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春》 第一章 今生 盛夏之夜,明月独挂琼楼,倒映在小河中缓缓流淌。

夜晚在明月的照耀下两岸黑瓦白墙,长青杨柳清晰可见,细细观望,还有青藤附着着屋壁向上延伸,点缀着水乡幽静。

岸边有许多乌篷船停靠,沿着石阶上去就是水乡人家的居所,往里循声,似是一户人家,窗户半遮半掩,门扉半开半合,越过前院窥视其中,屋内一桌一椅一搨,鲜有其他所用,可见主家并不殷实。

桌上的一盏孤灯正在扑扑闪闪,在明月之夜起到的作用恐怕有限,旁边则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静置。

床榻之上躺卧有一位少年,大热天还盖着一席薄被,可能是有畏寒之症,见他杏眼长睫表露的神色似有惆怅也难掩坚毅。身旁则坐着一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同龄人,神情很是担忧。

躺卧的少年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是那样的真实,甚至连疯魔状的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都能够清晰准确的还原。

嘴角带上了一点抑郁的意味,放在薄被里的手不自觉的慢慢收拢,不由思忖:“或许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回到五百年前的大明王朝保不齐是一件好事呢。”

床榻旁边的小男生起身端起汤药,来到身边轻声道:“少爷,不是很烫了。”

少年睁开双眼怔怔的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好,喝药。”身有不适,语调也不复年少之人的清亮,干涩之中有一些嘶哑,说出的吴侬软语也别有一番神韵。

掀开薄被,一袭白色中衣的徐秀慢慢坐起,吹了吹这一碗黑糊糊的汤药,顿了顿随即一饮而尽,口腔内的苦涩直冲心肺,又有麻舌的感觉,病态苍白的面容皱起,随即趋于平和,心中的积郁好似都被这一碗苦涩的汤药冲淡,好过不少。

见着身边的小男生一脸如释重负的模样,徐秀垂下眼眸鼻尖微微一酸,来自于五百年之后的自己是个孤儿,终日以图书馆为家,整日以书籍为伴,谁又晓得来到了五百年前还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感慨起了自身孤独的命格,也为原先那位父母噩耗传来,不堪折磨继而疯魔的前身做一番哀叹。

小羊担忧的拍了拍徐秀的后背,端来一碗清水,少年接过后轻声的“嗯”了一下以做回应。

还好,看来还有这么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书童为伴。伸手拍了拍小羊的脑袋,手感不错,一头短发发质很好,摸着又爽利。小羊悻悻一笑,也不和这么一个病人计较,回想起先前少爷疯魔的状态真是有够吓人的,心有戚戚。

徐秀缓了缓过后,身体也有了一些力气,对这个五百前的大明王朝也是很有好奇心,仔细回想了一下身体本身的记忆,只有一些碎片化的东西,父母开着一个木器行极力想要自家孩子能够金榜题名,请了先生来教导,送入了族学,此后的记忆基从父母渡船不幸罹难后便都是读书,无甚其他。

借着夜色,徐秀抬头略有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名叫小羊的小男生,约莫十岁左右,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瞧着自己,透露出不解,穿在身上的青色常服松松垮垮,微微有些泛白,看来浆洗了不少次。

徐秀抬了一下眉头:“唔!”了一下,不由看了看自己的手。

打量小羊的视线是平视的,无外乎自己也差不多一般大小,摸摸自己脑袋上的头发,也是利索的短发,可见还没到蓄发的年龄,这样子的孩童,该如何是好啊。

徐秀同小羊道:“爹娘已不再,接下来的路只能靠我们自己走了。”

小羊想起主家双双罹难不由悲从心起,哭丧着脸道:“少爷接下来有什么样的打算啊。”

徐秀摇摇头,道:“叫我阿牛吧,不要在称呼我少爷了,徐家已经破落,再叫少爷徒惹人嘲笑。”

阿牛,徐秀的乳名,这是只有最亲近的爹娘和族中的长辈才能称呼的,“嗯。”小羊很开心又能叫小时候的称呼了。

大明王朝弘治十二年,这是一个美好的时代,徐秀博览群书,无书不看,自然知道一些明代的历史,如今孝宗皇帝圣天子坐朝,三位阁臣中有两位还是文正公。

整个明代不算南明小朝廷追谥,只有两位去世后谥号文正的,这两位文正就是现在的内阁阁老李东阳与谢迁,这个阶段的大明可想而知,圣天子和两位文正,想不好都难。

古代社会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是个古老的烙印,徐秀不打算去改变,也没有这个能力去做改变,反之到还有些跃跃欲试,他有这个自信,在现代,他听戏曲,看古籍,是图书馆内最博学的人,整日沉迷其中,他爱这些东西。

来到这里,何尝不是让一个生错了时代的人回归历史呢。

回想了一下原先徐秀所掌握的东西,同小羊道:“只要有了功名,也不负爹娘的期望了。”

小羊点点头,少爷本来就是聪慧的人,五岁就学完了三百千,当个秀才肯定绰绰有余。

“嗯!明日就去,少…阿牛一定能有秀才功名的。”

徐秀抬头看看房梁,扬起头说话则带有一点点鼻音,“最差也得是二甲进士。”

读书人头悬梁锥刺股十年寒窗,九载熬油,八月科场,作下七篇文章,待大比之年金榜题名,成绩好的入翰林,成绩一般的入六部观政,不就是为了那一封官诰,一枚官印吗?

虽然同样也有很多士大夫志不在于此,可主流就是主流,占了绝大多数。

想明白的徐秀很自然也很无奈的给了自己的一个定位。儒家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所有古代读书人的目标,自己来自五百年以后,也无不可,想要人生得以改变,在这个时代只能是读书。

小羊听不太懂,只好眨巴着眼睛瞧着徐秀,在他的认知里,就算是人文荟萃的江南,能有个秀才功名就已经是不得了的成就,碍于见识有限,举人及进士,在小儿眼里只是个传说。

被他那副蠢样逗乐的徐秀笑了,笑的很好看,虚点了几下小羊道:“咱们走着瞧就是了,记得帮我收拾一下文具,明日去族学。”

利索的回道:“好嘞。”

松江府华亭县以西十几里的安庄乡小贞村徐氏是一个大族,全村不算本家,还有十几号分支,虽然很早前徐家老祖宗就定下每一代都必需分家的祖训,但同村同宗之人基本都算是五服以内,都可以进族学进学,这是整个村的大事,有心进学的宗族子弟谁都不能阻碍他进学的路,除非你搬离。

而徐秀虽然爹娘遭遇不幸,能够生存的下去的主要原因就是古代门第之念这样一种剪不断的羁绊。爹娘留下七亩水田,两个孩子无法劳作,则由村里长辈照料,每月得七斗粳米粗粮,还有一些宝钞,足以为生。

徐秀推开房门,走过前院推开门扉,来到院外,不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见天上群星闪耀,北斗七星的轮廓甚是明亮,一眼辨清,星汉则无边无际。

徐秀重重的咽了几下唾沫,稳定心神,他有些理解古人为什么相信天象了,这样的场景是现代城市中无法看见的,任谁看见这种星空也都会被这种壮阔的景象所震到,更遑论古人。

注目良久,不由感叹世事无常,皓月依旧是那一轮皓月,苍穹依旧是那一片苍穹,人也还是那个人,不同的,仅仅是前后五百年的人间,沧海桑田。

低头入目的小河流过,望着每一朵泛起的涟漪,从出现到消失,何尝不是一种结束和开始。

走近岸边的石阶,小心的坐下,他可不想失足落水。

徐秀的嘴角沁有笑意,花开又花谢,年复又一年,科举之路不好走,千百年来倒在科举路上的人数都数不清,但是,人有目标就够了不是吗,以结果定性的习惯不是中国人的,我们讲究不以成败论英雄。

空气清新,星空美妙,人文荟萃,这样的时代,不是很适合自己吗,终一生也无大的战乱,随便想想如果能提前知道穿越到明代,那么这段时间都是明穿最好的时间段了,前有成化年的*,后有天启崇祯年间的自然灾害和兵乱。

虽然嘉隆万三朝也有动荡,但对普通士大夫和老百姓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弘治十二年,当得起盛世,而之后也无疑当得起太平时节的称谓。

徐秀扪心自问,谁都不想离开既有的生活模式,如果穿越到动荡年间,还是孤儿,非得骂娘不可,这已经是可以接受的了。

“嗯”徐秀不觉笑出了声。

站在后面的小羊虽然不能理解,但见着阿牛心情很好,也安心不少,走近坐在旁边,抱着双膝,听着耳边河畔的蛙鸣与吱吱虫声,注视着相依为命的小少爷,这何尝不也是一种乐趣呢。

第二章 族学 族学在村子里只是个不大的院落,坐落在池塘边,屋内也没有整整齐齐的一排排的桌椅,有的只是几张大桌子,围着些小马扎,每个人面前都有几张纸,质量不好,书是需要自备的,今天讲《大学》除了《大学》之外,还得准备一本《朱子大学集注》。

族学中求学的,都是村内的孩童,年龄从五六岁一直到十五六岁都有,叽叽喳喳的,吵的徐秀有些头疼。

顶着周围小伙伴们异样的目光,任是两辈子加起来将近四十的徐秀也有些抵挡不住,咳嗽了一下只好把头埋进面前的《大学》一书中,看来先前那位疯魔的前身给小伙伴们留下的印象很深。

一个男生凑的很近用一张犹如死了亲人一样的扑克脸和他道:“阿秀,侬好了吗?”

徐秀见他神情不由一震!这真是关心自己,太严肃了。

仔细想想,这人貌似是大伯家的小儿子,徐辉,之前关系也挺好,便回答了他。可能来到古代初来乍到,觉得要尽快融入这个时代,也可能是骨子里那些腐朽酸溜溜的传统思维被点燃。

徐秀条件反射文绉绉的道:“有劳兄长挂念,小弟安好。”

徐辉的嘴角可能不太灵活,一扯之下的表情很是微妙,眼神像是看到了怪物。

徐秀也觉得不妥当,小脸儿不由一红,用方言土语再说了一遍:“阿弟已经好了,谢谢兄长关心。”

“嗯。”

徐辉年长他三岁,见他真的没问题也不去再做多问,安安静静的坐下来默背章节,等候着先生的到来。

族学的先生是从华亭县城请来的,听说是个老秀才,从成化年一直考了三十几年的乡试,都不曾中举,已经年过五旬,徐秀不由心中思忖:这里的教学环境,师资力量,都不是很好。自己所欠缺的是什么?背书吗,不怕,前世就已经背过,这一世这孩子的记忆也很好,那就是时文,指望这么一个考几十年都中不了举的秀才吗?只怕有点悬。

当然,徐秀也知道自己极端了,少了实事求是和客观看待的态度,科举本生就有极大的不确定性,江南又文昌极盛,每一次南直隶开考最少也有大几千人应试,录取率自是极低的。

先看着办吧。

没过多久,身着青色澜衫头顶方字巾的先生踱着步走了进来。

徐秀偷偷一打量他,见其下颚一缕黪色胡须,精瘦,有点文气的样子,看上去还是很靠谱。

先生来到讲桌打量了一下众人,孩子们也不多,十余位,看到徐秀时微微停顿了一下,徐秀则微微一鞠躬向先生问好,此礼也。

老秀才的头一句话就是,“向先师行礼。”带着所有小朋友对孔圣人的画像行礼,随后老先生清了清嗓子道:“今日讲解《大学》你们一人背诵一段章节,徐辉,你从《康诰》曰开始背。”

徐辉从小马扎上站起,看着先生一板一眼的背来:“《康诰》曰:“克明德。”《太甲》曰:“顾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先生不喊停,徐辉继续背,一连背了三章都没有出错。

老先生满意的点点头示意停下,而后叫起了其他孩子,有的愁眉苦脸,有的自信满满,也有的则心不在焉,老先生看起来文气,打起手心来也是不心软,啪啪啪三戒尺打的背不出的小朋友只能噙着眼泪,低声讨饶。

点到徐秀,老先生道:“即来学堂,想必身体已经完好,念尔初愈,你就背第一章节吧。”

徐秀站起身来,第一章节就是有名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谢先生。……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未之有也。”

“坐下。”

老秀才道:“大学乃大人之学。是大人修已治人的大道理……”

在所有人都被先生点名考校之后,老先生根据朱子集注讲解了起来,徐秀听了一会儿便有些瞌睡,老先生讲学还是很严谨的,说的内容和朱子集注上一个字都没有出入……

这样的照本宣读,实在令人乏味,但见着周围小朋友们都一本正经,或者是强迫自己一本正经听讲的模样,徐秀也不得不打起精神,看着手上的大学一文,竖排从右到左,没有标点,徐秀还是能够习惯的,图书馆内的很多古籍绝大多数是连点校本都没有。

时至晌午,老先生喝了口茶水道:“今日就到这里,尔等回家去好好用功吧。”随即慢悠悠的背拢的双手走出学堂。

所有小朋友站起来鞠躬道:“恭送先生。”

目送老秀才离开后,安静的学堂又一次恢复了叽叽喳喳,徐秀眼睛一闭,强忍着不适,图书馆是他家,那边常年都是安安静静的,很是不习惯。

连忙收起了书本文具就要走,徐辉小手一伸一把拉住他:“秀弟,既然好了,跟我去见见我爹。”

徐秀也想到既然身体好了,不去见过长辈也是失礼的,连忙道:“应该的。”

走出学堂漫步在村子里,这边乡土气息浓厚,两小儿拉着手就这么走着,徐辉本就是个安静的性子,徐秀绝大多数情况下也不是话多的主,一时都没有说话。

徐辉家离学堂不远,在祠堂附近的老宅里,和徐秀家的关系是最近的,父辈是同辈的兄弟。走进大院,见着徐才木打扮和那位老秀才差不多,但头上只顶着个简单的网巾,中等身材,也是很有文气,连忙鞠躬行礼,“大伯好。”

徐才木不苟言笑,从这一点来说,徐辉到遗传了他爹的十成十,徐秀不由暗自腹诽,怪不得大伯叫木。

“阿牛,可曾再找大夫看过?”

“没有。”徐秀实话实说。

“近前来。”

徐秀不解的走进,就见徐才木把起了自己的脉搏。

“脉象平稳,如此就好,你们去玩吧。”

徐秀不觉得这位大伯能号出个什么所以然来,离开后呼了口气,同徐辉打过招呼就回了自家的小院。

一进大门便叫道:“小羊,我饿了。”

见着自家少爷回来,小羊立马儿端出一小碗饭食,“唔唔,阿牛你快吃,吃完了咱们看戏去,村外来了戏班。”

一听有戏班,徐秀也顾不得报怨就一小碗饭和一小节酱菜这么坑爹的伙食了,扒拉了两口就算完。在现代他就喜欢听戏也很有研究,这明代的戏曲现在不知道是南曲,还是已经有传奇了,不由好奇。

“走着!”徐秀拉起小羊就走出了家门。

俩人来到村外后正巧戏台搭好,熙熙攘攘已经围了一圈,小羊拱进拱出反手拉过阿牛就来到戏台子的下方,得意的冲徐秀道:“赶上了。”徐秀回以一个大拇指,给他点赞。

就听到一位戏子在锣鼓笛子的伴奏下开口:

“世间人睁眼观见,论英雄钱是好汉。有了他诸般如意,没了他寸步也难。拐子有钱,走歪步都夸赞。哑巴有钱,打手势也好看,如今人敬的是有钱,蒯文通没钱他也说不通刘安……”

“人为你名亏行损,人为你断义辜恩,人为你失孝廉,人为你忘忠信。细思量多少不仁,铜臭明知是祸根,一个个将他务本,有一朝运去时移,缩首垂肩雨内鸡,想从前,交情何在想从前,妻儿有意?想从前……”

虽然是不律的杂剧,可警世意义这样高的戏文徐秀一场戏看下来也很是满足,不讲究归韵,不讲究字腔,不讲究表演,用口语,用方言韵,有时候不韵,失韵,一曲可以由多人接唱,随时可接,这样的表演形式就纯粹是听一个戏文瞧个热闹,典型的“以乐传辞”。

“连本台戏《说钱》一日连演不完,明日午后请乡亲们再来捧场呐!”

散场已近黄昏,已到倦鸟归巢之时。

俩人到家后小羊戳戳他道:“阿牛,钱是这么罪恶的东西吗?”

徐秀沉吟一会儿才道:“有时人人见喜,有时事事出奇,有时可坐上席,有时可居高位。这是刚才戏文里唱的,我和你解释不通。”

小羊锤了锤脑袋,小嘴撅起:不说就不说。

古代戏文写的都是时代的缩影,既然有钱,那么说明拜金主义也不是现代社会的专利,明代这种社会就已经存在,不过先人很是含蓄,用了八个字说这种社会现象“金令司天,钱神卓地”妙哉。

第三章 进城 时光匆匆,转眼已近年关,弘治十二年就要成为过去。

一大早徐秀提着笔痛苦的坐在桌子前,对着写的满满的纸张发呆。

只因写八股时文对他来说很是艰难,原先以为只不过是一个文体格式而已,这没什么问题,事实也是如此,徐秀写八股格式都是正确的,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八股时文仅仅就是一个文体格式,你就是写论文都有一定的格式,两者本质上也没有多大区别,有的只是展现形式的不同,但如果只是文体,千百年来也不会有这么多人去批判他,甚至八股文这个词都成为了贬义词。

问题就出在这个格式的内容必须依据《朱子四书集注》的见解来写作,这对这个时代的文人来说没什么问题,毕竟从小学的就是这一家的言论,心学还处在民间小范围流行的地位,王守仁这位大牛也还没有悟道和传播学说。

但对徐秀就成了一个极其凸出的大问题,这么久的学习朱子集注也都已经可以背诵,可后世的信息量那么大,他所接触的见解何其多,明明想要用朱子集注的观点来写,可写着写着其他人的观点也就不受控制的出现了,想起老秀才四个鲜红大字离经叛道,徐秀就一阵阵头疼,离经叛道是不可能有功名的。

果不其然,这草稿如果让徐秀抛开约束,自行评判,他可能会给自己:文理具足,明畅可嘉的评语,可惜,用现在的标准还是逃脱不了离经叛道四个字,任你妙笔生花,这文章的结果不用想也知道是死刑。

只能说接受的信息量大,造成的惯性思维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

“啊,练字练字。”

索性也不在去给自己出题目写作了,徐秀拿起毛笔端端正正的练字,练的自然是台阁体,古代文人写字的好坏至关重要,他有些基础,除了狂草,徐秀也仅仅会写一些标准楷书这在现在是远远不够,急需补课。

在图书馆时期徐秀对于所谓台阁体也是不怎么看的上眼,后来有位老教授和他说,批评台阁体很容易,浪费点口水罢了,但现代社会有几个人能够达到台阁体的水平呢,不服气啊,你写一个试试。

徐秀只能闭上嘴巴,毕竟书法要粗看美,细看也要美,台阁体不完全同于楷书的标准,要色泽乌黑、大小一律、形体方正、线条光洁,实用下也是具有美感,非功力深厚者不能书,这时代一手好的台阁体很重要,也只能慢慢练。

沉下心来的徐秀沉醉于笔墨纸砚之中,而小羊则站在旁边替他研磨,不时的看看写废掉的纸张,心疼不已。

可能是小羊的表现太过露骨,弄的徐秀也心有戚戚,练字的心思也被小羊心疼的惨状冲淡了下来,同他道:“去县城吧,制备点年货。”

听说要去县城,小羊顿时变了一张脸,“好嘞,我现在就去给小毛喂点料。”看的徐秀眉毛不住的跳,跟家里那头驴生起了气,“少喂点,起床的时候才吃过,惯着牠可不行。”

“嗯嗯。”小羊估计也没听进去。

穿上厚厚的外衣,徐秀心情也好了不少,十二岁就要有十二岁的心态,忘记过去的年龄,是他改变突兀行为所必要做的事,虽然还是努力的表现的看上去很老成。

走到外面见着那一张标志性扑克脸,徐秀清秀的小脸儿一绷,“为什么你也会在这里。”

徐辉一脸严肃的牵着一头小毛驴道:“与秀弟同行。”

没办法,徐秀不得不承认,这个徐辉是除了小羊外关系最好的朋友了,朋友之间需要包容,所以他一直对这张扑克脸很是包容,可是,此人看上去很严肃,但自从自己脑袋发昏卖了一次文绉绉的酸腐话后,这人就一直用这个腔调和自己说话了。

也不知道是抱有什么样的心思,也不想想一个刚刚束发十五岁的小男生学着大人说话的语调是有多么的委和。

徐秀深吸了一口气道:“早就说了,那天在学堂是阿弟脑袋发昏,可你也不用次次都提醒我啊!”

徐辉继续道:“何解。”

“你就是故意的,随便了,跟在后面吃灰!”三步并作两步,利索的爬上小毛的背上,小毛不爽的打了一个喷嚏,小羊手起刀落,一下劈在小毛的头顶,毛驴再有不爽也只好慢悠悠的在他的拉扯之下行走。

徐辉则没带仆从,上了小毛驴拿着根竿子就跟着前面的二人,脸上依旧什么表情都没有,身下的毛驴如果有灵,牠可能就会怀疑的想一想,好像有那么一丝的错觉,这人的嘴角刚才上翘了。

…………

松江府地处江南,小河密布,林林总总的各色拱桥很多,一路行走很是赏欣悦目,除了徐辉外,阿牛同小羊一路上嘻嘻闹闹很是欢乐。

路上的行人匆匆,很多人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从走的方向来看,都是前往华亭县城的,对这几个小家伙也没什么别样的注目,只因世道平和,孩子又早熟,三个孩子两头毛驴独自出门,朗朗乾坤之下,也很难会有人起下不良之心。

三人走一阵就停下来,只因徐秀见着美景走不了道,非要驻足观看,然后和小羊换着骑小毛,当然,徐秀那一点点比古人还腐朽的思维是绝对不会去主动给小羊牵驴的。

小羊见着远方的送亲队伍连忙道:“阿牛,辉少爷,你们看你们看,那边有人家送亲呢。”

“哪儿呢哪儿呢。”

徐秀对这个时代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古籍上记载的文字是死的,只有亲眼得见,才是真。

徐辉淡定的指了指送亲队伍道:“秀弟有眼疾?”

虽然不太远,但的确没看到的徐秀一听徐辉的立马反击道:“你才有眼疾,你不光有眼疾,你还有面疾,快去叫郎中给你扎扎针,保不齐就好了!”

徐辉瞟了一下他,“呵呵。”

“呵你个鬼。”

徐秀虽然和他拌了嘴,但还是寻着方向望过去,最前方有四人抚着竹竿儿,上面有挑的很高的灯笼,他不由“哇”了一声,向后看去,则有七个人的送亲乐队,两吹号的,两打鼓的,两吹笛子的,还有一人吹笙。

再后有俩人拿着手提的灯笼,一位挑夫挑着两坛酒牵着一只羊。

徐秀很感兴趣,走的更近了,道“这就是嫁女儿呀?”

小羊也跟着起哄,“是啊是啊,阿牛,你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娶亲呀。”

徐秀本想敲一下小羊的脑袋,可惜他坐在毛驴上面,打不到,只好掐了下他的小腿道:“你还小呢,急什么啊!”

小羊委屈的不敢言语:什么嘛,小就不能想一想娶媳妇了?

走的近来,四人抬着轿子,轿子装饰的很美很喜庆,旁边有几人身穿绫罗绸缎的长辈女眷,最后则有一个健壮的男人头顶着一个看上去就沉甸甸的箱子。

徐秀不明觉厉的问道:“好厉害,那是什么?”

“嫁妆。”徐辉道。

“嫁妆竟然是顶在脑袋上的啊,不明觉厉,不明觉厉。”徐秀对这个时代好奇极了,看什么都新鲜,看来,根本不用故意去忘记什么前世的年龄,本色就不见得老成到哪里去也。

送亲队伍热热闹闹的走过,几人再次上路,华亭县已经不远,路上的行人更多,也能见到六匹大马拉着的货车,徐秀更期待了,这么真实的古代场景,别有一番魅力。

没过多久,已经能够看到诸多运船。

由于华亭县能够从水路连接运河,并且直通通州通惠河抵达北京城,华亭县城外的码头也就变得极为热闹,数量众多的纤夫拉着船停靠岸边,零零总总的货物堆满了空地,城外各种酒馆驿站,还有各种租赁的店铺,从马车,独轮推车,甚至人力车都有。

徐秀张大着嘴巴,手指头指着前面的那辆低矮的小板车说不出话,只因前面有人在拉,这难道是古代的人力出租车?徐秀心头的小人儿一阵乱吼乱叫:“太真实了,太市井了,太有爱了。”

三人来到城外,小羊利索的翻身下马,不对,下驴道:“阿牛,辉少爷,我们先去换时钱。”

徐秀不明觉厉,宝钞不能直接用吗?

似是听到他的心头所问,徐辉道:“价低。”

回的不明不白,徐秀没听明白,再看了看小羊,而小羊的眼神全在前面的傀儡戏上,脸一抽,徐秀笑呵呵的拍了拍小羊的肩膀道:“能否和你家阿牛说一说换时钱的事情呢?”

似乎察觉到阿牛的危险,小羊缓缓的沉下重心,慢慢向后退。见他如此徐秀瞬间炸起冲出一记勾拳,小羊后退闪躲躲过,就见徐辉没有表情的来了句:“呵呵。”很是惊悚。

俩人停下,徐秀不爽的道:“和我说说换时钱的事情。”

小羊不好意思的道:“宝钞自然要去换铜钱,不然买东西很吃亏,人家收是收的,但会压到很低,不如先换了铜钱买。”

徐秀跳了一下,“早说不就完了,小贼看招!”

一路嬉闹,徐秀很快乐,除去当年在孤儿院的孩提时代外很少有过,再来一次童年,自然格外珍惜。

见小羊就要去换钱,徐辉伸手拦住了他:“给我。”有人自告奋勇,小羊自然也是乐意,和阿牛俩人围着傀儡戏动都不动,看的格外专注。

这傀儡戏有一个人躲在下面,上方有一块穿洞的板子控制任务,周围用布围起,上面的人物都是藏在下面的那人控制,很有趣,其中一位人物徐秀一眼就认出,关羽,很形象。

没一会儿徐辉就扔过一串铜钱转身就走,这边他较为熟习,自然义不容辞的领路,而阿牛和小羊只好恋恋不舍的注视着傀儡戏,牵着毛驴跟上他。

不觉已经来到城门外边,城高七杖,远观甚是巍峨,外头集市也是热闹。

“平兑时钱,价格公允,童叟无欺。”

“各色鲜鱼面,客观里边请嘞。”

“本店宰赁猪羊……”

“观三世图……”

徐秀瞧着不远处围着一圈人,连忙拉住小羊徐辉道:“小毛给你,我去瞧瞧。”

说完也不管两人的反映,这时候好奇心压倒了一切,走进,外围根本看不到,借着身子小学着小羊的本领拱进拱出终于看的明白,原来是有一壮汉摆下龙门阵,画地为圈,接受挑战,挑战的何物也?相扑!

有人不服气上阵,五个铜板一次,赢了取双倍,输了则无有,赢过壮汉则不能在战,而旁边也有人设有赌局,围观的人也可以凑热闹,妙,妙。

只看到两人脸都快憋红了,周围人都在起哄,那摆下龙门阵的毕竟有些能力,乘挑战者没有注意,一个发力横推,挑战者无奈出了圆圈,赢的围观群众自然叫好,输的则恼羞成怒愤愤离开。

徐秀觉得自己内心泛起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原先看待史书,总觉得只不过是一个腐朽朝代的符号,但来到这里,哪一个人不是活生生的,哪一个画面又是死板的,都是如此鲜活和真实,看来再也不能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问题了,必须融进这个时代。

感觉到位,好奇心也小了一些,连忙走回小羊和徐辉这边,刚想开口说话就不由的后退了几步,双手握拳放在胸前道:“你们想干什么!”

徐辉也就算了,小羊也板着一张脸,周围气压极低。

见他们不为所动,徐秀只好讪讪的道:“抱歉抱歉。”

徐辉点了点头转身带路,而小羊,却“哼。”了一下,徐秀立马哇呀乱叫的冲过去,少时又是一阵嬉笑。

第四章 大叔 入了瓮城,差役察看黄册,确认无误后三人进了城门。

华亭县城是松江府的治所,也就是说,这里不光有知县衙门也有知府衙门,自然是极其繁荣的,入了城,城内却不似城外来的喧闹,多了一番安宁,有的只是沿街的商铺,行人依旧如梭。

徐辉这时候道:“进城何为?”

徐秀不假思索的道:“采办年货。”

徐辉指了指城外,意思不言而喻,如果只是采办年货,城外的集市东西更多更便宜,徐秀脑袋很聪明自然立马儿就领悟,为了掩饰尴尬,又道:“买书。”说完就看着徐辉,只要他脸上出现嘲讽的神色,立马就准备一记窝心拳伺候他。

还好,徐辉只是单纯的点了点头就继续在前边领路,至于心中所想,外人不足以知也。

徐秀和小羊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两边的铺子所吸引,路过学士府更是被他的气派给震了一下,门口门庭若市。

周边的店铺门都开的很大,几乎就是几根柱子,只有两面墙,甚至没有墙,这看的徐秀有些疑惑,不明觉厉。

各种商铺沿街都有,看到倾销店他还想了好久,这时代怎么会有倾销这种说法呢,但见到里面有一个炉子后才想起,不由自嘲,古代倾销的意思就是融银,惯性思维要不得。

没过多远,就到了书店,古代书店都有一个极其统一的名字,全国各地就叫一个名,现代人可能会觉得是连锁,其实不然,人家仅仅是都叫集贤堂,也有可能是什么集贤书坊之类,头俩字几乎不变。

店内的堂倌见着徐辉立马儿从里面走出来道:“哎呦,俊俏的小少爷,您了是要买什么样的书籍呢。”

见他不说话,堂倌继续道:“四书五经,朱子集注,古今名人文集诗集,时人话本谈狐说怪,杂居笔记,应有尽有呢。”

徐辉指了指徐秀,示意是他购买,便垂手站立一旁。

徐秀走过来一直在思考没有墙壁的问题,刚想明白,见着堂倌一连串的推销,只好道:“我要时文文集,不知多少钱?”看这书店的柱子才想明白,中国建筑的屋顶都是柱子顶着,要不要墙都没什么关系,亭子和房子本质没区别。

这些门店都是拆掉围墙,晚上都用木板围起,他不由再一次嘲笑自己,很多东西书中都写过,也都明白,但涉及到现实,这些问题在脑袋里还是转不过弯来。

堂倌可能觉得他们不太可能买时文文集的,先前也就没提,毕竟这岁数就算读书,很多还没接触写时文,这才说道:“嗨,自然有啊,历科进士文章,状元文集,钱王两大家,都是有的。不多不多,这几部每本得银一两。”

徐秀嘴角一抽,一两,自己怎么买得起,只好别着嘴儿道:“抱歉,小子冒犯了,买不起。”

堂倌还是很客气,见他虽然买不起,气质模样都上佳,笑呵呵道:“无妨无妨,小少爷将来也是要金榜题名的。”

徐辉拉了一下堂倌,拿起最厚的历科进士文集,从怀里掏出散银递给堂倌称重,才转过头来同徐秀道:“许你每日誊抄。”

徐秀摸了摸鼻子,心下很是感激,认真的道:“谢谢兄长。”现在的他急需要当代时文的阅读量,来改善动不动就离经叛道的窘境,本意虽然不是买书,但也是有想过的,徐辉这样安排,也很不错,能练书法也好加深记忆。

徐辉晃悠了一下手中的三册文集递给徐秀道:“拜访先生,今日不归。”转身就走,走的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被他牵着的小毛驴都反应不急,差点跌跤。小毛都打了一个响鼻,似有嘲笑之意。

徐秀抿着嘴看着徐辉走远,和小羊说:“这人还是不错的吧?虽然毛病一大堆。”

小羊头捣如蒜,“辉少爷本来就很好啊,先前阿牛你疯魔的时候,就辉少爷不嫌弃。”

徐秀小脸一甩,“不然本少爷也不会和他做朋友啊。”

两人身上的钱不多,合计只有铜钱100多文,由于是用宝钞兑,虽说平兑时钱,但现在的市价就是一贯宝钞得铜钱400文还不到五钱银子,真心悲催。这换了一百多文铜钱的宝钞还是小羊攒了很久才存下的。

两人行走在城中,东走走西逛逛,徐秀还看到了一个光头老外在耍杂技,真是新奇,不由走近了几分仔细观看,这人表演完一段后用蹩脚的官话说道初来宝地云云,就是求赏。

这种景象大明百姓司空见惯,对这些老外也无甚多的在意,但□□上国的子民们内心那点虚荣心还是泛滥的,不出意外,这人的赏钱明显会比隔壁耍猴戏的多。

见着自家少爷快要把手渗进怀里,小羊一把拉过他就走……徐秀瞪了他一眼,结果小羊睁的更大,无奈的道:“行,你眼睛大,我不和你计较。”

走了一会儿轮到小羊不对劲了,他有些别扭的同徐秀道:“阿牛,我们要不要买一串糖葫芦吃呀?那边的老爷爷只有一串了。”

徐秀轻轻的哼哼了两下就走近,摸了一个铜板递给老爷爷。

“小哥拿好啊。”老爷爷笑道。

刚想伸手去拿糖葫芦,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大叔把这串糖葫芦拿走,并大声的道:“吃甜食也不怕把牙齿吃坏吗?还有你这么败家,你爹娘知道吗?”转眼儿一口山楂就下了肚,可能边走边吃吞的有点急,眼睛有点翻白的迹象。

徐秀怔怔的看着地上的那一枚山楂核,气的肚子都快疼了,不由跳脚跟上去。

喊道:“你个老匹夫同孩童抢食羞不羞啊?”

小羊则牵着小毛紧紧跟上,大街上的人都瞧着前边的阿牛指指点点,弄的他也有些尴尬。

披头散发的大叔也不跑了,回过头等徐秀跑近就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小赤佬你喊谁老匹夫,这么没礼貌。”

一整天除了写时文的时候蛋疼,其他时候心情都很好的徐秀这下更生气了,抢小朋友吃的不算还打我,我爸爸都没打过我,不由狠狠的一脚踩在他那个露指的脚上。

见他啊哟一声后才道:“混蛋,有你这样的人吗?”

被踩的大叔不由哈哈大笑,连道:“你这个娃娃还蛮有趣的吗。”

小脸儿涨红的徐秀不由指着他道:“你个老匹夫纯粹就是拿我寻开心的吗?”

大叔索性盘腿坐地上挖着鼻屎道:“嗯?不行吗,像你这样带着仆人牵着小毛驴在外的富家子弟,我就不爽怎么了?”

这时候徐秀见他也不像是神经病才平稳了下心情,只见他虽然披头散发,都还蛮干净,露指的脚丫子也不见污垢,身上的白袍缝缝补补,也是干净,当的起一个中年有气质的帅大叔。

也不去反驳,讽刺道:“一介白丁,我有钱是我的事,关你什么事。”看来是一个仇富的中年愤青。

所谓白丁可以说是普通老百姓,但古时候更多的是指穷困文人,因为虽然穿着儒者的衣服,白色染不起布的说法更为准确,毕竟明中叶世道太平手工业发达,江南又富庶,拜金风气很甚。

大叔以更嫌弃的表情讽刺回来,“哎呦,你这个娃娃脾气真大啊,我吃你一串糖葫芦是你的福气。”

还福气?

徐秀承认,他被这个家伙激怒了,不由扑上去连撕带扯的捶打他,“我让你气我,我让你寻开心,混蛋,流氓。”

这么一个孩子的攻击自然是没什么力道的,不痛不痒,大叔任由他施虐,表情笑嘻嘻,嘴上很欠扁,“啊,好疼啊,杀人要坐牢的啊,你不怕吗,保不齐连累你爹娘呢。”

徐秀脑袋一嗡,回想起两世都没有见过父母,情绪上头,越来越委屈,不由小嘴一瘪带着哭音吼道:“我没有爹娘了,你一口一个爹娘到底是什么心态,王八蛋。”一口咬了过去。

这一次咬的是真疼,可大叔后脊背一阵发凉,心中不由后悔,“戏弄错了对象,这是罪恶了。”

越咬越委屈的徐秀放开了他放声大哭,不断抽抽噎噎,远处听到的小羊气的都要炸毛,一把冲过来拉着大叔吼道:“我家少爷双亲都罹难了,只和我相依为命,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想到先前阿牛的疯魔状态,一阵惊慌和担忧,也流下了眼泪放声哭号。

像是要发泄自身孤独的命运,徐秀越哭越大声,小羊也不甘示弱,这下周围围观的人也多了起来。

大叔跳起在原地踱步嘴上不断的念叨:“完了完了完了,我尽然犯下了如此罪过。怎么办怎么办。”

连忙安抚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二位公子赔罪。”

徐秀红着眼睛瞧了瞧他,咧嘴笑了,对着那个大叔的脸就啐了一口,“呸。”两眼一翻强迫自己摆脱这样悲观的情绪,晕了过去。

“阿牛!”

第五章 拜师 “阿牛,好些了吗?”小羊的担忧的问道。

幽幽转醒的徐秀顿了顿,察觉到还有别人在后才酝酿了一下回道:“一时气急,悲从心来,爹娘音容宛若在前,却永世不复见。怎不痛哉。”

大叔站起身子咬咬牙道:“罪孽深重,给小公子磕头认错。”作势就要下跪,吓得小羊连忙走开扭头看着阿牛。

徐秀头都没转,仅是用眼珠子转过去瞧他,示意要跪就快点,这斜眼的飞刃甩的大叔头皮一麻,不由苦笑道:“娃娃,这事儿是我做的不对,任责任罚,绝无二话。”这次一丝都见不到作伪。

徐秀拉开薄被站起,阻止了他,“罢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这样的小人计较。岂有长辈跪小辈的道理。”这事儿也没什么好生气,这大叔就是一个仇富老愤青,估计没少欺负有钱人家的公子,谁让自己那些衣服有点档次,使的他误会。

这大叔见他原谅了自己,道:“多谢小大人原谅在下的无礼。我见你买了历科进士文章,是要求取功名吗?”

徐秀躺回床上,有些嫌弃的闻了闻大叔家的薄被,才道:“当然,以慰先人之灵。”

大叔凑近了徐秀,被他一把推开也不气恼,神秘的语气道:“要不要拜我为师,我一身本事都可以传授给你哦。”

徐秀斜眼从头到尾的打量着他,怎么看都不像一个饱学之士,也太非主流了,当即道:“有什么好处?”

大叔一脸不解:“真是世风日下,跟我是作学问的,还要什么好处?”

徐秀道:“当然,你先是抢夺我的糖葫芦,又言语刺激我无父无母,再有认罪也不认真,你这样的小人说要我拜你为师,我问一下好处又有什么样的问题呢?”

大叔很是尴尬,声音也小下来道:“想拜我做先生的数都数不清,你绝对会满意的。”

徐秀起身抬头看着他道:“那你可以自报家门了,我对你一无所知。”

大叔立马来精神了,去旁边拿了一把折扇摊开摆了个姿势道:“在下华亭钱福是也。”头微微向上,期待着徐秀崇拜的眼神,然而注定让他失望。

徐秀愣了愣,的确,这个名字在他的知识量里还是耳熟的,可这种名字太像什么人家的管家了,或者狗腿之类的,以至于一时未曾分明,道:“不认识啊。”

钱福合拢折扇敲了敲手心,急道:“你个无知的小儿!不收你为徒了。”

“你个无耻的老匹夫,你以为小爷就愿意啊。”

正在两人即将又要吵闹的时候,门口有人喊道:“与谦兄,小弟顾清前来拜访。”

钱福听到后转头就拉着徐秀道:“走,跟为师一同去见他。”全忘了一分钟前不收他为徒的话。

小羊呆呆的站在后面看着阿牛被拖走,一阵无语。

…………

无语的绝对不会只有小羊一个,这下,徐秀也很是无语,因为站在那个叫顾清的中年男子旁边的,赫然就是徐辉。

顾清瘦小面白,同钱福拱拱手道:“这是愚弟新入门的弟子,名叫徐辉,特带来让与谦兄认识认识。”推着徐辉上前,示意他同前辈行礼。

徐辉一本正经一丝不苟的道:“小辈徐辉见过前辈。”

见他作派如此,钱福抬了抬鼻子,轻哼了一下就算见过礼了,道:“喏,这小子是我的徒弟。”推了徐秀一个踉跄,眉头一皱刚要发飙就听顾清不可置信的道:“与谦兄您这是收入门弟子了?”

钱福抬头骄傲的道:“不行吗?以前是没遇到那中意的款式儿,这小子不错,合我脾气。”指了指顾清道:“他是我的好朋友,是个书呆子,你同他见个礼就好了。”

徐秀刚想解释几句就被钱福的表情给吓到了,这人背着身子一脸扭曲的表情,似乎只要阿牛拒绝,就会吃了他,徐秀无奈,躬身学着徐辉的话道:“小辈徐秀见过前辈。”

顾清一把扶起徐秀感慨的道:“真是个俊秀的小哥,你今入鹤滩公门下,必谨记尊师之礼,来日金榜题名,方不负鹤滩公的名头。”这话说的钱福一脸鄙夷道:“你们这些凡人整天就是金榜题名金榜题名,率真而为才是吾之道。”

见徐秀一脸疑惑,顾清道:“与谦兄,你这弟子似乎并不为你名头所震啊?”

钱福咳嗽了一下支支吾吾,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见他如此,顾清同徐秀道:“我松江府自入国朝,在鹤滩公之前未有文魁天下之人,亦未有会、状两元者,时至如今,两元独鹤滩公一人,今人谓之钱王两大家,小哥你却不知?”

徐秀懊恼的锤了一下脑袋,怎说是这么熟悉,原来这位大牛人就是那个写“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的钱福钱鹤滩。

整个明朝松江府只有三位状元,他就是头一名。

这位爷有文章雄瞻宏阔、藻思叠出,人所不足,沛然有余的评价,也有太白之仙才、长吉(李贺)之鬼才,以一人兼之者的诗才评价。而且生性狂放不羁,较为傲上,极其性情中人的一位大才。

徐秀心中不由道:看来捡到一个看上去很不错的好老师了呢,不知道靠谱不靠谱。

忙道:“鹤滩先生的文章学识自然是小子的楷模,然先生率性而为,不畏权贵的性格,亦是小子学习的目标。”

既然这个人是钱福,那么先前的所作所为基本都能够解释了,虽性情,但错了就错了,立马儿赔罪,还要下跪。

纵然一开始有点不情愿,也只是时代的局限性,让他一个状元头衔的大儒给什么功名都没有的孩童行大礼,就算有错在先也是不容接受,然而在自己又一次说了后,便立马准备行礼,这才是徐秀听他说要收自己为徒也不直接拒绝的原因所在。

如此,抢自己的糖葫芦也没什么好多说,估计以前抢富家子的零嘴儿人家一听是他也不敢追究还得赔礼之类,而自己一反常态,才引的起他的注意吧,真是一串葫芦吊出一位牛人,这买卖,值了。

真心实意的说出了那些话。

钱福抬了抬眉毛开心的道:“我这弟子什么都不好,就是爱说真话,哈。”浑然忘记先前的所有不愉快之事,张口就来。

……

钱福的小院不怎么宽敞,出了前院正堂便是后屋,他不讲究,顾清也不在意,二人就这么坐到了院内的石凳上,没交谈几句,就看着徐秀,意味不明。

先生有座,弟子自然无坐,徐秀正听他们聊天这一下被瞧个正着,也不由回视过去,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钱福只好直说:“屋子里有茶水,去拿来。”

徐秀眼睛一翻,真不晓得这个状元公怎么混的,连个仆人都没有,走到正堂门口踢了踢坐在石阶上假寐的小羊,小羊的眼神要说多可怜就多可怜,还红红的,徐秀心中一软,继续翻了个白眼,只好自己进去拿。

等他拿来,钱福同顾清道:“茶虽然不是什么好茶,但不过就是一个解渴的东西,无为其他,这小子没行拜师礼,你做个见证吧,自今日起,算是入了我门下。”

听他如此说道,徐秀倒了一杯清茶,恭恭敬敬的奉上,刚想下跪,钱福一脚就踢着他的膝盖,徐秀条件反射的怒视他,听他道:“下跪就免了,这只是形式…,你瞪什么瞪,做先生的现在想打就打,你再咬我试试?”

钱福拖着鼻音很是欠揍的语调。

见徐秀小脸儿一别,钱福继续道:“不欺心之诚即可,你家先生不重礼节。”徐秀这才点点头,礼仪社会有这样不怎么看重礼仪的大儒,真心是很厉害的。

暗思这说法倒是和王守仁的不欺本心之明有异曲同工之妙,看来自宋代陆九渊以后,心学这一脉在士大夫中的影响力还是有的,也不全是朱子一脉的理学单方面垄断。

其实这也是自然,不然王守仁纵然是圣贤之人,恐怕也很难在他生前就能够极大的传播自身学说。

见着此景,顾清回头摸了摸徐辉的脑袋笑道:“得,我们成繁文缛节的了。”

徐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丫子道:“礼不可废。”

顾清哈哈大笑,开心的同钱福道:“我这个弟子将来可能倒是个道学先生的材料呢。”

钱福不屑的“切”了一下,而徐秀只能暗自腹诽:“开什么玩笑,打死我也不信他会成古板严谨的道学先生。”虽说此人看上去严肃及寡言,但总给徐秀一种委和的感觉,甚是不解。

第六章 县学 弘治十三年正月,过年的气氛依旧浓郁,灯笼年画对联的叫卖声入耳,舞狮的锣鼓声甚是热闹,而徐秀行色匆匆充耳不闻,整一个年过的都很忙碌,只因在钱福的担保下,入了县学,当起了一名小小儒生。

就这样,徐秀住进了钱福家和小羊挤在一个偏房内,条件不好,但徐秀很是满意,接触下来的点点滴滴都表明了,这位先生就是天才,跟着他做学问,是个很幸运的事,他却不知,这只是暂时的……

要说有不爽,就是除了同样住进顾清家的徐辉不要三天两头来给自己看那张扑克脸就好了。

……

华亭县学坐落在城内文庙旁边,自然风景和内部条件都很好,每人都有一个独立的小书桌,周遭同窗也都年岁相差不大,但也有较为年长的前辈。

初来乍到,徐秀有些紧张端坐在自己的蒲团上,这里不比族学,县学可是科举取士的第一道阶梯,不晓得该如何同这些同窗面对。

读书的人入了县学成为儒生,不管年龄大小,就有了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头一遭难关就是秀才。

周围几人见着这么一个小孩儿虽然有点好奇,却也不奇怪,这年头神童算什么,杨廷和可是十二岁就中了举了的,何况府内三杰,钱鹤滩、顾清、沈悦都是少有神童名,徐秀一点也不出奇。

徐秀的袖口被拉扯了一下,回头看去,就见着一个唇红齿白,一道弯眉些许有些女性化的帅哥,不由愣了下道:“学长有什么指教?”

这人的声音带有变声期的沙哑低沉,同他长相有很大的反差,笑起来有一个甜甜的酒窝,道:“没有没有,就是在学弟你来之前我一直是最小的一个,见着你来甚是欢喜,想和你亲近亲近,交个朋友。”

又道:“学长虚长你几岁,年一十六,姓陶名骥,家中行二。”

徐秀噢了一下也很热情的回道:“小弟徐秀,独子行大,见过学长。”跟他行了一个礼。

古人很讲究称呼的礼仪,乳名是最亲近的人才能叫的,名字则是神圣的,一般人都不能直接称名道姓。

你若指名道姓的叫他,听在别人的耳朵里就跟国骂是一个意思,视为极大的侮辱,如果不加其他的敬词直接指名道姓的称呼,恐怕就结成了不死不休的仇人了。

而一种所有人都可以称呼的就是姓氏加行第,有了表字之后就用表字取代。同窗之间则以年龄称兄道弟。

由于是席地而坐的蒲团,陶骥一下子就坐的很近,两手不受控制的捏上了徐秀还未褪去奶气的小脸,开心的道:“小学弟,你真可爱,可惜我没有弟弟,兄长大我许多,一点意思都没有。”

光揉还不够,还乘徐秀躲闪的空隙亲了一口,躲避不急被个少年亲了,这可弄的徐秀很是尴尬,这种弟控真可怕。

不由心道:莫不是被非礼了吧。应该不会,古人哪有那么开放,权当被蚊子叮了一口好了。

却不知正规史书虽然不怎么记载,但明代男风之胜,说是历代第一都不为过,这还是包括新中国在内的统计,唯一不列如的,就是少了数量庞大的腐女姐妹们。

见他这么热情,也只好无奈道:“谢谢你哦。”很是言不由衷。

陶骥的丹凤眼意味不明,刚想再次凑近却被一人轻敲了一下脑袋,徐秀耳边传来一个温润性感的男声,“不许欺负学弟,陶二。”陶骥只好撇撇嘴,放开了徐秀。

徐秀抬头见了他后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脱口而出,“男神!”看到他们疑惑的目光,徐秀只好捂了捂嘴巴道:“见过前辈,小弟徐秀。”

他不能不承认,此人是他来到这里见过的最帅的一位,身材修长,肤色白皙,明眉而皓目,宛若犹碧玉。

陆深盘着腿坐下来道:“学弟不用紧张,在下陆深陆子渊,在县学年龄比较大了,不讨你们喜欢,呵呵。”

他今年不过二十三岁,在普遍二十岁左右的县学来说,的确是蛮大了,但不代表县学就都是年轻人。

七老八十的老童生都有呢,只是他们不会再来县学,除了每年到教谕那里登记以外都在家自行作学问,同一些小辈一起进学丢不起那个人呐。

徐秀的生活里很少有和这种大帅哥打交道的机会,所以有些不习惯,眼神躲闪的道:“哪有,哪有。”

徐秀听他介绍后脑袋中熟悉感又出现了,如果不出意外,这又是一个历史名人,对他,徐秀听过,但不是很了解,只是在人物小传中看过,只知道上海陆家嘴是因为他而有名。

不由仔细的端详了他。

在陶骥看来,这个小学弟来的第一天就被陆深给迷住了,因为以他的角度来看,陆深的领口有点低,而徐秀的眼神看的方向也在那里,不由推了一把陆深道:“你走开一点,学弟这么可爱,你也好意思卖弄。”

陆深帅气一笑,收了收领口对徐秀轻轻的眨了下眼神道:“学长虽然学业不精,但这一手字写的还算入眼,学弟如有问题,随时来问哦。”挥了挥手就走回自己的座位。

这两人的互动,徐秀说没看到纯粹是自欺欺人,但他完全没想到那里去,只能说现代人对古人的了解碍于死板文字所形成的惯性是极大的,却不知很多东西古今没什么不同。

娈童这一说法,贯彻两千年封建史……

…………

“啪!”

徐秀怒气冲冲的拍着桌子,同无辜的小羊道:“我就知道这个老匹夫不靠谱。”只因钱福又留下了一张白纸,言到去扬州见美姬……

这在一个月内已经发生了两三次,哪有儿这样不靠谱的老师的,真是瞎了眼了,先前还以为他靠谱。

而被不肖徒弟骂做老匹夫的钱福则偷偷摸摸的同一个美女私会,卖弄他的学识诗才,顺便白吃一顿豪宴……

徐秀无聊之下只好出门去了县学,只留小羊一人咬着饼子目瞪口呆。

…………

“啪!”

徐秀又一次怒气冲冲的拍着桌子,同无辜的陶骥道:“哪有这样的教习的,一个月都见不着一次人。”

只因这一个月来教习只出现了一次,而今次又没有出现,苦于八股文写的难受没人认真给他讲解从而气急的徐秀又一次发飙。

这也不怪教习,古代基本都是私塾,学生来县学纯粹就是为了一个考试的资格,更遑论教习就一个从九品的小官都不见得有功名,能指望他有多大水平教出进士吗?

还有人好事作了一副对联讽刺道:

百无一事可言教

十有九分不像官

陶骥拉了拉他道:“不要生气了,县学其实就是自学清静的地方,和同窗交流的地方,真学东西,谁会来啊。”

“那陶二你呢,陆兄呢?又是为什么”徐秀一屁股坐在蒲团上问道。

陶骥脸一臭道:“为什么我是陶二,而他是陆兄?”对于这样的区别对待,很是不爽。

“没什么,我就爱这么叫。”徐秀和陶骥接触下来已经明了,这货就是一个逗比,很有爱。这样的区分,又何尝不是一个关系的远近,当然,两人都不知道。

陶骥哼了一下,仗着多吃三年饭一把推倒他挠徐秀的痒痒,嘴上道:“看我不弄死你!”

“夭寿啦,陶二你快松手。”被弄的痒的要死的徐秀不住大吼。

玩闹了一下陶骥道:“我很无聊,所以我来了。”又凑近阴险的道:“至于陆二,他是上海县的,却来华亭县学,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呢?”

“啊!”古代一般县学都是在自己户籍所在的县学,既然是上海县人,基本就不会去别县,徐秀一时之间脑补众多,甚至联想到什么家暴之类的囧剧,不由扭头看了看不远处低头看书的陆深大男神,一脸同情。

“为何为何?”既然问出为何,不管徐秀在怎么自欺欺人,都逃不了一个八卦的头衔了,但他实在好奇。

陶骥嘿嘿直笑,故作神秘的凑近到徐秀的耳朵旁边,先是轻轻的嗅了嗅,再轻轻的吐了口气,弄的徐秀一阵激灵,耳朵也慢慢的变红。

徐秀锤了一下他道:“你快点说啊!”

陶骥慢悠悠的吐出了四个字:“祖居华亭。”

徐秀瞬间感觉到自己被耍了,连忙反压回去揍他,结果别看这个陶骥看上去娘娘腔,手上的劲头却不小,转眼翻身就用膝盖顶着他的背,压的徐秀动弹不得,只好眼泪朦胧的道:“放开我,我错了。”

不觉身后传来一阵冷气,只听道:“呵呵。”

“啪!”

拍桌子的声音。

徐秀摆脱了陶骥的压制,刚放松下来,就被那一个标志性呵呵弄的浑身不舒服,回头一看,不消说,徐辉出现!

怒气冲冲的道:“为什么哪里都有你。”

徐辉慢悠悠的走到自己的书桌旁边,位于徐秀的右手边,就听徐辉道:“县试。”

徐秀无奈瘫软在了自己的蒲团上,左边一个逗比,右边一个面瘫,这日子没法过了。

而不远处的陆深随意的用他性感的薄唇亲了亲手背,自语道:“真是有趣的县学呢。”

第七章 讲学 在被徐秀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瞟了十几次之后,钱福摸了摸脸上的乌青悻悻的道:“他一个臭盐商凭什么取美姬?”

徐秀站起跑近,仔细瞧了瞧那些痕迹,憋笑道:“那您就写诗嘲讽?”

“心之所动,不写浑身不舒服。”钱福哼了一下。

徐秀摊开面前的纸张用字正腔圆的官话念道:

“淡罗衫子淡罗裙,淡扫娥眉淡点唇。可惜一身都是淡,如何嫁了卖盐人?”

又道:“人家嫁不嫁管你什么事呀?您说您一个状元公怎么就混的这么惨?”

钱福一脸神圣的道:“世人怎么可以被金钱所迷呢,我是为了拯救美姬。”

自原配顾氏去世,钱福一生未再续娶。或许表面上的风流却是心中寂寥的依托。

随即鄙夷道:“什么叫惨?吾心光明,陋室居之,即是光明。”

徐秀站起道:“那您是不是也该拯救一下弟子呢。”

“啪!”

徐秀拍桌子怒道:“快县试了,您这个做先生的,教了我几回,自己说说!”自拜师起已有两个多月,讲课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时想抓他人也抓不到。

“啪!”

钱福吓了一跳,随即也拍了桌子吼道:“你个不孝徒敢跟先生拍桌子?学问是求来的,你求我啊,你求我我就教你。”

“老匹夫!你哪里有个先生样!”

“小赤佬!你哪里有个学生样!”

刚想叫门的钱福好友沈悦听到里面的争吵,无奈的摇了摇头就打道回府:这对师徒都需要请大夫好好看看,恐怕有脑疾。

……

俩人吵闹了一会儿不由喘着粗气大眼瞪小眼,门口的小羊则淡定的路过,继续给可爱的小毛喂食去,他已经习惯了阿牛同钱福的争吵,这对师徒一天不折腾浑身不自在。

钱福灌了一口凉茶示意徐秀坐下。

钱福一脸淡然的道:“夫国朝诸儒,皆朱夫子门人之支流余裔。师承有自,排序秩然。曹端、胡居仁等人忠于实行,谨记约束,然学术之分,自古已有,历史姑且不表,至本朝,吴与弼、陈献章之学说主静儒,而先生之道,则与吴陈二位迥异不同……”

短短的一分钟以内,浑然不见了市井气息,徐秀怔怔的看着钱福论明朝到如今的儒学概况,不由收敛心神注意倾听,暗自赞叹:这才是大儒应有的气质。

钱福道:“凡心之所动即可为,可为则必行也。”

徐秀调整了一下心情,向先生问道:“心作何解?”

“朱夫子《大学或问》答:人之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已。陆九渊《与曾宅之》道:至当归一,精义无二,此心此理实不容有二。是以,心即理。”

“理又作何解?”

“理即天理,得天地生,人得之,虚灵而不昧。朱夫子《大学章句注》云,天理即明德,穷理即明明德。”

“何为穷理?”

“格物致知。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致,推极也。知,犹识也。”

又道:“然事物无穷,何以尽又何以穷呢?明本心之理,不违天理。犹善。”

可见钱福对朱熹的穷理之说也是不怎么认同的。

……

徐秀问道:“先生之道为何?”

“陆九渊曰: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钱福停顿了一下道:“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如此,知之所思即可为,可为则必行也。”

钱福道:“概言之,随心而动率性而为即是先生之道。”

……

一问一答时间快速流逝,对于钱福的学问,徐秀认为就是在王守仁集陆九渊学说之大乘并进一步提出自己知行合一,致良知的王学思想前的陆九渊心学的一种历史发展必然的过渡阶段,从而形成自身学说。

这并不是说钱福的学问不好,反而当得起一句当世大儒。

和王守仁比自然比不了,但要知道,只有在全面掌握传统儒学理学方面知识的情况下,才可能形成自己的学说开宗立派,而更多的人就算全面掌握理学,也只能称一句道学先生,这不是一个等级的。

只有精通理学及其他儒学学派,并有自己见解的,才是大儒。

有些儒学思想上的东西,徐秀了解的很多,比钱福更加先进,但这不是他的东西,他固然可以说出惊世骇俗的见解,却无法形成自身的学说体系。

王守仁从早期,中期到晚期,他的学说是一脉相承的,进一步进一步进一步的凝炼,王学到最后可以用致良知三个字概括,这是王守仁的圣人地位,他一辈子所做的学问凝结到最后就是致良知,知行合一到晚期也被王圣人凝结进了致良知。

这一点,是徐秀不可能做到的,毕竟就算阅读量再大,也不是一个真正伟大的哲学家。形不成自己的东西,也没那个记忆去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而这时代若没有庞大的儒学知识及对自身学说的融会贯通,是挡不住别人的质疑的,成为笑柄。

…………

“啪!”

徐秀深深的吸了一口,强迫自己不要发怒,毕竟钱福已经说了很多了,却还是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

表情严肃的道:“先生,我很感激您的讲学,但学生现在急需的,难道不是写时文吗?”

“啪!”

喝水差点背呛住的钱福怒道:“你天天敲桌子究竟想干什么,小赤佬,你有我这样个先生还不知足,一点尊师的礼仪都没有,不知礼的野蛮人,不孝徒,先生快被你气死了。”

“先生您是当今时文的两大家之一,难道您不该指点一下我时文?我考不上秀才,面上挂不住的可不是我!”

“你以为先生会在乎这种虚名吗?”钱福哼了一下,转身就走。

徐秀一拍额头,钱福是真不急,考不上秀才就考不上,对他而言一点区别也没有,急的只能是自己,徐秀跟在后面拉住他的衣襟摇了摇道:“先生啊,您就教教我写时文吧。”

“嘿嘿,早这样不就完了?学问是求来的,你求我一下,求我啊?”钱福回过头来贱兮兮的道。

“我求你!”大丈夫能屈能伸,徐秀努力睁大眼睛佯作可怜兮兮的道。

“哈哈哈。我就不教你写时文,你咬我呀……你个小赤佬还真咬我,松口,松口!小赤佬!”

“老匹夫!”

“小赤佬!”

小羊则捧着一捧杂草再一次淡定的路过,嘴里不住的碎碎念:“小毛啊,你要多吃点,吃的壮壮的,不然得了脑疾可不好。”

…………

站在门外,想叫门的顾清听到里面的争吵,空举着作势敲门的手无奈的垂放了下来,退后几步同徐辉道:“先生知道城南有一家医馆,大夫医术高明专治脑疾,要不请一下大夫出诊给这二人瞧瞧病?你看如何?”

徐辉也跟着顾清的脚步退后几步,听着院内的嬉闹,同顾清道:“怕脑疾者,无药可医也。”

顾清深以为同,“善,是先生考虑不周。”

两人悠悠的打道回府,不去打扰这对师徒的日常。

第八章 功利 “对,这边在给一点力就好。”

陆深用一种很暧昧的姿势站在徐秀的后面,手扶着手,身贴着身,一点点的教着他练字,而徐秀没觉得有多奇怪,可能陆深整整大了他十岁缘故,也可能以前初学书法的时候老师也是手扶着手教的,并无多想。

徐秀写完一篇文后气馁的道:“我算是不可能写到陆兄您那种水平了。”自从看了陆深的字,徐秀就深深的自卑,如此铁画银钩遒劲有力的字,不是一般人能写出的。

也在记忆深处想起,这人的书法作品可是有“不朽”的评价,传留后世的书画作品虽很少,所得的评价也不高,趋于二流,如果抛开主观不去谈,不可否认,他是有明一代较为有水平的书法家这个说法总没的错。

陆深轻轻的放开了他,拍了拍他的手背温声道:“不必介怀,学弟还小呢。”

徐秀笑了笑,认真的道:“是,小弟一定努力练字。”

陶骥走进瞧了瞧徐秀的字道:“不是蛮好的嘛,学弟你就不要和他比了,你已经比绝大多数同龄人好的多了。”随即勾着他的脖子道:“今日天晴,学弟我们去不去捶丸啊。”所谓捶丸,理解成古代高尔夫即可。

徐秀皱了皱眉头,有些无奈的道:“陶二你先松开,县试就要到了呢,还玩。”陶骥耸耸肩,放开了他,“也就那样,听天由命咯,还有,我只剩下道试了。”

徐秀好笑道:“考秀才就要听天由命啦,那乡试、会试怎么办。”

陶骥拍了拍脸颊,翻白眼道:“乡试、会试?不去多想。我贵及时行乐。”继续道:“那么你们呢,就算中了进士,想干嘛?”

徐秀很自然的道:“当官啊,不管怎么说,功名总是要的,有好多好处。”的确,古代有功名在身自然是好处多多,见官不跪就是最好也最典型的区分,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功名在身和普通老百姓就不是一个阶级了。

陆深拍了拍徐秀的脑袋意味不明的道:“功利。”

又道:“功名本身外之物,有无有都没多大关系,你可知吴中大才沈周先生,石田公?”

陶骥勾住徐秀的脖子笑道:“石田先生一生不应科举,如今以古稀之年,任谁见了他都得叫一声前辈,照样威风。”

陆深道若有所思的道:“石田先生之书画,堪称当世一绝照样没有功名,学弟万万不可为功名利禄所累。”

徐秀又一次挣脱陶骥的手臂,无奈道:“石田老人我自是认识,但二位学长的说法我却不敢苟同。”

他知道那位沈周老爷子,贵为明四家之一,但怎么不说说这位爷的家世?书香门第,一生不劳作照样能够活的潇洒。

绝大多数读书人都不可能读了书不求取功名,读书在古代可是一个成本极高的事务,需要完全脱产学习。

一个普通人家往往要供养一个读书人都是极其困难的,说不定得一个家族才能供养的起一个读书人,所花费的书籍,纸张,文具,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就是有了秀才功名都不见得能够改善家庭,穷秀才数不胜数,只有继续学习,却又面临一笔庞大的费用,只有考中了举人,才能称的起一句“老爷”,人生才会得以改变,不然穷酸一辈子,只能靠给人家当私塾先生,摆个字摊什么的过过日子。

这才有了读书为做官,千里做官只为财的说法。

也导致了明中后期开放商人子弟科举,造成官商一体的严重恶果,东林党,晋商,徽商充斥朝廷,为了自家利益,全然不顾国家。

只因读书是一件成本极高的投资,普通人家很是困难,而商人很有钱,明中后期官商一体就成为了必然,可怜崇祯皇帝竟然为了一百万两银子的军饷都凑不齐而亡了国家,真是千古奇闻。

所以徐秀认真道:“二位兄长可知笔墨纸砚花费几何,书籍又得花费几何,不事劳作一年得花费几何,庶民之家一年劳作又能得几何?江南之地富庶,寻常村庄都能设下族学共请一位先生教学,若是边省请一先生又得花费几何?若入朝廷社学,束脩又得几何?朝廷恩戴生员发有廪米,又能饱食几人?望二位学长以己度人细思细想。请原谅小弟失礼。”

所列举的花费其实远远不止这些,最令家境不好的文人不爽的就是各种所谓文会,在明中叶这样太平年月,所谓文会,怎么想就是争奇斗艳,豪掷千金。

你若不去,你就没了人脉关系,若去就得咬咬牙,看看有什么东西能够典了,家里双亲是不是还有棺材本没拿出来,此些例子,林林总总。

虽不一定得你请客,但找艺人不得打赏吗,人家伺候的你舒舒服服的侍从也得打赏,一文不拔,会被嘲笑的。

说句更直接的话,自古文魁天下的状元七百位左右,寒门子弟不足十分之一,难道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了吗。

陶骥睁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娃娃,却也不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

陆深微微弯了下腰直视他的眼睛道:“世人皆为功名累.何苦白首为功名。这样的心态不好吗。”

是了,可有谁知道古代读书是一个不断资本增密的过程,了解一点经济学的人都应该知道,如果把读书也比作一个项目,当一个项目存在不断资本增密,那么任何时候撤资,或者取消项目,就等于归零,先前的所有都前功尽弃。

有多少读书人能够接受?当你踏上了这一条路,就很难收手,先期的投资,爹娘的期许,同窗的目光等等,到老来若一事无成,每日则郁郁寡欢,穷困潦倒,而寒门子弟最初的梦想不就是为了改变命运吗。

或许可以自嘲的说出世人皆为功名累,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样的调侃话,但也要分实际情况,不能就说这种提醒世人的警句就没有用。

科举之路残酷无比,以徐秀当年所接触到的材料,较南直隶、浙江、江西这样富庶,人文荟萃的地方以外姑且不谈,弘治十二年贵州全省学校二十四处,生员四千余。

这还是只是登记有资格参加考试的人数,而朝廷还会再开一个“遗才”的考试,也就是不必在县学登记也能参考。

隆庆四年,光一省“遗才”准确的数据就有四万。

这要在江南,人数再翻一番也是差不多的,恰好教谕的登记人数也符合徐秀的猜测,华亭县有县试者七八百人,按照常规10%的录取率,也只有七八十人能拿到参加府试的资格。

不要说看不起秀才,在古代秀才的含金量也是了不起的,虽然穷困潦倒,止步于此的秀才占了绝大多数。

过了秀才这一道坎儿,吓死人的乡试就来了,按往年应天府乡试规模,人数都在七八千至万余,而中举的人有多少呢,百分之四点二。

这是应天府的平均数,若就这样吓倒真心不是个事,应天府这还算高,两京一十三省能够排在前三,何等可怕,恐怖的四川中举率只有百分之二点八。

当然由于存在重复考试的情况,录取率实际会比这个高,但也足以说明科举不易了。

有明一代具学者考证,中举的平均数在4%左右,应天府还在标准之上。只有在隆庆元年正式定下1:30的录取率之后才有所改善。

说实在话,中举人比进士金榜题名还要难,所以那些乡试第一的解元,才会那么的吃香为人所追捧,这可是万人取士的第一名,总共就录取四五百人的考试,而会试明代最多也不过五千人不到参考。

若纯粹看数据,根据《明史选举志》以及其他材料统计,有明一代乡试开考九十次,一共有十万两千名举人,开会试八十九次,有进士两万四千五百九十九人,这样,会试则有百分之二十四的举人能够通过。

若是细分下来每一科,就按去年弘治十二年的大比,会试举人三千五百人,取士三百,则在百分之八点六,也远高于中举的录取率。

总而言之,古人读书走科举,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都不见得是一个准确描述的词儿,而举人这一关,更是犹如蜀道,难于上青天,老秀才范进考了几十年才过,一朝中举就疯疯癫癫,都是能够理解的。

徐秀虽然来到这里立下了科举入仕的目标,也有信心去面对,但也想到了那一句不以成败论英雄的话,哪有现代人穿到古代就可以随随便便能够通过会试大展昆仑手的。

秉承原先的记忆是一个很好玩的金手指,古代神童不稀奇,你学的别人都学,你不会的,别人不光会,而且还很精通,凭什么你就能够成功?

不管如何看待那些进士功名的庸官赃官,就一点,这些人在中国传统理学这一方面,都当的起一句理学家并且都精通时文的写作,妙笔生花,还得是相貌端正,自古以来以貌取人的毛病改都改不了,古代当官没个好相貌,你很难混上去。

陆深摸了摸徐秀的精炼的短发道:“学弟你很实诚,但为人需要谨敏,有些话不要轻易示人。”

陶骥收敛了一下玩世不恭的表情,拉了拉徐秀的小手,劝道;“不管读书是为了功名利禄,还是继往圣之学,都需要谨言慎行。”

徐秀也明白,这两人都是为了自己好,有些话其实很多人都懂,但为了那个虚名却硬要假装不知道,套上圣人的话给自己做注脚。

“嗯,小弟知道了。”

真的知道了吗,有些东西是骨子里的东西,很难去改变,既然这位可爱的学弟把问题看的这么透,也敢说敢想,立场也不为人所动摇,或许将来会很有趣呢,陆深同陶骥对视后,如是想到。

第九章 县试(上) “徐秀,贯南直隶松江府华亭县,匠籍。县学生。治……先生,我该治什么经典”

徐秀正在给自己写简历,写道治经这一块停顿了下来,问道。

“你治什么关我什么事,随便你,五经挑一部就是了。”钱福躺在榻上用一把团扇盖住脸,闷声道。

古代读书人要选一部经典作为自己毕生攻读研究的方向,有点游戏中选择职业方向的意思……

“啪!”

被钱福的态度刺激到的徐秀控制不住的拍了一下桌子,讽刺道:“大男人拿什么团扇,老不羞!”

对于这个娃娃爱拍桌子的习惯钱福已经很适应了,团扇微微拿开只漏了一双眸子,嘲笑道:“当下流行,你懂个屁。”

“啊!”徐秀冲过去疯狂的摇动他,道:“正事啊,正事!要县试了,您这个做先生的怎么一点都不管我。”

“要管你干嘛,你底子不错,见解有些离经叛道,但很合我的胃口,秀才若还拿不到,只能说你是个朽木,不足以雕。”

钱福教徐秀写时文就一个法子,把自己写的鹤滩公文集打包让他看,然后写题目让他作,再批阅发回重写,而且每道题目发回重写后不得相同,纯粹是以量取胜,洗脑般的应试法。

徐秀捂着脑袋蹲地上痛苦的道:“我本就见解诡谲,本指望找个好先生好好教导我理学,谁知道先生也是不靠谱,呜呼!天亡我也。”

钱福一个翻身手里的团扇不偏不倚的糊上了徐秀的正脸,嚣张的道:“老子就这样,你咬我?”

随即迅速退后,眼神凶残的盯着徐秀的嘴巴,一有动静就立马反击。

“不咬你!”

徐秀左思右想才决定,就治《易经》吧,四书五经作为读书人肯定都读,选《易经》的原因,无外乎他字数最少。

“……治《易经》,字……字现在还没有,独子行大,年一十三岁,五月初五生。曾祖桂,祖和用。父才林。母王氏。永感下。”永感下既是父母具亡。

“嗯,先生,您看看怎么写我的长相?”徐秀有点得意的指了指自己那张还未长开的小脸,同钱福道。

钱福轻哼了一下随口道:“身猥小,面病白,无须,黄口孺子。”

“啪!”

徐秀怒道:“什么叫猥小,好好说话啊!”哪有十几岁的可爱小正太会猥琐的,老匹夫。

钱福侧侧身子屁股对着他,也不答话。

“嗯,孺子身中白皙,善容止。就这样。”徐秀放好毛笔吹了吹,对自己的字终于点了点头,经过陆深这段时间的□□,这一手台阁体已经初具其形。

“还善容止,你容貌看上去还算善良,那你举止呢?跟先生拍桌子的举止?哈哈哈。”钱福听他写道善容止不由嘲笑。

古代这种花名册对相貌的描写很多都是几个字就概括了,身中面白无须,是明代读书人里最多的简单描写,很少有人会给自己写其他的,只有别人给你写什么美风姿之类的好评词语,所以钱福才忍不住。

徐秀挑了挑眉毛很酷的道:“等几年小爷还要写神俊身修长哈哈,哈哈哈。”

小羊进屋添了添水,看了看徐秀后道:“我觉得阿牛会是美姿仪。”

“找打!”徐秀一听就不爽,这是较为女性化的说辞,大老爷们怎么可以,冲过去掐住小羊肉肉的脸蛋,一阵乱揉,不消说,这是被陶骥传染的,谁让他的脸一直惨遭陶骥的□□。

…………

黎明时分,徐秀躬身同钱福行了一个礼道:“学生去了。”

钱福抠抠鼻子道:“县试而已,过不了你就别回来见我。”

正转身离开的徐秀微微一笑,虽然先生嘴上说不怎么在意,但还是挺关心自己的,之后的讲课也很是认真,着重讲了各种县试小考会出现的题型,不由心中一暖。

天还未亮,路上的行人就已经熙熙攘攘,都是各家赶考的儒生,送考的亲人,及贩夫走卒。

小羊拉了拉徐秀的袖子道:“阿牛,等你好消息。”递过了篮子,里面装有笔墨纸砚和吃食,如果不出意外,这将是一考考到日落的考试,有钱人家则可以找衙役出去买吃食,大多是肉和鸡蛋,要价昂贵,这也是衙役们的生财之道之一。

家境一般的则只能自备干粮。

来到县衙门口,数百名儒生已经到达,尚未开衙,徐秀走到约定好的地方,就见到了陶骥和徐辉,陶骥不需要考,他已经过了县试和府试,只差最后的道试。

他是来作保的,每一个考生都需要有一位廪生作保,保证考生无冒籍,匿丧,顶替假名,身家清白,不是娼、优、皂、隶、奴及其他子孙,方可进场。

他周围还有十几名儒生是需要他作保的儒生,见着徐秀来了,微微躬身了一下就凑上去揉了揉徐秀的脸蛋笑道:“小学弟第一次参考,紧张不紧张?”

挣脱了他的摸着,徐秀轻哼了一下,紧张?“不。”徐秀挑挑眉,作为从小应试到大的现代人,这只是小儿科了。

徐秀道:“陆兄呢。”

陶骥同他道:“陆二是上海县人,要回去作保。”

“咣!”锣声。

“肃静肃静!”一名身穿黑色公服的小吏扯着嗓子道。

正月前才刚刚到任的本县新知县李嵩李大人摇着折扇手心微微有些汗,同旁边的教谕道:“华亭县真不愧是大县,一县儒生赴考就有这么多人。”

教谕是本地人,不由得意的道:“苏松文昌之盛,举世罕见。”

李嵩山东滨州人,明代南北地域的观念很盛,受不了他那个得意劲,眉头一蹙敷衍道:“江西恐犹胜。”

教谕也只好尴尬的笑笑不作多话,这可是国朝初年就有的话“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

转过头来吩咐差役开始核对进场。

左右都有十几名衙役。

叫道:

“按册点名。”

“廪保相认。”

叫到一个检查完毕后授卷给予座号纸片,考生则提篮而进。

虽然来的晚,但陶骥可是有经验,很早就占了靠前的位置,等到徐秀核对完毕时,陶骥就冲他们快速的道:“进去找二三排的座位坐,别管座号,有人来找也不要让,没事的!”

引得衙役一阵侧目。

徐秀还未来的及反应,徐辉一把拉住他的手就跑了进去,县衙的大堂是进大门后第一个堂,多为五间,两卷十间的大堂,极其宽敞,一般是用来审理大案以及执行衙役考校的地方,完全容纳的下几百名考生。

果然,很多人都往二三排的座位跑,徐辉拉着徐秀坐下,微微喘气。只因头排虽然光线极好,但无法挡雨,大太阳下头也很是燥热,靠后几排虽然晒不到太阳,但光线也就不足,唯有二三排最好。

说起县试这样的小考倒是有件心酸却有趣的故事。

如江南这样较为富庶的地方,县衙能够备的起考试用的桌椅,而在其他边省较为穷困的县里面,可是要自行准备桌椅,考生多是乡村到县里,只能去借,正经的桌椅要价高昂,租借不起,很多学子往往就搬几个剁菜墩子,灶台的板当写字台。

有诗为证:

《竹枝词》

国家考试太堂皇,多少书生坐大堂。油板扛来当试案,考完衣服油光光。

甚是心酸。

徐秀闭目养神,等待开卷那一刻。

第十章 县试(下) 如果按照常规科举,不管是县试还是乡试、会试,都该是一样的。比如《四书》题三道,称之为“义”,五经题四道,称之为“制义”,这七篇文章则必须严格按照八股格式。

义、制义的区分,前者是圣人之语,你没资格去制,只能阐述他的义,而后者,是要有自身的领悟及感想,所以是制义。

是为第一场。

第二场有论、判五道、诏、诰、表。五科选一作为第二场考试。简单来说,论就是说理文、论文。《六国论》此类文章便是“论”。

判则是宣判的判决书,字数在百余字上下,一共要考五道,采用骈文形式,要在百余字内说明情况,违法的地方,提出法律依据的处理意见。主要考考生对国朝法制的了解。

诏与诰就是以皇帝的口吻写天家文体的诏书,这是翰林必备技能。表则是一种公文形式,戏文里的上表,就是如此,也可以称之为上疏。

第三场则是古老且一直延续至现代公务员考试都使用的“策问”了,当然公务员考试叫“申论”,不在赘言。

时至如今,虽说理论上三场考试都是等价的,但因为八股文的权重一直在上升,嘉靖后期后两场的比重大大缩水,看重头一场的时文制义尤为凸出。

目前具体落实到县试这一级别,已经宽松许多,需要在一天内考完,则只考《四书》两道八股文。

徐秀小心的拆开卷子,里面有十多页纸张,这纸质量很好,每页分了十四行,每行可以写十八个字,都用红线隔开,还有空白的草稿纸数张。

打开题纸头道大题就是论语“学而时习之”一章节。第二题是《孟子》“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知之也,施施从外来。”

徐秀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都是大题,他最怕的就是出一些小题,截题,这在后期小考中,司空见惯。

只因四书五经字就那么多,考了几百年,到清朝,无论哪一个大题都有标准范文,往死里背就能过的现象很严重,所以在秀才这一级别截搭题数不胜数。

明朝这样的情况不严重,但也不是没有,所以在秀才这一级别的考试,也有很多是采用小题,截搭题之类。

如这两道题,截出学而两字作为考题都是有的,如果碰上了,恭喜你,难度上升一个台阶,就算知道是学而时习之的意思,但你作文便不可以有后几个字存在,还要表明后几个字的意思,很是考验考生的能力。

这两道题问题都不大,特别是学而时习之,作为八股文体第一个的破题,最是好破了。

稍微酝酿了一下,徐秀拍拍自己的脸颊,便开始在草稿纸上作文。

破题:圣人论学,惟不息以几于成。

承题:盖时习者,不息也……

起讲:意谓:学者,所以复性也……

起二股:《诗》、《书》吾既学之矣,而非仅涉其文也……

出题:时习如此,吾知其于学,乐而玩,居而安……

中二股:人之不知如彼,不愠如此,吾知其于学也,足于中,无待于外。

中二小股:人虽不知,而己独知自得之深,而道德之归也有日。……

束二股:至于此,殆所谓以成德为行,乐则行之,忧则违之者,而学其自此至矣……学者诚以吾言思之,其不亦然呼?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这短短数百字的八股文,真是耗费你的心血,徐秀不由苦笑:圣贤啊圣贤,你简短的一句话,我却要为之作上一篇

多少人考的头白花白,牙齿掉的精光,连苗和草都分不清,全是为了这个功名利禄。

不去在做多想,徐秀反复审视了一下破题,八股文破题至关重要,听钱福讲到,小考很多考官往往只看一下破题,如果破题破的不好,后面也不会再去看,直接给个罢黜的结果。

也不难以想象,朝廷规定县试只允许知县大人一个人评阅,不准找本地儒学教授之类的帮助阅卷,这七百多份考卷如果一一都要从头看到尾,工作量实在不小。破题是以要好。

确认无误,没有偏题,没有写错别字,用的虽是行书,较为潦草,但这只是草稿纸,也无碍,徐秀微微有些得意,看来县试这一关,不是什么难事了。

拿起孟子题的问题纸仔细瞧了瞧,稍作酝酿,才思敏捷的徐秀按着先前的草稿格式认真的书写。

破题:齐妇丑其夫,而齐人不自丑焉。

……

到了中午,徐秀微微抖动了一下手腕,约莫有些酸疼,总算这第二题也完成了。在誊抄前,他拿出了饼子,有些发硬,也聊胜于无,有的吃就好,不见有些考生看到别人吃东西还嘴馋没的吃吗,边吃边注意周围的情况。

此类的题目很多人都可以尝试着写,并不难以理解,但写的好与坏就是个问题,也有些人因为紧张而晕倒,被衙役送了出去,徐秀继续感叹科举的无情。

□□的打了一个饱嗝之后,他小心的清理了一下桌面,接下来可是一个很关键的时候了。

这一步就叫“誊真”,徐秀很佩服有人能有那个直接在正规试卷上写的本事,那已经可以称之为天才,非一般人能够做的到。

只因这卷面的要求很是严格,只能以楷书,或台阁体写,不能涂改,不能错字、别字、通假。还要自己给自己的文章点标点,当然古代的标点就是句尾画个圈,也不另起一行。

徐秀小心翼翼的进行誊真,写完第一篇,已经有人开始交卷,此时的太阳微微有些西斜,照旧耀眼,这时候交卷,知县就会随到随阅,当场给出一些评语。

徐秀并不着急,只因钱福恶狠狠的跟他说,你不许前十名交卷,在他询问过后,得到了一个哭笑不得的答案,只因为前十名出去的,门口会有敲锣打鼓的送行,会一直跟到你的家里,讨要赏钱,而他不愿意或者说没这个钱去出,还美其名曰真是世风日下。

两篇文章通通誊抄完毕,小心的用先前发放的密纸将自己的名字糊住,虽然县试这点往往都不严谨,但也是个形式,需要做,不然直接罢黜,不留情。

“嗯,我看看,我看看。”李嵩拿着折扇抵住嘴角,试卷平铺在案台,一手拿着沾着朱色墨水的细笔圈阅,觉得这一句说的好的,便画个圈。

“有志于学者,习之不可不时也。好,这题明破,甚好。”李嵩说完继续看,最后点了点头,在左上角写了个中字。当场取中,尤为不宜。

笑了笑道:“多谢老师。”考官点中的,在古代就是老师一样的存在。遂如此回答。

“你还是别笑吧,怪难看的,哈哈。”李嵩拿扇子敲了敲自己脑袋打趣道。

此人便是徐辉。

见已经十好几人交卷,连徐辉也交了上去,徐秀呼了口气,拿起草稿纸和正卷走向知县。

“向父母官问好。”恭谨的递交了上去。

“噢,又是一个娃娃,我来瞧瞧。”李嵩笑起来很阳光,见到连续两个十几岁的小娃娃也不由心情大好的道。

“圣人论学,惟不息以几于成。嗯,不错不错,这是暗破呢。”李嵩画了一个圈圈,表示认可。

“觉得有点怪呢,小娃娃。”李嵩把两篇文章都看完了,画了很多圈,却没有写中,笑道。

徐秀心中一阵懊悔,肯定又是不知不觉用了一点偏的论述了,带着点后悔的意思同李嵩道:“望父母官见谅。”

见他脸上一阵吃味的表情,李嵩被逗乐了,无外乎自身也不过二十几岁心性也不是很老成,笑道:“你今年多大了?”

徐秀以为自己会倒在县试这关不由悲声道:“一十三岁。”

李嵩满眼笑意的道:“你这文章现在取中还早了,回去用心读书,县试三年两考,本县也是初来,到下一次,我取你。”

去你的,虽然徐秀也知道科举不是那么好走,但自身起步点又不是这边十几岁的娃娃,图书馆十几年的侵浸这样的基础,经过几个月的强化,都无法过了县试这一关,不由耍了一下滑头故作伤心道:“望父母官怜悯,全我尽孝之心。”

明代每一位帝王的谥号中都有一个孝字,由此便知大明朝是以孝立国,什么事情在明朝扣上了孝的帽子,这问题就大了。

翻看了一下他的花名册,见是永感下,李嵩不由一阵腹疼,自己也没有罢黜他的意思,他却耍这种滑头,有意思的娃娃,道:“你对个对联,便让你过,听好了,我这上联是大器贵在晚成。”

徐秀一听便放松了下来,这很多古典小说中都有类似的对子,认真道:“长才屈于短驭。”

“你对的倒是工整,我便取了你吧。”李嵩摸了摸肚子,摇头笑道。

顺手就在他的试卷上,写了一个中字。

“你且去吧。”

“多谢老师。”

第十一章 道试 过了十天,弘治十三年松江府华亭县的县试榜文发放了出来,周围密密麻麻的围着一圈人,他离着稍远,只看到了两个大轮子。

不同于之后的考试竖排从左到右的排榜方式,县试的榜单是一个圆形,第一名在正中12点方向的位置叫县试案首,然后依次写,五十名围一圈。

剩下的人数则在外围再围一个圈,这样的榜单有一个名字,叫“轮榜”意思指的就是还没经过府试的确认。

这一场总数取了一百四五十人,较常规十比一大幅上升。

徐秀瞧见榜单后,微微有点不爽自己排在了第一轮的最后一名,既五十名,也只能无奈接受,之前没有出榜还有点期盼自己能够得个案首什么的,记得以前看过一本小说,主角是六首状元,那才叫一个威风。

他也有这样一个梦,可惜现实是残酷的,现代人发散的思维不是那么容易可以约束的住。

那日回来后默写给钱福看,钱福摇头晃脑的说,这样的文不是案首哪个有资格是案首,不由一阵窃喜,恰好顾清和徐辉也在,就给了顾清看,要知道,顾清可是弘治三年大比第四名,当的起一句时文大家。

而他的说法是,既然父母官点中了你,名次可能也不会太高。以理性的角度给他做了分析。

虽然失望,但也不至于不爽,可是轮榜的第一个,□□裸的写着徐辉两个字,这就是差距。

徐秀发狠,既然县试比不过,那就府试再来过,现在才三月,府试是在四月,还不用去什么省城,松江府的治所就在华亭,路上也不会浪费时间,仅仅是将地方从知县衙门改到专门的考棚,这样的考棚每一个地方都有,地方大了不少。

这一发狠就就是彻夜攻读,头悬梁锥刺股,眼睛都泛起了一点淡淡的黑眼圈,让陶骥哇哇乱叫很是心疼,他四书往死里背,不把自己洗脑不罢休,情况到的确好了不少,最起码提笔写文的时候会考虑考虑了。

……

府试时上海县的考生也赶赴了过来,有亲友的则投靠,无有则住客栈,甚至城外租一间农舍,两三千考生还有几千家属的涌入,可以说华亭县的治安瞬间就下降了一个层次,有的儒生依仗着人多寻衅滋事,搅合的市面不得安宁。

知府大人刘琬狠狠的责罚了一批人,才稍有好转。

同县试不同,徐秀大半夜就无奈的出了被窝,深夜即入场,只因人数太多。

人还是那些,除了陶骥作保,还有一位县学的前辈挨保,两个人保一个,考棚门口,有许许多多的奇形怪状的等身灯笼照着,人挨人,人挤人,一不留神就会散掉,全靠这样的大灯笼在前边指引。

其他检查的地方同县试区别不大,拿了座号走进,很巧又是和徐辉连号,两人对视一眼也不多说,闭目养精蓄锐。

等到人都进场开考,徐秀打开试卷,又是《论语》和《孟子》的题,论语出:“文不在兹乎。”之前有一句文王既没没写上,这是截题。

孟子出:王欲行王事,则勿毁之矣。同样也是截题,前面有齐王与孟子的问答没写上。

他仔细想了想,文不在兹乎,应该不是孔圣人自信吧?周文王不在了,天下的学问就在我身上了吗?明显是自疑。

破题:文值其衰,圣人亦自疑也。

条件反射的以自身理解作文。

第二题的理解却很是正规,这不是叫齐王自行王政,而是要他辅助周天子的王政。

破题:王政可辅,王迹正则存也。

两个见解一斜一正,信手拈来,洋洋洒洒上千言。等到誊抄过后天色以近黄昏,交卷出去,敬候佳音。

这一次就连钱福都不怎么看好徐秀,但出榜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徐秀排第十位,名次极高,他也不由疑惑,而钱福却摇了摇头苦笑不已。

这才了解到,这知府以前和钱福很是不对付,就是因为钱福傲上,对他一点都不恭敬,照理说身为他的弟子去参考不落个罢黜都是好的,但问题就出在钱福虽然是傲上,却也明辨是非,知道这个知府还是干实事的,在他被布政使衙门带走后,单人骑马就到了应天府给他作证。

后来刘琬很想与他搞好关系补偿他,钱福却依旧如故,这一次,只能说徐秀命大,但却也很无奈,那位面瘫兄又是高居案首,已经两场了,难道他要搞个小三元吗。

…………

陆深笑道:“最后只剩下这道试了,学长也会和你们同场竞技。”

徐秀瞧了瞧面无表情的徐辉不由得意道:“这下你再来个道试案首试试啊。”

“比陆学长不足,比秀弟则有余。”

“停停停。”陶骥一把抓住想要冲过去教训徐辉的徐秀又道:“这次你们赶巧了,提学道按临到松江府,松江府这一次可是三场连考。我和陆二可是等了一年多呢。”

道试由南直隶提学道在辖区内分次进行,一般也是三年两次,但南直隶下辖的府州都是由他一人担主考总裁,所以没有准确的道试时间,先前便是提学道差人来报,留下准确日期,这叫“下马”。

随后由府到县由县学或是里甲里正出告示,这叫“出牌”。

再由各地县学或地方里正给考生出试卷“结票”,有了结票,通过两场的儒生们才有资格考最后这一场道试。

陶骥神秘的道:“南直提学道林塘大人,先前是一名监察御史,弘治六年调南直隶提学官,这一待就是七年。”

徐秀疑问道:“提学道不是三年一任吗?”

陶骥小声道:“林大人为人孤直,说话很直接,不被上风喜爱,又因他主考虽然严谨甚严,还是被南直考生所认可故而留任至今。”

提学官也称提学道,本省的学子不管是不是他点中的秀才,都会恭敬的喊一声宗师,只因提学官关系极重,用的都是敢于直谏维护纲纪的风宪官,还有品性文章兼优才行,品级虽不高,提学御史在明代官场没有明确的品级和资俸,但也不低于六品,或是直接和监察御史平级,七品。

徐辉道:“家师同鹤滩先生对林提学甚是看重。”

徐秀问道:“提学大人有没有什么特定的偏好?”

陆深笑道:“提学道喜四平八稳,论据有礼有节,故而林学道多取年岁较大的儒生。”

这一点徐秀到不怎么怕,自己毕竟不是一个正版的十三岁少年。道:“二位学长秀才考了几次呢?”

陶骥骄傲的一抬头:“前年县试府试过了,就等这么一个道试了呢。”

……

五更天,考棚,或者叫临时学道衙门门口,上面有八个大字,为国抡才,经义取士,也已经竖起了竹子做的栏杆,就和春运检票差不太多,一排可以站两三人。

徐秀领取了先期发来已经写上姓名年龄及简历的白卷,便和陆深等人跨过北院大门,这个门俗称“龙门”,走到这里,你就有了跃龙门的可能性,过不过的去,全看自身。

天色未明,他还没有睡醒,却也没有打瞌睡的意思,只因外面都是亲属家眷各色小贩,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瞌睡的劲头都给吵散了,等进了龙门,才算安宁了片刻。

稍时。

十几名衙役举着牌子走出,牌子长方形,当中镂空放有蜡烛,每一块牌子最上方写了县名,左右各写了十名考生的名字,在黑夜中看的也很清楚。

很巧,徐秀四人都在一块牌子上,一起走了过去,这一步就叫“下考场”,接下来,就是“点名”。

道试的点名由提学官亲自担任,他坐在北面大厅的西房,大门一开,举着牌子的衙役带学子入内。

徐秀这才头回见到提学官林塘,年五十上下,很是威仪,不晓得的还以为是京城部院大臣呢,可一身蓝袍就原形毕露,旁边则坐着本府知府刘琬,他是四品官,这可是高官了,一身红袍,很衬人,但在这里,他是个提调官,配合提学官工作。

林塘开始叫名,听到的人,都得喊一声有,不一会就叫到了徐秀。

“华亭县徐秀学子。”

“有!”

两边差役把徐秀请出去,还有给徐秀作保早先就到的两位也一起站出,请这两人作保,除了徐才木大伯外,另一个人就花了他二十斤猪肉。

有文吏拿着个本本记载他的相貌,比基本的外貌描写稍微严谨点,比如哪里有颗痣,哪里有个疤痕之类。

最后无误后,保人道:“华亭县生员徐才木保。”

如果发现枪手顶考的,毫不留情的赶出学道衙门,比如年少轻狂时的钱福,替别人作了十几次枪手,但都没有成功过。

见着徐秀被拉进了一个小单间,陶骥意味不明的笑笑,同其他两人窃窃私语,就连徐辉都有了一丝笑意。

这就是搜检了,徐秀还没留神过来就被扒光了衣服,赤条条的穿着一条亵裤,怒道:“斯文扫地!”

搜检的差役早就对这句话免疫,读书人被这么对待说出这句话的概率是十成十,随手摸了摸徐秀白嫩嫩的肌肤同身边人道:“这小娃娃很嫩呢。”

徐秀喘着粗气怒视他,也无可奈何,这是所有儒生都要走的一遭,真心没人权。

“按住他!”

“又搞什么鬼?”徐秀不一会就背按倒在桌子上动弹不得,如果没记错,他已经被这么压过好几次了,愤怒道。

一个衙役拿了根耳朵勺再给他掏耳朵……开始还蛮舒服,徐秀还眯了眯眼睛,可没多久大老粗的本性就出现了,徐秀啐道:“疼啊,快松手,挖了这么多次,有答案的纸头早就发现了好吗,快松开。”

其余人则在翻来覆去的查他的衣服有没有隔层,篮子有没有夹层,防作弊的动静很是不小。

备受折磨的徐秀终于出来了,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熟透的红苹果色,他恨死了,竟然还扒开他的菊花瞧了瞧。

“就是特么没人权。”

见陆深三人都和自己站在检查好的地方不由疑惑道:“你们怎么这么快?”

陶骥一脸同情含情脉脉的道:“只因我们备了点散银,只要衣服扒掉看到银子,这就够了。”

“呵呵。”徐辉道。

陆深也无奈的抚了抚头。

如果不是碍于考场秩序森严,徐秀一定一定会暴走,压抑着声音道:“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我们以为鹤滩公会告诉你。”

“……”

…………

“啊嚏。老夫受了十几次的折腾,你也尝尝吧,谁让你是我学生?”钱福翻身继续睡觉,不觉梦语云云。

第十二章 论曲 “报!捷报贵府徐大老爷得中乡试第九名,明年金榜题名,状元及第,高官相宜,骏马任骑,报子不远千里,马不停蹄,要您心中欢喜,多加赏银!报贴给大老爷悬挂中堂。愿大老爷身穿一件大红袍,摆一摆,摇一摇,上了金鳌玉蝀桥!”

次年应天府乡试,随着王守仁他父亲主考官王华的朱笔一点,十四岁的徐秀便能够称得上一句举人老爷,至此最难迈过的乡试已经完成,他也明白,王华能够点他中举,十有□□是被他那个儿子给折腾的习惯了,对他见解有点诡谲的文章也能够适应,这才是中举的真相。

悠悠岁月犹如白驹过隙,第二年五月钱福不甚落水后身子每况愈下,这时候顾清已经起复,官至礼部员外郎,沈悦也赴京赶考,这时候先生身边除了他别无他人可以照料,便决定放弃这一科。

徐秀笑着挥手道:“此去京师千里迢迢,望三位兄长一路保重。解元公,你一定要高中哦。”

那年的道试案首是陆深,之后乡试第一名也是他,如此连中四元,甚是不易。

陶骥则随着年龄的增大,男性气概越发的见不着了,就连公鸭嗓也好了很多,连徐秀嘴上都微微有了点淡淡的绒毛,而他还是光洁一片,这一身的性情却也没有什么改变,习惯性的勾住他的脖子道:“我只是上京游玩一下,顺便考一考,不要想念为兄哦。”

徐秀推开他道:“快滚。”看了看徐辉,也只能无语凝咽,这人的脸已经慢慢长开,棱角越发清晰,也越来越冷酷,明明是个清俊的男生,生人勿进的样子很是高冷。

徐秀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在华亭等候兄长的捷报。”

“嗯。”徐辉点点头,也不再多言。

…………

“小毛都快走不动路了!”小羊心疼的看着被一大堆包裹压的喘不过气的小毛驴,冲前面的徐秀吼道。

一袭白衣的徐秀嘴里咬着糖葫芦含糊的道:“我看好牠,牠能行的。”

“异乡人好命苦啊!”

等到小羊走进,徐秀已经停步看了面前的女子很久很久,只因她手拿着一个琵琶沿街叫唱。

“走啦阿牛,这事儿有父母官管呢。”

徐秀任然不动,安逸日子过久了,本性中多愁善感的一面也慢慢的表露出来。

这女子年不过三十岁左右,一身素服,也难掩风姿,她唱的是她的冤屈。

见围观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她红着眼睛道:“奴家杨荃,太仓州人士,只因家中哥哥嫂嫂毒害了我的亲夫,并诬陷奴家与义兄通奸害死亲夫从而被赶出家门,奴家流落街头饥餐露宿,来至松江府宝地只求一些银钱有口饭吃,望诸位怜悯。”

周围人多是议论纷纷,有位老学究拄着拐杖道:“小娘子怎不告官。”

女子垂眉道:“只因兄长三甲进士出身,与那知州大人乃是同年,奴家告官之后便被赶出了太仓地。”

“哎。”老学究狠狠的多了一下地无奈的走了,同年之谊,官官相护,这小娘子怎么能够赢的了官司。

徐秀拿出一袋铜钱交给了她,道:“世道昌明,必有雪冤一日,要不在下给您写一书状纸。”

杨荃眼睛微微一亮,随即也就黯淡了下去,“奴家不会讲。”

徐秀挑了挑大拇指指自己道:“大嫂起个由头,剩下的,交给我就是。”随后就叫小羊拿出纸笔就这么放在地上。

“如此,有劳公子,妇人杨荃,苏州府太仓州镇洋县海未庄王家村人氏……”

徐秀摆摆手道:“够了够了。”

随即刷刷写道:具告状人孀妇杨荃氏,年三十一岁,苏州府太仓州镇洋县海未庄王家村人氏。状告夫兄王冬,刁嫂王田氏,为戕害亲夫霸占家财典卖鲸吞农田一事……

徐秀严肃的道:“大嫂,你听好了,接下去的话一定要记得。”

“公子请说。”

徐秀道:“夫兄王冬,戕我亲夫,刁嫂田氏,刺我三岁宝童。”

“啊。”杨荃氏迟疑道:“奴家的孩子是夭折,并不曾被……”

“一字入公衙,无赖不成词。这不过是一句赖词。”徐秀低声道。

“这,这可使得?”

“如何使不得。”

继续写道:望青天戴枷罪恶,亡夫瞑目于九泉之下,妇人来生必当结草衔环以报青天恩德。

“收好他,将来告状就不用找人写了。”

“多谢公子,还请公子名姓,有朝一日得雪冤枉,必不忘恩公。”

“不提也罢,大嫂保重。”

……

回转家门,径直走到先生的屋内。

“先生,今日感觉如何。”徐秀看着苍老了许多的钱福替他捏了捏被子低声问道。

“咳咳,阎王不收,小鬼不要。你家先生的身子好的不得了。”浑身瘫软在床上的钱福笑道。

“先生……”徐秀看他的要强不由心中一酸。

“不要多言,你今科不考,先生也很是赞成,在磨练三年,必定可成。攻读去吧。”

“可。”

“滚。”

轻轻的关上门,小羊递给他书信道:“祝枝山、唐伯虎两位先生来的信。”

徐秀拿脑袋撞了撞柱子痛苦的道:“又要论曲,难为我了。”

只因之前游学吴中,在陆深好友徐桢卿的邀请下参加了一次学会,学会上讨论的就是散曲,或者说是南曲。

中国戏曲的发展在蒙元中断之后的复苏时间大致在成化年到弘治年及以后,一直到发展到嘉靖年魏良辅《曲律》的问世,才达到巅峰,昆曲也就是在这期间应运而生。

如今南曲风行,很多文人,甚至儒学大家都有写戏文,理学家丘浚因此就被王恕大加抨击道:“壮夫不为。”

而这位祝枝山大才子可了不得,更进一步,时常敷粉穿戴绫罗演戏……

那次文会上,徐秀见他们谈论戏曲都没在一个点子上,忍不住才说了一些,这下可好,被抓住了现行,明代学风自由,你有观点没关系,但你要经得起我们的质疑,真理不辨不明,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也因此惹下了麻烦事,祝枝山和唐伯虎都是此间高手,来来往往的书信已经很多回了。

徐秀坐下就看到一篇引经据典,谈古论今,却难掩抑郁文风的信,这时候的唐伯虎被卷进科场舞弊案回吴中已经三年了,郁郁不得志,而祝枝山也是如此,此人历史上考了七次会试都没有过,时常自哀。

他们在信中的内容无外乎言到:“君即言南、北曲先天不足,想必自有高论……”

徐秀提笔写道:自有歌者,唯有两类,一曰以文化乐,一曰以乐传辞,以文化乐者,为律,何为律,律诗,律词,沿之曲也,亦是如此,有前宋姜白石者,著有十七篇……以乐传辞者,不律也,南北曲既是……先生们所做之功不啻于南辕北辙……

徐秀回信的全篇内容的意思换成今天的话就是:

我们自古以来就两个唱歌模式,一个是用文字的,律词律诗最早就是用来唱的,或者是“吟”,从这一条走上加点模式慢慢发展,就形成了“依据字声行腔”为节拍和旋律,讲究律的昆曲。

这是文人玩的,没有笛子伴奏照样是昆曲,笛子伴奏也是后来才有。

而昆曲上舞台来“表演”那是晚清之后的事情,以文化乐就是每一个唱都有严格规范约束他的用韵平仄,古代的时候是各种曲社,纯文人休闲的娱乐。

自古以来文士的玩物出现“一定不能逾越之法”的时候,就有了“自是人间不解明”,才能满足文人骚客那颗傲娇的心。

后者的以乐传辞就是产生了音乐,然后套辞进去的以乐传辞,不讲究韵,先有曲后有辞,严格来说,现代的所有地方小曲小调,民歌,甚至流行歌曲,都可以归类为以乐传辞。

而你们这些文人在以乐传辞的这个一亩三分地去干以文化乐的事,这不是南辕北辙是什么?南北曲先天不足,你们在怎么干都没用。

当然徐秀不会明说后来的情况,由于传奇的出现,自蒙元到明中叶流行了两百年的南北曲迅速就在中上层绝迹,只在社会最底层有一些观众缘,这也是戏子被列入“下九流”这个说法最早出现的原因。

古代玩以文化乐的戏子,那可都是教坊司的高级那啥,怎么会是下九流呢?

第十三章 峻嶒 学弟亲启:

自华亭一别已有两秋,为兄时常想念。不知学弟是否以出落成翩翩才俊,尤为好奇。

忆稀当年音容,学弟初临县学战战兢兢,后又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意气风发,实为喜爱。游学吴中,学弟一鸣惊人,于散曲一道侃侃而谈,论之有物,时日必成此道宗师,学兄也期待一睹学弟散曲文章之精妙。

学兄自弘治十五年大比失利,便同陶二在苏松会馆住了下来,不曾难过只因科举一途时也命也,学弟不需挂怀。

寄居京师,此间甚是繁华,北地多有豪迈之气概,顺天府更是厚重,与江南别有一番风情,学兄恍若窥见永乐先皇之风采,甚是钦慕,恨不能早生百年一扫蒙元于莫北。

京师高墙百年沧桑,土木堡□□似在眼前,想于太傅力挽狂澜之壮举不由书生豪情,英宗北狩也不低我汉家头颅,为我皇明铮铮铁骨而傲。

闲暇之余亦同南北俊才相会交流,吾之好友徐祯卿年前来京,此人汝也相熟,其性格极为耿直,与文章一道时与为兄争吵,甚是有趣。

六月王华先生正式收学兄为门生,先生之才学犹如星汉,犹如群山之高峰,学兄只能于山坡仰望。其有一子名守仁,真乃神人也,为兄远远不及,与其论道常有醍醐灌顶之感,如今他以离开京师去往山东主考乡试。待学弟来京,必要与其一见。

对了,那个陶二现在喜欢扮女人倒处哄骗士子,有一学子与他同年名万镗,得知陶二为男儿身后一连嚎哭三日甚是悲哀。

听闻鹤滩公身体经年未有好转,甚是不安,祝愿鹤滩公早日康复,也盼着同学弟相会于京师一解相思情谊。

于甲子弘治十七年书于京师苏松会馆陆深

……

可爱的小学弟亲启:

这么久没见,本帅哥怪是想念你的,不知道你怎么样了,脸上的肉肉是不是消减了许多?揉不到,我的手很痒痒,心也很痒痒,反正什么地方都痒痒。

到京师这一路游山玩水很是开心,但没有那个有面疾的家伙扫兴就更好了,当然,他比较高,我不抬头也就看不到他的,所以,你英武不凡的陶骥学长已经养成了不抬头的好习惯。

大比我没考上是正常的,可你晓得不晓得,陆二竟然吃坏肚子腹痛难忍,临考发挥失常,真心好笑,哈哈。

话说京师真是繁华,进城第一家看到的店你猜是什么!是青楼哇!我这颗心那可真是扑腾扑腾的。

这几年你陶哥哥没干别的事,除了读读书就是到处玩,我去过一次居庸关,真是大气磅礴,我们这些南方举子想象不到的,关外就有鞑子出没。

现在在京师倒处都在说陛下的不好,只因陛下先是在正月加官道士崔志端为礼部尚书,这可引起了风宪官们的不满,皇上说:“先朝有之”给打发了,后来又升了五名道士的官,真是群情激奋呐。

后从邸报上来看,到处在闹灾荒,陛下先后免除了好几省的赋税,还整顿了吏治,做君父的,做到这地步已经很好了,后来更是罢掉南京苏杭织造的宦官,陛下依旧还是那位圣明的陛下。

简单说了下京师的情况,现在你陶骥哥哥更是期待与你相会在京师了。好了不多说了,那个有脑疾的万镗又来找我了。

愿鹤滩公早日康复。

与甲子年书于苏松会馆陶骥

……

秀弟亲启:

故乡一别,以有两春,秀弟可曾安好。为兄甚是挂念。

蒙恩师之福,辉二甲进士选为庶吉士。于今年十月添为兵部给事中,□□曾言:卿等悉心封驳,则庶事自无不当。

虽位卑,然权重,为兄不敢懈怠,纲常法纪,人伦礼仪,自当国事为重。

待等秀弟来年大比,为兄自当与你接风。

恩师时常挂念鹤滩公,望其早日康复,辉不为鹤滩公所喜,然也由衷祝愿鹤滩公早日康复。

勿念。

于甲子年书于兵部徐辉

……

离别两年多,日子久的徐秀都以为他们把自己给忘记了,这时候才一同来了三封信,仔仔细细的看完,他很开心也有些压力,徐辉已经是给事中了,给事中是什么概念,和言官共称科道,可以说是大明的良心所在。自己与他已经相差太多。

而陶骥那性子从书信中就能看出,越来越逗比,干出的事情令人哭笑不得,不由同情那位名叫万镗的仁兄。

陆子渊的书信最是正常不过,热情都很到位,不由反复多读了几遍,也为北地的豪情所吸引。

然而……

“哎。”

半年以来头一次微笑的徐秀很快又恢复了积郁的状态。

“阿牛。先生醒了。”小羊轻轻的走近道。

此时的他,已经十六岁,去年束起了发,小书童的样子已经看不出,很有气质,说是哪家府上的公子都无不可。

“走。”徐秀心中一喜,连忙同小羊回到先生的房间。

这里满屋子的草药味,火炉上也煨着一帖药。

“先生。”徐秀轻轻的走进床榻,小声的道。

“这次我睡了多久?”满头华发,看上去犹如古稀之年的钱福沙哑道。

“没多久,也就一天。”

“咳咳,小赤佬又骗我,这都快入冬了呢。”

“先生。”徐秀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喊道。

只因这半年来,钱福处于昏迷状态的时间远远多过清醒的时候,让他不由心寒。

钱福枯瘦而蜡黄的手缓缓放在了他的头顶,轻轻拍了拍道:“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

“先生今日教徒儿什么。”徐秀咬了咬嘴唇忍住眼泪道。

只因自从钱福生病之后一改往日爱理不理的态度,对他的教学严格了起来,只要身体允许,就会开讲,直到撑不住,徐秀不愿也不行,只能心疼的听着先生的讲学。

从那时他才明白,先生之前非不愿意教他,只是认为他还小不需要那般严格和辛劳,钱福自身也有时间能够慢慢教。

摆摆手“不了,为师没什么好在对你讲的,接下去就是你自行修行的时候。”

钱福深深的喘了一口气,精神好转了一点,笑道“看来,这是回光返照了,判官终于要消我的名字咯。”

眼泪早已经模糊住了双眼,微颤的道:“不会的,小羊,去请大夫。”

“好!”

钱福笑道:“不用,有用早好了,小羊你站住,敢动,先生就敢打你家阿牛。”作势就要打徐秀的脑袋。

小羊伤心的看了看徐秀,见他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此时的徐秀很想再被先生训斥打戒尺,在这两年多卧病的时候,先生常常请出戒尺,只为他的学业,然而此时……

小羊跪坐在徐秀的身旁,听从可能再也不会有的教诲。

“秀儿。”

见钱福握住他的手,徐秀两手回握过去。

“你还没有字。”

“是的。还未行冠礼。”

“你是有灵气的孩子,犹如你的名一样,你也是矛盾的人,时而圆滑阴重,时而顽劣性情天真。”

“先生说的是,徒儿一定改正。”

“不,不用改,为师不喜欢阴重不泄碌碌无为的庸官,为师相信……咳。”

“先生,您歇一下。”

“没……什么好歇的。”

“为师相信,你是个比为师会做官的人,但为师不想看到你变成那种人,现在,为师赠你表字。”

徐秀颤抖的双手用力的握住先生,哭道:“弟子听着。”

钱福点点头,气息越来越弱。

缓了很久才道:“峻嶒。愿吾之秀儿在谨敏谦和之下,不失铮铮铁骨,犹如山峰陡峭,傲骨峻嶒。”

“秀儿,可满意为师给你取的表字?”

“满意。”徐秀哽咽着跪下,恭敬地给钱福磕了一个响头,有师如此,又有何求。

“好。”

钱福睁开浑浊的双眼,拉着徐秀后用尽了全力道:“秀儿当为人杰。”

“先生!”

撒手人寰,只留未亡人痛煞肝肠。

……

公元1504年,这一年是甲子年,也是大明弘治十七年,被世人称之为钱王两大家之一的钱福钱鹤滩,不幸逝世,终年四十三岁。

钱福一生,犹如他所给徐秀起的字那样,那般的傲骨,那般的不同,极其傲上,又极明辨是非,当官仅仅三年就辞官而去,又如松江府知府刘琬,钱福对他多有不礼貌之处,却在他遭诬陷的时候挺身而出,策马奔骑数百里,为他作证。

这样的人,是很矛盾的,这样的人,犹如他的道:心之所动,随心而已。

对于他的学问,赞美他的话有很多很多,只需一例即可。

“文章衣被天下,为此道之极。”

最后,让我们品味一下,这位现代名声不显的状元郎他所流传下来并广为人知的那一首《明日歌》。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世人苦被明日累,春去秋来老将至。

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

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

以此,作为大明弘治十七年的终章,这一页终究是翻过。

第十四章 才俊 寒风愈烈,到现在还未走出钱福逝世阴霾的徐秀被吹了个激灵,几乎没有的生死离别之愁,在这一世终究是品尝到了。

“小心着凉。”

小羊拿着一件大氅示意他穿上。

徐秀接过穿上后,指了指京杭大运河道:“你看这万舸争流,多么的有朝气。”

小羊笑道:“那阿牛你怎么能有暮气呢。鹤滩先生以逝,当观望前方。”虽然可以笑着说这话,但小羊的心也是无比的揪痛,一感钱福离去,二又担忧阿牛会不会再次疯魔。

“是了。”徐秀点点头,就这么站在船首,看着犹如路面一样拥挤的运河,久久不语。

行至长江天堑,青绿的江水同视线所及一样,瞬间宽阔无比,数量庞大的运船洒落在这之上也犹如星星点点一般不见了拥挤,徐秀胸中的积郁在这一刻也不由被牵动。

扶着栏杆的徐秀小心的走到船尖。

耸了耸鼻子感慨道:“好一派江景!”

少时,用他微微有些沙哑的嗓音唱道:

[新水令]大江东去浪千叠,趁西风驾着小舟一叶。怎比九重龙凤阙,早探千丈虎狼穴,大丈夫心烈,大丈夫心烈……

[驻马听]年少周郎今何在,可怜黄盖暗伤嗟,只这江水鏖兵犹然热,这不是水,这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素衣白裳,头上也只简单的束了条青布带的徐秀望着江水,眉头凝聚的一点忧愁不复见。

“峻嶒必不负先生之望。”

此心光明。

愁远去,在天堂。

……

临船之上。

“关汉卿的刀会能这样唱啊。”

“可惜音色不好,无有穿云崩石之感。”

“你不觉得有些沙哑低沉的嗓音很合刀会吗,你瞧,那位兄台年岁看上去不大,还未完全变音呢。”

“轻重缓急,高下清浊一依本宫。字出唇齿之间,跌换巧妙,以助其凄厉。”

“何解?”

“允明先生讲的。这位兄台很可能唱的就是最近从吴中士子间兴起的新声。”

“这就是新声?”

“很有可能。”

“子才兄,你可是昆山县的,能听明白是何种归韵吗?”

被唤作子才的人皱了皱眉头道:“似是中原音韵,似是洪武正韵,似是……小弟不明白。”

“惟贤兄呢?你可是吴中的。”

“在下不通音律,并不了解此道,只知祝允明公到处传道新声。”

“好吧好吧,你就继续折腾你的算学好了。”

“有入声,当是洪武正韵,却也有中州韵的意味”

“在下听不懂。”

“哈,你听不明白是正常的,你连官话都说不利索。”

“哼。”

“不如请这位兄台一同前行,我们在这边瞎分析也分析不出个所以然来。”

“甚好。船家,靠过去。”

……

“公子,钞关要到了。”

“好,船家放心。”徐秀放下手中的古本书籍点头道。

弯腰出了舱室来到船首,只因运河上十二个钞关收税,只要是有举人及进士功名在身,便可免去税收,所以商家最爱载着北上赶考的举子一路同行。

可怜大明商税本就极低,商家却还有逃税的想法。徐秀摇摇头,这不是现在考虑的事。

“兄台!”

“那位白衣服的兄台!”

徐秀转头就见着一位小年轻跳过运船跑了过来。

伸手扶住他疑问道:“何事?”

小年轻喘喘气道:“在下董玘董文玉,适才在舟中听到兄台高歌不由憧憬,望兄台到我们船上去交谈交谈。”说完又喘了喘,此人说话很快,也不愿换气,真是奇怪。

“呃,这……”徐秀还未说话,那商家急道:“后面还有七八处钞关了,这怎么能行。”

董玘冲紧挨着准备过钞关的临船道:“子才,子才,快来快来。”很快一个男子跳帮过来。

被唤作子才的男子什么话也没说,一叠宝钞就塞进了商家的手中,商家连连摆手:“这可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你不都放进怀里了,走着走着,兄台请到我们舟中一叙。”董玘喘气道。

“这这……”徐秀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么热情的人了,不由应对不及,看了看小羊,见他也一脸无语,罢,去去何妨。

……

“魏校魏子才。昆山人士,见过兄台。”

见他年不过二十左右,看着很顺眼,眼角微微有些上挑却不似陶骥的丹凤眼那么明显。

“见过仁兄。”

“在下方献科字叔贤,广州府南海县人士。”

徐秀迟疑了一下才道:“见过仁兄”只因较为难以听清,不由多想了一会儿。

此人倒是典型南方人长相,年龄倒也同魏校相仿。

“邵廷瑷,字可爱,福州府怀安人士,见过兄台。”

“咳……见过可爱兄。”

邵廷瑷摸了摸脸颊不解道:“峻嶒兄认识在下?”

“不,刚才喝了一口江风,有点不虞。”徐秀掩饰道。

任谁听到这样的名字都会咳嗽的好嘛,徐秀如是想到。

“在下顾应祥字惟贤,吴中人士,对仁兄大名可是如雷贯耳,祝允明公可是到处传道呢。”

“不敢不敢,见过仁兄。”

“在下杨慎,行大,四川新都人氏,还没有字,见过峻嶒兄。”

“见过仁兄。”

等等。

虽然面色不显,但徐秀心中的震撼一点儿都不轻:来了来了,除唐伯虎祝枝山以外见过最有名的人来了。

看上去身材到很是修长,比自己都高了半个脑袋,脸上的稚气也未脱带着一点点的傲气,倒是个骄傲的小弟弟呢。

“还有我还有我,刚才不算,现在重新介绍一遍,在下董玘董文玉,会稽县人士,见过峻嶒兄啦。”董玘急忙道,一阵咋呼徐秀不由揉揉耳朵笑道:“见过文玉兄。”

这六人除了杨慎稍小外,其他众人都和徐秀差不多年纪,同龄人自是相熟的快,几句介绍过后,徐秀就不觉得有什么生疏了。同这六人一一见过礼后,众人才在狭小的舱室内坐下。

董玘道:“我等六人都是在南京城相识,便一同决定上京赶考,峻嶒兄也是吗?”

“在下也是去大比的。”

董玘得意道:“噢噢,我们都是今年秋闱点中的举人,我可是浙江乡试的亚元哦!峻嶒兄呢。”微微喘了口气。

“弘治十四年,应天府乡试第九,文玉兄你真厉害。”徐秀玩笑道:“可我还是前辈。”

杨慎咳嗽了一下,指指董玘与徐秀道:“峻嶒兄,你不必理睬他,还好他不是解元,不然更得炫耀了。”

董玘不满道:“你不知道!我们浙江今科可是有万人的。”

魏校道:“我好像也是第二名亚元哦。应天府也不比杭州府人少呢。”

“好啊!那我们会试比一比!”

“好的好的。”

“得,就你们是上京赶考而我则是上京找爹。”杨慎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道。

徐秀知道杨慎将来可是状元,安抚道:“令公大才,杨大你也是要金榜题名的,今科不考,下一次再考。”

“嗯,我那老爹甚是严格。”杨慎抖了抖身子佯装害怕道。

“哈哈,”

董玘道:“峻嶒兄,先前你在江面上唱的是吴中新声吗,可否同我们说说。”

徐秀知道祝枝山把他对于后来以文化乐的理念到处在讲,也提醒他根据《洪武正韵》、《中原音韵》这两本韵书的归韵进行研究,折腾出来近似而不似后世昆曲的调调。

不由苦笑,只能说自己太放肆了,事物是有历史进程的,怎么轻易的就能人为加速呢。

道:“算是新声,只是在下根据昆山流传的昆山腔进行改进,也吸取了北曲的慷慨激昂所得。依洪武、中原两部韵书归韵而已,游戏之作,不足一提。”

顾应祥点头道:“昆山是有流传一种腔。峻嶒高才。”

徐秀客气道:“不敢当。”

魏校道:“律,是允明先生宣讲的点,那么这个律作何解?”

徐秀见避无可避,只好谨慎道:“律也,律诗,律词,用曲之一道,也需律。”

董玘好奇道:“怎么说呢?怎么个律法?”

明代学风就这个不好,什么事儿非得寻根问底,先前在吴中也是如此,这下看来又躲不掉了。

徐秀道:“那就容小弟跟诸位讲一讲这律吧。”

六人拱手严肃道:“请。”

对待学问,理当如此有礼。

徐秀慢慢讲道:“前唐时期,律诗入曲尤为流行,一片子、昆仑子等曲名,皆王维律诗被李龟年等人作歌而有之,李太白奉旨所作清平调三章,在太白看来,也无外乎是做了三篇七言律诗而已……”

“律词一道说始于教坊内,不完全准确,然而却也不能否定,宋人道:因旧名(唐教坊名),另倚新声,由此也可说明。律词初为长短句,后为诗余,其后才称词。”

“凡有井水饮处,既能歌柳词,此为前宋叶梦得《避暑录话》所载出使西夏归国的使臣所言,诸位真的认为柳永的词天南地北数千里,所到之处方音不同皆能歌吗?能歌的一样吗?”

杨慎问道:“那此话该当何解呢?”

徐秀道:“说繁也不繁,柳永开律词慢调之先,词有“住”(即拍),依据字声行腔,即可歌也。”

简单的讲,通过字的音调通过词中的拍,换歇,就可以唱词了。

董玘拍了拍手高兴的道:“只要得到柳永的律词,便可以根据文体按节而歌,而旋律怎么处理,依据字体行腔来唱或者咏唱,至于唱的好听不好听,则就因人而异了,唯有识字的乐者,上等歌姬这样的,才能擅唱慢词啊。”

徐秀笑道:“然也。文玉兄你可慢着点,别憋死了。”

董玘微微咳嗽一下摇手道:“无妨无妨,不碍事不碍事。”

“前宋姜白石所作十七谱,言道:初,率意为长短句,然后,协以律。做什么理解?不是律句就旋律不明,平仄无抑扬,难有美听之腔,或难以成唱。”

“概言之,依据字声行腔,平去上入四声平仄抑扬即是律。前宋律词一道极度辉煌,教坊司将律词做曲,而成散曲,我辈只需依曲填词即可成戏也。”

“至于唱,在下采用的昆山腔作为基础,融有北声,参考洪武、中原两部韵书即可,然这两部韵书归韵实在是太多,让小弟用嘴巴来把归韵说出一遍来都不可能呐,所以有一部散曲专门之韵书就极好了。”

徐秀想到:洪武正韵七十个韵左右,怎么可能有人能全部念一遍?还拿来唱?这就是用来科举考试用的参考书,后世人拿这种历朝历代的官方韵书考证古代的汉语,真心是不靠谱的,那些什么上古汉语的视频,纯粹是想当然的东西。

魏校道:“那峻嶒兄可曾作这散曲一道的韵书?”

“惭愧,本人才疏学浅,作不得韵书啊。”

徐秀也不是谦虚,作为戏曲他虽然很有研究,也只能仅仅是研究,他知道昆曲的教科书是《韵学骊珠》但那是乾隆年间才有的,从那时候起唱昆曲的才不看洪武和中原这两部韵书呢。

“此等理念已是极佳,只恨这蒙元断我汉家传承,落得前宋已有的律,中断至此。”

这是自然的,玩这种以文化乐游戏的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可是要先精通律词一道,然后还要懂韵,还用懂平仄,才能叫玩,而不是唱戏,这在蒙元入主中原之后肯定会被大肆打击,然后符合他们审美的南北曲才流行了开来。

所谓精妙的元曲,绝大多数只能是看,就是案头自己看的玩,在当时基本没有,或者很少有歌之的。

杨慎热血沸腾的道:“定要将着鞑子再赶回大漠以北。”

一时群情激奋,徐秀笑笑不说话,古人民族之观念根深蒂固也。

……

初次见面的生疏随着交流的深入也慢慢的消散在众人之间,一路吟诗作对,行茶令,谈论散曲,甚是合拍。

来到济南府,两岸不见南方景致,入目宽广的视野带来了别致的景观。

舟船一路向北,不觉群山已过,到达河间府,离京师,已是不远。

第十五章 相聚 “阿秀啊阿秀,想死我了晓得不晓得。”

徐秀微微蹲了蹲,好让个子还停留在当年的陶骥能够如愿勾住自己的脖子。

一笑,甚是怀念,也不去计较后来书信里擅作主张喊自己阿秀的陶骥了,关系已经到这一地步,是自然的进程。

徐秀道:“我也很想你呢陶二,知道你女气,可你也不能这么女气吧。”

初见之时徐秀都快把自己的眼睛给揉瞎了,这洁白的肌肤,这纤细的小腰儿,这流波的眼眸,要怎么好看怎么好看,都说江南风水养人,看来这北京城也不遑多让。

可惜就是男儿身,这才明白,怪不得会有很多士子被他给骗了。

陶骥揉了揉徐秀的脸蛋道:“这怎么能叫女气,小爷可是潘安之貌啊,你不知道有多少京城豪客来做媒呢,都想把女儿嫁给我,可惜我看不上啊怎么办。”

又道:“可惜啊可惜,没了当年的手感了。”遗憾的松手。

徐秀也跟着笑道:“那我们有潘安之貌的大美女陶姐姐,是想嫁给哪家如意郎君呢?”

“你作死啊,找打!”

陶骥都二十岁了,徐秀也已经十七岁,却犹如儿童那般的打闹,引的苏松会馆内周围人的一阵侧目。

停下后,徐秀灌了一口凉茶道:“陶二啊,怎么不见子渊兄?”

“他去王华先生那里了,还有,我也有字了,良伯哦,你可不可以别在喊我陶二了?”陶骥很有女侠豪迈气派的道。

“好的陶二,没问题的陶二。”徐秀翻了翻白眼认真的道。

“哈哈。”

两年不见的生疏,转眼儿就消失不见。

两人以茶代酒碰了一杯,一饮而尽之后就听道外面有人嚷道:“陶良伯,你给我出来!为什么躲着我!”

周围都一阵暗笑的瞧着扣了扣耳朵若无其事的陶骥。

徐秀从二楼借着窗帘看了下,就见楼下一位模样帅气却有点狼狈的年轻学子。

回首问道:“这就是那个万镗吧?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陶骥不在乎的道:“我只是看他和陆二长的有几分相似,便起了捉弄他的心思,谁知道他这么不禁逗,就喜欢上了那个陶小姐呢。”说完眼睛一魅,朝徐秀眨了眨。

可惜徐秀一点异样都没有的喝了口茶,不屑的道:“你也太缺德了。”又道“那他明白过后为什么还缠着你不放?”

陶骥哼了哼道:“受不了这个刺激,听说在城外一个人待了几天,跑回来就一直缠着我,说是要讨个明白,跟他说了也没用,隔两天就要来一次烦不胜烦呐。”

徐秀只能同情了一下那位叫万镗的学子,可惜他也无能为力。

“说起来,阿秀你到是越长越俊秀了呢。”陶骥伸手摸了摸徐秀的脸,轻声道。

徐秀微微往后一靠,躲过那只爪子呲了口牙道:“别把你这一套用在我身上,我对你是有免疫的。”

“切,没劲。”

两人伴着楼下那由高昂到低落再到委屈最后又愤怒的“陶良伯你出来见我”的背景音交流着各自两年多的见闻。

这俩人一喜一哀,或许,先笑的不是笑到最后的呢?徐秀如是想到。

……

“峻嶒来了。”顾清揉了揉眉头叹道。

对于钱福的死除了徐秀以外,最伤心的,恐怕就是被称为三杰的另外两人,顾清与沈悦了。

“见过士廉先生。”徐秀低首道。

“罢了,罢了,你们兄弟两年没见,自是有许多话要谈,我就先行离开了。”

顾清看上去很是悲凉。起身就想走。

“士廉先生,家师著有鹤滩集六卷,让晚辈请您和沈悦先生作序。”

徐秀从背包里拿出那一套钱福的著作,郑重的递给顾清。

“好,作序,作序。”

接过这薄薄六卷书,顾清红着眼睛哽咽的道。

“先生。”徐辉抬了抬手,担忧道。

“无妨,我先失陪了,明耀,峻嶒,你们兄弟好好聚聚。”

两人躬身目送顾清苍凉的背景而去。

……

“秀弟长大了。”

“你也更成熟了。”

好吧,徐秀知道自己这句话要多违心就多违心,什么叫更成熟了,就是比以前的面瘫多了一丝威严,有不怒自威的感觉,知道的以为他是小小从七品兵部给事中,不晓得的,还以为是六部堂官呢。

徐秀挠了挠了脸道:“风宪官可不容易,这是得罪人的活儿。”

徐辉摇了摇头到:“为兄不怕得罪人。”

徐秀抿了抿嘴巴有点感性的道:“上能封驳陛下圣旨,下能纠察文武百官风闻而奏。真的不轻松的。”

徐辉朝南面拱了拱手面无表情的道:“陛下圣明,刘部堂、左右御史大人皆正身率下之人,吾有何惧?”

徐秀咳嗽了一下,看来他这位徐辉堂兄还真是一个正人君子?不由心中暗自道歉:看来以前错看他了。

嬉笑道:“你是二甲十二名,你说今科我会得第几。”

“三甲。”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更何况已经两年多了,你又怎知我旧疾未去?”徐秀不爽道。

“呵呵。”

徐秀眼皮一跳,果然人是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改变的,遂决定收回刚才的道歉。

徐辉又道:“听闻秀弟于散曲一道很有研究?”

徐秀锤了锤脑门,古代读书人这个圈子说大很大,说小其实也是很小的,吴中这一块流行起来,天南地北的苏松士子包括周边的江西浙江,都基本也都晓得了。

不由尴尬道:“游戏而已,不足一提。”猛然想起在运河上也是这句话开场白,又道:“想也别想,我是不会讲的。”

徐辉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徐秀,道:“允明先生把与你讨论散曲一道的书信公之于众了。”

“这……真是。”

徐秀有点脸红的接过这本册子,原来同唐寅祝允明书信几次过后,甚是烦躁,只因这时很多戏曲理论的东西都还没有出现,让他这个有研究却不通戏曲音韵学理论的人来弥补这一段历史空档,很是艰难与困苦。

一次次的被诘问,又苦于无法真正写成引经据典学术性的东西打祝枝山的脸,恼羞成怒的徐秀之后直接以后世练就的一手毛体狂草外加大白话回信,还夹杂着方音土语的不雅文字,例如“册那”之类……全当发泄。

徐秀发愁想道:完蛋,这玩意儿刊印成册发行,我在这文人圈子是混不下去了,祝枝山,算你狠。

犹如赴刑场的壮烈打开这一本小册子翻看几页后才长舒了一口气,祝枝山人工翻译,把白话都翻成了雅言,不由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真是危险。

看来莫名其妙有一个把柄落在祝枝山手上了,不行,回去就要写一封言辞诚恳的信给他,最好能撕了。

看了看封面,《峻嶒先生论曲》,不由咧嘴笑了笑。

“我竟然也成了先生。”徐秀开心道。

只因祝枝山和唐寅一是在看了他那一手毛体狂草才觉得此人在书法一道另辟蹊径,将来也足以成一家。二也确实是在散曲一道徐秀的见解很有道理,古人尊敬知识的态度足以为后人之楷模。

徐秀却不知他那些不雅白话的狂草书信,让后世人无不目瞪口呆,惊呼这不是真的,这不科学,一年份膝盖给徐大人奉上,并列为一级文物中仅有的不许出境的文物。

或许是不想丢脸丢到海外去才禁的吧。

第十六章 结社 时至年关,北地飘雪,风霜愈烈。

屋外寒风阵阵吹的行人只能紧缩着双手,快速赶路。而此时的徐秀却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中,感到了微妙的温暖。

陆深笑着松开了他道:“学弟长大成人了。”

徐秀别扭的低着头做掩饰道:“陆兄的风采也是依旧。”

只因长这么大还没在有清晰思维能力的情况下被陌生人抱过的徐秀很无耻的脸红了。

陆深道:“晚上在南国坊与学弟接风。”

“不妨事的。”徐秀推脱道。

陆深推开窗户,指了指外面,认真道:“学弟,北地万里银装,带砺山河,你就没酒性发狂,诗性发作吗?”

徐秀想了想才道:“如此有劳陆兄了。”

两年不见,陆深蓄起了淡淡的胡须,人成熟了很多,徐秀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他更显风采,拒绝的心思也就淡了。

陆深眨了眨眼睛道:“如此甚好,我等多年未聚,今日必要不醉不休。”

“……”

怎么陆深也看起来也有点不太对劲的样子,徐秀有点纳闷的想到。

…………

南国坊,主要是招待进京赶考的学子所开设的酒家,装饰的清新雅致,走进来后一阵古琴余音,很是别致,也不由放下心来,环境不嘈杂,聚聚也就是了。

在登科堂内两张长桌并行,陆深、陶骥、徐辉、徐秀、包括运河上结识的除杨慎外董玘、魏校、方献科、邵廷瑷、顾应祥也都前来相聚。

“久仰久仰。”

在一阵寒暄过后,众人算是见过了礼。

董玘坐下后就不安定,闻了闻桌上的酒叫道:“这可是山西淌出来的汾水,名叫竹叶青,有名的名酒呢。”

陶骥冲他笑道:“文玉弟弟真是懂行的呢。要不我俩先喝一杯?”用他那小手勾了勾。

“呃,稍后小弟自当敬酒。”说完后也不见了动静安坐在椅子上,微微打了个颤。

引得众人一阵浅笑。

顾应祥摸了摸桌上的棋子道:“云南扁,好棋。”

陆深道:“久闻惟贤兄算学与棋道甚有研究,如此一看,当真名不虚传。”

顾应祥客气的摇了摇手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子渊兄铁画银钩,小弟才是神往已久。”

“哪有哪有,同吴中大家相比,差之甚远矣。”

徐秀嘴角微微一抽,合着你们就是来客套的?

道:“惟贤兄的算学自当是厉害的,在下佩服不已,子渊兄的书法徐秀也是神往已久,二位又何必客套。”

方献科磨蹭了下双手道:“屋内很暖和,可在下还是觉得冷,初来北地真是不习惯呐。”

徐秀没听清楚,顺口就道:“叔贤兄也说勿需客套。”

“咳咳咳,恐怕叔贤兄并不是这个意思。”离着广东不远的福州人邵廷瑷憋笑道。

“峻嶒……”方献科作势就要掐他。

徐秀连忙赔礼道:“哈,小弟的不是,叔贤兄息怒。”

“呵呵。”

看到徐辉吹茶盏也不忘嘲笑自己,徐秀一脸纠结,真的是听不明白。

这时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举子走了进来,一脸尴尬的拱手道:“抱歉抱歉,在下来晚了,诸位息怒。”

声音洪亮清澈。

徐秀看向陆深问道:“这位是?”

年轻举子连忙拱手道:“在下严嵩严维中,江西分宜人。”

“噗……”徐秀未曾咽下的一口茶就这么喷了出去,连忙尴尬道:“呛着了呛着了,对不住。久仰严兄大名。”

又是一阵介绍寒暄。

陆深道:“人到齐了,可以开席了。”

杯盏交错,品酒下棋,谈狐说怪,论时势,谈先贤之间,徐秀只要逮着机会就会偷偷打量这位严嵩,毕竟明代最牛的奸臣就坐在自己的斜对面,怎能不起好奇心。

不由一阵纳闷:这么一个眉清目秀,身着也是很朴素的人,很难联想到那位大权奸呢。

严嵩似乎察觉到他一直以来的偷窥,摸了摸鼻子笑道:“峻嶒兄,在下的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严兄好相貌而已。”被抓了个现行的徐秀找不到什么托辞,只好如此讲道。

严嵩摸了摸自己的脸佯装愁眉苦脸的道:“在下已经成婚了。也并不好那个呢。”

“哈哈哈哈”所有人都不客气的笑了,数陶骥最贱,徐辉最淡。

“砰”

徐秀脑门狠狠的磕在了桌子上,一点儿都不想抬头,一点都不想。

……

在被陶骥连续灌了五杯酒之后,比徐秀还小那么几个月的董玘瞬间就高了,也恢复了那个说话不喘气,一大串话语连绵不断的董文玉了。

一只腿就这么翘上了桌子,红着眼睛道:“我们从相隔数百里,甚至数千里的地方相聚在这边,这么的意气相投,除了明耀兄又都是今科应试的举子,不如结一个文社,相互勉励,相互激励,将来也好有个照应。诸位怎么看。”

明代文人结社之风盛行,由此一提并非不合适。

陶骥把他那条腿扒拉到了地上道:“真是个好主意呢。”

徐秀心中一惊,自己比严嵩小了九岁,只要注意点,活到他倒台都不是什么问题吧,这要落一个同党的名头晚年岂不是凄凉死?

刚想张口说道说道,就听已经有进士功名在身的徐辉淡淡道:“甚好,我赞同。”

徐辉也有他的打算,他那一科的三鼎甲康海、孙清、李廷相,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虽说同年是官场一个牢靠的关系,但平时他跟他们三人并不是很谈的来,为庶吉士的时候也无有攒下多大的人脉。

那一科会试主考官吴宽先生夏季便去世了,恩师顾清也没有什么势力,说是孤家寡人都是轻的。

而要想在官场中站的稳的两大要素,同年和老师,徐辉一个都不具备,有这么一个十人的团队,他们也将会有自己的座师和同年关系,这样一来,凭借着这层关系,对他而言必然就是有利。

所以才会赞同。

董玘拍拍桌子得意的道:“瞧,我们的给事中大人都同意了呢,你们还不快表态。”

徐秀急了,这样下去真结社了,严嵩一倒台,肯定少不了同党的名头,连忙道:“会不会让人觉得是结党呢?”

陶骥斜眼道:“结社之风盛行,怎么可能是结党,诗社文社到处都有,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也赞成。”

魏校笑道:“这么个得意忘形的文玉弟弟,到提了个很靠谱的主义,我赞成。”

方献科道:“赞成。”

徐秀抬头道:“惟贤兄不赞成!”

“咳,惟贤兄是赞成的。”

邵廷瑷字可爱兄又一次充当起了徐秀的翻译。

严嵩瞅了瞅一直盯着自己的徐秀不由有些好笑,在他的注视下一字一声的道:“我也赞成。”

见他们一一表态,都是赞成,徐秀绝望的又用脑袋敲了敲桌子无奈道:“赞成。”

就此,影响后世甚深的文翰社,在徐秀幻想着晚年凄凉的情况下,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宣告成立。

却没想到自身也是有可能走上高位,得以自保,或者历史从此就拐弯了呢?

第十七章 会试 会试,亦称春闱,每三年一次,开春二月初九考第一场,其次十二日,十五日考后两场。三场作罢,静候榜文,是龙是虫,就看这一遭。

这是所有读书人最重要的考试,只要通过会试成为中式举人,就意味着,这一辈子就有了一个好的前程。

若是在庭试的时候超常发挥博了一个更好的名次,依托自身的努力,位极人臣也并无不可。

科举,纵有千般不是,却无法否认他确实是一个普通人改变命运的有效手段,也是在这个风气还未完全塌陷的时代,出将入相,名垂千古的重要阶梯。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来到贡院门口,徐秀有些感慨的道。

“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陆深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但愿吧。”

……

会试的安检虽然同样严格,却已经不会再有那些“致损士气”的方法,逐位点名,审视其人,然后上下摸摸索索搜搜捡捡帽子翻一翻就完。

今科考试官是太常寺卿兼翰林学士张元贞,左春坊大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杨廷和二位主考,四殿二阁大学士做主考官正德年间才成为定制,之前仅仅是少数,如今主考官人选,主要则是兼有翰林院学士的太常卿和左右春坊官担任。

前者的职能同礼部有些重叠,主管祭祀,后者是詹事府的官,詹事府即是皇家子弟教导的职能机构,概言之就是教太子读书的,同继位皇帝的关系自然不浅。

后来谓之潜邸官,大名鼎鼎的徐阶就是被詹事府出身的高拱给斗了下去,而斗下高拱的张居正也是出身詹事府。

说到这里,不由插一段题外话,后来大学士担任主考官,最能理解的逻辑就是给内阁大学士的势力收小弟,那是在内阁地位大幅上升之后才有的,从这一点,也可以倒推,得出一个正德以前的内阁地位并不高的结论。历史的事实,也确实如此。

弘治十八年乙丑科应试的学子,超过了三千八百人。就算是这么多的人,贡院内也是不显拥挤,密密麻麻的一间间小隔间犹如把公共厕所盖进了鸟巢体育场。

在跟随负责自己一切安排的军士进自己考房的时候,徐秀想到的则是钱福当初的话语。

“所谓时文,必然要揣摩当下的风气,若是不知道揣摩,就是圣人来考都是不中的。”

“先生当时的风气讲究裁对整齐,基调圆熟,如今可能不大相符,所以,若到京师,必要与士子多往来,多交流。”

这一点徐秀做的很充分,自从文翰社成立之后,几乎每天都是聚在一起切磋制艺,不得不说,这一群年轻人在八股这一道都是很厉害的,也都才思敏捷,对当下的流行文风甚是了解。

若说揣摩文风的反面例子,便是祝允明先生了,这位爷就是倒在了不懂得揣摩时文的这一道坎上。七试七挫虽说是说后世艾南英先生的,用到同样考了七次的祝枝山身上,也并无不可。

在这些人里面,最突出的可能就是董玘,他真可谓是天才,文社内他是最小的一个,所作的时文在徐秀看来改都是改不了一个字,文风机变,辞藻华丽,或许,他的这一个文风到很和当下的风气。

徐秀想道:张元贞公的文章多为古意,古拙之下大气磅礴,可谓大巧不工的境界,董玘若碰到他的手里只怕也危险,而杨廷和公少有神童名,此人的文风才词文藻俱是大家,如果这样来看,两位主考官的风格正好是一个对立面,手下配合的十八房房官肯定也是根据两位主考官写的程文作为评判标准。怎么选切入点,倒是个问题。

会试的考题是初七就被锁进贡院不得外出一步的两位考官在考试的前一天翻书所拟定。然后作范文,用今日的话来讲,就是阅卷的房官按照主考官的范文作为参考答案,进行评阅。

这范文自然也就会呈现出考官们的爱好,行文的风格,表达出他们取士的标准。

但现在一切都是未知,徐秀又如何能够知道,万一自己选择了一个风格,而恰好落入另一位文风对立的考官手里造成的后果呢。不由苦思良久。

端坐在狭小的考房里,徐秀微微的伸了一下腿,不由踢到了外面的军士。

军士严肃道:“举人老爷有何吩咐。”

徐秀连忙道:“不曾不曾。”

只因大明重视中了举的文人,会试的时候一切花费都是朝廷开支,当时南京城发到徐秀手里的,除了准考证外还有一袋子盘缠,徐秀并没有花这笔钱用在“公车”上,而是选择了免费的商家运船。

住宿的费用,也是一概免去。当然,年轻是有优势,若是那年老的举子,这些店家基本只会免费提供考试前后一段时间的住宿,之后就要花钱了。

所谓公车,即是朝廷的驿站或是公派的舟船、马车之类。这个名词起于汉代,以公车接送应征之人。非今人所造。虽说意思并不完全等于现代汉语,但说很多现代汉语来自日文,就和好事之人尝试研究上古语音一样,笑笑不说话即可。

有以上原因,这军士才会如此谦卑。

……

离开考还有一些时间,徐秀点燃了桌上的蜡烛,这蜡烛是上好的无烟红腊,亮度高又耐烧。一开始发了三根,但不同于后世清代,在明代你随便续,要吃的随便叫,考官们在考试期间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举子的待遇没这么好,但要吃的,也不需要自己花钱。

徐秀也不去在意现在点晚上浪费不浪费的事。

这样考七篇文章需要两天,在这么一间小小的考房,或者用最符合时宜的话来讲“号”,呆在这里,腿都伸不直,纯粹是一个折磨,徐秀索性脱下大氅垫在板子上,先睡上一觉再说。

不可谓心不大。

要知,无数的学子都梦寐以求的能够在这么一个号内呆上两天,这并不是什么折磨,能来到这里,都是一省的尖子,都是举人老爷,举人也是能做官的,何尝还敢这么随心。

军士调整了一下站姿,悄悄的撇了一眼里面的情况,见这位俊秀的举人老爷睡着了,轻轻的将那一盏红灯给吹灭了。

是,你是不心疼,可我跑腿不是很忙吗?

……

这一觉,就睡到了天色昏暗,徐秀苦着脸抽了抽自己的嘴巴,这下好了,就剩晚上和明天一天的时间要写七篇文章。

同军士道:“在下要出恭。”

军士拉开链子陪同他去茅厕,所谓茅厕,不过是几只脏兮兮的大桶而已。

徐秀有点尴尬,这刚睡醒起了反应,不是很顺畅,而后面又有一个大男人盯着自己看,不由别扭的道:“能不能不注视在下?”

“不行。”军士一本正经的摇头拒绝。

“这……好吧。”

这一趟恭出的徐秀都快憋出白发,该死的自然生理不是那么好违背的,尿的一点都不顺畅,就跟得了帕金森症,前列腺炎一样的难受。

“天呐。”徐秀狠狠的甩了甩手指,不消说,定是沾……

“啊!啊。”

军士有点疑惑的看着前面那位年纪轻轻的举人老爷的怪异状态,不由感慨,谁说读书人是天上文曲星转世,眼前这位明显就不是。

徐秀坐进去寒着一张脸,这太流年不利了。用茶盏里的水小心的清理了一下,才深深的酝酿了一下情绪。

暗道:决定生死的时候开始了。

……

所谓辛苦遭逢起一经,固然是大宋文丞相绝命诗里的话,用作科举考试,也能当是一个论文引述的材料。

日月重开大宋天的明王朝也将这重视修身的优良传统一并的传承了下来,谓之“首艺”,四书的义题出三道,然后五经出四道,这五经题,就是根据士子选择用来受用一生,并持之一生的五经之一而出。

□□洪武皇帝曾道:“发题先《五经》而后《四书》。”有此祖训在,小考不曾出现的五经题目,在乡试会试上却一跃超过四书题,成为了首艺。

首艺的好坏,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大儒丘浚曾道:“士各占一经,经必通,然后取之。以试与政。”

如果留意这个时期的进士提法,就可以看到“某某以《春秋》中会试第一甲第一名”之类的说法。

由此可见在纯粹汉家王朝的统治之下,不管是大宋,还是大明,都是以修身为第一取士的目的,远不是后世某朝全凭四书而言来的好,只取四书,不重经文的情况,这在大明是不存在的。

打开第一张卷题,便是四道《易经》大题。

徐秀很是淡定的审完了这四道题,对易经的八股写作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这可是玄之又玄妙之又妙的易经,只要能够逻辑融洽,言之有物,观点不要太偏就足以依靠自身的功力写出上乘的时文了。

首题便是:法象莫大乎天地圣人程

徐秀想了一下就明白,这是一个会试考试中罕见的三节截搭题,法象莫大乎天地,圣人,程。是三个不同的句子取出来的考题。

思考完毕,徐秀在草稿纸上写道:易之在造化者既无以加,易之在人事者已无以加。盖造化人事,同一易之理也……

徐秀的立意极其古拙,但却绞尽脑汁的想要在文笔一道出新,这就是他应对两位风格迥异不同的考官所用的策略。

一个通宵完成了四道易经大题,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同军士道:“好汉,能否给在下一点吃食?”

“是。”

这位军士的状态一如往常,徐秀根本不知道这边除了一个小马扎能够给他休息外他竟然还能这么的有精神,微微看向左右,见其他军士也是如此,大为不解。

他们难道就不累的吗。

没一会儿军士就拿来了两个肉饼,一碗清汤,伙食倒是不错,很合口味。吃完后的徐秀也不由舔了舔手指。

在做出这个添的动作后,形象已经有些邋遢的徐秀不由睁大了双眼。

“啊!”

只因想起了晚间的那一场尴尬的邂逅……

军士闭了一下眼睛:文曲星在上,这名举子似是疯癫了。

……

一脸纠结的徐秀打开了三道四书大题,如果说首艺的经文在这个时代能落得一个30%的权重,那么四书大题的权重无论如何也不会低经文题目低多少,毕竟四书的权重,不管怎么给明朝洗地,在这时也是一个足以决定命运的相对因素。

第一题很简单的题,出自论语,三人行必改之,六个字的同一句截搭题。

徐秀提笔就写:圣人举同行有可法之人,以善恶寓可法之实……

照旧立意古拙,文笔出新,所谓旧瓶装新旧,包装再上市,说的就是徐秀的应对方式。

在打开第二题过后,徐秀很想笑,这种题说有难度很有难度,说容易,亦是不难。

题:《大学》曰国治而后天下平。《中庸》曰君子笃恭而天下平。《孟子》曰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又曰修其身而天下平也,所以致天下平有四者之不同何欤

做这种比较分析的文章,对于后世搞古代文学研究的,哪一个没这么干过呢,只需要把白话翻成古文即可。

刚想提笔就写,不由一个急停,墨迹滴到了襴衫上也不去管,只摸摸额头暗道:好险,差点又要写自身的见解了。必须时时刻刻的按照朱子的观点写才是。

提笔写道:《大学》言国治而后天下平者,循其序而言也;《孟子》言修身而天下平者,推其本而言也……

这文章的主要方向就从分析这几种观点的本质讲开,在引导进大学的格物之道,讲格物致知的道理,立意准确,方法准确,文笔一流,徐秀越写越舒心,这几篇文都作的极佳,看来会试有点把握了。

然而……

题:《孟子》曰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夫,禹皋陶汤与尧舜之道其所以见之闻之者可得而论欤。孟子又言伊尹乐尧舜之道。《中庸》言仲尼祖述尧舜夫伊尹之乐,仲尼之祖述其与见之闻之者抑有同异欤。请究其说。

徐秀觉得这两位考官真心是狠毒,这种光题目都上百字的题要让考生在五六百字的范围去谈清楚,何等艰难。如何精简有效的完整讲清这道题的逻辑关系,就是一个大麻烦。徐秀不由停手冥思。

这一想,就想到了太阳下山,还没动笔的徐秀微微有些着急了,一夜未睡,精神头也有点不佳。眼睛爬有血丝的他暗自想到:这样下去该是赶不及了。索性任由才思所引吧。

决定拼一拼临场发挥的徐秀写道:尝谓尧舜之道,中而已矣。见而知之者此道也,闻而知之者亦此道也;乐之者此道也,而述之者亦此道也。道其二乎载……

洋洋洒洒的六百言一字套一字,一字赶一字,无一字无出处,无一句不用典,徐秀长舒了一口气,如此,这最重要的七篇文章,算是完了。

在紧张又仔细的誊真过后,徐秀不由打量了一下这最后一篇八股文,越看越是满意,看来自身的才学被这道题毫无保留的试了出来。

也有点理解主考出这道题做大轴的目的了,无外乎以这一道题为分水岭,刷掉一部分人而已。

第十八章 候榜 会试第二场,从五科中任选一科作为考试,徐秀选的是“论”题,只因他对自身的文笔及逻辑能力还是很有自信的,论的格式不拘泥常规,只要言之有物,切合实际,能够忽悠的住,就足以,恰恰这种长篇大论所需要的逻辑能力,是徐秀较为自信的。遂有如此之选择。

题目:天下之政出于一。

徐秀打开考试题不由暗自腹诽:这种题目一看就是腐朽封建王朝帝王搞的洗脑教育。不就是想看考生给你上几千篇说明你的皇权稳固的文嘛。

从乡试这一级别开始,各科的乡试的考卷在之后便会整理成册明发天下,所以也是当时的风气推动物,引导物。用后世的话来讲,就是意识形态的高地,需要去占领。

第二场,第三场只考一天,五更进,第二天黎明出,有一整天时间写的徐秀并不着急答题。

坐在天字第三号房内也不由为自己得到一个好号而愉悦,只因越往后排的考房越是紧凑和不方便,就是要去上个厕所,来来去去都可能要花上半个时辰。

这号房内有许多前辈所提的字,都是一些诗句或是对联。

徐秀看到一条打油诗,不有好笑。

见他写道:三年大比十年功,到了这边做一梦,提笔写下诗一首,回乡好去吹吹牛。

明显就是来打酱油的。誰让我大明参加会试等同于花公家的钱来自己旅游呢。

还有一条:进门已是五更天,睡醒又是五更天,打个哈气继续睡,不觉又是五更天。

您真有本事,一睡就是睡两天,也不知道这位前辈是不是交了白卷,交白卷的惩罚可是很严重的。

见着好玩,徐秀也准备放纵一下,不留名谁又能知道是自己呢,座位号可是不留史书的。

当下用一笔狂草写道:有个先辈吹吹牛,有个先辈睡大觉,我自战兢七篇文,今日又来答论文,待定放榜登龙门,你看我是能不能。

语句粗俗,糟蹋了一手风格鲜明的好狂草。

言归正传,徐秀摸了摸上好的高丽纸,这可是朝鲜进贡的最高等的纸张,在大明的名气也是最大的,纸张绢纹的确是好,细腻而又有韧劲,这也被列为大明朝廷每年要求朝鲜进贡的点名物品之一,每年大概在两万张左右。

会试第二场开始和之后的庭试都会用高丽纸,徐秀不由有点感慨:瞧瞧这明朝对待学问和科举的重视程度,不光吃住行免费,用的也都是最好的,当然这号房能改进一下就更好了。

明代科举考试唯一留存下来的答卷,万历年间状元赵秉忠亲笔所写庭试考卷的状元卷被列为一级文物,就是采用的高丽纸,历经四百年而不朽,不谈后世,只说如今,在大明,或者整个亚洲,朝鲜所造之高丽纸,当为第一。

作为一名好书法之人,徐秀见到这么好的纸张,也不由谨慎和重视,小心翼翼的研着磨,滴水都是再三小心。若能在这种纸张之上纵横狂草,当真是一种幸会,可惜不允也。

写完草稿之后才打起十分心思在正卷上写道:天下有政本,人主诚有以重之,然后政从于其本而不分。夫天下者人主之器也……

约莫两千言,论的核心是说理,这也是考验一名举人是否有当官所必须的能力之一,思维是否清晰。

住笔停下,整洁美观的试卷十风养眼。

徐秀暗道:如此,只待策问了。

…………

策问的核心,钱福早有明文,他道:“无外乎盈篇累牍,蛊惑人心。”

自弘治七年有规,策问不许浮华险怪,不许艰涩用词,不许引谬杂书。须斟酌得宜,便于实用。

关键无外乎实用二字,要言之有物。

太祖皇帝曾言:对策不设题,以策几问。成为明朝策问的法规。

没有考题,只先前拟定三个问题,考生自行选择一进行作答即可。

徐秀翻了下几张问题,都有一丝类同,便选择了第三题。酝酿之后才提笔。

写道:圣人之作经也,不遗乎数,而未尝倚于数……

……

“辛苦了。”

今科参加会试的文翰社十人众,几乎都是身心憔悴,面有倦色。不,或者说,只要是参加会试的人,无不是如此。

徐秀回到苏松会馆内,没有什么精神在做交谈,同陆深等人道了一声后便各回各屋。

……

“不应该这么下,你瞧,你右边大飞一下就可以做活了,你干嘛跟他在那里死斗……”

“你好闭嘴吗。”徐秀不爽的冲旁边叽叽喳喳的董玘说道。

“不好!谁让峻嶒你棋力高深呢。”董玘浑不在意。

“得。”

徐秀只能无奈的听着董玘的碎语,谨慎的同顾应祥下围棋,纵有后世围棋技法做底,然古人之围棋力大无穷,稍有不慎被屠龙,这棋就难看了。

“哈哈,峻嶒兄,你的大龙要死了。”

“闭嘴啊!”

徐秀不由抖动着双腿,中腹的一条大龙已经走重,这时候说要弃掉不谈能不能逆转,光是士气就跌落到了谷底,无奈腾挪之下才苟延残喘做了两眼活路。

顾应祥击了一下掌开心道:“峻嶒你终于输了。”

董玘哈哈大笑道:“我就说,别看峻嶒棋力看上去高,其实就是鬼主意多,抓住软肋猛打,他一定招架不住的。”

徐秀撅了下嘴唇哼道:“就你话多,你还是学会怎么说话换气吧,不然我是不会教你唱散曲的。”

董玘无奈的道:“早已成习,又何以改之。”

方献科冷冷的道:“峻嶒你也有今日。”由于方叔贤曾连败十局于徐秀固有此话。

徐秀还没来得及说话,邵廷瑷便插嘴道:“他说的你也有今日。”

听着这话,徐秀吐了下舌头道:“我听明白了,可爱兄你也不必叔贤兄每一句话都给我做注脚吧。”

邵廷瑷摸了摸鼻子笑道:“这不是怕你又闹笑话吗。”

徐秀嘴角一翘,朝方献科轻声道:“叔贤兄,我们来下一盘如何。”

方献科吐了口气,无奈的道:“不下。”

徐秀连忙打断邵廷瑷道:“我听明白了。”

魏校走过来拍了拍徐秀的肩膀道:“好了好了,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明天将是放榜的日子,我看峻嶒心思在那儿上呢,惟贤你才能赢。峻嶒你也不必在同叔贤下了,他现在都不碰棋子了。”

已到二月二十六日,如果不出意外,子时将会有金榜放出,然后将会有报喜的队伍出发,前往士子预留的地址进行传递喜讯,当然也可差自家人前去查看,但一般还是报喜的队伍快。

严嵩的嗓音洪亮清澈,他说出的话清脆有力,听他道:“诸位可有信心?”

“有啊,以我之才,岂不得三鼎甲之列?”董玘咬着鸡腿得意的道。

“瞎想了心,到时候可别哭鼻子。”魏校递给他手绢道:“把嘴擦擦,这么大的人了,这么没轻重,你不见峻嶒多么淡然啊。”

经历过高考的等待,虽然等级不同于如今,但徐秀的心态的确是久经考验,自然不会为了这一事做太多的遐想。

听魏校这么说,徐秀微笑的摇了摇手道:“文玉性格直真与我不同。”

陆深道:“峻嶒也是直真之人,有所不同而已。”

陶骥满脸愁容的道:“中不中,听天由命罢了,又能有什么看法。”

“咦,陶二,你怎么做如此愁容啊?”徐秀好奇的问道。在他的认识里,陶骥很少会有如此愁容的时候。

陆深摸了摸性感的小胡子同他道:“他那是被那万镗举子折腾的。”

陆深这一席话,却把大家的八卦之魂给勾搭了出来,不由纷纷起哄问道。

陶骥叹了口气道:“昨日去含春楼吃酒,谁知那万镗一把拦住我,问我讨要说法。”

“然后呢然后呢?”

陆深拿起茶杯挡住嘴唇淡然的道:“没然后了。”

“作何解?”徐秀问道。

董玘站起来擦了擦手,咳嗽了一下,道:“吾没有甚莫好惧焉,唯愿与君相守。”

徐秀挑了挑眉头道:“这都行?”

严嵩斜着眼偷偷瞧了瞧徐秀道:“那万镗举子似是喜好男风。”

徐秀咳嗽一下鄙夷的同严嵩道:“不要这么看我。”

“啧啧,这下咱们的良伯兄可有难了。”

在做的众人都是有举人功名在身,或许这种事情在平明老百姓眼里是荒诞不羁的,但对文人墨客来说,却是一桩雅事。

陶骥叹道:“消受不起也。”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陆深如是道,众人点头称善。

…………

紧张而有序的阅卷工作逐步的进行,从三场考完后就开始的弥封名姓,到多达数百名的书吏进行誊抄互对考生试卷,在由两位主考的注视下抽签分发给十八房阅卷官那里。

对于满意的卷子阅卷房官会用青色的笔进行画圈,并加以点评,如写道:儒者以书言经,此作有推圣人本意之论,反复辩论,似解千古之谜也。

随后递送给两位主考官之一,主考官看下若行,简单则批写“宜录”字,繁则如写道:据理析数,是言有功于圣经。可取。

再由另一名主考官查看,但一般同为主考定下,便不会在有多大的分歧,如赞成则写:得理学之奥,当取。

之后在结合后两场的成绩进行排榜,从明中叶起,七篇文章作的好,论和策问稍差者也无有多大碍处,顶多名次不好。

然后就是让各房阅卷官紧张的时候到了,此时就要点那五名五经魁首,这五经魁首名次自是不低,从哪一房出来,就会在他的房内点上一对胳膊粗的红烛,作为表彰,此时房官也就成了那名举人的房师,荣耀非凡。

一直到二月二十六日,这榜单,才算正式完成。

只待钟声一响,悬挂余外。

第十九章 中试 听着深夜中的锣鼓之声,众人心里明白,这是报喜的队伍出发了。

徐秀走到轩窗旁边注目着黑色的夜晚,不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情愫只中,这时,他好像记起了些什么。

……

却说华亭以西十数里,有一乡,名安庄乡,有一村,名小贞村,这村内住有徐氏一家,别无他姓。小贞村说小不小,说大并无多大,约莫三十几户。

祖上世代为匠,听说三宝太监下西洋之时,便有徐家祖宗为其出力,到了曾祖徐桂这一代,这位老爷子也不知着了什么魔,居然请了先生来教导自家儿子。

这代孩子也挺出气,得了一个黉门秀才,即是徐秀之祖父名和用。在了下一辈说来,这和用秀才育有三子,长子才木,二子才林,这三子,是那才森。

昔年,这曾祖徐桂,便立下家法,言道每一代必须分家,若不分,不入宗庙,断了你那条根,如此恫吓之下,到了徐家三兄弟这一辈,这小贞村又添三户,一家从此三家人。

长兄才木是个苦读之人,但科举之路,也止步于秀才功名,村内并无有出一名举人老爷。

徐秀这一辈子孙繁茂,入了族学倒腾下来,也有那些个兄弟会对个对子,有的也能够胡诌几下诗句。

他上头有一个堂哥,是那三叔才森所生,时年一十七岁,名叫徐珏,孩提时候就作得开讲,一连得中秀才,次年秋闱登科,跃入了那龙门。

这一下可就非同小可,小贞村上下都把他当做是从此改换门庭的希望。

儿子中了举人,徐才森自然是得意非凡,写了那请帖,乡绅、姻亲、世家、同族之谊都要请到,洋洋洒洒,车水马龙,整日大鱼大肉,快活潇洒。

又是得意的同兄长徐才林道:“寻思日久,这门庭虽说是进士老爷中了才能改,但犬子也是咱族中第一个举人,改一改门庭也是无妨的。二哥能否做一套旗杆门牌之类的给小弟呢。”

古时若得金榜题名,喜讯传来这下,这一户就会将门推倒重建,愈发堂皇,遂有改换门庭之说。徐秀之父想来也无碍,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满他的张扬,还是应承了下来。一连六套旗杆门牌,甚是风光。

若说一族之内能出个举人老爷,这合村上下的税赋到能落个减免,虽然对这对父子的张扬有不适,却还是敢其恩德。

一连已有四载,这徐珏次年进京赶考落的名落孙山,乡里乡外之人也无有多大心思,反正举人老爷已经是天人,第二科也是名落孙山,这下两科败北之下,才森父子理应有所收敛。却反其道而行之,照旧演歌乡里,稍有怠慢便是打骂。

就是连族兄也是常常欺侮,徐才木不善言辞,不去相争,避而不见而已。徐才林做木匠是把好手,却也不会那个机变,整日抛头露面,便被那个三弟寻了个由头,狠狠的欺侮。

那一日徐才林带着年幼的徐秀来到族学先生老秀才那里,一连磕了三个响头,这老秀才连忙搀扶起,嘴里道:“怎敢当此大礼?”

徐才林不言语,只用手指点点自己的心,拍了拍了徐秀的后背,再朝着老秀才拱拱手,如此,老秀才心下也是了然了,拉着徐才森道:“可是为了娃娃。”见他点头才道:“这个容易。”

拉过徐秀的手道:“阿秀,你可晓得汝父缘何如此?”

才四岁的徐秀不通人情世故,不解的道:“不知道。”

老秀才拍了拍他的手心感慨的道:“汝父全是为了你啊。”

徐秀不解的看了看父亲,奶声奶气的同老秀才道:“这是为什么呀?”

老徐秀一把抱住徐秀,缓声道:“你那个徐珏大哥哥,在你出生时,便中了举人呢。你可晓得?”

孩童自是顽劣,徐秀不舒服的动来动去,小嘴一瘪道:“他中他的咯,和我有什么相干啦。”

见着父亲徐才林狠狠的咬了一下嘴唇,年小的徐秀才稍微有了一点感触。

老秀才道:“你见着三叔徐才森,珏哥哥,想不想和他们玩耍?”

徐秀想了想才委屈道:“不想。”

“为何?”

“好像不喜欢阿秀。”

“非也,世人敬重功名,你三叔才森却落了魔障,待人刻薄而已。”

“你爹爹整日操劳,你阿姆日夜纺布,你那珏哥哥却鲜衣怒马,何也?”

徐秀好奇道:“功名吗。”

老秀才点头道:“是了,阿秀,好好读书。”

天真的徐秀问道:“有什么好处吗?”

老秀才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好气道:“这么小年纪就这么势力,哈哈。若说这好处,读了书了,有了功名,你爹娘老来得子,只有你这么个娃娃,自然寄希望你上进,将来也挣个举人回来,给你爹娘长长脸。若是考中了进士,入了翰林,做了官呐,就能扬眉吐气咯。”

“什么叫扬眉吐气嘞?”

老秀才笑道:“你爹娘就不会再受气。等你做了官就能有钱赚,还要端坐在大堂打人板子呢,出了门,鸣锣喝道,气派的哟。这些好处,你不念书,你不中了举人进士,哪里得来呢。”

“这样啊。爹爹,阿牛要好好读书,将来给爹爹,阿姆争口气。”徐秀握了握小拳头,同父亲道。

徐才林早就眯起了双眼,听着徐秀如此说道,不由哽咽的道:“阿牛有此心,做爹爹的,受点气,又能怎么样。”

老秀才将徐秀放下在地上,拍了拍他的屁股道:“好了,你去玩吧。”

“去吧。”徐才林抹了把眼泪,也道。

…………

“峻嶒。峻嶒。”陆深疑问道。

回过神来的徐秀连忙道:“啊,无事,只是感怀一下双亲。”

众人都知道他父母不在,听此说法,也不由安慰一下他。

徐秀想到:还说自身功利,却原来亦是父母所期望。

想到自身拜了钱福为师后,只去了下族学同老秀才言明,他也只是淡然的点点头,并没说些什么,不由深感愧疚,这位老秀才真是一个好人,待到将来回乡,定要好好感激一下开蒙恩师老秀才的恩德。

严嵩笑道:“来了。”

这边就属他耳力最佳,众人都还没觉得,他就听到了鸣锣鼓噪之声。

“咣,咣。”

今日注定是个不眠夜,文翰社都集中在了苏松会馆,就连徐辉也端坐在一旁沉默不语,似是也有些紧张。

陶骥有气无力的道:“来了就来了吧,反正今科我也是不行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身,整个苏松会馆内都很紧张,这边不光是文翰社的聚集地,同样也是很多苏松籍士子的居所。

就连经营此地的商家都早已备下了一大堆的爆竹烟花,若此地能出些个贵人,他们也是脸上有光。

这时在二楼的十人不觉望向楼下门口,他们也是心情紧张,或者说,没有人能够不紧张。

就看鸣锣队伍停在的苏松会馆的门口,这时掌柜的一张老脸笑开怀,到是个好兆头。

就听报子冲进来大声道:“喜报南直隶松江府华亭县举子陶骥举《诗经》得中第一百五十九名,捷报南宫!”

又道:“哪位是中式举人陶骥老爷。”左右打量,不需思量,讨要赏钱尔。

诉讼会馆内一片哗然,他们都晓得陶骥此人,却怎么都没想到陶骥会是今科苏松会馆内第一个捷报南宫的人。

所谓捷报南宫,会试乃礼部所主持,南宫是汉代之制,到如今成中了会试举人的美称,而中式举人则是正规说法,贡士为清制。

徐秀笑着拍了拍陶骥的脸颊道:“来吧,中式举人老爷。”

陶骥一个打挺,站了起来,哈哈大笑朝文翰社的众人拱手道:“想不到小弟能够中试,真是幸运。”

严嵩恭喜道:“良伯怎能自谦,会试岂有幸运之说。恭喜恭喜。”

“恭喜恭喜。”

就在掌柜的代为打赏之后,捷报连连传来。

“喜报广东广州府南海县举子方献科举《易经》得中第一百三十名,捷报南宫!”

“喜报南直隶苏州府长洲县举子顾应祥举《诗经》得中第一百十八名,捷报南宫!”

“喜报福建福州府怀安县举子邵廷瑷举《诗经》得中第九十九名,捷报南宫”

这一连串的捷报在苏松会馆内犹如炸开了锅,一时群情激动,文翰社十人众也是高兴不已,虽然名次都不怎么高,最高的也只有九十九,但对举子来说,能够进入三百人大名单,已经足以称的上一句高才。

然而众人渐渐有些尴尬了,徐秀、陆深、魏校、董玘、严嵩等人的捷报还没有传来,这已经过去的半个时辰。

陆深浑不在意的道:“无需挂怀。”

在他话音刚落,又一阵急促的锣鼓声密集而来。

徐秀一把抓住二楼的扶手,盯着下面。

就听到:

“喜报南直隶苏州府昆山举子魏校举《书经》高中第七名,捷报南宫!”

“恭喜子才兄。”众人由衷为他高兴,第七名,如果不出意外,庭试的排名也不会低了,这是足以骄傲的成绩。

“侥幸侥幸。”魏校连连摆手,但面上的欣喜确实作不得任何的假。

“喜报南直隶松江府上海县举子陆深举《诗经》高中第九名,捷报南宫!”

“恭喜子渊兄!”

陆深微笑道:“还早呢。”

“喜报江西袁州府分宜县举子严嵩举《诗经》高中三十六名,捷报南宫!”

“恭喜维中兄。”

严嵩击掌开怀道:“接下来就静候文玉,峻嶒佳音了。”

“喜报南直隶松江府华亭县举子徐秀举《易经》高中第三名,捷报南宫!”

陶骥一阵怪叫勾住了徐秀的脖子使劲的摇道:“阿秀你太厉害了。”

徐辉也罕见的笑了一笑,同徐秀道:“恭喜秀弟了。”

道贺之声,自是不需细表。

徐秀微微摆动了一下拳头,如此,当不负父母之期许也。

董玘愁眉苦脸的道:“我呢我呢,我的排名呢,我可是要高中状元的人啊,为什么会试还没有到我?”

魏校拍了拍他道:“来了,你听。”

“喜报浙江绍兴府会稽县举子董玘举《易经》高中第一名,会元公,恭喜您捷报南宫!小的给大老爷作揖了。”

随着报子的一声高喧,整个会馆内犹如平地惊雷,这可是会元啊。

众人一一的同董玘拥抱,徐秀夸张的道:“会元公,您可要状元及第啊。”

他已经会试会元,只差状元,若能两元及第,必然彪炳史册。年不过一十八岁,世所罕见。

董玘呆滞了一会跳了起来兴奋的道:“子才我赢你了!”

众人本以为他会说些什么高见,听到此话,也不由呃尔嬉笑,魏校笑容满面的同他道:“赢了为兄,那你就要两元及第哦,把状元也一并拿了下来。”

“对哦,会元公。”众人也起哄道。

董玘满脸潮红拍着胸脯道:“这是自然!”

第二十章 夸官 “喜报南直隶苏州府昆山县中式举人魏校举《书经》高中二甲第九名,金榜题名,赐进士出身!”

“喜报南直隶松江府上海县中式举人陆深举《诗经》高中二甲第八名,金榜题名,赐进士出身!”

“喜报江西袁州府分宜县中式举人严嵩举《诗经》高中二甲第三名,金榜题名,赐进士出身!”

“喜报南直隶松江府华亭县中式举人徐秀举《易经》高中一甲第三名,金榜题名,进士及第!”

“喜报浙江绍兴府会稽县中式举人董玘举《易经》高中一甲第二名,金榜题名,进士及第!”

在这一科最终的排名中,邵廷瑷三甲三十五,陶骥三甲六十四,顾应祥三甲八十四,方献科三甲一百五十六,弘治十八年乙丑科庭试成绩已然公布,先前并不为人所看好的顾鼎臣出乎意料的一跃跃居状元,而董玘遗憾的丧失了两元及第的名号,尤为可惜。

文翰社九人通通金榜有名,在京师中也成了小有名气的文社,其中六人更是名列前茅,两位同龄人更是三鼎甲之二。

……

小羊,不,现在应该叫他徐扬了,主家少爷已经有了进士及第的功名,自家唯一的小伙伴,怎能还叫一个乳名,徐扬小心的给徐秀穿戴起进士巾服,这是要夸官了。

徐扬笑嘻嘻的道:“这深蓝广袖的罗袍真是衬人。阿牛你真好看。”

徐秀摇动了下脑袋道:“如果这乌纱帽上没有两朵花,这帽荡上,没有两条丝绸带子就更好了。”

徐扬瞬间低了一下头,堪堪闪过那差点抽到他的帽荡,夸张道:“这东西这么长啊。”

“可说呢。”

进士巾服的帽子同宋代的差不太多,但两头微微上翘,比平时官员所带的乌纱帽来的长。

所谓夸官,即是由礼部组织的一次游街示众的活动,示众的,自然是三鼎甲进士及第的人,以表彰读书至上,给百姓幻想。那一日天色也是很给面子,万里晴空。

前边吹锣打鼓,后边鼓乐齐鸣,两旁民众相聚围观,端详着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三位文曲星下凡的进士。

有人同身旁的人道:“本朝不兴公主配状元,不然这真是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啊。”

那人则道:“我看这榜眼,探花郎容貌更佳,那状元年纪太大了。不晓得今科怎么取了这么大个状元。”

“你懂什么呀,这是文曲星老爷下凡呢。”

“咳,谁说不是呢。”

徐秀揉了揉嘴角,继续同周围群人摇手,说老实话,虽然笑的嘴角都快抽筋,但现代什么时候有这种待遇,他也不由有点飘飘然。

然而事情总是在心情良好的时候突然出现,这时一位少年被人群的拥挤给挤到了大街之上,他也措手不及的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将将就要被徐秀的马踏到。

条件反射的拉拽着缰绳,这马是性格温顺的阉马,但猝不及防之下也不由一阵惊慌,坐的不稳的徐秀也被摔到了再地,两旁一阵起哄,这事可不多见。

“你还好吧。”徐秀看着面前这名少年,他的表情很是丰富,辨识不清是为何,替他拍了拍了身上的尘土。

“没事。”这少年说完就转身钻入人群,徐秀也是无奈,这都是怎么了?

“探花郎您没事吧?”身边的军士一阵紧张,连忙扶起他道。

徐秀刚想回答没事,见着他不由一愣,指了几下乐道:“你就是那位会试之时看着我的军士呀。”

那军士瞬间脸色一哀,恳求道:“文曲星老爷,我当初不该质疑您老人家的,请原谅我吧,忘记了小人吧。”

徐秀一头雾水,也只有含糊的应答了几下,那军士欢天喜地的便走到后面去。

徐秀望着天空不由郁闷的道:“这都是怎么了?”

……

徐扬摆弄着他的腰带道:“阿牛,你想做个什么样的官。”

听他说着这个话,徐秀也有一些茫然,莫说当官了,就是所谓管理经验也是无有的。

那能当个什么官呢。

“最起码也得是个好官。”徐秀被头上的冠冕缠的有些紧,声音带了些许的鼻音。

“什么样的好官?”徐扬追问道。

“能帮百姓做事的官吧。”

徐扬眼睛一闪,道:“做个包龙图那样的青天如何?”

徐秀一笑,包龙图是个常人都能做的吗,自己也不见得有机会呢,一甲第三,不出意外授个编修不是个事,那这样就是一条清流的发展模式,估计很难有机会主政一方。

道:“常人难以做到的。”

徐扬平静之下似有一丝恳求,听他道:“若有了那个机会,阿牛你一定要做个为名做主的好官呀。”

徐秀点点头也不在多言语,徐扬的出身很是悲苦,或许是幼年时的阴影才使得他寄希望于那位包龙图吧,或许,做个人情世故皆练达的包龙图那样的人物,也无妨啊。海青天则如他的字一般,刚峰,如此的强硬,非自己能学也。

双手背笼在身后,徐秀道:“走吧。莫要误了这恩荣宴。”

……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来到这边已有六年,所求的,不过是功名二字,如今已经达成,接下来,又是何求呢?

端详着面前鎏着金边的酒器,有些出神。

董玘微微探过身子拉扯了一下同桌的徐秀,回看他,董玘低声道:“陛下来了。”

徐秀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神,虽说那日在金殿廷试之时已经见过这位大明的主宰,他不得不承认,所谓贵气,可能真的存在,或者皇权在这个时代有他独特的气质加成。

弘治皇帝朱祐樘年不过三十六岁,如按常理来说,当是春秋鼎盛之时,然明代皇帝寿命都不怎么长,他也已经显露出了一丝病态,看来历史虽然有了自己的存在偏差,却也朝着惯性所进行。

朱佑樘举起酒杯和善的同众人道:“科举取士乃国朝根本,诸位皆是才俊,朕同诸位新科进士,饮上一杯。”

却不知今科士子,将来又有多少人会给朕添堵?朱佑樘如是想到。

“谢陛下。”在状元顾鼎臣的带领下,众人起身谢过。

皇帝在,大臣在,新科进士这恩荣宴吃的很是纠结与别扭,徐秀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面前的小食,这餐食很是精致,味道也就那样,并不能感染后世之人久经考验的舌头。

朱佑樘也知道自己在,这些学子肯定放不开,朝左右示意了一下,便离了礼部。在皇帝陛下一走,瞬间空间内的音量就上升了一个台阶。

杨廷和同张元贞笑呵呵的道:“这些新科进士都是人精呢。”

张元贞不苟言笑,见着杨廷和这么说也不过是点头而已,对此,他们仅仅只是调侃一二,并不会去较什么真,这里都是自家的学生,哪有老师真要去和学生较真的。

同先生敬酒回来的董玘道:“该你了,探花郎。”董玘不开心,没了状元虽说遗憾,但也没什么好多大愁闷,然此人心思怪异,觉得榜眼比第三名探花难听,遂一直闷闷不乐,尤为羡慕徐秀。

徐秀好气的道:“第二名羡慕我何来?”起身端起酒杯就往主席走去。

恭恭敬敬的一杯酒举在眉间,徐秀道:“见过先生,祝愿先生们身体无碍,福寿绵延。”

杨廷和摸着小胡子脸上时刻保持着爽朗的笑容,道:“有心了,峻嶒啊,你可要好好上进。”

“必不负先生期许。”

张元贞言简意赅,“善。”

徐秀不得不承认,相比于明史上写了美风姿这三个字的杨廷和,张元贞就差上许多了。如此不苟言笑,只怕这两位先生的在学生们心里的天平早就不由自主的倾斜了吧。

第二十一章 结怨 眼瞅着皇帝陛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新授翰林编修的徐秀看着翰林院内忙忙碌碌的同僚们,也不由跟着紧张了起来,这皇帝陛下要是一殡天,不消说,这事儿肯定更得忙。

乘着别无他人,董玘小脸一垮同徐秀抱怨道:“听说这翰林本就清闲,哪知道陛下说不行就不行,落得忙忙碌碌。”

“噤声!”徐秀用手指抵住董玘的嘴儿道:“惘议君上,这不是个好场合。”

平时文翰社私下里讨论的东西很是出格,没人会对外人讲,这里可不同,官场如战场,冷刀子一抽,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

也晓得利害,董玘把乌纱帽微微一斜,抖抖身上的蓝色官服低声道:“这真是,同僚中的关系远近真是可耻,这前辈们,别看和颜悦色,反透出一股子生疏,咱们那位顾年兄也不跟我们来往,不是说同年最重了吗?为何他要挤在前辈那里?”

徐秀耳朵时刻注意着周围的环境,同样低声道:“你别去管什么顾年兄不顾年兄的,入翰林的进士年龄都不大,前几科的进士如今与他差不多同岁,比我们这些在他们眼里的黄口孺子,自然更合得来啊。”

董玘不满道:“今科除了他授修撰,我俩授编修,其他二十几位同年都是庶吉士帮不上忙,我们仨怎么还不能拧成一股绳子呢。”

徐秀快速的讲来:“你别去管了,你只要知道,文翰社大家一体才是真,其他的同年,嘴上说着好听,能往来更好,如若不是真心,切莫上了那个当啊,冷刀子得防。”

众人相处越久越发视为一体,徐秀也慢慢已经接受文翰社的成员结构,纵然对严嵩这位大奸臣还有那么一点心里疙瘩,但想一想是几十年之后的事也逐渐放了下来。

眼前入翰林的这一票菜鸟同年,能有几个关系深厚的,当然,那位二甲第一的谢丕不同,人家老爹是当朝阁老谢迁。

不同自己等人往来,自然也不可能厚着脸皮去巴结,有那样的人。但这绝对不是徐秀的作风,在他的感染下,文翰社的众人也只能如此,如此,文翰社这些菜鸟同年不抱团怎么能活得下去。

文翰社在不知不觉之中,走向了结党的那一个形式。

……

陶骥怒气冲冲的走来走去,走的旁边的众人一阵头疼,忍无可忍的徐秀放下书本吼道:“多大点事啊你,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一点都不顾忌廉耻。”见徐秀冲他大声说话,陶骥也不由眼睛一红的吼回去。

这事儿出在金榜放榜的那一天,文翰社九人通通榜上有名,那万镗学子也是得中三甲同进士,连忙喜不自胜的想要与那陶郎报喜。大喜之日,陶骥看他也不由顺眼了许多,便邀请他一同入席庆祝。

这一聚便出了事,同为年轻人自然相投甚深,各种话题交流也无碍,岂料这万镗酒量不佳,两三盏这粮□□华下肚,便出叫人瞠目之事。

徐秀板着张脸道:“不就是被亲了口吗。”

见着徐秀如此冷淡,陶骥不由吃惊道:“不就亲了口?这叫亲?他都把我这嘴儿当猪蹄子在啃了。气煞我也。”

若说陶骥此人,心也是海那般的宽广,也不会为了这事儿真真的较上这么久的劲,谁料啃完之后也不知道着了什么疯魔,死死的抱住了陶骥不放手,要入了那个洞房,言道: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再被扯开之后,原以为过了几天这万镗若知事情经过必要躲避些时日,毕竟风言风语已经响彻京师,就连贩夫走卒都知这陶良伯生有潘安貌,引的万镗学子痴情一片。

所谓常人看热闹,瞧完热闹在狠狠啐上一口不孝之徒,也有那自谓风流骚客之辈啧啧称奇,直呼好一个痴情的万镗兄也。如此就是风言风语也无多大关系,可那万镗竟然叫来了媒人,要行三媒六聘之礼将陶骥娶回家中,这就掀起了一阵声讨。

你若私下玩玩无事。喜好风流故作潇洒的士林中人过过这断袖之谊,也是无事,可你却要三媒六聘行人伦之礼,这就要了亲命。理学流行于世,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教条也犹如紧箍咒一般,谁若反抗,不说舆论唾骂,就是这功名可能也会被消了,这如何不叫陶骥愤怒。

陆深面带忧郁,心不在焉的道:“那仕鸣年弟不是说,吾有五位兄长,待日后过继一子,又有何不可娶男妻乎?”

严嵩偷偷瞟了瞟徐秀,明显还对当初那一句严兄好相貌耿耿于怀。

道:“良伯,需不需要我去找他谈谈,毕竟还有些同乡情谊。”

陶骥答非所问,顿了顿足言道:“男妻,男妻个鬼!老子是甘当下位之人吗?”

徐秀把书盖在脸上,有气无力的道:“管他则甚,随他去。”

……

徐扬揉了揉小毛脑袋上的毛责怪前边的徐秀道:“能不能别这么快,小毛老了,不能走那么快了。”

老宅小院之中皆无他用,唯有这一头小毛驴是心中的挂念,徐扬便带着牠一同上京。

略微有些不爽的瞧了瞧小毛,徐秀道:“牠到是个有福之……驴。”

若没有记错,这驴应该是很长寿很长寿的家畜,这家伙十岁都不到,能老到哪里去。

瞧着已经微微有些低矮的驴背,徐秀顽心大起,摸了摸小毛的下巴森森的道:“听说前边那家驴肉火烧甚是火爆,我们要不要去尝尝。”

徐扬将他的手打开可怜的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徐秀翻了翻白眼,可爱的小羊似乎喜欢小毛多过喜欢自己,也不由有些伤心:我可爱的小羊啊,你不爱阿牛了。

耳边外似乎传来一阵争吵,徐秀望过去,就见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掐着尖细的嗓子在咒骂老叟与少年。

听他道:“瞎了你们的狗眼,哪儿不晓得挡道,挡在爷的面前,这衣裳是你这种人能够碰的起的吗,晓不晓得咱是谁。”嫌弃的拍打着自身的袖口。似有泥印。

又道:“若拿不出这十两纹银,我就要你们今儿个走都走不出这条大街。”

那老叟颤颤巍巍的恳求道:“我年衰迈,衣不裹体,食不果腹。怎能赔得起老爷的衣裳。况且小老儿我也无子,这孩子是那可怜生,祈求老爷放过这孩子,小老儿给您赔罪磕头了。”

周围议论纷纷,只因这老叟进了这家铺子乞讨,被那掌柜的轰了出去,不巧撞倒了这位贵人,弄脏了他的衣服。

徐秀见那老头跪倒尘埃,也只能摇头叹气的同身旁的徐扬道:“什么时候都不会没有这样的人,瞧这一双双冷眼旁观之人的眼睛……”

见着徐扬看着自己,徐秀也不由结束了自己未完的话,只因他的双眸之中充满了恳切之意。

此时那身着华服的贵人指着那个老头的脑袋阴狠的道:“休要匡我,若有则罢,无有?你就看爷怎么开消你。”

眼见此情此景,那几个人围着这一老一幼,皇城上下,首善之地,却也如此?徐秀想到先前自己的那一句,瞧这冷眼旁观之人,想到自己那一句做一个好官,想到钱福那一句秀儿当为人杰。

条件反射快步几下就将那一拳将将就要挥舞到老叟脸上的手臂拉住。

回过神来的徐秀顺水推舟的道:“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怎做如此缺德事?”

那少年见着他的出现不由眼睛一亮,随即低头看着地上的尘埃,被老叟拉着的手在他的手心里轻点了几下,意味不明。

华服贵人见手下被拦,也不由气笑,道:“有你什么事?”

徐秀双手一背,挡在那一老一幼的面前,抬头正气道:“伸张正义。”

“哈。”华服贵人近前,仔细的瞅了瞅徐秀,不屑道:“你几斤几两?管我的闲事?”

见他面相不善,徐秀踏前一步,拉着他的领口道;“老人家已与你赔罪,如此得理不饶人,是个男人吗?这么小气。”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此话,这华服贵人脸色一青同下人道:“打!给爷狠狠的打!”

徐秀还未来得及反应,这眼前就有一片阴云盖顶。

“哎呦,你打我?我爸爸都没打过我。”不是什么好脾气的徐秀怒了,见他们人多也不惧,一把拉住那个华服贵人就往他的肚子送拳。

这一拳拳下去,周边人只得来救他,将徐秀拉开。

那贵人一脸痛苦的怒吼:“给我打断他的狗腿。”

见自家阿牛处于劣势,徐扬将小毛扔给那少年就冲了进去,两个十七八岁的读书人自然是打不过五六个壮汉的,没过多久,徐秀身上就浑身酸痛。

连忙吼道:“当街行凶,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贵人捂着肚子道:“我家主子就是王法。给我接着打。”

徐秀脸一黑暗道:太嚣张了,皮肉之苦无妨,怎么也得挫挫这种人的锐气。

发急了朝那人冲过去,周边壮士一时不慎被他着了道,徐秀狠狠的扑倒那人,对着他的脑袋就是几下,周围壮汉赶忙拉拽,徐秀狠狠的咬住了他。

只听几声惨叫,几声凄厉,只见围观之众里三层,外三层也。

此时从楼上走下来了一位年不过十五六岁刚刚束发的少年,扶着那位老叟起来,安慰了老头旁边的同龄人,笑呵呵的看着那群殴的几人道:“哈哈哈,有趣有趣,行了行了,快拉开他们。”

听他一声下令,那些壮士也顾不得底下的那位贵人的好歹,生生的拉开了两人。

一声尖叫。

徐秀嘴角带着血迹,显然咬下了那人手腕上的一块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整洁的,而那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贵人见着这少年,一步冲过去抱住了他的大腿哭道:“爷啊,您要为小人做主啊。”

那少爷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笑呵呵的道:“我已经听了个明白,人家老人家都给你跪下了,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何必如此耶?这教训,你就记下吧。”

见少年这么说,那男子也不哭了,摁住手背,狠狠的瞪了一眼徐秀。

被徐扬搀扶着的徐秀,冷冷的看着这个衣着华丽的少年,不言语,就算他态度诚恳的将那老人搀扶起来,却也无法原谅他那个管教不严的错误,更遑论自己被一顿好打呢。

那少年眨了眨眼睛,冲他竖了下大拇指道:“好汉!我敬重你!”

看了一个真,到是一个贵相,八彩眉,耳廓鼻高,小小年纪双手就那么长,摇头暗道:自己怎么相起面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徐扬怒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京师首善之地,如此欺善之事,定不与你干休。”

少年眼珠子一转跑到徐扬旁边耳语几句,并将一枚金元宝悄悄的塞进了他的口袋。

朝着徐秀挥挥手,便带着众人离去。

……

“疼啊,你轻点。”

拍掉徐扬那双手,揉了揉微微发青的眼眶的徐秀就这么躺下了去,道:“你说我们先前若是告官,会拿那家伙怎么样?”

心不在焉的徐扬闷声道:“恐怕不能怎么样。”

闭目假寐的徐秀带着鼻音疑惑道:“嗯?”

徐扬拿出拿出那枚金灿灿的元宝放在了他的手中,没好气的道:“自己瞧。”

“好家伙,怎么回事?”

这一枚沉甸甸的金元宝入手,徐秀瞧见了便起身。

徐扬道:“他说这是给咱们赔不是的礼金。”

“真阔气。”

徐秀来来回回的把玩着这枚金元宝,这东西市面上基本不流通,唯一的作用就是压箱底镇宅当保险用。把玩还不过瘾,学着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咬了咬这金子,见果然有那么个小印子不由道:“这孩子会是哪家人之子啊。这么败家。”

听他这么一说,徐扬哭丧着脸说道:“太子啊!阿牛!我们得罪太子了。”

“咚!”

金元宝碰撞地面之声……

第二十二章 争妻案(1) 徐秀潇洒的道:“莫要做什么感伤状,小弟做了个七品知县造福一方,也不比这京官闲曹来的差呀。”

如今已是正德元年,那一口狠咬之仇,刘瑾铭记在心,没过多久,借着刘健谢迁两位致仕的风,刘瑾大肆发展的党徒吏部尚书焦芳,便捉了个由头,将这么一个一甲第三的探花郎,贬责出京,原想是到一个边省下县去。

谁料其座师杨廷和毕竟对他爱护有加,再加上群情激奋,几下筹谋之后,徐秀一反常态的得了一个应天府江宁知县的位置,离家乡也不过五六百里的路程。

堪堪高过回避条例。

陆深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发显得有韵,温润的嗓音依旧,听他道:“此去京城为县官,并不比边省好到哪里去。”

董玘一脸悲愤的道:“是啊,用句俗话说,在那边当官不是和顺天府辖县一样吗?婆婆那么多的,勋贵那么多。”

大明两京,京城一直都是南京城,北京称作京师,两套班子都存在。

徐秀虽然不爽自己好好一条清贵路线就这么被毁,出北京城容易,要想再入,则难上加难,但事已至此,目前的自己拿刘瑾是丝毫的办法都没有,只能接受。

北京城接下去的日子里,显而易见,必然是腥风血雨,这文官同宦官的争斗,也才拉开序幕。

徐秀失望的想到:原以为这李东阳既然当得起文正公想必也如史书那般表面屈从,暗中保全善类以图扳倒刘瑾,谁又能知道,史书是为先人讳呢。

这刘瑾显然与李东阳有旧,刘健,谢迁两位同户部尚书韩文密谋驱逐刘瑾,很多人都以为是焦芳泄露,但此时的答案,却是那个李东阳。

事后的发展也继续让他感到历史的黑暗,刘瑾在朝阳门外面造了一个玄真观,李东阳为他写了碑文,极其称颂之能事。

他那位想要和他断绝关系的学生更是如此说道:

“以往六部奏准,要由内阁请命,如今不经过六部的提奏,缘何能够出敕书?若先生您刚明正直,为国除弊,缘何不见弥缝其间,不思补救耶?此祖宗故事,我辈怎能违,况大明律有结党乱政之法,纵使先生您不为,亦不过同刘谢二公去位而已,而您不能?谁的过呢。”

见李东阳并不附言,这位他的学生失望的道:“先生与焦芳任其引用,坐保富贵,一一听其所为,如此恩师,请恕在下不能在李公名下侍奉,告辞。”

天地良心,这时代的座师,恩师,蒙师,都是极其重要的关系,说断就断,怎能不让人吃惊。

若说这位李东阳真的保全善类,或者真的忍辱负重吗,有像后世那位同样靠忍来扳倒严嵩的徐阶那样吗,事实是没有,他只是精通于权谋世故尔,当不起文正这个文官至高无上的谥号。

魏校道:“婆婆多了,若想顺了这个婆婆,那个婆婆定要不爽的,峻嶒你待如何?”

徐秀摇头,笑道:“如何不如何我是不知道,但是,若想平白欺负我,也没那么容易,刘瑾我忍了,外放我忍了,当父母官我也忍了。那就好好的为民做主吧。”

董玘将一坛子老酒放在桌上道:“此去路遥,玘没什么好东西送的,这一坛绍兴酒是我那爹爹早年埋下,说是待我中了状元就喝的,这一下状元没了,这状元酒也名不副实,送给你了,峻嶒。”

徐秀很感动,众人都送了他东西,有直接送钱的,有送苏扇的,也有人送云南扁的围棋,虽然自己并不好酒,但这十几年年头的状元红,也不由一阵开心,当下道:“如此,我必当小心保存,慢慢品咂。”

举起手中酒杯道:“干了,小弟此去,不知经年才能与诸位相聚。保重。”

“保重。”

………

“去吧。你该自己一个人飞了。”

“弟子走了,师傅你要保重,不要被他们所察觉了。”

“你就追着那个家伙去吧,不要管老头子。”

“徒儿给您磕头了。”

三声磕罢,自此单飞。

………

“我怎么觉得你很开心?”徐秀斜眼瞧了瞧心情甚好的徐扬不爽的道。

随着江宁县越来越近,徐秀的心情也就越来越不好,虽然嘴上说着没关系,但心里所想又怎能真的不放在心上,一朝从第三名探花郎的编修被赶到两千里外的南京城,在他的印象里,南京自然是官场失利发配养老的地方,又怎能好的了。

“咳…有嘛?”徐扬会装作四下看风景。

蹲在船头,徐秀看着官船慢慢驶进最后一道钞关道:“官印,文告都收拾好了,我们二探金陵城。”

“好的老爷!”

徐秀被他这一句话噎到,哼道:“老爷都出来了……你话本,戏文少看一点!说,为什么心情那么好。”

徐扬替他正了正乌纱帽严肃道:“在外人面前,我便唤你老爷,私下自是阿牛啊,至于心情,暂且不表。”

又道:“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虽然我不晓得红薯是什么,但阿牛你都这么说了,那么肯定要当好一个亲民官呀。那么将来徐青天名头一出,写成戏文,也有我了,我不也青史留名?”

徐秀就这么睁大了眼睛盯着徐扬,不觉道:“你想太多了!”

……

南京城应天府衙门

府尹陆珩同大理寺卿韩邦文道:“这官司我们怎么能接?”

韩邦文发愁道:“我们不接,刑部更不可能接。县官也不敢接,在这么拖下去,两位国公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正当两人发愁的时候,陆珩突然想到了新上任的江宁知县,连忙道:“有一新官上任,此案丢给他如何?”

“哦?江宁知县?”

“是。”

韩邦文无奈道:“死道友不死贫道,只能说此人气运不佳了。”

……

陆珩皮笑肉不笑的道:“江宁县必然要忠于职守,为民请命啊。”

见他语调奇怪,徐秀心中素有疑问却也不显,连忙道:“自当不负。”

一行七人,到了报备吏部,在在这应天府上官报备,这才算是走马上任。

还未踏进知县衙门,这门口便有一人举着状纸喊冤道:“请大老爷做主啊!小人有冤枉。”

徐秀好奇的盯着他道:“这还未到接状的时候,本官也才刚刚上任,这状纸现在不好接的。”

那人不听徐秀好言好语,一直磕头道:“小人有冤,小人有冤。”

衙内的小吏也走了出来,见着新上任的知县老爷也很是惊奇,此人年纪轻轻,相貌也很是出众。一个年长的老吏低声同徐秀道:“大老爷,要不要小人轰他走?”

见着周围人越来越多,都在窃窃私议,这民间舆论来自于后世的徐秀不能不管,当即否定:“使不得。”

同那人道:“你有何冤情说来我听。”

那人道:“小人主家公子的未婚妻被人抢走了,请父母官做主哇。”

徐秀听下来貌似是强抢民女?初来乍到或者说并没有什么经验的徐秀,凭着这最浅显的一句话,就把这状纸接了。

吩咐道:“去接了他的状纸,容后审理。”

见着知县大人收了这状纸,那人一改可怜的表情,一本正经的递出了一张名帖。

道:“这是在下主家的住址,大老爷审案,差人来唤便是。”

顿了顿,笑道:“或者说,知县大人可以直接上门,告辞了。”

见着奇怪,徐秀也没多大感想,只道此人见父母官收了状纸心情平复了下来而已。

这知县衙门极其宽敞,后有深宅,供流官住宿,外有大堂,中有六房对应六科。

徐秀道:“小羊,这边就交给你了,我的管家。”

整个衙门有四五十号人,六房书吏、两班捕快,一队衙役。

县丞是位年岁挺大的老官僚,和和气气的,主簿倒是个充满干劲的小伙子,典史是中年秀才,这老中青三代就这么站在自己的面前。

徐秀笑道:“本官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接下来有劳各位了。”

县丞还未开口,这主簿梁行直接道:“下官定当竭尽全力辅佐大人。”

见他这么一说,其他两位也是点头称善。

如此,这衙门内,算是迎来了他的新主人。

第二十三章 争妻案(2) “来来来,让我看看这上任头一遭的官司是哪样的。”

徐秀直接在院外打开了这状纸,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要了老命。

手也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连忙道:“徐扬,徐扬你快过来。”

强忍着不适的徐秀连忙呼唤徐扬。

见他扶着自己,才道:“我们被耍了,我说陆珩怎么这么怪异,原来就是想欺负我这个愣头青啊。”

徐扬不明所以,拿过那张状纸就看,只见上面写着:具告状人成国公朱辅之子朱麟,状告魏国公徐俌之子徐鹏举……强抢未婚妻一事。

摆明了就是神仙打架,这一级级的官僚都不想接这么个官司,最后只能拿他这么个新来的冲头充数。

徐秀苦笑道:“这事儿怎么判对我而言都是个输,难道我上任第一天就要辞官?”

身旁默默低头扫地的衙役路过道:“只怕现在辞官也来不及走这个程式。”说完摇摇头继续扫地。

徐秀听这衙役说话也很是气馁,是呀,现在辞官肯定不行,这状纸也别想退,人家给自己演这出戏,摆明就是要自己接了这状纸再说。

愁坐在大堂间,徐秀摸摸了惊堂木,不由举起重重的拍了一下,同徐扬道:“自恩师有恙,我便没有在拍桌,这下有机会狠狠的拍,想怎么拍就怎么拍,就遇上这么个事儿,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啊。”

徐扬还未说话,那低头扫地的衙役又道:“又能怎样,难道大人不想伸张正义?”

他有点逆光,徐秀见得不清,眯着眼睛道:“你到是个有胆量的。”

徐扬道:“老爷还是唤那个朱麟来问个明白才是。”

徐秀趴在桌子上道:“也好。差人去成国公府吧。”那扫地的衙役道:“只怕需要大人自行登门了。”

想起那告状人的嘴脸,徐秀一阵头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低着头不慌不忙的道:“小人叫懒龙。”

“…倒是个有气势的名字。你说本官要亲自去?”

“不管怎么判,总得给些好印象吧?”

徐扬也道:“是的老爷,您就去一次吧。”

正正乌纱,抖抖官袍,徐秀正声道:“既如此,那就去会会这成国公吧。”

迈步就走,也不去坐什么马,只因他不会骑。

那衙役嘴角一勾,继续扫地。

……

常说侯门深似海,这与国同休的国公府更是气派恢弘,门庭若市。

徐秀手笼着袖子道:“去吧小羊!”

拿起早就准备的好的门贴,徐扬叩门道:“府上有人吗?”

见人出来,徐扬递上门贴,剩下的事儿,只得等待。

没过多久,出来一名老人家见着徐秀道:“有劳大人亲自登门,请进,公爷和二公子都在。”

“请。”

被这下人带的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才进了正堂,徐秀作揖道:“下官徐秀见过公爷。见过公子。”

成国公和他的儿子都是拱了拱手,朱辅看上去身子不太好,讲的话气声多过本音,道:“徐大人请坐。”

徐秀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见他没问,也只好自己开口,道:“下官初来江宁县坐堂,今日便接了公爷府上的案子,特来了解情况。”

那朱麟见他一问,冷声道:“我与那伏娘有婚书为证,徐鹏举强夺进了他那个魏国公府,请徐知县早日结案,省的伏娘在他府中待的越久,平白影响了清白。”

见他语气不善,徐秀也很理解,有婚书的自家未婚妻被别人抢了,任谁都不开心,当下道:“既有婚书为证,为何那魏国公府不放人呢?”

朱辅平淡的道:“这就是大人的事了,我等勋贵岂能私下解决?”

朱麟面色一峥厉声道:“徐知县,我不管你们文官怎么推来推去的不接状子,既然你接了,那这个案子你就必须给我结了,不然的话,金陵河可不差你的位置。”

朱辅言不由心的道:“怎能如此无礼。”又道:“不管大人怎么判,这人,你必须明天就要找出来。”

见此,徐秀也只能道:“下官尽力。”

“不是尽力,而是必须。送客。”

……

苦也,徐秀在被成国公府的管家热情而又周到的欢送出去才心下一沉,这绝对是故意的,不然为何在里面冷言冷语冷面的相待,到了外头就变得这么热情周道,而自己也不得不热情回应,真是身不由己。

看来文翰社的众人说的没错,所谓破家的知县,灭门的府尹,说的绝对不是两京的情况,这边大大小小衙门数不胜数,权贵也是多如牛毛,这还没站稳了脚跟就遇上这么个棘手的案子。

回得衙门,徐秀继续坐在这大堂桌子上,的确很气派,头上明镜高悬,大堂门口就是一块洪武皇帝说的尔实尔禄民脂民膏的石碑,左边那间屋子还有几个人皮稻草人,阴风阵阵的。

徐扬担忧的道:“阿牛,不要如此消沉。”

“那也要有办法啊。”整个人都不好了的徐秀无奈的道。

那个名叫懒龙的衙役说道:“大人,这是魏国公府来的帖子。”

接过这帖子一看,就算徐秀再好脾气也不由哼道:“好大的威风,本官既然接了状纸,那就是还未结案,未结案竟然先行成婚,岂有此理。”

只因魏国公府送来的帖子是一封喜帖,言明徐鹏举与那伏娘成婚的请柬。

这魏国公家有喜事,请柬不太可能会送给这么一个小小的七品县官,唯一的可能就是之前热情周到的管家送自己出门,定然被魏国公府所看到了。

“啪!”

徐秀敲击了一下惊堂木不由道:“真是欺人太甚,这上风不接状子,倒把皮球踢给了我,还没问得情况,这魏国公就要先生米煮成熟饭?”

徐扬道:“就在明日午时成婚,这该如何是好。”

“魏国公啊魏国公,本官刚刚到任,还未审案,你就要成婚,真是不把我这么个县官放在眼里啊。”

很是自然,这堂堂与国同休的国公爷,若能将七品县官放在眼里,才是不正常。

徐秀双眸一凝,起身就走。步子迈的急,呼呼有声响。

徐扬一把拦住他,紧张道:“老爷你要去哪里?”

徐秀奇怪道:“趁着未煮成熟饭,把这生米端出来。怎么了?”

听到此话,那懒龙微微一愣,心中升起了一丝担忧。

徐扬连忙道:“去不得呀,去不得。”

徐秀哼哼一笑:“今天要么把伏娘弄出来,要么就是我蹲蹲兵马司的牢房。”

懒龙道:“大人真有此胆量?”

徐秀瞅了瞅他,冷道:“我若没这么点胆量,还怎么在这京城地当一个小小的县官?怎么立足。”

徐秀正了正乌纱帽,严肃道:“本官好歹也是个头戴乌纱帽的两榜进士,去去又何妨,他那国公府也不见得就是龙潭虎穴。”

刚要走出县衙,那懒龙道:“大人,魏国公会让你进去吗?”

“我拿着他给的请柬,去送贺礼。能将我拒之门外?”

徐扬拉了拉他的袖口道:“拿什么做见面礼?”

这一问,倒将徐秀给问住了,对于钱财他一直奉行的就是够用就好,这一路都是吃的朝廷,到现在积攒下来的银钱也没有多少,若是街上随便置办一件礼物,定是入不了魏国公的法眼的。

“董玘,对,将董玘送的那坛子状元红送去。”

徐扬有些不情愿的道:“董玘先生送的,不合适吧……”

徐秀咬牙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舍不得老婆,逮不住流氓啊。”

看着两个衙役抬着的状元红跟在后面。

徐秀心想:这一坛酒要换回伏娘来,便是考校自己能力的时候了。

第二十四章 争妻案(3) 魏国公府

“爹爹,那徐知县过府送礼来了。正在外头等着。”徐鹏举穿着一身喜庆的衣服同徐俌道。

徐俌生的一脸正气,怒道:“就是那个从成国公府出来的徐知县?不见。”

“缘何不见?”

“朱辅家的管家送他出来,多是恭敬,想必也是个趋炎附势之辈,欺压贪赃之徒,见他作甚?”

徐俌的小女儿徐倩捏了捏他的肩膀道:“兄长与伏娘之事皆因那个朱麟从中作梗,这徐秀是一甲探花,祝允明先生对其散曲之道尤为敬佩,而且是得罪了刘瑾才贬责出京,见见或许也无妨啊。也好问个明白。”

徐俌最是疼爱小女儿,见她这么一说,也就顺了她的意。

道:“那就见见,若是替朱辅老匹夫说话,我定要了他的脑袋。”

徐鹏举双眉一皱。

道:“那也要杀杀他的威风,让他晓得什么是国公府。”

徐俌一拍桌子道:“倩儿回避,吩咐将士们进堂。”

……

大堂内的军士们齐声吼道:“江宁县报门而进。”

站在外头的徐秀不由呼吸一骤,这是个什么排场?缘何对自己这么一个小小七品官这般?

走进几步,就看到一个英俊男子手持着一把宝剑拦在门口,双眼瞪着他道:“你就是徐秀徐峻嶒?”

徐秀见其不善,谨慎的道:“正是在下。”

“啪。”

那人故意一伸手碰到了徐秀乌纱帽的帽翅,哗啦啦一阵声响。

徐秀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那人猛地将宝剑抽出半截,厉声道:“公爷命你报门而进。”

占着比徐秀高的便宜欺身几步,将他逼退又道:“你要小心了。”

见得此情此景,徐秀心中一阵怒火,好哇,七品县官没人权是吗?

徐秀哼了一下,拿手指指指这宝剑,左右甩动几下,示意他起开。

冷声道:“知道了。”

心中对民族英雄徐达将军的后代子孙不由有了些看法。

见他进去,徐秀深吸了一口气道:“下官江宁县徐秀告进。”

两旁的军士其道:“高声些。”

“下官江宁县徐秀告进。”

“再高声些。”

徐秀一拍丹田,毫无保留的大声吼道:“下官江宁县徐秀告进。”

“嗨,高声些。”

连叫数声都不答应,徐秀的脾气也蹭了上来,索性直起了腰板,就站在门外,将袖子来回甩动,以示不满。

见他如此,里面才传来一声浑厚的男声:“哦。请徐大人进来。”

毕竟是来将伏娘带走的,听他如此说道,也不好真撕了脸皮,当下走进去道:“下官徐秀,见过公爷。”

那魏国公看都不看他道:“一旁起过。”

低头咬牙的徐秀道:“多谢公爷。”

这屋子内除了魏国公有一把紫檀交椅,还有两把小的椅子,一把被那个英俊男子坐着,想必就是徐鹏举了。另一把无人,刚想走过去坐下,就见小军士搬走。

徐秀见此,也不由忍着道:“公爷,下官就这样站着讲话吗。”

徐俌带着鼻音好笑道:“你要怎样讲话?”

听他这么一说,徐秀道:“下官不才,却也是两榜进士,一县之父母官,为何在公爷府上,连个冷板凳都没的坐呢?”

徐俌将扇子丢在茶案上喝道:“我这国公府乃清白之地,焉有你的座位。”

老子头一天来江宁县上班,碰上这鬼事是我倒霉,想要解决,可你们一个个以官职压人,很好玩吗。

徐秀心中虽然不爽,面上却笑道:“依公爷之见,下官是有不清不白之处了?”

“你若不是吹嘘拍马之徒,那成国公府缘何对你礼遇有加,你若不是贪赃枉法之辈,其管家缘何对你恭谨谦卑?”

好哇,徐秀就知道成国公府的不对劲必然有原因,看来这就是魏国公对自己的误会了,见他貌似还是很正义的,但你这魏国公府三番两次戏弄与我,我岂能与你这般简单的解释就行的?

徐秀双手一拍反击道:“着哇,依公爷之见,凡被成国公礼遇优待之人,凡被其下人恭谨谦卑之人,皆是吹嘘拍马之徒?皆是贪赃枉法之辈?公爷,想必您去,也是这样啊,那您岂不是也……”

那魏国公徐俌猛拍桌子道:“老夫受先祖遗荫,凭借赫赫战功,他成国公定然会对老夫礼遇,岂能等同于彼辈?”

徐秀朗声道:“下官十年寒窗,九载熬油,得中一甲第三,只因这奸宦刘瑾弄权才贬责出京。那成国公一日三恫吓,逼迫下官将那伏娘送归成国公府,而在下来到公爷府上,为的就是登门送酒啊。”

又道:“下官今日登门送礼,公爷非但不能以礼相待,确是这样弓上弦,刀出鞘,弄权显势,以大凌小!”

“才是有些不清不白的吧!既然是不清不白不分青红皂白之地,自然是无有我这等清白人的座位了!”

一席话不卑不亢,徐秀说完就背拢着双手站立,注视着魏国公徐俌。

只见他手上的扇子一阵乱抖,脸上的胡子也被吹了起来,徐俌怒道:“来呀!看座。”

徐秀拱了拱手道:“谢公爷赐坐。”

谁料徐秀刚要坐下,那徐鹏举便将座位颠倒了一个方向,如果坐上去,必然是面朝墙壁。

徐秀也不去管他,你怎么放同我没关系,横跨了上去,手扶着靠背就这么倒坐了下去。

正在喝茶的徐俌不由咳嗽道:“你这是什么坐法?”

徐秀故作纠结的道:“若是按照少将军设坐的方式,那下官岂不是要面墙而坐?面墙而坐,岂不是对公爷的不敬?这叫下官难办了呀。”

随即起身看了看徐鹏举。徐俌道:“将座椅打正。”

“有劳了。”

徐鹏举一脸不屑,“哼。”

如此这样,徐秀才真正的坐下。

徐俌哈哈笑道:“徐大人。”

“有。”

“我儿成婚,多谢你送来这贺喜美酒啊。”

徐秀连连摆手,道:“下官送来的,乃是谢恩之酒。”

徐俌没听清楚,指了指茶杯道:“贺喜之酒啊。”

见他重申是谢恩之酒,徐俌疑惑道:“老夫与你哪里来的恩?”

徐秀拱手笑道:“公爷对下官,有天大的恩情呐。”

魏国公上下打量他,道:“我倒要听听这是个什么样的恩情,从哪里来的。”

徐秀站起身来道:“公爷容禀。”

“讲。”

徐秀眼珠子微微一转,道:“公爷是累世勋贵,那成国公是南京守备,两位国公打官司要下官来断,说心里话,这事如果处理的不周到,下官不掉脑袋都是幸运之极了。”

徐鹏举插话道:“到是有自知之明。”

徐俌挥手示意徐秀继续讲下去,徐秀笑道:“少将军成婚拜堂,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啊,我这边头一谢,谢公爷替下官在成国公面前免去了责难。”

徐俌一拍桌子道:“继续。”

徐秀再次作揖道:“这二谢公爷,替下官在上风那里交了差。”

徐俌怒气越来越胜道:“讲!”

徐秀轻喝了一下,用力的道:“三谢公爷,这祸事将由您一个人来承担。”

“这恩情二字,就是从这里来!”

“啊!”徐俌一把推开面前的茶案。

这事儿一点都不难理解,既然两家国公先前没有什么其他的举措,并且想要告官解决,自然是为了不至于真正的撕破脸皮。

让那些文官来判,不管怎么判决,两家都将有了一个台阶,后续怎么操作就不管别人的事儿。

可以预见的,做判决的那一个人,必然将受到另一方的“照顾”,那些文官个个都是老滑头,自然知道两家国公打的是什么主意,肯定不会接了这么一个状纸,也只有徐秀糊里糊涂的接过。

然徐秀这三谢恩情,以魏国公的阅历,细品之下,这弦外之音无外乎是,你在本官我未断案之前先成婚,将要授人以柄,本官也就可以把责任摘得干干净净。

或许以魏国公之尊位没什么好害怕,但是,大明勋贵自土木堡之后地位每况愈下,都活的较为谨慎,由不得魏国公不思量。

徐俌思考良久才苦笑道:“若真这么成婚,我们有理人,反而成了无理之人。”

徐秀也不去管他自认有理的说法,以他目前了解的情况,成国公家有婚书为证,自然更有理,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将伏娘这个还未熟的生米从魏国公府带出去。

躬身道:“下官还等着喝少将军的喜酒呢。”

徐俌清了清嗓子道:“徐大人。”

“下官在。”

“老夫将伏娘交还大人带回县衙暂住几日,也就是了。”

徐秀眼睛睁圆道:“不不不不,万万不可,伏娘住在县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下官如何担待的起。”

“伏娘已经牵扯此案,理当徐大人看管。”

见他如此说道,徐秀也不在推脱,撩袍道:“遵命!如此,下官先行告退。”

徐鹏举急道:“不可。父亲,他乃成国公厚待之人,若将伏娘交付与他,只恐有诈啊。”

徐秀放下衣襟,不由放声大笑:“哎呀,还是少将军有见识,老公爷没瞧出诈来,你倒瞧出来了,这真是叫下官好人难做,如此,请恕下官无礼了,告辞!”

“且慢。”徐俌道:“老夫将伏娘交付于你,命你三日之后开审。将伏娘,断于我儿,如若不然!”

徐秀低着头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紧张道:“不然?”

徐俌呵呵一笑道:“老夫要你的脑袋。”

徐秀轻轻的捏了下拳头道:“三日之后开审?”

徐俌张开他那张大嘴,狰狞的道:“三日之后老夫要亲自观审。倘有半点差错。你就乘早把脖子洗干净了。”

又道:“掩门送客!”

徐秀被一群军士送出,不由一阵高声叫道:“公爷!公爷!”

“哎呦。”

徐秀揉了揉胳膊,就这么站在魏国公府的门口,看着紧闭的大门,一阵愤怒,自己是无权无势之人,若不是还有这么一些急智,岂不成必死之局了。

那这下,又该如何是好。

“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呵,你们到来的甚是时候啊,还可以再晚来点。”徐秀见着徐扬带着几名衙役,无语道。

第二十五章 争妻案(4) 徐秀擦了擦脑袋上的冷汗一阵后怕,任由那个叫懒龙的衙役搀扶。

徐扬得意的同衙门内的人道:“怎么样,我们老爷有能耐吧,一坛酒,就把这伏娘换了出来。”

听他如此一说,徐秀才想起这一坛董玘赠予的美酒就这么给了魏国公府甚是不甘心。

脱口而出道:“得把酒要回来。”

这话一说,众人就像见着怪物一样的看着他,徐扬道:“送出手的礼,还能要回来?”

徐秀也有点尴尬,但话已经丢出去了,这些衙役都是旧人,不能让他们看轻自己这新长官。

道:“试试看,试试看。”

徐秀叩门喊道:“门上有人吗?”

从里面走出来的仆人道:“徐大人何事?”

徐秀组织了一下语言道:“适才下官进府的时候,送了绍兴老酒一坛,如今公爷要下官替少将军说话,那坛酒留在府上,难免就有了些风言风语啊。”

见他想要说话,徐秀一抬手拦住继续道:“说下官拍公爷马屁那没什么,怕就怕公爷落个贪财受贿之名,那个,不太好听啊。”

那仆人也有些发愣,下意识道:“徐大人啊,这哪有送礼又要还之理的?”

徐秀拱了拱手笑道:“请您就照着下官所说回禀一声就是。”

那人生气的道:“候着。”

“有劳了。”

徐秀指了指那人同衙役道:“进去拿酒!”

见他们进去了,徐扬道:“阿牛,你这几句话就能把酒要回来?”

徐秀板着脸道:“你瞧着。”

果不其然,仆人的脸上面色难看,身后的差役果然抬着一坛酒,就听那人说道:“公爷传下话来,原礼退回。命你速速回衙审理此案,不得延误。”

“有劳了,有劳了。”见他进去,徐秀才算是松了这一口气。

……

见天色还未晚,徐秀想到再去一下成国公府了解情况。

道:“你们先把伏娘带回衙内照料,我去成国公府再走上一遭。”

再次报门而入,成国公府内的态度,到是好了很多。

那朱麟对他拱手道:“徐大人,学生朱麟,有礼了。”

徐秀见他谦恭有礼,看来这两家门口都有派人盯着自己,回复道:“二公子不必如此。先前被徐鹏举所伤可有碍?”

朱麟道:“无碍了,徐大人请。”

“请。”

见得大堂,朱辅微笑道:“徐大人喝茶。”

见他这般作态,徐秀也不由有了一丝好感,两人地位相差太远,连道:“下官愧领公爷恩情。”

朱辅拉着他的手拍了拍道:“今日虽然与大人初次见面,但早就听闻您是性情刚直之人,才华横溢于那散曲一道颇有建树。”

这真是虚伪的吹捧啊,徐秀不由暗自腹诽,客气道:“愧不敢当。”

朱辅道:“不必自谦。”品了品茶意味不明的道:“只希望你依法断案,心内坦然就是。”

徐秀调整了下坐姿,心下也有了底,有所指的道:“即言依法断案,这婚书能否给下官看一下。”

朱麟笑道:“这是自然。”

接过后,徐秀仔细的看来,故作哀伤的道:“如此,只怕有婚书也是无济于事呀。”

朱麟急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徐秀叹气道:“公爷啊,二公子啊。适才魏国公与我讲,要下官三日之后了结此案,他还要亲自观审。”

“他还要亲自观审?”

徐秀抬起手拿袖子挡住了脸道:“魏国公言道,若不将伏娘断与徐鹏举,就要下官的脑袋。”

成国公朱辅愤怒的道:“好一个卑鄙无耻的魏国公。”指着徐秀道:“难道你就怕了他不成?”

徐秀无奈的道:“下官官卑职小,怎能不怕?”

朱辅冷笑一声道:“三日之后江宁县衙你就秉公而断,凭婚书将伏娘断于吾儿,到时,本公会亲自前去观审,如此,你又有何惧焉?”

“这案你若能断的随本公心愿,我保你无恙!”

见他这话一出口,徐秀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案子说到底就是要有人背书,若无人背书,这断案之人必然是死路一条,成国公既然这话说出口,想来也没什么问题,朱麟本就有婚书,走到哪里都有理。

徐秀道:“多谢公爷!下官自当依法而断。”

成国公朱辅摸了摸胡须道:“呵呵,王法就是婚书,婚书就是王法,若有差错,不需要魏国公要你的脑袋,本公,也会要了你的脑袋,送客。”

徐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到:是个人就想要老子的脑袋?这样真的好吗?

……

江宁县衙门口有一位书生徘徊,里面的衙役盯着他瞧了好久,见他走了进来。

道:“嗨嗨嗨,你哪里来的穷书生,跑到县衙乱冲乱撞?”

另一名差役好笑道:“你真是胆大包天啊!”

那位书生年岁有点大了,见他们这么说话也不恼,摸了摸胡须笑道:“在下来找徐秀徐峻嶒。”

差役见他如此,不耐烦的道:“大人公务繁忙,不见。”两名差役连连将他轰走。

那老书生无奈道:“师生也不见?”

“师生?”

“是呀,在下是徐秀的先生。”

见他这么一说,那衙役脸上一僵,连忙道:“哎哟,您了早说呀。失敬了失敬了。您稍等。”

没走几步就见到徐扬,连忙道:“上差,大人的先生来啦。”

“先生?”见他这么一说,徐扬想了想,京师那两位先生不可能来这里,随即想到的就是骗子,不由怒道:“哪里来的先生,我家老爷命犯孤独先生早就仙逝了,无有无有的。”

见徐扬这么一说,那差役掉转头就冲着那老书生骂道:“混蛋!你敢冒充我们徐大人先生。”说完就要打。

老书生退后几步道:“不可啊。你打我不得。”

徐扬听到老书生说话的声音心中一惊连忙道:“住手,住手!有先生,有先生。”

那作势要打的差役强迫自己那下冲之势的拳头收敛,拖住那老书生的双臂谄媚道:“里边请,里边请。”

老书生指指这个差役的鼻尖,摇头笑笑不说话。

迈过大门走进了这院子之中,见徐扬木讷的站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不由笑道:“小羊,许久不见了。”

徐扬见到他不由脸红,尴尬的赔礼道:“小子不知道先生到来,冲撞了先生,望先生恕罪。”

此人便是徐秀族学中的开蒙恩师,老秀才是也。

听他道:“不妨事的。徐秀呢。”

“老爷正在后院问询当事人。”

“噢噢,不妨事。我等等他好了。”

“先生里边请。”

…………

“懒龙,替我掌灯。”

“是。”

天色已经昏暗,徐秀整理好明日审案所需要的依据判词,便走向后院,因为伏娘的缘故,他这几日只好住在前堂。

自那日得了成国公的背书,徐秀也不着急,有婚书,这案子已经可以断,经过两日的休息,伏娘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徐秀在伏娘暂住的屋子外面,敲了敲门道:“伏娘,明日就要开堂结案,有了你的口供才好落案。”

见里面没回应,徐秀颇有底气的道:“你不要惧怕那个魏国公,自有本官与你伸冤。”

见他如此说道,懒龙不着痕迹的笑了一笑,果然没有看错他。

里面悠悠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道:“说话的可是徐大人?”

“咳……正是。”徐秀一听不由同懒龙对视,低声道:“弄了半天还不知道我是谁?”

那懒龙也很是配合,高声道:“不是徐大人,敢这么问话吗?”

见他如此贴心,徐秀那骨子里的腐朽思想又一次被点燃,得意的点点头,同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不由想道:看来咱也能抖抖这官僚气派?

房门开了,虽然已经见过她几次,徐秀还得承认,这伏娘真是貌美,眉宇之间又很是坚毅,每见一次都是那般的惊艳。

将徐秀同懒龙迎进屋子,伏娘看着他道:“听大人所说,此案已经真相大白了吗?”

徐秀摆弄了一下手中陆深提字的苏扇反问道:“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伏娘低身行礼道:“不知大人如何发落。”

徐秀道:“将你判给成国公二子朱麟朱公子。”

伏娘垂眉道:“那徐鹏举呢?”

“抢亲,行凶,自当严惩不贷。”当然,这位徐鹏举公子是不可能真的严惩不贷的,徐秀也只是说说而已。

“那魏国公呢?”

“纵子行凶,知法犯法,自然罪加一等。”

好吧,徐秀也不由腹诽自己的假,自己要真能判了魏国公还至于被逼的这么惨?

伏娘抬头盯着他道:“大人,您此言差矣。”

“本官自然判……你这是什么意思?”徐秀还以为她会很赞同自己的判决,不由道。

伏娘道:“我与徐鹏举自幼定亲,伏娘遭难,鹏举救我,怎能说他抢亲?”

徐秀笑了一下不言语,听伏娘继续道:“魏国公伸张正义,护持军威。怎能说他纵子行凶。那朱麟依仗权势强抢民女,你却是是非不分,偏将我断配与那狗贼。”

伏娘道:“呵,奴家明白了。那成国公对你礼遇有加,那魏国公对你不平,分明是公报私仇,以消魏国公怠慢之怨。”

伏娘纤细的玉指指着他道:“你天理何存,公道何在?”

第二十六章 争妻案(5) 见她说了这么多,徐秀并没有改变什么看法,隐隐也对她生出了一丝看法,何以至此,难道是被那魏国公这样老牌勋贵的家世所迷糊住了吗。

伏娘继续道:“也罢,大人若如此偏听偏信一意孤行,伏娘虽一介女流,也只能一死而已。”

徐秀收拢折扇道:“慢。”哼笑道:“到是一个烈性女子啊,那么我却要问问你了。”

伏娘道:“大人请讲。”

徐秀道:“按你所说,既然与徐鹏举定亲,为什么又跟朱麟立下婚书呢?”

伏娘叹了口气道:“大人,伪造的婚书,您又怎能相信?伏娘我不曾与他立下婚书。”

见她模样不似作伪,徐秀疑问道:“那你与徐鹏举又是这么回事?”

伏娘道:“伏娘与徐朗定亲自然是有凭证的。”

“啪”

徐秀将扇子拍在桌上,道:“凭证在哪里?”

“天地可作证。”

这姑娘的思想倒真是淳朴的古代女子思维,天地为媒都搬出来了。

徐秀不由好笑。

“呵呵。”徐秀一把打开扇子,不屑道:“老爷我要人证。天地怎么作证?”

伏娘道:“三亲六眷都是知晓的。”

见她说来说去都说不出一个准确的主来,徐秀道:“说一个有名有姓的。”

“华亭县内有一位。”

徐秀将扇子拍打了一下手,道:“你说来说去。还说到我老家去了。是谁。”

伏娘道:“他与伏娘是同宗,乃奴家叔父。”

对她磨蹭的工夫有些受不了的徐秀无奈道:“名字。”

“叔父名叫伏圣圭。”

点点头,貌似是个耳熟的名号,一时间也想不起来。

既然有名姓那就好办,徐秀道:“干什么的?”

“秀才功名。教书为生。”

虽然问清了名姓,但徐秀还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并不太相信。六百里路,一夜怎么能够找的到证人?也不可能为了找这个证人再推迟审案。

就见徐扬跑进来耳语道:“族学洪虚先生来了。”

老秀才自号洪虚老人,故徐扬由此一说。

徐秀眼睛一亮,忙道:“伏娘你暂且休息,明日过堂审案。”

老秀才就在门外面等着,徐秀几步就跑了出来,行大礼道:“不孝徒徐秀见过老恩师。”

老秀才扶他起来啧啧称奇道:“这一身官袍穿在你身上,真是合适。”

徐秀搀着他的手热情道:“先生怎么会来江宁县的,待多久啊。”

“去扬州府拜会老友时听闻秀儿你来南京做了一县父母,就过来找找。见到了,先生也安心,明日就走。”

伏娘也跟着走来,见灯光不清也不言语,直到老秀才说话后,她才迟疑道:“叔父?”

正在同徐秀徐扬寒暄的老秀才不由一愣,道:“我那伏琳侄女儿?”

伏娘连道:“是是,叔父,侄女伏琳在此啊。”

两人相视的时候,徐秀睁大着眼睛挤在他们中间,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道:“相识?”

老秀才感慨道:“相识,乃我失散多年的侄女伏琳。”

伏娘喜极而泣的道:“正是奴家的叔父。”

徐秀连忙问伏娘道:“洪虚先生就是你说的那个?”

“正是。”

徐秀的嘴角微微有些抽搐,拉住老秀才,道:“先生,您名讳伏圣圭?”

老秀才不解的道:“是呀。”

徐秀握住他的手腕有点用力,“伏娘自幼定亲?”

“定了。”

“许配何人?”

“魏国公之子徐鹏举。”

徐秀脸色一白,道:“什么为凭?”

“天地可为凭。”

“什么为证?”

“先生可作证。”

徐秀拉住老秀才的手颤抖不已,抱着最后的希望道:“先生,此案干系重大,您老可不能诓骗学生啊。”

老秀才皱着眉头有些不高兴,甩了甩袖子道:“老夫一生从不诓人。”

徐秀不死心的继续问道:“伏娘真的许配给徐鹏举了?”

伏圣圭生气的一甩袖子哼道:“若老夫诓骗你,天地不容。”

伏娘高声道:“徐大人,您要替民女做主啊!”

徐秀手足无措的一会儿看着伏娘,一会儿看着老秀才,张大着嘴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背后的冷汗也冒了出来。

压抑着嗓子道:“徐扬,照料先生与伏娘,我先失陪了。”

说完也不理在场众人,直接走到了县衙大堂,抬头看着明镜高悬那四个大字一阵肃穆。

徐秀心道:是屈从成国公的背书,还是让此案大白于天下?难!

……

月光洒落进县衙大院内,徐秀面无表情的蹲坐在地。

手里把玩着一根树枝,耳听着冬季的寒风,身上一点觉得的冷的意思都没。

额头还微微见汗。

是要屈从成国公的背书,将错就错将伏娘断给朱麟,还是拨乱反正,将伏娘断给徐鹏举?

若断给徐鹏举,必然招致成国公的报复,从这两天的接触,成国公表面有礼,其实心机极深,那日也已经言明,若不断与朱麟也要自己的脑袋的。

若判于徐鹏举,到时魏国公没有庇佑的意思,回归最初只是想找台阶的出气筒,自己又能怎样?自己又怎能将自身的安危托付于不确定因素的他人?

见着那懒龙又在扫地,徐秀小声的道:“怎么每次都在扫地。”

懒龙似乎听到,悠悠的道:“地上有了脏物,人一扫就干净了,那人心脏了,能扫吗?”

徐秀抬头望着他道:“依你之见呢?”

“人心需要不随波逐流的好官去涤荡。”

“好官吗?”徐秀想,如果是海青天遇上这种案子,不用说了,定然是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一点都会不会惧怕自己的得失,若是包公……想必也能够找到合适的方法解决。

那么自己呢,该怎么办。

起身走到大堂旁边的小间,里面有两具百多年都没坏的人皮稻草人,他打了颤,低声道:“你们是被洪武爷扒的皮,若是在洪武时期,这国公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威胁在下了吧。”

屋内还有一张洪武爷的画像,不似后世那张鞋拔子脸,很有正气的样子,让徐秀不由觉得真不愧是史上得天下最正的开国皇帝。

默道:“朱元璋,你说如果你看到我被国公欺压,也会怒不可揭的吧。”

徐秀没出声,只是动了动嘴皮子的气息,自然不担心别人听见,那懒龙两耳一动,不由心道:倒是个不避讳的主。

是了,你是不出声,但你总得出气吧?奇人,或许就有这样的本事,谁知道呢?

徐秀奇道:“你怎么还在?”

懒龙继续扫地道:“反正一早开衙就要升堂,索性陪陪老爷。”

见他如此,徐秀无奈道:“原先以为这魏国公不是好东西,谁知道成国公也不是好东西。本官该怎么办。”

徐扬也跑了过来,正巧听到,安慰道:“总有办法的。”

见徐扬过来,徐秀拍了拍身边的石阶示意他坐下道:“魏国公压我,成国公逼我。真是个受气官啊。”

懒龙幽幽的站在他们身后道:“那老爷是想做一个昧心官,还是一个良心官?”

徐秀转头瞧了瞧他,反问道:“你觉得老爷该怎么做?”

懒龙脸上带有一丝月光,平淡的道:“若想从了成国公,老爷做了亏心事,只怕会有阎王和判官,来定你的罪吧。”

徐秀摇头,虽然心里不介意,可魂穿五百年的事儿都发生了,保不齐真有呢?

道:“那老爷成全了伏娘和徐鹏举呢?”

懒龙笑道:“可能真会没命。”

徐秀揉了揉太阳穴没好气的道:“真是说了等于没说。你们去休息吧,让我静一静。”

正当徐扬要走的时候,却有人进了县衙,大堂内的三人不由盯着他看了看,当灯笼照着他脸的时候,原来是递状纸的那个人。

见他拱了拱手语气阴冷的道:“成国公命小人给徐大人送上一壶美酒。名曰仙鹤顶上红,若是徐大人不能依法而断,就请饮下这杯酒吧。公爷会另则贤能审理此案,告辞。”

说完就将那壶酒放在了地上,转身离去。

徐秀闷坐着动也不动,这是直接的威胁,脸上各种纠结与愤怒。

而那懒龙眉头一皱,两眼也冒出了怒火,这县衙定是有内鬼了。

徐秀将那壶酒摸到了手上,想到:难不成这几年的明代生活就要结束了吗?

同徐扬道:“若我过不去这倒坎,就将我埋在鹤滩先生旁边吧,也好聆听他的教诲。”

徐扬摇着脑袋道:“阿牛,你不能死啊。”

徐秀瞧了瞧懒龙,无奈道:“我要不死,就只能昧着良心将伏娘判给朱麟啊。”

懒龙道:“老爷就是死了,那伏娘不是照样归朱麟?”

徐扬也道:“是啊,朱麟有婚书,还被那个徐鹏举打伤过,魏国公就算在憋屈也只能忍着,这气也照旧会出在下一个出气筒身上。”

徐秀头疼道;“如此的话,伏娘是个烈性的女子,恐怕也要死。这都是什么事。”

不由一怔,徐秀睁大着眼睛连忙问他们道:“我刚才说了什么?”

懒龙道:“老爷刚才说,伏娘是个烈性的女子,恐怕也要死的。”

徐秀脸上慢慢平静,紧皱的眉头也放松了开来。

双手虚空的拥抱了一下月亮,笑道:“哦。老爷去休息了,你们也好好睡一觉吧。”

背笼着双手哼着后世京剧的曲调:“似这等巧计谋世间少有,学轩辕造指南车去破蚩尤。”

摇摆回了前堂,只留他人,不知所云。

第二十七章 争妻案(6) 这是近几日休息的最好的几个时辰,虽然不多,却也足以。

徐扬吩咐下人道:“给老爷更衣。”

安稳的享受着封建社会的特权,徐秀也有些惭愧,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听徐扬担忧的道:“快要升堂了,有什么办法吗。”

徐秀摇了摇头,笑道:“无妨。”

刚洗漱完,就将桌上的那一坛董玘赠送的状元红掀开嗅了嗅,道:“真是美酒啊。”

倒出来一碗,一饮而尽,道:“我是不喜欢喝酒的,但这时候喝一点,也替我壮了壮胆,接下去这事儿啊,你就瞧着吧。”

徐扬见他拿着那壶毒酒去了前堂,一阵揪心,这事儿能怎么办?

徐秀将那坛子成国公送来的鹤顶红放在的大堂的案台中间,摸了摸惊堂木,就见外面人喊道:“成国公到!”

话音刚落,另一声则道:“魏国公到!”

徐秀在头上正了正乌纱帽,在身上抖了抖七品官袍。

同懒龙道:“这神鬼都到,有戏可瞧咯。走着,迎接公爷。”

站在大堂左侧入口道:“请二位公爷入堂。”

这两位公爷见面也都不说话,彼此哼声了一下,见着徐秀,同时道:“老夫/本公看你审案来了。”

彼此打量了一下,成国公道:“你要与本公按婚书而断。”

那魏国公见他这么一说,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的道:“按实情而断。”

成国公道:“你仔细了。”

魏国公道:“你小心了。”

徐秀心中很是憋屈,老子这县衙主官就说了一句请字,你们这么多废话是哪个意思?

客气道:“是,是,二位公爷请进。”

成国公边走边道:“与本公升堂。”

魏国公也不落后于他道:“与老夫问案。”

被他们叽喳的一阵头疼,徐秀高声道:“升堂!”

“威!武!”

衙役们站列两旁,手中水火棍锤击地面,口喊威武,甚是威风。

就当徐秀想往大堂位上走的时候,徐扬拉扯了一下,指了指上面。

徐秀双手一拍很是无奈,这两位爷就这么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了。

徐秀退步几下,瞧了瞧外面的匾,的确写的是自己的江宁县衙,不是他们的南京守备衙门,或是什么兵马司的驻地,再瞧里面两位爷,也不是肯让位的主。

就叫徐扬搬了条板凳,就这么坐在了案台的前面。

道:“来,原告被告上堂。”

朱麟与徐鹏举一同上了堂,齐声道:“参见大人。”

见他们眼神瞧着后面,徐秀指了指自己道:“老爷在这。”

两人再次行礼。

徐秀笑道:“你们两个都要伏娘,折腾的本官是焦头烂额,既然如此,那么我们说判就判,说断就断,先站过一旁”

“大人爽利!”

“大人明快。”

徐秀同朱麟道:“朱麟,你有婚书,伏娘应断与你。”

朱麟大笑道:“好!大人真是秦镜高悬。”

就听成国公笑道:“徐大人真是有胆有识。”

魏国公拍案道:“江宁县,你断的不公!”

徐鹏举一指徐秀怒道:“真是一派胡言!”

朱麟嘲笑徐鹏举道:“大人断的好,你又何必如此作怪?”

引得徐鹏举回骂,大堂内顿时乱糟糟。

眼瞧着这俩人起了冲突,徐秀站起来打圆场道:“一句话未说完怎么就乱了套呢,本官还有半句。”

几人同时道:“讲。”

好嘛,对自个儿这么的态度,行,有你们的,老子暂且记下了。

徐秀道:“徐鹏举与伏娘定亲,也是有人证的。”

成国公道:“哪里有什么人证,不要胡诌。”

魏国公道:“徐大人,带人证上堂。”

徐秀道:“人证上堂。”

老秀才伏圣圭上堂,朝众人行礼道:“见过大人。”

徐秀平静的道:“证人伏圣圭,我且问你,伏娘是否与徐鹏举定亲?”

老秀才道:“伏娘乃在下侄女,自幼便与魏国公之子徐鹏举定亲。在下可以作保。”

徐秀道:“不许撒谎。”

“句句实言。”

“退下。”

“是。”

“啪。”、“啪。”、“啪。”

正坐在案子前面的徐秀被这三声惊堂木给震的头皮发麻。

就听成国公道:“你唤出这个老书生,莫非朱麟的婚书是假的不成?”

徐秀连忙摇头道:“不不不,公爷说真就是真。”

“啪。”、“啪。”、“啪。”

这下轮到魏国公拍桌子,怒道:“徐大人,难道这人证是假的?”

徐秀又跑到魏国公这一侧道:“下官没说是假的呀。”

成国公怒道:“徐知县,你两面讨好!”

魏国公也怒道:“你这个油滑之徒。”

这两家国公对视一眼,不由都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怒道:“你若敢偏袒凶犯,老夫/本公,要你狗命。”

徐秀深呼了一口气,后退几步,心道:这哪里是我在审案?分明是这两位国公是在审我啊。

这种歪风邪气要是不正,我这个七品县官在这种南京城里,还要不要做了?

徐秀怒道:“请洪武爷圣像。”

懒龙到是个动作快的,徐秀说完没多久,隔壁房间内的洪武爷画像便被他取了过来。

徐秀接过后朝那两位国公道:“洪武爷圣像在此,还不下位?”

按照常规,不管你官职如何大,是不能侵犯主官的威严,其他场合或许你可以欺压,但在这主官大堂之内,为了保证官员的威严,是严禁的,除非是布政使或者巡抚这类上司才行。

国朝到如今也已经不太重视,两位国公想怎么欺压就怎么欺压,谁料他抬出高皇帝的画像,那就不得了。

连忙起身下位来行礼。

徐秀严肃道:“公堂之上,谁若再敢胡说八道,不要怪本官无礼。来人,替两位国公拿椅子来。”

“哼。”

也只能无奈坐在下手旁边。

见他们坐定,徐秀还觉不解气,道:“与爷重新升堂。”

逼得刚刚坐下就要再起身,这是规矩。

“威!武!”

徐秀连续拍了好几下惊堂木一解怨气,才道:“带伏琳上堂。”

伏娘跪在地上道:“小民叩见徐大人。”

“起身。”

“谢大人。”

“伏娘,公堂之上刚才甚是喧哗。”就看见两位国公斜着瞧了他一眼,眼神甚是不善,徐秀当做没看见继续道:“吵得本官耳朵都生疼。”

“哼。”

徐秀也不去管这是哪一家国公哼的,继续道:“那么,本官就要宣判了。”

伏娘低头道:“不知道大人如何发落?”

那朱麟走出一步高声道:“徐大人,我有婚书为证,伏娘应当断与在下。”

见他如此,徐鹏举也叫道:“我有人证,当断与我。”

见他们又要争吵。

“啪。”

徐秀怒道:“公堂之上,不得喧哗。”

又道:“本官宣判。”

当事人都拱手等候判决。

徐秀道:“朱麟与伏娘定亲有婚书为证,徐鹏举与伏娘有人证作保,伏娘只有委身朱、徐两家,单月侍朱麟,双月侍徐鹏举,按月轮换,如此,才能消灾平祸也。”

成国公指着他怒道:“糊涂官你到是断的好一个糊涂案。”

魏国公也吃惊道:“一妻二夫是做的什么怪?”

徐秀撑了撑洪武爷的画像道:“不怕死的你们继续闹好了,接受本官的判决,随你们之后找本官的上级再次申诉,这里,本官说了算。”

成国公指着他怒火中烧,也只能甩甩袖子生闷气道:“好胆。”

伏娘红着双眼道:“徐大人,这就是你的天理良心,这就是你的秉公而断吗?”

“啪。”

徐秀道:“哼,这叫公平合理,童叟无欺。”

伏娘伤心道:“你真是个天杀的狗官。”

见她横眉冷指,虽然心下另有计较,但徐秀还是不自觉的拿起了扇子撑开挡住了脸。

听她道:“狗官你胡乱断案,怎么会有你这样趋炎附势心肠歹毒之人,执法又乱法,狗官,你对得起洪武爷的画像吗?”

徐秀瞧了瞧朱元璋的模样摇头轻声道:“你瞧瞧,这破事折腾的。”

伏娘的语调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悲愤。

道:“你拿着天理良心来做门面,称什么圣人门徒?你分明就是一个口是心非,笑里藏刀的禽兽官。”

见她骂的这么狠,徐秀也不由心头滴血,无奈道:“伏娘啊,你不要怨恨本官。”

继续摇头道:“你的冤,可比不上老爷我的冤。”

自然的拿起了那一坛子毒酒,徐秀几步走了下去道:“今日断案,实在是违背本官的心愿,恩师曾教导本官不要做了碌碌无为的庸官,也给本官起了峻嶒的字。”

徐秀道:“这案子断的违心,我一生的清白,算是全完了。”

抚摸着这一坛酒,见伏娘的视线在此,徐秀便将乌纱帽打落,发网也没固定好,顷刻柔顺的头发便散了开来。

神色凄凉的道:“你忍辱负重还可以有一生享受不尽的富贵。那么老爷我呢,要为了你去死,哈哈。”

徐秀指了指这坛美酒,道:“瞧见没有?这一坛鹤顶红,一滴就可以要了人的命。”

直视她的眼睛悲道:“本官今日委屈了你,只能一死谢罪。我死之后,你就按月轮换吧。”

懒龙不着痕迹的拉住了想要上前的徐扬,见他疑惑,微微摇了摇头。

酒在左手之中,故意离伏娘很近,这一晃动手腕擦拭眼泪,这酒就被伏娘抢了过去。

伏娘抢过急声道:“徐大人,伏娘不愿受辱。情愿一死!”

众人见她手拿毒酒也有点紧张,见还没人来强抢,徐秀紧接着道:“你怎么能死,还是让本官死吧,听我的话,我死后你还是一心一意的互换去。”

作势就要去抢。

谁料那伏娘一把推开徐秀,就要喝了下去,徐秀借势一把挡住上前的人,一时之间,就见伏娘大口吞咽。

徐鹏举挣脱徐秀的阻拦,一把抱住她吼道:“伏娘。”

“徐朗!”

这两人越离越近,伏娘带着悲意的笑容道:“指望能与徐朗同偕生死,不料心愿却是付诸了东流。伏娘今日含冤,只盼徐朗来年,能在伏娘的坟头哭上一哭……妾身,也就知足了。”

“伏娘,吾妻啊!”

眼瞅着伏娘气息越来越弱,似是就这么去了。徐鹏举的眼泪也似流不尽一般的涌出。

情之所悸,思之所悲,来不得一点虚假,实让人感动。

魏国公声如炸雷,直指徐秀道:“徐秀!尔竟敢假借洪武爷圣像。”

成国公接口道:“逼死无辜良善!”

“老夫必然不与你干休。”

成国公起身道:“本公定要了你的狗命!回府。”

这两位爷一走,大堂内除了县衙内的人就只剩下了徐鹏举与朱麟。

徐秀瞧了瞧这两人,想到,目前都很顺利,那么确保自身能够平安无事的结案陈词就是至关重要了。

平静道:“如今伏娘已死,责你朱、徐两家,各自出银500两,将其以正妻大礼风光厚葬。”

徐鹏举压抑着嗓子道:“我妻已经遭遇惨死,你这狗官还来羞辱?我愿出双倍,保伏娘清白名节。”

徐秀心道:倒是个痴情的主儿。

偷偷打量了一下朱麟,见他嘴角带有一丝嘲讽的神色,不由心下厌恶。

继续道:“伏娘乃两家妻,怎么能是你一家为了她独葬呢?”

朱麟拱了拱手道:“徐大人,这安葬伏娘之事,与我无关。”

徐秀道:“她是你的妻啊。”

朱麟哼道:“真是个笑话。”

徐秀道:“你有婚书为证。”

见事已至此,朱麟也毫不在乎的道:“徐大人,婚书是假的。”

徐秀啪的一下将苏扇挡住自己的视线,狠狠的盯了一下充当书记的徐扬,见他点头。

才道:“假的?”

“怎样?”

“那公子的伤呢。”

“也是假的,我整日穿戴金锁薄甲,徐鹏举又怎能伤的了我?”

徐秀点头道:“好,当堂具结,与你无事。”

朱麟手一伸道:“拿来。”

徐扬递给了他,朱麟看都不看就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画上了押。

见他画押完毕,徐秀心道:这样这案子就算是铁案了。

若没有朱麟自己的画押,就算知道婚书是伪造的,那又怎么样?以成国公的本事,谁都不敢质疑,就是自己明白真相,还是不能拿这个去拿捏朱麟,也只有他自己坦白,这案子才算真相大白,对谁都有交代,谁都不能拿自己来生事,自然,暗地里的东西,是不需细表的。

朱麟道:“那学生就告辞了,徐大人,你保重,哈哈哈。”

徐秀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眉毛都快竖立了起来,道:“哪里去?”

被他这模样震到的朱麟小声道:“回府啊。”

“呵呵,你走不了了。”

徐秀用出了吃奶的力气将他推到,回到自己的案台一把拍下惊堂木。

拿出四根木签道:“胆大包天的朱麟,你伪造婚书,强夺□□,诬告良善,来人!与本官重打四十大板!”

说完还不解气,徐秀紧接着道:“往死里打!”

朱麟挣脱衙役的束缚吼道:“我乃成国公之子,谁敢打我?”

徐秀咬着嘴唇狠道:“你爸就是李刚都救不了你,冲撞本官再加二十,与我狠狠的打。”

顷刻间外头就传来了哭喊的声音,徐秀见他十几板子下去也叫的那么有精神,也只能无奈,自己这个知县大老爷说了要往死里打,可这些生长在此地的衙役们,却是不敢。

徐鹏举见着如此,怒道:“徐秀。如今案情已经查明。你逼死无辜,又该当何罪?”

徐秀扶他起来道:“少将军不要发怒,伏娘不曾死啊。”

见他疑惑,徐秀连忙让人打来一盆清水。

懒龙很快的就端了来,卸下心头包袱的徐秀也不由起了一丝玩心。

接过水盆,装着神棍的样子含糊着音调道:“忠贞驱走邪魔,伏娘魂兮归来!嘟!”

这水洒在伏娘的脸上,就见她慢慢着双眼,苏醒了过来。

第二十八章 一枝梅(1) 徐秀提笔写下判词:

审得徐鹏举与伏娘之事,其果有真情,自幼定亲。自古闻两情相悦,媒妁之言,未闻无情而强夺他妻。伪设婚书,诬害良善,朱麟之罪,供认不讳。

若非辨其真伪,思辨国公之威压,恐真相难明,着朱麟六十大板,戴伽流放三年,以正视听。

同主簿梁行道:“将本官的判书递交应天府衙门。”

“是。”

至于上风敢不敢这么判了朱麟,徐秀并不在乎。

……

“啪。”

干净利落的一巴掌又狠又急,抽了朱麟跌倒在地。

“混账东西,老夫的脸都给你丢尽了,伪造婚书,尽然欺瞒到你老子的头上。”

成国公满脸横肉狰狞恐怖,压抑的怒火让他失去了理智,那朱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道:“都是那个徐秀的错,他若将伏娘判于儿子,怎么可能害父亲落了脸面。”

朱辅一口气没缓上来,指着他不言。

国公夫人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道:“这小小的七品知县不听老爷的使唤,真是其心可诛。”

朱辅瞪了她一眼道:“妇道人家知道什么,这主官的在他衙内,我等勋贵也奈何不得。”

朱麟一把抱住朱辅的腿道:“参他一本。”

一脚踢开他,朱辅怒道:“这案子已经是铁案,魏国公也不会容忍我去发难,你死了这条心吧,但这个徐秀,绝对不能让他就这么过舒服了。”

……

“这案子能这么解决?”

韩邦文笑的满脸皱纹道:“想不到这江宁县深得三十六计之妙啊,这一手假痴不癫玩的很好。”

陆珩尴尬的道:“原以为是个少年得志的轻狂子,熟料很有心机。”

韩邦文由衷的喜欢他一手,对于他这么个南京大理寺卿来说,很多案子办的比徐秀处理这个案子还要憋屈,因此也很欣赏,笑道:“很有机变,不愧是一甲探花。”

陆珩道:“若多几个徐秀,估计我这个府尹当的会很轻松。”

“善。那我这个大理寺卿也会轻松一点了。”

……

自从徐知县巧断国公案流传开来,这在江宁县内很是刮起了一阵新风,人人都道新知县不光人长的好看,这本事也大的嘞,一有矛盾便来告官,祈求这位老爷能够主持公道。

徐秀一手撑着脸颊一边听着底下人的控诉,不由打了个哈气。

今天一早开衙这案子就像潮水一般的涌来,让他应付的很是吃力。

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旁边的老秀才道:“先生,学生后悔了。”

只因他先前道:“若非大案要案,一概当天结案。”

老秀才摸了摸胡须道:“峻嶒坐堂,真是气象一新,有何可后悔的?”

自那日了结争妻案,老秀才便留了下来当起了徐秀的幕僚。当然,岂能让恩师屈尊,对外的说法,自是座上宾。

听他这么一说,徐秀也只好眼睛一番,默默心塞。

“啪。”

这惊堂木的手感很是美妙,敲打在案台上的声音清脆有力,他很喜欢这个拍案的声音。

同下面两伙人道:“就这么个事儿,你们也能争吵半天?”

这事儿说来也不复杂,本县有一家米行丢失了一个柳条做的箩筐,后来看到对门杂货店内的箩筐与自己的相似,便上前把那个箩筐抢了回来。

杂货店的人怎么会甘愿被他抢走,也就上来争夺,导致两家店行的老板伙计们打作一团,有几个伙计还被打得头破血流,你争我抢,双方都不肯谦让,拉拉扯扯地来到衙门互控。

徐秀无奈道:“一个破柳条箩筐能值几个钱,这个箩筐上也没有记号,可能是米行的,也可能是杂货店的,是谁的都可以,你们吵吵闹闹来到这里,此等闲事也闹的这么劳师动众。那么这个罪在谁的身上?”

米行老板一阵嚎叫道:“大人,都是他抢了我的箩筐,他的罪。”

那杂货店的老板也不是个省油的主儿,瞪了他一眼。

道:“若非他来强夺我家箩筐,这事儿怎么会劳烦大人?是他的过错。”

眼见他们又要争吵,徐秀有了想法。

道:“够了。公堂之上,岂是尔等吵闹的地方?”

徐秀拿出两根木签,这一拿出来,就让底下两人战战兢兢,不消说,一支竹签等于十个大板,这要打在身上,定要吃了那个皮肉苦头。

就听徐秀道:“一个破箩筐,导致你们群殴诉讼,这罪是在箩筐,不在你们。来人啊!给我杖责箩筐二十大板。”

木签丢在地上一阵响动,底下人无不目瞪口呆,这要做甚?

就连手持着水火棍的衙役也无动于衷,很想说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徐秀认真的道:“去呀,给本官杖责二十。”

见他重复,其余人等也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着衙役们一棍一棍的打在那个无辜的箩筐身上,不由好奇的望了望端坐在案台后的徐大人,一阵腹诽。

在衙役们板着脸打完二十板之后,徐秀才从大案后面走了出来,蹲在地上细心瞧了瞧,发现有芝麻,手捻着这些芝麻示意他们观看。

问道:“你们两家谁卖芝麻?”

那杂货店老板一阵欣喜,忙道:“小人店铺有卖。”

米行老板见状大惊失色,急忙跪在地上磕头道:“都是小人的错,望大人怜悯。”

徐秀摇了摇才道:“冒认他人之物,本应该得到处罚,但念在你们都是小本生意之人,姑且从宽,你只需赔付他汤药费用即可,今后,定要和睦相处,不要再惹事生非。你可听的明白?”

米行老板感激的道:“听的明白,听的明白。”

“来啊,当堂具结,退堂。”

送走了这俩位,徐秀回到后堂瘫坐在座椅上,才吃上了今天头一餐的饭食,疲惫同徐扬道:“你满意了吗?”

徐扬替他捏了捏肩膀,恭维道:“老爷断案举重若轻,该严则严,该宽则宽,颇有青天风范。”

徐秀哼了哼鼻子道:“我就是吃了你这个恭维话,才信了你那个什么早堂接状早堂审,午堂接状审问清,晚上接下无头案,一盏红灯到天明的鬼话。”

徐扬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包龙图就是这么干的。”

徐秀想起就悲愤,自己还是太年轻,太没有经验,被徐扬一拍马屁就把非大案要案当日具结的鬼话说了出去,这下好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过来了,只因为听到知县老爷说非大案要案当堂具结的话。

就连隔壁上元县都有人来告官,这一下可就让他抓住了机会推卸,言道非治县不受。

一想起将来整日同这些鸡毛蒜事的小事儿去折腾,徐秀吃饭的心思也淡了不少。

道:“那是他,我怎么能这样子?”

此时就听外面议论哄哄,很是吵闹。

徐秀放下碗筷心中一冷,想必这内鬼定是抓到了。

出去一看,果不其然,那懒龙押解着一个衙役将他捆缚在地。

自那日后衙事情败露,徐秀就将这件事交给了懒龙。

懒龙道:“大人,此人偷盗大人加盖了大印的信,人赃俱获。”

故作由头引蛇出洞,这是老秀才给出的建议,毕竟真要简单查明谁是内鬼,又能够轻易够动的了吗?

那人见此也不惊慌,就这么平淡的任由懒龙的捆绑,一句话也不说。

徐秀见他不言语,也没有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就看一旁一头白发的老县丞吴鸿摸了摸胡子。

拱手道:“此人是为了一名亲人补办文牒,并非是受贿。望大人从轻发落。”

见他说完,围着的衙役们也你一嘴我一嘴的说了开来,无外乎平日里点卯怎么勤,办事怎么认真,为人怎么和善。

老秀才不着痕迹的在后面拽了拽他的袖子,徐秀心中了然,这县丞一手偷换概念的本事到真的很厉害。恩师伏圣圭的意思无外乎让自己别上了这个避重就轻的当。

若按《大明律刑律官吏受财》的规定,只要是官吏受财,官员就要被除名,吏员就要被开除。说没受贿,无外乎的意思就是受贿您既然抓不到证据还不轻轻发落,您这个知县老爷斥责几句也就是了。

徐秀轻瞟了一下县丞吴鸿,轻笑道:“大明律你到是了解的很娴熟。”

那人一改初次见面之时的乐乐呵呵和善的面容,此时虽然也在笑,却没了那一丝真诚的笑意。

道:“大人说笑了,这是我等的功课。”

徐秀也跟着笑,却语出惊人,道:“现在也没证据,我也不会治他受贿的罪,我要治的,是窃印。”

此话一出,老县丞的脸瞬间耸了下来,与他对比的,就是嘴角上翘的老秀才。

徐秀侧过身子,同县丞吴鸿耳语道:“不止你一个人熟读大明律,本官可是一甲探花,你说呢?”

如果以窃印治罪,那么按照《大明律刑律盗印信》的规定:凡盗窃各衙门的印信及夜巡铜牌的人,皆斩。盗关防印者,皆杖一百,刺字。

这前者最严重的也不过是开除,而这后者不但要革役,弄不好还要杀头,即便从轻,也要受杖刺字。

老县丞沉声道:“大人如此避轻就重,是要行酷吏事?”毕竟没有真正的窃印,只是偷了空白的信,吴鸿有此一说也并无不可。

一直在旁看着事态发展的主簿梁行轻喝了一下道:“大人明察秋毫,此人所犯之事人赃并获,按律惩处,哪里来的什么避轻就重,哪里来的行酷吏事?县丞大人切莫欺心。”

见他这么一说,徐秀心中微微放下心来,看来这县衙内并非都是别人的人。

徐秀瞧了瞧他道:“仗一百,革除资格,轰了出去。”

没有人说话,懒龙才道:“是。”

他表态之后,才有人迟疑的跟着他的步伐去给他行刑。

徐秀冷眼瞧了瞧吴县丞,冷笑一声,咱们走着瞧就是。

第二十九章 一枝梅(2) 徐秀瞧了瞧手中的文书,气愤的同老秀才道:“先生,如此太平世界,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只因手上这一纸文书写的甚是悲惨,一名孤独老妇独自一人去往北京替自家客死他乡的孩儿收敛骨骸,一路风餐露宿走街串巷,在京师典卖了孩子所有的财产得八百文铜钱,小心再小心的回得江南地界。

不料南北数千里路都未曾出事,这前脚踏进南京城,后脚在一条石凳上休息,八百文的铜钱便被无赖子偷盗了去,哭哭啼啼寻死觅活,在别人的指引下说,这江宁老爷当日结案,你不妨去瞧瞧,又在他人帮助下,写下来这一纸文书。

这一纸文书递交了衙门,由于没的被告,这事儿只能慢慢破案,不晓得何时才能原璧归赵了。

老秀才也叹道:“真是可怜的老白发。”叫来了捕头道:“速速缉拿嫌犯归案。”

那捕头支吾的道:“那老太太哭哭啼啼都不晓得嫌犯长相,如何追索?”

徐秀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道:“这样,你去外面贴告示,就说午后老爷我要审那条石凳,你去把那条石凳取来。”

捕头的眼神透露出疑惑,不解道:“又要杖责石凳二十大板?”

徐秀咳嗽了一下,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听说外面到处都在传自己的这些处理案子的小手段。

不由道:“你不用管,且去。”

“是。”

若说此事以徐秀自己对自己的才能了解来讲,并不是一件大事,真正的发愁的,就是这三张应天府衙门派来的公文。

这一连串的偷窃案惊动了整个南京城。

有迹可循的第一例,就是自己初来江宁县的那一日,城中富商王家失银三百两,次日富商李家,失银三百两,金银首饰若干。之后每隔一日,便有城中富商家遭窃,甚至连退休官员家都遭了这窃贼的祸事。

这一下整个南京城负责刑侦的部门通通运转了起来,不说富商失窃,就是三天两头退休老干部家失窃都是一件极其严重的大事,这些人门生古旧太多,不能给一个满意的答复很难平息了他们的怒火。

刑部、大理寺、应天府衙门,各县县衙通通都有份,甚至守备衙门都出动,谁先搞定这个在作案现场留下一支梅花图案的家伙,谁就有赏。

徐秀喃喃的道:“一枝梅。”

这是一个机会,若能抢先解决了这个案子,自己或许就能够摆脱成国公的挑衅了吧,那日之后,三天两头的就有人与自己过不去,不是在马路上故意冲撞自己,就是自导自演的来几个案子找自己麻烦。

懒龙扫着地,问道:“大人对那个一枝梅什么看法?”

徐秀瞅着他,见他一如既往的扫地,没好气的道:“你整日扫地作甚?这衙内整洁的工作轮不到你。至于对这个一枝梅吗,我是没什么看法,他抢的都是富商人家,听说他从不偷清白人家的钱,被他光顾的,定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懒龙眼睛一亮,低声道:“大人是从何处听来的?据我所知,这南京城先前并没有此人的案子。”

徐秀摆了摆手道:“天机不可泄露。”

他怎么会告诉他自己是看过后世传说的人呢?说出去还不乱了套。

懒龙心中也很是疑惑,见他如此,也不多作闲话,闷头扫地就是。

徐秀叫来了乙班捕头葛冲,对此人他很有好感,一身精炼的装束整个人都透露着干练的气质,比甲班那个捕头好的太多。

道:“你命人四下调查,看看近期有无有大量金银首饰典卖,如有则详加记录。再遣人去调查哪一家哪一户穷困人生活改善的,详加记录,不要打草惊蛇。”

葛冲抱了抱拳头,点头道:“是。”

对于追查这种案子,徐秀并没有什么经验,过去也没学过什么刑侦,他的办法只能从最基本的逻辑着手,你总得出货吧,你总得给别人钱吧?既然要与人接触,那么留下蛛丝马迹的可能性也就不是没有了。

总会抓住你的尾巴。

懒龙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疑问道:“大人既然对那个一枝梅没有什么看法,为何要去抓他?”

徐秀很好奇他的思维模式,不由道:“官府抓贼,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懒龙闷头扫地,心中微微有些不乐。

替老秀才倒茶的徐扬随口道:“他也没有伤天害理啊。”

好吧,徐秀得承认,自己很多时候的确比古人的官僚思想还要严重,但这事儿涉及自身利益,有些东西并不能明言,自己怎么能说要靠他升官发财?这说出来还当不当青天了,还当不当包龙图了?

徐秀只好这么说:“他不能代替老天爷行道,这样子致国朝法纪于何地?”

见他还要说话,徐秀自欺欺人的拦住了他,连忙走出前堂,这时,门口已经围了里三层外层,密密麻麻上千人,不晓得的,还以为是群众上访围堵衙门呢。

国人爱瞧热闹的天性可谓传流数千年,听说这知县大人又要怪异的审问一条石凳,好奇心推动之下,自然要来瞧个分明。

路人甲道:“上回就听说这徐大人打了箩筐二十大板,没瞧到怪可惜的。”

路人乙道:“哈哈,那日我正在衙门口石碑处看审,那俩为了一些鸡毛碎皮的小事吵的闹闹哄哄,徐小大人打了箩筐,明辨案子,又给他们一通好说,自然处理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咱们县难得有了一名好官。”

路人丙道:“这就好官了?怕也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你瞧他分辨的案子,都是投机取巧,断那位伏娘的案子就是如此。断那个箩筐也是如此,明明可以直接将那个箩筐抖落抖落看看的,非要打。打坏也不赔。”

路人乙不爽道:“你晓得什么,我看这位徐小大人颇有包龙图的智慧,若这箩筐没坏,那两家岂不是将来见面还是尴尬,这打坏了,你不见他们两家现在都如一家人一般了。真是有智慧的徐小大人,保不齐咱们这里也要出一位青天了。”

路人丙道:“你一口一个徐小大人,徐小大人,他是你谁?如此不敬。”

路人乙道:“咳,徐大人年不及弱冠,我称呼一下他徐小大人不行吗?当然,他是一甲探花郎可以早早戴冠,若我们家那孩子,也是19岁,没戴冠哩,那就是一个孩子,我叫徐小大人又有何不可。”

路人甲道:“别说了别说了,徐大人要审案了。”

路人乙道:“可这人这么多,我们怎么看的分明。”

见着外面这么多人,粗粗一数人头,约莫有上千。

徐秀道:“开门,放他们进来。”

看到衙门大门开来,围在门口石碑的众人不由自主的被推挤了进去。

幸好知县衙门为了给县试学生考试,造的都很宽敞,但再宽敞,也架不住这千人挤进来,一时间密密麻麻,闹闹哄哄。

瞧着他们那股子瞧热闹的劲头,徐秀肚子微微一抽,强忍着自己不要笑出来。看你们等会儿还怎么笑。

见人数差不多了,徐秀转身回到案台,这时敲那块小小惊堂木已经不行,就听到徐扬打着锣“咣。”“咣。”三声,震的人耳朵发麻,在场的衙役一起喊道肃静。

这场面才算安稳下来。

徐秀大声道:“将那条石凳搬上堂来!”

这种是什么审案的方式不去审问人而问石,顿时引起一堂哄然大笑。既然是大人的命令,衙役们笑后也是不敢不遵,一路表情抽搐的将条石凳抬进了县衙。

这石凳一进入大堂,这围观群众又是一阵喧哗,徐秀无奈,只能让徐扬死命的敲击着铜锣。

眼瞧着时机差不多,徐秀勾了勾手指,让衙役们将衙门大门紧紧关上。

回到案台,狠狠敲击着惊堂木怒道:“此间非游戏之地,尔等乡民理应安居守业,为何无故进衙?”

又道:“本官审石凳是公事,你们来到这里扰乱我的公事,该当何罪?尔等是愿打愿罚愿打则国法俱在,每人各杖二十,愿罚则一人交两文钱,可以将你们放出去!”

在场的众人一看知县大人发怒,都是不敢说话,其中有人思量,如果挨上二十大板,这屁股上的肉儿保证好不了,还不如认罚,这两文钱也不是什么大钱,一个炊饼也就完了。

徐秀敲打了一下桌面,便有他早先安排的懒龙在人群里道:“大老爷发怒了,我等赶紧走吧,不过是两文钱。”

说完便掏出了两个铜板丢在了地上,从西门出去。

见他如此,周围人也陆陆续续的响应,丢下铜板,从西门出去。

待人群散了,徐秀便命人将地上的铜钱收拢了起来,点下来,足足有铜钱两千四百多枚。

那老妇人还等着知县大人审案,徐秀便把这铜钱地给她道:“这无赖子还要捉拿,这钱您先收了,暂候些日子,必定帮您找回。”

老妇人颤抖的接过这铜钱连连磕头道:“谢大老爷,谢大老爷。”

徐秀很是见不惯这磕头的习惯,连忙将他搀扶起送了出去。

见衙内人都在,徐秀道:“你们先前笑话我审问这个石凳,但你们没有看到这个老人家的可怜,我如果发下缉拿文书让你们去捉这个无赖子,不晓得你们什么时候能够缉拿归案?等你们缉拿归案,取回被偷的铜钱,这老人家这段时间如何生存?她无亲无故无以为生,必然要走向绝路。我若不是放公示审问石凳,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瞧热闹。我在他们之中取些小利来帮助她,所谓众擎易举,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而那老妇又得多倍之利,岂不是很完美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徐秀咳嗽了下又道:“当然,大白天的偷盗他人财物,这于国法不容,我当另行发布缉捕令,将此人捉拿归案。”

说完便转身离去,想象着身后众人的崇拜目光,徐秀也有不一阵自得。

而那老秀才却摇头叹息,不知心中所思所想,是为何事?

第三十章 一枝梅(3) 徐秀疑问道:“这是这个月第几家了?”

老秀才翻了翻文书,才道:“本月第十七家,总数已达七千余两白银。”

徐秀微微吸了口凉气,这数目已经很大了,所谓万贯家财,这一枝梅小手一勾就入了囊中,若为自己得利,早就是一方巨富。可他并没有如此,不由一阵想到:既然此人偷盗巨富钱财不为自己所用,劫富济贫,自己是不是也该手下留情一下?

只因先前葛冲的追查之下,已经有了好几个嫌疑对象,都是有作案动机以及那个本事。江湖人自然有江湖人的警觉性,这些人的反侦查意识也很强烈,葛冲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很是小心。

老秀才淡淡看了一眼他道:“秀儿。”

这称呼老秀才很少说,见他如此,徐秀道:“先生什么吩咐。”

“你想做什么样的官?”老秀才问出了一个先前徐扬问过的话。

徐秀不假思索的道:“能帮百姓做事的官。”

“那你执着于捉拿这个一枝梅又有何益?无外乎在成国公的压制下不能升官而已,又有何惧?”

徐秀顿了顿,眼睛有些闪躲,道:“这是国朝法……”

老秀才轻轻的将手中的文本放在桌上,打断他道:“够了,秀儿。不要如此在乎那个功名利禄。”

徐秀眼睛已经没有聚焦点,一直在闪躲,道:“没有。”

“有的。”老秀才扶正了他的脑袋,与他直视道:“你有,你太执着这个名声,那些案子,明明可以有更好的解决方法,你却非要用博人眼球,故意引导他人的方式来解决,这就是你那颗求名的心在作祟。那老妇的案子,你完全可以自行给予些铜钱安顿她,或是送入养济院便是,打箩筐也是如此,更如先前我那侄女的案子,也并不是非得演一出逼死无辜的戏才能破的了,我相信你的聪明才智,肯定能够看的明白,却缘何选这样的方式?”

徐秀脸色微微煞白,老秀才的这些话,句句诛心,将自己那些暗地里的心思看的透透彻彻。

或许从当年在县学中那一番谈功利的话就开始了吧?为自己辩解,不,或许是穿越到的第二天,在那族学中,同徐辉的一句文绉绉的话开始,自己就中了名利这两个字的毒,中了官僚这两个字的蛊惑。

难道是因为自己有十几年的国学沉淀,有后世数百年的见识,才在心中形成了这般的自负吗?

自己何时变成了这样的人。

徐秀的表情有了狰狞,同老秀才道:“我是一甲探花,刘瑾将我赶出京师,我又怎能不恨,若不求名,我又怎样能赶上那些伙伴。”

老秀才点了点他的脑袋道:“你认为你天纵之才却落得个外放七品知县,将来或许没有那个机会入阁,成为首相?”

徐秀低头道:“是了。”

或许从一开始参加科考,徐秀便做上了一朝成为首辅,权倾天下的美梦,这是人之常情,来自后世数百年的见识,在这边又是如此的得心应手如鱼得水,任谁都会如此,可为此变得如此求名自负,还是那个钱福得意的弟子吗,当得起钱福最后的绝命话,秀儿当为人杰吗?

老秀才同他道:“此乃读书人的梦想,不为良相即为良医,先生也很理解,可有些东西,并不是非得为了高位,当一县之父母,为民请命,照样能够安身立命,何必求那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徐秀木然的坐在那里,应声道:“先生说的是,可是,可是峻嶒不服。”

就因为那个刘瑾是天子内侍,就可以如此目中无人,将自己贬出京师吗,自己多年苦读,八月科场,二月春闱,一朝登了龙门却是如此境地。

徐秀道:“不成为那个争名夺利,玩弄权谋手段的人,能够登上高位吗?显然是不行的。”

老秀才摇头道:“你想差了,若你为了求高位,什么手段自然都可以使,但你为何最后还是将伏娘判给了徐鹏举?还不是你本心所想,既然想要做一个能帮百姓做事的官,那你的目的就不应该是不择手段的登上高位。”

“那是什么。”

“不择手段的为了百姓即可。权谋算计这种东西只是手段,用作求取高位可以,用作为民同样可行,秀儿你要放弃求高位的不择手段,转为为百姓而不择手段。”

徐秀苦笑道:“那不是和一枝梅一样了吗?”

懒龙扫着地道:“又有何不可?老爷为含冤百姓主持公道,那一枝梅为穷困百姓添衣增食,异曲同工而已。”

徐秀指着徐扬道:“这下,你该满意了,老爷想不做青天都不行!”

徐秀轻轻的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站起身来同老秀才鞠躬道:“感谢先生的教诲,若没有先生,可能秀儿会越扎越深,将来可能也会惹上此间因果,得不偿失,既如此,顺应时势就是了,当好一个七品县官。不再去想什么其他有的没的。”

老秀才含笑点头。

徐秀轻轻的拍了拍桌子道:“不管我怎么想,但这一枝梅该抓还是要抓。”

徐扬不解道:“为何?”

徐秀这次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是态度,我若想在这个官场混,就不能去打破他的规矩,一枝梅毕竟是犯法,若人人效仿他,这社会秩序必然混乱,也就没有我这等亲民官做事的余地,记住了,这个规矩没有能力去改变,那么只能维护好这个规矩,并在这个规矩下去当一个好官。”

这也是身有束缚的无奈了,若有点本事就学这个一枝梅,那这社会必然大乱人人自危,也不是所有人都有一枝梅的节操真正的行侠仗义劫富济贫,若混入些品性凉薄之人,难免错打无辜,而无辜遭罪,必然则要亲民官去审理。难度也就会更大。

只有在最开始掐灭这个源头,在框架内行事,才是徐秀最好的选择,这是天然立场所决定,与求不求名已经没有关系,注定如此,也一定要尽力将那个一枝梅捉拿归案。

徐秀扪心自问,自己并没有那个本事去行什么改革之事,能融入进现有的体制,并且努力做好,就足以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民族做上一份自己的贡献。

懒龙笑道:“听说这一枝梅乃是奇人,这南京城大户人家人人自危,看守严密也被他得逞,大人可要努力了。”

徐秀哼道:“一个小小的毛贼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懒龙也不知道为何又泛起了一丝不快,或许从他嘴里说出的任何一句关于自己的话,都让自己如此重视吧,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懒龙一阵不解。

……

应天府

在坐的几人,分别是南京刑部尚书潘蕃、南京大理寺卿韩邦文、应天府尹陆珩,而他们面前坐的,则是几位来自于京师的神秘来客。

刑部尚书潘蕃严肃的拱拱手道:“此案有劳京师六扇门的好汉了。”

看上去似乎是领头的一人严肃道:“见过主官大人,我等奉尚书闵圭大人调遣,南下京城辅佐南京六扇门袍泽断案,自当竭尽全力。”

陆珩道:“我并不知晓六扇门的事,能否为本官解释一二。”

韩邦文同样好奇的看着潘蕃,这边只有潘蕃是刑部尚书,掌管南京六扇门。

潘蕃咳嗽了一下简单道:“六扇门为刑部直属,里面皆是江湖能人义士,自成化年锦衣卫两厂糜烂事物,使得我等官员战战兢兢,前辈陆瑜尚书便设立了这么一个六扇门,为我等文官所用,隔绝两厂锦衣卫鹰犬骚扰,也常有缉拿凶案大案的职责,常人不知而已。”

这话一说,陆珩和韩邦文心下了然,自己等人必然上了所谓主事人的名单,被收纳了进来。

韩邦文笑道:“看来就我们大理寺最光棍。”

见没人答话,韩邦文自顾自的接了下一句,“谁让我们是寺呢,自然光棍。”

陆珩道:“这一枝梅,何许人也?”

那提督捕头道:“先前京师有一枝梅犯案十八起,已经追踪到他的行踪,这一下就间隔数千里再次犯案,而在京师也偶有再犯,不是一人。”

韩邦文道:“既然已经追踪到行踪,缘何未缉拿归案?”

捕头道:“此人武功平平,不过是职下三合之敌而已。但他柔若无骨,轻若御风。登屋跳梁,攀墙摸壁,嘴上模仿鸡鸣犬吠,击掌犹如锣鼓,很令人惊奇,因此屡次三番被他逃脱,还有易容之术,虽然他是潜逃之犯,我等也不得不承认,他称得上一句奇人。”

一名捕快补充道:“此人出没如鬼神,来去如风雨。一双手白的令人惊叹,又那般敏捷,当得起人间第一神偷。”

捕头道:“还会十三省的乡音,令人防不胜防。”

潘蕃疑问道:“这样的人为何有两个?”

若按常理,此等奇人世间有一人就已经是令人啧啧称奇的事儿,而在六扇门的嘴里,这人还能有两个。

捕头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六扇门内有一同僚,嗅觉灵敏非凡,在他的指引下屡次追踪到一枝梅的下落,但这时候,往往就会有两道同样的气息分开我等,那时候分头追踪,则遇见两人。之后分析,这应当一老一少的组合,京师的案子多是那个年少之人犯下,因为他的手段从一开始的生疏到后来的娴熟,分为不同的时期。现在京师六扇门的精力很大程度上,就是要缉拿那名年老的归案。”

陆珩皱着眉头:“也就是说这个小的一枝梅跑到了南京?”

捕头笑道:“正是,但我们估计,这名小的经验应该是不足的,如此短时间内犯下这么多案子,足够我们进行排查,他的落网将会比北京那位更快。”

潘蕃纾解了眉头道:“如此甚好,本官上任不久,对南京六扇门了解不多,有劳提督捕头负责了。”

“职下领命。”

第三十一章 六扇门 却说这成化年间厂卫横行闹的百姓文官人人自危,在那个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的时代,却有一位刑部尚书刚正不阿,在他充满正气的朱笔之下,竟有一口气将三百名惨遭冤枉的百姓无罪释放的壮举。

更有满朝文武具不敢言的锦衣卫指挥使门达案,唯有他一人力保,此等对事对物的实事求是,使得他在刑部尚书这一职位上一连就干了十五年,保全了国朝的风气王纲不至于跌倒尘埃万劫不复。

就是成化帝也不敢将他拔掉,因为这位皇帝也明白,若想大明王朝万年万年万万年,这等人物是必不可少的。

而此人的名字叫做陆瑜,几十年已经过去了,六扇门内照旧悬挂着他的画像,而在他的旁边,则是那位门达的画像。

世人只知六扇门是衙门的总称,却不晓得是一个足以同锦衣卫东厂相提并论的组织。这是那位感其搭救之恩保全性命的门达指挥使提议,陆尚书操作的构思,创建一个属于文官集团的影子集团。

但这边的人员出生的成份却是大不相同,这里有为人唾弃的采花贼,有豪取万金的江洋大盗,有勾栏院中的名妓、面首,也有占山为王的一方响马,有名门大派的江湖子弟,更有书生豪气指点江山的饱学之士,通通为其所用。

这些人并不在刑部公干,组织的极为分散,就是有,也不过是寻常捕快的身份加以掩饰,所有参与其中的文官都晓得这是属于我们文官的组织,他的存在,即是为了保护文官不至于让他们连睡觉都睡不好。

而这六扇门总共有六位总督,手下有六位提督捕头,分别掌管了六处完全不得互通的组织,如此小心谨慎之下,就是锦衣卫也只知道或许有这么一个组织,却还不敢完全承认的程度。

若说有谁真正的清楚,想必这两京刑部尚书是知晓的,除此以外,怕是内阁大学士也不是全知。

在成化年的六部堂官的地位并不比内阁低多少,就是弘治年,弘治皇帝也只有在第十年才真正意义上的单独召见过内阁。平时商议事务六部堂官也是有份的。

是以这年月的内阁地位远不如正德之后的崇高。

那时的陆尚书便立下了严辞,非刑部尚书不得通晓六扇门事,六位总督不得不商议而定下方略,自此以后的刑部尚书,不管是自愿还是不自愿,终归是踏上了这么一条船。

好比之后的刑部尚书王槩(概),一年没到死了,之后的项中当刑部尚书三个月就调去兵部,再之后一个好一点,干了两年,可其中一年是出差到大同当巡抚,严格算起来也是一年。

若没说法,怕是不能让人轻易信服,也只有在这三位以后,刑部尚书才算是稳定了下来,之后的董方当尚书四年多。

上船容易下船难,这六扇门就形成了两京两位刑部尚书为首,下面六位总督具体打理,再有六位提督捕头负责执行的制度。至于这六位总督何许人也,怕是外人不足以知。

如此,这六扇门之事算是明也。

……

南京城有虎踞龙盘之势,风水甚佳。

地处长江下游,辐射整个东南,说是整个南方的中心也无愧他留都的地位。

一入夜,便是灯火通明,犹如不夜城那般。

而临近的江宁县却少了一丝喧嚣,多了一份安宁。

懒龙目前的样子与他在县衙内的模样极其不符合,不见了那个平凡大众的模样,变的浑不似同一个人。

斜靠在墙角,白皙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把匕首,转来转去。

脸上戴有一副面具,画的狰狞,掀开面具,却又是个清秀的小子,这一反差之下,足以让人记忆深刻。

听到外面拿着烧火棍喊叫的人群,懒龙一笑双腿用力就跳上了房梁,见他们冲进来四下张望,也不由一阵疑惑,怎么这般快速的就晓得了自己的行踪?

沉下心来的懒龙感觉到自身后边有一丝生气,心中一凛暗道:这边还有他人?

“呵呵。”

听得一声笑,懒龙背后汗毛竖起,心中警铃大振,急速的退到另一边,上方较为乌黑的环境之中,目力过人的懒龙就见一个人倒挂在那里。一身夜行衣,脸上只露出了两只眼睛,背后还背有一把倭刀。

懒龙动了动嘴唇,只出气不出声的默道:“扶桑武士?”

那人就这么看着他,摇头道:“我来也。你好像有危险了。”

见他一口字正腔圆的南京官话,懒龙好笑道:“即是□□人士,缘何做此打扮?”

“方便,倒是你,这个面具这么张扬。”那人也不见外,就这么慢慢的移动了过来,蹲在他旁边。

道:“不要紧张,你刚才干的事儿我都看见了,这姓梁的不是什么好动西,你不下手我也要下手的。”

懒龙斜着眼瞧他道:“你叫我来也?”

“是,你是一枝梅吧。”

“看来我们是同行?”

“是同行,听说你是天下第一神偷。我很想领教一下。”

说完一只手便向懒龙抓来,浑然不介意下边人的搜查。

懒龙也是不惧,左手一翻压下他伸过来的手掌,手指轻轻一勾解掉了他的绑手带,顺势就要将他的手捆缚起来。

我来也变掌为拳,躲掉绑手带的束缚,拉住手带另一头将一枝梅往自己身边引来,提起胳膊就要将他整个人都给绑住,见他如此,懒龙索性顺水推舟,手犹如游龙一般欺身进去,两下就扒开了他的捆腰带,回手过来就要反捆他的双手。

见势不妙我来也退后道:“你有病啊,老子裤子都要掉了。”

懒龙推了推面具,好笑道:“是你要和我较量的,怎么样,我的手上工夫当不当得起天下第一神偷?”

我来也闭着眼睛道:“行,等离开这里我再要和你较量较量。”

见他如此懒龙又怎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不外乎想较量一下真正的武功,他又怎能随你的愿?

还不曾摇头拒绝,身后一声柔润的嗓音就这么钻进了耳朵里。

“二位到是好悠闲啊。”

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后面又跟着个金丝狸猫,这姓梁的家中到底是潜伏了多少人,真是怪哉。

我来也在他吐出第一个字的时候,神情就紧绷了起来,不过眨眼的工夫取出了背后的倭刀一个扭身刺去声音的来源,懒龙翻了个面冲着底下的人一阵鬼叫,张牙舞爪的逼退他们,夺门而出。

那人一剑架住我来也的刀不慌不忙的道:“看来你这个同伴弃你而去了。”

我来也双眸一凝道:“报上名来,在下手中不杀无名之辈!”

那人从阴暗处走了出来,笑的很阳光,手指弹了一下手中的龙泉宝剑,龙泉剑泛起了一阵金属的共鸣声,甚是好听。

听他道:“在下六扇门提督捕头,通天。”

“看刀。”

听到六扇门的名头,我来也握着倭刀的手不由一紧,心中的兴奋劲一直上升,全身的血液都有点沸腾。

倭刀虽然极其锋利,韧性确是不佳,我来也的进攻多是刺,很少敢以劈挡迎敌,通天也是此道行家,多以引诱他来正面较量的招式交手。这龙泉宝剑自是不凡,两者锋利相当,韧性却是龙泉更甚一筹,以己之长克己之短,兵家所喜。

另一边的懒龙被三名六扇门捕快围堵了回来,瞧着头顶上的我来也还在同那个像公子爷胜过像捕头的人交手。

大喊道:“还不快下来,不然今天非得交代在这里不可。”

听他这么一说,我来也心中微微一松一个横翻就下了房梁,两人背靠背。

懒龙拿出一袋东西砸在地上,稍时一阵白烟腾起,浓烟之中懒龙拉住他就走,翻墙过院,爬屋上树,不一会儿就隐藏进了黑夜之中。

通天优雅的拍了拍身上的白色粉末笑道:“原来是石灰。追。”

一行四人快速的跟在前面那两人身后。

懒龙耳力过人,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连忙道:“追来了,分头走。”

我来也看了看他也不多言语,瞬间往旁边一跳,影入了小巷。独留懒龙自己一人狂奔。

没过多久,一声冷嗖由远而近,懒龙浑身一激灵立马侧身,可是却躲避不及。

“嗯哼。”

懒龙脸色一白,胳膊中了一弩,若时间拖的久了,必会被擒。

心中暗想,此地离江宁县衙已经不远,必不能引到他的身上,放下心中计较。

懒龙一个蹬步攀上房檐,双手变幻,一阵快速的白影之后打更人手中的铜锣之音就这么模仿了出来,惟妙惟肖。

通天追到此处,瞧了一眼小巷,那边有打更人的铜锣之音,想必不会从那里而去,心中的计较自是不需细表,挥挥手,便离了开来。

见到他们离去,双腿刚刚落地的懒龙暗道不好,一个挺身打滚侧翻足有五米之遥,而再一看,五枚钢钉死死的嵌在原先的地方,若不能及时闪过,一命呜呼足以预料。

憋住自身气息,懒龙靠在墙角,任由胸腹部的快速突起,暗道:六扇门追到此处,难道恩师……

未来得及多想,头顶上又出现了那一个柔润平淡的音调,听他道:“一枝梅,束手就擒,还可保你一命。”

懒龙将面具掀开一半,漏出光滑无须的下巴仔细的打量了一下四周,另一人堵住了唯一的出口,就两人都能呈合围之势,六扇门果然名不虚传,若要逃走不是件容易的事。

松垮了一下肩膀,笑道:“有劳六扇门英雄下手轻点。”

见他有束手就擒的想法,通天拍拍手唤出隐藏在其他地方的六扇门捕快道:“算你识相。”

藏在腰带中的火油顺势一卸,喷了靠近的捕快一身,曲指一弹火种,便引燃了那人的衣服,懒龙怒喝一声,足下犹如生风,几个攀爬疾步而去。

通天眉头一皱快步跟上一枝梅,余下的那人只好脱下衣物,狼狈不堪。

如此你追我赶犹如猫捉老鼠一般,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懒龙自觉再不摆脱他的追踪必然会有大难,而江宁县衙就在他的不远之处。

懒龙一狠心翻过大院,进了后堂内衙之中,几步之下便闪进了房内。

徐秀揉了揉眼睛,缘何刚才隔壁有异响?甚是不解,继续看着手中的一部《春秋》,这可是一部《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的古代经典,图书馆之时就没少看,这时候再看之下别有一番滋味,也绝了心下那一点或许我也可以建功立业成就一番霸业的心思。

这时候想要造大明的反不啻于痴人说梦,而且大明也不是一个不造反就菊花套电钻的朝代。以大明的魅力足以征服徐秀,而他也不过是想一想而已,是个男的穿越众都会想一想。

没过多久,门外徐扬敲门道:“阿牛,有刑部捕头上门。”

刑部?徐秀想来必是因为一枝梅的案子吧,道:“没什么好见的,你和洪虚先生打发了他吧。”

“那捕头说一枝梅潜入了县衙。”

徐秀被逗乐了,道:“他来我这县衙作甚?别闹了,打发了去。”

“好。”

被这么一打岔,徐秀觉得时间也不早了,便回房休息。

回到房内,端起桌上的凉茶给自己倒了一杯,手举着茶杯刚想喝下去,就见着衣柜一角有衣服露在外面,心中的不爽感瞬间升腾,很想把它塞进去,又不高兴迈动步子,甚是纠结。

徐秀轻轻的给了自己一巴掌暗道:“我何时有这种强迫症了?”摇头就走近了过去。

不料刚要伸手打开衣柜,这门瞬间就打开了出来,就有一人将他压在身下,单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徐秀睁大了眼睛刚想呼救就看到那张狰狞的獠牙面具,不由收回了想要呼救的心思,紧紧闭上双眼,是,徐秀最是害怕此类面具,若是画像则不会害怕,反而有极大兴趣,真是怪异。

见面具吓到了他,懒龙也不想给他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就将面具起开,反正这本尊的面容此人也是不知的,没有什么好怕。轻轻的道:“面具摘了,别怕。”

徐秀稳定了一下心神再次睁眼,所看到的就是一张眉清目秀的精致面孔,缘何此人在对自己笑?

见其没有进一步行凶的心思,徐秀却不会轻易放过他,狠狠的准备咬捂在自己嘴上的那只触感极佳的手,这懒龙的反应也是一绝,见他要咬两指一掐就这么捏住了他的脸。

徐秀挣扎的晃动让懒龙一阵心急,以他的耳力自然知道那个通天走了进来,正在和徐扬交谈。微微左右打量了一下,便将徐秀一把横抱,还将他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前,放到了床上。

打有记忆以来第一次遭遇这种抱法,徐秀也不可避免的在心中羞耻心甚深,刚想张口呼叫,那人又将那一只感触极佳微微有些凉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耳听外边的三人越来越近,懒龙将被子一盖压在了徐秀的身上,见其那张平时伶牙俐齿的小嘴唇抵在自己手心之中很是微妙,也不知道心中作何感想,就这么拿开手掌嘴对嘴唇对唇的封住了他,双腿双手将他环抱固定,一阵奇妙怪异的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套用一句俗语或许就是命运的齿轮就此转动……

徐秀的眼睛越睁越大,就连一枝梅有几根睫毛都能清晰的看见。他何曾受过如此对待,脸颊的温度急速上升,不一会便飘起了红晕。

懒龙似乎并没有满足,本能的将舌头轻轻的抵开身下之人的齿关送入了进去。

徐秀觉得自己的脑袋在慢慢缺氧,连引以为傲的思考能力都有了下降的趋势。联想到先前说一枝梅潜入县衙,若还不知道此人就是一枝梅,真是不该。

徐秀很想给身上的那个家伙一记重拳,只可惜被他束缚住的身体一点儿劲也使不上,悲愤的想到:不过是夜读《春秋》晚睡了那么一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是要闹哪样?

两辈子的初吻就这么没了!

……

通天在门外道:“刑部衙门捕头通天告进。”

懒龙抹了一下嘴角的口水,继续捂住身下之人的嘴巴,模仿徐秀的声音道:“本官歇下了,有事明日再说吧。”

通天刚想迈步进去,徐扬伸出双手拦道:“如此失礼,何为?”

通天摸了摸下巴好奇道:“卑下跟踪一枝梅到了此地,却不见了他的踪迹,若是隐藏在县衙内,怕是对大人不利,进去查验一番也是一片好心呢。为何说卑下失礼?”

懒龙皱着眉头道:“这边没有什么一枝梅。徐扬,送客。”

听他这么一说,通天也只好笑笑道:“如此,卑下就告辞了。”

第三十二章 三世冤(1) 徐扬看着他在那边转来转去一副看见什么嫌弃什么的模样,甚感怪异。

同身边的老秀才道:“先生啊,老爷这是怎么了,整个人就像炮仗一样,一碰就炸。”

老秀才摇了摇头也是疑惑,徐秀平时看起来很是举重若轻,此事为何如此?甚是怪异。

徐秀听他们窃窃私语,面色一肃,夸张的一敲桌子道:“定要将这一枝梅捉拿归案!”

老秀才同徐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严重读出了不解。

那懒龙在心中一阵暗笑,明知故问的道:“大人这是这么了。”

“啊!”

徐秀抱着脑袋痛苦的想到,自从那天被一枝梅强吻过后,那一张狰狞獠牙的恐怖面具和那张清秀俊美的面孔相互出现,越想记忆越深,越深就越是神经质,这不大白天的又犯了。

正在他头疼的时候,门外的鸣冤鼓却是被人敲响。

徐秀头一抬,眼睛微微有些血丝,道:“击鼓鸣冤?升堂升堂。”

由不得他不升堂,这鸣冤鼓只要一响,这知县大人想不升堂也不行,当然,后来越来越流于形式也是历史的必然,是个人都能敲,鸡毛蒜皮的事儿都来搞,大人也是吃不消的。

戴上乌纱帽,身穿七品袍,徐秀的精神好了许多,或许在被一枝梅刺激之下,唯有断断案子,打打板子,才能稍微缓解一下那两张交替出现,反差极大的面孔了吧。

……

“威!武!”

见堂下站立两人,左边那位年龄有些大了,一派农家打扮,这右边那位到是书生穿着,这书生的眼睛都能翻到天花板上去了,让徐秀不由一阵不爽。

“啪。”

这惊堂木的声音越听越美妙,打板子的响声也是越听越过瘾,徐秀自己也知道得了怪癖,或许已经爱上了这两个事物。

道:“下站何人,不待堂期来诉,此时击鼓鸣冤却是为何,说将出来。”

那个神色骄傲的年轻人拿脚踢了踢旁边的农夫,农夫无奈道:“小民刘达,此人偷盗了小民的钱财,便来告官,请父母官主持公道。”

徐秀一口气没缓过来,既然人赃并获,你等开衙来告或者直接找刑房捕快拘押就是了,何必敲这么一个鸣冤鼓?害的老子急急忙忙换衣服,还以为治下之县出了什么大官司。

却也不好发作,板着脸同那个骄傲的家伙道:“即是应诉人犯缘何不跪?”

那人拱了拱手随意道:“学生并不是什么应诉的人犯,非犯不跪。”

入了公堂,不管是谁都要下跪之说在明代并不太准确,这衙门审案打官司,除非是嫌疑犯才要跪下应诉,常规而言如果只是民事控诉绝大多数情况都是不跪的。

大明朝的膝盖不管后人如何评价,事实就是很值钱这么简单。所谓刚强的明朝之说,不论上到帝王贵胄,下到黎民百姓,还是很切合实际与事实的评语。

从这个非犯不跪的细节来看,刚明之说不也就可以得出逻辑的推导过程了吗,社会风气加上得国最正的国朝自豪感等于刚明,刚明也就顺理成章的可以解释了,须知男儿膝下有黄金这句话是从明代才开始有的。

徐秀最近的心情很糟,对谁都看不顺眼,之前两位国公的欺压也就算了,那时死命的压下了心头的火气,但这么个家伙也没说自己有功名,也没彻底的表明没嫌疑,却还敢在自己面前狂妄,当下道:“跪下。”

听得大老爷吩咐,衙役们便一棍子打在他的腿上,也只能无奈跪下。

人权这个东西是相对的,不是吗?

徐秀脸上一黑道:“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原告所说可否属实。”

见他身有八尺,约莫三十岁左右,国字脸,柳眉带秀,双目有明,鼻高口阔,倒是一个好相貌。

那人笑道:“姓张名璁,永嘉人士,原告所说句句属实,却又如何?”

苏扇瞬间打开,挡住了自己的神情,徐秀微微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暗道:好一个张璁,得,大礼仪之案的受益者出现了。年龄对的上,籍贯对的上,现在没功名也对的上,那就是了。此人想干什么?

虽说历史名人,但徐秀历史名人见的也不少了,并不会多加在意,可你这么明目张胆的偷盗他人钱财,进了县衙也不知道悔改,岂不是藐视本官?被一枝梅折腾的够呛的徐秀很想发泄发泄。

顺势一拍惊堂木,道:“你这强盗到是供认不讳,那么自有国法在此,来人……”

张璁一抬手臂朗声道:“大人请慢。”

见他有话说,徐秀道:“何事?”

“大人,什么叫盗?”

徐秀不屑的道:“你犯的罪行,你还不知道窃人财物,能说不是盗吗?”

张璁摸了摸鼻子道:“那么如大老爷所说,我怎么会成为强盗呢?以学生愚见,知县大人才是强盗。”

徐秀道:“儒生?”

“是。”

这话说的徐秀一阵肉疼,被一个年龄比自己大上许多的人喊学生他就已经鸡皮疙瘩起来,这一下还说自己是强盗,徐秀很是不爽,拿起两根木签,头也不甩冷冷的道:“与我打。”

张璁一见他要动真格的,忙道:“大人慢打,容学生讲明。”

给予每个打官司之人充分的说话权利是徐秀的习惯,听他如此道,就是心情不好也随了他。

“准。”

张璁手指比划了个一,盯着徐秀道:“学生有三点论据,这一,大人们从小就学习为盗。您看这名教子弟参加科举,哪一个不是通考古今,讲究天人之道,怀有一颗经世济民之心,试图报效国家而福惠百姓呢?可是,双亲恩师教导他们,亲朋好友勉励他们,都希望他们能够早日把那个权力握在手中,好去谋取这些个地位与钱财,用以光宗耀祖,这不是学盗,是什么?”

听他说的有趣,徐秀也不由一笑,这张璁也到不愧那个能言善辩,投机取巧之人,大道理或许一套一套,但恐怕他自己的为人,与这个时代的士大夫的标准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张璁见徐秀没什么反应,拱了拱手继续道:“这二,大人们是在明目张胆的盗。应试举子一旦金榜题名入了那个龙门,就会选官,到那时乡亲四邻都会羡慕,亲朋好友也都会前来祝贺。这羡慕和祝贺是个什么东西?还不是大人们富贵到手了。你们穿着名贵绸子做的官服,手里拿着象牙雕的玉石磨的笏板,入则高坐堂皇,胥吏站列两旁,出则车马小轿,前呼后拥,尊贵犹如天帝。”

见他停顿,正听的有滋有味的徐秀不由道:“怎么不讲,继续讲来。”

张璁笑道:“官由利出,政以贿成,当官便可堂而皇之的为盗。这三吗,大人们以盗保盗。这江宁县有一名郭姓豪绅,白昼杀人,当街强抢民女,贿赂一到非但没有惩处,还日日与你们这些当官的大人们一起吃吃酒、行行酒令、逛逛勾栏院,那么这森森律条在哪里?巍巍法纪在哪里?徐大人可否为学生解惑?”

徐秀皱着眉头,同老秀才道:“有此事?”

老秀才点头,又摇了摇头,见他如此,想必此地是不好明说的。

张璁又道:“这银钱有权,白日却是无光,现在这郭豪绅还洋洋自得,在乡里横行霸道,谁又敢惹他?我等穷人,无钱无势,一入衙门便遭惩处,严刑之下,卖房卖地,甚至典卖妻子儿女,赴汤蹈火以求能够早日偿还官债,当官的却以盗护盗又是哪般?怕是神人共愤也。”

徐秀有些不爽,现在主官的是我,你这说的这些破事儿我一件都没干过,忍不住道:“不得危言耸听。”

张璁点点头道:“金令司天,钱神卓地,官老爷们的声誉可以随钱而起,不但有高房大院居住,家里还有歌舞南戏连台热闹非凡,婢女仆从如蜂似蚁,妻妾成群举家荣耀,招摇过市,这才是天下之大盗!”

徐秀撅着嘴,虽然他说的有些夸张,但真执掌了一县之地,却也不敢不承认,他说的很大程度都是现实。

张璁又道:“大人对我们这些小偷小摸,只因窃得一文钱,就以强盗论刑,而大人高坐大案,随意拱拱手,搜刮成千上万,还不会失了为官声誉。衣冠楚楚的大盗不问罪,却只拿我们这些小偷小摸来问罪?这不是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吗!也可能是大人们果有短处被强盗抓住乎?”

徐秀已经看出这个张璁话里有话,皱着眉头道:“与本官把话说明了。”

张璁严肃的道:“请原谅学生假盗银一事欺瞒父母官,实则是要状告那个郭竣白日杀人,鱼肉乡里之罪。”

那位刘达双膝跪地,磕头道:“请大人原谅我等假借之事,以求父母官早日戴伽罪恶。”

“啪。”

徐秀淡淡的看着底下的这俩人,虽说虚报冤情自有律条定罪,但法律不外乎人情,既然事出有因也无不可免去。

道:“可有状纸?”

张璁撩袍道:“状纸在此。”

见他将状纸誊写在衣襟之中也不由疑惑,或许此人并不是那个政治投机的家伙?而是真想为乡民讨回公道呢?

徐秀几步走了下来,仔细的看了一遍,眉头也不由越皱越紧,这真是一件很有挑战的事情。

严肃的道:“与本官细细道来。”

第三十三章 三世冤(2) 且说大明成化弘治两朝旧事,张璁娓娓道来。

江宁县以南百里路有一座山,名叫方山,方山名胜古迹甚多,花草树木繁茂,文士如梭。

东南山脚不远处有一座镇,名叫淳化镇,比之方山之盛,淳化镇便显得冷清了许多,少有游人驻足。

镇外有一村庄,名唤走马村,自入国朝以来此地并无什么耀眼与显贵之处,自是平平。

然成化十八年这里有一户郭姓人家之女嫁入了成国公府,坐上妾位。郭姓人家从此改换门庭一世显赫一世贵,飞黄腾达亦是可以预见。

平平的走马村也就顺理成章的入了有心人的眼。

寻常女子能够嫁入与国同休的成国公府,好比千年铁树一开花,好比枯藤枯木又逢春的奇景,令人啧啧称奇,却对皇家公主下嫁平民没什么意外感觉,想必是没有利益之故。

时有闲人羡艳的道:“好花出在深山内,美女生在小地名,我等无有这个福气呐。”

郭氏,容貌不需细表也能明了她必是楚楚动人貌美如花,入了成国公府成为一名偏房妾室,若无有貌怕是难以服人。

其父郭奎也算是读过几本书,能写得了几笔字的农民,或许圣贤话说不出一二,但这人生阅历也是有的,强出头的橼子先烂的道理自然懂得,虽然一朝攀上了富贵,也没有忘了本,与相邻和善,常有接济之事。

这郭氏不但人长的美,言行举止也不似小民出身,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对事对人皆有章法,宛若贵人。

育有一子名唤朱凤,这朱凤是成国公朱辅的长子,由于是庶出长子,在其生母教导之下,倒也没那个心思去争什么国公世子的名头,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的过着寻常富贵人家的生活。

这郭氏平常安分守己,知礼懂礼,谨守妇道,相夫教子自有一套。却不想飞来横祸一遭遇,自此天人永相别。

那年盛夏南京城闹起了瘟病,这郭氏身在深宅,鲜有抛头露面之举,照常理来论也不太可能轻易得的了瘟病,然而事不可预知,命也不能轻定,郭氏还是去了。

若言后世之人什么看法,想必此处应有疑问。

这古代讲究的是八字一朝定,判官来消名,命理终归是有定数。

相夫教子一十七载的郭氏就被那个阴曹判官勾了名,入了轮回,以郭氏之贤,想必来生能够圆满。

郭氏去世,成国公朱辅倒也能够称得上一句有得担当的男儿汉,为这位谨守妇道宛若贵人的偏房小妾风光厚葬。

对那位庶出长子朱凤也有倾心之举。

事物或是人,怕的不是论,而是一个比字。相比于朱麟的浑,朱凤的清便显得格外耀眼。国朝人伦纲常之严甚于洪水猛兽,成国公对朱凤就是再有倾心,自身百年之后,国公位也是落不到他的头上,也只能无奈的教导嫡长子朱麟。

成国公朱辅内心已有明断,可又不明言。若说后事之果,想必此间也是有那个因。

人心之事若能谈古论今说将开来,怕是说上一整天也是说不完。

这朱麟见其兄长颇得父亲倾心,这心下的不耐之感强烈,三番五次与朱凤不开心,自以为做的隐秘,又有家慈国公夫人的纵容,愈加过分。

若言一屋之内的兄弟不和不为人知,那这个家里住的岂不都是无心人。朱麟所作所为府内家院、成国公也都一清二楚。

朱辅听之不闻,视之不见,对此也无有说法,只是想来到底嫡庶有别,此时受些委屈,明了将来之路,或许好趁早绝了朱凤的他心,却没想到还有一个长幼有序之说?也没想到郭氏之贤教导下来的儿子根本没有那个心思。

这朱麟圣贤之说学的不精,歪门心思举手就来,既然这郭氏已去,那这郭家之人没了富贵想必也会不习惯,此间种种或许也有那个计较可以算计一二。

正巧这郭奎听闻女儿身死也不由气郁在心,没过几个月也就跟着去。

独留孙儿郭竣。郭竣倒也生得一表人才,和其姑姑郭氏有那么几分相似。仗着姑姑的婆家势力,这郭家近年很是攒下了银钱,也在方山附近开办了几家客店,那时在军中也有了一份吃食,若能好好持家,这一辈子不会有什么辛劳苦短之虞。

那朱麟寻着他道:“姨娘走了,我那个兄长平日也不怎么同你们来往,长此下去,你这店开得?你这房住得?你这田佃得?若随了我的意,他日成为国公,必有说法。”

朱麟的意思很是简单,没了你那个姑姑给郭家当后台,你这个表兄弟也不怎么同你们来往,你现在的这些金银财富就和锦衣夜行一般,遭人下死手或许看在成国公的面子上不会,但麻烦你不去找也会来的,难道一有事你就去找公爷吗?

郭竣看了看自家客店悬挂的江宁知县傅海的拜帖,吞了吞口水。这拜帖花了他五十两银子求来的,不过是简单的两个字:海拜。有这么一个拜帖,寻常地痞自然不敢在来骚扰,而有能力骚扰占便宜的,却又顾忌着成国公。

如此开在方山脚下热闹地方的客店稳如金汤,犹如一只下金蛋的母鸡。

这南京城内第一号的酒楼金陵居挂着成国公的一张名帖,价值万两,若按后世比价简单的算也有三百万人民币,若按实际购买力,翻一番都是有可能的。如此的天价只为了一个字,稳。

不过是成国公府内的下人拿着这么几个字的拜帖去店中投上一投,就能收万两白银,而出这笔钱的商家所求的,就是免外侮之患的能力,若按更为准确的话语来说,即是通过递交给有能力的人“程仪”得到一张吓退豺狼猛兽的虎皮。

说到程仪也是奇妙,明代亲朋好友之间有送路费的习俗,打着这么一个旗号行贿,别人也没什么好说,属于潜规则。说到此处也不由插上一句题外之话,后来那位手握权柄的严嵩严阁老的拜帖,已经是极其昂贵的三千两白银,这成国公不愧是与国同休,再这基础之上,还能翻上几倍。

既然这中间有如此道道,那么能够攀上未来的国公,郭竣也是心花怒放,对其言听计从,甚至鞍前马后,两人年岁相差不大,心中的邪戾之气也是相合,在郭竣有心攀附之下,朱麟也对他很是满意。

这一来二去的,愈发张扬轻狂也就可以理解。在朱麟有心的操作之下,郭竣时常有机会见到成国公,适时行诋毁之能,朱辅见他相貌堂堂,又是郭家人唯一的后人,说的话自然要听听。

可怜朱凤毫不知情便遭了算计。

……

走马村内有一户刘姓人家,祖辈就是县衙的解户,所谓解户,就是押送钱粮进京的差役,时人常道:民所患苦,莫如差役。说的就是这类人。

到了这一代的解户刘节在江宁县当差,当时还是主簿的吴鸿命他去往应天府解银,再到北京,一行数十人人吃马嚼之下这钱都需要先行垫付。

刘节缺少盘缠便同郭家好人郭奎借了这个私债,足借本银百两,来年报销过后足额归还,若有拖延,日复一息。

一走就是耽搁一年,还好平安无事的归来。吴鸿与他兑的路费并不足额只有九十余两,刘节心下一寒,县衙主簿主管钱粮,这事儿若要深究,必然也讨不回公道。

还好恰逢风调雨顺落了一个丰年大熟,粮食打下来,粜(tiao卖粮)银十几两,合着吴鸿的兑银到还能余下些银钱度日,遂足额还给了郭奎。

郭奎见他如此,特地留下招待饭食,不巧刘节家中有事,喊他回去。郭奎也被官府主簿叫去完粮,两个人在急忙之中,一个忘记写收据,一个忘记取收条,就此拜别。

不想过了五年,郭氏郭奎父女俩相继去世,郭竣当家,他查看账簿之下发现了这么一个亲笔的借条,陡然起了昧心,便叫人去刘节家中讨要积欠五年的银两。

刘节为人很是认真,听他下人来讲,一开始也并没有什么急躁和否认的心思,毕竟有了些年数,淡忘很正常。

在他思忖了许久后才回道:“五年前尽数归还,债岂有讨要第二次的道理?只因郭老先生有急事,我又归家急才没有写下这个收据,这是天理人心,你且回家告知,昧心事是作不得的,举头三尺有神明。”

下人只好回去告知郭竣,郭竣也并不心死,几次三番之下差人上门,这刘节毕竟快人快语,见他这般也只有闭门不见。

道:“你家伤了天理,就是父母官上门,我也不该还你这第二次。”

郭竣听他这么一说,冷笑道:“他一开始记忆不清,那么就弄假成真罢了。”

告状人郭竣,年二十在籍良民,告解户刘节蒙骗之事。我家苦治农田积攒下这足银百两,谁料刘节解银送京,称缺少路费,蜜言哄骗家祖,尽行借去。约至本年归还,不料禽兽之心无厌,自京归乡公然延期已有五年,今日扬言已还。银有百两,身家所系,文契在身,铁证如山。恳祈大人,追讨欠银活我全家。

一纸文书便告上了江宁县。

所谓一字入官衙,无赖不成词,这个状纸便是最好的明证。谁都知晓郭家近年发家,怎会全家活路都落在一百两银子身上呢?

知县大人傅海早就知其与朱麟有交,受理此案过后便差人拘押刘节,前来应诉。

刘节只能愤道:“这种平空欺天之事大人怎能轻信。郭老爷与我只因都有忙碌,没有立下字据,五年来从不追讨,只因郭老爷去世,这郭竣便起了黑心,望大人明察啊。”

傅海的心思不在于此,没有那个所谓,道:“既然借过郭乡绅的钱,那么就是事实。怎么会有还了银钱不立字据,也不找一个证人的?休得抵赖,延你半月连本带利归还郭家一百五十两白银。当堂具结。”

可怜刘节一家老小妻子儿女被这昏庸知县,被这无良郭竣逼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破家的知县,明证。

冤枉的刘家良田被郭竣所占,绝望的刘节气绝之下一命呜呼。只留老父妻子,与那个十几岁的女儿。

若说此事到此而完,那么这案子粗看涉及郭竣朱麟,细瞧之下,那吴鸿似乎也有身影,虽说前任知县傅海已经调往他处,也是无妨。

徐秀想到:这事儿并不是很难处理。

同张璁道:“如果只是这个案子,为何状纸只中那么危言耸听?”

刘达哇的一声哭喊出来,伏在地上颤抖不语。

张璁叹了口气道:“大人啊,这是第一冤。”

徐秀把着茶盏轻轻吹了吹,平淡的道:“继续讲来。”

第三十四章 三世冤(3) 春在人间美非常,无边花树竞芬芳。宝马香车往来路,引得东风入梦乡。

转眼刘节已经身死一年,清明时分刘家老父带着儿媳孙女一同前去上坟,神情悲哀。良田被侵,落的个佃户以谋残生的余地,又是怎能不悲。

郊外花簇簇,野外柳绵绵,这三人都是无心观景,只留美景空对愁人。

远处却有人手拿金丝杭扇,带着家院同在外头闲逛,就听那手拿扇子的闲人道:“远处有娇娘。”

家院们谄媚道:“盯梢!”

……

刘父哀叹道:“清明节上新坟,为父的心中痛的狠啊。”

刘王氏手扶着年迈公爹,见他哀声叹气,也不由看了一眼年幼的女儿,心中愁道:家翁年迈女儿年幼,这般田地,谁能相怜。

委屈道:“夫君冤死,已有一年了。”

“哎。”

就见着远处来了一群人,领头的那位似乎有些面熟,一脸邪戾乖张的模样,让刘王氏将女儿掩到身后,暗自戒备。

那人合拢折扇虚点了几下年幼的刘兰,轻佻的道:“到是个绝色女子。”话一出口,身旁家院们便随着起哄。

刘王氏脸色不佳,斥道:“放尊重些。”

有眼尖的下人拉了拉那人的袖口,轻声道:“老爷,这俩女的,一个是刘节的妻子,一个是他们的女儿刘兰。”

既如此,这人心中暗笑,点头道:“上前搭话。”

下人走到了前面拉起了袖子,拍了拍刘王氏的肩膀,见她后退,道:“嗨嗨,大概你不认识我们家老爷?”

见他们不答话,这人拱手道:“这就是我们走马村的郭老爷,还不上前行礼?”

这话一出口,刘父的须眉随着身体的晃动而微颤,眼见仇人不由心中愤怒,刚想出头就被儿媳拦住,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因形势比人强而已。

郭竣见着寡妇孤儿心中的戾气更深,走出来笑道:“今日得见郭爷,算你们的造化。”靠近刘兰道:“走,到我家去。”

刘王氏压制着怒气护着女儿道:“我儿与你非亲非故,到你家作甚。”

郭竣回头看了看家院笑道:“自然是娶她当老婆啦。”瞅着刘王氏道:“这不就成了亲戚了?哈哈”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这些下人围拢了上来。眼见郭竣的手就要碰到自家孙女,刘父顿足道:“住了!”快步几下将他逼退。郭竣瞧了瞧他,冷笑道:“这不是我们家的佃户,刘玉山吗。”

刘父恨道:“青天白日,调戏良家妇女,难道说没有王法了吗?”

郭竣挑了挑眉头,手指一点他,道:“刘玉山。你最好识相一点,量你这个穷老头子也养不活她们,倒不如顺了我郭爷的意,到时候身穿稠缎,头戴金饰,呼奴唤婢,自是有她们的好日子过。也有你这老头子一碗饭吃。”

刘父颤抖着怒道:“你,霸占我家田地,逼死我儿,还逼老汉当你家佃户,这还不够吗?今日又来调戏我这寡妇孤儿,你,你真是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郭竣晃了晃手中的扇子同家院道:“这老儿瞎了眼睛,区区蝼蚁也敢来挑衅我?与爷抢。”

随着郭竣的话,这些家院们犹如虎狼一般冲入了这老弱妇女的三人之中,对着年迈的刘父拳打脚踢,也全不顾刘王氏,刘兰的呼喊凄凉之音。

刘兰纤弱的身躯被那些家院强行了的掳走。刘王氏只能听到那一句绝望的“母亲救我。”四个字。有几位乡邻上前帮助,也敌不过如狼似虎的禽兽,不过几吸之间,就落得年迈老父摔倒尘埃,半老寡妇跪泣呼喊苍天,此情此景,怎不叫人愤恨。

郭竣哈哈大笑,指着地上的老骨头笑道:“真是个不知抬举的东西。”扭头就走。

刘父看着左右乡邻,和跪在地上的儿媳,忍着疼痛道:“我们速去县衙告他一状,搭救兰儿要紧啊!”

刘王氏道:“公爹伤势严重,媳妇怎能去得啊。”

乡邻们有好心之人道:“你公爹有我们照料,小娘子速去县衙。”

熟料郭竣早已预见他们会去告官,把刘兰抢走后径直去了县衙,那一包百两的银子,就这么送入了衙门,期间众多上下打点,请了证人,虽说此人浑,脑子却也不笨,懂得未雨绸缪。

见郭竣走了之后,傅海同身边人道:“本官不过七品知县,做这个亲命官需要文章吗?”摸了一把沉甸甸的银子,笑道:“这金银在手,也不由得本官心里发痒,哈哈。民冤似火,烧不到我的头上,又何须去管他什么周吴郑王。”

刘王氏的状纸收了下来,却没有去升堂过问,等了几天的刘家人无奈之下不由敲打了鸣冤鼓。

傅海只好开衙问案。

“升堂。”

傅海冷着脸道:“刘王氏,你告郭竣强抢你女儿,打伤你的公爹是哪一天?”

“清明时节。”

“你公爹来了没有。”

刘父虚弱的道:“小民在此。”

傅海道:“你就是她公爹。被打的时候,有谁看见了?”

同来的乡邻走出来道:“是小人们看见的。”

傅海找了仵作查验,谁料仵作眼瞧着青紫的印迹信口开河道:“只有跌伤,无有打伤的痕迹。”

还不待刘父开口,傅海就敲响了惊堂木,怒道:“大胆刁民,分明是造谣诬告,来人,轰了出去。”

眼瞅着无情的衙役就要将刘老汉轰了出去,刘父红着眼睛道:“小民遍体伤痕,全是那郭竣恶仆等人拳打脚踢,大人怎能说是造谣诬告,恳请大人再验。”

傅海呵呵一笑由头同郭竣道:“郭竣。有人告你抢夺民女,殴打老翁,有这么回事儿吗?”

郭竣同样笑道:“小民饱读圣贤之书深明大义,焉能做那种强抢民女殴打年迈老翁的混账事儿?大人明察呀。却是不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清明节。”

郭竣疑惑的拿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不解的道:“小民那天在裴生员家中,交谈诗书,不曾出城。”

“裴生员何在?”

裴生员拱手道:“学生在。”

傅海睁大着眼睛问道:“清明节那天,郭竣可在你家中交谈诗书?”

“清明节那日,郭兄的确在学生家中与学生做学问,不曾外出。”

傅海点头道:“那便是了。”回头同刘家人道:“清明节那天,郭竣在裴生员的家中,没有出城,怎么会□□去抢你家女儿,打你家老公爹呢?你还说你有证人,你有证人,人家也有证人啊。”

傅海顿了一下哼道:“何况你的那几个证人都是一群刁民,人家的证人可是过了院试的秀才,老爷我不听秀才的,听你们几个草民的?来呀,给本官轰了出去。”

刘父指着那个傅海知县,一阵颤抖,道:“你,你这个狗赃官。我祖辈田产被这郭竣侵占,独生孩儿气绝身亡,只留下这寡妇孤儿与我这个年迈人残躯苟活。如今郭竣仗势强夺我那苦命孙女,你不与小民秉公而断,反而偏信一面之词,你的良心在哪里,天理何存啊。”

一番话说的满堂寂静,刘家老汉鞠楼的身子挺得直邦邦,恨声道:“老汉受冤屈众目睽睽之下确凿无疑。身遭毒打,孙女被抢你却如此而断。老汉虽然残烛之年,也必要进京去控告你这个无法无天的赃官!”

可怜老人家病体虚弱,还如此激动的顿首捶胸,听的周围相邻也是群情激奋,纷纷言道进京控告,打那场御前官司。

傅海脸色不变,举起惊堂木就是一声怒喝:“无耻的刁民,不光诬告郭乡绅,还来辱骂本官,来人!”

“有。”

“与爷打!”

这签筒中的木签不知道丢下去了多少支,衙役们也不去管他,顷刻间放倒了刘老汉,水火棍无情的招待在了他的身上,只留一旁惊呼的刘王氏和无助的乡民。

刘老汉也是个硬气的人,被这棍棒打在身上,一声不吭,此时还有那个毅力挺起身板,挣扎的站立了起来,不想那一棒子直接打向了他的脑袋,血流滚滚,摔倒在地。

刘王氏放声大喊道:“苍天啊!”冲上去搀扶住老人家,不料刘老汉已经魂归天际,当堂被这群禽兽仗毙于此地。

那一双含怒的双眼,无法瞑目。

自此过后已有两年。

“却道人间难把是非辨,天啊,你何苦纵容这帮禽兽之人,若你有灵,请你怜悯一下我刘王氏。”

走马村外,能看到一位头花发白,行为怪异,衣着肮脏的疯癫女子,就是有同宗接济,没过多久,她还会如此在外面,重复着这一句话。

一世刘节,二世刘兰,这三世,就是那个刘老汉与疯癫的可怜之人刘王氏。

此,三世冤也。

……

“啪。”、“啪。”、“啪。”

徐秀站起身来,死命的敲打着惊堂木,鼻子不由出着粗气,捏的苏扇嘎吱作响。

怒吼道:“好胆,好胆,好胆。”

刘达哭喊道:“可怜宗叔当堂毙命,可怜宗女被抢走,望大老爷与民做主,大老爷与民做主啊!”

张璁也跪拜道:“若非听闻大老爷为官正直,我等也不敢前来相告,恳请大人与民做主。”

徐秀双目犹如喷火,咬牙切齿的道:“如此三世的冤枉,本官要不管,还当个狗屁的官?”

第三十五章 三世冤(4) 徐秀刚想发话,就被老秀才拉住了袖子,听他低声道:“关系重大,当三思而行,现在不可鲁莽。”

徐秀点了点头道:“刘达,张璁,你二人先行回去,本官会找你们的。”

见知县大人如此说来,两人对视一眼也不在多言,这事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不急这一时半会儿。也在心中希冀着这位官声上佳的大人能够主持公道。

当下行礼告退。

……

回得内衙之中,徐扬搬来了当年的卷宗,几番翻看却只能找到刘节欠银的官司,而刘玉山被打死的相关卷宗根本没有。令徐秀皱眉的是,刘节的案子也已经被应天府尹报批,想要推翻不是那般容易。

懒龙插口道:“或许大人需要去一次成国公府探探口风。”

徐秀看了他一眼,闷头不做声。继续翻看着手中刘节的卷宗,原先以为好办的案子,这下很是艰难,郭竣不过是一介乡绅,真要搞他,对身为知县的徐秀而言不是个困难的事情,难就难在他背后有朱麟,虽然朱麟表面上看没有参合进来,但若就把朱麟当做不存在,也不可能能够办的下郭竣。

徐秀左右为难,前任的傅海已经调往他任,按照官场的潜规则,后任基本不能去揪前任的小辫子,不说其他人怎么看,光是上风为了稳住规矩也不会允许。

这一下要面对豪绅郭竣,前任傅海,说不定还会牵扯进上风和成国公,保不齐还有衙内的那些人。

想到此徐秀道:“先生,懒龙。麻烦你们二位去调查一下当年涉事的衙役,找出来,寻个由头革除,我的地方不允许有这种草菅人命无法无天的人,就算他们当时身不由己,我也无法原谅。”

懒龙点点头便离去,他心中的愤怒丝毫不亚于徐秀,很想暗自出手去找找郭竣的晦气,可顾忌着六扇门和那个笑起来很让人打冷颤的通天,也不好随意的出手。

老秀才摸了一下胡子道:“吴鸿呢?”

徐秀道:“如今他是县丞,县丞主管驿马和巡捕,此间或许可以算计。”

老秀才有些遗憾的道:“蛮好当时屏退左右,这下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了,怕有变数。”

徐秀撅了撅嘴巴,似乎想起什么,又叹了口气道:“的确不该打草惊蛇,这样也没什么好想的了,只能如此。”

就在徐秀和老秀才商量着处理这事儿的时候徐扬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上有两样腌菜和两碗粳米饭,徐秀瞧了瞧面色一哭,倒了胃口。

耸着脸道:“这个……咱们吃这个吗。”

老秀才端起米饭吃了一口疑问道:“就凭你的俸禄,你想吃什么?山珍海味龙肝凤髓吗?”

徐扬低着头不好意思的道:“阿牛啊,如果光靠你的俸禄,日常吃的,也只能如此了。”

徐秀想了一下贪污的念头,随即就被打消,这不是自己可以接受的法子。

拍了拍肚子道:“只好委屈你了,五脏庙。”

吃着粗茶淡饭穿着布衣麻鞋,也不过是寻常日子,好日子后世过的太多,来到这里既已如此,那就只好接受,徐秀如是想到。可惜尝了几口实在不怎么好吃,皱着眉头道:“有酱油吗?”

徐扬摇头。

“有辣椒吗?”

徐扬好奇道:“那是什么东西?”

徐秀只好闭嘴,辣椒还没进中国呢。

又扒拉了几口,不死心的道:“可爱兄送的老醋还有没有呢?”

“有!永春老醋,美的很。”徐扬竖起了拇指道。

“拿来拿来!”

听说还有,徐秀眼睛一亮,酸酸甜甜的开胃又消食,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有口水分泌。不料徐扬拿来的醋又苦又涩,比之以前吃的还要差。没好气道:“这就是可爱兄的永春老醋,美的很?”

徐扬摸了摸鼻子道:“可爱先生赠的永春醋已经不多了,您将就一下吃吃这寻常的醋吧。”

徐秀深吸了一口气快速的扒拉了几下便算是用过了午饭,埋头在卷宗中折腾许久。可是肚子却不争气的响动了起来,先前那些饭食压根就满足不了五脏庙。

徐秀无奈灌了几口凉茶就跑到院子里到处转悠。脑袋一直在高速的运转想些有什么可以赚钱的东西。

玻璃?不会弄,火绳枪?不会造,各式美食?不会做,经商?纸上谈兵还行。那么会什么?读书……

转悠来转悠去的徐秀不得不无奈的承认,自己这样的人来到古代想要搞发明创造经商致富基本是不可能的,看书虽然很杂,但都是一些传统文学方面的,极少涉及其他东西,这样子看来,只好是另作他想了。

徐秀锤了锤手得意道:“或许可以去棋楼赌棋?”

老秀才斜着眼睛瞟了一下道:“听说赵九成赵国手如今就在南京城设局,峻嶒,你要不要去会会他?”

“罢了,当我没说吧……我会读书,对呀,读书!”

徐秀扭头就走,径直回了书房。既然会读书,那么便知明代小说业的发达。四大名著三本成书于明代,兰陵笑笑生所作的奇书《金瓶梅》也诞生在这个时代。如今的文人多有写话本的习惯,自己何尝不能去写上一笔。

然而写些什么却是个问题,徐秀并不想去抄袭,自身记忆虽然上佳,但若说这能抄的跟原作一模一样那也是一派胡言不需要去相信,若写的不一样,又怎能保障自己的文采能够胜过原著,不要到时候毁了经典,造成后人没得经典看,岂不是一个遗憾事。

如今小说流行于世,后世闻名的包括《西游记》在内的《四游记》皆是脱胎明初《平妖传》而来,但如今版本的平妖传还未得到冯梦龙的增补改编,并不精彩。

徐秀想了一下:后世有《封神演义》、《开辟演义》皆从开天辟地而来,但前者由于有《西游记》美玉在前,文学性很是不如,而后者纯粹是以佛家角度来谈,好比如来佛让盘古去开天这种事儿不管佛教是不是已经融入进了汉家文化,靠引度西方思想来做本国神话,那绝对是不舒服的。

只能瞧个热闹,并不能形成一种古代传说的话语权。

若说后世网文中的小说,则描写的太过黑暗,这世道焉有以杀入道这种不公的事情?中国人信的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不管别人怎么看,徐秀对这种东西嗤之以鼻,中国古代的文学创作皆遵从因果论,很讲究逻辑,虽然可以不去信因果论,但用这种手法写出来的小说,又怎么会不精彩。因此也不愿去采用网文的设定。

徐秀想来既然想要写小说赚钱,那么自然不能让后辈儿孙小瞧了,要写就要写的好,写的深,最好能完成一套完整的神话体系。想了几分钟对于笔杆子玩得溜的徐秀而言,差不多一个构思就出现了。

提笔写道:

往古之时,何人传道?上下未分,何人能考?幽冥鬼道,何人能知?无边寂域,何人能识?

天地未得分明,阴阳未得明辨,古之天地,似有无形。

今作一本《开辟记》,梦语全是荒唐言……

如此题记便算完成,然而徐秀现在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写这么一个明显立意宏大架构庞大的小说,只好暂且将这稿子放进书柜,以待闲时去作。

……

不觉日上三竿,今日开衙断了几个案子,皆是小事。其实也不难理解,大案要案,甚至命案,这在一县之地其实还是少数的,很少能够碰上。绝大多数皆是那些个家长里短左右闲话的事。

折腾的有点够呛。

徐秀同老秀才耳语了几句,就听伏圣圭道:“这么做合适吗?”

“有什么合适不合适,他既然作得初一,那么就还他十五。当然,我是为民请命。”徐秀哼道:“我堂堂知县混的这般凄惨,每日粗茶淡饭,他一介县丞却把着个稳定的进项,也不晓得来孝敬主官。当然!他给我也是不会要的!”

只说这县丞吴鸿主一县之地的驿站与巡捕,这巡捕事物甲班捕头与他一个鼻子出气,乙班葛冲又是个寡言不合群的性子,若要对他下手,那么在徐秀看来也只能是从驿站开刀。

且要说道说道此间的种种现实。

论明史提起驿站,不得不提的一个人便是李自成,这位爷振臂一呼来了一句“闯王来了不纳粮。”先不说这句昏话基本是不能成为现实,但若说是一条宣传战的统战标语,想必在传统封建王朝而言,极其的厉害是一定的。

也先不管大明王朝究竟怎么完蛋,自有后文与君辨析。但插一句教科书一般的答案李自成终结了明王朝那么怎么说都不会是个错误的答案。

只说这驿站是公家事物,理应朝廷承担日常费用,表面上看来倒也的确如此,但其中深究开来。一句百姓最无愧的话能噎的那些官老爷们哑口无言。

一是驿马民养官用,二是无偿征用役夫修路。

洪武朝之时朱元璋曾说:“奢香归附,胜得十万雄兵!”就因为这位大明顺德夫人修起了联通贵州到云南四川湖南的大道。而她开辟的驿站,如今王阳明先生正在那里。

自秦始皇开辟秦直道以降,哪一朝哪一代的君王都要去修路,就能明白其中的重要性。大明的官道道路宽十几丈,长六十至八十里就设一个驿站。

到如今只有海南岛还有大概两三百里的地方没有修完,其他的官道遍布全国,从任何一点上了大道都能够去往全国任何一个较为主要的城市,也就是靠了这个才使得大明朝的商业极其发达,若无有陆地交通,光靠河运和海运是不可能支撑得起明代商业的。

这是何等伟大的成就,是啊,好伟大的古代建设。却不知是多少役夫累累白骨所开辟?却不知哪一家哪一姓的主事之人能够睁眼看一看这些无愧于天地的百姓?

倒是应了那句从古至今,唯有百姓最无愧的话。

第三十六章 三世冤食民血 江宁飘起了大雪,正德二年转眼也已经要结束。

徐秀望着雪景一阵多愁善感,严嵩躲回了老家闭门“养望”,陆深年后就要来南京和自己作伴,陶骥被那个万镗折腾的已经到了快要出家的地步,还好终于给他外放了个知县,听说他正在关中某地,躲避着万镗的索命。

这刘瑾的横事越干越多,两京十三省一片声讨之声。

徐秀摇头不在去想那些小伙伴们,手中的案子到如今还没有理出什么有用的头绪。

这一日徐秀看罢卷宗只得闷声叹气,若真能以暴制暴直接抓来审问三棍之下结了案子,不说郭竣受不受得到惩罚,就是自己不落得罢官回家已经是好的了。

只得来到屋外唱一曲新声一解愁闷。

[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拖着他行腔的笛子陡然而止,徐秀疑惑的回头看了过去,就看到懒龙怔怔的看着自己,竹笛就这么抵在唇边。

徐秀收拢摆开的功架,朝他挥挥手道:“怎么了?”

懒龙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一直听闻大人与散曲一道精通,这下真听到了,甚感惊异,新声的确很美。”

轻轻抚摸了一下手中的竹笛,懒龙道:“想不到大人会制笛子。”

徐秀的手指还保持着拈兰花的样子,道:“这没什么的。”

心下想到:当年在图书馆不知自制多少塑料管的笛子……照旧让那些曲友大呼不科学,竹笛是麻烦了点,却也难不倒在下,不是吗?

见他要继续吹,徐秀拦住了他道:“唱这么个曲子也不见着红花开遍。我们出城去实地调查一下,看看有什么头绪。”

闷在屋内空想,很难想的出办法。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是那位红色导师的话,对于唯物主义历史学观学的很好的徐秀来说,这中想法玩的还是挺溜。

这江宁县的县老爷外出,偌大个的衙门内也就没了主事之人,县丞吴鸿瞅着虎虎生风走出大门的徐秀不由轻哼了一下,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徐秀出了县衙便放松了许多,一路走一路瞧,然而南方的冬天说冷也是要了人命,风雪似刀,砍在人的身上透骨而入不是什么好相处。

没多久只好手笼着袖口,安稳的坐在小毛身上。

……

苍山斜阳,古道染霜。

不远处的大道上显露出三个黑影,顺着大道缓缓地走了过来。

影子越来越近,是徐秀,徐扬,还有那个懒龙。骑着三头小毛驴晃晃悠悠的走着。

徐秀穿着朴素,头上一顶*一统帽,俗称瓜皮帽,扎着裤腿,脚上则是一双普通的黑色靸鞋。

一行三人走过了五里桃花村,道别了七里杏花庄,这名字取的文艺,在雪景中的视觉感官也很亲切。

如今离那个走马村已经不远。

走到此地约莫有些荒凉,徐秀微微一张望就知那边是走马村了。无外乎是郭氏的牌坊很大,离着老远就能瞧的清清楚楚。这走马村附近有三座驿站,江南各地的路线,都在不远处的方山脚下交汇。

而这个村庄就担负起了养马的任务。才有了这个走马村的名字。

正在玩耍的几名孩子瞅见三位漂亮的大哥哥很是好奇,叽叽喳喳围拢了过来。

见着他们身上的衣服有些单薄,徐秀翻身下了毛驴,哈了口气道:“拿点莜麦卷给他们吃。”

徐扬笑嘻嘻的从布囊中拿出了几个饼子。这些孩子开心的咬了一口莜麦卷,睁大着眼睛好奇道:“大哥哥是从哪里来的。”

徐秀蹲下来笑道:“我们从江宁县过来的,天寒地冻的,怎在此地玩耍?”

还未等孩子们回话,不远处起了翻滚的白烟,铁蹄踏在雪上的声响传了过来。

直奔徐秀等人而来的是一伙干练的小队,让懒龙神情微微有些紧张。

只见他们手里拿着棍棒,腰间别着枷锁镣铐等物。

态度恶劣的大声道:“嗨,小倌子,前面可曾过去一名脚夫”

听他这么说道,徐秀脸色一冷,什么叫小倌子?你的老娘才是那个小倌。

这脏话说的令人不爽,徐秀将这些孩子推到自己的身后。

瞪了他们一眼,慢腾腾地望着那个领头的人道:“不过是脚夫,你问来做什么?”

见他瞪眼,领头的那人挥动了一下马鞭,道:“问这些做什么,老子只问你有没有见到,北地口音。”

另一名骑在马上的家伙道:“是一个逃犯,我等要将他捉拿归案,还不速速道来。”

徐秀好汉不吃眼前亏,却也不能就这么弱了气势,笑道:“不和我说做什么,我也就不能回答你。差爷既然说了做什么,那我回答你就是。方才,是有一脚夫,行过东南方十里有余了。”

“走!”

见他们翻身上马,疾奔而去。徐秀望了眼他们,轻轻的瞟了一眼村内,嘲笑不已。

懒龙查看了一下四周,同他道:“这边离江宁县不过数十里地,离三座驿站也不过二三十里,方山更不用说了,但此地却这般荒凉真是有些奇怪。”

这情况是个人都能瞧出来,徐扬也道:“难不成有什么讲究?”

这时村外的那座小庙内走出来一位年轻人道:“外边天寒,好进来了。”

见他并不是穿着僧人服饰,见的分明过后,徐秀笑道:“秉用。你是这里的住持吗?”

才看到还有这么三位,张璁愣神过后摇手道:“见过大人。学生只是这庙里的香客,这庙内原本是有两名高僧,自前年就云游去了,让在下照看庙门。”

那些孩子见他出来便围了过去,举着手中的莜麦卷给他吃。

张璁很温和的接过,同孩子们道:“进庙去休息。”见着徐秀他们又道:“让大人笑话了,这些都是走马村内的孩子跟着我学认字的。”

徐秀拱了拱手道:“不知您还是一位教书先生,失礼失礼。”

张璁苦笑道:“哪当得起先生一说,不过是承蒙相邻看的起,赏在下一口饱饭吃吃而已了。”

徐秀等人进了这个小庙,庙内不大一眼望过去什么情况都能看的清清楚楚,有佛像两三尊。徐秀朝佛祖合十过后坐下同张璁交谈。

然而一枝梅踏入此地后却不由提高了警惕,这里有一丝奇怪的气息,快速的打量了一下四周和房梁之上,却没有其他什么可疑的人。

徐秀知道他在这边待了很久,想必知道的事务必定不少,随口询问了一下村内的马户情况,只因对付吴鸿还须从驿站下手。张璁就冷笑了一声,道:“大人不知,如今走马村内的马户们大多已经被逼的走投无路了。”

徐秀一听不由觉得夸张,就算这吴鸿靠驿站敛财,但也不见得就能够让马户走投无路吧?

道:“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什么讲究?”

“自然是有的,自从吴鸿当了县丞,就来了一个官养的法子,这马匹不再由马户去养,而是统一由驿站养护。”

徐秀同懒龙对视一眼,都有点不相信。

道:“那他倒是为民减负了啊,这是好事。”

张璁道:“大人啊,若真能如此,的确是百姓之福,可此间还有种种因果,若真是好事,缘何乡民们哀声遍地。”

“哀声遍地?有什么说法?”

张璁拱了拱道:“这官马原先是民养,不过是费些料子,却能抵了税。可如今江宁县的官马变成官养,这马户可就遭了难了。先前吴鸿提了此间说法,傅海同应天府报批,得了一个上佳的考评。然而改成官养,马户却还是马户,并没有因此得以改变什么。需要将原先抵掉的国税补上,还要把养马需要的草料准备好送到驿站去。这一来二去的,表面看来是一个仁政,官马官养,这暗地里只不过是将马从马户家中换到驿站,这一换,文章就能作出花来了。”

徐秀道:“这样税收增加了,政绩上去了。却增加了马户的负担?”

“大人,不光是如此。原先马户照料的不过是驿站的驿马,这下连递运所,急递铺的马也一同计算草料。负担沉重。”

徐秀晃动了一下脑袋,轻哼了一下。这不光是扒几层皮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马户原先不用交税,只要养好驿站的马就是他们的工作,如今要交税不算,还要准备草料,这马匹的草料想必也有文章,不好的肯定会被寻了由头。

如此*裸的食民血,也只有国朝善良的百姓才会忍耐。往往看上去好的政策,落到百姓头上却不见得好。明证。

张璁沉痛的道:“这一而在再而三的设计,不过是为了多吸食一些民脂民膏,肥了他们,百姓遭灾。”指了一指那个先前问徐秀从哪里来的孩子小声道:“大人可知那家孩子的父亲如何了吗?”

徐秀看着年少不知愁滋味的孩童,默默不语。只盯着张璁看。

听他耳语道:“这孩子的父亲被逼的悬梁自尽。他父亲每次都寻了上好的草料去交差,可驿站的人屡次三番判他不合良马的用料,他们道既然已经官马官养施行了仁政,那么这草料就必须合规。如此就好操作罚他的款银。只因其父没有给那些小吏好处,落得如此下场。”

懒龙眉头一挑道:“如此小吏怎不告官?”

张璁道:“谁敢告啊,刘家那么惨,而且那吴鸿弄的规程是被应天府批了的,弄的他们这些没什么文墨的马户叫苦连天,只好忍了,多送上那么一份好处,就算草料差一点,他们也是不究的。”

徐秀闭了着眼睛,心中只道:太平的外衣之下却是如此的丑恶现实。

第三十七章 三世冤喜欢你 徐秀觉得继续待在这里很有一些烦闷。起身几步就出了庙门。眼看着这里的白雪皑皑,希望能够借此雪景浇灭心头的愁闷烦绪。

生活的经历很容易就会打磨掉一个人的棱角,初来大明的好奇新鲜之感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淡,表现的也越来越同这个时代的人没什么两样。

或许没有徐扬整天做青天梦并一直表达给他看,或许没有老秀才的那一番直戳心肺的教诲,此时的徐秀很可能就会去选择放弃,好好的当一名和光同尘吸食着民血以达到升官目的的官僚。

回头看了一下注视着自己的徐扬。徐秀对他笑了笑。感觉到有一些好笑。是啊,自己的选择又能如何放弃,路子是自己走出来的,孑然一身,没有对不起谁的说法,上辈子过的独,这辈子去为了别人的期盼去活,为了百姓的目光去活,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撑开双臂,气成丹田,那一嗓子学戏练出来的声音犹金石之声。

惊起阵阵飞鸟。

一声长啸过后对张璁道:“与人斗其乐无穷。生命不休斗争不止。放马过来吧,不管是吴鸿,郭竣,甚至那个朱麟,我也要同他们斗上一斗,虽千万人吾往矣!”

话语铿锵凝眉睁目,正人必有正气,正气必有光明。徐秀长的好,说出来的话自然也让人听的进去。张璁对他笑道:“大人有此心,伟哉。”

一枝梅不知为何,在见他长啸的时候就有了一些感触,脸色也微微泛起了一点红晕,只好低头掩饰。

入耳的却是一声低笑,只听道:“你喜欢这位徐大人?”

一枝梅猛一回头,就在暗处察觉到了一丝怪异。刚想动手,就听那人道:“别动手别动手,我是我来也。”

虽然对他并没什么多的想法,但好赖也是一起迎过敌的战友。只避而不谈的出气道:“之前那些差官是寻你的?”

“是。六扇门太能追了,那时候我逃了将近两天才摆脱。后来有事刑部的捕快,折腾的我够呛,这不只好躲进来了,恰好看到你们。”

这俩人的互动并没有让其他人察觉,徐秀诚恳道:“依秉用兄你的看法,峻嶒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

从同张璁接触下来来看,此人能够作的出“清风明月只在动静间,肯使天下苍生苦炎热。”的诗句,本质还是坏不到哪里去的,顶多是政见不同。事实也是如此,此人绝对当的一起一个有抱负有理想又肯去执行的政治家。

接近五十岁才考中了进士,这对于有抱负的人来说,是一个很悲哀的事情,依托大礼仪来也自己寻求施展才华的希望,或许也能说的通。不过是从谁管你皇家事,我只看小民情来着手,这同狄仁杰其实有点类似的地方。

既然如此,询问一下他的建议,徐秀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反而还很愿意。

张璁沉吟了一下道:“大人何不聘在下为幕僚呢。”只因张璁觉得这是一位能解民苦的好官,若能当他的幕僚辅佐他走上高位,也算是能够施展抱负了。

只可怜科举应试性太枪,运气也占了很大程度,对张璁这类人来说,是比较纠结的事情。

徐秀憋了憋嘴巴,对他的提议很是动心,自己身边只有老秀才能帮的上忙,可惜老秀才治学严谨,看待问题的角度也没问题,问题还是出在太过君子,讲究中正平和。若有张璁帮助,以他后来那个脸皮厚的架势想必能起到很大的帮助。

可惜只好无奈的瘪嘴不语。

张璁好奇道:“骢虽不才,但做一名幕僚想必还是称职的,为何大人不愿意呢?”

徐秀一见无法躲过,只好实话实说:“不过是囊中羞涩,聘不起。”

张璁笑道:“大人既然问我什么看法,那么想必其实您心中也有了一些计较。”

见他不在谈论,徐秀很是失望,只以为没了这个牛人帮助的机会,道:“是有算计,但还不周全,想听听秉用你的想法。”

张璁道:“司马文正公著资治通鉴,以为帝王师。这帝王术用作大人这边也是有用的,不外乎先断其臂膀,慢慢的生吞下去罢了。”

徐秀点点头,这同他的想法什么大的区别。但这头一刀砍在谁的身上确是个问题。

徐秀道:“依你之见,先砍谁呢?”

张璁又道:“吴鸿。他先前为主簿,刘节一案归根结底还是有他因果。”

想法却是不同,徐秀道:“吴鸿自然要动,但却不一定先得是他,我看从郭竣那些恶仆下手更好一点。”

张璁摇头道:“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能先从吴县丞下手,则走马村的马户必然要感您的恩德,民心才是七品官的最大倚靠。不然谈何洗冤?如果先办了郭竣的恶仆自然会引起他的警惕性,之后所遇到的阻力更深。”

懒龙插口道:“常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大人您只放了一把非大案要案当日结案的火,衙内多有不服之心,若动吴鸿,这把火就烧大了。”

徐秀一直很怀疑这么一个普通的衙役哪来那么多见解,就连笛子也吹的很好。一番审视的眼光盯着他看,懒龙很平淡的接受他的目光,但放在背后的手却有点握紧。

徐秀道:“如果能搞定吴鸿自然是好的,但驿马这一点可是被应天府批准,前任知县还因此得到上佳的考评。怎么能做?”

张璁道:“简单。大人的座师杨廷和公不就在南京吗?”

这才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徐秀其实对老秀才和钱福意外的其他考场上的老师并没有多大的感觉,无外乎觉得是一个主考官而言,纯粹是用了后世的心思去对待,杨廷和道南京的时候徐秀专门去拜见过他,除此之外也不过是些节日去地上个门贴,少有往来。

杨廷和一开始还怪他冒然就给自己得了一个麻烦,虽然帮助他拿到江宁县的位置,感觉却依旧不是良好了,故而也不敢去拜访。

却一时忘记了明代的老师不光是传道授业解惑,更多的是官场上的相互帮助的一种关系,不管亲不亲近,师生关系就摆在那里,不是所有人都有罗玘先生那样的大意志去同李东阳断绝的。

徐秀笑道:“只怕我这位先生不待见我啊。”

张璁被噎了一下也不好多说,只道:“这就要看大人有没有本事了,恕在下直言,若没有令师的帮助,这个案子您休想得到满意的答案。如今的应天府尹陆珩陆大人,就是当初给傅海上佳考评的人,你说呢?”

徐秀道:“好吧,我试试就是了。”心中却是想到了那个一脸骄傲的帅气小正太,不晓得杨慎大才子怎么样了,是否出落得更加英俊了呢?

张璁站起身来微微一拜,道:“不猜张璁,愿为东家效力。”

徐秀不自觉的赶紧让他免礼,道:“可是峻嶒出不去那个银子呀。”

张璁摆摆手道:“无事,不瞒大人说,学生在永嘉办了个书院,进项不错的。虽然许久不曾回去,家院也会来送银子。衣食自是不愁,不过是为了更贴合游历,所以才不花罢了。”

好嘛,张璁明显就是一个大老板,自己这个穷鬼还是少拿银子说事。

有点尴尬的道:“那就有劳秉用了。”

……

几十里路,小毛驴走的又不快,吭哧吭哧到了县衙,整个天都乌漆墨黑了。

徐秀不好意思这么晚去拜访杨廷和,只待明天。洗漱过后,便在屋内写起了信,信不外乎是写给文翰社的众人的。古代如果分开,那就很难再有见面详谈的机会,只靠着一纸书信交代过往。

董玘毛毛躁躁的也步入了徐秀的后尘,被贬出了京师,如今在河北做了一个知县,对他的信,徐秀大肆说他的不成熟,不懂得隐忍,却也有一点欣慰,自己这些文翰社的朋友们都靠谱。

不光是拖着尽孝的名头死活不肯回北京的严嵩,其他人也都远离了风暴中心北京。陆深与魏校明年就要来到南京当六部的主事,方献科、顾应祥拜了王阳明为师,前者身体不好回家养病,后者同样因为尽孝回家守孝。

邵廷瑷则一路被贬到了天涯海角,去了海瑞的老家当小官,徐秀在心中不由有些调侃,直说那边正气凛然,你要好好熏陶之类的话,想必可爱兄是不解的。

堂哥徐辉则令人刮目相看,一直处于倒刘的第一阵线却屹立不倒,小小的给事中也弄的名望甚大,徐秀在信里直言望兄长保重的话。

陶骥则在关中牧羊,听说脾气有些暴躁,在信里徐秀着重的笔墨都花在了万镗的身上。

写完后却是想起了那一吻的一枝梅,心中犹如火烧,感觉很怪,说是怪异,却也不怪,说要接受,倒还别扭。

一只手慢慢的附上了他的腰间,徐秀一个激灵回头一看,就见着那张让自己纠结别扭的漂亮脸蛋儿。

见他笑嘻嘻的样子起了无名火,低声道:“你怎么又来?胆子这么大吗。”

拍掉了那一只爪子。

一枝梅甩了甩手,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满足的道:“怎么办徐大人,小民好像喜欢上你了。”

后世的信息量很是庞大,这种东西徐秀若说不了解必定是假话,冷冷一笑道:“那可真是遗憾。”说完退后几步,拉开了同他的距离。

一枝梅的个头比徐秀还矮了那么一点点,身上的稚气也都还没有脱去。

模样看着很养眼,可徐秀也不想就这么接受一个男人的爱意,根本不认识你,根本没接触过,根本没一点积累,一见钟情这种东西,徐秀信,但自己碰上了,当官这么久却条件反射的要打个问号,想必此人必有什么坏心思想来算计自己,这才是徐秀的思考方向。

见他有些防备,一枝梅心中道:你怎知那日游街,我看你看的惊呆了才会一时不查被挤出官道?你又怎知我看到你挺身而出保护我和老师一阵窃喜?你又怎知我一路跟着你南下,看你风姿卓仪的谈古论今?你又怎知我化名懒龙朝夕与你相处?只不过你却是不知而已。

见他这样的防备,还以为自己是懒龙身份的一枝梅不由一阵伤心,快步就近了徐秀的身子,把他顶在墙上,抬头看着他眼睛。

徐秀被他顶在墙上一阵紧绷,很想去呼救,但对上那一双高洁明亮,却又带一丝难过的鹤眼,心跳不由加速。

一枝梅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颊,拉扯了一下弹性甚佳。抬头就对着那张能唱出优美新声的嘴巴,亲吻了上去。

“唔!”

齿关轻开,灵舌送入……

第三十八章 三世冤明善恶 夜晚平静如水,徐秀的内心却无法平静的下来。

一把将依靠在自己身上的一枝梅推开,徐秀尴尬的眼神有了一些躲闪。手指不自觉的摆弄着衣角。

这是第二次被同一个男人亲吻,若说感觉,也不是厌恶。只觉得一枝梅微凉灵活的舌头好似麻药,竟会让人感觉到愉悦,真是一个羞耻的事。

徐秀将拳头抵着嘴唇不敢与一枝梅对视。脸上则因为之前有憋气的情况显得有些红润。自然是他自身的感觉,入了一枝梅的眼中反而觉得他是因为自己的吻脸红,从而害羞,不由让他心中一阵痛快,还有一些得意。

一枝梅一扫之前的抑郁的感觉,开心道:“下次见了,亲爱的徐大人。”

徐秀眼刀子一甩,还未来得及跟上他的行动,就看到摇摆的窗户,已经跳窗走人,快步跟上去探头张望了一下,却是不见了他的踪影。

回到自己的床边,徐秀狠狠的深呼吸即系,只能自嘲的想道:我又与他不熟,怎么会喜欢我呢?

重重的吹灭了蜡烛,睡觉。

屋外坐房上的一枝梅得意的摇摆着双腿,看着美妙的星空,笑的很甜。

……

翌日,徐秀起了一大早,上集市忍痛买了一只道地金陵盐水鸭,提溜着就去往杨廷和暂住的学士府。学士府外热闹非凡,徐扬在前面引导着他避开人群,待递上了一张门贴,等候里面的通报。

门官儿见到徐秀,也不由开了笑口道:“杨公早就预见到徐大人要来,一早起来就等着你呢。快快请进。”

徐秀挑挑了眉头,果然那天是失算了,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

笑着把那只鸭子递给他后道:“有劳了。”

三下拐弯,五下穿堂,就看见今天要找的人。

杨廷和年近五旬,这在古代称一句老夫都当得起,只见他三绺黑须,面色红润,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愈发衬托着他的不凡。坐在那里手拿着一卷古本,也看不出有什么老态,很给人精力充沛的感觉。

暗自跳了一下大拇指,真不愧是美风姿的杨廷和啊。

动了动脸上的小肌肉,徐秀进去行礼过后悲悼:“老师要救救我啊。”带着悲泣的调子。

可能是杨廷和自己的宝贝儿子杨慎年龄小,所以他对小年轻都比较看重,见徐秀如此也不由笑道:“演到我的面前了,收下你这种作态。坐。”很是和善。

徐秀只好悻悻的坐下,半个屁股坐在凳子上,等候着杨廷和的发话。

谁知杨廷和就那么坐在那里看着手中的书,对徐秀理都不理。也不好多做打扰,乖乖静坐,等候老师讲话,谁知都过去一盏茶的时间还未跟自己说话,徐秀尴尬的道:“老师……”

杨廷和斜着眼睛瞅了瞅他道:“我还以为你能忍多久,这才一盏茶的工夫就不行了。”

事不关己自然能够淡定,自己遇上了麻烦事难免就会急躁,人之常情而已,徐秀也没有那个城府,也不远去多作什么不合心意的事,由此可见,钱福的教导还是有用的。

徐秀也不去管什么其他的东西,直指问题的核心,道:“恳请老师助我。”

杨廷和放下书叹了口气道:“你想老师怎么帮你?或者说,刘家这个案子想怎么断?”

徐秀早已经想过这个问题,道:“郭竣罪有应得,当然要砍他的脑袋。”

人间作恶尤未了,砍头都算是他走狗运。对于郭竣徐秀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这种人就该凌迟。

见他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杨廷和拍了拍桌子嫌弃道:“怎么不晓得控制一下情绪。这官儿不能这么当。”

徐秀低头道:“敢爱敢恨。学生就是这么个人,傲骨峻嶒才好不负鹤滩公的教诲。”

既然他抬出钱鹤滩了杨廷和也只能讲接下去要讲的话收回来。

点头道:“既然你想的明白,那老师就跟你说一下吧,你要有所准备。”

徐秀听他这么一说,感觉一坏,连忙道:“先生请讲。”

杨廷和清了一下嗓子,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先前听闻峻嶒你接了这桩官司,老师很是诧异和不安,就去拜访过成国公,跟他晓之以大义,说之以民愤,总算是答应给你几个恶仆出出气好全了你青天名头。刘家的田地也会退还给他们家,只可惜了刘兰女子清白不再,只好嫁给郭竣,但成国公会出面,让刘兰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其后再补偿他们家一大笔银子。”

徐秀的表情有点失望,杨廷和叹气道:“这事情就这么罢了吧,你好好当一县父母,来日自有说法。”

见他还是没什么表情都没有,杨廷和自己也有点尴尬,拍了拍脸颊缓解气氛,道:“老师这张脸都快丢尽了。”

难道就连二品高官的杨廷和都没有那个本事能够主持公道?

徐秀不服的问道:“为什么?”

刘家三世冤仇,若真这么简单的了解,徐秀道应了那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话。

杨廷和眼睛一闭道:“不如意事十有□□,日有阴晴,月有圆缺。这世道哪有件件周全的道理?”

情绪有了些上头,徐秀忍耐的很艰难,压着嗓子道:“月圆月缺却又周而复始,难道就没有善恶是非了吗?”

“善恶是非只在人心。峻嶒啊,你不要执拗,这样子断也足以给刘家说法了。”

徐秀站起身来摇头道:“善恶不分,学生万万不能接受。”

躬身下拜道:“多谢老师的努力,但学生并不愿意这就这么糟蹋了为人安身立命的念头,做一个好官,学生要做一名好官,学生先告辞了。”

行了个礼便告辞,杨廷和也没有去拦他,只能无奈的看着后面的屏风叹气,这事儿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对徐秀而言或许已经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了。

对着后头道:“也罢,就让他吃点苦头吧。”

韩邦文从后面走出来笑道:“你这个学生倒是个有胆识的,又有机变,却是不知道这一关他怎么过。”

杨廷和头疼的道:“你要能帮就帮帮他吧,这孩子挺好的。”

“会的。”

……

走出学士府,得见白日悬挂,理因让人生有暖意。正可谓降雪不冷融雪冷,徐秀只能紧了紧外衣,走在阳光下。

紧皱眉头诉说着此人的心事。

见着徐扬也不多说闲话,只道:“我们去拜访一下魏国公。”

“好。”

若说这南京城里谁能跟成国公较量,那么只能是魏国公,故而找他,也是一个法子。

来到国公府。

比之上次的对待,礼数周全了许多,没有再给他来什么龙门阵,来说么高声些的捉弄话。

徐俌那一张老脸笑的有点难看,和善的同徐秀道:“徐大人,久违了。”

徐秀作揖道:“未与公爷问安,是下官礼数不周,给公爷赔罪了。”

徐鹏举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徐大人客气了,当时多亏了你啊。”

徐秀客气的摆手,指着那个椅子笑道:“少将军这次不会讲椅子倒置了吧?”羞的徐鹏举一阵尴尬,也不过几下开怀,几下寒暄,化解一些盲目客套的气氛而已。

不久徐秀道:“今日来拜访公爷,其实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望公爷赎罪。”

“无妨,你说吧。”

“不知公爷可知刘家三世的冤仇?”

徐家父子对视一眼。徐俌道:“略有耳闻,却是不知。”

徐秀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慢慢的告之于他,根本不需要去添什么油加什么醋,原原本本的事情就已经令人愤怒,这徐家父子也都是一脸狰狞,让徐秀隐隐感觉到一点杀气,呼吸也有了一点重。

不得不说,魏国公到底是民族英雄徐达的后代,那一身正气虽然有兵痞的气息,却也是让人振奋。

徐鹏举道:“郭竣该死。”

徐秀见他如此连忙道:“可那郭竣同成国公府有亲,下官很难办啊。”

说完见魏国公父子不言语,咬牙道:“请公爷相助。”

徐俌沉吟了一下道:“这事儿说好办好办,说不好办也难办。”

徐秀拱手恳切的看着徐俌。魏国公被他的眼神盯的有些尴尬,摸了摸胡子才道:“可以,徐大人只管去办,其他事有老夫替你周全。”

有了他的背书,徐秀轻轻的松了一口气,笑道:“魏国公古道热肠,下官替刘家以谢公爷的恩德。”

“无妨。”权当是还他人情了,徐俌如是想到。

只因成国公从中作梗,徐俌就是想夸夸徐秀好让他升官也不是那般容易,可欠着一个七品小官的人情,也不是他所愿意的,借此相助一把,算是两清。

第三十九章 三世冤下金陵 不过半日工夫,刚回到衙内屁股还没坐热的徐秀就接到了杨廷和公的文书。微微一打量,到是个坏消息。

徐秀一笑就将这个写着令人失望消息的文书随手递给了老秀才。自顾自的品着一盏香茶,看着升腾起的水蒸气若有所思。

想罢过后,连连呸了几口茶叶末子同老秀才笑道:“成国公深知兵贵神速的道理,算的也很远。”

听的不明,老秀才只好将手中的文书摊开查看,不过是两下翻看就合起来,揉了揉眉头道:“恐怕就是算准了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性子,成国公才会如此。”

只因十日之前无锡乡绅邹塾连同妙香院庙众状告魏国公侵占田地一事被巡按御史曾大友告上了朝廷,等到魏国公自辩的奏疏上去却没有得到朝廷的认可,反而得知了兵部给事中徐辉与锦衣卫千户屠章将南下配合巡抚艾璞,巡按御史曾大友一起调查此案。

徐秀算了算时间,也就是自己刚刚了解这个案情后没多久,成国公其实就已经动手了。

冷笑道:“这事儿赶的真够巧了。”若说世间巧合的事情,接受前先打上一个问号想一想是最好的。哪会有那么赶巧的事情一起发生呢,自己前脚找了魏国公,后脚魏国公就遇上麻烦事儿。

“无有强援,峻嶒你该如何做?”伏圣圭养气功夫很高,徐秀都未显急态,他老人家更是不会在乎。

手粘着茶水,敲了敲桌面,无所谓的道:“怕者何来,我只需以力破之。”

既然当一件事物上使出所有算计都没有办法见效的时候,就只能跟他刚一刚正面,斗一斗力气。

道:“还好这次有我那个堂哥南下,若有他的帮助,想必也能落一个好的结果,给事中啊,不论大小,也算一个援手了吧,他总不会不支持弟弟吧?”

伏圣圭点头,徐辉这人的操守秉性这么久下来他也看的明白,大是大非,善恶之念上绝对也是靠得住的。

道:“那就快点吧,再拖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徐秀深以为然,已经拖了有十几日,在这么下去,不说成国公准备妥当,或许就连吴鸿也会擦好屁股,当下道:“葛冲,进前来。”

而等来的确实葛冲懒龙带着另一个人一同进来,徐秀见那位陌生人和懒龙差不多一般大小,模样也好像有点相似,不觉疑问道:“这位是?”

懒龙鞠躬笑道:“大人,这是小人的弟弟,名叫懒虎,恳请大老爷赏口饭吃。”

听得分明,不外乎是来讨要工作混一口饭吃,徐秀心下了然,既然他提出,懒龙的面子也就不能不给,他也算是自己的半个心腹之人。就算心中已经有心,但该有的场面也需要走。

好奇道:“有什么本事?”

葛冲拱手,认真的道:“懒虎一身好功夫,可擒贼。”

懒虎上前来给徐秀倒了一杯茶,又退后练起了拳,虎虎生风,一招一式都有章法,出拳如锤,收拳如勾,右腿单鞭一条线,左腿一收马上弓。

稳步收架,一套拳耍完就得意的看着徐秀。

徐秀拍了拍手道:“既如此,就好好跟着葛班头当差。”看了看老秀才,见他点头后又道:“试用半年,只管饭。”

懒虎眉头一跳,好家伙,这知县大人怎么如此吝啬,半年都不给钱的,嘴上却笑嘻嘻道:“有劳大人开恩小的必定好好当差,吃一口公衙饭,足够了,足够了。”

徐秀有些尴尬,连忙扯开话题同懒龙道:“你这弟弟好像和你不太一样。”两人的性格到时不同。

“不是生长在一起。”懒龙只好无奈的表示。

徐秀咳嗽了一下,随手写上一纸调令,严肃的同葛冲道:“给你发牌,即刻带人去方山脚下三座驿站,将驿站内所有进出账簿通通封存带回县衙,不得有误,若有阻拦之人,直接放倒即可,锁拿公衙。”

葛冲看了一眼脚面,缓缓的说:“大人若遇弹压,坚持不住之时,是否会抛弃职下?”

这一番话说的徐秀一愣,寻思之后鼻子差点一酸,这都是些什么事啊。一个低调内敛的县衙捕头,不抱怨活累,不抱怨得罪人,求的只是县衙主官支持,不要抛弃他,在大人将来受到攻击的时候不要拿他去挡刀。

这样的人,徐秀必须给他个准确答复。

摇了摇头,坚定道:“峻嶒绝不会做这事情,将来若是这么做,我又缘何会拒绝成国公的提议?且宽心,天大的事儿有本官顶着。”

徐秀单薄身子一瞬间很是高大,懒龙心中诡异的感觉又毛了出来,连忙将视线从他那张嘴上移开,道:“葛捕头且抓紧时间,速去速回。”

葛冲冲徐秀保全道:“职下这就前去。”

见他走后,徐秀同懒龙道:“现在开始,你就是甲班捕头,我给你半个时辰收拢捕快,让他们听你的话,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然后就去吴鸿的家把他控制住。”

懒龙同懒虎对视一眼,随机点头,懒龙的不由在那边摩拳擦掌兴致勃勃。

徐秀视之不见,转向老秀才和张璁道:“吴鸿的事情必须做成铁案,这账册总有那个蛛丝马迹好去攀扯攀扯,届时就有劳先生和秉用了。”

老秀才和张璁齐声答应,都表示没有任何问题。

一连串指令发下去,徐秀起身道:“如此分开行动,则我去拜访成国公,若能好言好语的解决,自然是比明火持枪的干上一架来的好,尽尽人事而已,你们说呢?”

“老爷,我和你一起去。”徐扬的眼睛都快变成星星了,兴奋道。

“不行,你去找主簿和典史,转达一下我的决定,然后让他们出面去搜集签名,最好所有人都给我在那个纸头上签字,我要让吴鸿永世不得翻身,这种依靠自身聪明才智去吸食老百姓血液的事情,只能万幸他是县丞,若是高官宰辅,恐怕整个帝国都不用等到一六四四了。”

张璁只觉得我们家先生有学问,不愧是一甲第三的探花郎,用的典故一般人都是不晓得的,好奇的问道:“一六四四是何典?”

徐秀一时嘴快不查,只能摇头打发过去,说一百三十七年过后大明就亡了?他们不把自己当神经病也要治一个妖言惑众的罪名,道:“分头行动,代号为……净网行动!”

“喏!”

……

十二月的运河漂浮着一层薄冰,徐辉站立在船头,忍受着寒风刮脸的感觉,直视的不远处是那个风云激荡的赤壁。心中想的,到是徐秀略带沧桑负有韵味的嗓音。

按着记忆中他的曲调缓缓轻哼道:“大江东去浪千叠,趁西风驾着小舟一叶……”

屠璋盘坐在不远处,一身黑色锦衣卫工服很显精神,不离身的绣春刀此时轻轻的敲打着船木,与他打着板点。

听他哼完,才笑道:“吴中新声?”

徐辉淡淡的瞥了一眼他,不多作言语。对他的厌恶情绪经过十几天的同行也已经淡了一点。原先很是讨厌他,或者说锦衣卫东厂之流,任何文官都是不怎么待见他们的。

屠章靠坐在船杆,对他的冷漠已经习惯。从下方往上打量,正好能见着他斧劈刀削的侧脸,让人有了一点食欲,他很像自己在西北老家吃的面片子,思及美食下意识的轻轻抹了一把嘴角。

屠千户略微有点得意的道:“明耀兄,听说你那个探花弟弟在江宁县,若是想要去探望的话,本官可以当做没看见哦。”既然是公差,那么非公差以外的事情就不可以干,有这说法,不过是替你掩护,求的就是一句夸赞。

徐辉甩了甩袖子扭身回了舱室,对于徐辉来说,看望弟弟需要在乎别人的看法吗,不需要,就算你锦衣卫千户能够行方便又待如何,而且……背身着他的徐辉轻轻的哼了一下,自己就是不说,这个家伙也不会去告黑状,十几天的朝夕相处,足以让一个人了解另外一个人了。

“没意思。”屠璋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进船舱,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外面怪冷的,也跟着进去。

谁知徐辉竟然把门捎给插上了,屠璋敲门道:“徐大人,开门呐,放我进去。”

“还有几个时辰就到了,且做忍耐。”

一听可就极坏了屠璋,哀求道:“这可使不得啊明耀兄,别把我冻坏冻伤了。”

“且做忍耐。”

“使不得啊。”

“忍。休得复言。”

里面传出来一声拍桌子的声音,屠璋只好闭了嘴巴,吸溜着鼻子,暗叹自己破坏了锦衣卫的威风,落得如此下场。往日哪有这些文官嚣张的份的呀?谁敢锁锦衣卫千户的门,吓了他的狗眼!

只好一动不动靠坐墙上,默默念叨着里面那只冷淡无良的徐辉。

不觉已致金陵。

大雪风飞,徐辉到来。

第四十章 三世冤员外郎 累累罪行罄竹难书,篇篇血泪道尽人间丑恶。

手指划过没有温度的冰冷数据,徐秀心中不住的冷笑,这群食人血的衣冠禽兽,名教败类,很好的表明了什么叫人心之贪欲无厌的说法。

纤细的指尖点着正德一年,上面写着得号草七百九十四担,这是一个什么概念,若是换算成今日的计量单位,那就是将近四十吨的号草,而显然的事实,就是驿站的马匹绝对吃不了那么多的草料。

老秀才道:“存在重复计算,和银两抵价,实际应该会少。”

徐秀点了点头,就算是最大限度的折掉一半,二十吨也是个可怕的数字,更不提号草饲料其实也能够市场流通,由此可见驿站富得流油,而始作俑者又岂能清白,吴鸿啊吴鸿,小小县丞也敢如此大胆?

张璁道:“事不宜迟,尽快写公文,递交给应天府。”

徐秀揉了揉手腕道:“不光是应天府,吏部,刑部,大理寺,通通要递交,就是五城兵马司也要去送,不说他们管不管得到,得一个群情激奋是必要的。”

不是没想过发动舆论引导百姓的愤怒,但自己要付出的代价太过巨大,一旦操作不慎容易引火*,只能在官场内部去行事,赶巧儿巡抚在南京,巡按御史在南京,兵部给事中和锦衣卫千户也都快要到南京。

徐秀道:“你们说成国公会不会失了算计?这时候对魏国公下手,我若在此时引爆这颗炸弹,南京众目睽睽之下,成国公就能安稳了吗?”

张璁晃动了一下靠椅,才坐下道:“是啊,成国公算计很深,当时便想到了对魏国公下手,却不料陛下会如此重视。”

徐秀摇了摇头,心中不做言语,先于徐辉到达的,是那封书信,徐辉在信内说的很明白,这是刘瑾想要搞勋贵,北京那票儿他暂时还没能力,而南方这里,魏国公是中山王后代,在南京数他最强,但他的势力却不是那般强大,属于势力与地位不怎么符合的类型,恰好成国公送上了炮弹,此时不敲打,更待何时。

而锦衣卫千户的到来,也印证了徐秀的所思。

徐秀道:“只怕魏国公这关并不是好过的,如有必要,我等也需要去帮上一吧。”

“这事儿估计确有其事,学生在无锡有亲友,书信中说的很明白,魏国公的确与妙香院和邹塾等人有纠纷。”张璁道。

摇了摇手,徐秀道:“不管是不是真有其事,魏国公这次栽跟头都是可以预见的,若不贪心,连忙处理掉那点农田就可,不需要眷恋,我说的帮助是指,若魏国公以为凭借自身能力能够安然度过这个看起来属于小事的麻烦,从而不放心上,那么我必要再去找他一番。”

老秀才道:“峻嶒说的有道理。我们合计合计。”一番讨论自是不需细表。

门外的懒虎凑着懒龙的耳朵道:“听说徐大人的哥哥来了,你紧张吗?”

懒龙条件反射的握了一下拳头,随即想到自己有什么好紧张,不由斜眼看了一下他,不多言语。

懒虎晃了晃脑袋道:“大人双亲永感下,只有这个哥哥处的好,你真的不紧张吗?”

懒龙背脊梁一阵发凉,手肘抬起就捅向了他的软肋,懒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继续笑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若纯粹比武功,懒龙恐怕只能无奈的接受失败的结果,但此时又是小范围的斗技巧,并不会怵了他,腰间一发力手又覆盖在了他的手上,对着他的小拇指就是一掰。冷笑道:“你好烦,我对大人什么心思,不用你来管。”

懒虎脸色疼的一抽,挣脱开来就狠狠的拿膝盖顶向他,道:“我当然懒得管你,只是我觉得徐大人真是优秀,要不我也深夜去拜访拜访他?”

见他抬膝的懒龙早就在轨迹上等候了他,同样一膝盖将他架住,咬了咬嘴唇道:“你敢接近他,我就不会对你客气了。”

一时动弹不得的懒虎道:“我好怕怕哦,有本事……”还未来得及说一些强硬的话,就见懒龙的双眸很是认真,一根发黑的银针抵在了自己的喉咙处。

瞬间印出来的汗渍让懒虎浑身不由一抖,若一枝梅真想要了自己的命,刚才一下绝对躲不过。形势比人强,现在不是强硬的时候,懒虎堆起讨好的笑容,低声道:“懒龙!龙哥!我错了。”

懒龙轻哼一下道:“放老实一点。”

分开的两人就见着不远处的徐扬正以若有所思的目光审视着自己两人。这俩对视一眼,瞬间都后退了几步,咳嗽掩饰。

徐扬点着头从两人之间穿过,表情诡异的道:“我懂的,我懂的。你们继续。”

这一场误会算是结下了,懒龙生着闷气,徐扬是徐秀最亲近的人,他如起了其他看法,懒龙这个角色岂不是没有面对徐修道时候了?

任重道远啊。通过窗户看着徐秀自信的侧脸,如是想到。

……

“你觉得你还有出去的可能性吗?”

徐秀坐到他的对面,倒了一杯茶放在了吴鸿的面前。

只见他淡定的接过,轻轻的抿了一口。一张老脸笑的优点瘆人,道:“大人觉得呢?”

狠靠在椅背上,徐秀道:“我不会放你出去的。”

吴鸿叹了口气道:“或许吧。”

对于徐秀,吴鸿说心里话也是满看重的,他的行事的风格,办事的劲头都是一些年少官员都有的气质。吴鸿自己年轻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嫉恶如仇的人。

徐秀双手交叉在桌子上好言好语的道:“事已至此,你已经没有翻盘的可能性了,从账簿中统计出的黑银和你家中搜出的赃款,早已经可以把你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或许你不知道,南京吏部尚书王公,是我的乡试主考官王华的同年,还是那位王恕王大人的儿子,他嫉恶如仇,赏罚分明。事已至此,你唯有坦白从宽,将此间因果和盘托出,我也好为你争取一个宽大处理。”

吴鸿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徐大人,你想怎么操作就操作好了,我会画押的。”

心里很是奇怪,但徐秀面色不显,既然他这般表态,就顺势拿出了早就准备的结案陈词。吴鸿并不在意上面写的是什么,抓起那只狼毫笔就签上了大名,画上了押。

道:“徐大人,你多保重。”

徐秀只听的一阵疑惑,但也是点头离去,并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

……

且说徐秀扳倒吴鸿掌握了他所有的犯罪证据一把送入应天府,并恳请了当年在南京有一面之怡的王尚书帮助,在他牵线搭桥从中斡旋,也有杨廷和出力,吴鸿这一案看似做成铁案没多大问题。

然而当一件事风平浪静指望他就这么完结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些折腾的事请出现,这应天府尹陆珩先以不和规章打回江宁县重新审问,在其重新提交过后又以涉及前任需要当面核实的借口,派遣人马去傅海所在的常州府。

若就这么被他拖下去徐秀也知必定会有变故,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另徐秀想不到的人出现了,那就是当年亲笔点他过了县试的华亭县知县李嵩,这位如今官至南京刑部员外郎的家伙来到了江宁县衙。

见面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峻嶒,你摊上大事儿了。”

多年不见的寒暄,久别的座师情谊,徐秀只好对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人连连做小,见着他同过去没什么区别的容貌赔礼道:“竟不知老师在南京,真是罪过。”

李嵩不怎么在意这些虚的东西,也不多说废话,直接道:“驿马收敛的财富绝大多数归了刑部,这里面的问题很多,我说不清楚,我只能告诉你,自从两个月前,南京刑部就进项了大笔资金,都是那个吴鸿从中操作的。如此不光是陆府尹,恐怕刑部那里你也得不到支持。”

一个涉及政绩,由上官亲自考评的官员要被你打到,这脸面就过不去。另一个涉及到金钱利益,徐秀也并不知道这些钱是用在哪里的,很是不解。

道:“吴鸿怎么会与刑部有联系?”

李嵩看了一下左右,看来很在乎时间,忙道:“不管峻嶒你如何想,我在这边待的时间不能过久,我只说一点你且记下,刑部有个部门很需要钱粮,而吴鸿的那个官马官养的法子很符合刑部的利益,潘蕃大人有心同北京闵尚书将这个法子在刑部推广开。”

徐秀一听就急了,这是恶政,怎么能如此草率,道:“这可使不得啊。”

“不管使不得还是使得,现实就是如此,这是一个仁政。”

“仁政个屁。”

李嵩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老师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峻嶒你需要坚持下去。君子思无邪。我走了,没事不要来找我。别送。”转身离去,走的很急。

见他走远,徐秀坐下来苦思:“明明一个简单的刘家案子,为什么会牵扯进这么多的人和事?”

懒虎对着懒龙做口型,只见他嘴巴作了三个字:六扇门

第四十一章 三世冤屠千户 李嵩转身就走只留下一个挺直的背景,似乎还带有一些其他的意味或是不为人所知,而懒虎同懒龙比划了个手势,随即脚步轻移跟着他离去。

姑且不谈这边江宁县中徐秀如何如何,单说下得官船的徐辉前脚踏进南京城还未站稳脚跟,后脚就被屠千户拉拉扯扯去往了魏国公府询问情况。

一路引的人侧目,只因一个文官打扮一个锦衣卫扮相。按照常理来说这锦衣卫和文官相处的好自然会令人侧目,也不知这屠千户作何感想就亲切的拉着他同行。

但没走几步就会打一个喷嚏,也是令人好笑。

稳坐公府的老徐俌迎接了两人。他虽然不惧这桩破事也不怎么在意,可礼数也没失了去,对他们很是客气,几番寒暄问答之下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更将无锡农田庄契取出交给他们查看以证自身的清白。

徐辉与屠璋两人如果从单方面了解下来的事实就认定对错,就此打住,到可以得出一个结果,可以说魏国公做到了实事求是。

其实魏国公本人到现在还没明白为何北京会如此重视自己这桩田产纠纷,这种事儿在勋贵之间,不,或是文官中一点儿不新鲜,就是寻常举人家都会有侵占田地的事情发生。

不理解也不代表不懂其中有阴谋,只是不知道具体涉及的人有哪些。

放下心中疑窦,三人一时交谈甚欢,徐俌隐隐有请他们留下来用饭食的感觉,徐辉见这么说下去不是个事,道:“公务繁忙,就此作别,公爷海涵。”

也不理屠璋满脸遗憾的样子,自顾自同魏国公行礼就要离去,屠璋只好跟上。

徐俌送别了两人,目视他们离开,这短短的时间里,徐俌就得出了他们一个是冷静淡漠少言寡语,一个是话语很多却懂分寸的人的看法。

徐俌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挺有趣的,你瞧这俩多互补啊,一冷一热,也都是个好模样。”

徐鹏举见到那个屠千户将手臂勾上了徐辉的脖子,摇头笑道:“文官和锦衣卫相处的这么融洽真是少见。”

徐俌端坐在那里老神在在,把玩着手中的核桃,道:“徐峻嶒那里先缓缓吧,少不得要另作计较。”

“是。”徐鹏举担忧道。

走出国公府外,冷飕飕的感觉直往袖口领口里钻,感觉到不舒服的徐辉挥手打开了那只架在自己脖子上的脏手,冷道:“我与你并不曾相熟,放尊重些。”

屠璋的个头比他稍微矮了那么一点,需要微微抬头,闻言好似受到打击一般拉耸着眉头道:“我们一同南下几千里,同行半月,怎么不相熟了?明耀兄如此说话,真是绝情,令人寒心。”

醒了醒有点红的鼻子,只怪徐辉不给他进舱。

徐辉注视着他无有甚莫表情,一字一顿的道:“屠千户,文武殊途,文官与天子近卫亦是殊途。”

屠璋其实也算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主,就凭他二十岁的年龄就有十几次孤身一人披星戴月奔驰在陕西关外探查虏情,所得情报帮助朝廷多次重创小王子的壮举,就足以让他高傲。

功勋卓著的就连总理陕西马政的杨一清都把他请上正席,更不提千户的位置实打实是拿能力换的。有骄傲的本钱。

为何落在徐辉这里却被如此生疏对待?更、遑论自己对他是一片真诚之心。

见他要走,屠璋一把拽住他的袖子,脸上的笑容几乎不见,一本正经的道:“我不想解释我们锦衣卫其实也做了好多于国有益的好事大事,只想说,明耀兄,我屠璋就认定你了,不管你愿意不愿意。”

徐辉注视着他,叹了一口气道:“屠千户言重了。”

屠璋松开了他的袖子摸着绣春刀的黑色刀柄,道:“那为何对我如此生疏?”

若说按照徐辉自身的本意想必并不会去多作什么解释,但此时见他如此也不由心中一软,便道:“屠兄误会了,舟中人多耳杂我又怎能不与你保持距离?辉是科道言官,需要时刻注意场合和分寸。”

听他这么一说,屠璋又换回了之前那个和和气气浑不像锦衣卫杀神的样子,释然道:“真是麻烦,锦衣卫和文官走的进就不行了吗?我记得成化年间前挥使门达可是和陆瑜尚书后来成为至交的。”

徐辉案子几下这么两人,摇了摇头道:“走吧,去无锡前我要见一下我弟弟。”

听他要去见那位很有胆量敢咬刘瑾的徐辉,屠璋拍手道:“好,我能否与你同去?”

脚步未曾停下,只道:“不太合适。”

跟在他的旁边,屠璋很无所谓,道:“不管,当公事就行了。”

热闹的街上留下了他们的步伐,出得金陵城,雇佣一辆马上,江宁县很快就道,县衙自是不远。

徐秀那儿正由于上风不批,吴鸿一时也不能完全倒台,而在头疼之中,想了许久才叫主簿梁行去驿站主持工作,年前马户还能有一批次号草要交,这时候废除恶政倒是给马户们最好的年礼。

听得差遣,梁行很是干净利索的骑着快马出城,他的工作能力好不好暂且另说,急于工作的精神却是可嘉的,处理事情一刻都不愿意去耽误时间。

到达驿站的他三下五除二就统计出了各家马户应交号草量,及时勾掉所谓“积欠”的人名,并让县衙内跟来的衙役挨家挨户的前去通知。

这位主簿止于此也就罢了,因为徐秀并没有再多安排,他只需要老老实实等候之后派遣的工作就好,谁料梁行直接吩咐道:“驿站存银过多,按着交纳号草的比例退回乡亲。”

退银给马户,徐秀之前也想过,可觉得还未结案就动这笔银子总是缺乏了点底气,不料他倒是真这么做了。

……

徐秀道:“事情不能拖了,吴鸿那里不去管它,多管齐下。懒龙!”

“有。”

“带郭竣等恶仆一十二人过堂。”

“是。”

张璁欲言又止,徐秀摆手道:“秉用不用担心,就这么来就对了。”

伏圣圭同张璁道:“秉用,吴鸿就拖了几天,这时候如果干等,必然会迟缓。先拿郭竣过堂审问就是了。”

东家和老秀才都这么说,就是心有疑虑的张璁也不好在做多言。

这时候徐扬从外面一阵小碎步跑了进来,悄悄的凑道他的耳多道:“辉少爷来了。”

徐秀眼睛一亮,连忙放下手中的卷宗道:“去见他。”说完步出了内衙。

大明没有拥抱的习惯,徐秀也只好深深的一拜,数月没见,虽然不常,但也很是想念。期间各种询问自是不需多作赘述。徐辉轻轻的点了一下他的脑门,难得的笑道:“徐青天?”

徐秀撇了一下徐扬,尴尬的道:“兄长不要听他们乱说。”

徐辉还未曾说话,屠璋出前半步,拱手道:“一进入南京城就听人说江宁县老爷断案如神,巧辨国公府争妻案,巧断邻里矛盾,大人假以时日也有必然是个青天。”

徐秀疑惑的看着他文徐辉道:“这位是?”

屠璋拍了拍胸脯挑了个大拇指道:“锦衣卫千户屠璋。”

徐秀哦了一下,对徐辉继续报以疑问的眼神,徐辉缓缓点了头,也就不在多问,客气道:“当不起屠千户的谬赞,不过是在其位谋其职而已。”

屠璋晃动了一下脑袋老气横秋的道:“若人人都有徐大人的想法,陛下就没什么好愁的了。”偏偏与他模样不怎么相符,这是一个故作老成的人。

徐秀呵呵一笑,拉起徐辉的手臂就让他入座,道:“有劳兄长挂念,小弟有要事相求。”

手指点了点空着的茶杯示意他满上,徐秀咳嗽掩饰尴尬给他满上才淡定的点头,面无表情的说:“讲来听听。”

“恳请兄长代为上疏,言道吴鸿吸食民血,言道郭竣横行乡里,造下三世冤仇。”

徐辉把玩了一下手中的茶杯,同屠璋道:“千户大人可知?”

见他不明所以,张璁主动的担负起了解说的任务,以他那个口才说来真是三分演义,七分事实,铺垫有味,冲突明显,说的屠璋一阵愤怒,连忙道:“明耀兄,徐大人,不必担心,待某回京,必然上一道密奏给陛下。”

徐辉冷静的补充道:“屠千户东厂内可有熟人?”

徐秀凑近他的耳朵旁边,不觉发现他听宫穴有一颗粉色的小小胎记,落得注意力全在上面,轻声道:“问这是何意?”

“东厂与陛下更为亲近,若由东厂提出,似是更好。”张璁道。

几人都看着屠璋,对锦衣卫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期盼,或许只是尽尽人事而已。

屠璋笑道:“不是什么事,我与张永其实有旧。”

堂堂八虎之一,您老真是背景深厚。

第四十二章 三世冤说刘瑾 刘瑾如今在北京有偌大的名头,更有人号称他为立地皇帝,这就令不了解此间因果的人生疑了,你说这国朝权宦当道也不是一回两回,远的不说土木堡那个作死的死太监王振,也不说成化年汪直操作西厂,就是弘治年间由满仓儿案攀扯出来的杨鹏陈宽、韦泰之流若说权势也是不小。

缘何到了刘瑾这里就会有号称立皇帝的名头?说来也不困难,这以往的所谓权宦完全就是靠着皇帝的宠幸,手里攥着两厂缉事的权利,文官场上压根就是人人喊打的局面。

到了立皇帝刘瑾这里就不同了,这人先后分化拉拢,使得文官里面出了焦芳、张彩这样的败类。进而污染六部,都察院大理寺等国朝重要部门,使得刘瑾能够手掌司礼监披红大权,又能影响内阁票拟,这样左右手一倒腾,便能够在大明这个朝堂局面上呼风唤雨,立皇帝也就能名副其实。

从一开始这刘瑾不过是目不识丁不通文墨的文盲,正德皇帝继位后也不过是掌钟鼓司地位低下的小小内侍,可一年多的时间,他便打败了朝中所有政敌,全面控制了朝政。

造成这样的局面,不得不说,责任还是在正德皇帝身上。

然而这一切若真要寻个源头,或许问题攀扯到弘治皇帝身上也无不可,这位爷自然是仁、宣二帝之后少有的有为君王,感情也是专一,同张皇后一辈子只有两个孩子,次子在三岁还夭折了。那应该对朱厚照这么一根独苗理应更加爱护,不至于在教导皇太子上有什么分歧。

可弘治皇帝越到晚期越是逸惰的性情着实有点古怪,对朱厚照的学习也是不看重,马文升在朱厚照四岁的时候便上疏要求尽早教导皇太子为宜,最终还是八岁出阁读书,这在古代皇家身上已经是很晚,还未有真正读过什么书。

“止是正旦、冬节相去颇远。”闲时难得见面,一直到正德皇帝继位,他的识字还是有限,最终这样一个半文盲皇帝,被几个文盲宦官引导进了迷乐宫,弘治皇帝对这样一位后任者的塑造上负有重大的责任。

民间更有传说这朱厚照或许不是正宫皇后张氏所生,有此一说固然是民间流言,但若细细追究,或许也能从中分辨出一点可能性。先前成化年间万贵妃的权势很令人讨厌,张皇后一坐上后宫之主的位置,便很是谨小慎微,端庄得体,对人对事都当得起一名贤后。

而这位贤德的皇后令人奇怪的不仅是朱厚照还是皇太子的时候对他教育不管不顾,后来成为太后,也对皇帝不进行规劝。大明以孝立国,正德移居豹房之后多年不回紫禁城,又频频远游,四处乱转,似乎有悖于国朝人伦孝悌之道。

历史着实是令人沉迷,有些东西流传下来不过是一个供人参考的结果,答案非黑即白罢了,但若从中细细追究,一些平时看不到的东西,或是结果,就会很自然的得出不一致的答案,人说正德昏庸,人说刘瑾专权,往往就将污水泼在正德的身上,若按徐秀的看法,弘治皇帝难辞其咎。

先皇晏驾,正德继位,所命三位顾命大臣皆是文章笔墨一流的大儒,刘健教人致经穷理,谢迁状元及第,善明辨持论,李东阳工古文,照理说正德皇帝若真能有治学之心,想必也能够有所上进。

事实也是没有。

在正德继位之后,果是不把三位顾命大臣放在眼里,对他们的上疏谏言,实行着不听不报不行的态度。要么就是扔在一边等他发霉了再说,最终迫使了刘健谢迁的致仕。

发生在正德元年的这一场争斗,亦或是可以说是宫廷政变,最终以刘瑾为首的宦官势力,在朱厚照的纵容支持下,取得了全面胜利,权势急剧膨胀。

刘瑾手掌司礼监,丘聚、谷大用、张永分别控制了东西厂和十二团营。通过焦芳控制内阁,完成了文官堡垒内阁的渗透。次年三月,刘瑾命群臣跪在金水桥南侧听旨,一举将刘健谢迁等五十三人化为奸党,震惊中外。

立皇帝一说便由此传开。

造成这般局面,完全可以归咎为皇权的高度集中和至高无上,没有任何可以制约它的因素,正是因为如此,满足了皇帝的需求,他就会得到信任。刘瑾等人对朱厚照投其所好,以鹰犬、歌舞、角抵游戏赢得小皇帝的信任,才可以有恃无恐的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另一方面也反应出了内阁不具备协调六部和制约皇权的依据,事实上此时的内阁并没有制约皇权的能力,面对刘瑾的倒行逆施,能作的不过是据理力争和辞职归隐罢了。

当内阁的作用与皇帝能够保持一致,它就是皇权的一种补充,但当起了冲突的时候,不管你有多么崇高的地位,不论你刘健是三公还是三孤,还是什么左柱国,什么顾命大臣,该滚蛋也还是要滚蛋。

这年头的内阁地位还远不是嘉隆万三朝那般恐怖,也远远达不到制约皇权的地步,但若历史真就这么发展,怎会把内阁推上历史的舞台呢?其中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细细回想开来,以徐秀的历史知识来看,刘瑾的最终倒台和文官其实也没有什么多大关系,刘瑾的得意与被杀,似乎完全就是朱厚照的个人行为,所谓夜半出片纸缚瑾着实耐人寻味,其中张永的作用恐怕很大。

听他说道张永,或许此时的张永还是那个八虎之一,还是那个引导朱厚照玩乐的家伙。

徐秀问道:“张永不是十二团营吗,和东厂能有什么关系?”

屠璋道:“丘公公与张公公是一条道的。”

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若这能通过屠璋这一条线完成对郭竣的打击,也并不是不能接受,徐秀虽说有一点古人的迂腐气质,但毕竟还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新时代的好少年。

拱手道:“有劳了。”

屠璋的目光却全部放在了徐辉的身上,似乎很是希望他能够说道几句。

徐秀疑惑的视线在这两人之间游走,似有猫腻?这位锦衣卫千户与我那兄长有什么关系吗?

徐辉道:“有劳屠千户了。”

听得此一说,屠璋笑道:“举手之劳,你我之间不需要客套。”

“呵呵。”

……

跟在李嵩后面的懒虎用他的本事跟着混进了离刑部不远处的一个院落内,真可谓艺高人胆大。

在这一间偏院内,他看见了当初追捕自己的六扇门捕快,也看见了那一方藏在内院之中的鎏金黑底六扇门门匾。此地很有一些讲究,来往的人衣着很是复杂,看上去背景很有不同。

眼瞅见通天,藏身在夹缝中的懒虎背后一阵发凉,强忍着自己的气息不至于乱,仅仅是听着他们的交谈声,心跳就有了一些加速。

寻着个空隙,懒虎翻身就走,一阵疾步离开,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谁料通天拿手遮挡了一下阳光,微微打量了刚才一道黑影闪过的地方,笑的不明所以。

回到县衙正巧遇上送徐辉屠璋离开的徐秀,刚想搭话便被懒龙摇着头一把拦住,从他进衙门就发现他脚步有些不稳,面色也有点难看,虽不明发生了什么事,但此时最好还是先不要说。

屠璋奇怪的看了一眼这两人,以他的江湖资历,自然分得清普通人和江湖中人的区别,任由你藏的再好,总有一些蛛丝马迹能够说明问题。

面色有些奇怪,疑惑道:“这两位捕快可是练家子?”

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徐秀总不希望把话说在前头,万一说错了,那可就不好,听他这么说道,不过是看着懒龙,让他们自己去解答。

懒龙笑道:“练过几年,不过是乡下人的庄稼把式而已。”

虽然还很好奇他们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但屠璋也不会再去多询问,总有一些县衙里的捕快是有些本事的,不过或许刑部更多一点?点头过后就率先走出了县衙,总要给那对兄弟单独相处的时间不是。

徐秀抬着脑袋看着他的眼睛笑道:“从前从未有这么认真打量兄长,这一细细看来,兄长真是风姿卓逸啊。”一顶乌纱帽,身穿蓝色公服,由于他的骨架比徐秀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看上去更显得衬人。

手摸了摸自己耳朵附近的听宫穴又道:“想不到兄长这里尽然有一颗小小的胎记,怪好看的。”

懒龙听他们说话不由暗地里啧了一口,我恢复本尊的样子不比他好看?大人你什么眼神。

徐秀说的肉麻,徐辉听着面色也没有什么改变,不过是抬起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脑门。

道:“昏话这般多?”

徐秀鼻尖一酸,虚抱了一下他,这位兄长总是能给人一种安全感,不论是当年的前身疯魔他悉心照料,还是自己书店受窘,或是鹤滩先生故去后来信的安慰,总能在恰到好处的时候给予自己帮助。

此时他自己就有这么多事,还能分心自己,有兄如此,夫复何求。

懒虎看着懒龙一阵吃味,暗自好笑,传音道:“人家兄弟情深,你管呢?”

回他的,不过是一个犀利的眼刀……

第43章 三世冤亲一口(倒v) 十二月冬,天寒地冻。

所谓旧债不过年,这个案子拖了许久,眼下各种准备看似妥当,那么正主也就该出场,不能将这么个案子拖到明年去。徐秀沉默了下来摸了摸身上的袍子,手感光滑平整,一点褶子都见不到,很类似于后世西服的材质。似是心有所思。

徐扬过来轻轻的推了他一下,才回过神来的徐秀掩饰着自己的失态,咳嗽道:“升堂。”

“威!武!”

升得轩堂,两边衙役手中无情的水火棍敲打地面。衬托着官老爷的威风,只见堂官手捻着惊堂木,干净利索的敲打在了案台上,一声清脆之声过后。

道:“具告状人刘达,状告郭竣重债逼死刘节,强夺刘兰一案现在开审。告状人应诉人上前分说。”

真落实到实际开审,刘达的情绪反而控制的很好,站过搭话,条理分明的将事实一一理顺,看来张璁有帮他准备过。所说的情形徐秀都已经了解,但再听一遍也是怒火中烧。

扭头对郭竣道:“应诉人辩理。”

郭竣的那一双招子似有流光闪过,拱了拱手笑道:“陈年旧案,当时傅海老爷早已经审问分明,大人缘何又听刁民胡乱攀扯?至于刘兰,大人呐,小民生得也是不差,刘家女倾心于我,这事儿不过是两情相悦,何来强夺之说。”

他这话一完,给他作证的裴生员站出来插嘴道:“金陵刁民诉讼之风由甚,大人不可不防。”

徐秀拿起一根木签作势就要丢在地上,斜着眼看他,道:“本官许你答话了吗?来人,掌嘴。”

也不可能真的就去打他的嘴巴,不过是让他老实下来。裴生员尴尬的退后,也不敢多作言语。

对郭竣道:“郭乡绅。”

“有。”

“令祖郭老爷与刘节私债,若真是五年未曾归还,为何并不提起这事。”

郭竣并不去直接回答,无所谓的道:“怎么会有还了银钱不立字据,也不找一个证人的?”

徐秀视线自然的从手边划过,轻轻盖在了上面,又瞧了瞧站在台下情绪稳定的刘达。

对郭竣道:“可有账簿?”

“有的。”

“取来往年账簿查看。”

郭竣心中一阵冷笑,被江宁县民称为机变的徐大人就这么点本事吗?这么多年过去了,若不晓得另造一本账簿蒙混过去,还做什么恶人,做什么恶事?

不过半个时辰,去往郭家拿账簿的懒虎就回来了,见着徐秀微微点头,徐秀也是心下一定,就随意的翻看起了那一堆账簿,寻到五年前郭老爷与刘节的那一条。

道:“这里只有出项,未有进项。”

刘达跪下道:“请大老爷做主啊,族弟死的冤枉。”

郭竣横眉一指他道:“无赖刁蛮。”

“啪。”

徐秀敲了一下惊堂木平静的道:“告状人请起,郭乡绅不要多言。”

平稳住这两人,徐秀看了一眼结余,账面上不过是百两银子左右。

手捻着账簿摩擦了一下纸张,这东西自然是做的天衣无缝,各种出项进项都有依据,但若按徐秀看来,越是正常的东西,反而就不正常。这不,不合常理的地方就出现了。

徐秀指着结余那块笑道:“不是说有多间铺子,偌大田地,怎么这买卖做的这般小?”

听他这么一说,富户哭穷的心思说是本能也不为过,郭竣忙道:“我郭家不过是托了姑姑的福气,积攒了一点钱银,这根基薄弱迎来往送的,哪里还能余的下多少银子,大人明鉴啊。”

徐秀点点头不置可否,既然如此说道,常规的手法定然是不能奏效了。

猛敲了一下惊堂木,乍起怒斥:“昧了天良的混货,本官面前还敢纵言欺瞒,来人与我上刑。”

听他这么一说,郭竣也有点吃惊,道:“大人是要严刑逼供吗!”

徐秀拿起手边的簿子晃了晃道:“拿本假账来骗我?这是你家老簿,上面郭老爷明明添作一笔,言道刘节全然归还,你还要抵赖吗?”

……

视线回到之前。

懒虎一把将懒龙拉到旁边,不过是低声耳语了几下,懒龙的神色也变的有些严肃,不由担忧的看了一眼徐秀,同懒虎道:“你确定吗?为什么六扇门会和郭竣有来往?”

懒虎动了动嘴皮子:“想是六扇门不走朝廷公费,但这银钱花费也是巨大,不吃这些富户的,吃谁呀。”

懒龙道:“那大人不是很危险,不行,我要告诉他,让他尽早做些准备。你帮帮我。”

转身便离去,懒虎瞅了瞅两人,觉得很是折腾,为什么不以真面目示人呢,这样遮遮掩掩的麻烦不麻烦。但他既然已经如此说道,懒虎也只能故作他意的去把徐扬老秀才张璁等人引开。

大白天的,徐秀周围有人他怎么能出现?

“兄长慢走啊!我会想你的。”徐秀在身后高声道别,徐辉只不过是摇手已做回应。

徐秀心下一笑,有个哥哥感觉还是不错的,虽然他那张脸很刻板,但瞅习惯了,也蛮可爱的。回身见身边人寥寥,也觉得奇怪,只想是或有他事,便独自回过内堂,这门刚刚关上,肩膀上就传来了一阵力量将他推在墙角,紧紧固定住。

举目一看,不由气的笑了,道:“大白天的你都敢来?”说完就条件反射的拿手背挡住了嘴巴,定是心有戚戚。

见他这样防备,一枝梅两手摸上了他的耳朵,轻轻揉搓,满足的道:“在下来是有要事和大人商议。”手感不错,耳坠肉肉的,是个有福气的样子。

被揉捏的有些尴尬的徐秀瞪着他道:“你是匪,我是官,你来和我商议什么?这不是老鼠和猫谈生意吗,作死,信不信我高声叫一下立马儿把你缉拿归案?”

若真想将一枝梅缉拿归案,在他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叫人或许是最好的,然而徐秀的头一句话却说是大白天你都赶来,很难说这里面没有再一次见面有些开心的信息意味在里面呐。

一枝梅就这么靠在他的身上,不自觉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表情很是暧昧,嘴角勾起,充满魅力的轻道:“大人啊,刑部有个六扇门,知不知?”

徐秀翻了一下白眼,不屑道:“六扇门吗,我这个江宁县衙也叫六扇门,这有什么事?”

一枝梅脚尖微微提了起来,身高不够也只能如此,凑到他的耳朵旁边,低声道:“这六扇门相当于锦衣卫、两厂的职能,但却更加可怕阴森,外人不足以知。”

徐秀一听就觉得这是个昏话,若真有这么个东西锦衣卫两厂会不知道?就文官这种勾心斗角的局面能隐藏的深?歪着脖子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耳朵被吹的浑身都不自在的地方移开。

忍了忍,挣了挣,还是挣脱不开,捂着嘴巴憋着气道:“能不能先把我放开,禁锢的那么死干什么。”

一枝梅的鹤眼盯着着他白白嫩嫩的手,平时这个手老提溜着惊堂木东拍西拍的,这一看下来却有点柔柔弱弱的感觉,不自觉的就咬了一口,见他吃痛,又轻轻舔了舔,品着着舌尖上的感觉笑道:“让我亲一口,我就放开你。”

徐秀只觉得手上一麻,浑身上下都像是通了电一样的感觉,没有这方面经验的他只能是恼羞成怒,脸上微微有些发热。

压着嗓子道:“混蛋,快放开我。”

一枝梅见他的圆眼睁的很圆,脸上的羞涩模样心中很是满足,让他的呼吸都有一点急促,喃喃道:“峻嶒,你怎么这么美,让我好生喜爱。”

被语言轻薄,被行为调戏,特别还是个男人,还是个几次三番都被他得逞的人,自认是大丈夫的徐秀整个人都不好了,挣脱不开,又不敢高声叫被人看到自己这种样子,左右为难之下,情绪有了急躁。

带有一丝委屈的意味,道:“放开我,放开我。”

挣扎纠结之中,那只覆盖在自己嘴上的手已经拿开,一枝梅见着他上下开合性感的红唇头脑一热,舔了舔嘴唇就迎合了上去。

“唔!”

又被亲了,或许说,这是吻吗。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倒令他急躁的情绪慢慢平稳了下来,也第一次有意识的去迎合了他,只觉得嘴里的舌头在那里追逐着自己的舌头,进进出出翻翻滚滚,还会轻轻的咬自己的嘴唇。

这一吻不自觉的就分出了攻受,徐秀那条小舌头在一枝梅的攻击下会下意识的躲闪开来,而一枝梅却会紧追不舍追逐着他,舌尖包裹着他的舌头,极具有侵略性的意味。

徐秀的呼吸渐渐有了些粗,脸上的红晕慢慢由红变的粉嫩,手慢慢的攀上了他的身上,拽着他的衣领,只觉浑身上下一阵燥热,只觉一枝梅口腔中微甜的滋味很是令人着迷,闭上了眼睛,依靠生物之间的本能去依附他,去享受他,去接受他。

尝试着去……喜欢上他。

作者有话要说:额……

第四十四章 三世冤神经病 事已至此,看上去不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有三回,徐秀也不是个扭捏的性子,该有的爽利劲都是有的。

顺手抹了一下嘴角的口水,擦了擦道:“现在你好放开我了。”

相比于徐秀擦拭嘴巴,一枝梅只用了舌头在嘴唇上转了一圈,还微微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味,见他如此,徐秀有点哭笑不得,道:“何以至此啊?”

一枝梅松开了他的身子,拽起他的手捏了捏,道:“我希望能拥有你的一切。”手指抵在了嘴唇上,轻轻眨了下眼睛又道:“自然也包括这个。”

徐秀浑身打了冷颤,鸡皮疙瘩似是都要起来。

虽说有些尴尬,但被帅哥这么夸赞,说老实话徐秀也有那么一点对自己被人爱慕的得意,可该有的高冷气质,或者说矜持的态度这时候也得摆的十足,客气的收回了手,摆手道:“不说这个昏话,你和我说说到底需要商议个什么事吧。”

一枝梅给他倒了杯茶坐下后缓缓说道,他的嗓音有些金属的感觉,很容易占住他人的注意力,只听得他将自己以前所了解到的六扇门信息告知了徐秀,并举了几个自身所遇到过的例子,包括两人第一次正面接触的那个令人记忆深刻令他回味无穷的夜晚之事的前因后果。

耳听他的诉说,徐秀品着茶也不插话,时而点头以作回应让他继续说下去,这是一个很好的习惯,善于倾听的人必然能够获得他人的好感。

或许是信任了徐秀,或许是打开心扉的不自觉,一枝梅将很多从未告之于他人的事情也一一的表达了出来,好比幼年孤苦,悲惨的境地,得遇奇人相助才习得一身本事走上了劫富济贫的道路。

这一路吃得多少的苦,忍受着多少的寂寞,无数个寒风夜霜的深夜都有自己空对明月的身影。

说到对徐秀好感之时那一双眼睛里的流波婉转,喜悦与深情,徐秀又怎能看不出来,却也不敢去冒然的回应,只能心道毕竟官盗有别,正邪有分。

一枝梅收拢了心神,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转而严肃的话语,道:“六扇门需要经费,吴鸿和郭竣能够为南京六扇门带来好处,而且是显而易见的好处,大人的压力会很大。”

心思机变的徐秀不过是瞬间,就想明白了此间的道理。

姑且不去谈论六扇门是否属实,若真有这么一个所谓比肩锦衣卫的六扇门,那么经费倒的确是个天大的问题,而吴鸿官马官养的方法,非常的和六扇门的口味。

能够通过官马官养顺势改变刑部所属的马匹管理形式,六扇门就可以瞬间在全国铺开他们的小据点,发展壮大不过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

而这种所谓仁政的方法又能带来明显的收益,里子落下了,面子也得了,政绩也有了,六扇门也壮大了,这样的好事儿上哪里去找。

必然刑部需要一个懂得这里面敛财手段的人去给他们做指导,这个人选吴鸿最是合适不过,本来就是他搞出来的东西,还能有谁比他更了解了吗。

这一条线在徐秀脑子里过了一遍,就完全可以连接的起来,吴鸿、傅海、应天府陆珩、刑部六扇门,这几方必然存在逻辑上的联系。就算表现的不为人知,就算表现的如何大义凌然,但利益关系这个东西是造不得假。

陆珩为了所谓的脸面,为了所谓的官场秩序必然要保吴鸿,而陆珩三品京堂却不见得就能挡得住南京吏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的压力,显而易见引出刑部这个重量级选手也就存在可能性,其后刑部发现这里面对自己的利益远大于弊端,从中操作也就不难理解了。

徐秀蹙着眉头,手指瞧着桌台,道:“朱麟在里面是个什么角色?”

一枝梅摇头,他也是不知。行走江湖只有几年,能够听说六扇门就已经是师傅相告和之后切身感受的不易了,哪还能真的什么事儿都了然于胸的。

徐秀咳嗽了一下,着重的提醒道:“那么,一枝梅君,你究竟是要和我商量什么事情?”

一枝梅俊脸一红道:“我可以为大人所用。”

如果真能指挥的动大名鼎鼎的江湖奇人一枝梅,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徐秀也不可避免的心动了,然而抱着天上不可能掉馅饼,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的现实心思,徐秀一动也不动,就这么瞅着他。

就是之前心中一软想要接受他的念头都被放在了脑后,自从当了官思考的方式都遵从着现实着手,很难相信这个初次见面亲吻自己,第二次见自己说喜欢自己的家伙真的别无他求。

这第三次,自然也不会轻易的就动摇了的,只当先前的确是爽到了的昏念头,过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只能说阿秀你事后烟这手玩儿的也是很溜……

见他不相信自己,一枝梅有些不爽道:“都已经这个关系了,你还不信我?”

天地良心,任何一个从没接触过这种相处方式的人都不会觉得这种关系就是那种关系,当然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关系,徐秀一只半会儿也搞不清是哪种关系。至于一枝梅说的是什么关系,恐怕也只有他自己心中知道这是什么关系。

翻了个白眼道:“什么叫都已经这个关系?我和你有什么关系?难道要我信任几次三番跳进我屋子里用言语轻薄,用行为调戏我的人?心也太宽了。”

一枝梅毕竟还是比徐秀小了那么点,行走江湖的阅历虽然丰富,但一时之间年少之人的本性说破天也不过是急躁这两个字,听心爱之人这么一说,自然是不开心的,想我日夜与你朝夕相处,对你的感情哪里会是没得基础平白落下的?

只是你不知道。

越思,心头越是不悦,越想,心头越是委屈。

此时的大脑已经被情绪接管了权限,理智早就被抛弃到了一旁,近得前来一把将他拽起,手掌捂住他的嘴巴让他顶在墙上,膝盖往徐秀双腿内侧一送就令他身子一软再也提不起反抗的心思,顺势拥入怀中,嘴对嘴唇对唇的覆盖了上去。

一阵亲吻……

这一次少了一些温柔,多了一些侵略,力量大的让徐秀觉得很是粗暴,不习惯之下一口口水就给呛着了的,憋的很是难受,咳嗽着死命的捶打着他的后背。

到底是自己喜欢的人,见他不适也是后悔自己的无礼,连忙将他松开拍着徐秀的后背顺着气,嘴上却也不肯就这么弱了下去,硬邦邦的道:“就是这种关系。就是这种关系。”

重复两次,齿间用力,字字铿锵,可是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徐秀的手指头都有一点抖,指着他一阵乱晃,这种事情谁碰到过啊,不由暗呼我的个老天爷,这到底是什么关系?

徐秀扶着桌子一阵喘气,眼睛中的眼白都快要多过眼仁。

生气的道:“你真是个无赖子、登徒子、禽兽、坏人……”

一张小嘴儿吐出的都是些不爱听的话,不爱听的话一枝梅自然不想听,也不想就这么让他继续说着不好听的话平白糟践了这么利索可爱的嘴巴,一枝梅一弯腰就继续亲吻了上去。

照旧是湿湿漉漉羞羞涩涩的舌尖舞蹈,口腔共鸣曲……

徐秀只想给这个流氓狠狠的来一刀,以解羞耻之心,这世界上哪有这个样子强吻法的,使得他一阵暗自流泪,哀叹自己的命运凄凉。

这日子没法过了,当官当的心惊肉跳不说,只怕哪一天不小心就着了别人的道才谨小慎微,可这心思一放松之下平日里竟然还能被隔三差五的强吻。

关键却还是个男人,还是个比自己小,比自己矮,比自己好看,比自己力气大的人。

这对于自认为大丈夫应当立于天地之间的徐秀而言,犹如晴空霹雳五雷轰顶,接受不能。但他不能接受的心思或许放在了这个上面:明显角色错误,行为颠倒,哪能这样子的。

这事儿上哪儿说理去?

木然的接受着这个已经品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吻,徐秀的圆眼就这么怔怔的看着他,他发现他不懂这个世界,不懂这个人,不懂这个情形,脑子里面一团糟,平日引以为傲的机变,在这里一点用处都派不上。

两人唇齿的分离连接着一丝银线,想必不说也能够明白是个什么事物。

一枝梅轻轻替他擦掉嘴角,很是满足,脸上笑的很让人侧目,道:“再对我说这些话,都得吃回去哦,峻嶒。”

条件反射的徐秀一记老拳相向,怒道:“混蛋!”

可惜对一枝梅没有起到什么威胁的作用,不过是轻轻一握,手腕就落在了他的手中。

唇上刚送走的契合对象又一次迎来了王者的归来,唇齿之间相互打着招呼,像是在说些什么,倘若他们有灵是否会这样说道?

“咦,你怎么又回来了?”

“貌似是你家主人不听话。”

“那敢情好,咱们来吧。”

“来!”

此间一番细节,又何须笔者细表呀。

……

徐秀两眼望着天花板,只能心中默念一句:到底是要商议个什么事儿?

真是个神经病。徐秀如是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这种互动写的我根!本!停!不!下!来!(听说不能描写脖子以下,所以只好写到这一地步了。但愿没过线。)

ps:发烧嗜睡,精力有些不足,但山石会继续保持日更,明后几天可能不是按照早上这个时间点更新,不好意思,请亲爱的读者君们见谅。

第四十五章 三世冤我养你 徐秀只觉得自己的嘴唇肯定有了一些红肿,不然不会感觉到丝丝凉意。轻轻舔了舔,对一枝梅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感,和这种神经病自然也没什么好多说。

当务之急就是要把两人之间的话题与行为引向正途,不好再让他这么无休止的轻薄自己。

一抹嘴巴故作平静的道:“缘何要为我所用?有何图谋?”

想必不过是祈求自己不要抓他罢了,徐秀如是想到。

一枝梅有些惋惜时间这般的局促,美妙的滋味也只能无奈的放在心下细细品味,这时候若继续浪费时间,老秀才他们一来也就不好脱身,懒虎打岔毕竟时间有限。

便道:“大人为民做主,本心坚定,贤德之士必有仁人义士相助。在下不才愿相助大人。”

见他拍着胸脯,徐秀并不怎么领情,道:“你是官府通缉的大盗,本官是受江宁县民拥戴的父母官,我有什么需要你帮助的?有机会本官也不会让你逍遥法外,你可懂得这个理?”

一枝梅浑不在意徐秀说什么要逮捕自己的话,葛冲这个江宁县乙班捕头的确是有本事的人,但若就想抓住自己,则未免显得太嫩了一点。更遑论现在自己就是甲班捕头,有什么风吹草动,瞒谁也瞒不过自己。

挠了挠脸道:“大人,如今您的处境可是不妙,正常手段耍了个十成十想必也无法改变什么,您只能技穷于此了,您只是七品县官,还是京城辖县的县官,做事的余地又怎么大的起来,若有我的相助,您能有更好的算计方向,岂不是很好,至于在下能不能逍遥法外……”

一枝梅冲他眨了眨眼睛继续道:“大人试试不就成了。葛捕头貌似捉拿到好几个一枝梅了。”

提起这事徐秀就气不打一处来,自头次惨遭轻薄之后便下了死力气要求缉拿他,孰料还发生了第二次第三次,而葛捕头所抓到的所谓一枝梅,不过是寻常的一些小蟊贼。

徐秀稳了稳心神,不置可否的道:“本官为官正直,自然要行方正之道,怎可与匪类为伍,行什么鬼蜮伎俩?”

眼瞅着一枝梅双眉就要竖了起来,明显对着匪类,鬼蜮这种词汇听的不爽。以防再遭强吻,徐秀连忙改口,咳嗽道:“侠士有江湖的规矩,本官有官场的实情,这事儿不可一概论之。”

一枝梅心中一笑,亲爱的徐秀徐峻嶒倒也是个好汉不吃眼前亏的主儿,看来以后可以多吓吓他?想着趣事,一枝梅心中所想也表现在了脸上,这笑容只看的徐秀打了一个颤。

而徐秀则心中悲愤,我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欺软怕硬了?该死的一枝梅,我必要将你绳之于法!

一枝梅晃着手指连连否定,道:“大人不要硬撑了,当下这局面谁都晓得你处境困难,杨廷和要北上了,别看是入阁,但内阁现在李东阳等同于摆设唯唯若若的,王鏊王大人则是独木难支,内阁如今就是刘瑾的一言堂,谁能帮你?靠那个锦衣卫千户?一来一去别说天高地皇帝远往来时间长,就是有用,等有说法传回来,黄花菜也凉了。大人何必强撑。”

俯身一吻轻轻的落在了他的额头,缓声道:“让我来帮你。”

徐秀眉头一皱,也不去想自己又遭轻薄的事情,只道这一枝梅不过是江湖大盗,缘何会对朝廷事物这般熟悉。不错,杨廷和是要回北京了,帅老头说的很直接,直接与自己说这次回北京其实远不如在南京自由,对自己起不了多大的帮助,全靠峻嶒自身。

眼瞅着傅海那边有了回信,陆珩更加的对自己不耐烦,吴鸿也关不了几天。王华先生的同年到底还是与自己隔了一层关系,帮助有限已经是显而易见,此时再加上那个还不能求证的六扇门,处境到底怎么样,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徐秀心中比谁都清楚这破事的困难程度。

便也不去与他来什么虚的东西,推开他直道:“莫说这些虚的,你能怎么帮我。”

一枝梅道:“孟尝君门下三千客,助他逃走的时候,有人化作犬吠,有人击掌如雷,有人梁上君子,有人摸黑取物,这些本事在下通通都有,大人只需养一个一枝梅就足以。”

从怀中取出了一本簿子放在了桌子上,道:“这是郭家好人记载的往年账簿,还有郭老爷多封亲笔书写可以佐证,以此可破刘节案。”

真是天助我也,徐秀连忙拿过账簿仔细翻看,里面收支全部标的清清楚楚,虽然当时没有给刘节写收据,但在账簿中,这位好人品的郭老爷到是详详细细的记载了刘节归还的细节。

突破口有了,徐秀心里压着的石头终于轻轻的落了地,一想到一枝梅说的那个养字,就又有了压力。

只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壮士堪为五斗米而折腰,尴尬的道:“咳,本官……为官清廉,怕是养不起你的。”

一枝梅自然也是晓得徐秀没钱,这也是他看上徐秀的一个根本性因素,大明俸禄极低这时候哪还有什么官员死守着俸禄过日子的,自己不过是拿孟尝君打一个寻常比方,谁要他养了?

师傅当初可是说过的,好汉就是要将美妻养的白白胖胖的。这可是颠倒不得。

已经将徐秀的主权划归自己的一枝梅轻哼道:“我养你啊。”

徐秀眉头一挑,还真是得寸进尺,自己食得俸禄,有得前程,青史标名或许不敢说,但华亭县江宁县县志总会留上一个名儿以供后人研究地方志,而在散曲一道,想必也绝对不会绕得开自己,几百年过后也能在网络上搜的到,谁要你养了?谁稀罕你养了?

一张嘴就是刺激的话:“我将你投入大牢,自然就养得起你了。怎么样,要不要吃牢饭?”

刚想起身跑到窗户边,一枝梅双手就盖在了他的双肩上,将他压制在座椅之中,耳听呵呵冷笑,徐秀悲剧的闭上了双眼,也不去做什么挣扎,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他已经有数了……

只能说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徐大人你怎么就搞不明白?还是说你是有意识的想要刺激到他然后好享受到被轻薄的快感?好享受到被侵犯的乐趣?此间不自觉的抖m,或许阿秀,你隐藏甚深的属性就这么暴露出来了。

折腾的人满脸桃红,折腾的人呼吸急促,折腾的人起了怪异的心思,尴尬的徐秀只觉得自己的嘴唇没法看了,必然红肿,颜色鲜红。

一枝梅松开他干净利落的道:“我养你就行了。”

木然的回嘴道:“谁要你养了。”

有时候想要占言语上便宜,或者不肯让步的行为其实是一种双方关系不自觉亲近的产物,这个道理很容易就能想的通,跟没什么感觉的人才会客套客气礼貌礼貌,才是生疏的表现。情商低下者除外。

只能说徐秀潜意识里已经将同一枝梅的关系拉近了,这不过是寻常心理学,与个人的考量所思没什么关系,也是人不自知而旁观者清的一个典型例子。

可是徐秀既然想要占语言上的便宜,自然就要有承受代价的准备……

不需细表。

徐秀只觉得自己这半个时辰里大脑一直会有间隔性缺氧,这不是个好兆头,也自然会让他的身心饱受折磨,当然话也要说回来,具体的个人感知感觉如何,旁人不过是根据他的反应做一些粗浅的分析而已,定然不会就这么看的清清楚楚的。

至于到底感觉如何,自己知道。

一枝梅这段时间内舔嘴唇的次数,想必已经比寻常十几天还要多了,这不,舔着嘴唇道:“徐大人,峻嶒,阿秀,或者称呼你……阿牛?我们该说正事了。”

指着他道:“谁允许你说我乳名了。”

这乳名让徐秀比较纠结,现在就连徐扬都不怎么说了,乍一听下倒还比较想念的,可是,你怎么能说呢?

徐秀道:“乳名……是你唤得的吗?”

一枝梅凑近前来,勾起的嘴角让徐秀不由反复注视,这人的嘴巴怎么可以生的这么好看?

听他耳语道:“如何唤不得?”

相比于古人对于这方面的重视,徐秀还是轻了一点,揉着耳朵无奈的道:“叫可以,但是,最好还是不要叫我乳名。一枝梅君,我们该说正事了。”

“是了。”

耽搁了半个时辰的对话终究又进行了下去,此间互动,两人推心置腹,细细推敲筹谋,而在外面插科打诨的懒虎却是急的无可奈何,时不时的望向内院,只希望那个家伙尽量的快一点。

无奈的暗道:如果自己有犯错的地方,那么明显就是听了一枝梅的昏话才会去当什么放风的家伙,你这个家伙在里面你侬我侬,而我在外面喝风?

什么世道。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更新晚了。

建了一个群,欢迎大家来找我聊天~

第四十六章 三世冤升堂咯 回到如今堂审之时。

只见大案后面的七品堂官拿起手边的簿子晃了晃道:“拿本假账来骗我?这是你家老簿,上面郭老爷明明添作一笔,言道刘节全然归还,你还要抵赖吗?”

堂下站立的郭竣并不曾慌张,只瞅着徐秀手里的簿子矢口抵赖,“我家哪里有什么老账簿?大人不要胡诌啊。”

徐秀不想跟他磨蹭,直接道:“死到临头也不知悔改的东西,左右!”

“有。”

“与我打。”

两枝木签扔到了地面,二十大板,标配。

衙役将郭竣放倒在地,啪啪几个板子就砸在了他的身上,他也倒是个硬气的家伙,忍耐这不吭一声。

见他们打完,徐秀道:“前任知县自有他论,而你,本官要治你个诬枉他人逼死无辜之罪。认是不认?”

郭竣疼的满头大汗,嘴唇哆嗦的道:“小民不过是个良民哪有什么罪过可以招认的?大人您要看得清分得明,不要冤枉了好人。”

“本官看的清不清,分的明不明,不需要你来指责,郭竣,我且问题,诬告刘节之事,你可承认?”

“小民不认。”

徐秀冷笑道:“好,反正你事情多的是,先不论刘节之事。来人,与我带人证。”

走马村当日看到郭竣殴打刘父的众人缓缓上堂,见过礼之后,徐秀问道:“那日的情形与本官细说分明。”

一老人家顿了顿手中的拐杖,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知于徐秀,听的徐秀后牙槽直抽冷气,这老汉说的比张璁还要现实和具体,只听老汉愤恨的道:“大人啊,您定要办了这个郭家恶子。为刘家洗去冤枉啊。”

徐辉点点头,敲打着惊堂木,道:“传仵作上堂。”

见他上堂畏畏缩缩,想起刚才懒虎点头,徐秀心中了然,道:“仵作,傅海已经不在,本县才是江宁县的主官,你要从实说来,那日刘老汉身上的伤痕可是殴打的痕迹?”

仵作瞅了眼看着自己的懒虎不找痕迹的打了个颤,唯唯诺诺的道:“小人那日受了傅大人的指示,刘老汉的身上的伤痕的确是殴打所致。”

徐秀摇着头气不打一处来,道:“着哇,真是一个魑魅魍魉的鬼蜮伎俩,这种事也能发生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你们,真是一群无耻败类。仵作!”心中点燃了一个名叫正义的火种,正人的话,必然是正气凌然的正话。

仵作一紧张头点挨着地面连道:“小人在小人在。”

徐秀见他这幅样子也懒得和他费什么口舌,嫌弃的手指虚点仵作转头对徐扬道:“与他画押。”

转过头来就是一阵惊堂木敲打。

“啪。”

“裴生员!”

听到徐秀点名,裴生员立马谄笑道:“在,在,学生在。”

“事到如今,你还要替郭竣相瞒吗?”

看着堂审节奏紧张而有序,江宁县知县徐秀办事干净利落,很得章法,裴生员一时也不由显得迟疑了片刻。

见他由于,须知宜将乘勇追穷寇,事不宜迟之下,徐秀拍桌怒喝道:“从实招来!”

懒龙瞬间一打手势,满堂的衙役看着他的指挥,水火棍敲打着地面,口中齐声喊道:“威!武!”

配合着主官大人的怒喝,衬托气势。

这就是审问的技巧,在这一招之下非心思坚韧之辈很少能不被触动的。而画龙点睛的一笔就是外头的鸣冤鼓这时候响起了一阵紧凑如雨的鼓声,伴着鸣堂的声音更是有感觉。犹如电影中的情绪现实再现一般。确是不知何人鸣冤。亦不知是福是祸。

堂内裴生员吓得跪坐在地,喃喃道:“是,是郭竣与我三十两银子,让我替他作证的,大人明鉴,不关小人的事。”

徐秀头一甩,徐扬连忙将一支笔塞进裴生员的手上,引导着他顷刻间画押完成。

眼瞅着郭竣那张浑不在意的面孔,就算长的好也只能被人说一句人模狗样衣冠禽兽的败类,白瞎了这张脸,徐秀道:“郭竣,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郭竣一直保持着单腿跪地的样子,听到徐秀如此说道,也不过是点头含笑,不小心牵扯着伤口,又变得有些狰狞,张口就是抵赖,“小民冤枉。”

他不承认,徐秀也不好强行让他承认,还有此间的事情也并不是在江宁县衙就可以审得分明的事情,轻哼一下对左右道:“将郭竣收监。”

然而这时,外头击鼓鸣冤的人在衙役的引导下缓缓的走了近来,身着素衣,唇齿开合之间到是一个出落得明眉皓目的美女子。

姑娘见官不过是欠身拜下,听她道:“小女子刘兰,见过父母官。”

一听是刘兰,徐秀心中一松,这样三世冤都能够在今天得出一个结论了,至于后事不过是慢慢博弈。仔细端详了一下她,也不由点头,果然是招人喜爱的模样,也不怪郭竣会将她抢入府中。

话说了有点多,徐秀醒醒嗓子咳嗽道:“刘兰,因何事击鼓鸣冤?本官还未曾将你传唤呢。”

刘兰低着眉头道:“奴家有冤枉。”

徐秀点点头,有冤就好,就怕你没冤枉,岂不是让我很难办?

朗声道:“有何冤枉,道来。”

刘兰道:“江宁县知县徐大人诬陷奴家夫君一事。”

徐扬一听便急的插话,道:“休得胡言。”而徐秀则眼睛一闭,拳头紧握。

又听她道:“奴家虽是一介女流不宜抛头露面,但离了夫君却也没得吃食,这脸面的问题也就不怎么看中,此时不得不出来为我家夫君鸣上一冤,请大老爷不要胡乱攀扯好人。”

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众人都不由将目光聚集在了她的身上,与他同宗的刘达失声道:“兰丫头,你怎么能如此说话?”快步走出,指着郭竣对刘兰道:“你的爹娘,你的爷爷,都是被这个贼子残害,你怎么能如此?怎能如此?”

刘兰看了一眼郭竣,躬身同刘达客气的道:“许是与夫君有些误解。”

不急不缓的态度刺激的刘达有些失态,“你怎么能如此说话,你爹爹爷爷在九泉之下岂不是要气的跳脚,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如今还疯魔着整日在村外游走,你!你!气煞我也。”

声音越到后面越是尖细,难为这一把年纪的刘达到最后整个嗓子都嘶声了。恨铁不成钢恐怕也是人之常情,任谁对认贼作父的亲人都得急得跳脚。

徐秀睁开双眼直视她道:“刘兰。你言说此间有误会,可你的父亲被郭竣诬告殒命是事实,你的爷爷被郭竣和傅海逼死也是事实,你的母亲入了疯魔,任谁听闻都会垂泪,你何以至此?那么你能否告诉本官,究竟是什么样误会,才会造成这个样子的?”

刘兰道:“不过是家父贪图郭家银钱,爷爷贪图郭家地位,我那个可怜的母亲也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徐秀一阵失望,他知道后世有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爱上对其犯罪的心理疾病,但刘兰却也不能如此毫无立场吧。

道:“哦,本官想知道,你能做什么证。”

“当日夫君并不曾殴打家祖,也并非强抢奴家。”

徐秀没有什么心思与她再作什么他论,只简单的道:“证不言情,伪证不用,着刘兰退下。”

眼看着刘兰被衙役带走,徐秀却又感觉到奇怪,这刘兰看上去很是理性,情绪也并没有什么异样,缘何会做这般决定?转头看了一眼郭竣,见他很是平淡接受了看着刘兰被带走的结果也没有什么异样。

碍于先前徐鹏举与朱麟争夺伏娘时的反转,徐秀也不由谨慎了,难道这样一个看上去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十恶不赦的大案要案,里面还能有什么隐情?难道还能有什么反转的好戏?

那这官当的也太累了。

对张璁打了个手势,等他近前来才低声耳语道:“你确定所说的三世冤都是正确的吗?”

张璁对徐秀的想法也很是理解,冷静的他对徐秀道:“大人不要偏听偏信,固然是不能轻信与我等,但是,同样也不能轻信于他人,看呈现出来的结果就是了,刘节的情况明白的不能再明白,还能有假吗?”

的确,徐秀暗道:自己或许过于谨慎了一些,这世界上或许有阴谋论的东西,但绝大多数的情况都是能够清晰分明的,若这案子还有什么阴谋论,乘早辞官回家为妙,这关不是人当的。

刘节案清楚的摆在了徐秀的面前,郭竣诬枉走马村解户刘节就算他不画押,都可以当堂结案,然而此案干系重大,刘老汉枉死的案子还牵扯到了傅海,这里面的文章味道却又有了不同,但是,饭要一口一口吃,案子也要一个一个办。

徐秀道:“刘家案干系重大,将郭竣收监候审。仵作作伪杖一百革出县衙。裴生员作伪发学道衙门审问,本县不判。左右。”

“有!”

“退堂。”

“威!武!”

徐秀转身就走,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处理,时间耽搁不得。

第四十七章 三世冤韩邦文 南京大理寺

一大早韩邦文就把自己锁在了办公室内,任谁都不许去打扰,如今已经接近了黄昏。

至于所愁何者?不过是江宁县徐秀差人送来的卷宗罢了,江宁县的这位爷晓得应天府不太好计较,只得送来大理寺,以期望韩正卿能够秉公而断。

韩邦文走走停停,屡次提笔想要写回文,然而反复思索之下也只能继续放下,皱眉闷坐。

许久,摇头自语,“小娃娃,你愁煞老夫了。”

摞得老高的卷宗放在案头,上面明明白白的将郭竣的案子交代了清楚,物证,人证,多方证词。郭竣不认罪就不代表这事儿就不能判。

徐秀整理过的卷宗一目了然,环环相扣,证据链犯罪事实与经过紧密相连,让人挑不出毛病,但若是个寻常案件,韩邦文就是批下来又有何妨,然而碍于南京刑部,包括那位多有业务往来并且十分有力量的应天府尹陆珩的关系,甚是苦恼。

常人都道天子脚下难当官,两京的府尹更是难上加难,这却是个十分无知的误解,若两京府尹这样的三品高官都当的窝囊,那没有什么官是不窝囊的,至于勋贵高官多如狗,府尹当的艰难,那也是太小瞧两京的府尹了,府尹的实权比之六部同级的侍郎都强的多,就是有些方面比尚书都还要有能量。

或许存在有政治上面的考量,官场倾轧的顾虑,但若真有人敢打府尹的脸,府尹大人不会管你是哪家王公贵族,哪位大学士的子弟,照样有能力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南京最大的两位国公只能说他们是地头蛇,真正牛的可是府尹,那可是霸王龙的级别,南京六部都不见得比得上应天府尹对本地的掌控,更别提大理寺了。

这也是韩邦文顾忌陆珩的一点,不得不将他考虑进来。

同理,北京也是如此,北京那位或许更多的有政治考量,但若说首善之地的府尹怕事怕得罪人,那就是对这个职位构成,和这么一个三品品级的府尹嘲弄了,纯属笑话。

这边是多年好友杨廷和拜托下的照料看顾,那边是有切实利益的潘蕃陆珩,若不能居中调停,想来此事也是难以周全。

门外老幕僚低声道:“东家,刑部潘大人来了。”

韩邦文摸了摸胡子道:“先接待一下,我随后就来。”

“是。”

翻看了一下卷宗,便将涉及傅海与吴鸿的案子抽出一旁,来到外厢。

潘蕃见他过来起身打招呼,若是真论品级,那是潘尚书大,不应当如此,然而两人都是成化五年的进士,同年关系,现在又在南京一起当了绯袍大官,私下关系又不错,那也就不用很见外。

潘蕃笑道:“大经兄,别来无恙。”

都是老于世故的高级官僚,若将来翻脸因为政见不合相互攻歼,这里韩邦文若是认为他的客气自己就可以随便了,那就可以做一笔失礼的文章,写一篇断绝关系的文书,吃消不起的。

韩邦文连忙回礼,心思一转听他唤自己的字,便知道不一定是为了公事而来,顺水推舟道:“廷芳兄久违了。”

刑部、大理寺这两个衙门若说能够客客气气友好往来那纯粹是扯淡,大理寺的一个重要的职能就是复审刑部案件,理论上刑部所经手的所有大小案件都需要大理寺来一个驳正,看看有无冤屈,看看用律是否合规等等,若是两位主官关系可以那还罢了,若是政敌,那绝对能够恶心的刑部尚书骂娘跳脚,这俩部门要能合得来,才是见鬼。

然而同年和私下关系,使得这两位自然不同于前任,更何况韩邦文如今也是知晓六扇门事物的一员高官了。

韩邦文替他倒了一杯茶,笑道:“廷芳兄今日来我这个大理寺所为何事?”

潘蕃点了点茶杯示意他停下,闻了一下这上好的金陵本地茶,才道:“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主要还是来看看大经兄,听闻你近日偶感风寒,特来看望。”

“哎不妨事,那位老太医几帖药下去就药到病除,没事。”

“如此就好。”

不过是三五个机锋,品了几杯香茗,对两人来说,都是习惯性的对话方式,绕圈子而已。

觉得时机差不太多,潘蕃随意的引导了话语,道:“听闻江宁县将郭竣收监了,案子未呈到我刑部,陆大人那里也未接到,想必就是入了大理寺。”

韩邦文点点头,这个东西没什么好隐瞒的,整个应天府想知道的人,都能知道。

道:“是,江宁县把郭竣的卷宗送到我这里了。”

潘蕃好奇的道:“不知道江宁县小娃娃判的是什么刑?”

“斩。”

潘蕃挑了挑眉头道:“这江宁县的小娃娃倒是个激进的主,如果没记错,自老夫上任南京刑部以来,江宁县所批核的斩刑一起都没有呢。”

东南省份若有死刑,基本是报备于南京刑部,而不必报备北京,故潘蕃有此一说,只有刑部点头,才能杀罪犯,如果其中有翻供,那么大理寺又能出场了,反正若想恶心刑部,死刑犯临死前翻个供劳驾大理寺出马,或许两边不对付,自己还能落一个减刑,得到一个传说中的一线生机。

当然这前提就是本身这案子并未做成铁案,还有余味可以操作才行。

韩邦文知道自己该表态了,若让潘蕃说在前面,那么更难操作。

适时的道:“愚弟看下来,这郭竣断个斩刑,一点儿不为过。”

潘蕃没有吃惊,继续平稳的喝着香茶,不过是微微打量了一下韩邦文,见他平静的回视自己,也不由笑道:“老韩,我们都是快七十的人了,常言说人到七十古来稀,又有什么东西是看不开的?”

继而摸了摸自己黪白的胡须感慨道:“一晃眼从成华五年到现在,我们老哥俩起起伏伏,到了晚年才步入了六部堂官九卿的行列,虽说不是北京那般,但这一辈子,也算是没有白过咯。”

韩邦文听他这么说也不由心思低落,人说少年子弟江湖老,人说红粉佳人两鬓斑。一把大岁数了,昔年意气风发的书生意气到如今不见分毫。如今不过是在南京养老,等到哪一天北京那边需要自己腾位置了,攻击几下,不就是致仕的结果?

看着这个老头满脸褶子一头白发,但一双招子透着的精明强干的味道一点都不减少,韩邦文笑道:“老兄的精神头胜似当年。正是大用的,姜子牙八十才钓出周朝八百年,你这个老汉六十九可是比黄汉升还小了。”

潘蕃被他这么一说,呵呵一乐道:“不至于,不至于。”

韩邦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自嘲道:“愚弟不过是落个清净逍遥罢了,有廷芳兄主政刑部,有陆大人执掌金陵,我这个大理寺卿,少不得能够空闲一些。”

“这是你的福气。”

弯弯绕绕总归有图穷匕见的时候,潘蕃道:“你我都一把年纪了,何苦再惹是非?陆珩正直壮年,你又何必搀和一脚,看开些就是了,江宁县娃娃不过是年轻气盛,吃些苦头,有他好处。”

说道年迈,不就是为了让韩邦文起一个倦态的心理吗,这种小九九打的真是妙,韩邦文自然晓得此间的说法,听他这么说,也不过是笑笑,不做言语。

几十年下来早就养成默契的幕僚接口道:“潘大人有所不知,我们东家也是有苦难言,这事儿若就这么发回江宁,或是移交刑部应天府,举失信于他人了。”

潘蕃瞄了一眼低头品茶的韩邦文,道:“不知是哪路神仙?”

老幕僚手指了指上面,表情严肃。

自然就是指的那位入了内阁的杨廷和了,一来你以年迈人的心理说事,我就拿内阁的旗帜来扯,言说自己的困难,保全自身,明哲之道罢了。

二来这失信于人不是君子之道,任谁都不能说个错来。

潘蕃见他这么一指,也是联想到了杨廷和,这位大神走之前,便将吴鸿的官告消了,算是给徐秀最后的帮助,这一笔消名着实是狠毒,后继之人很难推翻前任的决定,也不是说不行,但谁也不想就这么多一个内阁大学士当敌人。就算内阁如今是刘瑾的传声筒,但也还是内阁。

韩邦文难为的道:“既然有事实依据,郭竣舍了就舍了,你们保个什么劲呀。”

潘蕃啧了一下嘴唇道:“大经你确实不知,这郭竣给了六扇门一大笔孝敬,总督看中他了。傅海是陆珩的心腹人,怎么能被打倒?牵一发而动全身,小娃娃思虑不周,更不说里面还有成国公的说法呢。”

韩邦文有些倦了,这压力的确很大,但老头就得毫无激情的度过余生吗,开什么玩笑,端起茶盏道:“江宁县无过,郭竣有罪,这是大理寺的结论,至于傅海与吴鸿,本官自会了解过后同许进许尚书相商后再论。”

一听这位许进,潘蕃头皮就是一麻,这位可以说是斗士,斗汪直,斗成化帝,如今也斗刘瑾,被赶出了北京来到南京,若让他在里面搀和一脚,事情就难办了。

也顾不得韩邦文转换了语气,变成公事公办举杯送客的节奏。

故作轻松的指了指他道:“你个老汉,糊涂。”

送了潘蕃,韩邦文看着夕阳的落下,耳听幕僚的话,“东家,你真要趟这趟浑水吗。”

平静的道:“落日余晖,最美不过夕阳。”

一切尽在不言中。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是受《水浒传》对人物描写达到天人的境界影响,山石总是想将文中的人物写的鲜活,写的立体,但碍于学识有限,文笔欠佳,几乎不可能达到水浒传的境界,所以只能以我自己的方式力求将每个人物写好。山石一直认为小说的灵魂在于人物,所以人物的写作我都会很重视,让大家能够记住太平春里每一个出场的人物,而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是我的目标。虽然很难,但我会努力。

第48章 三世冤许尚书 冒着大雪,徐秀来到了许进的府邸门外。徐扬刚想报门,便被拉住,回头看了眼徐秀有些不解,既然已经到了此地,又有什么好再犹豫的,进去就是了。

徐秀咳嗽了一下道:“让我缓一缓,这是要见许神明。”由不得徐秀不谨慎,这位许进公可是有神明的称呼的,不是什么神神道道的修仙的东西,而是他太为民做主,在他治理过的地方的百姓,都这么称呼他为神明,这可比青天还了不得。

懒龙见他在那里整冠抖袍的,笑道:“少不得要三拜九叩?”

徐秀头也不回,最近这个懒龙跟自己好像无形之间拉近了关系,从言语中的态度就可以分辨出,这已经属于朋友之间的调笑,远不是普通小捕头可以跟大人说的话。

但徐秀也并不在意,懒龙早就被他化为心腹,既然他有此心,那就顺了他,又何妨。却不知道某龙心中不自觉的已经将他的关系拉近到零距离……自然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徐秀对着大门拱手回答他道:“以许大人的功德,就是对他三拜九叩,又能怎样?许公当得起。”这样一位数十年主政各地,巡抚边境的老人家功勋累累,以徐秀正的不能再正的三观,跪那位弘治大老官会有些介意,但许进这样的人来说,让他心甘情愿的跪拜一下一点心理负担都是没有的。

当然,事实上根本也不需要去跪。

经过这么几句,紧张的情绪倒是缓了下来,对徐扬道:“报门。”

由于许进是河南灵宝人,这边的住所自然是公家的,门官儿一点表情也没有,很是冷淡的接过就转身进去通报,连一句稍等的话都不稀罕给这么个芝麻绿豆官。

徐秀只好翻翻白眼甩着袖子干等,说起来自打穿上汉服,一直很心水戏曲里甩袖子的他将这甩袖子的习惯不知不觉的就养成了,开心要甩,不开心要甩,甚是有趣。

而屋内的许进却正在和韩邦文交谈。

在听了韩邦文一五一十的叙述,刚来南京的许进只是手捻着胡须不做多言,听韩邦文又道:“许公,这事儿如今只有您能够管的了了,若您不出手,江宁县这个小娃娃就没得救了。”

许进瞪了他一眼道:“不至于。”这种久经斗争之人,生得七巧玲珑心一点都不是假话,说三分就能够懂个七八分,了解个差不离,韩邦文粗略的一说,老辣的许进就分析的清清楚楚。

这事儿对江宁县来说,麻烦是麻烦,但真说破天去,也不过是一二三打板子,四五六写判词的事。

“这里面搀和的人这么多,早就不是江宁县自己的事情,你在想些什么?他如今把判词往你这里一丢,烦恼事自然有你来承担,你大冷天跑到我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这事?这小娃娃才是最精明的,瞅着你胡子也白的差不多了,怎么想事情还这么简单?”许进的语气很是恨铁不成钢。像是长辈说教晚辈的语气,其实不过就比韩邦文大了四五岁而已,谁知道韩邦文听他这么一说也只是点头喏喏,不敢回嘴。

韩邦文轻轻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暗道:好嘛,这老杨小徐一起把我坑了。老夫还替江宁县担忧,现在却变成了自己的事情,这事儿上哪里说理去。

不难理解,不难理解,或许从表面上来看,徐秀从接到这个案子之后所面临的对象基本都不是自己可以匹敌的,然而拨开迷雾看真相,徐秀只需要找到一个可以接过他接力棒的人,一切就都解决了,天塌下来自然有高个儿的去顶,去和他们博弈,神仙打架,小鬼看着就行,若他打的过,这事就完了,打不过,转过头来再做主张,办法总归比问题多。

江宁县只需要按着自己的意愿去判,然后把判词往找到的那个不怕事的人手里,现在的韩邦文一送,得嘞,老韩啊,您就担待着吧,有劳了。

韩邦文脸色变了变,没忍住怒道:“好哇,亏我欣赏江宁县小娃娃的果决,还只顾着哀叹自己岁月的老去,还说什么最美不过夕阳的话,现在看来这杨廷和打一开始让我在后面听他们的谈话就是给我下的套子?还说让我照看一下江宁县就是给我埋得坑?好深的算计,这个匹夫,太黑了!终日打雁终归是被大雁戳瞎了眼睛。”

许进冷笑一声,道:“接着演,你接着演。”

韩邦文只好悻悻一笑咳嗽了一下尴尬,或许在许进没点明之前,他是真没想到那里去,但真若就这么控制不住情绪,几十年养气功夫算是白养。

诚恳的道:“如许公所说,现在这事变成了我的事情,以韩某的秉性,也绝不会去作什么出尔反尔的事情,既然担待了下来,自然要管这个事情。”

许进这才点点头笑道:“这才是那位在江西大杀特杀的韩大经。”

韩邦文连忙摆手,道:“这辈子就干了这么一件事情,不足为道。”

门官儿在外面喊道:“江宁县告进。”

两人对视一眼,许进道:“领进来。”

入得正院,懒龙徐扬二人留在外厢,徐秀躬身进门,在门脚处就一拜到底高声道:“下官江宁县徐秀,拜见许大人。”

陌生的声音响起,“徐大人免礼,近前来,近前来。”

抬头一看,只见那位老人须发皆白,笑的很是慈祥,不知怎得,见着他的模样让徐秀的鼻尖微微有了一些酸涩,如果自家有这么一位老人家,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可惜,可惜,两辈的孤独是他最大的遗憾,但很快的就强迫自己不要陷入这样的情绪之中,只不过是遗憾而已。

不怨苍天不怨鬼神,自强之人只会遗憾,而不会去埋怨什么。

还未迈动步子,韩邦文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语气很是不善,“眼里就没我吗?”

“啊。”徐秀连忙又拜下,这可是冲头,不对,大恩人,连道:“下官见过韩、正卿。”

韩邦文轻轻一哼,算是回应,许进拍了拍手又道:“小徐大人,近前来。”

近得前来,徐秀才明白,许老大人的眼神不太利落,看不清远处的东西。

许进拽着他的手摸了摸,似乎在摸相的样子,继而仔细的让眼神聚焦在他的脸上,连连点头,推了推旁边的韩邦文,同他道:“你瞧,多么漂亮的小娃娃。”

老人家貌似都喜欢说漂亮这个词汇,但这个漂亮绝对不等同于女性的那个漂亮,纯粹就是夸好看的意思,可徐秀还是不太习惯,这话说的让他微微一抖。

任由许老爷爷握着自己的手,年轻就是这点好,老人家天然就会亲近和给予爱心,在后世常常出没于票房,那里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老爷爷老奶奶,很少有像自己这般的年轻人,记得当时有位老爷爷说,我们这些老头老太们在一起时间久了,就感觉不到希望,有了年轻人,我们的精神却会很好,为什么呢,年轻就是未来,年轻,就是希望啊。

让他好一阵感慨。

和老人家相处很有经验的徐秀此时也笑的很开朗,声音放的软软的,低低的就像家中小辈同长辈说话那样道:“哪有那么好,大人不要再夸了,我就是个蠢蛋。”

许进刮了刮他的鼻梁,笑的都露出了一口缺牙的嘴巴,道:“我看你是精明的不得了。”又指了指韩邦文道:“这个家伙才是蠢蛋,被你们师生耍的团团转。哈哈哈。”

老人家笑的开心,可就闷坏了旁边的韩邦文,他不能对老许说些什么,只好恶狠狠的盯着徐秀。而徐秀却也不太明白这里面的道道,一脸疑惑的望着他们。

见他如此,长辈好为小辈解惑的天性由衷而出,对他明明白白的讲了这里面的道理。

听完,徐秀背后出了冷汗,暗道:天地良心,我只不过是了解下来只有大理寺卿韩邦文最有可能接手这个案子的情况下才投的,虽然也有让他当棋子的心思,可根本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的节奏,压根就不知道杨廷和这个老师还搞了这么一出戏。政治太可怕了,说被坑,就被坑。

也不由在心下感激了一下杨廷和,嘴上说着没办法,可到底还是为自己这个学生埋了一条线,或许,杨廷和早就预料到徐秀会这么操作,故而特意去提前插眼的给他开地图?

徐秀一瞬间感觉到自己的智商或许不如这些古人精明……政治这个东西智商不够的人,还是不要玩了吧,不然祸及家人,殃及自身,要怎么可怜怎么可怜。

许进或许是说上瘾了,也可能的确是觉得徐秀面善,天然有一种亲近感在作祟,教起了他为官之道,道:“常说这官场如棋局,小官是大官的棋子,但从你这里不就也能看出小官玩弄大官的意味?所谓借势,就是如此。以后为官,自当要小心,寻寻常常的事情,到后来发展成不可控制的事情比比皆是,峻嶒,可晓得?”

徐秀连忙道:“晓得,晚辈谨记。”听他喊自己的字,徐秀自然懂得打蛇上棍的道理,连忙称呼自己为晚辈,这关系,不过是半个时辰就亲近了许多。

许进又一次指着韩邦文道:“所以这类傻瓜能做到绯袍高官,老夫甚是不解。”

韩邦文一阵气郁,同样一把年纪的他只能委屈的看着许进,心下给自己辩解,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的?更何况这动手脚的还是那个杨廷和,被他算计,韩邦文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徐秀只能一旁赔笑,两只手不断的给韩邦文作揖,可脑袋里却很明白,这种被坑了还不爬出来,捏着鼻子认的,也只能是古代背景了,在现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归根结底,还是道德破败,人没了耻辱之心。

如今的读书人那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心思在,君子之道,如是也。是以,君子只能欺之以方,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跳。若是拿利益去诱惑韩邦文,不消说,肯定是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许进在太平春里采用的是演义的手法,不是正史。

按着正史的话,他在本文里就会是北京的吏部尚书,不是南京。

第49章 三世冤锦衣卫 从许进那里出来的徐秀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浊气,不由得神清气爽,整个人都轻飘飘了起来。

有这位斗争经验丰富的老爷子出手,刘家的这个深仇大恨一般的冤枉官司,总算是可以消了。

在外厢房等都候着他的徐扬懒龙见他出来甚是轻松,对视一眼也都心中明白,定是那位许大人答应给予帮助了。

事实上,许进并不是就这么简单的给予徐秀一个承诺这么简单,这位老人家更是将他多年为官生涯所积累凝练的官场哲学一一点拨着无有这方面经验的秀。

只不过碍于时间关系,并不能将所有的东西全部倾囊相授,却也足够个徐秀受益匪浅,并且享用一生了。

徐秀轻轻的拥抱了一下徐扬与懒龙,摇头晃脑的道:“走吧,这个案子将由韩、正卿许尚书正式接手,我们江宁县可以歇歇了。”

所谓花开两头,各表一枝,这边徐秀的事情姑且告一段落。

奉命调查魏国公侵占田地的四位钦差此时正在无锡实地走访。

是日。

正想走到前面去听听巡抚艾璞同邹塾的对话,就被身后的屠璋一把拉住,示意他停下。

徐辉打开了他的手道:“何事?”

屠璋甩了甩被打的手,浑然不介意,满脸神秘的道:“明耀兄,难道你不觉此事很是怪异吗?”

提溜了一下袖子,徐辉叹了口气,平静的道:“何解?”

屠璋凑得前来,压低着声音对他说:“按理说,这些小门小户的小乡绅给他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也是不敢找魏国公晦气的,那么里面必然有他人在暗中推动。”

听他这么一说,徐辉只想在心中对他呵呵一笑,这事情是谁都知道他们是没有那么个胆子去找魏国公的麻烦的,那可是南京城跺一跺脚整个城都会抖三抖的魏国公啊。可您至于现在才想到?

扯了扯嘴角,努力想对他笑笑,奈何还是不习惯,只好板着个脸道:“术业有专攻。”

屠璋或许对这方面的事情不太了解,却也不代表他的智商就低,自然听的出他的言外之意,无外乎是说你搞刑侦破案,窃密探报是个好手,但这官场龌蹉的事情您还是少开尊口为妙,免得他人笑话。

翻了翻白眼,屠璋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屡次外出边关查探军情,那种东西自然都是看的清清楚楚的,远不是这种藏得深深的,各种内情的东西,一时不曾反应过来,也是人之常情。

抿了抿嘴唇,屠璋道:“那么,找出是谁指使并且在后面支持的,才是正事,明耀兄,您看呢?”

徐辉并未直接回答他的话,眼神只顾着看着前面的艾璞和曾大友一阵观察,这两位一个是巡抚,一个是巡按御史,亲自下底层来查案,这几天接触下来在徐辉的感觉里,走形式多过于认真,并不是很想将这个事情查个底儿朝天。

察觉到身边之人靠近,徐辉低着声音道:“屠千户,或许您可以从那个邹塾下手。”顿了顿才补充道:“下官对锦衣卫的办案方法,很是好奇。”

这可是徐辉最近话语最多的一句话,让屠璋好一阵感慨,挑了挑眉头,心道:对这种事务好奇,可不是一个正常的事情。

看着他一脸的平静和自然,但善于观察的锦衣卫千户屠璋还是从中看到了一点其他的意味,笑道:“锦衣卫的方法,外人的确是很难了解到的。”

视线放在了地上,像是可以躲避着他人的目光,徐辉道:“不知能否为下官解惑?”

屠璋有些气馁,自己一口一个明耀兄,他一口一个下官,或者屠千户,这样单方面的热情,岂不是让我这个堂堂锦衣卫千户很是没面子?

道:“明耀兄,我是无有什么学问的,也不曾有个字,我在家中行大,爹娘称我为大男,明耀兄若真认了我这个朋友,唤我大男就是了。”

屠璋的倒八字上斜眼很是酷厉,平时不苟言笑之下就会让人感觉到害怕不敢直视,这种眼睛最是有英气的,然而此时却多了一点哀求。

徐辉看着这个眼睛一时不曾察觉,脱口就道:“大男。”

“是了,是了。”

屠璋轻轻的拍了一下手,很是高兴,全然不管在那边后悔的徐辉,自顾自到:“锦衣卫的手段外人不足以知,明耀兄你确定要知道吗”

事已至此,大丈夫没有后悔之说,徐辉很自然的就接受了,道:“知道又何妨。”

文官对锦衣卫感兴趣真是个令人不解的兴趣,但徐辉自己觉得,既然已经同他交了朋友,了解一下朋友的工作内容与状态,也就不是一个说不过去的事情了吧?

屠璋顺着他的视线看在了那个邹塾身上,一阵冷笑,抓骨头对徐辉却有笑的有一丝羞涩,道:“明耀兄,你就瞧好了吧。”

一阵摩拳擦掌。

而正在同艾璞答话的邹塾只感觉到背脊梁有一阵蚂蚁骂过,不自觉的就是一个冷颤,头皮也有了一丝发麻,好似被恶犬贼鹰盯着的感觉,很是不安。

对面的艾璞摸着大胡子,面无表情的对他说:“邹乡绅,此案大致的情况本官已经了解清楚,你就回去等候传召就是。”

邹塾摸了一把额头的汗,背弯的很深,谦卑的道:“是,小民先行告退。”

见他走远,艾璞同曾大友道:“我等再去一下妙香院吧。”

曾大友粗粗一看,倒是个和徐辉差不多性子的人,少言寡语,面无表情的。

只听得一个字,“善。”算是回应了巡抚的话。

邹塾走了,徐辉屠璋的腿自然的就活动了起来,没过几步四人就打了一个照面。只有徐辉躬身作揖,而屠璋则简单的抱了抱拳就算是和他俩见过礼了。屠璋的确是对他们他们不感冒,事实上,这位千户也的确是不需要多买他们什么面子。

当然,屠璋礼节不够,这两位爷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固然文官对锦衣卫有些提心吊胆,但不见得我没犯事儿的时候就要对你待见,少不得还要喷你几句。

这两位也就是轻轻的抬了一下下吧,算是打过招呼。

艾璞道:“我等同为钦差,自当将此事调查的水落石出,如今天色未晚,再去下妙香院了解情况为佳。”

“是。”其他人可以点头不说话,官卑职小的徐辉去却不得不礼数作的周全,及时回话。

他很是不愿这种等级压制的差距,然而却也只能无奈。

似是知晓了徐辉的不耐,屠璋便道:“我看,还是而且主官去吧,我同徐大人回去整理一下到现在的文书,先把奏疏写起来,到时候二位大人回来我们只需要在整理一下填上去,这事儿就可以结束了,不然都去,不说耽误时间,也是没有必要,二位大人有足够的见识与能力分辨事实,我二人去不去也无得多大关系。”

徐辉少有的在心中夸奖了一下他,只道他上到,这破事正大光明的去了解,还能了解个什么?早就是清清楚楚的东西,又何必去走个形式,他的确是不愿。

艾璞也觉得如此也是不错,这二甲十二名的文采写这种奏疏必然是恰如其分的,点头道:“如此我与曾大人去就好了,你二人整理文册,先作一篇奏疏就是。”

“是。”

送走这二人,屠璋得意的瞅着他,脑袋微微有了些抬起,见他如此,徐辉点点头道:“走吧,让我见识一下锦衣卫的手段日否入传闻中一般。”

徐辉没有什么反应,屠璋很感憋屈,替你解了围也不晓得夸奖一番?

顺着他的话就道:“哦?不知你这传闻中的锦衣卫是个什么样子的?”

徐辉道:“人间炼狱。”

屠璋挑了挑眉头,舔了舔嘴唇,道:“倒是个贴切的形容呢。”

……

“唔。”年过半百的邹塾悠悠转醒,只感觉嘴里被塞了个抹布,眼睛也是被黑纱缠住。双手双脚都被束缚在了条凳之上。坐在了上面。

拐角黑暗中的徐辉看不太清楚那边的情形,只是隐约见着有几支蜡烛。

低声道:“想对他做些什么?”

“明耀兄,且瞧好吧。”

走上前去的屠璋没有什么大动静,只不过脚一踢,手一拉,就将他变了个位置,坐着的邹塾就只剩下了膝盖下面的关节折角处挨着条凳有得支撑,这条凳又不宽,却被埋在了土里足以让它坚固。

邹塾自然的往后倾,上身不稳屡屡往下坠,而一坠下面却有被烧起了几只拳头打的粗香,一碰,那高热的温度就留在了后背之上。

“唔!”可怜邹塾只得腰腹用力,上身痛苦的悬挂着,不一会儿工夫就湿透了衣衫。

见他还能撑一会儿,屠璋走道徐辉的旁边耳语道:“适才将他绑来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东西,这家伙这是个丧尽天良的,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让他吃着苦头。”

徐辉并不曾搭话,影藏在黑暗中的脸看不见是何表情,只是缓缓点头。

到底是上了年纪,邹塾还是撑不了多久,没一会儿背后就被烫的不能看了。

这时候屠璋将香烛撤开,拿起了一盆清水,轻轻替他擦拭,手很是温柔,但邹塾却非常痛苦的浑身颤抖,很想摆脱他的温柔擦拭。

原来清水是盆盐水,所谓的布也是细铁丝搅成一团锈迹斑斑的铁布,带着许多的毛刺。如何不让人痛苦。

屠璋嘴角带着笑意,脸上的表情很是痛快,替他擦拭身体的那只手兴奋的都在摇晃。

锦衣卫是不能洗地的,这的的确确就是一个不人道的特务组织,但是,事物总有他的多面性,锦衣卫内也有他为了国家,为了百姓大是大非的大忠大义,也有他滥用酷刑,藐视人命的不足小节,纵然是罪有应得,却还是会让人有那个不耐情绪,更遑论锦衣卫冤杀的人也是不少。

然而这个世界上,不论从古,还是至今,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世界,英雄的背后也有他的黑暗面,奸人的另一面也有他忠贞贤良的一面,矛盾的人,才是实实在在,存活于天地之间,鲜活有生命的人。

血丝呼啦的后背,屠璋的指尖划在了上面,带起一片血肉,放在了嘴里细细品味。

带着献血的嘴角,配上那一张帅气的脸庞,深有一些诡异的美感,只听他这才出声道:“邹塾,邹老爷,邹乡绅。这个滋味,好受吗?不好受的吧?”

回应他的,不过是一阵哭音。

“也罢,就让你说话吧。”

……

暗室的环境,使得在拐角处的徐辉影入了其中,旁人很难观察到他的表情,见屠璋走过来,一改往常的状态,徐辉握着拳头道:“本以为会更加刺激,却不料也不过如此。”

前脚未曾站稳,后脚就往回退后了一部,对徐辉这样的说法,屠璋很有些准备不足,他原想好好看看这个平时面无表情的徐辉会被吓到怎样一个程度,却没料到他不面瘫的笑容会是那样的……邪。

心跳有些加速,屠璋吞咽了一下口水道:“明耀兄,你没事吧?”

徐辉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调整过来,这个动作记得以前秀弟很喜欢用,自己用到是第一次。

刚才见他在那边替邹塾“擦拭”后背,很让他有一点跃跃欲试的感觉,这一下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听屠璋这么一说,才感觉到自己像是变换了一个人,冷静道:“无事,不过是觉得新奇。见猎心喜。”

倒是一个诚实的话。

屠璋不自觉的摸了摸心脏的位置,他只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心理素质在徐辉的面前荡然无存,真是好一个觉得新奇,好一个见猎心喜。

挑着大拇指道:“明耀兄,真汉子!”

呵呵,徐辉道:“大男贤弟也不是个妇人家。”

“这是哪里的话……”屠璋初听那句大男贤弟还欣喜,这下又只能垮了下来,这种夸人的话真心是有够纠结的。

“人话。”

得,屠璋连忙将话题引回正途,道:“想不到是武靖伯赵承庆。”

徐辉眉头一皱,这武靖伯肯定是成国公暗中指使,原本还想从邹塾身上找到成国公参与其中的证据,却不料算是白费了心思,若能找到,想必秀弟那里不管如何,压力总会小一点的。

政治就是如此,诉说不是直接的,但间接的影响总会发挥。

徐辉道:“虽不能攀扯成国公,但其中也是可以做些文章。”

屠璋道:“尽快完了这个案子吧,不然魏国公在等下去,恐怕刘公公却等不及的。”

徐辉斜着眼看着他,语气有些不爽,道:“刘公公?”

“刘贼。”瞬间就将和自家后台同为八虎之一的刘瑾刘公公,变成了讨某人欢心的刘贼……一点都不格楞,顺嘴的很。

“甚好。”

徐辉这才满意的点头。

第50章 三世冤悲歌赋 眼瞅着新年就要来到,江宁县,或者说全国各地的家家户户都在那里置备起了年货。小孩子们手提着灯笼,嘴里咬着糖果吃食,快乐的漫步在小巷之中玩耍。

然而年关年关,有他快乐的一面,没有难关,又怎么能叫年关,自然有那个家境贫寒,困苦无依的人家苦思着这个年,究竟该怎么过的问题。

南京城外不远处的江宁小县里同样有那么一家人家在过年的事物上头疼脑热中。

徐秀神情严肃的再那边扒拉着算盘,两只手灵活非凡,一上一下的拨动又快又准。如果懒龙他没有看错,那么这已经是徐秀盘算的第十次了。

懒龙无奈的道:“大人,您再怎么算,银子就那些,不可能变的出更多来的。”

“啊。”徐秀挠着脑袋很是头疼,对徐扬道:“家里真的搞不出更多的钱了吗?”

徐扬遗憾的摇头道:“小羊我就是范蠡大夫复生,也变不出更多的银钱来咯。”

这年前就需要置备起的年货暂且不去说他,只因给那几位老大人准备的年礼就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什么金丝描边的书画,什么翡翠嵌玉的手杖,这样精美的年礼送出去才有那个面子。

还有要给衙门里的人的上瘾,大伙儿们跟着您的头一个念头,能不能来点好处意思意思?公衙里的人最是现实不过,若无有得这般好处,嘚了您呐,我们可不给你卖命。那可是现实的很。

徐秀自那日从许进处出来后,又是拜访过了他几次,关系不消说也是落得个更进一步,两人都没挑明,但徐秀还是明白,或许这里边有点关门弟子的味道。

是以,对许进的年礼,那真是不能随随便便的就置备了送去的,必然要有那个层次在,可这层次上去了,价格也就网上走了,这一头的花费,怎么能都减不下来。

在坐的众人,都是自己人,徐扬跟自己从小吃苦吃到大,绝对不会有二心,至于其他人。徐秀只好狠下心来,不去望他们的眼神,闭着眼睛道:“这年,咱们过的平淡一点,委屈你们了,日后宽裕了再给大伙儿补上。”

老秀才没得所谓,他不过是孑然一身,潇洒自在,什么日子都是那样平淡,年不年的,无有多大关系。

摸着胡子道:“许尚书,韩、正卿那边更为重要,我等这年过的寒酸一些也并无多大碍处。”又笑道:“可是峻嶒啊,你确定日后,你就能宽裕的起来吗?”

老恩师你别说出来好不好……徐秀只好垂头丧气的趴在桌子上,这年头当个小官若不想去贪污,这日子必定过的艰难。如果这一世的父母还在,那该过好啊,徐秀如是想到。

又欲哀叹自己孤独明个的徐秀突然想起这边还坐着一个张璁,立马顾不得哀叹了,他家不是很有钱吗。两只眼睛转在了他的身上,很是不怀好意,上下来回的打量,都让张璁浑身不自在了起来。

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张璁抖了抖脑袋无奈的道:“东家有所不知,家中得来的银钱都被璁捐赠给了那些贫苦人家。还好衙门内还能有我一口饭吃,不然此时的骢,恐怕就要饿死在街头了呢。”

徐秀拍了一把脑门,只能以抽经的面孔对着他,到底还是生不起气来,自己的身边都是这些个好人,怎么能生气,开心还来不及。

老秀才抱着自己的紫砂茶壶揉揉搓搓,喝的津津有味,冷不丁来了句,“峻嶒,你还可以将为师的茶换的再差一点的,为师没意见。”

“不行。”徐秀连忙摇头摆手,自从先前徐扬跟自己抱怨家里穷的叮当响,老秀才就主动提出喝次一点的茶,这让徐秀好一阵难过,老恩师就这么点爱好,作为学生都不能去给他满足,很是惭愧,这下怎么还能再差?再差就是茶叶碎了,不行的。

又道:“秀情愿自己吃的再差一点,也不能亏了先生您。”

老秀才笑的很慈祥,摸了摸他的脑袋,点点头,继续喝着自己的擦水。

很是困扰的徐秀低声惭愧道:“对不起大家了,让你们跟着小子过这般的苦日子。”

大家纷纷表示无妨的,更是让徐秀有一些害羞了。也不由想到,前世看的那么写小说他们怎么就大肆敛财探囊取物呢,官运又是那般的享通。可是阳光照进现实,徐秀自能吐槽自己没有那个本事做到那般顺利。

钱钱赚不到,官也当的云里雾里。

我这个穿越者好命苦啊,徐秀如是想到。

懒龙见他这般为银子头疼,不由拖着下班想到,自己或许可以以此作为由头,半夜再往他房间里跑跑?轻轻垂了一下手掌,这真是个好主意,盯着徐秀的嘴巴一阵瞧,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

只好说古人的思维就是与后人不太相同,上门都还要寻着几个由头才好意思去呢。

老秀才道:“峻嶒有心就好。一切都是会好起来的。”

徐秀点点头,其他他也明白,所谓赚钱手段,若说不靠贪污,骑士也不是什么难以实现的东西,那就是土地兼并而已,这对徐秀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

他同徐辉自考上举人,承认一名举人老爷的时候,整个小贞村以前没有入徐珏名下的田地后来通通都归了他们哥俩的名下,这是一个时代的惯例。如果他公开收田,肯定会有许多人送上他们自己家的田地投靠在他的名投下来逃避税收,自家变成徐秀的佃户,交纳低廉的租赋。

是的,送人田地,还反过来当他佃户,所求的,不过是逃避官府更高的税收,和签订佃户协议后低廉的租赋,这一种投献的风气很是正常不过。这就是功名的力量。当然前提这些投献土地的人也会对你考察,看看你有无劣迹,是否年轻有前途。徐秀这样的,别看现在当了一个小官,可在普通人的眼里,照旧是个稀罕物。

可续修一点也不想接受这样子的好处,这玩意儿其实对谁都不是一个好东西,于国来说,减少了朝廷的赋税,降低了中央的控制,造成权力收缩造成真空,一代又一代的朝代更替,不就是这个东西引起的吗。对投献的农民来说,契约有的是人会撕毁,摊上一个不靠谱的,,落得个财地两失也是个寻常事,可还是有那般人趋之若鹜。

对收纳投献人土地的人来说,消磨了进取心,蛊惑了贪欲,欲念上了心头,这人必然就不正,为富不仁,负心总是读书人的事也就比比皆是,误了国,误了民,也误了自身。

想了这般的多,具体落实在了徐秀自己的身上,不论您认为他是神经病也罢,还是真有那个悲天悯人的情怀作祟也好,那么落一个没钱,不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吗。

可徐秀也有自己的看法,他不过是一个孤独一生的命格,就是无钱,也并无多大的关系,在古代能享受的,他并不怎么稀罕,所要做的,不过是养活跟着他混日子的小伙伴而已,这点靠俸禄,讲究点过日子,也是能够做到的。

老秀才所说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话,也只能是一个无法实现的伪命题。

徐秀突然间笑了起来,道:“过了今年,肯定就会好很多的,这并不是虚话,哈哈。”

徐扬好奇的道:“年后老爷你那些好友,陆大人,魏大人他们都会来的,皆是您不得招待?那又是一笔花销呢。”

呵呵一笑,徐秀得意的道:“陆兄上海土豪,江边那一大块凸出来的地方全部是他们家的,哪里还用得到我掏钱?吃他的,用他的,我这日子就好过咯。”

徐扬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才不在乎陆子渊被坑呢,保不齐他还乐意呢。

老秀才拍了拍手,道:“早听闻上海家,想不到峻嶒你与他有交啊。”

那是,只有接触的深了,接触的久了,徐秀才知道他们家到底有多么的土豪,那是整个松江府都数得上号的号富人家呢。徐秀道:“陆兄,陶二他们家都挺有钱的,只有我是个穷小子。”

张璁道:“看来明年就有好东西吃了。”

这边天天是粗粮小菜,很久才能来一口肉吃吃,还只有一丁点儿,可是难坏了富家子的张璁。可这一双眼,怎么都变得和徐秀那样恬不知耻了……

而还远在北京的陆深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还不知道他自身的命运究竟如何。

这边的懒龙心中有些不爽,看他那一脸陆兄好威武,陆兄好霸气,陆兄好有钱的样子就莫名不爽,只可惜现在不好对他下手,不然定会让他老实的。

连带着对那个素未蒙面的陆深陆子渊,也敌视了起来。

开口道:“大人,我觉得赠送个徐大人韩大人的年礼,您自行制备一个比较好,市面上的物件终归缺乏了一点诚意,不是最适合的。”

徐秀陡然被点醒,道:“对啊,我何不自己做些礼物送去,也好表明我一片心诚。”陆深的那幅铁画银钩的苏扇,不是让自己喜爱的很吗,一个道理。

张璁不解的道:“东家会做些什么呢?”

懒龙挑起了大拇指笑道:“大人的笛子做的很好。”他才不会告诉别人那把笛子已经被他放在了枕边,每夜入睡,都要抚摸上几把。被他是做了信物看待。

徐秀摆手道:“不过是些小把戏,不值得一提的。”

做笛子送人,刚才徐秀也有做考虑,但却很快就放弃了,若许大人喜好散曲也就罢了,可他并不感兴趣,那也就不太合适。

老秀才道:“峻嶒你不如写一篇贺新年的赋,为师替你装裱起来,你那笔狂草虽还显生疏,却有新意。”

徐秀对自己那笔狂草也有点自信,但还是道:“这合适吗?”如今拜金的风气很深,就算他不爱这样,也抵挡不过大势的进行。

老秀才道:“这又如何使不得。若为师是徐大人,收了这年礼,必定会赞你有心。”

其他人也都纷纷表示赞同,如此,这年礼算是能省下一大笔的费用了。

徐秀在为年关的荷包发愁,走马村内的刘家祠堂却迎来了一位他们怎么想也都想不到的大人物。

陆珩看着这个稍显破败的祠堂嘴含笑意的安慰道:“想必自刘节深思,你么家也是不好过的啊,这么多年了,辛苦你们了。宗老尤为不易。”

众人都有一些紧张,只有刘家宗老还能保持着面色的镇定,回话道:“这都是命,有劳大老爷询问了。”也由不得他们不紧张,普通小老百姓哪里见过京城的府尹?对他们而言,就如同天神一般。

陆珩道:“听说你们家同郭竣有仇恨。”

听他这么一说,刘家人的心里瞬间被一种名叫仇恨的物质个填充了满满,你一眼,我一语,将事情同他说的清清楚楚,还以为徐大人请动了这位大老爷前来了解情况,都在心理佩服徐大人的本事。

陆珩对下人随意的抬了抬脖子,那人就弯腰不起眼的跑了出去。

留下的他继续听着乡民们的抱怨。

这是,外头响起了一阵鼓掌的声音,有人边走边笑道:“诸位乡亲们好啊。”见得分明,那个一瘸一拐走路还呲咧着嘴的不是那个郭竣,又能是谁。

他一出现,令刘家人瞬间怒目,更有年轻人想要冲上前去,被那些长辈所拦下。刘达走出来指着他怒道道:“你不是在江宁县坐监吗,难道?”刘达的心一阵揪痛,难道那个嘴上说的好听的徐大人也不过是一般的货色?

郭竣朝陆珩行了礼才道:“不错,正如你心中所想那般。”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刘达死命的摇着脑袋,往后推着,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么一个结果,徐秀当初的那句:“本官要是不管,还当个狗屁。”的话犹在耳畔,令他们升起了一线希望,怎么可以转眼就变化了。

老实的刘达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两眼一翻便昏死了过去。刘家人一阵忙乱,将刘达他平躺在地上,陆珩这时背着双手转身过去,不在看这一场事情,此地不需要他再说话了,充当一面人肉背景足以。

刘家宗老此时面黑的犹如过低,死死的注视着面前的三人,除了郭竣,其中一人宗老很是熟悉,是他那位非常疼爱的孙女刘兰。

另一位年轻人面有戾气,啧声连连的道:“老头,脸板着给谁看?”

就算仇人在前,宗老也不会轻易的失去了理智风度,听他这么说道,也不过是沉声回应,道:“不知这位公子是?”见其气势不凡,周围人也对他多有恭谨,由不得掌控一家一族命运的宗老不小心谨慎。

那年轻人鼻子轻轻的一哼道:“你这老汉没有资格认得我。”

压下族中不忿的吼声,宗老隐忍了下来,道:“就算您身份尊贵,老汉没有那个资格认识您,可是贵人您也不该如此的无力吧,敖汉偌大年纪,你都无有怜悯之心吗?”摸了一下下巴的胡须,花花白白。宗老虽然不见得有多大学问,但这阅历足以让他知道,这时候倚老卖老是最好的结果。

郭竣凑过他的身子,低声耳语道:“小弟我来这边是了解又难过的,有劳公子您忍耐片刻,待此事完结,自然什么话都好说了。”

这年轻男子轻哼了一下道:“给你面子。”随即换了一张脸一般,满脸堆笑,对宗老躬身施礼道:“真是失礼了,晚生给老丈赔罪。”

态度转变,宗老才好受了一些,道:“不知郭乡绅今日来我刘家祠堂,有何贵干?”虽是对着郭竣说话,可这双眼睛却是含悲的看向了那个刘兰,其中意味,自是不需细解。

郭竣拍了拍手,就见门外进来了两人,他俩抬着一个枣木箱子,以这箱子的做工来看,想必就不是寻常的物件,确实不知道里面是何物。

宗老道:“这是何意?”

郭竣的动作可能因为屁股上的伤显得有点滑稽,一脚踹上去里面慢慢的一箱子银钱就这么暴露在了刘家众人的面前,满室都是吸气的声音。

刘家人哗然,都在那边窃窃私语,议论着郭竣的动机到底为何。他们活十辈子,就不见得能够见到这么多的银两。由此失态,也是自然。

宗老的手杖死死的敲击着地面,一时气息未曾缓过来,连连咳嗽对着自己人道:“你们给老汉我安静下来。”

见尊敬的宗老开口,大伙才算恢复了理性,可那眼神任然不自觉的飘向了这一箱子银钱。

本想多看看这群乡巴佬失态表情的郭竣很是意犹未尽,但脸上也是挂起了笑容。

压下咳嗽的宗老面色有了不自然的微红,看着郭竣道:“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郭竣这边最合适说话的,其实是刘兰,他刚想回头看他,这刘兰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的走近了一步,开口道:“宗老爷爷,这银子是夫君赠予我们刘家的。”

宗老摇头悲哀的神情,却又用坚定的语言与她说:“烂娃儿,你既然对他说得出夫君二字,就不再是我们刘家的女娃儿了。”

刘兰近前来一步低声道:“宗老爷爷,孙女儿比谁都看得明这里面的问题。”嘴角苦涩在他耳边道:“认清现实。就好了。”

郭竣道:“宗老,这里有五百里,足以你这刘家从此改换门庭的。”

宗老的眼神一直跟在刘兰的身上,见他走到了后面隐藏起了神行,才深吸一口气道:“我们需要付出些什么?”无有白吃的午餐。

郭竣让下人从门外提溜进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男生,指着他道:“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干的。与我无有任何干系,就这么简单。”

此话一出,众人对他皆是怒目圆睁。而贾总却看着陆珩的背影,心中期盼着奇迹的出现,多么希望他,能够转过身来。

然而这一切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从脚到头顶,刘家宗老浑身都冒着寒意,如此颠倒黑白平空诬陷,若他还不能看得明白,拿着一把岁数不就等于是白活了。

摇晃的手指指着郭竣艰难的道:“五百两,就能让我的兄弟复生吗,能让我的侄儿回来吗,这清白的苍天,怎么就能被你们给遮蔽了?真是欺人太甚。”

身边搀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这时那个年轻却道:“宗老,小子是成国公府的朱麟,您就自己考量吧。多余的话,呵呵,我也就不多说了。”

宗老的双眼睁的很大,严重爬满了血丝,成国公家的公子爷应天府谁人不知?宗老望了望陆珩,看看了郭竣,指了指朱麟。从未有过的悲凉之意绝望之感由内而生。

看着神龛上的列祖列宗的牌位喃喃自语,“我这个宗老当的不称职,竟然让仇人在祠堂内如此羞辱我等。理当跟他们玉石俱焚,可是可是……宗老不就是要为了族人品尝那份屈辱吗?好让他们生存下去吗……”

呵…呵呵。哈哈…哈。宗老沙哑的嗓子笑的令人毛骨悚然,他推开了身边的搀扶,笑的老泪纵横。这事儿如果自己再敢说个不字,还有得活命之路吗?

宗老心中犹如撕心裂肺般诘问着苍天,“老天爷,你怎么不睁眼的啊。”

躺在地上的刘达此时悠悠转醒,很想挣扎的站了起来,宗老见着他伤心的道:“躺那休息。好好想想你找的那个张书生,那个徐父母。真是一个好父母官啊。”

这时,外头传来了一阵紧张的脚步声,推开大门,见着满堂的刘家人,他哇的哭喊了出来,吼道:“刘节大哥家的嫂嫂,投河自尽,救不回来了啊。”

“好哇,好哇。”宗老捂着胸口,只觉一阵绞痛。进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不想他自己一把年纪了,还在小辈的面前哭出声来。这般的屈辱,这般的不忿,又能如何?此间悲痛,和认知。

谁也不晓得那位刘王氏见到了郭竣三人进了祠堂后,似是在脑海中响起了绝命的乐章,她早已经记不清事物,分不清人的状态,或许感觉到了那强撑着她活下去的希望就此洗冤无门,才会恨不能解脱吧?令人悲哉。

刘王氏的归去,纵然让大家心中的怒火更甚,然而,却也浇灭了心头里最后的一份希望的灯火。躺在地上的满脸泪痕的刘达死命的咬着嘴唇,他是一直在和大伙儿说,徐大人断案分明,徐大人有机变的美名,徐大人一定会帮助我们主持公道的。

到时候郭竣服刑,我们那位显得的大嫂一定会康复的。可是此情此景……什么都破灭了。希望不再,希望不再。

刘家祠堂的气氛很是压抑,宗老的太阳穴不知什么时候凹陷了下去,整张脸布满了绝望的死气。他犹如枯木一般的身形站的倒还笔直。

只听他道:“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的这么一个决定,已经不能再让刘家人升起那么一丝愤怒的情绪了,余下的,只剩下了麻木。

宗老甩掉了手杖,慢慢的跪在了地上,双手撑着泥地,头轻轻的抵在了地上,呈现五体投地的样子。

只听他平静的道:“恳请大老爷们给我们一条活路。给我们活下去的希望。”

他可以饱受屈辱,只为族人能够繁衍生息。代代不绝。

郭竣笑了,不,或者说,郭竣这一方的人全部笑了。只不过他笑的最是得意,最是肆意妄为。这,就是权力,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太平天下,阴暗的那一面令人毛骨悚然的食人的现实。

郭竣的笑充满了得意与张狂,他道:“看你们这么上道,银子,你们就收下。好好的,按我说的去做,子唷有你们的活路。”

“咚咚咚。”宗老连着三下磕头。咬着后牙槽,浑身都在地上颤抖,此时此景,恐怕任何一位心有良知的人,都无妨忍受一位老人家如此的行为。

从嗓子尖冒出的声音道:“谢谢大老爷。”

“走。”

一曲阴暗的悲歌,一场人间的悲剧。这种事情总是在看似黎明就要到来之时屡屡的上演,她是黑夜的主题曲,她是人间悲剧的赞美诗。

光明来的,总是那般的迟。可是迟到并不代表她不会来,光明总要来的,当她到来之时,这些鬼蜮迷雾就会在顷刻之间消散的一干二净。

让我们迎接光明,驱散这沉重的黑夜。驱散这心头的抑郁。

第51章 三世冤好手段 霜雪冰封金陵,沃野染上白衣。

直射大地的阳光照在人间,反射起的光芒让这个世界在人们的心中变得是那般的光彩夺目。

然而江宁县中徐秀此时的心情却一点不光明,犹如身处火焰山上一般的暴躁与愤怒。整个人都快气疯了。

他指着典史道:“你竟然在我未知情的情况下私自放走了郭竣,你可知道什么叫放虎归山的道理?”这要再去收监,难度就变得更大了。徐秀恼怒的拍桌道:“你还隔了半天与我说。”

那典史是个所谓的油吏,在江宁县几代都在衙门里当差,弯弯道道的最是清楚不过。面对主官的暴怒,无有什么紧张的感觉,流官不靠油吏,还能靠谁?俯着身子道:“府尹陆大人亲自前来,职下也没有办法啊。望大人谅解。”

理解你,谁又能来理解我?徐秀如果不知道这事晚了半日自己才知道是个什么后果,也就愧对了他所谓机变的名头。如果有心操作,入了那个不知内情人的眼里,必然会被认为是和光同尘的人了。

同他道:“晚了半日,你真是居心叵测。”

也是明白,这典史无外乎是生存的本能驱使着他这么做,讨好府尹算是站队,对自己晚了半日说也算是有了交代。真是油滑的家伙。

张璁道:“我去一下走马村,了解情况。”徐秀这才回过神,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道:“有劳秉用。”

老秀才疑惑的道:“按理说陆府尹提走郭竣很是不合符程文,如今有许大人做主,他这般做,难道不是授人以柄?”

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典史,徐秀没好气的同他道:“陆府尹当时是怎么说的?”

典史一板一眼的道:“府尹大人又怎会对晓得所的那般详细,之说了一句另有隐情。”

彻底对他表示无话可说,不问就不说,不打就不走。有这样的下属,真是悲哀。

老秀才道:“速让徐扬去一下许公韩公那里,言说此间情况。”

这才是所谓老成谋国的话,徐秀不由暗自反思自己处理事情的经验还是不足。只顾忙着追究眼前的责任,却忘了信息的传递是刻不容缓的道理,当官的学问还有待磨练。

徐扬应下声来立马就走,徐秀此时觉得自己看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了,哪遇到过一件事搀和这么多人,这么多不同的层级的他,能力已经到顶了。

家有一老,什么都好说。徐秀道:“府尹为什么会这样做?先生能帮我揣摩一下吗?”

老秀才坐在那里喝茶何不延续,徐秀哼道:“张典史,你先回去。日后在与计较。”

等他走后,老秀才忧心忡忡的道:“陆珩在东南素有才干。想来就能明白他不是无的放矢的随意举动,此间必有深意。先生觉得你可以先让懒龙去吧郭竣带回来,再去韩公那里好好盘算一番。”

立场不同,就不代表徐秀可以小觑天下的英雄,就可以不把这些人的能力放在眼里。做到府尹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是平凡无能庸庸碌碌之辈。那么他的所作所为,必然就可以得出必有谋算的看法。

徐秀朝外面喊道:“懒龙。快过来。”这么久的接触下来,他早就知道这家伙的耳朵很是灵敏,吼一吼,也好不浪费时间差人去叫他。

果然,徐秀说完没多久,懒龙就跑过来道:“大人什么吩咐?”

“带人。与我把郭竣重新收监。”

“是。”

事已至此,徐秀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过就是一弃官回家的节奏。只因若不能搞定刘家三世冤仇,与他所有的思维方式,行为准则,包括得以安身立命的三观都会产生了不可调和的冲突。也就没有在这个官场继续进行下去的必要。

徐秀握住茶杯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关节都微微泛白。心下有一种对事物不可预知的恐惧感。

老秀才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笑道:“峻嶒。脱离自身掌控的感觉是不好,但你也不用惧怕。鹤滩公的得意门生还能是个怕事的人吗?”

眼前似乎又浮现起了那一张不算好看的老脸,钱福好像与他在说话,就听他嚣张的道:“怕个甚,不过就是个干。”往事历历在目,徐秀好想先生。好想先生能够再吼一句小赤佬。

认真道::“有先生与秉用,还有大家的帮助,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有此心就好。”老秀才心中也明白,自己或许没那个能力去教导他的学业,但是,这还处在少年心性与成人思维过度期间的徐秀的心态最是跌宕,自己也要加倍的看护好他,引导他走向正轨呢,这不也是作为老师一个重要的任务吗?

这边的徐秀对陆珩的行为了解的不深还在挠头苦思当中,另一边的陆珩却不会给你们什么等事情搞明相处对策,再动手的回合制模式,一切都是平行,一切都是俱进。

应天府的大堂气派宏大,堂官老爷的大案厚重非凡,充满了历史的沉淀,时光的变迁感。上方悬挂的金色字体秦镜高悬的大字让这里看似充满了浩然正气。

坐在搞出的陆珩手摸着惊堂陡然一拍,道:“具犯人白飞,年一十七在甲民籍,对逼死刘节,殴打刘玉山一事可有疑议?”

那个叫白飞的后生双手拢在袖子里,平静的道:“无有疑议。”

落板画押,陆珩道:“昂唐安杰,待本官同韩、正卿对公接洽,与你无事。”后一句则是对郭竣所说。

郭竣揉了揉屁股道:“有劳青天大人了,可这江宁县知县不分青红皂白的无故胡乱攀扯小民,请大人做主啊。小人被打的很是凄惨。”

陆珩冷冷的看着他道:“江宁县不知内有隐情,足以说明他无有明断是非的能力,执掌一县之地,擅起冤枉官司本官自会与他计较,但却与你无关,休得再言,退下。”

这番话自然别有用心,作为上风,直接否定了徐秀当家断案的能力,若被以此追究责任,他的官路算是被掐死了。

……

青着眼睛的张璁很可笑,但面对的众人并没有人对他笑,平时受走马村待见的他一进入了村内便被之前整天围着他转悠的小朋友用石子招待。大人们则手拿着棍棒对他招呼,连句说话的工夫都不给他。可怜的张璁只好抱头逃避,心中的滋味一时十分复杂。

张璁如此的不顺利也就预示着懒龙也不可能顺利。他去晚了一步,听他人道这郭竣已经被带去了应天府,塔克没能力去应天府要人,只好无奈打道回府。

徐秀同情的瞅了一眼张璁道:“这就是说,你如今已经在走马村内成了他们的仇人?而郭竣也被应天府看管了起来?”

张璁摸着肿胀的眼睛道:“真是……东家说的一点没错。”他才不会说刚才想说是废话来着。

两手一排,靠着椅背,徐秀道:“那就等吧,我等没别的好像,就看许公、韩公那里何时有了说法。”

懒龙目前的思维模式,全部围着徐秀,只要他不着急,那自身也就没了所谓。左右打量了一下,不见我来也那个家伙,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嘬了口茶,老秀才道:“徐扬去了这办事后,也未见回来,难道这里面有变故?”

说曹操曹操到,话音未落,徐扬便从外面跑了进来,气息有些喘,徐秀拦下道:“把气顺匀了在说好了。”

徐扬道:“许公韩公在大理寺等您。”

沉默片刻,徐秀同众人道:“事不宜迟。”

那边大理寺内,韩邦文不顾一大把年纪上蹿下跳,让人不由不觉得他的腿脚利索,不愧是早年带过兵打过仗的人。

“真是岂有此理啊。”韩邦文怒气冲冲,他们已经收到了陆珩的公文才会晚见了徐扬,两厢一对比,心中自然是埋怨陆珩做事的狠辣。

相比起愤怒的韩邦文,许进则平静了许多,拍了拍桌子道:“别在我面前晃悠,看的烦。”见他坐下才道:“陆珩搞额个替罪羊,并让刘家人改口,给仇人作证。”

许进啧了一下。继续道:“真是好手段。”

“这办事后,大人你还有心思夸他。”

“无所谓夸不夸,他颠倒黑白,那我们就拨乱反正。”嘴上轻松,那不过是许进自身的习惯,任由天大的事也要死让自己从容面对。心里却是不轻松。

傅海的事情被自己用蛮力压了下来,搞得他如今首尾难顾。那么作为回敬,郭竣的案子陆珩必然会有所行动,却没预料这力度这般大,其中若一着不慎,则满盘皆输。争斗争斗,说破天去就攀扯两字,看谁“文章”作的秒而已。

这里陆珩直接要否定徐秀,一旦他成功,徐秀断的案子自然就没了意义。

韩邦文唏嘘道:“这一关不好过。”

受不了他一惊一乍情绪上下乱窜的许进很是烦躁,道:“你烦不烦。我们保住峻嶒就是。”

可怜刘十几岁的老头憋屈的喝茶。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被我自己修坏了,拿去修后,数十g的资料,几百篇的论文,统统没有了。云盘也只保存了十分之一……我是不是该庆幸一下,幸好我没存稿呢~ qaq

第52章 三世冤三两事 待到徐秀过来之时,这两位其实已经有了应对陆珩的办法,就算有所不足,也是大致差不离。

徐秀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张璁懒龙的情况,听了他们的话才道:“亏得陆府尹想的出这样子亏心的办法。”

几人的对话围绕着刘家人进行,归根结底,只要刘家人回过头来到徐秀这边作证也就没了什么问题。

许进道:“峻嶒,你先去了解刘家人为什么会如此,韩大人这边也会继续给你腾挪时间。时间不多,你尽快行动。”

“这就去。”

……

陆珩边却在进行着私密的对话,除了他以为,很显气派的厅堂还坐着南京刑部尚书潘蕃,也有六扇门的人旁坐。然而好像六扇门的几人似有不同意见,那位令我来也一枝梅头疼的通天的脸色很不好看。

只见他匆匆拱了拱手就离开位置远去。

陆珩眯着眼睛道:“通天捕头,似乎并不乐意。”

潘蕃道:“陆大人你可以请求六扇门为你做事,同样六扇门也有权力不听从你的意见,这是很平常的事情。”

作为知晓六扇门事务的义务,对一切非知情人死守秘密是必须做到的以外,则还需要同六扇门共同进退配合他们的行动步调高度一致,除此以外,对其官场上面的代言人刑部尚书并不是下级的关系。

该有斗争继续斗争,该有矛盾继续矛盾,并不是要听他的。孤儿刑部尚书虽然是统筹六扇门全局的人物,但奈何官场倾轧的残酷性,六扇门利益的策划人基本属于六位总督的手里。

他自然做到了同六扇门步调的高度一致,就有了行使自己手中的权力,任何人六扇门内的人都有权力寻求他们的帮助,为自己谋私。只要提出可行性并且表明对六扇门有利益,什么事请都可以相商。

手背抚了抚胡须,一把美髯的陆珩笑道:“官马官养队形不来说是一个最合适的手段,您,或者北京王尚书都是乐见其成的吧。”

“这是自然。”正德二年快要过去了,北京这一年里换了四位刑部尚书,斗争不可谓不激烈,南京处于政治斗争的外围,所受的压力小很多。

潘蕃自己也是知道,过了新春就是七十高龄,很难有机会去掉刑部尚书之前的南京两个字,所思不过是借此官马官养的办法能落一个六扇门候补总督的位子,如此,则后代子孙靠着这个名头,衣食自然无忧。

陆珩道:“难道您就不想让那位吴鸿替你操持吗?他可是对这个东西最是熟悉不过了。”心中却恼恨许进将傅海落了一个下等,自己这位心腹将来却要话费更大的精力去拉扯上位了,真是麻烦。

潘蕃虽说与那位许进年纪差不多大,但心里对他也是有点怵的,当下道:“徐大人亲自定下的章程,不是谁都可以无视的,更何况真正牵扯进这一个案子,与我们六扇门兵无有多大的好处,得不到实惠,反沾惹上因果。”

陆珩摇头道:“潘大人,您糊涂啊,韩邦文非要置郭竣于死地,已经是挑衅了六扇门的脸面了。”

低头不语,其实韩邦文能够知晓六扇门事物完全是潘蕃的私信作祟,完全是他看在多年的情谊。虽说他俩多有政见不和,各自防备,但从心理来说,不管怎么将,朋友这两个字,两人还是当得起的。并不是步调一致高度统一,什么都谈的来才能称朋友。

如今这样的不开心,他也有点反思自己到底还是顾着人情。

道:“接手南京六扇门,对我而言,六扇门的利益高于一切。只要你能让六扇门看到利益,配合你行动没有问题。通天作为提督捕头,他的意见固然重要,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明确的拒绝你,你暂且放宽了心吧。”

举起手中的茶杯,陆珩轻轻对他敬了一杯。“美哉六扇门。”

至于所谋何事,怕外人不足以知。

这边离开大理寺的徐秀回衙稍作停留就前往了走马村。受到的待遇同张璁一般无二,不过他并不担心,所谓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吸取着张璁的教训,他带了十几个人一起进村,都有点黑暗势力的意味在里面呢。

越是靠近刘家住的地方,见到的人基本都缠着白布,徐秀的心里很不妙,下意识的想到了那为你刘王氏。急忙打量那颗不远处的老槐树,预料之中的身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面白幡。

一个快步拉近了躲闪不及的村名,徐秀问道:“刘王氏呢?”

心中几下联系,若刘王氏这时候深思与郭竣必然脱不了干系。不然为何会这么巧?徐秀早就明白,若有巧合,先打个问号再说。

那村民一把将他甩开,差点晃得他一个踉跄倒地。懒龙搀扶着他对村民怒目。

徐秀拉住他道:“无妨。”回过头才对那村民道:“老乡,你能不能回答我的问题?很重要,拜托了。”

“狗官,不用你来假慈悲。”这人后退了几步,拿起墙边的锄头对着他比划。徐秀手摸着额头对懒龙道:“得,我又被骂狗官了。”

懒龙觉得自己这时明明应该同仇敌忾才是,却不知为何很显小。他当然知道徐秀当官很努力,可是努力的峻嶒却屡屡被人骂做狗官,真是命运的捉弄呢。

“找宗老。”没办法,既然文他们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好去找刘家的当家人。

行过几步,来到刘家祖宅门口,首饰的很是平整,堆放着女性所用的衣衫,似乎准备焚烧。门外也站着些人,他们看上去上了些年纪,见着徐秀等人的到来并没有多大的激动,只不过是无视而已。

可他们不说话没反应,顽童却是不管不顾,小孩子们手里拿着些石子就对这些衣着不错的人丢去,星星点点的石子砸在身上,疼是不疼,感觉却不好。

一群大人对他们素手无策,徐秀大声道:“快些住手,我们找宗老有事。”没有半点停手的迹象,大人们也无有半点阻拦的动向。

可又不能真正的对着小孩子出手,闷坏了众人。

还是懒龙靠谱,一个闪身干净利落的收缴了他们的小木棍,随手一丢拍了拍手,潇洒的很。看向徐秀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这让他有些不自在,却不知徐秀也在心下吐槽,若是个美男子来这一手也就罢了,必定会让自己惊艳,可你懒龙还是踏实一点的好,何必秀。

若知,必定冤枉死和不服气的。

徐秀走出来高声道:“宗老,江宁县徐秀来看望你。”也就是徐秀这官当得好脾气,换个别人,哪会那么给你面子。

不大会功夫,步履艰难的宗老走了出来,周围人一反之前的冷落都是在那边嘘寒问暖的。宗老平静的看着许秀道:“必存败落,怕是容不下大人的贵体,请回吧。”

徐秀诚恳的道:“宗老,本官对之后的事情发展并不了解,可以说是一无所知,郭竣也不是本官下令放人的,请你相信我。”

“砰。”“砰。”“砰。”

手杖连续敲击着地面,宗老面色微红,他道:“求你们这些当官的老爷们放我们一条活路,别再来找我们了。我们刘家人只想好好的种地,好好的当差,好好的养马。”

说完回身离开,全然不顾徐秀在后面的叫声。

“宗老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回屋一筹莫展。

“大人请回吧。”

徐秀笑道:“本官去给刘王氏上一炷香,我倒要看看你们谁来拦我。”一见到主官抖擞了起来,衙役们的气势也跟着涨,鼻尖齐齐一哼,就在前头开道。

所谓惹不起,躲得起,就算徐秀入了灵堂,刘家人刷刷的走的一干二净,都不愿意与他面对。心中一叹,面对满室的白色,肃然的灵堂,徐秀心道:“冤枉官司总会了解的,祝您来生投个好人家,幸福一辈子。”

“走了。”既然不欢迎,再作强求只会适得其反,只有用铁一般的事实,用亲力亲为的实际行动,去表明。

另一边陆珩则是上了大理寺的们,来不过是想要说服韩邦文移交官司,怎知又碰上了许进。这老爷子也不知怎的,自家吏部衙门不待,老爱在大理寺晃悠。

见他在,算得陆珩小心谨慎,可是三两和之下还是被许进挤兑的哑口无言,腹诽他一介老头多管闲事,暗道:你再神气活现些日子吧,有你的结果。

许进到:“这案子既然出在江宁,徐秀这个小娃娃也是第一个接受的,你这府尹上官搀和什么?既然有了疑问,那就接着他去审就是,也别和韩大人搞什么移交的事,打回重审。”

落得没趣,陆珩扭头就走,临了台阶才轻声道:“许大人年事已高,还是不要搀和其中为好,省的有什么意外。”

“走好不送。”许进来回晃悠着手,很是嫌弃的对他甩了甩。

“告辞。”

既然好言好语不听劝告,那就由不得我了。陆珩如是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忙的时间过了,这算昨天的。

第53章 三世冤在一起 案子发回江宁重审,这就是机会。

事实就在那里,不是否认就可以换另一种说法。徐秀准备的很是充分,他要让这个事情清楚的不能再清楚,再也有没反转的余地。他要让郭竣死无有葬身之处。

是夜。

打更人的声音都已经远去,徐秀的屋内照旧亮着红烛。他手里翻着的是大明律,左手边搁着的是本朝案牍,所谓案牍,就是判例集。他想要从中找出合适的依据。

夜晚寒气霜重,他的双手冻得有些微红,桌子下面虽说有一个火盆,却没有点上。一来碳的价格老贵,能省一点则省一点,二来徐扬将他的窗户用厚厚的毛纸糊的死死的,此时的煤炭加工工艺还未成熟,若是被毒死,乐子就大了。

一边翻书,时不时的添上几笔,认真的人,总是那样的有味道,徐秀根本不知道,他的头上正盘坐着一个年轻人。这是这位年轻人的想法,一枝梅拖着腮微笑的看着下方的人那样的专注,心里也是甜甜的。

寻着时间差不多了,一个翻身落在了他的对面,只有人影未有声音。虽说没有声响,但以防他受惊吓呼喊,这夜深人静的,一嗓子嚎出去,十里八街的人估计都能吵醒,顺手就将徐秀的嘴巴给捂住了。

眨着眼睛笑道:“久违了。”

心头微微一跳,随即平复如常。徐秀并没有多大的吃惊,这种事自打一枝梅的出现就已经注定,他迟早要来的,躲是躲不过去,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轻轻的拍了一下嘴上的爪子,徐秀哈了口气搓手道:“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儿吧。”似是心尖儿上的人儿邀请的魔力甚大,一枝梅闻言屁股马上就落在了座儿上,好奇道:“我本以为你会吃惊我什么时候上的梁。”

徐秀摇头道:“这问题没有什么好问。至于吃惊与否,你觉得自上次过后,我还能吃惊的起吗?”想起了上次那疯狂的亲嘴,徐秀就有一点不自在,很是尴尬。若说亲嘴也还罢了,可悲的是大冷天还得拿个扇子遮挡住自己的嘴巴,以求让别人看不到红肿的嘴唇……

换以前的徐秀绝对是对大冷天拿扇子这一行为十分反感,却无奈落在了自身身上。

一枝梅握着他的手来来回回给他搓揉,徐秀尝试了一下,见收不回来也就随他去,一枝梅抱怨道:“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早点上床休息,要是冻伤了,多让人心疼。”

这语气听的徐秀心里一阵,怪异的感觉多的不得了,暗道:这话怎么和小情侣似得?

徐秀是聪明人,聪明的一个特点就是吸取教训。上次那种逞口舌之能带来的后果历历在目,此时说什么也不会去作死的说些扫他兴的话。

此时无声胜有声是最好的,徐秀没有回话,只感受着他温暖的双手带给自己的安心。从手一直到心,再到全身,整个人都在他的温暖下变得暖和了起来。

有点不习惯的道:“谢了。”

食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再放在了徐秀的嘴唇上轻轻点了点。笑得很开朗,让徐秀都受他的影响,笑了起来。听他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一句应该,道尽了满腔的爱意,这么明显的情意撞击在了徐秀的心田。使得他为这案子操碎了的心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扭动了一□子,徐秀使得自己坐的更舒服,才半眯着眼睛道:“你是个会照顾人的。”

带着年少之人的得意劲,一枝梅纠正他道:“我只会对你这样,可惜你要抓我。”

这话题不好再这么继续下去,徐秀强迫自己走出那个温柔美好的情绪当中,借着喝水的空隙道:“今日来,所为何事?”

一枝梅愣了愣,看着自己双手有些遗憾,才道:“刘家人的情况我去了解清楚了。”

原来靠着他的易容本事,很是轻而易举的就将那些孩子们给搞定了,小孩子自然藏不住秘密,几番功夫,来龙去脉也就清楚了差不多,再在房梁上偷听些话儿,什么都明白了。

听了他不带一丝感情的客观叙述,徐秀出气的没有情绪上的波动,就连刘家人的悲惨境地一时也抛向了脑后,只因他从一枝梅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丝暴戾。

徐秀认真的道:“你不能杀人。”

用力的眨了眨眼睛,一枝梅笑道:“才不会,我不会杀人的。”

徐秀不会看错,他一瞬间只觉的一枝梅变得很是危险,或许是内心觉得现在的一直没很不错,但沾染上了人命的人无论如何他也无法接受。他就如同出淤泥的荷花那般的洁净,所做的事是他的侠盗,虽与世俗规则不容,但抛开立场,徐秀也是很喜欢他的做法。可一旦手里有了人命,这本质,就变了。

平缓的语气,却铿锵有力,徐秀道:“一定不要。杀人者人恒杀之。”

似乎感觉到他的在乎,一枝梅心头的戾气消散了不少,握住他的手吐了吐舌头道:“你是在关心我吗?”

徐秀反手一压,盖住了他的手否定道:“不过是动了恻隐之心,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一枝梅才不管你是不是有其他心思,还是什么恻隐之心,他只是觉得你是在关心我,这就足够,双手张开移向两旁,徐秀见他如此,条件反射的闭上了眼睛,只道该来的总归要来,当他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被亲就已经几成定局。

预料中的亲吻没有落下,得来的却是一个暖暖的怀抱,徐秀的耳边传来了他好听的声音,“我想和你在一起。”

原本打算睁开的双眼听得这句话,只好紧紧的闭上,若有了四目相对这事情就不好办,他才不想与他对视过后的尴尬。这就是告白了,徐秀给了自己这个答案,然而心头的答案却还难以得出。

照理应该冷言冷语的好好打发他走开,而多次的接触,多次令人面红耳赤的亲密互动,始终让他难以真正的抉择,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啊。之前不也有了一瞬间想要尝试着喜欢他的冲动吗?

心思流转迟迟不能开口。抱住他的一枝梅好像有了一些不安,身子微颤,显示着他的击掌,拥抱的双臂缓缓紧固了起来,带了一点鼻音的话语有点委屈的意味,直冲徐秀的心肺。

“给我个依靠,给我个想念,给我个寂寞愁闷之时聊以期盼的对象,峻嶒,与我在一起,山盟海誓。”

徐秀轻轻一笑,明亮的双眸直视着他,再无有半点躲避,笑道:“我还是会抓捕你归案,严惩不贷。”

一字一句犹如锋利的剑刃刺向的了他的心,正当一枝梅绝望的难以为继之时,徐秀又一次的话语却把它拯救出了深渊。

学着一枝梅的样子,眨眼道:“不过是把你抓回家而已。”

现代人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尝试一段感情的时候,往往容易下决心。徐秀心道,尝试一种不一样的感情,似乎也无多大关系,记得谁说的,长得好看的小男生,谁都会喜欢的。

最为重要的,小嘴儿很甜……

这不就来了吗?

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54章 三世冤很踌躇 带着依稀温存的浓浓情意,一枝梅很是不舍的离开了。

屋外寒风阵阵,有情人的内心却如八月骄阳那般的火热,烈火腾腾。回头望了一下屋内,一枝梅紧握着双手,暗道:峻嶒,我定不负你。

顺说徐秀同一枝梅的感情事,花去了些许笔墨,然而感情事物说是人世间最为复杂难以揣摩的东西也是不为过。自然也令人说不清,道不明。将来如何,未来怎样,谁也说不准确,也只好留作将来,且行且珍惜了。

躺在床上,徐秀的脸上带有笑意,嘴角的弧度似是表明了此人的心情。可是美好的东西需要面对的可能就是残酷的现实,大明理学流行于世,虽男风小唱深得那些个文人骚客们的喜爱,倒还是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公婆的局面。

思及现实,徐秀无奈的深呼了一口气,将被子蒙在头上。似是这样,就能带来些许的安全感。这时候南风刮的很厉害,同性之间的爱情蔚然成风,这些人也不会藏着掖着,绝大多数人都会得意洋洋的现给别人看,以期得来他人羡慕的目光。只道这是个情意绵绵的佳话。

大明也就落了一个男风“尽显”的名头,五千年男风,在此达到顶峰。

而倾心之人也会接连不断的写那个款款情话,寄托相思的情份,收到的人也会自豪的同他人分享。好比徐秀身边就有了那个现成的例子,道万镗兄写给陶骥的情话,就被陶二一点不漏的全部倒了出来。自他去了关中,万镗不好寻他,只好三日一封,五日一信的送去心意。

“春风几度吹愁人,思盼美玉泪沾襟。”、“不见天人路遥两千里,只待默默无言暗呼名。”凡此种种,酸的徐秀牙齿都怕要倒了几颗,比之可爱兄赠送的永春老醋的劲头还要大。

于是乎,听陆兄所说,万镗老兄貌似都已经瘦了一大圈,真可谓为伊消得人憔悴,真可谓为卿痴狂的痴人。

若是先前,也就罢了。算上上辈子,数十年不曾萌动的心意看这些东西,也不过是会写些调侃的话已做谈资,并没有这方面的需求。不料自己这边出现了一个一枝梅,如此几次三番的表情,令人面红耳赤的轻薄,再读这种书信,心头的滋味也就有了大大的不同。

徐秀望着上方的木梁,暗道:没有吃过猪肉,也见过这猪跑啊。

书信往来,这是时代的特色,依靠极为发达的道路交通,书信的便捷程度大大超乎了后人的想象,如今的文人不仅仅用它来同远方的亲人友人表达想念之情,更用它来行那个“文以载道”的事业。

文人的事情一旦上升到了道这么一个层次,那就变得不得了了,非常人可以捉摸。用信来辩论,用信来传道,用信来传播自身的学说,以及各种见闻的分享,若徐秀无有记错,那个大名鼎鼎的《金、瓶梅》最终得到奇书之名的地位,全靠了袁宏道在同董其昌的书信中将她一通夸赞。

如此种种,皆是用处。好比徐秀与吴中大贤,祝枝山唐伯虎的论曲书信被祝枝山整理出版,这都是很是寻常的事情,若徐秀当时生气他不经自己同意就出版而怪罪过去,那才叫不懂得入乡随俗的道理。这文人巴不得你能够给他出咱俩的书信呢,那可都是学问,那可都是好东西,是以明人好名,如是也。

这也算是一个途径,那就更不用说那些八卦是如何的传的出来了,好多文人们写的寓居某地杂记,时人笔记,就是那些甚莫谈狐说怪,调侃古今的话本,若真以为他们自个儿蒙头写作得来,可就是大错而特错了。若能仔细翻翻这些同时代人出的笔记之类的书本就会发现一个奇怪的事情,这从东南到陕北,大漠到岭南的人,怎么写出来的好多故事都是那般的雷同?

书信,由是。

是以徐秀虽然自身的阅历不是很足,这辈子或许好一点,当了官,这家长里短的,官场学问或多或少也接触了一些,但上辈子过的那般的独,只在图书馆里安家落户,这看书的,只能长了知识,长不得阅历。但他晓得的东西却也是不少,书信圈,就和后世各种社区的圈子差不太多,若能入了,那这个圈子火起来的任何话题与事情,也就能够晓得了。

这一,自然是文翰社,另一个,拜陆深的功劳,入了吴中文人圈,前者还好,后者可就厉害的多,接触到的东西五花八门,什么祝枝山什么时候又穿了一回女人的衣服上台表演,或许他知道的比老祝自己都还要清楚的多。若这些书信能够流传下来,后人有吃饱了没事干的学者来一个统计祝枝山一辈子穿过多少回女人衣服的论文,您也不要吃惊呐。

那么徐秀担忧的问题就来了,男风固然情意绵绵令人羡慕,可此间浑人朝三暮四、无情寡义、唯钱是好、持色诱人、贪爱美色,都是那个比比皆是啊,歪风邪气搞得只能来一句,贵圈真乱。

从此地也就可能看出,真是太阳底下无有新鲜事,后世贵圈不也是如此,自然也就让徐秀不安,唯恐付出了真心,得来的,却是无情的钢刀,扎的人透心凉。

徐秀无有什么恋爱的经历,本不该如此多疑,可当官之人,入了这个名利场,不管别人怎么想,多疑好思,也就成了必然,总喜爱那个机关算尽,可世间之事又如何能算清呢,不定、无规律,才使得世界如此的多彩。

心头五味陈杂,空有睡意却入不得梦乡,有对爱情的期盼,有对现实的担忧,化作了一个……失眠。

自然,第二天的他只好顶着个黑眼圈示人了。

这一出现,就让徐扬连连称奇,道:“阿牛你睡眠一直很好的,怎会如此?”徐秀瞥了他一眼,这么明显的道理都不明白吗,只有很少失眠的人失眠起来才可怕,翻来覆去,脑海里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枝梅一直在“面前”晃悠,睡得着才叫见鬼。而若本身就失眠,那就是个习惯成习。

本身长的就比常人显得白一点,黑眼圈一起来明显的不得了,徐秀打哈欠道:“思想刘家之事,难合眼。”

徐扬给他了挑了个大拇指道:“这才是我心里的那位青天,看来小羊我在戏文里出现的可能性大大增强啊。”

呵呵,扯了一下嘴角。

徐扬笑嘻嘻的给他打了盘洗脸水才道:“辉少爷去了徐公爷府上,少时就来。”

“这般快?原以为少不得要在无锡耽搁些时日。”徐秀连连点头道:“我那个兄长倒是个有能耐的人哦。”

屋外在耍五禽戏的老秀才听了才道:“明耀可比你聪明多了。”

这话徐秀听了吃醋的感觉就冒了出来,扔了毛巾就道:“哎哟,我的老恩师,现在与您朝夕相处的可是峻嶒,多夸夸我才好啊,徐辉哪里好了?”

老秀才一收功架,捧起茶壶嘬了口道:“愚蠢,就是这般朝夕相处,为师才会嫌弃你。若我们天地一方,为师就会夸你好了,这道理怎么你不知道?”

“懂,懂。”近则嫌,远则亲呐。徐秀撇撇嘴,也不敢与他再做多言。

这师生礼节自要周全,也只有与鹤滩先生在一起,才能那般的口无遮拦吧?徐秀面色一赤,为自己当时的无礼还是有一些懊悔的,不自觉的就在心下替自己找了个借口:那时候还小呢……

……

魏国公正在床上睡的踏实,就被他人扰了美梦,听得是给事中徐辉锦衣卫千户屠璋到来,也不好对他们发脾气,这怒气全撒在了徐鹏举身上,正和伏娘抱着睡觉的他只好顶着个乱糟糟的头发去了大堂。

刚站稳打着哈欠,徐俌就怒道:“有客人在,你就这个样子见人?滚了下去,弄利落了再来。”

吓得眼睛还半睁半合的徐鹏举一个跳步就跑了回去,可怜他也是个戴冠了的大人,被老子这么一训斥,什么话都不敢说。只在心里暗道:自家老子什么时候这么讲究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徐俌出了口气,见着这两位笑道:“让二位见笑了。”

这两人都是客套的摆手,老徐说这话才叫一个笑话,谁敢笑话魏国公?不要命了可以试试。

不过三五下的工夫,语言能力出众的徐辉便将这事情原原本本的交代了分明,除此并不作多言,只留屠璋与他在分说扯淡。

屠璋抱拳道:“是奇怪就是如此,公爷需要早作打算。”

“我等就先告辞了。”徐辉顺口就接了这一句话,时机把握的恰到分毫。

徐俌平静的目视这两人离开,对刚刚才姗姗来迟的徐鹏举也无有什么训斥,让他很是庆幸。

小小武靖伯也敢如此造次,可惜空口白话,魏国公还是有了些踌躇。

徐鹏举很安静的为他提了杯茶,听了他的转述,道:“或许听一下那个屠千户的话也无不可,不过是千两银子,我们出的起的。”

冷笑不休,老徐俌道:“慢说千两,就是万两也无多大紧要,你去备下这钱,待为父给刘瑾写一封书信送去,自然有的分说。”

先前屠璋与他说,若公爷肯给刘瑾行上一笔重贿,这事儿自然没了要紧,徐俌也听了进去,可他不满足于花钱只顾解决自己的破事而不去找后面人的麻烦,道:“既然花钱,那就不要怕多,朱辅那老匹夫又能屁股干净?”

徐鹏举走到他后头给其锤了锤肩膀才道:“这样子徐峻嶒会轻松许多了。且看许尚书,韩、正卿又能做些什么文章。”

“然。”

第55章 三世冤开堂咯 且说罢魏国公意欲行重贿事刘瑾来作反击,姑且落一个段落。

另一边分别几日又得以相见的两兄弟不胜唏嘘,只道这世事变化难以揣摩。清退了左右,两兄弟在屋内闭门参商,不知说了些什么。

自打踏入江宁县衙的大门,屠璋的脖子就一阵激灵,按着以往的经验,这必是被窥视的情况,作为出色的密探,此道的高手,他对于这种刻意隐藏的视线有极大的敏感性。面上含笑不显,轻轻的丢了一块石子在地上,走了进去。

衙门内有很大一块空地,作为审问的外堂和学子考试的场所,他刚从旁边拜了洪武爷的画像,走出来就见着懒龙独自一人站在外头扫地,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各自点头。屠璋举着手同他道:“懒龙捕头,好久不见。”

“见过千户大人。”

见他只是简单回礼,屠璋上下一个劲的打量,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笑道:“懒捕头我们切磋一下可好?”文人相轻,武人则是不打不相识,对他来说,朋友都是打出来的,除了对象是谈出来的,朋友只能是打。

懒龙后退了一步正色道:“怎敢劳动千户大人切磋,不敢当。”他身子有一点紧绷,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他自然也是有的,正想怎么继续演好懒龙这个角色而不被他人看出来的他还怎么能与他切磋,纯粹多事。

哈哈大笑,屠璋笑的很斯文,还知道用拳头挡住口型,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压低自己的脑袋道:“果然是有本事的人呢,你也感觉到了吧。这种被盯着的感觉我好不舒服,很想干掉他。”

若说对一枝梅这么一个人来说,排第一的麻烦自然是六扇门,这第二位的,就是锦衣卫了,这两类都是他这类人的天敌,自然清楚他们的本事,如今这般相近,浑身都是不自在的,少不得有了一些尴尬。

手挡着打哈欠道:“千户大人在说些什么?小人听不明白。”整个动作无比流畅,读唇术的本事使得他不敢大意。

屠璋勾的更甚,低声道:“不承认就罢,你且好好当差,乱了峻嶒兄的事,我定不饶你。”退后一步就转身离去,懒龙见他如此,整理了一下被弄乱的衣领同他挥手道别,谁给我家阿秀捣乱,我整不死你。

如是想道。

看了一眼头顶上的乌鸦飞过,打开了门扉,不知我来也究在何处,只留一封书信言道有什么“要事”便多日不见,使得懒龙很担心,切莫要被六扇门联系上江宁县衙才好。

屋内的徐秀一听他言就抱着脑袋一阵嘀咕,揉了揉发胀的脑门才道:“这里面怎么又多了一个什么武靖伯?赵承庆?”牵扯进的人越多麻烦事也就越多,事情也就越难以理清头绪,犹如满头虱子,无处抓的感觉。

徐辉道:“大男的密疏已经送走了,为兄的也在准备当中,且安心。”

闻听也安了心下计较,不过却道:“大男?”

“屠千户。”

“噢。”想来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哥哥还能有了一位好友,真是稀奇。

待他走后,似是整个天气都受了这位颇有气势的家伙的影响,原本明亮的天气稍时就昏暗了下来,被厚厚的云彩挡住,压抑的人心情都不快了。徐秀见着老秀才等人落座,微微扫视了一下笑道:“若能不让案情再来什么反复,就不能给陆府尹审转的机会。”此案许进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只要你判的下来,我就有能力送到皇帝的案头让这个案子成为“例”明发天下。

想一想就觉得美妙,就算不求名,但若真有机会,不去争取反而推辞也没什么意思,还显得做作,念其自然就好了,更何况许进年岁已大,不可能指导太久,若有了名,也算是一张看起来不太好用的护身符,聊作安慰。

老秀才道:“所以,峻嶒你要怎么办?”

“不过是两点。”徐秀拿拳头砸了砸桌子道:“一是白飞,二是刘家人,搞定这两家,后面的事情就是许公他们的事情了。”

“开堂前,我还要办一件事。”徐秀拱了拱手便走。

他要去牢房,这个地方除了上任第二天来视察过之就再也不想来,这时候白飞已经移交过来,正在那里面关着。一进大门徐秀就不好了,捏着个鼻子,只因这里昏暗暗阴沉黑霾,熏惨惨恶臭难闻,条件不可谓不恶劣。

原本在这里胜过活阎王的牢头,比小鬼还可恶的狱卒们通通夹紧了尾巴,拿下了头上的铮角见着大老爷要多乖有多乖,化为了小猫,一个个端茶递水掸席扫凳的,忙的不亦乐乎。

徐秀道:“找个干净亮堂的屋子把白飞带过来。与他问话。”只可惜郭竣不在收监的范围之内,用陆珩的话,就是此案有了罪恶他在没有审问分明的情况下自是无罪的,也只好让他回家。

“是,是。”

牢头的效率很高,徐秀刚刚坐定还未喝上一口清茶白飞就被带了进来。他是第一次见白飞,原本尚好的心情此时也不知不觉的有了改变,说不清是何种滋味,只见他脸上明白无误的稚嫩模样很令人吃味,翻看卷宗才知他一十六岁,这可是十六岁的孩子啊。

让他坐下答话,徐秀调整了一下心情,冷静道:“与我说一下情况。”

闻言抬头对视,白飞瞧了瞧他低声道:“老爷不在审案之时询问,现在询问罪民是何道理?”

手指点着桌子,徐秀不解的问道:“且问,你且说就是,何来诸多他言?”

见他面色不改很显平静,徐秀继续道:“这是杀头的罪过,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视线无有了对视,白飞低着脑袋道:“罪民罪有因得。”

“不要一口一个罪民,本官未判,上官未复,你哪里有什么罪?那么,你且与我说说,你的罪到底是什么,你是如何做的。”

徐秀的耐心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消失殆尽,这孩子就是抱着不合作的态度,关键的问题就是不开口,同张璁耳语了几句,徐秀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在逼你,等到开衙的时候再和我说吧。”

两人离去,白飞默默的看了他一眼,嘴角自嘲一笑。

一到门外,原本从容的徐秀就换了一个人,拉扯着张璁摇摇晃晃,生气的道:“你说这些是什么人啊?拿个十六岁的孩子去顶罪,这种事也干得出,真是禽兽、败类,混账东西。”张璁的领口收的有点紧,他一拉一扯之下有了点窒息的感觉,索性徐秀还有理智,没把他勒死。

两人边走边说,回到了县衙也还在说,数落着这些人丧良心的破事。

眼瞅着大家准备的都差不多,也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徐秀抬了下胳膊晃动道:“差人去唤,少时升堂。”

“是。”

江宁县这边做好了开衙的准备,郭竣这边又怎会不去做些准备,只听一人道:“只要郭乡绅您找的那位替罪羔羊不翻供,这事就不会攀扯到您的身上,至于江宁县询问,有在下,且安心便是。”

郭竣笑着拍了拍手道:“那个徐秀可是有机变的名头,很是难对付的。”

“机变?少不得三言当做两语,与他说道说道。”

外人道:“老爷,江宁县差人来唤。”

“走吧先生,有劳了。”

“请。”

……

案台后面的堂官英姿飒爽,玉树临风,看的堂下众人不管立场如何,一句好相貌的评价终归还是能给的。开得大堂,满场无声,似是都在等候大人落下那个惊堂木言一句开场白。

徐秀打量了一下众人,但见表情各异。

麻木的刘家人,平静的白飞,皆是人间面孔,平常的郭竣,入了他的眼睛却像是鬼蜮魔头,心下暗道:郭竣啊郭竣,看你还能逍遥几时。

开口道:“升堂。”

水火棍捶在地面,口喊:“威武。”衙役中气十足。

“白飞何在。”就是明明白白的站在那里,徐秀都要来上这么一句,起个话头。

话音未落白飞利索的跪倒在地,道:“罪民在。”

“将你所犯之事如实道来。”十六岁的孩子在满堂衙役的注目下无有一丝惧色,滔滔不绝,连绵不断的进行着诉说,道出了具体详情,内容徐秀早就清楚,此时再听,除人名与具体的细节稍有不同以外,都是一样。

对比先前应天府卷宗,那可真是一模一样,连一个字都不差,换歇的地方也无不同。徐秀听的心中好笑,这般背下来的,真是滑稽。

打断了他,逐条辩理,将里面明显不合适的地方着重摘了出来,如何与刘节相识,缘何会与刘节有了怨恨,要残害他人性命,郭家告欠银一事清白无误,这条怎么洗?

然而似乎早有预料,对他答道不外乎是贪恋刘兰美色,说完这句白飞还对郭竣怒目相视,看得分明。

徐秀暗道:全是做戏。

这样子扯总归越绕越乱,徐秀不想与他再费什么口舌,做些什么计较,当下道:“带了下去,接下去询问其他人就是。”

第56章 三世冤宋世杰 底下的郭竣看了身后那人一眼,其便心领神会的站出来拱手道:“大人不审问罪恶,事实明确无误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徐秀瞥了他,冷淡的道:“你是何人?”

“在下是什么人不重要,大人对如此明确无误的案情还要多般生疑,搅弄是非,难道是我们郭老爷太过方正的性子无有给您送上那么份好处,使得您怀恨在心吗?”洋洋洒洒的话连绵不断,口齿清晰无误。

徐秀拿起一支木签点了点他,同左右道:“掌嘴。”

承受了十个掌刑,嘴巴一张,带有血丝,还笑着看着徐秀,那人跪下道:“大人为何对这般无误的案子多疑呢?”

眉头一皱,不好对付,他是从郭竣那里站出来的,想必是什么证人。

道:“堂上有你说话的地方?退了下去。”

那人咧嘴,表情有些怪异,十分渗人。

道:“亲亲相顾,不是亲者不能相顾,是亲者不能不顾,在下与郭竣是表兄弟,在这大堂之上如何不能说话?更何况小民也是证人,哪一条律法言说小民不能说话?大人教我。”

好一个亲亲相顾,若真要对《大明律》提什么意见,徐秀别的不懂,他没什么法律知识,但这一条,明显是坑官员的东西最好还是能改掉,一旦涉及人伦纲常,这就要了人命。堂官甚是难办。

心思一转,他这么一说自己十分不好办,其实说的都在点子上,这么一个罪犯认罪,人证俱全的案子为什么还要多疑?你是什么心思,传出去不正是江宁县不满郭竣不给好处吗,那官声还要不要了。若真一板一眼去纠正了他,也就着了他的道,顺说下去乱了算计。

张璁与他耳语几分,徐秀便怒道:“你想与他包揽词讼?”

“怎说是包揽词讼?小民不过是为亲相顾,难道就不能在公堂之上说些话吗?”

这些个讼师最是可恶,十分不好对付,徐秀板着脸看着他,只道是好一个最怕太平唯喜事多,颠倒黑白,操弄口舌之利的狂徒。大明没有这方面代理人打官司的制度,所以官员可操纵的余地还是挺大的,让不让讼师出庭都行,然而就算自己不许,他如今得了一个证人的名头出庭也是麻烦。

几番争锋之下,眼见自家东家没有占到便宜,张璁连忙耳语道:“暂且退堂,另作计较。”

想来也可以理解,这些讼师大明律倒背如流,嘴巴又是尖利,对付徐秀这样的年轻官员自然是无有多大压力的,只可惜徐秀胸中气结,早知道刚才就多打他几十个嘴巴……这一下倒不好再动手了,传出去不好听,说什么恼羞成怒的话,还要不要活了。

“啪、啪。”打了两下惊堂的徐秀道:“退堂。”说完扭头就走,那个混蛋讼师的立论十分简单,就是一个什么都明白的案子你要搞什么鬼?然后就是是不是受贿了?是不是恼恨我家老爷不给你钱?

“真是其心可诛!”不自觉的就说了出口。

摘下乌纱帽,抱在怀里,猛的灌了一大口凉茶徐秀有点生气,玩阴谋诡计玩不过这票古人也就算了,口舌之利也被市井讼棍诘问的哑口无言,这算什么事,自己根本就没小看过古人,还落了这么一个田地,谁再和我说能够玩死古人的,穿越众就开挂的,我非得啐他一脸唾沫,你行你上啊,如是想到。

见他们都来了,徐秀道:“不行不行,还是要找白飞,看来不把他搞无罪了,郭竣这混蛋我还碰不得了?”

张璁点点头道:“就是,明显就是欺负东家年轻没有经验。”

听了这话徐秀一脸黑线,上辈子不算的话,那是真年轻,可上辈子三十来年也无有白过啊,真是悲哀。甩甩头就出门,他要再去牢房。

看着暴躁的徐秀,懒龙的心情也是不快,受到了他的影响。

可惜兴冲冲而来的徐秀注定败兴而归,照样无有什么效果,白飞打死不说。

徐秀抖着腿道:“烦,那个郭竣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这么为他卖命?为了他送命?”

得来的自然是不言语,不合作。

不好的事情从不会单独来,这边徐秀还打算慢慢来感化白飞,那边陆珩的催命文书就来了,言说尽快。“催催催,催你个鬼。”徐秀道。

不管如何,到底还是上官,这种东西还是有用处的,徐秀满屋子乱窜,心都快乱了,知道这些讼棍无良,为了钱可以把良心都卖给五殿阎君。

门外的张璁看着徐秀乱窜,连忙拉着要进门的人,低声道:“先生,我家东主现在情绪上头,您可不要刺激他。”

这人抿着嘴巴伸了伸脖子,看着里面的江宁县知县连连点头,道:“晓得晓得,我晓得的。”

张璁一进来,徐秀就看到他,拉住他一阵碎碎念,什么这些人太可恶了,什么这些人通通去死之类的昏话,轻喝了一下,“东家,冷静。”

徐秀一怔,才坐下道:“是了是了,想办法解决就是,多谢秉用了。”

“无妨的。”张璁道:“东家,我帮您找了一位讼师。”

这可真是个荒唐事,徐秀没好气的道:“我堂堂一县父母,审别人的,你让我找讼师?”脸面何存。

笑道:“刑事幕友啊。”张璁道:“不见得讼师就要帮您打官司。”

这才点头释然的道:“对。”一般县官都会请好些个幕僚帮助自己,钱粮与刑名是最常见的,但请了这些人朝廷是不给钱的,全靠自己掏腰包,才有了幕僚称他们为东家而不是大人的话。请了老秀才与张璁已经开销很大,张璁说是不要钱,饭量却贼大……哪还有余地去请别人。

“家里的情况你不是不晓得,冬天吃咸菜,夏天吃瓜皮。难办难办那个咸菜炒肉丝。”不自觉的就带出了扬州口音,他自己都有些奇怪。

张璁好奇道:“大人是扬州人士?”

“咳,不不,所以说没钱,请不起的。”

外头的那人高声道:“不用钱的,打抱不平的宋士杰不要为民做主好官的钱,给口饭吃吃就好啦。”

“抱歉啊,请回吧。”徐秀想都不想的回话,我自己有能力解决。

不过细想了一下,到是对这个名字很有些耳熟,道:“宋士杰?”

“正是在下。”

“传说中说不倒的宋士杰?”

“大人谬赞了。”

这下可把徐秀震的不轻,就是见着历史名人也没那般震撼,这可是传说中的状王啊,连忙将他迎了进来,见其三十上下,个子不高,一双眼睛却很大,似有正气。

拉过张璁道:“你哪里找来的?”

宋士杰的耳朵动了动,直接插话笑道:“在下在水西门外摆了一个书摊,混口饭吃,看到这位张先生在仓颉会门口转悠,暗想此人必是要寻个讼师打打官司的,恰好在下在信阳州也当过讼师,遂自告奋勇了。”所谓仓颉会,讼师的组织。

“好嘛。”张璁尴尬道:“原以为是个混混。”这话听的宋士杰眼睛一翻,连忙又道:“不料这位先生很是熟悉律法,出口成章,便带来相荐。”

既然是状王,怎么可能不熟悉律条,徐秀很自然的道:“您是信阳州人士,怎得来了南京?”

宋士杰很好奇他怎么会知晓自己的,自己不过是在老家有那么个薄名,不见得南京也会知道自己吧,但还是先回答了他的话,道:“小民的义子在南京水西门,来探亲的。”又道:“大人是怎知道小民的?在下的名声不至于千里路途都知道吧?”

机变说的是个怎么回事,就是看在这种情况下一本正经说假话的能力,怎么将他圆过去,徐秀小腹一收,举着茶碗的空档轻笑了才道:“我那好友同年,正在你老家附近当差。”

“董玘董大人吗?”宋士杰的脑袋转的很快,不过片刻就筛选出了一人,这大人年纪轻轻,与他同年又是好友的,想必年龄自是相差不多,又能在书信中提到自己的,看来只有这人。

“哦?你认识他嘛?”随口一说,不想还真瞎猫碰上死耗子,徐秀微微有些得意。

宋士杰似乎想到了什么,笑的大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道:“是,董大人是个好官。”徐秀却不知道,董玘很多次都想在书信中好好的写上那个让他痛苦不堪的魔鬼讼师,令他烦不胜烦,只怪他自己多嘴,来了一句不禁讼师,可又不好让徐秀笑他,只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死活不说。

三人交谈,张璁徐秀你一嘴我一语,便将事情说的清清楚楚,很快宋士杰就明白了这里面的情况,他笑道:“在下出了正月就要回乡,这段时间也无有别的消遣,我那义子嫌弃我唠叨,这段时间,就有劳大人了。”

“不妨事。”徐秀道:“晓得了这里面的情况,您有什么可以教我的吗?”

“大人直接按应天府的结案卷宗送去给大理寺卿即可。”

听了这话,徐秀嘴角一抽,难不成传说中的状王这般水?道:“这可使得?”

宋世杰笑道:“差人告知韩、正卿,请他不断打回重审就是了,一来可以破了那个讼师在面的谣言,二来让陆府尹无话可说,大人要让这些个烦恼事找别人替你背。有上面顶,您又何必自己扛?”

对啊,自己头疼那个混账讼师乱说干什么?心道:韩公啊韩公,您扛第一回也是扛,扛着第二回也是抗,就有劳你了。

徐秀挑了个大拇指道:“好主意。”

“至于当堂对付那个讼师,大人交给在下就是。”

“以什么名义?”

张璁道:“幕友,或者大人可以直接让宋先生当一下刑房书吏,自是无碍的。”

“如此甚好!”

以茶代酒,徐秀敬了他一杯。

第57章 三世冤觉醒了 这次徐秀没有让人把白飞带出来,直接打开那间牢房,坐在了那些明显发霉的稻草上。

就算这里没有光亮,就算臭气熏天,也是顾不得许多,能够尽快搞定白飞,比什么都重要。

收起先前官样文章的伪装,他要用本心去与白飞交谈。

几番寒暄,多次安慰,这孩子倒是开口了,说的与堂上一般无二,无有什么其他的话,徐秀盘了盘腿,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一点,这才好笑道:“刘节、刘玉山,你怎么下的去手的?说些实话我听听啊。”

白飞平静的道:“我恨他们入骨。”

晃了晃他的身子,徐秀有些生气。

道:“你知不知道,再这么下去坚持原供你会死的,你才十六岁,我知道你喜欢读书,我知道你会写字,你喜欢圣人的学说,你可以有大把的时间去读书,你可以有大好的机会去游览山河,若是这么死了,你不替自己惋惜,我比你大不了几岁都替你不值得。”

喝道:“你就这么想死?”

回答他的是一番装聋作哑的神情,徐秀有了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吼道:“回答我。”

许久,才得来一个轻的不能再轻的,“对不起。”徐秀醒了醒鼻子松开他道:“我还会来的。”

离去的背影似乎有一些疲态,白飞倒头就睡,眼角滑过了一行清泪,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又怎会不惜命。

……

徐秀不开庭审问,陆珩的催促书信一来便按原先的论据送到了大理寺被韩邦文打回,这就为他争取到了可贵的时间,每每到用餐的时候,徐秀就会咬着牙看着瘦弱的荷包心疼,他要买一些好东西,十几岁的孩子正在长身体,吃牢饭又怎能好的了,他要带进去同白飞一起吃。

动之以亲,晓之以礼,说之以情,这般三番五次的坚持,就是铁石心肠之人,都会被感化。

样子已经看不成了,徐秀挠了挠头发,打掉杂草,对牢内的环境也适应了下来,见白飞吃着吃着放声嚎哭,他知道,机会来了。

温柔的怀抱总是那样的温暖,徐秀将他一把抱入,在他耳边道:“不要害怕,不要畏惧,有什么事情由哥哥来帮你解决替你承担,说出来,把一切都说出来,全部告诉我。”自打看着这么一个的孩子被无情的拿出来顶罪,他就起了爱心,这么一个要强的孩子,就是做他哥哥,也是自己的福气。

白飞推开他,带着哭音道:“为什么对我这般好?大老爷,大老爷我对不起你啊。”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说出来就有了办法,不要自己扛下,让我来。”

安慰了他的情绪,这般的温柔,让站在门外守候的懒龙也在心中叹气,自己什么时候可以享受到他抱我?可是听了白飞的话,一点其他的心思都没有了,咬紧了牙根,心不停的往下沉。

到底是一个苦孩子,爹不疼,娘不爱,受尽了苦楚。

白飞笑了,昏暗的环境,一张脏兮兮的脸,也挡不住他自身本身的阳光,很是可爱,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让徐秀第一次品尝到了回天无力的感觉。

他道:“小子非常感谢大老爷的厚待,坚持原供我会死,如不坚持,那我的爹娘也会来骂我,打我,他们得了卖我的钱快活潇洒,可是终究还是花完了,欠了那个赵老爷一大笔银子,我翻供就要还赵老爷的钱,害得爹娘没了活路,出去也会被他们打死,抵罪是死,翻供也是死,还不如顺了爹娘的意。从小到大,我一直做不好事情,总是惹他们生气,最后的最后,能给爹娘来一个交代,也算是我尽孝了吧,不如顺了他们的意去死。就此别了,白飞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大老爷视我为弟弟的恩情,来生再报。”反手给了他拥抱。

只是徐秀怔怔的看着墙壁,手脚冰凉,不自然的拥住了他,清晰的骨头,瘦弱的身躯,那般无助却很是坚强,笑对绝路,有几人能够作的到?

回天无力了吗?徐秀双眸睁圆,发狠了的道:不!

大声道:“既然我认了你这个弟弟,我就绝对不会让你去死。”站起身来,徐秀冷道:“赵老爷?赵老爷?是武靖伯赵承庆吗?”见他默认,徐秀对他轻声的道:“放心,一切都交给我。”

攀着牢房门,徐秀道:“给他换个干净的号子,怠慢了他,我要你们的脑袋。”吓得一干狱卒连连点头哈腰。

徐秀道:“我先走了,你且安心。”

那一声轻“嗯。”的出现,已经是他走了许久了……

天色暗了下来,徐秀回得县衙就匆匆的对老秀才道:“先生,拜托您明天一早去找一下我那个哥哥,让他带着屠千户来一次,有要事相商。”见老秀才应允下来,才挥了拳头道:“这破事不搞死那些个浑人就不行?搞死!”

这就是权力,徐秀第一次在心里烧起了一通怒火,他想要上位,他想要权力,他想要管上这些在眼皮底下出现的不平事,他想要还这个世界一个太平春,竭尽全力。暗道:仗着手里有钱有权就胡作非为,我要搞死你们,不择手段的为民请命!

老恩师见他如此,抿着嘴连连点头,心中很是宽慰,这个学生,总算是可以出师了。虽然是一位中正平和的老先生,可也和徐秀说过那句为民请命不择手段的话的,足以说明他不是那些个腐朽的老学究。

“秉用。”这话又急又冲,吓得张璁立马站起来,就听徐秀又道:“联系那些马户,你与他们一同去走马村做刘家人的工作,郭竣能够逼迫他们改口,我们也可以逼,不择手段,我要他们站回来。”

“是。”

“停……还是不要给他们太过绝望的心思,不要有太过的负担,你且注意好分寸。”

“好的。”张璁笑的很开心,自己果真是没看错人,跟着他,此生的抱负,绝对能够如愿。

换做旁人,或许来一句人家正主家都不追究了,你还起个什么劲?徐秀绝对不会允许,话是这么说的吗,话能这样讲的吗?不行,不能,眼看罪恶继续逍遥法外,眼看着一个坚强的少年就要当了人家的替罪羔羊,搭上一条无辜的人命,这如何能忍,徐秀的三观,不用质疑。

钱鹤滩出品,傲骨峻嶒。

“懒龙。”徐秀的眼中有了杀气,对他严肃的道:“我可不可以信任你?”

懒龙直视着他的眼睛,缓缓的点点头。

“好。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要让南京城市面上的所有人都在谈论一件事,那就是成国公二子朱麟弑母,残害郭氏。”

这话说的在场的众人通通一愣,徐扬轻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好让自己不叫出来。

徐秀打量了一下他们,表情有些狰狞,他道:“不择手段,我要断了成国公府继续在这个案子搅风搅雨的能力,朱麟,出局了。”

又道:“懒龙,能做到吗?”

懒龙连连点头,笑的合不拢嘴,我的峻嶒果然不是一般人,这般的果决,道:“能。”

“拜托你了,千万不要让人知道是我们传出去的。”

“是。”

徐秀眯着眼睛暗道:就让你们这些土包子好好见识一下流言的威力,成国公啊成国公,几次三番的折腾,我要不回敬一下,岂不是太软弱了?

这一个案子已经从单纯的审问变成了幕后的对决,这边徐秀觉醒了为民请命不择手段的理念,一部二十五史,吃人的历史,既然这般选择,那就要坚持到底,行事手段,都是工具。

另一边的陆珩等人又怎么会轻而易举的就少了谋划,全部让他出招?斗争的黑暗程度,还在后头。

且说傅海这人被许进落了一个下等,诸事不顺,此时听从了陆珩的话,借着去往江西公干的由头,找上了宁王府,代表陆珩前来,心腹人就是跑腿的人。

宁王朱宸濠接待了他,几番客套寒暄,傅海便直接入了主题,他笑道:“王爷,陆大人请您上疏弹劾韩邦文,作为交换,陆大人将以您马首是瞻。”话一点就透,就您对着文官集团撒钱的力度,我们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也不想知道您想干嘛,但多面下注,总是不亏。政治家的承若,能信?空口白牙,说说又何妨,自然陆珩也不会去在意。

朱宸濠生得丹凤眼,模样倒是称得上一句英武,双眼一转才笑道:“本王也是听皇帝的,有什么好马首是瞻?哈哈哈。”

也不提弹劾韩邦文的事情,足以明了。

傅海听了权当他是屁话,陪笑道:“弘治十四年,江西王武起事造反,巡抚江西的韩邦文受命清缴,扰的江西民不聊生,王爷也多有损失,多被诘问,此仇焉能不报?”

宁王翘着腿歪头打量了一下他,笑道:“噢,那么陆大人想我要怎么做?”

“会有言官上疏弹劾韩邦文,宁王只需要随后上一本,言说他在江西镇压时杀民充匪,即可。”傅海杀气的腾腾的话,听的宁王一阵点头。

道:“好的好的。”

送走了他,宁王摇着脑袋同身边人道:“你瞧,这文官斗争多狠?这可是要挖断那个韩邦文的根基呢。”

身边人笑道:“那韩邦文杀了王武,乱了王爷的大事,死不足惜。他一直说这是他这辈子干了的唯一的一件大事,风光无限呢,不料这陆珩倒是个狠人。”

宁王摆了摆手,慢悠悠的离开,道:“就是这样的狠人,才能为我所用,你去准备吧。”

“是。”

第58章 三世冤谈允贤 自那日身处刑部六扇门偏院,晓得了此间厉害。我来也这几日一直在这附近游走,期望能够晓得更多的信息,为了安全起见也不敢回去江宁县衙,万一把祸事带过去可就得不偿失。

接连几日,到底还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被他听了风声,察觉到了谋划。

此时的他正吊在一棵树上,身上披着白帐融入了环境之中,吹着寒风,大半夜的也不敢松了警惕。揉了揉眼睛的我来也顿时把头一低,目标果然出现,一行三人走出了六扇门,形色匆匆。

我来也翻身就跟了上去,然而跟着跟着,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大,怎得是那个许进许尚书的落脚处?

借着黑夜我来也就在房上紧紧关注着院内的六扇门,见不到通天,他的胆子大了许多。

正在屋内看书的许进不知道外头什么时候多了几个人,他行事坦荡自然也不愿意去了解这些龌蹉的东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只道天色将晚该休息了的他被破窗而入的一支毒箭扎在了手臂之上,骤得呼吸一停,猛得头眼昏花,不过少时片刻,就摔倒了尘埃。

手指用力想要攀附起来,却是失了意识。

房上的我来也不可置信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强迫自己不要紧张,可真谓是一个谋杀朝廷命官的大事啊,许进堂堂尚书,加官加到从一品的朝廷大员,就这么被六扇门放毒箭弄死,六扇门,你们忒狠心了。眼见着他们离去,我来也翻身几个纵步就入了许进的屋内,鼻尖轻嗅,满室的刺激味道,他也不敢大意,屏住呼吸。

手指一搭他的颈动脉,心头一跳,貌似还未死去,附在胸口也有跳动,长舒了一口气,暗道:还好,老祖宗出手的话应该还是能救的。

不在做什么迟疑,将许进扛在肩膀连忙就走,脚步生风,飞快的奔走在黑夜里,却不知道身后有一人望着他的远去暗自点头。

不过是几分钟,我来也便落得个满头大汗,转角不起眼的一间小屋,他的目的地就是这里,推门而进便也不顾夜深人静的时候吼道:“老祖宗救命。”

迎面而来的是一位中年女子,举止雍容,平静的摸了一下许进的脉搏才道:“老祖宗睡下了,这人怎么被毒的这般厉害。”随即几枚银针便插在了他的身上,转身离去道:“且放在那张床上。待我制备些草药。”

我来也小心的放下了许进急道:“这是穿心莲,您可不要小瞧了,劳烦老祖宗出手吧,还有大婶你谁啊。”自然知道这位许进对徐秀是何等的重要,如今是他的最大依靠,若是有了三长两短,一枝梅不得找自己拼命?

那位女子眼睛斜了他了一眼,“咚。”手里的药杵敲了敲桌子,凤目圆睁,冷笑道:“穿心莲?大婶?小子,莫要小瞧我啊,信不信我让你生不如死?”配合上那有气势的眼睛,我来也舌头都有了点打结,不敢再做多言。

门口斜靠在房门咬着杂草的小伙子慵懒的道:“那是我娘,你且安心吧,若我娘救不回来,老祖宗恐怕也难以救他。”淡定的挑了一个大拇指道:“家母在太医院干了十四年哦。”

我来也轻轻来到他旁边低声道:“濂子,你娘怎么称呼?”

“真是够了,快与我去烧水捣药。”老妈出声凶狠的不得了,吓得两人都不自然的站的笔直,又道:“我知道你想些什么,老身谈允贤,皇帝家的女眷都是我看的,你满意了吗?”

我来也低着头乖巧的道:“见过前辈。”

“还不去烧水。”

“是。”我来也马上就去打水烧水,看来这位女医不太好惹的样子,得罪不起。

谈允贤摇头同儿子道:“你这朋友怎么知道我们家的?”

杨濂有气无力的捣着药,闻言道:“啊。是啊,他怎么知道的。”谈允贤一把就掐在了他的腰间,听他跳脚道:“哎呦,先前老祖宗见他伤情严重,就帮他治疗,这人倒是个有感恩心的,便一直在咱们家帮忙啊。”

“哼,打一棍子才知道说。”

经过名医谈允贤的治疗,许进的一条老命总算是得以保全,虽说还处于昏迷状态,可是也无多大的碍处了。

不觉天色大放光明,一夜未得合眼的谈允贤道:“毒性太大,且放宽心,总是无碍的。”

我来也长长松了一口气,鞠躬道:“多谢先生相救。”

……

一大早,徐辉就跟着老秀才带着屠璋来到了江宁县衙,茶水还未送入口中,徐秀就提起了正事,道:“兄长,屠千户,恳请你们助我。”

徐辉没有回答他,茶杯放在桌上,只是转头看向了屠璋,自己当仁不让的要帮助弟弟,义不容辞,可这位屠千户却不好多说。

屠璋对他眨了眨眼睛,同徐秀道:“峻嶒兄,有何事你只管说来就是。”轻轻的拍了拍胸口,他弟弟的事就是他的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拍胸口,又怎样?

“我想请求屠千…兄,帮我整一整赵承庆。”徐秀严肃的道。

眼皮跳了几下,屠璋笑道:“这有什么问题?魏国公已经下手了,大手笔的重贿送到了刘公…贼那里,自然无碍的。”

“不够,不够。我要快。请屠千户设计一下陷落赵承庆,我要他三日之内倒下。”

“怎的这般急?”不说屠璋好奇,就是徐辉也很好奇的看着他。

徐秀将他的谋划一五一十的全部告知于了这两人,屠璋表情诡异,连连称奇道:“看上去这般正人的峻嶒兄不择手段起来也叫人不敢置信啊,真是厉害。”

而徐辉则很平静的接受了弟弟这样的选择,带有笑意的嘴角很好的表明了自己的心情,同他道:“不择手段为黎民,吾弟当为人杰。”

被这么一通夸赞,徐秀也有点受不了,连忙摆手谦虚道:“陷害这个赵承庆下马,绝了白飞的后顾之忧,再扰乱成国公的视线,折断朱麟在这个案子里面搅风搅雨的爪子,使他们自顾不暇,这样白飞的翻供就无有后顾之忧,再讲刘家人争取回来,郭竣就可以当堂具结,交于韩公一切都可以结束了,我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啪、啪、啪。”屠璋拍着手转头看向徐辉笑道:“明耀兄,令弟好可怕。”

“呵呵,干得好。”这样的弟弟才是好弟弟,徐辉如是想到。

被锦衣卫这么说,徐秀的脸上也有点尴尬,说到底还是应了一枝梅的那句话:正常手段用了十成十,没有用呐。

徐秀道:“屠兄,你有什么法子可以快速的搞掉赵承庆的吗?”

“虽然我不是锦衣卫内搞这种构陷他人的人,但锦衣卫的手段或多或少都是知道的,自然有的是办法可以神不觉鬼不知的搞定,峻嶒兄不必担心。”说完哈哈大笑道:“不过这次到是用在了正义上了?”

拱了拱手,徐秀道:“有劳屠兄。”

搞定屠璋这里后,兄弟两人的说话就简单了许多,无外乎身为科道言官的徐辉天然的有那个风闻而奏的权力,靠他可以很好的将自己这边的诉求表达出去,朝堂上有杨公,或许会好一点吧。

“有劳兄长了。”

“无妨,我们先去准备。”

“请。”

“不送。”

看着他们离去,徐秀呼了口气端起茶碗一饮而尽,见着懒龙走进来,道:“有你们的帮衬真是好啊,那两位连个早饭都不曾吃就这么急急忙忙的赶来了。”暗道:若无有这般好伙伴们的相助,自己可谓是举步维艰啊。

“大人的品性值得我们帮助,更遑论人要自助别人才能相助,大人也不要妄自菲薄。”

听的徐秀心底一暖,暗道:他到是个会说话的人。

道:“那事办的怎么样了?”

懒龙近前来低声道:“流言已经放了出去,就等起效的时候了。”

“嗯。”郭氏去世在他看来本身就是疑点重重,利用一下也无多大干系,错了就错了,你们成国公府多次与我不对付,忍你们这么久,良心所在了都。

正当二人交谈的时候,门外懒虎还未曾进门就高声了起来,见他神色匆匆,徐秀只张望着他,倒要看看有什么事情这般急。

懒虎刚刚踏进屋内,懒龙就一拳送了过去,道:“这么久了,你到哪里去了?”这般久无有音讯,害得他也提心吊胆,只怕我来也入了六扇门手里。

懒虎硬吃了这一拳忙道:“大人,许尚书遇袭,昏迷不醒。”

话一出口就震的徐秀杯子落了地,碎了一地。

“什么?”这时候许进出了这事怎不叫他不急,徐秀一听连忙站了起来,攀上了他的双肩摇晃道:“说个明白。”

懒虎道:“性命无忧,正在方兰堂医治。”

“走。”

听得性命无忧,徐秀姑且好受了一些,喘着粗气一步当先,只道这该死的斗争竟然涉及到了身家性命身上?还有无有底线可言?

第59章 三世冤苏醒了 徐秀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当他看见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的许进,还是忍不住颤栗了起来,不过是隔天的短暂分别,入了他的眼睛却连个人形都已经依稀分辨不清了,怎得如此骤变?

握住了他枯槁的双手轻声唤道:“许大人,许公。”接连的呼唤唤不醒沉睡的人,使得他有些着急,皱着眉头看向懒虎道:“何人所为?”

我来也有一些纠结,若是老实的说出来是六扇门所为,必然会引起徐秀的怀疑,正当迟疑,未曾答话,让人意外的是一旁照着镜子给自己扎针的谈允贤淡定的开口道:“怕是六扇门吧。”

这话一出口听得众人各自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徐秀站起身子对她施礼道:“多谢大夫救治了。”

并未有其他表情,不过是摆手道:“不妨事,我知道他是许进许尚书,他是一个被百姓称为神明的好官。自当要竭尽全力的。”

徐秀疑惑道:“您是?”

放下手中的铜镜,谈允贤歪了歪脑袋说道:“前太医院院判,谈允贤。”

听得此话,徐秀恍然大悟,原是四大古代女医之一,着实是了不起的人物,连忙道:“不知道是太医院国手,失礼了。”偷偷打量,才发现这位女医已经年近五旬了,可还是保养的那般好,看上去不过是个三十几岁的大姐,可谓风韵犹存啊。

“嗳。”谈允贤嫌弃道:“不要多礼了,收了那般客套的表情,老身不喜。”

果然是个不拘常理的女医,徐秀讪讪道:“自然是的,不知先生如何知晓那个六扇门事情?”

“自然有地方给我知道的。”食指弹了弹自己脸上听宫穴的银针,谈允贤如是道。

懒龙懒虎这才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齐刷刷的松了口气,懒虎道:“像是刑部的人,至于六扇门是什么,我不知。”听得此话,谈允贤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原状,打量了一下他便轻哼了一下,暗道:小娃娃装傻呢。

“不知就对了。”徐秀心道:六扇门事情还是先不告诉这两位吧,麻烦。谈医生知不知道我管不了,自己人还是不知道来的好。

……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老话道尽了如今徐秀的心情,未待他这边有多少进展,连珠炮的攻击就砸到了大理寺卿韩邦文的身上,让这位老者很是愤怒与伤心,自身引以为傲的平叛何时变成了打倒自己的绊脚石了?

何错之有。受到弹劾,上疏自辩,不过是个流程,然而科道言官不知几家走狗几家小弟,对他的攻击不减反增,猛烈的让韩邦文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自刘瑾上台后压抑着的文官宣泄口。

眼见许进昏迷不醒,韩邦文快要站不住跟脚,徐秀先前的谋划未来得及出成果,就要因为勤王兵马来不及赶来灭了国?这事儿怎么看都打击了人的信心。

徐秀咬着牙道:“我们不要管抬头是不是电闪雷鸣,自当是岿然不动,胜似闲庭信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安慰的话还是说了出来,身边的这些人是他的左膀右臂,不需担心没了斗争的精神,可外头的衙内人却不好多说,此时他们人心浮躁,怕是不堪大用了。

“干等总不见得是个办法,眼看陆珩步步紧逼,峻嶒你要做好准备。”

老秀才的话压的徐秀差点喘不过气来,说归说,落了自身身上有些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就转变的。道:“我明白的,我出去走走。”

见徐扬要跟上来,徐秀道:“谁也别跟着,我自己转转,散散心。”

离去的背影似乎有一些愁,看着他的懒龙啧了下嘴巴,也是有点不开心,同懒虎打了个手势,意思不言而喻,就跟了上去。我来也看了看众人,摸着自己的脸暗道:又要当放风的小子了?

江宁河流众多,人烟稠密,理应拥挤,然而一身官服打扮的徐秀与百姓们格格不入,周围很是空闲,人们避着他走,身后似乎有一人戴着斗笠跟着他,看不清是什么模样。

来到一处没什么人的河边,徐秀坐了下来,拨弄着脚边的碎石,还未来得及发泄,就听得身后人道:“很烦吗?”

从左边而来,转头看去,一个熟悉的人就坐在了自己的旁边,徐秀扯动了一下嘴角,看着他的眼睛道:“有时候我也是挺羡慕你的,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施行着自身心中的正义。”

一枝梅替他捏了捏肩膀后将脑袋抵在了上面,道:“那和我一起行走江湖吧,做一对快意江湖的有情人。”

或许还是上辈子那般的孤独,听了他的话会有一点动心,此时却已经不可能了。

见他不语,一枝梅好奇的道:“为什么?官场这般肮脏,离了也没有什么损失的。”

徐秀拍了拍他的手道:“人呢,最主要的是决心,不管是我自己下的决心,还是伙伴们引导下下的决心,都是一样。徐扬唠唠叨叨整日想让我做那个青天,老恩师的指点让我懂得了为黎民不择手段也是一个选择,更何况。”

看着奔流不息的河水,徐秀举起了手道:“鹤滩先生的教诲,让我时时不敢忘。”

似乎在回答一枝梅的问题,又似是在劝导自己,此时的他回到了过往的心态,自信道:“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自信的人总能得来他人的瞩目,自信人的总能吸引别人的目光,一枝梅开心的道:“这才是我心中的爱人。”

“啪。”

拍了他的脑袋,徐秀轻哼了一下,这酸话大庭广众之下羞不羞啊。

他总是会对比自己小的人代入了上辈子的年龄优势,总以为他们比自己小的多,需要对他们多加照顾,这恐怕也是先前屡屡对一枝梅的爱意犹豫不决的原因所在吧。

翻了个白眼道:“尽说昏话。”

“这怎么能叫昏话。”一枝梅从身后抱住了他,两人就这么紧紧的坐在河边,蹭了蹭道:“实话而已。”

徐秀有点不好意思,大白天的这么亲密还是头一遭,尴尬道:“大庭广众的,你与我收敛些。”

或许是也觉得大白天的这样很不好,遗憾的松开了他,一枝梅道:“那这事儿你怎么对付呢?”

徐秀刚想回话,可是感觉到了一点奇怪,心思一转试探道:“你怎得对我的事情这样的清楚?白天我想你还没有胆子来吧。”

乘人不备,一枝梅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得意的道:“这有何难,关注你的一举一动,是我的责任。”

好一个责任,徐秀也不去管他道:“办法总归是比问题多,他能打倒许公,韩公,我就能回过手来抽死赵承庆,斩掉成国公府的爪子。”

“嗯。”一枝梅笑道:“这里面能有我的事吗?”

既然他发话了,那么不指挥用上一用,还是男朋友吗?徐秀心中一笑道:“我要你帮我了解一下白家的情况,晚上我等你。”

杏眼一眨,小手一勾,语气温柔含有暧昧,配上这张俊秀的小脸儿很是勾魂,不待一枝梅有何反应,转身就走。

一枝梅低头看了看裤裆,不自然的扭动了一下,只觉得心头好像有一把火在燃烧,浑身都在兴奋,连连笑出了声,在身后高声道:“好的好的。”

“瞧你这出息。”徐秀摇了摇手,低声的笑道,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脸上也烧起了一片红,暗道:胆子真大,晚上玩脱了怎么办?

虽说嘴上说着无事,心头的压力也不会减少多少,回衙内见着张璁满头大汗,心里一提,忙道:“怎么样?”

张璁深呼吸了一下摇拳道:“幸不辱使命!”

“好!既然刘家没了问题,剩下的就是白飞了。”徐秀原地跳了一步道:“徐扬,帮我问一下屠千户所行如何了。如今许公、韩公自顾不暇,当是自强的时候。”

不待他多说些什么,谈允贤的儿子杨濂便来到了县衙,传达来了一个好消息,同徐秀道:“许大人醒了。”

得知如此,徐秀忙道:“不愧是神医,我们这就去。”少不得停留,刚刚回来的徐秀便去了芳兰堂,来到此地,气还未喘匀了就来到许进的身边,对着谈允贤千恩万谢,得来一句:“应该的。”由衷敬佩,这才是医德。

来到许进的床边,握着他的手,不安的情绪才得以完全的释放,见他还未醒,不解的看向了谈允贤,她道:“没事,先前睡下的,很快就会醒。”

“有劳了。”

等待最是煎熬,但当他真的醒来的时候,那感觉自然不须细表,只道等待都是值得的。

许进一睁眼,就看见了徐秀那个如释重负的脸,上来头一句道:“没死就有他好看。收了这张哭丧的脸,我还没得死呢。”

刚刚转醒嗓子发干,说了这么长一句话咳嗽连连,见谈大夫摇头,徐秀连忙给他捧了杯茶,伺候许进喝下。

谈允贤道:“你们有话说吧,我先出去,有事叫我。”

“谢谢。”

扶着他半靠在床上,徐秀给他简单的讲了一下现在的情况,许进道:“老韩看来麻烦大了。”

“是啊,两京的科道一直在上本攻击韩公,不知道如何收场了。”

许进揉了揉眼睛道:“他们还真是看得起老夫,欲除之后快。”对这事情,其实他也是有心理准备的,只不过不是预料中的厂卫行凶,而是一个听都不曾听过的六扇门,道:“老夫在这里,有人知道吗?”

徐秀乖乖的坐在旁边,道:“韩公来探望过,无他人知晓。”

许进拍了拍他的脑袋,道:“糊涂,六扇门若真有你说的那么神,岂能不知道我在这里?”

刚拍了一枝梅的脑袋,这下就被许进拍,徐秀心里哭笑不得,道:“那大人岂不是还有危险?”有了点紧张。

“怎么不涨点心呢,若还想杀我,又怎会等到现在?”许进摇头道:“这里面有什么变故或许也说不定。”

第60章 三世冤拜许进 “大人。”

似是想到了些什么,许进面色一肃道:“叫我先生。”

心脏砰砰的跳,徐秀不自然的捂了下胸口道:“是,先生。”只感觉到自己何等的幸运,幼年时有老恩师传道,之后遇到鹤滩公授业,如今又有幸得到这位许先生解惑,官场上还有杨廷和做座师,怎得会如此幸运。

好像感觉到了徐秀心中所想,许进咳嗽了下笑道:“钱鹤滩给你取了一个峻嶒的表字,这是足以让你受用一生的大恩德,你的开蒙恩师洪虚先生朝日与你相处,人生哲理每日相授,这是你的福气,我呢一不能给你传道,二不能给你授业,学问上实在没什么好教你的,但是为官数十年的经验总能给你些帮助。”

徐秀十分感动,这样一位古稀之年的老人家还这般谦虚,连忙道:“您的智慧足矣让学生受用一生。”

就好似被一种名叫幸福的感觉笼罩了自身,徐秀退后了一步行了一个大礼,道:“得遇先生是徐秀莫大的福气,拜见先生。”

“起来吧,伏洪虚让你为民请命不择手段,钱鹤滩让你傲骨峻嶒,我没别的送,就送你个号好了。”许进很开心,倒了晚年还能收这么一位徒弟,既然如此,那就再送他一程,也好尽快成长起来,时不我待啊。

这号一般都是自己取,少有他人相赠。但能获长辈前辈的相赠,殊为不易,徐秀心中一喜道:“蒙先生赠号。”

“就叫恒秀,期望你一直这般保持自己的道,与你峻嶒的字倒也算合适了。”

“谢谢先生。”微红的双眼直视着许进的眼睛,为何自己总是这般的幸运,人生得此几位恩师,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三位每一位都为自己的三观建立,人格的完善用心良苦,而自己何德何能?

徐秀用力的道:“学生定不改先生、鹤滩先生、洪虚先生的教诲期盼,必定做一个傲骨峻嶒,做一个不择手段为黎民,做一个矢志不渝的徐秀,徐峻嶒,徐恒秀。”

“好。”

见他面色有点潮红,徐秀担心道:“先生你累了。”

“哈哈,为师高兴。”许进遗憾的道:“此时若有美酒,到是个雅事,可惜无有。”

徐秀给他倒了杯茶笑道:“先生还未好利索,不可以饮酒哇,当以茶代酒。”

享受着后生的服侍,许进道:“姑且这么一说而已。”

这两位师生的情谊自然是一段佳话,可现实的情况又由是迫在眉睫的紧张,所以徐秀在短暂的愉悦情绪过后调整到了实际,将先前的谋划与现在的程度结合了一下告知了许进。

许进闭着眼睛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道:“先别把为师醒过来的事情告知他人,待我托人在北京活动一番,再找找你那个座师,慢慢来就是,只要你谋划起了作用,翻盘不是什么难事。”

听了他的肯定,徐秀心头也安心了不少,头一回玩这种阴谋诡计,他还是有点担心失了分寸,许进道:“名叫懒龙的捕头,可以信吗?”

“心腹人。”

“如此甚好。”

还未待继续交谈,外头的谈允贤皱着眉头走了进来,不客气的道:“许大人刚刚醒转,说这么多话不是个好事,现在需要休息。”

许进摇头道:“不妨事。”

“许大人,我说有事,那就是有事。请您休息。”

徐秀偷偷的吐了个舌头,这样位较真的大夫,怕是许公也吃消不住。

许进笑了笑便闭上眼睛休息了起来,徐秀轻轻的给他捏了下被子退出来同谈允贤道:“真是有劳谈神医了,若不是您,峻嶒竟然也未曾察觉。”

“去吧,许大人有我照看。”

“有劳了。”

出得芳兰堂,天色犹未晚矣,徐秀打了个响指便往大理寺而去,不过几番报名几番等待,韩邦文那一张疲惫的老脸就入了徐秀的眼睛,似是很久没有休息,待施礼过后坐得交椅,徐秀担心的道:“韩公,您……”

韩邦文喝了口茶才宽慰道:“无妨的,只要老夫在一天,这案子你就不用担心。”

两人品茗谈话,终究不开心的心事还是藏不下去的,韩邦文叹气道:“峻嶒,老夫这事恐怕不行了,宁王亲自上了本章,现在满朝都在声讨我当年在江西的滥杀无辜,呵,好一个滥杀无辜。”

徐秀静静的听着他的话,时而点头替他蓄水,时而耐心询问,韩邦文表情很是复杂,道:“殊为可笑,那时节若不是老夫巡抚江西,及时的镇压,那个王武保不齐都能杀到他宁王府,哪还有什么他的活路。”

谈及此事,是他的骄傲,徐秀能够在他的脸上看到那种自豪的神情,作为一名文官,能够在国家需要他的时候领兵征讨,还大胜而归,博了一个一世美名,的确一世能够自豪,可到老来就成了一个攻击自身的武器,人生,总是这般的无情。

“怎么可能杀民充匪呢,可叹三人成虎。”韩邦文很是唏嘘。

徐秀安慰道:“清者自清,满朝诸公都是看在眼里,不会旁观的。”

“这话你自己信不信?”

这一句话噎的徐秀很尴尬,咳嗽了一下道:“王鏊公,杨廷和公二位俱在,想必会好一点的。”

韩邦文知道自己有了些急躁,缓了缓才道:“想必也改变不了局面,宁王出手,你不知他对北京那些官员投了多大的心思和钱财,这时候为了一名南京大理寺卿而不给他面子?不能的。”

宁王,此人徐秀知道将来是要造反的人,成为了王阳明走上圣坛的一枚垫脚石,此时有心想要抖落出他的不臣之心,不说宁王现在准备好没好,就是满朝文武也都不会相信。

徐秀道:“韩公有何打算?”

他道:“峻嶒你抓紧时间,在老夫还未下台之前完结了这个案子,你且抓把劲。”

“是。”

“去吧。”

韩邦文没了谈话的心思,徐秀欲言又止,只好躬身离去。心头却想来:事情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棋,还有的下。

陆珩的手段一环接着一环,打的徐秀丢失了一个个的先手,棋理讲究宁失一子不丢一先,先手无有了,处处都得被动,套用进现实,也无多大不同。然而事情的成败还要看各自对北京的斡旋能力,得益于到底相隔路遥,总还算有那么一点时间可以操作,不至于就这么被整死。

是时候轮到徐秀这方发力了,屠璋通过一个最简单的手段密疏陷害,将锦衣卫密疏丢在了赵承庆家的院子里,随后带人进去找出来,告了赵承庆秘藏锦衣卫公文,吓的他面如死灰,不知如何会得罪了锦衣卫杀神,那边魏国公的重贿也送到了刘瑾的门上,两相结合,一切都还有的斗,八百里加急之下,赵承庆的下狱就成为了定局。

朱麟正跪在地上,时间已经很久了,双腿都很麻木,然而他老爹的训话还未结束,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向,只听成国公训道:“好啊,武靖伯倒了,外头如今正在疯传你杀了你的姨娘,你还同郭竣去看戏?真是不知道发愁的混账东西。”

梗了梗脖子,朱麟不服道:“孩儿是无辜的,都是朱凤在外头乱说,爹爹不找他问罪还怪罪孩儿。”

“啪。”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朱辅怒道:“你大哥他一大早就跪在了祠堂一步不离,只说自己绝无二心,你还去说他?”对于郭氏的死一直是他心中的痛,这时候流言乱起,必然有损成国公府的名声。

见他怒不可揭,朱麟就算还想说朱凤装腔作势也说不出口了。

国公夫人来到了他的后面,替他顺了顺气,笑道:“不过是几个乱嚼舌根的浪荡子,让兵马司去拿了就是,老爷何必生气,气大伤身。”

朱辅拍了拍她的手无奈道:“你知道什么,赵承庆被拿了,这时候我们若有什么异动,徐俌那个老匹夫不是个会善罢甘休的人。”

“老爷准备如何呢?”夫人替他捏了捏肩膀如此道。

见着老娘发话,朱麟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话了,眼观鼻鼻观心的跪在那里,天塌了都有老娘顶,怕什么。

朱辅道:“还能怎么样?赵承庆完了就完了,别让他攀扯到我们身上就是,给他夫人去送句话,他会明白的。”

老爹明显想息事宁人的态度极坏了朱麟,也顾不得老娘一旁打眼色让他别说话,瞬间否定了自己缄默的打算,道:“徐峻嶒怎么办,白飞会不会翻供?”

一句话说的朱辅又不开心了起来,寻思着夫人在此不好打他,冷冷的道:“早就和你说不要与那些文官多有什么往来,还以我的名义去找赵承庆构陷白飞?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被他们当枪使很好玩吗?”

眼瞅着夫君越说越气,夫人轻笑道:“行了,老爷不要与他置气,麟儿还小呢。”

“还小了?他与徐鹏举同年,你不见人家什么气质,将来必定比这个混混有出息。”同魏国公斗了一辈子没分什么胜负,眼下这第二代却不如了人家,朱辅的心很是不爽,非常的不爽。

“老爷啊,这有出息,没出息不都是你说了算吗,有了公爷位,这孩子就是可劲的败,也是败不掉的。”

“若不是如此,你以为我真不敢给朱凤吗?”

朱辅一字一顿的道:“不许与陆珩再有联系,不许再管郭竣的事,明白就滚。”

“是。”

朱麟,出局。

第61章 三世冤定终身 腊月中的皇城到处都是令人欣喜的年味,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不论是一年到头死扣着俸禄过活的低阶京官部曹,还是忙碌一年辛劳的百姓们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精神面貌,年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有着与众不同的地位。

多方的书信几乎是同一时间汇入了北京城,这一日正巧杨廷和在内阁当值,先前收到的私信早就了解了事情发展的情况,此时见着这些东西,顺手就将徐秀的名姓划掉,脸上无有什么表情,只道是为师只能帮到你这一步了。如此就是大人物们的斗争,与你无关,刘瑾也就不知你在其中的存在了。

偌大个朝廷虽说休假却也不会真正的就无人当值,杨廷和看着外头的星火,一阵感慨,真是个好小子,错综复杂的情况下跌跌撞撞也能有诸多手段,轻拍了拍衣袖笑道:“至于将来,且看你造化了。”

除夕之夜爆竹声声,阖家团圆之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徐秀坐在主位上道:“还是拖到了明年,待出了十五,这个事也该了结了。”

无人搭话,只因美酒更吸引人。

“呵。慢些个喝。”

是夜

“哗。”

一枝梅蒙住了徐秀的眼睛,在他耳朵边轻道:“猜猜我是谁?”

“笨蛋松手。”这还要问吗,徐秀自然知道是他,便一把就将他的手给拍了开。

未做准备之下就迎来了一个深情温柔的吻。许久过后,一枝梅舔了舔嘴唇道:“白家人……”话不曾说完就被抵上了一根青葱手指,只听徐秀眨着迷离的眼睛笑道:“不要停。”这么美好的要求,一枝梅又怎么能够拒绝。

这一番唇齿开合间的互动愉悦了彼此的内心,数九寒冬除夕之夜,心中的火焰翻腾的让人有些燥热。

面有红润的徐秀轻哼了一下将他推开才道:“嗯…与我说来。”

虽是意犹未尽,然而长夜漫漫又何必争一时之快。

道:“他爹娘真是厉害,仗着祖辈留了三十亩水田就佃给了他人不在劳作,整日出没在赌场 偏偏又不会赌。”说到这里一枝梅满脸不屑又道:“被人坐局输那叫一个惨,倾家荡产不为过,还连累了他家小孩从此不能读书去了赵承庆家作坊当了一名小小学徒坏债,那个赌场也是赵家开的,朱麟还有份子。”

一边说,徐秀一边对他东揉揉西捏捏上下其手,借着晚餐喝了点小酒儿很不老实,听完道:“到底是蛇鼠一家亲。”一枝梅握住他不老实的手从怀里取出两张文契递给他道:“有这个东西,小白飞就不怕翻供了,赵承庆家中现在乱成一团,我随手就取了来。”

见是一张田契,另一张是借据徐秀拍了拍小手道:“真是好样的,郭竣你死期到了,到了阴曹地府可不能愿我啊。”盯着一枝梅那张勾人的脸,徐秀道:“过年的,不提这种事情。”

“么。”一口就亲在了他的脸上,一枝梅挑挑了眉头道:“这是你第一次主动亲我。”

“怎么?满意吗?”徐秀一把抬起他的下巴,脖子一抬很有气势的道。

“满意。”

不知怎的,外头烟火爆竹声声,徐秀也像是受到了感染,整个人性质高昂,扶着他的下巴的手不肯松开,噙着嘴角含笑道:“美人,值此良辰,我等何不洞房花烛夜,定下那个终身?”

一枝梅将他拉入了怀中,感觉到他有些紧张却又强装轻松的神情一阵好笑,鼻尖戳了戳他的脸,咧嘴道:“如你所愿。”

亲吻的柔情化作点点的爱意,融进了彼此,如此相隔着数百年却令人不敢置信的相逢,不说是命中注定,怕也相差不离。

手指抵住他的嘴唇,徐秀动情的道:“有你真好。”

回应他的,是简单却又用力的复述。

“有你真好。”

徐秀笑了笑,便离开他的怀抱去了墙角。

董玘相赠的状元红所剩无几,就是先前吃饭的时候徐秀都不肯拿出来,此时却一把拍开泥封,倒了满满两杯,一杯塞进了一枝梅的手中,意思不言而喻,让一枝梅眼睛都睁了一个圆滚滚,道:“秀,你这般热情主动,让我好生不习惯。”

常言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良辰、美人、美酒,一应俱全,气氛也很到位,徐秀微微有了些摇晃,似乎酒劲上头,豪气的道:“如此定下终身,你可愿意?”

“愿意。”

情志相交,杯酒入肚,两人对视一眼,都可以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对方的心意,徐秀给了他一个拥抱,捧着他的脸喃喃道:“我很虚伪,其实当时答应你如何又不是冲着你这张脸来的。”

一枝梅不客气的亲了亲他道:“以貌取人,不是个好的事情。”

“我知道,要不是最近压力这般大,你以为我会这么急匆匆和你喝什么交杯酒啊。”徐秀眼神瞥了瞥静静躺在桌子上的那两个酒杯,不屑的神情演绎的非常到位,使得一枝梅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抓狂,合着你就是那我来发泄用的?

心头的热情好像被一瓢冷水浇了个透心凉,抿着个嘴复杂的看着他,期望能有个解释。

端起剩下的美酒含在了口中,徐秀附在了他的唇上,将口内的美酒推送了进去,舌尖轻轻的剐蹭他嘴里的每一个角落,如此还需要解释吗,让一枝梅来讲自是不用,心头暗道:徐秀,你怎得让我的心七上八下呀。

正是这种本该情到深处自然浓,你侬我侬然后去滚一滚的时候,徐秀轻轻的松开了他,头一句就让对面动情的良人很是尴尬,呛了口口水。

好奇的道:“你的牙长的好齐啊。”

拳头捶捶了他的脑门,一枝梅纠结的道:“这时候是关注这个东西的时候吗?”

“唔,不行吗?”小脸微红,还用手指抵着自己的小嘴,一枝梅只感觉血液翻腾,冷冷笑了一下道:“让你装傻,今夜你就自求多福好了。”

呼吸一停,徐秀笑了,自己这般不外乎是心里还有犹豫,给他就好彻底的放开自身的包袱吧,徐秀抵着头,带着点鼻音道:“不得负我。”

此时无声胜有声,什么都不需要再说了,一枝梅一个抱起送到了床榻之间,脚步轻点来到了桌前,看着明晃晃燃烧着的红腊轻轻一吹,“呼。”

灯灭。

徐秀紧握着双拳就听到一枝梅道:“我来了。”

“……嗯。”

灯灭的世界,似乎有一些奇妙的事情正在发生。

……

天色还未完全透亮,正德二年永远的成为了过去式,过去一年若说带给徐秀最大的事情,那就是睡在自己身边的这位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看着他香甜的睡颜,徐秀一阵郁闷,这一晚上折腾的自己可是有够呛,只好说正是个什么都硬,什么都好奇新鲜的年龄,生龙活虎的令人防不胜防。

脑袋放空,思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情足以令人羞的难以抬头,徐秀不自然的扭动了一下。谁又能知道这家伙在床上会如同禽兽一般那样的有倾略性,攻击性,可是难为了自己。不对,徐秀轻轻的拍了一下脑门,早该想到的。

似是察觉到了视线的关注,一枝梅睁开了双眼,徐秀赶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佯装睡觉,酒醒人醒,想想都令人不好意思,还怎么面对。

犹如蜻蜓点水一般的亲吻落在了脸上,弄的痒痒的,虽说两腿之间的上方还在酸疼,心中的感觉却又变得好极了,一枝梅好奇的看着他微颤的睫毛,只道他在想什么想的那么出神?

轻声道:“想什么呢?”

回给他的就是一个有气无力的拳头,砸在了一枝梅的身上。一枝梅怪笑着拉开了一点儿被子,得意的指了指自己的两大块胸肌道:“往这里砸。”

徐秀翻了翻白眼无语道:“别刺激我了。”鬼知道一个看上去这般清秀的人却能有让人流鼻血流到死的身材,真是一出悲剧。

一枝梅舔了舔徐秀的嘴唇,胳膊枕到了他的脑后,道:“好生厉害哦,小哥哥小哥哥的,叫我的好兴奋。”

一下一下又一下,不停的扇他,徐秀指了指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是一个鬼知道,鬼知道会这般愉快,情到深处,说话就不过脑子了,也不能怪我呀。

得寸进尺的道:“那就喊我小哥哥呗?”

“不干。”

想都不用想,直接拒绝,怎么可能叫的出那么令人羞耻的话。

“娘子?”

平白无故的听了这么一句话,噎的徐秀连连咳嗽,就是在下位,也不好成了女流,斜眼看了看他道:“怎把我比作女流呢?”

“不叫娘子,叫什么呢,总不能喊你夫君啊。”一枝梅挠着脑袋苦恼的样子让徐秀一阵气结,一个翻身就坐在了他的身上,一指他的眉心冷笑道:“叫我夫君。”可惜威风是威风,有软肋的威风,顷刻间就消失了。

后边是碰不得,一枝梅轻轻的一拍就让他失去了威风,一脸抽搐还未来得及摆好姿态放松自己,位置就有了倒转。

“少不得要振一振夫纲呢。”

“疼呐混蛋。”

……

“娘子。”

“滚。”

亲。

“娘子。”

“……滚。”

亲。

“娘子。”

“……”

亲。

“娘子。”

“天呐。”

亲。

“娘子。”

“你够了……”

亲。

“娘子。”

“夫……君。”

“好的。”

亲。

“滚……”

第62章 三世冤拜年了 徐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斜着眼睛瞥了瞥他道:“闹腾完了吗?”

“完了。”该满足的通通都满足,一枝梅也自知没有什么好闹腾,脑袋一点就这么枕在了他旁边休息。

也好,徐秀动了动身子让自己睡的暖和了一些,不料牵扯到□的疼痛有了些咧嘴,不自然的吸了口凉气道:“你最近收敛了许多,很少有人家被你光顾。”

嗅了嗅他的胳肢窝,除了一点淡淡的皂角味道没有其他的异味,闷声闷气的道:“这不是一直帮你在跑腿吗,没了那个功夫。”

“哎哟,还是我的功劳呢。”

“不全是,你知道的,六扇门让我变得很小心,找不到什么好机会去下手。”想起通天,一枝梅就暗暗的皱了下眉头,这人的眼睛似乎能够看穿自己的一切,很是不好对付的一个人。

什么样的东西才会泯灭在历史中?才会让后人对其一无所知?对掌握治史的文人来说,威胁到他们利益与一切身前身后名的东西才会如此,徐秀如是想到。

两人平躺在一起,徐秀把他从胳肢窝里推出来道:“很痒的…六扇门到底是什么打算啊,很诡异。”

一枝梅被揪出来也晓得收敛,顺势亲亲了他的胳膊。闭着眼睛察觉到一个小小的凹陷,这一打量怎么有一朵梅花样的东西?好奇的揉了揉,很是奇怪。

见他如此,徐秀瞧了瞧暗道:浑穿怎么牛痘也带过来了?

推开他的脑袋徐秀道:“你怎么看呢。”

一枝梅研究不懂,只好无聊的放弃,摸着那个东西慢慢道:“六扇门吗。按他们对许大人没有底线的行为,你可要小心了哦。”

抿了抿嘴徐秀笑道:“我与他们到现在为止可没有什么利益的冲突,不会想到杀我。”心中却想来,许公与六扇门看上去也并无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就是有也全部是因为自己而来的,为何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对一品大员动手而不对自己这个当事人动手,这里面的道道蛮难理解。

一枝梅将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当然了,我会在暗中保护你的。”

“保护好我哦。”若说心中什么滋味,一句有的担当的汉子,总是让人感觉到了安全感。

问道:“你不觉得与其杀害许公闹得满城风雨还不如对我动手更好一点吗?”

一枝梅却有其他的看法,平静的道:“不说我会不会让这件事发生,就按你所说的打个比方,如果你被六扇门杀害,许公定会发疯,任何一个人小看他都将迎来恐怖的反弹,还有你那位杨廷和座师,也不是一个不护短的人,他们俩总是要搞清事情真相的,事情已经从你的手上传递到了韩公手上,韩公后面是许公,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你的死不去计较的。”顿了顿才道:“恐怕也只有许公这样看上去位高权重,实则没有多少心腹人的人看上去诡异的比你更好下手,韩公自顾不暇,失去了这两位的相助,你也就没有必要存在了,之后想怎么收拾你就能怎么收拾你了。”

倒是一个理,徐秀开玩笑的道:“看不出啊,你也有这样的见解?”

一枝梅哼了哼道:“小看我?”手顺势就往下伸……

“打住,不要了。”徐秀真心是累了,哪有这样旺盛的家伙的,连忙打岔道:“好在有谈神医相助,许公无有什么大碍,真得好好谢谢人家。”几千年就出了那么几位女神医,落到明代也只有这一人,盛名之下无虚士也。

一枝梅也不过是吓吓他,怎么会那般不顾他的感受,闻言心下也感谢了一下我来也,若真让许公就这么去了,徐秀的后果,恐难以周全。

视线越发的明亮,屋外也渐渐发白,徐秀虽然遗憾温存的时间有些短,但还是拿手肘顶了顶他道:“你还不走吗?”

一枝梅锤了锤脑袋,这般令人眷恋不舍的感觉很是微妙,只好暗道一声温柔乡不愧是英雄冢,自家娘子还懂新声,是不是要跟一句霓裳曲是亡国音?轻轻了将他揽入怀中,最后一个拥抱,“该起床了。”

至于懒龙这个角色对他对自己,都将是一个好的存在,不好轻易的败露,伸了伸懒腰,一枝梅随意的道:“阿秀,你还要抓我吗?”

“抓啊,为什么不抓。”

凉茶还未吞咽下去,一枝梅咳嗽道:“你怎么还要抓我?都已经这个样子了呢。为什么?”

“有趣呀。”

“哈?有趣?”

“对,亲手抓住自己的爱人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这边的娱乐对他这个后世之人来说真心是没意思的,白天猫抓老鼠,夜晚你侬我侬,想想都令人兴奋,这个游戏很好玩。

初听唤自己爱人,一枝梅还有些高兴,听完了却又哭笑不得,没好气的道:“那你试试好了。”

“嘿嘿。”

不管多么不愿意离开,一枝梅还是挣扎的离开了床头,每一次短暂的分别是为了下一次的重逢。

到底是个年轻气盛的年轻人,这么冷的天一身不挂的在那边也不知道冷,羞的徐秀把被子盖在了自己脸上,只露出了两只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他的好身材。一枝梅一边穿裤子一边道:“师傅说,自己喜欢的人喜欢自己的地方就要使劲的卖。”

“混蛋。”轻轻的暗骂过后就将整个人都埋在被子之下,也对自己有些不争气,什么都干了,这时候还不好意思个鬼。

“我走啦。”

“等…下。”

“嗯?”

一声不吭,一枝梅也不去催促,就这么站在床头,被子里的人也知道他还在,许久才挤出了一声道:“下次什么时候来。”

一枝梅偷偷的握了下拳头挥了挥,事后害羞只道他怎得这般可爱,酷酷的道:“你想我出现的时候,我就会出现。”

“嗯。”

……

年里自然是轻松不了多少的,不说先前愁闷的礼物有了妥善的应对,但那些关系不到位的,却又不得不去拜访的人送些自己做的礼物就有了些不合适,徐秀前边器宇轩昂的走,后边小伙伴们提溜着礼物跟在后头,亦步亦趋。

其实有苦自己知,这两腿之间的不适,若要小幅度的走路必然会让人怪异,还不如趾高气昂的走上一走,权当新年新气象是了。

懒虎讥笑的看着懒龙道:“徐大人怎么了呢?”

明知故问说的就是这样讨人厌的事情,懒龙眼睛都不眨的道:“不要多事。”

回他的是一双让他恨不得掏出来踩扁的眼睛。

走访了一连串上级,这才拜访到韩公这里,这位爷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深了几分,徐秀行礼过后韩邦文疑惑道:“怎么这般走路?很不雅的。”

“新年新气象!”徐秀直接道,见他还是不信,眼睛一转道:“摔了一下,无多大碍处。”

韩邦文也不多问,年里也不好说些扫兴的话,便徐秀躬身离去。心道下一位就是许公了,行至芳兰堂,走不得几步,就被谈允贤盯的有些紧张,这位医家或许能瞧出个端详?连忙放下礼物打着哈哈就去了许公那里。

对许进拜了拜,几番寒暄,徐秀就将心中所想告知了他,道:“先生,我想去走访一下百姓人家,给他们拜年。”

这一说法听的许进有些奇怪,就是有神明称呼的他也没有这样做过,几番就想明了关键,道:“最好不要。”

话不用说的那般明确,徐秀也是知道他的意思,不外乎不要轻易的有异于这个官场,别人没干过的事情,最好少干。徐秀坚定的道:“注定要与他们格格不入,他们不是我的同僚,更不是我的伙伴,他们的看法也不足为道。”

我是要上位的人,上位名望是一个方面,民心,更是不容忽视。徐秀如是想到。

许进眼睛有了些睁大,听得分明,想了一下才面色平静的道:“随你。”

“多谢先生理解。”

既然得到了他的首肯,接下去的谈话自然是轻松又写意,谈天说地,谈古论今,徐秀历史学的好,各种奇怪见解听的许进有啥时候还插不上话,只好来一句离经叛道,果然是钱鹤滩的学生云云,让徐秀想起了当年写八股文被折腾的够呛的往事,说将出来听的在场众人也是好笑,只道堂堂探花郎也有被时文难的抓瞎的时候。

如今唏嘘的笑话,确是当年苦闷的经历,心态不同,所得的味道也算是大不相同了。

拜别了许进,徐秀想到既然决定做,那就不要拖沓,说干就干,年轻人讲的就是一个干,暮气沉沉的,什么道理。

随之而来的,就会江宁县百姓们连呼不解,这个世道变了,坐着轿子,骑着大马的官老爷也徒步上街一家一家的敲门?还要拜年?保不齐是来要什么好处的吧,不是有传言说江宁县老爷贪图郭家钱财,要诬陷他吗?

然而事实却是恭敬又谦虚的来几句吉祥话,这可真是…国朝到如今其他地方不好说,江宁县那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一路走一路看,江宁县不愧是南京的辖县,市井繁华。徐秀见着这样的花花世界,才好受了一些,只道青是山,绿是水,那些坏事终究还是少数,世道昌平,太平常春,还是这个世间的主流。

见着一家门帘似是眼熟,来到门口见着掌柜连忙走出来行礼,“不知父母官亲临,失礼,失礼的很。”徐秀乐了,道:“怎会,你还与那个邻居争什么箩筐吗?”原是邻里争抢箩筐的当事人。

听他这么一说,掌柜跟着笑道:“哪会,听了大人的话,我们现在好似一母同胞。”

“油嘴滑舌。”一母同胞自然是假的,但关系亲近了许多,也不枉自己一番心思了,轻声道:“可有什么难处?”

既然要作秀,就得把表情弄到位,就得要有切实的好处给百姓,解决了他们的实际难处,这才是一名演员该有的修养。

掌柜的连连摇头道:“没有难处,没有难处,大老爷坐堂,我等小商小贩可是有福了。”

“真的吗?可有什么地痞流氓的打扰?”徐秀也很高兴,尽管自己的注意力大多被牵扯进了刘家案,可这民生的治理也没有丢在一旁。转头同葛冲道:“葛班头,如今市面上的治安如何?”

葛冲一板一眼回答,就见周围的围观群众越来越多,更有甚者竟然搬了个小马扎站在上面围观自己。徐秀举起拳头高升道:“乡民们的安全是要放在首位的,不要让那些个地痞流氓们扰了大家的生活,都是百姓,你们这些衙门当差的,莫要忘了那条根啊。”

徐扬或许大智慧不见的有多少,但小聪明不点就透,长久以来的默契使得他下意识就带着大家附和道:“是!”声音传出去了好远,人群中懒龙引导了大家的议论,这事儿不是他第一次干了,很有心得,只听得乡亲们越来越整齐,“青天,青天。”一声接着一声。

从众心理是大众心理,容易满足也是从古至今的老百姓们最朴实的生存哲理,一位看上去官声不错的好官,再加上周围群众连带着的情绪,很自然的就喊了出来,徐秀听在而已,心酸大过了高兴,自己说老实话,只不过是公正的断了些案子,并没有为他们做更多,却能有青天的名声,这就是中国的老百姓啊,谁欺负,谁就是王八蛋,该下地狱的。

徐秀挥了挥手压下了大家的呼喊,高声道:“大年初一。本县出访,看到大家衣食有靠,生活有序,本县的心很是满足。我在这里,同诸位乡亲们拜年了,祝愿乡亲们在新年里老天开眼赏大家一个丰年大熟,家人和合。”

躬身一拜,若说先前还有做戏的心思,此时却完全融了进去,自己的肩上扛着一县的人民,不是刘家,不是伏娘,不是白飞,而是一县,怎敢轻敌,怎敢做戏,怎敢作秀,有的只能是责任。

“尔食尔禄民脂民膏。”

徐秀听得他们的议论,脸上挂着笑,心中却想着洪武爷的这句话,深感认同。

第63章 三世冤北京城 堂堂一县的父母官如此谦虚,而且在本县素有机变的名头的徐大人如此做派,自然让人们一阵振奋,连连道大人客气了,青天太亲民了云云。就是平时再有委屈的良民,此时也堆上了笑颜。

整个官民互动的气氛十分融洽,令人动容,更有一老儒生兴奋的道:“当作诗咏之。”

旁边人却不客气的道:“先把时文写利落了再说吧。”

此时远处的郭竣正好看到这么一个情景,皱着眉头同身边人道:“他怎还有这般心思?”身旁那人是当日公堂上挤兑的徐秀很是不爽的人,闻听他言才道:“由他去,出了十五他也该走人了。”

只是奇怪朱麟一下子就不同自己来往,陆府尹只道你且宽心,郭竣还只以为不过是过年忙碌,便也没放在心上。

郭竣微微拱了拱手笑道:“有劳仓颉会高人了。”

“郭老爷客气了。”

面上声声冷笑,手指点了点远处的徐秀,郭竣道:“且笑吧,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徐秀笑容满面的道别了街坊,依然是生龙活虎的大阔步前进,姿势别扭,无奈罢了。

此去大牢,白飞那里当要做些主张。

……

北京城

元月里的头一天,朝中虽说休假,透过水面往下看去,可也不见得太平,这一汪浑水深不见底,各方似乎都在做着些十五过后大干一场的准备,到底所谋何者,恐怕不好明了。

此时杨廷和借着拜年的名头给李东阳府上送上了一张名帖,亲自拜访。

门官接过后有多快跑多快,堂堂户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亲自登门,李东阳不亲自接待,谁都没那个资格。

两人相见拱手行礼,李东阳便将他引入了书房,吃着茶点品着香茗闲谈许久过后杨廷和笑道:“应宁兄似乎拒绝了刘瑾。”

看似一句突兀的话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然而老谋深算的李东阳心思流转就大致的明白了他的意思,剩下的,不过就是打打机锋看看条件如何。

随手轻敲了一下茶杯回道:“一清为国为民身有正气,自然不会听了刘瑾的话。”

这么说杨一清,杨廷和无有什么意见,随手一举茶盏示意他请,垂下了眼眉只道他是一个难以捉摸的对象。

也罢,不要再做什么客套,直接道:“李荣,萧敬两位司礼监公公似乎对刘瑾很是不满呢。”

李东阳听言不置可否,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口。看着夕阳斜下,也是在想些什么,回头道:“你那个学生很好。”

听他转移话题,杨廷和顺势道:“是不错。”

“既然这么保他。”李东阳重新坐了回来道:“就别让他回京比较好。”

“如今他又拜了许公为师,以许公宦海沉浮的眼光,也定然会不让他回京的。”

“许公啊。”李东阳笑道:“真是个幸运的小子。”

“谁说不是呢。”杨廷和摸了摸胡须道:“他还有位先生,钱福钱鹤滩,如果没有记错,此人好像是元翁的学生。这小子还能和元翁攀扯一下关系。”但愿自己没戳到他的痛脚,杨廷和如是想到。

李东阳面色不改平静的道:“钱福,钱鹤滩啊,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名字。”忆昔当年风姿,意气风发的年轻才子,李东阳内心却是不平静。

摇头好笑道:“那他不会也随了钱鹤滩的臭脾气吧?”

杨廷和愣了愣,便想起了徐秀在南京时的那句:难道说,就无有善恶是非了吗?

想起了那句:傲骨峻嶒方不负鹤滩先生的教诲。

那一脸的坚定,不是让自己动了护他的心思了吗,杨廷和道:“是个谦逊的性子,骨子里倒还是蛮倔的。”

“钱疯子教出来自然是个小疯子。”李东阳揉了揉眉头道:“你就不怕将来不好收拾?”

“得管教。”面上笑笑,心中却有了一点想法,若不是你当年放弃了钱福,何至于堂堂状元公当官三年就能辞官走人的?

遗憾道:“不知道给我家那个小子吃了什么*药,使得他迷上了吴中新声,我听过徐秀吟唱,的确是美的,可这混小子一口四川话唱出来让我这个做爹爹的很受折磨,还缠着我说要入文翰社,还要拜徐秀为师,这上哪儿说理去啊。”

虽说一口埋怨,脸上的欣赏表情是做给自己看的吗?

李东阳摆手道:“好好看护吧。许公难以周全许久。”

“当老师的,不就得如此吗?”杨廷和也知道这几句话说的很有扒他皮的感觉,见他喝茶道:“天色不晚了,元翁且休息,下官告退。”

“嗯。”

“留步。”

“请。”

杨廷和已经走远,李东阳没有移动分毫,心中自语道:倒是个不喜欢吃亏的主。可是老夫就喜欢吃亏了吗?

姑且不表北京这里有多少的深水在那边流动,只说徐秀玩了一把出访拜年的把戏,使得整个江宁县到处都在谈论,更有甚者金陵城内都在说着这件奇闻,是的,对他们而言,这就是一桩奇闻。

议论纷纷:

“听说徐大人很亲民,你知道是什么回事吗?”

“嗨,自然是知道的,那天我就在外头,亲眼见了,想不到大人如此和善,我等有福了。”听得有人询问,这人立马会声会影的说将了开来,那讲的叫一个周全细致。

“呵呵,可别是什么沽名钓誉之辈。”

“呸你一脸,你才是哗众取宠的家伙,我们小徐大人可是青天呢。”

“又是你……”这一对视可不要紧,正是那日打石凳在外头围观的两人。

“哼。”也是发现了此人面善,听他这么一说也想了起来。

旁边一位明显是经商客旅的人好奇道:“怎得贵县还出了一位青天?”

见有话搭头,立马就来劲了,得意道:“当然了,我们江宁县徐大人大年初一就挨门挨户的拜年,见着大家还说乡民们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呢,平时断案很有机变,智断……”

那位熟人打断道:“得嘞,您每次都这么些话,你是徐大人的谁?”

“我家儿子……”

“打住,是不是要说你家儿子十九岁,不对,现在二十岁了,叫一句小徐大人什么什么,早就知道了。”

就是有人打扰,这位看上去已经成为徐大人粉丝的家伙还是断断续续的说出来徐秀各种断案的本事,客旅赞叹道:“真是稀罕,想我老汉走南闯北几十年,这好名声的大人也只听说过一位许神明。”

“哈,你不晓得,许神明现在正在南京。”

那人明显的受不了了,抱头道:“我说你们二位是在干嘛?一口一个青天一口一个许神明,要我看这些当官的都是一个鸟样,都是吃我们老百姓的肉,喝我们的血的家伙,肥了他们自身。”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一直冷嘲热讽的。”

“哈,我说说话怎么了,挨着你什么事了?”

“我们小徐大人才不是像你说的那种赃官。”

“什么小徐大人不小徐大人,不是说他贪财吗,郭家不给他好处。”

“诬陷,流言,你少废话。”

“你才闭嘴。”

客旅端着茶杯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动都不敢动,这南京官话吵架真心让他头疼,怎么每一句话后面都要带个哔的。

真可谓谁人背后无人说,谁人背后不说人。

争争吵吵,留给江宁县的,自然是一个充满话题的新年,别样新鲜。

而当事人的徐秀则正在做着各项准备,待到正月十五上元佳节的热闹远去,夜深人静之时,徐秀一口亲在了一枝梅的脸上,留下了一丝泛着银光的口水,还在他脸上涂了涂,闻了闻,只做恶心模样,笑的开心。

左看右看,这张脸怎么就看不腻呢,替他擦了个干净,徐秀咧嘴道:“亲爱的,你来的正是时候。”

鼻尖嗅了嗅,一枝梅皱了皱眉头道:“你又喝酒了。”对于吃酒过后的徐秀他真是又爱又恨呐。

徐秀一把拉开外衣,豪迈的道:“管他喝酒不喝酒,吹灯睡觉了好吗?”

“好的。”

……

新年第一个放告日,徐秀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升堂了,他想要尽快的解决掉这么一个破事,正了正乌纱帽随手一甩道:“速去准备,开衙便过堂。”徐扬小步快跑,心中也是兴奋。

宋士杰低声同张璁道:“秉用兄,你有没有发现大人越发的有魅力了?好像更好看了一点。”

“是吗?”

细细打量下来还真是那么回事,张璁道:“人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可大人终日与我们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好事让他爽呀?”

偷听的懒龙心下一笑,暗道:这每夜都在那里爽着,外人不足以知呢。

作者有话要说:快了,三世冤要结束了。

第64章 三世冤断郭竣 “我们来商议一下对策。”瞅着他们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东西,徐秀伸伸胳膊走进道:“上来要不要让他表演一下?”

“咳咳。”连忙咳嗽掩饰。

张璁摆弄着手左右张望道:“大人上来直接让那白飞翻供,三合之下当堂具结就是了。”

宋士杰也是这个意思,徐秀点点头道:“也罢,我们走吧。”

眼见屋外又是一场飞雪降下,白茫茫的掩盖住了大地,徐秀停下脚步哈着气道:“雪冤。”

“只希望这人间再无不平事。”张璁幽幽的道。

扭头看了一下他,徐秀吐了吐舌头道:“大丈夫的志向当如是。”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宋士杰道。

徐秀脑袋有点想不明白,现在的情况怎得和唱戏一般,却还是道:“善。”

穿堂过院,这大堂就在了前方,坐□子徐秀轻轻一抹大案,拿起了惊堂就是狠狠一摔,有力的话语让满堂皆静。

“带白飞。”

人还是那些人,事情还是那些事,不同的却是要算一算总账。

见人来的差不齐,徐秀道:“白飞,年十七在甲,对汝所犯之案可有异议。”郭竣死死的盯着白飞,赵承庆出事的事情终于还是瞒不住,找朱麟怎么都找不到,找陆珩,却让他稍安勿躁,心中不妙的感觉越来越深。

如狼似虎的眼睛盯在了年少之人的身上,犹如被狩猎的对象,似乎只要他嘴里吐出一个是字就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下去。白飞转了转眼珠子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白森森的牙齿很是瘆人,笑容带有些冷意,笑的徐秀心理石头落地,笑的郭竣提起了心。

果不其然,白飞一张嘴就令郭竣这一方面有了些骚动,其本人也闭上了眼睛,然而多方的背景到底让他还是有了些底气所在,不过片刻就稳定了阵脚,只叫他们安静静听就是。

“小民有冤。”

“道来。”

“小民不曾逼死刘杰,不曾殴打刘老汉,不曾窥探刘兰美色。”

“什么隐情。”

“赵承庆以家严家慈赌债相逼,让我顶罪。”

一板一眼,早就是熟的不能再熟的对话,徐秀顺势拍案道:“刘家人。”

宗老左右看了看,走上前来道:“在。”

“与他对理。”

“与白飞…无关,俱都是郭竣所为。”

想起张璁的手段,宗老就有一点无力,甚至就像就这么着吧,老汉一死,换你们放过刘家人,只因走马村内的马户得了便宜,被江宁县哄的那叫一个乖,同村为邻,刘家并不占主导,如是失去了相邻和睦肯定甚是艰难,看了眼那位明眉皓目身有正气的堂官,宗老暗道:就这么再信你最后一回。

说起张璁的手段不过就是绑架多数的民意欺压人数小的一方,刘家听话好好回来作证走马村以后的日子就会更好,这让已经得到实惠的马户们不得不信,刘家人若不回来作证,不要说走马村以后会作为县衙的关注对象,就连马户也会重新来什么官马官养,这让刘家人被架在了炉火上面烤一般的难受,进退两难,而乡邻不断的上门讲好话,甩脸子,终归让他们决定还是看眼下吧,得罪郭竣固然难以承受,但这也是之后的事情了,而得罪乡邻却是时时刻刻的麻烦不断。

宗老微微叹气,退过了一旁。

堂上的对话没有停歇,不过是三五个往来,郭竣看似无罪的表面轰塌在了瞬间,徐秀看着郭竣平静的道:“事已至此,郭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当事人未曾搭话,身边人挺身而出行礼道:“这是诬蔑,陆大人早就明辨的案子当堂具结,怎得如今原本多次可以结案的案子却反反复复,大人不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说法恐难以服人。”

徐秀的耐心随着案情的拖延反复早就磨蹭掉了精光,勾了勾嘴角冷哼一下道:“莫要拿什么陆大人说事,此间因果我比你更清楚,不要再搅动你的如簧之舌,公堂之上大放厥词,你当此地是什么地方?”

见他还待说话,徐秀的惊堂响在了他张嘴的瞬间,噎住了他,两旁衙役很有默契齐声呼喊威武,更是打掉了他的锐气。

徐秀道:“世间事事非非口舌之利就好空口白牙的想什么就说什么的吗,本县问心无愧,就是此案使得我罢官回乡,本县也敢在半夜时分来一句此心无愧不惧鬼神的话。事实确凿,证据无疑,谁也不能无视。”

虽说堂官正气十足力度十足的话说的很好,但身为仓颉会的当家人之一,又怎会轻易的就缴械投降,连忙跪在地上高呼:“冤枉啊,早已经明白无误的案子人证物证俱全,如今通通翻供,是何道理?定是有人私相授受,欲陷害郭竣,图谋郭家财产,我等不服。”

随着他的话而起的是郭竣这边人的鼓噪,徐秀连连拍案才止了下来。

抓住问题的核心,你既然说证据,那为什么之前确凿的证据还要坚持重审?

宋士杰与他低声耳语几句,徐秀道:“白飞无罪,后面人都已经招供,你还要耍什么无赖?站立一旁,不得复言。”

又道:“赵承庆言说的分明,假借白飞父母之债逼其顶罪,证据无疑各式文契都在我这个案台之上摆着,郭竣,你要看看吗?”

行礼道:“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一个赵承庆,这下算是麻烦了。

徐秀道:“不管你如何从中算计,到头来必然是无法掩盖真相,想要平白无故的去抹黑了这个天,你是有多大本事,还是说你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吗。”

“啪。”重重一拍,徐秀一改之前平缓的语调怒道:“还不认罪?”

宗老手中的手杖仍在了一旁,只要他说出认罪,或许真的就沉冤得雪,只道我那兄弟,只道我那侄儿,只道我那可怜的侄儿媳。

郭竣咬着牙道:“在下无罪。”

“来人。”

“有!”

“上刑。”

讼师连忙道:“不可。”

徐秀侧着身子看都不看他,一口回绝道:“还不动手。”

这样的恶魔就要这样对待,夹棍夹的徐秀看着都替他疼,然而郭竣任由豆大的汗珠流着,煞白煞白的脸,咬得嘴唇都出了鲜血,可就是一声不吭。

徐秀皱着眉头暗想道:如此狠的心肠对自己,对他人又怎么软的下来。

“莫要再吃这个眼前亏,如是供认,早死早脱生,下辈子再去偿还你的罪过。”

“呵呵。”

徐秀摇了摇头,严肃道:“不是你不认罪,这个事情就没办法说清楚,没办法断了。”

道:“本县宣判。”

“郭竣重债逼死刘节,殴打刘父强夺刘兰罪大恶极,人证物证俱在,逼迫他人顶罪,国法不容,人心难饶,其心虺蝎之毒实属罕见,闻百两利起下狠心,后害刘节,刘父骂言欺身,至其枉死,予观刘家隐伏,黑白颠倒,倘若不细察安能悉得其真?陆府尹一审得理,令奸凶法外纵横,良心而在岂能不纠,可怜刘王氏绝望归天,可怜白飞辛叹父母恩情无以为报以死报恩,若是成真,当是人间惨状。郭竣罪行数之不完,寸斩难以谢罪,然国法有度,今断大辟用以正典,收监在牢,自有上风审转,秋后决裁。”

如此缓慢的叙说,说的人心的愁苦消散了不少,这一番说辞说的刘家人与白飞珠泪双垂,宗老哽咽的道:“刘家上下,拜谢青天恩德。”

带着众人跪在尘埃。

似乎有些怪异的感觉,徐秀平静的看着这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很想对他们吼一句出息呢,可是不合时宜,诡异的烦躁涌上心头,这有什么好谢的,来自后世的思想终归不会消散,这难道不是当官的应该做的吗,为什么我们可爱的老百姓总是这样的宽容,为什么要这样的心酸呢,这内心已经不仅仅满足于为民请命不择手段了。

徐秀走了下来,轻轻的扶起了年迈的宗老,嘴上说着话,然而意识好像不在了自己的身上,从更高的角度在看着这些人。

生,何其苦,死,何其苦,百姓,何其苦。

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徐秀轻声道:“宗老,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郭竣瘫软在了地上,此时没有人会去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压抑着嗓子,笑道:“我不服。”

徐秀蹲在了他的身旁轻声道:“你输了,该到了你付出赌债的时候了,用你的命。”

“不。”

双手流血不止,好似忘记了疼痛,郭竣一撑便起了身,摇晃着那个讼师嘶声道:“给我去辩啊,去啊。”

“你冷静一下。”

“去啊。”

讼师无奈的叹了口气,轻轻的看了眼刘家人暗道:那就最后来赌一把好了。

高声道:“大人,刘家人收了五百两赔银,郭竣无罪。”

一番话说的徐秀眉头一皱,这可不好办。

宗老怒道:“五百里分文未动,你且取了回去。”

“哈哈哈。”郭竣摇晃着身子笑的疯狂,一脸狰狞道:“还给我?收了我的钱还有退回的道理?徐大人啊,你去让上风裁决啊,去啊,看看陆大人会不会为了这个五百里的事情再有说法。”

想的也会这个,五百里不会一个小数目了,刘家人若被坐实收了这五百里赔银,郭竣必然也就有了从中权衡的机会,正当心思计较的时候,宋士杰道:“啊,五百两使得三条人命永远的不在了呢。”

都疑惑的看向他,宋志杰不慌不忙的好奇道:“那是不是万两黄金就可以尽屠了江宁?”

这一回轮到徐秀笑了,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领道:“郭竣,想好怎么死了吗?”

仓颉会的讼师深深的看了眼宋士杰,迎来的是他轻笑拱手,对着徐秀行了个大礼,默默的退出了县衙。

呆若木鸡的郭竣被徐秀推倒在地,怔怔的看着上方。

徐秀回转了大案,拍道:“退堂。”

第65章 三世冤最终回 似乎随着徐秀的一声退堂,本案也就能够落下了一张大大的帷幕,宣告着案情的完结,故事的结束,然而背地里还会有多少斗争,多少权衡一时之间可也是说之不完,造成的深远影响也难以一时道尽。

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句话说的一点儿没错,此时的江宁县衙内徐扬搓着双手看着不停往嘴里塞吃食的白飞只好默默的替荷包流泪,本就拮据的银钱这下子为了满足徐秀认弟弟的宴席更是捉襟见肘,但见着高兴的两人,徐扬还是不停的上着一道一道平时难以吃到的美食。

自从断了郭竣大辟之刑已经有了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这个案子持续的发酵,然而当事人之一的徐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严格的谨守着许进的话,什么都别关注,什么都别去想,剩下的就交给我们这些老骨头去办,直说的他无语话凄凉,又道自己何其有幸。

眼看着白飞凶残的吃相,徐秀乐不可支的道:“慢着些,没人和你抢。”

“唔唔。”

说了一下看着到是斯文了许多,然而速度却越发的快了,倒是一个本事,徐秀喝了口茶道:“家里怎么样了?”

白飞一抹嘴巴道:“没有问题了,张璁伯伯去说的。”

正在安静低头享用着美食的张璁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的脸看着他道:“伯伯?”

“咳,叫叔叔就可以了。”徐秀也是好笑,对张璁道:“一下子长了我两辈,谁叫你这么早就开始蓄须的。”

“跟我学学问,以后叫我先生。”受不了伯伯的称谓,张璁无奈的道。

白飞停下了筷子微笑道:“爹娘看到欠条就乐不可支,先生又给了他们田契只说要带我读书,想不到爹娘一把就把小弟推出了房门。”

看着他平静的眼睛,徐秀有些不是滋味,安慰道:“没事了,以后就跟着我,好好读书,他年金榜题名后悔的可是他们。”

“嗯。”

来得快,去的也快,白飞继续没事人一样的吃着东西。

徐扬凑近道:“衙内没有房房间了。”

后院拢共也就那么些屋子,都已经安排不下,徐秀亮了亮自己的牙齿同他道:“小羊,要不你和小白飞一个屋子吧。”

握着盘子,徐扬很无辜的退后了几步,眨巴着大眼睛,这边瞧瞧白飞,那边瞧瞧自家少爷,还未说话,就听徐秀又道:“白飞,你以后就和徐阳哥哥一个屋子哦。”

“好的。”和谁屋子他不在乎,更惶恐那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徐扬,更没多大关系。

他没关系,徐扬却又关系,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屋子住习惯了的,这一下多了一个人,很是不便,却抿着嘴巴对着白飞道:“不许打呼。”

“没问题。”

“嗯…”

……

且说徐秀当堂结案的文书照例不光是给了应天府,若要真的砍下郭竣的脑袋,那么刑部也要去送,韩邦文那里也不能落下,这几份东西一丢过去,就惹的陆珩冷笑连连,只道江宁县小娃娃作死有的一手好本事。

然而真的就不能从中权衡了吗,不是的,陆珩饱读典章,自然晓得本朝赎法比历代特详的说法,更加上北边那位刘瑾刘公公滥用罚米赎罪一事将六部尚书之一的韩文罚的家业荡然无存,可比什么下狱治罪狠多了,便在徐秀写的判词后面加上一句准其罚米三百石赎罪,审转刑部。

心头却很是不悦,如此不就是承认官司输了吗,只道北京那边真是太慢了。

刑部这里以往这种事情虽然潘蕃也管,但毕竟年纪大了,很多事情都是两位侍郎在实际操作,但这个案子他却亲自察看了许久,斟酌之下难以决断,许进未死变数也就不好算计,此时陆珩送来的判词送了过来,一打量,就是个好法子。

暗道:大经兄,你可要识时务啊。

在陆珩的字上画了一个圈,写了个准字,审转大理寺。

天下案件事无大小皆刑部定罪,复审则有大理寺,大案要案三司会审则再加都察院。

韩邦文这个年过的毫无滋味,任谁引以为傲的功绩成了打倒自己的炮火都高兴不起来,接了徐秀的判词倒还老怀宽慰,总算干的漂漂亮亮,收到刑部的文书直接否定,但如此做必然也还会增添烦恼,保不齐继续复审存在变数,便直接退回了刑部,静候着来自北京的裁决。

这一个个的都在那边关心着北京的说法,事实上北京这里由于有了刘瑾这个变数,出乎了某一方的算计,他此时权势正处于炙手可热之际,朝中一些奴颜媚骨之辈,为保官位不惜丢弃尊严,巴结与他,丑态百出,出现了“朝贵争赂遗”的情状。

如焦芳、刘宇等人都先后成为阉党。焦芳私交刘瑾,得以入阁。刘宇为保官位及让其子做官,一次贿赂刘瑾白银一万两,且以子拜瑾为父。刘宇首开以巨额财物贿赂刘瑾的恶例,后党附刘瑾者皆以巨资贿瑾。这大大刺激了刘瑾的权欲贪欲,致使刘瑾公开向官员索贿。

魏国公的一笔重贿入了刘瑾的门上,彻底打动了他的心,这位中山王之后到是拎得清,自然也就要给出个说法,赵承庆下狱只是个开始,其后与赵承庆往来密切的南京官员先后罢官的罢官下狱的下狱,一阵腥风血雨刮的金陵城文官人人自危,更不要说发生在南京的那一场案件,刘瑾自然从丘聚那里听的明白,这里面屠璋听从了徐辉的话,隐去了江宁县的存在,这倒与杨廷和所想相合。

不过是什么小打小闹的冤情,刘公公一点儿都不屑,这算个什么,大忙人一个的刘瑾赶跑了咬痛自己的小混蛋也不会再去关心这种不过是长得好看一点的臭虫,对,再好看,在刘公公眼里也是臭虫,自然对第一手接触的人到底是谁没了探究心思,只传下话去,张彩,焦芳照办。

郭竣的人头便直接在北京勾绝了下来,也不用去等什么秋天,批票回文,斩立决。

若为了这么个小小郭竣,刘瑾一点儿都不会放在眼里,主要是自己门下现在退居第二位党徒的焦芳给他看了一封信,这里面他看到了一封许进的信。

许进河南人,与焦芳是同乡,所谓官场三大关系,师生,同年,同乡,这就占去了一,虽说两人政见不和,相看两厌,恶心的不得了,但这两位年纪相差不大,焦芳还比许进大了三岁,若用许进信里的话,都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还有什么是不能面对的,早年又一起进过学,后来官场也有帮扶,总还算是有通信的交情。

许进的信里说的很明确,我和韩邦文退下去,陆珩潘蕃也得跟着我们一起走,这个事情,就交给你来办了,至于我的后任,刘忠就很合适。

焦芳接到这信也是吓了一跳,自己那位同乡号称斗不死的老顽固,怎么这时候会为了这两人甘愿致仕?去年的时候刘瑾可算是逼着许进了,这位爷狠狠的啐回去,一点面子都不给,施施然的飘到了南京,刘瑾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拿他也毫无办法,此时却…

这里面有深意,但他并不想去深究了,老家伙能够这时候退下,回家安享晚年,他也是乐见其成。

刘瑾看到也是吓一跳,这老头能够再见他也是高兴,不然三天两头的一堆奏疏入了宫,看的他头皮发麻气急败坏,赶紧走是最好的结果,至于刘忠…算了,南京的吏部尚书给他就给他了。

许进写这信他也知道没多大问题,自己在朝中这些人嫌弃的不得了,能够走人对他们而言就很好了,可惜啊可惜,刘忠比老汉也差不了太多,照旧恶心死你们,拉着韩邦文一起写了洋洋洒洒的自请归乡文送到了朝中,什么三辞三劝的套路一概省略,不过是月询,一切便是尘埃落定。

北京城的一颗炸弹,炸的整个南京都像是地龙翻身,安宁不得,吏部尚书许进致仕,刑部尚书潘蕃致仕,南京大理寺卿韩邦文致仕,若是如此也还罢了,三位老先生年龄摆在那里,随时都是能够退休的人,然而陆珩的勒令辞官却让人大呼不解,正值政治生涯的巅峰便被朝廷勒令了辞官,这让他自己都快疯癫了,老匹夫,老混蛋,与你不共戴天的话语响彻在应天府内,谁听了都不敢有那些闲话。

事情还没有完,紧接着的就是武靖伯赵承庆削爵为民,其子替父流徙三千里,直去了天涯海角,而成国公也与魏国公狠狠的互相攻伐,文官地震,南京武职中也是死伤惨重,两派的心腹之人多有被罢免定罪。

新年伊始,整个南京城官场,不,牵扯之深震动了整个东南,刘瑾不是什么好人,借着这个冤情死命的在东南打击者异几无数,然后却不料新上任的刘忠就立马给了他难堪,悻悻作罢之下却将许进恨之了入骨,老匹夫走人还要恶心自己,不安好心。

此时南京城外十里亭,徐秀牵着许进的小牛车一步一步的走在前面,一句话都没有说,严肃的看向着前方。

许进打了个哈欠道:“峻嶒,此后的路,为师帮不了你了。”

“三世雪冤,先生的恩情学生没齿不忘,学生替刘家感戴先生恩德。”

“这是应该的,这种事情为师当年巡抚各地没少干了,你别学为师这样独,到老来还是单打独斗,官场上,要多联系,你们还年轻,志同道合的良友必然不少的,好好去发展,君子不党为师吃尽了苦头。”

临到分别之时自然有许多的话要交代,这个孩子认识不过也就两个月左右,却像自家小辈一样,许进抓紧着最后的时间孜孜不觉的诉说着他的见闻,他的心得,他的官场经历,对事对物对人的种种看法。

安静的听着先生的不厌其烦的教诲,待其遗憾终归是要分别的时候,徐秀平静的道:“先生,峻嶒经此一事已经长大了,承蒙多位恩师,诸位好友的相助,才算侥幸完成,接下来的路,必定会踏踏实实,一步一步的去走完它,不负心中的信念。”

却是留着眼泪。

“嗯。回去吧。”

看着牛车在老仆的牵引下从自己的视线中缓缓消失,徐秀吸了吸鼻子轻声道:“麻烦你走一趟,保护先生到家。”

“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先后推翻了好几个原定的故事情节,耽搁了更新,对不起大家。

第66章 弹棉花鹅与茄 远远吊在许进后面的一枝梅打扮的就和寻常出游的学子一般,缓缓的跟在后面,但若以为看上去走的很慢,可当视线再转回来,这个人可就不见了,只好揉揉眼睛暗道出现了幻觉,十分诡异。

这刚下了渡船,已经是长江以北,落日余晖缓缓落下,眼瞅着就快进了江浦县,一枝梅的心中却很是不安,只因许进选择了陆路,若他能沿运河北上,回去自然容易,这陆路可就长的许多,其中可能会存在的变数也就越大。

容不得他多有其他心思,所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枝梅时刻不敢将注意力从许进的身上松懈,一来徐秀的拜托犹在耳旁,二来如此为民的好官就在眼前,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这一趟远路,他也要好好去办。

离县城越紧,周边出现的人也就越多,一枝梅自然的打量着每一个视线从许进小牛车上扫过的人,这一看,可就看出了名堂,几个步法一换,本应该还在远处的他很自然的就到了许进的附近,没有惊起他人的疑惑,脚步轻点一个转身,就撞上了一个跟在身后的卖油郎。

“砰。”

两人肩膀一碰,见他重心不稳,一枝梅身体前冲顺势拉住他的扁担与他扶正,一手搭在他的手腕处连声道:“对不住撞到您了,十分失礼,小可与您赔罪。”

退后一步就是拱手。

“嗯。”

那人简单的点头便颠了颠扁担笑笑就走,一枝梅面色不动,心中却有些冷笑,这才过了长江,就有人上门了,却不知是何人。

手指一转,那把夺来的小刀就收进了袖口,暗道:且观察些个。

……

春天总是美好的,万物都有着勃勃的生机,然而徐秀忙的不可开交,没有那个心思去欣赏春色,只因这春耕时分关乎一年到头全县的生计,农民靠着吃,官府的税收也得落在这上面。

徐秀下半身基本都是泥渍,可他也不去回避,就这么走在大街上,熟练的与乡亲们打着招呼,若说这县老爷的和善,如今整个江宁任谁提起他,都会竖上那个大拇指,晃上一晃。

没了多远,就听见前边有两人在互相争吵,吵的很是凶残,这民间土话脏话,听的徐秀一乐,几百年的荏苒,还是那样的情切,周围围拢了许许多多的人,眼瞅着浑身脏兮兮的知县大人走进,也不去回避,只因这么久下来,大家都知道徐大人是个不这么讲究的人。

伸着脖子瞧热闹,周围吱吱喳喳的吵的徐秀根本就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抄起身边皂隶的铜锣就是一敲。

“咣。”

害的身边围观群众吓得一连几个坐在了地上,徐秀指着他们哈哈两下,见没人附和才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道:“春耕时分,尔等不去干活,在这里吵些什么呢?”

听他这么一问,许多人七嘴八舌的就说将了开来,直听的徐秀烦躁的一拍脑袋,又是一敲。

“咣。”

大声道:“安静些!这般嘈杂,让本县哪里去听个明白。”

手中的布锤锤了锤自己的肩膀,徐秀盯着那里头的一只鹅道:“鹅是什么事?”

县老爷一发话,那人连忙哭诉道:“大人啊,小的是东莱街的王大贵,家里养了些鹅,这不家里几个小娃娃要读书了没有束脩,上街来卖,他一言不说的就要去抢了去,青天白日之下,大人要做主啊。”

徐秀噘着嘴上下打量着他,倒是个看上去读过点书的街坊,点点头算是知道了,看向另一人,问道:“你与他对理,说来我听听。”

那人压着怒气道:“小的是乡下人马九,是早上挑鹅过来卖的,这个人看我去行方便,就将小的这只鹅拨乱了毛发,弄的乱遭,其他鹅见了就推它,入不得伙,如此就来说这只鹅是他的,这让乡民上哪里去说理去,大人要为乡民做主啊。”

“分明是你欲抢我的家鹅,反过来胡诌,大人不要听他的。”

“是你,做得奸诈事,大人做主。”

徐秀抽了抽嘴角,蹲在了地上,也不去听他们乱扯,打量了这只大白鹅,白白胖胖的,做成酱鹅应该会很好吃,下意识的抹了一把嘴角,见没有人看到才想起以前家里也是养过鹅的,自然的打量了一下它的周围,可惜这两人拉拉扯扯,这鹅被吓的噗嗤乱跑,人再踩踏,看不清。

站起身来,暗道自己碰上的不是吓死人的国公打架,三世冤就是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纠纷,两极化太严重,无聊的道:“我不管你们谁说的是真话,让鹅自己说他是谁家的好了,省了你们的麻烦,也省了本县的气力。”

“得。”徐扬垂着头,暗道:这下又要搞什么花头精?

这话一出口,周围人瞬间就来劲了,你说这打石凳板子,看的人不多,你说这打箩筐板子,也都没什么人看过,只知道有这么个说法,如今可是要亲眼得见县老爷让大白鹅自己招供,那兴奋劲别提有多高了。

徐秀笑道:“拿一张白纸来,铺在鹅的足下。”

衙役左看看又看看,都不晓得现在上哪儿去拿纸头,徐秀咳嗽道:“周围都是店家,你们去问啊,真是笨。”

懒龙在多好啊,他肯定会机灵的去给自己取来,可惜回家探亲了,真是遗憾。

“是是。”

待鹅站在白纸上,徐秀也靠在路旁的大树下,一群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吵闹也就不可避免了,徐秀皱着眉头闭目假寐,周围人见知县如此也只好收了声,不敢说话,闷头等着看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诡异的大街上安安静静,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徐秀才睁开眼睛,打了一个大大的哈切笑道:“让诸位见笑了。”

“不敢不敢。”

徐秀瞥了一下那张纸摇了摇脑袋道:“王大贵,人乡民卖鹅,你怎生了奸心去骗他呢?”

争辩道:“大人,小的可是自家养的呀。”

布锤一把敲在了他的额头,徐秀点着他道:“杀才,非要我说破吗?”

“小的不知啊。”王大贵握着脑袋连连喊冤。

“你市井之内养的家鹅吃的是糙米粗粮,这粪必然是坚白,人家乡里鹅吃的是草,粪是青绿色的。”徐秀捻起那张白纸的一角拿在他的眼前生气的道:“你自己看看,本是青绿,安得争强?”

王大贵擦了擦冷汗道:“大…人,大人,这能说明什么呢?”

已经不需要徐秀再说了,周围人早就替他一五一十的说的分明,不外乎大家都是有一些常识,徐秀一点破都知道是什么回事,眼瞅着千夫所指,王大贵冷汗连连一五一十的全都交代了出来,听候着徐秀的发落。

徐秀恨铁不成钢的道:“你说你江宁县的街坊怎得欺人家乡民,都说市井之徒油滑,一个两个说说也就罢了,可有你这样的人越多,说的人也越多,到时候我们其他的街坊可就无辜了,乡民们也就知道城里的都是些坏人,对你们自然就更加防备,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过去世风就这么败坏了,谁的错?”

说的王大贵一言不发,倒头就拜,徐秀蹲□子拍了拍他的头道:“所以说,非得罚你不可,就罚你替他卖鹅,四处叫卖,再给他送到城外。”

“服,服。听大人的。”

徐秀同马九道:“以后你与他约个时间,每次他去你家上门取鹅,帮你去叫卖,你就在家落得清闲,这是他的过错。”

“谢…大人。”

“这就好了嘛,所谓和谐江宁,和谐大明,懂不懂啊你。”

“懂…不懂。”

“不用你懂。”徐秀抬了抬脖子笑嘻嘻的同众人打招呼道:“散了散了。大家回去吧。”

背笼着双手直接就走,后面人见了没热闹瞧也就陆续散了,也不知道是赶巧了还是什么,徐秀这一路上碰到了好些个小纠纷,不是打架的,就是争吵,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反正也是容易,几下就断。

直感叹道:“到底是春天来了,大家都好有活力。”

然而有一有二也就算了,可这第三次看着面前互殴的两人,徐秀整个人都不好了,耸拉着脑袋对徐扬闷闷道:“这都是个什么事啊,早知道还是坐着小毛快点回去。”

徐扬笑道:“老爷不是很乐在其中吗?”

轻轻的拍了拍脸颊,徐秀尴尬道:“大案子嫌弃麻烦,小纠纷嫌弃无聊,真是醉了。”

“来人,把他们分开,大街上打闹成何体统。”

拿来询问,徐秀叹了口气道:“你们又是为了什么事打架?”

一人哭着道:“小的是城外李四,靠的是种菜营生,今早去了菜园收落苏,就见到这个家伙来偷,现在遇见他在卖小的家的落苏故此扭打在了一起啊大人,您要替小民做主。”

“是是,做主做主,本县自然会为有冤的做主。”徐秀也没去问另一人,直接就拨开菜篮子拿起了茄子,这一看之下,就啧了一口,连续几下点着另外一人。

不爽道:“真是黑了你的心了,人家千辛万苦的种了落苏,你去把人家偷来卖?割人家的肉好去补你的疮吗?”

徐秀拍拍手道:“给他上铐子。”

那人退后了几步大声喊冤道:“小的是贩来转卖的,大人你却认我为贼,小的永不甘心,不服的。”

衙役一听他说的也是有理,怎么看了看菜篮子就晓得是他偷的?这也太神了,而他见衙役不动越发的叫唤,这下围观的更多了,都在指指点点。

徐秀叹了口气同周围人道:“这个杀才说我蛮断,铐上不算,那我还要再打他板子了。”

瞪了瞪了眼睛,徐秀道:“还不去拿了?”又一次感叹懒龙的不在,贴心的衙役用起来就是得心应手,也不知道他探亲什么时候才好回来。

徐扬踢了一脚,这衙役们才上前拿了,那人哇啦乱叫,冤枉,狗官通通骂了出来。

徐秀轻哼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别喊了,本县可是要做青天大老爷的,晓得不晓得的呀。”

又道:“我说你是奸贼,不会无缘无故,人家如果要拿茄子去卖,必然是择大的,择长成的,必然不忍心去将小的,才开花的,也一同去拿来卖。你早上偷了他的茄子唯恐别人知道是你偷的,所以才会慌不择路连大连小一并摘来。”

“啪。”

徐秀冷冷的抽了他一巴掌,将一菜篮子的茄子通通倒在了地上道:“混账东西,哪一个农家会去摘这些还未有长成的茄子来卖的?也不怕绝了自家的营生的吗?”

那人低头,不敢再做多嘴,周围人轰然叫好,连道小徐大人名不虚传。

种菜人李四摸了摸眼角道:“多谢大人。”

徐秀摆摆手压下了周围人的喧哗道:“种菜卖菜,是个小事,然而朝朝忙碌日进一文也是农家生计啊,他不该起了邪心,只顾着利己损人,而不思物各有其主。”踢了踢这个浑人,徐秀道:“我大明律有明文,偷盗园林果木,戴伽十日。”

可惜的摸了摸好多才开花的茄子,徐秀心疼道:“只可惜了这些茄子啊。”舔了舔嘴角,貌似油焖茄子很久没迟到了,咳嗽一下转身就走,留下了供江宁县百姓们胡吹海聊的有趣谈资。

第67章 弹棉花杀刺客 “啪啪。”

两下轻拍落在肩膀之上,一袭黑衣打扮家伙瞬间紧绷起来,下意识的刚想有所动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男声,抵在腰间的那把尖利物也使得他不敢有何动作。

“不要动。”

利刃不客气的刺进了里衣,紧贴在了他的肌肤之上,似乎只要稍微一动就会刺破,取了自己的小命。

黑衣男子将手中的匕首放在了脚边,身后之人瞬间一踢就没入了远处房下草堆。

见此,黑衣男子还算是忍耐的住,平静的回道:“不知阁下是哪路神仙?”

一枝梅戴着面具,从腰间取出了金麻绳,套在了他的身上做了一个十字固,这绳子经过多次浸油暴晒的过程,极其牢固。

有点瓮声的道:“不需去管,只需如实回答在下,性命无忧。”

身下之后听言不过是笑笑,随意道:“问吧。”

拉动了一下绳子,确定无误,一枝梅蹲在了他的面前,那具狰狞獠牙的面具冲他一呲道:“哪里来的?”

“呵呵,这怎么能告诉你。”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就回答与你。

“我来猜猜,是东厂吗?”

正当一枝梅想要拿着匕首冲着他吓唬几下比划几下之时,右后方一声破空之声就传了过来,只感觉从天灵盖一直到后脊梁一阵激灵,下意识的身子就前冲压低。

“叮。”

一根滴下墨绿色药水的细针就从发间透过,扎在了眼睛旁边的瓦片之上,尾部都还在打颤。

只顾得暗抽一口凉气,瞬间一个背转到这个黑衣人的身后,挡在了面前,压低喉咙出气道:“暗中偷袭,可不算是什么英雄好汉。”汗水从眉间流到了鼻梁,再到嘴里,若稍有差错,这条性命,就算是交代在这里了。

沉住呼吸,一枝梅透过面具望向了漆黑的远处,自己与秀朗还未曾过上什么好日子,怎么可以折戟在此。

许久不得回音,一枝梅竖直匕首往上一划,一刀而过,就割下了身前那人的耳朵,死命的扣住了他的嘴巴。

这黑衣人双眼似乎爆裂一般的睁大,嘴巴被死死的捂住,痛苦的颤抖着身躯,气息都为之一滞。

一枝梅匕首一刺,那只割下来的耳朵就串在了匕首上,冷哼道:“出来,如不然另一只耳朵也送给你下酒。”

此景之下也不见暗地里的那人情绪有何异样,声音从远处传来,平常无奇,听道:“你就是英雄好汉了?”

动了动耳朵明了方向,一枝梅闭上眼睛笑道:“出来说话比较好,藏在那里算什么。”

屋顶不算宽大,三人分站两头,一枝梅见他同样一袭夜行衣,觉得能说退就最好,便道:“这位公公能不能高抬下贵手,放过许公呢。”

以他的耳力,自然听得明白此人刻意改变的本嗓会是怎样,这时候若不知道是东厂的人物,算不得是一枝梅。

“倒是有点见识,可惜,厂公要他死,他怎么能不死?”

蹲在那人的后面,一枝梅摸了摸脚边的瓦片,听言也知争斗不可避免,便不再客气的讽刺道:“好言好语劝不回,那你就去死好了。”手指用力一块瓦片顺势飞了过去,一枝梅闪身前进,脚尖踏在屋瓦之上惊不起一丝杂音。

“胆子挺大。”

东厂公公好笑的准备闪过那个飞的慢腾腾瓦片,不料瓦片刚进了周身不远,就是一团烟雾暴起,屏住呼吸往下一蹲,顺势闪过进攻而来的鞭腿,手指一勾藏在靴筒里的弯刀往上就是一划,若着了他的道,肠子被带出来可就完了。

一枝梅腰腹用力,猛的一个变向,离地转身,行动潇洒,见他脑袋一转,口内一吹,一枚银针就顺着面具开口飞了出去,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而已。

那人一阵翻滚躲避,可惜未能命中,如此不过是一合之间,眨眼就过,却又分开了距离。

两人不约而同的道:“好身手。”

一枝梅藏在面具之后的脸只好无奈的抽了抽嘴角,这么好的机会错过,时间久了怎生得了。

东厂公公撇了下嘴巴,舔了舔了压在舌底的口针,暗道:倒是个合路子的鬼,这些小把戏看来起不了什么作用。

瞥了一眼痉挛倒地的同伴,啐了一口晦气。

道:“你杀不了我的。”

“你也杀不了我。”

心思翻转,一枝梅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开了双腿,摇晃着脚丫子用力顶了顶胯,怪异的道:“羡慕吗?”

“找死。”看着紧身衣下那个明显的物件,本应该老辣的东厂人物却忍不住心头的怒火,其中滋味,难以言明。

手中的弯刀顺势靠在手腕内部,就冲了上前。

见他上道的如愿被激怒,一枝梅向后一个蹲跳,又是拉开了距离,见那把怪异的弯刀借着月色寒光凛凛,以他的见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路,不敢大意的握紧了手中的短刃。

谁知道那人一个爆冲突步,作势用拳打来,气力完全不收,明显不和拳理。一枝梅小心的闪步后退,果不其然,右手弯刀一勾就朝头上劈来,刚想匕首握直直接迎上他的心脏,但自己也必会被砍中了脑袋,这种不要命的打法难以对付。

一枝梅只得改攻为守,匕首准确的架在他的刀下。

金属碰撞擦出一点火花,一枝梅单膝跪在了地上,捂住了手背,上边血流不止。

“可惜。”东厂公公不再压抑本嗓,尖细的声音压抑不住的痛快,盯着他的□道:“老子要割掉你的小兄弟。”

“呵呵。”一枝梅面色不显,可心下也很是忌惮那把弯刀,刚才接触的瞬间他改变了方向,若不是自己眼力过人,整个手腕或许都交代了给他。

废话不多,又战了起来,两人都是一个路子,手法灵活,脚步灵动,黑影交织在一起玩着近身的格斗,你压下我的肘击,我抬腿封住你的劈门腿。

一枝梅有点后悔自己的挑衅,使得自己的很大注意力都放在了保护小兄弟的上面,交战的双防若有一方心有牵挂,必然会被别人拿自己的软肋来攻击。

见他又是一个不要命的攻击,一枝梅作势一个炮锤就要轰出去,然而却虚晃一击闪步就退。

东厂公公笑的很难听,只听他道:“你心中有牵挂,你怕死。”

是,刚刚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人,小兄弟没了,那算个什么事请。

他与自己的小兄弟若此生不得复见,岂不是遗憾事,对谁都是……

一枝梅藏在面具下的英俊面孔笑的很温柔,可惜对方看不到,一枝梅摇了摇头道:“你不懂的。”

“我懂。”轻薄的语言,东厂公公自然晓得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脚跟一磕,一把利刃就从靴间冒出,看的一枝梅眉头一抬,这种小东西东厂也玩?

身法似游龙,并不会被他轻易的抓住,一枝梅熟悉了他的节奏,在一次受到攻击之时并不多含糊,直往前冲,拳理讲究迎上去受到的伤害更小,紧紧扣住他的手腕,然而对武器的不熟悉还是让他受到了伤害,咬着牙一枝梅进到了他的双手护着的胸口门关之内,此时四手相缠,他发狠了心的脑袋重重往上一撞,砸在了他的下巴处。

两人急速分开,东厂公公痛苦的捂着下巴张开嘴巴,只听到一声声关节的响声,沙沙的声音。

一枝梅咧着牙疼的直抽气,果然腰部被割了一刀,方寸大小,捂着伤口咳嗽道:“我的网巾可是老寒铁打的,疼吗?”

“混…蛋。”整个话都说不利索,东厂公公嘴巴里的血液吞不下,吐不出,只好低着头让血自己流出。

见状,一枝梅发狠闪身就近,一把匕首就捅在了他的胃上。

一阵闷哼,经验丰富的东厂公公下意识的扣住了他的手腕紧紧箍住,如此,或许还能有活路。

然而一枝梅不会给他机会,手腕一转,匕首由直变横,再往里一送连连变位置搅动的腹内血肉模糊,东厂之人只顾得一个猛颤便没有了生息,一命呜呼。

“咳咳,结束了。”

走进了个被割了一只耳朵的人身边,一刀捅在心脏,了结了他的性命。

做完这一切,一枝梅捂住伤口跳下了房顶,悄悄的斜靠在草棚遮挡的栏杆上,抬头正好能望着许进的那个窗户,顺势滑落,坐在了稻草之上,拿出藏在腰带下的一贴伤药附在了伤口之上,手背的几道伤也没心思去管。

果然是谈神医所调制的伤药,不够片刻,血就止了下来。

性命无忧,一枝梅也松了口气,只是想到若再有争斗,当不可如此轻率对敌,自己的功夫不在格斗,如此正面相抗吃亏的必然是自己了,或许我来也同这个东厂的公公争斗,结果会轻松许多,可惜我来也很可能躲不开那一支冷箭。

月色迷人,清澈的天空很好的舒缓了一枝梅的紧张,耳朵微动,周围几十米范围的任何事情若不是有心人可以影藏必然躲不掉他的听觉,许进幽幽的轻鼾响起,一枝梅才想起自己一天未曾用饭,冷馒头滋味不是很好,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

果是如徐秀所说,许进的安危是个很大的问题。

刚过长江便有东厂上门,此去河南千里路遥,不走水路,危机四伏,自己能不能为徐秀妥善的完成这个任务,或许,可以有其他的方法?

第68章 弹棉花蒋山卿 自秦始皇统一天下创立帝制就有了皇权不下乡的说法,待到本朝,自然也在乡这一级施行的是自治,在这上面,就是皇权的最后一级,县。

县里则有三班是为役,六房是为吏,三方组成了一个利益相关,却又互相防范又有勾结利用的一种微妙关系,此间诸多奥妙,难以简练进行描述。

可有一点足以说明了问题,这官是流官,吏是雇吏,这役属于服役,如此就有了铁打的衙役,流水的流官,吏则是缺乏了长久性,这里面就有了些道道儿可以从中做一些些许的文章。

这一日原先甲班捕头,现在沦为丙班小小捕快的薄来正同搭档巡街,闷头走路,也不管两旁的小商贩是否真的碍着他的道了就是脚踹篮子,手里的棍子赶着鸭子。

有人争辩,被他一瞪也不敢上前辩理,碎碎念叨的退了下来,然而什么时候都会有那个愣头青,此时有一个不开眼的同他道:“好哇,你们大老爷那般和善,怎得手下的小鬼还是这么不开眼。”

薄来听到他提起县尊就气打不一处来,啐了他一口道:“大老爷大老爷,没有我们这些衙役他算个什么大老爷。”

徐秀来到江宁,对他们这些衙役来说,日子不可谓不难过,往日里随手就有的油水分分钟就没了下文,往日里吃香喝辣,今日里吃的都能淡出个鸟来。

堂堂头班的捕头也因同县丞走的近被罢落,心里怎会不忿。

一脚就踹在了他的身上,薄来扬了扬手中的木棍道:“再废话跟老子走一趟衙里,让你晓得厉害。”

酒肉朋友吃喝嫖赌没了来往,家里四邻也少了往来,只道是人心功利,只道是徐秀该死。

身边搭档低声道:“薄爷,这么下去不行啊,我们这些当差的,哪有过这种日子的?”

薄来虽然愤怒,但理智还是有的,自然晓得厉害,啧了一声道:“你打得过懒龙懒虎吗?还是说你能够像葛冲那样是个疯儿不管自己的荷包?”

搭档拉了拉他的袖子近前道:“薄爷,不管大老爷管的严不严,我们这些底层当差的,哪还能真没些路子去发财?”

一听来了兴趣,抬脚两人就走进了街旁的茶馆,坐下道:“兄弟你有什么路子?”

搭档打量了一下周边,见没人注意才压低声音道:“薄爷听说过贼开花吗?”

薄来找来小二上茶,给他倒了一杯才拉住他手道:“兄弟,你同哥哥说说什么叫贼开花?”

“如此这般……”

听得分明,薄来连连点头笑道:“这种歪门心思你怎么想出来的?”

连声道不敢,谄媚的道:“我堂兄在常州府当差,一次家严省亲,回来同我说的,那里的衙役都是这般做的,县老爷根本就不知道的。”

“可这光天化日,我们上哪里去找贼偷。”

“如此这般。”搭档轻轻的耳语,只听的薄来很是兴奋,对他挑拇指道:“若成,我们兄弟一同发财。”

“薄爷糊涂哇,我们是在官之民,多有父子、兄弟、亲朋好友在衙内公干,把持着政务,同江宁县内的财主也多有关系,原本说来,本就是我们的天下,他这个县老爷也要看我们眼色行事,可怎得弄成了这般田地?”

“依你之见呢。”

“无外乎离着南京城近,这六部堂官自然是我们这些小人物吃罪不起的,可也不好绝了我们小人物的财路啊,薄爷您出面去同众家弟兄好好说道说道,有钱大家一起赚,典史大人也是在官之民,一起发财,才好法不责众,就是大老爷怪罪下来,也无有多大碍处。”

薄来疑惑的看着他道:“曹天啊,你可真行,以前怎么没看出来?”

“那不是薄爷您是头班捕头吗,我们跟着您就行,还有懂这些心思。”曹天不爽的道:“可恨徐峻嶒却这般操作,我们这些小兄弟很是为您不服气。”

薄来喝口茶摇头道:“不爽又能如何,我们没有那个法子啊。他是堂官。”

“是该给他些颜色看看,地头蛇就是地头蛇,流官就好好当着他的流官。”

“如此正好。”

……

百无聊赖的徐秀坐在内院的秋千上荡来荡去,说实在的,并没有大大意思,脚都踏在地上,还要勾起才能荡起来,这玩意儿是以前有女眷的知县弄的,屁股坐在上面也有些紧。

道:“小羊啊,你说这陆兄和魏兄出发了吗?什么时候能来南京,怪想他们的。”

徐扬摇了摇脑袋道:“不晓得,但我晓得在这么下去,我们要没钱吃饭了。”

“真…是个悲剧。”

一听这话,徐秀也绝了继续荡秋千的心思,跳下来就回屋内,同跟进来的小羊道:“真的没钱了吗?”

“没有了。阿牛你没见到早饭都是个饼子了吗?”

想起早上磕牙的饼子徐秀扯扯嘴角,下意识的捂了捂肚子道:“这也不是个事儿啊,看来非得搞个法子赚些钱了。”穿越众混成这个样子,被古人耍的头头转,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真是丢了无数同行们的脸了。

见徐秀趴在桌子上写些什么东西,徐扬提醒道:“阿牛,今天下午是放告日。”

刚落笔写了一个字就被迫停下,徐秀收了文稿,看来这小说又得搁置,扭了扭脖子道:“放告日放告日,鸡毛蒜皮整的本县都和老娘舅差不多了。”

“什么是老娘舅?”

“没事。”

徐秀自知失言,同他笑道:“这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案子多断断也有好处,也是人生阅历不是。”

“阿牛总是要成青天的。”

“青天青天,不要给自己太多的负担,一条道走到死就是了。”

心中默默的附了一句,这辈子屁股坐在老百姓这一头,看来就是走到死的道了。

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徐秀都会在脑内推演着将来的种种情况,他有预见自己官居一品权柄在握,也有预见自己倒在了宦海征途之中,也有预见自己一命呜呼,更想到了辞官种田,搞一搞学问之类。

若真的能够位列九卿,坐上那个位份,仅仅当一名封建时代的好官吗,似乎并不是很让他感觉到成功,知道历史的走向,民族的脉络,总不好就将前世的种种当成不存在,抛开时代局限,就是任何一个人也无法面对神州陆沉的近代,那是个血与泪的时代。

如果能在大明尽尽自己的力量,努力的打一打方向盘,或许就好避免了。

徐秀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暗道:那就先去摸上方向盘再说。

徐扬给他拍了拍一点褶皱都没有的官服很是自豪道:“这样的阿牛,才是我心目中的少爷。”

“啧。”徐秀不爽的一拍他的肩膀道:“说了别叫少爷。”

“是!老爷!”

“没人的时候叫阿牛。”

“嗯。”

来过大堂,这头一个案子,就是告失了钱财,言说遭了贼偷,徐秀并没有看到下边的衙役神色有了一些改变,直接道:“移交刑房,差人缉拿,下一个。”

一连三五个案子都是寻寻常常,没得奇奇怪怪。

徐秀揉了揉眉心道:“下一个。”

就见一个年轻男子失魂落魄的走了进来,徐秀见他后不由下意识一撇嘴,暗道:倒是和陶骥一个类型,长的很是阴柔呢。

同他说了几遍也不见他回话,一拍惊堂道:“可有什么冤屈啊?”

那人连忙行礼道:“学生蒋山卿,仪真人。”

见他还是那般魂不守舍,徐秀无奈道:“到底有什么冤屈,说将开来。”

蒋山卿咬牙道:“大人可知道江宁县外有一座蒋门桥。”

“知道啊。”徐秀道:“那个桥存在了好几百年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着地面,蒋山卿喃喃道:“先祖从江宁迁往仪真之前造了这座桥,谁知道有一雄狐如今盘踞在上面,每日至晚间就变为美貌少年,迷惑往来男子,有独行者就尾随在后,强行夺去了清白。”

“咳咳。”徐秀连连咳嗽,下意识的打量了一下别人的神色,见他们都还算镇定,只有些许的交头私语,尴尬的道:“这算什么,不可胡说啊。”

蒋山卿抬头可怜道:“大人,南京好外甚深,连这个狐妖都喜好了男子□□,请大人为学生除了这个胆大妄为的妖狐,为学生讨回公道啊。”

“真…可怜。”

所谓好外,就是喜好南风,徐秀只觉得这个模样挺好看的同龄人差不多是遇上什么变态了,当下道:“定是什么粗鄙之人下的浑手,且安了心,本县替你做主。”

连连摇头,蒋山卿认真的道:“是妖狐,长的很好看,学生与他对视,便没了知觉,醒来后只道□□疼痛,浑身无力。”

“也不必说的这么清楚的……”徐秀想到了一枝梅那一夜的缠绵,掩饰道:“且说之前的情形。”

这一听来,徐秀就坐不住了,这大明异装癖的家伙可真多,陶骥算一个,祝枝山算一个,眼前这个蒋山卿也是一个,自己大半夜玩什么男扮女装,那么这个小身板穿戴裙钗过后,被占便宜也就不难理解了。

徐秀脱口而出道:“都怪屈原。”

蒋山卿眨巴着眼珠子瞅着他道:“大人是什么意思?”

尴尬的笑道:“没什么。”都怪屈原的《离骚》啊,开创了文人女性化的心态…

看着切切私语的衙役,徐秀有点同情这个家伙,国朝传统“非奇不传”的心态,保证您能够出名。

至于什么妖狐的怪谈,徐秀并不太信,狐妖还能把男人给糟蹋了,哪儿说理去,要说也是男人把美貌的雌狐狸妖精给吃了才是正道。

蒋山卿道:“大人大人,学生还有补充。”

“说。”

“这妖狐身上的味道很淡,不似狐狸那般有臭味,可见是个法力高深的妖精,影去了拙形。”

这是废话,徐秀一拍桌子道:“本就不是什么妖狐,不要胡言了,待本县差人去捉拿,一切就真相大白。”

“…真的是妖狐。”

“不是。”

蒋山卿无奈的摇了摇头,只道:“大人不要小瞧了这个妖精,听说大报恩寺的小沙弥都着了道,□□被开了花。”

瞅着他模样斯文,这□□□□的话语说的一点避讳都没有,徐秀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生气,直接道:“说不是就不是了,闭嘴,再多嘴就打你屁轕股噢。”

下意识的捂住了屁股,蒋山卿低声道:“不是就不是好了。”

“下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本周的榜单是2w字的,目前还有5500没完成!还有36个小时到期!绝对能完成!!!绝对可以的!(竟然被锁了……修改一下看看)

第69章 弹棉花景伯时 细细的牛皮绳绕在大拇指上,整个人都腾空悬挂在房梁,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吃在指头上,十分痛苦。

这个刑叫做悬指,脑袋上还箍着一个铁环在慢慢的收紧,被逮住的小毛贼虚弱的道:“爷,小的招了。”

坐在旁边的薄来扭动了一下脖子,只听到咔嚓咔嚓的骨头声音,随手抬了抬胳膊同曹天道:“你去。”

曹天点点头就拿起身边的一个瓶子,来到了他的身边,也不同他说话,扣住了他的嘴巴直接往他的鼻子里灌下去,刺激的液体入了鼻腔,小贼痛苦的蹙起了眉头,只见他一阵猛烈的咳嗽。

嘶吼道:“差爷,差爷,求求您放过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任谁被醋灌进了鼻子,这滋味都是好不到哪里去。

回应他哀求的动作,是一把铁刷子刮在了两侧软肋上。

“啊。爷啊,小的不敢偷盗了。”

苦苦的哀求,换不来他们的心软,曹天根本不听他说些什么,手上的刷子接连不断的伺候在他的两侧肋骨。

如此反复大约有了一炷香的时间,眼睁睁看着他被折腾的够呛了,曹天才慢慢道:“你的窝藏地在哪里?”

小贼垂着脑袋,有出气,吸气声却要仔细听,两个大拇指都已经脱臼,闻听他的话,像是找到了一个救命稻草,回了一口气连忙道:“没有窝藏的,小的偷来就花完了,还剩下一些银子,在家中。”

睁眼,就看到那个差爷烧起了一团湿草,泛起了浓烟,小贼挣扎的想往后退,可惜被吊起根本着不着地,只能是徒劳。

曹天一把拉住他的脑袋往下压,手中钳子夹着的这一团燃烧的湿草,烟雾往上升,熏得他挣扎的晃动,浓烟钻入了他的肺部,钻入了他的口舌,眼睛。

剧烈的咳嗽似乎要把整个肺都吐出来。

“想想好再说,窝藏地在哪里?”

大口大口的吸着短暂的空气,小贼哀嚎道:“爷,小的真的没有什么窝藏。”

曹天似乎失去了些耐心,一巴掌就甩在了他的脸上,同他道:“再想。”

收紧的铁箍使得他的眼睛都充血,布上了血丝。

小贼条件反射的摇头道:“差爷,小的真的没有窝藏,小的只是个小毛贼,混街面的,您老开开恩。”

连续几个正反耳光,曹天一口唾沫就啐在了他的脸上,道:“真是不机灵的家伙。”

走过了薄来旁边,曹天半蹲下来道:“差不多了,薄爷你觉得哪一家比较好?”

眼珠子一转,薄来拉过他的胳膊耳语道:“西门王家。”

“好。”曹天拽起了毛贼的脑袋道:“想死想活?”

“自然是想活的。”

“好,窝藏地在哪里?”

到现在若还不知道这人打的什么主意也就怪了,小毛贼吸了吸鼻子,轻声道:“爷说哪里就是哪里。”

“这才像话。”曹天一个摆手道:“给他松了。”

……

徐秀偷偷的挪动了几下脚步,小心的退后,抬手一指那座风霜侵袭,古拙大气的蒋门桥道:“过了这个桥就是西门,南来的,北往的,那么多人,就算是夜晚,人也少不到哪里去,为何除了你别人都说不知道有什么妖狐?”

谁知道这家伙告了官退了堂后直接就在门口盯着自己断官司,一动也不动,眼睛又是贼大,估计和徐扬的眼珠子都有的一拼,看的徐秀浑身都不自在,等到忙碌完了才揪他进来问话,原来是怕那个妖狐再找他,说什么都不肯走。

无奈的徐秀只好带着他来到蒋门桥实地调查一番,出了西门,从桥东走到桥西,倒回来一指,同他说了这话。

若说这江宁县的西门可谓是十分热闹的绸缎铺子一条街,北地过长江去南京城的经商客旅基本都是从江宁县西门而入,带来了人流,从南来不走水路的人,也都会经过这里。

往日里就是繁华的商业街,此时经过徐秀的整治,环境卫生,安全,通通都更上了一个台阶,因此上,西门称为江宁县的商业中心也是不为过的。

而这里,晚上也是有卸货的码头,徐秀很是疑惑,谁敢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去调戏男人?

蒋山卿摸了摸自己的脸忧伤道:“或许是见学生有个好姿容?”

“咳。”徐秀又退后了一步道:“你还是同我说说实际的情况,他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什么身高,什么体型。”

盯着徐秀上下打量,努力回忆道:“同大人有几分神似,好像比大人好看一点,也一样穿着一身白衫,定是他的皮毛幻化,身高也同大人差不多,体型也差不多。”

“…不要胡说啊,我才不是什么狐妖。”一路后退,也不去在意他说什么比自己好看之类的话,徐秀不自恋。

退后不小心撞到了人,徐秀踉跄道:“抱歉。”

谁知那人一拉徐秀,使得他又是一个踉跄,盯着蒋山卿激动的道:“贤弟!”

蒋山卿吓了一跳,脸色一瞬间变的很难看,这一变化没有逃过徐秀的眼睛,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有些生气,可见他们似乎相熟,只好先观察片刻。

蒋山卿瞬间一手伸出,拉住了他的手臂,鼻尖一抽,眼睛一红道:“伯时兄。”

“真是…想不到在这里能够遇见子云贤弟。”

见他们那一脸得见亲人解放军的模样,徐秀就有点不爽,一个是受迫害妄想症的自恋单纯男,一个是目中无人,自己道歉了他还推自己一把,当下几步走过去,杵到他们中间分开来道:“这位仁兄,先前是在下不对撞着你了,也曾与你赔礼,为何险些拽倒在下?”

景旸连忙躬身道:“在下失礼了,同您赔罪。”

“这便是了。”徐秀点点头,暗道自己大人大量,给他们让开位置。

蒋山卿的眉毛弯弯的,笑的很温暖,同徐秀道:“大人,这是学生的同乡好友景旸景伯时。”又亲切的拉着景旸道:“这位是江宁县知县徐大人。”

景旸好像有点尴尬,同徐秀道:“见过徐大人。”

徐秀打量了一下他,到是一表人才的样子,就听蒋山卿道:“伯时兄,你不是在北京赶考吗,怎得回来了?”

对着北方一拱手,景旸微笑道:“圣上让愚兄回乡娶亲。”

莫名有些失落,但蒋山卿还是提高了兴致道:“也就是说高中了吗?”

“是的。”

“几名?”

“一甲第二。”

蒋山卿抱着他又蹦又跳,开心道:“榜眼,伯时兄厉害的。”

手随意的搭在了他的腰间,搀扶住了他,景旸无奈的道:“有什么厉害的。”又道:“贤弟怎得同徐大人在此?”

徐秀冷眼旁观的看着他们旁若无人的叙旧,只道是这位景旸竟然是一甲第二的榜眼,比自己都还牛……听了他这话刚想说,就看道蒋山卿哀求的看着自己道:“不过是同徐大人巧遇,说说话。”

“是。”似是故人相见,徐秀一瞬间又把他当成了陶骥,下意识的就帮着他圆谎。

景旸看了一眼徐秀道:“贤弟与我多年未见,不妨去西门德汇楼坐坐?”

“好的,恨不能与伯时兄不醉不休呢。”蒋山卿客气的道:“徐大人一同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徐秀觉得这个景旸有些古怪,原本打算拒绝的心思也压了下去,一反常态的点头道:“既然相邀,不得不从呢。”

看来蒋山卿是个没什么心机的人,此时脸色竟然还笑的出来,而低头瞬间的一打量,不用细看也知道景旸的脸色变得不好,徐秀夸张的一手一个拉住了两人道:“能和今科榜眼公同席,真是我的福气!走走走。”

景旸瞬间就恢复了一脸笑意,只不过是心下将他看轻了一些,不过是看重自己将来的前途而已。轻轻的起开他的手,拉过蒋山卿道:“愚兄多年不曾回应天府了,很是想念家乡菜。”

徐秀插话道:“二位不是仪真人士吗?”只因蒋山卿先前说了二人是同乡,而景旸说金陵菜是家乡菜,故有此一问。

很想无视他,但看着蒋山卿已经同他回话,景旸面无表情的道:“子云祖籍江宁后迁仪真,在下祖籍仪真后迁金陵,说此地家乡菜也无不可的。”

“复杂。”徐秀摇摇头也不去管它,大踏步就进了德汇楼,这里是西门最好的酒楼之一,一直想来吃吃,只可惜如果白吃的话徐秀可不想去,要是付钱来吃,又心有不甘那些钱花在这里,这下就好名正言顺的吃了。

虽然徐秀不曾来过,但这时候开酒楼的,哪个不是人精,一眼就认出这是江宁的大老虎,店小二连忙上前其谄媚道:“徐大人徐大人,小店可算是迎了您老来了,里边请里边请。”

徐秀哈哈大笑一指后头的景旸道:“那个人做东,还有,本县可不是什么老人家,才二十岁呢。”

“少年英雄!少年英雄。”

“算你会说话。带路吧。”

虽说指了指景旸说他请客,但徐秀可没等他们,直接就往里面走了,先前见他腰中的那枚玉佩就是老价钱,身上的衣服也是上等,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不吃白不吃,而且,瞅着你们的关系也不一般,权当封口费好了,徐秀如是想到。

景旸很不爽,但不爽也只能看在旁边那个一脸天真的蒋山卿份上不去与他计较,只不过是更一步的将他看轻。

“来来来,天字第一号,江宁老爷徐大人入座。”店小二的这一句只说的满堂低声窃窃,这里基本是南来北往的商人多,一年内多有来往江宁,闻听此言,多有同周围道:这里江宁老爷都来的,我们下次不去别家了,保不齐有机会同他接触上。善。

如此店家的小算盘也是落成。

待到三人落座,徐秀不客气的坐在主位,见他如此,景旸只觉得心里一塞,怎么会有这么给人添堵的家伙的,说话也带有了一点情绪,看似客气的道:“大人是哪一年进士啊?”

徐秀心下暗道:来了来了,这是要挑衅了。

还未曾搭话,蒋山卿就崇拜的道:“徐大人是上一科的金榜第三,探花及第,伯时兄你不知道,大人在江宁县素有青天之名,巧断国公府争妻案,大魄力了绝刘家三世冤仇,可厉害了。”

“呵呵。”徐秀下巴一抬淡淡的道:“不过是分内之事。”

景旸抽了抽嘴角,拿起茶杯敬他道:“看不出大人年纪轻轻就有了偌大名头。”

“轻什么轻,周瑜七岁舞剑,甘罗十二岁为相,我还老了呢。”

徐秀打定主意在未摸透他的虚实之下就这么说话,要知道国朝虽然有给年轻进士放假回去娶老婆的传统,可基本都是拒绝的,上一科就有上百人被弘治皇帝放假去讨老婆,没有一个人是欣然答应回老家去。

后来询问一番才晓得,这是一个传统,刚得中进士的年轻进士也不会就这么去娶老婆,若让徐秀说一句现实的话,那就是都想娶个北京户口的姑娘,最好还是宦门后,哪儿还肯回去呢。

而这位景旸榜眼公刚刚结束了会试就回了江宁,以他对这两人的互动来看,若不是有问题才见鬼了呢,联想到妖狐,斜眼一瞧他,心中计较按下不表。

徐秀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又道:“可话又说回来姜太公八十岁才出山,朱买臣五十岁才有了富贵,本县倒也算年轻。”

正话反话都给您说尽了,景旸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有口不能开言,尴尬的笑了笑,好在伙计推开了房门上菜,看着一道道地道的金陵美食上桌,徐秀也食指大开,貌似自恩荣宴吃的好后就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上台宴席,就连认弟弟吃的,也不过是寻常小菜,稍微精致一些而已。

“请请。”不客气的粗鲁汉子说的就是此时的徐秀,菜刚摆定,徐秀拿起筷子就夹了一下粉蒸狮子头,粉色的着实好看,一入口中,这浓厚的猪肉味道就扩散了开了,形似粗汉,然而美食脍不厌细,口内细细咀嚼,很是回味。

徐秀睁着眼睛同他们道:“吃啊,你们也吃。”

两人对视,默默的看着对方,就连蒋山卿也看不懂了,怎得探花郎这般不讲究。

景旸好笑道:“大人倒是个随性的人。”

“哎,家师说了,随性而已,我等都是同龄人,客套的礼节还是少些为好。”一遍吃菜一边说话,若从他的模样上来看,这吃相也不算难看,毕竟长得好,可还是有些不雅。

既然起了由头,那么景旸放下了筷子,端起酒杯品了一下道:“不知大人的先生是?”

说起随性的老恩师,徐秀自豪的道:“钱福钱鹤滩。”

“失敬失敬。”景旸心里很不高兴,怎得这么大名鼎鼎的鹤滩公的学生是这个样子,有辱斯文,真替鹤滩公不值,然而他却不知道钱鹤滩若是知道了,定会哈哈大笑来一句有其师必有其徒云云。

待到酒足饭饱,伙计上了香茶,徐秀神色一变,眉宇之间的气质陡然不同,手指敲着桌面随口的道:“伯时兄似有心事。”

“哦?”景旸也不反驳,笑道:“何以见得?”

“你见着子云兄神色不对头哦。”徐秀勾起嘴角道:“不似这么简单的关系吧二位。”

正坐一旁充当一枚安静的美男子的蒋山卿闻言头一低,景旸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又如何?”

“是啊,你是要娶妻的呢。”或许急急忙忙回应天娶妻的景旸,内心还是在犹豫,徐秀如此说道。

景旸皱眉道:“这事儿与你何干?”

“噢,有关系。”徐秀双手放在桌上冲他笑道:“你涉嫌一桩案子。”

条件反射的看着蒋山卿,景旸靠在椅子上哼了一下道:“大人,在下回应天府没多久,怎的就攀上了个什么案件?我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听不懂没关系,那么我就说说看这个是个什么事情好了。”

徐秀看着有点紧张的蒋山卿慢慢的道:“金榜之后你知道了陛下让年轻新科进士结婚的传统,你想到了蒋山卿,这一位良人让你魂牵梦绕,难以忘怀,所以你鬼使神差的就应承了下来,回来之后或许真的有那么一个结婚的对象,使得你愁闷非常,不敢与子云相见,苦思之下焦躁之下,起了色心,或许你知道子云每次回江宁都要在晚上去看一看先祖铸造的蒋门桥,所以呢,你就在那边影去了身形,乘他不注意就悄悄的用迷药迷糊住了他,对他施行了轻薄,然而子云兄半迷糊的状态下还是能够知道是你的,可是想到你还在北京赶考,怎的会就回了江宁?因此只道是他人被轻薄,可那人又是那样的像你,不敢置信这个人就是朝思暮想的良人,他对你也是多有爱慕之心,若不推到妖怪身上,道他变化了自己心爱之人,迷糊住了本心,这事情怎的说的通,一想到被别人占去了身体,对不住你跑来报案,谁知道要了他身子的就是他的心爱之人,真可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伯时兄,你怎么看?”

“大人是写话本的吗?倒是一个不错的好外故事。”景旸摇头,却是不敢看向蒋山卿。

徐秀抬了抬眉头道:“在看到你的时候,子云明显是被吓了一跳的,不光是许久不见的惊喜,更像是印证了自己心中不愿承认推给妖狐的想法,而你有意识的搀扶他,想必也是对他身体情况是有了解的。”

一拍桌子吼道:“做了亏心事还不承认吗,有点担当。”

蒋山卿趴在了桌子上,肩膀在那边微动。

景旸沉默的坐在那里,徐秀道:“本来这种事情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我看得出来子云对你是一片真心,而你对他也是多有情谊,既然是两情相悦,何不就在一起呢?”

“哈哈。”景旸笑的很苦涩,轻轻的将蒋山卿搂在了怀里,看的徐秀翻了个白眼,好吧,我男人不在身边,不然也好这样子的,不可否认,他有点想一枝梅了。

景旸道:“可惜无后为大。”

“这男子的情谊天下人都趋之若鹜,然后说到真的要在一起过日子,就开始百般寻了借口,怕什么,你们家肯定都是有兄弟的,过继一子就好了吗。”徐秀也是嗤之以鼻,不管在什么时代,这后代总是个大问题,比后世好一点,如今都是大家族,过继子也是同等法律效率,根本上的一家人。

“大人如果遇上了呢,怎么办。”说来容易,景旸反问道。

徐秀揉了揉眉头,暗道自己与一枝梅都是孑然一身,本身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此有无有后代并无多大在意,可总是有些遗憾的。

平静道:“我与你们一样,我也有心爱之人,若他不弃,厮守一生。”

蒋山卿头一抬,惊讶的道:“大人也是啊。”偷偷的对景旸耳语道:“你说大人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

“咳。”徐秀对蒋山卿简单的脑回路表示无奈,有些尴尬的道:“怎么还有心思说这种话。”

景旸握住了他轻轻的抵在唇边,与他道:“就这么跟我一辈子好吗?”

脸红了,蒋山卿埋在了他的脖子上低声道:“好。”

徐秀摸了摸胳膊,牙齿都有些酸,拍了拍手道:“本来就没什么妖狐…”

“有的。”蒋山卿转回头拉了拉他的眼睛:“你瞧。”果然很像狐狸。

动了动嘴角,还是笑不出。

徐秀只好道:“谢谢你们的招待。”

第70章 弹棉花贼开花 喧嚣趋缓,三人饮罢。

出得德汇楼,天色都已经昏暗了下来。

徐秀眼瞅着西门还是如同白日里一般的热闹也不由一阵爽快,治下之县安居乐业市井繁荣,又是怎能不快。

一时不查,连绵不断的车队接踵而过,险些撞在了身上,徐秀拍了拍衣袖,接着酒劲上头,洒威风怒道:“什么东西!撞着爷了。”

前头管事的人头都不转的高声道:“邹家商号。”

听了这话,徐秀耸了耸肩膀,同他们笑笑,哈了一口酒气道:“你瞧瞧这邹家真是气派的,我们且不去管它。伯时兄回京师腾挪去,子云兄在江宁有我照顾,不打紧的。”

景旸明显一副不太信任却强装豁达的脸色,看着他道:“我家子云长的怎样?”

“好啊,很漂亮的。”与陶骥都有的一拼,徐秀掏着耳朵闻言不解的道:“是你的福气,怎得问这?”

瞅着自家爱人迷迷糊糊的样子,景旸就联想到那天晚上的情景,按下心中的担忧转过头来同徐秀道:“峻嶒可知曹子建的《君子行》?”

徐秀号称机变,这下前后一联系就明了过来,心思一转,故作不解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峻嶒做事自然是会避开容易发生嫌疑的地方的,伯时兄何出此言呐?”

“嫂叔不亲授。”徐秀不上道,景旸只好直接道:“峻嶒,我是担忧自己走了,有无良之人欺负他。”

不是欺负是“欺负”吧?这刚刚录用了蒋山卿为工房书吏,转眼儿就说这话,不言而喻不是说自己还能说谁?

徐秀脸一整佯怒道:“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挥了挥袖子,就拔开步子走人。

道:“告辞。”

这一发火景旸就有了点愣神,蒋山卿赶紧拉了拉他,回过神的景旸连忙上前攀住了徐秀的袖子,一脸的懊悔道:“峻嶒兄,是小弟的不是,仁兄高义,请原谅小弟关心则乱,口不择言。”退后几步恭恭敬敬的来了一个全揖,直接放到最低。

“啧。”徐秀还想逗逗他,近前几步,小手摸了摸蒋山卿的脸蛋儿坏笑道:“伯时兄,说不清的。”

“这…”

见他一脸纠结的模样徐秀就痛快,让你俩刚才吃饭的时候旁若无人的样子,作罢道:“且安心,徐秀做事问心无愧。”

点点自己的心,徐秀笑道:“更何况这心早已有了所属。子云在江宁有我照看,你尽快了结了北京的事情才好团聚,榜眼公,入了翰林可是个清贵的官儿呢,将来发达了,不要忘记在江宁县还有一个知县等着你的照应。”

“折煞小弟了,峻嶒兄才是高才。”听了他的承若景旸连连点头,这简短的接触就能明了他的才气,笑道:“希望早日与峻嶒在京师相会,告辞。”

“请。”

眼瞅着他们越走越远,徐秀轻轻的吹了一个口哨,随即又哀叹了一下,也不知心头的那个可人儿此时怎么样了,老先生许公也不晓得如何了,牵挂之情溢于言表。

没走几步,连绵不绝的车队又一次出现,徐秀咋舌暗道:果然是天下巨富。

摇了摇头慢慢悠悠的踱着步子回县衙。

巷子的拐角处,薄来一把拉住了曹天,见他要开口,薄来捂住他嘴巴道:“徐秀在那边。”

等他远离,曹天皱着眉头道:“他怎么会来西门的?听说西门这边的几家都有意同他接触的,莫非?”

“你瞧。”薄来一指徐秀道:“他走路晃晃悠悠,想必喝了点酒,我们先去王家探探虚实即可。”

且说西门汇集的绸缎铺子,那可是远近的闻名,就是许多金陵贵客偶尔也会来到江宁采购些布匹,回家裁些衣裳,价格公允,童叟无欺,东南西北的各色布匹这边应有尽有,就是西域羊毛毡,东海夜明珠,南洋紫金料,辽东高丽参,也是能够寻得。

如此国朝安宁,百十年下来,催生了几家土生土长依靠居积而起的殷实人家,人人称羡也不是奇事。

寻常人提起张王李赵四大姓,自然只道是大姓,可在江宁提起,那便知晓西门四东家的威风,整条街的铺子基本都是他们名下,然而最近些年,金陵杀入了一条过江猛龙,延之江宁亦是同理,地头蛇都不敢与之争锋。

俗话说的好,不是猛龙不过江,他一入便大肆的盘下江宁县内诸多门市,东西南北除却北门主杀伐兵马司驻地,其他集市也多有染指,使得这几家或多或少都受了些影响。

你道来者何人耶?一观是那邹望,或许明其大名之人,屈指寥寥,可若提起扬州府内邹家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就是寻寻常常的事情,此户人家富甲天下号称应天府内第一家,其家主邹百万的大名响彻整个东南,就是京师闲人也有闻其巨富者,时有好事人写下一张巨富榜文,道尽天下巨富,仅有四户商人便有邹家占去其一。

江宁一汪小小浅水,真是经不起这么条大龙在水里翻滚,头一家扛不住的就是王家,若说王家祖辈积聚下来些钱财,号为殷实人家,自然也同其他富商一样晓得“以义制利”的道理,到了如今这一辈,家中子弟跃过了龙门得中皇榜,成为进士,至此改换门庭,也难说不是一门新贵。

可人丁单薄在国朝确是难以周全,拼一个人多势众在宗族社会总也不会错。

家中主家之人又安于现状,无有尺寸的进取之心,也不爱与金陵贵人往来,饿狼的眼睛便会盯上其身,不可言明之难也。如此经年,退市退铺,缓慢失血,到了如今环顾身下,却见猛兽盘踞,豺狼窥视,眼瞅着危难之事顷刻到来。

这不,就连往日里多有不屑的小小差役也懂得上门玩什么贼开花的把戏,殊为可笑,只道自强自身才好以绝窥探之心,明理。

王家主家之人名琑,年过五旬,须发都染上了白色,此时连连压制着内心的怒火,同面前的两位差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某做事光明磊落,你们竟敢如此,真是反了天。”

闻听他言,薄来与曹天不约而同的按下了心中的担忧。强调自身的正与洁,那就说明别无他援,这一刀不砍在奄奄一息的病虎身上,哪还能与其他身体力强之人搏斗。

受了薄来的意,曹天出前一步笑道:“王老爷,江宁王家的富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那贼偷儿就是一口咬定了受了王家的指示盗窃,我们自然是不信的,可话说出去,别人信不信就不好说了,您老说呢?”

“无耻之尤。”王琑须发皆张,手拍着茶案道:“王家清平人家,本分经营,江宁县人人皆知。”

曹天笑的很令人讨厌,只听他道:“王老爷您要知道,如今贼名已实,窝主已定,您若不想被牵扯,唯有破一些钱财,也好免了灾难,而我等也不过是求一些阿堵物罢了,您看呢?”

“老夫要去面见堂官,我倒要看看素有青天名望的徐大人晓得不晓得你们的贼心思。”王琑听了也就明白,这就是故意陷害栽赃窝主的一种手段,直接道:“请回!”

两人一对视,若真的就这样让他去找了徐秀,以知县大人的性格也必然会寻根刨底,存在变数,薄来冷笑道:“铁口硬证。王老爷,您觉得我们会不做准备吗?”

贼偷儿污蔑自己,咬死了口是可能的,若说证据,怎么可能有,王琑哼道:“哪里有什么证据。”

薄来哈哈大笑道:“你是真的蠢还是假的蠢,怪不得王家落到这般田地,看来有你这样的家主怎么可能不萧条?你以为这次只有我们两个来是干什么的?不就是踩点?若您不应允了我们,下一次来的,就是一班衙役,典史大人带队,那个小贼自然会在你府上指指点点,到时候挖出来是个什么东西,还用我们说吗?”

王琑被他的话气的捂住了胸口,直愣愣的看着他,任他活了这么一把岁数,也不知道差役会这般无事生非,颠倒黑白,就是满腹的愤怒与委屈,在铁口硬证上面,又能怎样腾挪?

咬牙道:“要多少钱?”

曹天弯腰道:“我们有二十几号兄弟,王老爷您看着办吧。”

王琑同下人道:“去取五两银子给他们。”

“呵。”薄来摇头道:“王老爷,您以为我们这么闲就为了与你要五两银子?打发谁呢?”

拍案而起,王琑怒道:“不要得寸进尺。”

曹天谄媚的道:“王老爷啊,人证物证齐全,若真拿了您去问案,您又怎能轻易脱的了身?还不是要衙门内上下打点才好展脱?铁口硬证,就是我们家老爷有青天名头,问官又怎能尽知?”

“差役害人,刽子手耳!”王琑说完便垂头丧气的坐在了一旁。

薄来伸展了一下胳膊舒缓胫骨道:“难道我等差役什么时候不是刽子手了?若不如此,我等怎么发财?哈哈哈。”

一点儿废话都不想跟他们讲,王琑深呼气道:“要多少。”

曹天站近身子,比划了个八。

“与他去取八两银子。”

博爱又一次摇头道:“王老爷,不是八两,是八十千钱,银子我们不要。”

“混账!”王琑一把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指着他愤恨道:“贪而无言。”

许久,两人不做搭话,光是平静的看着王琑,形势比人强,王琑垂下了头又坐回了椅子上,挥了挥手疲惫的道:“你们先出去,等下给你们送出来就是了。”

曹天拱手道:“谢王老爷赏赐。”

第71章 弹棉花打板子 行至长江,白茫茫的水雾不再,开阔无边的江景入了眼睛,陆深与魏校二人出得船舱,比比划划,兴致极高,两人都被这壮阔景象所迷。

陆深出前几步,感慨道:“好一派江景。”

不远处查看甲板的船公听了这句老茧都快长出来的话,回过身来好奇的道:“这位大人,您也要唱大江东去浪千叠?”

“咳。”陆深微笑的摇头。

情绪一旦被打断,再要续上可就难了,正打算听一听陆子渊唱的新声的魏校十分不满。文翰社的众人相识这么久以来,谁的他都听过,就是方献科岭南乡音的新声,都是听过,就是没听过陆深的。

无奈道:“船家何出此言?”

“爷您不知道。”船公见他一脸不快,小心的近前几步道:“老汉儿我吃这水里的饭,迎来往送了这么多人,每次只要到了长江,都有那些个自作潇洒的书生来一句什么好一派江景,等着听呢?可又唱的粗糙至极,隔夜的小黄鱼儿都吐的出来。”

魏校眼珠子一瞪道:“我说你这个船家,他还未曾唱了,你怎么就说这话?您懂行的?你晓不晓得什么是新声,这出戏是叫什么名字,哪位写的?”

船公一脸赔罪的道:“哎哟,瞧我这张嘴。不过老汉还真是听过好的,这出戏是前朝关汉卿的《刀会》,那位公子是去江宁,看上去与您一般大,不过比你可好看多了。”见他又是眼珠子一瞪,船公连忙又道:“那唱的才叫一个好呢,原以为又是附弄风雅,谁知老汉厚着脸皮去攀谈几句,您猜他是谁?”

一旁被扫了兴致的陆深走过来温和的道:“徐秀徐峻嶒。”

“对对对,那可是散曲大家!老汉字认的不多,可还是买了一本《峻嶒论曲》,好家伙,书里说的那叫一个平实。”船公满脸红润,都不自觉自己越说越多,口水都险些溅在了魏校的身上。

眼瞅着他说的没完没了,陆深扭头同魏校道:“看来船家赏析过最好的,我就不必再献丑。”

魏校叹息道:“船家啊船家,你扫了我的好大一个兴致。”

见两位大人都很和善,船公一时之间也忘了什么礼数和畏惧之心,拍了拍胸脯道:“老汉儿可以给两位爷唱啊,长生殿晓得吗?”

“噢,峻嶒先生写的吗?”魏校沉浸在失落的情绪,闻言也不过随口搭话。

船公一击掌道:“着哇。”

“不过峻嶒先生说是根据洪升古谱改的,可谁也不知道洪升是哪个,祝允明公到处在找洪升,可就是找不到,如今甭管会不会新声的班社,那些小班小社的,都在演长生殿呢。”

陆深轻轻的拍了拍手附和道:“那就洗耳恭听了。”

船公连忙摇头,摆手道:“当不得当不得。”虽说客气,可随即就醒了醒嗓子。

听道:不提防余年值乱离,逼拶得歧路遭穷败。

魏校睁大着眼睛直往后退,这位爷的嗓门那叫一个大,但犹如破锣一般……吓得他脚步都有些不稳,若不是陆深搀扶了一把,说不定掉进江里也是有可能的。

捂着耳朵就见着陆深面色不改,还是一脸微笑,暗地里朝他竖了个大拇指道:“子渊兄真神人也。”

“无妨的。”

船公还在卖力的表演,谁知道隔壁的船只就有一人冲出来拿了一个铜锣“咣咣咣”的砸,扯着嗓子嚎道:“作死啊,嚎丧回家去嚎。”

“呸。”同样品尝到被扫了兴致的船公破口大骂道:“滚回去,信不信让你下水喂鱼。”

一时之间争吵之声蔓延到了所有临近的船只,被无视的两人脚步轻移就回到了舱内,还说运船之多令人瞠目,漕运之人皆性情中人也。

陆深道:“经年不见峻嶒,到了如今,却有些患得患失的感觉。”

“他信里不是说了吗,想我们想的发疯。”魏校继续捂着耳朵,这人的嗓门真是够大的。

陆深笑了一下,只因徐秀偶尔会在书信中一口大白话,说的些话也令人啼笑皆非,到是真性情。

行过三百里,江宁就在眼前,特地为了他绕了一个小弯从江宁走,情谊,就在于此地了。

……

“这么说,子云兄你也懂营造?”

只因蒋山卿头一天上班自我介绍,言道祖辈皆是匠人,对营造法门着实精通,徐秀连连打量,瞅着他细皮嫩肉的模样也不像是那些匠人。

蒋山卿手拈了一块糕点优雅的送入口内,细细品鉴之下才批评道:“枣泥磨的不够细,小南门那家陈家铺的糕点才是最好的。”直听的一旁的徐扬两眼乱翻,暗自埋怨自家少爷又找了个吃白食的,这样下去还怎生得了。

听他道:“虽说是成年旧事,但若说一个懂字,也无需自谦,对于营造的事情,山卿还是懂的。”

“噢。”徐秀耸了耸肩道:“可别让我白请你这个工房书吏呀。”对于那日不谨慎的就许了他当个书吏,徐秀还是有点后悔的,可话都丢出去了,收回也不是个事,只好拐弯抹角说上几句。

谈起营造,蒋山卿神采飞扬,此时听了他的质疑,小脸一扭鄙夷道:“虽说我是个书生,诗词歌赋丹青笔墨样样精通,可您也别怀疑我家传的营造绝技啊。”扬了扬手道:“这双手用来写字画画是好的,用来打磨器物也是好的。”

徐秀看着他那只手心里一阵吃味,景旸也好,面前这位蒋山卿也罢,号称江北四大才子……虽说知名度没有江南那四位高对吧,但说字画,也只好让徐秀羞愧。

反击道:“可别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县内各处农桑田地的水利,诸多架桥,若出了问题,我拿你问罪。”

虽然不好吃,可蒋山卿还是丢了一块进了嘴里,含糊道:“嗯,交给我,不好白吃你的饭。”

此时外头传来一阵鼓点,徐秀刚准备咽下的茶水被一口呛在了气管内,连连咳嗽。

“咳…去看看…咳,何人击鼓鸣冤。”

许久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咳的满面通红,徐扬麻溜的几步从后堂抱来官服,这身衣裳值老价钱,平时徐秀根本不穿。

等道徐秀难受的换好衣服,张璁近前道:“西门王琑。”

徐秀疑惑的看着张璁道:“这种人家怎么会击鼓鸣冤?”

张璁也是一头雾水道:“洪虚先生若在想必就好帮您分析其中的情况了。”

“算了,先去摸摸底。”

虽说徐秀没有当官的经验,但老秀才可是见多识广,那时候应了他的邀请当幕宾干的头一件事情就是帮他搜集了县内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的基本情况,这个王琑自然榜上有名,之前徐秀看了过后也知道了他的用意,直赞先生想的深远,这些地方势力对流官而言,都是一个负担,往好了说,搞定他们,往下的各种乡村都有了办法去搞定,往坏了说,若惹了这些人,没点能力还真可能被他们折腾的当不下去。

但有了自己的道,对这些徐秀并不看重,一切应酬一概不接,事情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井水不犯河水是最好的,故此也没什么来往,更谈不上什么交情了。

王琑独自一人而来,手里拄着拐杖,徐秀没有去坐在大案,直接来到他身边拉住了他的手道:“乡贤有何冤枉尽管到来。”

不得不说古代社会的各种地方势力的关系,由不得徐秀不谨慎,乡绅有两个极端,一个是土豪劣绅,一个就是乡贤,皇权不下乡,靠的就是这些人维持帝国最基层的治理。

是以没交情,无往来,可面对面站在一起,该有的场面话必须要有,不然怎么说是从政。

徐秀心中也有一些得意,看来若在后世去考公务员,几十年过后说不定也可以拿一个什么奥斯卡乐乐。

王琑近日十分为难,日日夜不能寐,闻听父母官如此客气,感情上下意识就亲近了起来。

叹气道:“大人是贤德的人,可您手底下有一些豺狼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小鬼。”只因那日过后越思越想越是恼怒,生意场上接连败退,就连小小衙役也敢欺负进了王家,这口气说什么都不能忍,进而敲响了鸣冤鼓,打这场官司。

虽说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事情,但入了名利场,有些立场徐秀不得不去表明出来,古今截然,这不是公平不公平,也不是不去求取真相,更不是护短,而是周全自身的迫不得已。

徐秀轻轻一笑,握住他的手收了回来,退后几步,客气却生疏的道:“王乡绅到底有何冤屈?”

心中却是不满。

此地是公堂,满堂的衙役与伙伴皆是你口中的手底下的人,若自己在未了解情况之前表现的同仇敌忾亲近客气,身边人会怎么想,当差的人会怎么想,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这么做,就是给我下套,纯心看我的笑话,自以为身为乡绅,流官就要讨好你们,会站在你们一边,可若有任何的亲近与他,必然会导致身边人的吃味,这就不是一个好事了,任何领导工作,特别是古代,讲究的就是一个人情往来,上风,下风,同僚,若不能让这些人与自己一条心,还怎么做事,还怎么为民请命,光杆司令行不通。

王琑跺了一下脚道:“有两名差役上了我王家门,行敲诈之事,大人,您该让他们滚出县衙才是。”

不做声的回到了案台,徐秀只能想,此人若不是情商低,就是来挑衅的,一县之父母官怎么做事,怎么断案是他自身的权威体现,用别人教的话,那么本县的颜面何存。徐秀案子摇了摇头,若是换了别的人,或许就会去包庇这个事情了,更何谈真相。

徐秀敲了一下案台,平静的道:“何人去敲诈你的?”

王琑不知道,没有问他们的名,木牌只写了姓,摇头道:“不知,但认得,大人可以叫三班衙役出来,老夫可以一一指认。”

徐秀想也不想的道:“三班衙役又不是全部坐班,怎能让你一一指认。”

“唤回即可。”王琑很诚实的将心中所想直接就道了出来。

徐秀嘴角一抽,这人的情商怎么能低到这种程度的,王家到底是怎么攒下这么大的家业的,着实奇怪。

若说不是存心挑衅那才叫见鬼了,说的话处处顶在自己的腰眼里,如今管人在没有一定的级别之前靠的就是一个权威,若是县官直接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手底下的人该怎么看,若让他们看不起自己,就只能算是废了,从此就是打酱油打个三年等着走人。

“啪。”

徐秀不客气的道:“在外缉捕之人怎能唤回,王乡绅,前因后果与我一一道来,莫要再教本县如何断案了,若再多言,先打你板子再说。”

王琑一口气憋在胸中,十分的生气,自己这个苦主还没发脾气你怎么就如此不客气?

道:“你怎么说话的?”

他一脸生气,徐秀更气,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情的,我给你面子,你给我面子,我们好好说话不行吗,这样子搞逼得我要强硬,你要真有委屈,我必然给你做主,可你如此做,让我的权威怎么办,没了权威,我怎么管人,不能管人,我怎么为民做主。

徐秀拍桌子道:“你怎么说话的?”

王琑拿起拐杖一指徐秀,怒道:“小娃娃你才当几天官,就给老夫抖上了,我怎么说话?我说的句句是实话!”

徐秀一撑桌子就站了起来,可看到他须发皆白的样子也只好一屁股坐回椅子,冷冷道:“怜你年迈,本县不打你板子,可若你再敢如此对本县说话,本县不打你板子都说不过去。”

浑不自觉,王琑脱口而出:“你不敢!”

“你…”徐秀只好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天地良心,碰上这么个二货不打你板子真说不过去了。顺手就抓了一把木签,张璁连忙道:“大人!”

徐秀看了他一眼,死命的压下怒火,这一把丢下去,这家伙不死也残了,数了一根就丢了下去。

“打。”

双手被夹着往下压,王琑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是来报案的,可几句话过后怎么就要打自己,怎么苦主说话都不好说了,愤怒的只道是这位大人也同那些差役一样是豺狼虎豹,什么青天,狗官而已。

怒道:“狗官。定不与你干休!”

徐秀两眼一闭,又一次被骂狗官,睁开眼,叹道:“不是我打的你,是你自己打的你自己,不要怨本县,打完过后,在于你断案。”

一旁的张璁无奈的摇摇头,轻声吐了几个字:说话是个学问。

作者有话要说:戏子唱戏叫班社,文人玩散曲叫曲社。

说话是门学问,讲究说学逗唱四门功课……

ps:貌似作死了一下,请不要查我水表。

第72章 弹棉花如此二 打板子也是有学问,负责动手的衙役们打小儿就在家中长辈的要求下苦练打豆腐的技艺,等到什么时候打的这块豆腐外观完好,而内里稀烂的时候,也就到了能够出师的时节。

此间学问,乃谋生之技艺。

两人心有默契的对视一眼,都从中读出了一丝戏谑。

手腕翻转,水火棍揽入掌心,轻抬而上,交替而下,闷声透出,满堂衙役皆明内里学问。眼见不过三板,就使得身下那人两眼一翻,脑袋没得支撑“咚”的一下落在了地上,少时没了知觉。

然堂上主官姿仪端正却侧身而坐,面向西南,杏眼轻合,长睫明显,只道是人上之姿,对堂下发生的事情无有关注。身边站有一派儒生打扮的书生张璁少不得要一直注视着堂下的情况,见王乡绅头点地,似乎没了那一口气,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拔腿冲下,脸上的肉都有了一些抽搐,走近一把推开两人,怒喝道:“闪开。”

俯身在地就攀上了王琑的鼻息。

徐秀闻听动静,见此情景不由眉头一皱,刚想起身开口又坐回大椅,拳头轻轻的捶了下桌案,心思流转,就觉冷汗而出,待等张璁点了点头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手指点上二人道:“说的是打,尔等什么居心?”

两人眼观鼻鼻观心,闻听不过是躬身抱拳,双双奇道:“卑职不知大人什么意思。”

闷亏已然吃下,徐秀挥挥手让那二人退下回班,眼下情况十分诡谲,环视众人,一张张脸上的表情怎么瞧都有些怪异,透着邪门,徐秀摇头醒目,再一开眼,似是人间又回还。

堂上之人不言,堂下之人无语,只有医官小吏轻手轻脚的查看病家详情。

拱手道:“大人,王乡绅年事已迈,恐经不起刑罚。”

徐秀平静的注视着他道:“现在呢。”

医官连忙道:“无多大碍处,少不得要卧床多日,不可久站。”

“明了,且下去。”

“是。”

衙役不留颜面着实打,打在王琑身上,又何尝不是打在自己身上,若此人在衙内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不说王家与自己不会有对付,就是同仇敌忾利益一致的乡绅群体也不会放过这件事,今日能打死王琑,来日就好打死他们,大做文章大肆攻击自身可以预见,如此得利者何人?

此间恐有计较。

徐秀号为机变,本就有那智慧,可书本是死的,时代确是活的,尽信书吃了些苦头也是自然。八年时间足以使得他成为一名地道的明人,几下便是心下明了。衙役如此做,自然是不想本县查勘此间详情,如此则王琑所报之案无错,定有衙役寻了他家行了蝇营狗苟事。

想来若能打死王琑,进而再打倒自己,岂不是美哉,真是个好算计。

可怕的不是这些商人,而是这些商人背后的儒生士大夫们,这些人在朝为官时同这个金令司天,钱神卓地的社会原动力沆瀣一气,在乡时为绅教化乡民,掌握着具有影响力的舆论。

时常写个诗,题个碑,作个文集,办个文会,更有甚者搞个书院,诸如此类都是需要成本,就算投土献地置下万贯家财,可有人给你出钱,这心也是爽的,讲究而来不往非礼也,屁股自然也坐到了他们这一边。

嘴角带上一丝讥讽的笑容,往日里与诸多上风打那些个天人大战,看似惊天动地,其实自身安危若有底线所拦,也无多大危难,生命总无有碍处,看似强大造成陆珩辞官,扳倒三品大员,进而掩盖了这流官与手下之人的龌龊事,这些人才是真正无底线的人。

近日里懒龙不在,没了强手压制,这等小人起下不良心也是正常。若非张璁长心,着了这道,恐难。

按下心中所思暂且不表,满堂诡谲气氛张璁也是心知肚明,拢在长袖里的手指都有一丝轻颤,自幼生于富贵人家,自然晓得其中能量,得罪上风不妨事,自有引强攻强的手段可以做活,可若与他们为敌,先秦之商君,两汉之晁错,虽不等价,也可参商,明证,更遑论七品流官。

张璁审视的眼神扫在了衙役们的脸上,道:“人心有度,而欲壑难填!”

自是起不了什么效果,面厚心黑者,如是。

徐秀道:“送王乡绅入后院暂且休息,另作计较。退堂。”

……

一下靠上椅子,徐秀有点不爽,同张璁道:“就不能集合一处指哪儿打哪儿吗,老老实实等我几年流官完了就好呢?就因为我没有给他们带来利益,所以要把我搞下去吗。”

张璁拉开了一把椅子坐下道:“集字作何解?”

“说文道群鸟在木上为集。”徐秀不解道。

“孙子兵法怎的说伏兵?”

“鸟起者,伏也。鸟集者,虚也。”

“东家好学问。”

徐秀笑了笑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文化人劝解人都这么有水平。从这么一个集字就知晓团结人不是那么容易,想想先人们造字,造出这个集字是多么的厉害,鸟儿最为谨小慎微,少有风吹草动便会一哄而散,而使得鸟儿集合在一起是为集,需要多大的能力与智慧,非常人能达成。

如此一想,心下宽慰些许徐秀笑道:“与你说个笑话。”

“噢?”听说大人要说笑话,张璁也是好奇。

“愿闻其详。”

“树上有十只鸟儿,有一猎户……”刚说完就听道“没有鸟了。”的回答倒也无趣。

这点小玩意儿是难不住他的。

张璁无辜的摇头道:“不是我说的。”

惊觉回头,但见陆深与魏校对着自己摇手致意,身旁的徐扬偷偷的做了个鬼脸很是高兴的样子,徐秀见状,拿着的茶杯对着他们就是一敬,没有幻想中的激情,没有大吼大叫的喧哗,三人轻拥,一切都是不言中,君子含蓄,君子内敛。

当然这般拥抱自然是他自己表现出来,而他人多有尴尬。

魏校道:“经年不见,峻嶒可好。”

“二位到来,一切皆好。”徐秀退后几步,缓缓打了一个长揖。

陆深拍了拍他肩膀道:“峻嶒长高了。”

“瞎说。”

眼见风尘气十足,明了必然是绕道而来,徐秀埋怨道:“等到了金陵安顿下来再来看看我又何妨呢,反正南京也是个闲曹,有的是时间。”

虽说嘴上抱怨,可一脸的笑容怎么都是掩盖不住,陆深随意的打量了一下环境,笑道:“峻嶒是清官。”

魏校附和道:“峻嶒是清官。”可最后微微上挑的尾音明显调侃胜过评述。徐秀挑眉道:“就等二位了。”

对徐扬乐道:“德汇楼,满堂红!”

“好嘞。”徐秀小步快跑,这可是最高等级的宴席啊,这一顿可得使劲的吃了。

魏校笑骂道:“跟文玉学坏了!就知道吃我们。”

皆是大笑。

听他说起董玘,徐秀想道:“许久不曾与文玉通书信了,不知近况如何。”

“好的很,说是同那些乡绅斗的不亦乐乎。”

陆深悠然道:“想必被欺负的不亦乐乎。”

三人你一眼,我一语,丝毫不见经年未见的生疏,似乎有说不尽的话,天南海北,想到什么说什么,都是谈吐不凡言语不俗之人,等到红烛点上,满桌佳肴在前,已然沉醉其中。

徐秀举杯道:“饮胜。”

这边谈笑声不断,另一边却是抱怨声不断,张璁白飞徐扬三人凑着一起,品着美味,耳听躺在床上碎碎念叨的王琑言语,倒也别有一番乐趣,白飞无奈道:“老先生,我们家大人不会不主持公道的,您且放宽心了。”

嘴里说着话,手上也是不慢,徐扬悻悻然的看着那块炖的酥烂香喷喷的鸭腿入了他的碗中,刚遗憾,就见他绕了一个圈又放在了自己的碗中,不解的望着他,白飞不好意思的道:“我吃两个了。”

“好。”

“我一个鸭腿都没吃到。”张璁幽幽的道。

徐扬小口一咬,得意道:“鸭腿不好吃。”

“给我吃一口。”

见俩人瞪着自己,张璁无奈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道:“不是我说的,难道说我的声音使得你们这么久都听不熟悉吗?”

白飞想了想,认真的点头。

王琑趴着道:“给老夫吃点东西,饿死了。”

左瞅瞅,右瞧瞧,这两位似乎都不乐意搭理他,都不想去给他吃东西,善良的徐扬只好另取一碗,夹了些饭食给他,王琑哼哼唧唧道:“喂我。”

既然忍了头一回,那就忍到底,不然这个忍就毫无用处,徐扬暗自晦气,蹲□子一口一口的喂他吃饭。

王琑道:“记得,吃完一口,就给老夫擦拭一下。”

用一个行为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想必一碗饭扣在他脑袋上足以泄愤,可惜是徐扬自己的屋子,弄脏了还得收拾。

白飞一撂筷子走近,夺走了徐扬手中的碗,拿起一勺子就挖了一大口,两手一掐就撑开了他的嘴巴,顺势送入,可怜的老王琑只顾着吞咽,话都不好说了,不然非得噎死。

大半碗下肚,见他又翻起了白眼,白飞撇撇嘴拉起了徐扬道:“吃饭,有钱人家就是矫情,吃一口擦一次,也不怕把嘴唇擦掉皮。”

张璁喝着茶水解着腻,漫不经心的道:“白郎你什么时候学会这种事的。”

“嗯。”徐扬也很好奇,看不出这样一个娃娃经过这些日子就变的这么利索了,可不像之前一心求死的人啊。

白飞一口咬下,肉香铺满了唇齿,不舍得张开说话,鼻子轻轻哼哼,示意他们继续吃饭。

“没出息,以后天天有的吃。”

徐扬愣了一下回忆道:“跟着少爷只有在京师两年吃的比较好,绝大多数时间都没的机会吃好东西的。”

“我也是。”白飞道:“以前没吃过。”

“穷鬼。”

引来两对复杂的眼神。

“不是我说的。”张璁轻轻的摆了摆手道:“辛苦你们了,按说做官必然发达,然这世上还是有许多甘于清贫的好官的,峻嶒便是一位。”

“呸。”

白飞一抹嘴巴便起身去往旁边,徐扬一拉他摇头道:“不要冲动,王老先生有怨气是正常的。”

这才别扭的坐了下来,王琑刚想得意就听徐扬道:“再啰嗦就给他嘴里塞个袜子。”

“哼。”

张璁奇怪道:“王老爷,怎得您府上还不见人上门?”

“咳。”王琑脑袋朝外看着张璁道:“老夫同他们说了,若不说清道理绝不回来,为难徐知县。”

他才不会和他们说,只要自己一去,这县官必定会门户大开盛情款待,就是晚些回来也是无事的,无需担忧,这下可好,若他们而来见到自己被打的下不来床,可算是一件丑事。

见此,张璁心中一动,坐到他旁边问道:“王老爷,与我详细的说一说当天的情况。”

“这般……”

听的分明,张璁想到的确是,王家几代置业才有了偌大财产,这一代主家之人怎的如此…怎么说,用徐秀的话就是,怎得如此二,但也算是一个不虚伪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大才子钱福又一次去替人考试当枪手,这简历上写着是微须。

考官眼珠子一瞪说:你不能进场!

钱福一点都不露怯的回道:为什么!

考官说:你留了小胡子。

钱福:小胡子不就是微须吗!

考官冷笑说:论语说: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衽矣!微是没有的意思,微须不就是没有胡子吗!休得再论,出去出去!

钱福气急道:孟子还说孔夫子微行而过宋,难道孔老夫子光着膀子不穿衣服跑过宋国的吗!

第73章 弹棉花降两成 且说陆深魏校二人来至江宁,三位好友经年不见,这一夜自然是把酒高歌,抵足而眠,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一觉到了大天亮,待等徐秀转醒,这两人却是不见了踪迹,询问徐扬才知,说是去外头转转。

徐秀揉了揉脑袋道:“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稍后就回来。”徐扬道:“对了,陆先生留有一封书信,说是受人所托。”

“哦?取来。”

接过书信,上写峻嶒年兄亲启,落款是愚弟钦佩。徐秀想了想,怎么想不会钦佩自己的意思,那么就是他叫钦佩。

翻来把玩,好奇道:“同年?钦佩?何人?”

徐扬一边给他拧干毛巾一边说:“您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是是是,我问错人了。”

讨了个没趣的徐秀只好闷头看信,这一瞧到也明了是何人,原是那个王伟同年的书信,先是道好,再者论旧,这是常规,可二人并无有什么旧好去论,只能在信里写道仰慕年兄云云,恨不能相近而已。

跳过客套,本意尽显,原来上元县王家与江宁县西门王家到是同一个祖宗,言说家父与那族兄似是有什么误会,如今宗伯有难,而家父有心相助,可那张脸皮死活拉不下来,遂托陆深兄代为送上书信,年兄主政江宁,劳烦从中调解一二,若成,王伟定感年兄恩德,王氏上下也皆感年兄恩德,年弟他日有机会,必定登门叩谢。

摸了摸里面,倒像是要有一封请柬,让自己去上元县王家做客。

徐秀放下书信一头雾水,此时洪虚先生不在,诸多人情世故就不甚明白,喊来张璁道:“秉用,你怎么看?”

听了张璁的耳语,徐秀恍然大悟,不外乎是一种利益,王伟这小子看的很明白,对上元县王家也好,江宁县王家也好,只要帮助他们消除障碍,这人情他们必然会承下,定然在自己需要的时候会对自己这样的流官全力相助。上风是一方面,若想施展抱负,没他们这样的人帮忙,还真是不行,如此看来自己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徐秀道:“我还有很多东西需要长进呐。”

张璁却摇头道:“您都洞察了世间学问,我们这些幕宾还有什么用?无妨的,任何人也不可能全知,有洪虚先生,和我,必然会对东家你拾遗补缺,献计献策。”

徐秀批评道:“怎么这么大白话,先前可不是这样劝的。”

“是吗,或许不在状态。”

看来这王琑并没有什么对自己的阴谋,不过是一个有点直来直去的性子,说话不讨人喜欢罢了,遂道:“他还在呐?”

张璁点头道:“还在,昨儿个死活不肯挪动位置,白飞把他拖去了客房,还呆在那里。”又笑道:“早上他偷偷喊了一个衙役让他去西门王家传话,说老爷受江宁县邀请,这几天就住县衙了,不回去。”

“也真是醉了。”

徐扬端着馄饨进来道:“吃馄饨啦。”

“怎呢,这么大方。”徐秀吃了一口也无甚滋味,连点猪油都见不到。

徐扬道:“陆先生买的。”

“嗯。”徐秀点点头,表示认可,这年头朋友之间相赠钱财是最普遍的做法,一点儿都别在意,这是交情的体现。

吃着馄饨,外头又传来阵阵吵闹,王琑推开阻拦,拄着拐杖走进来大声道:“徐大人,你打算把老夫留到什么时候?”

抬手示意他坐下,继续吃着馄饨,眼光瞄了眼见他咧着嘴小心翼翼的坐下,掩饰笑意道:“并无有阻拦,王乡绅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就是不知道您为什么不走呢。”

王琑给自己倒了杯茶威胁道:“荒唐荒唐,打了老夫的板子,又不让我走,我说江宁县,信不信老夫罢市!让你知道些厉害!”

徐秀的心态已经有了一丝改变,通过张璁的分析,王伟的书信,也算是了解了他的情况,比之前信息不够时明白的多的多,对他也就不会再去生什么气,反而认为是个十分可爱的一个直率小老头。

指了指这茶水道:“您也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可是您却不知道,我江宁县衙内的茶水,除非是我家徐扬去泡的,不然都是陈水,放了许久的。”

“呸。”王琑怒道:“愚弄老人家。”

徐秀不在意的另起话题道:“听说您有一位侄子,很是有才,上一科的进士与本县还是同年。”

“是又如何?”提起这么一位侄子,王琑也是得意,对自己更亲,气的那位混账弟弟只顾跳脚。

徐秀又问道:“王乡绅您那些铺子怎么样了?”

提起铺子的情况,王琑面色一整道:“大人什么意思?”

徐秀摇头道:“没什么意思,就是询问一下而已,你瞧,堂堂西门四家,如今你王家连我手下的那些衙役都敢上门给你难堪,想必也是不好的。”

“大人还不与我主持公道吗?”王琑一拍桌子,徐秀顺势拿起茶壶,倒也没有翻倒。

身后的徐扬悄悄给他输了一个大拇指。

徐秀笑道:“别激动,这事儿让下面人去查就行了。”

同张璁耳语后才同王琑道:“王乡绅这个事情你就不必担心了,本县定会给你一个让你满意的说法,请回吧。”

“好。”倒也是干净利索。

目送他离去,徐秀托着下巴想到:没想到江宁县倒来了一条猛龙。

门外陆深同王琑打了一个照面,彼此点头而过,进得里屋道:“那位是钦佩年弟的宗伯吧?”

魏校不解道:“陆兄你认识他?”

放下东西道:“同我家中有些往来,多年前见过。”

魏校问道:“咦,陆兄你家经营着些什么营生呢。”

见都是自己人,也无有什么好相瞒,道:“松江出棉布,自然做的是布匹的营生。”

徐秀手肘顶了顶魏校,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炫耀,道:“子才兄,这才是真正的豪富。松江黄浦对面广袤的土地一大半都是他家的,黄浦秋倒,银涛壁立如山倒,就在他们家面前。”

这也太夸张了,魏校有些不信,道:“这不就和八月十八钱塘潮一样了吗?”

徐秀抿着嘴巴摇头道:“虽不及,也不差,记得那年去他家做客,就碰上了秋倒,峻嶒我这种华亭县外的下里巴人,真是被惊到了的。”

轻轻了推了一下他,陆深无奈的同魏校道:“不是的。秋倒时只有日夜守着堤岸,哪还有什么闲心去欣赏。”

玩笑已毕,却又到了又一次分开的时候,陆深道:“有困难记得上金陵找我们,义不容辞。”

“义不容辞。”

“嗯。”

……

王琑一路踉跄的往回走,路过些铺子按照往常一样,进去同掌柜的叙叙旧,这就有点不对劲。原本上佳的心情,越发有了些急躁,怎的原本不管是谁见着自己这位西门王老爷都会热情接待,现在却落得无人搭理了呢。

一把拽住他道:“马掌柜,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他唤作是马掌柜的人有了一些尴尬,刚想挣脱开,不料王琑越抓越紧,大有不说就不放的架势,无奈之下左顾右盼,见没什么人才利索的道:“我说王老爷,您老现在要干的事情就是赶紧儿回家,而不是在外头瞎逛。”

放开他道:“到底怎么回事?”

马掌柜急道:“哎呦,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老先回去吧,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哼。”甩甩袖子,王琑转身就走。

回转家中,似乎一切都平常,无有什么怪异,叫来老伙计问道:“老爷我一日不在,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啊,没有啊。”老伙计比他年纪还要大的多,不仔细瞧都看不清楚眼睛究竟睁开没睁开,太塌拉下来。

王琑迟疑道:“那为什么那些原先相好的掌柜的都不敢与我说话?”

“不知啊。不知啊。”

“先下去吧。”

虽然被打板子的地方还有疼痛,可王琑也心里明白这里面必定有鬼,也不去休息,直接就去往西门铺子的地方,没什么比直接去自家铺子了解情况更直接的了。

这一来倒也明白了问题所在,一指对面,同自家掌柜道:“怎么回事?”

掌柜的擦着汗连忙道:“东家,这李家绸缎铺子也不知道想什么,一大早就敲锣打鼓到处说,一律比咱们家便宜两成,还说从此西门只有三大家,没有王家。”

一听这话,王琑的鼻子都快气歪了,拍着桌子道:“李老鬼在想什么?这么干与他有什么好处!”

“谁知道,之后小的就去了他们铺子找他们掌柜,东家您猜他们说什么。”

“说。”

“说…”掌柜的一脸尴尬,很是踌躇。

王琑锤了锤桌子道:“你到是和我说啊。”

“说让咱们家给您准备好棺材……”

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王琑一把掀了桌子,忘记了疼痛,拐杖都丢了,上了对面的铺子。

“起开起开。”

客人被他推了几下,一下挤到了那张大柜台前,拍道:“叫李老鬼出来!”

“哎哟哟,这不是王家老爷吗,您怎得会来小店的。”掌柜见他来到,拍手道:“伙计们,给王老爷看看咱们家新来的猩血红,这可是好尺头。”

小厮麻溜的捧来一匹红的纯正的布匹,客气,却又有一些得意的道:“请王老爷品鉴品鉴。”

受不得刺激,一拳砸了过去,只见小厮几下就跑了开来,追赶不上的王琑怒道:“品鉴彼娘的。”

大吵大闹实在是不像话,一些散客陆陆续续退了出去,掌柜冷笑道:“王老爷,尊您一声王老爷是看在往日里的情分,您若在这般无礼,请恕我们概不接待了,请回吧。”

指着他,王琑反而平静了,就算性子直率,也不会代表他真的就是笨蛋,顶多就是对人情世故并不是很擅长而已,他冷,王琑更冷,一字一句道:“这是要与我们王家拼个你死我活吗?降两成,我到要看看,先撑不住的是你们李家,还是我王家。”

后头撩开挡布,出来一位胖胖的老头,脸上堆着笑容,看上去很是和善,可说出来的话,却怎么也让人感觉不到和善。

“王琑,准备棺材去吧。”

第74章 弹棉花邹家宴 谁都明白当一个人指名道姓称呼另一个人的时候,就等于是结下了不死不休的冤仇大恨。

此时继续说些什么,都已经没有用。

王琑冷静下来,指着他道:“莫要后悔。”

待得他出现,便被周围人齐声称呼为李老爷的那人抬了一下手,扭头同左右笑道:“臭不可闻。”

“哗。”

袖子甩过身后,王琑转身就走,钻入他耳内的议论声,并不曾让他受到影响。

……

且不说王琑面对如此挑衅会做些怎样反击,另一边的徐秀此时却手捻着一封请帖上下把玩,神色很是不解,同张璁道:“邹望请我干什么?”

张璁道:“想必是让东家提供些方便,您去吗?”

心思几下倒腾,拿了主意,徐秀道:“他和本县的那些人家不一样,扬州府内第一家,吓人哟。”

手指甲扣了扣请帖上的金箔,徐秀道:“你说把这金箔扣下来拿着光秃秃的请帖去,会放我进去吗?”

金箔卷成的线十分的薄,张璁尴尬道:“也值不得些许银子。”

“积少成多。”徐秀自顾自的抠下了金线,又道:“总不好一直让我那些朋友接济吧,非长久之道。”

“可您这么抠金线也不见得就好发家致富的呀。”

“…”徐秀看着那个不小心被吹跑的一点点金线十分惋惜,道:“一文钱难道就能难倒在下吗。”

“目前来看是这样。”徐扬探头进来道:“特别多了白飞后。”

“…吃能吃几个钱。”徐秀掰着手指头道:“眼下春耕刚完,端午前要复勘河渠,完了之后差不多在翰林院攒下的东西都能给我兑现了,还不够吃?”

徐扬道:“够吃,可见不着什么荤腥。”

白飞跟着徐扬后头好奇道:“俸禄不高,但兄长您七品官,怎得如此拮据?朝廷也不会让官员饿肚子吧?”

这话不需要徐秀回答,徐扬一扭头就对他如数家珍道:“月米一石,几个碎角银子,还不到三两,三十贯宝钞,三位先生都是要花银子的,宝钞要兑付各房书吏、衙役,他们不走朝廷开支,少爷又绝了他们捞钱的法子,这下得自己支付,总不好让他们喝西北风吧,你瞧,除了拿些米面绢布换些荤腥,可一点儿余钱都省不下的,也就是饿不着肚子。”

徐扬舒了一口气又道:“总算是少爷没有那些迎来往送的事情,这日子才能过,不然非得去南门借利钱了,那些家伙巴不得官老爷去借钱呢。”

瞥了一眼徐扬,徐秀暗自腹诽:向海瑞君学习!

张璁悄悄的扭头看向了一旁,大家都知道他家境富裕,一开始也说不劳徐秀花钱,这可好,老家都不来人,张璁也傲气的不写信回家,这下子就尴尬了。

徐秀也没去看他,找了这位有大用的先生,必然得花钱,烦恼的拍着请帖道:“不谈这些个。倒要去看看,这个过江龙打的什么主意。”

顺手一指门口的俩个小家伙,徐秀道:“你俩和我一起去,带些饭盒子,少不得打包一些回来。”

“这…不太好看吧?”张璁闻言回头道:“在怎么说东家您也是堂堂江宁上县的知县,别人会怎么看?”

徐秀翻了个白眼道:“看到更好,替本县广而告之,岂不美哉。”

话已至此,张璁也不再多说些什么,嚼了嚼茶叶末子只在心下暗道:我咋想到了王安石?

见到徐扬取来拜帖,徐秀道:“头一回一本正经的写这个东西,就是去拜见杨廷和公,也没写拜帖。”

一笔接着一笔的大字,不过一个签名,就占去了一页,等到写完,十几页的小册子就没有一点剩着,只好说这种有严格规定的拜帖真是浪费纸张,礼仪之邦,拿钱堆出来的。

拿起拜帖,收起请帖,徐秀皱着眉头道:“可惜伏先生不在,这种人情往来你不擅长,我也不怎么会,到时候炸起来,都没人拦我。”

“东家做个看客就足以了,想必这等豪富人家设宴,商贾乃是主流,东家不管出于何等目的,少说话…多吃菜。”

徐秀赞道:“说的好。”

“但也不能丢了一县父母的威仪。”

“好的。”

是夜。

位于南街的邹家府邸看上去气派非常,门口轿马不歇,大红灯笼高高挂,看着一位位恭敬卑微的鞠躬递上拜帖,徐秀小声同徐扬道:“有钱的王八大三辈,就是小小门房下人都这么嘚瑟。”

“北京的阁老门前也不过如此。”

左瞧瞧右看看,没了懒龙,懒虎也不知道到哪里去,都没个合适的下手,徐秀看着徐扬也不像是有气势的汉子,也只好自己提溜着灯笼,喊了一嗓子道:“江宁县来到。”

徐扬送上拜帖。

二人被引进门房稍坐,不过片刻,那位邹望便亲自出来躬身道:“小民邹望见过江宁县大人,您老到来,犹如蓬荜生辉啊,请请,里边请。”

见着他客气,徐秀也挂上笑脸连忙客套道:“什么您老您老的,邹乡绅年轻有为,请。”

庭院不小,步履却也不慢,不过少时,便入了南院,满堂宾朋见了江宁县到来纷纷起身,徐秀摆手入座,入了贵宾第一把交椅,这种待遇,到是有心。

徐秀杏眼轻阖,听着众人的自我介绍与寒暄,匆匆打量了一下众人,生人倒是多,熟面孔却也不少,那位被打了十个板子的王琑也在,见了自己却一脸心事的样子。

身份在那里,不管诸位平时对这种流官多不屑,眼下江宁县的名头已经叫的响,由不得不按下乳臭未干,毛头小子的评价,客客气气。

“请,请。”

众人落座,邹望起身。

听他道:“今日有赖诸位赏光,莅临寒舍,在下是小字辈,诸位在坐的,哪个不是江宁县内的前辈。徐大人更是父母官,说什么都轮不到在下讲话,作为东道却不得不坐在这个位置上,容小子自罚一杯,诸位原谅些个。”

人长的人模人样,斯斯文文,语气也是谦逊,虽说凭着扬州府内第一家的家世,由不得江宁县内诸人不来,要说没有想法却也不该,如此,到好受些,至于那些心中无有想法的,却也不知道有什么内情。

徐秀嘴角挂着微笑,双眼轻阖,视线只停留在身前五步左右,犹如菩萨入定,至于他听不听的进去,明不明白其意,谁都不知道。

见他不说话,自是有人说。

“邹贤侄客气了,邹家设宴,我等怎能不来啊。”

说话的人一脸和善,看上去年纪也不小了,只见他话音刚落,徐秀便端起茶杯,轻轻品了一下道:“好茶,请问邹乡绅,这是什么茶?”

“哈哈。”

笑之人,是那王琑。

这位爷心直口快,满堂的众人城府之深让他十分不爽,徐秀如此不给面子,到让他心情舒畅,连早些时候受的气都好过不少,此时一脸解气的看着那个老头。

徐秀的意思十分明确,我说不说话,是我决定的,主家我管不着,但他说完,就是我说,谁要说在我前面,就是打我脸,这小小宴席,不过是吃一顿饭的小事,却又诸多内涵。

邹望手指轻轻捋了一下桌布,闻言道:“入得了大人的口,才算得好茶。”

“挺好。”徐秀点点头。冲那个说在自己前头的那位礼貌的笑了笑,那人却什么都没被影响,点头回礼罢了。

宴席一开,佳肴一道道的上来,不过浅尝即止,低调品酒。这珍馐是好的,酒也是美的,助兴的歌姬也是赞的,可精神的高度集中,还要维持外表的风轻云淡,十分的诡异,在场众人,似乎都是这么个状态。

眼看第二轮佳肴换上,有人道:“刚才那个戏子唱的新声不知如何啊。”

又有人道:“徐大人不是新声的行家吗,何不请大人让大家感受一下新声大家的妙音啊。”

邹望不乐道:“大人一县父母,怎得好同戏子一般为我等行腔,不可不可。”

“哎,是啊,新声说到底,不也是戏子玩的,到是我说错话了,请大人原谅。”

来者不善,到了此时,徐秀反而轻松了些许,只要出招,就有对策,可心中的怒火却十分难以忍受,什么叫戏子玩的,休矣!

徐秀附和着他们的笑,吐出来的话,却是不客气,道:“原谅不原谅,其实无妨。主要的是没有那个资格罢了,本县到不介意唱上几句,可不知尔等有没有那个资格听,还是两说的。”

此话一说,很多人的脸瞬间就板了起来,何谓资格一说。

那位令王琑动怒的李老爷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这位是?”

“西门李旺,做些布匹营生。”

“哦,不知可有功名?”

“无有。”

“那您自是无有资格的。”

看他不悦,徐秀更不悦,吃个饭,上来不说话也不知道询问自己的意思就抢话说,这是能让的吗,其后还拿言语挤兑,这邹望玩的可以啊,哪里还需要留什么面子,你不给我面子,我就不给你面子。

不必再假惺惺,道:“我们文人玩的戏耍,客气一点尊你一声李乡绅,不客气叫你一声李老财,浸满铜臭,浑身散发着腐朽糟粕气息的商贾,你有什么资格与本县论曲。什么是曲,什么是新声,你懂什么,什么都不懂瞎瞧个热闹,你以为本县闲的陪你闹呢,胡闹。”

“你,你。”

“你什么你啊,想听戏自己找几个戏班给你演去,我们文人的游戏,是你这种粗俗的东西能懂的吗。”

徐秀怒容一收,冷静的看着邹望道:“邹乡绅,你是什么意思?本县不喜欢玩虚的,这一进门就虚虚实实的玩着各种心机,实在不是本县的兴趣,在坐的都是腰缠万贯的主,真要说没有这种见识敢挑衅本官,本官职虽小,权却也是实实在在的,我相信他们没这么蠢,自是不信,李财主也是有过了解的,您就说说吧,想玩什么?”

照理说这时候来一句告辞是最好的,您要问徐扬支持不支持,他现在是自家老爷,怎么能不支持自家老爷?可在坐的他们却也不爽,你让他怎么办?到时候外头去一宣传,说江宁县心比天高,容不得他人不敬,然后再把他批判一番?幼稚!

徐秀可不想任由他们暗搓搓的盘算着怎么对付自己,索性把话就挑开了说,再怎样光明正大的玩,总好过暗下涌流的冷刀子,二懒不在,江宁县心中不安呀。

“哈哈。”王琑一脸骄傲,朗声道:“徐小大人,他们就是虚伪,耍手段都成习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敢在您身上耍,活腻歪了。”

徐秀同他点点头,道:“王乡贤可好?”

“好,好的很。比这个李老鬼好。”

一脸意外,是邹望的表情,他道:“大人这是何意,不过是寻常宴请,小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自然要同诸位联络联络,生意场上不过是人情二字。至于诸位前辈的意思,在下根本不能全知。”

“好一个人情,好一个不能全知,首尾相连,连接东西两门的邹家车队横跨江宁,您这买卖做的这么大,江宁县这些寻常富家想必连您一根毫毛都比不上,这猛龙过江,却到今日才来宴请,您猜本县信是不信。对于商贾之事,本县不知,但光靠人情就能攒下偌大买卖,积起万贯家财?本县却是不信的。”

不合时宜,说的就是王琑,道:“察天时之顺逆,检校器物之精微,市价熟悉于胸,逆料行情跌涨,胸中必有定见,十年乃至千户侯,王家虽说小门小户,却从来不把人情放在首位。”

这话精妙,徐秀也不由反复品味了几下,迎来别人的目光,自然是不爽多过品咂。

李旺道:“自身难保的东西。”

王琑回敬道:“肥头猪耳的荤货。”

他俩吵的热闹,徐秀也是想不明白他俩有什么仇。

邹望道:“大人,不管你信或是不信,在下无有恶意,苍天可鉴。”

“俗话说商贾发家,其后义以制利,但这四个字,本县却不认为合适邹家。告辞。”

徐秀也不与他多作言语,这里边的好戏,想必才刚刚开始,平淡了些许日子,终归还要起些波澜。

徐秀心道:来就来吧,已经不是初来乍到了。

暗下心头的愤怒,邹望平静道:“请。”

没有人在朝中,就是扬州府内地一家,都是浮萍上的堡垒,没得根基。

出得邹家门,徐秀吸了一口凉气,就听身后的白飞道:“还没打包呢。”

越来越不喜欢在自己人面前装腔拿调的徐秀没好气的道:“打包个鬼,吾有浩然正气,充斥于腹内!”

“您要放屁?”

“滚,回家。”

第75章 弹棉花价格战 徐秀走的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只留下满座的宾朋面面相觑。

目送着他的离去,邹望的脸沉的让人有些不安,只见他咧开的嘴角下弯,显示着他的不悦。

整个厅堂内的气氛都像被他带的犹如坚硬的石头,压的众人呼吸都喘不过来。还好烛光一闪,掌院走入厅内,老练又自然,客气又不生疏,安排着宾客们散去,井然有序,再替家主一一送上一份回礼,俏皮话儿送上道别,也算是全了地主之谊。

轮到那位王琑临走的时候,也不知吃了什么长胆的东西,刺激了邹望几分,言道邹家后代不足为虑云云。腆着讪笑,老儿的表情又是十分的欠,造成的后果好比在邹望的脸上,刷上了一层紫色浆果制作的颜料,绿里透着黑,黑里泛着紫,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要说不是故意,怕也无人会信,不管怎样,这位爷也算是掌握着西门多家铺子的大东家,客气点也要称他一声王老爷的主儿,手里过的流水,没有邹家那么夸张,百十两总归是有的,这般行为对他有什么好处?

费解的宾朋无数,猜透其里的商贾,好像也不少。

夜色下的人间慢慢的平静了喧嚣,打更人无聊的撵撵偷跑出来的家猫,喊喊小心走水,小心偷儿,这一夜希望越快过去越好,大家早点睡,平安无事就是对他最好的安慰。

可有的人不会这么轻易的睡觉,心思复杂人的觉头一般都少,想来想去,就占去了大好睡眠的时间,好比此时的徐秀就坐在自己的大堂内,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一对招子却亮的吓人,目光看着外头洒在院子里的月光,心中计较着先前的得失,久久,才道来一句,唤的似是人名。

原先的那一位邹望此时也缓过神来,同样平静的品着香茗,思索起自身的脸皮薄,唯一的痛脚一戳就变得失态很是不该,如此很难当得起第一家少东爷的份。

然而当不当的起,另说。面子折了,可是要找回来的,损的是邹家,不光他一人。

看客们在等,等着他的回应,若无,扬州府第一家的名号只能乘早收回,不要让人笑话。

王家内院,王琑也安静的站在窗前,初春的几场雨打的就是一个春寒料峭,倒春寒袭来,不能不当心,穿的又厚又肥,黑影犹如泰山一般雄伟,可惜只是黑夜,一到天明,矮小的瘦老头就得让他原形毕露。

所思何哉?不死不休。

……

人说山中无甲子,指的是时间的流逝,而山人缺少比照物是以不知。对徐秀而言,忙碌于案台之上,行走于市井之内,整日为了黎民,或是现实一点的考评来说,能够感觉得到时间的流逝,是因为充实之中,从而感觉到时间过的太快。

人说眨眼就过,他是好似不眨眼就这么过了十几天,快,快,时间,太快。

另一个代表时间的,恐怕就是毛了。

徐秀摸了摸自己一层薄薄的小胡子,得意道:“来了吗?”

看着那颜色淡淡的小绒毛,徐扬无奈的道:“老爷您这个胡子还是去了比较好,走出去您也不怕惹人笑话,再说了,蓄须也不是您这个年岁干的事。”

张璁满意的摸了摸自己保养的黝黑噌亮的髯口看着徐秀道:“东家,您那个不叫胡子,是胎毛。”

怒火腹内生,恶念心头起,暗骂一声汝彼之娘的,徐秀生气又委屈的道:“打水来,给我刮掉!”

一翻折腾,徐扬吃力又不讨好,徐秀不爽的摸着下巴,滑溜溜不带劲,双输。

像是记起了些什么,拍桌道:“我刚才问了什么?”

“来了。”徐扬连忙跑了出去。

听得此言,徐秀满意的深呼一口气,上整冠,下整袍,看着黑影就要来到门前,一把躬身失礼道:“洪虚先生久违了。”抬头一看,却是捧着两匹布的徐扬目瞪口呆,咬着牙道:“我问的是洪虚先生来没来,你这提的是什么?”

占了便宜没有退的理,徐扬生生受了自家少爷一礼也没当回事,开口道:“我以为老爷您说的是留在翰林院的俸禄。”

汝彼之娘的……

“算了算了,去兑了换成银子,兜里没钱,老爷也是心慌慌的。”同自家小羊到底是生不起来气,只好打发出去。

“好嘞。”

见着他转身就走,见怪不怪他的利落劲的徐秀连忙喊道:“同去。难得清闲,本官体察民情去。”后半句则是对正欲开口的张璁所说,毕竟衙里一堆公事,走出去的徐秀回头道:“有劳秉用了。”

“无...妨。”

白飞路过道:“看来没听见先生的话。”

“不用你告诉我。”

“噢。”

……

刚一踏入西门,徐秀就觉得眼前的热闹不同于往常,气氛中透露出一种有好戏瞧的感觉,果不其然,看热闹的显然多过了买东西的。

徐秀小碎步一倒腾,不过蹭入三五人群随口问上几句罢了,热心的看客便急于分享了他的见闻,也好痛快一番,是也,听得新闻,不去广而告之一下的感觉就和后世晓得了一个八卦不去跟好朋友说上一番总是浑身不得劲,这下你有需求我有供应,闹一个双赢,也是皆大欢喜。

小伙子别看人长的不怎么样,口才到是顺溜,徐秀听的明白,也就弄明白了来龙去脉,只因这李家布庄与那个王家布庄打了起来,自然不是真刀真枪,拳拳到肉,可你降一钱,我降一厘,回过头来再来个多送一尺半尺,打在身上,也是疼的要命,让那些闲着也是闲着的闲人阵阵叫好,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如是。

价格战打的火热,这西门附近的茶馆也跟着炸了窝,人满为患不为过,还弄了俩板子,各写上了两家的历次降价的额度,真可谓是精彩。

扇子打开压在唇上,徐秀好奇道:“这另外两家怎么没消息?”

“咳,那俩家一看他们是不斗个你死我活不罢休的情形,何苦趟这趟浑水,都关门不做生意了,在雅客居盘了个座,也在瞧热闹呢。”

天朝子民们本心中难掩的围观因素让徐秀难免也是个爱瞧热闹的主,既然是私下矛盾,民不举,这官还能去究吗?他们不打官司,本县也乐得清静,这样占便宜的还是老百姓,何乐不为,当下就道:“好嘛,这么便宜了,怎不去裁几块布回家给孩子老婆做身衣服?机会难得呀!”

这一番话惹的身边几位都是一阵笑,起初那位笑道:“小哥这就是你不明了,这两家一开始降价的确是有人去买的,也都抱着您说的那个意思,可眼下两家打的火热,谁还知道会降到什么程度?自然是越便宜越好啦,等吧,再多便宜一些,别说给老婆孩子做身衣服,做几身都没问题了。”

徐秀只好点点头,示意你说的对,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有心提醒一句小心抄底抄到腰眼进退两难不如乘早占了便宜就回,却又见他们情绪高涨,也只好随口笑笑离去。

站在雅客居茶楼下方,徐秀也看见了板子,这等徐扬的一会儿工夫就又各自降了两成,正盘算着徐扬恐怕难以将两匹布出手时就见他败兴而归,随口道:“别出手了,卖不掉的。”

“是啊,这钱低的匪夷所思。”

“喏。”徐秀一指上方,徐扬也看得明白。

徐扬道:“这样下去,这布匹真要不值钱了,不如我们也多买一些?”

“市面上就这点布,总会涨上来的,也好,你买吧。”徐秀一想也是,这古代物流又不快,消息出去,人一听这边这么便宜也不会往这里带货,到时候也就自然符合市场规律了,赚点小钱也是可行。

“你轻点……”徐秀郁闷的抱着两匹布站在茶楼下方,只好暗骂这小子真嚣张外别无他法。

却听楼上有人道:“也不知道这王琑撑不撑的住。”

“肯定撑不住,他王家怎么样,别人不知道,同为西门四家的我们难道还不知道?退铺退的只剩下几个,能打的动李老爷?不知死活。更何况这李老爷身后是……”

“噤声!”

“咳。”

就这么抬着头,迎着太阳,徐秀也明白了其中的内情,虽说那人没有明说,那么有资格在这个江宁县内当西门四东家后台的,除了自己这个父母官外,只能是那个过江龙了,当下迈动双腿去往王家,既然得罪惨了邹望,那么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要打倒的敌人我就要拉他一把,退一万步讲不是出于这个目的,也有其他的理由让他迈动这双腿。

无他,王伟的信中说的很明确,要不要助力,要的,要不要同窗之谊,要的,那么要不要去帮一下王琑,要帮的,很合理。

第76章 弹棉花风波起 王琑很客气,徐秀也很给面子,两人就在友好并看上去祥和的气氛中交谈了起来,不过几次请喝茶的客套中,性子急的王琑就将事情的原本发展,说了个详实,徐秀就差不多明白了内里。

同外人说的大致不离,所谓挑衅在先,反制其后,这人活的就是一个面子,如此打将起来,也算是正常。

徐秀劝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一山难容二虎,李奎和与老夫必须要死一个。”相比于徐秀的担忧,当事人之一的王琑并没有什么悲观的情形,随即道:“徐大人不知,走量同样挣钱,这还没到亏本的时候,而李家,想必已经到了亏本的边缘。”

“噢?王老爷何出此言呢?”

原来王家自身有种棉花,以往铺子多的情况下自然顾不及,需要四处寻稳定的来源,如今铺子少,虽然同样没办法自产自足,可缺口也不算大,一两个月总是无碍,就算之后亏本,也伤不到根基。

徐秀笑道:“这么说您老是胜券在握了?”

“他让我准备口棺材,我的确是准备了,可不是给自己留的,等他承受不住,我就要送到他们店里去。”王琑一张老脸很是得意,徐秀也附和的笑笑。

比之他的激昂慷慨,到底不是自己头上的事情,徐秀劝了几下也只好放弃,尽了人事,王伟也不好说自己什么了,正寻思着找个说辞回家,就听到王琑道:“徐大人上次请老夫用饭,现在天也不早了,不如吃过再回吧。”

没等拒绝的话说出口,就看到他出去招呼着上菜,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吃上一顿也没什么关系,叫来他家下人,带个口信回衙,这事也就算定了下来。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退去了点心茶水,上来了美味佳肴,两人对坐,客客气气,吃吃菜,喝喝绍兴酒,谈的,到是他的侄儿多一点,可惜徐秀以前并无有过多与王伟交流,可供交谈的,并不多。

饭吃的差不多,酒也喝的欠些火候,徐秀感觉情形差不多了,开口道:“王老爷,作为一个晚辈说这些话,或许您不爱听,但晚辈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请海涵,您的侄儿与晚辈是同年,他在信中,也与晚辈交代了一些您家里的情况,想让晚辈来说上一说,到底是一家人,哪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些许的误会造就了那么多人的不开心,这又是何苦,若您信的过徐秀的为人,晚辈愿为您去一趟金陵城,促您与您的族弟和好。”

一抬手继续道:“王老爷不要急着拒绝,这也是你那个宝贝侄儿的愿望,也是他对我的托付。”

王琑手里的杯子越握越紧,表情也像是痛苦的样子,脸皮的微颤,也只能说上了年纪不在紧致。

徐秀替他倒上一杯酒又道:“王伟在京师待的很不容易,翰林院勾心斗角一概不少,就算是这样,也记挂着家里的情况,您可以不看本县的面子,可以不看您那个族弟,但还请您看在自家晚辈,同时又是王家希望的他的份上,好好考虑。”

见他还是没有说话,徐秀也并不急于一时就能够说通,几十年的误会了,又岂是自身一番话就能够说的通的,当下准备离去,道:“叨扰了王家一席酒,他日必当回请一二,本县就先告辞了。”

“徐大人不必客气,请便。”

徐秀点点头,刚迈出院子就迎面撞来一个小伙子,身边家院斥道:“瞎了吗,冲撞到大人你是有几个脑袋能够砍?”

那人一脸惊慌,不知是差点撞到徐秀,还是本身就有急事,徐秀摆手道:“无妨,这不也没撞到吗,不用过于苛刻了,想必有什么急事?”

听他道:“对不住大人。”见王老爷在里面,也顾不得许多连忙跑进去喊道:“老爷,库房起火了。”

“什么?”

原本盘着胳膊趴在酒桌上的王琑犹如炸起的刺猬,冲着那人便道:“走,备车。”

看着他们风风火火的出去,徐秀摇了摇头也跟着出了大门,慢慢的走回了县衙,虽说喝了点酒,可度数并不高,吹一吹夜风便散了许多,仔细盘算着今天的情形,若说其中没有一些地方是有问题的,以他机变的性格显然是不愿意相信的。

就这么走着,一步一步,似军师的步伐,头脑摩擦,摩擦,千丝万缕之中,总有那些突兀的巧合令人怀疑。

兵法有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是说的行军打仗,用做在商战,想必也是如此。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此兵家名言,用作商战,同样也是如此,那么放火烧粮,同放火烧库房之间……

徐秀撇了撇嘴,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只好暗道:这世界上哪来那么多阴谋诡计,或许就是走水运气不好罢了,且行且看便是,本县也不好明目张胆的偏帮。

天明,自然有人会跟他汇报这场火灾的情况,不需要亲自去查看,至于王琑,想必这一夜又是无眠了。

……

果不其然,第二天文房书吏便将情况原原本本的告知了徐秀,损失是惨重的,王琑是难过的,别人是看热闹的,于己是没关系的,然而一大早出门回来的张璁显然不这么认为,拿起凉茶灌了一口。

“东家,布匹涨了。”张璁神情凝重的道。

徐秀只是点点头道:“王家库房损失惨重,这布匹肯定会涨,是自然的,那么李家呢?”

张璁用力道:“东家!”

“干嘛,别一惊一乍的,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徐秀不满道:“怎么说你也比本县大了那么多,这养气功夫怎么就这么不到家?”

张璁拿开徐秀手里的邸报道:“东家,大事不好了。”

显然没看完的徐秀对此很不满意,拿回来又道:“放心,王琑虽然打不起价格战了,但也不见得就过不下去,人家大业大,损失一点就损失一点了。”

见他这么不放在心上,张璁显然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道:“东家,您的机变到哪里去了。”

听他这么一说,徐秀手中的邸报终于是放了下来,越想这脸也就不好看了,板的很严肃,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是怎么说他养气功夫不到家的,很滑稽的弯着手指指着自己道:“本县?”

“哎!”

“好大的狗胆,好大的狗胆,本县就知道这群贱人没有什么好心,竟然打起了本县的主意,难道他们认为,本县真不敢对他们下手吗?”徐秀怒不可揭,起身走动之余连连怒斥。

徐扬小声道:“王乡绅来了。”

“请进来!不,我出去。”

而不远处正在看书的白飞很不解发生了什么,悄悄的拉了一下张璁轻声道:“先生,大人怎么了?”

张璁也很生气,当下道:“大人是聪明人,很多东西不需要细说他就明白,今天我不放心出去打听了一下,你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涨了,全涨价了,不光是李家,其他几家通通参与了进来,比之降价前还要贵上许多,民生民生,至关重要,若这物价平稳也是政绩的一种,若控制不住,大人必然要吃挂落。更何况是衣食住行的衣呢,牵扯之下,其他行业说不定也都要跟风涨上去,这就麻烦了。”

白飞不解道:“既然先前如此便宜,如今更不该这么贵啊?”

“起落如此之大,若没人从中运作定然是成不了的,王家是个幌子,打的却是东家,小白飞,没有谁做坏事希望堂堂正正摆出来的,都是通过各种不可告人的安排去运作成最终呈现的结果,等你以后做事,千万不要被表象迷惑,切记。”

“是。”

外屋的徐秀语气很是生硬的问道:“王老爷,你那里还有多少布匹可以放出去?”

昨天的激昂慷慨全然不见,留下的就是颓废,身上的名贵衣服都已经破破烂烂,脸上还沾着泥灰,王琑咳嗽道:“晚了,大人。”

“晚什么晚,你告诉我,现在不是你的问题了,是本县的问题。”见他如此,徐秀也是心有不忍,安慰道:“王老爷不必如此,江宁县是本县的江宁县,没有人能在本县的地盘上打败我,同样的,也就没人能够击败你。”

或许是被他的自信,或许是被他的气势影响,王琑颓废的神情稍许好了一些,道:“这几天的流水都走的很大,很多人都来购买布匹……”

“等等!”徐秀连忙打断道:“王老爷,你说有很多人买布匹?”

“是啊。”王琑不解的道:“这么便宜自然是很多人买的,有问题吗?”

“砰!”

徐秀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碗砸在了地上,深呼吸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失态,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激动,会控制不住,因为,因为这根本就是蓄意的,若说之前张璁提醒之下还能有一些侥幸,如今,自己可能稍有不慎,就会回家种田了。

往日俊秀的容貌全然不见,此时的徐秀整张脸都有一些扭曲,他喘着粗气道:“好样的,好样的,本县若不让他们后悔这么做,真是枉为一县之主了!”

“成何体统!”

突然响起的声音犹如炸雷,徐秀呆若木鸡,他听出了说这句话的人是何等的失望,何等的难以接受,就这么怔怔的看着进来的长者,老秀才一脸难过的道:“你怎么了,为师不过是离去了一段时间,怎么就变得如此浮躁?”

“先生……”

见他还欲争辩,老秀才摇头怒斥道:“住口!这么多年的书,你都读到哪里去了,天朝一甲探花如果就是你这样的水平,真是瞎了杨公的眼睛,还是说,刘家三世的冤枉让你给搞定你就得意了?那么为什么许进公会告老还乡?韩邦文公会辞官回乡?你有什么资格看不了别人对你不敬就这般心浮气躁?你当你是谁,若是如此,我劝你早日辞官回家,华亭老家不会缺你一口饭吃,知道吗。”

“先生。”

“回屋去,给我好好面壁思过。”

第77章 弹棉花聚一堂 用不了许久,徐秀就一脸黯然的来到了老秀才的面前,低声道:“先生,峻嶒错了。”

古今中外的老先生似乎都喜欢用那么一句话,老秀才也喜欢,只听他道:“错在哪里?”

一改先前的戾气,此时倒还有些委屈,徐秀张张嘴巴,声音要多小声就多小声,“不该失态。”

耳力惊人,老秀才笑道:“原因呢?”

“峻嶒没想到他们的目标是自己,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徐秀想不明白自己碍着他们什么了,故,又道:“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想不明白。”

“很简单,你不同尘,就碍着他们了。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县太爷,三年一过就走人,而不是一个一门心思去为民的知县。”

徐秀也回过神来了,但就算知道为什么,那一句话还是要问出口,这是一名出色的捧哏演员基本功,特别是面对长辈之时……

“为什么。”

神清气爽,就等这一句,老秀才喝了一口茶慢慢道来,摇头晃脑的道:“做一名好官,自然百姓交口称赞,如果仅限于此,这些富户也不会去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然而你在酒宴之上那一番表态,很说明问题,再结合你所做的,这些人必然也就对你怀有成见。百姓得利,损的就是他们,要想在不损害他们的前提下使得百姓得利,就看你的手段了,然而,你并没有让他们看到你有意这么做,你只不过是按照事实。”

“学生按着事实所断的案子,有错吗?”

“没有错,这样,你就被逼到了他们的对立面上面,这年头的富户哪一家没有那些龌龊的事情,你若全部较真,就对他们不利了,对付你,也就顺理成章,可先生我却是不知,王家为何也会沦为打击对象。”

徐秀道:“那是因为他有些那啥。”

“那啥?”

“不谈他了。”徐秀躬身道:“多谢先生教诲,学生真是太年轻了。”

“孺子可教。”

听得里面似乎已经平息,门口的张璁走进来道:“如此,计将安出?”

“探寻一二吧。”

徐秀道:“目前的情况就是布匹的价格一涨再涨,市井之中的舆论似乎都有一些抱怨。”

“抱怨是正常的,都在后悔先前低价没买,如今涨的这么高,难以承受。”张璁道:“就学生所知,其他的西门三东家目前没有降价的意愿。”

徐秀疑惑的道:“外地客商怎么就不贩布匹入江宁呢。”

对于这样的讨论,老秀才听的时候多一点,到底不是擅长的方向,但也有一些见解十分的一针见血,只听他道:“只怕是邹望从中运作。”

似乎一下子联想到什么,徐秀锤了锤手掌道:“这么说来,这都是有预谋的,先前几次路过西门,都见到邹家车队浩浩荡荡的入城,想必里面是些什么东西,也不需要去猜了。”

“就怕其他商家联动,柴米油盐通通跟着涨,问题也就大了。”

徐秀干净利落的道:“咱们这么讨论也拿不出办法,现在首要的问题,就是把江宁内叫的上名号的商家通通叫出来谈一谈,知县的面子他们总得给吧。”话音刚落,徐秀便对外头的徐扬喊道:“拿我的名帖一家家去邀请,订在县衙外面的那家酒楼吧。”

张璁道:“不要让徐扬去,换差役去,知县大人的身边人去送名帖,就是示弱了。”

“如此也好。”

虽说一时间也没什么好再多讨论,徐秀的脑袋里却还在不断的计算,这件事对他而言是个施政能力的考验,如果能通过这一关,也就有了将来更高层次施政的能力和可能性,若搞不定这些商家……徐秀摇头否定,暗道:“怎么会搞不定。”

徐秀这点面子还是有的,收到名帖的商家准时的赴宴,徐秀安排他们一一坐下,酒楼的掌柜小心的伺候着,这家开在县衙旁边的酒楼还是第一次迎来新的知县大人,虽说以前那位到一直来,可已经是过去式了。

见诸位落座,徐秀首开金口,笑道:“今日邀请的诸位,皆是在江宁响当当的东家,手下的铺子遍布全城,本县明人不做暗事,就直接同诸位讲,这布匹的价格太高了,本县希望各位,能够早日降价,恢复市场秩序,不要行囤积居奇的把戏,对谁都不是个好事。”

话音刚落,预料中的窃窃私语没有出现,众人都很平静,一位在江宁县内颇有名望的商人客气的道:“大人,市面上有市面上的规矩,如今这行情,也不是我等一力促成的,如何能够强行贱卖呢?”

徐秀仔细的看了一眼他,身后的老秀才贴着耳朵道:“马先文。”暗暗点了一下头,徐秀知道他是谁,一生没什么其他建树,全用在了人际关系的经营上,关系维护到位了,钱财也就不断了,到是个难缠的主。

道:“西门的四位东家,都是江宁布匹业的翘楚,这般自相残杀,着实是令人笑话,如今更是弄出了这般紧张的市面,本县乃一县父母,百姓的生计自然要多多考量,像现今这般昂贵,寻常百姓又有几人能够买的起,到时候烂在手里,岂不是得不偿失。”

与王琑杀的难分难解的李奎和也被徐秀请了过来,只听他道:“大人,就是因为先前王琑与小人竞争,弄的外省的客商都嫌弃这里的价格低,短时间内,很难再有布匹上任贩布来江宁,我等若不高价,到时候无货可卖,亏的更大。”

这种思维模式徐秀肯定是无法认同,当下道:“他们不来,你们可以走出去,布匹大户松江就离此不远,水路走走很快的,难道松江布都卖光了吗?”

先前那位马先文摆手道:“大人有所不知,松江固然是占了天下半壁江山,然也不是说去拿就能拿的,贸然前去,拿不到的。”

这种事情,徐秀所知不多,虽然家在华亭,可他家是匠户,哪里种过什么棉花,织过布。

倾了下身子看向老秀才,得来的是一个艰难的点头,此间,或许有什么内情。

徐秀暗下心思,继续同他们周旋,先后同所有人都有过直接的交谈,徐秀虽然对于经商并不在行,可两世的经验,包括这几年为官练就的口才,一时间倒也僵持不下,好话斗筐,却得不来满意的答复。

徐秀倒也有些心思去寻寻玩笑,心中暗想道,这哪个朝代的商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本事,那就是哭穷和强调自身的困难,总能找出数不清的理由,你还不能直接去拆穿。

气氛不可意外的滑入了凝重的方向,一席算不上精致,但也算不上粗糙的饭菜也没什么人动筷子,茶水一杯接着一杯,这是一个僵局,十分难破。

站在身后的张璁仔细观察着所有人,他站的高,看的也更明确,这些人进退有度,话里话外都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情况,也暗暗的替徐秀捏了一把冷汗。

相比之张璁的紧张,当事人徐秀对这些人的情况看的更明确,他知道邹望肯定早就对他们渗透的干干净净,早已经掌控在手了,很有一些束手无措的感觉,正当此时,一人推门而入,注目望去,是那王琑。

徐秀诧异道:“王老爷,你怎么来了。”

王琑精神好了许多,又恢复了往日那个腔调,笑对徐秀道:“见过大人。在下不请自来,唐突也请不要怪罪。”

“怎会,请坐请坐。”徐秀连忙招呼门外等候的掌柜加一把座位,却被王琑阻拦下来,他道:“就不入座了,王琑今日前来,就是同诸位说几句话就走。”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王琑平静的一一看着他们,道:“诸位都是江宁城中的大掌柜大东家,王琑也不是头一回和你们打交道,都是熟人,我也不在说什么客套话,讲个明白就是了。”

“王兄请讲。”虽然客套,但也仅限于此了。

王琑道:“江宁是生我养我的地方,也是大伙儿的家,就这么让邹家进来,对你们,真的好吗?”见他们别无反应,王琑失望的道:“他今日可以通过布匹使得我倒下,来日也可以通过其他买卖让你们倒下。”

指着一人道:“关兄,您做的是米面行,说不定下一个就是你。”一个个点过去,所有人的买卖都被他点了一个名,然而效果并不大,在场的都是老江湖,这点话根本无法触及他们的心灵,或许对他们来说,唯一认的,只能是利益。

王琑摇头道:“如果你们出力,帮助徐大人平抑物价,在下愿退出西门,这些铺子,随你们拿去。”

这话一出,到引得阵阵议论,然而只不过是平静的湖水泛起的一点涟漪,用处不大。

徐秀道:“王老爷何出此言,生意场上哪有什么一帆风顺,今日你亏了家业,来日东山再起,再挣上这些家业就是,国朝太平,到处都是机会,莫在说些什么了。”

“大人。”

“哎,不用再说了,今日不过是找大伙儿吃个便饭,讨论来讨论去,本县心中也已经有了计较,那就踏实的吃完这餐,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徐秀虽然在笑,但笑的却很怪异,皮笑肉不笑,说的就是这种情况,这些人的脸,一一记在心头,这账,姑且先记下。

第78章 弹棉花涨涨涨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迎接江宁县的,不光是布匹的一路看涨,米面行最是敏感,市面上稍有风吹草动,立刻就会给你颜色看。布匹看涨,连锁反应说的就是这种情况,连没有什么直接关系的米面行也就跟着上了。

若说布匹短时间内涨涨也还罢了,到底新衣服也不是天天都会有人去做,放些日子,旧衣服穿穿,也无多大碍处。这米面行一出问题,大事也就不远,毕竟人天天都得吃饭,民以食为天,如是。

张璁手段有,脑子够,但面对这种情况也是大姑娘上轿子,头一回,不可避免有了一些慌乱,只听他道:“市面上粮食已经涨了。”

就算不被老秀才一顿臭骂,晓得了自己先前的毛躁,徐秀也不会把粮食涨价放在什么心上,只能说他们太蠢了。

这面上自然也就一副天高云淡的做派,劝道:“秉用你也不必紧张,金陵自古以来就是富庶安定的地方,一时半会儿的涨价老百姓承受的起的。”

有此说法,也有徐扬一早就出门打探消息的原因,所以也给了他一点底气,家有余粮的人,底气都足,老百姓家有余粮不为短时间粮价涨价撼动,就是他这种官的底气所在。

看到临危不乱的徐秀,张璁视线扫过也就扫过,但老秀才的冷静,才是使得他平静下来的关键,深呼吸道:“洪虚先生有什么法子?”

老秀才随口就道:“照理说布匹涨,米面跟着涨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可以认定,背后是那个邹望了,既然是人为的,也就不必担忧。”

不给张璁提问的时间,徐秀直接就点明了真相,张口就冲着那个邹望开炮,道:“他是不是脑子被火铳崩过了,现在没有什么灾害,没有什么*,江宁又离着金陵近,金陵有的是粮食,搞粮价是有多蠢?再者说了,就算江宁都没粮食了,江南水路密布,不管是南下,还是北上湖广,都不算远,有病。”

老秀才点头道:“所以,就是这么个情况,秉用你不必担心。”

似乎看上去就是一个愚蠢的事情,然而徐秀等人并没有料想到,明明白白的情况,一天、两天、三天,当持续上涨的米面行情进一步看涨,息息相关的人工,也就跟着上涨,整个市场上,相比之于一个月之前,可谓天翻地覆,用一个字来讲,就是涨涨涨。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江宁县衙内,原本自信的气氛一扫而空,众人一头雾水。

市面上货源看似充足,市场规律看似不可违,情况却没有如徐秀等人预料般那样平复。站在塔楼,徐秀看着无有笑脸的行人,内心上很想干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去干。

有人在下方喊道:“徐大人,这东西涨的太过了,您老想想办法啊。”一人喊,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越聚越多,议论纷纷,徐秀难以走脱,下得塔楼,面对一张张希冀的面容,徐秀笑道:“再忍耐些个。”

江宁县良好的官声给了老百姓信任,用作此时,倒也算平复了一些担忧,见他们并没有疑议,徐秀继续道:“大家做好自己的工,按着往日那样就行了,剩下的事情不需要多担心,本县会尽力的。”

“既然大人开了金口,我等就在忍耐些个,散了吧散了吧。”

人群聚集的快,散的也不慢,不过几个眨眼,散去了一大片。看着他们信任的离开,徐秀却没有丝毫可以放松的心情,作为领导,面上不管怎样,保持一个冷静总是好的,若自己都慌乱了,不需要再多做什么,直接就可以宣告死刑。

如此,徐秀目光继续转向外头,他需要金陵城内的消息,去的,是张璁和徐扬。

老秀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峻嶒,你看到他们的力量了吗?”

虽然不想承认,但掌握资本力量的商家所拥有的能量,的确让他难以为继,不自然的道:“就算如此,也不该这么大胆,就算他是扬州府第一家,在金陵城,或者江宁,他也没有官……”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徐秀咧咧嘴,话倒没说出口。

老秀才站到他的旁边,注视他道:“峻嶒,你有没有听说过顾荣僖公?”

很老实的摇头,徐秀道:“不知。”

“说起来,好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当时邹望的父亲在扬州府内已经可以算是一大豪富了,朝廷的尚书丁忧回乡,回到了扬州,而那时候与邹家发生了冲突,你知道结果是怎样的吗?”

不明白,就要问,徐秀道:“难道,朝廷的尚书,都无法奈何的了他吗?”

老秀才叹气道:“事情的发展,总是让人预料不到,堂堂大明尚书,就因为与他邹家发生了矛盾,在扬州府内买不到一餐一物,就算靠着的权势将邹家打入大牢,却引得全城商贾罢市,接下来想必你也猜到了。”

徐秀不可置信,道:“这可是六部尚书。”

“对,六部尚书。”

“他家并没有子弟在朝堂之上。”

“需要吗?他可以引动全城的商家为他罢市,逼得当地知县亲自恳求顾尚书道歉,这等的能量,就已经是匪夷所思了。”

徐秀有一些晕眩,这对他的三观是具有毁灭性打击的,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大明朝的商人能够有这么大的能力,逼尚书道歉?是他在做梦,还是这个世界还有许多是他无法看明真相的呢。

老秀才看他吓的不轻,笑道:“也不必过多的恐惧,那地方是他邹家发家的地方,肯定经营的滴水不漏,金陵城,江宁县,对他而言还是个陌生的地方,朝廷命宫就是朝廷命宫,这点底气要有的。”

徐秀也跟着笑,可是自嘲的,显然多过真心,他道:“是啊。这下不是都来经营江宁了吗。”又道:“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如何,顾尚书吃下了这个亏。”

“邹家就不怕顾尚书起复吗?”

“起复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会吧?”

“事实就是如此。”

一阵沉默,徐秀想不明白里面到底有多大的内幕,但可以明确的就是,邹家在二十年前,就有能量逼得尚书道歉,并让他起复后放弃追究的能力,而二十年过去了,现在的邹家,就算在江宁是他家公子在经营,但这水,又有多深?

“事情好像没这么简单。”徐秀担忧道:“现在江宁县的商家多有听其号令的趋势。”

“你怕了吗?恭恭敬敬的上门赔礼道歉,或许他还会网开一面。”老秀才道。

“开什么玩笑啊先生。”徐秀瞪大了眼珠子道:“他这般让我难堪,我还得去给他道歉?”

老秀才是认真的,他的表情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只听他道:“小不忍则乱大谋。”

“后退一步就是深渊,学生的道,鹤滩公的道,许进公的道,也就荡然无存了。”徐秀正色道。

不光是他一个人,这么多年走来,从一无所知,到追随那么多位先生,从来就没有什么退让一说,退一步就是深渊,就是万劫不复,全是因为站的立场不同,老百姓的立场,哪有什么妥协的余地。

虽然徐秀早已经比老秀才高,但摸摸脑袋的习惯,老秀才和徐秀,一个摸的自然,一个受的坦然,伏圣圭开心道:“好,现在你那两位先生都不在了,就让为师助你一臂之力吧。”

徐秀期待道:“先生你想怎么帮我?”

“走一步看一步。”

“……”

老秀才奇怪的道:“人要自强,他人才能助之。”

“是。”

这边的一席交流,让徐秀明白了邹家到底拥有多大的能量,另一边在金陵城打探消息的张璁与徐扬也赶了回来,这时候徐秀已经做好了坏事的心理准备,几人回到县衙,看着两个沉默的家伙,徐秀开解道:“都讲讲,看到了什么?”

张璁的腰弯的很深,一个礼施的很深,道:“东家,您要做好准备。”

老秀才道:“没事,秉用你直接说就行。”

点点头,张璁一五一十的讲起了他在南京的见闻,简而言之,金陵城内一切皆好,人们根本不关心临近的江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自己好日子过的下去,管你呢,粮食有,布匹有,什么都有,但您是江宁县人士,抱歉,没有。

徐秀给自己倒了杯茶,哼道:“倒是个粗暴无礼的手段。”

徐扬累坏了,一进门就坐在椅子上揉搓着自己小腿内侧,闻听接着道:“他们也不知道怎么知道的,我直接说自己是南京人,他们都能够认得出来。”

对此,徐秀不觉得奇怪,“这掌柜的还能没有看人吃饭的本事吗,看出来不为奇。”

徐扬揉完小腿揉大腿,道:“那现在尴尬了呀,江宁内的商家沆瀣一气,南京城的小商小贩的也接济不了,大掌柜的还不卖东西。”

张璁道:“囤积居奇,那就让他们亏倾家荡产就是,现在捂着不卖,将来想卖都不能卖。”

“秉用,你乐观了。”徐秀却摇头道:“我等并不知道他们手里究竟准备了多少的东西。”

“按照常理,这数目也不会小。”

“如同你所说,那我们上哪里去找粮食?”

“湖广,江南。”

“钱呢?”

“这倒是个问题。”

徐扬抱怨道:“老爷你先前还说他们蠢呢。到底谁蠢啊。”

“闭嘴。”

第79章 弹棉花徐鹏举 徐秀摆手,他不想在进行这样一个毫无建树的话题,眼下时间不等人,浪费于此,无益。

实际行动是最好的,他也差不多明白到了该干点什么的时候,开口道:“眼下需要知道邹望是怎么想的,是否真的是要把本县打倒,如果要赶尽杀绝,那就必须用不同的方式,如果只是想让本县听话,老实的当这个流官,完了走人,那就还有其他方式。”

老秀才显然有不同的意见,道:“不要想的太好,就做好最坏的打算,人家都已经让你坐卧不安了。”

徐秀低声道:“先生您先前还让我去怀柔呢。”

“不过是试探一下而已。”

徐秀纠结道:“不管做什么打算,消息必须要灵通,现在,我进趟城,南京城内或许就明了。”

老秀才点头道:“也好,你进趟城亲自了解一番情况,也是有益的。”

“做些乔装准备吧,让白飞与你同去,徐扬就不要去了。”张璁道。

“也好。”

……

准备的工作并不需要过多的时间,徐秀不过换了一身很显精气神的普通衣物外无有其他置换,然而当他准备跨上小毛的背上时,却被徐扬一把就拦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徐秀越看这个毛驴越不顺眼,大有将牠处之而后快的心,无语道:“为什么不能骑?”

冷冰冰的看着小毛道:“既然不能骑着它,为什么还要让牠跟着去?”

徐扬帮他把帽子摆正道:“客商一般都舍不得骑牲畜。”顺了顺小毛的背,徐扬在牠耳边耳语了一会儿,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小毛扭头瞧了瞧徐秀,很不客气的打了个鼻响,似乎很看不起。

这个表情让徐秀眉毛都不想抬一下,小畜生一直都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牠。

相比之这一主一仆一畜,白飞就显得无所谓的多,率先拉起小毛驴的绳子,就要出大门。

徐秀阴险的思维方式让他很是小心,连忙道:“不要从大门走,我们从后门走。”

就这样,迎着清晨的太阳,两人一驴,出了北门,一路往北,不晓得是不是平凡之路。

这种行脚的经历徐秀有很多,而白飞却觉得新鲜,虽然不过是几十里路,却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到处打量。城外无污染的环境,的确是美,徐秀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只有当出游的时候,才觉得身在古代,也不错。

来到城外,人就已经多上了许多,比之当年华亭城外的景象还来得夸张,徐秀拉着白飞走到了码头边,套套近乎,只有他们知道城里什么缺,什么不缺,小道消息,小老百姓知道的不见得就比达官贵人少多少。

你有你的通天大道,我有我的鼠道猫道。

徐秀从隔壁茶摊要了一壶茶,就这么递了一个过去道:“兄台,叨扰了。”

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嫌弃汗水混着泥渍,这一行为,为他带来了一些好感。

见他一身精炼的样子,码头船工随口道:“小兄弟哪里人士?来这边做什么?”

能搭上话就好,徐秀满意自身的表现,爽朗道:“小弟顺天府人士,家里做些小买卖,就来南京城看看,看看有什么好发财的地方,大哥在这码头做工,想必很有些心得吧?能否指教指教小弟啊。”

花花轿子人人抬,徐秀客气又不见外的语气让他很受用,对他指指示意他凑近点道:“你可以去江宁,那边现在好发财。”

“啊,江宁小县,哪里能有什么发财的机会呀?”徐秀不解道。

听着他们的交谈,周围一些休息的船工也参与了进来,南腔北调,很是考验耳力,但徐秀大致也能听的差不离,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看似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但从中剥离出一两个,就足以让他感到不虚此行了。

拜别了这一伙船工,徐秀准备进城,小道消息终归是小道消息,就算准,但也多是事后诸葛的时候觉得准,事前,没有多少人会认为准确的,他也是这般认为。

两人过了城门,并无多少折腾,徐秀一口地道的北方话让守城官赶到满意,就这样入了城。

景色转换,人气瞬间高升,城里城外,犹如天上地下,两个世界,城外在热闹,也不及城内那一排排沿街铺子一望无边的景象来的吓人。

白飞疑问道:“我们来干什么,不是没钱的吗。”

“没有钱,有钱。”

“什么意思?”

“我没有钱,县衙有钱。”

“这……”

“没事。”

两人走街串巷,牵着毛驴也没有别人去关注他们,大明数得上的大城市有这样的情况很是正常,或许只有去了什么边关小县,稍有陌生人来到就会全城都知,这里,没这回事。

抬头望,魏国公府就坐落在眼前,徐秀轻声道:“拿着我的拜帖,去投上一投,不要让别人怀疑。”

与国同休的魏国公府门前的探子数不甚数,小心为上。

“好。”

见他七拐八拐的走过去,徐秀退后几步影入了旁边的小巷,心中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他不知道自己在魏国公府还有多少脸皮可以用,是否还能让他们记住,他们是否还会念叨自己,这都是未知的,如果一旦被拒绝,自己或许只能去找那个刘天官要点消息了,可同刘尚书无有任何交集,有的只是许进公的一两句口头介绍罢了。

这就是官小的无奈,手里没有权,没有钱,面对一些事情的时候,注定拙荆见肘,这不是能力的问题,这是位置的问题,纵使天纵奇才,没有资源,也无法做活,依然需要去想办法找人,托人,或许,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如何去想办法找更合适的人来解决,才是正确的吧。

七上八下,心里没底的徐秀终于好放下心里的一块大石头。

当魏国公府的下人迎接他进去的时候,徐秀明白,自己这张脸皮在国公府还是有一些用的,心中的感激之情不需要细表。微微有些颤抖的手指藏在了衣袖之下。从第一次踏入国公府刀枪列阵,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到第二次态度反转,到今次平实,如果能够选择。

徐秀希望还是一直是今次这样比较好,没有威吓,没有感激,有的就是平淡,这样才算是有交情吧。

迎接徐秀的不是魏国公徐俌,而是他的公子,徐秀的老朋友,徐鹏举。见到他,徐秀很想笑,以他对他的认知,这位爷是性情中人,那就好办了许多。

按下心头所思,跨步一出,徐秀腰弯的很深施礼,带着些哭腔道:“公子救我!”

头埋在袖子下偷偷的拿手指摸了摸眼白,瞬间酸涩的感觉袭来,流下了泪水。

被这画面弄的一头雾水的徐鹏举紧张了起来,连忙拖过他的手臂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徐大人不要吓我。”

反手握住他的手臂,徐秀不知道自己那一下摸的又狠又毒,呈现的结果即是红彤彤,倒也是误打误撞。

叹道:“哎,一言难尽啊。公子,峻嶒恐怕难以为继了。”

“哎呀,你同我说啊,到底什么事情,徐鹏举别的不敢打包票,东南地,没有国公府摆不平的事情。”效果出其意料的好,徐鹏举这样的表态,倒显得徐秀先前故意为之的做派有些不地道。

当下添油加醋的将江宁县发生的事情说的一清二楚,学过戏曲,饱读诗书,这口才在这几年中也得到锻炼,讲出来的事实让徐鹏举犹如身灵其境,合辙押韵,改一改倒成了一片白话文小说。

最后,徐秀落寞的道:“今日前来,别无他法,只求能够死的明白。”

两人手扶着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似成了多年的旧友,或许徐秀合他脾气,或许徐秀当初拼着乌纱帽也要让伏娘断给徐鹏举,或许先前的做派起到了作用,但结果就是这个结果,一味的追究原因,倒显得多余了。

徐鹏举让他落座,一个人在边上踱步皱眉,徐秀道:“想起当时公子的威风,峻嶒还有些心有戚戚啊,面墙而坐,哈哈。”

听了他的笑话,徐鹏举也笑道:“徐大人机智大气,当时倒显得魏国公府显得小气了。”

正色道:“徐大人,你确定是邹家在江宁搅风搅雨吗?”

如此,徐秀也正色回道:“千真万确。”

“难了。”

“连魏国公府都无能为力吗。”

“这不是能不能为的问题,而是……”徐鹏举脸色不好看,尴尬了许久才咬牙道:“而是为了峻嶒你,没有那个必要去和邹家对上。”

先前那一句东南地,没有魏国公府办不了的事情的话,徐秀也不在提起,他明白。

徐秀静坐在一旁,他从徐鹏举的话语中听出了他是真心为自己,那一句脱口而出的峻嶒,足以说明他认定自己已经是他朋友了,另一边,也说明了,邹家能够给他们带来的利益,是远胜过自己的,这里面,似乎又是一个必死之局?

开什么玩笑!

徐秀蹭的一声站起,拉住他的胳膊道:“公子,峻嶒只求你答应一件事。”

“量力而为。”

“好,有公子这句话就够了。”

第80章 弹棉花一枝梅 “徐秀只希望能够知晓南京城内有关邹家的一切行动消息。”

“好。”

……

这是徐秀离开南京城说的最后一句话,一路回到江宁,不管白飞如何的想要起话头,那一张脸还是崩的紧紧的,嘴巴闭的牢牢的,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然而并不是说徐秀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事实上,他现在的战斗*空前的强大,也充满了自信,与人斗,其乐无穷也。

所谓危机,危机,有了危险,机会也就跟着来了,或许现在还没有看到,但并不代表,他就不会存在。

徐秀一个人房内写写画画,门外的众人都在窃窃私语,担心的不得了。

这个时候,还是老秀才了解自己的学生,将他们尽数劝开。

他从徐秀的眼神中看出了不屈,看到了战斗的信心,那么就该信任,让他好好一个人去整理一番。

“我们这些人,并不能去帮他拿主意,归根结底,还是要看自己是否有那个智慧去应对。提提意见,帮他执行好,才是我们这些幕宾真正该做的。”

这就是老先生的心态。正确。

徐秀想的其实不多,主要的还是在给自己算命。

并非是什么玄而又玄的玄学,而是在算自己到底还有多少可用的资源,当下能够给他目前情况带来显著效果的人已经不多了,可以说,基本已经没有了。

那么怎么用好这些人,是个十分困难的事情,如果贸然如此次去国公府尝试一样,或许又是拒绝了事,那就只好投降了事了。

时也,势也,此一时彼一时,时间地点不同,相同的人,就不一定会有一个相同的结果。

心中慢慢有了头绪,仔细的推演,一个大胆的计划浮现在了脑海中,徐秀低声哼笑,成功,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失败,辞官回乡。

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徐秀并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大,同样的,失败的可能性一样很大,赌一下,或许就成功了呢

而一旦成功,就有了自己的力量。

诸葛亮一生唯谨慎,照样摆过空城计,就算是假的,照样有借鉴意义。

可见谨慎是好的,但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大胆的计划,风险大的想法,就有了去推行的可能性。一切按部就班,慢慢算计,得嘞,什么都不用干,因为你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抓紧时间。

放下笔,揉了揉不适的眼睛,徐秀已有定计,此时,那一个身影又现心头,不知怎的,好心情,瞬间就抑郁了。唯一能做的,只有吹灯睡觉。

而那一位,又怎样了呢?

……

我不知道自己原本的名字叫什么,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只有一个代号。除此之外,则只剩下了整日不停歇,花样繁多的练功。苦不堪言。

我的师父是个少言又严肃的人,平时从未有过丝毫的笑容,只有当我竭尽全力,完成他所安排的操练内容时,才会给我一个赞美的笑容。痛苦过后,这是唯一的心灵慰藉。

如此岁月不知年,当他带着我第一次外出行道后,我才知晓师父是个怎样的人,而自己,将来也会成为这样的人。

劫富济贫,替天行道,就此成了我存活下去的唯一目的。

时光匆匆,师父不在年轻,他的身手慢慢的不及当年,此为自然之理,凡人又怎能逃脱。于是乎,各种寻求天道的任务,则交给了我来做。渐渐地,一枝梅的名号,就从师父这里,变成了我的名号。

当我冷静的完成一个又一个的任务后,我却发现这个世道远远不是我所想的那般名堂。让我难以理解。所谓行善不是善,行恶亦非恶,怪哉。

之后,我困惑了。

似是全知的师父也并没有给我答案,他只让我去寻找,可是路,又在何方呢。

北京城贵气逼人,十分的大,我又能上哪里去寻找。

当我困惑的时候,听说新科三鼎甲要夸官游街,闲来无事的我,便去围观些许,而这一观,却让我的人生,走向了另一个天地,别样精彩。

只见他的尊荣,就让我感叹上天的偏爱,智慧与容貌的完美结合,成就了他,自然,这不是说那个状元,他好老了。也不是那个毛躁的榜眼。是那个探花郎,美哉,美哉。

一时,竟让冷静如我,也不由失了神,被推挤出了人群,迎面来的高头大马,似乎下一秒就要踏碎我的头颅,情况十分危急。

照常理,再紧张的情况,也别想让我失去思考能力,我都能冷静的面对。躲闪过去,并不困难。可当我看到他满脸惊容,想都不想的就去拉开缰绳,自己也重重摔倒在地。却在第一时间,询问我安危。

整个昏沉的世界,明亮了。

我要去追随他,去跟着文曲星下凡的探花郎,见识一下旁人的道。也去寻找,我自身的道。

跟随的日子就此开始,我看他与旁人谈笑风生,我看他与友人争论面红耳赤。我看着他嬉笑怒骂,我看着他真性情。可他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也本想就此默默无闻的观察下去,直到我认为可以了过后,才会离开。

可越是了解,越让我欣赏他的为人,或许自从看到他对自己的关心开始,就让我对他有了一些好感。当他面对刘瑾咄咄逼人之时挺身而出,潇洒的接受外放。相同的立场,也让我愿意,继续跟随下去。

就此拜别师父,儿要去寻求自己的道。

南下,迎接他的,便是两位国公寻求台阶下的杀局,我觉得自己要做些什么。跳出了龙潭虎穴的北京城,没有了师父的管教,也让我的胆子大了许多,我不在满足于暗地里的注视,我要与他接触。我要了解他,帮助他。

懒龙,则成了我的新名字,这位江宁小吏是个孤儿,在江宁内无亲无故,也无亲朋。在我愿意给他一大笔钱后,便满足的出了东南地,此后,我便成了懒龙。

看他纠结,看他犹豫的要将伏娘断给成国公,说心里话,我是失望的。更是旁敲侧击的希望他能够秉公断案,不然,或许我就不会继续跟随他了。

其后的结果让我有点意外,他用智慧和胆量,维持住了正义,也保全了自身,让我陷入了沉思。原来当官的,也是能够为百姓主持公道,做些实事的。

正当我对他充满了认同,他却不认同我,还想将我捉拿归案。

不解,生气。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并且十分的认同你,你却还想要抓我。

是何道理。

各种复杂的情绪交汇,滋生出的,是个怎样的感情?我起初并不明白。也没人能够给我答案。

当我狼狈的逃窜进了县衙,似是走投无路,其实,心下又何尝不希望真正的同他见上一面,不管以什么方式。

顺道,问问自己,那是一个怎样的感受?

他喜欢读书,似乎只有书本,才能隐藏住他的忧郁,是的,当我默默注视着他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每当夜晚来临,他总会时不时的望一望明月,神情很孤独。这是一个怎样的表情神态,这样一个与白天完全不同他的,一个矛盾的他,才是让我做出来那种轻薄他举动的原因吧。

四目相对,我看到了他的紧张和不安,我摘下了面具,他的眼神十分的惊讶,说老实话,我比他还要好看许多,可他的才华还有自信,让我不自觉的生出了一丝自卑,我什么都无有,连名字都没有,干的,也都是他口中的匪事,我哪里,还有什么自信可言。

当负面情绪占上风的时候,发泄,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亲……

一而再,再而三。他的各种反应通通都映入了我的心底,看到他为了刘家人拼尽全力,看到他为了解决此事夜不能寐,我也感同身受,恨不能为他做些什么。

脏活,累活,就交给我吧。我愿意做。

听到他从南京回来后喃喃自语的话,善恶不在天地,而存人心。我明白了,我又何必有其他复杂的情绪,天理循环是个大势,善恶有道是个小势,作为一名注定不容于国朝法理的外道,我只需做好每一件问心无愧的事,就足以。

明白了,他势单力薄,他需要我,我要为他排忧解难,我要让他离不开我,我要与他……坦诚相见。

似乎一切都顺水推舟般的顺利,但总我感觉到他的犹豫不决。

狠下心,吹下灯。

十分美妙。

我的春天。

当他完成了刘家人的负担后,接下去,就是等我从河南归来,一切,都往美好的未来前进。

……

一枝梅松开了按压住的伤口,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本就黑暗的夜色,似乎黑的让人什么都看不见了。

久久不再言语。

我还能见到明日的太阳吗?

我还能同他在一起吗?

我的秀。

第81章 弹棉花一场谋 一枝梅的状况究竟如何,徐秀显然不得而知,而如今他自身的处境,一枝梅也难以知晓。犹如两个平行线,暂时无有交汇。

这一天,徐秀召集了众人前来探讨,讨论的核心,凝结成一个字,那就是利。

利益问题亘古不变,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只要能够给他们带来超越邹望的利益,那就好说。商贾最是无情。但也最是好打交道,义薄云天之人,反而难以攻略了。然而徐秀并不打算就这么去找已经被邹望笼络的商贾,他有更大的野心。

张璁难为的道:“利在何方?”

徐秀指了指自己,道:“我就是他们的利益。”

这个答案并不能说服他,张璁直接道:“东家你忘了徐鹏举是怎么讲的吗?”

“记得,为了我去得罪邹家,没有意义。”徐秀不避讳,直接点头。

“那东家你又哪里来的利益可以引导他们呢?”张璁的心在慢慢下沉。

徐秀敲了敲桌子,示意徐扬将一张地图铺开,徐秀点在松江府道:“松江素来是棉花的主要产地,年产达两千多万担,而这么大的产量,在国内却只有十分之一流通,更多的是外地的棉布在行销,倒是为何?”

既然他已经把话讲的明白,老秀才也无所谓了,道:“海外。”

“是。”徐秀道:“每百斤五十两,每百斤二百两,这仅仅是丝绸丝绵运往倭国的价格,就已经如此恐怖。更遑论更西方的地方了。棉布虽常服所用,价格便宜许多,但胜在量大及必须。其中所得恐难以穷尽。”

徐秀拍着桌子道:“然国朝法度严言,禁私自出海以通商,可谁真当回事了?”看着老秀才道:“先生,您可不可以告诉一下学生,是否如此?”

老秀才道:“闽地,浙地,包括整个东南地,出海通商,是为传统。”

如今还没发生宁波争贡事件,日本也还被允许朝贡,自然也就没有倭寇的影子,所以这一时期的海外贸易出奇的平静,秩序井然,然而□□出品享誉世界,仅仅靠三个合法的市舶司,自然无法满足全世界人民渴望□□物资需求,这走私,也就不可避免,庞大到无可估量的走私额度。

徐秀道:“所以,破局之法,在松江棉布,若松江棉布取一成,以供应天府等地,绰绰有余,邹望又何足道哉?”

这一话说的张璁老秀才皆有点吃惊,东家有点想当然了。

老秀才委婉道:“峻嶒啊,事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容易的。”

徐秀能不知道其中的问题所在吗,所以他道:“先生,光靠一个拍脑袋的想法,是不可能有效的,徐秀的法子,应当如此……”

听他一席详尽的交代,张璁隐藏在暗地里的叛逆性格有点蠢蠢欲动,他兴奋的道:“就当如此,就当如此,璁愿去游说松江豪富。”

老秀才的态度则与他相反,谨慎道:“不是一个好选择,若失败,恐酿大祸。”

徐秀舔了舔嘴唇道:“死不了人就好。”

既然他坚持,那老秀才也只好去全力支持,道:“松江还是我去吧,秉用人生地不熟。”

“先生和秉用都不用去。”徐秀道:“你们忘了陆深吗?”

以他俩的关系,倒的确是一个很好的筹码,老秀才道:“陆深还做不了陆家的主。”

“对陆深兄,或许我可以用恳求请他帮助,但陆家绝不是那么容易就会帮助我的,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利益。”徐秀又把另一个大方向的考虑,细细的告知于他们,其中的首要目的,便是要给他们带来足够的好处。

徐秀道:“别看邹望笼络了江宁,甚至金陵的大多数商贾,但小门小户,他是不屑去招揽的,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是时候改朝换代了。”

这句话说的身后的徐扬吐了吐舌头,真是大逆不道。

当然,这句话并不是说什么造反,而是对如今江宁的格局甚是不满,大商户没有一家掌握在他的手中,带来的压力也就很大。

张璁补充道:“时间要抓紧了。”

“对,徐扬,去准备请帖,邀请他们来议事。”徐秀笑道:“大张旗鼓的去,此为阳谋,他们知不知道,对最后的成功可能性,没有多大的影响。”

“是。”

众人散去,为了谋算各自准备,而徐秀则回到房内,书写了两篇千字信函,其中一封是要送给陆深的,他是关键的一环,说服他或许没有什么难度,但说服他背后的陆家,就全靠自己的沟通能力了。而另一封,则要等晚上的议事结束后,才能送出。

一切准备就绪,是夜。

江宁县的小商户们都集聚在了县衙对面的酒楼,这边最大的商贾,竟然是那个被打的快要坚持不住的王琑了。

徐秀请他们入座,一时也没言语,只听他们议论纷纷,脸上各自精彩,似是疑惑。

春江水冷鸭先知,小商户的嗅觉往往很是灵敏,对于江宁县如今的情况,他们也都抱着神仙打架,凡人一边看热闹的心思,对于知县大人邀请,也都惴惴不安,不管徐秀面对邹望的施压多么狼狈,对付他们,还是容易至极的。

徐秀不开口,没人敢先说话,就是性情中人的王琑也被现实逼的收敛了许多,也不开口。

“今日邀请诸位前来,有一要事相商。”徐秀杏眼在昏暗的灯光下很是明亮,底下众人的情况一览眼底。

左看看又看看,王琑觉得此事自己不说话,没有人有资格代表他们说话了,当下道:“大人请说。如要我们帮助,定当竭尽全力。”

王琑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小商户们便在心下问候与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徐秀笑道:“今日,徐某人是给诸位送上一份富贵,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胆量接了。”

富贵在哪里,很多小商户心中不屑,如今你江宁县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何谈给我等富贵。

有一商户按捺不住,显然对先前王琑的许诺有诸多不满,开口道:“还请大人明示,我等都是在江宁县混口饭吃的小买卖人,如何能够为大人分忧。”

徐秀除了王琑,认识的基本没有,所以对他们也不甚了解,他需要过滤一下,首个过滤目的,就是野心,有野心的人才好利用。

所以道:“富贵险中求,本县给你们富贵,自然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要你们去拼,过程十分凶险,若无胆量,就请回吧。但是,如果成功,保你三世享用不尽。”

这话一出口,有些胆小的就犹豫不决了起来了,徐秀按兵不动,暗自观察,见他们消化了一下后,很有气势的道:“也不是什么人本县都要的,徐某明确告知于尔等,风险越大,收益也就越大,成者一方豪富,败者破家,想清楚了。”

这是在赶人,他不需要这么多人,他只需要有胆量能够跟他一起的,然而会不会怕人都走光了?不会,商人逐利是天性,更何况还有王琑,他以到绝路,不拼就没机会了,只听他当下道:“王琑愿接受这场富贵,有多大风险,就是破家,也在所不惜。”

此言一出,犹如炸雷,周边小商户道:“还不见大人明言,王老爷你就如此决定,糊涂。”

徐秀一反常态,冷哼道:“在你们不作出决定前,本县不会告诉你们的,但一旦你们做出决定,再要退出,就别怪本县的手段了。”

□□裸的威胁,开始有人退场,一个,两个,最后只剩下了十二家,这些人怕不怕风险,怕的,但他们更渴望成功,江宁小县,哪有他们吃肉的时候?如今拼搏一把,或许也能成为大东家。

干了。

徐秀点头道:“既然十二位东家决议与本县同舟共济,那么,有些话就必须说在前面。”

“大人请说。”

“今夜所有的交谈必须烂在肚子里,若谁走漏风声,我定让他生不如死。”

“是,大人所言极是。”

虽说徐秀并不在乎邀请众人被别人知道,但具体的交谈些什么,谋算些什么,还不保密,那真是蠢到家了。

徐秀道:“好,那就让本县说上一说。”

事情十分简单,十二家共同出资成立一家商会,有徐秀在官场上照应,各项绿灯一路开,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出资,出力,出人,配合徐秀的调度,进行对邹望集团的阻击。

话虽简单,要求却是高,众人一路商谈到深夜,才把初步的细则敲定了来,其后各自回家,虽说夜里寒冷,每个人的心中都是火热热的,这是干一番大事业的节奏,知县大人许诺三世,按照三十年一世,起码孙子辈都不需要愁了,当然,前提是成功,前提是徐秀一路往上。

十二家出资比例,徐秀大手一挥,拿去五成,空手套白狼十分的贪心,然而没人能说些什么,徐秀讲的很明白,资源他去找,政策他去跑,官场他来保,你们,管理好,配合好,运作好,令行禁止。

众人散去,王琑责被请进了县衙,再做商量。

而此时徐秀却拉着张璁再次谈论,这不由徐秀开场,张璁上来便道:“东家你联合小商户成立商会,通过陆深寻求松江府陆家帮助,借势打压江宁布匹,目前看来,是可行的,但是,若陆家最后畏惧邹家怎么办?”

这一点徐秀先前已经考虑清楚了,而老秀才知道的更多,他道:“陆家是大海商,并在苏州士人中享有很高的地位,东南地谁都不会惧怕,而扬州府与苏松虽同属应天府,但并无有多大的关联,陆家也不北上,他们有什么好怕的。”

徐秀点头道:“陆家不会怕,他们走海路,便有更多的沉没成本,逼不得已,他们也不会去自己去开拓海路,更大的关键点,秉用你没有了解到,他们不是不为,而是不能为,如今我给了他们这么一个机会,老谋深算的陆家,不会放弃的。”

期间种种内因,以徐秀想的太多的角度来讲,不可能放着成本更低,风险几乎没有的国内市场不去赚,而千辛万苦的去开拓海路,大可等海外商人自己找上门来更好,反正也不愁卖,所以,这其中的问题就是没机会在国内卖,那这个问题出在哪里?

张璁本就不是蠢人,听了这话,以他的智慧马上就联想到王琑,他道:“所以王琑被打,并不一定是他的性格问题,很有可能是同松江有联系,自己还有工坊的,脱离了北方棉布的情况。”

徐秀击掌道:“对。先前我也困惑,邹望或许不满王琑的性格,但也绝不可能面对金陵城内颇有能量的王家不顾而去动刀子。江宁王家不管如何,他也不可能正式脱离金陵的本家,唯一可以解释的,那就是动了他们的利益。”

张璁笑道:“那么东家你下一步,就是要找金陵王家了吧?”

徐秀拿出贴身的信封晃了晃道:“这个王伟啊,虽然我根本没跟他说过几句话,但这封信,却是想不到的好棋,你说我四平八稳的去谋划,怎么会想的到有这封信的存在呢?只能说天助我也。”

“只有天助吗?”老秀才笑着摇头,人不自助,天又怎会助你。

张璁道:“成功的可能看上去很高了。”

徐秀也不客气,他明白,当一件事情成功,那么在这个路上的所有事情都要办成,容错率为零,才会成功,而一旦某个环节出了事情,就是失败。

好比陆家,人情冷缘,与陆深的关系固然是很大的关键点,若不能利用起陆家的贪心,想要国内市场的野心,也绝不可能让他们出来站街,那么光靠陆深,,又能如何?

好比这些小商户,若他们不来,自己没有资本,没有人力,就算陆家帮助,也没有可能。

眼下,一切都看似完好,都在往好的一步走,剩下的关键,就是王琑了。

徐秀道:“乘热打铁,不说服王琑让他同金陵王家和好,什么都白瞎,他还在县衙,我现在去就和他谈。”

被独自留在县衙的王琑,已经大致明白了一些徐秀的想法,这个关键点就在于自己,更合适的说法,关键点在于自己的本家。

王琑拳头时不时的握紧,许久才叹了一声,此时徐秀进来,深深一拜,王琑拦住他道:“什么都不用说了。徐大人,我明日一早,便去金陵。”

看着他似是苍老了许多,徐秀也有点不适,一时也想不出说些什么好。只能从身上取出另一封千字信函交给他,郑重的点头道:“有劳王老爷了。”

金陵王家至关重要,由不得徐秀不重视,整个环节,松江布只是个开端,就算成功打压下去,归根结底的米面,才是决定生死的。而能够为徐秀解决这个麻烦,只有金陵王家,他们有本事从湖广运粮。

追加道:“切记,保密。”

“大人放心,王琑不光是为大人,更是为自己。邹家我不敢奢望,李家,我要将他赶出江宁。”王琑红着眼睛道。

“不,邹家也有这一天的。”

第82章 弹棉花谋划出 王琑已经离开,徐秀秉烛夜思,很多东西,都不是一个计划就能够行得通的,需要很多很多的另一个方面配合,才能达到最终目的。接下去,他还要干一件事情,这是个十分重要的事情。

端端正正的坐在了桌前,整整齐齐的台阁体写起了奏章,准备上交给朝廷。

以往基本没写过,而这一次写的目的,就是希望给朝廷带来税收。

《奏请市舶夷船十取其三抽分疏》

抽分,就是收税,徐秀很难以理解,市舶司竟然是不收税的。这怎么能承担起国朝海关的职能呢?

为了自己的谋划,也为了将来铺垫,他需要写这封奏疏,告诉朝廷,光靠每年各国的进贡就可以带来不菲的收入,当然,这不是说番邦进贡的东西需要收税,而是这些人私人带来想要出售的东西,抽取十取其三的实物税。

至于担心不担心会造成其他说法,说什么天、朝上国蝇头小利都要去占,恐被番邦笑话云云,说什么私自出海经商有违祖制云云,这一点徐秀说不担心是假的,但他不怕,自己只要把这个丢出去,自然有开明人士帮他挡住子弹,如果没记错,最晚明年,正版的十取其三疏就会送上去,也是通过的,争论,也是有高级官员去搞定,自己这个七品县官,就当个引火种好了,但意义,绝对很深远,带来的好处,恐怕也是一种资本积累。

更何况抽分一说不是他的原创,更不是现在就有的的,洪武年间就已有这个说法。

但那时候只是朝廷给番邦来贡随员带的物品一个报价,你要卖我就买下来,不收税。

然后先帝弘治在位的时候就加以变革,落实成了收税的一个法令,但千不该万不该又多嘴了一句。

“如奉旨特免抽分者,不为例。”的话。

这话一出,那就别想收到朝廷口袋里,明白的人都明白,是以弘治年间市舶司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抽税行为。

所以这封奏疏送上去,以他对正德帝和刘瑾的了解,只要这个提案从内阁通过,那就基本没多大问题。

杨廷和公必然晓得这个提案有什么好处,定然竭尽全力去推动,其实徐秀还是想差了,不需要杨廷和出马,这个东西就极其的有意义,历史上也的确是正德初年就通过了的,谁都知道能为朝廷增加收入,坐在家里收钱的好事情,谁都乐意。

写罢奏疏,徐秀微微一笑,暗道:只要这个通过,对大明来说就是个极有意义的事,国朝一百多年后终于从海外贸易中获得了真正的税收,也标志着朝贡贸易的实质性变化,这样也就会慢慢的导致朝贡贸易的衰落……呵。

想到出神不由嘲笑自身一句,道:“徐秀啊,你现在胆子好像大了许多?看来是个好兆头。”

顺势趴在桌上,假寐。

不觉一个时辰过去,天还未亮,徐秀匆匆洗漱一下,便先王琑一步往金陵城赶去。

骑着老迈的县衙配马,不管如何,也是比两条腿快的。

眼睛有些酸涩,徐秀知道现在就是抢时间的时候,睡觉,以后还有的是时间。

没有什么比城门一开,自己就进城来的更快,更让有心人反应不及。

他心中明白,自己不是地道的大明人,或许先前的所作所为让自己往大明人这个路上在走。但是,来自于后世的经验才是他最为宝贵的立身财富。

思绪蔓延,惊涛骇浪的大海似乎从眼前划过,就在十几年前,哥伦布发现了美洲,却错把美洲当印度,最后倒也殊途同归,结果就是新大陆呈现在了欧罗巴人的眼前,十年前,一个叫达伽马的葡萄牙人绕过了好望岛抵达东方,开辟了东方航路,从此阿拉伯中间商的好日子,也就差不多到头。

当他的船队回到了葡萄牙,满载香料丝绸的物品给他带来六十倍利润的现实,大大刺激了西方人殖民的贪欲,出海的动力,更大规模的殖民运动在西方世界掀起了风暴,轰轰烈烈的大海航时代就此拉开帷幕,先是印度果阿,以此为基地继续往南洋扩张,接着,又攻占了被称为香料岛的摩陆加岛。

如果徐秀所记无错,在不远的将来,马六甲,现在的满剌加也将被葡萄牙人收入囊中。

当马六甲一到手,东西洋的香料贸易,就成了他们的垄断产品。整个印度洋,南洋,也就成了葡萄牙人的势力范围,这一切,不过是未来两三年的事情。

虽然离葡萄牙总督登上广东屯门岛还有几年的时间,可若徐秀真想为这个时代作出自己的努力,那么,现在开始谋划,就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未来的几百年,是海洋的时代,谁拥有最大的海洋利益,谁就能成为世界的一极,想要改变大明,就要让大明拥有庞大的海外利益,如此,才有可能让中国避免1840年的痛,从那时候起的百年屈辱史,才能让他再也不出现。

我们引领世界千年,最终因为封闭走向了深渊。

天幸,现在还来得及。

徐秀一路狂奔,虽然速度并不一定快,但他的脑子转的十分的快,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当邹望的出现,让他感觉到了压力,但这一次,他没有如同刘家案那样感觉到一丝的绝望,危险同样也伴随着机会,这也是前次徐秀认为可能会存在机会的想法。

如今几个关键点串联起来,一个大胆却又十分有可能的谋划,就在脑海中深深的告诉他,要去干。如果没有这个机会,徐秀根本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可能让大明赶上世界的潮流,七品县官,能有多大的做事余地?

现在一切都不同,昨天就送出去给陆深的信中,十分明确的写出了大海,能给我,能给你,能给陆家,能给大明带来怎样的利益,谁都可以放弃大海,唯独我们这个民族不行。远在上古,我们就造出了舟这个字,殷商时代的先民,就已经会出近海捕鱼,闽粤东南,自古就有出海的传统。

当全世界都在蒙古铁蹄下瑟瑟发抖的时候,依靠海外贸易,使得大宋偏居东南,依然有能力抵抗蒙古数十年,全世界独树一帜,虽说最终被打败,但也已经是回天乏力,硬吊几十年命了。

这显而易见的好处,姑且不去谈,就谈将来。

形如妖魔的泰西国人已经到达了我们的家门口,身为大海商的陆家,难道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代表着等他们进一步来到南洋,等他们控制住满剌加,我们的大船将去不了古里、琐里(印度),去不了锡兰(斯里兰卡),去不了大食人的天方(麦加),所有的物品都只能卖给泰西人,而大食,泰西,天竺物品,也均需借由他们的手,才能购得。

不可忍。

数不清的海外商人混在朝贡团队里进行零关税的贸易,赚取着我们丰厚的钱财,而我们能无动无衷吗?

陆兄,秀弟明日便会送上一封奏疏,请开市舶司抽分,这乃大势所趋。

虽信中已经讲明,但他还要再去找一次陆深,松江棉布只是一个开端,更后面的海洋利益,才是徐秀认为自己能够说服陆家的关键所在,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大海能够带来多大的利益,而这个时代懂得这个道理的,可能只有这些有大船在海上漂的海商了。

激发起陆家对于海洋的野心,才是徐秀这个谋划的最关键点,至于陆家会不会认为自己就能够干,从而把他踢开,他一点都不担心。出海贸易,你得有物资,光靠你自己卖棉布,采购些丝绸瓷器,又能做多大。

商会也就顺势能够利用起来,稳住江宁市场是第一步,进行统筹,批量采购,再加上金陵王家,整个串联清晰明了,互不可缺,海洋利益十分庞大,使得徐秀说出许三世富贵,有了底气。

几十里路,老马踉踉跄跄的跑来,夜路也走的徐秀很是狼狈。

天已经微亮,城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均是讨生活的汉子,翻身下马,混入了人群。

只待开门。

……

陆深一夜未眠,只因来自秀弟的这一封书信让他眉头紧皱。

虽说知道一些江宁目前的情况,但他想不到原来事情已经恶劣到这个地步。至于信中的这个谋划,也不由暗暗称奇。

身为松江府陆家的人,自然知道海上贸易能有多大的利益,但这个东西,只能摆在暗地里交流,谁都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谈。旁人也就不可能有多大的了解,不是一个圈子的,就不会晓得这个圈子的情况,可徐秀一个匠户人家出身的读书人,也能够明白这个道理,让他十分佩服。

佩服归佩服,称奇归称奇,但这个东西所谋甚大,由不得他不谨慎,与心里所想,他倒也赞同,陆家子弟从小就被培养成通宵海外情况的人,大海上波谲诡异,能够有个稳定陆上出货的地方,恐怕家里人不会拒绝,而之后的重头戏,却让他也有点拿不定主意。

甚至还出现了江宁商会,峻嶒所思为何?真想面对面交谈一番。

好巧不巧,门外有下人低声禀报:“陆大人,江宁县来访。”

陆深定了一定,此时所来,必有大事。

连忙道:“引进来,切莫惊扰旁人。”

由于住在公家公馆,不是他一个人住,故有此说。

不多久,两个一脸憔悴,却一样兴奋的人相见,徐秀勾了勾嘴角,他就知道陆兄定然无眠,自己这个东西杀伤力十分的大。

两人寒暄一下,徐秀开门见山道:“陆兄,小弟此次前来,就是想听一下陆兄的意见。”或是许久没进水,声音有些嘶哑。

陆深给他倒了杯茶道:“信昨天收到过后,便誊抄一份送回上海老家,我也打算等天明赶回家,极力说服父亲。”

此言一出,徐秀心头一块石头落地,道:“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不谋大势者,不足以谋一时,弟所谋为的是将来,眼下只需陆家提供布匹稳住江宁大局即可,届时,等弟在江宁将商会经营得当,待等时机成熟,便可秋风扫落叶,为陆家,为江宁商会,甚是金陵王家,带来意料不到的财富,而这一切,三者缺一不可。”

徐秀明白,这三者,每个人都有需要对方的地方,江宁商会需要陆家的资源,陆家需要将来江宁商会的陆上资源,以及自己海外贸易的风险共同承担着,在此之前,他可没有什么陆上商贾的盟友,有的都是士人关系,而海商,总归无法摆在明面,这样暗地里达成共识,与陆家,与自己,与江宁商会,都是一个好处。

而金陵王家,需要江宁王家的和好如初,如果他们有兴趣,则共同加入,则又多一个助力,如果没有,则解决粮价危机,也是让徐秀十分满意的结果。

如此每一方对另一方都有需求,这生意,也就做的下去了。

同理,没需求,谁会理你。

陆深好奇道:“如果只是碰上江宁布价不稳,兄自己便能做主,你也应该知晓,缘何所谋甚大?”

徐秀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道:“愚弟有野心。”

就这么看着他,徐秀的眼神一点都不避让,带有血丝的眼睛布满真诚,对于文翰社的众人,特别是自己的男神大人陆深,他不准备有所保留,更何况,陆深既然决定回家亲自说服家里人,这对他来讲,双方已经是一个坑道里的战友了,共同体。

对于徐秀的这句话,陆深想起了当年在县学中一番论功名,不由笑了,点点他的头道:“不要被野心冲昏了头脑,凡事三思。怎得我和老魏一来金陵,你胆子大了那么多?”

徐秀笑道:“你们是我的底气啊。话说回来还是老严聪明,躲老家养望,到时候他这种大才,总归会启用的,而又可避免京师错综复杂的局势。”

两人的谈话从谋划转变会文翰社的叙旧,十分的自然,只因该谈的均以完成,有了陆深的答复,徐秀就可以安心的回去江宁,的确,他会天未亮就出城,就是为了的一个准确的答复,就算过程十分的短,也是值得。

他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需要去干,剩下的,就等着陆深同王琑的好消息。

用过早茶,徐秀心情放松的回转江宁。

……

事情的发展似乎如邹望预料的一样,江宁县内渐渐有了一些异样的声音。

你徐秀纵有天大的名声,面对快速上涨的粮食,稳居不下的价格,你能有什么办法?老百姓最是实在,有饭吃,有衣服穿,什么都好说,如今干一整天活得来的铜钱还不够买几个馒头充饥,怎还会满意。

而你徐秀开仓放粮,人为干预,可以吗?想的太多,不说可不可行,就是可行,事后也别想有什么好果子吃,决定权在上风,而不在于你,那么内里乾坤,可做文章之事就多了,你的乌纱帽保不保得住,也全看小爷的意思。

邹望道:“无所谓,让他去。还送他们一场富贵,他如今还有什么可以依仗?刘家的案子我也多少了解了一番,若不是许进和韩邦文,他哪里还能在江宁县的位置上坐到今天?”

昨夜发生的事情,早就传进了他的耳朵,闻言听过算过,不需有多大的担心。

身边人道:“江宁县素有机变的名声,要不再去调查清楚吧?”

邹望迟疑了一下道:“无妨,坐在那个位子上,就别想有什么事是能够瞒住别人的,我们不必特意去调查,看接下来的发展就是。”

并不是邹望轻敌,实在是衙门里要瞒事,实在太难,故有此说。

随即笑道:“如今他还能有些什么办法呢?”

身边人赔笑道:“恐怕无有回天之力。”

“看吧,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

第83章 弹棉花交易区 太阳还是红红的,江宁县就在眼前,县衙的老马已经不堪重负,徐秀只好牵着牠行走。这次,他没有从北门进城,而是绕道南门,这里,便是他下一步需要谋划的地方。或许没有多大的执政经验,但经验都是累积的,见识是他的财富。

当江宁商会在昨夜宣告诞生的时候,他的目光虽然已经看到大海,但眼下的任务,却不可能去忽视。看一步走一步是凡人,看三步走一步才是有智慧的人。至于看了六七*步再走,那是下围棋。

有人在南门等着他,徐秀一进门便看见了他的身影,无他。衣着光鲜,面如傅粉的男子,的确是耀眼。蒋山卿就在那里。

只见他吃惊的道:“大人是被打劫了?”

只因这一头乱发浮起,模样有些邋遢,徐秀摆手道:“找个地方聊聊。”

由于西门的强势,东门的富贵,南门,就显得有些落寞,这里没有多少铺子,没有多少宅落,只有稀稀松松的小小集市,这里或许不是那些有身份人喜欢逛的地方,但这里是老百姓们最实际的购物地点。

江宁县外的各个村的民夫进城,少有不是到这里摆摊采购的,说通透点,东门是大户聚集地,西门是城里人逛街地,这南门,就是下里巴人的地方,多为以物易物的地方,才好避开那些烦人的税。

自从徐秀入主江宁,此地就被他严格的管理了起来,再也没有乱收费的衙役,再也没有脏的令人作呕的环境,虽然环境由于实际情况改善不多,却实实在在的为老百姓提供了方便。固然案子断的公是一部分,若没有对南城的管理,又怎会让老百姓真正信服。

俩人找了个茶摊,徐秀见他也没多少嫌弃的样子,暗自点头,这才是搞工程的人的样子,虽然与样貌不搭。

徐秀道:“这里,将来是即西门之后,又一个繁华的地方。”

蒋山卿打量了一下道:“大人想要怎么改建?”

“这需要你来操作,本县又不懂得营造之法。”徐秀理所当然的道:“谓之特区。但实际的方案,还需要同商会众人商议,最起码没了这个集市,老百姓上哪里去赶集,是个问题,所以,在没有确定之前,你也可以一起动动脑筋想想,别让我们给你出主意然后去干,这样不行。”

蒋山卿点头道:“应当的,但钱从哪里来?这阵子一直在排危桥,疏通渠道,花钱如流水,县衙的银子花的差不多了。”

徐秀摆手道:“钱的问题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

相比于石头做的桥,还有花大量人力去疏渠,盖木头房子的成本少了许多,所以徐秀也不急。

大不了招商引资,给你政策,你自己把门面盖起来,也就是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来自信息大爆炸时代的徐秀又长期驻扎在图书馆,各类报纸图书馆多的很,想看什么有什么,自然也有所了解。

徐秀同他道:“依我之见,环境是第一位的,如果让这里同西门显现差异,最好的就是环境,各种明沟暗沟,要确保路上不积水,大热天也无有扬尘,青石板成本高,但也别小气了,搞成后,赚回来不成问题。”

“大人,你想把这里搞成什么样的?”蒋山卿好奇道。

徐秀站起身来,借过二楼的窗户指着外面笑道:“这里不见得是客人上门采办的地方,临客不需要很多,不然西门落寞下去,对本县也不是一件好事情,整个江宁一盘棋,都要考虑的。是以这边主要是大宗货物的交易区,南来北往的大商人,我希望他们都能在江宁留下一个门市,对江宁县的好处大的不得了。这里要有足够的货仓,要有足够宽的道路让那些大马车进出,城门外的河道也要搞,引到南门旁边,让船离着城门近,五里,不,五里太近了,十里的样子就差不多。另外,南门规模越大,将来所需要的地方也就越大,所以,要做好预留的地方,城外的一些部分也要规划好,以后货仓摆到城外是大势所趋。”

简而言之,徐秀想要把这里搞成明代版本大宗贸易区。

徐秀还有时间,他履新江宁不过半年多,满打满算还有两年半,甚至有可能到期后不调任,那就是又一个任期。这么长时间,足够他将江宁商业打造的很好了,至于有没有人会来摘桃子,那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蒋山卿听的有些迷糊,很多东西不是光靠简单说说就能够表述清楚的,道:“大人似乎所谋甚大。”

徐秀并没有直接回答,道:“江宁县地理十分的好,水道密布。离金陵又不远,南下苏杭也是方便,照理说,江宁的成就绝不会低,归根结底,还是怕得罪人,怕做事,不做才能不错。而本县没什么好怕,如果不去做事,我就完了。”

扪心自问,徐秀如果和光同尘,这一辈子过不过也就没了所谓,魂穿数百年前来,如果只是谈个恋爱,未免显得小家子气,毕竟是男人,哪有不做一番大事业的心呢。

蒋山卿山川河图尽在胸中,自然知道徐秀所言不虚,赞同道:“这是个宝地啊。”

“是的。所以,河堤要确保无误,危桥要整修,渠道要疏通,确保不发生任何问题,长江无情,一发大水便是极大的损失。你要有心。”

蒋山卿点头道:“大人放心,相比于江北四大才子的名号,在下更喜欢做这些营造的事物。”

徐秀心下道,如果将来此人能够成为工部的官员,那岂不是对自己有很大的助力,道:“功名肯定要去考的啊,你有大才,还有你那位已经入了翰林,南北相隔几千里,你就不想他吗?早日与他相见才是正道,而且,天下营造归工部,你若将来官居工部主事之人,岂不是合了自己的抱负?”

蒋山卿想了许久才有点含羞的点头道:“嗯,大人所言极是。但还是要先干好眼前的事情,不是吗?”

“哈,看来是我的不是,将来伯时兄可别怪罪于我,让你二人分别许久啊。”

“怎会。”

“那我先走了。”

“大人先走吧,在下观察一下这边的地貌。”

“善。”

……

马不停蹄,最近的十二个时辰犹如连轴转,徐秀似乎脚不沾地,水不沾唇,连带着自己那班小伙伴也叫苦不迭,但谁都知道此时必须紧绷着这根弦,倒也无有怨言。各项书信从江宁为中心,上联金陵湖广,下合苏松上海,可谓调度有序。

然而到底这里面的时间差可是存在,徐秀当然不会放过,能干的事情还有很多。

当众人再一次聚集在一起,除了地点不对,人还是那十二家掌柜,时间仅仅过了七八个时辰。

江宁县衙有些小,徐秀又不想放在审案大堂,故只好让他们挤在一起了。

众人挤作一团,但没人敢给徐秀什么脸色看,如今身家全都寄托在江宁县身上,别说挤一挤,就是席地而坐,众人都不会皱一个眉头。

徐秀的额头有一些汗水,简单擦拭了一下道:“王掌柜,麻烦你告知一下吾等湖广那边粮食的情况。”

王琑,江宁商社第一把掌柜交椅,主要还是钱出的多,昨夜豪爽的道:“埋藏在地窖里的银子都起出来。”

他点头道:“湖广的粮食已有人前去安排,但家里人告知,至多两万石,不日南下。”

众人都是行家里手,简单的算术根本不算什么,很快就在心里计算出了大致的情况,一位肖姓的掌柜忧心忡忡道:“两万石,千料大船不过四艘,恐怕届时我们头一放粮,转过手邹望就买走了,岂不是徒劳。”

徐秀同样也有点失望,两万石,两千吨而已,丢在江宁的市场里,什么水花都溅不起来。道:“湖广那边只有两万石吗?”

王琑为难的道:“我族兄亲自应承,但时间仓促,两万石是极限了。”

眼看另外十一位掌柜议论纷纷,徐秀脑袋却有点放空,浑然不在意这些人的议论。

眼下只有两万石已经是个确定的因素,如何最大化的利用这两万石才是问题的核心所在。

回过神后,徐秀压下了众人的议论道:“粮食问题已经明白了,现在暂且不去谈他,来,诸位说一下对南门的看法。”

南门还有什么好说的,有一掌柜道:“大人糊涂,我们店铺就算开过去,乡民也不会来买的。”

众人都以为徐秀想把店铺开到南门,故而都是这个论调,说实在话,徐秀有点失望,这些人虽然有点胆子,但水平还是差的,怪不得只能是江宁县的小小商户,上不得台面。

却有一人姓薛,年纪轻轻,只听他道:“大人说此话必是有主见的,我等不妨听听大人所说。”

徐秀点头,倒是有眼力见的,道:“南门是诸位将来的身家所系,三世富贵全靠南门了。”

只听他缓慢叙说,不一会儿便将整个南门的建设意图告知的清清楚楚,可许多新名词却弄得众人一头雾水,当他话音刚落,便有掌柜的问道:“大人,按你所说,如果南门成为各项大宗物品的集散地,我等便可以直接在那个什么交易所进行交易?然后切割货物?”

徐秀咳嗽一下道:“由本官出面主持这个交易所,挂牌出售,全国可能做不到,但东南地的流动货品,在江宁县将都有指导价格。竞标出价,江宁县收取一定厘金,提供场地、货仓,江宁县范围内的安全。”

在商言商,古今最大的不同就是信息的不对称,江宁的丝绸价格,与苏松的价格根本不同,差价的产生也让各商人,很难吃准准确的市场价,从而造成亏损,如果大量的货物在江宁聚集,又有一个参考价格,而我等只需要支付进出江宁的一定费用,便可完成交易,这大大减少了中间环节,犹善。

徐秀道:“商人得利,赚取钱财,本县收税充实国库,各取所需,南门的潜力,诸位可还有疑问?”

“善。”

最后徐秀道:“诸位都是商人,对于经商,本县并不在行,或许一两个小点子能够起到一定作用,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出的力更大一点,最好派你们信得过的,靠得住的人同本县工房书吏蒋山卿多多交流,为南门的发展出谋划策。”

“是是是。”

徐秀刚起身,又落下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切记,要选派可靠的人选,可曾记住?”

当再一次得到他们准确的回复,徐秀便起身离开,只因眼下的问题,还无有解决。

第84章 弹棉花言与粮 忙碌一天,徐秀才得以洗去风尘,换上了一袭干净的长袍。

临近夏天,但晚风还有丝丝凉意,徐秀不觉,只有在鼻尖再有一丝丝水汽的时候,才又添了一件外衣。。

身后便是对坐弈棋的老秀才和张璁,正对明月,倒还有这个心思,实为雅人。

徐秀在院内走了几步,头也没转,问道:“先生,秉用。江宁县老百姓的耐心,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激起民变,是为大罪,徐秀这一日马不停蹄,也是心中没有底气的表现,老百姓的耐心问题,殊难放宽心。

正轮到老秀才下,一只手已经夹住的棋子有些停顿,随后又若无其事的照常下棋,眼看张璁的大龙岌岌可危,才满意的道:“恐怕不多了。”

张璁补充道:“米面还在涨。”

面前没有什么东西,如果真要说有,只能是一堵墙,徐秀双眼眯起,直愣愣的盯着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不说话,身后的两人也没了继续下棋的心思,只在那里坐着静候徐秀的反应,不一会儿,徐秀才道:“可惜懒龙探亲未归,懒虎不知所踪,很多脏活没了人干,不然民情也不会使得我等如此被动。”

“放流言引导去邹望那里吗?”张璁道。

“是。可叹懒龙懒虎不在啊。”徐秀叹了口气道:“如果他二人有一人在,就好了。县衙里的衙役我是真不敢去信任,谁知道他们里面有多少是邹望的人。”

老秀才道:“除了葛班头想必没有你的人。”

徐秀抽了一下嘴唇笑道:“先生你也不必揭穿我。”

老秀才摇头道:“真是失败。”

张璁出于善意,替徐秀道:“只因峻嶒给不了他们新的利益,还断了许多老的利益。”

三人似乎都陷于一时的沉寂,徐秀的脑袋还在思考。

不久,带着迟疑的语调,试探性的道:“先生,秉用,如果由江宁商社出一份类似于邸报的东西,是否可行?”

这话一出口,其实两人已经明白徐秀想干些什么,无外乎以前是靠暗地里散发小传单改为正大光明的引导舆论。这里面可操作还是有的,但谁来背书?若无有人背书,那些掌握民间舆论的士大夫们,定然不会放过江宁商社的,到时候,进退两难之下,徐秀该何去何从,是放弃江宁商社,还是放弃邸报?

盘算许久,徐秀也不打扰他们,他知道传统社会,所谓舆论是掌握在民间士大夫手里的,这一股力量十分恐怖,说搞臭就能搞臭一个人。他需要这二位的智慧来帮他把关。

张璁率先道:“恐难。”

老秀才紧接着道:“犹难。百姓识字不多,终归要给那些识字的人看的,而那些识字之人,绝大多数是文人,你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徐秀道:“问题不是很大,找人专门说报纸就行,所谓说书先生,说说邸报也没什么不可,但徐秀我很怕一件事,如果朝廷容不下,来一个虽无过错,其心可诛的论断,就算我能够保住自身,但江宁商会可能就完了。”

这是个很大的问题,没有哪个政权能够放任民间兴起一股不受控制的舆论,士大夫阶级始于既得利益集团,不在此列,如此就算在古代也不可以。

坐上那个位子,考虑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谁会威胁我,我就去干掉谁的简单思维,至于开国圣主,中兴雄主,心中或有百姓,但更多的,还是看住自己的位子不被夺了,来的多些,百姓终归是刍狗。

张璁同老秀才嘀咕了几句后道:“峻嶒,不要文,不要武,不要朝政,不要边塞,不要上达九卿,不要下达县官。弄一些市井消息,或许可行,找些写话本的书生,写写故事,潜移默化之下,或许可行,但,赔本的生意啊。”

徐秀捶捶拳头,他也有这方面考虑,徐秀道:“归根结底还是个钱字,有钱什么都好商量,赔得起,可如今商会急着用钱,南门急着用钱,湖广那边的粮食,什么的都急着用钱,这要办个杂报,还是钱。烦烦烦。”

钱钱钱,都是钱闹的。

老秀才道:“如要慢慢推广开,也无不可。但时间却又来不及,依老夫看,何不与之前两相结合呢,小抄散发,编一些合辙押韵的短句子,便于百姓传唱。至于找谁干的问题,你可以找葛班头,让他找些无赖子,若想在江宁继续存在,不去蹲大牢,他们不会不卖葛班头面子,虽然不保险,但也堪用。”

竖起个大拇指,徐秀乐道:“先生之言老成谋国,秀还是不足啊。”

烦心事一件跟着一件,确定了引导舆论的方案,话题又回转到了粮食,不是先前徐秀不想和商会的掌柜商量,而是他们能起到的作用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在强迫他们做,不适合了。

凡事有个度,过了就错,过错,如是。

徐秀诚恳道:“两万石,邹望财大气粗,先生、秉用,何以教我?”

虽然整个谋划是徐秀独自完成的,但事物必然不会一帆风水全部顺顺当当的完成,当出现了偏差,就要用大家的智慧去把他斧正,努力完善每一个出偏差的细节,直至最终成功。

张璁本质上是个有冒险精神的人,不然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大礼仪案中站在嘉靖一边了。

只听他道:“峻嶒可有魄力?”

“计将安出?”

“开太仓放粮。”

老秀才手一抖道:“非天灾,歉收,安敢如此?至峻嶒死地也。”

这话似乎为徐秀戳破了心底的那层窗户纸,从商会讨论时就在考虑那两万石的最大化利用,如今似乎有了些眉目,道:“秉用详细的说说。”

闻言也不矫情,简单的安抚了一下老秀才,老人家毕竟年事已高,后道:“开仓放粮,营造江宁县黔驴技穷的环境,让那些人轻敌,让他们大肆收储。哄抬物价,无外乎囤积居奇罢了。邹望有的是钱,但钱不是他的,是邹家的,他能动用的资金想必也不会多到那里去,更多的,靠的是江宁县的商贾在操作,这也合了魏国公世子提供的消息,准确无误。他只是去疏通人情世故,届时,若有大人坚持放粮,慢慢挤压这些商贾的底线,待到湖广新粮到来,待到江宁商会初见成效,广邀天下粮商来江宁,他们还敢如此肆无忌惮吗?”

徐秀顺口道:“邹望可以让金陵,江宁的粮商不放粮,还能只手遮天控制湖广,控制闽浙苏松吗?光是金陵江宁,他定然也要许诺好处,不付出代价,谁会为其效力?光靠着邹家名头,还糊弄不住这些人。这个好处,恐怕就是控制江宁市场之后所为他带来的垄断利益,而当那些商贾看到江宁非但没有垮掉,反而自身却有可能大亏一笔的时候,定然会支持不住割肉补仓的。”

当灵感来了,那是拦都拦不住,徐秀道:“本来是想先用布匹稳住市价,再来稳定粮价的,如此,到可以翻转一下,陆家的运送棉布的船只有很多,盖上和粮食差不多的布袋混入其中,纵使湖广只有五艘千料船,增加棉布船在里,也可以营造出一些气势,唬唬人还是行的,兵不厌诈嘛。”

听他们说道此地,还在继续交谈,老秀才也知道主意已经定下了,心下按下计算,发现可行性还是很高的,可如何计算商贾承受不住的底线,是个难题,稍有差池,便是玩火*啊。

老秀才听他们商量的差不多了才道:“犹如玩火*,若成功也还罢了,顺势太仓陈粮放出,置换成新粮,也算政绩,可若失败,是要掉乌纱帽的,三思。”

先生老成谋国,固然能替自己掌舵掌的稳稳当当,可若是危局,张璁这样具有冒险精神的人,却能够兵行险招,两者无有高低之分,只是风格不同,徐秀很庆幸有他们,此时听了老秀才的话,连忙回应道:“先生所虑极是,可若按部就班,岂不是坐以待毙,请允许学生走一走险招。”

张璁也道:“洪虚先生放宽心,骢定当竭尽全力。”

事已至此,老秀才点头道:“行吧,拼了这身老骨头,反正华亭老家不会少了我们饭吃的。”

听又是此话,三人都是哈哈大笑,一扫心头烦躁。

谋定而后动,静待。

……

暗流涌动其实早已不足以描述江宁的情况,说是正大光明的唱衰来的更准确一些。

听闻种种小道消息,小老百姓的神经崩的紧紧的,三五成群的都在议论纷纷。

有一中年男子叹息道:“小徐大人是怎么了,这么久了也不见市价好转。”

听了此言,旁边一人道:“小徐大人小徐大人,这个时候你还奉承他呢?要我看,他只是沽名钓誉之辈罢了。”

两人对视,不约而同的转为怒视,中年男子道:“每次某家一说小徐大人的好话,你便出现,是何道理?”

另一人气极反笑,架都为了那个徐峻嶒打过,还怕什么,当下讽刺道:“说明老天开眼,让我每次都可以揭穿那个沽名钓誉之辈的本性。”

事情自然也就不可收拾,两人从争吵,到谩骂,再到拳脚相向,不过是十几个呼吸的时间,周围人指指点点,缺少了往日围观好戏的兴奋劲,如今,或许只有小小顽童,才好不解人间愁滋味的肆意玩耍了。

谁家养家之人,都还怕当自己一天做工出摊下来,还喂不饱家里人,可真是造了孽了。

第85章 弹棉花多与寡 理应还算是凉爽的五月,却较往年来的炎热,徐秀如今只穿了寥寥一件单衣,手里拿着一个大蒲扇扇风,坐在内衙里看着最新的邸报。

近期的邸报除了王恕的去世让他感觉到了是个新闻,以及河南被刘瑾掀起民狱让他担心董玘的安危外,没什么新鲜事。

扬名中外五十余年的王恕驾鹤仙去,年九十三岁。徐秀唏嘘的同身边人道:“王太师真是高寿。”

至于什么已经致仕的前工部尚书杨守下狱,给事中安奎,御史张彧被抓,文武一百三十余官员因为违逆了刘瑾的意志被逮,早已经是十分正常的事情。这个朝堂上如今就是刘瑾的一言堂,立地皇帝的威风谁也撼动不了。

张璁的眼神到是很好,扫了一眼邸报就道:“赵承庆死了。”

徐秀又看了看邸报冷笑道:“伤天害命,死了倒是便宜他了。”

张璁坐他旁边无奈的擦了擦汗水道:“东家,外头民情汹汹,你还有心思坐在这里坐以待毙吗?”

徐秀好奇的道:“不然呢?梁主簿还没来呢。”

民情汹汹,江宁县自然无法坐以待毙,但徐秀的心性早已经有了改变,如今已经正德三年,不管怎么说,也已经是过了弱冠之龄,也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早就变的成熟了起来。

张璁提醒道:“现在是梁县丞了。”

门外的梁行似乎听到了这话,走进来连忙拱手道:“全赖大人提携。”

自吴县丞被发配过后,县衙内的县丞位子也不好就这么空着,徐秀推荐了原先的主簿梁行,新来的上风倒也给面子,便这么敲定了下来。

看他进来,徐秀收起邸报正色道:“客套话不先说了,梁县丞,你去整理出本县全部的储粮情况,我要查看。”

他没有说用途,但梁行心下跟明镜似的,接口道:“用不了多少时间便可整理完毕,大人可是要平粜?”

看了看他,微微点点了头,默认下来。

“尽快。”

梁行闻言也不多说,转身就去准备各项账簿。

虽然老秀才很担心动用仓储粮有危险,可徐秀的心里还是明白的,地方官所管辖的常平仓,很大一部分是供应卫所军官,官员俸禄,另一部分才是常规储备。

动用常平仓的仓储粮,必然惊动卫所,丘八们可不会管我江宁县内的粮食怎么样,他们要的就是按时收粮,少了他们的,打上门来自己也无处说话。大不了像去年那样,先用了后补就是。

张璁道:“去年应天府发大水,大人就动用了常平仓,朝廷也免了一年的田赋。”

“看看吧。”

……

汉朝贾谊说过: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财有余,何为而不成。

国朝也有讲:无三年之积,国非国。

这两句话十分明确的说明了传统农耕文明的社会,对于粮食储备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事实上对我们的老百姓来说,有饱饭吃,谁会去跟你造反,若非现实将农民逼迫的无以为继,显然是不可能的。

固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说法,却也是被逼无奈之下的宣泄。

徐秀江宁执政已经一年有多,来往的头一阵子固然被两家国公的案子搞的头疼,却也没有忘了人口和粮食才是传统做官最重要的政绩,其后才是文教,故而整顿常平仓,囤积粮食才是真正的正道。

当官可不是判几个案子就可以升上去的。去年无奈遇上应天府大水,江宁也跟着遭了秧,损失不小,开仓放粮也就成了必然之举。朝廷念及南京城毕竟京城地位,免了江宁等县一年的田赋,这才没有让江宁损失惨重。

徐秀一份份的翻看县内的仓储情况,当翻看到义仓的时候,丢到了众人面前道:“真给面子,只有三百石。”

所谓义仓,便是民间富家自愿出粮建设的粮仓,当然基本都是县官去劝捐,也会给他们写几个表彰信,以示仁义之家云云,基本每一任知县履新,都会把这个当成召见巨鹿人家的一种方式,酒席宴前不一定谈粮食,谈的什么,自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然而徐秀到达江宁县后,便无去劝捐过一次,也无有对他们有什么优惠,自然,这义仓的数据只有往下跌的份。

梁行翻看了一眼以前的存储,明白无误的写着有两千余石,也不由暗自摇头。

统计数据,相加也就罢,算盘一敲,总数得出。

小吏躬身道:“启禀大人,常平仓,义仓,社仓,总计九万两千七百五十三石七斗三升五合四勺五撮五圭三粟三粒七微一纤。”

徐秀皱着眉头,有点不悦,虽说很想表扬一下他能将仓储情况统计到这么精确,可江宁县的粮食情况他是心中有数的,所以当这个数字出来后,明显的不信,也忘了表扬一下他,道:“你可别骗我。”

小吏抖了抖又重复道:“千真万确。”

“啪。”

许久没有拍桌子的徐秀板着个脸,他自然不会对小吏去生气。

道:“江宁百里大县,人口二十万户的上县,竟然只有四万多石的存量,这是什么个情况?若发生什么天灾*,造成流民涌进城池,四万多石的粮食估计连点稀粥都派不上用场。”

想及此处,徐秀隐约感觉背地里似乎出了啥事,当下道:“梁县丞。”

梁行也有点不明所以,连忙道:“在。”

“接下去的日子,你带上一些人,去上官那里寻求支持,统计一下江宁的田顷户数。其他你暂时别管了。”

和粮食息息相关的,就是人口和田地的总数,从这两个数据,或许就可以看出粮食储备这么少是为何了。

别看梁行比徐秀大不了几岁,但小吏当了也有些年头,这些道道自然门清,连忙应下:“是。”

待他走后,张璁道:“按理百里大县的存量多则百万石,少则也有数十万,江宁一年工夫,自然有水灾原因,可也不至于少这么多。”

倒在背靠上,徐秀双手托在脑后对他道:“履新江宁,接手的时候是四十多万石。”

一年少了四分之三……

张璁盘算了下道:“这个要追责起来,大人或许难以升迁了。”

徐秀点点头道:“少了四分之三,再多作什么努力,都不会得上佳考评的。”

张璁宽慰他道:“还有一年半,以东家的能力,堆满仓储,无多大难处。”

并不答话,徐秀对于升不升官目前没有多大的执念,就算任满升迁,刘瑾还是那个刘瑾,八虎还是那个八虎,自己的处境更不妙。然而让他在再江宁干上一任,说实在话也不是不怎么情愿,虽说矛盾,但他心理却是如此。

徐秀思索道:“南京是天下有数的城池,储粮几百万石根本不在话下,你说我去跑一下南京官场,是不是可以搞来一些粮食?”

虽然与北京每年进通州仓的粮食就高达七八百万石比不了,但金陵,的确是东南地最不惧怕粮食短缺的地方了,作为辖县,粮价太高生民有难,金陵支援一部分粮食倒也不是无可稽考,有这种先例的。

张璁不看好,道:“在下并不认为邹望不会看不到这点,江宁他管不着,而且父母官动用粮食平粜也没多大的问题,可若是动用金陵的粮食,里面的关系就更加的错综复杂,就会让他有更多的机会来攻击东家。”

偷偷观察了一下徐秀,张璁发现他头上的汗水还在出,暗自有些担忧。

人说心静自然凉,徐秀虽说面上很平静,但心底,恐怕还是有点虚的。

徐秀伸了个懒腰道:“也就是说,目前我们能够动用的粮食,只有十一万石。”

这个数量很少,不,是少得可怜,恐怕只有那些囤积着粮食的商贾的十分之一,若想用这十一万石的粮食去撬动他们最起码上百万石的粮食,简直是痴心妄想。

张璁有一丝后悔提这么个意见了,道:“东家你怎么想呢?”

徐秀反问道:“事已至此,难道还能放弃不成?”

张璁道:“是不能放弃,但若粮食这一环节出了差错,岂不是满盘皆输,布匹降下来,还是没有多大用处的。”

他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这个法子是他提出来的,若不能最终成功,恐怕自己是没脸继续待在江宁县了。

张璁狠下心道:“东家,在下回一趟老家,去筹粮食。”

徐秀摆手道:“时间不允许,十一万就十一万,如果他们真的挺不住,别说十一万,更少都是可以的,若邹望真的出乎我们的预料能够动用邹家的钱财,那我们投入再多,也是无用的。所以,问题不在多寡,而在于心理战,怎么造势,是个问题。”

冷静下来的张璁也明白了,十一万说多不算多,说少也不算少,他们上百万石囤积着,是因为待价而沽,而不是没有成本,米面这种东西好保存,却又不好保存,费时,费力,也要占用大笔的资金,说到底日常所需,价格必然不会太高,胜在出货快,谁都需要,回笼资金也就快。

可若长时间,大量的屯在手里,资金的压力,就足以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徐秀道:“若无法短时间脱手,很多商人其实并不一定吃得消。现在他们是看在邹望给他们营造的一种将来更大的利益的份上,才听从他的安排,而若时间一长,我这边有了对策,另一边邹望又给不了他们及时的流水,才是我们的可乘之机。”

张璁笑道:“所以,一切还都在您掌控之中?”

徐秀也跟着笑道:“啰嗦。”

第86章 弹棉花民变生 五月本就不是一个繁忙的时节,老百姓有了更多闲余的时间。

家长里短,喜闻乐见的事情也就有了发酵成熟的空间。由老秀才亲自安排捉刀的《江宁杂文》就这样经过江宁商会先行掏钱印刷,然后一班地痞散播了出去,效果一开始说实在话倒也不太好,毕竟读书人对这种文笔虽然不错,可谈的都是市井小人物的东西多少还是有一些隔阂和不屑的。

无奈之下,由江宁商会出面邀请城内许多靠卖口生存的人,在各种集市,码头,茶摊去讲解,好在老秀才用词很质朴,句子读起来平仄分明,易于说书人演绎。所谓宣传阵地,你不去占领,别人就会去占领,或许如今没有明显的意识形态的较量,但徐秀可不认为潜意识里的意识形态没有,从而大方的让出去。

舆论的力量就算不能让自己解决麻烦,也不要再带来麻烦。

如此这头一炮,倒也算是打响。

事情安排妥当,没有等的道理,所谓已将乘胜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说的就是这种道理。只有让对方来不及反应,才算是好的。

今日上南门赶集的老百姓发现了头一件新奇事,就是南门这边好像在大刀阔斧的进行整改,以往的集市被搬到了城外一大块空地上,切成了一个个小方块的格子的长条街巷,好多木匠围在那里乒呤乓啷的打着一个个木头案子,听喊得嗓子都快哑掉的衙里的当差人说,以后大伙儿赶集上这儿来,大人保大家平安,再也不会有什么地痞流氓来骚扰了。

话一出口,原先本不愿有此改变的乡民们也就乐意了起来,毕竟谁也不想有那些个臭虫来打扰到大家。

既然如此,大家也乖乖的聚拢在那条还未完工的小巷子外面摆起了摊,各种江湖人士也都聚拢一起,杂耍,猴戏,样样俱全。

可没等蒋山卿安排的当差人松一口气,就听人群里有人喊道:“那大人啥时候把粮食降下来啊,这还没到秋收呢,家里可没米下锅了。”

一人带头,八方影从。

切身利益的话一出口,甭管耳朵好不好使,在乎的话,总会听的进去。原先好多兴致起来的人就和霜打了似的蔫了下来,围在县衙当差的人周围,你一口,我一语的发表者自身的意见和不满。

人多嘴杂,眼看人越聚越多,小差急的头冒冷汗。

平时利索的口舌都不起作用,显得有点打转。

人群得不到满意答复,再加上太阳慢慢升温,这情绪也就越来越急躁了起来,篮子里的鸡蛋是舍不得丢的,地上的小石头也是不少,举将起来,那就一个字,砸。

若说没有有心人挑动,怕也无人会信。

当差人高声吼道:“安静安静,你们是要造反吗?”

大明的百姓可不是吓大的,这里是南门,等北边的卫所兵赶来,自己等人早就跑的一干二净,至于衙里当差的差役来拘捕,你们能有多少人?当然也不会惧怕,一听他言,立马回敬。

何物?

石子。

当差人一抹额头,鲜血已经留了下来,暗地里叫了声苦也,怕是要搞砸了书吏大人的事了。

周围整理街道的差役连忙跑来围着他,众人蹲在地上,抱头聚在一起,好不狼狈。

心理的高度紧张,疼痛倒也感受不到多少,只怕这老百姓下手没了轻重,事态走向了不可控的一面。

“咣!咣!咣!”

三声铜锣,压的在场一阵安静。

往声寻去,一身青袍官服的人往此处跑来,边跑边高声喊道:“尔等住手,江宁县在此。”

当差人一见大人来到,安心不少,可看见只有几位衙役陪同,又担心了起来。

急红眼的老百姓,可不会买你的帐的。

连绵不断的高声和先前的铜锣,好歹压住了老百姓的急躁举动,可这一下,撞上枪口的可是江宁县县尊大人。徐秀看着那一双双仇视的眼神,若说怕,谁也不会指责他,可若他此时不去,事情一旦发展成不可控制,于大局而言,更是一败涂地。

所以,能上要上,不能上,也要上。

百姓们有些胆小的,悄悄的离着远了一些,谁也不知道江宁县到底想干什么。别看只有几个衙役,可国朝百多年下来,也没见惹了县官有好下场的平头的。

徐秀不一会儿跑到了众人前面,捋了捋气息,不发一言。

他需要点时间转动脑经,想想办法怎么平这场意料外的民变。由此可见,早些时候的江宁杂文,还未起到作用,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铺将开来。可一时之间又怎么能想出什么体面而又能解决掉事情的话呢?

那就用肢体语言来代替。

徐秀郑重的擦了擦自己的乌纱帽,抖了抖象征国朝权威的官服。

动作又缓又坚定,无须怀疑,这是一种连他自己本人都说不出为什么这么做的心理暗示。

但又使得众人很直接的感受到了他想代表的意思。这头上是有一片天的,而本官的天,是赋予我职权的大明朝廷,汝等的天,便是我这个父母官。

见有些人眼神有些躲闪,徐秀叹了口气道:“诸位。”

不是马上扑面而来的责备,而是叹气,大人所欲何为?不少人心里也没有底。毕竟这位大人在江宁一年多,官声还是挺好的,也没有贪污的事情传出来,手下也约束的很严。

一位老白发低声道:“作孽哦,作孽哦。”

听闻此言,不少人心里,也多少有了一丝悔意。

徐秀知道自己可以安然脱身了,自己这一年多到底没有白干。

脑经转的差不多,时间也晾了他们差不多。

是时候了,徐秀大声道:“本县不知道这边是否有当时围观郭竣被斩的乡民们?”

听了这话,身后小心翼翼的当差人不由一愣,大人想说什么?

老白发一脸羞愧的拉着自己的小孙子走了出来,颤颤巍巍的跪下道:“老妇人当日便在。”

徐秀吸了一口冷气,连忙将她扶起。

道:“老人家折煞我也。”

被这样一位看上去高龄的老太太跪,徐秀绝不敢受。

见老人家默默不语,徐秀闭了闭眼睛,认真的高声道:“还记得那时,当郭竣的人头滚落在了地上,走马村的百姓们对本县高呼青天,耗尽全族之力,为我准备了一份厚礼。当时,本县真的非常的感动,也非常的谢谢他们,可也仅此而已,这东西,本县不会去要。”

徐秀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可是当白飞,也就是本县现在的弟弟,当他看到自己的双亲,包括他自己,从此自由的时候,他为我送上了一碗清水,这也是他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厚礼,在本县的眼中,同走马村举族送上的厚礼一样贵重。

他说,他希望我这个江宁县父母官,能够饮下这一碗江宁县的清水,清清白白的对待自己,明明白白的对待大家。也就是在那时候起,我真正的知道了我这个弟弟是有大智慧的人,因为他让我明白了,想要让乡亲们信服。本县自身的清白,远比审几个花哨的案子来的重要,打箩筐有什么好打的?打石条凳子有什么好打的?我明白了,所以我一饮而尽,当着刑场所有围观的父老乡亲说,本县会为了江宁县民的福祉而去努力。”

老白发连连道:“大人清廉,大人清廉啊。”

一番讲话很有感染力,而且在场的人家,几乎都听说过郭竣的案子,自然也知道发身在刑场之后的这一段花絮,一时,也传遍了江宁,闻听江宁现在提起,除了有心人,恐怕在场已经无有多少人还有那个怨气了。

徐秀挥舞了一下手臂道:“所以,请诸位放宽心,在容本县一些时日,必定不会允许粮食继续上涨,他们是在向数十万江宁百姓寻衅,是在向本官寻衅,是在向自己的仁义寻衅,本县必定会让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

老人家的小孙子听了这话道:“这些商贾这么黑心,为什么大人还不去抓他们,打他们的板子嘛。”

周围人也连连起哄,都道大人快点把它们抓起来。

囤积居奇是死罪,徐秀知道,包括他们自己也知道,可后面有邹望背书,邹望的背后,是四通八达势力通天的邹家,他没有那个能力去硬碰硬,如今只能智取,而非武力可成。听了这话,徐秀也只能暗暗摇头。

徐秀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再次对众人道:“乡亲们散了吧,在坚持一些时日,本县必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这一番劝说,说的徐秀口干舌燥,可是没有办法,先前几句话能够搞定,是因为他们还能忍受,现在还能搞定,纯粹是自己给他们来了一个回忆杀,依靠着先前积累起的声望才能达成,可是名声这个东西又没办法填饱肚子,时间久了,必定不行的,所谓多难兴邦,多演穿帮啊。

望着人群散去,徐秀对跑的气喘吁吁赶来的徐扬道:“没事了,你的事情办好了吗?”

徐扬断断续续的道:“好…了,给陆家送去了。”

闻言徐秀点点头,回头看着一声不吭的当差人,拍拍他的肩膀道:“叫什么名字?识字吗?”

“小人王五,识得几个字。”王五擦了擦额头上的血渍道。

徐秀笑道:“好,本县记住你了。你跟着蒋山卿好好干,办完南门这个差事,有大用。”

“是。”王五激动道。

看他充满了干劲,还想继续投入工作,徐秀连忙阻止他道:“先回去修整一下,处理一下伤口,不急于一时。”

“不,不,没有什么大事,大人放心,小人可以的。”王五得了他的允许连忙就跑去继续跟路过的乡民解释了起来。看他如此,观察了一阵见他没什么不是,也就放下了心,暗自反省自己,别的没学好,画大饼的本事到不知不觉的学会了。

这时才有时间回想起刚才人群中窜来窜去的闲人,徐秀喃道:“一枝梅,你在哪里啊。”

没有暗地里的人手,诸事不便。

第87章 弹棉花心理战 远在南京城的邹望并不知道江宁县已经如他所料的那样,或者说,如他所需要的那样,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民变。在其看来,扼住江宁市场的咽喉早已经是胜券在握,这一点,早在扬州府之时就已经是一个故智。家中长辈,就是靠着这一手,拿捏住了丁忧的尚书。

而自己有样学样,面对一个七品县官,没有失败的理由。

是以重心,全放在了经营南京官场上。

如此,才是邹家真正的安排,而江宁,不过其本人顺带手想要掌握的一个市场罢了,成为自身将来成为主家有力的一个筹码。

邹望在定下章程后的松懈为徐秀等人争取到了一些时间,等他反应过来,却悄然发现,整个江宁都弥漫着一种怨恨的情绪,这种怨恨的情绪对的不是别人,而是城内的大掌柜们。

被称为江宁第一米行的平粮屋的门口总已经被许多百姓围聚,不光他们一家,别的各家掌柜也是提心吊胆,生怕这些刁民一言不合就放火抢劫,也只好门板围起闭门谢客。

徐秀只是派人在这些被围的米面行门口劝说,而非直接赶人,虽说多种压力之下,这些大掌柜们却也没有乱了阵脚,毕竟这只是一个预料的到的事情。

掌院同邹望道:“少东爷,矛盾已经指向了那些大掌柜了。”

邹望奇道:“你没有安排人吗?”

“有的,市面上现在流行江宁杂文,这些小纸张写的都是老百姓的生活,还有说书人在讲解,矛头指向了商人,而非江宁县。”

见邹望没有什么动静,掌院迟疑的道:“恐怕对少东爷的事业没有多大好处。”

邹望摇头道:“不必担心,有些事情并不是他玩几个花招就可以解决的。”

这也并非邹望轻敌,掌院也明白,自己这方面拥有的资源太过强大,现在说让粮食涨多少就能涨多少,换谁拥有那么大的底气和资本,定下的计策也不会去轻易的变动的,依靠惯性继续发展,是这些人的主要思维方式。

穷,才会思变。

正当他们为江宁县产生变化而毫无准备的时候,徐秀却大张旗鼓的带着所有衙役倾巢出动。

他的方向只有一个,那就是位于城中繁华地段的一座常平仓。

离真正放粮,还需要一些时间等待,但必须给人一个警告,如果这些人悬崖勒马,那一切还是有商量余地,若不能,徐秀也只好下死手,将他们能打击多大,就打击多大。

这是徐秀第一次全副武装,戴上了全套的程仪出县衙,安静,回避的牌子打的很高,老迈的配马也被收拾的精神抖擞。围观群众自然也好看一个新鲜,不少议论纷纷,大人这样是要去干什么。谁让谁也没有见过他来之后打全套程仪的。

好奇心驱使着他们跟随徐秀的人马前进,当来到常平仓的时候,其实不少老百姓的心中有些期待,大人是要开仓放粮了吗?

事实是徐秀坐在马上高声道:“常平仓文吏何在!”

先前早就安排下去,文吏上前躬身道:“职下在。”

“命你清点所有存粮,做好一切准备。”话音刚落,徐秀等人便打道回府,一个目的已经达成,只要老百姓看到了,那就好说,至于另一个目的,那就要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沉得住气。

只留下所有人一头雾水,但其中并不包括常平仓的小吏,只听他随后嘶哑着喉咙,将声音喊到了极致。

“大人有令,开仓盘点!”

一袋袋两三百斤重的粮食从库房内取出,堆放在了路边的空地上,随着时间的推移,整个常平仓附近的街道上,都被这些麻袋堆放的满满当当,高度也不低,十分震撼人们的眼球。

随着文吏一刀切开一个麻袋,白花花的大米倾泻了出来,洒落在地上。引起阵阵惊呼。目的很是明显,看吧,江宁有的是粮食,大人心中不放粮,也是无奈的,谁都知道去年水灾,谁都知道常平仓还要供给卫所和开支俸禄,这都是造成江宁县现在无法及时行动的一个难题。

别看整个常平仓储粮也就那么多,可落到实际效果上,还是很能唬人。

对面的平粮屋的掌柜早就在徐秀净街来到这里后偷偷的观察着粮仓,看到这种景象他才想起,江宁百里大县,知县大人若真动用常平仓平粜,自己等人岂不是犯傻了吗?心头不由一阵嘀咕:邹家还是那么老神在在,而江宁县明显是准备平粜了,之后该怎么办?

所谓心理战,没了有心人的关注自然就不算。

所以徐秀需要大张旗鼓,告诉别人,我要有动作了,我要有动作了,快来关注。

如此落入有心人的眼中,这才是徐秀的目的,由此可见,他的目的达成了。

当绕了一圈脱裤放屁般到常平仓演了一出戏,徐秀便将江宁商会的前三位掌柜召见了过来。

王琑、周平、丁良文。

这三位,出了徐秀这个看不见的存在外,他们就是头三把交椅。按照出资比例,可谓是倾尽家财。

四人落座,徐秀道:“我知道江宁商会现在资金压力也很大,但现在还不是到我们卖东西的时候,我需要三位劳力一下,安排车辆,越多越好,邹家可以东西两门连贯,我要西门码头,南门码头,同时有连绵不绝的车队进城。”

王琑如今没了与金陵王家的别扭,也没有得过且过的思想,做事十分的用心,非但没显得老态,反而愈加的精神了,只听他道:“大人是要装粮食?”

徐秀哈哈笑道:“当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和心脏道:“要想损失最小化,利益最大化,攻心为上远比攻城什么一字排开,你出招我接招来的好。”

听他的语气十分轻松,周平也笑道:“大人还谦虚不会经商,依在下看,大人若经商,不出三十年,邹家就不能与您相比了。”

其实这位周平掌柜祖上到也曾扩过,可惜在成化年得罪了南京织造的太监落的家道破落,但眼光还是有的,徐秀也不得不承认,这种人家一遇风云便化龙,不是说笑的,此时听他的客套,徐秀自家知自家事,理论或许知道一些,那也是赖信息大爆炸时代的见闻,落到实际,那可就原形毕露,不管在什么时代,业余人士还是业余人士

摇头道:“谬赞了。”

丁良文道:“大人,王掌柜周掌柜,客套话咱们先不说了,按照大人您的安排,这么多车辆,就算我们租下全江宁的车子也是不够的。”

丁家,后起之辈,有野心,有能力,好控制。这种人其实是最容易利用,也正是徐秀需要的人。

点点头,王琑也为难的道:“是啊,事实上我们也租不来全城的车子。”

徐秀敲敲桌子道:“租一部分,买一部分,造一部分。能多少是多少。你们虽然不是什么大商户,但别告诉我你们这么多年打拼,生意场上没些朋友?江宁没有了,你们就不会去外县吗?上元县有没有?王家湖广来粮,要不要走江浦县?江浦县去租。然后陆家能解决一部分,怕的不是资金压力有多大,而是场面有多大,越大,越容易让他们有压力,他们不像我们,他们不是铁板一块,各个山头的利益虽然让邹望给暂时统一在一起,但并不是十分牢固,只要我们表现出足够的实力,就算我们知道是假的,可他们不知道,也是成功。”

如此说来,另外三人也只能点头称是。见他们还有迟疑,徐秀宽慰道:“事情已经走到这一地步了,我们有共同的利益需要去维护,本县需要江宁的平稳,而你们要赚钱,都是无路可走的人,不去孤注一掷吓退他们,还能有什么机会吗?”

王琑表态道:“并不是老夫迟疑,而是南门建设,采购粮食,花费的银子太多了。”

另外两人也说,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钱。

徐秀想了一下道:“这样,江宁县能租就租到手,其他地方,本县给你们背书写条子,你们去找大的车马行联系,让他们先行出力,完了在统一兑付,小的个人就让他们去解决,这样减少环节也可以少点成本,最起码量上去,价格必定会下来吧,这些你们拿手,本县不懂的。”

三人都是个中好手,既然以他知县之位能够写条子来背书,这种生意还谈不下来,就乘早退股走人吧,别混了。

纷纷表态善。

徐秀继续道:“你们去找这么邻县的大东家,顺便推广一下我们的南门,让他们有个基本认知。”

“善。”

“散。”

……

平粮屋的里宅坐着四位江宁响当当的粮食商人,他们都是江宁的本地巨鹿人家,自然有很多的消息来路,此时,便在互相交换着各人所掌握的消息。

暂且先不去管真假,就是这么一个消息,就让他们产生一种难以言表的隐忧。

平粮屋大东家姓马,听他道:“最晚三天,江宁县要平粜了。”

另一家米面姓纪,道:“我一生意场上的朋友和我说,湖广那边有大批的粮食要南下了,就是搞不清楚具体的数量,很是保密,装粮食的不是平常的钻风船,而是千料海船。”

“开什么玩笑,他们是要出海吗?”第三家东家姓唐。

一共四人,最后一人姓钱,听他道:“别管是平底钻风船还是千料海船,万一他们是来江宁,而且江宁县还要平粜,那我们是怎么说?”

纪东家道:“马东家,你和邹家走的近,那位神气活现的少东爷没说怎么办吗?”

马东家低声道:“先前那个掌院来过,他们说的意思很明确,江宁县放出来多少粮,我们吃吃进去多少粮。”

钱东家笑笑道:“钱呢?”

马东家道:“自然是我们各大粮行先安排吃进,等江宁这么大的市场拿下来,以后就只有我们四家米面行,记住,只有我们四家,那什么都赚回来了。”

纪东家啧啧冷笑,此人为人十分吝啬,此时嘲讽道:“他除了口头表示以外,还拿出过什么东西吗?他邹望进了江宁,我们的生意是好了坏了?”

“老纪你少说几句吧,不然呢?我们上了邹家这条船,不跟着继续干,难道现在放手?别说江宁县放不过我们,邹家也不会放过我们的。”钱东家劝道。

马东家道:“不管如何,现在我们能做的,一是压住手上的粮食一粒都不许外出,二是等江宁县平粜后大肆吃进。别忘了去年水灾我们虽然干的隐秘,但在隐秘,一旦被发现,江宁县也绝对不会容我们,与其到时候两面不讨好,还不如现在一门心思跟着邹家走,就算江宁县反应过来,他也拿我们没办法。”

纪东家不客气道:“你这个江宁第一大粮商怕什么江宁县?别说你,就算我们三家也不会怕他,哪个新知县敢和我们作对?”

马东家哼道:“别的知县不敢,是因为他们忌惮我们的能力,而这个江宁县,却是个一心想做清官的疯子,疯子还是少惹为好。”

钱东家道:“行,我就不信常平仓能有多少粮食,既然邹家已经有了指示,那我们就等吧。”

马东家道:“可惜江宁县现在做事都不和典吏商量,害的我消息都不知道。”

唐东家冷眼旁观,见他们看事情讨论了差不多,全程只说了一句话的他便道:“行了行了,散了吧。”

众人想来也是这个理,就看江宁县怎么出招了。

第88章 弹棉花计划外 “再等等,再等等。”

徐秀在县衙踱着步子,口里念念有词,身后的老秀才和张璁对于他此时的表现,一时都没有什么话可以劝解,也只能默默注视。

他知道老百姓快要到极限了,天还未亮的时候,十几位年迈的里正便找上了县衙,这些在乡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无助的哀求,恳请大老爷开仓平粜,这些话犹如针刺一样,扎的徐秀的心里很不好受。

农耕文明安定的最重要基石,也是最后最关键的一道关卡,就是每个里正管辖的里仓。

现在,里仓已经快要见底,一旦里仓没了粮食,离秋收还有那么多的时间,谁都无法保证农民们不会乱,也就是到那时候,农民们逃荒,反而成了徐秀他,能够祈祷的最好结果。

一番苦口婆心,一番自信却又无法打包票的言辞,将他们劝走。

徐秀便在拷问着自己的良心,他知道自己应该动手了,可是,消息迟迟没有到位,粮船还在江面上急急赶路,所有一切的未知,感叹古代消息传递的慢,都重重的压在他的肩膀上,面对里正们的恳求,也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时间。

也只有心思单纯的老人家,才会在得到江宁县表示决不放弃的情况下,才会在没得到确切时间的情况下,才会接受这个事实。

当官一任,造福一方,如若不能如此,这个官当的就是失败的。

眼下,是为了将来的谋划,忍一忍,全面贯彻自己的谋划,还是拼着事后乌纱帽不保,先把老百姓家里的米缸装满,是个艰难抉择。

不久后,徐秀重重的捶了自己手心一拳,对看着自己的老秀才等人道:“秀无法在继续任由百姓遭受煎熬,开仓放粮别无选择。”

此天不助徐秀,非战之败。

张璁叹息了一口气,湖广的粮食因为要等陆家的船队一起,便耽搁了几日,现在也不知道粮船到了哪儿。

当一个艰难到似乎难以决定,却又最终做下那个决定的时候,反而会透着轻松,徐秀拍了拍头上的乌纱帽,心底默默为自己念了一句好运。

平静道:“凡事无规矩不立,所以,怎么个放粮是个问题,若按照过往放粮的经验,重复领取的现象很是严重,我们要确保这些粮食最大限度的送到老百姓的手里,而不是那些商人的手里。”

白飞思考了一下道:“要不要定额定量?”

虽然很满意他帮助自己思考,但徐秀还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身后的张璁替他解答道:“不能定额定量,东家如果想要继续攻心,就必然需要不定额,一旦定额定量,便直接告诉他们我们的粮食不多,那就完了。”

徐秀道:“如果我们有足够的粮食,采用定额,将他们步步引入我们的挖的坑里,倒也是可以的,可惜啊,我们只有这些粮食。”

是啊,这也是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湖广的粮食,甚至是车队进城,才好放粮平粜的根本原因,等到那么多车队进城,码头边还停着巨大的海船,自己再来一把不限量,不限人数的购买,梭哈!诈住他们的可能性十分的高,然而眼下……

徐秀的心底却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定额定量,只要我写上一份辞官的文书递交上去,然后在定额定量的放粮,一切就解决了。

看着自己的学生徐秀强忍着遗憾,可面上反而透着平静,老秀才安慰道:“峻嶒真正长大了。你能做出这个决定,为师十分的自豪。”

徐秀对老秀才鞠躬道:“学生学识不够,待回了华亭,必当日夜侍奉先生身边,用功学习。”

“谁要回华亭呢?怎么探花郎还要继续学习呀?”

门外的一声,吸引住了众人的眼睛,徐秀奇道:“子材,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原来是魏校。

魏校给了他一个浅浅的拥抱,不用说,这个习惯仅仅是文翰社众人之间受徐秀影响才会如此的。

见着徐秀的老恩师在此,也恭谨的行了一礼。

回头一脸埋怨的道:“峻嶒你有难,怎么光找子渊兄呢?我也在南京,却没见你来和说过啊。”

徐秀连忙赔罪道:“当然不是,只是此间事忙,待此事完结,小弟做东,自罚三杯。”

“停停,算了,我也不是来和你怄气的。”魏校紧紧的绷着脸道:“此次前来,是为了助峻嶒一臂之力。”

徐秀拱手道:“洗耳恭听。”

“峻嶒你的事情子渊都和我讲了,我魏家虽不如上海陆家那般豪富,但一些粮食,还是拿得出来的。”

魏校绷不住严肃的面孔,笑道:“离城五十里,两千石走陆路的粮食已经快要进城了,你看看我的身上,可是风尘仆仆的啊。”

虽说两千石远远不够,但这足以体现了他的一片同年之情,徐秀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感激道:“有劳子材兄了。”

“没完呢。”魏校继续道:“另有万石粮食,正和陆家船队一同来往江宁,明早,便可停泊,王家的船也在一起。”

听了魏校的话,徐秀才明白,自己在江宁这般劳心劳力,远在上海的陆深也同样压力不轻,为了说服自家长辈他可是用了九牛二虎之力,更是说出了徐秀当位极人臣,此时不助,更待何时的话语,而陆家也没办法至家族最有出息的陆深的要求于不顾,便在徐秀不完全知情的状态下鼎力相助。

更明白了他联系魏校,通过昆山大地主魏家,紧急安排的一万多石的粮食,其中两千石走陆路,车马不歇披星戴月的赶往江宁。

老秀才适时的道:“有此情谊,峻嶒之福,切莫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好心。”

徐秀自然都将所有感激的话放在了心里,这份情谊,记一辈子,深深对魏校一拜道:“徐秀谨记在心,必不辜负二位仁兄大恩。”

魏校摇了摇脑袋道:“我十分羡慕峻嶒你秉公断案的行为,我这颗心,也是有为生民立命的决心。”

徐秀郑重道:“共同努力。”

……

送走了魏校,徐秀对张璁道:“真是天助我也,秉用你别说,徐秀我运气真是很好。”

正当自己为了不留遗憾放粮的时候,事情却又有了明确的转机,最晚明天一早,所有的先决条件便全部到位,舆论也造了差不多,心理战也表现的很好,最起码各个常平仓轮流在盘点,一堆就是堆整条街。

有点脑袋的人都知道,江宁县在做最后警告,压力在徐秀这里,同样也在他们那里。

“人不自助,天也难住。”张璁道。

“或许吧。”徐秀知道自己其实运气很好,虽然也有主观谋划,可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没有这等良师益友,自己恐怕再有才智,也解不开必死之局。

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张璁双手拉住他肩膀道:“峻嶒,你可不要有这等心思,若不是你这些时日日夜在谋划,在安排,就算老天爷帮你,又能怎么帮?所以,不要去想什么运气不运气的事情,做好自己的,全力以赴,而不是等着老天爷来帮你。”

徐秀哈哈大笑,指了指他道:“秉用啊,你太小瞧我了。我自然知道这种道理的,只有不断去思考,去实际行动,才有可能创造机会,机会不是等来的。”

“善。”

“还有一天,明天一大早,便是决定胜负的时候。”徐秀道:“如今有了明确的时间,也好让我放心,原先把握不定粮食究竟什么时候到,而造成百姓混乱,现在,一切都好说了。”

“去把葛班头傅班头找来”徐秀冲着门外喊道。

当葛班头和懒龙不在,代理他职位的傅班头都来了之后,徐秀对众人安排道:“原本为了粮食最大限度的进入老百姓的家里,所以打算另行安排,现在无所谓了。所以,明天一切照常,去年水灾怎么安排的,明天就继续怎么行动,发动所有的衙役,包括各房书吏,全城动员,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整个江宁的粮食,我承包了。”

等到他们散去,徐秀恢复平静道:“虽然我们有十二万石的粮食,连续几天敞开了放也放不完,但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连续多日,他们还没有行动,我们该继续采取什么样的办法?或者说,一旦他们不吃我们的虚张声势,届时,该怎么办?我想听听先生和秉用的意见。”

他还没有被眼前的顺利给冲昏了头脑,凡事两手准备,都不会坏事,心中也有了一些想法,但此时,徐秀还是想听听,这两位给了他无数帮助的人的见解。

老秀才道:“所谓刚柔并济,届时恩威并重,将平粮屋这些大掌柜召集前来,接下去,并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徐秀笑道:“鸿门宴。”

张璁道:“大人可以安排一些人手,专门紧盯那些各大米面行出来的伙计,但不要打草惊蛇,暗中那捏住了证据,到时候依大明律办事,什么都不怕。”

徐秀表示赞同,他明白张璁的意思,若没有明天那场声势浩大的放粮便直接拿人,是不可行的,但若有了明天那场放粮行动,却又可行了。

这里面的道理解释起来或许相当复杂,可若,想得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却会恍然大悟,简而言之,就是一个人心所向的问题,气势的问题,挟满城百姓的气势他可以无所畏惧,满城老百姓的人心,可以帮助他弥补先前硬来找死,之后硬来他们死的差距。

如果这么做,谁也无法指责他的不对,到了那个时候,一切螳臂当车的歹徒,都是自寻死路。

与心中所想一结合,徐秀道:“若他们识相,也还罢了。”转眼毫不掩饰的咬着后槽牙道:“可若还是看不明白局势,那不光是打邹望这头大老虎了,这些苍蝇,一个也跑不了。”

若说先前隐忍,是因为成长的关系,此时的毫不保留,却又是真性情的表现,人,都是这般矛盾。

老秀才欣赏的看着自己的学生,不觉同当年那个四岁的小娃娃重合了起来,有些怀念,有些感慨,思及其先父,不由暗道:“有子如此,可瞑目矣。”

看来自己要多在他身边待几年,多看看他能成长为一个怎样的人。

第89章 弹棉花降降降 徐鹏举的消息来的十分是时候,徐秀读罢书信,对二位道:“看来先前说的那句话起到了作用,徐公子来信说,邹望还在江宁。”

老秀才道:“到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事不宜迟,峻嶒你写一封书信,拜托徐公子拖住邹望,不要让他回到江宁。”

张璁补充道:“时间越久越好。”

徐秀也明白里面的道理,没有什么比老虎不在窝更好的事情了,一封书信写罢,刚回头,就见着跟着自己这些日子没怎么休息好的徐扬,却又开不了口了。

徐扬察觉到了自家少爷的情绪变化,径直拿起了书信晃了晃笑道:“老爷,这活儿只有我来干。”

揉了揉眼角,徐秀掩饰的笑道:“小羊,辛苦你了。”

“没事。”

看他往后院小毛处跑去,徐秀暗道:自己何其有幸,良师、益友、兄弟、爱人、伙伴,一个不差全部到齐,还有比这个更有幸的事情吗?

自当立誓,这辈子若做不出什么大事业,枉活一生,愧对上苍的厚爱。

……

当一切条件都按照既定的安排呈现之时,答案,已经无须有多大的怀疑。

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车队,连绵不断,西门、南门外围聚着数不清的乡亲们议论纷纷。

昨天傍晚,江宁县贴出告示,言道明日一早开仓平粜。虽说时间够晚,但传播的速度可不慢,所有人都等着江宁县的动作,如今一出来,自然就格外的引人注目。不识字没关系,县衙内饿肚子不光老百姓,穷秀才也比比皆是。到了此时,自然会有他们身影充当解说员。

天公也做美,早上晴空碧蓝,能见度很高。城外的车队虽说不是很整齐,各种牲畜都有。驴车、马车、牛车、甚至人力独轮车都有。一眼望不到头,犹如逃难大潮涌入江宁,营造的气氛也是不错。

徐秀站在城楼上,下面的车队,少说连绵十里,气势汹汹,使得他胸中颇有一点指点江山的豪情。

轻哼道:“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虽说无有金戈铁马,但人数过了万字这个数量级,营造的场面,也很是热血。

徐秀手指虚空的点了点城下道:“王掌柜,都安排好了吗?外面看,看的出差异不?”

王琑道:“放心,陆家给的棉布都是和装粮食差不多的麻袋。”

听得此言,徐秀也就不在多作言语。

既然要演戏,不演全了也就不是个好戏,沿街的衙役在锣鼓的节奏下,齐声道:“粮食进城,闲人回避。”

正在这时,一头牛似乎受了惊吓,满满当当的一车瞬间摔倒在地上,这些麻袋也不知道是否装的太多,撑的紧,还是其他原因,破裂了开来,粮食倾泻而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视觉冲击,徐秀安排到了极致,他需要这个效果。

不管五粮液摔没摔过酒瓶,茅台摔没摔过酒瓶,那都是传说,但此时的江宁,一车粮食倾倒在地,是现实。

起了风,远处有了一线尘土,人们更加难以看到车队的尽头,有顽皮的小孩一辆一辆的数着进城的车马,只知道时间很久很久,而自己数了一遍又一遍,都没有数清楚。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最后一辆从南门进城的车马进城,所有的老百姓都在齐声呼喊,喊的什么已经不太重要,也没什么人能够听的清楚,但谁都知道,这么多粮食进城,困扰大家这么多时间的粮价问题,必然改变。

“平价平粜,不限购买。”

价格回到了涨价前的粮价,各个常平仓门前,都排起了长龙,县衙的人手必然不够。就是江宁商会的算账先生都通通的请了过来。

这种场景,去年水灾的时候就发生过一次,但那时候的粮食不要钱,取了就能走,这次,要一个个算,效率自然不比以往,但这也是徐秀需要的,效率低,才可以多放些日子,对城内粮商来说,压力自然更大,犹如生锈了的钝刀,一来一去的摩在他们的脖子上,难受,难受。

徐秀坐在县衙大堂,日常的工作还需要处理,现在,他只需要静候时间这颗稻草,慢慢的压弯这些骆驼的背,就行。

自然,四大粮行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当徐秀昨夜贴出告示,他们这些人一夜都没有睡安稳,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进城的车队上,谁都没有说话,都在默默的计算这些车马到底装载了多少粮食。

然而这时徒劳的,这么庞大的车队,很难靠心算去预估的出来。

可商人的嗅觉告诉他们,这个量,足以让他们倾家荡产。

钱东家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紧张的道:“老马,怎么办,收还是不收?”

马东家没有说话,姓纪的粮行东家道:“怎么收?他这么做,明显是告诉我们,有本事就来买,看是他的粮食多,还是我们的钱多。”

听了这话,钱东家着急道:“我们哪里来那么多的钱,一时半会儿吃进来没什么问题,可他这样放个十天半月,我们那里还有钱?都积压在那些货上了,到时候流水转不过来,头寸调不过来,不用他来搞我们,我们自己就死了。”

纪东家生气道:“还能怎么办,找邹家调头寸。”

说完这话,这几人都看向了马东家。

唐东家道:“老马,邹家怎么说?”

马东家阴沉着脸道:“邹家少东爷还在江宁,还没有消息过来。”

这话一出口,纪东家生气道:“这都是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泡在江宁?江宁将来或许只有我们四家,但是现在这情况,更可能的情况就是将来没有我们四家米面行!”

起身就要离开,马东家拦住他道:“老纪,别冲动。难道你现在收手,江宁县会放过我们?”

纪东家不屑道:“搞不搞得定江宁县是我的事情,但如果在这么坐以待毙,没了根本所在,我拿什么去自保?更何谈将来的利益?”

“鼠目寸光。”

“不识时务。”

马东家生气道:“再等等,消息已经送过去了,邹家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一番口舌,总算安抚住了纪东家,这四人坐在一起却一时沉默无言。

如今的商业,没有多大的花哨手段,有渠道,有资源,肯去费心费力的经营,可以。但现在众人的身家全部压在了粮食上面,一旦时间久了,流水断了,各种地方的出项补不进去,唯一的手段就是放弃。

门外匆匆跑进来一伙计,低声在马东家的耳边说了几句便退下。

众人示意他给个说法,马东家道:“西门那边,王琑家的布庄重新开业了,规模很大,有很多小商户都加入进去,卖的是松江布。”

钱东家道:“不会吧。”

松江布很有名,但再有名,市面上也很难看到,出了苏松两地,其他地方很少见,价格也没有什么优势。

唐东家平淡的道:“你们忘了江宁县是松江府人吗?”

经他提醒,众人才明白里面可能存在的合理性。

马东家认真道:“我们先静候邹家的消息,先不去收粮。”

“好。”

这边粮行参商完毕,另一边布匹行的三位东家们却没那么统一的思想。

江宁布,多为山东等北地的货源,这些地方的货品,按理说王琑那个老匹夫是没那个本事去拿来的,邹家发话,谁敢不给面子?

可如今王琑也的确没拿北地的布,而改成了松江布,这让江宁的布商很是头疼。

李东家灌了一口凉茶,刚压下去的火就被另一个西门四东家之一的吴掌柜点燃了,只听吴掌柜口气冲冲的道:“现在好了,王琑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去搞来了松江布,连带着平时我们看都不看的小商户也有货源,价格比我们便宜,还是大明顶顶的松江布。现在怎么办?老李,你要给个说法。”

原来邹望插手布匹,最终打击王琑的行为,基本都是李东家从中牵线,逼得另外两家加入进来,如今眼看自身受损,矛头自然指向了他。

李东家闻言反呛道:“你管我要说法?邹家发话,你们还不是紧紧的跟着去干?要我的说法没问题,很简单,就是继续加压,他卖多少钱,我们一律比他便宜两成,难道诸位没那个胆子?”

吴东家可不怕他,大家都是西门这边混的,你别以为抱上了邹家的大树就可以随口话乱讲。

听了他的话哈哈大笑,道:“老李,你是不是糊涂了?他现在的价格就是之前的价格,再降,就不赚钱了。”

李东家冷笑道:“等江宁布匹行业就剩下我们几个的时候,什么钱赚不回来?鼠目寸光。”

另一个东家姓齐,暗自摇头道:“不识时务。”

三位东家不欢而散,眼看着王琑的布庄重新站立起来,身后更是多了好些个小布庄在摇旗呐喊,当然,更明显的一点,这些商户打的招牌,却是一个先前听都没听说过的江宁商会,只有在这个大招牌底下,才有一个原先的名字。

就连王家布庄,也放在了大招牌的下面,一时之间,江宁商会的牌子,算是打了出去。

布匹的价格压了下来,粮食的价格也恢复到了先前,老百姓的脸上,又有了笑容。

徐秀心中很是欣慰,接下去,就是图穷匕见。

不听话的商贾们,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第90章 弹棉花最终章 粮食的进城,虽说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民众需求的压力。

但三座常平仓能够提供的窗口又十分有限,如果一个个排队,不说耗时如何,光连绵不断的长队,就十分影响整个江宁县的生产效率。

徐秀及时要求各里正统一乡民们的需求,一次性由里正出面购买,这样就可以确保农活有人干,各项劳役可以不受影响。

细微的调整,使得粮食下降的速度很快,但江宁县的知情人并无有多大的担忧。因为头一天的数据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梁行道:“大人好像过于紧张了,还以为老百姓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高粮价必定会抓紧时间屯粮的,谁知道头天只出了四千多石都不到。”

徐秀不置可否,谁也不敢打包票老百姓可以坚持多久,先前各项民情早已经说明问题,这个东西没有大数据支撑说不准的,而自己的人手也不足以去统计的那么完美,谁也没把握可以准确。

暂且不去想其他,徐秀道:“五月初五,请他们喝一喝雄黄酒怎么样?”

张璁道:“明天?”

“对。”

“会不会太急了一点,万一没有达到他们心理预期,会如何?”

徐秀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徐公子可以拖多久,我们需要乘邹望未回江宁将事情全部搞定。”

还有一个原因徐秀没有说明,从上个月开始一直到现在,已经有十多天没有下雨,太阳又十分的火辣。先前多嘴问了一句魏校松江府的情况,得知也是许久没有下雨。如此看来,必须要做好东南大范围旱情的思想准备,今秋绝收的最坏情况,也要考虑进去。

……

翌日。

几乎整个江宁县数得上号的商贾都接到了来自江宁知县徐秀的请柬。

这些人自然先前都紧跟着邹望的步伐,眼看江宁县就要落入他们的手掌里的时候,一大波砸市场的行为紧跟而至。

息息相关的米面行首当其冲,米贵的情况已经得到制止,那么什么情况都已经好说。各项再加工行业,一见米面布匹降价,也跟着慢慢恢复,混乱将近半个月的江宁县,终于趋于平静,但这一切,并没有真正的稳定下来。

江宁县有更重要的事情,他需要建设好江宁,往上走,而不是在这些人身上去浪费时间。

而大商户们也吃不准江宁县是个什么意思,那么现场探探口风也就成了不二的选择。

这一顿饭吃的江宁商家们心不在焉,邹望的迟迟不归,众人都有点拿捏不住主意,米面行的马东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些底部的串联一直没有达成有用的统一。徐秀从他们各自的脸上看出了问题所在,稍作放心。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在普遍慢节奏的古代,徐秀的这一番动作可谓又快又狠,打的他们措手不及。

谁也没注意到那个李东家却不在此列,或许他们早就注意到了,却根本对此无动于衷。邹望在江宁县无有什么根基,他的一切都是通过李东家牵线搭桥,才慢慢形成,他是徐秀第一个需要剔除的对象,不全为王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主位上的徐秀谈笑风生,根本不提江宁目前的市场情况,只说江宁事多,到了如今才同诸位相识,实在不应该。

众人也无有别的好说,客气话自然回敬。

两方就在这看似和睦的气氛中酝酿着心事。

都在等,徐秀可以不急,但他们却无法沉住气。

米面行马东家头一个表态,见他举起手中的酒杯恭敬道:“小民不知大人有何吩咐,不妨直说。”

有了起头的,自然也有跟进。

“是啊是啊,大人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徐秀扫视着众人,心说天幸如今还没有什么大财阀,都是靠种地发家的,财富积累的速度十分的缓慢,如果再等个百多年,自己这七品官恐怕就奈何不了他们了。

客气已经客气完了,该到了表态的时候了。

徐秀正色道:“本县要求诸位恪守商贾本分,切莫失了良心。”

这话十分严重,现在的社会风气还没有完全塌陷,富商也并不是没有廉耻之心。

不少人都面色不好看,更有甚者愤愤不平。

徐秀见他们如此反应,冷笑道:“马东家。作为米面行的翘楚,您是否能够给本县个说法?”

转眼酒席变公堂,门外唰唰拥进了十好几名衙役,将大门团团围住。

马东家的背后一凉,今天这酒难不成是鸿门宴不成。

他发现这一切似乎都有了不同,江宁县如今的声望已经达到一个顶点,可以说在本县已经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或许扬州邹家可以无视他,但自己等江宁本土人士,岂不是自寻死路?

还未等他有动作,先前一起商量时少言的唐东家跪倒在地上,甚至五体投地道:“唐家米面行已经开业,平价。请大老爷原谅小民先前的无知。”

很多人对他来到此地之前就已经开业的行为很是吃惊。

徐秀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同王琑道:“如今李东家已经入了江宁大牢,他的仓库已经查封,一个囤积居奇的大罪,恐怕他逃不掉了。”

重重的拍打桌面,徐秀怒斥道:“一群丧尽天良的东西,邹望与你们的目标是赶走我这个不识时务的知县,却不惜扰乱江宁秩序,险些激起民变,百姓无有吃食之乱。何等肮脏的心思。”

没有人还能坐的住,江宁县一怒,满脸正气的样子让他们难以直视与他,都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敢随口就认罪。

米面行纪东家道:“请大人原谅,我等都是受了邹望的蒙蔽。”

好一个祸水东引,有本事你去找邹望。

其实在坐的大商人绝大多数都是米面行的,他们也知道了江宁县是冲着米面行而来,其他行业的商贾毕竟涉事不深,也没有多大的担忧,但他们可不一样。这几天连篇累牍的江宁杂文早已经将他们打造成了十恶不赦,喝人血,吃人肉的恶魔,这样发展下去,就算将来胜利,牌子砸了,恐怕也无能为力了。

徐秀站起身来居高临下道:“你们犯了死罪。”脑海在不断的思考,如今这个情况,最后发展成怎样一个情况是对自己,对江宁县最好的结果,而他需要及时的拿定主意。

心思敲定,声音不带有一丝感情,徐秀冷冰冰道:“你们这些人的仓库本县已经派人查验去了。”

这话自然是诈的,江宁县没有这么多人手去。

而他们却不知道,顿时慌了神,纸是包不住火的,满满当当的仓库一旦暴露,再加上先前众人故意抬价,最后甚至不开店的行为,足以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若是之前,有邹望顶着事情恐怕还不大,如今邹望不在,江宁县又搞到了粮食,一时声望鼎盛,要拿下自己等人,还真不是事。

其实也有不少看出来了,江宁县这边先是请吃饭谈笑风生,又是以力弹压,恐怕还是力有不逮的。毕竟若没有了他们,江宁县的商业损失也是惨重。

马东家咬牙道:“大人需要我等怎么做,请明示。”

他这一开口,就宣告着江宁县最大的米面行东家的反水。

徐秀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悄悄松了一口气,他也怕这些人真的硬抗到底。

如此看来,邹望对于他们的控制很一般。

徐秀道:“诸位请坐吧。本县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衙役们鱼贯而出,众人重新恢复了神情,却又心下吐槽,真是一个好玩笑。

徐秀安慰道:“也请别怪罪本县,任谁经过这十多天的打击,都难以忍受的。若不是本县有些脸面可以求得帮助,恐怕就真的被你们赶跑了。”

“不敢不敢。”

欺心之语,谁敢应承。

徐秀平静道:“邹望此人,心机深沉,心胸却不宽广。你们与他合作,就算事成,依本县来看也不太可能真的获利。”

是,如今形势比人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众人心下也颇有点不以为意。

徐秀也知道这么说缺少说服力,又道:“人邹望是经营南京为主要任务,来到江宁不过是看到江宁水运繁忙,又是进南京城的陆路门户的地位而已。以他们家的实力,你们这些人又算的了什么?到时候没了本县,他说什么你们就得听什么。”

兴致缺缺的样子,徐秀也没有闲心继续劝说了,直接道:“你们所有的粮食入常平仓。此罪一笔勾销。”

图穷匕见,徐秀的目的终于露了出来,打的就是他们的粮食的注意。

因为关系再好,这粮食也是要还的,不光他没钱,江宁商会也拿不出那么多钱买粮食。

所以就必须有个着落。

米面行的东家们,必须为他们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所有的拳头都紧紧的握住,马东家面色难看的道:“大人,您还不如杀了我们吧。”

徐秀笑眯眯道:“本县为什么要杀了你们?你们的罪杀了你们都是轻的。”

凡事讲究一个名分,如果先前民心所向,也不必绕那么一大圈。只能说在明代,官员的名望才是关键呐。君不见几十年之后的海瑞,以他的脾气,基本没有一个上司同僚会喜欢他的,就是因为其人太为刚硬,而老百姓喜欢他,闹的同僚们只好凑钱给他行贿,争取早日把他调走。

有了名气与大义,什么都好说。

没有名气,还没有关系,那就等死吧。

纪东家怒视道:“大人,没有了粮食,我们就全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粮食,绝不能交出来。”

徐秀呵呵一笑道:“难道你们以为做了错事,就可以毫无代价的吗?”

马东家到底看问题比较明白,他拱手道:“还请大人明示。”

其他比较冷静的商人也如此附和,只求江宁县别玩了,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既如此,徐秀道:“所有粮食入常平仓,一半归本县,一半还是属于你们的,但,每个月只准许尔等提取一部分,半年过后,才可以将那一半属于你们的粮食全部提走。”

半年过后,秋收,包括收税,各种指标的审核也完了,利用一个时间差,那时候的仓储数量便会好看许多,虽然是纸面上的,但谁也无法指责自己的不对,对自己,对老百姓,对参与其中的有关人员都是一个赢的局面,唯一输的,恐怕只能是他们,谁让他们做错事情了。

事已至此,众人也没多少话好再说,虽然损失同样惨重,可毕竟不是全军覆没,还有一些粮食可以销售,还有一部分资金可以回笼。

总好过身首异处的强。

徐秀拍拍手道:“拿合同给他们。”

明显不打算就这么放他们走,他需要所有的事情全部办完。

这次进来的,不是衙役,而是南门仓颉会的讼师。

这些讼师因为江宁县有了徐秀当家,业务数量极具下降,而此次,徐秀将南门未来的发展告知了他们,顺势让他们进行产业转型,不在专注于包揽讼词惹人恨的讼师,而是转变为了提供专业法律服务。

这样,才是他们真正的好生意,不然过得苦哈哈的,只好挖空心思去挑拨别人诉讼赚钱,名声自然不好听。

若能够提供法律咨询的服务,还是很受欢迎的,这年头除了当官的,就是他们对大明律最熟悉。毕竟不是所有的商贾都能够明白大明律到底怎么规定的,这个市场很巨大,前提是南门,真的能够聚拢起上规模的商贾。

这些仓颉会的讼师转手帮助徐秀制定了依据大明律的多项商业准则,他们将来,也将会服务于南门商户的契约制定,江宁县衙推荐组织。

在契约签名画押,这些人的心头在滴血,也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这一局,大商户们虽然败了,却也没有伤经动骨,东山再起,只是个时间问题。

而僵持过后,一直到太阳落下,整件事情才得以圆满完成。

回家的粮食们,只能看着一袋袋的粮食被运往了常平仓,而常平仓的平粜,也仅仅维持了一天,第二天,江宁县内所有的粮行都开门营业,粮价回归了以往,唯一不变的,是在消除了各项开支,江宁县的粮食储备达到了惊人的百万石级别,总算是一举扭转颓势。

徐秀听人说,当邹望回到江宁,他也只停留了一个时辰,后脚就回了扬州府。

笼罩在江宁商贾,包括徐秀头上的一头过江龙,终于离开了,谁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来,但徐秀觉得,回来的可能性很大,毕竟落了偌大的面子,不讨回来,显然不是这个小心眼男人的性格。

不由一阵唏嘘,也不知道自己这三年任期还会遇到怎样的事情。

在此次江宁县市场不稳的情况下,起与布匹的急剧上升,终于粮价的全面平复。

短短半个月,老百姓们就经历了过山车般的物价起伏,好在时间短暂,也没有引起外县人的注视,只觉是一个偶然事件。

可在徐秀看来,不管是不是人为因素,这都是不正常,小农经济的情况下,经济是长期平稳,难以出现波动,一旦出现波动,十有*就是大规模农民起义,虽然此次没有出现情况,可必然,会带来很大的后遗症。

但徐秀却不会去草率行动,现在,放养就好。因为这是自动愈合的过程,只要在过程中不再出现更严重的刺激情况,好比天灾*,课税重税,就不用过分担心。显然现在江宁还不至于道那个地步。

……

三世冤过后的水灾,之前的市场紊乱,一年多的时间忙忙碌碌,终于,徐秀回到了稍微平静的节奏,偶尔也可以出去踏个青,参加参加城中的文会,与学生们聊聊过去,谈谈现在,展望一下未来。

不管在哪个时代,学生总是那样的性情,容易被人利用。可容易被人利用,不就代表学生心思简单,容易信任他人吗?这对徐秀是个好事情,毕竟舆论是掌握在文人手里。

纵使江宁杂文在经济改善过后不再是小传单形式,而是一份薄薄的小册子的样子,也依然撼动不了文人的舆论掌控力。

所以,他需要为了自己的名声去经营,经营下来的结果,也让他感到满意。

江宁的市面越发繁荣,南门的建设也在有条不紊,江宁商会的成员也多了起来,米面行的唐东家,布匹行的齐东家,都加了进来,掌柜的交椅也就随之增加。

市井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然而好心情,总是那样的短暂。

又一波持续二十多天的不降雨,急坏了蒋山卿,引渠,水车,深井,忙的他脚不沾地,可依然使得他忧心忡忡,绝收的危险,笼罩在了江宁数十万亩的农田上空。加上先前的十天,整整一个多月不降雨,徐秀的眉头越皱越紧,可以预见的旱情将会袭来。

若仅此而已,显然动摇不了徐秀的心性,可当梁行履行徐秀的安排,带人走遍了江宁全县,所整理出来的数据,更是让徐秀的脑袋都为之一疼。

只见他写道:江宁县较去年少户万有奇,农田四万四千亩有奇。

徐秀久久才揉着脑门道:“似乎,这才是最大的麻烦?”

众人默然不语,答案显然如他所言。

第91章 大旱灾东南旱 后世修武宗实录的时候,如下记载:

正德三年七月,东南六府旱灾。上知之。

……

时间慢慢来到七月,海龙王还是没有下雨的意思,干旱还在持续。

照这个样子继续下去,农田里的粮食旱不旱死,谁也不能说出个绝对来,可歉收的可能性,却绝对会是个事实。

旱灾果然于徐秀所担心的那样席卷而来,从邸报上得来的消息,不光应天府,就连苏州府、松江府、常州府、镇江府,包括浙江的杭州府,都遭到了规模庞大,持续时间久的大旱灾。

一场席卷东南的大旱灾,已经可以预见。

而江宁,连着两年遭灾,先是水灾,后有旱灾。

农民的日子早就难以为继。

虽然在蒋山卿累的人都快瘦了一圈的努力下,极力的扩大水利河渠的建设,却还是难以挽回所有的损失,此时他与徐秀站在农田旁边,不发一言。

徐秀蹲下身子,看着眼前的场景,很是心疼。

庄稼轻轻一撮,就会碎成渣滓。

蒋山卿低着头道:“大人,江宁县可能最好的结果,就是往年收成的三成。”

“只有三成吗?”徐秀继续盯着已经开裂的农田,听了这话,头一次有了一种浓重的挫败感,老天爷的力量,谁能够对抗的了呢?

回头见蒋山卿一脸纠结,徐秀安慰道:“三成很好了,我还以为要绝收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这三成,全部是离水源地更近的地方。

虽说江南地区地处长江附近,出现大范围旱灾的可能性很小很小,可还是出现了。

既然不可逆,那就只好做好承受可怕后果的准备。

徐秀道:“不必自责,子云你做的很好了。”

“谢大人。”

连续两年的灾害,老百姓绝对无法承受,为了不出现逃难的情况,江宁县便果断保证,甚至请县学生带着江宁杂文下乡宣传,如果到时出现绝收的现象,江宁县绝对不会不管,一定会尽最大努力,保证大家能够度过难关。

可又不敢说的太死,每家粮行收一半的粮食,瞬间就让常平仓一举突破百万石的大关,义仓更是被先前其他不是米面行,但又紧跟着邹望行动的商贾堆得满满的,当时谁都知道江宁县要粮食,能用粮食换个平安,那就再好不过,徐秀也是刻意这么引导。

但当两者相加,不过百二十万,这很可能就是坚持到来年的数量了,徐秀心中的底气,却又不足了,话到出口,才由不得他不谨慎。

每一次送邸报来的时候,徐秀都会第一时间翻看,他需要知道朝廷的安排,因为收税的日子快到了,如果不能落个减免,最起码也得给一个延后交税的说法,不然这日子就更难熬。

巡按御史已经将东南的情况上奏了朝廷,可只有上知之三个字,也就是皇帝知道了。

徐秀遗憾的道:“看来一切就等着秋收的情况,朝廷才会给说法了。”

转过头对老秀才道:“先生,恐怕华亭也难熬啊。”

老秀才点头道:“来信了。”

虽说父母已经先去,可小贞村还有他诸多的亲戚,特别是伯父,虽然不苟言笑,却十足给了自己足够的方便。读书的钱,可都是徐辉父亲的支持啊。

摇头,他无法再等待朝廷的消息,现在就算及时下雨,也没有多大的可能挽回农田的损失。

田里一撮就碎的庄稼看的他心疼。

古代科技远远不如后世,应对自然灾害的能力更是聊甚于无。

全靠着平时各村各里的里仓存储应对,可江宁连续两年招灾,谁都知道,那里空空如也。

徐秀写起了文书,南京城有的是粮食,他需要南京的支援,作为辖县,他有这个资格去提这个要求。

然而恳请南京粮储支援江宁,目前只能是徒劳,波及东南的大旱,目前没有看到停止趋势,任何一个有关负责的长官,都不敢轻易的就打开粮储的大门。

不光徐秀看的明白,任何有点观察能力的官员也看的明白,甚至各大商贾,各王公贵族,各地主土豪,也都明白,歉收一定,绝收不定,那么现在,谁还敢轻易的放粮呢?

不偷偷的购买粮食等着大发一笔,都不好意思说话。

江宁县的情况,也只能是自理。

徐秀收到回文,到是温和,言说东南大旱,朝廷赈灾,最大的可能就是从南京城粮储调拨,到时候支援整个东南,自然会有江宁县的一份,稍安勿躁即可。

如此,江宁县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徐秀道:“梁县丞。严格关注城内农田交易的情况。”

自从先前发现江宁县少了一万多户,也就是数万人的人口,农田也少了几万亩,他就知道,这一定是土地兼并。

多发生在灾害及百姓困苦的年月。

他却是不知道,从弘治十七年弘治皇帝身子大不如前,松弛对朝政的控制,一直到正德元年这不足两年的时间里,整个大明少田四百万顷,少户三百万户的可怕数字。

四百万顷,是个什么概念?大明洪武朝有田八百五十万顷多,弘治十七年,也在八百多万左右,而两年的时间,整个帝国的农田,少了一半,自然不是这些田不见,只是在数字上,不见了。

细思恐极。

如果徐秀知道这些,他一定会浑身发冷。他一定会知道,自己要替大明打打方向盘,是个多么艰难的事情。

梁行也明白此间道理,他道:“田不会平白无故消失,人口也不会平白无故没有,大人有何思考?”

人肯定还在江宁,没有那么容易走脱的,可现在要找黑户,难度却又十分大,徐秀无奈道:“眼下旱灾事急,我们只有先控制住既有良田不要被侵占,农户不要再逃离,至于那少掉的几万人,几万亩地,只好事后再说了,但事情,不能一样一样干,县丞辛苦一些,多关注关注,多搜集搜集情报,多加加担子。”

梁行他用的很顺手,这么久接触,也知道是个可以信任的人,自然愿意给他多加担子。

梁行认真的道:“是,绝不辜负大人。”

增加担子,就意味着增加了权力,梁行自然知道其中的好处,故而也不会埋怨多干活之类的。

旱情一天比一天严重,或者说在这么多日子不下雨过后,每过一天,造成的各种反应都是原先的倍数,难以做加法。成片成片的农田开裂,一个个池塘渐渐露了底,往日流水潺潺的小何,也变得无精打采,逐渐断流。

徐秀这些日子很少在县衙待着,他在田垄地头,他在河渠旁边,他在打井旁指挥,可以说整个江宁,无处不存在他的身影,忙忙碌碌虽是一方面,可他的内心却十分惶恐,两个月,就是去京城都能有三个来回了,可他的一枝梅还是没有回来。

因为,许进公的书信……已经到了,平安返乡。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害怕,只好沉醉在工作之中。

一派公事公办的态度,基本没了往日的从容,有的只是严谨。

老百姓似乎都感受到了徐秀的悲天悯人的有心,甚至有了江宁县寝食难安,忧心百姓的好评价。

全身心投入工作,徐秀的脑子转的非常快,如今农活继续干下去,也没了多大意思,劳役,也用不了那么多。

放任农村闲散劳动力继续就这么闲着,是个无法接受的事情。

无奈的徐秀只好要求江宁商会的建设增加进度,增加南门建设的速度,多招收人,农村闲散劳力,虽然他很愿意去用善良的心思去看待,但一旦农村里青壮年劳力闲下来,精力充沛的他们肯定闲不住,而他们基本不识字,也不懂什么大道理,治安也就会跟着下降。

老秀才很不满意他的这个论点,徐秀也知道农民最善良,可后世看到的经验告诉他,农村有大量的闲散文盲劳动力,必然会引起社会治安的下降。

如今农村早就是一个情绪敏感的地方,辛苦劳作一年,眼看全部化为泡影,是个人都会心痛,是个人都会情绪不稳,如果在稍有差池,火药桶瞬间就会爆炸,若是引发严重后果,就得不偿失。

江宁县也只能不得不以自己的恶心思以己度人了,暗道一声罪孽。

要求江宁商会让他们上工,要求他们去扩建南门水道,离着城更近一点,反正现在枯水期,容易的多。要求他们去修路,银子的花费反而是个不怎么严重的事情了,江宁商会目前有掌柜十五家,旗下四十多号商铺,生意好做了不少。

当量上去,钱也就到手了。

更有江宁杂文各种宣传,虽然商会的银根一直很紧,但还是能负担的起的。

如此安排之下,乡村的火药桶算是降下了温度,城中因为有了更多的劳动力,消费水平也就更多,徐秀看的明白,只有消费出去,财富流动起来,这个市场才会繁荣。

眼下,老百姓的情绪安抚的很好,社会安定,就是有些小偷小摸,在徐秀的毫不留情之下,强势弹压,也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能够做到这个地步,惊呆了许多人的眼睛。

谁都不能不承认,那就是江宁县的确是个有能力的官员,在其他各县都为旱灾扰乱的焦头烂额的时候,江宁县,却一枝独秀那样的平和,不去农田里看,根本就不会认为这是个遭旱灾的县城。

张璁佩服道:“东家将来能上地方志的循吏传。”

循吏者,通俗讲就是能干活,不挑事,地方志,那只能是江宁县一县的地方历史。

徐秀显然不这么认为,他有更远大的目标,道:“能干活的官员其实很多,不挑事的官员也有很多,但为什么显得不多?那是因为各种掣肘太多,上有长官压着,底下有油吏地方大户挤着,理不清这些,又怎么做事?能干活,不挑事,又能搞斗争,三者合一,才能做事,孤儿循吏才显得少。可是,秉用你觉得我会是不挑事的人吗?”

显而易见,那封《十取其三疏》早已经搅得朝廷到处在吐口水,对喷,若说不挑事,显然不是。

第92章 大旱灾珍珠米 正德三年八月,东南荒歉,军用不能足数。

正德三年十月壬辰,苏松常、镇应杭,东南六府地方以旱灾甚,巡按御史请奏减免常税。户部言:征一分五厘,以备漕运。上从之。

…………

落在朝廷有心人的眼中,江宁县徐秀的那封《十取其三疏》可谓是来的恰到好处。

许多原先心中早就有的想法,顺势连贯在了一起,也提醒了他们,这是一个十分自然,却又合情合理合法的一个好政策,顶多争吵些日子,可争吵,又是他们最不会惧怕和嫌麻烦的事情。

事实上,本身由一个七品小官提出的说法,实难激起风浪,可当广东右布政使吴廷举上本后,一切就都不同了。

一名三品高官,封疆大吏上本,谁都不可以无视,就连徐秀那个藏在公文堆里的奏本也被一同起了出来。

随后都御史陈金等人,连本提交了一份详尽的调查报告,一石激起千层浪。

可一项十分重大的国策终归需要慎之又慎,想要那么快出台,也并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有赞同的,自然也有反对,反对的理由很假大空,天朝上国在乎蝇头小利,岂不被人笑话。

笑话归笑话,能够拿到口袋里的银子最为重要,自然也成了另一派的观点。

国朝官员的脾气,如果放在整个历史上,那也可以算是又臭又硬了,两派对吐口水,打口水仗,一时间弄的内阁也不好轻易表态,只好等事态稳定一些,再从中调和六部。

可心中,倒也记住了这个风波的源头,江宁县知县,徐秀字峻嶒。有人谓之不知深浅,有人谓之不识时务,也有人谓之实为良方。

对他本人是福是祸,却也不好多说。

姑且不表朝廷对于市舶司收税的事情纷纷议论。

且说东南的旱灾已经宣告歉收。

待到八月秋收,原本喜气洋洋的农户们均是愁云惨雾一片。

任谁看着往日里韧性极佳,金色农田的水稻,现在根本不用去用力,稍微碰触就会化为碎屑,心头都难以接受。

佳木枯萎,农田衰败。

笼罩在江宁县上空,甚至东南上空,都是一个压抑的气压。

“乡亲们。”

徐秀站在一尺见方的土台上,周围,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乡民。

听到他的呼叫,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看着一张张沮丧的脸,徐秀都有点受到影响,满面黄土使得他身上也是风尘满面。

可如今不是陪着他们愁眉苦脸的时候,而是动力和希望。

气沉丹田,用气发声,才好将声音打的足够远。这是学戏的基本功,早先年戏台子上可没有麦克风,但全场都能听见台上唱的什么,就是这个道理。

“乡亲们。本县是江宁县徐秀,特来看望大家。近日里旱情严重,许多老百姓都歉了收,佃户交不出租子,自有的,也没的着落……在这里,本县跟大家保证,天灾是难免的,只要我们能够把目光向前看,没有什么是能阻挡我们的,本县已经连休数本上表朝廷,必然有说法的,请大家耐心……”

一番话又白又俗,可是徐秀只能这么说,这才是农民们最需要的说法,而不是假借慈悲,假大空。

可谁也不是白痴,小农经济的乡村看重眼前利益比较多,若无有,难以服人。

是以徐秀安排人张贴告示,言道目前先不进行田赋收取,一切等朝廷安排,延后处理。

至于地主人家,徐秀早已经连哄带吓,强硬的要求他们减免一部分。

付出的代价注定很大,可没有比眼下的稳定来的更重要,至于地主人家会怎么想,徐秀暂时也考虑不了那么多了,他只知道,基数越大的群体,越不能闹事,而他们是少数人。

徐秀却不知道,这番操作,实难让他们接受,也为此,带来了极大的麻烦。

见他们兴趣缺缺,徐秀也知道在说些什么也没什么用。

回转县衙,朝廷的说法还是没有来,可是军方的人却是来讨要说法了,屁股还没坐热就又要起身,可他却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常平仓目前被江宁县牢牢把持在手上,没有他的同意,谁都不能拿走一粒粮食。

徐秀端坐在椅子上,也不起身,只是微微拱手,语气很冷淡。

“沈总旗,今日前来有何事情?”

也不怪如此,只是旱情弥漫开来后,这些兵卒们便时不时的上门,要求江宁县供给。

可徐秀是什么人,号称机变,脑筋一转就晓得这里面有文章,所以拒绝了很多次。

兵卒也有那个精力,有一就有二,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

人家也说了,粮食本来就是他们的,早点拿晚点拿有什么区别?

徐秀也自知闹起来,自己可能也讨不得好,可是非常时期有非常行为,决不能在运用以前的办事方法,不然口子一开,打常平仓主意的人也就会越来越多,得寸而进尺。寅吃卯粮的事情又不是没有,一句大旱在即,军用不能有误,提前要求徐秀把一年份,甚至几年的粮食都给他们准备好了,这怎么可能会让他成为现实?

扬子曾说,拔一毛以利天下,不为也。

是为了防止进一步的非分要求。

徐秀如今也得这么做,表现出来,就是不通人情,不知变通。

不然今日是兵马司驻地,来日便会是河道衙门,下一次就是学道衙门,各个单位都会上门要求,开了口子,在想要停止,可就没那般容易。

那位沈总旗一看,也是同徐秀打过许多次交道,听这种冷冰冰的话,也不在意。

咧嘴就是一股酒气,徐秀挥挥手。

听他道:“徐大人,我们这些兄弟可都是等着吃饭呢,您今天可得给我们个说法啊。”

徐秀拿着发簪刺着自己的头皮,平静道:“每月结算,一粒粮食都不会少你们的。”

“话不能这么说,现在眼看庄稼都歉收了,粮食收不上来,到时候谁知道常平仓还有没有足够的粮食?军情事急,自当特事特办,我们也不要求大人给我们太多,只要在保证正常每月供给的时候,多给一年的粮食以备不需即可。”

徐秀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道:“这些话,本县听的很多遍了,那么,你也应该听过本县很多遍的回答,既然总旗这么健忘,那本县再告诉你一下,正常的供应,江宁县一粒粮食都不会少了你的,除此之外的任何粮食,都是非分之想。”

“徐大人,您可要想想清楚,这不光是我们兵马司的事情,江宁县也有不少其他的衙门也都是这个想法,得罪人太多,可不是为官之道。”

徐秀面色一冷,道:“本县如何为官,自然是本县的事情,由不得沈总旗来说三道四。送客。”

临到门口,沈总旗回身道:“既然职下说话大人不予考虑,那么下次,就让我们的百户大人同徐知县说吧。”

徐秀也不言语,就这么看着他走出去。

如果换做平时,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情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顺水推舟,也危害不到他自身,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每一粒多余支出的粮食,都可能最终演变为他无法控制的事情。

张璁道:“这下得罪的人可就多了。”

“得罪的人还少了吗?”

“就怕这些人捣乱啊。”

徐秀正色道:“捣乱的,就别怪本县不留情面。到时候闹起来,我也不怕没说法。”

徐扬进来道:“老爷,朝廷有说法了。”

拿起最新的文书,徐秀看了皱眉道:“不容乐观啊。”

张璁瞥了一眼道:“看来朝廷没当成会儿事。”

文书的内容很明确,减税是可以的,但还得继续征,漕运得保住,军用不足,也要想办法补足。

徐秀找来梁行道:“统计一下,本县需要交多少田赋?”

见他领命前去,徐秀继续同张璁道:“眼下别无他法了,只好开仓,每户一天最多只能领五合,能熬多久熬多久吧。”

张璁道:“如果来年春耕前能够结束旱情,那一切都还好说。”

……

九月,秋收刚刚落下帷幕,江宁县开始了接济百姓的行为,每个村门前,都有德高望重的里正主持取粮,有他作保才可以。

有这些拿道手里的粮食,心头的恐慌也就慢慢的消散。可也有不长心的浑人敢乱搞贪污,被徐秀放出去监督的人抓了一个现行,当机立断的投入了大牢,非常时期,任何有可能扰乱秩序的行为都将是徐秀的敌人,对待敌人,他可不想心慈手软。

徐秀闷气的坐在大堂上,他这几天跑了数次南京城,要求南京常平仓支援粮食,可都被打发了回来,说什么南京自身也难以为继,更别说支援了。

这些话肯定是搪塞,可他毫无办法。

十月,天气慢慢转凉,可晌午的太阳依旧毒辣,烤的大地进一步的开裂。

流民终于出现了,来自于应天府周边好多县城的老百姓已经到了难以为继的时候,树皮,草根。

徐秀听说那边一把草,已经卖到了七个铜钱。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江宁县有粮食吃,有免费的热粥喝,一窝蜂的拥进了江宁县。

徐秀无奈在西门外开设粥棚,行接济之事,可终归力有不逮。

江宁县的老百姓,也与他人发生了矛盾,本身我们自己就不太够吃,眼下又多了上万人抢粮食吃。

各种矛盾突发,逼得徐秀脚不沾地的安抚,他寻求城内的富户帮助,劝捐的话语说了一遍又一遍,口干舌燥,可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显著的效果。

荒年成,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没有余粮的不止地主家,随着流民涌入,各种消息都交汇了起来。

大户人家,卖起了牛马。

二户人家,卖起了庄田。

三户人家没有什么卖,只能够卖儿卖女。

来自临县的人说,闺女能卖一斗米,而小男孩,只能有一升米的价格。

徐秀不能言语,他的心不太好过。这些姑娘,看来一等荒年成过去,就会成了各自人家的儿媳妇了吧,而小男孩吃的多,现在也干不了活,真是不值钱。

到了这时候,他才体会到后世那种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天灾无情人有情,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不外乎小农经济遇到自然灾害的抵抗力几乎没有的缘故,能够保存自身,才是正常的。

后人不能看不起古人,古人也不必非议后人,只是时代发展的不同,所造成的不同局面。

旱情没有改善的迹象,流民的死亡率陡然而升。

这已经是徐秀所能做到的极限,可眼看着流民越来越多,粥也慢慢的变清,他不能不着急。

连带着发往南京的文书也跟着言辞直接了起来。

百姓无辜,民众惨死,彼辈也能酒肉其中。

汝等皆刽子手尔。

可惜除了替他自己拉仇恨外,惹得南京上风讨厌外,一点用处都没有。

城中的粮食,又一次走高,米如珍珠,不开玩笑。

若说上一次人为,造成粮食虽高,但还能购买的到的话。

眼下天灾所造成的粮食上涨,却已经到了哄抢的地步。

粮行每日只开业不久,就会关门谢客,等第二天在开门,粮食又上涨了几分。

如此种种,听进徐秀的耳朵里,格外的讽刺。

随后,城中的几家粮行被他找了个由头定罪,粮食,就成了他们折罪的最好的东西。

而造成这一切的徐秀,自然越来越不受他们的待见。

甚至出现了种种留言。

万幸江宁杂文如今全程描写徐秀每一天的所作所为,令这种谣言全然没了市场。

可并不会说明,他们就会这么咽下这口气,串联在进行,倒徐,也必然在进行。

江宁还有粮食,可这么下去,粮食总会有枯竭的一日。

商会的所有人早在苗头刚起的时候,就都被动员去外省采购粮食,顺势推销南门的聚集地。

除了一开始采购了许多粮食回来后,便很难以再购入。

东南大旱传遍全国,临近的产粮大户,皆玩起了待价而沽的把戏,现在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第93章 大旱灾心很痛 正德三年十二月壬午,总督东南粮储都御史罗鉴奏:东南等地旱灾甚深,请折算银两,以省脚耗。户部言:停俸之。上从之。

……

“大人,城外有一户人家……”

城外三十里,有一户包姓人家,此家人中,当家之人远赴外省求学,多年未曾归来,只留妻儿侍奉年迈双亲。

如今碰上一场席卷东南的大旱,只留老弱妇孺,恐怕实难以存活。

这家人中,媳妇倒也是个贤德的良人,领得白米,只给年迈公婆煮汤喝,自己与宝童,只吃一些野菜草根,算是勉强度日。

可时间久了,野菜什么的也看不见了,草根也被挖没了,就是原本树木繁茂的村外树林,都被缺了吃食的流民拔下了树皮充饥。

只留下孤零零的树木与黄土作伴,也不知能否等来甘霖,否则枯死也不可避免。

村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江宁县太爷还在继续放粮,可从一天一次,变为三天,再到现在十天放一次,有心人都明白了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也有人盘算着,是否逃往外乡避难,如同逃进江宁县境内的流民一样。

往北方走,包家儿媳也有此意,可看着年迈公婆,年幼孺子,只好绝了这个心思,路途遥远,舟车劳苦,恐怕难以坚持。

既已如此,谁也没有办法再去埋怨县太爷,他已经做的够多,就连德高望重的里正爷爷都说,苦了父母官了。

包家家中的米缸早就数不出一粒米,野菜也没得吃了。

十天,又一次变成了现在的十五天,别人家有男男去领,只可惜包家现在只有她还算是能够劳动,就算饿的脚底打晃,头也被布条狠狠的扎紧,似乎这样,才好不晕,她还是坚毅的走去了东西两座里仓。

好不容易走到粮仓,东仓的粮食已经放光,西仓的粮食也已经没有,包家儿媳悲从心底起,止不住的给村长里正磕头下跪,只说饿坏自身无有关系,饿坏了年迈公婆就无法面对丈夫。

苦苦哀求,跪倒在尘埃。

年老的里正眼睛很是昏黄,难掩心酸。

往日里就是一个贤良的媳妇,现在又是如此,只好叹息的悄悄给了她六个人的粮食,他们家的包郎是村里的骄傲,外出求学,也一家家的恳求照顾几分,是以,老里正就算在困难,也还是拿出了粮食给她。

下一个十五天,也不知能否熬的过去。

包家儿媳感激老前辈的厚恩,身背着灾粮回家,只可惜半路杀出来几个狠心的强盗,洒灰迷住了她的眼睛,抢走去了她的度命粮,情绪如何,自是不需细表。

百般无法的绝望之际,似乎寻死,才能够得以解脱。

只好说人不该死,天有救,一年迈乡民见她可怜,把自己的粮食分了一半给她,叫她回去奉爹娘。

包家儿媳哭都已经哭不出来,只能不住的磕头,口呼恩公。

乡民送她离去,也只能摇头不言,活了一辈子,碰上的荒年也不少,哪一次……又没有这样的情形,只能说尽力为之。

回转家来,白米煮汤,孝敬公婆,可怜的儿子,再也受不得饿了,见他娃娃乱哭,包家儿媳也只好给了他一小碗。

而她自身躲在了厨房,伴着呜咽的哭腔,吞咽粗糠。

公公婆婆,见不到儿媳,疑心起她的不良,以为她在厨房内吃些什么好东西,只可惜锅膛里搜出的是一瓢泥水,一碗粗糠……

一碗泥水,一瓢粗糠,看的公婆痛断了肝肠。

愧疚之心难以忍受,公婆说亲身儿子不如你,我们对不起贤良的媳妇,不该怀疑你。

说出了痛心话,包家儿媳阻止不及,年迈的公婆吞咽了粗糠,灌下了泥水,心中一气,又是一急,又是羞愧,这么久以来又是饥饿状态,二老瞬间就去了黄泉。

悲情不需细表,包家儿媳的心是痛的,可她流不出眼泪。

里正听了这情况,只能替她买回芦席五张,这是村里人能为她做的极限了。

三张包起公公,两张包起婆婆,席子短,人又长,想要不露头,就得露脚。

头上没有一碗倒头饭,脚底下没有一盏引路灯,脸上没有蒙面纸,袖子里没有一股香,腰里没有打腰布,身上又没有好衣服。

作为媳妇,她本当在前头捧孝杖,可后面又没人去哭丧,若在后面哭丧,前面又没有人去给公婆引路。

痛心之余,又十分想念多年未归的丈夫。

一共扒了七天,麻布兜土立起了坟堂。

待到安葬了公婆,包家儿媳却累死在了坟前,撇下了孩子见了公婆。

……

徐秀擦了擦湿润的眼睛,低声道:“我的心很痛。”

就是看惯了人间冷暖的老秀才,都不由叹了口气,许久才道:“人间惨剧。”

所有人都沉寂在这个故事之中,不发一言。

他们知道,像这样的情况,荒年成很多,更多的流民比包家还要惨上几分,可是同为灾民之间,恐怕没什么人会对他们报以更多的同情。

对他们自身来说,客死他乡,总不是一件好事,可是江宁县用尽了方法,也找不到他们来自何方的依据,一起逃难的人都沉默不语。

城外停满了尸体又恐爆发时疫,使得徐秀下令火焚后埋葬在城外一个不知名的山头,他亲自写了一篇悼祭的文稿。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难熬,徐秀就难以久坐,可是站起身来,又能够做些什么呢,该做的他都做了,他恨自己没有权力,没有做事的余地,眼下,却又无可奈何。

要供应全城,甚至全县的百姓吃食,常平仓那百万石的粮食根本不太现实实现敞开供应,就算之后又连续打击了几家囤积居奇的米面行,也同样是杯水车薪。

现在弄的这些商家明明有粮食,却不往江宁运,同样的,更多的大地主们一听江宁县上门,便集体哭嚎,真是让徐秀烦透了心。

满目苍凉,黄土满面,原本长江泽国,断流了一条条的小河,干枯了一座座水塘,死寂与飞沙,遮天蔽日,难以想象这是金陵古都附近的环境。

江宁县的公文从原先三日一封变成了一日一封送往南京。

不光江宁县,整个应天府辖县,甚至很多东南地的县城都急速的传递着公文,要求南京城支援,可南京城的人也有理由说的,北京早已经定下基调,为了保证漕运的正常,供给北京的田赋秋收正常,是以,你们继续忍耐吧,放任老百姓逃荒,也无不可。

这种说法自然惹得徐秀一阵大怒,连连上疏,寄给朝廷,甚至强硬的扣下了税收,他别无他法,要让人少死一点,只能这么做,至于带来什么后果,他全然不放在心上,他问心无愧。

或许是东南繁华的印象太深刻,纵使御史罗鉴描写的灾重民贫,在朝廷官老爷看来,怎么可能会流民遍地,没有吃食呢?可是来自东南官员的奏疏一本接着一本,终究还是在内阁议论了一下。

朝廷的说法也就随之下来,东南地官员停俸,这虽然还不是个解决办法的良策,但对徐秀来说,倒是个可以松一口气的法子了,另一个,就是折银,减少运输途中的粮食消耗。

倒也算是对症的法子。

相比减少脚耗,官员的停俸,让他更有了底气。

徐秀在应天府资历尚浅,面对其他衙门官员的施压,可以拖一时,但时间久了,必然也会让他难以为继,流民多,就必然需要兵马司帮忙控制,可关系已经僵硬,他们出工不出力,江宁县人员不够,就必然需要其他衙门帮助,可同样敷衍。

让他操碎了,面临的压力也十分艰难,就算有魏校陆深在南京为援,也没有多大的帮助。

眼下,却好上了许多。

不是我不给你们粮食,而是朝廷停俸了。

站在原本繁华的街道上,此时人烟稀少了许多。

徐秀摇头同身边的张璁道:“这才是旱灾的第八个月,如果是两年,三年,这又该是怎样的景象?”

张璁似乎经历过,他想都不想的道:“起飞蝗,遮天蔽日,蝗虫个顶个的大,看见什么就吃什么,吃男人身上的草帽,吃女人身上的衣服,啃书,啃门板,蝗虫入境,呵呵,那可就完了。”

徐秀皱眉头道:“到了那个时候,什么都晚了。”

“如果是在边省,不,如果不是在东南,这时候朝廷早就会放粮了,哪会拖这么久?”

徐秀也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无外乎自国初以来东南就不怎么遭皇帝的待见,一直是重税的区域,明初是因为元朝厚待江南,然后又是支持陈友谅,闹的老朱心里不爽的很,各种土豪劣绅杀了许多,更是加以重税。

东南地方就会去怀念元朝,这也是自然。到了明成祖朱棣,又是迁都,又是造海船,江南地区又摊上了重税,一直是不早待见的群体。

眼下这种情况,也只能说是高层的惯性思维了。

徐秀表情都做不出来,甩甩袖子道:“又不是没有粮食。”

张璁也唏嘘道:“理是这个理,可谁也不敢擅作决断,如今的官场可不太妙。”

听他这么说,徐秀也不去回答了,刘瑾做事愈发嚣张,似乎谁都不怕,的确是非常不好的环境,内阁又又那么多听起号令的阁臣,他的座师杨廷和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图谋将来。

回了县衙,徐秀还没坐上一会儿,梁行进来道:“如大人所料,很多良田都流入了这几家的名下。”

看着这几个名字,徐秀什么表情也没有,他很想生气,可生气又能有什么用处?

就算他下令暂停一切农田交易,可是当上千民农民哭着喊着要青天大老爷放开交易,让他们活下去的时候,徐秀真的没了底气所在,他目前的所有,都是民心能用下做到的,一旦民心不能用了,他也就没了手段。

被迫放开交易,但他也不是蠢人,一时的妥协,不代表就可以让你们肆无忌惮,强令每天最多进行一百亩地的交易,才使得他缓解了压力。

老秀才食不滋味,看上去老了许多,他同徐秀道:“现在只能想尽办法,让这些流民有事情干,不然整日闲散在城外,必然造成□□烦。”

“先生有何教我?”

老秀才道:“走马村附近。”

说完,老秀才回了内衙,徐秀看着他微微有些弯曲的后背有些感慨,老先生已经到了耳顺之年,近日来也陪同着马不停歇,需要好好休息了。

徐秀起身道:“多谢先生,您请好好休息。”

这话提醒了他,大明朝不是没有土地,反而还有绝大多数没有开垦的荒地,虽然眼下什么东西都种不了,但一切的先决条件,都可以先建立起来,而招流民开荒,也是一项既定国策,如此,由不得南京不给粮食。

到时候参奏一本,他们也吃不了好。

徐秀连忙修书信一封,他要写给他的座师,杨廷和。

第94章 大旱灾得罪人 军用不能足数,江宁县驻兵自然不会放过徐秀,一来二去的,态度也就变得越来越直接,当然了,兵卒们的脾气也不是能够拐弯的起来的,肠子比较直。

在被徐秀各各种说法打发许久过后,眼下百户上门,谈的自然只能不欢而散,甚至差点起了冲突,动刀动枪的也有之,然徐秀面对他的刀尖,也丝毫不会退让,只说本官会去寻个法子给你说法,至于是不是拖延几日的权宜之计,倒也难说。

别看百户六品官,比之知县这样的七品官反而没多大的威风可抖,如果他不耍痞气,保不齐徐秀也不会给他面子,可也怕话讲不通就拿拳头来讲道理,这就让江宁县没有办法了,万一他真的直接让大头兵上常平仓搬粮食,靠江宁县这些没多大战斗力的衙役,不被胖揍一顿是不可能的。

如果这么发展,就是什么都做不了,任由他们搬走,为了不让这件事发生,他也只能够先稳住几日,以图他法。

所以,虽然打发他走了,可徐秀还是有些着急,只好祈祷自己这个名字还能够在杨廷和面前落一个熟悉,也只好期待在北京的他的同年们,能够起的了一些作用,从中经营一下。

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而又纠结的,徐秀让人统计起了城外流民的数量,只要是说不清原居何处,说不清祖宗三代,通通不能够又开荒的资格,这些遴选可都是必要的,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一些江洋大盗,偷鸡摸狗之辈,岂不害了自身?

还要差人去附近的县城打探,打探的结果只好说是很麻烦,临县的长官倒也客气,确认可以给你确认,但这人,你还是拿走吧,本县不收了。

这下也免了徐秀另行的公文往来,减少了程序,每在他县确认,顺手就过了户口。

人手不够的问题,也让他很是捉襟见肘,宣讲、公告、劝说,城中的学生们也被他动员了起来,虽然自诩将来出将入相的这些小年轻心比天高,可肚子里没的粮食吃总也不算事,只好接受江宁县的安排,算是帮着他做了一些文字方面的工作,好歹也有一口粥喝。

落到实际的安排,蒋山卿这个人让徐秀啧啧称奇,面对这么大强度的劳动,这么久的风吹日晒,那一身皮囊还是没多大的变化,可怜的徐秀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肤色也黑了许多,可蒋山卿还是没多大变化,只好说是个奇迹。

这一次他又在城外走马村附近实地勘察了大半个月,除了人脏了点外,照旧没什么变化,几个区域也被圈定了下来,只等进一步的安排。

而好不容易等来的南京城的公文,也给了他20万石的粮食,用作开荒的吃食倒也可以,总算是能够安排起了流民的劳动,可这数量也难以支撑许久,江宁县依旧不依不饶,公文上午写完上午发,下午写好下午发,晚上突发奇想写,就晚上发,一天能送出去好几次,严词一次比一次直接,就差直接骂娘。

上风看的脑袋都大,恨不得马上把他给一撸到底,可现在大灾时分,也动不得他,整个应天府,就江宁县好歹还算稳定,其他的地方看都不能看了,为了自己的脸面,徐秀现在动不得。

这次粮储都御史罗鉴跑来南京,这些上风就带他去看了江宁,至于为什么,恐怕都心中明白,如果其他地方敞开了让他看,到时候严词上有点问题,把他们批判一番,参上一本救灾不力,他们也难脱其咎。

随之,徐秀也被要求不许多说什么废话,可徐秀听过算过,一点都不放在心上,面上笑嘻嘻,嘴上客客气气,说的好听,可罗御史一来,他就一刻不停的数落江宁救灾的迟缓,百姓吃食无以为继,守着那么大个粮仓就让他发霉啊?

进一步强调自身的困难,强调自身的所作所为,徐秀也看的明白,这七八个月以来所作所为,让他得罪的人比之前的一年半还要多上许多,如果不让自己的名声打响,那就完了,官声,才是他能够自保的唯一底气。

万幸这个罗鉴倒也是个正直的君子,只好说如今御史选人,是有严格的标准,首先不能是豪门子弟,只能是寒门出生,还有着各种的政治审查考量,虽然里面也不乏庸人,但绝大多数在目前这个时代,还算是当得起一句执天下风气的风宪官。

罗御史听了江宁县的汇报,那叫一个气冲牛斗,指着绝大多数官阶都比他高到不知道哪里去的南京官员一阵数落,他们也面上不好看,可面对钦差,他们还没有办法,这气,就记在了江宁县的头上,更有人在肩膀交汇的时候耳语云:等灾事一完,你就给我滚蛋。

徐秀不知道他是哪位南京上风,事实上,他现在记得住的都没有几个,直接硬邦邦的顶了回去,两人口舌之争又引起了都御史罗鉴的关注,自然又是一番口舌之争,不需细表。

罗御史这个人也不知道是存心,还是无意为之,数落一方,必然要抬举另一方,江宁县在他的心里算是一个能吏了,其后上表朝廷的奏章写了什么,恐怕所有人都有数了,南京上风自然不爽,他们不爽,江宁县可就爽了,但你让领导一时不爽,领导不见得让你一辈子不爽,但小鞋,总得给你穿穿,不然你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了。

开荒被强令要求停止,大灾当头一切以翁定为先,粮食不得轻易流出,不到万不得已,不允许房梁,至于百姓,他们自然会有办法。

而兵马司驻地也施加了更大的压力,江宁县内出现了强盗,而靠衙役显然不足以消灭他们,这货穷凶极恶的强盗盘踞在了往日里游人如梭的方山,可是急坏了当地靠方山吃饭过日子的老百姓,要求县太爷出兵剿匪,徐秀一去商量,却得来粮食不到不出兵的回答。

这就停在了杠头上,徐秀左右为难,眼下到了手里的20万石,如果真要给他们分走一部分,其他的衙门也必然会找上门来,真正到江宁县能够掌握的,恐怕只剩下少许了,当机立断,他要求供给给僧侣,道士的粮食全部借用拿走,才算是请动了这些大头兵。

只可惜这些和尚道士还在一头雾水之间便被要求自行解决吃食,可徐秀也有说不出的苦,你们和尚道士那么多土地,也不纳税,现在发挥一下出家人的好心吧,我相信在佛祖道祖的庇护下你们能够活下去的。

另一个没说的,就是这些人好对付一点,如此行事,自然又让徐秀得罪了宗教界人士。

得罪来得罪去,从南京上风,到本地同僚,再到大户人家,再到城中商户,恐怕除了老百姓和那些学生,整个江宁县没多少人还会支持徐秀了。

日子总得一天天的过,这才不久十二月就要迎来尾声,今年才真的叫年关,徐秀原本以为今年能够过上一个好年,谁知道却连大米饭都吃不上了,甚至连粥都称不上是粥,米汤下肚尔。

连江宁县都只能这样,普通老百姓就更不用说了,为了他们能够好好的活下去,江宁县的常平仓在这一天破例又开了一次,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旱情没有结束的迹象,天气越来越冷,如果春耕在好不了,恐怕这新的一年,又是一个荒年。

头八个月就让江宁县坚持的十分困难,如果又是一年的荒歉绝收,能坚持到哪个地步,他连想都不敢想了。

湖广的粮食终于进了东南,可价格比之过往,高的难以忍受,江宁县只好咬着牙动用全部的县里财政去采购,这时候整个江宁县从上到下,谁都说不出大人,您就这样了吧,别坚持了,朝廷都还照旧收着税,您又何苦呢?

可徐秀的三观,他的思维方式告诉了他们,什么都可以抛弃,人命,必须要挽救。

这个官,当的他太累了。

身体再累,也总好过心底的痛,一枝梅了无声息,音讯全无,让他十分的难以接受,如果没有事情做,恐怕坚持不住都是正常的。

然而天下之大,如何去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旁人视线里的隐侠呢?

压力动力,全部化作了做事的动力,只有不断的去克服一重重的压力,一重重的困难,最终的结果,就是除了人心,他再也没有强援。

杨廷和公的回信说的很含蓄,可他还是从字里行间看出来,为了来日的一击命中,他必须低调谨慎,面对你的求助,还请忍耐云云,徐秀心底说不上有多少失望,毕竟对这种已经入阁的阁臣来说,自己差的太远,而他就算对自己再有好感,也不可能为了自己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去改变既定计划。

既然目前最能带来帮助的杨廷和也没了法子,江宁县可真就黔驴技穷了。

第95章 太平春徐青天 时间来到了正德四年三月。

这三个月里,发生了让徐秀痛心的事情,也让他成为孤家寡人的开始。

老秀才开年不久,甚至还没有过了正月,就积劳成疾离他而去,临终前,他拉着徐秀的手言辞强硬,甚至用尽全力说如果你坚持不下去,当不了一个为民做主的好官,他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话语。

伏圣圭,洪虚先生,他的老恩师驾鹤而去,享年六十四岁,字字如刀,声声如刃,刺在他的心头,而徐秀,只能够以泪洗面悔不当初,自己何德何能能够让老先生如此奉献自身,何德何能能够让老先生如此看重,后悔之际,也只能表示自己绝对不会让老恩师失望,必当会坚持好先生们的道,从而一以贯之。

痛心之余雪上加霜,刚送走老先生的灵棺,张璁又无奈请辞,他在永嘉的父亲病重,使得老家来人让他必须要回去见最后一面,徐秀也明白,此人伦天经地义,他也知道张璁开口的时候是多么的羞愧,在这个关头离去,可是孝道为先,他毫无办法。

一个月之内,先后失去老恩师与张璁,整个江宁县衙似乎都空闲了许多。

“秉用你怎么看?”

“先生有何教我?”

往日里的画面全然不见,徐秀身着孝服跪在恩师灵前,上面不光是洪虚先生,还有鹤滩先生的灵位。

徐秀双手合十喃喃道:“二位先师,若在天之灵,请保佑江宁县的百姓们度过这个荒年,学生感激不尽。”

徐扬捂着脸站在外头,他不敢看里面的情形,现在这种情况,比之当年老爷夫人去世还要困难,而他的阿牛,为什么要经历这么多痛呢。

一声炸雷响在了头顶,徐秀像被激活了一样立马起身,踉跄的跑出来拉着徐扬的手道:“我没听错是不是?”

如此重复几遍,得来满意的答案,徐秀一溜烟跑上了街头,也不管自己身上是不是带着孝,也不管街上坐的乱七八糟的老百姓,直愣愣的盯着天空。

慢慢的,慢慢的,一场大雨落在了地上,所有人从一开始的不敢相信,在后之后的欣喜若狂,所有人,都在呐喊,久旱逢甘霖的喜悦,如是。

徐秀捧着雨水跪倒在了地上,甚至失声哭嚎,似乎只有在春雷的掩饰下,才好将自己往日里的抑郁,一扫而空,从去年旱情开始积累,一直到现在恩师先去,秉用离去,他的心内积累了难以言表的抑郁,乘此宣泄一二,谁都无法指责。

春雷春雨,贵如油,所有人都知道,面对春耕的时候,有一场春雨,是多么的解渴,如今老天爷终于降下了甘霖,所有的老百姓心中都升起了一丝希望,见到江宁县父母官如此,都在暗自抹泪,他做的够多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父母官表现的怎样,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徐扬悄悄的站在他的后面,给他撑起了一把伞,眼前的他为了鹤滩公的道,许进公的恩,洪虚先生的淳淳教诲,坚持到这一地步,已经是极限,老天爷都不忍心看下去。

将近一年,才下的头一场雨,很是短暂,可之后一两个月内陆陆续续下的几场雨,都让春耕得以最低限度的保证,长江泽国毕竟不是真正缺水的地方,江宁县徐秀以身作则,参加了从之前就确定下来的开辟渠道的劳动,就算擦碰的浑身上横累累,也在所不惜。

他要让所有的老百姓明白,当什么人都靠不住的时候,只有靠我们自己的双手。

虽然绝大多数的地头还开裂着,荒芜着,可总有一些希望的苗子播种了下去,长起了一些苗头,老百姓感其恩德,这一声青天,由衷而发。

一直到六月,徐秀忙的脚不沾地,没有了老先生,没有了张璁,他的很多事情都交给了县丞,就连不糟他待见的典史,也无奈的让他参与工作,朝廷,继续无动于衷,可他还是转动脑筋,从公文中的字里行间看出,朝廷的救灾不太远了,谁都无法忍受东南地连续动荡,那样天下都会不稳。

眼下春耕的果实已经保住,只要再坚持几个月,大家都能够回归正常的生活,进了六月,虽然雨还是少,可足以滋润大地了,而在蒋山卿的带领下,一条涵盖全江宁农田的渠道终于贯通,水不缺了,春耕也保住了,旱情在江宁,可以宣告结束。

徐秀文字锦绣,字字丽珠,似乎不要钱一样的大肆的提交给南京城上风,他想要进一步推进开荒,进一步安置流民,甚至要求清丈土地。

可他并不知道,他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他必须为他的‘不懂事’,付出代价。

同月,朝廷的一封公文,来到了江宁。

:江宁知县徐秀奏旱情虽言之有物,所考为实,然其率乱事体,率意为之,乡间群情汹汹,又以其地度僧等银借用,有招权妄议之行为,念大旱之中保全百姓,尽之本心,念其功过相抵,革原江宁县知县,令其冠带闲住,原县丞梁行替补。

“徐扬,你看到了吧?”徐秀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蜘蛛网,这个情形,像极了他初来乍到的那一晚,而徐扬,也慢慢的拿着一碗汤药给他。

安慰道:“不过是冠带闲住,早晚会起复的。”

所谓冠带闲住,就是免掉职务,但保留功名,保留官员身份,回家自省。

面对这样的安慰,徐秀哈哈大笑,可为什么心里是那么的难过?

徐秀醒了醒鼻子道:“你说我这么长久以来做的事情,有什么狗屁的用处?”

徐扬轻轻的拍着他手道:“阿牛是清官,是青天。”

戳了戳他的脑门,徐秀道:“都是你,看了那么多的话本,你家少爷被你坑惨了。”

见他当真了,徐秀坐起身来解释道:“开玩笑的,我的所有所作所为,都是自小接受的教育,都是三位恩师的教导,这是先生们的道,同样也是我的道,这一次我虽然栽了,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起复,但说真的,比起拯救全江宁老百姓的成就,我有什么可以失望的?男儿天地间走一遭,不愧天地,也不愧本心了。”

可是终归没什么底气,这十几年的奋斗让他难以释怀,当一个七品官,在一县之地做出的事情,与他心中执掌乾坤的抱负相比,还是太小了。

一夜无眠,这个地方的主人,终究要换一个人,新老两任之间的会面,照理说气氛不太会融洽,可当梁行突然一跪,弄的徐秀连忙躲开后,却有了不同。

徐秀道:“梁大人,您这是何苦啊。”

梁行坚持把主位让给他,才慢慢的说清了原委,他原本是一个落第举人,自诩没有机会金榜题名,可心中也有一丝匡扶宇宙的抱负,为了能够为百姓出出力气,才去等候着吏部出缺,谁知道运气出奇的好来到了江宁县,虽然不是长官,可一个典史的职务,也让他走上了官场。

几任知县合作下来,他已经渐渐失望了,特别是上任知县听信吴县丞的官马官养,他就索然无味,每天都是在那里耗时间,如坐针毡,几次想要辞官,可天下之大,却无有他能够立足的地方,而徐秀的到来,让他看到了希望。

两年多的岁月,他全部看在眼里,江宁县虽然屡遭灾难,却根本没有尸横遍野的惨剧,从他种种作为来看,为百姓这三个字,实实在在的是做到了。

梁行红着眼睛道:“徐大人,只要行在江宁一天,您所有的安排都不会变更,不光是开荒,不光是南门的建设,我都会继续推行下去,行还想跟在你的手下做事,为民请命。”

徐秀也有一些唏嘘,自己初来乍到的时候,也只有这个梁行态度最为和缓,长久接触,又觉得他靠谱,才让他承担了比过往县丞更大权利的职务,原本以为江宁商会想要继续保留,必然要费很大力气去经营,现在好了,有了萧规曹随的他,自己可以放心的回老家了。

起身躬身道:“梁大人,如此,实为百姓之福。”

梁行道:“徐大人才是吾辈楷模。”

两人就在一派好气氛中交谈了起来,一直到徐扬整理完毕,说了一声该走了后,梁行才道:“我送送大人。”

徐秀却是摇头,道:“我的离任,势必让城内很多人开心,也必然同他们有关联,如果你在送我出去,恐怕你自己也讨不得好处去,如果有难,记得利用江宁商会从中制衡,梁大人,记得让自己身为裁决者,而不是对垒者。”

这些道理都是他最近轻松下来后反思的答案,自己同他们肉身博弈,势单力薄,失败是必然的,所以一两句经验之谈,也需要说给他听。

其实徐秀也已经知道了他为什么会走人,京城中的同年,文翰社,都有书信来往,无外乎南京官场的恶意,还有自己的活跃,让刘瑾记起了自己,虽有两位座师从中斡旋,可冠带闲住,就是他们能够为他争取到的最好的下场了。

梁行也不是傻瓜,虽然科举不太顺,可人情世故还是懂的,听了这话,只能点点头。

而当徐秀徐扬还有白飞三人,牵着小毛驴出了县衙的时候,他们都被眼前的景象给惊讶到了,乌央乌央的人群,男女老少,将门前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不论是白发苍苍的老叟,蹒跚学步的孩子,还是七尺男儿,无不真情流露,诚恳的呼唤着他的留步。

“大人留步。”

“青天大老爷啊。”

一声声的呼喊,让徐秀心里犹如一团火一样的在燃烧,他想说些什么,可是看到这些百姓们,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只有一个心思,那就是值了,他所有所作所为,换做今天,什么都值了,什么都够了。

三人缓缓的走在人群中,每当他走过,身后的人都跪在他的身后,老百姓好不容易等来一位为民做主的好官,却不得不亲自送他离开,人们的心,还是痛的。

徐秀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可他不敢回头,他怕他回头后就控制不住情绪了。

天杀的当权者,天杀的官僚。

徐秀在心中发誓,他日吾若掌乾坤,必让尔等扬眉吐气。

人山人海,只顾在那里呼喊青天,却没人敢去拦住他,也没人敢去攀扯,一把把摁上手印,画上签名的伞放在了小毛的身上。

一路走,一路送,连绵五十里……

徐秀徐峻嶒,青天的名号,由此传遍海内。

第96章 太平春许公逝 晴耕雨读,从字面上来理解,似乎很有一些韵味,但对当事人来说,这只是一个托辞。

自从江宁县百姓五十里送别,他的名号不说全国皆知,东南地却是人尽皆知了,大明好名,这么大一个青天名头在身上,换一个冠带闲住,说起来,也不算太亏,有名什么都好说,从他离开江宁之后每一处落脚点,都有当地的文人,官员出面邀约,都被他一一婉拒。

回得松江府,那更是不得了,他的这个探花功名,已经是自钱福钱鹤滩之后最高的了,可徐秀也是自家事自己知道,既然已经是青天名头,那么所作所为必然要维护好,能拒的就拒,不能拒的,也找些方法敷衍过去,回了家,更是闭门不出,言道待罪之身不敢扰乱乡里。

只求一个晴耕雨读也。

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个六部尚书,或是致仕的宰辅回乡呢,可了解过后谁也不敢小看一个七品官,人家可是青天,你敢小看青天?

是以晴耕雨读就这么成了他身上的标签,后世的史书记载,便对这一段时期的徐秀写下了‘晴耕雨读,养望乡里’的说法。

回了老家华亭,徐秀就很少与他人有来往,不是在族学教导后生读书,就是在家里教导白飞读书,至于种地,也用不着他出手,族中的人就帮衬着一起干掉了,可若要说除此之外徐秀没什么活动,恐怕也难以服人。

明面上的交代完毕,暗地里的谋划可一天都没耽搁,江宁商会是他的宝贝疙瘩,为了将来打算,他也不可能放弃,这是其一,第二个就是江宁杂文正式脱离商会,成为独立的机构,虽然所谓的报纸并没有预料中有那么大的舆论引导力,可好歹也是个窗口,慢慢发育长成,也不是个坏事。

虽然通过书信来往时间比较缓慢,但蒋山卿在那边,原先安排的也在有序进行,而且梁行给的面子很大,才使得江宁商会还在他的控制之中。

逐渐成长起的南门终于结出了果实,当来自蜀地的客商在这里成功完成了原先或许要半年才能够结束的旅程在一个月里面结束后,这个名气就大大的打出去,只要把东西运到江宁南门埔,那就不怕找不到买家,成为了商人圈子里的一个流行语。

只要去江宁南门埔,就不怕找不到想要的东西,也成了买家们的流行语,如此集贸市场的形成,大大缩短了商贾之间流通的流程和手续,又有仓颉会提供最专业的契约,好的很。

一时间江宁南门,在商贾之间算是流行了起来,一听是原先的知县徐秀一手操作的,那自然落得一个‘善政,为民着想,免得我等舟车劳苦之虞’的评价,两者相辅相成,一同走出了东南地,随着回乡的商贾带了回去,消息就这样子慢慢流通。

而南门一旦活跃了起来,对占尽先机的商会来说,再赚不来钱,只能落一句废物,庸才的评价。

虽然钱赚了不少,却被徐秀要求进一步追加投资,江宁商会是要成为南门东道的商会,各种酒楼,客店,车马行等纷纷开启,和外商打好交道,为将来的大规模采购出海,进行着各项投资。

也有一些掌柜有细微的看法,认为我们投了这么多钱,现在赚钱了,是不是可以先行回报一点等等,可也无法犟的过徐秀。

对于商会有些人的心里情况,徐秀也知道,这是格局小造成的,他们之前从没有做这么大,自然也要做几手准备,拜托了陆深,请几位陆家的掌柜去任职,最起码要把钱和人掌握在自己人的手中,徐秀才能够安心。

而这十几家,他要求王琑替他经营好,为了将来一旦梁行出现调动,换了知县做准备,当然,这不需要徐秀说,其实徐秀突然被免他们是最担忧的,也在私底下考虑,是否通过种种办法让知县没法子,可也必然会造成商会走不下去,是两败俱伤的方法,现在好了,徐秀还能遥控指挥,梁知县也是大力支持,等到江宁商会成长起来,也就不会惧怕换个父母官了。

南门一旦活跃,江宁县的市场也就跟着慢慢恢复,在徐秀走后的第三个月又逢秋收,老百姓心惊胆战两年多的日子,总算是到头了。

人们也只有在对比中,才能分得出好坏,当江宁县顽强恢复,而其他临近的县,还在艰难度日的时候,就愈发想念那位为了民的青天。

其实这里面也有徐秀的动作在推动,他为了不让自己坐死在冷板凳上,那么保持自己的曝光度和名声就是必须的,而江宁杂文本就是十天半个月出一次,只要顺带着写几笔老大人的话,也就够了。

朝廷的斗争正在白热化,大学士王鏊的致仕向世人宣告了,立地皇帝刘瑾还是这般威风,随之,大规模的赈灾开始了,东南六府慢慢恢复了过往的平静与繁荣。之后日本、占城等二十余国进贡,听说吴廷举大人真的悄悄的向从广东来的番邦收税了,争吵又将进行,徐秀的名字一次又一次的被提及。

东南旱灾有他,市舶司有他,让内阁对这个名字很是熟悉,毕竟几个月前那一场风波,就是围绕他来进行的,可如今他已经冠带闲住,一切都结束了,高官或许有重启日,七品官你就算了吧,没什么人会记住你。

当一切都朝正轨上发展,徐秀知道自己再也不能等下去了,他要去寻找一枝梅。

就算天地在大,大海捞针,他也要去,不能让他白白的消失在自己的世界。

……

不能让自己白白的消失在他的世界。

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好像在无尽的黑夜中慢慢奔跑,光亮就在眼前,可是总是抵达不了那一边,总是在将要抵达彼岸之时,又幻化成了一股黑夜。

秀。

秀。

……

沿着许进公的陆路走,徐秀和徐扬两人白衣渡江,步行数千里,一路饱览河山,一路与人谈古论今,说说那先朝的往事,评一评历史的脉络,路途虽然遥远,风尘虽然满面,可也算是充实的日子。

可刚走进灵宝县就看着满城的白素,另他俩对视一眼,就不约而同的在心下咯噔了。

徐秀心跳越发的加速,也不顾得失礼与否,随手就拉过一个乡民就问,“何人亡故?为何满城白素?”

乡民见是外乡人,话也不多,就三个字一吐,却让徐秀心痛不已。

“许进公。”

徐秀闭紧双眼,他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犯了什么太岁,为什么一年里,让他失去两位厚恩与他的恩师?

天底下的人情总有还完的一天,可当对象不在了,那这个人情就是天大的包袱,强忍着悲痛对徐扬说:“如今,我只有你和白飞了。”

徐扬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能一路询问,悲伤的找到了许公所居住的府邸,当家院听闻是老大人的学生后,回禀亲友之间的唏嘘才让徐秀知道,原来他是第一个来祭拜的外人。

不过是三柱清香,扶着棺椁哭一哭灵堂,即为赐号恒秀的许进公,也为断绝了一枝梅消息的失望。

“七十三,八十四。峻嶒你还请节哀。”

许进公时年七十三,在这时候也算是喜丧,对比亲友之间还算好的情绪,徐秀的表现反而让他们劝解起了来,听的此言,也只有对许进公的棺椁一躬到地,来生相报。

留宿一日徐秀便离开了,他的一枝梅的消息又断了,他不知道再从那里找起,漫无目的的在河南地搜寻,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县城,寻访了一个又一个村庄,可他说不出找的人是什么样子,说不出是什么体征,因为一枝梅从不会在他以外的人面前露出真正的尊荣,使得他难以准确的描述。

一次次的寻找,一次次的败兴。

徐扬道:“虽然不知道阿牛你要找谁,可是,既然来了河南,不如就去探望一下董大人吧。”

想来也是,既然已到河南,那就没有不去探望他的理由,这些文翰社的小伙伴里,只有他性子最为直接,甚至有些不知轻重,这次去看看他,也是好的。

两人见面,自然少不得叙旧,一人县官当的没什么意思,一人一年内两位先生谢世,聊着聊着,却是把酒无言,彼此泪千行。

君子之交淡若水,友谊不在于朝夕,友谊长存,不在乎生疏,两人时隔三年再次相遇,似乎只像分别了几天容易,但当分别之时,却是一个说你要保重身体,一个说你要注意风向,临行话别,只有道上一句珍重,且珍重。

珍重,且珍重,徐秀细品慢嚼,他的一枝梅,可还珍重?

你在何方?

第97章 太平春在哪里 时间来到正德五年。

一晃又是一年,在这一年中,徐秀的足迹遍布了数省,河南、河北、山西、山东,每到一地,便是日日寻找,夜夜许梦,他怕自己再过几年,那张让人心动的脸儿就好像是梦一样,那么的不真实。

每次过一两个月如果无果,他就必须要回到华亭,甚至偷偷进入江宁,这一年里江宁商会可谓高歌猛进,发展的及其迅速,江宁的市场已经统一,原先挂上的江宁商会的牌子,也在徐秀的要求摘下来,从而转入地下,不再有任何明面上的联系,如今他在官场上毫无自保能力,为了这个将来的种子,他必须做出转移到地下的决定,化整为零的最低风险。

商会的交椅,从原先十五把变成了十三把,少去的那两把交易,自然是因为不乖,哪里不乖?

抢班夺权有之,不服徐秀有之,总之,精简组织构架,收拢权利,也不算坏事。

没有官职在身,徐秀行事的风格少了往日里的纠结与权衡,这一次,他要让所有知情人都明白,江宁商会是姓徐的,是他徐秀的,面对这两个不听话的掌柜,他用尽了心机,算尽了机关,不光让他们的产业通通变成了江宁商会的产业,更让他们没有了根基,在江宁是混不下去的。

却让他们自己有苦说不出,在一头雾水之间,就完蛋的莫名其妙。

随后便是怀柔,已经动了刀子,面对其他目前还算合作愉快的掌柜,自然温情脉脉,和风细雨。

其实徐秀也知道,这俩家,不过是撞上他又一次没找到一枝梅的怨气上了,由此发泄。

事后,也给了他们一笔银子,算作是赔罪,当然,他不会明面给,而是悄悄的,以其他方式给他们生活,他可不想给别人自己做出的决定结果出尔反尔的印象,只是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自当他没了权,江宁商会虽然还掌控在手里,离心的可能性一日不曾减少,陆家派来的掌柜也有自己的算盘,为什么你说话我们就要听的心思在工作,就算有陆深的关系又能如何,毕竟陆深不是直接领导他们,他们也直接听命上海陆家,保不齐哪一天就来个架空。

所以徐秀需要杀鸡儆猴,也必须确立规则。

由此更进一步的发展,南门成立了期货交易的初级形式,甚至股权交易的初级形式,慢慢的,整个东南的商贾都了解了南门的重要性,隐性的参股,收购,入会都在进行,到了这个地步,他必须要为官场去考虑,虽然他没有了官职,但他的同年,还活得好好的,小人物也能有用,最起码迷糊住上面的眼睛还是不难做到的。

就这样,在上风并不了解,或者了解不多的情况下,江宁商会的发展还算一路顺风,可若要进一步发展,进一步渗透到整个东南的商贾里面,就必须扯上一张虎皮,而这张虎皮目前是需要的,他却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筹谋。

那就是成国公庶长子朱凤这个人。

此人,说一个谨慎谦和的评语到也不会错,为人十分低调,而徐秀后世看书的时候也知道,这个家伙后来还真是坐上了成国公的位置的,由此他就有了一些想法,既然他将来必然是成国公,而将来的魏国公徐鹏举呢,又与他相熟,如果将来南京城里最大的两位都是江宁商会的虎皮,那这个生意就好做极了,而且徐秀也知道,后世那位嘉靖皇帝为了同文官对抗,可是叫上成国公到北京座镇的。

如此,南北两位国公座镇,也就可能顺势北上,让江宁商会走向全国,进一步图谋更大的目标。

然而此事说什么都还早,朱辅与徐俌这俩个现在的国公还活的好好的,就算朱辅死了,也是朱麟当家,之后才会是朱辅,但感情的投资,人情的投资,现在就必须开始。

徐秀一方面同徐鹏举进行联络,一方面又找上了朱凤,只可惜一开始的难度很大,朱凤低调惯了,现在就是牢牢的保护自身,让谁也抓不到辫子,甚至可以说,把自己关起来门都不出,可这个难不倒徐秀,他不相信朱凤这个聪明人会没有欲望,他的欲望就是国公的位份,除了圣人,他不信这种大贵族自己会没有幻想过,只要幻想过,那一切都好说,他需要资金,他需要关系。

资金他能提供,现在的徐秀早不是当初为了几顿饭都皱眉头的徐秀了,而关系,他也能够牵线搭桥,对于这样一个勋贵来说,有什么比同为勋贵的关系还要重要的吗?

所以徐鹏举,就是他送给朱凤的一个最好的礼物。

也难说不是徐秀胆子大,甚至将徐鹏举和朱凤请到了一起,但他并不太害怕他俩翻脸,徐鹏举是性情中人,朱凤也是聪明人,聪明人往往容易拿捏住性情中人的脉络,这个关系就好打的多,不出徐秀所料,甚至在最后,徐鹏举都跟朱凤称兄道弟了。

这也让徐秀松了一口气,他现在关键的步骤就是徐鹏举,拿到魏国公的虎皮,以后的布局是朱凤,如果他俩关系能够和善,倚靠两位未来国公的力量,保护一个江宁商会,绰绰有余。

要知道,大明最厉害的勋贵,也只能是国公了,王爷也不能算。

临分别之时,朱凤悄悄的对徐秀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徐秀想要获得魏国公府的虎皮,不付出代价显而易见是不能的,一成干股就这么奉送了上去,如此,江宁商会由跑步前进,又来了一个弯道超车,风风火火。

其后又在上海县的吴淞口同陆家一起出资开办了一个造船厂,用于制造海船,偷偷摸摸,十分隐蔽的位置,归根结底,国内所有的商业布局,都是为了将来海外的贸易所服务,他可不想平白无故被陆家卡脖子。

忙了将来的谋划,徐秀又一次踏上寻找一枝梅的路程,这一次,他要往南走,江西见了严嵩,面对这位机智的小伙伴,徐秀只能笑骂他老狐狸,而严嵩只是摇摇头,笑笑不说话,养望多年,他的书法已经成长为一代国手级别,如今恐怕陆深都比不上严嵩了。

徐秀心中一阵腹诽,你说秦桧、严嵩这样的超级公认大奸臣都是书法大家,那这字如其人又有什么用?当然,某一方面也是有道理的,书法带出人物性格,也是有一定的参考范围,可若真的完全当真,也不是个事。

看到他的好字,徐秀也一时技痒,一笔狂草一气呵成,也让严嵩称赞,两人就在吹捧中过了一上午,又道分别,徐秀道:“小羊,帮我誊录一下那个草书。”

可徐扬拿来左瞧瞧右瞧瞧,只好说:“认不得,老爷你跟我说吧。”

徐秀拿过来不由脸一红,咳嗽道:“你怎么不早点问我,我也忘记了。”

自然又是一个日后文翰社通信之余的笑话了,甚至可能是更大范围内流传的笑话,徐峻嶒书狂草,事后不识也,到也能成为一个流传后世的典故。

而作为笑话的本人,徐秀也只能无奈,心想这倒真是倒了血霉了,草书这个东西本人过了一段时间后看不懂很奇怪吗?一点都不奇怪。

分宜县没有消息,江西地也没有消息,一路往南,进入了广东地头。

在这个交通不太便利,通讯非常落后的时代,要想找个人,真的是非常困难,可没有办法,自己的爱人能不去找吗?哪怕大海捞针,哪怕佯装自己在游山玩水,佯装自己在调研全国,都必须去,必须把一枝梅挖出来。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

人真的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一干二净吗?

显然不是,一枝梅已经苏醒,可脑袋还有点转不过来,他不知道自己在何处,可他开口的第一句便是,“秀?”

我来也悄悄的拉着谈允贤道:“前辈,这是什么个情况?”

相比于我来也的奇怪,谈允贤就淡定了许多,直说:“时间太久了,过几天就会好的。”

原来我来也见一枝梅飞鸽传信,才知道这趟送许大人回乡的路不太好走,便一路紧紧的跟随过去,一开始一枝梅到也顺利,可不久后六扇门的人似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一枝梅为了保护许进,只能以自己最不擅长的正面对敌来面对,虽然拼死击退了那些人,自己也深受了重伤,失血不止,性命只在旦夕间。

此时我来也赶到,给他用了谈神医配置的药丸勉强吊住了一条命,急忙传信谈神医救命,一个往回赶,一个往外走,为了逃避各种刺客的追剿,谈神医与他们相会在了湖北安陆。

谈允贤一方面给一枝梅保命,而我来也却去调查起了六扇门的事情,至此几年下来,却是没有回到江宁。

听了这段时间的事情,一枝梅沙哑着嗓子道:“不知峻嶒如何了。”

谈允贤替他针灸后道:“一开始叫秀,现在又叫峻嶒,呵呵。”

“前辈。”一枝梅认真道:“多久了?”

“三年了。”

“我要回去,我要去找他。”

“你现在是废人,怎么去找?安心养病,三年都过去了,也不差这一些时间。”

似乎看出他心下的不安,谈允贤继续道:“如果这几年的分别你都害怕的不得了,那说明你跟对他没信心啊。”

“有的。”

“那就接着康复,你当时失血太过,又中了毒,能活着都是万幸,虽然睡了几年,可要恢复到以往,还需要些日子。”

一枝梅躺回去后道:“感谢前辈救命之恩,一枝梅无以为报,然今生已许,来生必当结草衔环。”

谈允贤看都不看他道:“别了,既然爱的这么深沉,今生怎么够?你们下辈子继续好了,但别来找我麻烦就行,老身这几年都耗在你身上了。”

我来也偷偷耳语道:“前辈是不服气,她不愿意有人死在她的手上,只要看到了,求到了,必然要用尽全力。”

引来的却是一枝梅责问的眼神,我来也低头道:“这几年我追查六扇门的下落,有些进展,但很是麻烦,我不敢回江宁给徐大人带来麻烦,但那边的消息我也有关注,徐大人官声可好了,被誉为青天。”

他还不敢说徐秀已经被冠带闲住,他怕一枝梅激动起来神情不稳。

而一枝梅却骄傲的看着他道:“自然,我的秀当然是为民做主的好官。”

也只能随声附和。

第98章 太平春不甘心 广东之行,最让徐秀深刻的,就是与广东右参政吴廷举大人面谈了几次。

除此之外,别无所获,可就是这几次面谈,倒让徐秀感慨,还是有大能的。

这文官集团就算再怎么不堪和被人诟病,也不足以成为国乱岁凶的罪魁祸首,先天性上就被孔夫子给框死了,可有些时候容易好心办坏事儿,或是想当然还打死不承认的可能更多一点,或许不是罪魁祸首,可若造成神州陆沉,他们身上也少不得记上一笔罪孽。

眼前这位高官是和许进公一个风格,差不多就是嫉恶如仇的人,来在广州,执掌盐法道,算是把刘瑾得罪死了,而他又掌管广东团练,手下又有兵,自然落得一个地方大员的身份,货真价实。

几次详谈,观于大海,俯察地理,皆为国朝弊病,海陆不强,国怎能强,国朝积习已久,陆上可作的文章着实不多,聚目于海外,才是正道。

两人虽然一个位高权重,一个冠带闲住,却交谈的很有火药味,吴廷举此人不是什么几个大道理就打发的了的人,他要求徐秀详尽,究尽的说一说所谓的海权,可徐秀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就全盘的交代了自己的打算,几次机锋下来,吴大人最低要求也是要有逻辑的说法。

吴廷举道:“峻嶒请名其说。”

所谓名其说,就是你给我个逻辑严密的说法,我不要言之无物的,所谓嘴炮误国,实干兴邦,如是。

逻辑自古有之,西方‘亚逻’也好,佛教‘因明’也罢,既然先秦全世界都是思想大爆炸时期,代表性文明都有逻辑,中国自然也没有理由长不出土生土长的逻辑,诸子百家中的名家,就是搞逻辑的达人。

虽有不同,究其理,倒也殊途同归。

一次两次,说之不完,古人的智商绝对没有什么差别,有的只是时代的局限性,讲明白,理解了透,那自然就会有更大的问题提出来,也会产生他自己的思考内容,吴廷举十分感慨徐秀对于大海的认知,甚至想要徐秀留下来当他的幕宾,如今你也无有官职,不如跟着我干,当然落到实际,自然言辞诚恳,礼贤下士。

面对这样的邀请,徐秀也只好客气的婉拒,他是要去找一枝梅的人,怎么能够在广东吊死。

或许他不用寻找一枝梅可能会答应下来,毕竟这位长官,当得起这个时代拥有远大目光的人了。

停留月旬,真乃相见恨晚,可惜此人又要踏上寻找良人的路程。

几年的风尘,使得他放眼看清了大明朝存在的种种弊端,也让他了解了很多民间疾苦,悲天悯人或许还到不了,但徐秀自称一个本心向善之人,恐怕也难以去否定掉他,这看多了人间惨剧,掉些眼泪也就不能说是鳄鱼的眼泪,还是值些钱的。

凡此种种,也难说不是普通人的通病。

徐秀这么多年下来,他也有所总结,得出的结论就是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冥冥之中的偶然让他回到了大明朝,不过是一个读书读得多点的普通人,他也希望自己能有金手指,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然而终究只是痴心妄想。

他在后世,就是一个安贫乐道,享受着静文化,沉迷与戏曲这样一个小圈子文化的读书人,来到几百年前,若想那般容易就有得改变,变成金点子无数,换了一个人似得,就跟苛求别人的智商都下降到平均数以下来衬托着主角的不凡,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简直就是小说,一点儿不值钱的玩意罢了。

一个个现实都告诉他,你在这个时代没有优越的资格,有的只是你那些见识,那些目前来说仅供自己倒腾,偶尔拿出来回忆回忆,免得日子越来越久而淡忘的独享物。

话又讲回来,再怎样,一个不甘心总还是深深的刺进了他的心上,不然也不会做下那么多的铺垫,说为了将来也好,为了自己也罢,百多年过后的神州易主姑且不去想他,做事情的欲望总是有的,不甘心,才是穿越者最自然也最合理的心态。

没有经验不要紧,老天爷给他三位恩师,在他每一个关键的地方都推了他一把,帮助着他的前进。

没有志同道合的伙伴不要紧,老天爷给了他人生路上的亲密战友与伙伴,相持前进。

没有关系不要紧,老天爷给他送上了一个小小的彩蛋,判的一手好案子,附送一枚未来国公。

总结经验,气运之说也不全无,可若是徐秀走错一步,这些如今的既成事实恐怕哪一个都不会实现,与其本人,也难说没有关联。

穿越人士应有的优越感,在最初的八年时间里折腾的干干净净,目前徐秀此人还有的,恐怕就是那一个聪明的脑袋瓜,和天生较为谨慎却又能决断的了的性格了,如果就看这几样,硬性条件倒也不算弱,好好打拼,几十年后当个六部尚书,甚至入内阁也不算是令人不相信的事情。

可对于他来讲,既有规矩能给他做他想做的事的余地基本没有,如果就这样发展下去,到时候就算击败了一个又一个官场的敌人,最终坐上九卿的位份,也要面对得国之正,莫过于明,和百多年下来早就成为共识的‘朱家坐天下,理所当然’的至高皇权!

徐秀也明白,若等到他自己位列九卿的时候,肯定就是那个脑袋瓜聪明极了的嘉靖皇帝,就是穿越者他也没有信心去跟这位天生就有不败金牌的皇帝去斗。

这几年一边寻找一枝梅,一边操心商会,他就在冥思苦想,若按部就班一步步走上官居一品的路,恐怕最终难以实现他所想要的局面,只能尽可能的走盘外招,想尽方法通过后世他所熟知的那一套,只有走政变这一条道路,才是他最有可能成功的路,就算前面是万丈深渊,也要走。

千言万语,化为三个字就是不甘心。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可沈默沈六首告诉他,如果给秀才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去谋划一件事,到时候他还有造反的心的话,成功的可能性,也就大大增强了。

……

华亭小贞村。

徐秀如今的居所虽然扩建了许多,也不算是太大,面对几位从江宁赶来的掌柜,就显得有点小了。

他道:“我们需要进一步发展商会,不要在蜗居一隅了,扩张吧,闽南广东,都可以去,特别是去广州府,我与吴廷举大人有了联系,你们只要管好自己,小心谨慎的做人经商,他不会为难你们,可若你们胆敢做出出格的事情,不要说是吴大人,就是我都不会放过你们。”

终于,在正德五年,耗时多年的市舶司十取其三的政策终于最终成型,作为积极推动的广东右参政吴廷举自然是第一个要求在广州府实施的,让江宁商会走出去,这时候去广州就是准确的时机。

几位掌柜也在之前的书信中知道了徐秀的经营,闻言也无有多大的情绪变化,这已经是惯例了,每过段时间便会在华亭或是江宁碰头,由徐秀确定接下去的路,而他们去作各种计划在给徐秀和所有掌柜评估,倒也算合作愉快。

徐秀接着道:“吴淞口的船厂明年就要交付一批千料海船,这些艘船,属于我们江宁商会的,只有一艘。当然说实话你们也知道,我们没有人手,没有出海的经验,所以,仅仅是名义上属于我们,最后实际运营的,还是陆家。”

接着道:“我这么说什么意思,想必几位也是明白的,那就是既然商会不能放在江宁这一个篮子里,出海同样也不能受制于人,虽然现在我们相处愉快,然在商言商,陆深大人也不管家族产业,我们几次要求陆家帮助培养出海的人手,结果是怎样呢?你们也知道,若是哪一天要闹了别扭闹了矛盾,是我们吃亏大,还是陆家吃亏大?所以我希望各位明白,在去广州府的时候,顺道经营一下泉州,或是整个闽地的海商人家,既然我们可以给陆家出海提供货品,为什么就不能给其他海商提供呢?”

理就是这个理,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利益是最关键的也是最核心的事情。

徐秀道:“现在商会的人很多了,但真正能让我们放心使用的人又能有多少?里面有多少是我们的人,有多少是别人的人,甚至是外人的人?这点你们心中有数吗?说老实话我也心中没数,因为我们根本不懂这些手段,我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现阶段,只有让我们维持住最起码的核心底线,保守住对核心的秘密,才是正确的,好了,今天就到这吧,我等候你们的书信。”

“请。”

送走了他们,徐秀靠在椅背上闭眼假寐,他很多时候都在想,要不就这样过下去吧,一辈子都没有什么辛劳苦短,可是就是不行,那三个字的威力实在太大,不是野心,不是利益,而是不甘心。

想的多的人,一般精神头容易不好,徐秀显得很疲惫,不光是路走的多,脑子动的远比在江宁多,最起码那时候有洪虚先生,有张璁张秉用,如今……

唉,也只能化做一番叹息。

华亭的两座恩师坟墓,徐秀时常会去,他有说不完的话想对钱福讲,有说不完的话要对伏圣圭说。

一捧黄土掩盖,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就是徐秀自身,也是这个结局。

徐秀自语道: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说。究竟是说我乱国元凶,还是成就一番济世伟业?只要太平,春常在,就够了。

徐扬从外面进来道:“有封信。”

“谁的?”眼睛也没睁开,徐秀道。

“不知道。”

徐秀拆封后,只见里面是一张画着迎霜傲雪的梅花图,底下还写了安陆,瞳孔放不放大,他不知道,心跳的加速,却是实实在在的体会到了。

强迫自己不要激动,徐秀的声音都有一些走调,压制道:“准备一下,等下马上北上安陆。”

当徐扬走出去的时候,眼泪的留下是多么的自然。

无需去刻意煽情,从正德二年,一直到现在,三年多的时间,朝思暮想,害怕就此分别,甚至怀疑是自己的一场梦,为了他,走遍了大大小小的地方,叩开了一个个荒村寺庙的大门,乃至万里路,早就是一个普通的数字。

更难的是如何掩藏住心中的思念,才能让他不流露在表面。

谈笑风生,指点江山,甚至激昂文字。

总归,是一个面具。

每到夜深人静,不合时宜,不合年岁,不合外貌的叹息,总会响在他的床前。

我朝思暮想的人。

你终于有了音讯。

第99章 太平春吹灯吧 还来不及细瞧床上躺着的那位,徐秀回身轻轻的躬身向谈允贤致谢,当懒虎告之于他一枝梅的情况后,什么话都不用说了,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拜当中,迎来了她摆摆手便退出去的行为,顺手还将门给带上。

嘎吱响的老旧木门被带上,震下了一些灰尘,过后,屋内又显得十分安静。

徐秀来在床前,双手无助的比划着,当确认床上的那位就是自己的良人后,心下的感觉十分的诡异。

喜吗?

若是欣喜若狂,似乎也无不可。

悲吗?

若是哭哭啼啼的抱着他一顿哭泣,倾倒满腹的牢骚,倒也没什么不可以。

可是现在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抽空了力量一样,只剩下了跪坐床沿的地上,不悲不喜,更多一些。

下意识的双手攀上,握住了对方的手掌。

徐秀的视线停留在他的脸上很久,才深吸一口气道:“一边是许公的安危,一边是你的逢难。再来一次的话,我只能陪你一起去了。”

早先时候懒虎和谈允贤便将全部的事情都交代了清楚,徐秀哪能还不知道这一路的凶险与困难,如今看到他还在昏睡,扪心自问,如果再来一次选择,似乎只能够与他一起送许公回去,可又有什么用呢,没有再来一次的可能。

眨了眨泛酸的眼睛,徐秀注视着床前的他,面色还是病态的苍白,血色毫无,模样比三年前似乎更成熟硬朗,好似一个真正的男儿汉。

这才回想起来,这个家伙比自己还小了好几岁。

摸了摸他的脸,摸了摸他的鼻子,摸了摸他的眼睛,摸了摸他的耳朵,摸了摸他的嘴唇,这班真实。

喃喃道:“古有余桃口齿、断袖分挑,虽说是佳话,可却难得世人理解,今世有幸得君真情,是徐秀的荣幸。待到将来日月清明,我们就去海外隐居,从此青山绿水,快活逍遥,远离这个是非地。”

满腹的话语倾倒而出,他无法在压抑自己的感情,一别三年,音讯全无,不知身死,回望过去,这一路坚持,若非心思刚毅之人都不知道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说着说着,徐秀的额头就靠在了他的手背上,带着恳求的意味道:“醒来,醒来。”

床上的人似乎也难以再继续睡下去,道:“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我都陪你走。”

一枝梅轻轻的吻上了他略带水汽的眼睛,道:“我们又在一起了。”

“装什么睡。”

“来,一起睡。”

“外面……”

“别管了。”

……

久别的情人最好见面形式,无外乎一床被子大被同眠一番,纵使身体还不算好透彻了,可这积攒许久的弹药碰上积压了许久的需求,就像口干舌燥之人在三伏天喝了一杯冰镇葡萄酿,爽透了心扉,即消暑,又解渴。

当然,落在谈允贤大神医的嘴里,那就是不要命的事情,可事到临头,哪还顾得了将来,干柴烈火,烧的好大一场火。

这边闹得火热,其余人等只好退出了内院,落在外头院子里,才好避开那些惹人不爽的声音,显然,几个人兴致不是很高。

徐扬一直在默念:色不即空,空不即色。

谈允贤淡定的研磨着草药。

我来也舞着关刀虎虎生风。

眼瞅着太阳都快下山了,众人的耐心都快透支光了,他俩才姗姗来迟,自然少不得一阵语言上的奚落,饶是徐秀心思锻炼到如今这个境界,也难以抵挡,只得道一声失陪匆匆回身,而徐扬也一个箭步的跟上。

我来也见着他走远,上前一步不怀好意的道:“爽了?”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人一遭喜事,精神头想不好也难,一枝梅一扫之前病怏怏的模样道:“关你什么事?”

得,话不投机就没了说话的兴致,我来也继续舞着大刀,谈允贤擦身而过道:“注意身体,三个月内最好少一点。”

她说话,一枝梅自然得听,这条命都是人家救的,连连道:“记住了。”

到底记住不记住,恐怕听的人不信,说的人也不太相信。

……

“是,千错万错是我的错,请原谅在下的过错,小羊你别生气了。”

见着徐扬明显的不开心,徐秀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好一番隐瞒,好一番惹得他人担忧,当下,也只能好言好语好说好话,通通的丢出来。

可徐扬的伤心并不是自家阿牛不告之于他,而是那一个固有的传统,一联想到老太爷就要绝了后根,浑身上下的汗毛孔都冒着寒气,一下子就朝着东南面跪下哭道:“老太爷老夫人,都是徐扬没看好老爷,都是小人的错,不怪老爷,不怪老爷。”

‘咚’

头磕在地上,徐秀一把将他拉起,道:“这里面没你的事情,是徐秀不孝。”

徐扬不客气,反手就是挣脱,就在那里一个劲儿的默念自己的错误,承担着责任。

让徐秀又是感动又是生气,感动的自然是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的好伙伴,生气的原因也很是明显,也顾不得下肢酸痛,一脚就踹上了他的屁股,狠狠道:“不许再说了,你以为就靠你自己说,我爹娘就不知道了吗,在天之灵什么都看的明白的,都是徐秀不孝,不关你事。”

好一顿说辞,总算把徐扬那根经给摆正了回来,入了秋,都是一脑门子汗。

徐秀揉着腰喘气道:“这件事谁都别说,你就烂肚子里就行了,到时候你努力多生几个孩子我领养一个不就完了?”

而徐扬却脸蛋一红闻言也不说话。

徐秀正说到兴头上,见他如此,一愣道:“你……”

“啊。”

徐秀怒道:“啊什么啊?”

见他继续支支吾吾,徐秀脑经一转就知道坏事儿了,道:“白飞?”

“我…我去打水给你洗漱。”

徐扬麻溜的窜了出去,徐秀一口气憋在胸膛上上不是,下下也不是,只好嚎了一声,“爹娘啊。我们老徐家家门不幸啊!”

“好了好了,你自己不也是这样,怎么在小羊身上就这般苛刻了?”一枝梅上手就是搂住他的腰,蹭了蹭脸颊道。

拍开他的脸,徐秀道:“我也不是那般的人,只是现在才什么时候,就洗漱?我生气的是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这俩个家伙就勾搭在了一起了。”

一枝梅抱着徐秀坐在床上道:“怪你自己咯。”

徐秀见挣脱不开也就算了,指着自己道:“怪我?”

“谁让你当时让他俩住一个房间。”

“那不是县衙里当时候没地方吗。”

“好了不管了,来,睡觉吧。”

“刚睡过,不能再睡了。”

“你累了,再睡一次,不要紧的。”

“你也知道我累了,就更别让我睡。”

“不,真心的,你累了。我就抱着你,看着你睡觉。”

“真的?”

“真的。”

“虽然我并不信,但我是真累了。”

“好的。睡吧。”

一炷香过后。

“不是就抱着睡觉吗?”

“这你也信?”

……

‘咣’

门口连续多次的铜锣砸的非常的响亮,我来也在外面喝道:“都热了三回了,你们还吃不吃了?”

“吃吃吃,来了。”

众人落座,我来也左瞅瞅右瞅瞅,见徐秀并没有什么异样,才佩服的道:“徐大人身体真好。”

徐秀闻言手一顿,又继续吃饭,轻声道:“还好。”

天地良心,这种事情只能是自家事自己知道,徐秀斜了一眼安逸吃饭的一枝梅,只能摇头苦笑。

谈允贤道:“小年轻们,该注意还是要注意的,不要贪图一时的愉悦。”

这时候还能说什么?

徐秀和一枝梅异口同声道:“先生说的是。”

……

“所以,你这就忘了谈神医是怎么说的了吗?”

“没忘。”

“可你为什么口不由衷?你把我衣服脱掉也就算了,你现在为什么要脱我的中衣?”

“这是手不听话的表现,我很生气。”

“可我没看出来你有生气的迹象。”

“是吗,那你现在看看?”

“打自己一下手,你到真是无耻,好吧,三年前强迫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这般无耻的人了。”

“我不无耻。”

“哪里不无耻?你都把我亵裤脱下来了。”

“我看看你的伤口,来,背转过去。”

“桌子上有谈神医给的药膏。”

“嗯,舒服吗?”

“嘶,挺凉的,蛮好。”

“现在呢?”

“赶紧让你的手指退出去。”

“里面也要擦擦的,不然好的不透彻。”

“……”

“现在呢?”

“嗯哼…吹灯吧,记得等下再给我擦一次药膏,可惜了,这次白费掉了。”

“好的。”

一盏孤灯熄灭,这一个夜晚注定有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

第100章 太平春使无君 玩耍嬉闹,感情培养,注定在徐秀这里只能是生活的调剂品,而不是全部。

生活的重心自然在那一个大方向上,要想改变国朝,甚至神州的未来,一刻都安歇不得。

徐秀道:“也就是说,六扇门是一个庞然大物,甚至足以威胁皇权?”

如果单单真的从阴谋论的角度去看,明代好些皇帝死的,那就是一句不明不白。不说现在的这位武宗皇帝以后死因蹊跷,也不说以后的一月天子。

就是他的父亲弘治皇帝,甚至往前的几位皇帝,都有些不明不白,很多都有些不明不白的因素。

但要让徐秀真的就相信,有一种在这个时代能够威胁皇权的组织,还是不怎么信的,朗朗乾坤之下,史书无从稽考。

我来也道:“九边、关镇、甚至乌斯藏,都是六扇门的重中之重,大人是聪明人,土木堡时期,王振那个宦官真的那么傻吗?英宗北狩真的就如史家所言吗?在这三年里,我查到了太多的不合常理的东西,由不得我不去考虑,而且我得到消息,很多人对当今不满,欲除之后快。”

徐秀蹭的一下站起来道:“哪里听来的?这种话可不能乱讲。”

这话讲出来他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难道有人会对这个听大臣话,躲着文人的皇帝不满?那他们还想要什么样的皇帝?喜欢嘉靖吗,开什么玩笑。

我来也低声道:“大人还记得李嵩李大人吗?”

“当然记得,他是我的老师。”

“如今他在刑部内颇得赏识,好多消息都是李大人转交与我的,还有,这一张纸条请您过目。”

徐秀接过纸条便一言不发,神色很难看的样子。

一枝梅接过,只见上面写道:向使无君。

已经不需要再去说些什么了,事情摆在了面前,有些人看不惯这个皇帝,或者说看不惯一些事情,就要用他们的力量去做个改变,而有这些力量的一个前提就是权利和资本,而获得的一定是利益,惊人的利益。

权,文人士大夫有,钱,文人士大夫还有,他们要的利益大到有皇帝的存在,太扎眼。

这可不是以后钱权分离的时代,这些人野心太大,如果任由他们下去,就如同历史那般发展一样了。

徐秀道:“必须要做出改变,六扇门也好,皇帝也好,他们都不是现在的我能够去硬碰硬的,唯一的做法就是主动去挑起纷争。这个官场,看来我再也进不去了,这个骂名,看来也要背起来了。”

一枝梅忧心道:“计将安出?”

徐秀听了六扇门,接受也就接受了,日子还是这样过,办法还是要去想,张嘴就道:“还是比较容易操作的,六扇门不要君王,或者说是不要不听话的君王,而皇帝什么还都不知道,或者说东厂锦衣卫有人知道,却不想让皇帝知道,那我要做的,就是做一个狂生,告诉皇帝,你的皇帝位置不是那么稳固的,我不想你好就够了,剩下的事情,就让皇帝去干吧,皇帝如果掌控不了自己的厂卫,也就难说不是个糊涂皇帝。六扇门和锦衣卫我想很可能脱了那件衣服是六扇门,穿上那件衣服是锦衣卫吧?”

除了这个说法,徐秀很难相信一个组织严密的组织竟然不为旁人所知,联想到六扇门是怎么来的,就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心道:与其等疮口流脓坏死,落得个动刀是死,不动刀也是死,那就让我提前百年来引掉这个小脓包,朗朗乾坤,靠阴谋诡计终究不是正道。

有一些事情徐秀没有明说,也没有必要去明说,他知道就算强如嘉靖皇帝,也没有真正的赢了文官阶级,除了将风气弄的一团糟外,就是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被严嵩徐阶相继给反过来玩了,到最后,一道嘉靖遗诏,就将他一辈子所干的事情给否定的干干净净。

隆庆皇帝又是个耳朵根子软的,国家的事情自然都是文人掌控,一直到万历重新掌管朝政,再一次确立皇权和文人士大夫们的争权形式,国家又闹的非常不堪,到处缺官少人,政治不通,而万历帝又少了点权谋,空有嘉靖皇帝的野心和抱负又没有嘉靖皇帝的手腕,只能倚靠宦官用蛮力,民间的舆论也将他骂成了猪头,斗了一辈子也没能真正的搞定朝政。

万历和嘉靖一个很大的不同就是,嘉靖年间朝政还在平稳的进行,别看和大臣们斗的不亦乐乎,该有的政治通畅还是能够保证,可万历时期反而使得文官集团在缺少皇帝的情况下能够维持国家的能力消失殆尽,又因为他与文官斗气,造成缺官不补,内阁不招人,到处弄的手忙脚乱。

人手不足,国家在事实上,已经彻底滑落到了谷底,虽说有万历三大征和民间手工业经济的高速发展,那是依赖于海外白银大量流入,需求太大,事实上也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从此一年不如一年,是既定事实。

皇帝对国家完全的失去了控制力,文人士大夫阶级与商人合流,事实上控制了国家,再也没有小民翻身的日子,明晚期平民出生的进士比例已经大幅度降低,商人们大肆修建学堂,出资,捆绑了无数的读书人,也让大明朝空有资本主义萌芽,而又不能像西方那样产生资本主义革命,进一步诞生工业革命。

里面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西方的资本没有控制政治,被大贵族各种剥削所以才有资本主义革命的需求,而东方,资本已经控制了朝堂,任何想要动资本利益的对手通通被打倒在了地上,也就没有了这个需求,太轻松从而缺少外部压力,结果换了一个朝代统治,通通傻眼,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从这一点来看,明亡于万历,有正确的地方,不是非得将明朝的灭亡的责任归到万历头上,徐秀也不是这么想的,在徐秀看来,明朝亡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就是官僚集团和资本结合的太深了,又太过庞大,各个山头林立,内耗严重,拖累了国家。

而那个时候,皇帝已经使不上力气了,所以不合作的皇帝就进一步加深了明朝灭亡的速度。

历史结果从来不会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原因,甚至将亡国直接推到女人的身上了事,不可理喻。

而是多种原因汇聚成一个结果才会造成的,有气候上的全球等降水南移造成北方游牧民族没草了,所以只能南下,造成边关吃紧。

有小冰河时期天灾严重,有土地兼并,有宗室负担承重,化为一句话,那就是要钱,而钱又不能从既得利益集团的文人士大夫那里收商税,只能进一步增加农税,造成百姓难以为继,流民一多,揭竿而起也就不远,最终拖累了整个国家,一个当世第一帝国,轰然倒塌。

明亡于万历等同于把亡国推到女人身上,听过算过,笑笑就好。

文人士大夫做大,随后商人以义制利,又由于科举的不确定性,造成大肆兴建学堂,赞助学生,捆绑为利益共同体,这些学生拿的是商人的钱,吃的是商人的饭,真是一丝一毫皇家的恩惠都没有感受到,靠孔夫子几句话显然不能够,而且那时候社会学术气氛都不对劲,无君思想都有了,随后入朝为官自然要为商人的利益服务,他自己也成为既得利益体,国家遇上各种天灾兵灾要钱花了,钱又因为这些官僚资本阶级的势力太过庞大商税上搞不到,只能往土地农户头上去要,老百姓日子难过,卖田卖地变成流民,土地进一步兼并,最终朝廷从农民头上也拿不到足够的钱了,各种机构开始削减人员,李自成就下岗了,各种农民起义开始了,进一步摊到老百姓头上,更多的老百姓又难以为继,继续加入被剿灭的差不多的起义队伍里,多次死灰复燃,然后崇祯就向满朝文武劝捐,除了勋贵外少有掏钱的,结果没钱给大头兵,一百万两都不给我,不久,李自成进京……

整个逻辑推导过去,大致上也差不离,从来没有一个结果是一个人一个原因就可以造成。

有人拿万历二十年不上朝国家照旧无事说事,可惜事实上不是,缺官不补,内阁人手不足,宋代是冗官多,在万历朝是官员太少,还要和皇帝搞斗争,可想而知,真正干实事的能有多少。

等他一闭眼,这个国家事实上,就落入了文官的手里,再没有哪个皇帝能够真正的操控朝堂,天启帝任用魏忠贤好歹给文官集团确立了一个超强的对手,才使得自己的皇位稳固,可他死的,也是不明不白,疑点重重。

最后……是个了解明史的人都知道了,崇祯皇帝吊死煤山,君王死国,一句豪迈之下,更多的是遗憾。

文官士大夫阶级,不,现在该说官僚资本阶级战胜皇权后,必不可少的就是少去了强敌,沦落到了内斗之上,党同伐异,政争,充斥在了晚明的朝堂上,别说崇祯帝换了几十个内阁首辅是出于他的本心,若说是他自己想换就换,也太看得起他的手腕了。

徐秀深深吸了一口道:“接下去,我要做的一是进一步发展商会,二是不掩盖自身,六扇门不是说向使无君吗,我也说无君,我要让世人知道,不光有阳明先生的心学,还有我这个狂生。”

不是没想过走科技树,引进西学,事实上徐秀也是这么在操作,让出海的海商们去搜罗一些西方的书籍回来,请几位在印度的传教士,可是这个终究不是大问题,只要国家好好的发展,以中国人的聪明才智,没有理由在科技上面会被世界甩开。

光辉灿烂的中国科技史就是人类进步的最好明证,没有理由三千年走在第一集团,就赶不上去。

也并非要去怪那个留辫子的朝代,清朝前期也是不错的,可又能怎样呢,谁让徐秀穿越到了明朝而不是清朝。

一枝梅邹眉道:“那你很危险的。”

徐秀道:“有你陪伴身边我又有什么好惧怕的,回去后,我会要求伯父将我扫地出门,不再连累乡里。而我,是在为我们那位陛下着想,等他明白过后不会刻意为难于我的。”

我来也道:“怎么还要谢你?”

“走着瞧吧。”徐秀也没有明确回答。

如果就这么去宣扬非君思想,十足一个无君无父的反贼,可凡事看个表面光,终究显得肤浅,所有行为都是为了最后的那个目的服务的,徐秀要的不是改朝换代,也不是要让国家大乱,平稳过渡是最好的,但没有哪一个革命是平稳的,导师说的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武装暴动,哪有和风细雨的。

就算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国家混乱,以现在的国际环境,国内环境,还是能够坚持的住,一旦完成蜕变,恢复过来不是个事情,到时候自己的使命也就完成,儿孙自有儿孙福,一代人谋一代事。

徐秀手无寸铁,势力也不过一个小小商会,就连传统地主阶级的豪富邹家,他都难以匹敌。

有的,只剩下了他的智慧,以及几百年沉淀下来的见识。

只道:“习鞑靼语,自名忽必烈。习回回语,自名妙吉敖孄,习番僧语,自名领吉班丹,六月的时候还自号大庆法王。我们这位正德皇帝玩心太重,国事并不是他所看重的,从他这着手,好过对付任何一个皇帝,只要能够让陛下知道,从此再无烦心事,君王寄情于山水,以这位皇帝的秉性,还是可能的。”

还不要说之后自号朱能大将军亲自领兵,徐秀要做的,就是让皇帝成为后世英国那种象征物就行了,朱元璋再怎么样,一句民族英雄总是使得的,老百姓还是服气的,他的子孙作为明王朝的代表也无不可。

更何况没了皇帝一时半会儿老百姓还不见得适应的了,在没有绝对枪杆子保证政权,这个天命所归,是最好的政府合法性。

恐怕六扇门那些家伙也是有这个考虑,不然造反,恐怕也不见得不行吧,随即摇头否决这个想法,按照我来也的说法,六扇门势力庞大,山头必然林立,彼此制约,恐怕也难以为成。

一枝梅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我来也道:“那也让我来跟随你们吧。”

“嗯。”

谈允贤不知何时进来的,幽幽道:“你就不怕死了被人唾骂?你可就成了一个无君无父的大反贼了。”

徐秀笑了,等到该做的做了,也就不必去担忧后果。

道:“我知道,我死后有人会把一大堆垃圾扔到我的坟上,但历史的风会毫不留情地把这堆垃圾刮走。”

第101章 太平春无君论 “缘夫天下之大.非一人之所能治,而分治之以群工……”

“臣之名,从天下而有之者。吾无天下之责,则吾在君为路人。夫父子固不可变者,然君臣可变以非固……”

陆深平静的注视着徐秀,许久才道:“你这些文章我看了,那么,你现在来,是来说服我的吗?”

徐秀同样平静的道:“如果不能说服你,我就说服不了天下人,所以,陆兄,我必须要说服你。”

陆深怒道:“你知道你做的是什么事情吗?诛你九族都无不可。”

徐秀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生气,可是别无他法,道:“君非君,臣非臣,把天下安危寄托于一人身上,本来就不是一个可能的事情。”

指着徐秀道:“这就是我们儒生存在的价值,帮助君王理政,还世道了一个朗朗乾坤,峻嶒,不要入了疯魔道,好好安心等着起复,到时候吾等文翰社兄弟一路同行,施展胸中抱负,难道不好吗?”

徐秀恭敬的行了礼道:“陆兄,你知道我不在开玩笑,所以你才会非常生气,小弟十分的信任你能够成为一名为民请命的好官,我也相信我自己,甚至文翰社的所有人我都相信,可是这个天下不是只有我们这几个读书人,更何况我们这些小官又有什么作为?等到一路攀升,宦海起伏,几十年也就过去了,到时候再有雄心壮志,也难为一事无成两鬓斑白的现实,趁着年轻不去干,到老来再去干,岂不是本末倒置。”

站起身来大声道:“绝大多数的士大夫们为官一任,即以教戏唱曲为事,官方,民隐置之不讲,这样下去,国会不会亡?身会不会败?”

这几年四处游历,见过太多的地方官员,这才是徐秀能够说的出这种话的底气所在。

走起道:“朝廷上充斥着无所事事、消磨岁月的虚浮习气。因循守旧而不思改进。治理国家离不开各种法律规章,但法律规章必须根据客观情况的变化而变化。就拿我那个十取其三疏来说,于国是不是有益?然后呢?拖了多少时间?陆兄你告诉我!将近三年啊!官场上有多少三年可以等?国家的财政收入能够有多少三年可以等?张口祖制,闭口祖训,什么祖宗之法不可为通通都是狗屁,因为因循守旧,可以保全他们的官位,因为行姑且因循之政,才好不得罪人,难道陆兄不懂这个道理吗?你一定懂,我相信也有很多人都能看的明白,所以才有吴廷举大人大力支持。许多弊病已很明显了,为什么不肯加以更改,遂致积弊日重。”

陆深平复了一下情绪,硬邦邦的道:“复立一法以救之,这才是安稳的办法,也是朝廷有识之士所作的事情。”

徐秀道:“前人们在立法的时候,有他们独特的时代情况,不能够详究事势,后人们承其已弊,但拘于旧章,不能更革,才会想来复立一法以救,然后呢?陆兄你已经在多个部门做过事了,难道不知道法愈繁而弊愈多,天下之事日至于麻烦,公文往来就会耽搁多少时日?别的我也不说了,陆兄在兵部干过,勾军征兵一事,从国初到现在,是不是一直在立法救法?户部的宝钞是不是?这种东西废纸都比不上,还不是因为祖宗之法?一直立法救法,终究没有用,越来越尾大不掉。”

“国朝之事自有内阁部堂操心,你发什么疯?”

徐秀道:“陆兄,徐秀没有发疯,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皇权的至高无上,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士大夫们日渐腐朽,落得个宇内无尺寸净地,把持上官,侵噬百姓,聚党成群,投碟呼噪,汉代有谚云:取官漫谩,怨死者半,如今也相差不离了。”

陆深摇头道:“你太悲观了,大明春秋鼎盛。”

徐秀道:“小弟在江宁县时,风土人情了解了透彻,方音也能够听的清辨的明,落到政事上,不管轻重缓急,小弟都要纲举目张,做好一切周详。从上而下无不妥当,然小弟直接管的,不过五人,所以才能够以知县一身,坐理数万户的赋税,色目繁多的公文从而不乱分毫,也能够让地方大户,油吏为我所用,本以为天下皆然,可小弟游历天下之时才发现,很多的官员根本没有那种本事,他们当地的风俗习惯不知道,方音也听不懂,政权所寄多在猾吏,自己干什么呢?每日里寻章摘句,做些笔墨文章,就像先前小弟所讲,不过是唱个曲罢了,逛逛青楼,就算不是贪赃枉法之徒,于民有何益处?吏是青窟穴里虫,虎狼之辈,不走朝廷开支,银钱全是民脂民膏,盘剥剥削,层层叠近,吃人肉,喝人血,父以传之子,兄以传之弟,州县实权尽入其手,这难道不是一个弊病吗?如此下去,就是春秋鼎盛,太平长春,照样堕入无边黑夜,南宋崖山赴死,国朝必定没有,但元之跑马圈地,呵呵,肯定有。”

这就很容易理解,宋代对士大夫那是真的好,可明就一直有有损士气的做法,让大明当官的士大夫少有有自己的功名是皇家赐的感觉,更多的是觉得是自己的本事,也就不难理解。

见他不说话,徐秀继续道:“这还是小的,就足以蠢政害民,如果有其大者,至于立党倾轧,取人主太阿之柄而颠倒之,到时候民怎么能不穷困,国怎么能不弱,人人而疑,事事而制,科条文簿日多于一日,最终得以残害其民,生灵涂炭。”

陆深道:“秀弟,你太过夸张了,你自己跑出去看看,老百姓的脸上穷困不穷困,我大明弱是不弱。”

徐秀道:“三代以下,世道衰微,弃礼义,捐廉耻,非一朝一夕之故,如今虽无大厦将倾之虞,可是贪风之炽,逐日益烈,徐秀所作也不是为当下,更多的,先前早已经同陆兄言明,不谋百年不可为国,照此下去,必定难逃亡国之祸。”

“百年后的事情谁又能够知道?”

我就是知道,可是张口却不能明言。

徐秀深吸一口道:“官员的俸禄足以取代其耕种,有的田地足以让他祭祀,没有囊中羞涩无法孝敬父母,也没有穷困到需要像别人借钱度日,这才是徐秀想要的官场,而不是如今。”

道:“现在败军之将可以不死,赃吏巨万仅得罢官,而小小刑名都贪有凝脂美玉。永乐时,赃吏不过充军边关,宣德改为运砖赎罪,到了当今,纳米赎罪,与高皇帝剥皮充草相比,何等宽厚。靠着这样的代价想要让他们不去贪赃枉法,显然是不可能的。自古以来从来仕宦法网严密,没有如今日这般松散,上至京官部堂,下到驿站仓吏,都是虚文应酬,官不留意政事,一切付之银钱酒槽,而银钱酒槽过后,所奉行者,不过是往之历年成规,不做分毫逾越,就是上等考评。”

徐秀道:“礼义沦亡,盗窃竞作,贪婪和无耻之风弥漫天下,官场如此,再看商贾,水利、碾恺、场渡、市集,无不属之豪绅,而老百姓竟然相沿以为常事,这是何等可怕?”

陆深道:“秀弟这几年跑了万里路。”

闻言也是认同,书上得来终觉浅。

“是见了些世面。”

“你想做的是什么?所来我听听吧。”

一听陆深这么说,徐秀心下安定,终于肯听了。

当下道:“昔年清谈老庄,今日清谈孔孟,没有得到孔孟的精微奥妙,却继承了粗糙的东西,没有究竟其本质,而谈末流,不习六艺,不考百王之典,举夫子论学,其他一切不问,只说‘一贯’只说‘无言’,以明心见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实学,什么事情都休矣。”

陆深打断道:“心学?我怎么没听过王守仁有无君思想?”

徐秀道:“有些地方是相通的,但小弟的本质是无君。”

“何为无君?”

“君上只管祭祀,落一个得国之正的明证,其他分治之以群工。”

陆深道:“呵呵,陛下怎么能够容许?”

徐秀道:“所以,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但当今圣上的心性是最合适的了……我谓之,君主立宪。”

“何为宪?”

“宪,令也,牢不可破,无法逾矩,就是君王,就是天子,也无法逾矩,确立内阁责任制度,三法司独立……”

两天两夜,徐秀与陆深密闭交谈,旁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徐秀最终是怎么说服陆深的,但当第三天一早徐秀从房内出来,他整个人都是神采奕奕的,可见事情终究还是搞定了。

一人之力办不成什么事情,徐秀需要帮手,而最好的,就是这一群伙伴,彼此相知相识,又有多年的交情,说服了陆深,其他人他也能够有信心说服。

只有当这些小伙伴们认同了他的观点,认同了他的想法,才不是一个孤家寡人,他也是有志同道合的伙伴的。

徐秀看着明媚的阳光,道:“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第102章 太平春风云动 随着正德皇帝夜半出片纸缚瑾,立地皇帝往日里的威风被打倒在了尘埃,狼狈非凡。 满打满算,四年多一点的时间让这位刘瑾从云端堕入了地狱。 三公九卿们面带微笑,自诩风度,百官们就少了些矜持,弹冠相庆,美酒相酬,合适。 就连京城老百姓们也是笑脸儿挂上了面颊,都有人动上了响器,挂上了炮竹,噼里啪啦。 至于这个刘瑾到底犯了多少恶事,什么样的恶事,恐怕也说不上来,只要知道那些有学识的老爷们都是这么说的,那就够了。 相比北京的欢腾,东南地就不太平的多,原先好好的大青天徐秀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游学吴中的时候一改平日里吴中士子所认为的散曲大家的印象,不在谈论散曲,反而直指人心,满口狂言。 言说无君,言说非君,言说盖千百年国朝轮替,罪在一人天下。 平地响春雷,炸的人晕晕乎乎,更有甚者一屁股坐地,少了士子风度。 如此大逆不道,无君无父的言论,让人头一回认识到了那个华亭徐秀的真正面目,可是是不是真正的面目,自有后人研究。 首先作出反应的,只能是华亭小贞村,徐秀的伯父一路跪到县衙,言说族里出了大逆不道之人,阖村老少都为出了这么一号人物羞愧难当,跪在尘埃,愧对列祖列宗,族谱除名,祖宅被烧,全为保全乡里。 看着火光冲天,这一辈的家就在那里面,徐秀平静的一点波澜都无有,转身离去,下半辈子注定飘摇无根。 我来也入住江宁商会,各种暗地里的探子被他一点点揪出消灭,建立起自己的情报系统,走向海外是商会的必经之路,为了这一切必须要将商会牢牢控制在自己人的手中,我来也是个合适的人选,也没有让徐秀感到失望,更有徐扬白飞从中为徐秀看管,总算滤清了错综复杂的内在小团体。 多年下来,江宁商会已经有自己的网络,与陆家各种扯皮,与闽南地海商各种谈判,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船队,虽然不过几艘海船,只敢走走大小琉球的航路,可也是一个大大的突破,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一条退路,让徐秀的胆气足了许多。 大明因言获罪自国朝建立初期就有之,徐秀逃也不过,但有一枝梅帮衬着,一路乔装隐行,无得碍处,两人游戏山河四处讲学,自然是笔家为尊者讳的春秋笔法,正史写一句四处流窜蛊惑人心,好像也无不可。 走在各处文社,之乎者也,言辞犀利,直指盘古开天辟地以降这君君臣臣实乃万世毒瘤。 总有些小年轻们眼冒金星,闪闪发亮的盯着台上的那位先生,风姿卓仪,言说之物真乃世间真理,美哉。 也有白发高士怒目圆睁,直斥妖言惑众,蛊惑人心,言之无物,言之无礼,辩上一辨,斗上一斗,厌哉。 这在乡间小道,白话连篇,你为什么这么苦,你为什么这么累,好好想一想,不是天生低人一等,而是这人吃人的社会本就肮脏。 “你和你的祖祖辈辈辛勤劳作创造财富,不是在田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就是在作坊里一天劳苦五六个时辰以上。这样也才仅得温饱,而那些王八蛋掌握的财富是你的几万倍,一辈子都衣食无忧,难道是因为他们比你勤劳几万倍的缘故吗?他们这样欺压你,你就不想报复吗?只要推翻他们,你就可以获得自由,免于压迫并夺回自己的财富,那么一切的根源是什么?我不会让你们去造反,只要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好好记在心里吧。” 所说之话的确是挑动神经,敏感非常,说一句贼子狼心,真是便宜了此人,好好的世界非要去给百姓种下一颗混乱的萌芽,若是一颗毒种子,就不好收拾。 然徐秀有苦说不出,现在社会环境还远不是乱世,这天虽然偶有乌云,但蓝的天总是常数,若按常规手法,慢慢经营时间不等人,恐怕活上一百岁都来不及,可惜等不得啊等不得,这种话后世不论左派右派,就是伟光正的某组织都要这么说,如今我说上一说,又有何妨。 慢慢的,身边有了跟随的人,徐秀每到一地,总有无数学子不辞辛劳来听他的讲学论道,无君之学就在读书人之中形成了认知,慢慢的,徐秀的名声举国皆知,甚至传到了朝鲜越南。 而署名徐秀的那些查禁的反书夹杂在各种圣贤书籍,朱子集注中趁乱销售,就连一些达官贵人的床边,都有一本记载着徐秀各种反论的书籍,只说此人开了天下无君的风气,就是六扇门中人,都对他刮目相看,很是看好此人。 可他们不知道,就因为徐秀的这种被他们称赞的行为,使得他们自己,也将会面临很大的麻烦,甚至严重一些,从此组织消散,都是可能的。 个中道理,不难理解。 只因先前无有人做这种事,六扇门虽然有此心,却没有形成自己的组织纲领,只是原始的一种组织形态,隐秘性做的很好,皇帝也没有想到会有人威胁他的皇权,所以隐藏的好好的,而一旦发现有这种思想的人出现了,自然要警惕非常,这不等同于起兵造反,而是蛊惑人心。 人心最是难测。 任何一个皇帝天生都是敏感无比,就算他再贪玩,再胡闹,再孩子心性。 那只是没有威胁他宝座的事情或是人,一旦出现了,他的嗜血獠牙终究会露了出来,撕碎面前一切的敌人。 锦衣卫的大清洗在进行,东厂的重组在进行,皇帝陛下,为了朱家天下,只好无奈的少玩一会儿,对,就少玩一点点。 早先就被徐秀剥离商会的江宁杂文已经成长为他的喉舌,也成为了各种无君思想的大本营,就连印刷的地方都放在了浙江外海的一个小岛上,每次都是很小心的登陆散播,这一日,江宁杂文上一连出现了三十几篇《与徐峻嶒绝交书》。 震撼了所有的人,如此清一色与一个人割袍断义,毫不留情面十分少见,上一个例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李东阳李阁老,而这一次变成了近来很火热的徐秀徐峻嶒,署名的,有文翰社的伙伴,也有他较为熟悉的同年,通通与他诀别,从此路人。 而另一个当事人徐秀只能将这一份江宁杂文撕成了碎片,洒在了长江。 他知道,里面有几人是假装的,但更多的,恐怕都是真的与他绝交。 志同道合的伙伴不是那般容易获得,更多的是有各自的利益,更多的是为了家族的利益,从说服陆深过后陆续见了几位文翰社众人,他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那又能怎样,徐秀轻轻的凑近了一枝梅嘴唇,蹭了一下笑道:“就算全天下没有一个人懂我,可我还有你。” 得来的回应,美妙无比,自是不需细表。 …… 皇帝一旦重视,一旦将锦衣卫东厂当成回事儿,甭管你六扇门能够有多大的组织严密度,终究还不是真正控制锦衣卫,被反扑,被清洗是正常的。 而徐秀,也被查了个底朝天。 可是徐秀的所有行为通通有迹可循,除了他那颗无君思想的脑袋肮脏不堪,当然,这是皇帝的看法。 以外,通通一干二净。 万幸徐秀先前大胆操作,将江宁商会隐藏在两位国公的名下,调查来调查去,见查到了两位国公头上,也就不在进行下去,这个天下谁都可以反朱家,就是这些勋贵不会。 可怜的徐秀就连小时候尿了几次床,都在被锦衣卫恐吓吓的语无伦次的乡里人的瞎编中出现在了密报里。 江宁县官当的又很好,搞出来的南门又很赚钱,如果就这么看,的确是奔着位列九卿的路子走的,可他千不该万不该脑子搭错经了呀,好好当官不好吗,等着起复,你这种能够干实事的官我可喜欢了,可惜,正德帝百思不得其解。 探究的心思一日重过一日,而在徐秀有心之下,所谓六扇门,也映入了调查人的眼帘。 这一下徐秀的谋划初步也就达成了,浑水才好摸鱼,但池子里的水清清楚楚,水至清则无鱼,只好先想尽办法将这个池子搅混,去搞出来一潭浑水,如今,这一潭浑水也就形成了,那么这条鱼,还能跑的远了吗。 作为毫无硬实力的徐秀,想要搅动整个国家的走向,甚至改变整个民族的未来,只能是借势,而不是蛮干。 很多人以为实力决定一切,所谓实力才是唯一,在实力面前所有的阴谋诡计毫无作用,一路碾压过去就可以,固然有一定的道理,但只能在战术层面上发挥一定的作用,可若看起来还不是对手,还是好朋友好伙伴的对方,所有动作不是处处指向你,可当所有的谋划最终形成,到时候才发现是指向你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就都晚了,届时,就是大罗金仙,亦是难救。 这就是战略层面上的道理。 实力,只能左右战术,战略上,还是要靠脑子。 徐秀的所有行为不是指向六扇门或是皇帝,可最终造成的结果,确实让他们相斗。 饶是他自己也难以不能够得意。 徐秀同一枝梅道:“风云动,好戏不远。” 第103章 太平春妖孽也 “不要推搡,恒秀先生就在那里,你们谁都可以见到……我说,别再推搡了!听到没有。” 掀起门帘,徐秀微微往外张望,见着人潮汹汹,明显是崇拜自己高过敌视自己,心情好上不少。 这些学生们都是思想的种子,未来的希望,见他们乱乱哄哄也不像回事,徐秀示意一下便上前几步,走了出去。 学生们一见徐秀走了出来,音量瞬间上升了一个台阶,徐秀不受影响,只是双手举起往下压了压,就见满堂静寂。 当下拱手道:“今日里来在此地,在下亦是荣幸。见过诸位学子,见过诸位先生。” 英姿飒爽,颇有点江湖豪气。 只见台上那位年不过三十,虽然略显赶路的风尘,却也难掩风采,脊梁挺的很直,得见先生真容,学子们好是激动。 几年来,举国上下谈论的最多的,就是恒秀先生的无君学与阳明先生的心学。 风头可谓无人出其右者,当然得来的待遇也不尽相同,前者看似人人喊打,后者看似人人钦佩,可是难说不是一样的窘境。 前者虽人人喊打,但私下里都有好多人在偷偷的研读,后者虽是人人钦佩,可也不敢多去饶舌。 徐秀面前有皇权,阳明公面前有朱熹,都是一道目前来看还难以越过的坎儿。 虽说朝廷大肆封禁,然各种集会也不是说禁就能禁绝,这不,四处讲学的大先生,就来在了我们的面前。 一碗清水奉上,三尺讲台铺开,上坐先生,下坐书生,开坛讲学,学子们听的用心,徐秀讲的用心。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所谓无君,非是反君。 徐秀不厌其烦的强调这个概念,由于当时力量用的过猛,造成了很多有反心之人拿着他的学说当成纲领,这可不是他的本意,故而就要强调清楚,也到了阐释他的无君学说之后,该如何建设问题的时候。 学问,分为了义与不了义,所谓不了义,就是提出各种问题,告诉你问题出在哪里,在跟你分析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问题,这一种学问或者书,看多了容易悲观,只因为没有告诉你这个问题该怎么办,怎么去解决。 了义就高了,问题给你提出来,也告诉你为什么会这样,更告诉你之后该怎么办。 徐秀很明确的一再强调,君上的职责,臣工的职责,是一种形式的转变,而非家国天下,改朝换代的转变。 “我大明立于寰宇,当世无双,改朝换代造成生灵涂炭,届时,亦不过换了一家天下,又是罪在一人,对我等普罗大众,没有任何本质区别。” “君主养望,国之精神,政工全在群僚。” 徐秀没有说明的一点,就是更多的政改方向在于税收与体制的转变,大明朝的税收如果从账面上来看,每年三千万两都不是什么问题,听及此处,或许有人疑惑,怎得每年三千多万两税收都不够花呢,最主要的一个问题就出在,这不是中央统收统支,类似于后世九十年代中央税收改革前,中央没钱,地方却很富裕的差别,大明也是这个问题,账面上可以有几千万,然而最终落到朝廷手上,就只有几百万两了。 各种用兵,救灾,或是建设,都是中央在花钱,这钱也就不可能够用,像之后的嘉靖年间,一度税收往后多收了几十年。 老百姓还怎么能活呢,只能是苦了百姓,也不外乎海青天会说:嘉靖嘉靖家家皆尽! 只要能够理清税收,在徐秀看来,大明朝的财政危机就足以改变,但又何其困难。 官僚集团,地方士绅,商人阶级,就是三座大山,他们都是依附于这个体制,并成为这个体制的既得利益者。 要想搬走这三座大山,只能依靠至高无上的皇权,思及此处,徐秀微微摇了摇头暗道:大肆传播所谓反学,最终却要依靠皇帝来完成最终的体制转变。这种事儿也只能是在正德皇帝身上,才有那么一些可能发生。 …… 正德八年春,皇帝下中旨,命全国搜捕徐秀等一干反学分子,自上而下清查。 兵部、吏部、礼部等多个中央部门被查出有徐秀一党,暗自集会。 天子之怒,血染江海。 人头滚滚之下,民间舆论更是风声鹤唳。 东南地更是不堪,民间文社被禁止,书院被查封,大儒斯文扫地,书生投入监狱。 更遑论各式署名书籍,焚烧起来浓烟滚滚,大有遮天蔽日之感。 有思想激进之人怒道:“焚恒秀先生之学,大明再无朗朗乾坤,这浓烟就是最好的明证。” 自刎以阻,然而并无他用。 更有改名为共和新闻的江宁杂文也被搜集销毁,谁人胆敢收藏,以反贼论。 街旁,道旁,人一集聚,便有巡游差役上前驱散。 所谓反党,反贼,大明在正德八年,设下无边大狱。 时有内阁大臣跪在紫金河,跪请陛下收回成命,言说,不过一孺子狂生,何必兴起大狱。 哪一朝哪一代擅兴大狱,都非国朝百姓之福,恐有累卵之危。 然天子不准,只得黯然离去。 两京一十三省,各式路卡,水网钞关无数。 盘查之严五十年未有之。 举国上下皆被徐秀搅动的不堪。 有道学先生言说,此子祸乱天下,国之大贼。 有出家人言说,汉高祖斩白蛇起义,头转王莽,祸乱大汉,尾转徐秀,乱我大明,此子乃白蛇转世,妖孽也。 有传教士言说,此人乃东方先知,其学说照耀星空。 然而说完就被打入了大牢。 有书生言说,恒秀先生天人之学,道尽三千年之玄妙,圣人也。 然而说完也跟着入了大牢。 有学生言说,徐峻嶒挑动天下,罪当凌迟。 至于朝廷的态度更是明确无误,捉拿徐秀者,赏银万两,连升三级。 由此可见,徐秀的影响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可是更多的老百姓,却少有激动。 只因事情离着他们还太远,但是,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谁都知道那位时常走在乡里教大家农桑知识,并给乡亲们讲学文的大青天。 至于皇帝?他是谁?不要以为天朝老百姓能有多待见皇帝老官儿,几千年前就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了,论起不惧权威,国朝子民当为第一,现在也有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的说法,离着太远,总归少了亲近。 徐秀明白,自上而下的革命,难有成功的,清朝的几次改革,都是自上而下,结果是怎样,也就不必多言,至于自下而上,让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等同于他的利益,那么他将无往不胜,任何人都无法阻挡他。 后世伟光正的某组织在初期,就是靠着这一个法宝,完成了星火燎原的壮举。 熟读书籍,自然也读过被誉为穿越屠龙术,造反宝典的某文选,虽然时代有些不同,可一句话就道尽了百姓的利益:改制后,均田免赋。 老百姓不需要懂得什么叫改制后,也不知道改制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但均田免赋,最是打动人心,甚至几千年的造反口号,少有出其的。 虽然很多的造反者都打着均田免赋的口号,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李自成的口号最是响亮,闯王来了不纳粮。 是的,可是还是没用,但徐秀说的话,确是有用,至于为什么,因为他们不知道不收农税收什么,徐秀却是知道,如今是大航海时期离海外白银大规模流入大明已经不远,高度发展的工商业,畅通的道路,以及……传说中的盐税。 只要在商税上搞定,那么土地里的吃食,就可以不再收取。 一个很明确的数字,宋代盐税六千万两左右,大明目前一百万不到。 而如今的人口远多于大宋,这么不合理的情况先人猫腻重重。 只要改制后扭转过来,提前六百年结束农民的赋税,不是不可能,届时,兜里有钱,心里才好不慌。 天朝的物资是西方人梦寐以求,他们用着中国的瓷器,喝着中国的茶叶,穿着中国的丝绸,这外贸三宝,徐秀必须要搞定。 头一个就是茶叶,茶叶的贸易顺差太过巨大,甚至是西方人不可取代的,这个道理很好理解,他们的饮食习惯本质上与游牧民族没什么区别,而游牧民族吃肉离不开中原的茶叶,不然就会死人。 西方人也是如此,不要以为喝茶对他们来说是雅致,在最初的时候他们也是靠茶叶生活,后来大航海时期的奴隶贸易为他们带来了资本,日子才改善,逐渐的成为习惯。 很多人以为后世西方列强攻打清朝是因为我们不开化,我们相处的好好的,你们为什么打我咧? 其实就是贸易顺差太过巨大,让他们难以忍受。 英国人是怎么做的? 他们在斯里兰卡种起了茶叶,他们在印度种起了罂粟。 然后强迫打开了我们的国门,将鸦片强迫的卖给了我们,然后自己的茶叶就用斯里兰卡的茶叶,这样,才扭转了西方世界,长达上千年的对中国的贸易逆差。 什么鸦片战争,什么我们不开化,什么我们落后。 都是虚的,那么什么是实实在在的,实实在在的就是我们钱赚的太多,而我们又没能力保护自身,我们的贸易顺差太过巨大,让西方人在确立资本主义社会后,难以承受的巨额贸易逆差,归根结底,那是一场资本主义的贸易逆差的战争,结果就是中国从贸易顺差国,变成了逆差国,他们变成了贸易顺差。 清朝在此之后,也就没了能力再支付高额赔款,也没了海外收入,初期还是顺差的时候,大清朝财大气粗,赔就赔咯,反正我们有的是钱,而之后则是四万万人民每人赔付一两,连关税也只能让西方人收取,自己只能压榨农民,但农民是国家的基石,农民一乱,这个朝代,离灭亡还能远了吗? 知道了英国人是怎么做的,徐秀就有目的性的安排商会去怎么做,斯里兰卡这个好地方绝对不能让他们拿走,可是国朝子民安土重迁,目前还不好搞,万幸,时间还早,徐秀还有时间去安排,只要政治体制,国家充满了竞争力,就是吃几场败仗,也不会出现后世黑暗绝望的一百年。 至于印度,这个实际上大陆概念的几百个小邦的地方还是让西方人去折腾吧,只要我们有保护自身的能力,谁敢强迫我们吸毒呢。 第二宝则是瓷器,这个徐秀也不担心,只要西方人累死累活搞出来白银,他们就会屁颠屁颠的直接开到大明来,什么问题都不会有,他们还处在拿贝壳粉捣碎尝试制作瓷器的年代,只要保护好我们自己的工艺,几百年都不用急。 瓷器不用急,丝绸就更不用怕,中国伴生的宝物谁都拿不走。 大明朝的问题很多,但集中起来,一个钱字,就足以解决。 但解决这个问题,确实难上加难,徐秀选择了他的路,那就是改制,拭目以待。 第104章 太平春坐囚车 时间来到正德十年。 去年,四川、江西、广东,爆发了多起农民起义,打出的旗号,便是徐秀的无君,让他也苦不堪言,近几年的所有造反,通通都被人为的引到了徐秀的头上,就算他不厌其烦的再三强调,也无多大用处。 野心家毕竟是野心家,指望他们,显然不靠谱。 徐秀只好讲学讲学再讲学,而对于整个海外的安排,呈现的结果也让他欣慰。 古之夷州,今之琉求,来之台湾。 已经牢牢的掌控在江宁商会的手中,而商会也联合诸多海商,将葡萄牙人挡在了马六甲以外,事实上东西方交易的终点,被放在了斯里兰卡,彻底成为货通天下,链接东西贸易岛。 国内的基本盘则是江宁南门埔,历经许久,谁都能看到南门埔的好处,有好事之人想要伸手,但身后站着的是两位国公,没有给任何人插手的就会,他们才不会放弃这个下着金蛋的母鸡,就算这个母鸡似乎姓徐,可现在,诸多方向被重新分割独立,徐秀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小。 自然,这是明面,暗地里由于我来也的存在,整个商会还是牢牢掌控在徐秀的手中,钱财,徐秀看重的不多,既然钱能够保护商户,那么,两位国公多给些也就多给些,重要的是听起号令,才是徐秀所看重的。 在这里,诞生了商业联合会,主导商务纠纷的仲裁,诞生了各种服务的机构,帮助南来北往的伤人调剂各种地域方音不同所造成的误会,而商人们也不再去寻去官老爷们的裁决,在这种转型时代,有人跟上,也有人固步自封,迎接他们的,便是被时代淘汰。 至于后是那种股票期货,还是处于最原始的时代,徐秀怕冒然放出来,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所以死死的压制着,只有当未来有条件了,才会去考虑。 南门的便捷让所有人都明白了这里面的好处,也有其他地方想要模仿,可惜这边各式规章的完备,信誉的良好,背景的雄厚,注定是别人所赶不上的。 国内国外一片红,徐秀还能有什么不可放心的呢。 回想过去,从离开江宁县,一直到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徐秀也从一个未脱稚气的少年,变为了充满自信,稳重的青年,二十五岁的风华更让人难以移去注视的目光。 结束一地讲学,来在此地已经过久。 三个时辰已经是很危险的情况,徐秀匆匆告别了这些学子与一枝梅再一次启程。 他可不是走到哪里算哪里,他有严格的路线规划,从吴中,下到闽粤,走到云贵,入了天府,再去湖广。 长江以南绕了一大圈,而北边也不是放弃,先用书籍,再靠被他影响的学生,现在,呼唤恒秀先生北上的呼声已经很高。 如果不出意外,北上的时间已经不远。 北边学术多为朴实,官府耳目又是众多,若冒然前去,于己不是有利,只有做好万全准备,才行。 南边则好的多,东南对皇帝不满是从朱元璋时期就有的老传统,而岭南则民风剽悍,浑不怕。 云贵天府之国都是传统儒学重地,但难度又较北方容易,一路走来,顺利前进有之,磕磕绊绊有之,举步维艰也有之,好歹行走了下来。 每一次结束都要总结,每一次讲学都要出新,甚至每一次与他人辩论的过程,都是强迫着他去将脑袋里所有的东西凝练成一个思想的过程。 哲学思想必须要一而无穷,而不是无穷而一。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道家无为,而朱熹之格物,王守仁之致良知,皆为一而无穷。 徐秀也得走这么一步。 两人行船,离赤壁不远,江面开阔无比,千舟杨帆,碧波逐流,虽无黄河凶猛之势,也有其自身婉转之妩媚,可若小瞧长江,暗流翻转之下,可是晓得水龙王的厉害。 所谓隔岸观火火焰红,举国风声鹤唳,对徐秀而言,就好比隔岸观火,这火烧不到自身,却又因他而起,因他而造下因果,徐秀亦是黯然,不知道多少人因他而死,虽不迷信,但想必冥冥中自有命数,如果果报焚身,那就下辈子来还吧,今生我要与他在一起。 “原来你和王莽有关系?”一枝梅笑道。 他们也听说了有出家人将他比作那条被刘邦斩杀的白蛇,好笑之下刚想否认,可一想到那位王莽君的所作所为,似乎,大家都是穿越者?那就可能有关系了。 摇头道:“那条白蛇头转王莽,尾变苏献,祸害的是他大汉天下。” 流波一转,对身边的良人眨眼道:“我是不是妖孽,你还不知道吗?” 被抱入怀里,只听道:“嗯,我觉得你是妖孽,所以我要拿住了你,不让你去祸害别人。” 徐秀斜眼道:“可已经祸害了大明了。” “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一枝梅直视他的眼睛,看的他都有些不好意思才道:“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的信念不动摇,才是最重要的。” 拍了拍他扎实的胸膛,徐秀点头道:“对,我必须对自己有信心。” “差不多可以考虑北上了。” 徐秀也是点头,可话音未落,就听后面的脚步身临近。 不祥的预感让一枝梅汗毛一竖,顺手就将徐秀拉到自己的身后,注目,只见飞鱼服公干之人。 对面之人手握绣春刀冷冷道:“钦犯徐秀,奉吾主之命捉拿归案,若胆敢违命,格杀勿论。” 船身周边慢慢聚拢的船只上也站着许多锦衣卫公干之人,亮着银光的配刀很引人注目。 可谓上天入地都已经难以逃脱。 徐秀与一枝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读懂了什么叫做深刻进眼底的担忧,徐秀咬着牙用出了所有的力气,将一枝梅推下船去,并吼道:“快走!” 落水声过后,一些火铳就对着江面开枪,许久也不曾出现冒头之人,徐秀心下一定,以一枝梅的本事,必定能够逃脱,而他自己,想必也不会就此殒命。 对面之人一拳就送到了徐秀的面颊,吃痛之下,只有闷哼一声,唾出一口血沫。 水下之人恨不能回身拼命,然而徐秀所为让他难以拒绝,泪眼混着江水,彼此分不清彼此。 徐秀擦了一下嘴角道:“这么多年了,难为你们终于找到了我。” 那位锦衣卫似乎很是不满,听得徐秀略带嘲弄的话语,直接刀鞘就砸在了他的肚子上,拽住头发就摁在甲班,对船家道:“靠北岸停船。” 早被吓坏的船家只能哆嗦领命。 徐秀见他松开,撑起了身子,他不知道这次是否能够化险为夷,这几年他一直有在暗中安排,其中一个,就是在当他被捉拿的时候应对的办法。 而为了这个安排,一枝梅必须走,必须离开他,虽然当时在说的时候,他是极力反对,可是,若没有他,那就真是完了。 被十几艘船围在中间,徐秀安稳的坐在甲板上,江风很烈,刮在脸上有些生疼,身上也戴上了木枷,手腕,脚腕,都套上了枷锁,一上岸,明显就会被装入囚车拉到北京。 徐秀道:“差爷,不知怎么称呼?” 那人听得徐秀的话,也不做回复,直接刀柄撞在他的小腹,徐秀吃痛道:“我杀你全家了?” 自然,落得的结果只能是一顿胖揍。 徐秀嘴角一勾,暗藏笑意,继续讽刺道:“我上了你老母?才生下你个不孝子?” ‘噌’ 绣春刀出鞘的声音很美,徐秀眉毛一挑,还来不及听听这金铁皆鸣,就被划伤了胳膊。 公干之人平静的道:“嘴再欠,我不介意在你脸上划几刀。” 暗骂一声,就被那人摸上了侧脸,听他道:“这么细皮嫩肉的,我都不好意思动粗。” 话音刚落,一记响亮的大耳刮子便砸在了徐秀的脸上,身体站立不稳,重重的摔了下去。 徐秀呸了一口道:“没见你不好意思过,不过你母亲又老又丑,爷我可看不上。” “啪。” 一个又一个的耳光又沉又重,徐秀的脑袋都有一些发晕,但他知道,必须要让自己惨一点,才好做些文章。 此人性情之中颇有些嗜血的意味,却好像有所克制,不拿走自己的性命,所谓锣鼓听音,徐秀明白只要自己掌握好分寸,最起码进北京前是没什么大事。 至于皮肉之苦,还能叫苦吗? 徐秀说话都带着漏风,明显的肿了起来,讲话都有些不便。 道:“卧只道,尼石嫉妒我的英姿,才会打窝脸。” 那人似乎也受不了徐秀孜孜不倦的找虐行为,背身一个手刀就砸在了他的脖子,昏倒在地,皆大欢喜。 可是这个动作,若不是千锤百炼,贸然使出去很有可能会伤人,而此人显然没有那么到家的功力,不可避免的,徐秀伤了。 消息不胫而走,徐秀被锦衣卫拿下的消息传遍海内,原本就火热的话题,瞬间犹如火上浇油,燃烧的浓烟滚滚,人们不知道从哪里有的消息,徐秀的囚车每走到一地,便有人跟上,锦衣卫毕竟人手不是很多,学子哭喊着要求见一面,碍于对方人多,也只能退后一步。 任谁见了如今徐秀的模样,都难以置信,他一路上神情萎靡,煞白的脸,发青的眼角,发黑的血渍,乱糟糟的头发,脏兮兮的袍子,都十分明确的表明了受到了锦衣卫的不公正待遇。 学子们愤怒了,不知道谁率先举起了石子丢向了锦衣卫,面对这样的情况,锦衣卫也是毫不客气,明亮亮的刀就对向了学子。 “若有人胆敢上前一步!定斩不饶。” 徐秀攀着囚车吼道:“退后!尔等切莫冲动,徐秀无罪,陛下圣明,定不会为难于我!” 听了徐秀的话,书生们的情绪总算被压下了许多,谁都知道,徐秀肯定没有什么大罪,然而因言定罪就不是罪?照样是罪! 恒秀先生此一去必然凶多吉少。 前面囚车前行,后面学子亦步亦趋的跟随,场面很大,徐秀虽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不见的有了,但心中的那一口气十分的豪迈,不吐不快。 看啊,这就是我这七年里孜孜不倦,马不停歇,所传达给天下人的目的,他们来了。 看啊,这就是我改制变革的底气啊。 徐秀眼望苍天,高呼道:“陛下,草民是为我大明长治久安着想,无君实乃有君,无为而无不为!” 一声声,白天而到黑夜,徐秀那一个用气发声的戏曲习惯,终于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没有嘶哑,没有干涩,没有哑掉。 他尽了他的全力,在外面,自然有人去帮他转达给更多人的。 所谓无君,真正的有君。 举国瞠目。 似乎大家都被徐秀给玩了。 第105章 太平春狼烟起 山西大同,好山好水好风光。 这里自古以来便是天下名城,此时,更是作为六扇门的总部而熟知于知晓内幕的人们的心中。 此时六位提督集聚一起商讨对策。 盖因皇帝对锦衣卫东厂等清查,使得六扇门不再神秘,几年下来,钱宁似乎为了显示其独特的存在,将锦衣卫从上到下几乎都捋了一遍,不知多少门中好汉被驱逐杀头,就连诸多大臣都难以幸免。 就是刑部尚书也罢官多任,已经难以再做隐藏,照理说如今就该夹着尾巴做人,可是天下风声以经起来,大好的舆论环境下不做些事情,就显得很是浪费。 徐秀被锦衣卫拿住,消息的传递出乎了所有的人意料,前脚踏上北岸走陆路,后脚就有学子跟随。 这样的结果让六扇门欣喜若狂,说明什么?说明徐秀大有人心,说明无君大有人心,说明六扇门掌控朝廷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几次详谈,速度快的惊人,提督们掌握的资源让他们在商议事情的时候不需要考虑其他的因素,直接决定,要保下徐秀。 鉴于对当今圣上的了解,他们有十足的把握,只要能够煽动群僚,让陛下吞下那只苍蝇都无不可。 就要有赖内阁重臣李东阳与杨廷和。 李东阳得信,只得暗叹一声,怕是自取火烧。 杨廷和则难以平静,徐秀闹出天大的祸灾,六扇门却要相保,就不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只能做一些暗手安排,安陆那位就挺好。 事实上,当徐秀还没踏进北京城的时候,又有一则消息震动海内,宁王在江西举兵十万,杀巡抚孙燧、江西按察副使许逵正式造反,革去正德年号,以李士实、刘养正为左、右丞相,以王纶为兵部尚书,传檄各地,指斥朝廷,谋朝篡位之心暴露无遗。 许久不曾早朝的正德皇帝得来消息,不得不移驾太和殿,下令群臣商讨对策。 然群臣上下多是宁王十余年如一日的钱财疏通,问询多为解难,似乎对消息的准确性有所迟疑,正德帝难以置信,这些平时得他信赖的群臣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能够有所保留,他这个皇帝当的是有多失败呢? 不由一阵失望。 雪上加霜的是,东南出现罢市浪潮,大有席卷全国之势,其中有江宁商会多年下来入股控制得来的商家,也有六扇门控制下的晋商盐商,边关重镇,甚至乌斯藏活佛手握永乐帝赏赐的大剑,传讯天下,直斥天子冤枉好人,恒秀先生乃当世奇才,所谓无君,实乃有君,天子不分臭和香,糊涂也。 不日,小王子扣关,兵部火速调集多路兵马稳固九边,然而连连败退之下,让正德皇帝恨不能御驾亲征,转眼间,看似金汤稳固的大明王朝就变得风雨飘摇,就连不少不知情的人都有点难以置信,大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脆弱,怎么抓了徐秀,天下狼烟四起? 见群臣吵闹不休,一个靠谱的法子都没有,朱厚照愤而卷帘退朝,你们那不出主意,就不要阻拦朕之决议。 奉天命、举貔貅、问罪遐荒、大剿八方、扫荡边疆。 正德皇帝于九月初三祭祀郊外,自封大将军,领京营二十万人马,西出王平口、怀来卫、来到宣府重镇,一行人人吃马嚼,加上农夫整整五十万大军在二十天来到边关,此时已经飞雪降临。 照以往小王子的习性,这种天气也该退兵,然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死命不退,正德帝见其不退,急调周遭三镇兵马听命,暗做谋划,命小队人马诈败返回,引小王子接近长城,旌旗指处大军出动,三面围剿大破小王子于宣府外,并亲手斩杀一名贼子。 此时南边宁王攻略九江、大破南康,出兵江西,率舟师下江,攻安庆,眼瞅着就要直去南京,谁知碰上了圣人,成为其成圣的一枚垫脚石,二十天后被王守仁活捉,押送南京。 过足了瘾的正德皇帝立马掉头南下,命张勇放掉宁王,在亲手将他活捉,玩弄于鼓掌之中,虽说颇有点玩笑的心思,可谁也不知道,皇帝是否受了什么刺激,最后在宁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话语中,废为庶人,斩首,除其封国。 宁王之乱就此平息,前后四十三天。 所谓十年谋划成了一个笑话。 塞北江南,狼烟起的快,灭的也快,出了许多人的意料,却也在许多人的意料之中。 可是市面照旧不稳。 所谓货通天下,在于流通,如今难以流通,价格自然高居不下。 商户罢行罢市,流民日渐增多,土地兼并进一步引发,徐秀所言,直斥土地兼并之弊端,再无有高度发达的手工业甚至工业的情况下,土地兼并就是一个王朝走向末路的直接原因。 在这种徐秀营造的风气下,老百姓们看向劣绅地主的眼睛都跟有杀父之仇一样,此时山西、陕西、多个九边之地逐渐又起了民变,眼看消散掉的狼烟又起,极坏了很多人,闷坏了很多人,愁坏了很多人,也让那一位天子,失望透顶。 正德刚入北京,边关又闻硝烟。 盐商推说南北路途遥远,世道不安,难以提供盐粮来到边塞。 边关在有心人的纵容下,兵变已经渐渐有了苗头,而在外头舔着伤口的小王子时时刻刻都将眼睛紧紧的盯着大明,少于风吹草动,饿着肚子的小王子不介意一年里再行刀兵。 朱厚照坐在豹房,面前演着南戏,连一向偏爱的南戏都看不进去,身为天子,或许他是个爱玩,爱闹,不爱承担责任的昏君,并不代表他智商有问题,智商有问题是领不了兵的,而他掌控几十万大军潇洒自如,显然不是智商有问题。 可智商没问题,自然看的明,分的清,以前或许是不在乎,不关心,可关心起来,谁也瞒不过他,有人不想他好,总有些坏人想要弄死他! 颇有些心灰意冷的调调,同江彬道:“朕自晓事的时候,父皇母后便对朕说,大明若想长治久安,离不开这些文臣。朕呢,虽然比较喜欢玩乐,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对这些大臣也多有恭谨,谦和。如今,他们为朕做了些什么?这个天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任用刘瑾是朕的罪,可同样亲信于群僚,他们又有做了些什么。” 天地可鉴,正德皇帝虽然颇有点宠幸奸佞,但对文臣群僚,同样任用有加,对待老师他是个谦虚的孩子,对待大臣他是个温和的帝王,他爱玩,群臣不让他玩,他就死命的多着大臣,被抓住却也是嘻嘻哈哈,低头认错。 这样的天子,只能说一句孩子心性。 江彬听了皇帝的话急忙跪下道:“陛下,何不外出散散心思。” 朱厚照乏了,挥挥手驱散了戏子,对江彬道:“散散心思,也好,你去宣府吧,替朕管好。” 正欲再行劝说,见朱厚照闭上了眼睛,也只好无奈道:“……是。” 而此时,徐秀才姗姗来迟。 临到北京城门下,足足走了两个多月,如今离过年,都已经不远。 一别十年,初来的意气风发,初走的踌躇满志。 再一次来到,却身坐囚车,命运啊,谁都难以捉摸。 双手攀上木桩,徐秀的指尖都再用力,显得泛白。 发青肿起的眼角努力的睁开,或许是许久不曾进水,徐秀张了张嘴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 徐秀呵呵干笑,只因他的聒噪,这些锦衣卫便不怎么给他水喝。 闷声闷气的道:“快点结束这一切吧,求求你了。” 谁也听不见,徐秀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求的是谁,他也不知道。 可他乏了,累了。 两个月的囚车生涯,让他什么消息都得不到,更不知道各种计划到底还有没有进行下去,心里没底,又饥又渴,又是体况不佳,不是靠着精神的力量,空都坚持不下来,可是那又怎样,三年不见一枝梅,照旧挺过来,四年浪迹天涯,照旧知足常乐。 盯着那高高在上的箭楼,徐秀道:“完成这一桩子事,是生,再干十年,殚精竭虑,为我所求的世界扶上马送一程,是死,身首异处,若有回家的日子,就要与一枝梅杨帆海外,从此不在踏入大明地界。” 讲不出口,不代表他看不见,听不见。 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书生围着他的囚车慢慢行进,有些人对他顶礼膜拜,有些人对他哭喊嚎啕,让徐秀感动之余,心中也有不解之感。 自问没有做出什么大事情,为什么会有这些人对他如此推崇,细细想来,倒也猜到了几分。 人靠衣装马靠鞍,名声的道理同样如此,若无有七十二贤三千门达替孔夫子传播,恐怕他也没有什么大名声,虽然不敢和至圣先师相提并论,用作一个比拟倒也合适,自问没有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可那些听闻他学说,从而决心跟随的人们会替他做宣传。 什么小时候双亲永感下刻苦研读,拜入鹤滩公名下觉醒无君之思想。 是,在世人的眼里,徐秀的无君之学,想必就是来自于鹤滩公的影响,毕竟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就能够提出这种东西,十分的大胆,神童都不止。 其后当街与刘瑾斗殴扬善,来在江宁为官,一桩桩,一件件,通过有心人的口,传播进了寻常百姓家,也造成了这一个既成事实。 徐秀艰难的平举双手往上抬,跪我何来,使不得。 长街之上,前有百姓扫地净街道,后有书生相伴左右,口诵徐秀文章。 锦衣卫、五成兵马司、顺天府衙门,诸多差役站立两旁。 刀出鞘,弓上弦,他们的神经,十分紧张。 第106章 太平春陷囹圄 暂且不提外头闹的有多大,顺天府尹的脑袋有多疼,徐秀却进入了一个号称人间地狱的地方,是为锦衣卫大狱,这里没有四十八道鬼门关,没有阴阳河与滑油山道,却也当之无愧。 或许是外头的百姓给了他莫大的胆识,徐秀任由锦衣卫押送,一路冷眼观瞧,览一览“地府”风光,所谓阴风阵阵,游魂遍布,又怎么伤得了君子之身。 “走!” 差役可不管徐秀是否跪坐囚车太久,双脚不听使唤,一人一手架起就走。 “舍不得外面的花花世界吗?” “呵呵。”面对讽刺,自然要冷笑回应。 “哈哈,来在锦衣卫大狱,你这样的某见了可太多,到时候看你还笑不笑得出。” 空旷,暗无天日,一丝阴风,吹的人身子一冷,面前的血路也让徐秀皱起了眉头。 “冷?不过是一条血带,瞧把你吓的,你说你之后会不会为这条血路贡献一点鲜血啊?” 文人输阵不输个嘴巴,读书人的通病,徐秀也不免沾染了几分。 扯着嘴巴冷哼一声,“锦衣卫诏狱也不过如此,我怎么会放在心上?” 或许是听惯了送进来的人的嘴硬,锦衣卫也没心思说些什么狠话,不过道:“到时候有得你哭的。” “把你这里比作地狱,外面比作人间,人世间就算没有阴曹地府的刀山剑树、油锅血池,可是随时出现的冷箭窝弓笑里藏刀,可不比你这里差多少。”徐秀扯着沙哑的嗓子笑道:“届时到要看看,徐某人是否会损斤掉两?” “说是你们文人会说。” 小卒们不过摇头不语,也不去多做计较。和死人,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班房臭气熏天,稻草发霉,地下也不晓得流的是什么液体,徐秀忍无可忍,怒道:“给我换个干净的。” 小卒摇了摇手道:“就安歇着吧您内。” 见其走远,徐秀一口气松了下来,便栽倒在了发霉的稻草堆上,这个地步,又怎么会去较这个真。 不过是图一个虚张声势。 睁眼,目光所及,昏暗不清。 天花板似乎显出了各个冤魂,哭喊咆哮,这些人受尽了痛苦折磨,张牙舞爪好似要冲着自己索命,徐秀闭眼摇头,驱散了这些潜意识。 龙困浅水,虎落平阳。 徐秀暗自握拳,保命才是正途。 小卒去而复返,将徐秀压出了牢房,手链脚链,披枷戴锁,一身不知几多沉重,但受刑之人的脊梁挺的是直直的,双眼轻合目光锁定在身前五步,好似菩萨入定的神情,步伐之间,龙行虎步算不上,倒也步态稳重,犹如不是受刑之人面见堂官,而是自上金殿,拜见吾皇。 就是阅人无数的诏狱小卒,也不由暗道一声真君子也。 穿过种种门廊,绕过间间刑房,眼前就是一座大堂,台上之人身着衮龙衣,相貌堂堂,徐秀睁眼直视,毫不躲避。 上座之人必是那钱宁,至于身旁那位熟人,徐秀也只好当不认识的略过,何人?屠璋。 “见着本官为何不跪。”钱宁说话倒是儒雅。 徐秀道:“君子见官不折腰,更何况你这里乌烟瘴气的,徐某人怎么可以跪。” 对于徐秀的言论,钱宁到也不在乎,不过合掌笑笑。 只道:“好一个狂生。” 别看腰板挺得直直,可实木的枷锁沉的很,徐秀索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要硬就要硬到底,要狂就要狂到底。 当下道:“钱大人,有什么事儿您就说吧,我刚进来歇也没得歇就被您拉来,什么事情?” 钱宁眉头一皱,屏退了左右,才对剩下的人下令道:“来人,去掉其枷锁,上座。” 眼皮一跳,事出反常即为妖,徐秀也只好顺水推舟,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去掉枷锁,身坐软椅,徐秀揉着手腕道:“想不到徐某人在锦衣卫诏狱还能落一个座位,这是何等荣光。” 钱宁走近徐秀道:“峻嶒先生对于锦衣卫有什么看法?” “看法?”问的奇,答的也就那回事,徐秀道:“贤愚善恶分不清,这里有多少冤枉恐怕你自己都不晓得,民间对锦衣卫可谓怨声载道。”见其不答,徐秀索性继续道:“钱大人履新都指挥使也没见干什么事情,既然尸位素餐,就该在一旁饮酒取乐,换一个逍遥,又何必废话。” 钱宁脸一苦道:“宁自小是公公养大的,之后又是天子近卫,不过是一介莽夫,哪里有什么本事治理偌大的锦衣卫。” 徐秀笑道:“那你就该天子说什么就做什么,当好天子的一条狗,而不是有自己的算盘。” 听了这话,也就差挑明,钱宁冷哼一声,“若听天子的话,你现在还能完好的坐在这里?” “哦?指挥使大人,能否一解徐秀心中困惑呢?” 徐秀的心很沉重,面上倒也不显,他知道正德皇帝的处境很微妙,却也没想到这么危险,这一局全赖皇帝,若皇帝这张牌不好用了,岂不是满盘皆输。 钱宁耳语一番,徐秀的眼睛越来越冷。 闭着眼睛道:“你们真的这么想的?” “就是这般。” 脑经转动不过片刻,徐秀道:“如此,大人们怎么安排,徐秀就怎么做就是了。” “识时务为俊杰。满门无伤,这是宁对你的承诺。” “有劳大人。” “给峻嶒先生换间干净的班房。” …… 班房干净,照理安心修养身体,培养一下浩然正气才是正道,可一心的焦躁火焰,烧的人十分烦闷。 透过一丝气窗,已经是月上三竿,谯楼也打了三更。 翻来覆去,只能是睡不安。 堂堂天子,却被人玩弄于鼓掌。 徐秀对那位不曾见过几次的正德皇帝充满了同情,然而这一切都是自己所引发的,也就不怪被他人利用。 说一句这么做其实是为你好?谁又能够相信。 放出去的话更像是垂死挣扎的哀嚎,什么实为有君,没有人当真。 一步步的思考,每一次都算进了死胡同,自己造的局面,却陡然起了变数,既得利益团体不满足头上还有一个人压着,他们要挣脱束缚。 这么下去,恐怕就算还是那位嘉靖皇帝上台,也难以斗争的过他们,海商的贸易十分巨大,自己十多年的安排也不过是掌控了十分之五六,而陆上的世界,却又难以控制,算来算去,都难以做活。 早知道钱宁江斌不对劲,正德皇帝死的蹊跷,却没考虑到他们是否也是棋子。 “所以,你想怎么办。” 听得熟悉的声音,徐秀有点不可置信,小声的确定道:“是你吗?” “是我。” “你在哪里?” “我就在你气窗的外面,我进不来。” 他的声音很低落,徐秀手指伸出去,轻声道:“我就知道,你会陪伴我的。” 一枝梅道:“可惜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 手指交缠,胜过无数的甜言蜜语。 徐秀道:“我与世隔绝,什么消息都得不到,现在外面如何?” 一枝梅慢慢道来,随着晋商盐商发力,九边不稳,流民激增,匪寇多起,而世道艰难,自然流言不绝于耳,而徐秀的学说本质上就是一个屠龙术的东西,细心的野心家总是有的,择出几个理论,喊上几句口号,失去了土地的流民也跟着揭竿而起,拉拢起了队伍,更有白莲教蛊惑人心,仅近三个月,就有八十余起反贼揭竿。东南地自国朝初年就是重税的地方,眼下又加摊派。 市面萧条,经商客旅买卖稀。 如果还要说好的地方,那就是南门埠的所谓金融资本还在活跃,时常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一夜倾家荡产。 一枝梅道:“世道乱起来了,老百姓的日子难以为继,有些人很不能理解你所说的,是为了大明好,眼下却风雨飘摇。” 听了这话,徐秀知道自己人里面也有人举步不定了,咬牙道:“不破不立。如果按部就班,我有生之年都改变不了什么,只有乱,只有动荡,我知道,就算我成功了,我死后照样会有人骂我,说我是野心家,为了一己之私欲,让无数的人付出代价,他们说的是实话,的确,我没有办法找出一个和风细雨间改朝换代的办法,我只有浑水摸鱼,搅乱这个世界,但这么做会有无数人的人恨我,他们会说我牺牲了一些人,我祖上就是被徐秀害的等等,我得不到所有人的支持,也不会有所有人都认可我,但为了整个民族,为了几百年后我们的国家不遭受到血与泪,别无他法,固化的阶级要去打破,既有的利益团体要去消灭,吸食民血的臭虫要去杀死,我不是晁错,我不是王安石,我就是徐秀,一个大明的改革疯子。我只希望从今之后世间是非善恶重新分晓,大明日郎风清,云散月明。我需要你们的信任和支持。” 一枝梅很用力的握着徐秀的指尖,很是心疼。 爱人的回应,总是那般有用,徐秀笑道:“肯定会有无数的后人说,徐秀太过着急,太过极端,好端端的大明有的是时间给他去改造,他非要强硬,造成了极大的灾难,我们要认可徐秀的改革行为但也要为其不理智的冲动心进行一番批判等等,因为他们不知道!” 笑着笑着,徐秀却留下了眼泪,他道:“他们不知道三千万同胞是怎么死的,他们不知道一万万人民是怎么变为奴隶的,他们更不知道人与狗是可以相提并论的,不知道我们得付出多少的艰难代价,才能够重新站立起来,挺起我们的腰杆。” 谯楼打起了四更,徐秀道:“当时我是怎么说的,你还有印象吗?” 一枝梅虽然不知道那些话说的是什么事情,但他是十分的支持与信任,接口就道:“历史的风终归会把坟头上的垃圾吹走。” 感怀了一阵,诉说出了心中的烦闷,徐秀精神好了许多,信心十足道:“听了你这些话,我反而觉得事态还不算坏,这些反贼问题不大,草莽间能得一时逞,千秋大业终究是不能成的,大明还没有衰落到被流寇就能灭了威风的时候。至于说晋商盐商他们也是为人所利用,就是六扇门那些人,搞定了他们,晋商盐商皆是为了利益,他们为了自己的安危,也会尽力去摆平,九边不稳归不稳,那只是那些人还没下定决心,兵变没那么快,但有一点,南门埠必须要收紧银根,减少流通就可以,现在这么放任,呵呵。” 徐秀狠道:“肯定有人的眼睛红了,让我来也去查,查到随便他怎么处置。除此以外,舆论要继续操作,这点白飞之前做的很好。而我这里……不用担心,既然六扇门准备保我,我就一定有机会,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让陛下对那些人绝望,就够了,陛下不是愚蠢的人,没有一个皇帝对于祖宗江山是不在乎的,只要他关心自家江山,看到世道这个样子,就足够。” “那你……” “别担心……但如果你能经常来看我,就更好了。” “好。” 第107章 太平春君臣裂 气窗外的良人已经走了许久,牢内的徐秀还是不得安眠。 嘴上要逞一个刚强,不过是千斤重担自我担承的男子汉该有的心胸,事实般的事态,并不见得能有多好。 六扇门逐步行动,四路反贼揭竿而起,白莲教鼓弄人心,自己人心猿意马,本身又身陷囹圄插翅难飞,举目观望,强援无有,站台撑腰无有,除了民心尚且可用外,别无手段。 搬着指头算来算去,七个锅盖,怎么也盖不满八口铁锅。 愁,愁也。 班房算是密室,也很是安静,一静,心思也就容易去回忆。 到了这一地步,已经到了计算得失的时候,若要放弃,显然不可能,可要在一路行来的过程中有什么地方有些悔意,倒也正常。徐秀扪心自问,自己也不是一个多么的有大魄力的人,多么的有王霸之气的人。 走到如今支撑着自己的,只有不甘心三个字。 为民请命不择手段,伤人,亦是伤己。 有被贬出京时的不甘心,有两位国公欺压时的不甘心,有三世冤仇的不甘心,有大旱降临,官吏无能的不甘心,也有一路走来,一个穿越者骄傲的不甘心。 徐秀喃喃自语道:“我不过一介布衣,却让我做一个时代的弄潮儿,这是命吗?” 命,玄之又玄。 然而自强之人,又怎么会去亲信于命理。 民心可用,就足以。 一路走来,行事风格一脉相承,人,最是善变,却也难以说善变,看似矛盾的话,细心一琢磨,倒也有一定的道理,所谓脉络轨迹,行为逻辑。 时至今日,不过是自作自受,若能贵一个坚持,谁也不是输家,相对。 徐秀知道,自己来到这里,从来没有一点现代人的发明,也无有任何出了时代的举动,就是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所谓“反贼”该走的路。 搞江宁南门,是一个再创新,很多东西的理论,前宋就有。 所谓无君,不过是到处捏砸揉搓,将一些古人的句子断章取义而来,路,人,学说,非从天而降,都是一脉相承,如果仅从这里来看,当不得一个现代穿越者。 可区分自己与旁人不同的,不过是一个心态与目的。 事实证明,一个现代别无他长的平凡穿越者,一越来到古代,就想靠着经商发财,发明致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难以为真。 只有踏踏实实的融入这个时代,做一个心态上的现代人,才是正常却又可能的一条路,走出什么花样,取决于个体的不同。 磕磕碰碰,艰难尝尽,徐秀咂了一下嘴巴,却发现自己二十多年来,所品尝的珍羞美味,也不过是记忆里的寥寥数次。 苦,难,穷,才是常态。 想及此地,也不过自嘲一笑,真是给穿越者丢脸。 忆苦才能思甜,心的力量十分强大,一遍遍拆开揉碎,不是要让自己蒙羞,让自己恼羞成怒,而是计较得失,强化目标,让往日一张张有恃无恐的嘴脸浮现在眼前。 恨,是一种力量,能够让人坚定目标,矢志不渝,为达目的不罢休。可又能让人迷了心智,只有大公,为天下去恨。 交织着的仇恨化作了友人的笑脸。 三位先师,是三盏明灯。指引了他安身立命,为人处事,著书立说,知行合一的一切一切,何其有幸。 若没有三位先生的教诲与帮助,又怎么会有今日的徐秀,人的命运,捉摸不定,这个假设十分的有趣。 有苦有甜,人才活的有滋味有味,才让徐秀在这个世界,活的有血有肉。 童年的玩伴,同窗的共进,文社的良友,官途的伙伴,有的破裂,有的凝聚,有的疏远,遗憾有之,痛心有之,什么是友,交心。 大浪淘沙才见金。 更为重要的,就是一生中的挚爱,如果说为天下是不甘心化作的责任,那么对他,就是为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本能,思来想去,却是自私无比,总想让自己有一个心灵的寄托。 可对他而言,徐秀行为风险极大,若稍有闪失,于他,岂不是残忍。 双掌拍脸,人若不悦己,这心思就太压抑,低声笑言:“还好是同性恋,没得后人给后人黑。” 爽朗的笑声弥漫在锦衣卫深处,随着他的笑声,整个“地府”都从宁静中渐渐苏醒了过来,有人吵醒疼痛哀号,有人怒斥扰了几家清净。 屠璋打开牢房提着食盒进来,徐秀一瞧,道:“有劳屠大人。” 盘膝而坐,屠璋不做言语,一屉屉的拿出吃食,才失望的道:“你可知令兄多担忧?” 拿起包子就塞进嘴里,一夜脑力劳动,体力消耗极大,闻言抬眼打量,见其心事重重才笑道:“吾兄仁爱,有古人之风,我不是叔齐,吾兄却当得起伯夷。” 屠璋怒目道:“你兄长在外头整日担忧,一天要问我多次,而你却有心思大吃大喝。” 入了锦衣卫,关心之人多矣,徐秀也明白他人好意,可如今只有肚子吃的饱饱的,身体养的棒棒的,才有那个精力和体力去与邪恶势力斗争一番。见其生气,不过虚指几下示意他别档了气窗下的宝贵阳光。 道:“那就放我出去,不就好了?” 颇有一些耍无赖的气势。 米粥是热的,烫心烫肺,十分的舒服,徐秀不由长长舒了一口气,压力随之也大减。 屠璋冷面道:“有你这个弟弟,真是你兄长的劫难,若非你,明耀兄早就位列绯袍高官了,而你却浑不在意,是何道理?” “徐某早就被逐出祖地,祖宅被焚,如今不过是一介浮萍,而当朝却因我而不升迁徐明耀,你不去寻苦主,反来说起我的不是,是何道理?”一番话说的头也不抬,安心进食。 屠璋毕竟武人,口舌之利非其本事,听言也只能无语。 可武人有武人的解决方式,一手抓起徐秀衣领,眼看双脚都已离地,徐秀对上了那一双怒火中烧的眼睛,见他在强撑怒气,轻拍其手道:“若非兄长有求,你肯定要揍我是与不是?” 被甩在草堆上,徐秀也不去计较,不过哈哈大笑道:“可有酒喝?” “等着!” 见其外出,徐秀摇头叹道:“苦了兄长了。” 若非徐秀缘故,以徐辉的本事早已经能够穿上红袍,如今保住官身就已经花费了诸多精力。而诸多同年又多有他的牵连,同样官途止步不前,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落的下脸写一个与徐秀绝交书的。 时来饮酒多自在,寂寞深处人自哀。 徐秀不自哀,可这杯中之物一时半会倒也是打发时间的良药。 暂且不提狱中徐秀多少自在,多少愁闷,外头却一日闹腾过一日,先后十五日,皇帝不知所踪,群臣慌乱无措,时有内阁主持大局,可如今东南西北四路反贼起,九边不稳,国事不宁,皇帝消失的无隐无踪,怎不让人更加慌乱。 如今国事尽在文臣手中,若当不好这个家,不用皇帝说话,底下人都会对你不满,千万双眼睛都在盯着以杨廷和为首的内阁,恰逢李东阳病重,如今内阁能够与之分担的,无几。 杨廷和倒也不愧帝师的名头,杀伐果断,算是稳定住了风雨飘摇的大明王朝,如今必须要寻求的,就是尽快找到正德皇帝,快马分走,一路寻找,终于在梅龙镇找到了流连于一所酒馆内的正德皇帝。 迎回了圣驾,很多事情对皇帝而言也就抛之脑后,那多日的鸾凤和谐,那一位闺名李凤姐的女子只能日日思君不见君了。 圣上回归,摆在台面的,就是一团乱麻的政事,对正德皇帝来说,上刑场都比看这些公文来的起劲,没多久就回归了豹房与那些戏子,女子……男子玩耍了起来,闻听政事禀告,逼急了的正德帝直言杀了徐秀再说,这一下又惹来臣工谏奏,回答的也很正经,只说交于三法司处理,不可锦衣卫私自定罪。 若安后面那位嘉靖爷的脾气,我还真就不跟你们搞,锦衣卫赶紧杀了就是,但正德帝就是这么听群臣的话,随之,徐秀被转移进了刑部大牢,这里比不得锦衣卫残暴,却更加的黑暗与肮脏,无他,预算问题。 这一转移却闹出了天大的祸灾,一个直达天听,皇帝要求杀了的大案要案,却被刑部尚书朱笔一勾,杖责五十,戴枷徒徙三千里。 重不重,重的,无情棍五十下,稍有差错就是殒命的节奏,更不说戴枷三千里,铁打的汉子都不一定受得起。 可比之皇帝要求杀,要求凌迟的预期却又轻责了许多许多。 得了如此回禀,正德皇帝大怒也就不难理解,双手直颤,金殿之上怒斥臣工,可文臣百官哪一个又不是饱学之士,伶牙俐嘴直说先人法度,祖宗社稷,概括的概括,不过是杀不得而已。 “一个徐秀,朕还杀之不得?” “陛下,因言获罪,非国朝之福,三思。” 人说生气,常言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那么自号大庆法王的正德皇帝不用说,气急在心,失望透顶,抑郁难忍。 无情话说之于口,说的人悲愤,听的人无情。 “十年,朕薄于卿等否?” 字字如刀。 君臣决裂,始在今朝。 第108章 太平春无奈何 只有上天知不知道皇帝愧不愧对百官,因为这东西没个量化标准。 所谓立场不同,得出来的看法与结论也只能南辕北辙。于臣工来讲,皇帝不做事,听之任之也就算了,可你为什么不全部是听我们的呢?我们明明白白的好言好话为什么不采用呢? 有一总想二,有了二,就觊觎那个三,无穷无尽。杨朱一毛不拔的典故,道尽其理。 如果从大臣的视角看,那就绝对是个昏君,什么东西都打哈哈,什么东西都不去管,我们给你卖命几十年,做的好是应该的,做错了事了就得罚的,也不加薪,没有奖金,怨气也就生了。 当然,或许不是这个理由,有其他理由,那也不用细说,谁让找茬根本就不需要技巧。 要想拿皇恩浩荡,君王那一套洗脑办法就想把活生生的人给你教导的多贴心,显然不能够。 大家都是几十年斗争过来的,问题都看的明白,不愿意那么做,顶多是孔圣人的威力太多巨大,其次是名望的诱、惑十分耀眼,但要心中没些小九九是不能够的。 大家都是大浪淘沙过来的人,朝廷上面站的都是人精,不要假大空,说现实问题就可以了,读书我自己发奋的,考试我自己努力的,当官我自己经营的,关系我自己维护的,衣食住行我自己挣来的。 这些话平时不讲,心理不见得就无有,显而易见,那就是哪里来的恩,哪里来的浩荡。 不要用时代局限,也不要用古人淳朴之言来解释,不见得淳朴就是褒义词,不就是坦诚直接吗?瞧,古人坏的多么的直接。 数万年的时间或许有智力进化上面的差别,几百年对人类进化史来说,毫无变化都是可能的。 只接受过义务教育,勉强搞定了高等学业,骗骗庄稼人迷信到是可能,可要用来和古代精英教育体制下诞生的人精去比,就是给你几百年见识都不见得玩的过。 金阶上面,正德帝脸色铁青,被他双眼看过去的,往日里所有的大臣们皆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芴板。 或许皇帝的委屈,不过是一些旁人看起来微不足道,甚至觉得小题大做的事情。 比如“囚”在紫禁城的他不过是想出去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不被允许,比如是枯燥乏味的公文太多,想看上一场南戏,不被允许,比如是一直挺着帝王威仪太过劳累,偶尔松弛一下脊梁,被批失礼。 数都数不清,任何能够想到的小事,都会有人,有一群人,有一大帮人,甚至有全天下人来为你说他们口中的良言。 如果你不听,而去做了,那就对不起了,难听话就会来坏掉你的好心情。 委屈,甚至愤怒的情绪就会上头,朕不过是歇息片刻,为何不允许? 当然,做皇帝的基本都不会跟群臣去解释,要么无视,要么训斥,少有跟你解释朕不过是累了,休息休息而已。 大臣一被无视,好嘛,这心里也就不开心了,为臣者忠言奉上,无视是何道理?昏君! 大臣一被训斥,好嘛,这心里也就会不平了,为臣者好言相劝,训斥是何道理?昏君! 第二波更激进的话就会送上,老生常谈,喋喋不休。 听的老茧都要生出,却还只能听下去,因为不听的后果太过严重,多么可悲的帽子都会丢过来给你戴上,就是皇帝,又能如何。 诸如忠言逆耳。诸如臣是为了陛下好,为了大明好云云,不堪其扰。 如果皇帝认为这哪儿跟哪儿啊?不过是懒得搭理的小事,朕又不是不干活儿,休息休息都不行?还来乱吠?反了你们了! 这一顶杠,那就完蛋,君臣关系也就不和谐了起来。 往后所有的类似情况,只会让皇帝更加讨厌,真到了狼来了的时候,也就是于事无补的时候。 很多情况和道理,皇帝不是不懂,就算是不懂,几次三番过后也就懂了,也不是不明白,而是他是人,不是机器,就是及其也需要润滑油来调剂一下下何况人乎,仅此而已。 数不清的小事,看上去都是良好的谏言,汇聚的只能是皇帝不断累积的怨气。 怨气发不出去,心理就会变态,也没有人能够诉说,八虎是好玩伴,好奴才,却不是一个好的诉说对象,而天家怎么能和宦官去说这些或许皇帝陛下自己都认为是自己的原因的话呢。 比较常理来说,似乎他们说的都没错,那么错的只能是朕。 这怨气也就只能去玩闹,发泄。 古往今来,基本敲定社会伦理纲常的朝代的皇帝,基本都要被这事情搅和的头疼,不能调节心理的就沦为昏君,能够调节心理的,就成了明君。一半掺和一半,有时能调节有时不能调节,就是守成君主。 正德他爹早年能够自我调节,过了三十岁身子越来越不好就变成了一半一半,什么满仓儿案的出现也就随着性子干了。 而当今圣上正德皇帝采取的就是回避,躲着你们的方法,这方法自然不对,不是昏君都会被逼成昏君,因为人躲的掉,话你躲不掉,久而久之,正德皇帝年轻人的逆反心理也就越来越重:你们既然这么说,那朕就当个昏君了吧。 对刘瑾也就放任自流,对八虎也就纵容许多,由着他们去和文臣对着干,朕惹不起你们,有人能收拾你们,与后世那位天启帝如出一辙的法子,不过魏忠贤的水平更高,对国事很上心。 人心的变化往往都是情绪的累积,与不坦诚的沟通。可惜位置的不同,纲常的束缚,君臣基本不可能有坦诚的沟通。 不论是帝王,不论是宰相,不论是大将军,他们都是人,人心也都是肉做的,与常人并无异样,而常人可以简单沟通达到解决问题的手段,换做君臣却很是艰难。 朝会开诚布公不堵塞言路,又怎么会去谈什么家常呢?私下里会见大臣也不过是公事公办。 需要发泄的情绪也只能是多找几个老婆塞进后宫。从这点来看,虽然不可能用的了三千佳丽暴殄天物,但皇帝陛下的需求还是存在的…… 此间种种,纸上写来中是浅,若不能思索一二,少有会对皇帝的心理察觉的到的。 苦衷苦衷,不被人理解,那就是苦衷。 后世之人,爹娘奉劝,一而再再而三,道理完全正确,却会惹得宝贝儿女心生烦躁,嫌弃二老啰啰嗦嗦,这一下也就闹出了尴尬,若旁人知之,闲言碎语也就会接踵而至,没出息,没道理,说之于口。 似乎也就被贴上了不孝、啃老的标签。 碰上心性未定的年轻人,听着这种评价,心内十分窝火,可又说不出口,不知道说些什么,连自身都不见得分析的出问题出在哪里,如果硬顶,不就将他们的话给落实了吗? 久久久,那就得过且过,就这么着了吧。颓废了下去。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不过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尔。 少一些意见,多一分理解,情商也就高了。 张璁察觉了,所以他能够创造奇迹成为首辅。严嵩察觉了,所以他执掌宰辅二十多年。徐阶察觉了,所以他干掉了老严嵩。张居正察觉了,所以他赶走了高拱。 如果没有这些人把握住嘉靖的脉络,那么嘉靖朝必然同万历朝一般无二,届时,就是明亡于嘉靖了。 大明历史几十年最为精彩的政治斗争,都是准确把握住了皇帝陛下的脉搏所呈现的。 而当没人能够把得住皇帝的脉搏,也不清楚皇帝为什么就是昏君的时候,只能强化君臣斗争,相看两厌,还谈什么君臣共治,这个国家还能好的了吗。 正德最难能可贵的一点,那就是放手,让你们去干,我躲着你们。 从上帝的视角来看,正德朝比之之后,那是好的多了。 可惜,杨朱早就教过了大家,从一根毫毛换取千金,到一只胳膊给你一座城池,再要你的脑袋给你一个国家。得寸而进尺,若不能从最初斩断,那就是必然,口子不能乱开。 或许一开始能够满足,当时间久了,当习以为常了,当理所应得了的时候,不自觉的,你就会要求的更多,而对这位皇帝更加的不满,能够知足看的明白,在事到临头也能够做到,那你这个人非得是有大出息不可,因为你离圣贤不远了。 而当满朝文武在徐秀案上面的所作所为,最终将正德皇帝小心维护疏导的心理建设崩塌的一干二净,没有心思再做商量,不能低头,冠冕会掉。 朝堂静寂,留给正德皇帝的,只能是压抑的气氛,有恃无恐的人,又怎么会去在意你的想法。 拂袖而去,面前出现不了什么漩涡,也不会带来多少凉风,可却为了下一个风暴的掀起提供了最初的动能,天子之怒,又有谁能够无视? ※※※ 酝酿的风暴似乎并没有起来,一切都照常运作,可当正德皇帝要求大家廷推入阁人选的时候,杨廷和就明白了这位皇帝打算干什么。 无外乎现今入阁人选除了吏部天官杨一清外没有什么好的人选,不论怎么操作,于情于理,这时候入阁也只能是那位有大名望的杨一清最合适,这是阳谋,谁都无法去阻止。 当这位与杨廷和私交甚好的杨一清从吏部天官变成了排名最后的内阁阁臣的时候,他的能量事实上是被削弱。 如果之后皇帝要干些什么事情,就容易的多。 稍对朝廷有一些关注的人,都从这个要求里嗅到了风雨。 杨廷和看明白了,可他并不能阻止,吏部天官和首辅是好交情?两者相加能量太过巨大,皇帝用帝王术分割开来也是很正常的,若要阻止,岂不是有二心的表现? 难。 但杨廷和并不会坐以待毙,天官让出来了,并不代表我就不能安排另一位。 令人眼花缭乱的人事安排呈现在了朝廷之上,兵部尚书陆完改任吏部,户部尚书王琼改兵部,都察院右都御史石阶改户部等等,除了刑部尚书张子麟,几乎整个部堂高官都有所调整,等到皇帝反应过来,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变化。 杨廷和身为百官之首,他有的能力又岂是年轻的皇帝所能比拟的,一番调度,平时他所不待见的人下的下,走的走,借皇帝拔掉杨一清吏部尚书的危机,却转换为了整个自身布局的机会。 身为内阁首辅,他不会惧怕皇帝跟他玩规矩,因为规矩都是他们文官定的,皇帝如果要在文官所制定的规矩里面玩,天纵奇才般的圣君都不可能玩的过他们。 就好比之后的嘉靖皇帝。 当杨廷和认为嘉靖在和他们有规矩的玩的时候,根本就毫无畏惧,可他忘记了。皇帝也有他不讲规矩的地方,一旦皇权无所收敛,终究不能匹敌。 正德帝要求钱宁逼走杨一清,受了指派的钱宁不负众望,对于大名望的人来说,活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计较一张脸皮的时候,如果不给脸,而皇帝似乎也乐见其成的时候,不如归去,就是唯一的选择。 《臣杨一清乞骸骨奏疏》一上,便宣告了皇帝开始不讲道理。 见着功勋卓著的老臣要走,正德皇帝也不由一阵伤感,说他孩童心性,这里便可见一斑。本身的要求,当实现的时候,却又不开心的难过。 三留□□,正德皇帝以最高的荣耀送别了杨一清,看似矛盾,却是朱厚照复杂感性的一种体现。 杨廷和叹息的看着老伙计的离去,思想及昨夜的一番谈话。 杨一清道:“元辅,圣上不过是孩童心性,又何必认同张子麟他们的意见呢?” 对于这种劝解,杨廷和知道他已经不能给出退让的答复。皇帝必须要讲规矩,这就是我这个内阁首辅的职责,杨一清致仕之前或许还有用,因为陛下还讲规矩,可杨一清的离去成为事实,那就是不能退让的时候。 如果随着皇帝的性子去干,那么所有人都只能用皇帝的规则,大家的立足之地也就无有了,还谈什么政治清明呢。 回答杨一清的,不过是一句无奈何。 正德十年,杨廷和丁忧回乡,没有多久,杨一清致仕回乡 第109章 太平春使疯狂 杨一清的致仕底有多大的反应,没过多久便显现的一览无遗,直接的后果京师四品以上已经有多人死在了锦衣卫大狱,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是谁,人人自危也就是个正常现象。 苦于无计可施的大臣们只能寄希望于元辅大人。 张子麟等一干部堂高官集聚在杨廷和府邸外头,却得来首辅身体有恙不能见客的答复。 众人彼此对视片刻,也不会过多慌乱,都是老而成精的人,慌乱不是他们的习惯。 有人对首辅下人道:“既然首辅不适,我等也不便过多打扰,只求元辅能够在危难时刻主持好大局便是国朝之福。” 说罢,众人归去。 而府内谢阁上的杨廷和注视着门外之人的离去,摇了摇头,便对身边人道:“京师不能久留了,得想个办法离去。” 正当他起身下楼的时候,下人慌乱的脚步却惊扰了他,直皱眉头,只见其披麻戴孝心中却是一凉。 只听他道:“老爷,太老爷病逝了。” 杨廷和握住栏杆,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形,紧闭着双眼,内心痛苦,伤心,还有一丝庆幸? 不过片刻,愤怒的双眼便直视底下的人道:“病逝?太老爷身子硬朗,怎得如此突然?” 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一定是有人看到自己的处境,擅做决定? 下人,报信之人,他身后的幕宾齐齐跪倒在地,“绝无擅作主张的举动,老爷请明察。” 深吸口气,缓了缓痛心的情绪,杨廷和便知道了肯定是自己误会了,此去巴蜀万里路遥,老父亲去世之时,还未见现今之局面,一句巧合,却是正确之极啊。 “发丧。” 杨廷和胀痛的太阳穴疼的他很想休息,却又不能不提高警惕,张子麟的那番话已经表明的一干二净,必须要尽快保护好自己。 父亲啊,您的大恩,来生再报。 首辅丁忧,是个大事情,就连正德都预料不到,但随即,这却一桩极好的事情,他很多时候也在想,如果跟师傅杨廷和起了冲突,究竟该怎么办的好,现在好了,两三年过后,等朕理清了朝廷,到时候师傅再回来主持大局。 内阁首辅百官之首杨廷和丁忧了,这一个消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大同,六扇门总督们心中就好似吃了苍蝇一般的难受。 眼下没有杨廷和顶在前面去发挥他的能力,很多安排又要重新制定,麻烦。 “杨廷和有说什么吗?” “人选要他来决定。” “荒唐,难道吾等费尽心机,却为他人做嫁衣?” “我们的利益必然是大头。” “先不去管杨廷和了,我们已经箭在铉上不得不发。” ※※※ “好久不见啊,钱大人。” 人最能适应环境,看似高贵的徐峻嶒徐先生,却很自然的捉着身上的虱子,也让钱宁忍俊不禁。开口道:“你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事件已经过去了半年多,文官们的判决最终还是同皇帝僵持在那里,谁也不愿意接受自己不想要的结果,所以徐秀只能继续住在刑部天牢。 这里暗无天日,这里脏乱无度,这里蚊虫无数,如果要选择,宁可去地府锦衣卫,也不要在这个人间刑部。无他,刑部没锦衣卫有钱。 当然对别人来说,去锦衣卫九死一生,在刑部好歹还能活命,必然会乐意在刑部的更多一些。 整了整自己一身看上去脏脏的袍子,徐秀道:“不知道,但山人掐指一算就知道了。” 一个人被关的时间久了,自然要会给自己解闷,自言自语变为了习惯,有人在也不忘玩耍一番。 钱宁也似乎看出了徐秀的目的,直接道:“松江府有山吗?” “怎么没有呢,佘山、金山。”徐秀提醒道。 “似乎是个土包。” “啧,大人前来有什么事情吗?”谎言被拆穿,徐秀也顺势引入了正题,直接道。 钱宁蹲在牢外头,手把着木头杆子道:“你不是能掐会算吗,你算算看?” 听了这种话,徐秀利索的站起身来踱步,直接道:“时间算来,现在已经是正德十一年,你们的布局早就初见成效,虽然我在牢里头不知道外头的事情,可是最早的原点我是知道,甚至是我一手造成的,所以,如今不是皇帝得意,就是你们得意,而钱大人今日前来刑部大牢,必然是受人所托,不然就算再怎么是一伙人,锦衣卫要来刑部,显然不能够,所料无差,那就是张尚书或是六扇门总督们需要我的时候了。” 钱宁稍稍的拍了拍手掌道:“峻嶒先生的机变果然名不虚传,不错,张大人请我来与先生讨论讨论。” 趁着说话的时候,徐秀借着昏暗的灯亮打量了他一番,神秘道:“钱大人,我好不好和你打听个事情?” “哦?请说。” “大人真的上过龙床吗?” 被关太久的男人总是那样的神经叨叨,这个问题困扰了徐秀很久,怎么想正德皇帝都是个荤素不忌的人,而钱宁江彬又是两个美男子,十分得他信任,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钱宁的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都上过床了还背叛人家,不要脸啊你。” 虽然这只是徐秀和钱宁第三次见面,原先徐秀也不是如此口无遮拦的人,只能说将近一年的牢房蹲的人神经刀了。 钱宁直接道:“如今的峻嶒先生颇有乃师的风范了。” “我师父?鹤滩公吗?你还是认识鹤滩公啊。” 钱宁道:“不,在下不认识鹤滩公,但鹤滩公的名望如今早就举国皆知,从他们的描述里,看得出峻嶒先生如今也已经达到了这个境界了,率性而为。” 徐秀笑的很开心,摆着手道:“荒唐,徐秀这点皮毛不敢跟家师比。” 心中却是不住冷笑,鹤滩公率性而为却是真性情,而学生我不过是佯狂而已,如今自身对你们有用,自然会摆出一副不以为意的大度面孔,待到鸟尽弓藏,徐秀也就是到了死期了。 对于面前这位还活的好好的钱宁,徐秀心中其实也是很有想法的,原先的历史上,这位目前已经是被逮捕抄家,而他的位子早就被江彬所替代,可由于宁王的造反提早了,很多的历史脉络都已经变得无法捕捉。 遂道:“你现在都是锦衣卫指挥使,而江彬是什么职位啊?” 徐秀的确不知道,但此时提起这个人名,也是希望能够旁敲侧击一下。 钱宁眯着眼睛道:“江大人在陛下身旁听差。” “钱大人说正事吧。” 一边聆听钱宁的述说,徐秀玩弄着手里的稻草,头埋得低低的,甚至背着身子,所求的,不过是让人看不明白情绪的波动。 此人口才伶俐,叙述水平不低,从他的嘴里徐秀必须分的清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假的,什么是夸大的,什么是春秋笔法的。 九边终于从不稳,变成了动荡,湖广总兵杨英,宣府总兵潘浩,大同总兵时源,延绥总兵王勋,四位将军宣布自立,不再听从朝廷认命,要求皇帝陛下除尽八虎。 徐秀打断道:“要求就这么简单?” 钱宁点头道:“就是这么简单,毕竟是君父。” 徐秀指着他道:“别开玩笑,你以为徐某人这么愚蠢吗?现在是除尽八虎,等你们要求我做的事情完了之后就是下罪己诏,最终就是退位。” 布了这么大的局,所求的不过是干掉几个宦官,谁会相信? 钱宁摇了摇头道:“先生不要为难宁了,具体怎么安排的,我也是不知道的。” 徐秀据悉背着身子道:“继续说。” “陛下难以接受这种要求,只要求内阁平叛,将四镇总兵剿灭。” 想明白了这里面的道理,徐秀却是笑了,放开了脑洞猜测了一遍,似乎和历史上并无什么不同? 徐秀回过头笑道:“钱大人,你知道如果我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会怎么做吗?” “愿闻其详。” 徐秀走近钱宁,同样握上了栏杆道:“欲使人灭亡,必使人疯狂。以退为进,有时候比一往无前来的更高,这是谋略,这是战术,这是残忍,怎么做?这四位总兵都是你们的弃子,他们的结局无关紧要,就算这些丘八能够被人煽动,也不过是一时的,真想要靠兵变推翻大明,钱大人,没有人会去信的,我大明百万带甲之士,光京师就有二十余万虎贲,怎么可能呢?而你们的主战场显然也不是什么兵阵上面。” “造反,总得死人的,死一些人又如何?假装弄一些手段迷惑旁人,这是太自然不过的手段。”徐秀平静的道:“以我们这位皇帝陛下的脾气,自然要出兵,接着他会打胜仗,他会连连获胜,这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他会携帝王之威理清朝堂,届时,他将无往不利,谁也阻挡不了他,而内阁的人会对其顶礼膜拜,百官会对其夸耀有加,这时,一位看上去威加海内的帝王便诞生了。而这位帝王同时又是一位喜好玩乐的人,如果亲信之人去建言。” 钱宁似乎也从里面听出了些什么,死死的盯着徐秀道:“去说什么?” 徐秀的眼神很有侵略性的盯着钱宁道:“如今反贼已经扫平,只剩下了那些不听话的东南商人,陛下不妨南巡一下,亲自去处理一批人,以陛下您目前的威望,还不是手到擒来,届时,游览一下东南宝地,岂不美哉。” “品尝到了无上君威的皇帝陛下,心性也就会大大不同,他手刃了鞑靼兵,消灭了宁王,摆平了造反,这武功直追二位先皇,又理清朝政,耳边的嗡嗡声再也不存在。就是一位不喜好玩乐的帝王,保不齐都会顺意,何况我们的正德陛下?” 钱宁深呼吸道:“然后呢?” “然后?您看落个水如何?” “呛。” 宝剑出鞘,抵在了徐秀的脖子下面,徐秀抬着脖子道:“杀了我无济于事,因为你们这么做,就算没我,成功率也很高,但对下一任皇帝的身上,你们同样难以把握,帝王的心思最难猜测,因为人心不在你们这里。” 感觉到越刺越紧,徐秀加快了语速道:“如果以后那位皇帝照旧不买你们的账,你们怎么办,难道再想个法子干掉皇帝吗,没用的,换汤不换药,而且遇上一个小心谨慎的皇帝,你们也不可能成功,也只有我们这位正德皇帝,才有可能是实现的对象,那么弑君基本上就只有一次的机会下,怎么最大程度的成功才是必然的,而我的存在,让你们看到了希望,因为我的无君学说,因为我十年来对民智的启迪,因为我对现实的针砭。” 徐秀闭着眼睛,其实背后都已经被汗水给打湿,天地可鉴,这与历史又有多大的出入呢?历史上,正德皇帝就是携扫平宁王反叛的威望一时间在朝廷上没有了什么阻力,能够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南巡也就是顺理成章,岂料却落水高烧,夺去了年轻的生命。 见他似乎被说动,徐秀双指推开了面前的剑刃。手心里全是汗。 钱宁苦笑道:“先生,其实宁根本也不知道六扇门是怎么考虑的,现在听你们这么一说,在下也明白了。先前举动,不是为六扇门,而是为陛下所不值。” 徐秀松了一口气,随即嘲讽道:“只有我们这位正德皇帝才让野心家看到了什么叫做好欺负。” 钱宁也只能无言以对。 事实的发展大致顺着徐秀所讲那般,然而皇帝的怒火就算不知道你们在阴谋筹划着什么,乱拳下去照旧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十几位巡抚,三位总督的人头落地,固然是监督总兵不严,何尝又不是君王的怒火难以控制呢。 内阁如今梁储、靳贵、蒋冕,三位主政,而百官都多夹着尾巴小心做人,留给他们可操控的空间实在不大,有心之下,只能顺着皇帝的意。 当再一次面见钱宁,听了他的叙说的时候,徐秀道:“可以放我出去了吧?” 钱宁吃惊道:“峻嶒先生,现在皇帝正得意之时,你怎么可能出的去呢?” 不出去不行了,不出去皇帝就要死了好吗? 徐秀道:“办法有的是啊,我可以像之前那次一样给你们写你们想要的东西,让你们去散播,但有一点,六扇门必须安排我假死离开这里,我要回到东南地收拾点东西,从此杨帆海外。” 钱宁道:“我可以帮你去联系一下。”正欲离开,回过头来欲言又止。 徐秀看出了他的犹豫道:“钱大人但讲无妨。” 钱宁叹了口气道:“先生,恐怕六扇门是不会让你离开掌控的。” “嗯。” “告辞。” “请。” 第110章 太平春臣有罪 徐秀要走,六扇门绝对不会同意,可也不代表就毫无办法。 刑部天牢虽严,却阻挡不了一枝梅的渗透。如今他又成了刑部大牢中的一名小卒,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是他同徐秀见面之时。 “你猜猜我现在最想干的是什么?”徐秀任由一枝梅给自己揉腿,惬意的道。 “不过是泡个澡罢了。” “聪明。最好还能和你来一个鸳鸳浴。” 一枝梅有些无奈的笑笑,牢狱生涯可真把他给逼成了不拘小节的糙汉子了。往日的在他身边偶尔都会出现的内敛含蓄全然不见,不过如此率性,倒也算是老夫老妻的一种体现? 感受到按压的力度不同,徐秀道:“又想什么呢?” “你说想什么?没憋死我都算老天开眼了。” 徐秀叹气道:“不行,这里太脏了,改日改日。” “只能是‘改日’。” “不用咬的那么死,我听的明白。” 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就是这半年多的夜晚的常态,情话也好,公务也罢,无所不包。 这一次待一枝梅将将要走之时,徐秀却拉着他道:“我想出去。你只要把我带出去就可以了,只要我走掉,钱宁想不为我们擦屁股都不行。” “好。” 一个简单的应承力量十足,徐秀带着满意的心情沉沉睡去,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一枝梅去办,总会让他感觉到满意。 次日,当钱宁再一次走近徐秀所在的大牢的时候,面对的只能是空无一人的牢房。 左右打量,上下翻看,都无人影的存在。 苦笑道:“峻嶒先生啊,就算六扇门不答应,我也会助你离开的,眼下您自己到先走了。不过也好,跑的远远的吧,不要再回来了。” ※※※ 在钱宁自语的时候,徐秀已经坐上了一枝梅的快马,两人披星戴月逃奔东南,水路不敢走,客栈不敢居。结果就是沿着小道走,夜宿在庵观寺院。 接过一枝梅烤的软和的馒头,徐秀道:“此去东南,要早做准备,如果不出意料,今年就会结束。” 对于徐秀的乐观,一枝梅却不这么看,低声道:“这个结束,是一个开始,看不到结局的开始。” 听了这话,徐秀只能停下啃馒头的动作,他知道一枝梅说的是什么,成功了,难道不要去维护吗,这个时间期限是多久? 徐秀道:“十年,你能陪我在大明又一个十年吗?” “嗯。” “我用了十年去改变,再用十年去维护,我的一生,二十年的时间奉献给我们的民族,我们的国家,我不会愧对自己的本心。但我会对那些因我而死,因我而罹难,因我而破家的人送上一份歉意,对他们说一句果报在我。” 一枝梅抱住了徐秀安慰道:“你有你身为男子汉的担当,我也有我身为你爱人的担当。果报没什么好怕的,有我呢。” “嗯。” 相互依偎,篝火慢慢灭却,星汉灿烂。 人之征途,有个依靠,不枉劳心的一生。 赶到江宁南门,已经过去了月旬,什么都不去理会,只求一个放满热水的池子泡上一泡,来的惬意。 鸳鸳浴,那可是求之不得。 一枝梅道:“‘改日’到了。” “哈哈!” …… 北边的消息不断传过来,今日陛下拿下了谁,明日陛下干掉了谁,后日陛下惩罚了谁,一日三报都已经来不太急。 如今的正德皇帝终于体验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皇权,没有人能够再给他过多的干预,而不想听的东西也没有人会在他的跟前说。 徐秀坐在圆桌前,仔细打量着南门在的诸多掌柜。阔别多年,都有了一些陌生,就连徐扬和白飞,都让他产生了时间过的真快的感叹。 昔日的清秀少年,一个个都出落的阳光朝气。 比之自身的阴暗,难以回去了。 “时不我待。转移吧,南门这里能带走的全部带走,你们去广东,去吕宋,没有我的消息任何人都不能擅自回来。” 此言一出,激起千层浪。 故土难迁,诸位掌柜都是这里的人,提起反对意见也是自然,但当徐秀说道:不走,都得死的份上,也只能沉默不语。 命是最重要的。 话已经说下,会走的自然跟着徐秀的人走,不走的,怎么说都没有用,不能浪费在这个地步。 计划好了商会转移的安排,徐秀就继续与一枝梅待在了江南地。他不能走,正德皇帝不能死,六扇门不能得逞。 徐秀在南方一遍遍的回忆和分析正德可能落水的地方,可惜只能是徒劳。思来想去,却让他想明白了一个关键的人物。 他对一枝梅道:“我写一封信,帮我送一下。” 吸取了教训,一枝梅不愿在离开徐秀的左右,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听及此处,徐秀只能与他一同前往,落的远远的看着那一座心目中的圣地。 一枝梅道:“为什么不见他?” 摇头道:“我很想见他,但我不能见他。同样的,他必定也很想见我,可他也不会见我。” “为什么?” “道不同。” “殊途同归。” “道不同。” “此道非彼道?” “哎。” “希望能顺利吧。” “但愿。” 当徐秀在东南地不断的寻求更多的机会的时候,天子南巡的消息便从北京传递了回来,非常庞大的队伍,数千人的南下,实在是令人吃惊。 徐秀握紧拳头,冷静的对杨一清道:“老大人,成败在此一举了。” 杨一清的出现,是徐秀早就决定接触的,这位爷办事很有分寸,怎样的手段都愿意去尝试一二,只要利大于弊,又不失本心,实在是非常有手段有能力有境界的官员,对徐秀来说,有他的理解和支持是一件十分好的事情。 听他道:“但愿陛下能够无恙。” 过往,杨一清对正德皇帝的了解同绝大多数人一般无二,了解的不过是一个片面,立场的不同,使得他必须要为文官集团的利益服务,甚至一度听了张子麟们的计划,也不过是冷眼旁观。 可是在自身致仕的过程中,正德皇帝所表现出的矛盾,与复杂性情的时候,他才第一次有点理解了这位皇帝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下意识的他试图去与杨廷和交流的时候,也只能是回天乏力。 如今徐秀出现在了他的家中,固然惊讶,却不会让他有过多的表示,可以见,可以谈,可以聊,听听你想说什么,再说。 朝廷里的人谁都知道徐秀的学说,甚至很多人都有几册子徐秀所谓的无君的书籍,可正儿八经去试着看看的人,却少之又少。 这样一种情况,就会有人云亦云存在,当年而谈,其本人说的却是另外一种几乎反过来的意思,语言的魅力真是妙啊。 御驾的舟船一路往南,有的人不怀好意,有的人心怀鬼胎,有的人良心未泯,有的人焦躁不堪,更多的人只是无动于衷毫不知情。 帝王出巡,安全乍看之下毫无问题,可当内在坏掉,也就不堪一击。 徐秀拉了拉杨一清道:“老大人。” “峻嶒你不必说了,老夫知道,陛下一下船就会来我家中,老夫愧对陛下,届时,必定会劝解一番。” 听了这话,徐秀心也了然,如果不出意外,陛下见了杨一清后就不会再往江南去了,是的,正德就是这么个听话的人。 遇害的水路也就可以压缩在很小的范围内。 圣驾来临,帝王之气固然看不见,但紧张的氛围倒是实实在在让镇江人民感受到了,原来皇帝老爷出门是这么个大排场啊,可见地主老财家出个门就跟乞丐没什么差别了。 百姓的言论自然不会影响当事人的心情,正德皇帝看什么都新鲜,可当拜访完了杨一清过后,却让六扇门的人一阵难堪,陛下不再南下。 传过口诏,即日北上。 庞大的船队慢慢掉头,杨一清独站江边,叹道:元辅啊,你可是错了啊。 丁忧在四川老家的杨廷和同样难以平静,他知道眼下一波暗流正在朝那个自身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 然而理想化之人终究只能抹掉眼泪,再作主张。 结局早已既定,阴谋家的谋划不会被一些意外所打断,野心家的欲望同样不会屈服于条件的变化,当钱宁和江彬面对面之时,钱宁就知道了,该来的总归会来。 行至淮安,月上三竿,乌云遮蔽,江风愈烈,杀人夜。 圣驾安寝在船内。 钱宁冷着脸道:“许你多大好处?” 对于钱宁,江彬同样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不过是低声回应道:“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不要打扰我。” 终究没有拦住错身而去的江彬,钱宁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他很想去拉住渐渐远去的江彬,怎么办?不能怎么办,早已经踏出了错误的一步,并一步步的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又怎么能够改变? 只能慢慢的跟在后头,亲眼目睹江彬将迷迷糊糊,似乎被下了药的朱厚照扶到船边,又看着他将朱厚照依靠在栏边,又看着陛下顺势的滑下舟船。 不知呼救,不知游泳,扑腾的力气都没有,半睁开的双眼也毫无神采,慢慢沉入江底难道就是我大明天子的宿命? 江彬抬起来手臂,熟悉锦衣卫公干的钱宁何尝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不,绝对不! “陛下!” 钱宁无法再忍受此情此景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话音未落,便随着一声疼痛落入水中,用尽了力气呼唤着护卫之人。 安静的主船上瞬间活跃了起来,人们忙着了解情况,忙着寻找方位。 水下之人毒箭攒身,将去的意识使得钱宁扶正朱厚照的脑袋,微笑的送去最后一丝气息,留下一个不被任何人所知晓的余温。 “陛下,臣有罪。” 第111章 全文完 老百姓在这个时代,总是后知后觉的。甚至一生都感觉不到什么变化。 人,行不过一两百里,居不过一仗之地,种地交皇粮,给孩子讨一房老婆,一辈子也就完成了任务,至于吃人血馒头的贪官污吏地主老财,不过是生活中的插曲。 论道生老病死,也不过天命二字。 有个空闲,听些个光怪陆离的故事,看几出帝王将相的戏曲,就有了自我以为的谈资。 可自从年前县里的差爷不知道怎么回事,连老农家的一口水都不喝,只贴张告示说什么以后不纳皇粮了,就算之前再木知木觉的人,也知道这天变了。 只觉得徐小阁老当家,大家的日子好过了起来。 小,说的是当初主政的年龄,阁老说的是权力。 当这两者结合在一起,看似靠谄谀之言位列高位的说辞就有了市场,一说,就是十年。 “盖有内阁以来,唯徐华亭权高。” 有人这么议论,听到徐秀的耳朵里,自然也没那工夫去理睬,皇帝的信任,改天换地的责任,每一分钟都得去分成六十分去干,至于有人愤懑,也是正常。 抢班夺权,抢的是官僚,夺的是文人,又怎么会不遭恨。 千百年来的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读书当官,吃皇粮喝民血,大家都是这么干的,被你砸了饭碗,终天长恨的怨念已经浓郁的化不开了,还不许别人说你几句? 改革,或是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而是刀刀见血的暴动,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行为,哪有什么和风细雨。 人血要流,什么代价都要有心理准备。 缇骑四出,老虎囚禁牢笼,苍蝇死在拍下,心有戚戚乎? 一年,拔根而起。 二年,履新吏部。 三年,体制转变。 四年,阻力扫清。 五年,君王立宪。 六年,各项改革。 七年,清丈田亩。 八年,税制改革。 九年,工商维新。 十年,农税取消。 徐秀的十年,波澜壮阔的十年,改天换地的十年。 终究曲终人散,未来,未来,不可知。 …… 朱厚照落水的前后,便一直浑浑噩噩,如果没有刺骨的江水一激,或许永远不会记得最后的一幕。 当那一幕一直在脑海里循环,各种前后的因果也就慢慢的串联了起来,恼,怒,气,也比不了最后的触动。 男儿有泪不轻弹,身为天下的君父,就算不那么合格,他也从不会让任何人见到自己伤心流泪的情况。 身靠软垫,身上都换上了清爽的衣物。午夜的阴谋并没有远去。 心中不断的重复着:有人要朕的命。 至于为何会在这个地方,乏力的朱厚照没有那个精力再做思考,不时便昏昏睡去。 外头屋子里的徐秀欲言又止,只好不断的在谈允贤周围转圈。 感觉到他的心神不宁,谈神医叹了口气道:“万幸及时,陛下并无大碍。” “神医为何叹气?” 谈允贤摇头道:“这些人太过可恶,常人不下软骨散,被刺骨江水一激也拖不了许久,而陛下给下了软骨散,是怕他死的不够坚决。” 闻听此言,徐秀心中放宽了一些心思,一位健康的正德皇帝才是最有用的。 谈允贤拉住徐秀道:“老身不知道你有何谋划,但常人被这么对待都想着报复,更何况陛下?你就不怕陛下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届时,你说什么都不好用。” 的确如此,徐秀笑道:“我们的这位陛下不是一个喜爱权势的人,这就够了,至于报复心,那一定有,我一定会满足陛下的。” 背过身子,见识过英宗北狩时国朝的动荡,谈允贤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出了屋子,才暗道:龙的欲望是那么好满足的吗? …… 待到次日晌午,徐秀才进了朱厚照暂居的房屋。 见他进来,朱厚照平静的道:“如果没记错,这是我们见的第三次。” 徐秀拜了一下道:“陛下好记性,那年街头一次,陛下登基一次,今日,第三次。” 没有仇人见面的眼红,也没有君臣见面的礼节,一人靠在床头,一人坐在椅子上,平视一二,都有些不习惯。 朱厚照皱眉道:“你救了朕?” 徐秀点头又摇头,他可没有那个本事去入水救人,也没有本事妙手回春,所做的,不过是说上几句。 朱厚照道:“有人要朕死,你这个反贼为何不顺了他们?” 见他神色如常,语气不远不近,不生不熟,徐秀只觉得帝王城府果然了得,不合格的都是如此。 当下道:“臣忠于大明。” 朱厚照用手提了提自己的嘴角,皮笑肉不笑。 “你猜朕信不信。” 刚给出的评价就被打脸,徐秀眼皮一跳,深呼吸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恭谦未篡时,陛下您可不能论迹不论心啊。” 朱厚照一下子掀开被子下床,也不怕自己刚刚恢复一二有个闪失,拽住徐秀的领子道:“朕有今日,也是拜你所赐。” 徐秀盯着正德皇帝的眼睛,道:“臣忠于大明没有错,臣的行为没有错,臣的学问没有错。” “难道错的是大明,错的是朕?” “对,错的就是大明,错的就是陛下!” 话音刚落,朱厚照一拳就挥在了徐秀的脸上,怒斥:“大胆!” 随手擦去嘴角的血渍,徐秀道:“错的是天下侍一人,错的是陛下至高无上,错的是陛下是人不是神。天下侍一人,何其伟哉,陛下至高无上,何其伟哉,然而陛下不是神,你是人,是人就会犯错,是人就会有欲念,是人就会有心性的分别。高皇帝扫净环宇,还炎汉天下,何其功德。屠戮辅弼忠良,也难不被后人刻上薄情两字。太宗七伐漠北,大海杨威,又是何等武功。诛了方孝孺十族也不过是气急败坏的行为。人非圣贤,三代太过久远,不去细表,周王共和至今,又有哪一朝哪一代出过真正完人天子,汉高祖、汉光武、唐太宗、唐玄宗、宋太祖、宋太宗,青史标名的圣君,也是人!” “陛下,您是神吗?不,您是一位喜好戎政、玩乐的凡人!” 君权天授,从小都被灌输的思想被徐秀毫不留情的喷击,朱厚照气的太阳穴都有一点鼓。 “胆大包天,当朕的面如此肆无忌惮!” 徐秀脱下帽子道:“陛下,臣忠于大明忠于陛下,但是,臣更忠于天下的黎民,缘天下之大,民众之多,非一人所能治之。” 朱厚照见他说的这么认真,也平复了一下心情,但还是怒道:“所以太宗皇帝设立内阁辅佐朝政,所以才有了你们这些文臣的用武之地,你今日竟然把责任推卸给君父,真是,真是厚颜无耻!” “是,陛下您说的没错,数千年来只有高祖皇帝事无巨细的操持,太宗也没有那个精力,太宗皇帝只能设立内阁帮助辅政,然而终究是陛下一言堂,随着时间的推移,历代先帝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权利,但历代先帝并不希望手中的权利真正的失去,所以君臣便有了矛盾,一个要收回至高无上的皇权,一个要维护好到手的权利,甚至更进一步,都没有错,也都有错。” “权利少了总是怀念过去的至高无上,品尝到了权利的滋味总是要得寸进尺,这是天性,不为个人意志转移,错误的地方就在于全部是为了自己,或是为了自己的那个利益团体所服务!天下是全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一个人的天下!” “臣相信有励精图治善待百姓的帝王,好比陛下的先父,我大明的先帝,孝宗皇帝,然而终究不能持久,满仓儿案是不可忽视的污点,十六、十七、十八年,陛下愈加不复明君之相。臣也相信有无数的文臣武将忧心天下,心怀百姓,所以每当国乱岁凶的时候就是忠臣良将出现的时候,可是,当出现了他们的时候,说明已经是坏到底了,老子说国家乱有忠臣。忠臣除了成全自身的名望,除此以外也不过身首分离的下场!前些年的于少保就是最好的明证!” “而更多的,就是那些寄生在皇帝陛下身上,寄生在百姓身上的水蛭。他们不会反省,他们不会忏悔,他们不会停止谎言,他们会利用一切机会来麻痹陛下,来愚弄百姓,为的,是他们一己之私利!” 朱厚照冷笑道:“当朕的面议论朕的父皇,你还真是有恃无恐。” 徐秀也笑道:“今日,徐秀必须要说服陛下,更何况,早已经将您得罪的狠了,现在再得罪一下,想必陛下也很习惯了。” “你想说服我什么?” “立宪。” “何为立宪?” “宪者,法令,由天子颁布,天子也受其约束。”、 “痴心妄想。” “不,不是痴心妄想,臣斗胆请问,陛下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似乎一下子问倒了朱厚照,见他思索的时候,徐秀道:“陛下,您肯定希望大明永存,您肯定希望百姓安居乐业,您肯定希望国家强盛,平定边疆,您肯定希望自己也能够放心的寄情山水,您所有的希望,立宪之后都能够成为现实。” 朱厚照笑了,笑着笑着便严肃了起来道:“徐峻嶒,你是不是当朕傻?你说什么我就信?而且你所说的那些东西都是你个人的看法,什么叫寄身在朕和百姓身上的水蛭?在哪里?” 果然皇帝还是不那么好忽悠的,徐秀低头掩饰一下尴尬,才将当时与陆深的那番对话再加工了一回说了出去,不外乎积累莫反之害也。 或许在口语说服之时徐秀有些夸大,但论及现实问题,无比的紧实,情况客观存在,无法忽视,按照徐秀的理论大明难逃毁灭。 朱厚照道:“你就这么相信自己能够办成你所说的伟业?” “臣办不成所有的事情,但臣会用人生中最专心的十年为通天高塔打下坚实的地基。” “你并没有说服朕。就算你说将来大明会灭亡。”朱厚照躺下道:“那也不是朕操心的事情,管他干嘛?” 徐秀一时语塞,随即道:“陛下,六扇门必须死,官僚必须清理,大明必须重振,炎汉必须长存,这一切都是为了黎民百姓的日子能够好过,靠官老爷是保不了家保不了国的,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就是这些在陛下,大臣眼里如蝼蚁一般的百姓,造就了三皇五帝一直传流至今,绵绵不绝的天、朝,既然还要再来五千年,为何不站在他们那一边?钱对陛下而言不是问题,权对陛下而言不是问题,军士效忠的是陛下,所有人都要知晓我高皇帝重建炎汉的功业,然后,所有人都会歌颂我大明正德皇帝改天换地的勇气,是高皇帝重建了炎汉,是正德皇帝永续了炎汉!您可以寄情山水,您可以玩乐,而在您玩乐的时候,被古往今来无数文人所歌颂的尧舜世界便诞生了。” 不可否认,徐秀的这张嘴皮子让朱厚照有些愣神了,与高祖齐名,被无数的后人歌颂,玩乐之中再造尧舜! 朱厚照喃道:“天下不可无养,授田以耕。天下不可无衣,授地以桑麻。天下不可无教,为之学校以兴。朕可以玩乐的同时,让大明变的更好吗?” 徐秀握紧拳头道:“可以的,一定可以,只要陛下立宪,只要搬掉百姓身上的大山,黎民百姓一定会还陛下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 杨凡海外,两人走的毫不拖泥带水。 “半辈子的事业,你就不怕一走了之之后一切又回去?” “回不去了,人们品尝到了新世界做人的滋味,谁还会去那个做牛做马的时代。” “你就不怕他们走了弯路?犯了错误?” “只要花落,只要花开,春/色就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