了吗?” 突然,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惊住了正在不断向上攀登的兰茵。 这是仇公武的声音?此处现在还有人在? 望仙台过于高耸,处在下部位置的兰茵根本看不清上面的情形,她不敢轻举妄动,趴伏在檐壁上,一动不动。 “仇公公稍等,我这就去取来。”是赵归真的声音。 此话过后,再无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都是静谧的,只有风从身侧穿过檐角的风铃,铃铃作响。 “仇公公,此乃我新炼制的丹药,可拿给大家食用,但切记不可多用。” “炼师应也知道,如今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哪敢多说一句,还是炼师去多多劝导大家吧。” 赵归真沉默了一瞬。 “今日,李相公来拜见大家,谈及昭义镇叛乱,可能是战事不顺,大家大发雷霆。李相公走后,大家头疼欲裂,命马将军取仙丹来,马将军言,如今外界都传说仙丹有异,劝大家少食仙丹,没想到大家拿起鞭子就抽了马将军一鞭子。” “你是说马元贽?”赵归真的声音明显是惊讶的。 “可不是吗?马将军可是左神策军中尉,赵炼师想想,他都这样了,何况是我等?”仇公武感慨道。 “丹毒还是太烈呀,只是大家的头疾唯有如此才能压制。” 兰茵听到此刻,大约是明白了,外界并没有说错,圣人沉迷于服用丹药。但外界却不知,丹药虽有丹毒,可若不服用丹药,圣人可能撑不下去了。 兰茵明白自己如今听到的秘密若被别人知道了,完全是可以颠覆大唐帝国的。 兰茵紧紧地缩紧身体,屏住呼吸,她不能让人发现自己,否则很可能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仇公公,你的顾虑,我也懂,我会尽量炼制丹毒少的丹药,尔等也要尽量劝阻大家,大量服用丹药,只会产生耐药性。” 赵归真的声音似是颇为忧虑。 仇公武沉默了半瞬,又道:“我向来钦佩赵炼师,所以还是想和赵炼师多说一句。如今外面都说你是妖道,诱惑圣人服食丹药,更有甚者,说你就是狐妖,用少女心头血为圣人炼丹。如今真是把圣人都编排进去了。” “清者自清。”赵归真冷冷道。 “炼师固然高义,但总有一些人误解炼师,更何况还有些人助纣为虐。” “仇公公这是何意?” “炼师也知道吧,郭贤妃沐浴更衣,斋戒十五日后,媚珠就要拿到炼师这里来净化了。” 事涉媚珠,兰茵忍不住竖起耳朵细听。 “确有此事。” “炼师就没想过,郭贤妃,汉阳长公主及太皇太后一直对炼师多有微词,此次为何会主动提议让炼师净化媚珠?” “呵呵,不过是个阳谋。”赵归真冷笑道。 “哦?炼师已有对应之策?”仇公武好奇道。 兰茵也非常好奇,这可关乎汉阳长公主交给她的任务呢。 可她趴在重檐歇山上,耳侧的铃铛,时不时铃铃作响,他们的对话总是模模糊糊的,兰茵轻轻地踩在檐壁上,准备再向上爬一层,那料到可能是使的力道大了点,风铃突然急响了几下。 “怎么回事?” 赵归真常年在此炼丹,对风铃的声音极为熟悉,它是规律的,此刻这种鸣叫,怕是外面有人? 兰茵也是被风铃的声音吓了一跳,此刻她再飞走,并不现实。 此处高耸,毫无借力之处,为今之计,只能倒挂金钩一样,挂在檐角上,祈祷他们由亮处看过来而看不见自己。 赵归真推开窗户,向四周看过去,在一处定了定。 “赵炼师,外面何事?是否有人?” 仇公武从后方走过来,赵归真“啪——”地一下,关上了窗户。 “没什么,可能是鸟或蝙蝠撞上了风铃吧。大明宫有金吾卫巡逻,此处又高耸入云,想来人也爬不上来。” 兰茵听赵归真如此说,心里松了一口气。 “赵炼师说的是,不知刚炼师说的应对之策是什么呢?” “这个呀,我能有什么应对之策,或许可以去问问那个新来的杨司记,汉阳长公主到底让她进宫干嘛的。”赵归真突然朗声道。 兰茵吓了一跳,难道赵归真刚刚看到她了?故意说给她听的? “杨司记?此事也是蹊跷,如今多事之秋,汉阳长公主突然举荐女官至大明宫,确实不知到底是何意?”仇公武沉吟道。 “呵呵,不过是小肚鸡肠的女子,想着来宫中镀层金,好配得上崔家的郎君吧。” 兰茵听赵归真口中浓浓的鄙夷之音,前后毫无逻辑的话语,她想,好了,赵归真肯定知道躲在此处的是自己了,可是她到底是哪里暴露了呢?仇公武听得出来吗? 第32章 来龙去脉 “我倒是觉得那杨司记进宫目的并不单纯呢。大家也是如此想的,那天派我去迎的杨司记。”仇公武说道。 “大家?”赵归真惊异道。 与赵归真一样惊异的,还有兰茵。 果然她进宫的那一刻,就已经陷入了宫廷斗争的漩涡。 “太皇太后有好些年没管过内廷事物了,这次却破例征召女官,而这个杨司记也并没有什么贤名。” “那为何大家却同意杨蓉进宫做正六品的司记?”赵归真不解道。 “还不是和昭义镇相关,杨莼为昭义镇所害,他的遗孤,朝廷若能善待之,不也鼓励前线军人嘛。” 钓在檐角的兰茵此刻才明白自己进宫的弯弯绕绕,原来自己存了不一样的心思,别人又何尝不是呢? “赵炼师,我也不能在此久留了。总之,如今炼师还是应早做打算。外朝内廷都对炼师意见颇大。” “多谢仇公公提醒。” “炼师留步,咱家自去了,大家还等着仙丹呢。” 脚步声渐渐远去,兰茵倒吊着,等着仇公武走出望仙台,却一直没等到。 “别等了,他从另一边出去了。” 赵归真趴在窗台上,看向倒吊着的兰茵,幸灾乐祸道。 兰茵腰腹用力,手向上一抓,脚蹬向檐壁,一个纵跃,就跳到了赵归真前面。 “你怎么发现是我的?” 赵归真被她的轻功一惊,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狐疑地看着她。 “你是谁?” “杨蓉呀。不然我能是谁?” 赵归真不置可否,又道:“崔元藻知道?” “知道啊。”兰茵一溜烟钻进了望仙台内,“你还没回答我呢,怎么发现我的?” “鞋。” “鞋?” 兰茵看向自己的鞋,就是一双普通的黑靴啊! “你不知道吗?宫中的鞋子都有制式,你是什么品级就用什么鞋子。” “宫中与我品级一样的,也不在少数吧?” “但在你进宫之前,我并未发现如此胆大的女官。”赵归真讽刺道,“崔元藻让你这样的人进宫,他心可真大。” 兰茵哂了哂,她得承认自己确实不够小心,但是赵归真的眼睛也太好使了吧。 “崔元藻到底为什么让你进宫?”赵归真收拢着自己的炼丹工具。 兰茵当然不可能把自己的真实目的告诉赵归真,她想了想道:“你知道赵景公寺的画师案吧?” “不是被崔元藻破了吗?” “并没有。杀画师陆仟的凶手是找到了,可是凶手莫名死了,崔元藻怀疑幕后黑手藏在宫中,所以让我来看看。”兰茵很满意自己的表现。 赵归真示意兰茵坐下,给她沏了一杯茶,说道:“崔元藻为何怀疑幕后黑手在宫中,你和我说说,或许我可以帮上忙。” 兰茵有点惊讶,赵归真每次见他都是横眉冷对,没一次给她好脸色看过,怎么今日倒是对她和善起来了? 这次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发现她会武功,并怀疑她的身份。 也就是说他讨厌的是杨蓉,或者说是讨厌杨蓉的身份? “你和崔元藻是什么关系?” 那天兰茵也问过崔元藻同样的问题,崔元藻没有正面回答她。 “我们算是亦师亦友吧。” 兰茵看见赵归真脸上微微的笑意,忍不住寒毛直竖,他该不是嫉妒杨蓉吧? “你还没和我说,崔元藻想在宫里查什么呢?”赵归真言归正传道。 “你干嘛自己不问他?”兰茵嘟囔道,却见赵归真一个眼刀劈过来,立马闭了嘴。 “我在这大明宫树敌太多,崔元藻与我走得近,对他没好处,更何况他是清河崔氏子弟,他伯父也不会愿意他与我走得过近的。” 也不知这赵归真是在自我宽解还是在对兰茵解释。 “我们追查到一个物件,叫凹凸镜,应该是来自大明宫内。凹凸镜是一对的,其中一个由马元贽流出了大明宫,另一个被幕后凶手利用,我们就想知道另一个凹凸镜是谁带出大明宫的。”兰茵略微解释了一下画师案的始末。 “我就知道他这人就这样,总是执着于真相,明明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真相往往是最没用的东西。”赵归真微微笑道。 兰茵听不太懂。 赵归真见兰茵似懂非懂的样子,便说道:“我跟你说这些干嘛,总之,我会帮忙留意的。” 兰茵致谢,赵归真却还没忘盘问她。 “你今日来我这望仙台却是为何?总不会怀疑我是那画师案的幕后凶手吧?” “那当然不是啦。”兰茵连忙否认道。 看赵归真的样子,貌似非常愿意帮助崔元藻破案,她想着或许可以借着这个由头,骗赵归真帮帮她呢? “望仙台是大明宫最高的所在,我就想着爬到最顶端,俯视大明宫,记住大明宫的布局,探明金吾卫巡逻的时间路线图。” “你想干嘛?”赵归真警觉道。 兰茵意识到她要查明内库财物的出入记录,利用目前的职务之便就能达成,完全不必干如今这样冒险的事,如今要如何解释今夜爬望仙台的事呢? “杨司记?” “啊,这几日,我深入这大明宫中,才觉此地凶险,若将来我不能全身而退,事先规划好路线,凭我的身手,闯出大明宫,或也是退路之一吧。” 兰茵说的时候,只想的是如何解释自己私上望仙台之事,说着说着,却自觉悲哀,或许这也是自己未来唯一的路,也未尝可知啊。 “你大可不必如此。既然崔元藻让你来此,他必然会保你。他的为人,你大可以相信他。” 赵归真是把她完全当作崔元藻的手下了吧?兰茵不知要如何解释,也不想解释,只微微笑道,“但愿如此吧。” 赵归真看兰茵意兴阑珊的样子,嘱咐道:“今日是我发现你,明日或是他人,你若被发现,不是给他造成困扰。此地是我炼丹之处,但犹如今日之仇公武,出出进进的,都是大家身边的人,一旦被发现,你和崔元藻都是万劫不复,你还是安生点吧,把他交代的事做完即可。” 兰茵知道,今日是达不成目的了,也不想再逗留,告辞转身。 临走前,她又想起仇公武所说的郭贤妃净化媚珠的阴谋,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赵归真道:“你最好还是想办法拒绝郭贤妃净化媚珠的差事吧。” 赵归真笑了笑道:“谢谢你,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自有解决之道。” 第33章 暗箭伤人 折腾了一夜,兰茵毫无收获,只能回柿林院,囫囵着睡过去了,整晚的梦,光怪陆离,让她不得安宁。 第二日一早,当兰茵刚睁开迷蒙的双眼时,一个大头映入眼帘,吓得她赶紧滚去一旁,一脚踢向来人。 “啊,你干什么?”来人压着嗓门惊叫。 兰茵定睛一看,是凤仙。 “凤仙姑姑,你这是干什么?” “我偷偷摸摸过来的,你非得把别人吵醒吗?”凤仙揉着被兰茵踢疼的手臂,不满地道。 兰茵瞥了一眼窗外,此时天还没有大亮,连含元殿的晨鼓都未敲响,看凤仙的装扮,很可能昨夜,她也一夜未睡。 “凤仙姑姑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确实。”凤仙停下揉搓的手,盯着兰茵道,“我昨晚跟踪桃桃那小贱人,总算被我找到点眉目了。” “啪啪啪——”突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杨司记,你没事吧?是要洗漱了吗?” 兰茵刚要问下去,门外传来灵儿的声音,想必是被刚刚那番动静吵醒了。 “没事,做了个梦。你自去睡吧,我等会儿再找你。” 脚步声渐渐行远。 “凤仙姑姑,你继续说下去吧。” 凤仙四周看了看,道:“此地人员繁杂,多有不便,若杨司记今晚有空,来太液池边的蓬莱亭找我,我带你一起去见识见识桃桃那小贱人的真面目。” “几时?” “亥时。” 凤仙与兰茵约好时间,便打开门,左右看了看,溜出了门去。 兰茵再也睡不着,索性爬了起来,正预备去端点洗脸水来时,灵儿端着水,推门进来了。 “咦,你怎么没回去睡?” “我时刻记挂杨司记的安危,一刻不敢懈怠。” 自从上次兰茵用官腔和灵儿说话后,这小娘子怕是记恨在心上了,再也没好好说过话,一直和兰茵打着官腔,把兰茵听出一声鸡皮疙瘩。 “能不能说人话?”兰茵不满道。 灵儿翻了一下眼皮道:“我又不是眼瞎,凤仙那么大个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走来走去,我能不知道?当然要来看看。” 她这说话的腔调,兰茵觉得这就对了,笑着道:“还是你细心。” “我要提醒你啊,凤仙可不是什么好人。”灵儿放下洗脸水,凝重道。 “怎么说?” “昨天,你不是让我去查查半个月前,王才人身边可曾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吗?”灵儿挤好毛巾,把毛巾递给兰茵。 “可是和凤仙有关?” “确实,对于王才人宫中的婢女来说,凤仙的心思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我昨夜随便找了个王才人宫中的小宫女聊了聊,她告诉我,半个多月前,凤仙去找过王才人。后来,凤仙走后,王才人笑话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兰茵想起仙居殿中宫女们对凤仙的看法,问道:“是不是凤仙也想爬龙床?” “哦?原来你知道啦?”灵儿把洗脸水泼了出去。 “我知道她有这个想法,但我没想到她会去求王才人。这和卖主求荣有什么区别?难怪郭贤妃不喜欢她!” “所以,我劝你别和她有过多往来,她人品如此低劣,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事!” “知道了。”兰茵随口答道。 灵儿帮忙给兰茵穿上了官服,戴上了黑色幞头,又端上来一些胡麻粥和咸菜,两人吃完朝食,同去了尚宫局。 由于前一日,兰茵要求尚宫局司记处的女官及宫女们校对近些年的库房出入记录,如今,司记处的办公区域内简直乱成一团。 吴典记看见兰茵过来,对兰茵行了个礼,递上一本册子,说道:“杨司记,这是我等昨日整理起来的,有些疑问的条款记录,请你查阅。” 兰茵看着厚厚的册子,暗暗咂舌,“辛苦吴典记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杨司记请看,这一叠也是我们整理出来,专供杨司记查阅的。”吴典记指着上首座位上叠得犹如小山一般高的本子,微笑道。 兰茵看着叠成山一样高的本子及吴典记的假笑,突然明白了,这是对她无声的反抗。 不懂规则的她,在这大明宫里横冲直撞许是已经得罪了她们大部分人了。 兰茵按捺住自己的脾气,扫视四周后,微笑道:“辛苦各位。” 吴典记原本想的是,趁着兰茵想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让她得罪所有人,好让底下人不服她,总也要弄得这个高门大户的娇娘子,自己叫回头。可如今瞧着这位,还挺耐得住性子,倒是个难办的主儿了。 “杨司记,除了昨日我们整理出来的记录,如今还差膳房、将作坊、珍宝房……”吴典记再接再厉道。 兰茵知道这吴典记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她还偏不,“那就有劳吴典记这几日辛苦一点,督促大家,我会一点点查阅的。另外,如今天热,想必诸位也辛苦,灵儿,取我的妆奁来,取了金叶子给膳房,让他们给大家添点饮品,余下的几贯钱就给大家分了,也好买点滋补品,保养保养。” “是。”灵儿接了命令,自去安排,余下的众人欢呼雀跃。 兰茵微笑看向吴典记,她想让她失去民心,那她就用金钱收买人心,而督促人的苦活就留给吴典记吧。 兰茵对世事虽然懵懂,也无心与人纠缠,但既然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她也不能置之不理。 吴典记棋差一招,脸色铁青地退下,自去整理典籍。 兰茵为了给大家带个好头,自然也坐在上首,仔细翻阅起册子。 日暮西斜,兰茵想着好整理后回柿林院,准备晚上去看看凤仙有什么花头了,但每次她一有动作,吴典记就会跑上来向她请教问题,弄得兰茵出不了尚宫局。 兰茵算是明白了,这吴典记恐怕是和自己耗上了,今日恐难走出这尚宫局了。 果然,耗到亥时,兰茵还是没能离开,再想到今日早晨灵儿的一席话,兰茵想想只能辜负凤仙的美意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兰茵渐渐开始打哈欠,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已是子时,吴典记也不见了。 兰茵困得很,索性趴在桌子上又睡了过去。 “杨司记醒醒,凤仙死了!”兰茵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叫她,睁开眼,屋子里已站满了人。 第34章 身陷囹圄 兰茵抬头看,满屋子站满了人,里面还有崔尚宫。 兰茵慌忙站起身,向崔尚宫行礼。 “杨司记,不必多礼。今日有几件事想问问杨司记。”崔尚宫示意兰茵坐回去。 兰茵落座后,四周看了看,却没见灵儿,昨日吩咐她去御膳房为大家准备饮品后,就未见过她的人影,看来今日之事未必能善了了。 “崔尚宫但问无妨。” “杨司记昨夜在何处?” “昨夜一直在尚宫局翻阅条款记录,未回柿林院。” “何人能证明杨司记所言非虚?”崔尚宫继续追问道。 “吴 《晚唐秘案补遗》第34章 身陷囹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5章 心意暗通 “吃什么槐叶冷淘,只要你能还我自由,我请你吃遍长安城都行。” 兰茵虽然絮絮叨叨,但还是转身进了房,去做冷淘。 见兰茵进屋了,崔元藻躺在了柿子树下的躺椅上,遮天蔽日的柿子叶把阳光严实地阻挡在外面,只有零星的间隙,偶尔还能洒下一缕日光。 崔元藻突然有了种多年之后的感觉。 作为妻子的兰茵在为他洗手作羹汤,而他在外忙碌了一天后,悠闲地躺在树下,等着妻子端上晚餐,两个人好对影而食。 崔元藻微笑着进入了梦乡。 他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到了兰茵这里 《晚唐秘案补遗》第35章 心意暗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6章 消失之人 “我真的没骗人。”小宫女瑟缩着看向崔元藻和兰茵。 “你凭什么说是我推的凤仙?”兰茵步步紧逼,就差把脸怂到小宫女脸上了。 “我看见了。”小宫女闭着眼喊道。 崔元藻拦下气愤的兰茵,拍了拍兰茵的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 “你别害怕。杨司记是有点急了,她没恶意。我们是一起来帮你回忆的,如今你看到的事情非常重要。”崔元藻扶起瘫在地上的小宫女,和蔼地说道。 小宫女颤巍巍地爬起来,坐在崔元藻给她搬的椅子上,胆怯地看向兰茵。 “你叫什么名字?”崔元藻 《晚唐秘案补遗》第36章 消失之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7章 岁月静好 “吴典记人呢?” 兰茵举目四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完全看不见吴典记的身影。 “昨日就没见过吴典记人了。”有宫女说。 “那为何无人去找她?”兰茵有点生气道。 宫女唯唯诺诺道:“我们以为吴典记是害怕,所以躲起来了,也就,也就没去找她。” “她害怕什么?”兰茵追问道。 宫女瞟了兰茵一眼道:“那日吴典记暗示是您害了凤仙姑姑。” 呵,原来是怕自己报复啊,真是小人之心,她若要报复,那也肯定是正大光明的。 “知道了。” 《晚唐秘案补遗》第37章 岁月静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8章 东躲西藏 蓬莱岛是太液池上的一个小岛。 崔元藻和兰茵等人乘着小船来到岛上时,蓬莱岛已经封了起来,仵作还在验尸。 “怎么样?”崔元藻问道。 “从外表来看,看不出任何外伤,也没有挣扎的痕迹,与那凤仙极为相似。”仵作摇着头道。 “哎,你别碰。”仵作拦住兰茵伸向尸体的手。 崔元藻一直担心兰茵看见尸体会不会怕,原本想着把她留在太液池岸边的。 但兰茵不干,非要跟过来。 如今看来,是他想差了。 她哪里是那种需要保护的小娘子啊,分明是个连 《晚唐秘案补遗》第38章 东躲西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9章 大秦密香 兰茵是第一次进入大秦寺内,她好奇地四处张望。 “脱鞋。”崔元藻示意。 兰茵连忙脱下靴子,只穿着袜子与崔元藻一起踏入了寺庙内部。 庙里铺着波斯地毯,抬头望去,高高的圆顶上绘着如意云和莲花样的彩绘。 而最怪的是前方跪着一地的人,而他们跪的却是个十字架。 “崔评事。”一个身着黑袍的胡人僧侣来向崔元藻行礼。 “你怎么什么人都认识?”兰茵低低地对着崔元藻道。 “办案需要。”崔元藻低声答道。 “摩珂法王,许久不见。”崔元藻跨 《晚唐秘案补遗》第39章 大秦密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0章 红伞验尸 兰茵看仵作在伤口处不断擦拭,然后把尸体摆放在竹席上。 另一边有人在地窖里堆放柴炭,将地窖四壁烧红,再除去炭火,泼入酒两升,酸醋五升,趁着地窖里升起热气,把凤仙的尸体抬放进地窖中,盖上草垫。 然后所有的人都被赶出了地窖,等待。 “这是在干什么?”兰茵疑惑地向崔元藻问道。 “你等着看就知道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仵作取出了凤仙的尸身,放在明亮开阔之处,迎着太阳撑开一把红油伞。 崔元藻带着兰茵跨进一步,凤仙的骨骼上居然出现了红色的裂纹。 《晚唐秘案补遗》第40章 红伞验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1章 波斯往事 “你相信安乃近说的话吗?”兰茵登上马车之前,又转头看了一眼这栋外表普通,内里富丽堂皇的民居,对着崔元藻道。 崔元藻扶着兰茵上了车才道:“在这件事上,他应该没有撒谎,也没必要撒谎。” 兰茵不解地看向崔元藻。 “安乃近是波斯王子卑路斯的后代,高宗时,波斯灭国,卑路斯王子向高宗求救,但山高路远,高宗并未同意,任命卑路斯王子为右武卫将军,终其一生,他都没能复国。作为卑路斯的后代,他们一生的梦想就是复国,但是如今大唐式微,无法帮其复国。于是安乃近这群人集聚了巨量的财富,又 《晚唐秘案补遗》第41章 波斯往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2章 圣人之怒 圣人为什么要见他? 崔元藻目送兰茵往另一条通道走后,不禁看着仇公公的背影沉思。 崔元藻并不常来大明宫,他虽是清河崔氏,伯父又是宰相,但他本身官职毕竟太低,除了每逢初一、十五的大朝会,他也进不了大明宫。 即便进了宫,排位又靠后,他也见不了天颜,以至于送兰茵进宫时,是他第一次见仇公武,还因此闹了笑话,塞了金叶子给他。 如今,再一次见仇公武,崔元藻倒颇有些踌躇,想了想,就向前方引路的仇公武道:“仇公公,上次之事,是我眼拙,还请您海涵。” “崔评事哪 《晚唐秘案补遗》第42章 圣人之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3章 深宫暗影 “走吧,回三清殿。” 赵归真拍了拍崔元藻的肩膀,示意他可以跟着他走了。 崔元藻最后看了一眼,暮色里影影重重的紫宸殿,脚步沉重地跟上了赵归真。 “是你建议圣人用媚珠引出狐妖的吧?”冷不丁地崔元藻开始向赵归真发难。 刚刚在紫宸殿中,圣人说出主动出击时,崔元藻就大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宫内宫外传的流言都是一个意思,圣人纵容赵归真胡作非为,用少女心头血炼制丹药,维持长生,企图飞升。 若在平日里,圣人对这种流言,虽会气愤,但大约也就责令大理寺 《晚唐秘案补遗》第43章 深宫暗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4章 仙居惊魂 随着仙居殿内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人群逐渐向仙居殿聚集。 等摇摇晃晃的兰茵赶过去的时候,仙居殿外已经被金吾卫包围了。 “难怪金吾卫不睬我们,都来这里争功劳呢。”兰茵身旁的小宫女对着兰茵窃窃私语。 兰茵心里也不舒服,她和小宫女两人挣扎着从尚宫局出来时,恰好看见巡逻的金吾卫,但金吾卫根本懒得搭理他们,径直往这边来了。 “我就说这群人短视,这么多人来抢功,能抢到什么功劳,还不如去烧冷灶,看看我们那里,或许还能抓住贼人,捞个大功。”小宫女继续唠唠叨叨说道。 《晚唐秘案补遗》第44章 仙居惊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5章 铜漏杀人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元藻也不强迫兰茵,只微微扶着她的臂膀,缓缓地与她一同向尚宫局的方向走着。 “我进吴典记房间的时候,就有种直觉,里面有人,待我刺向那人影时,却发现中了计,那人影是一件衣服,我抓向那衣服,才发现上面有迷迭香的味道,已经来不及了,为了防止昏过去,我只能割了自己一刀。”兰茵把过程简单与崔元藻沟通了一下。 “你看清他的长相了吗?”崔元藻问。 “我没看清那人的长相,但绝不会比我矮,而且,我感觉是个男人。”兰茵犹豫道。 “男人 《晚唐秘案补遗》第45章 铜漏杀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6章 贤妃虚实 “今日仙居殿内的事,我一时没法理清。”崔元藻沉吟道。 崔元藻想起他走进仙居殿时的状况。 郭贤妃的居处起了场小火,据说是宫人太过惊慌之下,打翻了手中烛台造成的。 总之,宫殿的状况混乱,即便真的有人为制造狐妖的痕迹,也早已被破坏掉了。 “夜深了,我送你回柿林院吧,一切等明日再说。”崔元藻不欲在此地多留。 “嗯。” “不是啊,你们走了,我怎么办?我可不想一个人留在值房里啊?”胡浓惨叫道。 “凶手已经拿走了他的作案工具,应该不会再 《晚唐秘案补遗》第46章 贤妃虚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7章 戳破谎言 兰茵是被柿林院外的喧哗吵醒的。 “胡浓,外面怎么了?”兰茵撑起昏昏沉沉的脑袋喊胡浓,却无人回应。 兰茵只能自己爬起来往外走,却见胡浓正站在院门口向外眺望。 “你看什么呢?” “哎哟,杨司记,你吓死我了。”胡浓捂着胸口道。 “看什么呢?”兰茵走到院门口也向外望去,只见宫女太监们手捧托盘忙忙碌碌地列着队走过。 “这是怎么了?”兰茵疑惑道。 “说是前线大捷,圣人要在麟德殿举办献俘仪式,如今麟德殿里正在大扫除呢。”胡浓道。 《晚唐秘案补遗》第47章 戳破谎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8章 飞鸽来书 兰茵离魂状从仙居殿走回了柿林院,她不知道这一刻她应该去做什么? 媚珠已经不需要她去寻找。 尚宫局因她受伤,崔尚宫恩准她在柿林院修养。 阿耶的事情更是毫无头绪。 兰茵面前一片迷茫,她好希望崔元藻这时候能在她身边,可是他又去了哪里? “杨司记!” 兰茵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之地,是灵儿。 兰茵勉强对灵儿笑了笑,“你身体好点了吗?” 灵儿看兰茵脸色苍白,上前扶住她,“没有大碍了,前些日子,由于不好搬动,我一直住在太医署里, 《晚唐秘案补遗》第48章 飞鸽来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9章 恍似姐妹 “胡浓,杨司记要找的不是这卷文书,你乱搬什么?” “天啊,你把茶汤泼在上面了,你怎么敢!” “我已经擦了呀,还补了一笔,灵儿姐姐看出来了?” “混账东西,这是你能随便改的!” 柿林院里的日子悠长而喧闹,自从那日收到崔元藻的信之后,兰茵振作了精神,与灵儿商议先从宫人的籍贯入手。 宫人太监入宫之时都会提供一份详细的家庭出身材料,其中胡人血统的宫人本就不多,资料查找起来也颇为便宜,兰茵便决定从此处着手。 “杨司记,能找的都找过了,真没有于 《晚唐秘案补遗》第49章 恍似姐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0章 胡浓惨死 学徒带兰茵去后院看了那针,那是由黄金制成的,极细,中间镂空,水流可从针间通过。 “这原本是装饰用的。当初,公主们躲在金线珠帘后,偷窥探花郎,又能隐隐约约展现自己的风姿绰约,不失为一段佳话。”小学徒摇头晃脑地讲述着盛世佳话,一脸憧憬。 兰茵拿起那针,细细查看,突然往自己指尖一扎,顿时鲜血流了出来。 “哎哟,杨司记,你这是干什么呢?”小学徒尖叫道。 “没事,我就是试试看,会不会留下痕迹。”兰茵安慰小学徒道。 小学徒无奈地摇了下头,“杨司记,这针当 《晚唐秘案补遗》第50章 胡浓惨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1章 吐露心事 “一路斜分古驿前,阴风切切晦秋烟。铅华新旧共冥寞,日暮愁鸱飞野田。” 崔元藻看着日暮西斜,暗红色落日笼罩在新起的坟头,兰茵弯着腰匐匍在坟前,不禁吟起权德舆的《宫人斜绝句》。 崔元藻缓缓走向兰茵,把手放于她的肩膀,说道:“宫门快关了,我送你回宫吧。” “我想再陪她一会儿。”兰茵又向坟头洒了一碗酒。 “她家里人不待见她,我就算她姐姐了,得再陪她一会儿。她爱玩爱闹,受不了寂寞的。”兰茵的声音沉郁。 崔元藻蹲下身来,抓住兰茵的双肩,逼她抬起头来,只见 《晚唐秘案补遗》第51章 吐露心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2章 贤妃消失 随着三呼万岁,皇帝登上了梨园内的坐席,正对着郭贤妃献媚珠的高台。 兰茵极目眺望,赵归真站在圣人旁边,崔元藻站在赵归真旁边。 圣人举起手,旁边一个陌生的宦官向前跨了一步,嘹亮的“开始”响彻整个太液池。 鼓声齐响,郭贤妃身着七彩翟衣,手举装着媚珠的盒子,缓缓登上高台。 万籁俱寂,连风都没有一丝,上万人聚集在太液池边,却只能听到轻浅的呼吸声。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郭贤妃身上,只见郭贤妃缓缓打开盒子,突然璀璨的光芒从盒子内绽放开来了。 太液池 《晚唐秘案补遗》第52章 贤妃消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3章 可疑物件 “怎么抽干?”兰茵好奇道。 “这个容后再说,如今我们须先解决郭贵妃的事。”崔元藻皱着眉看向湖面上举着火把的金吾卫。 “这样恐怕不行。”崔元藻低声道。 “报,已搜过仙居殿,大宫女桃桃不见了。” 有金吾卫跑过来报告。 “关闭大明宫九门,出入严格检查。”崔元藻命令道。 “报,搜到可疑物件。”又有金吾卫跑过来汇报。 “什么物件?” “崔评事请跟我来。” 金吾卫带着大家左绕右拐,兰茵觉得此处的景致颇为熟悉,当她看 《晚唐秘案补遗》第53章 可疑物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4章 互诉衷肠 “杨司记说得对,郭贤妃消失绝不是孤立事件,我始终认为这世上并没有什么狐妖,都是人为的。而凤仙与吴典记的死,应该是用了一种极罕见的工具。”崔元藻说道。 “是你刚刚想到的那种抽干心头血的工具吗?”兰茵问道。 崔元藻点了点头。 “我记得一本古医书上曾经记载过,这是一种用于灌肠的工具。由两个互相嵌合的长条形筒组成。内筒做成活塞的设计,当拉出内置的筒时,就能抽出秽物。” 崔元藻做了一番解释,众人却云里雾里。 “听不懂。”兰茵代表大家摇头道。 《晚唐秘案补遗》第54章 互诉衷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5章 地下暗渠 崔元藻和兰茵赶到时,潜入水中的金吾卫刚刚从太液池中爬出来。 “里面什么情况?”崔元藻问道。 “应该是暗渠,只是被扩大了。我一直往里走,但里面渠道交错纵横,我一时也没办法辨明方向。”金吾卫一边擦着水一边回答道。 “拿大明宫的明沟暗渠设计图纸过来。”崔元藻催促道。 不一会儿,几叠麻纸被送了过来。 崔元藻一目十行看过去,质疑道:“此处本没有暗渠,是何时开挖的?” 无人能够回答崔元藻。 “禀崔评事,大明宫的明沟暗渠都是将作监负责的 《晚唐秘案补遗》第55章 地下暗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6章 连夜潜逃 子时,长安城已经宵禁,万籁俱寂,一只野猫躲在朱雀大街沿街榆树下的沟渠内,捞着什么东西。 突然,它感觉到大地在震颤,“喵——”一声跳到大榆树上,消失在树丛间。 此时,一列马队快速通过朱雀大街,往西南面的横街而去。 “崔评事,已经通知丰邑坊的武侯打开坊门了,我等可直接进入丰邑坊。”金吾卫小将从横街里窜出来,奔向崔元藻。 崔元藻点了点头,继续向前奔,他知道此时快一点,再快一点,才可能拦下郭贤妃。 一行人,快速进了丰邑坊。 丰邑坊是长安城外 《晚唐秘案补遗》第56章 连夜潜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7章 香积又现 鼓声一如既往地依次从大明宫含元殿传递到了丰邑坊,一辆马车从坊门口穿行而出,后面跟着一队金吾卫。 早起觅食的长安居民们被呛了一鼻子灰,不敢当面骂,只敢在背后嘀嘀咕咕。 崔元藻听不见这些嘀咕声,忙碌了一夜,他终于熬不住,叫了一辆马车,歇在了车上,如今尚在沉睡中。 兰茵坐在崔元藻身边,单手撑着头,打盹儿。 突然,马车骤停,一个趔趄,兰茵摔倒在崔元藻身上,被他抱了个满怀。 作为顶级剑客,兰茵迅速警觉起来,想撑坐起来,却被尚在睡梦中的崔元藻纠缠住了。< 《晚唐秘案补遗》第57章 香积又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8章 昨日重现 进了九仙门,马车便不能在宫道中行驶,崔元藻预备下车时,门将突然上前道:“崔评事,圣人有旨,您可在宫中坐马车通行。” “谢圣上。”崔元藻遥遥向紫宸殿方向拜了拜,便退回马车内。 “圣人都让你坐马车入宫了,你怎么好像还不太开心?”兰茵问道。 这大明宫这些日子,她也知道了一些大明宫中的规则。 能骑马或坐马车入宫的,都是皇帝的心腹,一般人没有的殊荣。 “这只能说明时间极为紧迫。”崔元藻闭目养神道,“连圣人都慌了。” 兰茵看崔元藻入定的样子,也 《晚唐秘案补遗》第58章 昨日重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9章 发现尸体 随着日头升高,太液池上的雾气渐渐散了,七彩光芒迅速消散。 “所有的机关都是事先设计好了的,连那玻璃镜的角度也是事先调好的,所以,即便当时无人在场,只要郭贤妃抓准时机,抛出媚珠,事情自然就会演变成那样。”崔元藻说道。 “所以,你认为帮助郭贤妃的就是设计太液池陷阱的吴大匠吗?可是吴大匠并不像是杀害凤仙、吴典记和胡浓的凶手啊?”兰茵迷惑道。 “何以见得?”崔元藻启发兰茵道。 “吴大匠是否有武功,即便那日与我在尚宫局交手的是那吴大匠,那王才人宫里的小宫女看见的 《晚唐秘案补遗》第59章 发现尸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0章 突现刺杀 兰茵迅速一把推开崔元藻,抽出郁刃,迎向来人。 “兰茵?” “师兄,有话我们之后再说,今日能否就此打住。” 兰茵内心纠结,一方面,她担心师兄不管不顾,伤害到崔元藻,一方面她又担心,师兄被金吾卫通缉。 师兄出现的时机恰是最坏的时机,如今因为郭贤妃案,正是圣人神经最脆弱的时候,而师兄恰好在此时,于众目睽睽之下,刺杀此案主审,即便崔元藻有心包庇,金吾卫又岂是瞎的? 想至此,兰茵用尽毕生所学攻向师兄,好逼得他用轻功逃出包围圈,这样他们好换一处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