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时代1902》 第1章 宁刘氏 据刘家族谱记载,皇明崇祯十年时,刘氏始祖与族人从陕西逃闯避难,一路横跨中原来到苏北盐城一带定居,其中有一支从商,有成后举家移居江宁。 至清嘉庆三十年江宁刘氏分支众多,其旁支子弟刘锡道中举人,曾官至江宁承宣布政使司经历处七品经历。此后刘家渐渐发展壮大,然咸丰年间太平乱起,虽然刘锡道一支逃离江宁至老家避难,但待南京被清军收复后刘氏产业已是荡然无存,刘氏子弟亦死伤颇多元气大损。 此后刘家耐心发展,同治三年家道中兴,家主刘载文创办丰卓钱庄,逐渐做大。载文之长子刘易博继承父业后继续发展并于苏南扬州、镇江数地开设分店。待刘坤一再任两江总督后更是负责承办了不少官府生意。等易博年老由其长子刘寿昌接替打理生意时,刘家已可称作江宁府内有数的大家世商了。而时间,也进入到清光绪二十八年、西元1902年。 江宁炙热又潮湿的夏天仿佛要把人闷蒸熟了,刘家长房刘寿昌忍不住擦了把额头的汗,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大口吃着冰镇西瓜。树荫下四十六岁的他坐在靠椅上,腿上放着一本书却未见翻动。 院子四周的家丁们当然知道这又是老爷在思考问题,自是乖乖地靠远些不去打扰。 一片叶子缓缓落在刘寿昌的肩上,他扭头注视着叶子,明明是盛夏但叶子却呈现枯黄色,让刘寿昌忍不住叹道:"真是多事之秋啊!" 刘寿昌有理由这样感叹。最近二十年来,继同治中兴后中国便遭受了一连串的苦难。先是甲午惨败于东洋小国之手、接着戊戌变法失败政局动荡、然后北方闹了拳乱,随即老佛爷发了疯的和十一国宣战,八国联军攻破北京清廷被迫签署辛丑条约,直到今年一月份慈禧与光绪才重新回到紫禁城。只是东北三省依然被俄国占领,退军遥遥无期。 国是艰难,自家生意也不好过。自从北方乱起,生意就急转直下,苦心经营两年来,已经有好几笔款子已经收不回来,损失惨重。也亏刘寿昌当机立断,壮士断腕在拳乱兴起之时便减少了北方的活动,不然损失更大。尽管如此,全国政局的动荡还是影响到了刘家的生意,就连江南这片大本营,也开始出现困难了。 外事未了,家事又起。 就在为生意上的周转费尽心思的时候,忽然传来长子昏迷的消息。 刘寿昌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刘继业是妻子孙氏所生、次子刘继世和女儿刘继蓉却是小妾谢氏生的。 次子年纪还小,老大刘继业已年满十七岁,平日读书刻苦用工,为人忠厚老实,就读于由美籍传教士修办的教会学校汇文书院的附属中学,成美馆。前日从汇文书院回家途中被失控的马车擦撞了一下,结果落地时头撞到周边小贩的桌子,当场昏迷过去。 等抬到府中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也亏刘寿昌认识几个洋医生,一见情况危急连同好几个老中医一起请来,一番调治后倒是保住了性命,只是一直昏睡不醒如今还躺在床上。 到处都是烦心事,刘寿昌只觉得心中烦躁异常,这时却听到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下人喊道:"少爷醒了!" "当真!"刘寿昌忽的站起来,随即大步朝长子偏房走去。一路匆匆忙忙差点被路中间的石子给绊倒。 来到房间时,里面已经站满了人,正房、偏房以及弟弟妹妹都来了,围着床上静躺着的少年。站在最外侧的妹妹刘继蓉眼尖看到父亲,急忙行礼同时提醒道:"爹爹来了!" 人群让开一个位置,刘寿昌迈步走到床前打量着自己的儿子。 少年面色苍白,额头全是细小的汗珠,只是眼睛是睁开的,看见自己过来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孩儿不孝让爹惦记了。" "哪里!业儿你安心养病。"一看儿子醒来并无异状,刘寿昌稍稍放下心来。 "快快去请德医生来府!"将此事吩咐给下人后,刘寿昌关切地看着儿子道:"业儿头还疼吗?可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孩儿后脑还是阵痛,其他似乎并无大碍。" "那就好。等德医生来了再做诊疗,就先让业儿休息下吧!"说罢,刘寿昌便起身将屋内的人群一股脑全部赶走了,只留下空荡荡的房间给刘继业。 少年长呼一口气,手放在光滑的头上,闭上眼睛感受到脑后那根又粗又长的辫子。 忽然,他说话了:"刘继业,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 脑海中,一个声音响起:"在下即将消失,只望兄台能照顾好在下爹娘。" "既然我成了刘继业,此事当然不必再提。况且你变成我、我变成你,就在刚才看到你。我们的亲戚时,我能感觉到很自然的亲近之情,可见你我的情感已渐渐融为一体。你不必担心了。" "有兄之言,在下可瞑目了。" 话音未落,少年心中那种奇异的感觉忽然消失了,仿佛压在胸口的大石被搬走,整个人也轻松下来。 睁开眼睛,少年露出了绝不符合其年龄的忧伤。 与名为刘继业的少年在脑海中的一番长谈让他确信自己已来到了清末,也就是所谓的穿越了。 自己,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继承了少年的记忆和一部分性格,自己究竟算是什么人? 罢了,罢了,事到如今除了老老实实地当这个刘继业又有何办法呢。 前世的自己是个在外企工作的海归,此刻化身清末一百多年前的一个17岁少年了,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父母亲都已过世,也减少了些许悲痛。只是一想起从此与自己的过去完全撇断,内心深处就隐隐作痛。 不会再有一群死党去high歌、被女友逼迫看康熙来了、上街购物吃小吃看电影,一切自己所熟悉的,与自己相关的一切都不存在了。至少不存在与这个世界。 有种想哭的感觉。 对于如何会穿越,自己并不清楚,只是记得下雨走在街上然后四周白光一闪接着就是黑暗,直到脑海中出现刘继业的声音为止。 通过与他的对话让自己了解情况,同时也有时间从慌乱中冷静下来。穿越了,而且还是占据他人身体,想起来就觉得怪异和不舒服。但是又有何办法呢?自己前世开朗又大大咧咧的性格这时正好能够帮助自己尽快摆脱困扰。 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改变,只能接受,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之所以可以如此开解自己,除却天性外更多还是通过昏迷时与刘继业的交流让自己接受了这一现实。 况且那少年已经与自己融为一体,即如此,就算是补偿他将身体控制让与自己,自己也应该好好活下去。 阳光洒射在少年的脸上,暖暖地。 认清现实了之后,少年发现自己此世的身份还蛮不错的,家族是江宁大家,拥有大小商铺钱庄十余座,估摸着资产怕不得有过百万两银子。此刻的家主是爷爷刘易博,但掌事之人是易博的嫡长子,自己的父亲刘寿昌。当然这硕大家当绝非他一人所有,但身为下任家主,他在整个族内的话语权也是相当重的。 刘家以丰卓钱庄为主,手下还有当铺、药铺等零散生意主要由旁支经营。而刘继业这个公子哥,当之无愧的二十世纪富二代,则在金陵大学的前身,汇文书院博物院读书。 为何刘寿昌会把自家儿子送入教会学校?从记忆中刘继业知道父亲曾与不少洋行有生意往来,再加上庚子国难后东南省份虽未受灾但对国人的冲击也是巨大的。在意识到西方之先进后,刘寿昌的行为也可理解了。这点对于刘继业倒是好事,有幸成为能够接触到最早西化的一批中国学子。 房间内一副西洋镜中,那张即陌生又熟悉的清秀面孔,露出了一个惨白的苦笑。 第2章 继嗣 修养三日之后,刘继业便可下床行走了。期间被称作德医生的大胡子西医曾来诊断,拿着金属听诊器在胸口听了听,开了副不知啥成分的药当着面要了十两银子走,不得不让刘继业感叹西医来钱。 这日趁着天气略有降温刘继业便在院中活动身子。 所幸此刻还在放暑假期间,要过半个月后才需要上学,正好让刘继业熟悉环境和年代。 尽管全盘继承了刘继业的记忆,以及部分性格,但另外一部分、现代人的部分,却依然对眼前的一切感到格格不入。以至于接触到的事务一方面熟悉,但心里同时会产生很荒谬的感觉。 就如脑后的辫子,应该是这具身体无比熟悉的,但每次照镜子却总是感到一阵阵反感和不适应。又如家中女眷那所谓三寸金莲,在这个时代实属正常,但拥有现代人道德观点和审美的刘继业却总是看了很不舒服。除这些外尚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就不一一列表了。 长久下去,难保刘继业不会产生人格分裂。 该习惯的,就比如没有电器、娱乐贫缺、使用毛笔、空气清新有机食物等等就应该习惯之。而那些完全不合、甚至触及了道德底线的事情却绝不能适应! 自己在此世最大的优势除了眼光和对历史的先知外,就是拥有不同于当今绝大部分中国人的思维和思想。放弃这点成为一个清末人,又如何和其他人竞争? 脑子在思虑着,不知不觉中便走到了院子外面。刘家占地硕大,除了刘寿昌所居住的主房之外,还有二叔刘启昌和三叔刘悠昌。兄弟三人虽谈不上手足情深,但大家都是理智人关系还算融洽,再加上老爷子刘易博尚且健在,家族内气氛还算不错,各房都时有往来。 "这不是文鹿么。" 背后有人叫自己字,回过头来原来是二堂哥刘继嗣和四堂哥刘继光。 两人比刘继业大几岁,其中刘继嗣已开始在族中产业工作,只是平日没啥正经的时常玩耍,和刘继业关系不错。刘继光则是其亲弟弟,在私塾学习准备一门心思考一份功名出来。 "前几日听闻文鹿被马车撞了,还颇为担心,今日见你心不在焉,心神不定,莫不是你已猜出是谁家人撞了你?" 刘继嗣哈哈笑着,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刘继业肩上。 记忆中大自己五岁的刘继嗣小时候就是族中的孩子王,无论是爬树、调皮捣蛋都是第一个,当然也没少被长辈竹板炒肉伺候。人嘛,性格大大咧咧但是极为聪明而且毫不做作没有架子,只是从不在读书上面用工,倒是对经商很感兴趣,整日去货仓啊、商铺之类的地方转悠,对帐本的兴趣也远远大于四书五经。在私塾读了几年书识了字后,就退学转而在商铺中工作了。目前是城南一家族内当铺的掌柜,似乎干得有声有色。 善于交往、为人平和,这样的人除了老学究任谁也不会讨厌,记忆中的刘继业也自然对这一表兄抱有很大好感。所以勾肩搭背这种在清朝人看来失礼的举动,也是好不抗拒很自然。不过对方的问题倒是让刘继业愣了一下; "文远兄是什么意思?撞我之人?" 与其说把这事情给忘了,不如说自己从没考虑过这点,现在想来还真是的。在穿越前刘继业确实被马车擦了一下以至于跌倒昏迷,最后记忆只是一阵疼痛然后就进入黑暗之中。 真要说是那家的马车还真没印象了。 "喔?原来文鹿还没猜到啊?哈哈那为兄我可不能破坏你的雅遇!" 好奇心起,刘继业忍不住问道:"这么说文远你知道了?说说是谁。" 刘继嗣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有词道:"佛曰不可说也、道曰天机不可泄漏,施主请回吧。" 好吧,收回前面的话;自己这堂哥虽然对外性格良好,但是对亲近之人却时常喜欢开玩笑,有时甚至极为恶劣。这时属于原本刘继业的倔脾气发作,哼气道:"不说便算了。" 睁开眼睛,刘继嗣嬉皮笑脸道:"哥不说还是为了你好,这样你才有惊喜嘛。好了,别一幅茅坑脸。本来我和路昌听说你好了,就打算找你到城南转一转、透透气,难得今天那么凉爽。你没其他事情就和我们走吧。" 内心中正在咬牙切齿,不满于自己居然会作出如此幼稚行为,听到刘继嗣的建议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原本穿越之前的年纪已经有快三十了,在海外待了多年回国工作,人生阅历、工作经验都很丰富,结果因为和一17岁青春期少年性格融合之后,如今的性格变成了个四不像;一方面思想成熟、思维明确,但另一方面却变的容易冲动、时而会闹倔脾气,做出一些幼稚的行径。 刘府位于四象桥处,归上元县管辖。此处位于江宁府中心地区,正好处在北面汇文书院和城南夫子庙的中间。 三人上街既没有下人陪从也没有马车代步,就这么徒步走去。一路上有说有笑,刘继业毕竟穿越后第一次和人交谈开始还觉得有些不适应,但刘继嗣很会活跃气氛,很快帮助刘继业进入氛围之中了。 沿途大街小巷给刘继业很熟悉的感觉,这当然是本属于此身前任的记忆在做祟。 在轻松快乐的氛围下步行了大约二十余分钟三人便来到了江宁最繁华的地带,紧靠着秦淮河的城南,大大小小的集市、画舫、夫子庙、书院、小吃,集****、读书、吃饭、买卖为一体。初看觉得毫无章法,把画舫开在孔庙眼皮底下甚至有恶搞的嫌疑,但再看各方恪守其职并不越界。对于过去的文人士大夫而言,这里恐怕是最方便的地方了;有书、有庙、有美女有吃喝,终日流连于此也不足为怪了。 而对于刘家这样的纯商家,这里更是黄金地带,绝对是一等一的宝地。因此哪怕钱庄才是族中主业,长辈们也是把秦淮河边上经营的当铺看得极重,每年盈利也是极为丰硕的。把这样重要地生意交给刘继嗣管理,从侧面也证明了族中对他的看重和信任。 毕竟是商人世家,在如今三千年所未有之大变时,对于四书五经并不怎么看重,子弟的行商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将当铺打理的有声有色的刘继嗣,已隐隐成为下一代最有经商头脑的人,假以时日或许大有出息、二房或可凭此与长房抗衡也未可知。 这类族中的复杂并非此刻的刘继业所能想到,他现在只是尽心地与两个堂哥一起游玩,感受百年前南京的繁华。 "文鹿,在学院里每天盯着书本、十字架已经发晕了吧"路过一座固定在水中的画舫,刘继光嘿嘿打趣道。 俗语有其兄必有其弟,别看刘继光平日一副正经,读书上进刻苦,其实和他哥一样也是骚年一只。兄弟两和一帮狐朋狗友时常游戏花丛,身为商家子弟又是出手大方,自然是很受众多姐儿们的欢迎,久而久之便成常客了。而刘继业受他们影响,也是时有放纵,只是毕竟性格没那么放得开,再加上后来入教会读书管理严厉、功课紧张,慢慢也没时间喝花酒了。如此算来,今天倒是刘继业第一次靠近秦淮河。 只是原版的刘继业还蛮喜欢这些的,但是如今他一想起就感到一阵恶寒。无他,裹脚而已。 名妓哪有不是三寸金莲的? 那种摧残人性的东西,实在不是拥有现代人思想的刘继业所能接受的。 "哈哈,在下已不好此道,二位若是雅兴来了、那活硬了,请随意,小弟我茶楼等候哈哈。" 两人哈哈大笑,刘继嗣拍着肩膀笑道:"倒没见过文鹿说得如此幽默。这画舫白日有何逛头?自然要等到晚上,各红牌开始接客了,这花酒才喝的愉快啊。" 三人打闹一番,却见一年轻伙计从不远处跑来,不停挥手大喊,引来路人的目光: "大掌柜的!大掌柜的!" 刘继光眼尖,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向他哥:"这不是当铺里的李毛么,似乎在喊你啊。" 刘继嗣点了点头,知道店中伙计这么着急找自己一定是有事,脸上瞬间严肃起来,向他挥挥手等靠近了便问道:"这么着急,可是店里出事了?" 伙计没跑多远,稍一回气便道:"还好王贵老远看到您省得我跑到府中找您。店里没出大事,就是来了笔奇怪的单子,薛帐房没法拿主意只能找您给过去看看。" "什么单子?。算了你也说不清楚,我去店中一趟。" "太好了,有您出手万事大吉哈哈!呀,忘了和继光少爷和继业少爷打招呼了,我该打!" "行了,不要在这里耍活宝。"刘继嗣皱眉道,言毕向刘继业说道:"店铺子有事要我处理,要不你也来看看,拿拿主意?" 刘继业微笑道:"文远你请带路。" 第3章 当铺奇思 两分钟后,众人便抵达了目的地。 一面黄旗上大大的‘当‘字,以及门面上方牌匾隶书‘友丰当‘,足以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家当铺。 从门口望去,长长的架子上摆满了物件沿着墙壁一直延伸到尽头,粗略估摸差不多占地五百余平方米。在这稀土寸金的秦淮河,也算颇有规模了。铺内伙计众多,身着各色衣服,其中更有身材魁梧手持长棍的护卫在内。 一名身穿马褂的中年人双臂靠在柜台上与一戴着眼镜的老者交谈着。他身材瘦小,面如蜡黄,不时还微微颤抖两下,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他说话的同时,一只腿不停地抖动,似乎很是着急。 与他交谈的老者看得出来有些不耐烦,他抬眼望向门口正好看到走进来的刘氏兄弟,眼睛一亮:"掌柜来的好,请过来一阅。" 刘继嗣早已没有游戏之色,他走过来,与那中年男子示意后,便听老者介绍情况:"这位是安庆的徐庆之徐老板,本是欲从上海带货返乡,途中船只搁浅货物与船具堵在长洲岛岸。" 这时中年男子一把抓住刘继嗣,神色焦急道:"在下在家乡凑尽资财又四处借债,方才办得这批机械,谁知居然搁浅江面!收回成本在下不指望咯,这次来是打算将这批货物直接卖与贵当行,还请掌柜高抬贵手,至少让我不落得家破人亡!" "机械?"刘继嗣眉毛一跳,扭头看向老者。 "是的!是的!在下一年前才从上海恒丰洋行过手,进了二十六部英国造面粉机,准备在安庆开办面粉厂所用,一切准备好了就等机械一到便可开业,谁曾料到天有不测风云。"徐庆之说话时欲哭无泪。 刘继嗣若有所思道:"在下理解没错的话,徐先生是准备用这已经搁浅江中的机械为当?" "是的!是的!" "何时搁浅?" "今日日出时,光线黑暗船家看不清楚不慎。" “可有物契?” 徐庆之从怀中掏出一张印了官印的纸张来,急忙道:“有有!” 刘继嗣点头,也不理会喋喋不休的徐庆之,他拿来物契看过,见所卖机械属于安庆庆丰面粉厂,走到柜台后面沉思起来。接着他拿起算盘开始飞速敲打,那算珠来回滚动、声音清脆极是漂亮。 "不知徐先生觉得你的这些机械可卖多少?" 既然是直卖,就不存在当期、利钱了。 "实不瞒掌柜,在下自己掏出两万两,又和他人凑了六万两银子来办厂子,这机械都是和恒丰洋行订的最好最新的机械,要价是三万八千两库平银。在下不指望全收回来,只求一万两库平银。" 刘继嗣点了点头,接着问了一堆有关物契上所标的物主:对方在安庆筹备的工厂的问题。 "厂房已砌好,红砖的!用的工人都是乡里乡亲,是城区的空地。还有,找了两个上西学的人,准备当技师。"徐庆之如此答道。 当问及是否有在官府注册登记时,他却有些支支吾吾:"这个。此事。自是有找大人商量,也是得了允许才敢兴办这工厂的。" 接着刘继嗣又问了一些有关投资的问题,直到察觉到对方有些答不上来,心性已乱的时候,忽然抛出早已准备的问题:"一万两银子?徐先生觉得江中已经进了水的废铁值一万两吗?" 徐庆之张口愣在当场,在刘继嗣的注视下一时语塞,接着想到什么急忙辩解道:"船只虽然进水了,但搁浅江面未沉,打捞上来也还可用。" "机械最是金贵、零件众多,随意碰撞都会弄坏,更别说进水大事了!况且如你所说还需要打捞来,其中还有额外一笔支出,都是需要算进去的。一万两着实多了。"说罢,刘继嗣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道:"江宁打捞所费不过百两,若寻常人早就雇人打捞了……况且机械非常人可操作安装,必有专人陪同,以此来看徐先生怕是早知道机械损坏已无法使用,才来我当铺的吧。" 徐庆之脸色数变,面路冷汗。他不敢再看,拿起帽子便准备离开。刚一出门,却听见后面声音传来。 "不过徐先生不幸遭遇如此天灾,在下还是深表同情的。若先生将随船而来的专人请来,容我与之交谈了解情况,这当或许也可当得。" 挣扎良久,徐庆之转身回头道:"请掌柜稍等片刻,我去请人。"说罢快步离去。 见他消失,方才一直插不上话的老者小心问道:"掌柜,您真准备收那破铜烂铁啊?此人,言辞不可信也!" 刘继嗣微微一笑,道:"薛帐房不必多心,等那专人来了再说。这徐庆之浑身上下服饰普通,满口黄牙,谈吐低下,哪里可能是拿得出三万两白银之人?待我问及他投资工厂的事宜时,对工厂规模、工人人数、占地面积这些资料倒是倒背如流,但一问及报官注册、商路销售却根本一无所知,如何都不像是负责筹办工厂之人。况且这机械打捞上来花费不过数十至多百余两,这钱若他真是大绅不会承担不起,如此则机械完全可以自行处置,何必要找我当铺?综上所述,估计此人只是某士绅之管事,负责工厂建设,眼见货物被毁担心被责怪,故而欲图贱卖宗主之货携款潜逃。如此想来,则各种古怪便可说通。想他日出时出事,半日不到便已来当铺,可见应当是急于拿钱潜逃。这类急于用钱之人,才是我当铺之最佳顾客啊!" 刘继嗣分析到头头是道,让众人不得不佩服。除了心智聪慧外,分析判断准确,看人精确,能看到商机或许才是成功之秘诀。 薛帐房也摸了摸胡子笑道:"老夫只是看出此人绝非可购置机械之人,却没掌柜想得远、想得周密啊!" 刘继嗣点点头;"这类人,此刻必然会到其他当铺询问,但一来数额庞大必然需要掌柜做主使时间延迟,二来以此人之差劲表现这江宁城内无人会上当,而他乃急于套现之人必然不耐等待。且看,我估算不出一个时辰必返。" 这时,一直在旁听沉默的刘继业,却忽然问道:"既然这机械所有权不是此人的,那么万一他在安庆的主人前来讨要这批机械,怎办?" 此等事情在后世商法之中,徐庆之在没有受理情况下非法抛售不属于自己的实体物品,若买方不能与产权所有者达成协议,届时三方都要上法庭慢慢辩论。刘继业记忆中并无遇到此类纠纷的印象,倒是很期待看自己这精明的表兄如何处理,或者说清末之人如何处理商业纠纷。 "简单,若只是安徽的一方土豪在江宁毫无势力,理都不需要理会。若是有些势力,便如实告诉他这些机械已经被切割当作废铁、废钢贩卖给江南制造局。到时候顶多付出百余两银子,对方便无话可说。" 直接就是如此无赖行径,这就是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吧。看着毫不在意的堂哥,刘继业如此想到。 众人在店内一间雅间坐下,不需吩咐下去便有伙计端了茶水点心上来,一边吃喝一边闲聊一些生意上的趣事。如此等了莫约三刻钟时间后,外面有人报来徐庆之到了。 "请他进来。" 没过多久一阵脚步声便传来,满头大汗连衣物都快湿透的徐庆之带着一个洋人走了进来。 "掌柜,介绍一下,这位洋大人是恒丰洋行的技师,休?杰克逊。 在他身后的洋人上前一步,脱下礼帽鞠了一躬, "你们好,我是休?杰克逊苏格兰人,我的高兴见到你们。" 这是一个留着红色长发的年轻人,深邃的眼睛和高高额骨,惨白的脸上点点雀斑,拥有一张很友善的脸。透过单薄的衬衫和马甲可以察觉他骨架高大,却很消瘦,脖子上皮肤紧紧贴在身上。中文说的很差,但勉强能听懂。 "itisanhonortomeetyou,misterjackson。“ 听到对面年轻的中国少年说出了颇为标准的美式英语,杰克逊忍不住称赞:"赞美上帝,想不到在这里听到了如此流利的英语,仿佛我回到了上海!年轻人你去过美国吗?" "并没有,我从出生就一直活在这片土地上。我的英语是在一所美国传教士所办的教会学校中习得,它叫汇文书院。" "原来如此!见到你真好,请问你的名字?" "继业?刘。" 两人用英语交流,众人只能干看着,徐庆之更是楞的呆住了。这个年代的中国大规模留洋才刚刚开始,除了上海、天津、广州外,中国人还是很少接触外国人,更别说把英语说得如此好的了。等十余年后大批留学生回国、国家进一步开放了懂英语也就没那么夸张了。 刘继业对一句不懂的众人解释道:"刚刚杰克逊先生询问我的英语从何而学,我就回答是从江宁汇文学院学习的。" "噢噢噢。" 刘继嗣微笑接过话题:"徐先生怕是不适应江宁之炎热吧,今日已是算很清凉了,徐先生却还是满头大汗。此事不急的,徐先生实在没必要着急呵呵。" 徐庆之听了表情尴尬不已,只能推说休?杰克逊住所遥远。 "在下玩笑而已,不必当真,诸位请坐下议事。" 一阵椅子的搬动声,谈判开始了。 第4章 开办面粉厂 绝大部分中国人在开始商业谈判时并不会开门见山,而是先探探虚实,再说一大堆没营养的话,等耐心都磨的差不多了才进入正题,至少这是刘继业的经验。 只是穿越后参与的第一场谈判,却从一开始就一边倒。 在事先差不多一个小时前与对方的对话中,刘继嗣就已经完全把握住他的软肋了;那就是时间。也不需要任何引导,徐庆之便着急地提出报价:"一万两银子!" "嘿嘿,徐先生啊,一千两漕平银都已让我等几无利可图。不过在具体谈到价格时,还是先让专业人士解释一下这批机械的状态吧,洋先生信用历来不错。" 刘继嗣的提议无懈可击,徐庆之只能让休?杰克逊发言。 就在红发洋人轻咳一声准备开口时,刘继业却忽然打断道:"杰克逊先生,我希望在你说话前给你一个建议;你应知道上帝是不允许它的子民犯下名为谎言的罪的。“ 杰克逊脸涨的通红,似乎想要说什么解释,但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口。面带愧色的他朝徐庆之抱歉地笑了笑,用中文说道:"我可以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要说话的都是真真的。" 不再理会脸色大变的徐庆之,他用蹩脚的中文介绍了这批机械的状态;按照他的说法由于全面浸泡,估计大部分机械内的精密零件都不可用,这批机械已经报废不可再用了。问到这批机械的重量尺寸时,回答二十六部磨面机净重在九吨左右。 "九吨计算,剥除损耗估计可得四吨废钢,再减去估计打捞所需的工费一百两,便算你八百两银子。" "八百两!这可是在下花了四万两才买回的啊!价值四万啊!怎么也能剩下五千两吧!" "八百两。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这些都是英国制造的好钢,哪能是普通废钢可比!三千两!" "八百两。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你不怕我去其他当铺吗?两千两!" "八百两。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徐庆之已经几近哀求:"那就一千两!就一千两!!掌柜高抬贵手!" "八百五十两,漕平银,直接现钱支付。" 徐庆之咬紧牙关,满头大汗,最后挣扎地从口中蹦出两个字:"。。好吧。" 这边徐庆之被刘继嗣杀得丢盔卸甲,兵败如山,那边刘继业却用英语轻声询问杰克逊。两人谈话声音可以压得很低并未被急红了眼,一心一意对付眼前刘继嗣的徐庆之注意到,而他的对手也并不担心只是好奇自家堂弟有什么好和洋人谈的。 "按照你一开始的说法,你是爱丁堡大学机械系大学生?" "实际上,我只读完了第一年的课程,一直负责我学费的姑父便去世了。恰好看到广告说远东上海恒丰公司需要懂安装轻工业机器的人,并愿意在丰硕工资额外支付一百英镑,我便乘船来了。在公司工作了三年,学习了很多东西,也学会了中文。这次我是公司派来负责安装机器的;这次机器损失了,我就要乘船返回上海。" 你的中文可真够烂的。 不过此刻这种吐槽还是没必要说出,刘继业继续用英文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修补机械应该也不困难吧。比如这次的面粉机?" "维修是可以,这面粉机其实技术非常简单,零件也不多,但是现在经过浸水、撞击后估计大部分已经无法修复了。" "这我知道,不过我有个想法你看可行否;既然机器还在而且都是同一型号,就必然是一部分零件损坏还有一部分还可使用。如果把那些损坏的零件与还可用的零件分离开来,再从上海订购一批电线,你能不能用完好的零件拼凑出几部能使用的机器?" 听到这里杰克逊眼睛一亮,他兴奋地拍着刘继业的肩膀道:"你是说完全拆卸机器再用好的零件拼装?真是很妙的想法!我怎么没有想过?按这个办法去做,应该有一半的机器能拯救下来!" "不过。这么大的工程量不是我一人短时间能做到的。" "不妨,你可以电报通知公司,让他们派人过来一起修理,届时工费、奖金都会有。“ "同意。" 于是,当那边刘继嗣与徐庆之约定了500两白银的价格,并且签下合约后,这边刘继业也与杰克逊达成了一致。等徐庆之拿着远低于预期的银票离开后,刘继业却拉着杰克逊找到自家堂哥道:"堂哥有空么?在下倒是有些想法想和文远兄谈谈。" "哦?"兄弟二人同时看向刘继业,只见这个从来都不曾怎么主动表达意见的堂弟,却只是向刘继嗣点了点头。 "好吧。" 刘继业嘴角上翘。他迈开两步走到跟前,问道:"文远兄对于这批机械有什么看法和打算?" 为何需要一开始就用英文与杰克逊交流?为何要参合进原本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中?其实当刘继业在得知对方抛售的居然是一批工业机械之后,脑中不由得一亮,他想到了工业化、想到了办实业。仿佛看到了烟囱如林黑烟滚滚、赤红的铁水化为钢锭,锤炼成各色武器,中国的工业化。扯远了。幻想并没持续,但是他却隐约从中看到商机的存在。 如果这些机械并不是废品呢?而是可以修复的呢?所以就要和技师了解情况。为了不影响堂哥的生意能在最低价购入这批机械,就要使用到其他人都不懂的英语。 结果似乎成功了! 刘继业虽然表面没什么,但心中早乐开花了。虽然前世也有过不少成就,但在清末这个年代一下子弄成一笔大买卖还是第一次! 绝对是大买卖!按照记忆中的信息,中国此刻除了一些官办或官商兼办的大企业外,近代工业几乎完全不存在,仅仅是刚刚起步。此刻市场上充斥着大量的西洋工业品、这些商品在经过厂家利润、运费、洋行中介费加上各路经销商层层剥削后依然大有市场,这时如果投资工业应该会是相当来钱的! 这可比纯粹卖为废铁来钱多了!机会不可错过。 一般年轻的富家子虽然会看重钱财,却少有象刘继业这般有干劲甚至冲动,而他之所以如此除却因为他并非真正的16岁少年,而是有着一百年后成年人的经验和思维方式外,更是因为他有常人没有的危机意识。 知道未来的中国****不堪,必须要有自己的立身之本才能让自己在乱世中不至于变成浮萍。而后世的记忆告诉他哪怕在民国这样战乱年代,中国工业依然有充足发展,所以在少年看来实业才是能保证自己的最好手段之一。这才是刘继业对这批机械如此上心,想尽办法也要办一个厂子的根本原因;赚钱是一方面,但最关键的还是让自己在未来有自保到能力。 刘继嗣自是不知道自家堂弟脑中转了多少弯子,虽然奇怪于平日老实的少年为何忽然对当铺生意感兴趣了,但还是耐心解释道:"自是卖做废铁了。虽然九吨精钢只能卖到七八百两银子,但这机械除了钢铁之外,还有不少金银铜等金属,若是运气好当可大赚两倍左右。" 机械里有金有铜刘继业倒没注意过,此刻一想果然如此。不过这不是他谈话的重点:"也就是说等打捞起这批机械后,文远是准备把这机械当作废材抛售了?" "没错,大清也就汉阳钢铁厂产大量钢,东南建铁路要钢、江南制造局制造枪炮要钢,这批废钢绝对可卖好价钱。" "那,如果大约一半的机械其实是可以重新运转的,文远又如何打算呢?" "什么!"这回刘继嗣是真的吃惊了。 于是刘继业便把自己的想法以及与杰克逊谈话的结果告诉了他。见他沉默不语开始思考的时候,决定趁热打铁: "我倒是认为,既然能接下十五、六台磨面机,何不正好用它来自行建厂?文远你也知道朝廷自大乱之后必将大规模效仿西方置办实业,而两江总督刘坤一也是洋务派之领衔重臣,更是宣布暂免征实业税,可见办工厂必然是大有前途。此外文远也可细想,这机械制造之洋面粉从泰西远渡重洋到岸后又被洋行中间转手摄取暴利,却依然在我江南广为销售并不断占据市场;究其原因实为洋面粉质量远优土面粉,为众多商家、百姓所偏爱!可见洋面粉大有利可图!若我等在这江宁自建工厂,则洋行之暴利、工厂之利润具归我等所有,更省却途中运费,节省下来的巨大成本,哪怕我们卖的比洋面粉再便宜一部分,那也还是巨大的利润啊!" 刘继嗣用仿佛第一次见面的眼神看着自家堂弟,对于这个老实的堂弟居然有如此想法感到很是吃惊:"你是说,让我购下这批机械,然后自办工厂?" "没错。自办工厂,钱不能让洋人赚了,我们自己赚。" 刘继嗣闭上眼睛,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每当他思考问题便会有如此小动作。知道火候一到的刘继业便耐心等待着。 "家族没人开过工厂。假设真如你所说机械可以修复半数,但还需要购置更多的机器又是一笔费用。此外厂房修建、招募工人、开拓销路,这些总共加起来至少还需要投入五万两。想要筹集这笔款项,必须有族中长辈同意。" 如此说法,刘继业知道对方已经意动了。年轻人最是容易接受新思想,更何况以刘继嗣的聪明才智看到实业背后的前景自然不难,缺的只是一个提醒。 "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待我回去慢慢细想再给你答复。" 刘继业有些失望;原本以为已十拿九稳,但他理解堂哥不愿立即表态,毕竟这是一笔大买卖,不好好考虑之前就轻易作出决定绝不是聪明如刘继嗣这类人会作出的。 "也好,希望文远能尽快答复。还有,如今机械已被卖出按理杰克逊必须返回上海,但无论是最终决定建厂还是纯粹专卖机械,都需要他以及恒丰洋行派人来重组修补。" 刘继嗣点了点头,应承下会支付杰克逊在江宁的居住费并联络上海。 第5章 银根紧缺 机械以卖青菜的价格拿到手,有关合作办厂的事情敲定了。兄弟两人达成了一致;分成、分工都立下了合约,似乎一切都妥妥的了。 但是世间的事情往往并非都如人所愿。 江宁的天气依然的炎热,一个星期前曾稍微凉快些,但随即就上升;据说城内的西洋传教士拿着水银温度测量器探出了38摄氏度的高温。 大户人家如刘府早已拿出地下冰窖中的大量寒冰摆置在房间四周,散发出一阵阵寒气,若是室内之人再坐在阴暗的地方不被阳光直晒到,也能稍稍感到清凉不至于那么难受。 穿着丝绸短衫,刘府长房之首、未来家主刘寿昌静坐在室内主座上,端着一碗凉茶慢慢抿着。由于在家中,一天之内又没要事处理,自然很随意的打扮。而在下方站着他的长子,16岁的刘继业。 父子两人的关系应该说是很融洽的;除却本能的父爱之外,刘寿昌对儿子也是很满意的。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性格及长相都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能在他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儿子颇为优秀,虽然有些过于老实让自己不喜,但是努力和用工并且好学依然是自己欣赏的品德。 所以前些时候长子晕倒时,刘寿昌是着实着急的。 只是原本父子相得,今日两人脸上都露出了浓重的表情。 "父亲,还有何犹豫的?这份报告清晰列举了当前江宁洋面粉、以及土面粉的价格。此外我厂的大致成本已预算出来,将仅仅是目前市面上洋面粉的一半都不到、虽然比土面粉贵出六成但胜在口感极佳,必然有销路的!" 上前半步,刘继业朝自家父亲又靠近了几分。原本信心满满的他,经过一个上午的游说却无结果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出去吧,让为父想想。" "有何还需要再想?如此良机,机械都已经准备好了、文远兄已经于城北开始筹划厂房,一旦资金到账就可购置地产、建设厂房招募工人,不出半年就可开始生产!" "出去!" 刘寿昌的声音又大了几分,透露出的严肃毋需质疑。 哪怕再是不甘,此刻刘继业也只能恭敬退下。 自家儿子哪里会懂? 喝下一口凉茶清润喉咙,刘寿昌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 虽然刘家号称财产六百万;但实际能够使用的活钱不过十分之一;而这里属于长房控制也仅过半而已。这儿子倒好,一张口就要拿出家里三分之一的活钱来投资什么牢子工厂!要知道平日钱庄周转、家庭开支都要从这笔钱里花啊! 写一个什么调查就急匆匆地来要钱,虽然进取心让刘寿昌很安慰,但却难免对年轻人的浮躁摇头。 办工厂并非新事,几十年前曾文正公就曾置办洋务实业,李中堂也投资过金陵制造局,最后都是亏完接着亏。这些枪炮厂暂且不说,就是十年前张南皮在湖北置办纺纱局,也是亏空惨重以至于难以经营。 有这些前例在,如何不让刘寿昌对投资什么面粉厂心持怀疑? 况且现在银根紧缺,如何也要小心从事。 自从长子复苏后,性格举止都有变化。具体的刘寿昌说不上来,但身为父亲自家儿子的改变,他还是能感觉到的,只是直觉地觉得似乎长大了不少,也更有注意和看法了。事实上刚才长子便用了不少细细想来颇有见解的话来试图说服自家。 况且长子有心商业,而且主动地寻找商机,在刘寿昌看来这是好事,值得鼓励。所以自家的顾虑都或多或少的与长子解释过,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 只是似乎效果贫贫。 那又有何法? 自己的另一层顾虑并没有解释,也无法解释给一个不过十七岁的少年。 目前家中由于老爷子依然健在,虽然精神不足已不大理事,但关键时候依然是只有他才能做决断。只要家族的核心一日健在,这家就不会内讧。但尽管如此,家中三房实际上早已开始划分地盘,时至今日已基本成型。自家毕竟是嫡长子已基本继承了资本最雄厚的钱庄、毫无疑问占了大头,二房则掌控当铺、药铺等零散生意。虽然小,但是近几年来利润一直相当可观,唯有三房所占的南北货一直毫无起色。 彼此之间虽然还有合作,但实际上各自已经把范围标出来,谁也甭想越界了。 那么,问题出来了。 置办工厂方面并不属于任何一方的业务范围,也就是说是完全新兴的。如果按照刘继业的打算,钱由长房负责,但是实际操作甚至日常管理却是由出生二房的刘继嗣操办! 这厂究竟算长房还是算二房的? 沉浮商海数十载,刘寿昌很清楚帐目是很容易作出猫腻的,更何况刘继嗣这般天生就适合经商的人? 到时候工厂利润滚滚但帐目却不停亏空,这种事情绝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一旦如此等于就是二房拿着长房的钱去牟利,自家却分文好处得不到,刘寿昌自问自己还没那么高尚。 这层关键必须先协商好了,才能接下来谈。 说句实话,被刘继业这么一叨咕,刘寿昌内心还是有些意动的;长子说的有些道理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他有听说上海有一对年轻兄弟置办的面粉厂似乎经营不错,若是有时间倒是可以去考察考察…… 但是顾虑依然很多。身为一房之主,出于敬慎的天性,又是一笔大项目投资,刘寿昌觉得有必要征求一下他人意见,同时有些事情还需要慢慢斟酌。 不过孩子长大了,这点让刘寿昌很是欣慰。 透过门外,刘寿昌的视线穿过门廊,越过不远处绿荫庭院,方向正是长子所居住的侧房,神色中充满了父爱的暖意。 走出阴凉的室内一下子来到暴晒的外面,强烈的阳光让刘继业忍不住眯起双眼。原本就已心烦意乱,接着又暴露在炙热之中,一时间觉得浑身不舒服。 跨过门槛,无心去欣赏优美的庭院,只是快步走回自家房间,看着没人把衣服一脱打起赤膊来。把衣物随意一扔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随意拿起一本书来翻了翻却根本看不进去。感觉到口渴,拿起桌上水杯大口大口喝下,一抹嘴才能感到冷静下来。 失望是难免的。 昨天刘继嗣找上门来,两人就工厂想法和方案做了一番讨论后,刘继嗣最终决定赌上一把。只是工厂虽有机械但厂房、员工、注册、开拓销路、收购小麦都需要大量资金,这些都不是两个年轻人能拿出来的。 "家父月前时候提及有一笔款项存入江宁本庄,或许可调拨一用。" "当铺这边也可转移万余现银,帐目只要做得漂亮短期不会有人知道。" 最终两人还是决定先让刘继业试试争取从自家老爹拿到启动资金,若是不行再另想他法。而对于两人而言或许最重要的分成问题,也是达成了一致;"若事成,文远兄可以机械为股本占二成三分、在下以建议占七分,剩余七成则视追加投资规模分配。" "机械价值四万其半数则应按二万算,以投资七万来算至少应论三成三,至于建议有半成足矣。" "不然,机械虽或可价值2万,但成本仅为五百两。以五百两入二成三份额足已!说到建议所占份额;若无我的英文绕开徐庆之找出修复机械的方法,它们必然被你暴殄天物!况且以后工厂无论开工还是运营皆需要我的英文,可以说占七分完全合理。" 刘继嗣还是同意了刘继业的方案,所以当他离开后,刘继业只觉得前景明亮起来,心高气爽,觉得只要能说服自家父亲这一切便成了! 虽然前世的经验教训告诉自己事情未必会那么容易,但是年轻人难免会以更乐观的态度去看待问题,总以为凭自己努力分析的结果就能说服他人。 穿越前作为混迹社会的海归,这些略显幼稚的想法本不会发生,但是融合了16岁少年的思想后思想早已变的更接近青春期的少年,又被利好消息冲昏了头脑,再加上没有真正了解自己福父亲的想法,失败也就在所难免了。 所以对于全新的刘继业而言,这还是第一次感到挫折,特别是发现自己的努力似乎得不到回报。不过也好在他并非纯粹的少年,有了后世的经验和眼光,也能让自己更快地调整心态。 今天之前由于很自信能说服自家父亲,所以并未考虑到备用方案,如今在失望之余也只能重新审核接下来关键的资金该怎么办了。 堂哥方面可以挪用一万六千两银子,以供初期投入,但到了中期若无其他资金来源就将面临三万余的缺额。 但对于刘继业而言,这却代表至少前期这个厂子的所有权将归刘继嗣。 当初分成原本就约定剩下七成按各家投入资金比例来算;原本自己以为可以得到父亲的援助而不在乎。万一真的落到必须依靠刘继嗣的资金时候,也意味着自己终将失去工厂的所有权。这样一来,还谈什么为未来乱世立本而筹备? 必须通过其他方面来筹集到资金。 刘继业坐在窗前放空,一时间让他哪里去找钱? 真是麻烦!三、四万银子的筹集,放在后世起码也有过千万、甚至按实际价值算差不多过亿的资金,岂是一个十七岁少年能随随便便拿出手的? 真是的,当初揽这活干什么,若是筹不到钱还不如就拿着干股混吃了。 这样的想法想来便让他有些泄气,虽然不希望这么没斗志,却找不到可行的办法。 该如何是好呢? 第6章 回忆中的印章 还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鹅毛大雪忽忽而下,抬头望去天地间只剩下一片白色。屋瓦之上都积累起厚厚积雪,一束束冰柱倒立在房檐。那时刘府长房的庭院内只有几棵常青树,给这幅冬季的油画带来一丝绿意。 靴子踩在积雪之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庭院中留下一长串大小脚印。走上台阶后用力跺了跺,掸下身上和黏在靴子上的浮雪。 打开大门步入室内,就有佣人上前为两人退下大衣,引领至旁室再除去外衣和靴子,继而换上舒适的绸缎。房间各角落都烧着青烟洋煤炭,带来的暖意让人觉得室内与室外就仿佛是两个天地。 外面大雪遮住了阳光,只剩下灰蒙之色,而室内却点起一盏盏蜡烛、油灯,灯火阑珊。 这里便可看出此户人家之殷实;寻常人点根油灯都能剩再剩,如何敢如此仅为了照明便一下子点燃近十盏?而无论是佣人之专业,还是两人身上的衣物、屋内的摆设,只有富贵二字方可形容。 换好了衣服,中年人微笑地摸着身旁小脸红扑扑,满是兴奋模样的小男孩,捏着他的肉脸慈祥怜爱。 就在这时,碰的一声,关闭着的门打开了! 一下子风雪呼啸而入,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分,让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微微颤抖了几下。一名佣人更是吃惊底叫,夹着煤炭的钳子差点掉落。 一个男子推门而入,神色慌张也顾不得礼数拿着一张纸急忙走到中年人面前,同时低声说着什么。 两人交谈了一下,中年人也变的凝重起来。他收回手,朝小男孩吩咐了几句,带着男子走到堂后的书房中。而小男孩跳下了椅子,看到两人走远顾不了什么急忙迈开小腿追上。 场景切换到书房中,中年人与男子说话,两人似乎是争执什么。男子激动的挥舞着双手,甚至下跪不起。中年人眼见此长叹一声,似是应承下来。 走到紫檀书桌后,在他左侧是一个上了锁的柜子。从系在裤袋上的锦囊中取出一把精细的金色钥匙,插入锁中向左转动,只听见咔嚓一响。打开柜子,从抽屉中取出一颗暗红色的小型印章。他看了看男子放在桌子上,因为沾水已经有点发皱的宣纸,拿出一张印满了各色印章的格式纸,在最左侧空白位置用毛笔签下‘刘寿昌‘三字,手拿印章在签字下方按下。 完了拿起纸张轻轻吹了吹,检查无误,递给男子。 男子死死盯着宣纸,小男孩站在一旁,看到纸上有"兹由丰卓钱庄江宁总号支与李文漕平银二万两正"的字样。 男子千谢万谢地辞别,离开后中年人满意地拿起桌上拿张皱皱地纸,小心地放入柜子中,重新锁上。目光转向小男孩,几步走过去又捏了捏脸,说了些话逗男孩开心,拉着他走出了书房。 男孩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书房,渐渐远去。 这一段的回忆到此为止。 记忆中除了这次自己再没有来过书房,但是那段回忆如此深刻,以至于当刘继业再次出现在书房内时,竟然产生了些许熟悉感。依然是紫檀木的家具、同样的布局,十年前的场景再次在眼中浮现。 为何时隔十年再次出现在书房? 必须要从四个小时前说起了。 当刘继业正在为究竟如何筹钱而苦思冥想之时,忽然脑海中那段似乎已经被遗忘的记忆浮现出来。然后,一种大胆的想法在心中酝酿。 从没料到自己会有这种想法,但是似乎已经别无他路可走,除非甘愿放弃自己的目标。 放弃还是博一把? 一时间难以决定。 窗外知了作响,夏日的阳光透过窗户,一滴汗水沿着额头滴落在地上。 刘继业眼光瞄到了桌脚边上的一枚铜板,正面是光绪年制,反面则是一条盘龙。拿起它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如此反复。 如果是正面,就赌一把,如果是反面就放弃吧! 大拇指将硬币弹至半空,落下抓入手中,盖在手背上。怀揣着忐忑,轻轻揭开。 反面。 不行,再来一次! 硬币飞至半空然后落下,掀开一看。 反面。 负负得正,再试一次! 反面。 反面。 无所谓了。 将硬币扔到一边。 其实心中早已经下了决定,无论硬币是正反的结果都已注定了,所谓扔硬币不过是求一安心而已。心不安,但是轻言放弃却更不可能,必须赌一把。 尚未穿越之前的刘继业,是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下决心冒险的,只能说这又是穿越后年轻化带来的影响了。 既然决定了方法,就要好好筹划一番。在府中生活了十几年,各种规矩和规律,比如佣人们一般会几点换人、父亲作为很有生活规律的人在几点做什么事情,刘继业都是一清二楚的。 今天是周四,若平常无事父亲会在下午三点去看望爷爷刘易博与老爷子商讨请教事务,等到五点半便招呼家人吃饭。这段其间内他是不在书房的。但是主房内平常还有三个佣人侍女;张七、刘忠、顾翠。刘忠是父亲的贴身人,基本父亲在哪他就在哪。剩下顾翠手巧,平常做饭时会去厨房帮忙。最后一个张七如果能用计引走,那么在半个小时内主房将完全空着,自己的机会也就来了。 试试吧! 刘继业耐心地等到三点钟,从自己房外望去看见父亲和刘忠的身影消失庭院后,把计划在心中过了一遍,又等了将近四十分钟才看到顾翠离开。深呼一口气,鼓足勇气后,随手拿起一本书装作无事的样子走到主物,朝屋内的张七喊道:"张七,二房那边新进了一批家具,说是缺人手你过去帮帮忙。" 张七有些迟疑:"那大少爷,老爷的主房怎么办?" "我房间炙热无比,父亲不在正好借来在里面看书凉快凉快。你放心,有我看着。" 如此一说张七也就放下心来不疑有他,去二房帮忙了。 刘继业看了看墙壁上的西洋挂钟,此刻时间是三点五十分。有不到四十分钟的时间。 闭上眼睛猛吸一口气,将书随手扔到堂内桌上大步朝侧室书房走去。 十年后再次踏入,刘继业忽然奇怪自己为什么那么多年就从没想过来这里?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也说不上来,此时此刻也不是想着事情的时候。 悄悄地绕到檀木桌的背后,却并没找到记忆中的那个柜子。 不需要找了。 在原来柜子的位置,出现了一个铁疙瘩。旁人或许还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要琢磨半天,但看惯了好莱坞片子的刘继业却再清楚不过了。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保险柜嘛! 我擦勒! 原本以为是那种老式横向锁,小时候曾经玩弄过家中旧锁的刘继业还是知道如何用简陋工具打开的。但是这铁家伙。又不是真的当过小偷!倒是在电影里看过人拿着听诊去听,但问题是一没听诊二不懂啊! 父亲与时俱进是好事,但是从没想到居然先进到买了洋人的保险柜! 这下子怎么办呢? 有种想要骂娘的冲动。 蹲下身子仔细观察保险箱,敲了敲发出咚咚声,摸了摸转轮,嗯是密码型的。叹气。既然来了,总得试试吧,说不准瞎猫碰到死耗子呢。绝境中保持乐观,刘继业开始不停地转动密码。 12345。 不对。 88888888。不对。 时间慢慢流逝,无数次失败让刘继业心烦意乱,到最后甚至是胡乱转动。 也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慢慢心灰意冷起来。算了,算了,等回去想好如何开锁的对策再说吧。 就在刘继业准备站起身子时,忽然一个奇异的感觉划过脑海。 动作停下来了。回头再看看那一动不动的铁疙瘩,重新蹲下身子,然后按照自己最熟悉的八位数数字排序轻轻转动。 咔! 第7章 诞辰之数 伴随着声响,只见钢铁铸成的保险门轻轻跳动了一下,然后就被拉开了 没想到真的成了! 不可置信、天无绝人之路、激动、兴奋、感动,一时间这些情绪统统涌上心扉,让刘继业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起来! 没有想到最后密码居然是121010;也就是光绪十二年十月十日,自己,名叫刘继业的少年的生日! 父亲…… 发出无意识的声音,少年只觉得一股酸楚的滋味在鼻腔徘徊,哪怕强忍着但是眼眶却早已湿润。但是此刻不是感动的时候,他手揉了揉鼻子和眼睛,平静下心情,细心仔细地查看着保险箱里的东西,终于发现了记忆中的红色印章。 光有印章还不够,必须要有那张格式化的钱庄票据。 于是把里面的纸张全部翻出来一一检查,但手脚却异常小心,而且非常注意不去打乱每张纸的顺序。刘继业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终于,在中间部分找到了印有丰卓钱庄字样的宣纸。细细一读,没错!就是这张! 从中取出,拿起桌上的毛笔,沾着墨汁小心在纸上金额处写下了叁万两漕平银。然后在最左侧签名处签下了刘寿昌,最后再盖上印玺,一个淡红色小篆印便出现在纸上。父亲的字刚毅有余而圆滑不足,每笔每画都仔仔细细,对于一直接触他和他的字迹的刘继业而言,模仿起来并非难事。 如此,事可成矣! 心中一阵狂喜,刘继业赶紧把东西都收拾整齐,把它们重新放进保险柜中。确认无误准备关门时,却隐约能看见最上方的,旧旧破破烂烂满是皱纹的宣纸上,有‘抵押‘、李文等字样。 这一下子勾起了刘继业的回忆。只是虽然心中好奇无比,但无奈时间已是不多,只能强自按耐下来。重新关上铁门,再把转轮调至一开始‘5‘的位置,拿起宣纸最后查看了一下房间一切正常,便飞奔出书房,大步跨过门槛越过庭院一气头跑回了自家屋子。一边喘着粗气,便听到庭院口传来了张七的声音:"少爷让我去二房帮忙的,小人累了一身汗才从那边回来就遇上老爷了。" 真险!差一点就撞上爹了! 刘继业直道好险、好险,一边平复心情,一边想着如何对策。 等等。 书忘在堂中的书桌上了!! 着急离开,忘了自己是借着看书的由头支开张七,结果那本自己随手抓的书就拉在桌上了! 真是的! 匆匆将手中重要的文件藏在床下,整理了一下衣着又擦了擦汗,对着镜子照看,满意点头了才深呼一口气大步走出房间。 刘寿昌这边才从老爷子那边回来,讨论的事情其实就是刘继业提出的置办工厂的构思;父子两人就办工厂一事看法不同。刘易博认为局势不稳,一下子投入五万白银下去万一失败损失太大不如观望一阵子,看看其他办厂办的如何再下决定。甚至看这几年兵荒马乱的,钱庄业务也不见好转风险又大或许可以减少这方面投入。对于自家主业钱庄,刘寿昌还是认为不可轻放,但关于办厂却是认为可以一试,况且自家儿子分析的也确实头头是道。 "你呀!就是太宠儿子了!" 年过四十了还被父亲训了一顿,刘寿昌有些没面子,但是最后也还是决定暂行缓兵之计。 没错,再等等吧。反正也不差这半年一年的,这段时间就多多关注上海、苏州江宁这些地方,看看办厂之人做的如何了,有哪些经验是值得借鉴的。 回来路上正好遇见张七,奇怪的问他怎么不在堂内,结果听到回答更是觉得蹊跷。等走入堂中发现桌上平摊着一本书。心想莫不是文鹿忘了拉在这里的?遂拿起一读,却着实吃惊了一把。正在惊讶于自己的长子会读此类书籍时,正好就见他过来了。 "父亲日安,我屋过于炎热所以见父亲不在就借此处读书,方才正好想去方便,没想到父亲已经回来了。" "文鹿用工刻苦,不错不错!看你满头大汗,天气如此炎热过来喝点水吧。" 刘继业听他一说顿时觉得嗓子冒烟,之前专注于事情,一时间都忘了饥渴了。经父亲提醒才惊觉。他接过刘忠递上来的茶杯,咕咕两口就喝了下去。完了用袖子抹了抹嘴,只觉得舒服不少。 对于长子很随意的态度,刘寿昌好不生气只是淡淡的微笑。见他喝完水后,才和颜悦色道:"文鹿刚才一直在读此书吗?" 刘继业一下子心提了一提,看到父亲拿着一本名为‘天演论‘的书,只得撒谎道:"是的。" "不错不错,严子此书对于吾儿而言或许深奥难懂了一些,但若你只是记住它最肤浅的一部分,那也会对你有极大帮助了。物竞天择、优胜劣汰,说的真好!为父初读此文时正值甲午惨败,正是此书让我明白了我堂堂大清如何会败在小小日本手上、此后的庚子国难更是验证了严子的正确!这些大道理文鹿还不需要了解,但物竞天择这一理念也是可用在为人处事之中。不过文鹿当记住中庸二字,万不可片面追求弱肉强食,须知信义才是立人立业之本!" 刘继业点头称是,心中倒也是颇为认同父亲的一番观点。 这天演论只是在房间随意拿的,当时根本没在意究竟是哪本书。现在想来,若是当初顺手拿了本金瓶梅,恐怕和颜悦色的父亲早已大发雷霆了。 天演论,是汇文书院里面的老师布置下来的暑期作业,在发生了穿越之前只是随意翻看了一下,现在想来还真没记住多少东西。不过此书刘继业在后世有所耳闻,知道是清末民初著名大家严复的著作,翻译的西方进化论理论、倒是没想到快知天命的父亲也读过。 听到父亲谈到甲午、庚子,刘继业忽然来了兴趣,蛮想听一听父亲对于国是的看法;这一方面是出于儿子的好奇心,另一方面作为穿越者也很想了解一下清末士绅对清廷和政局的想法。 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定下一个目标,执着于办厂也只是希望能在未来有所保障,听听父亲的想法或许会对自己有所帮助。在这些思考的促使下,刘继业回想当下热门的政治人物和大事,又琢磨了一下用词问道:"那父亲对戊戌变法及康梁又有何见地?" "哦?" 刘寿昌沉思了片刻,道:"本来为父这类话题是不愿与你说道的,但你也成人了,听听也罢。" "这戊戌嘛,想法是好的,但由为父所观,变法之目的翁同龢、康有为与梁启超等人各不相同。翁同龢身为帝师,其变法之核心在于巩固皇权,让光绪亲政,至于富国强兵还在其次。而康有为区区幸进之徒,公车上书无非是制造清流罢了。陈旧书生一个,不足道哉。若论变法者有真心为国的,梁启超算一个。若是变法只论富国强兵不招惹到西宫,或可成功,但对于变法首领翁同龢而言,若不能借变法使光绪亲政让自己位登宰执,这变法也就毫无意义了。" "所以,这变法必然会陷入帝党与后党之争。以光绪帝之软弱、帝党之清流,如何敌得过老谋深算的西宫?失败也是必然的了。" "所以,这********变化多端无常,公车上书那时帝党何其威望,那时何人能预料会百日便崩溃?就连为父当时也觉得帝党势大,太后怕是训政无望。与你所说之话也是事败后才推演而得。所以刘家虽然与官府有所交往,但从不过多卷入争斗之中;所得越多风险越多,我家大业大何苦冒险?失败了赔上全族性命?中庸之道不仅为人,也当用在持家。" 说了一通,刘寿昌感到口渴拿起茶来泯上一口,见儿子露出沉思到样子似是认同自己的观点感到很是满意。这些都是这些年来慢慢琢磨出的道理,若是儿子能吸收运用可以省却将来不少弯路。 年轻气盛在刘寿昌看来虽然朝气蓬勃很是欣赏。但对于自家儿子,未来可能要继承祖业的长子,刘寿昌却希望能够年少老成,能够少一些年轻人到鲁莽热血多一点老练稳重。如此,才能承担起一个家族的天。 刘寿昌有这等想法不足为怪,在清末社会动荡的年代,传统的家族观念虽然已经慢慢瓦解,但绝大部分人们却依然有意无意地试图维护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规矩。一个人的成功往往依赖于整个家族,而家族的成功因此也依赖个人。只有当中国遭遇战乱、新文化运动、新产业等现象极大破坏社会秩序之后,中国人才算真正走出了传统的家族观念。 只是这类想法对于刘继业来说还是过于复杂了,只是父亲说的为人处事他还是认同的,毕竟不是真正的十六岁青年,虽有热血但也有理智,前世的经验让他很能体会父亲言语背后的思想。只是父亲并未回答出自己所希望知道的内容,想了想只能换一个问题:"那中国之未来怎样?朝廷去岁承诺之新政又会如何?" 刘寿昌哈哈一笑:"中国未来岂是你我可预测的?不过这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谁又能说得清楚?列强联军攻陷北京后谁能猜到列强之意图?东南互保后,若张之洞与李鸿章有野心国是又会怎样?只有走一步算一步罢了,你我只需思考如何保住家业,不至于愧对祖先就好。国家大事自有朝廷重臣去衡量,你我皆达不到有资格思量的高度。" "至于新政嘛,我看来倒是会长久下去。这大清已是不变不成、不变必死了,而且八国联军轻易攻克北京,也让西宫了解明白了局势利害。新近颁布的新法上有朝廷上下一致支持、下有天下百姓士绅之理解,由此看来事情可成也!" "总督刘大人去年会同湖广总督张之洞三上‘江楚会奏变法三折‘,写明了要效法东瀛,改革科举、改革军制、改革教育,其中武举已被废除,其余建议也得朝廷默许并成立了督办新政处来主持全国改革。与戊戌变法单靠清流不同,此次变法支持者有封疆大吏如刘坤一、张之洞、袁世凯等,朝中重臣如荣禄、鹿传霖、庆亲王奕劻。如此多重磅人物支持,加上西宫太后允诺,如何不能成事?" "若新政成事,则我等士绅也可大获其利,虽未必能如西洋那般民主、投票参与政事,但至少不再需要观官府眼色而行事了。" 刘寿昌分析的头头是道,让刘继业频繁点头。父亲言辞中对于此次新政的信心极大,而且似乎朝廷也确实下定决心要走改革路线;从此等角度去看,若不是有后世的经验,他差点就相信清廷这次改革一定能成功了!只是历史上将满清扫入历史的垃圾堆的武昌起义就发生在九年后!一场部分军士发起的变乱能在不到半年时间里打垮一个立志改革的新派政权?刘继业对此表示怀疑,必然是新政施行的时候出现了偏差。 但是此类话语又怎可和刘寿昌说道?但是刘继业实在是觉得没道理;一方面不到十年清廷就垮台了,但另一方面如父亲这样的士绅时至今日依然对朝廷保持着乐观的态度。如此能够得到广大士绅支持的朝廷,怎么就一下子垮了呢? 说不通啊。 在刘继业看来,父亲的想法应该代表了绝大部分士绅阶级的思想,证明占据中国政治经济主导地位的士绅阶层并未抛弃清王朝,而并非如历史记载般什么革命之火此时已燃遍中国大江南北。不用问刘继业也知道父亲是很反感革命者的人,只能说在这未来的十年里,清廷一步步把这些原本支持朝廷的人逼到了反面,迫使他们最终选择了革命。 其中变化,很耐人寻味啊。 第8章 第一个革命者 第九章第一个革命者 刘家父子晚饭后继续对话,一直到很晚才罢休。 第二日刘继业便拿着按了印章的票据到总行去取款。迎接的总办见有印章、正规票据、又是大公子亲临不疑有他便拨了款项下去,等通知了刘继嗣确认了对方也投入一万两白银后,最终确定了双方的股份比例:刘继嗣以17。5%的资金加上机器入股23%总共控股40。5%,而刘继业则占了59。5%的份额,依靠从父亲那里转来的三万两资金终于占到了大头。 至于事后会否被刘寿昌查觉,刘继业从未幻想三万银子的巨资能够无声无息地被挪用,实际上也早已做好了届时如何对父亲解释的说辞。虽然一开始试图说服父亲的努力失败了,但并不意味刘继业丝毫收获没有得到;从父亲的言语和反应中能够感觉出父亲并非完全反对,只是出于年长者必然的谨慎而选择小心行事罢了。晚饭后与自己长谈了一大堆中庸的道理,也是某种意义上为他之前的拒绝作出解释。 以此来看,现在所缺乏的其实只是一个能让父亲下定决心的事件罢了。已经投资了三万两,为了收回成本只能追加下去,这似乎就是刘继业所能想到最具有说服力的事件了。当然,一阵痛打怕是难免,但以其沉浮商海数十载的智慧,必然最终还是会选择追加投资的;这不但是对一个长者的自信,更是长子对父亲的了解。况且自己挪用金额并不是为了吃喝嫖赌,而是拿来办正事。以自己对父亲的了解,在短暂的气愤之后,他还是会理解并支持的。 身为卓丰钱庄的大当家,以往父亲差不多会选择在六月中旬前往江浙一带各地分部去巡视,以确保底下人不至于蒙骗自己。等到月底才会返回江宁,也就意味着必须在此之前尽量多将这笔现钱转变为不可更换的不动产和机械设备。 正是有着这样的信心,刘继业才敢冒险行事。 二天后刘家兄弟两人签署完商业协议,找到等待多日已不耐烦的杰克逊告知可以开工了。 虽然苏格兰人这几天没有闲着而是成功用拆卸机械得来的零件组装了十台机器,并告诉二人估计能够恢复的机器能达到总共十七台很是理想,但工厂的建设毕竟不是只要有机器就行。因此两人决定内外分工;刘继嗣负责厂房、人员招聘的事项,短时间已购置江宁新街口附近空旷地皮十余顷,并且联络牙人招募工匠开始大兴土木。在刘继业到建议下,除了厂房建的巨大以备将来扩产之需,更是修建了不少员工宿舍准备让将来的工人入住。 这些基础建设才开头便花掉了六千余两银子,后期厂房修建等,以及大批工人的招募预计还需要一万银子。 另一方面,刘继业则负责外部联络,通过电报成功与恒丰洋行取得联系。以追加订单为引诱使其同意派出三名机组人员来协助调试安装机器,甚至订购了一批关键部位的零件以做维修之用。如此花费了二千两白银;若是追加的机器对方要求订金,还得再投入万五千两费用。 至于销售渠道,和小麦收购,这些得等工厂建设后期才需要实施的,只是刘继业稳妥起见准备等有空之时就开始市场调查。 要等到有空之时才进行,是因为最近刘继业真的很忙。虽然负责的不多,但刘继嗣经验老道并且有一支团队在背后支撑,而刘继业毕竟只是一个16岁的少年,无人可靠却只有自己与洋鬼子们扯皮。眼看暑假即将结束,马上要重新步入学堂,刘继业更是需要赶在入校之前把事情办完,不然等着入校后基本上就回不了家了。 时间紧张,都扑在工厂筹备上面,自然会冷落了家中兄弟和亲人。 于是整日繁忙,很少待在家中的刘继业,终于惹得某人不高兴了。 此人便是刘继业此世的母亲,长房正室孙氏。 孙氏原本江宁大户人家闺女,与刘寿昌也算是门当户对。她为人没什么主见,因为当初生刘继业时差点难产而专心于佛门,因此难得的与世无争,后院虽远谈不上融洽但也没多少火药味。 这样一个性格温和淡定的女人,在看到最疼爱的儿子难得放假回家却不好好待着;先是差点撞坏了脑袋,之后又是到处跑整体看不到人影。这让想念儿子许久到孙氏难免生出不满,小兔崽子若不是娘以命相搏,哪里会有你!如今翅膀还没硬就不顾及老娘了,长大了如何了得! 必须说孙氏虽然性格柔和,但毕竟是大家闺秀,又是正房,教育子女的狠心还是有的。于是她等到一天早上见到刘继业准备出门的时候忽然拦住他,拎着少年耳朵走到房间里便是一顿斥喝:“终日不见身影,整天和二房几个毛头厮混,难道是想当小流斯不成?" 被抓住耳朵剧痛无比,刘继业也只能跟着母亲被拖入房间。进去后,揉了揉通红的耳朵,然后在母亲的呵斥下下意识的便跪下了。 "说!这些天来日日外出,连晚饭也少有在家吃的,究竟是去哪里鬼混了!若是年纪小小就沉迷秦淮河畔,看娘可会饶你!" 这些天来刘继业忙着心中大局倒确实忽略了自家母亲,此刻被训自觉也是应该的。只是如何和她解释呢?实话实说如果她告诉了父亲肯定是不行的;此刻帐面还有不少余额,必须等过几日把这笔款子都花完了,让父亲再无后路可退才可以。 情急之下,只能撒谎以图过关了。 "哪有的事情!只是儿子自觉即将开课,为免功课跟不上所以找几个同学一起复习。为此怠慢了母亲着实不应该,儿子在此赔罪了!" 听到儿子是努力学习中,孙氏表情缓和了不少,很大度道:"既然如此,文鹿你就去吧。只是学业虽然重要却莫忘了娘亲!" 刘继业松了口气,站起身子作揖后快步离去。 等到儿子消失了,孙氏才忽然一拍大腿:"坏了!被这小子给骗了!看他离去时两手空空,哪有复习功课却不带笔墨书籍的!"想追赶却追之莫及,只能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话说今日刘继业跑了好几家面粉店,问询了土面粉和洋面粉的价格对比,以及受欢迎程度。发现市面上洋面粉因为质感很好基本没有杂质所以广受好评,无奈价格昂贵因此销量不广。综合市面价格和预算之中的成本,估计自家面粉厂的价格还能往下压不少依然能颇有利润,这让刘继业更是坚信面粉厂是来钱的! 花了大半天时间跑遍了江宁大小数十家粮铺和饭店,饿了就找一家小店坐下点一点茶水一边用铅笔在纸上写下调查报告。虽然辛苦但内心很是满意。 正边吃小笼包边写的不亦乐乎,余光却在街角处看到了熟人。 还未等他咽下口中食物时,对方已经朝这边挥手,于是也只能嘴巴鼓鼓的还礼。 两个莫约和他相同年纪的少年走了过来,借着时间刘继业也拼命咽下了食物,拿起茶水在猛灌。其搞笑的样子让两人都笑了出来。 "文鹿你这是饿死鬼投胎啊!" "前阵子听说你被撞坏了脑袋,莫不是还没好透不成?" "二位公子望之皆一表人材,怎奈不通人话呢?" 这两人都是刘继业在汇文书院成美馆的同学,虽然不是同班但本身学校就没多少人,年轻人又都整日住在一起,理所当然彼此都很熟悉。个字高高的叫李文辉字国光,脸虽然很嫩但实际年龄有18岁了。平日性格大大咧咧,一副纨绔子弟的作派,仗着家中有钱时常游玩花船中。不过人倒是不坏,也有些小义气。 长着国字脸的少年叫王东字右立,家境也不错。读书很努力,只是思想颇为激进,时常有类似革命一类的言论。往日在学校中几人虽然交际不是很多,但也算友善,见到刘继业后也只是开开玩笑取闹一番。此刻似乎也是走着累脚,笑完了两人便抓着旁边凳子坐下,招呼小二上茶水糕点,便与刘继业闲聊起来: "还有一个星期就要重新开课了!还好只剩下最后一个学期,不然我迟早要疯掉!"李文辉如此感叹。两年的封闭式教育,让他这个酷爱青楼的公子哥早就憋坏了。 "是啊,不过一个学期就要结束了,再也不必读些老腐不堪的经书、可以自由选择想读之书了!" 李文辉拍了拍王东的肩膀,笑道:"这个小子终日都是些大胆的想法崇拜些江洋大盗,也亏此刻朝廷开了党禁预备新政,不然早给捕快抓去牢房了!我说右立这人生苦短,抓紧时日玩耍才不误此生,你还是从了哥哥去红牌帐内寻那理想罢!哈哈!!" 要说两个性格如此相异之人为何是好朋友,乃是因为两人实际是表兄弟关系,更兼李文辉少年时曾有恩于王东。所以听到表哥的话,王东也只能摇摇头不做评论。 "等我学业了却后,我就准备东渡日本,去外面到世界好好看看!听说有不少志于大业的志士云集东京,必能找到志同道合者!" 日本留学? 刘继业听后心中一动。 穿越之后一直忙于办工厂,对于未来还真没那么多考虑。眼前这个心向革命的少年,让刘继业觉得很有趣。听惯了中庸之道,若是能与这个激进的少年多接触,多多了解他的想法、如何开始将革命视作自身理想的,或许对自己也会有帮助吧。 无论是此身还是前世的刘继业都活在相对安逸的环境下,一直以来都可称作衣食无忧。哪怕穿越后也从未担心温饱,虽知道十年后乱世会来临,但毕竟不是眼前迫急之事,只待徐徐图之,所以被放置脑后。 此刻接触到一个自旁为革命者的同学,倒是带动了内心隐藏的危机意识,让原本沉寂的思想浮出水面。自己不是革命者、对暴力绝无好感,也不是保皇派或者立宪派,对清廷更带有后世常见的恶感。真要说来,一个安于现状的小市民或许就是他最真实的写照。 本能的,刘继业想要了解更多这个时代,特别是这些十年后便葬送了二千年帝制的这群革命者,或许是下意识希望在王东身上找出自身未来的出路吧。 第9章 两千年之专制 "满清奴役我中国二百年有余,凡有志复兴华夏者,必以排满复汉为首要目的。" "在下于拳乱之时,恰好暂居于京城姑母家中,亲眼目睹拳匪烧杀抢掠败坏中国、也见到西洋列国大兵入京,慈禧光绪仓皇出逃、国之不国!我堂堂中华,竟被区区弹丸之国攻克京城直如入无人之境!何也!满清之故!宁与友邦不与家奴也!若我中华仍为满清所控,我等早晚如那波兰亦要当亡国奴!" "汉人想要夺回汉家江山,必须学那洪秀全!必须拿起刀枪与满清搏命!必须去东洋与志同道合者联合起来!“ 王东说到兴起之处猛地一砸桌子,引来周边人的瞩目,丝毫不顾及茶馆墙壁上贴着‘莫谈国是‘的贴子,让二人不由得苦笑。 李文辉心想自家表弟哪来的劲儿,早上出来时候还是好好的,现在嘀嘀咕咕说了半天也不带歇歇,看旁边刘继业听得一愣一愣怕是已经把人家给吓到了。这小子从小听他叔爷爷讲太平天国那些个故事,早就脑子不太正常,前年经历了拳乱更是成天囔囔着要革命,也亏自己习惯了。若不因为是自家表弟,从小带着玩大的,看自己会不会理这疯子! 再看那刘继业,忍气功夫倒是不错。旁人若是听到着许多大逆不道之言,不是怒斥之就是掩耳而逃,能够象他这般沉得下气听的,实属决少数。 这边李文辉在暗自佩服,那边刘继业却是有不同的感受。 偏激、言语之中毫无逻辑、容易激动,这就是眼前振臂高呼的年轻人给自己的感觉。真是有些疑问如此张扬的幼稚革命者,换作后世早已被有关当局跨省擒拿了,如何能让他至今还呼吸到牢房外的空气? 对了,这家族似乎是地方大员,似乎老一辈就有人是从太平天国投降淮军的将领……而且清末朝廷连缉拿个孙文都如此业余,根本没有小说里的什么密谈啊、暗谍之类的机关,如此想来也就可以理解了。 只是刘继业还是难免失望;如果中国的第一辈革命者都是这幅德行,除了热血就几乎没有思想,那自己对中国的革命还真不报有任何希望了。就是不知历史中已经活跃起来的领导者们,黄兴、章太炎、孙文等人,他们又有什么样子的见地? 脑中想着,口中却忍不住问道:"右立,敢问如你所说将这满清推翻了,中国会怎样。换句话说,是皇帝呢还是大统领?" 王东见刘继业提问,没注意对方略带嘲讽的语气,却是开心道:"少有人注意此等关要问题!文鹿果然厉害!这中国再无满清嘛,原本我也不知哪个更好的,但是看了孙先生的书后,我才知道推翻满清是要成立个大民国的!民国,就是国民做主的国家,自是没有皇帝了!有的就是西方的大统领。" "你不知道孙先生是谁吧?那可是鼎鼎有名,在广州闹起革命差点就成功的,被满清称作粤匪巨盗的孙文孙逸仙先生!" 见王东似乎很有兴趣地向自己介绍未来的民国国父,刘继业急忙打住道:"在下知道孙文是何人、其少时随兄前往花旗国檀香山,成立兴中会,厄。在东京建立了同盟会。" 王东大喜:"原来文鹿你也知道孙先生!难道也是志同道合志士?不过那同盟会我却未曾听说。" "或许是我记错了。"看来同盟会应该还未成立,若是前世时多读些历史书该有多好。 "不过话说回来,就按你所说建立了民国了,谁来当大统领呢?" "这个。自是孙先生了。"王东有些支支吾吾,似乎从没相过这个问题。 "那如果陆先生不同意,或者王先生或者李先生反对自己也想当,怎么办?" "那。"王东答不上话来,整日醉心如何推翻满清的热血少年压根就没考虑过推翻之后怎么办。想了半天忽然冒出一个词汇:"。有了!孙先生说大统领是民选的!就是德高望重者为之!" 刘继业看着急中生智对自己的答案颇有得意之色的王东,微笑道:"你所说的便是西方社会已普及的民主意识,即民众以自身的意愿决定本国最高领袖之位置。但此时此刻,若是让右立你来选择,有人问你大统领应该由谁担任,你会选择孙文。为何呢?" "这当然是因为孙先生乃革命领袖,中国革命之希望。" "那若是最终由非孙先生之他人当选又如何?须知此刻心向革命者百不存一,右立试想一下若是让那山野村夫去选,他又知晓什么德高望重者?更兼必有奸诈之徒若以钱财武力相迫,最后选上去的岂不可能是这类人?" 对于只是接触到革命的皮毛,既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也根本没有足够阅历去思考到少年来说,他完全无法回答朋友的质问。民选一词也只是在看到的革命小册子和平日学校教育中有所涉及,朦朦胧胧大致知晓词汇的意思但根本不了解所谓民主背后无数复杂的社会关系、规则,此刻被问住也只能当场愣住。 只是年轻人却决不轻易认输,更何况偏激之人。王东眉头一皱,索性道:"这个我不知道,民选不行我就拥立孙先生为皇帝罢了!反正他也是我等汉人之一,汉人当家这个天下也是理所当然!" 眼见对方激动了,刘继业摇摇头不再说些什么,也没什么意思。 在这个易激动的少年身上,刘继业找不到能够对自己有所帮助的地方。 大凡心向革命者,心性都颇为激进对现世不满,试图用暴力极端的手段来改变社会结构。而刘继业来自后世自是不可能会对清末的社会感到满意,内心深处希望大变革;对现状的不满是使人转入革命阵营的第一步。从这点来看他有成为革命者的潜质。只是无论前世今生他从来不是一个极端的人;若是处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大革命时代或许还有可能随波逐流,但1902年的中国清廷的统治基础尚未完全动摇,三百年的皇朝、两千年的帝制余威还在,习惯了安逸的人并没有转变为革命者的冲动和需要……毕竟,除了革命之外,他还有将资产转移海外的选择。 光凭性格和见识来看,刘继业应该属于稳健派。只是后世的宣传、历史书的影响、以及清末落后的社会环境让他对革命保持着天然的好感。只是光凭好感就让他发誓抛头颅洒热血,为革命奋斗终生他还做不到。 目前他只是打算给未来的自己谋取一份可靠的实力;一份自保的实力。至于究竟是否投身革命,亦或是中立明哲保身,虽然内心倾向于革命,但还暂时未定。 只是周围接触的都是可以规划到立宪派的人、平日相处和记忆中发现绝大部分人虽然或多或少都对清廷有所不满,但真想起来推翻这个朝廷的却没多少。这次遇到的第一个革命者却让他很是失望。 是否要革命这个问题,短期似乎是找不到答案的了。 那边王东见刘继业不再开口,也不说话了。虽然刚刚嘴硬不肯承认失败,但现在冷静一下想来内心却是有些佩服眼前的同学,不光是对革命有了解,更是因为对方思考的问题自己却从未想过。既然他想过这个问题,也许也能解答出来吧? "文鹿你说民选制度。在中国应不应该?" "与其说应不应该,不如说何时。" 虽然对对方失去兴趣,但刘继业绝非不礼貌的人,见对方认真得听自己,想想说说也无妨。 "民选,源自西方欧罗巴。可追溯至上古希腊、罗马时代,但在中世纪沉沦,至400年前的文艺复兴方又兴起。民选与*斗争三百年有余,方才在数十年前成为各国之普世法则。然而尽管如此,大国如德意志、俄罗斯、日本者依然奉行有限之*,为何?因为民主与一国国民之秉性有关。欧罗巴各国经历三百年贤者熏陶方才使民主之道深入人心,更兼开民智后国民已懂得己身之权利与义务,既懂得使用手中之民主权利,也懂得服从遵守权利背后的义务。" "然而中国落后上百年,在吾人之思想中从无民主、权利与义务,有的只有上下服从、三纲五常。要想施行民主,必先普及民主之思想,只有当广大国民意识到自身身具之权利与义务,民选才不至于成为空话。" 这边刘继业口干喝了口茶水,那边王东和李文辉已经听呆了。 教育程度不过相当于后世初中生,见识更远远比不上,又成长在封建社会中,虽接触西方社会也是有限,根本想象不出同龄同学之中居然有如此见识之人。虽然十句话有六句是听不懂或无法理解的,但挡不住他们还是产生了崇拜心理。 就连对政治从未上心的李文辉,也产生了兴趣,这源自少年对于未知天然的好奇心。于是两人接着问了不少如‘为何西方会诞生民主、民选有何好处‘之类的问题,刘继业便只好和他们详细解释了一些历史、社会学的常识。这些在后世看来不过基础皮毛,但却已被二人惊为天人。两人一直追问到傍晚,王东甚至拿出纸笔将对方所言一一记录。 日落西山,桌上茶水不知道换了多少轮。李文辉出言邀请对方共进晚餐被婉拒,于是拉着依依不舍的王东道别,离开前顺便会了款子,如此会做人倒是让刘继业对他生出好感来。 说了大半天虽然口渴,但是两个少年明显崇拜的眼神,倒是让刘继业的虚荣心得到满足。 告别了同学,起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第10章 汇文书院 时间一点点逼近,转眼便到了开学的日子。 工厂事务安排的妥妥的,业已步入正轨,又有刘继嗣仔细操作当无大碍。刘继业很放心地穿上了黑色立领校服,拎着装满书籍的包袱,身后跟着扛着大小件的家仆告别了父母和家人。 重回学堂,感觉是很奇妙的。 刘继业所就读的汇文书院是1888年由美国美以美会传教士傅罗flower联络其他在南京的传教人士所创办。初始院长福开森后于1897年前往上海参与筹建南洋公学,接任院长师图尔本身是哈佛大学医学博士,因此鼎力支持医科建设,添置大批仪器、扩充校址,并成立青年会会堂向学生布道。 此时汇文书院大学部有学生200人,中学部人数稍多达三百人左右。学校无论大学还是中学皆以管教严格著称;学生自由外出时间只是每两周有半天,平日都需待在校园内。上课科目有西文、国文、医科,中学则只有西文和国文。西文除却英文教育外,还兼具西方科学、历史、宗教等项目,而学生在不上课时还需时常在操场上进行体育锻炼,一天下来少有不筋疲力尽者。 也亏如此,让刘继业两年时间锻炼出一副好身材。年纪不过十六岁却已有一米八的个头,虽远远不如健美先生,但身上肌肉也是一块一块的菱角分明。 斜挎着包袱,刘继业老远就看到了汇文书院那标志性的五层钟楼,那是当时江宁最高的建筑。在古色古香的江宁城内,这座西洋风的建筑群如大洋之中的孤岛。 步入学校的大门。在登记处签下自己的学名编号,便算是入了学。已在学校中学习了二年半时间,对本身就不大的校园自是十分熟悉,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宿舍前,一路上与众人打招呼示意还浪费了些许时间。 这书院的宿舍是三人一室,进了门后看见已经有人在里面。 肚子大的能撑船、脸上横肉与李逵无异、眼睛已经可以无视了,这个身材矮小体格胖硕,形状如球的男子,便是刘继业室友之一;张舒衡,字展纵。与躺在床上露出大肚皮的某人相比,长相清秀的刘某也可算是美男子一个了。 在他的左手侧,白白净净,虽年少但颇有儒雅之风,能让急躁的人也会安静下来的少年坐在靠窗书桌前,轻轻背诵着英文。 “principle、principle、principal、principal” “奕安兄好风趣,端的是精通拍马屁之精辟;原则、校长,岂不是说原则即校长,校长即原则?” 杨云康放下书本,回头一看,笑道:“文鹿莫说笑,我不类你,此非校长,乃首要也。原则乃做人之首要,做人之首要乃原则。” “你小子一来就和奕安掉书袋,掉了两年了还不够?与你们二人相处真是累犯心性!还好只剩下半个学期,不然我可要忍无可忍了!”张舒衡将腿一蹬,胖圆的身体却颇为灵活,跳下床来抖落的短衫遮住了肚子,朝刘继业露出两颗虎牙。 对于这等赖人刘继业自是毫不客气,笑骂回去道:“胖子多嘴!自己不读书却反来对我等用工向上之人嚼舌头,还不速速去买几本书来充实自己空空如也的脑袋?” 几人都是相处近三年的老朋友,平日住在同一宿舍下,闹哄打趣早已是常态,大家都是性情中人,都不会在意被开几句玩笑话。所以张舒衡虽然被呛的回不出话,却也不着恼,只是笑着锤了对方一下。 放下行李,刘继业走到自己的床铺上,洁白的床单一尘不染。这么长时间的朋友,大家都知道他有轻微洁癖,都不会去碰他的床。 杨云康这时也放下了书本,靠在椅背上,久不见面的三人便随意聊了起来。‘这个暑假都做了些什么啊、’‘你家里的狗多大了、’‘妹子嫁人没’诸如此类的毫无营养的话语。 “不知学业完成后二位有何打算?”坐在床上,刘继业如此问道。 “还能怎样?书我是不想读了,白白荒废年华而已。也没甚想法,四处游玩一番,嘿!或许还可出洋玩玩洋妞!也不知个中滋味如何!” “我不如展纵如此无知,当今局势动荡、变化诡异莫测。但一点是必然的,吾国吾民若不敞开国门接受西化,则亡国之道当在眼前!如今朝廷诸公已意识到这点,宣布预备立宪。所以在下准备去上海,一瞅十里洋场,看看这中国最现代之城市有何不同。若有可能,更想远渡太平洋拜访那自由、民主之美利坚合众国,看看是否与洋教习所描述相符。” 杨云康谈及此处,满脸向往,在他眼中那大洋彼岸之国便是先进、文明、自由、民主的化身,是诸多洋教习一致宣扬的国度,是此身所处之落后、野蛮、*、囚禁之土再也无法比拟的梦想之地。 少年这点梦想,这些通过书本和传教士的宣传产生的,对美国的印象,刘继业无法也无意去驳斥。现实的残酷只有当人设身体会之后才会懂得,心中幻境破灭后才能长大;在此之前无论说些什么在对方耳中也只是驳论。但是出于朋友的心理,还是准备劝一劝;对方是否接受还在其次,主要是让自己不会心存愧疚。 “在下无意阻止奕安,只是去美国之终南捷径当为直接报考本院大学部;盖因本院乃纽约州注册、美国认可之学院。凡毕业者皆可同时获得纽约大学学位文凭,可依此报考美国任意大学府。兄但去美国之后,还请多多观察当地之实况,或许与书本不尽相同。在下在此给兄一个建议,希望兄去上海后能与曾去过美国之洋人、中国人交流,听听他们对此自由国度之看法,对兄应有帮助。” “多谢文鹿指点,此路在下本也有想过,但是大学部耗时颇久,究竟是否续读还未定。倒是文鹿你对什么事情都有兴趣、都有涉猎,;来与为兄说道说道准备完学后做何安排?” 这个问题却难住刘继业了。 盖因其自己都不知晓未来,若说穿越前的少年嘛,似乎是打算在家中产业中做工。但穿越之后自是不会再有这种想法了。此刻被朋友问及未来的考虑,却使得刘继业再次陷入思考中。 “暂时还无定论,说不准就去上海深造、说不准就在本地深造、说不准就去当个官耍耍、也说不准漂洋渡海将那西洋、南洋、北洋、东洋游个遍。” 刘继业暂时无法给出答案。还好距离交卷的时间尚久,还有时间容他慢慢思考。 一天就在欢笑声中度过了。 第二天到了开课的时间。 此时的汇文书院乃是中学部与大学部合用同一校园;因此开学时间也是相同,所有人不分大小年级都聚在操场上搭建的台子前,二百余人虽说来不多,但真铺开也算密密麻麻。 校长师图尔操着颇为流利的南京官话,大谈基督精神、教育的重要、要让书院成为中国最伟大之教育基地、要学生们努力学习,保持着博爱的精神为世人谋福利等堂而皇之的道理。校长发言完毕,接着几名总教习各操英文、中文上台演讲,在一片掌声中结束了开学式。 接下来就是上课了。 中午先是英文;大家都是最后学期了,自然不会再学什么aforapple,bforball,首先由老师选择一篇爱伦坡(edgar?allen?poe)的诗词el?dorado,让众人朗诵,解读。 待中午休息完毕,下午老师拿出了一份两个月前,已经颇为破旧的纽约时报,向大家解释二月前发生在美国的大大小小事件;其中也包括当时轰动一时的中国黑社会洪门之间的‘堂战’(thetongwars)。由于排华法案造成美国拒绝中国移民,而早期移民大多是青壮男子,再加上种族偏见使得绝大部分在美华人都是单身汉。有市场就有利润;因此洪门各堂便开始贩卖人口,非法将中国妇女贩卖至美国牟利。有暴利就有争执;贩卖妇女、贩毒、赌博等等因素造成各堂之间从1880年代开始纷纷开战,造成众多伤亡和暴力。 学生们听到后有惭愧者、有不在乎者、有愤怒者。教习也不愿课堂气氛混乱,便很快带过改说些趣闻,如世界第一家电影院建成于4月2日洛杉矶、五月二十日古巴从美国独立等等;在谈及古巴一事时,自然也要再高谈一番美国的民主自由博爱传统,以及美国绝不如帝国主义一般对中国有不轨企图反而坚持门户开放,支持中国独立富强云云。 在传输美国价值观以及宣传美国方面,书院应该做的是相当成功的;远远好于其所坚持的基督教传教事业。 身为后世海归,刘继业表示英文毫无压力;虽然口语还有一些中文痕迹,但也比班上学生们好了太多。所以上半节课可谓很是无聊,权当作是复习英文罢了。下半节谈及时事倒是让他来了兴趣,不少新闻都是从未听说过的,所以也和同学们兴致勃勃的听了一下午的课。 墙壁上的时钟很快指向了四点钟,是下课的时间了。 学生们收起书籍,回到宿舍换了身运动短袖短裤,跑到操场上开始课余时间的体育锻炼。在教习的带领下有些班级围着操场跑步、有些在练习上半身。每到这个时候,刘继业都会奇怪张舒衡这个死胖子是如何能撑下来还坚持不瘦。 围绕操场跑十里,对于十几岁常年有锻炼的少年虽不是很困难但跑完也难免气喘吁吁,而张舒衡拖着他那比常人重一倍有余的体积,却也能勉强跟在人群后面实在是让人惊叹不已。 说到体育,这却是刘继业对自己颇为满意的地方。 穿越前的他虽然工作繁忙也会时常抽出时间去健身会馆锻炼,而穿越后的这幅身体经过几年的体育锻炼,再加上富家子弟平日营养也完全跟得上,或许还有基因的作用使得身高已达到一米七几,无论是跑步还是做俯卧撑等项目都属于班上拔尖的。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刘继业虽没打定主意革命但也深知身体的重要性;哪怕你创下再多事业,要是如蔡锷般三十几岁就挂了那也只能便宜他人。 跑完步一边拉伸,刘继业觉得似乎可以将锻炼身体作为自己短期的目标。 想来蔡锷这个伟人应该与自己年龄相差不远,也不知在做什么? 第11章 心中大石 “老爷,有信。” 刘寿昌刚刚从外地巡视归来,阔别月余回到府后洗刷干净又换了身衣服,便遇到刘忠拿着一封信件走了过来;遂露出了困惑的眼神。 “是少爷的来信。”刘忠如此回答道。 “拿来给我一看……还有,把这段时间的帐目拿过来给我看看。” 等刘忠退下,刘寿昌拿起桌上的裁纸刀,流利地撕开信封,里面厚厚一叠纸让他很是奇怪。自家长子给我寄来这么厚的一封信干什么?带着疑问,刘寿昌慢慢读了起来。 …………………………………………………………………………………… 这边刘寿昌在阅读着信件,那边寄出者正对着窗外的蓝天放空。 说到底成美馆也只是中学教育,顶多勉强算与后世初中一个级别;不少课程如地理、化学、物理等更是远远不如,也只有在国文方面胜过而已。 这对于刘继业自然是毫无压力,原本成绩就不错,加上后世的记忆后更是一路高歌猛进每每让老师感到惊讶。只是在外面看上去很是轻松的少年,却少有人注意到时常会展现出一丝的忧虑。这并不难解释,因为随着时间的临近,父亲差不多已从苏北返回并发觉了帐目上的问题,一经盘问必然会知晓事情的事实。 而自己的信件已经在前天托人寄出、刘寿昌收;上面详细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自己的打算、钱的去处和各项详细开支,最后附上请罪云云。 虽然这是经过筹划后最好的行动,但是效果如何坦白说刘继业也是有些担心。 只是让刘继业感到奇怪的是接下来的数天时间都没有收到任何回执,家中也没有传话让自己回去解释,有种石沉大海的感觉。 这种表面上的平静让刘继业有些烦躁,却也毫无办法,也只得把时间加倍花在锻炼身体上面。通过结合后世的不少健身知识,相比一个月前自己的身体又有了更进一步的结实。二十五分钟内跑完五公里后,也不至于累得跟只狗似的。期间遇到过李文辉和王东两堂兄弟,有时候吃午饭的时候也会坐在一起侃大山,三人的关系似乎变得好了不少。 每天把自己累趴下,这样回到宿舍便可到头就睡不必要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只是无论是在睁眼还是闭眼的时候,一个想法都会时不时冒出来:‘留学日本’。 很快二个星期就到了;这一天让学生们很是期待,因为这意味着囚禁的生活短暂结束了,大家能拥有大半天的时间可以到外面去游玩。 这对于天*玩的少年们有无限的吸引力。 喜欢喝花酒的就一起相约秦淮河见、喜欢玩耍的便三三两两找地方去,喝酒的喝酒、会情人的门一打开时便已溜走。往常刘继业也会和几个好友去铺里耍耍骰子铜钱,输个几两银子也是正常、或者介绍几人去自家表兄推荐熟悉的画舫上听听小曲、看看美人,总之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只是心思一直放在家中,再加上成熟后早已没了这习性。在拒绝了几拨人的邀请后,独自一人跨上背包走出校门。 校外格式小轿、东洋车早就等候在外,大家都知道里面富公子们这天大都要出门,手头又阔自然云集于此。刘继业坐不惯轿子,便挑了一辆东洋车也就是黄包车,说明地址后便朝家的方向驶去。 来到家门给了车费后,整理了一下略皱的衣服,平静略起波澜的心情,重重敲了敲门。 门房很惊讶自家少爷会回来;在他印象中若有时间早就到外游玩了,不知为何今天居然回家来。 也不解释,刘继业回到自家房间放下书包,刘忠便出现在门口。 “老爷请少爷过去一趟。” 点头,刘继业温和地说道:“知道了,忠叔请前面带路吧。” 刘忠后退半步等他出门了,路过身边时轻声道:“老爷最近几日情绪似乎稳定,少爷你只要多多认错当不会有太大责罚,万不可顶撞老爷、切记切记!” “谢谢忠叔的忠告,小侄记得了。” 短短一段路刘继业却走得颇为沉重,深呼吸一口然后越过门槛,见到了正坐在正堂上的父亲。茶几上放着已经冷却的茶,和一叠纸。眼尖的刘继业立刻知道这是自己寄出的信。 “我算算你今日休息,料到你应该是会回家的,便坐在这里等你。” 声音略带沙哑,稳重似乎毫无感情。 刘忠悄悄退下让父子独处,顺手轻轻关上了大门。 “你这信写得真是繁复罗嗦,国文真是不及格!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送你去那洋人书院,学得一身扈气来!不服管教!目无尊长!一意孤行!!!”说到这里刘寿昌重重地拍了桌子,连茶杯也跳动了下。 父亲上来便来个下马威刘继业却反而放心大半;他最怕的是父亲毫无脾气,那样事态才是严重。此刻自己只需服个软,说几句好话让父亲发泄一番等平静下来再好好解释,事情应该就能解决。 于是在接下来的怒斥和骂声中,刘继业便噗通跪下,满口称是、连连告罪,由得对方怒骂。 骂到口都渴了的时候,刘寿昌也不多想拿起茶杯喝了口冷茶差点喷出来,表情奇怪的让刘继业只能强忍住笑意。 扭头将口中茶水吐回茶杯中,刘寿昌用袖子抹了抹嘴。 “地上冷,起来吧。”语气虽然还是很冷,却已少了些怒气多了点平稳。 应声而起,刘继业小心地走到一旁拿起茶壶给父亲倒上热茶,再退到一边。 “此事你实在莽撞!大胆!” “孩儿无奈出此对策,现在想来是莽撞了些、应当与父亲商量才是,也不晓得为何当时昏了头脑还望父亲原谅!” “何事不可与为父商量?需要背着为父暗地行事!?我看你眼里是没有这个家,更没有我这个父亲了!”言辞依然的严厉,给人的感觉却与一开始有了不同。 说了几句,见儿子站在一旁态度恭敬莫不吭声,刘寿昌语气也慢慢缓和了下来:“为父前几日亲自去厂房看了看,又托人询问了江浙沪一带面粉价格,还有上海荣家面粉厂的经营状况……你所调查确有依据,这面粉似乎确可带来利润……若非如此这次定饶你不得!” 还有一个理由刘寿昌并没说明,那就是自从甲午国战之后这钱庄生意越来越难做,中国局势动荡、这么些年来无数钱庄倒闭破产,由于互相举借又造成更多关联钱庄闭门歇业。最近三年来利润不仅微薄还时常亏损,前些日子天津同行遇到危机已是倒闭了不少老字号。钱庄举步维艰,也不得不让压力倍增的刘寿昌思考新的方向。在巡视江浙一带生意的时候脑海中就已不时闪过儿子举办面粉厂的建议,甚至打算回宁后找时间与儿子再好好商谈。 虽然儿子先斩后奏很是让他不高兴,但等冷静下来后想想这未尝不是一个转移投资的机会。最近官场改革派洋务派大占上风,这兴办实业很是吃香说不准也是一个来钱的路子。而一直乖巧孝顺的儿子居然会做出盗取自己印章、擅自挪动巨款的行为,刘寿昌是很矛盾的。一方面恼怒儿子冒犯了父亲的威信,大逆不道!但心中未尝不欣赏他的敢作敢为和决断。儿子真的长大了,刘寿昌一边生气却同时欣慰。 最终还是父爱让步于恼怒。在敲打敲打对方,重新树立父亲的尊严后,还是选择了原谅。 既然上了贼船下不来了,刘寿昌也只能开始努力置办这面粉厂:“我准备从总庄抽调一批管账、伙计入厂。既然我们拿了大头,也理应由我们做主。这次与二房合作,管理权必须归长房!这事情你不必和继嗣直说,但必须明确表露出来,省得对方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遐想。” “这是当然,我们拥有绝对控股权,厂里面的事务理应我们说了算。” 接下来刘寿昌又与刘继业询问了一些情况,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以平等的而不是父子的身份在交流了。 一聊聊了一个下午,吃过晚饭后刘继业带着好心情返回书院,心中大石终于放下。 第12章 留学日本 第十三章留学日本 江宁的秋来的很快,不经意间望去,漫山遍野已然是一片秋收的金黄,烦躁的知了声也渐渐被埋没在这片宁静的秋意中。 汇文书院操场上学生们正做着例行的体育锻炼,少年们尽情地挥洒自己的汗水,朝气勃勃。 一群16、17岁少年围着操场跑步,在人群中间有两个少年边跑边交流着。个高马脸气喘吁吁,虽然能跟上步伐但看得出来绝不轻松,在他身边的雀斑少年也是如此。这时他们正好绕过圈子,看到正在做引体向上的刘继业,马脸出声道:“看看,一个人在那里玩单杠。” “谁啊?” “诺诺,就是你那好友刘继业嘛……最近很是反常啊!” 雀斑少年面露不屑之色:“谁说不是!整日埋首书堆中,要不就是一大早就爬起来跑步,无趣的很哩!几次相邀耍耍也不出来,丝毫不给面子!若我早知他居然是这么无聊的人,当初谁会和他玩耍?” “上次英文考试又是拿了第一,还被师图尔院长表扬,据说写的英文时论还被上海租界那边的洋人报纸给收录了,拿了十块的稿费!如此不会享受生活无趣的人,不理也罢!” “哈哈学那些搓大,读些酸书就自以为了不起,我算是看错了!如今也好,省得见面惹得小爷恶心!” “再加把劲,还有两圈就跑完了!” “是啊是啊……” 这群少年渐渐跑远。他们所议论的刘继业在最近的三个月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光是他们,很多朋友都觉得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不认识了。 “三十五、三十六!……” 在数到四十的时候刘继业跳下来,一边揉捏酸胀的肩膀拿起挂在单杠上的白毛巾擦了擦额头汗水。一天的体育训练基本完成了,接下来就是自习时刻。想到这里少年便朝宿舍走去,准备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再去图书馆阅读。 开学以来的三个月里,刘继业的成绩永远排在前三、再也没有出去玩耍,把空闲的时间全部拿来翻阅书籍和锻炼身体,并且对时事产生浓厚兴趣;不光是每天阅读外文的、中文的报纸,时不时也会和教习讨论西方人眼中的中国、与同学们交流国家、立宪、民族主义的问题。 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不再是一个无忧无虑的17岁少年了。 面粉厂的事情已经由父亲那边全盘接手,除了一些建议之外自己不再需要为此操心了。闲下来的时间,才开始真正地思考自己的未来。 未来的乱世,自己该如何应对?刘继业开始试图回答这个问题。 并没有一个准确答案,但是刘继业知道自己必须开始提前准备了。 了解中国、了解局势、了解立宪、了解革命,简而言之了解一切与中国政治相关的内容,只有拥有了充足的信息才能够做出最接近完美的选择。 在一次平常的午饭时,刘继业对坐在对面的王东说:“我准备去日本留学。” 对方差点喷饭,惹得桌上几人哈哈大笑。 刘继业当然不是为了捉弄王东才如此说,这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在日本有康有为、梁启超,有孙文,有亚洲第一个现代化并实行立宪的政体。如今大部分中国人都一致认同必须变革;绝大多数支持模仿日本行君主立宪,少部分选择种族革命。但无论哪种成功中国的社会都会借鉴日本之经验,因此我想去日本。去会会立宪保皇的笔杆子、去会会革命的火种,去见识东西结合的社会和它的经验。” “至于为何不去英法德美等国,因为他们的社会相比日本而言与中国大不相同,或许科学方面远胜之,但说到与中国社会的结合性还是不如日本。况且如今朝廷开始大量派遣留日生,这些人大都是中国社会的精英人士;与他们交往也可扩充我的视角。” 这番话桌上没有人懂,刘继业也没指望他们理解自己。事实上这只是某种自言自语的陈述。 留学日本,为了了解中国这个社会。 留学日本,为了结识那些在未来将改变中国命运的豪杰。 留学日本,让迷茫的自己找到一条出路。 革命还是实业还是出洋,等见识到了这个时代最为优秀的学生和革命派政治活动家们,应该就有答案了。 还有三个月学期就结束了。届时自己将收拾包裹去上海,在那里见识一番外白渡桥、外滩,租界,中国最现代化的魔都。然后从那里出发搭乘渡轮前往东瀛。 前些时候找到书院,提出毕业后准备留学日本因此希望书院可以帮助自己申请官费云云。书院联系了江苏学政,答复说必须参加一场全江苏省留日学生名额的考试,录取后才能获得官费生的资格。虽然刘继业对自己很有信心,但还是打算小心行事。所以最近在恶补自己最弱势的一点;国文。 不过就算拿不到官费资格,也可以选择自费,只是有些学校却是进不去了。 这些天一直在复习准备,之前朋友们的邀请一概拒绝,也被不少人记恨。无所谓了。 每天就是上课、锻炼、复习、睡觉,不断重复。只是别人或许觉得枯燥乏味,刘继业却懂得把学习当作兴趣。况且他也深深地被二十世纪初中国的现状所吸引了;在这个二千年封建的末世,一切仿佛都有可能。究竟最终历史会否演变为辛亥革命,说实话刘继业开始怀疑了。 严重的危机感;周围恶邻、国事沉沦、全国的有识之士都在力求变法希望能挽救这个老大的国家。而清廷此刻所表现出的一种积极立宪的态度,似乎也在证明亡羊补牢未晚也。 这种切身感受的社会舆论,与历史书中所描绘的大不相同……或者历史其实是可能有另一条走向?或许中国可能会走上另外一条路? 这种无限的可能性吸引着刘继业。他迫切地想了解最终排满革命能够成功的原因,想要明白社会转变的本质。所以每天晚上数个小时的复习在他眼中绝非痛苦,反而是极享受摄取知识的过程。厚积薄发,年轻的时候多学习多了解多看,等需要的时候才能用到。 放松的时候开开玩笑、也算是一个性格阳光开朗的少年。但是一旦需要沉下心来,潜心去做某件事情,他也能完全专心致志不被身边事务所干扰。本质上刘继业其实是一个颇为较真的人。 所以刘继业想要留学日本还是打算学点什么的: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太祖的这句话道出了中国近代政治的真谛;其本身没什么特殊的,民*阀们都深知这点将军队看得比什么都重。但是这句话通过语录以及七十年代的疯狂让那一代每一个中国人都了解到了这一点,也自然包括刘继业。 一方面是置办实业以经济为后盾,另一方面却也需要武力去捍卫。 所以刘继业打算去日本学习军事。 日本陆军士官学校。 历史知识一般的刘继业也知道中国民国不少风云人物,特别是军界都出自此校;阎锡山、蔡锷、何应钦、蒋中正。 学习军事、锻炼体魄、也能培养意志。 当兵是残酷的,特别是以严酷著称的日军。所以想要能够学到有用的东西,想要不被淘汰,刘继业只能努力拼命准备,从体魄上从心理上。 合理利用时间科学锻炼身体,数个月下来万米奔跑已不成问题。最近开始在背包上装上二十斤的砖头模拟行军,一开始背部不习惯而酸痛难耐,但经过了一开始的疼痛后背肌明显发达起来,重量也越来越重步伐越来越大。 随着时间越来越近,刘继业的准备也越来越充分。 (注:蒋介石所就读是成城学校,后改名振武学校,乃日方为中*事留学生专门开办的预科班。只有从此校毕业才有资格报考士官学校,而蒋在毕业后被分到日军中实习时,恰好辛亥革命爆发而决定中断学业回国,因此并未进入士官学校学习;此处刘继业回忆错误。) 第13章 伯先 (大家11血拼愉快!) 经过充分准备的刘继业自信满满地参加了一个月后的江苏学政署举办的留日官费生考试。与清廷其他各省的学政署在省内各府轮流驻扎不同,江苏的学政署却从明代便常驻江阴,因此刘继业在专门与学校方面申请告假后提前一天,从下关日清码头乘船北上。 随行的还有早已立下志向留学日本的王东。 自1899年下关区被划做江宁的通商口岸,各国商人便陆续来此;相继兴建数个码头和洋行,此刻也是一副大兴土木的样子,倒也有几分现代化的感觉了。沿路不少商铺,来来往往也能看到一些金发碧眼的洋人。 晨露过去不久,碎石路面上还有些湿滑,穿着布鞋的刘继业踩在上面略有不稳。 水泥做的新型码头上,各色各样的人川流不息,有乘客、有苦力、有商人,也有一些与他们一样穿着学生服的少年。好在大清早人不多也不显得拥挤。刘继业与王东在船务公司买了票,见还有些时候便找了公共椅坐下,身边一个红发洋人正拿着报纸阅读着。 刘继业瞄了眼封面,是上海的申报。 大家都是很早起来,此刻都无精打采的发呆,而刘继业的思绪也回到了一个星期前………… 书院惯例两个星期一次的外出时间,刘继业借此回了一趟家,向父亲禀告了准备前往日本留学的打算。 “你要去东洋!?” “是的父亲,儿子决定等学期结束,便前去日本继续深造兵事。” “兵事!!” 刘寿昌觉得最近脑细胞不够用了,儿子接二连三的爆出惊语。那边面粉厂的事情才刚刚了结,这边却说要远渡重洋去异外之地东瀛,还学的什么兵事! 本能的,刘寿昌立即反对,身为商人世家指望的也只是长子能够在商界出息,有朝一日继承家业最好能发扬光大为祖宗、为自己长脸面。天可怜见刀兵无眼,又是在自家无法照顾到的东瀛,听说那里的人粗鲁野蛮、以杀人自杀为乐……自家儿子如此知书达礼到了那无耻无礼的地方,身为父亲哪里可以安心!自然是坚决反对。 “你好好的家业不去继承,大好前途不顾,竟然!竟然……竟然说什么当兵!”手指着儿子的鼻子大骂。 “父亲,请您先听听我的理由。” 看到儿子平静却又坚决的面容,刘寿昌也就不吭声了。 “有备无患,此乃古之真谛。中国之现状已到不得不改,而且是全面从体制从根本进行变革。效仿何者?试看开化各国唯以日本文化最像、历程值得借鉴,因此儿子留学日本便可学到当今最为致用、最适合变革中国之道法。哪怕回来继承家业,有开化思想与学识也更适合变革之中国,此其一也。” 看到父亲陷入了思考之中,刘继业顿了顿继续道:“二,自古民不与官斗,又有言曰朝中有人好做事;父亲沉浮商界几十载当知所言不虚。而中国自鸦片战争以来屡战屡败,国防糜烂、国事沉沦,皆军事不振也!辛丑条约签订后朝廷设练兵处责成大员袁世凯负责新建陆军事务,以全盘西化之方式编练军队,以及学界对振兴国防之呼唤,足可证明兵事将是变革最为重要之一环。换言之相比科举之中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学习新军事才是终南捷径。况且学兵也可强身健体、磨练意志,对儿子的成长也大有好处……变革是不可避免的,所以父亲切不应该再用过去的观念思考,新时代有新时代的新规矩,父亲赞成严子之天演论,必应明白此理的!” “………………” 刘寿昌并未说些什么,他只是用复杂地,仿佛不认识的眼神凝视着自家儿子,轻声叹了口气漫步走出了大堂。在经过儿子的身边时,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 一动不动地站在这里,刘继业知道无论父亲的答案为何,自己不久之后也终将会离开这个家了。 毕竟是记忆中生长了十六年的地方,内心深处最为熟悉也最为亲近的家。这里有童年欢笑的记忆,有最疼爱自己的母亲、有调皮捣蛋的兄弟,有慈祥而严厉的长辈。 人终究要长大,要成年,要步入社会离开家。后世的刘继业早已习惯,但是此刻却依然感到了一丝不舍和挂念,哪怕明知道还有三个月才要离开,但仅仅是离开的念头也足以让他眼角发红了。 背上行囊,踏上旅程。 在等待了莫约半个小时后,传来了汽笛声,一艘小火轮冒着滚滚黑烟慢慢驶进码头,落锚。先下后上的原则在此时已经普及了,所以岸边的人们等到小火轮上的舢板摊开后并未一拥而上而是很有秩序地等到穿上行人都下来后才一一走上木质甲板。 才一上去扑鼻的煤炭味和汗臭味便迎面而来。 二人默默忍受着异味和吵闹。江水载着火轮摇摇晃晃缓慢地朝远方航去。 一大清早出发,等到船只再次靠岸时已是下午了。 此刻距离考试还有一天的时间,二人拿了行李下船后找了市区内靠近衙门的一家店铺,随意吃了点什么聊了聊理想啊、去日本的期待、未来一类的,并各祝对方好运后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 一夜无事。 第二天用过早饭,二人便来到学政署衙门前,只见一杆旗子上书‘光绪二十八年江苏省官费留日学生会试’大字,周围已有不少学生聚集在此。他们或穿着立领学生装、或穿长袍、各不相同,口音也杂。苏北盐城、高邮、徐州,苏南的苏州、常州,扬州等等五湖四海均来此,一时间倒是颇为热闹。 “看来大家都是看好留日,倒是考试时候竞争会激烈啊。”王东望见人群如此之多感叹道。 “右立此言不实;你我觉得此处人多乃是因为我等身处人群之间尔。实际上也不过数百人出头而已;诺大的文教重省江苏仅仅数百人,那全国也不过才数千人,绝不多,实在是少!”站在一旁的刘继业如此道。 与王东相熟几个月下来,在刘继业的潜移默化下也没有那么冲动;少了些莽撞多了点沉稳。虽然热血依然,但也会时常请教有那么些逻辑的问题,看问题也不再完全片面了。这点让李文辉很是惊讶;自己这么些年也未能改变自家堂弟的倔强脑袋,对方仅仅用了四个月就让其大变样。 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受了刘继业的一些性格和思维观点的影响。 这样一来刘继业也抛却了一开始的不耐烦,遇到疑问也会耐心解释并提出自己的一些观点。虽然极大地影响了对方,但久久接触宣扬革命的思想也使他的潜意识里略微朝那个方向倾斜了一点。 考试的时间是上午十时,刘继业看了看手表,还有五分钟。 ………………………………………… 进入考场,在登记处登记下自己的姓名与推荐学校单位,拿到题目后规定答题时间是三个小时,问题也没有什么四书五经,而是一些时政、忠君爱国、最基础的科学和外文。 这些在刘继业看来实在是太简单的;随便地答完了题目吹了吹宣纸查看一番确认没有错别字便交上去了。总共耗时四十分钟,还是因为他不太习惯毛笔的原因。 自以为是第一个交卷的,出来却发现已经有一个学生装的人坐在旁边小摊吃东西了。 也没多想就走过去,发现一个面相清秀嘴唇微大的少年。 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拿了张椅子坐在旁边微笑道:“在下刘继业刘文鹿,江宁府人士,我看兄台在这里轻松吃面,当为交卷之第一人,想必是对此考试结果胸有成竹了。” 少年看了看刘继业,吞下面食用袖口抹了抹嘴,很大方地伸出右手道:“幸会、在下赵毓声字伯先,镇江丹徒人。非我大能,实乃考题简单幼稚而已。文鹿兄此刻也坐在余旁,看来胸有成竹之人当是你我。” 哈哈一笑,看来是有趣之人;刘继业友善地与赵毓声紧紧握了握手。 “在下本身是汇文书院成美馆在读生,平常便接触西洋与东洋之事务;请说出如今英吉利女王尊名、美利坚第一任大统领何人这等程度之考题能答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看伯先兄打扮想必也是从新式学堂出来的吧?” “余在江南陆师学堂学习兵事,教习以东洋人为多,亦有不少真洋人。” 这倒是巧,想不到如此面目清秀之人也是学习军事的。想到这里刘继业动了结交的心思:“如此说来伯先兄东渡日本,想必也是要继续深造兵事了吧?这却也巧正好在下也是准备去东瀛学那强国强民之术。” “余本是秀才,但有文事必有武备,余立誓当以班定远为榜样,岂能于墨汁中求生活?便毅然投身军旅之事;如今中国正需青年敢为国效死,多文鹿一人实在值得庆贺!” 两人一聊便发现很是投缘,叫来茶水便坐下聊着天南地北;当今时政、甲午战争、庚子国难已经清廷变法。言语间刘继业发现这个少年对现状颇为不满,对满清不断的丧权辱国很是感到耻辱,而他对新政似乎也信心贫缺。谈及民族主义,虽未具体谈及,但是却也能让刘继业感觉出某些倾向。 此人让刘继业联想到了王东,自己接触的第一个革命者。 区别是相比幼稚的王东,赵毓声却更有理性更有思考,是一个思想观与世界观都定型之人。 有趣,着实有趣。 在一些事物的看法上,两人是存在一定分歧主要表现在对清廷新政之看法;刘继业在阅读众多报纸评论,以及听取了不少人观点后认为新政或有成功之可能性,这次清廷应该是下定决心准备立宪。 而赵毓声则更抱有悲观态度,在言辞结尾略有感叹道:“文鹿乃稳健者,余非也。” 太阳高照,逐渐也有人从考场中出来,有直接离去的也有等待同伴者看中了这家茶铺进来喝茶。人一多气氛也就被打破了。于是在等到王东出来后,刘继业便向赵毓声邀请去下榻的酒店一坐,对方觉得聊得很尽兴难得遇见如此有见识的同龄人,再加上发现王东似乎也是热血青年,便答应下来。 因为考试结果将被直接通报所属学校,所以二人原本打算当天就返回江宁;只是如今遇到了酒逢知己千杯少的人,行程自然是能推就推了。 到了店铺要了午饭吃,先是对了对答案,发现除了王东有几个时务题没有答对之外,其余都中。三人越聊越是投机;期间赵毓声发现王东也和自己一样是心向革命者,自然大为开心。要了酒后三个年轻人大白天便喝起来,渐渐言语也放开了。而刘继业在两个革命者之间,再加上酒精作用最后也是站起身子和他们一起激动起来。期间发现赵毓声年龄最大,便推他做长兄。 等到回神时间已到了晚上;身为军校生的赵毓声必须回固定住所去,只得惜别。 大家明天就要回江宁,都在同一座城 第14章 离家远行 第二天一清早刘继业与王东结了账,收拾一下行囊便离开了江阴。 渡船南下,却没有再遇上赵毓声。不过反正同处一城,见面的机会也大把。 回到了汇文书院后,一如既往的上课、锻炼、复习,只是复习内容从最基本的时事政治之外,多加了日文及日本文化。那个时代还没有图书馆,很多书籍找不到便只能寻求教习的帮助。好在这些洋人教习们都比较喜欢勤学上进的少年,都同意将有关日本的书籍借之。 凭借这些杂七杂八的书,以及前世里接触的不少日本文化;如电影及动漫,刘继业便开始了研究日本社会和日文的复习。 在刘继业的带动下,周围有上进心的朋友们也开始终日泡在书卷中;王东也开始读一些日本的书籍、杨云康则开始更多的阅读美国社会制度。 归根究底三人都属于对政治很敏感,对现状很不满的人。 所以在为了留学而做准备的同时,也会找一些政治性的书籍来看;王东便向教习借了本描写法国大革命的‘大革命与旧制度’,一时间张口自由、平等、博爱,闭口革命万岁。 而杨云康也是找的教习借到一本‘华盛顿传’,看得废寝忘食,日日向往那片自由的大陆。 至于刘继业,最近从德籍教习手中弄来了一本描述当下欧洲最为流行的社会主义书籍;德语的。好在前世他便曾学习过德语,更在法兰克福居住过一段时间,可谓粗通德语。凭着老底子加上一些猜想,也算是能看懂。此书不仅介绍了马克思社会主义、社会民主党等社会主义旁枝,更介绍了以德意志首相俾斯麦为代表的王朝社会主义‘staatsocialismus’。而正是这个王朝社会主义让刘继业产生了兴趣。 并未如马克思极端地要用革命推翻一切政权建立共产社会,而是试图通过对企业的国有化和增加工薪阶层福利来使利润被国家重新分配给需要的人。相比温和的社会民主派它更为保守,却在一定程度上符合刘继业的喜好,于是他便开始大量地查阅这个在前世并未受人广泛关注的政治主义。 三个人、三本不同政治见解的书籍,理所当然会带来分歧。 好在杨云康本身只是向往美国而并未设想民主一套会在中国能够实现,王东翻阅大革命还往往需要刘继业解释提点,而刘继业本人目前并无明确政治信仰,所以所谓的分歧也只是大家讨论的时候意见不一致而已。 轻轻翻过书页,十天后迎来了考试答案。 报考东京法政大学的王东及格、报考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刘继业及格。 期间通过对方留下的联系方式找到了赵毓声,毫不惊讶地得知对方也通过了考试,准备前往日本作为中*事人才考察日本军事。 时间已进入十月,对于刘继业而言再有两个月就要毕业、通过学政署的信息他知道1903年一月份留日军校生必读的预科学校,东京成城学校便将开课、所以毕业后到抵达日本之间只留给自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 家里的气氛不是很好。 父亲迟迟没有表态,母亲对自己的决定大为失望,甚至是反对。 在她看来远渡重洋的儿子根本无法照看好自己,她更是无法理解为何要跑到如此之远的地方去留学……想学军事,江宁府内不就有现成的江南陆军学堂吗?若是嫌不好,不是还有保定陆军大学堂、北洋陆军学堂这些闻名国内的学府,何必非要到这么远的地方? 只是这个家最终还是由父亲说了算,此刻刘继业在疲于应对家中责议的同时,也在耐心等候最终答案。 为了安抚母亲的心情,更是因为知道时日无多,刘继业一有时间便回家陪陪家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后母亲也慢慢默认了自家长子的选择。 十月十五日是此世刘继业的生日,年满十七岁的他特意从学校请了假回家来。并未大肆操办,只是长房的家眷们在晚饭的时候一起聚了聚道了声恭喜。期间刘寿昌神色自然地笑着,只是全然不提留学日本一事,家中也无人说及,仿佛此事从来不曾发生过一般。 不过刘继业却能从他笑容的背后感觉到什么。 入冬、外面的温度已经明显降了下来,穿上长衫外面披着棉袄的刘继业站在房门外,不发一言只是望着天空缓缓而落的雪花,这是今年第一场雪。雪花跌入左手中,看它几何的形状慢慢融化为水。右手口袋里,一张从上海出发的船票露出一角。 在屋内,生活的零碎、有用的书籍已经全部打包起来,用大木箱子装着。立在书桌旁,有半人多高。 房屋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仿佛从未有人在此居住过。 就在昨天,天还未下雪之前,西元1902年12月12日自己从汇文书院成美馆毕业了。 学校举办了卒业礼,也无非是搭个台子一群校内领导、老师们上去发言说话,完了再鼓舞大家勿忘汇文。对于绝大部分学生而言,其中就包括杨云康、李文辉、张舒衡等都会顺理成章地继续进修大学部,所谓毕业也只是换一个名号还是会在同一所学校和同一批人一同学习。只是对于刘继业而言,却意味着就此离开这所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不舍的情绪是有的,但是刘继业早已学会克制住自身的这种情感,并未表露出来。他很是友好地与一群相熟的同学们道别,自然也会说一些‘有空多多联系’之类的约定,只是自己很清楚这不过是口头而已。自己所选择的道路与他们完全不同;或许在未来的时间彼此还会有交错,但是届时的自己与他们都不再会是此刻所熟悉的彼此了。 事先就与王东和赵毓声一起订了从上海至横滨的船票,约好了今天下午一同出发。 由于沪宁铁路尚未开工,此刻从江宁前往上海最方便的方法便是顺江东去,在下关乘坐小火轮需要一天时间。为了中途时间充裕一些,出发去日本的时间便订在12月18日,这样便能赶在年底前抵达日本,并到相关学校去报到。 今天便要离开这个家了。 这一天终会来临。 回身拎起沉重的木箱子,大步朝门口走去。 门口母亲与弟弟妹妹们都站在一旁送别,唯独缺了父亲。刘继业见此颇为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儿啊,到了东洋好好照顾自己,莫逞强、学完早日回来!” 母亲的嘱咐让刘继业很是温暖,情不自禁抱住她:“母亲切莫为儿担心,儿只盼母亲安康无恙保重身体……” 一直忙着工厂管理的刘继嗣也出现在人群中,他微笑道:“文鹿此去大可安心学业,实业一事有家中安排,厂也办好了、人手也招全、麦子来源都有着落,现在杰克逊在测试机械,估计过年前后便可投产!届时少不了你那一份!” 对此刘继业也是说了些感谢客气的话,再与众人一一告别,在送别声中,刘继业踏上东洋车朝下关驶去。 码头上遇上了赵毓声,随便聊了一会儿后王东出现在视角,少年人虽都试过离乡滋味,但这次可是要横渡大洋,其中的不安、兴奋与烦躁都展现在脸上。 人群拥挤,这时刘继业忽然感觉肩膀上被拍了拍,会后一看却吃了一惊。 竟然是刘忠! 老者面色沉稳,默默地站在一旁向刘继业递上一封信:“老爷有信给少爷。” 此事出乎意料,刘继业闻声低头拆开信件,却见里面厚厚一叠‘大清银行一百银元’银票数十张,底下则是一张宣纸。摊开,却见上面只有四个字:‘安康、盼归’。 等抬头再看,刘忠已不知去向。 将信小心塞入怀中,用手将眼角雾气抹去,和同伴挥挥手,在汽笛声中踏上舢板…… 不远处茶楼上,刘忠正站在一名中年人身旁,略带疑问道:“这次少爷东渡日本怕是得三年不回,老爷不去见最后一面吗?” 中年人轻叹一口气:“何必呢?白添伤感……” 第15章 排满复汉 第十五章排满复汉 刘继业出身江宁商贾大家,口袋中票子自然少不了。王东也是本地大族,祖上也是淮军中赫赫有名的战将、而赵毓声虽不如二人家世显赫,但也称得上是小康之家。 一想到接下来三年时间都将远离家人自己度过;刘继业与赵毓声还好,王东却早已激动的无法自控。上了船在头等舱放下行李,便约三人出来到甲板上,在困惑的眼神中拿出了几张黄纸,一炷香。 “此次我们三人远赴东瀛为求救中国、救万民之法,当可为三义士也。小子王东不才,愿与二位在次义结金兰,誓为光复汉室、复兴中华而努力奋斗!” 这是要烧黄纸结拜了。 王东的这一举动出乎刘继业与赵毓声的意料,没想到这小子脑子一热居然想出江湖人士的结拜来。不过这也蛮好的无伤大雅,两人互相一看见对方都无异议便同意了。只是赵毓声神色之间却透着古怪,不过未被刘继业发现。 一看两人都答应下来,王东难掩兴奋愉悦之色,为这个结拜他筹划了有一段时间,一直有些担心万一两个在他看来都是学识高深、文武全才的哥哥看不上自己。能够下决心来询问,也是他鼓足勇气后的结果,一直到前一秒心中还忐忑不已,此刻大喜之余急急忙忙找出洋火来,就准备在这甲板之上烧黄纸拜香烟了。 渡轮之上其他乘客自发地给这群年轻人留出空位,好奇地打量他们。 王东拿出火柴,连点好几次都没点着,白白浪费了十余根……焦急却又兴奋的额头上很快冒出汗珠,只是喃喃自语道:“这火怎么点不着啊!” “右立别试了,冬季大江之上风浪凶急,小小火种还未发芽便已被吹灭,这火是点不着的了。”赵毓声看了觉得有些好笑,眼前这个大冬天却满头是汗的16岁少年比自己足足小了五岁多,那时的自己,也是如他一般热血。 “无所谓了右立,既然结拜就不必在意这些规规矩矩,也不需要什么黄纸了,就饮酒为誓罢。”刘继业也笑着劝了劝沮丧的王东,说罢扭头看向赵毓声:“伯先兄也别藏着掖着了,你那囊中鼓鼓的,快点细细道来究竟是不是那杜康之物?” “哈哈,什么也瞒不了文鹿!没错!这冬天阴寒,没有点酒来暖胃如何可以!绍兴老酒,就在我舱内!” 三人顺路来到赵毓声的船舱内,见他从行囊中拿出一小瓶,拍开泥封一股酒味便传了出来。 “来来,先把辈份弄清楚;文鹿你是光绪十一年十月十五日生人吧、右立你是光绪十二年……六月?” “六月九日。” “右立是光绪十二年六月九日,余生于光绪七年三月十六日。” 二十一岁的赵毓声、十七岁的刘继业、十六岁的王东。 原本义结金兰也是要说一段誓言,若是庄重一些还得歃血为盟、找齐三牲大办一番,不过这些条条框框在三个新派年轻人眼中无所谓了。所以一起商量了一段台词,由身为大哥的赵毓声朗声读完,最后举杯道:“来来来,干了这杯酒便是兄弟了!” 一饮而尽,彼此互相一望,同时抱住三人的肩膀站成圆圈,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既然结为兄弟,自然要不醉不归,三人便聚在赵毓声的舱内敞开喉咙向下灌酒。 赵毓声久在军校中混,也是最年长者,平常时常出去饮酒作乐,区区黄酒自然不在话下。刘继业虽然此世酒量平平,但是毕竟前世也是年过三十之人,喝酒技术也是有的。只有王东平日少有出去玩耍,酒量未经锻炼奇差无比,酒过半巡便已面目通红舌头发大,开始胡言乱语了。 “到日本去!加入孙先生!干革命!” “要做个大汉上将军!杀尽天下满狗!!” 这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刘继业与赵毓声都担心怕惹出是非,好声劝住王东,过一阵子才发现他已靠着墙壁睡着了。 刘继业蹲下身子给他盖上毯子,起身后向赵毓声摊了摊手,对方呵呵一笑。 “总算是安静下来了。” “当初余也是如他这般激情,13岁那时便见乡间酷吏欺压贫民,曾独闯巡检司救人而归,当时引为快事,少年人张扬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为何文鹿年仅十七岁却如此成熟思维缜密,每每有引人深思之语,着实让余百思不得其解。” 刘继业打了个哈哈,如何能解释自己其实是一个17岁少年与30岁大叔的混合体? 为了岔开话题便说道:“我不过是多读了些西洋哲人之书,术有专长;我国文功底就颇为薄弱……听闻伯先也是不过17岁便考中秀才,论起这个我可比你差远了。” 赵毓声苦笑一声:“那有何用?当今之世界再恪守旧书古籍已毫无用处,新式学堂才是挽救中国存亡之必须!新式教育,教育国人爱国知耻,教育国人民族主义、爱国主义,使人人都发愤报国,如此中国才有救。” “所以伯先认为救中国必先推翻满清,推翻满清方能拯救中国?伯先认为当今之朝廷不会真心立宪,不会为国民谋福利,而仅为满人一己之私?” “然!” “有何依据?” 赵毓声沉声道:“满清本异族,入关后屠戮我汉人百姓,剃头削发、大兴文字狱奴役阉割我汉人血性,满汉分治,从未把我汉人视做同等之民!太平乱起,统治摇摇欲坠方才放权于我汉臣,却依然防之又防,从未把我汉人视作心腹!除此之外,清廷丧权辱国、将我汉家天下白白送与洋人!!如此卖国之政权,除了推翻它别无他法!” “可辛丑条约签订后慈禧太后与光绪帝同时开始力推新政,朝廷设立督办政务处、张之洞与刘坤一之江楚会奏变法三折奉劝朝廷学习日本君主立宪、改革教育、建立新式学堂、革新军事也被朝廷采纳,今日已然废武举、改文科,若朝廷真无心改善中国之现状,求图存亡,怎会有伯先兄所读之新式学堂存在?” “文鹿莫被外表所欺骗!满清办的新政,做的新学堂,都是为他统治我汉人所需要!你可知所谓军事学堂中,每日学生必读必背忠君爱国之言辞,日日复习,他就是希望我所有汉人都忘却亡国之恨,都侍奉他蛮夷为正朔!”言及至此,赵毓声一拳砸在地上。 许是酒喝多了点,加上刚刚结拜,赵毓声毫无保留掏心窝子般地把心中之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也正是在这新式学堂中,让我看清了这满清究竟是什么玩意!他的一切所作所为均是为了维护他爱新觉罗家天下,从未真正为我等四万万国民所考虑!哪怕他的新政实现、立宪实现,也不过是他满人之立宪、满人之新政,与我汉人万无一分好处!反而使他江山永固,好永远奴役我汉家儿郎!!!” “这些道理,文鹿你也看不透吗?” 满人之新政、满人之立宪。赵毓声的这番话让刘继业有所触动……或许穿越后他所接触的社会环境过于片面,没有将全局考虑进去;如此多的如赵毓声这般家境良好、有着远大前程的青年却选择走上革命道路,必然有其原因!或许…… 历史书中关于满清统治阶层顽固不愿分权的记载浮现脑海中,赵毓声的言论从侧面印证了这一点……或许,就如历史书中记载,这就是满清立宪最终失败的原因吧! 不过刘继业还需要更多的情报来分析佐证、更多的时间来详细思考。 刘继业不再说话,他看了看已经激动起来的赵毓声,温声道:“伯先莫急,革命之最终目的,就是为民众谋福利,此言然否?” 见对方点了点头,遂继续道:“既然根本目的是为了改善民众之生活,救国救民,则只要能够救国救民就是正道。而伯先认为唯有革命方能救国救民,此言有其道理。然而如何革命、革命成功之政体、如何避免革命后国家陷入分裂最后反而被列强瓜分了?” “革命,唯有联络志士、宣传主义,让全国四万万人民一起来推翻,用暴力颠覆腐朽之满清政权!而余等革命者不贪权不贪财,革命事成便隐身而退,甘心让位于有德有才者,一同振兴中华!至于采用哪个政体,西洋之鉴就在眼前;民主、立宪、共和!唯有革命这剂猛药方能唤醒国民。” 又是革命者的一番言论,一个抛头颅洒热血甘为理想奋斗终身之人…… 可是现实却不是理想,历史上多少少年时立志为理想献身之人,当他面临社会、政治上最阴暗一面时;要么选择同流合污,要么被淘汰。世界上无数的暴君、独、裁者大都曾是热血青年,也都曾经想用自己微不足道的生命去完成某种神圣的使命。 成功者最终蝉变为暴君,失败者……就是失败了。 眼前的赵毓声,这个英姿勃发的青年,当你毅然投身大革命的浪潮中时,你的结果就已注定了。 要么成为最终因为现实而背叛自己理想之人,要么成为教科书中慨然赴义的悲剧英雄。以你的秉性,后者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前者。 而自己呢? 下定了决心加入到清末的政治斗争中去,是甘愿做一个死后受人敬仰的失败者,还是一个腹黑如墨、不择手段玩弄权术之人? 理想呢?除了在乱世中保护自己,自己还有理想吗?自己能否像赵毓声这样的革命者,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去牺牲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 不能,现在还不能。 敢于为革命而殉道者刘继业非常敬佩,并且在一些观点上与他们也很相近,但是自己的性格却无法使自己能够为了某种目标搭上自己的全部。本质上说,自己其实还是一个利己主义者;在生命、财产安全无忧的时候,会为了高尚的目的去贡献一份力量,但是在却也绝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可是就算是这样,在与真正的革命者交往时,感受到他们注定短暂却必然点燃世界的生命,一种敬仰之情油然而生。有时想来这样的生命,哪怕短暂,却也是充实、有意义的。 酒喝多了,头也晕晕的。记忆似乎模糊起来,在昏倒前,刘继业还勉强记得赵毓声说出了这句话:“余其实在今年年初便曾与安徽柏文蔚等志士于江宁组建强国会,谋求排满复汉……在日本也有相交的同志,等到了日本就与你引荐哈哈……” 第16章 上海之夜 第二天上午船舱外传来船员通报快抵岸时,众人才摸着疼痛的脑袋醒来,仔细想了想下午之后发生了什么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快点收拾东西,等下就要下船了!” 最终三人还是拿着行李匆匆忙忙离开了小火轮。 下来船后,没有在华界过多停留,三人租了三辆东洋车朝公共租界驶去,在关卡排队等了一会儿后,由刘继业与驻防英国士兵说了几句标准英文,又拿出官府因为官费留学给他们办理的证件便被放行了。进去后先找了家旅馆住下,刘继业和王东都是初次来到上海,一路上感受着与任何中国城市都决然不同的街景,已是颇为意动,一放下行李便拉着赵毓声上街游玩。 看着租界内四周洋房林立、街上洋人遍地、各色彩旗飞舞,若不是标语上的汉字和耳中时不时传来的上海话,几乎让人以为身临欧洲。 不远处一个小男孩举着报纸叫卖,王东走过去买了份苏报回来道:“哥哥请看,这苏报是今年才办的报纸,言辞却颇为激烈,有新气、进步开化,往日在江宁购买来阅读还颇不方便,今日在沪遇到正好买来。” 两人自无不可,便找了一个地摊坐下点了些上海小食,三人无人懂得上海话自然听不懂旁桌说了什么,反而可以专心于阅读这份不大的报纸。 报纸首页大篇幅介绍上个月轰动一时的南洋公学退学事件的后续进展;蔡元培引导学生组建爱国学社,已于南京路泥城桥福源里成立并正式开课,找来了黄炎培、蒋智由、蒋维乔、章太炎等任教员,上海各地不满学政*的学生们也纷纷退学加入其中,颇有开辟新****的气势。报纸态度明显支持学社之余,也对封闭、保守的上海各学政大肆攻击,认为当今之世界再不可禁锢人思想,并呼吁国人重视新式教育,将更多的子女送入新式学堂。 此外苏报也刊载一些上海本地的小道消息,一些留日学生寄回的描述日本风情的文化,以及隐约谈及的敏感政治问题。 三人都是把报纸拆开,各看各的版面,看完了再互换;等放下报纸时已是下午时分,便准备结账离开。这时赵毓声拍了拍二人,低声道:“二位想不想去一个有趣的地方?” 难不成这个表面上刚正不阿的大哥,居然也有某些癖好?刘继业略带恶意地想到,嘴上却连连称是。 于是便跟着赵毓声拐入静安寺路,再走到赫德路,在一座小花园面前停了下来。 小花园里面还有座洋房,门牌号上写着‘愚园’;风景倒是不错,刘继业却不明白为何赵毓声会带自己来到这个地方。 赵毓声回过头来,对不解的二人解释道:“二位应当还记得二年前,庚子国难之时,有一群仁人志士试图发动自立军起义最后失败,唐才常先生血洒长江。”见二人都点头遂继续道:“而当初他们联络四方准备起事,选容闳为会长,严复为副会长,唐才常为总干事,设立国会,所选地点便是在此!此乃吾辈革命者之圣地也!” 时隔两年的自立军事件刘继业自然非常熟悉,这在当时造成了轩然大波:是一起保皇党、立宪派、革命党三方联手加上李鸿章、刘一坤、张之洞三重臣推波助澜发起的起义事件,其本质实际上是要恢复光绪君位实行君主立宪。自强军事件的内幕错综复杂,与当时清末顶层政斗分不开干系;最后原本支持起义的清廷重臣由于形势转变,临时反悔亲手扼杀革命而最终失败。 不过按照父亲刘寿昌的说法,自立军起事的导火索却是保皇党怕慈禧立了大阿哥准备废掉光绪,因此才决定与革命党合作;参与革命实际上是立场截然不同的两方人马,这赵兄怕是因为是起义的缘故误把它当作纯粹革命党起事了。 刘继业觉得这个小问题不提也罢。只是赵毓声的介绍倒是让他想起了方才记得看过愚园相关的另一个事件:“话说上个月闹得轰轰烈烈的南洋公学退学潮,其中教习蔡元培先生带着一百余学生退学与上海教育会集议,似乎就是在这个愚园举行了集议创立爱国学社。” 王东与赵毓声急忙找出报纸查找,果真看到愚园字样出现,不由得感叹道:“还是文鹿记性好。” 刘继业这时突发奇想道:“既然来了愚园,我等不如干脆去爱国学社拜会一番,看看上海新潮学子之风貌?” “算了,此刻已近黄昏,怕是学子们都已下课回家,我等改日再去吧。” 想了想觉得赵毓声言之有理,时间确实不早了,刘继业点头称是三人在愚园附近又游玩了一会儿,便回到了旅馆。 隔天吃过早饭三人觉得既然已经毕业了,一身学生装就有点不伦不类,而传统长衫也不习惯再穿,于是便一起找了一家裁缝店,专门定制了三套西装。出来后自觉应该好好放松一下的王东提议去听戏,看耍杂,便在戏院里泡了一天时间,去爱国学社的想法也被抛掷脑后了。 订好船票,过了两天,三人找了一家淮扬菜馆吃晚饭,酒过三巡众人都有微醉之意,王东趁着酒意提议道:“戏也看了,书也听了,杂技也耍了,哥哥们说说还有哪些地方好玩的?” “有倒是有,不过就是不知文鹿与右立敢去吗?” 赵毓声见二人都点头,手指了指对面道:“看见没,‘兴财会’,余看就是赌场,我们兄弟三人进去闯闯、赚些路费如何?” “不是说官府明令禁止玩钱?”王东问道。 “官府还禁止官员嫖娼,画舫中左拥右抱的道貌岸然之辈还少了?” 这个提议让两个从未接触此业的年轻人都有些心动,王东当即道:“那好!就去玩玩钱子!” 于是三人结款同行,各自身上都带了数百银元的票子,到了对面小洋房前守门人看衣冠整整,便放了进去。 三层小洋楼,外面看不出来,里面却颇为热闹,中国人、洋人、日本人都有,每个小厅都玩不同的赌法,有牌九、骰宝、番牌、麻将等等。 刘继业三人选了个牌九室,找了庄家兑换了些零散票子便坐下开始玩起来。 王东兴致勃勃,原本不会玩,在赵毓声教导下赢了两手很是兴奋,加大投注结果连输四把手中钱财不见大半,沮丧之余被大哥勒令不准再玩大的了。 而刘继业与赵毓声玩法都是成熟谨慎,莫约一个小时过去了也只是小输十几块银元。 就是这个时候,一个穿着军官服装的英国人走了过来,拍了拍刘继业的肩膀用英文道:“伙计,我们这边玩黑杰克,缺两个人,听你们是懂英文的想不想加入进来?” “哦?”刘继业眉毛跳了跳,他方才与庄家用英文要了些酒水,或许就是这个时候被对方听到了。 第17章 还我大衣 刘继业心想这人应该是听到了自己刚刚与庄家用英文对话,放下牌站起身来,顺着对方手指看去不远处角落桌子上坐着三名穿军服的洋人,见他望来还点头示意。他回头看了看赵毓声,笑道:“这有何不可?请。” 于是拿起票子走过去,路上赵毓声低头道:“我们小心点,以防有诈。” “我自有数,到时候小心行事就无妨。” 来到桌子前,那名拉人的英国人介绍道:“这位是拉?法耶尔中尉、这位是史密斯少尉、这位是布伦斯维中尉,在下是基恩少尉,与他们都是列强驻上海军的军官;你们是……” 刘继业接过话,很大方地用英文道:“在下姓王,江苏人,这位是李先生、也是江苏人。” 基恩请二人坐下,面带微笑道:“哇噢,王先生你的英文说的真不错,不知道是在那里学的?” “多谢夸奖,在下的英文是在南洋公学学到的;这位李先生是我的同学。” 基恩听后点了点头,并不对两个很年轻的学生出入赌场而感到意外;在上海滩,这类公子哥多了去了。他对赵毓声用同情地语气道:“我听说了你们学校的退学事件,真是令人遗憾不是吗?这种野蛮的事情是绝不会发生在英格兰的。” 知道赵毓声英文不行,刘继业在旁解释道:“我这位同学不善英文,我替我们两人谢谢你的好意。” 一番寒暄之后牌局便开始了。 由另一个英国人史密斯来介绍规则,就是后世闻名的二十一点。刘继业当然知道规则,但是还是装模作样地听了一会,然后解释给赵毓声。当然在介绍的同时也悄悄用南京话把自己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我和他们说我姓王、你姓李,都是南洋公学学生,江苏人,免得万一出什么事情找到我们头上,记住自己身份。” 赵毓声听后也只是点头,很赞同刘继业的顾虑。 几个洋人自然看到二人交头接耳了一下,虽听不清,倒也不以为意。 于是开牌了。 五人约定轮流坐庄每次十把,由法国人拉法耶尔先坐庄。 一开始赵毓声新手上阵屡屡要错牌,输了四十余银币,倒是刘继业赚了一些。 玩了一阵子看到在座的几人和自己一样似乎都是业余水平,刘继业也渐渐放松下来,和周边人用英文随意聊天,听他们吹吹牛。期间王东找了他们,身上钱财全部输光了,便在劝说下先回宾馆睡觉了。 轮到基恩坐庄了。 刘继业最近几把手气不错,感觉可以玩大一点,便压下了二十元。 一副牌出来,黑桃9、红桃2对庄家黑桃6。 决定翻倍后来了一个方片10,直接21点。 而庄家在拿了4张牌后最终爆掉,结果一把除了输给刘继业四十块外净输八十。从他僵硬的表情看,应该很是肉疼。 接下来他的运气依然不好,把把皆输,玩到第八庄时已经散尽囊中之财了。只得向他同僚借了点钱来,但却再不复轻松的表情。 由于无钱坐庄只得下来,轮到刘继业上去。上一轮赚得盆满钵满,此刻心情自然大好:“来,诸位请下注。” “五十!” 借了不知多少钱,基恩一把套出几张大票子,狠狠摆在桌上面色不善地看着刘继业。 等十庄做完,刘继业囊中又鼓了不少,而基恩脸色已经发紫发青,旁边几个军官也面露不爽之色,半个晚上下来他们也输了一笔不大不小的数额。等刘继业离开庄,未等拉法耶尔再上去时,基恩忽然道:“今天也玩了一个多小时,大家也算是尽兴了,就到此为止吧。” 接着转头挤出一个微笑道:“今晚认识二位很是开心,我很愿意纳交二位,正好左近有家咖啡厅,想邀请同去饮酒不知可否?” 此言一出刘继业心中暗生警惕,直觉地感到其中有诈。只是他今日赢了钱又喝了酒豪气大发,年轻气盛起来却也不惧,给赵毓声一个安心的眼神大笑道:“那可就却之不恭了。” 六人出了赌场由基恩带到一家酒吧内,基恩便递过菜单来,刘继业一看各色酒品并无标价,知道要被人宰了。不过到了这里,他仗着酒意却也丝毫不在意,也不客气征求几人意见后便大点特点,各种名贵红酒、威士忌、白兰地的有什么来什么。上来慢慢一大桌酒瓶子后眉开眼笑地请大家一起喝酒,惹得几个军官都为之瞩目。 基恩更是暗中纳闷;这家店是他常常带人来坑的地方,往常这个时候,聪明人不是大声质疑、就是拍板大怒……本来也以为这个年轻人会如此,却没想到他却如同个傻子一般自己走进陷阱……既然如此,就不客气了!基恩如此暗暗念叨。 吃的喝的差不多了,这时基恩向服务员要了单子,放在刘继业面前道:“王先生是上海本地人,就请一尽地主之谊吧。” 刘继业笑着看了看单子,点了这许多酒水后总共吃喝了一百六十余块钱,比平常高出十倍,果然是被宰了。不过他心中却早已想好对策,给赵毓声一个眼色,忽然推翻酒桌,趁着众人大乱时,迅速起身拿起挂在门口基恩的军大衣就往外走,边走边说:“不好意思,我身上钱不够,这件大衣我拿去当了来结账。” 基恩一见拿了自己的大衣急忙前来夺去,只是原本就喝了不少酒脑袋晕晕,身子一急不稳,冲到门口的时候被刘继业看准一拳打中脸上,倒下去时又撞翻了身后的拉法耶尔。另外三人眼见当事人被打倒,本想跟着冲上去,却被基恩堵住了路。眼见两个学生已经来到路中间,周边行人听到动静都看望过来,心中有些担心事情闹大不好收场,便停住身子只是喝道:“你为什么骗了帐偷了大衣还要打人!?” “原本就是你等邀我来,以为仗着人多就可逼我结账?也别多说什么,明日南京路来取大衣吧!”说完一步步退到大街上。 这边与基恩相好的军官知道要是大衣被拿,军队长官绝不会轻饶,只能上前道:“这钱不用你们结了,把大衣还来吧!” 那边倒在地上的基恩还在大吼:“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他”之类的胡话,也没有人理会。 到了街道外面,基恩的朋友只是一直地要大衣。刘继业看到周围人群都望过来,将手中大衣朝对方一扔道:“既然你们如此客气替我们结账,这大衣还与你便是。” 这边军官接了大衣松了口气,虽有心出气,但是见两个年轻学生手腕如此狠辣,却也不敢再找两人的麻烦了。 刘继业见他们返回了餐厅知道事情终于了掉,心中也有些后怕。不过自己赌对方作为有身份之人不敢讲事情闹大,现在看来却是赢了。 向路人问明了回酒店的路线,捂住肿痛的拳头与赵毓声笑着扬长而去。 第18章 远赴重洋 第十八章远赴重洋 回到旅馆第二天将昨晚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吹牛一番,让提前入睡的王东大为羡慕和懊恼,心想若是自己能同去便能亲眼看到洋人吃瘪的模样了。接下来三人在上海游玩了几天,又重返愚园见识了一番中国爱国学社上课的样子,赞叹一番后便到了登船的时候了。 虽然都是富家子弟,但是远洋渡轮的船票价格岂是内陆航线可比?头等舱需花费四十五块银元,这在江宁足可供一家四口生活半年。虽然这笔钱还是出的起,但一是没必要、二来三人也不是贪图享受之辈,二等舱就足够了。 上了船,卸下行李,这船舱狭小如今堆放了东西后更显拥挤,而旅途需时三、四天,若是一直待在如同牢房的房间内很是难受,因此三人除了睡觉外基本都不会回房间,基本就聚在甲板上、或休息间或餐厅内。 吃吃喝喝、说说聊聊,也是颇为开心。 王东和赵毓声都是第一次见大海,等轮船出港后望见与天际连成一线的蓝色海洋,忍不住如其他人一般兴奋地大喝起来。刘继业虽然后世满世界地坐飞机,但上轮渡还是第一次,坐在这艘日本船‘星之丸‘上,一时间也颇为好奇,望着白浪轻轻撞击船体,不远处上海市景,被海风一吹心情自是很好。 平日就待在甲板上,与其他乘客就有接触;其中中国人与外国人参半,而外国人中又以日本人为多。各色各异的人种汇聚在此,很是热闹。 乘客中当然也有去日本留学的人,几群年轻人此刻远渡重洋去求学,都知道异乡靠朋友,一朝接触很快就混熟了。刘继业三人就遇上了湖北省的学生五人、广东学生四人、安徽二人等等,有官费也有自费的。 一大群学生们有互相相熟的也有初次出门一人不识的,就有一个估摸年纪在二十七岁的湖南籍周姓学生热情地拉住学生们提议活动,让大家用过晚饭后一起在餐厅旁的休息室聚一聚,互相熟悉一番聊聊心得,未来彼此也有个照应。 难得有人主动,年轻人也是爱热闹自无不可。 于是晚上十余个中国留日生就聚在一起,周围用煤油灯照明让人显得颇为昏黄。刘继业三人也在其中,就见那周姓学生首先作揖道:"诸位同学这厢有礼,在下姓周名责,字朴先,湖南湘潭县人,光绪二十六年举人,住在第二层c3室。虽多读了几年书,与在座同学一般,都是对新学大感兴趣之人,才会远渡重洋去这东洋求学。俗话说在乡靠亲戚、在外靠朋友,我等又是去异国他乡,自然需要互相帮忙提携。此外这东洋虽都是些黄种人,也粗通些汉字,但毕竟是异邦习性皆与中国不同。在下不才曾于光绪二十五年随兄去过这日本国,住过些时日也了解些门道,借此机会与大家说道说道,如果大家觉得有些用也就不枉我的些许用心了。" 如今才是1902年,中国大规模派遣留学生也才刚刚开始,因此去过日本的中国人还属于凤毛麟角,大家初次远门心中难免忐忑不安,对眼前这个长着山羊胡须操着湖南官话的男子自然大来兴趣,指望能从他口中听到些有用的东西。 "须知日本这社会最为重礼遵法,入门要脱帽、进屋要去鞋、见了平辈人要鞠躬、遇上长辈要用敬语、言辞务必客气,不然就会被看作是无礼之徒,受人鄙视平白多出许多不快来。此为礼也,而禁赌、禁大烟、禁打赤脚、禁大声喧嚷,便是新式文明法。日人执法很严,决不似国内捕快塞些钱财便可消灾,若是被抓了少不得要坐牢、重者通报领馆还有可能被官府除去官费!" 周责故作凝重,见不少少年都露出惧色,话锋一转微笑道:"不过诸位也莫太惧怕,日人虽执法严厉,但需求得证据,没有证据便不得随意捕人议罚。就拿禁赌来说,必须拿到骰子、牌、麻雀和赛赌的财物方能定罪。若我等事先将钱换作筹码,届时只需藏匿骰子警察便拿我不得。就算真被抓个现行,你们只需切记万不可写出自身姓名,也装作不懂日文,警察便只能带我等回警察署,登报说支那人如何如何罢了。过些时日也就放了了事。" 一番话下来让众人纷纷点头称赞,觉得这周责见识不差,人又大方随和不藏着掖着,到了日本后遇到事情倒是可以请教此人。 见此周责便有了几分得意之色,继续道:"诸君到了日本若只是守礼遵法,专心学业也未免无趣了些;须知这日本最有趣之处,便是些女子了。日人女子最是好淫好色,较男子尤甚,女子身份又低下,对此趣事看的也淡,正好助我等逢源其中。" "而追女子的门道,也是有些特色的。须知日人女子脸皮薄,最是看不得人尴尬下不来台,怕给人添麻烦,所以只需以些诚诚之心、契尔不舍攻之追之便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 这个时代男子十六岁都可以抱儿子了,在座学生年龄参差不齐,不少也是有家室之人,男女之道大多早已深谙、听到此处不禁双眼冒光,猛地点头,心想等会儿私下定要和他好生交流一番,取取经。至于那些年纪尚幼尚,或因种种原因且未开道之人,心中也是痒痒的,有些蠢蠢欲动的想法。 如此说来,日本国还真是一个好地方! 前世的刘继业曾经去过日本几次公务和旅游,看过些日本电影,读过关于日本的书籍,也接触过日本人。对于日本文化及日本人的了解,远高于绝大部分中国人。只是那是一百年后的日本人;未经历美国推行的民主进程之前的日本社会,刘继业就只知道些皮毛了。虽然一些传统和礼教及所谓民族性改变不大,但是具体到社会规则、价值观,恐怕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因此虽然对周责所说关于日本法制、日本礼教、日本泡妞实在没啥兴趣,但也能助自己做些准备……这个二十七岁的举人分明就是精明的地头蛇,极善于笼络人心,倒是一号人物。 坐在身旁的王东听到如何追日本女子,年轻的面孔还未长毛,却已露出骚动的神色。也是,年轻人面临女色大都会克制不住自己, 若是给这个周责些时日,说不准这船上一半以上的学生都会视之为长辈一般,到了日本后盲从于对方的建议。这样的人,刘继业暂时没有兴趣接触,但却会记住他。 这场聚会从头到尾都成了周责的一言堂,他说了日本的不少笑话惹得全场大笑,又详细解释了一番日本女子为何和服里不穿内衣的道理。等到时间不早大家最终散了后,就有几个学生悄悄来到他的房间拜访,具体说了什么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三天后,站在船头的刘继业,迎着海风,脑后辫子风中乱舞。 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看那波涛壮阔,心中难免激昂之情。 即将到达日本,军事留学生预备学校成城学校已有从江苏寄来的自己的档案,到了便可入学。学期一年满后需要进入日军军队中实习三个月才可报考陆军士官学校,两年后方可毕业。 这样的生活必然艰苦,但一定是有意义的! 船上的汽笛声忽然响起,站在刘继业身后的人忽然指着前方,用英文大喊道:“yokohama!” 顺着指头往前看,远处天角边上,一座城市隐约出现在视野之中。 日本,我来了! 一时间意气风发。 第一卷终 第19章 青年会 1903年的二月十五日。 与大陆相比,四面靠海的日本四季分明,东京都内的积雪早已融化,在室内小洋房内,一人正在振臂高呼:“人人平等,人人自由,人人博爱,这就是革命之主义!我等当以民族主义为宗旨、破坏主义为目的,学习罗伯斯庇尔、学习华盛顿!" 说话之人身材矮小,穿着西式礼服,口音带有湖南之味。他朗声道:"为唤醒四万万国民共同为革命这一伟大绝伦之理想努力奋斗,必先使人人都成为罗伯斯庇尔,如此人人都起来排满复汉我们中国才能有救!" 鼓掌声响起;室内坐着二十余名青年,大都穿着学生装,此刻都盯着站着的男子拼命鼓掌。 "中国之未来在少年,梁生有云少年强则中国强、少年富则中国富!我等即然自命青年会,就应该以中国之未来骨干自居,要牺牲常人所不能之牺牲、要战斗常人所不能之战斗,必要坚韧不拔之热血青年胜任不可;今日又有三人加入我等之行列,都是宣誓为民族主义破坏主义奋斗之大好青年,由我会会员蒋方震以及我本人介绍。来,三位同志请站起来。"说完男子向坐在角落旁的三名青年招手,他们互看一眼便站了起来。 "余赵毓声、字伯先,江苏丹徒人。曾中过秀才,在江南水师学堂、陆师学堂学习;此次赴日为了考察军事。余在国内便久已有不满时局之思想,深知异族政府之不足与有为,更曾结交义士共商驱除鞑虏复兴中华!这次来到东京受效鲁邀请入会得以见到诸多志同道合之爱国青年,余不胜荣幸也!"赵毓声说完鼓掌声便传来,他友善地笑了笑然后让位给王东。 这个热血少年此刻已是满脸通红,激动的有点语无伦次:"王东,王友立,江苏江宁人.在汇文书院读书,此生志愿便是效仿天国义士们举旗复汉,杀尽天下鞑子!" "还有……我现在在政法大学。" 大家见他年轻,而且热血之心可见斑斑,都喊了声好。 于是目光转向最后一人。 年纪轻轻,却给人很稳健、老城,嘴边绒毛还未消退,双眼却炯炯有神。他先鞠躬,然后语气平和道:"在下刘继业字文鹿,江苏江宁人,与右立一同毕业于汇文书院。此次留学日本为了学习军事而进入成城学校。听到伯先兄说有一群青年在东京,欲效法少年意大利为中国之未来希望而奋斗,在下大为振奋!盖因国人沉睡久矣!大多数人全然不知大祸即将临头,每每在学校读到堂堂南亚文明佛国印度、曾经东欧霸主波兰却国灭民散,苦不堪言时,便不忍再思吾国若亡、吾民又会落入何等悲惨之中!这世界已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想若中国再不奋起则百年之后世界再无中国之国家了!每每思及亡国灭种之悲惨事便觉必须尽早图强!然而懂得此理之人太少,更有腐朽野蛮满清阻挡灾复兴之路;我愿与在座诸君协力,以民族主义唤醒国民、以破坏主义推翻满清建立民国,使中华重立世界之林!" 刚刚说完,矮小男子便大声道:"好一个民族主义唤醒国民、破坏主义推翻满清!建立民国,更是绝妙!帝国、民国,我等推翻满清便是为了建立民族主义之民国!我汉人之民国也!文鹿民国之名称大妙!" 面对叫好声、鼓掌声,刘继业只是平静对待。他笑着向众人示意,却没有表露出丝毫慌乱、不好意思这些年轻人常有的心情。举止透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经过宣誓后,三人便算是正式加入了青年会。 中国留日学生最早于1900建立了励志社,由于当时人数尚少,还无甚政治主张只是同学之间互相提携互相帮助的留学生组织,不过从一开始激进派与保守派就争锋相对。同年爆发的自立军起义有不少激进派学生回国参加,失败后他们更是不满励志社内存在着大量将留日视作升官发财的终南捷径的同学,谓之官场走狗,准备自立门户。 随后组建的中国留学生会暂时缓和了双方的冲突,但自1902年三月章炳麟、秦力山等发起支那亡国纪念会,以及随即发生的成城学校入学事件使学生会中的激进派们群起合之。冬时,叶澜、董鸿帏、汪荣保、秦毓鎏、张继诸激进派骨干组建青年会,揭示以民族主义与破坏主义为宗旨。其中以秦毓鎏,也就是一开始说话的矮小男子为会长。会员除了发起诸公外还有:周宏业、谢晓石、张肇桐、蒋方震、王家驹、苏子谷、萨端、冯自由等二十余人。除了在外宣传青年会并邀请有志者入会外,还编译有利于革命宣传的新书如法兰西大革命史、中国民族志等。各省学生也自发办起刊物宣传主义,有湖北学生界、湖南游学译编、浙江潮等。 刘继业三人入会后,便参与到编译的过程中;特别由于刘继业精通英语,便被推荐翻译有关英国光荣革命与美国独立战争等内容的书籍。每个周末都会与其他会员聚集在中国留学生时常光顾的,东京神田区的一家放映电影的小洋房,锦辉馆中租赁的一间房间,一同编撰、一同交流讨论革命。 此时革命队伍还小,影响也有限,大家一开始还是想着如何扩大队伍,让更多人加入革命阵营中,讨论内容也还未涉及到如何革命哪里起事。 .......。 入会半个月,刘继业已与众人熟悉。他坐在室内拿着一本美版独立战争纪录,在一张白纸上用钢笔编译着。 觉得有些气闷,便起身打开窗户,一阵清新寒气扑面而来,很是爽快地闭上眼睛。这座二层楼的日式房屋里,有莫约五、六个年轻人在此聚集,或是读书、或是写字;其中就有一裹着厚厚棉袄的人站起身来道:“好了好了!文鹿你快点关窗!寒风嗖嗖的直不把人冻死!” 闻言刘继业回头看了看,见是浙江人蒋方震略带不满地看过来,知道这个南方人比较怕冷,便笑了笑关起窗子。 静静的,只有纸页被翻动和钢笔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不再言语,重新提起笔继续写他的‘美利坚独立始末’…… 时间慢慢过去,等再一看表已经是下午5点多了。由于会员都是留学生且以早稻田大学为多,大家都是要上课的学生,此刻又是星期日,明天就要上课回校众人便起身纷纷告辞。 刘继业拿起稿纸,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西服皱痕,拉上王东与赵毓声一同离开。 “这附近有家料理店,去吃顿晚餐吧。”赵毓声勾肩引着二人走去。 来到日本后刘继业便进入了成城学校,宿舍制,一天到晚为准备进入士官学校而忙碌着。各种军事训练、体能训练下来,周末唯一能离校的时间也时常要和一些志同道合者聚会。与同学王东时常碰面,但相比之下赵毓声因为只是以考察军事的名义来的日本,每个月跟随清国公使馆安排的几次军事访问便别无其他事情,闲时间很多。一个时间少、一个时间多,见面的机会也比较少了。 三人随行来到一家附近一家飘着‘烧物‘名号的小店,推开木门,在门口脱下木屐,便有一中年下女过来将它摆置一旁然后轻声问:"客人可要用餐吗?" "没错,三人。" 听到刘继业带着一些中文口音的日语,以及两人光秃秃的脑门和脑后的辫子,下女的表情变了变,态度似乎也冷下来。只是淡淡地说:"请随我来。" 哪怕是在日本已经待了三个月,按理说也应该习惯了,但是刘继业却依然握紧了拳头。 此刻时辰还算早,没多少人在店中。三人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在下女略不耐烦的眼神下点了两份定食、清酒。等酒送上来倒入小杯中,刘继业率先举杯道:"来,我们兄弟三干!" "干了!" 几杯酒下肚,又是交心的人,心情便敞开了。 "青年会创办不过月余,已经聚集了不少仁人志士,等到大家好好了解了革命之理论、革命之主义,便可研究如何武装起事、办报纸宣传革命了。"泯了口清酒,刘继业如此说道。 赵毓声却摇了摇头:"但是了解民族主义者依然稀少也不见增多;效鲁早在水师学堂时便与我相熟,他激情有余,但并无实干能力。如今大部分留日学生幻想宪政之人远多于立志暴力革命者。青年会创办至今,光靠些刊物杂志,若无大事发生就想改变这一现实着实困难。" 如次现实的无奈让刘继业只得默然。 菜上来了,味增汤、咸鱼、豆腐、萝卜、饭。 喝口汤,又搅着萝卜,赵毓声放下筷子道:"有一事余却不解。" "什么?"两人同时出声。 "右立你乃是革命最坚定之人,我不怀疑。可是文鹿你当初刚到日本的时候还只是革命之同情者,算不上是一心要推翻满清之人。余还以为你必然赞赏康生之主义;只是为何短短两个月,却让你发生了如此重大的转变、甚至自发参与组织乃至加入青年会?这个转变当然是好事,但在这里余倒是想听听你是如何去想的,或许对余等以后如何改变他人也是有参考意义。" 这个疑问一直憋在心中,虽然知道十七岁少年拥有绝不亚于自己的判断和意志,但是他最近一个月的大转变却令他有些担忧;不光是思想更为激进了、而且平日开朗大方,时常都会微笑的二弟,近些时间却冷漠了不少,情绪似乎一直很低落,时常会无精打采、甚至时常望着一个地方发痴。直觉上赵毓声觉得对方应该是发生了什么,这次借酒性正好问出来。若有自己能帮助的地方,就一定要帮助! 面对赵毓声略带关切的眼神,刘继业失去了往日那一贯的冷静和稳重,原本已经因为喝猛了酒而略有涨红的双眼并未看向对方,而是盯着酒杯。 王东也面露苦涩,不时地看向刘继业,欲言又止:“不是我们想隐瞒此事,实在是……”说到这里他对上了刘继业的眼神,向他点了点头。 刘继业沉默了片刻,缓缓道: "当初,下了船住进早稻田风光店;我忙于登记成城学校、友立准备上法政速成班、伯先你跟着公使馆下面一群军事考察生满日本的跑,兄弟三人再忙也会抽出时间来聚聚。那时我们初来日本,见着这满街的现代、满目的二十世纪新世纪,只有兴奋和期待未来." 慢慢地,陷入回忆中。 那是进入成城学校的一个月后。 第20章 教堂外的遭遇 东京成城学校,是由日本文部省直接控制,分为文武两科;文科专门为中国人报考日本大学而设的预科学校。武科是专门为中*事留学生开办的预科学校,为了让学生们在进入正式军校读书之前先习惯军队生活、掌握基本军事知识、以及学习日语。由于日本学习德国实行陆军教育从娃娃抓起,很多军人都是从小就进入陆军幼年学校,等毕业了再直接进入士官学校,其实已经拥有了扎实的军事基础。而中国留学生若不事先经历预科班提升水平,进入陆士后将很难跟上教学的水平。 因为是完全针对中国人开办的,成城学校的武科教习们也都是请来粗通中文的军官,清国公使馆更会不定期派人前来学校考察。而由于相当一部分留学生之前从未接触军事,因此相比陆士而言教课内容要简单一些。而且周末无课还可以离开校园自由活动,可谓相当幸福了。 成城学校武科学期一年,分成两部分;一般第一学期上午学习日语和外文,以及数学、地理等基础课,下午才会有少量军事学习,因此刘继业在公使馆出示了汇文书院的毕业证、并且被认为是粗通日语之人,正好第二学期学员们才刚刚开课,他便被直接插班到第二学期上课。 同学们都是中国人,虽然上课时被要求只准讲日语,但是大家都住宿在学校内,平日私下都是用中文交流不成问题。基础课所教授的初等数学、地理、物理对于刘继业自然不在话下,只有日语和军事训练,以及选修俄语是需要他用心下功夫的。 通过交流,再加上性格很好,很快刘继业便与周围同学们熟悉起来。 成城学校学生由于文武混杂,并未强制要求学生住校。学校本身因提供自修室、会客室、洗手间、冷水浴、热水澡塘、校医、洗衣、理发、茶室等完善设施而被很多学生所喜爱。 入校后,刘继业闲来就翻看‘东语正规’等学习日语的书籍;此外也会阅读诸如‘留学日本指南’等前辈留学生所著的生活学习指南,好尽快融入日本的生活。 因此一个月后,虽然语法与敬语时常弄错但已可以交流。同学们也弄清楚了姓名籍贯,相熟的也会打招呼聊天。穿越前刘继业历史一般,基本上只记得黄兴啊、宋教仁啊、孙文啊之类的大人物,其他诸如赵声、秦毓鎏、蒋百里、陈独秀等他已经见过的革命骨干却一无所知。但是就在同学当中,他却遇见了第一个后世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蔡锷。 长相清秀,年纪不过二十岁的湖南人,就是护国将军蔡锷,而且还是自己的同学。 不过毕竟是成年人的习性,也早就做好了遇见名人的准备,见到蔡锷后只是略微惊讶一番,并未作出失态的言行,更未刻意与他套近乎。 总的来说抵达日本后的这段时间里一切都很顺利,虽然偶尔会遇到一些不舒服的事情,比如说上街时小孩们会跑在你身边指着辫子喊:"豚尾奴!清国奴"、会不时因为听到带有侮辱性的话语而愤怒,但是刘继业穿越大半年来已经将两个性格慢慢合二为一,绝少会发生情绪不受控制的时候了。知道在这个中国被世界瞧不起的时代此类侮辱事情不可避免,强迫自己看开些罢了,甚至在同学遇到不平事不服时,还会上去劝阻。 成城学校的生活就这么慢慢地进行着,直到刘继业入校两个月后的一天。 如往常一样,刘继业与三名室友五点半准时起床,洗漱打扫室内、室外卫生并且按照校规参拜过神社完毕后,六点半衣冠整齐地坐在食堂进食早饭。冬天的东京很是寒冷,学校也不可能装上此时属于奢侈品的暖气;好在汇文书院读书时也是这般苦过,咬咬牙也是能坚持下去。 七点钟开始一天的课程,首先数学。摆在后世最多只有小学五年级水平的数学,刘继业毫无压力。接下来的基础课也都是如往常般轻松度过,日语也能勉强达到同学们的平均水平。中午用过午餐后,下午一点开始选修的外语课。 在英语、德语、法语、俄语中刘继业选择了俄语,主要因为德语与英语刘继业本身就懂、英文甚至说得比教习还好根本学不到什么东西。俄国目前作为远东除英国外最大的势力,同时依然侵占着东三省不肯撤军,刘继业虽然历史不好,但还勉强记得过几年就会爆发日俄战争,届时懂得俄语对自己帮助更大。 俄语教习冈本山是一个曾经在驻俄使馆担任见习武官的年轻少佐,行为欧派、蓄着大胡子,叼着烟斗、怀表金丝眼镜样样俱全。只是一米六的身高、浓厚日本腔的俄语却只会让人感觉到滑稽。 面朝黑板用粉笔书写的今山冈本并不知道后面有两个学生正小声交谈。 "刘桑,你说若剔去彼人胡子,他或许就会正常说话了?" "王桑,你我还是不要再幻想日人会说出俄国人听得懂的俄语了。我已经打听清楚,距离学校不远有一个东正教教堂,牧师是个纯正的俄国人,你若是想学好俄语不如等周末随我前去礼拜一番,与那牧师好好交流口语必然比跟着他学好多了。" 王东笑道:"想不到你居然有这个本事,好!我当然与你同去!" 法政速成班的学生们在文科是与成城学校一起上的。此时的日本由于经费紧张,中国留学生虽然分属不同学校但很多时候是共用一个教室。 剩下的课两人也没心思去听。下午军事训练打靶以及枪械维护,学生们拿着五发子弹和金钩步枪基本在五十米外无人中环。 这是刘继业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拿枪。之前理论课就听得很仔细,真触摸到枪身和黄灿灿的铜子弹还是感到心跳一阵加速。和其他学生一样趴在冰冷的雪地上,学着教习教导的方式把枪依托在沙袋上,准星瞄准远方靶子。然后在一声令下,猛地扣动扳机。 ‘乓!‘ 耳边传来巨响,后坐力顺着枪托冲进肩膀,哪怕此前已经将体格练得颇为壮硕但第一次感受后坐力,让刘继业一阵酸疼。 也不容他想,急忙拉开枪栓再上膛,瞄准了再开一枪。 如此反复五次,等到再无子弹入膛才知道五发子弹已经射完了。 站起来一看,五发打出去,靶子上却只有三个弹孔,还分散的很。看来自己是没什么射击方面的天赋了,刘继业苦笑着想到。 接下来教习指导如何调试准星;由于每个人的射击习惯及身体不同,准星会发生一定程度的偏差。枪口几毫米的差距,到了远处就会变成几米的差距,所以每个人在拿到自己的枪后都要调试一番才能有准头。 四点钟后一天的教课便结束,开始一个小时的体育锻炼;与汇文书院一模一样。 此刻的刘继业无比感谢自己在汇文书院经历的半军事化教育,让自己这个富家子弟也能如贫苦者一般吃苦耐劳。他知道想要成功吃苦是必不可少的。 第二天是礼拜六,刘继业便拉着王东坐电车一起去他知道的东正教堂。 这是一条完全欧式的街道、碎石子铺成的路面,两边都是红砖砌成的建筑,让人产生仿佛来到了欧洲的错觉。路上很安静,一大早没什么人,在街道底端一座黄瓦教堂出现在眼前。 看了看表此刻还是八点半,心想里面应该还没多少人,正好可以单独与牧师练练俄语,两人便加快了脚步。 来到教堂门口,推开进去后只见里面一盏盏蜡烛已被点燃,管风琴奏出一阵阵优美的音乐,一个穿着黑袍的秃顶老者站在圣坛前默默背诵着。教堂只有零散几个日本人在做礼拜,两人随便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等牧师背诵完了转过头来时,王东道:“Гocпoдьte6r6лaгocлoвn” “上帝与你同在。”牧师平静地用俄语说道:“两位也是上帝的信徒吗?” 刘继业用胳膊私下轻轻碰了碰王东,他领会其意道:“没错,我们都是上帝的子民。” 牧师闻言很是高兴,就用俄语讲了一大堆圣经的典故、并向两个‘东洋信者’仔细介绍了俄国的情况。三人用俄语交流了一个小时才结束,临别时牧师还送了两本俄语的圣经,并欢迎二人明天来做礼拜。 自觉收获丰厚的两人微笑地离开了教堂。 “这次多亏文鹿才能听到如此正宗的俄语,区区一个小时的时间不少发音上的困惑都被解答了,明天我们还可以一起来。”王东高兴地说道。 “是啊……” 忽然两人的脚步停下,就这么站在街道正中间一动不动了。 “日俄绝交!!” “尼古拉去死!!!” “滚出朝鲜、滚出满洲!!!” 就在他们的正前方,一群莫约百余人的游行队伍迎面而来。他们打着抗议俄国的旗号,来势汹汹。人群中有学生、有普通人、更有不少浑身纹身,面目狰狞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鸟的人。 这些示威人群的目标自然是刘继业和王东身后的那座代表了俄国的东正教教堂。 离开教堂只有这条路,两人虽然面对激动愤怒的队伍有些紧张,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靠边走去。 很快便与示威人群接触,两人都装作无事小心走过,只是忽然脑后传来一句:“大家看,这两个都是清国奴!!” 下一刻便被人群包围了。 “说,你们来俄国人的教堂干什么、是不是俄国人的走狗!!?” “你们清国奴无耻之极!!明明被俄国人抢占了满洲领土,你们还来当俄奸!清国人果然是毫无廉耻猪狗不如的东西!!” 刘继业与王东毫无原因地被人团团围住,莫名其妙之余,眼前一张张扭曲了的面孔,耳边传来无数侮辱的发言,身体也被推撞了好多下。就在这时,忽然脑后一阵剧痛,原来是一个黑帮分子一把抓住了两人的辫子,傲慢又嚣张道:“大日本帝国不欢迎豚尾奴,滚回支那去!!!” 平白无故,无端受人欺辱,王东本就是性格如火,冲动热血的青年,受到如此侮辱再也忍不住;他后腿猛踢对方的膝盖,乘对方剧痛而松手时,回身对准脸就是狠狠一拳。 一见原本应该乖乖受降的清国人敢反抗,人群一下子哗然,顿时就有十余人跳出来准备殴打二人。 虽然王东与刘继业身体都很结实,也练过些拳脚,但双拳难敌四手,在打倒几人之后肚子上被狠狠踹了一脚,一阵剧痛忍不住整个身子都弯了下来。 两分钟后两人已被打倒在地,曲起身子…… 被王东击中的男子愤恨地还想对倒在地上的二人继续攻击,这时,远处才传来了警笛声,人群一看警察来了无心再去理会倒在地上的两人,逐渐散去。 几名警察来到浑身是血的二人面前,把他们扶起来问道:“刚刚你们为什么被打?” “呸!”王东吐出一颗牙,惨笑道:“因为我等是清国人。” 一个高个子警察面露歉色:“真是不好意思,最近不少极端分子都出来示威游行,就连我们警察也很头疼……你们下次小心点吧;前方左拐有个专治跌打摔伤的郎中,比大医院便宜不少,你们到了就说是清河五郎介绍的,治疗应当会便宜些……” 又问过了两人姓名并记录在案,警察就让两人互相掺着一瘸一拐离开。 “真疼啊……这帮马鹿野郎,操他大爷的!!!”王东紧锁眉头狠狠咒骂,说话时抽动了伤口疼的呲牙裂嘴。 刘继业也好不到那里去,浑身只觉得要散架了一般。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从未被人打得如此之惨,还是为了如此荒谬的理由……只因为是中国人就受此无妄之灾! “右立……我想明白了。” 原本来自后世的刘继业很难理解革命者的想法,但是当了解到清末中国面临的危机;面临被列强瓜分的威胁、切身体会到身体和人格因为国家的软弱而遭到欺凌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只为剪去脑后的辫子。为什么留日学生最后大多变成了革命的拥护者,为什么海外华侨会不惜捐出毕生积蓄,只为一个远不可及的承诺,一个改变国家和自身命运的梦想。 现在,浑身的疼痛让刘继业领悟。 一个月后,刘继业便加入了青年会。 第21章 拿破仑或华盛顿? 对于刘继业而言,与王东一起被暴民殴打完全改变了两人的人生行径。 就在他加入青年会的同一个星期,王东就从法政速成班退学了,转而进入同文学校。 一直以来王东都是三人中最为幼稚,最冲动的,但是经此变故他瞬间成熟起来,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一个人思考。所以刘继业知道他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决定退学,并没有阻止他。 临走前,王东对刘继业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文鹿,我想明白了,法律学的再精通,但是国家不振作、国家不*也是无用……革命是拯救中国的唯一方法,但光靠个人革命是行不通的!我要去学西方哲理、学习革命之主义,发动国民,让四万万汉人觉醒,一起来推翻头顶上这个腐朽朝廷!!脑后的猪尾巴,我是一天也不想再留着了!!!” 王东所言,又何尝不是刘继业的心声?原本对立宪还抱有希望,觉得与其暴力革命,和平立宪更符合中国的现状,觉得清朝朝廷在经历了无数屈辱后领导者应当会觉悟。在与赵毓声、王东、蒋方震等热血青年的交往中,渐渐受其民族主义思想所感染,到达日本后面临各种歧视更是越来越不满脑后的这根辫子,到最后遭受巨大耻辱,都是因为脑后的象征着耻辱的猪尾巴。 这叫他如何不憎恨辫子所代表的,那个腐朽的朝廷? 况且原本受后世教育和宣传影响就对革命党人抱有一定程度上的好感,加入他们并无心理上的障碍。 至于成为一个革命者所带来的危险,刘继业决定凡事小心行事、没有把握绝不会贸然起义,不给人以把柄。只不过既然下决心投入革命,就必须努力成为领导者。刘继业深知哪怕同为革命者,在利益和权柄面前也不会有多少人性存留下来,既想要革命又要成功还不能被人利用最后做个冤鬼,这就需要他好好筹划一番…… 不过此时此刻只是1903年,连同盟会都还未成立,留日中国学生人数还不到一千人;稍加打听后更发现黄兴、宋教仁等后世鼎鼎有名的革命家此刻都名声未显……如此,为何自己不可取而代之? 某种程度上,驱使少年成为革命者的理由除了耻辱、民族主义、复兴中华这些正大光明的目标之外,内心深处未尝不是因为一个名为野心的种子开始发芽。 #################################################################### 半个月后,【江苏】刊物第三期社论首页,一篇由笔名‘愤怒青年’所写;标题为‘中国革命所需拿破仑还是华盛顿?’的社论一经发表,便造成轰动。 ‘笔者有一浙江友人,同为革命同志。一日笔者问彼此问题,沉思良久后答曰:拿氏虽然立下不世之功,然其称帝独裁一事又毁去其半生名誉,可谓褒贬参半之人吧……反观华盛顿,身为大陆军总司令领导独立战争,为一国开国之父,然其以功成为美国第一任大总统后,却功成名就便自行隐退。其人格之高尚,远非拿氏可比。以此来看,中国当需要华盛顿。’ ‘笔者认为,此言虽善,但有空想主义之嫌也。何解?因美之独立战争,与法之独立战争背景不同、敌人不同,环境不同,无法一概而论之。我中国革命所需要借鉴学习者,法国革命亦或是美国革命?在笔者看来,以中国之大环境实与法国大革命之环境最为相似也。’ ‘美国革命时敌人仅英吉利一国,然彼独立之十三州于开战之时依然恪守民主、言论自由、个人主义,使反对革命独立之保皇者得以在大陆议会之中散步失败主义、保守主义、地区主义言论,严重影响中央政府之行政效率,扰乱民众思想。此外由于独立之十三州信奉个人主义,加上其于革命独立之目的都不一致,彼此扯皮、内讧延误战机,内中更有保皇党如伽罗维阻挠革命。 如此政策的后果便是大陆议会军费不足,被迫拖欠前线将士一年军饷,大肆发行纸钞致使通货膨胀严重,使支持革命独立之民众苦不堪言!此即个人主义、绝对自由主义于革命战争期间所带来之弊端也。然万幸英美间还有大西洋为阻,且彼时科技尚不发达,跨洋作战及补给困难,再兼有法兰西、西班牙、荷兰等欧洲强国为盟友于亚非欧牵制英军,法兰西更派遣数万远征军至北美协同作战,美国才能全力以赴力克强敌。由此,待美国革命独立成功后,东西两大洋、南北无强敌,方可安心发展,方有如今之伟大盛世。如此方式,无法复制、无法再现,仅适用于那一阶段之那一美国也。’ ‘法兰西又如何?彼之对手为腐朽之*波旁王朝,不得民心、无战斗力,国民起义大革命马到功成。然其革命成功之后便遭到反法联盟之干涉,奥国、英国、普国、俄国皆为欧陆霸主;面对四面强敌环绕、大革命严重内耗的情况,只有动员一切所能动员之力量、团结一切所能团结之民众,为国家,为民族求生存。如此则要求国家团结一致,不得有丝毫浪费,将一切人力物资发挥极致……此非强有力之人物不能做到,必有中央集权之政府,上下一心之团体,方能统筹国家,一致对外。因此以国家主义为宗旨,要求个人服从国家、国家民族之利益置于个人利益至上者,拿破仑第一便因此应运而生,带领法国以一国之力击破欧洲大小列强,制霸欧陆,造就不朽之辉煌。’ ‘……落墨至此,敢问读者自认为中国之革命,像法兰西耶?像美利坚耶?以笔者看,中国如今上有腐朽野蛮之满清,外有列强觊觎,四面楚歌,与法兰西何其像也!中国之革命当以法兰西大革命为榜样,相比分权之华盛顿,更需集权之拿破仑!’ ‘……我堂堂中央之国时至今日已到山穷水尽之时!亡国灭种绝非臆想!!每一份力量都必须利用起来方可革命成功,万万耗不起个人主义之损耗,若以分权之美利坚法适用之,一惧民众无所从之、二惧国家之有限力量就此分散不得集中!如今北有沙俄欲图鲸吞东北、东有日本觊觎福建、南有英法德诸列强瓜分;我中国之环境不仅类法兰西,而且更为严峻百倍!法兰西彼时有千万爱国之国民、有伟大绝伦之思想家、有扎实牢固之经济实业为基础,我中国又如何?四万万尚未觉醒之民众、愚昧落后之士大夫、国家经济受制于人、实业铁路如一纸空白!!如此恶劣情形下,试问诸君我中国耗得起吗?耗不起!容不得半点浪费!!!唯有团结全国,实行国家主义,将国家民族置于个人之上,举国之力发愤图强,学习拿破仑之开明*内修政治、外振国威,学习日本富国强兵,方能使中国重立世界列强之林!’ 此时还处于革命主义的萌芽期,大家此刻所关注的,还只是民族主义、排满复汉,高深点的拿来些卢梭、孟德斯鸠等先哲的思想,以证明革命的正统性。真正颇有思想见地的,还仅仅局限在梁启超所办的新民丛报唯一一家报纸而已。 这篇文章刊登出来,一时间褒贬参半;反对者认为这是为*主义招魂,完全不符合当今世界民主之潮流,拿破仑也是最后身败名裂之人不值得效仿。赞同者则认为此人观点言之有理,茅塞顿开。无论观点如何,此文都被拿来与去年在新民丛报上刊登的‘军国民篇’、新民论等极有立意的文章做比较,都是有独立思想,不拘泥于抄袭西学的文章。 不少人倒是好奇这国家主义又是什么东西。 无论如何,至少也让人注意到愤怒青年这个人,关注江苏刊物的也不再仅是江苏籍贯的革命者了。 东京锦辉馆里,刘继业正在埋头挥舞着钢笔,一只手忽然搭在他的肩膀上,回头一看却见同志蒋方震拿着最新一期【江苏】,笑道:“文鹿这可是把我给卖了,浙江友人哈哈……想不到你真把我俩的讨论刊登出来!” 放下笔,看向眼前这个成城学校的同学、青年会里的同志、志气相投的好友,刘继业笑道:“还不是受百里兄启发。” “文鹿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地实属难得,就连任公也夸赞不已,言及若你有时间也可往新民丛报投稿……若有空,也可为我所撰的斯巴达一文品鉴品鉴呵呵……”蒋方震用浓厚的浙江口音说着。 刘继业面露惊讶之色:“任公,乃是梁公启超?” “正是。” 二十世纪初的梁启超经过与康有为力主维新变法,所写文章立论锋利、条理分明、感情奔放、痛快淋漓,加上文章一反骈体、八股之弊,反而使用白话文因此传诵一时,是当世中国最具声望的政论家、思想家。维新失败,庚子国难后,梁启超思想日趋激进,曾参与谋划唐才常的自立军起义,更因鼓吹革命而与保皇派的老师康有为产生分歧,说出“吾爱孔子,吾尤爱真理!吾所不惜;与四万万人挑战,吾所不惧。”之名言。 直至后来听从康有为建议,于1903年初游历美洲,最终得出民主共和不适用于中国的结论,认为暴力革命只能造就暴君,因此重新开始支持君主立宪。后期与民报等革命派笔战,成为立宪派的精神领袖。 不过由于刘继业的穿越造成历史已改变,使得梁启超美国之行推迟了半年,此刻仍然待在横滨的家中努力编撰新民丛报,其思想也依然激进热血。 刘继业并不清楚历史已经产生了偏差;穿越前就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在穿越后的日子里,梁启超的大名便如雷贯耳。对于立宪派而言,他是维新志士,与老师康有为并称康梁同为领袖。对于革命派来说,梁启超的文章又起到了启蒙的作用,无数人通过读阅他的新民论才了解到民族主义,进而成为革命者。 此时的梁启超绝对是广大年轻读书人崇拜的对象。 “百里居然认识任公?”刘继业没有想到这个长相儒雅的同学,平易近人却不多话,文辞优雅,极有文学天赋,对时事颇有见地,于军事方面更展现出无比才华的天才般理想青年,竟然是梁启超的学生。 蒋方震谦虚地笑了笑:“在下不才有幸遇见先生,奉其左右,偶尔也为新民丛报写些稿子。” “如果百里君方便的话,希望能为我引荐之。”刘继业满怀希望地说道。 “哈哈,等下我便要去横滨拜会先生,本想邀请文鹿同去。文鹿既有此意甚好,待我收拾后便搭乘电车吧。” 半个小时后,两人坐上了前往横滨的有轨电车。 在双层电车里晃来晃去,一边闲聊,刘继业有些好奇的问道:“百里兄,能说说你与任公是如何认识的吗?” 蒋方震哈哈一笑道:“你被我介绍给任公,我也是由他人介绍的,便是任公门下弟子、你我二人的同学,蔡锷、蔡松坡是也!松坡本是湖南人,13岁便中秀才的天才也!早在时务学堂时便拜在唐才常、谭嗣同、任公门下,师徒相交莫逆。我与松坡同庚同学,彼此都看得顺眼,便被他推荐给了任公。” 居然是蔡锷。 与蔡锷同学两个月下来,也算是熟悉了他的为人。稳重、成熟、不像其他同龄人般喜欢出风头,几乎令人怀疑是否真的是年轻人。平常话也不多,极少发言,但考试成绩永远名列前三,偶尔也会说出令人深思之语;更曾经写过‘军国民篇’这一在留日学生中广为传阅的大好文章,提出中国需要国魂。不过虽为天才,在学校内他没什么朋友,倒是确实与蒋方震来往密切,一下课蒋方震就喜欢跑到他的房间里吃饭。除此之外,似乎也与中国留学生会的理事长,留学生中极具威望的杨度交好。 原来如此。 蒋方震自是不清楚刘继业脑中转过何种想法,他笑道:“今日是礼拜六,估计松坡也在任公处;他颇为认同文鹿所言之国家主义,与其所倡导之军国民主义有异曲同工之效。”顿了顿,继续微笑道:“不过,松坡似乎还不知文鹿你就是愤怒青年,呵呵呵。” 如果说加入青年会是刘继业抵达日本后做的第一件大事,那么被蒋方震认可,并被推荐给当代大师梁启超和天才蔡锷,那就绝对让刘继业颇为期待了。 他很期待接下的会面。 第22章 民族国家 电车到站,两人沿着街道而走,一路随意闲聊着。 步行了大约十分钟,两人便来到了一件和式小屋前,门牌上写着‘吉田氏’的字样。 “到了,就是这里。” 蒋方震也不敲门打招呼,毫不客气地拉开木门入内,那里已经摆了两双鞋子了;在玄关脱去木屐,拉着刘继业光脚走了进去。 房屋并不大,略有破旧的迹象,典型的和风建筑,屋内的一切摆设和家具都是日式的。 应该是因为听到脚步声,旁边纸门传来拉动声,一个身材瘦弱、皮肤黝黑,留着细细的小胡子,文质彬彬的青年走了出来,看到是蒋方震后露出了微笑:“百里,怎么这时才来?”然后便看到了他身后的刘继业,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咦?你怎么把刘桑带来了?” 蒋方震笑着道:“哈哈,松坡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还记得三天前你读到一篇文章,大呼‘好看!’、‘好看!’吗?就是文鹿所写。我与任公说了此事,任公也对彼颇有兴趣,就让我带来见见了。” “原来如此。”蔡锷点了点头,习惯性地摸着自己的胡子,看向刘继业的目光友好之余,也多了些什么。 “话说回来,任公在哪里?”蒋方震左观右望看不见梁启超的人,不禁有些奇怪地问蔡锷。 蔡锷哈哈一笑道:“噢……忘了和你说了,先生二个小时前便匆匆出去了,据说东京的友人带来了更生先生的消息。” 更生,就是梁启超的师傅康有为的名号了;对于蔡锷和蒋方震而言应该算祖师爷一级别的。 听到梁启超不在,蒋方震与刘继业都有些失望,也不知道他究竟多久才能回来,便随蔡锷到客厅坐下,喝上热滚滚的茶叶,刘继业注意到桌上摊开来一本旧式日本书。在征得蔡锷同意后,拿起来一看封面:‘武教全书’四字,再一看原来是江户年代的书籍,有些年岁了。 蔡锷见刘继业不认识此书,边摸胡须,边出言解释道:“本书作者是江户学者,武学大师山鹿素行吸取了中华儒家经典,而著作的阐述武士道精神的书籍,可称作日本人道德权威。” 在一旁的蒋方震见两人聊上了,便找来瓜子嗑,只见手法熟练,不出一会儿地板上就多了许多瓜子壳。 “松坡兄潜心研究日人武士道精神,莫不是想从中找到中国国魂?” 蔡锷笑了笑:“文鹿应该是读过拙作军国民篇,以及百里的军国民教育吧?” “没错;日人河边五郎将你二人之书,合编为军事篇一书,在下有幸拜读过,颇为认同松坡所言:‘国魂者,国家建立之大纲,国民自尊自立之种子。’,此次正好借机会问问松坡,不知君脑质中国魂为何也? 蔡锷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桌上的书籍道:“我之国魂,国人所不知也,既然不是国人所信仰之魂,便不能称作是国魂,只可称为我修身之道。但我希望我之国魂,终有一日能成为中国之国魂;它便是自由、独立、勇敢、牺牲、尚武。唉……日本人有大和魂,我堂堂中国四千年文明,吾族吾种竟找不出一种独无仅有之精神,实在可叹。” 蔡锷在这里感叹,却听见刘继业呵呵一笑出声道:“既然中国无国魂,那就没罢!这反而是好事!试想若中国之国魂为‘懦弱、胆小、自私’,改起来岂不甚难?无国魂,则如白纸一般,正好可以供我等爱国青年尽情撒墨!正因为国人无信仰,我等便可以爱国主义、民主民族主义、尚武主义灌输之,使中国树立一新式,适合于世界之林竞争之国魂出来。” “如此言论倒是第一次听说,似乎也有些道理。”蔡锷面含微笑,左手又开始顺着胡子轻轻抚摸着。 “没错,所以我等之首要目的,就是找出最适合国人所信仰的新国魂出来,以替代传统、不符合新世纪大势的儒家思想了。然后,就照百里兄的方法,用新式教育来务必使得人人都信奉国魂。” 蔡锷看着刘继业,颇为赞赏道:“文鹿总结的不错……可谓兼我与百里之所言,再加上自己的一番思想,让我想到了重庆蔚丹。” 蔚丹,似乎就是陈独秀的同学四川邹容,同文书院的学生。 “明天我与百里还有蔚丹约好了,在他借宿那里喝酒、烤腊肠。文鹿若是有兴趣,也可一往。”蔡锷发出了邀请,蒋方震将地上的瓜子壳收拾起来,爬起身子也在一旁频频点头。 刘继业想了想,算好赵毓声这几天都在东京,遂回答道:“当然愿意。不过可否带上我一位结拜兄弟?百里知道,便是赵毓声,年长我几岁,对革命颇有见地及独到看法。” “自无不可!” 三人笑笑后一时有些肃静,蒋方震不知从何处又找出了一袋西瓜子,继续嗑,一边出声道:“松坡莫看文鹿小你我三岁,与蔚丹同岁,但见识不凡、广读孟德斯鸠、卢梭等人书籍,最近对德意志宪政、英法民主宪法由来、乃至最新的社会主义都有所涉猎,我自愧不如也!学识怕是不下于你了。”蒋方震一边吃着茶饼,一边呵呵笑着继续道:“而赵毓声赵伯先也是大才,更兼文武双全,还是公使馆下的军事考察生,得满清官方所器重前途无限呀!” 抿了口茶,蔡锷顺手从蒋方震处抓起一把瓜子,眯起眼睛:“德意志之宪政?” “没错,最近在下对德意志俾斯麦氏之国家社会主义产生浓厚兴趣,想及德国本也是受人欺辱、在欧洲被视作不团结、不努力之落后民族,却能在普鲁士一国带领下短短数十年间陆续击败奥国、丹麦、法国等欧陆列强,成为当今世上仅次于英美之头等强国;其兴国之路,引人深思,可供我等抱有救国思想之青年参考。” “那就请文鹿说说,德国之宪政,与英国、法国、俄国、美国、日本有何不同者。” “咳咳……”清了清喉咙,刘继业在脑中整理了下思路,开口道:“在下就一谈自己的观点把……一国之政治,与一国之传统有必然关系。” “虽然民主自由乃是当今西方社会之普世价值,在我等看来似乎西方国家都是一个模样,其实不然也。虽都是宪政,但其中就有共和、君主立宪之别,此外还有如俄国君王*的例子。就民主共和本身而言,虽然被西贤倡导了三百年,但直到十九世纪都还只在知识界传播,上流贵族社会也只是有限度地接纳其主张,本质依然是君主*;英国之光荣革命议会便是此产物。真正将民主推向高点的,便是法国大革命。然其过于暴力、血腥、革命成功后国家陷入混乱无序,又使各国对此产生恐惧,并因此造成各国联合组成反法联军。最后拿破仑滑铁卢失败,大革命暂时被镇压下去。正是有革命之传统,此后法国爆发大小革命数十次,也因此该国是欧洲各国中在国内最为提倡民主自由博爱。” “欧洲其余各国在镇压革命后,为避免革命出现在本国中,便开始一方面加大力度开放政治自由,比如公布宪法之类,使民众不满在可控范围之内,另一方面则血腥残酷镇压任何起义,1848年大革命便基本失败了。” 说完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刘继业见二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连嗑瓜子的速度都放慢了下来。想及他们都是革命志士中出类拔萃之人,正好思虑到激情彭发之时便不再忍着,畅所欲言道:“松坡兄可参考西方各君主立宪国之宪法,几乎都指明法律条文需由国王或皇帝签名才可生效、不少国家如丹麦与德国,更规定首相由国王任免……如此等于总理由总统任免,这不就是君上大权?其立国之根本,便与民主格格不入。德意志民主乎?在此在下可断言,非也!” “然为何德意志这一不民主,反而独裁*之政府,由俾斯麦执政三十余年却击败法国,一跃成为欧陆霸主?其原因不在民主与否;经在下研究德国立国之本在于以下几点:尚武精神深入民心,所以外争国权、司法独立贯彻始终,所以公平公正、反腐倡廉执行有力,所以恪守其职、国民服从守序顺法,所以各业兴盛、大力兴办实业技术,所以革新日益、举国重视教育育人,所以国祚日昌!” “若我中国学习德意志,终有一日也能做到外争国权、公平公正、恪守其职、各业兴盛、革新日益,国祚永昌……然而,当前之满族政府永远也无法实现此目的;盖因其本质乃以数百万有奇之少数族种统御亿万汉人,对彼而言,唯有使汉人永远懦弱、无知,方可维持其统治。因此我中国欲复兴,最大之障碍便是清廷!” 蔡锷一摸胡子,低声道:“革命!” “革命!”蒋方震同样低吼一声,将手中瓜子愤然扔到废纸篓里。 刘继业振臂高呼道:“没错,诸君,就是革命!我汉人革命之目的是什么,是推翻了满人皇帝再出现个汉人皇帝?绝不!” “在这里我主张中国富强,必学德国。欲学德国,必先建立中央集权有效之民族政府。欲建立民族政府,必先推翻满清!对于清廷而言,满汉之争才是天下头等大事;为此,什么维新、什么改革都是幌子,为的只是将自太平天国来地方汉臣之权收归中央。如此政府,无心也无力振兴中华!既然现任政府无法振兴中华,就只有用暴力革命推翻之,改之以能团结国民,奋力追进之革新政府!因此,因此!!排满复汉,革命之真正目的,其实应该是建立能够完成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一绝伦目的之革命政府也!” 一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在座的蔡锷与蒋方震都默不作声,沉思于对方语惊四座的言论。 如此系统地阐述自己的想法,让刘继业觉得非常痛快。他知道在场的二人都绝非偏激、听不见他人意见的幼稚之徒,反而是独立思考、不人云亦云的天才。赞同的,还是反对,大家讨论了之后才会进步。 一时间屋内安静了下来,空气仿佛在瞬间凝结。 “好!” 忽然,一个声音随着纸门被拉开传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老师!” “任公!” 第23章 游廊 第二十三章游廊 梁启超穿着白袜子和一身和服,一边鼓掌一边走了进来。 三人都站起身子,恭敬地看着这位近代中国最具影响力的政论家、改革派领袖,此刻民族革命的鼓吹者。他走到刘继业面前,打量了一番这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开口道:“难得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识,令在下也不禁拍案叫绝!你一定就是百里称赞的江宁刘文鹿了吧?” “任公谬赞了。” 梁启超笑着摇头:“霜熊之掌,文鹿之茸又何必谦虚,就凭你刚刚这番言论,就足以胜过九成九的文人了!”说罢,回头看向蔡锷道:“松坡,此生不下于你啊!” “文鹿之才,我实不如也。但如此英才,我作为同学却从未发觉……可笑我自以为见识不凡,其实不过一井底之蛙也!”蔡锷下意识地摸着胡子,年轻的面孔带着些许惭愧。对于13岁就中秀才、16岁入时务学堂、18岁亲身经历唐才常自立军起义的天才而言,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压根没有把刘继业真正放在眼中;对方行事也低调,自己终日只和排满革命喊得最大声的一群人混在一起,倒是真没想过会有如此高才被自己错过结识,还好其与蒋方震相熟。 刘继业自然不知道蔡锷的想法,此刻他只是觉得自己的思想被蒋方震、蔡锷,乃至梁启超这等清末有数的英才认可,绝对是对他最大的鼓励。如此,他才真正有信心继续他心中的计划。 “文鹿此篇文章应该好好整理一番,若是不弃可以发表在在下之新民丛报中,你大可放心,稿费必不少你!” “任公玩笑了,能在新民丛报上发表言论,绝对是我的荣幸!不过我本人也身兼‘江苏’一刊之编辑,所以恳请任公同意此文同时在两报刊载。” 梁启超哈哈一笑,拍了拍刘继业的肩膀道:“这有何妨?百里时常从我这里偷学些知识,回去便拿到自己的浙江潮中卖弄,我也不怪罪哈哈,此文本来作者就是文鹿你,由作者自己刊登有何不可!我只是希望文鹿送给新民丛报的稿子,可千万不可有别于江苏一刊啊,不然我可认为文鹿你藏拙了!” 蒋方震听后脸上一红,嗑瓜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刘继业连声不敢,态度很是恭敬谦虚,这一毫无傲气的形象更博得了在场之人的好感,觉得此人年纪轻轻却不骄不躁,为人不恃才傲物,值得交往。梁启超又夸了他几句,接过蔡锷送上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后才对自己的徒弟说道:“你们的祖师爷,更生先生托熟人寄来长信,希望邀请我去北美诸国查阅一番当地民生、社会,让我亲眼看看民主共和为何物……” 说到这里,梁启超露出了有些落寞的表情:“对此,我已决定启程前行!自伯平(唐才常)起义失败,英勇就义后,我就越来越对清廷失望,虽然还念圣上旧情,但你们二人也知道我思想愈趋激进,宣扬共和革命!但我常思眼见为实,明明宣传学习美国之民主革命,却从未去过美国、从未亲眼见过美国之政治,这是不对的!我打算借此机会考察美国政治,看看书籍赞扬美国之言是否属实,想想中国之革命如何才能成功!” 一听到老师要出洋考察,蔡锷与蒋方震都知道这必然是旷日持久,半年之内怕是见不到老师了。想及至此蔡锷出声问道:“先生,不知何时动身,准备何日归来?” “时不我待,而且我已回信立宪党同僚称我会近期离日;我打算后日就去买船票,争取本月月底之前踏上去往旧金山之旅途……归途嘛,既然决定了去考察美国,自然要竭尽可能地详细,所以预计要花7个月左右……” 轻叹一声,梁启超站起身子看向两名弟子:“我走之后,这横滨的房子可由你们二人及杨度使用,我留下的文稿你们……当然也包括文鹿,你们都可以尽情翻阅……新民丛报,我决定交给松坡来打理,杨度抚之,我也会将周游美洲之心得写成文稿寄回东京来让你们刊登的。” 虽然明知道离别已是必然,蒋方震依然忍不住道:“先生真的是要去美洲了?日本革命之潮才刚刚开始,广大热血革命学生都需要先生的启迪啊!” 还未等梁启超说话,脸色有些阴沉的蔡锷便出声打断道:“百里莫说了,先生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的决定。况且先生之言我也赞同,确实应该亲眼看看西方社会,感受民主之道,不可人云亦云……若非学习军事事关大局,我也愿辞退军校身份,追随先生一同赴美!” “尔等学业为重!中国需要如我这般笔杆子唤醒国人,也需要你们三人学习军事、整备国防,抵御外辱!” 这番话说完,大家就都陷入了沉默。 如此气氛让刘继业觉得有些尴尬,自己初来咋到,虽然梁启超热情接待但终归是外人。也知道梁启超赴美肯定要做安排、准备,今日怕是没什么时间与自己闲聊了。于是便站起身来道:“任公此去美洲半旬,必然有诸多要务要筹备,在下就不方便打扰了。等任公启程必来相送,待任公归来必来相迎,祝旅途平安!” 梁启超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说了些安慰鼓励的话,然后再三吩咐一定要投稿新民丛报云云。 由蒋方震将刘继业送出门外,抱歉的话语也说了很多,见对方反过来安慰自己遂笑了。 笑了笑,蒋方震拍去身上的瓜子渣笑道:“明日晚上来牛込区药王寺前町藤城藤原屋,与我等共同畅饮一番吧。” 刘继业爽快地笑道:“好!不知可要准备什么吧?” “哈哈,刘成禺从他老家湖北带了几根腊肠过来,香味无比!在日本吃多了和食嘴中嫌淡,正好有腊味拿来佐味,到时候一定让文鹿你赞不绝口啊!届时你只需带一壶烧酒来就好了。” 离别了师徒三人,刘继业回到坐电车回到东京府,步行至东京大学附近街道时,四周洋楼密集,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很是热闹。 停下了脚步,看着热闹的景色有些出神地想到今天见到了梁启超、结识了蔡锷,又感觉自己距离完全融入中国留学生界中精英,乃至成为他们之领头者的目的又进了一步,刘继业心情大好。 随即注意到街角处,不少张灯结彩,灯火通明的建筑里不时有男女出入。 忽然想起同学间有爱好游廊一事之人,谈及东京浅草附近有最好的吉原游廊;人人都长得漂亮无比,只是价格也是颇为昂贵;神田地区的****妇一晚上五角钱、一块钱足矣,入游廊二三十块钱都怕不够用。 话说自己带到日本来的金钱,包括家中给的、上海赌场赢的,总共在一千二百银元,相当于一千五百日元。这笔款项在当时有多巨大呢?相当于五十名留学生一年的学费,或者可供一个普通日本四口之家在东京生活二十年。按购买力算相当于后世六百万人民币了。 确实是一笔巨款。 而这笔款子除了日常花费外并没怎么动过,四个月下来还有起码一千三百多日元…… 摸了摸口袋,里面莫约六十多块钱。 一时心中痒痒的,想了想觉得偶尔放松一下也无不可,看到天色将晚,便浅草方向走去,不久就望见前方出现一盏花灯上书吉原。 来到跟前,原来是三层楼的小洋房,装饰的富丽堂皇,门口挂着花灯,门外两个浓妆的女人穿着华丽的和服向过往客人微笑,也未作出拉人啊、高唱啊这些让路人嫌烦的举动。其中一人看到刘继业走过来,微笑道:“欢迎光临!老爷应该是第一次来吉原吧?” 说的居然是汉语! 虽然颇为生硬,但是从一个日本女人口中听到汉语,刘继业还是觉得颇为惊奇。 在得知刘继业确实是第一次来,也没有相识的公娼或朋友在内后,女人便把他带入室内。外面是西式的建筑,屋内装饰和摆设都是和式的,一个个独立的房间彼此互不干扰很是隐秘。女人把刘继业带入一家空屋坐下,点起蜡烛后恭声问道:“请问老爷是饮酒、进食、还是阅女?” “三者皆要,冷清酒来三壶、吃食多来些蔬菜、肉,少些鱼。” 女人举止很优雅地鞠躬,然后轻巧地退了下去。 过不得多时,便有下女送上清酒,自饮自酌了片刻,纸门拉开便有三名女子鱼贯而入。 与想象中不同,她们脸上只是画了淡妆,并未如艺伎般涂上厚厚****。 三人中居中一女长相清秀,刘继业不加思量便选中了她。 食过五味、酒过三巡,期间加了两次酒,满桌的剩菜。刻意放松自己的刘继业已是醉意醺醺,搂着名叫明子的清秀女生放肆地唱着后世的小曲。 穿越的这大半年来,这是刘继业第一次喝醉,也是第一次完全放下身心,不去想任何事情只是完完全全地放松自己。这种感觉太好了,好到让他沉浸其中几乎不可自拔。外面似乎传来一阵阵声响,似乎有人在大喝‘谁搅了老子的雅兴‘之类的话语,他也不在意。 一曲唱完,明子在旁抿嘴笑着鼓掌:“好好听啊老爷!这是你们清国那的歌吗?我从未听过,比那些其他清国留学生要好听多了!” “是吗?你接过几个留学生?” “加上老爷也只有两次,我是本月初才来游廊的,之前曾经读过女子学校。” 刘继业眯着眼睛道:“女子学校?明子你也读过书?” 明子落寞道:“我本来就是小家之女,家中供应我姐妹二人读书已经很困难了。后来长兄考上了早稻田,为了筹集学费我只能退学,然后来此处工作供养兄长了……”说到这里,明子已是难过,眼中含着泪珠了。 刘继业也是动了恻隐之心,好声安慰了对方几句,搂的又紧了几分。 这时外面的声响又大了几分,而且似乎起了争执的声音。 就在刘继业不耐烦起身准备查看时,忽然哗啦一声整个纸门都被破开!一个和服日本男子随之跌倒入内,一桌酒菜全都撒在他身上。 来不及闪避的刘继业身上也沾了些汁液,正待发怒却见又有一人大步走了进来,一把抓住倒在地上的和服之人袖子,膀子用力一举便将对方整个人都拎了起来,一整耳刮子扇过去一边骂道:"龟孙子!敢跟爷爷过不去,想死吗?" 来者剑眉圆眼,阔臂细腰,穿着松散和服操着一口四川话。他身高不过一米六几,年级看样子不过二十岁,臂力却是惊人,单手便拎起百多斤的汉子。 那日本人被狠踹一脚又被连扇十多个耳光,整个脸都肿胀起来,毫无还手之力了。看到他如烂泥般,四川汉子才扔到一旁,见屋内有人而且还同是中国人,张开大嘴笑了笑,抱拳道:"打扰了贵兄逍遥不好意思了,只不过这日本小鬼实在气人。等下警察怕是要来老子就先扯呼了,贵兄可到早稻田大学找四川冯庄,到时候定赔你一身衣服罢。" 说完也不管地上之人,转身便走。外面接着传来阵阵混乱,女人的怒骂声、尖叫声、日本男子的吃痛声。等刘继业到走廊外张望时,发现对方居然打翻了数名日本男子,扬长而去。 刘继业有些不知所措,回头看到明子也是满脸惊恐之色,一时有些闷气。 很快就有下女来到房间里,不断抱歉的同时将刘继业请到另一座房间,又给他将衬衫换下来,重新免费又上了桌酒菜。问到刚刚发生何事了,那下女狠狠道:"那个支那人一个人喝酒喝到一半,忽然跑到外面大声喧哗。我馆中人员便上前劝阻,怎想到他却突然发飙,真是好可怕。" 如此突发事情也能让自己碰上,刘继业很是无语。不过明子细声安慰打趣,过不了多久便把此事抛之脑后了。 第24章 克人克己 第二十四章克人克己 刘继业继续喝着花酒,时间悄然流逝,等回过神来时钟已敲响两点钟,明子小声提醒游廊要打烊了。这个年代日本的游廊少有提供借宿,若是客人对女子满意又在游廊中还没玩够,还可邀请到别处继续。因此明子一边整理凌乱的衣服一边问是否需要自己陪出去。 年少多金,长相耐看,身材也不错,谈吐也风趣的清国少年,还是很得姐儿们的欢心的。更难得出手大方,又不谙道上事务,绝对是好客。 刘继业也是半醉半醒的状态,听完哈哈一笑问明子附近有无认识的地方,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猛拍手掌,等服务的女子过来后要了账单结账。完了发现口袋中还剩下二十余块钱,便拉着明子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外,朝她指着的方向走去。 路上搂着明子,看到不远处********人步伐不稳,明显醉状却互相撕打在一起,揪着对方的辫子,帽子也掉在地上。一名浓妆日本女子站在一旁看笑话,也不上前劝阻。 这类争风吃醋的事情刘继业来日本久便见多不怪了,和明子有说有笑地来到了一家小旅馆,要了房间上去,缠绵许久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刘继业便睁开了眼睛。这是他穿越后的习惯;无论睡的多晚,最迟都会在早上八点醒来。 只是醉酒后初醒,头疼无比又难受,跑到御手洗里将胃中东西都吐光了,又喝了口水才觉得好了很多。回到自己房间发现明子已经在穿衣服,很明显是被自己的动静弄醒了。想及那光滑的身子和洁白的皮肤,还有俏丽的面孔,不禁遐想万分。 穿好衣物,又简单洗漱一番,两人来到楼下结了房款,身上还剩下十九块钱;虽然对明子她昨天晚上说的凄惨身世是半点也不信,但毕竟昨晚也尽心尽力地陪着,让自己难得舒畅了一番,况且手中宽裕,便掏出五块钱来递了过去,被她欢天喜地地接下了。 出了旅馆,明子便礼貌告别,还小声说明了自家住所,若是刘桑寂寞了便可来访云云,其中意思再明显不过。 应和了几句,刘继业向路人问明了方向便往自家租赁的房屋走去,路过卖中华料理的店铺,要了两个包子在路上边啃嚼边走着。 走了十几分钟路,余光注意到不远处一个少女背影很像明子,虽然有些奇怪对方明明与自己走的反路怎么还会撞见,却也没多想随手将吃剩下的半个包子扔到路旁垃圾桶,抹了抹嘴便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此时此刻的刘继业刚刚意气风发,酒又未完全醒来,走路都有些晃晃的,活脱脱的流氓模样。 少女漫步走着,纤细的身子和一头乌黑长发,让刘继业又回想起了昨晚。他来到少女的背后,很自然地将手搭在她的肩上笑道:“才分开没多久,怎么又在这里见面了?” 女子回过头来,鹅蛋脸、杏眼、高挺的鼻梁,刘继业发誓她是自己来到日本后见到的最漂亮的女生……只是,她并非明子。 “无礼之徒想干什么!?” 美女露出恼色,后退半步边抚摸着肩膀边上怒视刘继业。 发现摆乌龙了,刘继业尴尬万分,只能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十分抱歉!” 见对方穿着西服,虽然脑袋后面有辫子但是人也很诚恳地道歉,再加上长相也不是太难看,美女倒是难得谅解了一次:“野郎这样无礼本应该找警官将你拘拿了,但是我今日心情不错,就放你一马吧。” 说完掉头就走,还哼了一声。 如此性格独立的女生,倒是第一次见。 不过美女却没有理会刘继业想什么;她说完那番话后边转身离开,消失茫茫人海中。 穿越后还是第一次有女生让自己产生奇妙的感觉。 与女生分开后,刘继业脑袋似乎清醒了一点,一想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幼稚,不知不觉便被这具年轻的身体和性格所影响,不时做出一些可笑的事情……以后万不可如此!!!刘继业在心中下定决心不得像昨天和今天这般放肆,思绪却无法控制地想到了方才的女生。 这样的女生性格高傲、穿著也是颇为华丽,必然是哪个大家闺秀。自己可是清国人,日本的二等公民,立志于以革命的手段推翻满清之人…… 这样想着,郁闷之情稍稍好了些,慢慢来到了自己借宿的屋子。 从后门进入院子里,脱下鞋子刚准备上二楼,迎面却撞上一个青年。才回过神来便听到一声:“文鹿!” 眨眼一看,眼前与自己撞上之人,脑袋光秃秃的一根毛发也没有,只是那五官还是无比熟悉,脸颊处更是仍然贴着纱布……分明就是退学了的王东! “右立!” 自他转学后两人见面次数大减,此刻遇见彼此都面露喜色。 “你怎么来这里,还剪掉了辫子?” 王东哈哈一笑:“这不是来找你聚一聚,谁曾想到房东告诉我你昨晚根本未归,刚准备回去时候这不就撞上你了,巧啊!” “那你辫子?” 王东拍了拍脑门大笑道:“瞅你少见多怪的,你也不看看多少留学生都剪去了这脑后之猪尾,好清爽啊!我倒了宏文书院与几个同学交了好友,一商量就说剪了便剪了!好叫满清鞑子知道我汉人不惧他们!!哈哈哈。” 原本退学时候王东还有些萎靡不振,情绪低落,颇有些愤世嫉俗之感。只是这一个多月下来,人却又重新开朗起来,变回了之前那个热血好客的王东,怎能不让刘继业为好友感到高兴。 “右立来的正好;你我兄弟月余未见,随我一起叫上伯先,附近找一家粤省之人开的茶馆,去饮早茶!” 王东自然答应,于是刘继业便上楼从保险柜中拿了笔钱,又换了身衣服,便与王东朝赵毓声住所步行而去。路上王东打趣道:“文鹿,你昨晚所待的地方,怕是红粉场所吧?浑身都是胭脂味道,哈哈哈哈!” 已经想清楚了的刘继业只把昨晚当作是成熟前的最后一次疯狂,听到王东的取笑只是一笑,随便应付了几句。不一会儿来到赵毓声住所,敲门半天却无人答应。想必是随公使馆外出考察了。本来想好的兄弟三人聚会只能作罢,刘继业在门缝间插入一张小纸条,两人便来到学校附近的一间茶馆中。坐下后用官话点了粤菜点心,要了壶菊花茶和瓜子,便聊起天来。 “说说你转学到宏文书院后发生了什么趣闻?” “遇到了两个有趣之人;一个是巴蜀邹容、一个是湖广张群,还有浙江陈干生,都是顶豪爽之人啊!下次有空给文鹿你介绍介绍!” 接下来便将四人一起干的一些胡闹的事情说了说,如何在学生中宣传革命、如何捉弄清廷派出的监督官、如何经过商议后一起剪了辫子,被监督官责骂后奋而反驳,反让对方说不出话来。 完了王东故作神秘地小声对刘继业道:“此事你别告诉他人,我们四人最近准备做一件大事!嘿嘿嘿,保证让那姓姚的走狗再也不敢随意乱吠!” 问了几句王东就是不说,刘继业也不再在意。 忽然刘继业想到今天晚上约了一起去邹容地方吃酒,想到王东也认识邹容而且似乎还很熟,便出声问道:“话说右立你今天晚上有何安排?” 王东却不怀好意地看了看刘继业:“文鹿,莫不是又想去烟粉之地了?那可不行,晚间我已经约了人了。” 既然王东有事,刘继业就不再言语。接下来两人又聊好一会儿最近王东感兴趣的社会主义,他很是兴奋道:“西方有一贤者卡玛斯,提出了能够让天下不再有饥饿、不公、战争之理论,名为康姆尼斯宣言!很是有意思!我推荐了给张继和邹容,他们也纷纷说好!此主义在俄国亦有许多追随者,不亚于无政府主义呢!” 刘继业却忍不住出声道:“理想众人皆有,只是过于理想而不可行,最终亦不过妄想罢了。这康姆尼斯我也了解,只是人类之*一天不除,不公一天就不会消失,卡玛斯公之愿望,怕是近百年都无法实现的了。” "是是是!文鹿你道理就是多。等我读完论‘卡比特立思慕思’再来与你一一辩驳吧!"虽是如此,但王东颇不以为然。 两人聊着很开心以至于忘了时间。一壶茶喝到下午,王东从怀中掏出表来一看,才慌张道:“时辰不早了,我还有约要赴,下次有时间再聚聚吧!” 看对方有急事,刘继业也不再强留。和他约了下次再聚的时间,承诺一定会来早稻田玩玩后便与他道了别,往宿舍的方向走去。路过隔壁时看到对方门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道:‘女人本是两脚狐,一入女人万事无。可怜祖国苍生血,供养倭姬叫不敷。‘ 刘继业嘲讽地摇了摇头;这户人家住着一个湖北官费同学,同在成城学校读书,只是时常缺课,也不用工,终日游玩花丛中很是花费了不少钱。后来据说和他好友借了五十多块钱不还,两人因此闹翻,估计便是其要帐不得的友人写的讽刺打油诗。 刘继业来到日本四个月,说实话平日接触的留学生大部还是以这类玩家居多;真正热心革命的,或者如蔡锷般肯用心读书、刻苦学习之人那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无心读书、玩牌赌博、日夜****、不务正业、终日只与同乡、同好之人游耍,来日本纯粹为了混一个文凭,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中起码一半是这样的人。 一开始刚来日本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到后来听他们说话中三句不离女人,五句不离骰子,刘继业就知道想成大事还是少与此等人接触。 再次告诫自己,昨晚之事不可重复。 为了实现心中梦想的第一步,首先就要完全加入革命的阵营中去。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相比起蔡锷这类十三岁就中秀才逆天猛人,自己作为中人之质在智商方面实在是要甘拜下风。唯一所长的,就是后世带来的经验、眼界、思维能力,和大致知道历史的走向了。但是在实际处理问题,特别是自己想要在接下来的革命风云中,能够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就不可避免地与各类英雄豪杰打交道,需要赢得人才的认可、支持、乃至最后服从,从而掌握自己的势力。 刚刚穿越时随遇而安的想法早已消失,现在满脑子一心都是加入革命中,掌握自己的命运,让这个世界因自己而改变! 想想也是有些小激动。 第25章 腊肠会友(上) 第二十五章腊肠会友(上) 傍晚,黄昏,东京神田区遍布低矮的木质和式房屋。三个穿着神色学生装的青年漫步在小路上,有说有笑。高个子少年拎着两壶烧酒,对着前方指指点点。另一人莫约同等身高在旁漫步,而比两人矮一个头面目清秀的男子走在旁边笑着打趣道:"文鹿与伯先怕是没怎么来过神田吧,此地特产想来也是没见识过吧。" "特产?" "就是文鹿你刚刚指着,说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御宅。若你常来神田绝不会有如此想法。你道它是豪宅,我却告诉你这是鸡窝哈哈!" 刘继业挑了挑眉毛,笑道:"原来就是有名的神田****妇啊,小弟倒真是不如百里兄你见多识广。" 蒋方震笑着摆手道:"见多识广谈不上,但松坡相好之女的养母却是此间老鸨,平日随他也在此处挥霍了不少钞票银元,对男女饮食之事只是略知一二。不过就算如此,也是渐渐感到囊中羞涩,入不敷出。你猜一顿花酒要多少银子?"不等刘继业回答便自顾自道:"整整十五块钱啊!松坡凭着好脸蛋甜言蜜语,那相好倒贴也愿意。我虽然满腹经纶,可惜日本女子不通文化,竟然看之不上!可叹,可叹呐!" 清末留学生基本都是家境殷实出身,许多在东渡之前都已成婚、孩子都几岁了,再加上晚清社会风气逐渐开放,因此就算是蒋方震这般平常认真刻苦的学生,对于男女之事也放的很开。 "说了那么多,原来是在这里抱怨没人爱没人怜,想不到原来堂堂蒋百里,浙江潮之笔杆子,会为一介妓女哀怨连天。小弟虽不长此道,也知道风尘女子大抵不是爱脸子就是爱票子;百里虽然一表人材,白面书生一个,但是怎奈入不得倭姬法眼,那就只需用票子狠狠砸下去,把她们砸晕了,还不是任君摆布?" 蒋方震少见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当我和你一般是大家公子,一把把银元随便耍吗?我不过一官费学生,家里也只是勉强糊口,哪里有余钱供给倭姬?" 这时赵毓声在旁打趣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 才一开口便被蒋方震不耐烦地打断:"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亚圣这篇[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在下早已倒背如流,不需要伯先在这里掉书袋。" "哈哈哈……" 一路互相打趣,三人很快就来到了一处破旧的矮房前,门牌上写着‘藤原屋‘。蒋方震上前重重敲响木门,一阵脚步声传来,一名穿着下女装的中年妇女拉开木门,看到来人是谁后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我说谁如此无礼将木门敲的乓乓响,原来是蒋君啊!邹君就在楼上,闹着要酒喝,也不给钱,我藤原屋也是做生意的,容不得乱赊账!" 这边妇人唠叨不绝,那边蒋方震却拉着刘继业和赵毓声进屋脱了鞋子,用中文笑道:"她便是蔚丹所居处的下女小林言子,俨如其名最爱碎碎念,凡事都要抱怨半天,一嘴毒舌更是逮人就骂,更是看不起我们中国留学生。而且抠门吝啬无比,若想让她帮忙必然要钱财开路。" 小林言子看到两人转用中文对话,更是不满道:"你们不要欺负别人不懂支那话,我知道你们一定是在诽谤我!当着人面嚼舌头,粗鲁!不懂礼貌!主人就不应该收你们的钱,平白弄脏屋子。" 话越说越难听,赵毓声还没见过如此无礼的下女。他在日本又是很有身份的军事考察团成员,很是看不顺这等无礼,刚准备出声喝斥,却听蒋方震淡笑用日文道:"言子说笑了,我在与我同伴介绍这屋子多么好,饭菜很可口,服务也周道。咦?怎么地上有钱?"说完回过头看向身后地上一脸困惑。 "有钱?"小林言子顿时闭嘴,眼睛瞪圆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蒋方震身后仔细看着地面,试图找寻铜板的存在。 "走走!"乘此机会,蒋方震拉着二人迅速跑上楼梯,很熟练的拉开左侧纸门侧身而入,关上后才听后外面楼下传来抱怨声:"骗子!哪里有钱!" "哈哈哈哈哈哈!!" 屋内之人笑得东倒西歪,坐在地上的一名少年指着蒋方震笑得说不出话来。 无论小林言子如何毒舌,如何瞧不起中国人,但她终究只是下女。逞些口舌之快,言辞间奚落不拘礼数的中国人还行,但真的贸然直接顶撞发生冲突,她也知道绝落不下好。哪怕再是生气,也只能忍下,骂了几句后便去忙碌生火烧饭了。 房间内两人已经盘坐在榻榻米上,事先便靠着墙壁读书的少年指着蒋方震哈哈笑道:"好你个百里,学生当中当属你最会对付悍妇了!" 蒋方震没搭理对方的戏弄,拍了拍刘继业的肩膀道:"和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提到的刘继业、刘文鹿,江宁来的官费生,在成城学校插班,与我和松坡都是同学。" “这位是赵毓声,赵伯先,同是江宁人,不过可不是留学生而是公使馆下军事考察团成员,与文鹿乃结拜兄弟。” “幸会、幸会!”刘赵二人同时打招呼。 眼前居住在这栋房子的年轻学生,嘴角绒毛都没长齐,眼睛大大的很是机灵的模样,清秀乃至瘦弱的身材,一看便是才刚刚发育未久的少年。他看向刘继业与赵毓声的眼神颇为友善,率先伸出手道:"文鹿与伯先的大名我也久仰了!右立便时常与我提及君等。在下邹容,字蔚丹,是此间主人,平素最爱高歌畅饮的革命豪杰。君能与百里、松坡交好,又是右立之结拜兄弟,必也是同道之人,开心!开心啊!" 稚气未脱的邹容却一幅老大人的语气,不过大方豪爽的性格倒也博得刘继业的好感。两人握手后便互相聊了几句,这时蒋方震出声道:"怎么不见其他人?" "刘成禺把他那根腊肠忘在家里了,张群说宿舍监管日人偷了他的皮蛋,去找人算账了,蔡锷估计还在赶稿子,倒是你们二人怎么今天来的这么早?" "拿稿子准备去印刷的时候,正好碰上文鹿与伯先去买酒,便一起顺路过来了。" 刘继业露出身后的酒坛子,笑道:"日本小鬼的清酒太淡,我想既然今晚来的都是革命志士,自然应该来点烈的,便特意买了三坛子烧刀子酒。" 邹容看到酒后顿时兴奋起来,大笑道:"哈哈哈哈!文鹿知我!文鹿知我啊!"说罢拿过一坛,熟练的排开泥封,顿时一阵浓厚酒味就在房间内散开。他闭上眼睛闻了闻,连赞好酒。 蒋方震从房间内找来玻璃杯子,又熟练地从邹容家中翻出瓜子来,四人盘腿围着小房间内的火炉旁畅饮起来。 一开始赵毓声显得有些拘谨,不过酒一下肚很快熟路起来。 聊着聊着,邹容忽然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从地板上厚厚一叠稿子中找出一落子字迹潦草的散纸,摆到蒋方震面前颇得意道:"这是我整合了历次腊肠烧酒会友上,我们诸人讨论的观点,将其润色后又夹杂了些我个人意见写成的稿子,已经写了百余页了!我准备过些阵子就把它投到任公的新民丛报刊登,你觉得怎样?" 随意过阅一番,蒋方震点头称赞道:"不错,此文已抓住了我等革命论点之关键,很有说服力,是篇好文!不过措辞、修句还要润色,语气也宜更激动亢奋,要带起人们之热情来。就如此地,与其用‘推翻满清*政府,罢去汉人奴隶性质’不如用‘扫除数千年种种之*政体,脱去数千年种种之奴隶性质’或者更有煽动力。 "不愧是百里,果然文章还是需要你过目一遍才能发表啊!" 等赵毓声看过一遍后,刘继业接起草稿翻阅着,虽然观点还颇有幼稚之处,逻辑并不通顺、论点也很成问题,而要求全面效仿美国的政治制度更是不切实际,但确实提出了自己的系统性想法。"朔黄河"、"撞自由之钟"、"革命乃世界之公义也!"、"中国之自强不可不革命!"但从效果而言,看着这篇文章仿佛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呐喊声,确实有一股令人热血沸腾的感觉,可称得上是绝好的宣传文章。 楼下传来开门声,接着一阵脚步夹杂着小林言子的抱怨,纸门被哗啦拉开,一个拎着腊肠的年轻人站在门口,笑道:"哟呵,你们已经喝起来啦!" 邹容灵敏地跳了起来,上前接过腊肠后排着他的肩笑道:“禺生!等你久矣!来来来,介绍一下这位便是你的本家,刘继业,文鹿君。还有这位赵毓声,伯先君!”说罢一指来者:“他便是我等的腊肠先生,大名鼎鼎的刘成禺是也!” 几人一番客套,没过多久蔡锷也来了,带来消息说张群拉着王东一起指责宿舍监管盗窃皮蛋对方抵赖,一气之下两人动手打人结果被警察弄进警察局了。 一听结拜兄弟被带走,两人同时站了起来。刘继业还好,赵毓声却有些惊慌直接准备出门援救。 这时蔡锷却难得地幽默了一句,抚摸着胡子得意道:“这等小事,一天只能就能放出来。不过拘留所可没御手洗,就是张群要尿裤子了哈哈哈!” 听蔡锷如此说,蒋方震和刘成禺也都来相劝,两人才重新坐下。 “好了,人除了已经在拘留所里的张君都到期了,文鹿带了三坛好酒,腊肠先生也拿了肉来,咱们正好开动吧!”邹容的建议得到全票通过,于是少年们就在屋内忙起来。蔡锷与刘继业负责烤酒,刘成禺和赵毓声负责切腊肠,邹容与蒋百里去找小林言子要吃食。估计是蒋百里又使出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等到两人二十分钟上来后带来一碟碟的菜肴和一大桶米饭。此时满屋子都是酒意和腊香味,一时间大家都是食指大动。 坐下,倒满酒,盛上饭,少年们绕火炉而坐,举杯, ‘干了!’ 第26章 腊肠会友(下) 第二十六章腊肠会友(下) “若民主必胜*,则怎么解释普鲁士之崛起?” “俾斯麦之外交手段、毛奇之运筹帷幄、民族之团结一致、法奥之懦弱无能所致!况且普法战争之法国非今日之法兰西共和国,彼时乃由一皇帝拿破仑第三独揽大权,倒行逆施;反之普鲁士威廉第二却能广开言路纳谏如流,岂不正是民主战胜*之典范!?” “松坡提倡军国民主义,提倡国魂,然军国民讲究上下服从,岂不与民主之根本精神个体独立产生极大矛盾?” “文鹿错了。军国民主义之核心宗旨在于,民众遵从纪律、守法尚武,这与当今民主列强国民并无不一样。若这国家是*的,国民自然不需再理会乱法。我所想打造的,却是动则威慑*抵御外辱、静则服从民主容身文明之真正国民也!”蔡锷故作优雅地轻抚胡尖,神态略显自傲、语气也开始不善。 “我也认为民主才是当今世界之大道,然而中国之薄弱、民众之无知、整个国家之昏暗,实在不是厉行民主之时机!必须先暴力革命成功,再举国奉行军国民主义教育使人人成为民主社会必不可缺之国民,届时我中华之改造方可完成。哪怕我再乐观,这一过程没有数十年之工怕也是不够的。” “若文鹿认为中国暂不适合民主,那与康有为之立宪论又有何不同?” “绝非这样!我的意思是……” 天色渐晚,房间里刘继业与蔡锷这边就中国革命成功后的政治争论着,邹容专心致志地在做笔记,蒋百里则与赵毓声在那里兴致勃勃地看二人争论,喝着小酒吃着腊肠,不时提出自己的看法。 至于腊肠先生刘成禺已醉的不省人事倒在角落呼呼大睡了。 泯了一口烧酒,赵毓声看争论二人越辩越激烈,摇头晃脑地站起身来大声打断道:“二位!” 等到所有人视线都集中到他身上时,遂出言道:“松坡认为中国之未来在民主,文鹿也认为中国之未来在民主。松坡认为中国之希望在革命,文鹿也认为中国之希望在革命,那不就得了!我们目的一致,都是为国为民之青年,都是为革命推翻满清奋斗的志士,何必要再次里分高下?当务之急,是如何推翻满清!推翻了,建立了民国再谈究竟哪个政体更为合适!此时此刻我等应该团结所有有志青年,让大家一起出力来献身军国民主义事业,不是在这里同志之间争论个你死我活!!” 一番话毕鸦鹊无声,原本激动的双方都冷静下来,仔细检讨刚刚或许是酒精作用确实都有过激的言语。刘继业率先伸出手来:“刚刚小弟孟浪,请松坡兄多多见谅。” 蔡锷将手从胡子上放下,握住对方的手,表情重新诚恳道:“哪里!应该是文鹿别计较才是!” “如此不就得了!” 赵毓声拉着蒋方震一屁股坐在两人中间,拿起酒杯痛饮一口道:“现在应该讨论的,是以何种方法推翻满清才是!” 蔡锷赞同地颌首,朗声道:“伯先所言甚是!江洋巨寇孙文于甲午年便曾在广东发动起义,东南数省又久有反清复明之会党活动,加上太平天国也是桂人粤人为主,以我所见,两广正是发动起义联络志士之最好位置!” “余却有不同看法;两广虽然会党众多,但……” 接下来时间里众人关注的事情便成了在哪里、如何发动起义,如何筹备军饷军械,召募志士,一时间聊得热火朝天各个兴奋不已,仿佛革命成功就在眼前似的。刘继业虽不像他们这样乐观,但刚刚已经与蔡锷闹得有些不愉快,却也不便再泼冷水,便也附和几声。 在一片豪言壮语中,五人一直喝到深夜,最后都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留下满目疮痍酒气冲天的房间。 一回生二回熟,都是热血青年,刘继业很快便与他们打成一片,闲时一同戏耍一同玩乐,一同构思文章思想,一同高歌革命志向。刘继业曾试图与蒋方震一起将各校留学生联络在一起,但或许是因学校、功课不一样,主要以早稻田学生为主的青年会成员们并不怎么待见成城学校的学生,哪怕有刘继业与蒋百里居中调和双方虽然表面客气但实际却很是冷淡。 除此之外,清末留学生基本上都是按照省籍分布,大家基本上平日走进的都是同乡,对非同乡的人总少了那么一份亲近感。 地域之分,派系之别从一开始就存在。 大概在三月中旬时,蔡锷收到了远自檀香山的来信,不言而喻自然是师傅梁启超寄来的信件。 开篇寒暄一番,讲述了自己抵达美国后受到当地华人社团热烈欢迎不胜荣幸云云,言辞间颇有开朗之感。接下来却话锋一转,言及自己亲身感受当地华人生活后的疑惑:“檀香山之华人多已旅居美利坚数十载,深陶共和宪政,远比国内华人文明先进。然吾所观,却犹不能达文明之境,私斗堂战盛行,华人之凌乱此世界所未见也!何也?何也?吾当与松坡深思之。” 当蔡锷将此信让刘继业看过后,他便惊讶地发现梁启超的思想开始发生转变了,或许这便是为何原本历史上梁启超一开始坚决革命,之后却忽然转回君主立宪的怀抱中。 不过此事不是刘继业暂时需要操心的;还有半年他便将从成城学校中毕业,按照程序将由参谋本部派入日本野战联队中作为一名上等兵实习半年,等到冬天一般一二月份的时候再转考入士官学校。 在等级森严、上官可以随意辱骂殴打下级、又对中国不友好的军队中,可想而知等待他的绝不会是什么轻松的差事。半年实习很有可能会变成自己一辈子最难熬的时间。对此刘继业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准备把它当作一种磨练。不过同时为了避免,或者说减少被歧视的可能性,他也在不断用各种方式增强自己的体魄。 正好蔡锷也不满自己身体偏虚,在发愤努力锻炼身体,经刘继业建议两人便相约在课余时间里一起跑步十余公里到东京海边游泳训练。 虽然单薄的蔡锷体能明显不如刘继业,但一股拼命执着的精神却使他哪怕再累、摇摇晃晃却也能咬牙跟上,到了海边后气喘吁吁地就跳入海中,结果一个浪打来差点淹死。不过就算是在训练的时候,他也注重着仪表,容不得发型有丝毫变化…… 中午休息,刘继业打开随身带的盒饭,分了一半给蔡锷。看到他拿着筷子的手都在颤抖,忍不住出声道:“松坡兄,今天的运动量已足够了,我们吃了午饭后就准备搭电车回城吧。” “没事,我还撑得住。” 刘继业很是佩服蔡锷表现出的精神,但看着几乎虚脱的他却言辞坚定道:“过犹不及,人的身体是需要劳逸结合,有张有弛;身体需要时间休息锻炼才有效果,若一味蛮干只会弄伤身体捞不着好。听我的,今天就此结束,以后每三天如此运动一次,可以保证锻炼同时肌肉得到休息。” 听了这话,蔡锷方才作罢。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平常上课、无事的时候就约上蔡锷、蒋方震、邹容等人聚聚。有时候是聊革命聊主义,或在‘江苏’上刊登社论鼓吹革命,其他时候则是****着上身在海边沙滩上奔跑,其他时间则是一起与当时留学生中出彩如杨度的人混在一起。 虽然很累,虽然有些枯燥,但与一帮友人在一起刘继业却过得很充实。当然,偶尔也会和他们一起到居酒屋中放纵一下自己,年轻气盛就是这个意思。 很快刘继业便与蔡锷和蒋方震建立了友谊。虽然两者偶尔也有争论,有意见不合的地方,甚至急了还会互相嚷嚷几句,冷静下来后就都好了。往往蒋方震就充当了调和者的身份,甚至拉上才认识没多久的赵毓声一起将两个争论争论着就吵起来的二人拉开。 打打闹闹,时间慢慢过去。 这样的生活刘继业认为还会持续半年左右,根本没有想到即将发生的变化…… 1903年的3月31日。 周末无事,又赶上训练休息期,刘继业便如往常一样与蒋方震在青年会馆中聊天喝茶,正聊到兴奋时忽然刘成禺跑了进来大呼小叫道:“出大事了!!” “蔚丹、仲甫、右立还有傅泉(张群)剪了学监姚文甫的辫子,还拿去卖给日本人换酒钱了!” 第27章 革命军 第二十七章革命军 “什么?”刘继业惊愕地站了起来。 蒋方震却捧腹大笑道:“哈哈哈哈!!!!蔚丹真是绝妙之人啊啊!!!” 看到他没有明白事态的严重,刘成禺狠狠道:“百里你还在这里笑什么!那姚文甫被打又被剪了辫子如何甘心,已经联络了使馆准备将蔚丹他们除名了!” 这下蒋方震不笑了,不可置信道:“当真如此!?贼子安敢!” “有何不敢的!我就说过别老是招惹学监,人家毕竟是官咱们是学生,你看果然惹祸了吧!!!!”这边刘成禺在唉声叹气,那边蒋方震却已经拿起大衣准备外出了。 三人快速来到邹容的房子,却发现房门紧闭,敲了半天也无人答应。于是便又跑到学校去,遇见了蔡锷与赵毓声俩,却得知四人已经被叫到东京的清国大使馆里了。 这下事情严峻了。 回到青年会馆的众人心神不宁,每个人都知道这下事情闹大了。 姚文甫在留学生界的名声一直很臭。不光是因为他身为学监思想保守,时常找学生的小麻烦,更是因为他人品极差,与一名学生之妻有染。 因此邹容等人如此行事可以说是大快人心;人人听了都为之叫好。只是虽然清末已有不少思想激进的留学生剪去了自己的辫子,但那只是个人行为,朝廷大多只是训斥一番……然而强行剪去学官辫子一事在清末着实是件大事。后果虽不至于如乾隆爷年间直接菜市口处斩,但也是极为严重的罪刑。 第二天结果便下来了。 邹容、陈干生、张群、王东四人目无尊长犯上作乱,给予除名官费生,勒令立即遣返回国。 那些平素与四人交好,心向革命的学生们顿时炸了锅了!他们组织起数十人包围了大使馆,要求总学监收回成命。无奈使馆早已看不惯留学生在日本肆意放纵,加入什么大逆不道的革命会,正好准备借此机会杀鸡吓猴。因此无论众人怎样求情、托关系、威胁****,最终还是无法挽回局势。 期间赵毓声和刘继业一起把王东约了出来,发现哪怕是即将被除名,他们的结拜兄弟却出乎意料的冷静。 见到刘赵二人低落不语,王东反而开解道:“二位哥哥不必如此,又不是生死离别!我这次虽然被除名,却感到极为光荣!我已学到我想学的东西,革命之理念从未如此坚定过!不过是提前一年离开日本罢了,正好让我提前一年归国宣传革命!” 看到王东如此乐观,两人无奈之余,也只能如此了。 五天后,就是邹容四人即将被驱逐出境的前一个晚上,三十余名与三人相熟的好友齐聚邹容宿舍试图在最后时刻商讨出对策来。愁眉苦脸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没办法,连蔡锷也只能叹气回天无力。 见大家情绪低落,王东再也忍不住站起来大声道:”诸君!何必一副小女人的样子,愁眉苦脸可不是我革命志士的作风!是,我、蔚丹、仲甫、傅泉确实要被遣返回国,但那有如何!我们在日本结识了诸君同志挚友,竖立了我等之理想与革命旗帜,已经很满足了!接下来,我们将带着此思想归国,使举国上下汉人都明白不革命无法救中国这个道理!” 被此话所激励,众人也一扫愁云纷纷站起来鼓掌叫好。刘继业拿出酒来众人痛饮,以酒精试图忘却好友离别的苦恼,哪怕是再不会喝酒的人也举着酒瓶子到处找人干杯。 同被开除即将归国的四人虽为同学,平日也都是心向革命的热血青年,但此时此刻各自心绪各不相同。 猛灌了不少酒的刘继业醉醺醺地搂着王东道:“右立你先回一步,等我们在日本学得军事后杀回国内,与你和伯先一起直捣北京紫禁城,剁了慈禧狗头、剪掉天下辫子,为天下汉人出口恶气!!” “对!剪遍天下辫子!!杀尽天下满狗!汉贼不两立!”王东听得热血沸腾,圆脸涨得通红,抑制不住激愤双臂狂舞。 蔡锷则与蒋方震一起将一叠纸交给了邹容道:“这是我与百里这几天临时整理的文稿,可作为腊肠书的补贴。等你到了上海后,就将这腊肠书好好整理一番做书发表吧。日本毕竟不是中国,我们在这里囔囔的再高声国内也不会听见,只有将我们的革命思想带回祖国,才能感动亿万国民! 邹容重重地点头道:“我明白,身为革命马前卒,我一定会让国民都清醒过来的!” 蒋方震道:“还有,腊肠书一名不过是你我玩笑,我思前想后觉得此书应该叫‘革命军’,你我皆是革命军前马前卒也。” 邹容此刻已是热泪盈眶:“在日本这段时间,多谢有松坡和百里二位,还有诸多同志同学,让我明白了世间的道理,让我知道我这短暂的一生应该奉献给自由、革命、国家!此番我即将归国,虽九死而决不后悔!!上海蔡元培、章炳麟等人由于南洋公学事件创立爱国学社,鼓吹民主,反对满清*并积极向苏报撰文。上海为中国风气之先,正是宣传革命思想之最好阵地!我必携此书,使君等之思想于祖国绽放,!” 这边邹容等人热血喷张之时,陈干生与张群两人却默默坐在角落旁,几个同学试图上前相劝都被二人赶走。张群自言自语道:“文凭全无,被开除出校,有何面目拜见家中大人!?”言辞中颇有悔意。 陈干生安慰道:“也不必如此想,到了上海还可以加入爱国学社,天无绝人之路!” 众人心情各异,却都准备以酒解愁;于是酒越喝越少,人却越喝越兴奋。大家都知道明天三人就将乘坐邮轮归国,在此告别会上都决定尽情发泄。 时过八点,被灌了不少酒的蔡锷摇摇晃晃站起身提议到附近神田找相熟的陪酒女,得到了众人的一致称赞。于是那大衣的、穿靴子的乱作一团,花了二十多分钟才让三十多人走到屋外,在蔡锷的带领下一窝蜂来到了周边最大的一家居酒屋。 老鸨打开门,见到是熟客蔡锷自然一副微笑表情,待看到他身后一下子三十多名中国少年更是脸都笑开花了。好声引进,将三个房间去掉纸门拼凑到一起,急忙上上酒菜。等发现自家屋内女子不够了还急忙让下女去找其他附近同行去借人。 喝酒吃菜正到兴起,刘继业深吸一口气道:“今夜一会,不知何日再见。我有送别一首献给三位!”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一曲唱罢,掌声如雷,大家纷纷叫好,大加赞扬此歌曲调、歌词俱佳。王东与邹容更是听得当场落泪,激动并感动着,倒是让刘继业不好意思起来。接下来时间众人不断唱起此歌,连陪酒女也悄悄打听此为何曲。 期间刘继业与赵毓声悄悄将王东拉到安静的地方,以兄长的身份道别:“右立,一路保重,我们三兄弟上海再聚!” 此刻王东完全无法控制情绪,18岁的少年抱住二人嚎啕大哭!受此感染,刘赵二人眼眶也湿润了。 第二天在横滨码头上的送别,望着打好行李即将上船的结拜兄弟,刘继业与赵毓声再次唱起了送别。那优美的旋律让周围日本人都注视过来,更是让登上船舱的王东回头遥望,强忍着泪水挥别。 汽笛轰鸣,船只即将远行。邹容站在船尾望着送别的人群拼命挥手,用尽全力大声道: “诸位!我们国内再会!再共筹大事!” 没有人会想到这将是最后一次见到来自四川巴县的少年。 第28章 沙俄在满洲 第二十八章沙俄在满洲 冬去春来,王东四人离去后,时间转眼到了五月。 这段时间里,在日留学生学界中发生了几件事情;4月7日,在日本成城学校的中国留学生刘鸿逵受到日本大尉西乡的侮辱,中国学生愤而****,迫使西乡向刘鸿逵和清国学生总监督谢罪。同月13日,成城学校举行运动会,全场上张挂各国国旗,独缺清国龙旗。中国学生指出:“此虽小事,轻我殊甚。各国皆有,而我独无,是明明不齿我于诸国也“。一致决定抵制运动会,并阻止中国人前往参观。日本校方终于挂出龙旗平息此事。 两起事件都最终以日方让步,中国留学生胜利结束,极大涨了学生们的士气和爱国心;其间大清朝总管内务府大臣文华殿大学士户部尚书正白旗一等男爵,瓜尔佳荣禄也于4月5日去世,距离他六十七岁生日仅差一天。相比原来历史早走了几天的荣禄,在绝大部分汉人留学生眼中无异于乱臣贼子;盖因其戊戌政变关键时刻倒向了慈禧,派兵软禁光绪使变*亏一篑,也理所当然被因此逃亡的康梁二人视作阻碍变法之第一守旧恶势力。而此时的在日学生大多受到梁启超思想的印象,就算荣禄此后再怎么协助张之洞、刘一坤及袁世凯,支持新政却也挽回不了形象。 两场对日交涉的胜利,以及荣禄的去世让绝大部分留学生们弹冠相庆,但随即而来的第二件事件却让全世界为之一片哗然! 满洲,1903年4月16日。 自庚子年义和团爆发后,各国联军纷纷派兵进入中国,其中俄国在派兵参与八国联军主力部队攻打天津的同时,却乘机集结了十八万部队,以保护中东路的名义占领了山海关以北的整个东三省! 期间在东北烧杀抢掠,遭到当地中国百姓的奋起反抗;再加上列强也不愿看到俄国在远东势力膨胀,因此俄国迫于英、美、日、法、德的压力下,同意维护中国领土完整,分期撤离东北,并于1902年4月8日与清廷签署了交收东三省条约,承诺东三省归还中国、俄军在十八个月内,以每六个月为一期,分三期,全数撤离。 第一期俄军如约撤离,并归还了辽河以西的中国领土;而随着时间的临近,俄军按条约应开始在1903年4月中旬完成第二期撤兵,然而俄军不仅不退兵,反而大局增加其驻旅顺海军,并将辽河流域的俄军主力集中至中东铁路,更重新占领了原本归还中国的奉天省会!4月20日,俄国更是向清廷提出了‘七项撤军新条件’,要求列强势力不得进入满洲”、“俄国参与北满行政管理”等变相独霸中国东北的条款。 清廷自知无力应对灼灼逼人的俄国,于是在接到条约的第二天,便将此消息通报日本驻华公使内田康哉以及其他列强使馆,期望国际列强能够出面给俄国施加压力。 随即日本联合英国、美国对俄交涉,而条约的内容也在多方纵容的情况下透露了出来。 俄国欲图吞并东北的消息迅速通过电报在大江南北传开,所经之处带来阵阵惊呼和怒喝。当它登陆日本后,在整个日本造成巨大反响;日本民众怒骂俄国狼子野心,妄图独占满洲侵略日本。中国留学生更是愤怒之极,怒斥俄国狼子野心,妄图鲸吞东北侵略中国! 正当国难当头,无论是否立志革命的学生,还是反对革命的学生,只要是血尚未冷却,此刻却都在对俄这一个问题上团结起来,那就是‘宁做亡国鬼,不做亡国人!’ “沙俄亡我之心不死,欲图以战争为要挟,要去我东北三省领土,千万同胞!若被其得逞,则沙俄兵峰直指北京关内,下一步便要吞并华北了!!作为有人格有灵魂之中国人,我们决不答应!宁愿死战也要寸土不让!” 4月25日,青年会聚会,会长秦毓鎏义正言辞,高声嘶吼着:“北上东北,驱除俄寇!恢复国权,力争人格!” 叶澜、董鸿帏、汪荣保、赵毓声等青年会干事依次上台发言,主题皆在中国留学生应该团结起来,一起发起拒俄运动,以为国内做表率。 此后会员们纷纷发言,有语无伦次者、也有慷慨激昂者惹得众人掌声连连。 刘继业在得知此消息时,一如他人一般震惊和愤怒。转而想起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日俄战争,忽然明白过来;距离日俄战争,不远了。不过此刻才是事件刚刚发生的时候,他只是把想法放在心底,暂时不与他人商讨。听着众人的发言,轮到他后先鞠躬致敬方才朗声道:“诸君方才所言甚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乃古话。西贤塞内加亦曾言‘民所以爱其国,非其国伟大,乃此其所有也’此国乃我中国,吾等身为中国人又怎能不拼尽性命去保护它!?” 赵毓声站起来补充道:“没错!余等在此高唱北上抗俄,或许有人言此乃保满清野蛮之国之谬论。余等革命者必须声明我等抗俄非保满清这一腐朽、*政府,实乃保余四万万汉人之中国也!国家,政府绝非同一事物,正因为余等身为汉人热爱吾国,才更需要推翻满清。因此革命与保国不仅不冲突反而目的完全一致!” “况且我们正好可以以抗俄之名义笼络热血少年,使其转变为革命者!”若之前的话语让众人热血沸腾,则赵毓声的这一番话让大家都会心一笑。 青年会成立半年有余,成员增长却始终没多少起色,至今也不过四十余人而已。大多数留学生对于革命依然是漠不关心,甚至避而远之。若革命派能够组织起声势浩大的抗俄运动,对于吸收革命成员有着绝佳的好处。这个道理大家都是明白的。 作为补充,刘继业继续道:“我等必须借用拒俄的口号,不妨成立学生军。为避免一开始提及革命使学生产生不必要的抵触,可在章程中加入些忠于政府之言论以放松学生的警惕。以满清之*思想,无论秉持何种理念之学生组织必不能被其所容也,必然会勒令封闭学生军。届时与会学生见一腔热血不被认同,反被泼冷水,必然心情沮丧、不满清廷;此时方是我等正式宣传革命之时机!” “好!”蒋方震率先叫好,屋内众人也都一致认为这个方法不错。 接下来时间里秦毓鎏、钮永建等革命派出头者,便开始商量联合发起拒俄运动。 在革命者策划拒俄的同时,日本朝野也被俄国毁约的消息震惊了;其关注程度和危机意识绝不亚于中国。 何也?一旦让俄国完全吞并东北,则日本将在鸭绿江直面沙皇的百万大军;沙皇尼古拉二世甚至公然宣称俄罗斯需要一个不冻港,这个港口最好位于朝鲜东南并且与俄国领土接壤,直接威胁到日本在朝鲜的统治。此外日本一直希望寻求在东北的进一步发展;当初甲午战争时三国干涉还辽因为实力未到而只能忍气吞声,如今要是让俄国把东北给吞并,日本就再无机会实现它的大陆主义梦想了。 好在世界霸主,在远东拥有很多利益并且把长江流域视作自己的势力范围的英国,也不希望俄国在北中国取得垄断地位,这样会威胁它自己在华利益。为了遏制俄国在远东的势力,两国便于1902年1月签署了英日同盟。 彼时条约签订的消息传到日本后,朝野震动,日本人发现世界第一的强国英国签订了盟约后,一时间自信心爆棚。此次得到俄国毁约的消息,更是爆发出数期过万人的反俄示威,驱逐俄国的口号在民间也日益响亮。 只是民众可以毫不顾忌国力差距大肆渲染消灭俄国佬,主宰日本的政治家们却不会有如此幼稚的看法。 事实上虽然签订了英日同盟,但是日本上层对日俄开战依然心存顾虑。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无论从纸面数据还是国际声望,日本和俄国都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财政收入方面,日本是二亿五千万日元,而俄国则是二十亿日元、 陆军方面,常备军日本有二十万,俄国则是一百一十万正规军,此外更有近三百万的后备役、 海军方面,日本的联合舰队只是勉强在俄国远东舰队面前保持优势;若是算上世界第四的俄国主力舰队波罗的海舰队以及黑海舰队,那么日本无论从吨位还是主战舰都远远不如。 因此,前内阁总理大臣、现任枢密院议长伊藤博文会反对对俄强硬也就理所当然了。 “日本无法与俄国作战!只能谋求谈判,妄自开战就只会使日本灭亡!” 伊藤博文狠狠拍了拍桌子。坐在他对面的是时任内阁总理大臣的桂太郎,两人坐在东京大日本帝国枢密院三楼的会议室内,就如何针对当前俄国毁约并大举增兵满洲的态势争论着。 桂太郎听到伊藤博文的发言只是面露苦涩道:“若能不开战,当然最好。但是俄国已经渗透朝鲜北部,更在当地大修铁路调兵遣将!韩国皇帝李熙的军事顾问、经济顾问都是俄国人。此番重新占领奉天后,参谋本部估计俄国在满洲的军队人数最少达三十万!若不能通过谈判使俄国人撤离朝鲜和满洲,朝鲜则必然不保,我大日本帝国也将失去最后屏障,为此就算是开战也在所不惜!” “日本太贫穷了……请告诉我桂君,你自己认为日本能赢吗?” “无论赢或不赢,都必须打……” “只要还有和平的希望,就不可轻言开战!要知道我们将面对的是世界上最庞大的陆军!”顿了顿,伊藤博文略带决绝道:“我决定亲自到圣彼得堡拜访沙皇陛下,务必让他明白远东和平才是最符合两国利益的决断。哪怕是只有十分之一的可能,我也必须要尝试!” 说罢,朝桂太郎猛地九十度鞠躬:“拜托了!” 桂太郎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既然伊藤桑有此觉悟……如果能够避免战争,那当然最好了……” “不过,请做好一旦谈判失败就全力开战的觉悟吧……为了日本,请务必努力!”说完,桂太郎走到窗户旁,拉开了窗帘,指着枢密院外聚集,打着横幅高呼爱国口号的人群道:“看看吧伊藤桑,国民都期待盼望****再次在战场上获得荣光。” 伊藤博文顺着桂太郎的目光看去,只见枢密院外不远处已经聚集了近千游行的人群。他们打着‘誓死保卫大日本!’、‘绝不做白熊的奴隶!!’‘露西亚滚出满洲!’的旗帜、高喊的口号虽然听不清楚,但也不外打倒俄国、大亚细亚万岁之类。 身为文官派,也是政府中****代表的伊藤博文看到民众如此渴望战争,只能叹了口气。 “国民自日清战争后就越发好战了……我后天就准备动身前往圣彼得堡,请桂桑务必稳住国内局势,不让俄人拿到口实以此要挟。” “很抱歉,请伊藤桑恕在下无法做到。在有利的谈判结果,以及俄国在满洲表示出实质性地善意之前,军部备战的准备不会被打乱。”虽然说着很抱歉,但桂太郎僵硬的脸上毫无抱歉的表情。 伊藤博文听后脸色很难看,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声长叹离开了房间。 第29章 为国表率 第二十九章为国表率 就在伊藤博文登上前往海参崴的邮轮的同时,经秦毓鎏、叶澜、钮永建、蒋方震等清国留学生革命派共同策划的拒俄运动正式启动。 众多革命青年走上大街,步入学校,在教科室、在聚会场所、在同乡会馆,在所有中国留学生出没的地方发放传单,宣传号召所有爱国热血、抵抗暴俄的有志青年于4月30日集结青年会会所,清国留学生主要聚集地点东京锦辉馆召开大会。为此,青年会会员连夜制作出数十幅巨大的横幅,上陈沙俄暴行挂在锦辉馆外。 ‘誓死不做亡国奴!’ ‘力拒暴俄、还我东北!’ 临时搭建的讲台上,钮永建和秦毓鎏拿着铁皮桶做成的扩音器在大声声讨俄国的侵略行径,言及中国当前悲惨现状钮永建更是热泪盈眶。 身处人群之中,刘继业感受到身边的人被讲台上的慷慨壮语所激励,被周围激昂的气氛所感染,一个个握紧了拳头。他本想拉着赵毓声来,但后来想到对方官方的身份暂时不便出面,更不便让清廷注意到对方是革命者,最终作罢。但作为支持,赵毓声托刘继业捐献了三十块钱。 这是中国留学生界人数最多的一次大会,由青年会、湖北同乡会、湖南同乡会等大大小小十余个留学生组织共同策划;与会的青年们也多是抱着救国的希望而来。哪怕刘继业身为青年会员,而且是参与策划成立学生军好方便革命党活动之人,但此时此刻依然觉得热血激昂。 此刻的中国,经历了鸦片战争、甲午战争、八国联军,已经跌入四千年文明以来最为黑暗的低谷;面对似乎不可战胜的列强的瓜分,亡国灭种在中国人眼中绝不是恐吓,而是确有可能发生的事情。面对如此危急,连清廷也高喊救亡图存,更何况热血学生了。听到沙俄侵占东北,时刻面临亡国恐惧的学生们又怎能不义愤填膺? 成城学校和早稻田大学的基本都来了,还有各种速成班和其他日本学校的学生参与集会,总共到场的中国留学生高达六百余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则莫过于一群身着日式军装,头戴大檐帽的日本士官学校在读生了。他们隐隐以一人为首,在别人都忘乎所以地高喊时,却显得颇为冷静。 接下来叶澜、林长民、王璟芳等相继上台演说,慷慨陈词,掌声如雷。 其中学医的汤尔和厉声道:“留学生遇到大问题,不过打个电报、发封空信议论一大篇,谁肯担当半点血海干系!?总说等我学成归国再想办法,却不知道等尔学成归国时,中国已亡了几十年了!!但我相信真正敢死,不作空言的留学生依然大有人在!若尔如我等一般不怕死、肯牺牲性命,为中国献身者,立刻签名编成一队,刻日出发!向北洋请愿,奋身前敌,万死不惧!” 这时,蒋方震上前半步高声喝道:“诸君!!我中国自甲午以来,久成为世界三等国,我为下等国民。今以下等国民而敢为祖国与世界第二雄国死抗,我辈虽被大炮炸成飞灰,还不值得吗!?” 演说至此,众人情绪早已高涨,皆举手赞成。此时忽然有人操湖南口音大声诘问道:“君所说的自然是鼓舞人心,但我辈学生,既无军粮,又无器械,难道让我辈拿拳头去拼命吗?何况投北洋一事,安知北洋会录用我等?又安知政府之必能主战?率全体学生回国,战而死之虽壮哉,何足挡下俄人铁骑?轻举妄动,孤注一掷,尤所下取!” 此人言论一出,倒也有不少学生露出认同的表情。刘继业却发现此人面孔颇为熟悉,细想一番忽然想到他是前来日本穿上遇到的举人,叫什么……周责! 台上蒋方震面对质问面不改色,回答道:“政府主战与否,确实不是我辈所能预料。然今日之势,战与不战皆亡耳!战则亡于俄国,不战则亡于列强之瓜分!此事我辈知晓,政府岂能不知?况且据朝日新闻所载,政府已毅然拒绝俄人;即曰拒绝俄人,岂为空言所吓!此不辩自明。至于北洋不见信用,亦甚远到。然我闻申包胥一哭七日,异国也为之感动。何况我辈决心啮齿,可誓天日!至于军火粮草,吾辈学生不过千余,纵全为沙场之鬼也难挡俄军。但!我辈学生为国家大义所激,誓以身殉,唤起国民铁血之气节!中国死我辈千人,如九牛一毛;但我国民有知我等之壮烈牺牲,当亦为之感泣!!”演说至此,蒋方震早已动情万分,他一拳狠狠砸在讲台上,厉声大呼: “中国所以衰弱,皆因我国人羞于国战!今国家生死一发之际,还想四面周到,难道还要预备衣食棺椁么!!!” 在场的学生们闻听此言,顿时热泪盈眶,回想国家悲况,一个个都激愤不已,不能抑止。 全场气氛依然高涨,最后钮永建大声道:“我等要力拒俄国!如何力拒!?誓不买俄货,誓不用俄钱,号召全国上下团结一致共同抗敌!如何抗敌?军国民主义!我们中国人有四万万人,为世界之最!若果我们有四万万之兵,何国敢侵?值此亡国灭族之祸,我们留学生身为最为优等、最先开化之中国人,更应该引导中国士气和民心,用我等所作所为,用我等舍身报国之精神,以为广大四万万国民做表率!!!” “好!!!”叫好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声势硕大。 “我辈此举所为满清乎?为国民乎?”叶澜在台上引问道。 “为国民!!”钮永建振臂高呼:“力拒暴俄!建立拒俄义勇队,开赴东北前线为国争权!”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一圆脸长发者大喊道:“湖南陈天华愿加入义勇队!!” “浙江蒋方震愿加入义勇队!” “江苏刘继业愿加入义勇队!” “湖南宋教仁愿加入义勇队!” 如此气氛、怎能不让热血爱国青年为之心动。见有人开头,很多人热血一冲脑门,便陆陆续续报名。然而还有不少人虽然心头一热,但想了想还是觉得犯不着担上自家性命,所谓爱国嘛,做做样子高喊些口号就行了。真上战场,还是敬而远之吧! 在旁冷眼而观的周责发现报名者大都是早已闻名的心向革命的所谓‘乱党分子’,心中萌发了向公使馆告密,以此博得官府照顾的想法。 到会的留学生人心各异,最终当场报名者七十余人;除却早已加入各倾向革命的小团体的学生三十多人外,新近拉拢入会的人数也在四十人左右。 此刻的时间毕竟只是1902年,绝大部分留学生都是刚刚接触西学,真正赞成民族主义乃至革命的在留学生中依然属于少数;绝大部分学生对此只是冷眼而观、漠不关心。再加上地域省份之间的隔阂,青年会自成立半年有余,依然还是创始时的一批人,只有很少几个加入进来。就如元老叶澜自己所说:“青年会揭橥民族主义,留学界中赞成者极为少数,欲图扩张,至为不易。” 因此一场大会下来成员多出一倍以上,台上都是革命骨干的三人互看一眼,面露喜色。秦毓鎏暗道果然如文鹿所想,参与人数众多;加下来便是明面宣传拒俄,私下宣传革命。 没有报名的人渐渐散开,剩下的七十多人留下来一一在登记单上写下自己大名,学校和住所。 刘继业在简略的报名纸上签下自己的大名,与身旁蒋方震目光相视,都能看出彼此眼中的认可。 这时身后排队签名的队列中,一名瘦小男子却与别人起了争执。刘继业前去一打听,原来是一名16岁的福建少年方声煊签名,他的同乡见他年龄太小,劝阻不听,反而道:“我愿为国死!怎能因我年小便不让我战死呢!?同乡翁浩抱着他痛哭道:“方君,”我北征且歼,留汝为吾国义勇种子,死更有光大于我者。吾辈日日言报国,今予为势所迫,仅一死以塞责,罪且不可逭,汝复轻身殉此,胡为者!!” 众人闻之无不感触落泪。相比留学生平日无事生非,夸夸其谈,此时此刻才真正表露出爱国的氛围。 周围日本人见到中国人在此聚会,看热闹的人早已不少。之前听闻聚会是为了北上抗俄便已有触动,此刻见到如此瘦小少年也愿上前线赴死,更是赞佩不已。 第二天朝日新闻的头条便是支那学生聚会抗露,表露出的爱国心就连一向对中国留学生苛刻的日本社会舆论,都男的地表达了支持和肯定态度。 第30章 军国民教育会(上) 第三十章军国民教育会(上) 参加锦辉馆聚会的留学生迅速把组建‘拒俄义勇队’的消息传播出来,热血学生听闻后陆陆续续签名入会,至5月3日再次召开会议时,签名人数已经达到一百四十余人了。 大会上众人合议拟定好共十二条章程。其中将名称定为学生军,目的为拒俄,体制为在政府统治之下。此外还将组织定为预备参战的学生队及维持后勤的本部;其中本部有部长、队中有队长,以议会为全军之总机关,议长为最高领导,由部长、议员、队长等人临时选定。款项主要来自学生义务捐献。 本部的讲课和学生队的操练每天进行一小时以上,成员在日常上课后的课余时间里至讲习所讲习。 与会学生公推秦毓鎏为本部部长、蓝天蔚为学生队队长,议长人选暂定。 身为中国留学生中军事素养最高,声望最重的士官生,蓝天蔚发言道:“今者同志诸君子,仗大义,发公愤,怵于亡国之祸,欲以至贵至重之躯,捐之沙场,以拒强虏,以争国权,诚中国有史以来未有之光彩,亦诚中国有史以来未有之惨剧也!” 钮永建也演讲称:“昨日我已电告北洋大臣袁世凯,请将我学生军隶其麾下,求其援助,以开赴东北!” 学生们纷纷叫好,人群中不时传来‘学生军万岁!’的口号。 随即蓝天蔚将学生军分为甲乙丙三个区队,每区队又分为四个分队,各区队另有区队长。刘继业被编在乙区三分队。区队长为敖正邦,分队长为钮永建。队员有黄轸、徐秀钧、刘景熊、方声洞、华鸿、李士照等人。 身为成城学校的预备军事生,刘继业的军事修指自然比文科生钮永建要强上不少;加上本来就与钮永建相熟,很快他便与另外一名湖南籍宏文书院学生黄轸,黄克强一起共同负责起分队的实际操练起来。 黄轸此人很是有趣;本来是文科生,却精通枪法、军事,身宽体胖的他拳术却也练得很是不赖;胖胖圆圆的脸很是可爱,而且有点面熟……而且此人字克强,也是很耳熟,似乎又是历史上有名有号的人物…… 组建了学生军,大家便在课余之际日日于留学生会馆中操练体能,准备时日一到就奔赴东北前线与敌人拼命。大家一起操练,又都是热血方刚,准备舍身为国的少年,以来生二回熟很快就成了好朋友,其中刘继业尤与方声洞和黄轸交好。闲下来的时间刘继业便找到正在士官学校就读的前辈们,从他们那里打听士官学校的生活及经验。除此之外,参与大规模学生组织当中,平日与这些年轻学子的来往结合其后世的经验让刘继业逐渐摸到了运行组织的门道。 一种名为使命感的情绪在少年的心中激荡着。 只是好景不常,学生军开始操练的第三天,也就是5月7日,驻日公使蔡钧便勒令学生终止操练。由于近日俄国遭到列强一致反对,迫于压力而暂时收回了七项要求,日本为了不让伊藤博文的莫斯科和谈之旅节外生枝,其外务省于5月8日就义勇队一事召见留学生总监督汪大燮,说此事于国际上有碍,请其约束。汪大燮即命义勇队停止活动,立即解散。 然而学生们本就痛恨蔡钧、汪大燮,又怎会听从公使馆吩咐;学生决定致禁令不顾,依旧继续操练。 公使见禁令无效,只得请求日本警方出面处理。 于是,学生军成立第六天,5月13日,神田区的五名日本警察便来到了学生军队员正在操练的中国留学生会馆,将正在操练的乙区各队长带回警察局约谈;当天正好钮永建不在,负责队员训练的刘继业、黄轸二人便和其他队长们一起被带到了警察局盘问。 平生初次被警察带走,刘继业却毫无紧张的感觉。看到旁边的黄轸,胖子却朝他笑了笑。 一路上警察对这群中国留学生也很客气。到了警察署学生们被拉进一间房间,还送上了水。待众人都坐下后,进来一名中年警长,脱去帽子揉了揉头发,用关西腔日语和声道:“贵国留学生因当前满洲事件设立了所谓义勇队,是这样吗?” 身为分队长之一的林长民坦然道:“有之。” “听说你们队中有军规、有组织、有队长又有军曹,与军队没什么区别。此事对于日本外交上颇有阻碍。” 林长民反驳道:“虽然我们称之为义勇队,但是实际内容不过是训练体操,而且既没有武器也没有军服,自然不能称得上是军队。不过是热爱强身健体的爱国青年聚会罢了。” 警长翻了翻白眼:“这件事情贵国的留学生监督知道吗?” 黄轸接口道:“知道;昨天便有命,嘱我等废止。但此次创立此举时,本因俄国七条之约,并俄使宣言欲收东三省入俄版图而起。据目下情形,七条之约已经取消,此事照原定规则已议停。” “操时有铁铳否?” “没有,会馆中只有原本的体操器械,即不关满洲问题。留学生亦时至练习。” 警长原本对于任务便一知半解,自己也不知道上级需要自己做什么,此刻一时语塞,有些无奈地胡说八道:“你们一大群人训练,邻舍时常投诉吵闹,而且担心不知发生何事。” 刘继业心中觉得对方如小丑般丑态,笑了笑,回答道:“那警长正好可以解释告诉他们我等在练体操,绝非暴乱。” 警长叹了口气:“教育的体操确实没有妨害,不过若是你们在日本国土上组建军队,则日本主权使我们不得不干涉了。” 刘继业与同伴们对视一眼,出声道:“我们绝不会在日本组建军队;之所以苦练体操是因为俄国践踏我中国主权与国格,中国即将做殊死之战。一旦开战,则我等留学生当即日回国参战!届时成军与否,系在中国而不在日本。我们可以保证在贵国一日,便为一日学生。” 此言一出,让警长也有些动容道:“君等爱国之心,实在可敬。” 林长民答道:“此为有生所同,具无所别于众。” 警长转而言道:“但是你们的体操训练从表面看,实在是很有军队形式;这点务望速解。” 黄轸道:“按照规矩,我等自当解队。但体操为体育期间仍时常练习;此于贵国之外交主权似不相干……但无论如何,今晚当有答复。” 学生如此回答,警长也无法再说什么,把四人礼送出署后便返身准备起草报告了。 四名学生被放出来,在往留学会馆的路上就如何答复警方展开了讨论;林长民对于黄轸草率地答应今晚答复颇有微词,刘继业出声为黄轸辩护道:“无论几时,我等都将答复警方。此地毕竟是日本,我等留学生毕竟要遵从日本法律。有关学生军未来前途一事,本就应该尽早解决。若是由我来回答,我也会如克强兄一般。” 待四人步行回到了会馆,时间已近黄昏。会馆内的留学生早就将四人被警察带走的消息传开,此刻已经聚集了不下七八十名队员,一见到他们回来了立即蜂拥上前围成一团。 “警察可曾为难你们?” “说了什么?” “警察对我们聚会的事情说了什么?” “是不是蔡钧那鸟官干的?”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询问,四人也根本回答不过来;这时队长蓝天蔚也跑了出来,挥手道:“大家都安静一下,听一听警察提出了什么要求!” 众人见到他来后声音小了下去。于是四人便将警察的盘问细细讲了一番,说完后学生们都有些激动,一名湖北队员怒道:“我们中国人准备为国捐躯,他们日本小鬼搅什么戏!?” 刘继业对蓝天蔚说道:“季豪兄,此事关系学生军存废,应当立即召开大会商讨决策。” 蓝天蔚很是赞同,于是吩咐下去让在场的成员们出去传达召集紧急大会的消息。当天晚上一百二十余名成员聚集在留学生会馆,先听了黄轸与林长民的汇报,接下来讨论义勇队何去何从。说是大家一起讨论,实际上义勇队发起人蓝天蔚、钮永建、秦毓鎏等核心革命者主导了会议思想。 “日人要求取缔学生军,然就如文鹿所答,我等既无军服又无军械,如何可称得上是军队?只要改变形式,使日人、公使馆拿不出我等之把柄,则奈何我等不得!”蒋方震的提议得到绝大部分人的同意,最后决定解散学生军形式,不解散学生军精神。 早些时日,上海由蔡元培等爱国教师举办的上海教育会也效仿东京发起了拒俄运动,在被清廷强行取缔后更名军国民教育会继续活动。消息传到东京,学生军的领导核心便决定仿照上海,把学生军改为实行爱国主义的机关。 此刻义勇队的学生们对清廷准备联合日本政府取缔自己的决定大为失望,不少同学更觉报国无门。革命者乘此机会在成员中间发布爱国主义的革命言论,声称本来学生军就是为了救国而非满清,成功煽动学生们的不满,扩大革命势力。 刘继业身为核心成员之一,在参与决策以及宣传革命的同时也在学生之间建立了一定的名望,与黄轸、陈天华等人成为学生团体中的新兴骨干。 五月十四日,学生军于锦辉馆召开全体大会,就几天前讨论的将学生军更易为军国民教育会一事进行全体讨论。在领导核心都已达成一致的情况下,普通成员对此也没有什么异议。于是众人公推秦毓鎏为临时议长,并确定了爱国主义、民族主义为军国民教育会的宗旨,极大方便了革命者的宣传。 同时会议派遣钮永建、汤尔和为特派员,前往天津联络北洋袁世凯。 第31章 军国民教育会(下) 第三十一章军国民教育会(下) 革命的思想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留学生间传播;对清廷的失望和亡国灭族的威胁,使激进的学生们迅速涌向革命的旗帜。不光是在东京,上海的爱国教育会也以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为由开始大规模宣传革命,其中完全倒向了革命的苏报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功效。 回到上海的邹容与王东二人将结合了蔡锷、蒋方震、刘继业等人思想的‘革命军’一书交给苏报主编章炳麟手中,受到对方的大加赞扬。随即苏报开始刊载革命军,恰值上海学界因拒俄一事对清廷非常失望,这一篇旗帜鲜明地宣扬革命、系统地向国人解释为何革命的书一刊载,顿时在上海学生界引起轰动,一时间洛阳纸贵。 革命军前马前卒一名传唱大江南北。 身在东京的刘继业并不清楚自家义弟在上海闯出诺大名号。临近考试的他本已被学业压得抬不起头来;在钮永建归国后他还兼任起分队长的职责,意味着课余还得跑去留学会馆帮助操练分队队员。一天下来基本上身体就浑身酸疼,只是精神却非常兴奋。 参与军事训练的编制以及向普通学生宣传革命极大丰富了刘继业的经验。结合自己作为了解未来大势走向的优势,以及与蒋方震等人的讨论中他开始认清自己未来革命的发展道路。 军权,宣传,这将是他所需要着重的。 私下里,他开始编篡未来计划书;军权作为重中之重将被放在第一位。最好是日本的学业完结后归国参与到新军的建设,以此建立自己的班底……这意味着他必须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避免自己被清廷所注意,幸好一直以来发表的革命言论文章都是用的笔名,而自己身为青年会成员也只有少部分人知道;在没有实质证据之前,并不会造成什么恶劣后果。 在难得有空的时候,他便将自己在‘江苏’一刊以及其他革命刊物上发表的有关革命的观点整编起来,追加自己新近的想法,准备最后整理成一本刘氏革命理论全集。他深信中国革命之成功必须要效仿普鲁士之军国主义以及可参考俾斯麦之国家社会主义,并借用了后世孙文在建国大纲中提到的‘军政、训政、宪政’三个步骤的概念。 大约在五月中旬时,从国内寄来了两封信件。 一封是王东寄来的,向自己的义兄讲述了抵达上海后的情景;如何与邹容结伴找到留学日本的前辈,苏报主编章炳麟、如何将革命军一书整改后刊登,如何加入上海爱国教育会向上海学生介绍革命主张等等洋洋洒洒千余字。能够在上海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并占有一席之地,刘继业也为他高兴。 第二封则长了很多,算下来足足有十页,正反两面都写满了字。 寄信人只是表明江宁刘氏,是家里好几个人分开写,最后合并一起的信件。 第一页是母亲的关爱;对远渡重洋的儿子的关心,和字语间浓浓的思念。完了再三嘱咐一定要他保重身体,若是军队训练太苦,就回国罢。接下来是表哥刘继嗣,以‘文鹿吾弟’开头,除了一开始的问候外,主要是介绍面粉厂在他东渡留学的半年里发生的事情;厂址建好了、机械安装完毕、第一批面粉已经开始销售江宁市场等等。 对于刘继业而言,家中实业已从不是自己头等大事,但无论将来如何,能够拥有稳固的实业基础依然是锦上添花的事情。在得知面粉厂初期销售并未达到预计,甚至略有亏损时,刘继业心中也是有些着急的。但他也明白自己身在日本毫无办法,只得在回信中尽量回想后世一些商业、市场营销手段。在刘继嗣谈到面粉生产效率高过销售速度,刘继业思前想后提出自己的建议;越过中间商直接将面粉推销到各大终端;相比其他面粉厂一律用百斤的麻袋包装,刘氏面粉将使用二十斤、十斤、五斤的小袋包装,更利于普通买家。至于刘继嗣是否会采纳,自己也不怎么担心;在写给父亲的回信中更是详细介绍了新方案的利弊,相信身为最大股东的父亲会有决断。 最后整整五页都是父亲的来信。 他在关心问候了几句后,通篇都是最近中国近况;由兴中会发动的大明顺天国起义失败、清廷预备新式教育体系,但其中尤为着重陈述的,还是清廷对俄强硬,对内得到督抚服从、对外争得列强支持,拒俄不成问题。 信中还谈及最近上海乱党宣传的所谓革命思想正在快速蔓延,连江宁城的学生都有耳闻。据说发起者是留日学生,父亲忍不住询问自己的长子是否在日本与此类逆党有接触,是否对革命有兴趣,最后一再让刘继业三思而行、多想想家族,多用脑思考,万不可人云亦云,加入乱党使自己、家族万劫不覆。 看完此信刘继业不由得一阵苦笑;自家父亲还真是厉害,那边上海革命军才刚流行不久,他老人家就能想到身处日本的自己会否被影响。若自己并非穿越者,或许收到信后真的会就是否革命一事多加考虑。只是这已经是自己深思熟虑后选择的道路,是不可变更的道路。 父亲只能失望了。 刘继业暂时并不打算把自己的政治理念告诉父亲;毕竟此刻远未到革命的*,何必让老父凭添烦恼。 在回信中他只是提到自己在日本过的很好,说了很多学业的事情,并且保证自己专心学习与乱党没什么来往。 写完了安抚家人,并且通知他们自己即将离开东京住址,等有了居所后再联系的回信,刘继业知道再过一段时间等到期末考试结束后,自己就将赴野战部队实习。就要和这间住了半年多的房子说再见了;乘着晚上无事他便稍微收拾了一下,三千多日元贴身摆放、其他生活必须品和细软打包好。 一切搞定后,房间中还剩下一堆堆书籍不知如何处理;带又带不走,卖了又可惜,想了想把它们装到一个大盒子中,一路步行到蒋方震的住所,敲了敲门被打开。这个时间段对方果然在为浙江潮一刊纂稿,桌上一大堆纸张的旁边还有堆积成小山的瓜子壳,弄得一屋子都是瓜子味道。 蒋方震见到刘继业搬了一大堆书过来,愣了一下,将手中瓜子扔掉,等他进屋后才笑道:“文鹿你这是把图书馆都搬来啦?” “你我都将在月底前毕业离开东京;这么多书籍扔了难免可惜,所以送给你。” 蒋方震拍手,哈哈笑道:“文鹿你莫不是喝多了;我也要离开东京,书给了我又有何用?” “我知道,所以请你帮忙一起把这些书明天捐给留学会馆;我家中还有整整三箱,一个人拉过去不方便。” “原来不是要送我书,而是要让我当苦力,好你个文鹿!” “你不愿捐也可以收下啊?” 蒋方震摇了摇头:“不不,这礼物过于贵重,我受受不起,还请文鹿带回吧!” 见好友开玩笑,刘继业也是大笑着把箱子一放:“礼物都送到了,哪有让人再带回去的道理!我就把它扔这了,想怎么处理随你吧!” 面对无赖行径,蒋方震也只能叹气了。 “我写了半天稿子,有些脑力不支……要不然文鹿你陪我出去喝两杯?” 刘继业也不多想微笑地答应了。 二人于是出门来到神田区,信步走去,路过一家中华料理店决定进去尝尝口味。 点了几道菜,又要了两瓶绍兴黄酒,两个朋友便痛饮一宿。 稍晚一些又有些留学生进来餐馆,其中一人恰巧是蒋方震的同乡,于是一伙学生便坐在一起共饮。午夜时分蒋方震喝多了,被刘继业搀扶回家。 接下来的时间,刘继业再也没有时间喝酒,而是将全部心思投入了成城学校考试和军国民教育会中。 第32章 火车上的偶遇 第三十二章火车上的偶遇 西元1903年六月 刘继业与蔡锷、蒋方震等同学一起从成城学校中毕业了。 期末考试中,第一名与第二名分别被蔡锷与蒋方震两个好基友包下,插班的刘继业则考出了全班第五名的成绩;若不是日文拉了后腿他自信与蔡、蒋二人争夺第一名毫无问题。 学校的生活结束了;为了能够在冬天考入士官学校,从成城学校毕业的军事留学生必须在日本野战部队中作为士官预科生队付四个月。刘继业被分配到了第八师团第十六旅团歩兵第17联队,与将要远赴仙台的蔡锷一样前往日本的东北地区。 由于即将进入日军队付,在申报公使馆后刘继业终于剪去了脑后的辫子。虽然此时的中国留学生不少都剪去了辫子,但作为被公使馆关注的军事留学生,在未经允许之前便擅自剪去辫子,很容易登上清廷陆军部的黑名单,回国之后再也不被重任。与革命者集会等事很难被查到证据,但脑后的辫子却会影响到自己的一切未来计划。所以哪怕对脑后的辫子有着切齿大恨,刘继业也只能忍着,等待、期待毕业的那一天。 当辫子落地时,心情从未如此舒畅。 此间赵毓声也结束了他的军事考察任务,于六月初归国复命,将应聘为江宁三江师范学堂的军事教习。兄弟二人在东京最后聚了聚,约定等刘继业学业完成归国后,两人一同在新军中做出一番事业出来。 送走了义兄,距离向日本陆军部报道的时间也临近了。 隔天,刘继业身着崭新的士官预科生军服,来到位于东京的参谋本部,在问了半天路后终于找到相关部门,交上由成城学校毕业证书,以及实习委派书。等待了很久后,出来一名军官告诉他限时五天内自行前往秋田县第17联队。 要远赴东北地区下部队与官兵一起居住五个多月,期间基本上很难返回东京了。对此,刘继业感到非常遗憾,自己的许多的计划都因此而被迫中止:比如试图建设一个自己的革命理论体系、创立属于自己的小团体等等……尤其是军国民教育会的工作入了节奏、与诸多热血青年都处好了关系…… 刘继业除了参谋本部回到宿舍打好包裹,与青年会、军国民教育会的众同志告别,与同样准备出发的蔡锷、蒋方震、许崇智等同学相聚神田畅饮;彼此看到了对方光秃秃的脑袋瓜,都笑了。第二天将军国民教育会中日常训练的任务交托给同事黄轸,退掉租赁的房子后便乘上了前往秋田的火车。 虽然遗憾,但是刘继业明白队付实习是自己想要上陆军士官学校必须经历的事情,而陆士又是自己未来掌握军权的最重要依仗。 拿着行李箱上了火车,车上旅客见到刘继业的一身军服都争相礼让,不少女子还对他鞠躬,说了声:“为国家,您幸苦了。”由此可见军人在日本的地位之高。 虽然很想说自己并非日本军人,但想了想还是不必节外生枝。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军帽抱在怀前,火车启动后望着窗外飞逝而去的风景出神。 行驶了一段时间,火车在群马县停靠,车内旅客来来回回忙着下车、上车,场面显得十分拥挤。大概是因为军人的身份,大家都尽量避免碰到刘继业。 过了一阵子,新的旅客上车,其中有一对貌似是夫妇的男女看到刘继业面前有空坐,男子询问地看了看刘继业一眼;见军人大人点了点头两人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男子面色苍老穿着和服带着有些破旧的礼帽,将早已磨的看不清原本颜色的行李箱放到顶头行李架上。与他随行的女子很年轻,头上戴着大大的西洋女士帽,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粉,又抹上浓妆显得很不伦不类。她坐下后并未说话,行为举止都很有大家闺秀的感觉。 火车再次开动,新坐下的男女之间却很是冷漠,让刘继业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 男子小声和女子说了什么,女子却沉默不语,一时有些尴尬。这时发现刘继业看过来,脸上挤出友好的笑容道:“敢问镇台大人,这是要去哪里呀?” 刘继业本是觉得画了妆的女子有点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正想着出神时不假思索道:“秋田县。” 男子拍腿一笑道:“巧了!我也是要去秋田!小人在本地经营酒家,这次是带着妹妹一起回家。若是镇台大人有空,可以去我那里饮茶喝酒……镇台大人是第一次去秋田吗?” “没错,我一直都住在东京。” 男子听后很热情道:“那镇台大人可是有口福了!我们秋田是全国有名的米乡,清酒畅销全日本!而且风景优美,盛产杉树,美林、美酒、美食俱全。” 刘继业有了点兴趣,想想一路上没事便与眼前开酒店的中年男子闲聊了起来;得知此人名叫‘佐佐木望’,世代在秋田开设名为‘町下屋’的酒馆,这次前往群马是探亲顺便带一些当地著名的梅干回去佐酒。在得知自己是第17联队的见习士官后,他还吹嘘第17联队长渡部之中佐是店中常客。 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了半天,刘继业注意到旁边的女子一直没有说话,而且似乎刻意地不看向自己。 这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令妹也是秋田人吗?听说秋田出美女,果然如此啊!” 佐佐木望笑容有点僵硬道:“舍妹第一次出家门,有些害羞,呵呵呵……来,妹妹和镇台大人问声好。” 女子头回都不回,盯着窗外语气淡淡地说道:“什么镇台大人,不过是普通的士官预科生……” “你!……镇台大人千万别与她见识,我在这里向您谢罪了!”佐佐木望大惊失色,不敢训斥自家妹妹,只得万分抱歉地站起来向刘继业鞠躬,结果火车一阵晃动差点摔倒。 这一切妹妹都毫不理会。 被人呛声,刘继业自然很是不舒服,但他自觉没必要和女人一般见识。扶住佐佐木望后随意应付了几句就不再言语了。不过这女子的声音,确实有些熟悉…… 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从群马县已经出发了将近一个小时。就在刘继业开始犯困,闭上双眼时,忽然另一节车厢传来了开门声。 睁眼一看,一名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带着两名随从走了进来。他穿着精细的西装,灿亮的皮鞋,一副富家子弟的派头。男子进了车厢慢慢悠悠地用眼睛四处打量着每一个旅客。当他来到刘继业的座位时,看到靠在窗口的女子顿时脸色一变,激动地走到跟前喊道:“原来你在这里青子!” 佐佐木望看到对方早已是脸色大变,他急忙站起身子挡住女子,讨好道:“贵样应该是认错了,这是我的妹妹佐佐木希,不是青子。” 年轻男子根本不理会佐佐木望,一把将他推开。看到女子刻意地避过脸庞看向别处,更是大步上前准备抓住她的肩膀。 就在此时,一只手紧紧握在他的手腕处,硬是将他拉了回来。 扭头一看,一名身穿无肩章军官服的青年对着自己微笑。 刚刚女子看到年轻男子时脸色顿时有些惊慌失措,紧张万分的表情虽然被站起来的佐佐木望给挡住了,让年轻男子并未注意到,但是坐着的刘继业却看得清楚;两人很明显认识。只不过女子毫无相认的想法,反而拼命试图掩盖,其中一定有蹊跷。 就在这时,刘继业突然决定插手进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想要帮助自称佐佐木希,但却被称为青子的女孩摆脱困境。与此同时,心理诞生了恶作剧的冲动,想看看如果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女子究竟会如何应对。 于是,他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站起来大声质问道:“这位先生,如此非难别人的妻子,难道就是礼貌吗?” 见对方是军人,年轻男子倒也不敢过分。他一甩手挣脱后揉着手腕,面带不善道:“士官君这句话什么意思?在下是高松松平氏赖寿,来此寻找家妹松平青子,不知道又与士官君的妻子有什么关系了?” “这里分明只有在下的妻子、佐佐木望桑的妹妹,佐佐木希,哪里有什么松平青子!?你说什么青子在那里?” 见军官如此灼灼逼人,用居之不疑的语气,松平赖寿的自信有些动摇;本来在东京时就很少与妹妹相处,其实并不是很熟悉她……再看了看体型像极了自家妹妹的女子,脸上擦满了粉末又闭着眼睛根本分辨不出来,只能说五官颇为相似。她真的是自家妹妹吗?如果能让她开口说话,也许能分辨清楚…… 松平赖寿在思考的同时,他的犹豫也被刘继业观察到。刘继业毫不给对方思考的余地,大步上前直接把他挤开两步,居高临下故作发怒道:“我听说高松松平乃是德川家后裔,今日已经是明治时代,早不是你们幕府武士可以随意强抢民女的时代了!你想用这么烂的借口骗走我的妻子,我决对饶不了你!” 说罢将军服脱去,衬衫袖子卷起,一副随时准备动武的姿势。 眼前军人如此强硬让松平赖寿起了退缩的想法;不甘心就这么走掉又怕对方真的动武,只得又后退两步同时喊道:“你让你妻子自己说话,如果她承认是你的妻子,我就走!” 刘继业心中恶搞心起,表面却看不出来,平静地转头看向一双杏眼瞪着自己的松平青子,笑了笑:“亲爱的,你就告诉此人你是我的妻子吧。” 松平青子恨不得把眼前讨厌的男子吃了;上次在大街上就如此无礼自己,此刻居然乘人之危打算让自己承认是他的妻子!可恶!可恶!! 只是形势比人强,若是不承认,万一这个可恶的人退缩,自己岂不是要被兄长带走了? 决不要回到那个令人憎恶的家!! 想到这里,松平青子故意不看刘继业嬉肆的表情,闭上眼睛小声道:“……没错。” 刘继业面色冷漠地看着松平赖寿:“看到了!?你快走吧!” 若是在正常情况下,松平赖寿自然分得清自家妹子的声音。只是此刻被刘继业搅局弄得思绪大乱,本来就已经怀疑了,再加上对方说话声音太小,终究无法确定是不是自己妹妹的声音。 此刻看来是讨不了好了,在早稻田大学精修邦语法律科的松平赖寿决定君子不吃眼前亏。只是心中郁闷实在难平,这个讨厌的军官一定要好好报复!想到这里他说道:“看来是我认错了。请告诉我你的姓名,好让我改天登门谢罪。” 刘继业想都不想地脱口而出道:“在下是来自东京的东条英机,幸会了。” 松平赖寿默念了两句,又请刘继业指明是哪些汉字,最后又向刘继业与佐佐木望抱歉了几句,深深看了‘东条英机’一眼,便带着两个随从灰溜溜地走掉了。 刘继业目视他们离去,嘴角上翘。才刚一坐下,脑中还沉浸在方才捉弄得逞的得意,眼前忽然出现一对粉拳! “你这个野郎!谁是你妻子啊!无耻之徒!”松平青子此时已完全遏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和羞耻,一瞬间忘记了修养,对着刘继业拼命地挥舞着拳头。 差点被打到,刘继业一边用胳膊阻挡,一边左闪右闪同时大叫道:“我刚才可是帮了你大忙!你若再打我把那个松平赖寿再喊回来如何!?” 听到威胁,松平青子才停手,依然狠狠瞪着刘继业:“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我看这个松平赖寿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估计要追到秋田来。如果他来了,你就咬死说我是你丈夫。平时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如何?”刘继业如此提议。 松平青子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好方法,最后无奈地点了点头。刚刚剧烈运动使她额头冒出汗珠,洗去了些许粉末,露出吹弹可破的皮肤。 见气氛缓解下来,坐在一旁的佐佐木望打算说什么,被松平青子眼睛一瞪给硬是瞪回去了。 望着头靠着车窗,闭上眼睛,翘着嘴巴生闷气的少女,刘继业开心地笑了。 第33章 振兴中国与梦想 第三十三章振兴中国与梦想 过了许久,或许是不耐烦寂寞,气也消了些,青子主动开口道:“听你的口音比较奇特,你应该不是国人吧?” “没错,在下刘继业,中国人。” “支那吗……?怪不得这般无礼。” 这句话让刘继业很不舒服,他严肃地看着青子道:“没错,我是中国人。但是我很希望你以后可以用中国、中华、唐土,但是不要再用支那一词了。” 二十世纪初支那一词尚属于中性词,不光日本人在用,甚至不少留学生为了将中国与满清区分开来也使用之,如去年章炳麟举行的‘支那亡国纪念会’、革命报刊二十世纪之支那等等。只是来自后世的刘继业却很难接受这个词汇,在日常中也是刻意避免使用。 青子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刘继业,嘴上喃喃道:“真是莫名其妙~”,但支那一词却再也不再提及。 见对方态度软下来,刘继业也换了友善的表情问道:“你呢,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是佐佐木希还是松平青子?” “平时就叫我松平小姐吧。” “好的,青子。” 青子眉毛一抬:“谁准许你喊我青子的!?松平小姐,知道吗?” 刘继业打趣笑道:“你不觉得叫彼此姓氏太严肃了吗?你也可以叫我继业而不是刘桑。” 青子自然听到话中带刺,但也没心思再为此生气,只是别过脑袋不去看他。 见自己又被无视,刘继业心中觉得好笑之余也检讨自己是否玩笑开过头了;她也不过是16、7岁的少女。沉默了一会儿,看到佐佐木望在旁揉胳膊,忽然想起一个疑问便出声问道:“佐佐木桑,你是青子小姐的佣人吧?” 佐佐木看了看青子一眼,对方似乎因为刘继业没叫‘松平小姐’而有些气闷,但最终却没发作,只是依然将头靠着窗外沉默不语。得不到答复,佐佐木望犹豫了片刻后才点头道:“是的。” “那为何刚刚松平赖寿却似乎不认识你呢?” “这个……请刘桑见谅,但涉及小姐私事我不方便透露。” 被回绝了。刘继业点头表示谅解,心里却对其中的隐情越来越感兴趣起来……年少的望族大小姐与仆人离家出走,亲哥哥来寻妹却对妹妹和佣人都不熟悉……剧情仿佛肥皂连续剧般。 火车呼啸着穿过一片稻田,金黄色霞光与碧绿的嫩芽相结合,美丽的风景让所有人都沉浸其中。 望着被光芒覆盖了的少女,刘继业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见到她会有种熟悉的感觉,为什么自己会情不自禁地开玩笑、引起她的注意,为什么会在她遇到困难时毫不犹豫挺身而出。 想不到居然是她! 也难怪上车她对自己的印象是如此恶劣,连话都不愿说。 命运的巧合。 晚上,刘继业坐着靠窗睡了一阵子后身子不舒服而起来活动了一下,看到青子双手环抱,身上只有单薄的女装,便将自己的军衣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 第二天醒来后青子将军衣还给了刘继业,并小声说了谢谢。 两人开始自然地聊天,主要是刘继业讲述自己在中国的生活,以及东渡日本留学的经过,青子只是安静地听着。两人都很刻意地避开青子身世和过去的话题,在被问到抵达秋田后会怎么办,青子说她不知道。 “真希望能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只有自己,不再有约束,完全的自由……” 看来她的童年并不幸福。 “你呢,刘桑。你未来打算做什么?回到中国吗?” “我的未来……” 革命、战争、政治、硝烟、血腥、屠杀、罪恶……这就是自己的未来。这就是自己决定踏上的路,虽然名为革命却无比残忍……不需要让她知道。 “好好学习军事,几年后回国努力振兴中国吧……” 最终刘继业只能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 青子点了点头,视线移到窗外道:“刘桑有梦想真好呢……” “梦想吗?” 听到刘继业的低语,青子歪着头朝刘继业微笑道:“是啊,努力振兴祖国不是很好的梦想吗?” “是的……那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梦想。”刘继业点了点头。或许在少女眼中,所以梦想都是值得肯定的吧。 当天下午火车抵达秋田,刘继业执意帮青子拿行李,凭着一身军装很快就出了火车站。 佐佐木望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了自己的地址,递给刘继业:“一路感谢有刘桑照顾,若有空余请来小店坐坐!” 收下纸条,刘继业微笑道:“一定的。请佐佐木先生务必照顾好青子小姐,等我从部队中得了空闲时间我就会来找你们。” 三人在车站告别。 目送两人坐上东洋车,最后挥手再见,刘继业抹去心中异样的情绪。此时他才有时间打量自己所来到的城市;除了少数街区有路灯外,城市绝大部分还保持着江户时代的风貌。矮木屋和穿着短衫的渔民,仿佛时间倒回到明治之前的幕府时代。 感叹一番后刘继业找了辆东洋车,向车夫说明地方,车子便朝第17联队的营区驶去。 一路上,脑海中不停地出现青子的画面。 在小镇郊外下车,刘继业拿着行李走在碎石子路上,深吸一口气,集中注意力告诉自己艰苦的生活即将开始了。步行了大约五分钟来到了自己接下来五个月生活的营区。门口岗亭有两名持枪士兵,看到拿着背包的刘继业走过来后礼貌地询问了目的。 “在下是预备士官校毕业的士官预科生,来贵联队报到。” “这样,请去总部……就是那边左边的建筑。”士兵回身指了指。 道了声谢,刘继业顺着他的指示走去。沿途观察着这片被中央的草坪划为两半的营区:左边有一栋三层楼的红瓦小洋房,就是指挥部。在它的右侧则是一排木制传统日式低矮营房是食堂以及医务间的所在,略为破旧,与旁边装修精致的指挥部完全不协调。 越过草坪上摆设的各种训练器械以及正在锻炼的士兵来到对面,又是六排一模一样的木制营房。这些普通士兵居住的房间相比食堂更为寒酸,甚至连窗户都没有。在营房前的空地上,一队穿戴整齐的士兵正在操练步伐,不时能听到军曹的怒喝声。草坪的后方还有一片低矮房子,周围堆积了不少物资和箱子,应该是后勤部门。 沿途不时向路过的军人敬礼、回礼。走上小洋房的台阶找到传达室,跟从指示来到二楼右侧敲门后进入。 里面坐着一名中尉,见到刘继业后淡淡道:“刘君是吧,请坐。” 刘继业将相关材料递上去,见对方在翻看便笔挺地坐下。 中尉随意翻看了一阵子,完了将文件放下,身子靠后双手放在肚子上:“你将作为士官预科生在我们联队见习5个月?我希望你的国语没有问题。” “是的长官,在下日语交流大丈夫。新来部队,请长官多多指教。” 中尉斜眼看了看虽然有些口音,但还算讲出了顺溜的日语的刘继业,懒散地点了点头:“我是村上平八郎,第17联队总务科长……刘君你将被分配到第五大队第三中队第一小队,由小队长金川正男负责具体职务安排。第一小队此刻正好从野外训练回来休整,金川少尉应该在与下士官总结报告,你到草皮后面第六建筑就可以找到他。” “多谢!”离开了指挥部和令人生厌的中尉,刘继业来到名叫第六建筑的军官营房,见到一名曹长正在外面抽烟便走五问道:“请问金川小队长在哪里?” “里面。”军曹指了指身后的营房。 刘继业走进营房,里面数十具三层叠床一字排开,不少军人脱了敞开军装聊天玩耍,还有人躺在床上看书。他注意到里面的军人基本都是‘下士官’。看来这里便是士官营房,也是自己起居的地方。 “请问,金川小队长在吗?” 聊天的继续聊天,没有人注意到刘继业的声音。 见此情况刘继业吸足气大声道:“请问金川小队长在吗!!?”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忙活看向他,这时一名穿着白衬衫的中年军人从一排叠床中走了出来,不拘言笑,上下打量刘继业一番道:“我就是金川。你就是新来的士官预科生吧?” 金川正男个子不高,略显瘦小,面目肃然,是典型的日本军人模样,属于扔到人群就再也找不到的人。刘继业知道以后主要要和这名小队长共处,而且是他的顶级上司,友善道:“在下就是士官预科生刘继业。” “没有人你就叫我金川吧。”金川正男无所谓地挥了挥手。说完他转身对着看过来的军曹们高声介绍道:“诸君,这位便是新来我们连队队付的士官预科生,来自支那的刘继业。” 刘继业上前半步鞠躬道:“在下初来贵地,请大家多多指教。” “哟!” “欢迎噢!” 零零散散的回答传来,但更多的人毫无反应地继续做自己之前的事。 “不要理会这些人。来,我们出去走走,我带你介绍一下营区和你的工作吧。” 说完金川正男便将刘继业带到了室外。 (注:日本军队的士官意思相当于中文的军官,陆军士官学校也是就是陆军军官学校。而中文的士官,在日文则被称为‘下士官’,即是英文的‘sergeant’,通常被称作军曹。) 第34章 军曹拼刺 第三十四章军曹拼刺 刘继业丢下行李,两人花了一个小时将营区大致转了一圈,介绍了几个重要的地点让刘继业记下,金川正男便提议去食堂坐坐。 此刻早过了饭点,诺大的食堂稀稀松松没几个人。两人进来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金川正男拿了两杯水来,将其中一杯放到刘继业身前道:“联队里每个大队饭点各自不一样,不然根本坐不下。我们大队的时间每天固定早上七点、上午十二点和下午六点。士兵与军官分开来坐,但是因为刘君你是士官预科生,所以和军曹一样坐在士兵区域。” “明白了。” “刘君你以后就住在六号,你的床位已经准备好了。在未来五个月中,主要就是跟着小队长我和小队副村田曹长,边看边学习如何指挥小队,同时也要跟其他军曹一样训练、处理业务。有疑问吗?” “有,平时跟着金川小队长和村田曹长我明白,但想知道其他军曹有哪些训练和业务是需要我参加并处理的?” 金川正男喝了口水,正言道:“凡是我或者村田曹长让你参加的训练你都必须参加,倒是一般步兵的操练你不需要参加,但是这里是野战部队,跟你学校学到的东西不一样。通过和其他军曹一起行动,也能使你学到实际的东西。所以你只需要服从我和村田曹长的命令就可以了。” “明白了。” “哟西。前天我们中队刚刚进行了一场全队拉练,最近正好没什么事情,你暂时就先随我行动,仔细观察学习吧。” 金川正男送刘继业回到第六号营房后便自己离开了。刘继业来到自己的床铺前,发现自己的日常用具、军服已摆在上铺。他将随身东西一一整理整齐,与自己的下铺和周边军曹们打了招呼,一时有些无聊。 自己的顶头上司看来是一个不拘言笑,严肃的军官,应当不会为难自己。 年轻一点的军曹对自己这个新来者还算客气,而绝大部分年长军曹就不那么热心了,打招呼的时候态度冷漠。但也不是什么大碍;这已经比刘继业想象的情况要好上不少了。 刘继业拿起一本书躺在床上随意翻看,难得地悠闲了一天。 第二天五点钟便被喊醒,好在数年时间的半军事化教育造就让他养成好的习惯,流利地穿上军装、整理好床铺,跟着一群军曹们来到屋外集合。 一名留着大胡子的大尉站在他们面前,低头盯着手中怀表。 由于纬度偏高,又是夏季,此刻天空已经半亮,很快人员就集结完毕。 “哟西,今天我们第三中队将就前天的演练报告中的缺陷进行专门训练,你们军曹身为士兵表率必须努力!” “嗨!” “第一小队先训练匍伏前进,第二小队先训练刺杀、第三小队训练攀爬,然后互相替换,最终在日落前全部完成三项指标。有疑问吗?” “没有!!”军曹们整齐地回答。 “各个小队行动吧!” 随即军曹们开始各自的准备,刘继业在人群中找到了村田曹长便朝他靠拢,看着他向几个军曹吩咐命令。 留着络腮胡,身材矮小厚实的村田曹长年纪大约三十出头,脸上长长的刀疤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老兵。军曹们收到命令后都恭敬地鞠躬,可见此人在军中很有威信;他发号施令完后侧头看了看刘继业,神色冷淡道:“刘君的体操如何?基础扎实吗?” “报告队副,下属体操成绩很合格。” 听到模棱两可的答复,村田似乎并不满意:“刘君将在我队队付五个月,我与队长都必须了解刘君的体力……这样,刘君就委屈一下,参与本次士兵训练吧。” 这种要求貌似合理,但是刘继业身为士官预科生完全有其他可以表明自身体能的手段,此刻却被命令与士兵一同训练,这在等级森严的日本陆军无疑是变相的侮辱。只是这样的堂而皇之的侮辱刘继业也只能接受,一旦实习的第一天就被打上目无长官、不尊纪律的标签,那他在军队中就很难立足了。况且老兵欺负新兵,这在任何国家的军队中也是常态。 “遵命。” 吃过早饭,接下来时间刘继业便穿着士官预科生的军服,带上与士兵们一样的装备一起在军曹的口号和带领下匍伏前进。士兵们大都奇怪地打量着他们之间多出来的人,不明白为何一个预科军官会和他们这些下等兵一起训练。 在爬越过草地时,前方士兵军靴一滑,一大块烂泥直接溅到刘继业的脸上,顿时半边脸都模糊起来。在一旁观看的军曹们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刘继业不说什么发狠劲继续匍伏。 这项军事基础动作他在成城学校本来就操练过,从小锻炼出来的体格和营养又远远优于这些日本农村吃粥长大的苦孩子,在掌握了技巧后很快就超越其他人匍伏到了最前列,最终第二个抵达终点线。站起来粗喘着气,他浑身上下都是烂泥,一旁的军曹们笑嘻嘻地在开他的玩笑。一种耻辱和愤怒的感觉充斥着胸膛,气无处撒,只能狠狠地拍打身上的泥块。 等了几分钟当最后一名士兵通过终点,稍作休息了片刻后,第一小队便转移到另外的场地准备做拼刺。 拿着木质模具枪,刘继业与一名体格壮硕的士兵分在了一个小组。 对方比身高一米八的自己还要高出一个头,在日本足可称作是巨人了!他浑身肌肉绷紧,听旁边军曹嬉笑还是整个中队的拼刺冠军,此刻却作为自己的对手拿着刺刀冲了过来,似乎对能够痛扁一名军官很是来劲。 拼了!! 心中早已怒火重烧,刘继业咬牙全力一挡,顿时一股巨力从木质刺刀上传来,虎口发麻! 左腿后退半步卸下力道,使劲浑身力气猛地斜劈下去,木枪再次相撞! 巨大的震荡让双臂都为之颤抖,对方却像没事人一样一把架开木枪,然后一个标准突刺,擦肩而过。 刘继业如同巨浪中的小舟,只能不断左右格挡,每一下都仿佛拼劲了最后的力气,被对方刮到的地方更是疼痛无比。 对方一个横扫,只能狼狈地躲开,这时后面一名军曹大声道:“刘君!不要不好意思嘛,让我们见识一下你们清国高材生的本事嘛!!!哈哈哈!” 刘继业大叫一声,死命冲向对手,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士兵嘲笑地看着对方送上门来,举起木枪准备狠狠砸下…… “啊啊啊!!!!” 惨叫声传来,士兵扔下了木枪,狠狠捂住裤裆,痛苦地紧闭眼睛说不出话来。 清晨的草地本来就湿滑,又被无数人践踏过,很是适合滑行。刘继业装作拼命,实际却在靠近对方前一刹那一个类似足球飞铲动作,刚刚好躲过了对方从上而下的木枪。然后趁着对方力量用老,对准所有男性的弱点狠狠击去…… 扶着木枪从草地上站了起来,双腿颤抖着,感觉嗓子仿佛着了火一般。浑身酸痛,脑袋因为缺氧而眩晕。 不过看到一分钟前还占尽优势嚣张无比的对手此刻倒在草地上,总算出了心中恶气。 周围士兵和军曹们看到军中搏刺第一的士兵居然被新来的击倒,一个个都目瞪口呆睁大了眼睛。之前嘲笑最大声的矮小军曹愣了片刻,随即却大声指责道:“居然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来偷袭一名武士,你还有廉耻吗!?” 老子费尽全力才干掉这个大个,你算个球!! 刘继业呸了口痰,鄙视地看着神情激动的矮小军曹,将手中木枪随手扔到草地上,朝对方勾勾小拇指:“你要是不服气,就来比划比划吧!” 军曹呀呀怪叫地冲了过来,挥拳便打。 此人一看架势便是搏斗外行,自己又和黄轸学了几天拳法,仗着自己身高力气大,一把抱住军曹腰部,将他整个人都举了起来!大喝一声,再狠狠摔到地上。 拍拍手再站起来,刘继业携连续干翻两人之威挑衅地看着四周人群,无人敢应。 这时村田曹长与金川小队长也赶了过来,看到一名士兵和一名军曹躺在刘继业脚下哀嚎,急忙询问发生什么事情。 “这名士兵与我练习搏刺,被我击败。这名军曹想和我讨教一番拳法,也被我击倒。” 金川小队长一听就明白过来,略带责备地看了看身旁的村田曹长,皱着眉头道:“处理一下这件事情。不过,我不希望此类再发生,明白?” “……明白!” 等金川走后,村田羞恼地大喊道:“还不快把两人送去军医处?” 很快就有几名士兵跑上来讲二人送走,村田神色异样地看了看浑身是泥,却笔直站着的刘继业,良久才小声道:“刘君你的体育非常优异,可以不需要再参加训练了。” “明白。” 村田点头,然后装作关心道:“还有,过一会儿大队长要视察全体中队成员,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刘继业很清楚村田曹长原本打算狠狠羞辱自己一顿,被送去医务室,根本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没事,反而把对手送进医务室。此刻自己浑身稀泥的样子要是被大队长知道了,难免会对村田曹长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他才急着让自己去换衣服,避免让上级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这样啊……那大队长当然不应该看到我浑身脏兮兮的样子,多谢队副提醒,我马上回去换衣服。” 初到部队老兵来个下马威是常态,得理不饶人不是他的作风,完全得罪村田并没有好处。这次卖村田一个面子,又表露出自己不是好惹的态势,才能让自己五个月的队付生涯好过些。 果然,村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样子,似乎想说些什么友好的话,却拉不下老脸最后拍了拍刘继业的肩膀走掉了。 在营房洗过澡,又换好一身新衣服,虽然身体还是很疲惫,但精神却很高涨,甚至有些得意。在返回训练场地的路上遇上了被自己送去医务室的那名军曹。四目相对,一时有些尴尬。还没等刘继业说什么,对方不想着报仇却先一个九十度鞠躬,大声道:“方才是在下藤木的不对,给刘桑添麻烦,实在不好意思!” 见对方态度如此之好,心情本来就不错的刘继业自然大度道:“没事,没事!” “为表谢罪,今天晚上就由在下请刘桑饮酒,请务必不要推辞!” 奇了怪了,被打的不仅不想找回场子,反而请打人的喝酒,难道有诈?看着也不像。也不多想刘继业便答应了下来。 第35章 拜访居酒屋 第三十五章拜访居酒屋 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之后的刘继业便与军曹们待在一起,与他们共同发号施令。傍晚时分,大队长亲自检阅各个小队的训练成果,第三小队最终获得了第四名的成绩。 晚上,刘继业便被藤木和另外两名军曹拉去喝酒。 日本陆军系统中,军曹等下士官是与士兵一起活动,而哪怕一名曹长再怎样经验丰富、资历渊博,只要不是士官,便依然不得进入军官俱乐部。身为士官预科生,哪怕在队付期间要听从曹长的命令,但其士官的本质是不变的,也因此是有权进入军官俱乐部饮酒,与前辈们学习经验。原本刘继业也是如此打算,但是难得藤木盛情难却,便想着改天再去俱乐部。 军营内有专门的军官俱乐部,但士兵们就没有这种待遇;唯一向他们开放的只有食堂。 藤木一行人也不愿与平常士兵打成一片,这样会被同僚认为没有尊严。他们出了兵营,沿路朝附近的秋田市出发。 此刻是和平年代,军营管制还不算太严,而且日本军队习惯直接以联队为单位就近招兵;驻扎在秋田的17联队里大部分士兵和士官都是本地人,因此平常出入军营也算随意。平常的时候,除非有戒严命令,只要第二天准时报到就没有太大问题了。 一路上大家闲聊,也让刘继业把这几人的身份和背景大致弄明白了。 身材矮小,长相猥琐的藤木军曹二十七岁,是秋田本地的农民,十年前入伍。在甲午战争中参加了平壤之战,擅长射击,因经验丰富在联队扩编后被提拔为军曹。其他两名军曹也都是日本东北地区的人,都是从下等兵一步步爬上来的。 他们大都参加过甲午战争,原本对中国人都有轻视,但是今天上午目睹刘继业如何连败两人后,反而佩服起他来。 走了十余分钟,四名军人来到小镇上。本地人的藤木很熟练地找到了一家酒馆,进去后店员很抱歉地说人满了。 藤木对击败了他的刘继业很尊敬,但是此刻却露出了暴虐的一面;他一把推开店员,直接走进店内。这本就是一家小店,也没什么纸门包房,客人都是盘腿坐在一张大榻榻米上,此刻看到一名面露凶相的军人走进来,大都沉默看了过来。 三名军曹大步走到一伙瘦弱学生面前,藤木居高临下大拇指朝脑后门口摆了摆,嚣张道:“小子,赶紧收拾你们的东西给大爷们让座!” 学生们早已吓白了脸,急忙点头哈腰起身让座。一名年轻少年似乎不服气,想站起来理论,却被同伴们拉住。 不屑地看着瞪着自己的学生,藤木大声恐吓道:“小子,不服气吗!?敢惹军人吗!!!?” 他们的同伴拼命把他拽走,连帽子都不要了。 靠近门口的刘继业模模糊糊听到外面那名热血学生大叫:“军队是保护国家和人民的!你们不配当军人!!” 那边藤木等三人已经坐下,朝他挥手友善道:“来来来,刘桑快坐,上酒!” 想到刚刚少年的话,不禁脸红起来,也有些后悔为何会答应藤木。 店员也知道这些军人惹不起,急忙送来小菜和酒。地处乡下又是小店哪里有什么好吃的,也就是些萝卜丝、毛豆、劣质米酒一类的。这让习惯了东京美食的刘继业有些难以下咽,军曹们倒是很享受的样子,藤木边吃边大呼‘好吃!’ “来来,让我们为欢迎刘桑从东京来第17联队队付,干一杯!” “干杯!!”劣质米酒在杯子的碰撞下被撒的到处都是。 吃喝起来后,军曹们便好奇地询问东京的生活,言辞中带着浓浓的向往和羡慕。 一名军曹酒量欠佳,喝了半醉时搂着刘继业的脖子感叹,一阵浓缩了酸臭味和酒臭味扑鼻而来:“若能让我到东京去,哪怕是当下等兵我也愿意了!” 嬉笑打闹,时间慢慢过去。刘继业一开始还放不开,有些不习惯这些底层军人的黄腔、玩笑,但他本来也不是一本正经的人,性格也有些四海,一壶米酒下肚后便习惯起他们的疯,就权当是为了了解日军下层生活罢。 一群士官正到兴奋时,店外忽然走进来一群渔民打扮的人。在店员的带领下,来到临近军人们的地方坐下,在等菜的时候歪头打量着忽唱忽跳的军曹们,目光带着浓浓的敌意。 “啊啊,吾等乃官兵,敌人为天地不容之朝敌……” 藤木唱起了老旧的拔刀队进行曲,狼嚎般的难听。 这边渔民看到军人们肆无忌惮地狂欢,丝毫不顾忌周围的人群,一名皮肤被海风吹的黝黑,健硕的渔民一拍榻榻米,也开始吼道:“啊啊,大海哟,还不赶紧把惹人嫌,给人添麻烦的陆军马鹿们淹没哟,让我们海之男得到安闲哟~” 军曹们听到歌声,脸齐齐顿成猪肝色,气急跳脚道:“混蛋!你们在乱唱什么!?竟然敢侮辱我大日本帝国****!?” 渔民们不甘示弱,也站起来挺胸道:“混蛋的是你们!什么****,以为我们海的男儿是好惹的吗?” “你们若是现在跪下来谢罪,还可饶恕你们!” “跪下谢罪的应该是你们啊!” 双方剑拔弩张,刘继业坐在地上觉得这事情有些莫名其妙,看了看自己的军装,想还是站起来吧。无论藤木再怎么混帐,此刻也依然是自己的同僚。 互相侮辱大骂了几句,周围客人看到有渔民挺身而出,早就不满军人肆意妄为,此刻也纷纷站起来开始责骂军人。 “国家的蛀虫!”一名和服男子大声道。 “你们为什么不战死在沙场!?”几名年轻人也嚷嚷着。 “秋田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 “又是藤木你这小子,以为穿了身军装我就不认识你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持着拐杖大骂。 若是寻常听到这般侮辱言论,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军曹们早就动手了,只是此刻谩骂的是整个酒馆,四十余人围着他们四个。如此声势让嚣张的藤木也傻眼了,看了看周围同伴一把,只得抓起军服灰溜溜地逃离了酒馆。 “这些人真是无礼!我们军人在前线浴血奋战,难道就是为了保卫这些人吗!?” 外面,被赶出来的藤木又羞又怒,只得在外面与军曹们一起谩骂。 刘继业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军曹们,觉得这一切都很是莫名其妙。 忽然青子的面孔划过脑海…… “藤木君,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兵营了。”在哇哇叫嚷的藤木耳边说完后,刘继业也不等待答复,转身便走。 正在气头上的藤木也没怎么听清,满脑子都是如何复仇之类的想法,只是下意识地回应道:“什么?噢,好的!” 等到他们回过神来时,刘继业早已不知去向了。 离开了藤木等人,刘继业向路边行人问明了町下屋的方向,便沿着路灯走去。 这是一家位于小巷的酒家,略显破旧,木门上方挂着一盏灯笼,纸质发黄上书‘町下屋’三字。 拉开门,里面光线昏暗,稀稀落落坐着七八名客人。 “欢迎光临!” 一身老板装的佐佐木望抬头发现身穿军装的青年居然是火车上的那名中国人,惊喜道:“原来是刘样,快快请进!” 随意坐下,佐佐木望招呼一名中年下女送来水,又吩咐了几句后便来到刘继业身旁坐下道:“前天真是多谢刘样了,希……松平小姐也是很感激的。”亲自为他倒上茶水后,问道:“队付还顺利吗?” “很好,今天晚上本来是打算与一些同僚一起出来饮酒,但是在酒馆与一些本地渔民起了冲突,我想了想便来这里打扰佐佐木桑了。” “哈哈,秋田的渔民相当彪悍呵呵。” “对了,佐佐木桑你是秋田人吧?” 佐佐木望点头道:“没错,在下祖辈世代都是秋田人。” “那……恕我冒昧,您是什么时候去的东京?” 佐佐木望面露难色:“……请刘桑不要为难我,在小姐允许之前,我是无法透露的。” “我理解……”刘继业四处张望了一番:“对了,青子小姐在哪里呢?” “松平小姐在在下馆内休息。” “原来如此啊……”刘继业难掩失望之色,佐佐木望望着他沉默片刻,似乎下了个决定道:“但是,明天松平小姐会来小店帮忙,若是刘桑有空……” “我会来的。” 刘继业的语气平常时候一直都带着镇定和冷静,只是此刻佐佐木耳中,声音却显得有些慌乱。 第36章 威士忌加冰 第三十六章威士忌加冰 回到兵营时间已是十一点多,刘继业洗漱一番后便睡出;当晚梦中似乎出现了她的身影,感觉非常美妙。醒来时梦境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但是那份美好却挂在嘴角,整个人的心情也舒畅了很多。 起床花了十五分钟收拾自己,穿戴整齐准备完毕后,与军曹们一起开始一天的训练。 经过了昨天的事件,老兵们似乎对自己客气了不少,期间遇到藤木,双方还是很友好地打招呼,了解到对方三人昨晚又去了另外一家酒馆,闹到一点多才回到兵营。藤木还邀请再找时间,只是刘继业没了结交的心思打了个哈哈便岔开此事。 人们态度上的前后反差,倒是让刘继业认清了日本人的特性;集体意识浓重、欺软怕硬、你弱他便欺负,你若是忍让、退步,他只是认为你懦弱更加理直气壮地变本加厉地欺负。若弱者反抗欺压,展现出所谓的‘勇气’和‘骨气’,日本人却会敬佩你,特别是当你反过来击败他后更会因此得到尊重,成为所谓的‘强者’受人敬佩;被击败者不仅不会仇恨胜者,反而会认为自己被强者击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种扭曲的文化传统在日本陆军中尤为严重,上级欺负下级、老兵欺负新兵是很正常的事,绝大部分情况下极富有服从精神的日本下级也只能默默忍受。但若有人表现出异于常人的不屈而奋起反抗,并在此后以某种行为来抵消‘抗命’的影响后,反而会被视作是‘有骨气’的人。 刘继业的这些日军同僚们自然不清楚被他们视作强者、有骨气的中国留学军人对他们的看法。他们在第一天所表现的冷漠和歧视也并未完全针对刘继业,只是很自然,很下意识地去如此对待每一个新来的,无论对方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 只是出乎意料地,新来的士官预科生居然展现出在日本,特别是陆军中几乎绝迹的反抗意识,而且居然能够成功!慢慢,随着时间移动他们也认可刘继业成为中队一份子的这一事实。 这一天的训练非常平静,前几天要么是野外拉练要么就是训练考核,哪怕是以吃苦耐劳著称的日军也有些吃不消,又不是战时需要可以浪费体力力。所以接下来的训练安排不出大意外的话,主要还是一些基础训练,让士兵们养养体力好准备秋季大操练。 跟着军曹们,看着他们如何发号施令、如何对失误的士兵任意打骂、如何以身作则,让刘继业学到了很多日军练兵的方法,也直接地了解了近代军队、日本军队的军营生活。且不说是否有用,但已经让之前从未真正接触过军队的他获利良多了。 “混蛋!!” 伴随着怒吼的,是一名士兵低沉的哀嚎。 射击训练的时候,一个高个士兵五次全部脱靶,被在一旁监督的藤木直接拎了起来,对准肚子就是狠狠两下,整个人都曲了起来。 一开始刘继业还有些不忍,但见多了体罚,知道当今便是残酷的时代,也慢慢选择了漠视。 用过午饭,下午训练枪械维护,与另外一名军曹一起负责监督的刘继业闲的无聊,也找了杆枪来玩玩。村田22式步枪,1889年列装,甲午战争时期日军的步兵主要步枪。其内置弹仓是卧匣状弹仓,必须打完8发子弹后才能装弹,中途无法补装。 相比起整天与枪械为伍的士兵们,刘继业组装枪械的速度可谓惨不忍睹,只是他装作玩玩的样子,也没人注意到。 一天的训练在黄昏前结束了,金川正男找到刘继业,如往常一般面无表情道:“作为先辈,我应该带你见识一下军官俱乐部。晚饭就在那里解决吧。” 这下让刘继业为难起来;原本兴致勃勃准备去见青子,只是前辈的邀请又很难拒绝…… 沉默了一阵子,最后还是对着金川正男道:“多谢前辈好意,我……也很愿意向前辈们讨教经验。” 对刘继业言辞之间的犹豫仿佛毫无察觉,金川点头道:“很好,那么我们走吧。” 二人来到位于指挥部小洋房最顶层的军官俱乐部,可能是时间尚早,上面只有两名似乎是其他大队的军官在交谈。 金川到酒吧地方要了杯威士忌,看了一眼身后的刘继业,问道:“刘君对西洋礼仪和饮食熟悉吗?” “whiskeywithrocksplease。” 一句纯熟的美式英语让金川为之惊讶,似乎想不到来自中国的军事留学生会说的一口流利的英文。 自从明治维新开始,整个日本社会便开始疯狂推崇一切西洋,试图脱亚入欧。四十年后的二十世纪初日本人虽然通过了甲午战争成为亚洲霸主,但对西方的崇拜依然存在社会的方方面面,比如日本陆军一直到1933年才摒弃西洋指挥刀改用日本刀。所以能够操一口熟练的外语,这在当时日本可是件了不得的事情。 找了个位置坐下,金川很不礼貌地打量刘继业一番道:“刘君是在哪里学习到英文的?” “在下曾经去过美利坚的新泽西、纽约,在那里居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归国,决定以军事振兴国事,便报名出洋来到贵国了。”刘继业一本正经的信口雌黄,金川也不疑有他,倒是觉得这样才能解释的通。 “原来如此,想不到刘君去过大洋彼岸的大国。在下的弟弟随全家移民到了夏威夷,不知道距离新泽西有多远?” “新泽西靠近纽约,是东海岸,而夏威夷则为美利坚海外之殖民岛,距离其本土尚有一千多公里……”接下来刘继业便大致解释了一下美国的地理,金川频频点头。 “想不到美国居然如此大……”金川感叹一番,眼神转而忧郁,低沉道:“西洋人已经将世界瓜分干净,这太平洋彼岸之国的爪牙都已伸到我们亚洲来了。我每次看到世界地图,就会为我们黄种人的未来而担忧……南边有英美法,已经占领南洋和菲律宾、北方露西亚也即将吞并满洲……若我皇国不再振兴,恐怕最后还是会和贵国一样沦为殖民地。” 刘继业对这些话很不舒服,但现实是中国确实已沦为任人宰割的地步,想反驳都不知从何说起。 金川不知道对方的想法,只是哀声叹气道:“若是贵国能争气,日支亲善,就如犬养毅先生所说的,黄种人协力、大东亚共荣,共同驱逐白种该有多好,也不至于要我日本独立应付苦苦支撑!” 一口干掉杯中烈酒,金川开始大倒苦水,什么日本全国上下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造军舰、扩军,什么日俄之间必有一战等等。 人慢慢多了起来,到了饭点,一名金川的军官朋友来到两人身边坐下,三人点了些吃食。金川似乎是沉默太久,老实人爆起来的结果就是胡言乱语了一个下午加半个晚上。好在后来他的朋友来了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使刘继业可以悄悄闪开。 离开了令人哭笑不得的俱乐部,看了看怀表已是晚上七点多了。 应该还来的及吧。 也不多想,刘继业穿上军大衣,出了军营朝市区走去。 重新来到昨天去过的‘町下屋’,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起来。不过三天没有见面,却产生了如此强烈的想念,临头却又紧张无比,前世有着恋爱经验的刘继业自是明白自己是动心了。 紧了紧风衣,摘下军帽推门而入,一个熟悉又想念的女声传来。 “欢迎光临。” 第37章 来自东京的少女 第三十七章来自东京的少女 秋田并不是一个很大的地方,居民彼此都很熟悉,也因此使任何消息在城里传播的速度都是飞快的。 最近不知是谁传出来,原本那个老旧破败不起眼的小酒馆‘町下屋’居然来了一个美妙动人的女侍,而且听口音还是东京人!虽然秋田以盛产美女而出名,但来自东京大城市的气质又岂是乡村姑娘能比较的!几个见过她的客人早已神魂颠倒,每日都来光顾町下屋只为见她一面。 同时,有关她身世的小道消息也在四处流传。 有人说她是从小搬到东京的秋田人,现在回来帮助自家哥哥经营酒馆。 只是熟悉佐佐木望的人都知道这人都离开秋田十余年了,也不记得他有过什么妹妹。 于是有人传言她是东京人,因为与佐佐木望相爱而跟随丈夫来到他的家乡。 又是熟悉佐佐木望的人出来辟谣,宣称如果以佐佐木望这样猥琐的乡巴佬都能娶到如此美丽的东京女子,我们这些正常人还不如都去撞死算了!而且两人相处也是客客气气,那女子从未对佐佐木望用过敬语,举止也完全合乎于理,一点都不像夫妻。 各种谣言都有,但靠谱的没有几个。 其中真相除了两名当事人外,当属外人刘继业知道的最清楚。 虽然他从早到晚基本都要待在军营中,但只要能找到时间出来,他都会去町下屋找她。和她聊聊天,开开玩笑。 一开始她还很不习惯工作,安排点菜、上菜总是出错,态度也不好,时常还会对客人发脾气。若是普通女孩早就做不下去了,只是她长得漂亮又有大城市的气质,众人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她很有性格。相比见惯了侍女唯唯诺诺,如此强势独立的女性秋田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感觉很是新鲜。 同时青子也慢慢开始熟悉自己的工作,犯错的几率也小了很多,也能稍微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一日,刘继业提前结束了训练,来到町下屋时正好遇到来上班的青子,与她一同进去,难得地单独共处了一会儿。两人聊的很开心,直到客人开始陆陆续续进来时才作罢。这时刘继业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这个周末青子小姐有时间吗?军营正好放月假,我想请你共进午餐。” 她停住了脚步,意味深长地看着刘继业,然后露出了灿烂的微笑:“好啊。” 心跳一阵加速,刘继业强忍住控制自己不至于像个少年一般激动,装出一个淡定的微笑道:“太好了,那就大后天星期六,我上午十点来你家接你如何?” “没问题。” ############################################## 刘继业扣好洁白挺直的白衬衫,穿上被烫的笔挺的军服,弹去肩上的细微灰尘,用水和梳子将头发整理整齐,小心带上军帽对着镜子照了照。 嗯,很帅。 离开军营,刘继业走在路中间很小心不让泥块沾上锃亮的马靴。 天气晴朗,蓝天白云,老天爷很给面子。 一路上不时有行人向他致敬,他也一一敬礼回礼。 路过一家邮局来到房屋前,从胸前口袋掏出怀表一看,才九点半。看来自己出门的太早了……就这么站在门口等半个小时?未免太过奇怪了。额头上开始冒汗,刘继业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紧张了,这种感觉仿佛回到了前世校园时对初恋表白之前坐立不安的情绪。 深吸一口气,想好说辞,最后整理了一下服饰,上前半步轻轻敲了敲房门。 哗啦门被拉开,佐佐木望的脑袋探了出来,看到是谁后笑道:“原来是刘桑啊,是来找小姐的吗?” “没错,打扰了。” 脱去鞋子将军帽夹在腋下,刘继业礼貌地问道:“请问青子小姐在家吗?” 还未等佐佐木望回答,走廊尾端一间房间里好听的声音问道:“佐佐木,是谁啊?” “是在下,刘继业,刚才正好在附近寄信,就走过来了。来的早了还请不要见怪。” 她的声音透露出惊讶:“啊!是刘桑啊,请等下,我马上好!”然后便是一阵脚步声和翻弄东西的声音传来。 “小姐今天一大早就起来了,还让我找出许久不穿的和服,在屋里折腾了半天了。” 听到一旁佐佐木的言语,让刘继业放心下来。看来青子也是如自己一般很重视此次约会……虽然二十世纪的日本还少有男女约会的事情发生,但是特立独行的少女和来自后世的青年却表现的很自然,或者说两人都有类似的情怀。 被佐佐木望请到客厅喝茶,大概过了十分钟后,脚步声从走廊传来。纸门拉开,少女一身淡粉色绣着樱花花瓣的和服,头发被仔细地盘起,脸上擦着淡淡的妆,嫣然一笑。 “好看吗?” “美极了!”两个男人异口同声道。 “这件和服是我自己做的呢!”少女有些得意道。 刘继业站起身来,走上前,微微鞠躬递上右手。 少女很自然地将手搭在他的手心中。 “能够与像你一样美丽的少女约会,是我最大的荣幸!”说完,嘴唇轻轻触碰她的手背,行了一个西方骑士吻手礼。 少女的心情顿时灿烂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有些甜蜜。 在玄关两人分别穿上马靴和木屐,来到外面街上。 为了今天,刘继业事先已经将同僚中秋田人问了一个遍哪里适合男女约会,还提前一天去实地检查。 “我知道千秋公园很美,如果青子小姐不介意,与我结伴同行如何?” “好啊,我还没有好好玩过秋田呢。” 千秋公园距离稍稍有些远,所以两人走到街口叫了两辆黄包车,大约十五分钟后来到了公园的入口。 刘继业扶着少女下车,公园里已经有不少人在游玩了。 一边走,刘继业一边介绍道:“千秋公园原本是作为石高20万石的秋田藩藩主佐竹氏于庆长七年修建的居城,明治二十三年被改建成公园,对民众开放……” 事先备足了功课,刘继业滔滔不绝,仿佛化身最为专业的导游,为少女细心讲解。 而少女则一反往常的活泼,非常淑女,娴静,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身旁说话的男子。 来到荷花池旁,少女双肘靠在栏杆上,望着湖水出神。 刘继业静静地望着她的侧脸,竟然有些看呆了。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刹那,也许是永恒,当刘继业再次清醒时,发现少女正对着自己温柔地微笑。 与她在一起,仿佛能忘却一切,只想一直这么看着她。刘继业发现自己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感觉能够为了她放弃整个世界。 “青子小姐,你真的太美了。” 少女有些羞涩地别过头,似是想岔开话题道:“看啊,有野鸭呢!” 周围一时间有些安静,只有流水声和野鸭不时的叫声。 “我刚刚在想,如果世界能够就这么停下来,永远保持着美丽不变,没有丑陋,那该多好啊。”静静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忧伤。 少女的多愁善感让刘继业想起了当初在火车上,她也是如此。 她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来到秋田,佐佐木望和她是什么关系,她又藏着怎样的故事……他想要了解,想知道她的一切…… “刘桑你一定有些好奇松平家的大小姐为何会跑到秋田吧?”背对着他,少女轻声说道。 “是的,我想知道因为我希望能够帮助你。” 沉默了片刻,少女用手抚摸了一下头发,静静地开始了陈述…… “我叫松平青子,是前高松藩松平家家主松平赖聪的私生女。我的母亲是松平家下女,于明治十九年生下了我后,便因难产而去世了……” 在少女的诉说下,刘继业知道了她的过去…… 少女是松平家的第十二女,从出生开始便被安置在松平家的别院,由佣人佐佐木望照顾。从小到大一直待在别院中,从不曾回过家,从不曾拥有过家人,只有冰冷冷的大房子,和忠心的佣人陪着她。父亲赖聪最多一年来一次,对自己的这个女儿也没有任何感情。她自然也对整个松平家充满了怨恨,并且认为自己永远也不会踏进那个家门。 稍长一些,便被送入了贵族女子学校中,然后便是麻木地学习着女德和家务活。 直到十六岁那天,父亲突然出现在面前,把她带上马车,送进了松平家的御宅中。 少女的心充满着激动,心想父亲终于愿意认自己了。虽然十六年来一直憎恶着松平家族,但是对父爱,对家庭的渴望,却依然使她愿意忘却小时候的重重痛苦、绝望,去尝试接受自己从未拥有过的家。 然而,穿上了漂亮的衣服,被叫进父亲的书房,正打算第一次对父亲露出笑脸时,却被告知,自己被接回来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嫁给某个贵族子弟。 “……虽然你是我们松平家的耻辱,但是无奈我两个女儿都已分别嫁给德川篤敬和松平亲信了……你既然得到了松平氏高贵的姓氏,又被我养育了那么多年,理应为家族奉献。所以,你就嫁给清华家的花山院亲盛吧。” 冷漠的声音让少女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原来只是工具而已。只是培养了十六年,终于可以使用的联姻工具而已……父亲,从未把自己当作人看待。 几乎要窒息。此后的一个星期,在经过绝望、痛苦后,少女十六年孤独所养成的独立意识终于转变为抵抗,她开始刻意捣乱、破坏,肆意妄为。只是随着婚期一天天临近,她也越来越恐惧。 就在快要绝望的时候,她在街上碰巧遇到了之前照顾了她十六年,随着她搬离别院也一同被辞退的佣人佐佐木望。 作为少女一生最接近亲人的男子,在她哭诉了自己即将面临的悲惨后,佐佐木望提出了一个建议。 “小人是秋田人;两年前被辞退后就回到老家,正好父亲去世便继承了祖上的酒馆……如果大小姐你真的这个痛恨这个家,不如就和小人一起离开东京吧!” 接下来的情节便是小姐和佣人一起偷偷准备逃离东京,只是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在准备从东京登车时遇到了松平赖聪派来阻挡的下人。无奈之下只能偷偷改乘到浅草,准备在那里登车去秋田,结果却在车上遇见了刘继业。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地点已从公园转移到了街边一家西餐饭馆,时间也临近黄昏。 喝了一口清水,少女用对方递来的手帕擦拭掉眼角的泪珠,不好意思道:“让刘桑听了那么多无趣的事情,让您困惑了吧!” “哪里。青子你愿意把这些事情说出来告诉我,你这么信任我,我又怎么会困惑呢!” “……谢谢你。” 少女悲伤的过去,此刻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的样子,让刘继业同情心大发,忍不住离开桌子,轻轻抱住她。 晚饭时间他一直在安慰少女,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会在她身边保护着她。又说了几个笑话,直到让她破涕为笑。 离开了餐馆,在回家的路上,两人都不再提及悲伤的事情,刘继业不时开些玩笑、聊一些有趣的话题。而少女也似乎欢快起来,一路笑骂。 重新回到佐佐木屋时,天色已暗。两人站在路灯下,谁也没有开口。 良久,青子细声道:“今天谢谢继业了,我很开心。” “不客气,我今天也过得很愉快,很高兴青子你能选择我。只要你需要倾听的人,随时可以来找我。” “……多谢。” “……那,我也该回兵营了,青子你早些休息吧。” “……好。” 刘继业点了点头,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少女,最后还是礼貌地鞠躬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少女紧张的声音:“下次……我们再一起出来吧!” “说好了!” 第38章 挺进太平山 (推荐期间,每日基础两更;每次推荐票满150时加更一章!多谢支持!) 第三十八章挺进太平山 树枝上的叶子慢慢变红,又一一脱落。季节变化,风越来越冷,冬季到了。 十一月中旬秋田终于下了第一场雪,刘继业一觉醒来就发现白色覆盖了大地。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在第三十二联队中队付了四个月,只要再过两个月的时间便可以结束,可以返回东京报考士官学校了。这段时间里他学到了很多东西,在军队的环境中人也快速成长起来。虽然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时常发生,但是总体来讲他还是很喜欢这段经历的。 一个月前是自己18岁的生日,但举目无亲的秋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在那天在酒馆里与青子说了会儿话。 最近一段时间军队的训练、纪律都严了起来,气氛也很紧张。军官们时常聚在一起讨论最新的国际大事,而军曹们也比往常加倍地严格,让士兵们苦不堪言。原本开放的军营大门也施行起宵禁,无论谁在未得到许可之前都不准进出军营。这让刘继业会见青子的难度大增,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托进城的同僚帮他带信以解相思之苦。 军官们挂在嘴边最多的便是当前满洲的形式。 前一阵子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推翻了所有之前与伊藤博文达成的协商,单方面要求日本承认俄国在满洲和朝鲜的‘特殊利益’。 交涉已经失败,日本陆军上下都很清楚战争就要到来了。 为此,日本国内国外的各个联队更是开始为在朝鲜北部和满洲作战而准备,囤积物资、配发战时装备,往常一个星期一次的拉练如今更是成了家常便饭,三天一次。 训练量的增加不光让士兵们痛苦,与士兵一同行动的军曹们同样也有负重,也一个个累的可以。而且冬季拉练更会使体力快速消耗,一身汗很容易冷却成冰,造成身体快速失温。 刘继业与往常一般拖着疲惫的身体随同部队拉练回到兵营,脱去冻的坚硬如石的橡胶防水防雪靴子,刚准备在床上躺一会儿休息一下,却发现村田队副来到了床前,皱着眉头道:“大队马上要举行集体通知,所有军曹和士官都必须到场,我们快走吧!” 无奈,刘继业只能重新穿上冰冻的鞋子,随村田一起赶到指挥部。只见来自不同小队的军曹和军官们都聚集在那里,交谈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难道日露开战了?” “别胡说八道,如果开战了大钟早就响了!等一下吧,等大队长出来就知道了!” 刘继业与村田在人群中找到了几个同一个中队的军曹,便聚在一起。 陆陆续续有人赶来,大约过了十分钟后,几名军官从指挥部洋房走了出来,分别是联队长和三名大队长。 长官出现,人群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所以人都站着笔直地静静等待命令的发布。 “诸君!”联队长森川武中佐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日俄开战为时不远,一旦战事启动,我们步兵第三十二联队将作为开战的先锋前往满洲为皇国立功!满洲是很寒冷的,我们将在远比日本冷多的地方作战!作为联队长,我必须保证我的士兵们能够经受住这种寒冷,因此我在和大队长们商量后,决定临时进行战前抗寒拉练!具体是每个中队隔天出发,本联队总共九个中队必须十三天后全部完成拉练!” 顿了顿,森川武接下来的这句话让所有人的心都凉了半截…… “拉练地点是,太平山!” 刘继业还不觉得什么,身边的村田却早已脸色大变! 就在去年,同为第八师团所属的第五联队进行实验性地穿越八甲田山行军,结果出发的一个整中队210人中居然冻死了199人!这就是举国轰动的八甲田山事件。伤亡如此惨烈,让日军都闻登山而色变! 太平山位于秋田县中部,在兵营的正东方,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山峰。只是有了八甲田山的经历,可无人敢小看冬季在山区行军的风险。在不少日军心中,登山行军几乎就是死亡之路,哪怕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日军也是心惊胆跳。 但是无条件服从命令一项是日军的传统,既然联队长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送,也别无他法只能执行。所以在散会后各大队长又紧急召集各中、小队长商讨这次行军的准备工作,讲述上次悲惨事件的教训和经验,雪地中生存的技巧。 等到会开完时已是夜里,各个小队长们硬是把大都已熟睡的士兵们拉起来,就着灯火通知特殊拉练的消息。 这一天折腾下来一直到深夜刘继业才睡着。 最后确定的拉练详情为:全联队以中队为单位出发行军,路线分成三条,每个大队各一条。准备时间有五天,在此期间全体官兵开始被教授抗寒知识,而军官和军曹们还必须阅读上次成功穿越八甲田山不死一人的福岛支队留下的行军笔记,以及第八师团总结出来的雪地作战手册。 身为队付军官,刘继业也必须随队参加拉练。面对即将到来的严峻的考验,他是又紧张又有些担忧,周围士兵和军官们一直挥之不去的愁云也让他心中忐忑万分。 他所在的第五大队第一中队被分到了第二波出发的队列中,将笔直东去越过高畑山,在三内川休整,然后北上太平山,越过其中岳,抵达藤仓神社,最后向西南翻越羽黑山回到秋田。全程预计耗时五天,在山地中行军一百公里。 白天与士兵们一同训练,晚上还要与军官们一起紧张复习前辈用生命留下的雪地行军的经验和教训,每天都在异常忙碌中度过,就连睡梦中也很因为同僚做噩梦所发出的惊叫声而很难休息。 每到晚上,当他与其他军人坐在教室里阅读福岛留下的行军笔记,以及由第八师团编篡的八甲田山经验汇总,每每都会对那一行行用生命换来的经验和记录而感到触目惊心…… ‘士兵的饭团由于没有做好防寒准备而冻成石头,根本无法食用。’ ‘保暖是最重要的关键,将辣椒面放入鞋内可有效保证脚部的干燥避免冻伤。’ ‘有些士兵因为手部被严重冻伤失去知觉在烤火时手部因无法感到温暖就把手往离火堆更近的地方放导致手部被烧伤后死亡。’ 他努力地将这些小知识牢牢记在心中,他知道在遇到危险时,这些小知识或许就是决定生死的关键。 准备又准备、复习又复习,一天天就这样过去。 随着开拔的时间临近,全军上下的气氛越来越压抑,而刘继业却反而平静下来。他已经将所有冬季行军的经验背熟、已经将能够准备的抗寒物品都准备齐全、写信与青子道了别、与同僚们规定好了行军中可能遇到的一切障碍和问题。可以说以完全准备好了。 第一批中队出发了,颇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第二天又是一个中队离开军营。 ………… ………… 十一月二十日。 轮到第五大队第三中队,全中队180人携带枪械、弹药、必备物资,排成三人一排的行军队列,在军乐声中高唱着‘雪之进军’迈着整齐的步伐离开军营。军官走在最前面,各小队组成54人的小方阵由军曹领头,朝太平山前进。 天空飘着小雪,刘继业走在第一小队最前列,他身上背着十五公斤重的特别行囊,一杆村田22式步枪,头戴军官帽,穿着呢子军大衣,手上戴着羊皮手套,脚上是订制的橡胶防水靴,身上五六件衣物很是臃肿的样子。 呼出一口气,看着它在前方远处隐约可见山脉前化作白雾慢慢消失,一杆军旗迎风飘舞,四周整齐的军装和脚步声。 “太平山,我来了!” 第39章 三内川休整 第三十九章三内川休整 这场雪并不见止,反而有愈下愈大的态势。 天空飞舞的雪花扰乱了视线,地上积雪缓缓地增高,身上的雪也越积越厚。按时间看明明应该是正午,却见不到丝毫阳光。 喘着粗气,看着热气从口中化为一阵白雾慢慢消散在空中,刘继业双手又紧了紧背包,迈动着双腿嘎吱作响的缓缓前进着。 一行人已经拉成了长长的行军队伍,一步一个脚印努力坚定地朝远方模模糊糊的山区走去。 此刻距离他们离开军营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若是平地至少也走了二十公里,但是出了市区后地形就慢慢开始陡峭起来,再加上到脚踝的积雪严重影响了速度,所以他也不确定究竟走了多远。 走在他身后的是藤木和村田,相比身高马大的刘继业,这两个腿短的军曹按理说应该更吃力些,只是他本来就是本地人,爬惯了山坡走惯了雪地,所以倒也不吃力反而一脸轻松的样子。 前方两步之隔是小队长金川正男,由于是军官而并不需要携带过多装备因此显得健步如飞,不时回过头来朝埋头朝前赶路的下属们喊几句鼓舞的口号。 在他们身后第三中队的官兵们也是一个个精神抖擞,虽然有些幸苦,但之前长时间艰苦训练出来的强壮体魄,和种种困境磨练出来的意志不是白给的。虽谈不上健步如飞,但也很平稳地走着。相比之下,从未真正在雪地中行军的刘继业却显得有些笨拙,空有一身力气却掌握不到技巧。 这时,前方的队伍渐渐停了下来,金川正男上前了几步,听到中队长岸本的喊话,虽然因为距离和大风的原因有些微弱但依然能分辨清楚: “前方五十米处休息!” 听了命令每个人都松了口气,能够休息总归是好的。 这是一个小坡,上面堆积着一块块碎石,正好方便人们靠着休息。各个小队依次划好各自的范围,同时规定每个小队轮流负责岗哨时,其余小队才可休息。第一小队被作为第一批岗哨,所以刘继业在放下行囊后便拿起步枪与藤木一起开始周围的例行巡逻。 十分钟后他们返回休息地,巡逻责任被第二小队接手后才开始休息。 刘继业一屁股坐上铺了防水布的地面,拿出水壶,晃了晃确定有水声后才打开喝了一口。冰水顺着食道流下,刺激着神经。由于阅读了前辈的经验,所以全体官兵才会把水壶与口粮放在大衣内侧,保证不会被冻住,也因此能喝到水、吃到东西。 与坐在旁边的一名士兵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放松自己的心神。 休息了四十分钟后,在号令下队伍再次上路。 按照金川正男从岸本大尉和一名中尉参谋处得来的消息,队伍已经步行了十五公里,位置稍稍偏北,但是都在可控制范围内,接下来应该继续向东南前进,大概再走七、八公里就能抵达山脚下。 一个多小时后部队开始进山。 上山的路并不好走。由于积雪看不清脚下的情况,再加上陡峭的坡度,踩空、扭脚的情况时有发生。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沿着脚印走,最前方探路的人就比较悲剧了,只能慢慢谨慎地向前迈步。这样一来速度就又慢了三分,不过好在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岸本中队长是靠近秋田县的仙北人,三十五岁左右,很精练,做事认真又有责任,在中队里素来很有威信。 由于本身就是本地人,据他所说当兵之前曾是登山爱好者,也曾爬过太平山,再加上平日拉练时对地图的熟悉度也很专业,使得大家都对他在前领路抱有极大的信心。 180名士兵沿着细细的山路,在经验丰富的岸本带领下朝正确的方向移动着。 爬到半山腰时,风雪渐渐停下来,阳光重新出现,照射在人身上让人觉得舒服和温暖,士气也高涨了不少。先是几名士兵自己低哼,在受到鼓励后很快全队都开始唱起‘雪的进军’。虽然很辛苦,但是好风景、好天气再加上良好的气氛让所有人都感觉不到疲惫。 太阳渐渐西落,部队就地找到一块适合扎营的地方,开始生火烧饭搭置营地。 刘继业与另外一名军曹共用一个帐篷,两人在雪地中搭好后,便来到划分好的吃饭区域拿到了一份煮的热乎乎的味增汤。 一天只进食了一个饭团的刘继业早已饥肠辘辘,闻到热食的香气自然食指大动,分到汤后便咕噜咕噜开始吃喝起来。周围军人也是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只有金川正男还是一本正经地细细嚼咽。 就着热汤吃掉一个饭团,胃里充实的感觉很舒服,好像力气也回来不少。 实话说,别看只行军了大半天,但对体力的消耗还是很大的。若非刘继业平常就一直注意锻炼身体,开始队付后更是每天勤练,才让他能跟上大部队的节奏不拖后腿。 虽然大腿有些酸疼,半天的负重让肩膀也不舒服,但是至少掌握了如何在雪地中行走的正确方法。接下来的路应该会简单一些。 吃完饭,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岸本决定在黑夜中的山区雪地行军过于危险,而且从地图来看今天预定的路程完全按照计划并未落后,因此没有必要为了赶时间而冒险。于是命令在重要的地方点起煤油灯,全队开始休息一晚。 士兵们开始休整,但军官以及刘继业却集结在一起,开始制订接下来的路程安排,以及第一天行军中出现的一些问题进行讨论汇集。听着军官们讨论行军路线、在地图中找出部队所在方位,军队部署和一些杂事,刘继业自觉学到了很多东西,等结束时已是很晚了。 简单地用雪擦了擦脸和牙齿算是洗漱过了,除去军靴后裹着军大衣缩在帐篷里,刘继业很快就睡去。 第二天清晨队伍就被军号声弄起,简单收拾一下十分钟后部队便集结完毕乘着曙光出发了。 清晨气候不错,气温感觉比前一天还略有回升。虽然风有些大,让暴露在外的脸部和耳朵一阵阵刺痛,但相比昨天的大雪已是好了很多。地面上积雪反射着阳光,一闪一闪的煞是刺眼。 ‘只要不是下雪就好!’刘继业如此心想。 五点半出发,正午终于翻越了第一座高田山,重新来到平地又走了四个多小时,终于在黄昏前来到了既定的休息地点,三内川村。 这是一座河边上的小村落,只有六十余户居民,以打猎和务农为生。 村落里的人也能接触到外界,虽然有些破旧但环境都还不错。村民们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闯入他们生活的军人,他们是第一次见到有这么多人来到他们村子,几乎相当全村的人口。 当地村长和一名秋田县下派的警官早就从联队处得知第三中队的到来,在得到他们抵达的消息后急忙赶到村口迎接,把士兵们带进早已准备好的休息房间。 终于不用在野外过夜,部队上下一片欢声,虽然安排的房子非常拥挤、破旧、漏风而且散发着一股霉味,但士兵们还是争先抢后地开始铺设。 十几个村民带来了一大锅饭菜,虽然很简陋但也比野地伙食丰盛的多。 每个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好好饱餐了一顿。 饭后大家都聚在屋子里烤火,刘继业则没有参与同僚们的聊天,而是靠在墙角拿出福岛队长的笔记还是继续复习起来。离他不远的地方,岸本向一直陪在旁边小心伺候的村长友好地笑了笑,然后将十块日元塞入对方的手中:“辛苦了!” “哪里哪里!能够为天皇陛下的****服务,是我们全村人的荣幸!”村长脸笑开了花,他将钱收入怀中,一边搓着手一边问道:“不知道大队长阁下还需要什么其它服务吗?” 岸本有些厌恶地看着对方的丑相,让他想到了小时候自己村庄中,那个欺上瞒下的地主。不过当兵多年岸本早已知道不该让情绪控制自己,摇手正色道:“不必了,不过想问一下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前岳除了正北的道路外,还有其他路线吗?” “前岳啊……”村长想了想,有些不理解的摇头道:“除了正北的小路外,就只有走山狐道,从东边绕过中岳了……不过这条路隐秘又不好走,而且要绕最少二十五里的山路,村中除了采药人偶尔会用到它之外,连猎户们也是不会去的。” “这样啊……但还是麻烦村长你把这条路的线路标出来,好吗?”说完岸本把对方带到军用地图旁边,递上一支铅笔。 村长琢磨了半天,然后从三内川画了一条向东的半圆形线,点头道:“这就是山狐道了……因为路窄,而且入山后有好几处地方只能一人通过,所以村里人就称之为‘只有山狐才能通过的山狐道’。” 岸本点了点头,低头看向地图上那根黑线沉默不语。 外面士兵们弄起了篝火,在军官默许下开始围着火光一边跳舞一边唱歌,气氛很是热闹。村长似乎也是受影响时不时伸直脑袋朝后望去。 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岸本将地图的黑线默记心里,然后小心地把地图折叠起来,放入自己的贴胸口袋里。 第40章 遇险山狐道(上) 第四十章遇险山狐道(上) 寒风嗖嗖,天地之间只剩下白色。从天空朝下俯视,茫茫大雪中,在绵延的山区里,一群几乎被大雪覆盖的人正在齐腰深的雪地中拼命挣扎着朝前行进。 一脚一个坑。 长长的队伍中每个人都沉默不语,军帽下的眼睛黯淡无光,一片死气沉沉。 队伍后面一个士兵摇摇晃晃地,忽然脚底一滑,整个人朝后栽倒。长时间的行军,两天没有进食任何食物,酷寒不断带走身上的体温,到此刻已是疲惫至极,这一摔根本无法站起来了。他身后的同伴将他扶起来,搀扶着他一步步继续朝前行进。 身处队伍中间,刘继业将身子缩起来,尽量让体温不至于那么快遗失。 眼睛都几乎睁不开了,腿也失去了知觉,整个人都已麻木了,只是凭着惯性,机械性地移动。 离开兵营已经过去了五天、距离离开休整地三内川过去了三天时间、距离最后一次进食也有十六个小时;饥饿感早已消失,一开始还会幻想美食然后肚子咕咕叫,但此刻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大脑无法再去思考,一片空白。 只有一个疑问无时无刻都在脑海中回荡。 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怎么会陷入如此悲惨的境界!!? ########################################################### 时间倒回几天。 第一天第三中队离开军营并在高畑山安全扎营。第二天按时抵达三内川更是好好休息了一番,隔天一大清早队伍便势气勃勃的出发了,全队上下都准备接着一举翻越太平山的前岳,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当天天气非常好,晴空万里,俊秀山岭、泛着银波的流水和幽静的森林,沿路美景让所有人都稍稍轻松下来,面露微笑,就连金川也说了几个冷笑话,难得的露出了笑意。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仿佛他们不是在执行任务而是在踏青,之前的担忧被视作杞人忧天,所有人都相信再过两天他们便可以回到军营中好好洗个热水澡! 刘继业还记得离开村庄再次进山后虽然有些困难,但相比第一天登高畑山已经不算什么,他与藤木还开玩笑这次肯定是一场轻松的旅行,说不准还能提前返回营地中。 期间另外一名军曹感叹遇上了好长官,得到军曹们的纷纷认同。 如果碰上好大喜功的长官,说不准会为了考核业绩强迫军队急行军,赶着一定要在规定时间之前抵达,那样整个小队就幸苦了。上次八甲田山惨剧便是因为遇上了猪一样的长官,盲目挺进、胡乱指挥,最终害死了所有人。与其相比,岸本中队长却很有经验,知道在雪地中盲目消耗体力一旦遇到突发事件将会非常被动,所以哪怕有一名小队长在三内川曾如此建议,最终也没有被采纳,依然坚持部队以原来的速度前进。 一个再好不过的开始,所有迹象都表明这次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了。 中午…… 用过午餐稍稍修整后,部队继续顺山路而行,这时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混蛋!!!”望着滚落到脚前的碎石,一贯喜怒不惊的岸本中队长难得地爆了句粗口,恨恨地一脚踢起一堆小石子。 也难怪他如此气愤失态! 在他眼前,原本应该是山路的地方,如今却多出两人高的泥土、碎石,将整个路都完全封住了! 应该是昨天的大雪造成了山体滑坡。 现在怎么办!岸本一脚踢飞一块石头,稳定自己的情绪,开始思考现在应该如何面对这一突发事件!原路已经不能走了,看看这巨大的土堆就知道这一点。那现在留给自己的选择只有两个: 一、原路返回三内川通知联队由于道路封闭,行军无法继续请求终止。 二……正好昨天谨慎的心思使自己从村长那里知道了另外一条小路,虽然难走虽然绕道,但……如果能够在道路被阻断的情况下依然完成任务,那联队怎能不会嘉奖自己?说不准一直梦寐以求的大队长也能到手了! 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岸本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本来他并非是会为了前程而致自己部下于危险中,只是一来灰溜溜返回三内川会被人嘲笑、二来他对自己从小就爬山积累的山地经验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不过就是个山间小路罢了、有经验丰富的自己在,不会有任何问题! 正是这些考虑,使他在召集全队军官后最终做出了决定:“这条路已经不能通过了,我们只能返回……不过,昨日我从三内川村长得知还有另外一条小路。虽然有些绕,有些远,但这是我们完成任务的唯一机会!” “所以我决定走‘山狐道’!” 在场的军官们脸色都有些异样,但只能纷纷称是。 当即刘继业便有不好的预感,不光是因为要绕远路,更是因为天际远处出现了一片乌云。但是这是中队长的命令,而且也非常合理;若是无路可走只能返回,可如今既然已经知道还有一条路,自然是以完成任务为重。 可是心中还是不安起来。脑海中不断出现八甲田山事件的画面,那些冻毙的尸体,暴风雪下死命挣扎的人群…… 猛地摇摇头,让自己回过神来,心中大声告诉自己这种事情绝不会发生的。这次行军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也没有任何不了解情况乱指挥的上司,所有人更是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绝不会贪功冒进,所以,不需要担心。 只能这样一直安慰着自己了。 周围的军官们也大都心神不宁,各怀心事,脸色难看至极! 他返回了自己的小队所在的队列,命令很快被执行下去,士兵们虽然有些不满,但还是都开始掉头往回走,只是之前轻松愉快的情绪全都消失不见,不敢公然喧哗却也都在小声抱怨。 好在入山不是很深,在沉默中大约行军了三个小时终于走出了山脉,然后岸本凭借丰富经验,正确地顺着地图指引的线路找到了那条荒芜的‘山狐道’。在他通知所有大部队走上正轨后,不少人在佩服和庆幸长官能耐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虽然很有可能会迟到,但是当联队了解到发生了什么,不仅不会处罚反而一定会嘉奖我们的!’ 如此想法在很多队员脑海中闪过,之前低落的士气也回升了不少。 沿着山狐道很快就重新进入新的山区之中,由于转向的原因队列有些凌乱,军官们也没有心思管这些。 入山大约两个小时后,天色渐暗,他们经过两个岔口。 长时间的行军让士兵们的体力都有所下降,注意力也下降。抬眼望去,天边之际那片乌云似乎变大了不少……刘继业前方有两名士兵在说话,虽然没有注意听,但声音却自动传到耳中。 “等这次训练结束了,你的赌约可千万要履行!” 部队走在崎岖的盘山道上,左侧是山壁,右边则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如此危险的区域,刘继业瞄了一眼说话的高个士兵,只见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危险,而将注意力放在了谈话中。他威慑性地挥舞了拳头,对着他的矮个好朋友接着说道:“你已经耍赖了一个月了,怎么说也必须要买酒!” “胡说!上一次我们去鱼巷的时候,不是我买的丸子、我买的梅子酒吗!?不就是欠了你两块钱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何止两块!你我打赌我能不能伏地挺身两百下,可是以你半个月的薪钱下注的,你一个月只拿四块吗!?” 虽然刘继业看不见,但矮个似乎叹了口气:“你这混蛋算账太精了,难怪除了我之外无人和你做朋友……” 高个不以为意,洋洋自得道:“那是当然!一是一、二是二,绝不多给也绝不少要!我算了一下,就算你月薪只有我一半,那就是十八块减去一半、九块的一半是四块五毛!你欠我四块半,不过我很大度,你只用再请我去町下屋吃酒就行了!” “你这混蛋……”矮个低声咒骂着。 两个人聊的热火朝天,却没有发现队伍慢慢进入了一片很难行走的地带,地面上积着厚厚的雪,沿着悬崖的地面在寒风的侵蚀下早已冻结成光滑的冰面。众人都开始小心翼翼地,只有谈话二人一时分神根本没有注意…… “你们两个……”刘继业觉得二人的谈话混乱了自己的注意力,刚准备回头训斥…… 却见矮个士兵才骂完一句,皱着眉头刚准备接着再抱怨,一只脚踩在悬崖边上,忽然身子一矮,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已经带着惨叫摔下悬崖,消失不见了。 第41章 遇险山狐道(中) 第四十一章遇险山狐道(中) 愣了两秒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高个趴在地上对着悬崖撕心裂肺着喊道:“幸之助!!!!”,双手狠狠砸在地上溅起一阵雪花。 就走在二人后面的刘继业亲眼看见一条生命就这么瞬间逝去,快的几乎让人来不及反应,看着失声痛哭的高个士兵,根本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应该说什么。同伴之死让前行的队伍停了下来,很快前面军官就得知了怎么回事,身为称职的长官又爱兵如子,岸本原本正在观测方向,听到后方惨叫声把地图夹在腋下,第一个赶到现场,一把抓起瘫坐在雪中的高个士兵大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幸之助……幸之助死了!他死了啊啊啊!我答应他老母会好好照顾他的,可是他死了啊!” 眼见高个六神无主,双眼一片空白,岸本知道对方是承受不住打击,暂时恢复不过来。扭头看到士官预科生刘继业,便扔开士兵大声道:“士官生,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报告长官!卑职看到两名士兵一路都在谈论欠钱的问题,矮个士兵应该是没有注意脚下光滑,结果一下子就跌落悬崖下面了。” 听了刘继业的汇报,岸本有些无语。一直以来他都在全力避免士兵中出现伤亡,只是意外还是出现了,而且一下就要了一条人命。他感到自责,回头望向害死士兵的罪魁祸首;那片雪地,叹了口气大声道:“幸之助是殉职的,大家不要让他白白死去,一定要化悲伤为动力!只有完成任务才是对他在天之灵最大的安慰!” 周围的人默默无语,岸本也顾不上众人的反应,他回过头来拍了拍手掌道:“好了,接下来大家都小心脚下!” 侧眼无奈地看着依然一个人在喃喃自语“幸之助”的士兵,他指了指道:“把他扶起来继续走吧。” 处理完事件,岸本便往前队走去,就在路过那名瘫坐士兵的瞬间…… “啊啊啊!!!!”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岸本调头的同时,原本瘫坐在地的高个士兵忽然猛地一起身,地面上的积雪似乎被多人来回踩踏而松懈,就在对方用力的时候一小片区域的积雪忽然发生小滑动!立足不稳的高个士兵失去了平衡,一下子与长官撞到一起。岸本一下子踉跄几步,身子来到了悬崖边上。而那名士兵似乎也是晃神,根本来不及反应便朝后跌倒,直接朝悬崖边上滑去。 迅速下滑,半边身子也悬在空中,高个士兵情急慌张之下意识地就抓紧最靠近自己的物体……岸本的脚根。 还没站稳的岸本,猛地被人拉住脚踝,雪地又毫无阻力,一下子便顺着滑下,与那名高个士兵一起跌落谷底…… “长官!!!!” “大尉!!!” “中队长!!!” 周围的人救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滑落;一下子都疯了,一眨眼长官居然也跌落谷底了!! 所有人都小心地靠着悬崖呼喊着岸本的名字,风声呼啸又哪里可能得到回应!? 如果说之前意外死掉一个士兵只是令人揪心,那么此刻最高指挥官跌了个尸骨无存,绝对让所有人都陷入崩溃的边缘。更让人一阵恶寒的是两人居然在同一地方滑倒……这如果是意外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难道是天罚!?不然如何解释如此诡异的事情!? 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且不说长官意外死亡是一件多大的事情,第三中队这一路上之所以能如此顺利不出差错都是因为岸本指挥有方,所有人都对经验丰富的长官产生了依赖情节…… 现在怎么办!? 中队队副是山田中尉,按照军衔和职责理应由他来接手指挥,只是他此刻也乱了方阵,在大喊大叫不知如何是好,让所有期待他能稳定军心的人都大失所望。 还是金川迅速冷静下来,大声喝道:“这里已经掉下三个人,太危险了!我们赶紧朝前走离开这个地方,然后再商量对策!” 大家都还没从震惊的事件中回过神来,听金川这么一讲也很有道理,便都开始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盯着脚下,慢慢走出了这段山道。 十余分钟后他们来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地方,军曹们命令士兵们暂时休整,所有士官都集结开始商讨对策。 第二小队的一名壮硕少尉首先发言:“岸本大尉为国捐躯了,我们第三中队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在这里一定要决定出一个结果。” 还是金川站出来,理直气壮道:“按照军规,中队长身亡由队副接过指挥,代行中队长职责。所以从现在开始全队都必须遵从代理中队长山田中尉的命令了!” 身为军衔最高的军官,山田惊慌失措的表现却实在令人失望。此刻被金川提名,也只是慌张地看了看,又低下头毫无回应。也是,原来岸本就是一个非常能干又有主见的长官,一直以来山田都是唯岸本命是从,根本没有指挥部队的经验! 看到山田居然毫无表示,金川也有些后悔,只是他是个遵规遵矩的人,虽然心中也对山田很不放心,但依然坚持必须按照军规行事。 日军纪律森严,哪怕大家都知道指挥官明显无法胜任重任,但公开违背军规取代他的权力还是无人敢作的。可是就山田这幅熊样,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真把部队交给他指挥,万一出现什么指挥差错说不准第三中队就要全军覆没了! 一时间谁也不说话。 这时,在一旁旁听的刘继业出声道:“山田中尉身体不适,未免损害到他的健康,也是为了协助代理队长,不如以小队长和队副组成一个临时干部团,负责帮助山田中尉处理第三小队的事务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眼前一亮。这确实是个好方法! 很快,众人就决定成立这个所谓的‘临时干部团’,并议定每个成员有一个投票权,最后少数服从多数。作为首倡者,又同时是士官候补生,在金川的提议下刘继业也被特别招入团中。 此时天色已晚,临时干部团成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接着残阳仅存的那点亮光决定第三小队的去向。 有人建议返回三内川,有人建议继续朝前走,众说纷纭无法达成一致。金川是不惜一切完成任务的鼓吹者,一项沉默寡言的他不断用言语激励着同僚们: “我们是军人,必须服从命令!” “岸本大尉就是不想我们灰溜溜返回三内川受人耻笑,才最终殉职此处!如果我们现在逃走,又如何有脸面面对死去的岸本大尉!?况且指挥官殉职都是我等的疏忽,事到如今只有努力完成任务才能弥补我等的罪孽!!” 金川坚定,山田毫无主见,而且也害怕事后被军部追究责任所以赞成。见二人如此坚持,同时也觉得金川讲的有道理。另一名小队长一时也退缩了,干部团最终决定继续行进。 几名小队长从岸本的包裹中翻出一张地图,开始研究接下来的路程。 地图摊开来,只是众人研究了半天却根本找不出自己所在的方向,特别是山狐道根本不曾出现在地图之中。 怎么回事!? 等等! 刘继业想起来了,岸本跌落下去的时候,似乎腰间插了一张露出半截的地图…… 山狐道是村长在岸本本人地图上画的…… 所有人都脸色苍白,这一刻他们知道唯一标明部队的地图,已经随岸本坠入谷底了…… 第42章 遇险山狐道(下) 第四十二章遇险山狐道(下) 心情沉重的众人度过了压抑的一晚。 白天还是只能勉强望见的乌云,入夜后终于到来,伴随着的是阵阵雪花,并且越下越大。很快牛皮帐篷上就覆盖了一层浅浅的积雪,并慢慢增厚。 失去了长官又陷入困境的第三中队似乎朝着八甲田山前辈的脚印越走越近,一步一步迈向深渊。 第二天清晨五点左右中队就开始收拾开拔。头顶飘着鹅毛大雪,每个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默默将装备整点齐备。期间几名士官试图鼓舞士气,说一些加油奋斗的话语,得到的要么是沉默要么是苦笑。渐渐的他们也沉默了,负面的情绪笼罩第三中队的上空挥之不去。 士兵们在收营备行,作为临时组建的干部团成员则聚在一起,就下面的路线再次发生了争执。 昨天就反对继续前进主张原路返回的军官这次旧事重提,而在得知失去指路的地图后,也有不少军官反悔转而支持他们,一时间撤退的呼声大涨。 还是金川,他一如昨天一样坚定要求所有人必须以完成任务为唯一目的,愤怒地攻击着每一个试图退缩的人,很快与另外一名小队长发生激烈冲突,若不是被中间人群架开早已拳脚相交。 “野比雄三郎!你这个马鹿野郎!贪生怕死,你不配你身上的军装!!”金川隔着人群向一个长着络腮胡的小队长挥舞着拳头。 “你自己想去送死自己去!没人陪你!” “岸本大队长的地图我也见过,我记得路线!况且为了完成任务牺牲自己,不是一个军人最大的荣誉吗!你没有军人的尊严!懦夫!!逃兵!!!” “就你的智商也只配当一个下等兵!” 双方越骂越凶,最后众人不得已只能将他们分开两边。原本关于行军方向的议论因为这场冲突而彻底泡汤了。 军官们把二人控制住,见场面稍稍冷静下来,一名一直保持中立的杉木小队长硬着头皮道:“行营快收拾完毕了,我们也应该做决定了。无论前进还是后退都是有利有弊,我们也不要再争什么了,就在这里投票吧……凡是支持野比中尉后退的,请举手!” 包括刘继业在内的九名军官中除了一人外全都举起手来。望了望周围,杉木小队长向金川抱歉却又坚定道:“不好意思金川桑,不过大家也都认为前进太危险了,请服从大家的意愿一起返回吧。” 金川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围的人,愤怒的目光透着凶狠。 “既然你们都是懦夫,都是逃兵,无所谓了!我们第一小队从现在起独立行动,完成联队设置的命令!”说罢,金川从雪地上拣起跌落的军帽,大步朝自己小队的兵营走去。 面露得意之色的野比小队长看到对方如此嚣张,居然直接违背多数人的决定顿时气愤到了极点,指着他痛骂道:“混蛋!你居然敢抗命!!” “抗命的是你们!你们违背了联队的命令!!!我是在遵从一名军人的职责!”金川回过头来大声抗辩道。 野比又想说什么。一直以来都不发表意见,虽然名为代理中队长却从未实行过自己的权利,被所有人当作窝囊废的山田中尉却突然伸手阻止了他,叹气道:“金川少尉做出了他的选择,也有他的道理。毕竟我们军人确实应该以完成任务为优先,我们应该尊重他的选择……金川君,你就好好贯彻你内心的信念吧!祝你好运!” 金川正男疯狂的表情似乎稍缓一些,朝山田中尉略带感激地点了下头。 没人会想到山田会在这个时候发表意见和稀泥,军官们都意外地看着他。随即一想,这也未尝不是一个避免冲突扩大的好建议。既然金川如此态度激烈,一定要冒着生命危险接着往下走,他们也不可能把他绑起来……实际上由于最高指挥官已经牺牲了,除了山田外其他小队队长本来就和金川平级,他们也很难强迫对方改变主意。既然山田提出了折中的办法,就让金川自己自生自灭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军官们决定不再理会在他们看来已经发疯的金川,开始返回部队准备开拔往回走。 一名名军官离开,走过刘继业的身旁,他却纹丝不动,木然地看着自己的小队长,无法相信对方全然不在乎部下的安危就决定整个小队脱离大部队单独行动。 金川说什么自己记住了地图之类的鬼话他是一点都不信的;在失去地图和方向,天气又恶劣的情况下,野比建议的返回三内川才是最稳妥、最理智的方案。金川虽然大义凛然,为了完成任务不惜一切代价似乎是军人优良品行,但这个代价却是自己部下的生命…… 站在战略角度考虑,如果是战争年代一场任务关系战局成败,或许金川的选择能够更被军人们认同。但是作为被牺牲掉的‘代价’的下级士官和普通士兵,这类视人命如草芥、将完成任务看得比人命更重要的长官决不会得到任何赞扬。特别是此刻并非战争,而仅仅是一场拉练! 换位思考,每个人到最后最攸关的还是如何活命。 刘继业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自穿越以来真正地感觉到恐惧…… 如果岸本大尉没有发生意外,这样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出现! 不如就在这里与金川决绝,拒绝执行此令! 轻轻摇头自己否决了这个想法:如果山田没有表态,自己还可以以遵从军官团的命令的借口抗命,但是当代理中队长山田发表意思同意金川单独行动后,自己就已经失去了抗命的法理了。一旦这么做,金川作为直接长官完全可以当场枪毙自己。 军官团是个协商机构并没有真正的指挥权所以金川可以毅然抗命。相反,如果第三中队的总指挥官山田站出来命令金川跟从大部队,则金川必须执行不然就是违背军法。 至于为什么一直低调的山田居然在此时说出这样的话…… 刘继业冷笑了一声,很清楚山田的言行在道貌岸然之下,只有一种解释。 如果金川失败了第一小队全军覆没,他可以把责任归咎到金川的抗命。但如果金川完成了任务得到嘉奖,他也可以说是幕后功臣,是他力排众议支持金川率领小部队前进。所以失败、则与他无损。若是成功他却能极大获益! 就是想着利用金川为自己牟利,所以山田才明知道此路九死一生,却依然决定牺牲第一小队全体的原因。或许是年纪差不多,又一直没有做出令人信服的成绩,所以山田才想通过这样的手段来踏上升官的道路。 相比起发疯的金川,如山田这般老谋深算却藐视人命的官僚更令人心寒! 刘继业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被当作无关紧要的棋子。咬牙切齿,怒视着开始朝第一小队集结点走去的金川,但却无可奈何。 第一次发现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在别人手中,而且是一个半疯癫的狂热日本军官,刘继业心中所涌现的是一阵强烈的反感和敌意。 “我去年买了个表!!!!” 低声骂了一句,根本无法消泯心中愤气。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是不为人力抗拒;摊上一个疯狂的上司,在军令的压制下,刘继业一时想不出如何从中脱身。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刘继业绝不会毫无作为地跟着金川一起毁灭。 随着金川来到第一小队,刘继业目睹金川先是用嘶哑狂热的声音告诉他们继续执行任务,在发现小队成员无一不面露怒色后,更是掏出手枪胡乱挥舞着,威胁凡是敢退缩的人一律按逃兵枪毙! 疯了! 这已经不是固执己见,或者忠于职责可以解释的。第一小队的小队长因为对执行命令的坚持已经陷入了极度偏执中,任何道理都无法改变他的决定。 一名平日里胆子大的军曹壮着胆子站出来提议应该跟随大部队,还没等到众人附和金川已经举起手枪对准他,然后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砰!!’ 一阵白烟从枪口冒出,军曹的左脸出现一道血痕,脸上满是惊恐之色。 如果枪口转一点,他必死无疑。 金川用左手覆盖住颤抖不止的右手,将枪口往对方右侧挪了挪,紧张却又坚定异常,一字一句道:“凡是想当逃兵的人,死!” 如此的疯狂让整个小队都被震慑住。面对一个拿着枪的疯子长官,无人再敢说话。军人的服从性和恐惧压倒了对长官的不满和对未来的担忧。众人在沉默中收拾起行囊,在金川歇斯底里般的督促下朝着战友相反的方向前进。 一名走在后面的士兵回头望去渐渐消失的同伴,幼稚的脸上是不舍、恐惧和紧张。 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远。 第43章 天降大任于斯人 第四十三章天降大任于斯人 离开了大部队,第一小队在金川的带领下顶着风雪举步维艰地缓缓前行。 裹在呢子大衣里的金川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满脸通红的他一会儿在后方督促士兵们加快步伐,一会儿又跑到前面去寻找他自己都一无所知的路线。 “下一个山口应该就会有向左的路的……”金川一个人拿着望远镜喃喃自语着,一边在笔记本上用铅笔画着谁也看不懂的图案。走了片刻看到左方果然出现了一条开阔的地带他自认为方向没错,将手枪往前一挥狂喜道:“看到没有!我们在正确的路上!只要沿着路翻越两座山头我们就能安全抵达目的地了!!” 虽然士兵们早就对他将自己带入险地的行为颇为不满,但是此刻已经别无他法了。因此哪怕明知道对方已经有些神智不清,却还是下意识地希望这个消息是真实的;如果小队长真的知道出路,那么还有些活着回到军营的可能性。 第一小队从早上开始出发,除了中午短暂休息二十分钟外,第一小队一直行军到傍晚。按照金川的说法,他们已经差一点就能翻过第一座山峰,最迟也能在后天抵达目的地神社中休整。事到如今对于这些不幸的将士而言,除了抓住渺茫的希望继续向前也别无选择。 虽然他们自开拔以来一直沿着开阔地行走,但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山狐道。好在下午时风雪渐渐小下来,视线也清晰不少,至少现在他们是在朝某个方向行进而不是原地打转。至于这个方向是否正确除了疯狂的金川外就没人相信了。 向着无人清楚的方向一直挣扎地坚持行军到日落,相比前天的高昂士气,经历了一系列打击、此刻又是孤军深入的第一小队已经是身心俱惫,匆匆扎营、搭起帐篷用过冰冷的饭团后,没有人有心思说什么。 几名士官带着一些士兵到周围找些木柴,忙碌了一天的金川在营地内来回巡视。 两名普通士兵裹着毯子坐在雪地中一处倒下的树杆上斜眼看着金川从不远处经过,其中一人双眼透着怨恨,低声抱怨道:“也不知道第二和第三中队的那帮家伙怎么样了,或许已经回到三内川,在屋子里烤火吃鱼了!哪像我们,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离开这鬼地方!” 下了一整天的雪在黑夜降临之前就停了下来,只有点点雪花在天空中飘舞,如水晶般闪闪发光。另外一人双手交叉搓着双臂瑟瑟发抖,恨声道:“混帐饭团硬的和石头一样,要在嘴里化半天才咬得动!” “我浑身都已经冻成石头了……你怎么样太郎,还坚持的住吗?” “没有办法啊……可是……”发抖的士兵续抱怨着:“我们在这里吃风喝雪还不是拜‘伟大’的金川小队长所赐!平日还蛮正常的谁想到竟然是个疯子!” 这时他的同伴忽然用肘子顶了他一下,士兵不明所以继续发泄道:“要是我能活着回去,倒也罢了……如果他把大家都害死在这里,我保证死前和他拼命!!” 同伴又重重顶了他两下,士兵不耐烦地回头刚准备质问,却发现一名军官就站在他们身后盯着自己。他知道对方是从清国留学来的士官预科生,跟军官他们走的很近。一想到刚刚咒骂长官,顿时喉咙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脑子一片空白。 刘继业看着此刻因为被自己偶然碰到而害怕被处罚的士兵,却懒得多管,只是默默地朝自己帐篷走去。 这不是第一次听到士兵怨恨金川的话语;又冷又饿倒也罢了,关键是根本不知道能不能走出这大山!军曹们也早都怨气冲天,就连自己何尝不也是痛恨对方恨得咬牙切齿的? 现在只能忍着,看看能不能走运地离开山谷。若是不能,实在不行的话…… 一向有想法、有主见的刘继业虽然已经不像早晨那般悲观、消沉,但此刻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除了对前方的迷茫,对金川不满之外,更让刘继业感到不安的还是自身体力的流失。 长时间在山地积雪行军消耗了大量体力,而寒冷的空气和风雪也带走身体的温度迫使人用更多的能量来加热,进一步加剧了体能的损耗。 每天进食的那点饭团很难弥补损失。这样下去身体会越来越虚弱,一旦遇到暴风雪或突发情况很难应变。 哪怕是以吃苦耐劳出名的日军也是人,连续的辛苦行军、以及对未来的失望让他们吃尽苦头。士气低落、身心俱疲。他还记得行军时士兵们暴露在野外山间风雪之中瑟瑟发抖,痛苦挣扎的表情,一片灰白之色。绝望、疲惫、寒冷、黑暗。 外面呢子大衣下是羊皮内衬,是刘继业出发前花了十八日元买下的。此外棉毛衫、棉裤、牛皮手套、易于保暖的胶鞋等昂贵衣物都极大增强了他的抗寒能力,也使他至今依然能保持体力。若非如此他早与普通购置不起防寒物品的士兵们一样,颤抖着双唇,裹着毛毯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着,尽可能地节省任何一点的体热和能量了。 虽然一直以来刘继业都注意锻炼身体、磨练自己。但此时此刻的痛苦,身体的酸疼、空瘪的肚子,看不见的未来,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的心灵。从未吃过像这样的苦,也没有真正饥饿过,这种从未体验过的经历考验着他的意志和忍耐。 身体上的痛苦和疲倦、对未来出路的迷茫,对自己的命运不在掌控之中的不甘、对于当初自愿报名军校的后悔,这些情绪在他心中此起彼伏,心潮涌动。 双手抓起一把松软的新雪,往脸上狠狠洒去,让冰冷刺痛皮肤,刺激神经。 仰天望去,残阳如血,靠近落日处一片火云煞是好看。 如此困境,如此痛苦,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都从未遭受过的。 有些人面对困境会绝望,而刘继业脑海中却不时回想起穿越前的自己;庸庸碌碌早已没有留下志向、理想,只想着平平淡淡过完一辈子。因缘巧合下来到了百年前,又与一个热血青年的思想融合,最后决定走上革命的道路…… 无论如何,在接下来的乱世中,尽全力去闯出一番事业出来,如此才不枉穿越走一遭。 一定能找到出路,自己既然回到了百年前巨变的前夕,必然是有原因的。绝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消失在日本群山之中。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想起曾经开玩笑般向蒋百里说的话,如今面对困境这番话何其真也。只能咬牙挺过去,无论如何不能有松懈,不能放弃希望。相信这些苦难都是必须的,都是为了将来自己能够撑下去的磨难、考验。 传奇如汉光武也有河北逃命之时、天才如太祖也有万里长征之困境。汉高祖曾丢父弃妻、明太祖少时几乎饿死,古往今来白手起家之人谁曾一帆风顺过?以后的道路上一定会遇到比现在艰苦万倍的情况。面对挫折和绝境,只有鼓足勇气去面对。若是现在和平时期演习所发生的小状况都无法支撑下去,自己又有何信心能在更为惨烈、险恶的战争和革命中存活下来,乃至获得最终的胜利? 闭上眼睛,任由冰凉的雪花在脸上慢慢融化,双拳紧握。 只有将眼前一切困难都看作是成功必经的磨练,自己才能有资格朝着腥风血雨的荆棘之路走下去。 太阳西沉,最后一点残红还照射在天边,银色的雪花在半空中闪烁。从天空往下俯视,士兵们抱怨着、哀嚎着,军曹们低落着看不清出路和未来,金川正男带着脸上病态地红泽在营地里来回走动。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欢呼声,刘继业好奇地上前查看,原来是出去捡柴的人抱着一堆堆枯枝回来了。一直挣扎在天寒地冻中,冻得号寒啼饥的第一小队一想到马上就能感受到苦盼已久的温暖,顿时一个个兴奋地大叫起来! 除了三内川在室内而烤过一次火之外,其余时间由于下大雪的原因而一直无法生火。一个经验丰富的士官指挥众人将蒐集的木柴仔细堆积起来,打开防水布取出里面干燥无损的火柴点燃一根小枯枝,又将七八根枯枝连在一起以便火势更旺,最后再将火种放到木堆下方的空隙。很快篝火便烧了起来,伴随着热浪是一股刺鼻的烧焦味。 此时全队的人都已经围了上来,看到篝火终于点燃后长久笼罩心头的苦闷和恐惧被喜悦冲散大半,难以遏制狂喜之色移动着脚步试图靠近火源。金川大声规定全队围着篝火形成一个圆圈,军衔越高位置越中心;作为唯一两名军官,金川和刘继业便坐在最里面。 背靠背、肩贴肩,五十余人紧抱着一起缩成一个小团。火光和暖风下,所有人都闭上双眼,浑身放松好好感受了一番渴望已久的温暖感觉。 最后一点残阳消失,天地间唯一的光芒和温暖就只剩下这团被军人环环包围的篝火。 第44章 出山道路 第四十四章出山道路 十一月二十七日。 自从第一小队离开大部队单独行动已经过去四天,五天前岸本大尉意外身亡、按照行军路线此刻应该已经踏上回程的他们,依然在山野间挣扎。 一个星期前那群雄赳赳气昂昂离开军营的部队早已经面目全非,今非昔比了。 互相搀扶着,顶着大雪朝着神也不知道究竟会通向何方的前方行进,身体的疲惫、心灵的绝望和空气的寒冷,让每一个士兵都挣扎在身体的极限。饥饿感几乎已经消失,只是麻木地、纯机械般挪动双脚,毫无知觉地顺着惯性往前挪动。 任何一步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步,任何一次呼吸都有可能是肺部最后一次收缩。 在四天时间里,有三名士兵因为各种原因死去;夜间冻死一人、滑落悬崖一人、还有一个平常身体素质差一些的瘦小士兵走着走着就忽然倒下死去。此刻第一小队人员已减员至49人,幸存者也都在长时间的野外暴露、营养不良和高负荷行军过程中体力消耗严重,此刻都尽可能将全身用布料包裹起来,节省每一份热量。 刘继业用从毯子上切割下来的布料蒙住头部只露出眼睛,如此保住脸部的热度。由于私下准备了更多更好的防寒衣物,使得他的损耗明显少于常人。再加上平日里好吃好喝地养着,以及勤奋的训练,因此虽然也已精疲力尽、疲惫地张不开眼睛,但他的状况已经比普通士兵好上很多了。 直到切身经历困境时,刘继业才无比庆幸当初自己决定好好锻炼身体,与蔡锷去海边苦练……若非这样,或许昨天自己已与那个士兵一样倒下了。 自从那晚点起篝火后,情况就每况愈下。从前天开始原本停息的大雪又开始从天而降,迫使他们每晚都只能在风雪和寒冷中度过。恶劣的天气让人无法补充热量;吃下去的饭团是冰冷的、喝下去的水也是冰冷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多数人对活着离开越来越不报希望,绝望更是寒彻心扉。 除了冻死、跌死还有耗尽了体力的三人外,其余众人此刻也或多或少地有冻伤的迹象。刘继业读过前辈的日记,很清楚全小队都已接近身体的极限了。如果这两天内还找不到出山的路那么最少有一半的人将会支撑不下去,而剩余一半人的生还希望也接近于零。 想到这里,刘继业回头望去。在他身后不太远的地方,一个人浑身几乎被积雪所覆盖,只能勉强看清肩章上少尉的模样。他在两名军曹的搀扶下,一瘸一拐。 此人便是让所有人都陷入此境地的罪魁祸首,第一小队少尉金川正男。 从前天开始,之前路上耗尽了心力,完全是凭借一口气在撑着的金川在带领所有人走到了悬崖跟前并差点掉下去后,终于明白自己根本不知道出路在哪里。丧失了信念的他所有力气都被抽干了,整个人轰然而倒。虽然当时有人悄悄讨论是否就这样把他扔在当地自生自灭,但却被刘继业拒绝了。 如果是刚刚离开大部队时,无比憎恶金川的刘继业对于杀死他绝不会迟疑半刻。然而在经过了感触所带来的某种心灵上的升华后,他却不再憎恨金川。 一个偏执的军人而已,杀了他与不杀他不会改变任何事情。况且此时失去了指挥权的他已经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了。 除此之外,刘继业也考虑到全队整整五十人想要全部保密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万一大家最后活着回到了军营后,有人说出金川的死因,那么身为预备军官却没有阻止,反而漠视下级故意杀害长官的自己也将面临军法的审判。相比这个可能性所带来的风险,还不如就拉着金川上路算了。 在金川崩溃后,小队副队长村田仅是军曹长,相比士官预科生的刘继业实际上低了半个级别。当然身为队副他还是法理上的代理小队长,但以日军上下等级的森严;他作为一个下级士官却也只能和士官阶层,哪怕是最初始士官的刘继业平起平坐而无法发号施令了。若是在刘刚刚队付的时候,村田还可以倚老卖老,但是此刻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他既没心也没有这个能力去如此做了。 况且细想一番后,村田也能明白在这里抛弃金川对自己将来危害更大。哪怕是让金川中途冻死也不能留下把柄。因此也同意刘继业的观点,并且狠狠教训了提议的士兵一顿。 现在村田他就走在刘继业的身旁,原本壮硕的身体已经垮了一半,双颊消瘦连刀疤也走样了。他喘着粗气,忧心忡忡半是自言自语地道:“我们已经走了四天了,按照原本方案应该已经抵达前岳了啊……” 所有人都在崩溃的边缘,看不到出路最终只会被风雪扼杀。 几乎无人抱有希望,但是刘继业却不相信自己会这么轻易地死在荒山野岭。这种想法一直支撑着他沿路观察。当别人垂头丧气忙于赶路时,他会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翻看前人的笔记试图找到军队所在方位。 同样,金川之前留下的鬼画符般的笔记也被刘继业仔细翻阅,似乎从中看到了某种线路。 由于出发前的准备中,将行军路线中的山岳位置仔细地考察了一遍,又曾在本地人岸本中队长的讲解课上仔细听讲、以及曾询问过穿入太平山地的同僚一些关于地貌特征的问题,刘继业对周围的环境还是有些了解的。 因此只要能知道位置在哪,顺着地图就有走出去的可能! 随着部队到的深入,刘继业不时结合金川笔记的路线、手中的军用地图还有脑海中的记忆对周围环境做观察…… 在又行走了一个多小时后,不远处山谷的一处泉水引起了刘继业的注意……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找不到路就没有办法!再这样盲目走下去很多人都撑不下去的!这样吧,队副!我带着几个还有体力的人道前方去探路,你们就在这里休息片刻吧。” 刘继业决定自告奋勇去探查,村田颇为感动,也觉得这是唯一的方法,于是很快将众人集合,挑出三名还有余力的军曹和士兵与刘继业一起探路。 很快四人便出发了,在他们身后则是精疲力倦,原地休息的大部队。 背上斜跨步枪,刘继业走在最前面,不时停下来拿出皱巴巴的地图来对照,结合着记忆,思路越来越清晰起来,带领剩下三人在山岭中蹿来蹿去。 后面几人疲于奔命,好不容易等他停下来后奋力靠近,藤木军曹仗着与他熟悉走到边上喘着粗气道:“刘桑,你这样跑来跑去的,倒底怎么找出口啊?我们离开大部队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刘继业回头瞪了藤木一眼,左手食指摆在唇边:“嘘!” 藤木不说话,看他拿出地图。此时他所在的位置已能看到之前山谷里流出的泉水在山脚下汇成了一条小溪…… “前方十二点方向五百米处有小山峰……东南边四点半方向有一小片森林……再结合这处泉水……”刘继业一边看地图一边用手比划,忽然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灵光,眼前一亮,脸上难以掩饰喜悦之色对着藤木大喊道:“藤木桑!你认为我们现在所在的海拔是多少?” 藤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用手指在空气中比划了半天,闭上眼睛心算了一番回答道:“应该在海拔……八百……不,七百三十米左右吧……” 刘继业地图放在他眼前,直接报出一系列数据:“太平山最高峰海拔一千二百米左右,其峰从西往东北方向呈长蛇,主要山峰都在此线上;分别是太平山、宝藏岳、剑岳、鹤岳、中岳和前岳。我等的行军路线实际上是在太平山的西侧,也就是中岳和前岳这一代行进。由于偏离主峰,所以地势较低一些。像中岳有九百五十米,而前岳则只有八百米不到……” 藤木不耐烦地打断刘继业的陈述:“好了刘桑,你说的我也知道,可是这和我们在哪里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刘继业咧嘴笑了笑,结果牵动冻裂的嘴唇疼的一塌糊涂,面部有些抽搐道:“你说我们最近是在朝高处走,还是低处?” “高处,那又怎样?”藤木不解道。 刘继业自信满满道:“我们已经达到了七百三十米的高度,而以此处观察,附近只有两条泉水;一条是三内川的分流、一条则是从宝藏岳流往前岳……我们眼前的这条泉水与其周围的山和森林位置……这样的位置再综合高度,唯一符合这些条件的位置只有这里!!”手指指在地图上一处坐标,力度之大差点捅破纸张。 “泉水流去的方向就是前岳!要是藤木不信,再往上爬一阵子就能登上一座小峰,用肉眼都能找到前岳的位置,我们就能走出山峰了!” “当真如此!那我们赶紧回去通知他们!”村田一听到很有可能找到出路立时激动起来。他努力挺着脖子,直起腰板朝前望去,兴奋之色怎么也掩盖不住。 在刘继业带领下,小队顺着原路返回,找到坐着休息的第一小队正好碰到站在前方眺望的村田。刘继业按耐住激动将自己找到的方向指明,村田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大赞‘好样的!’极为兴奋,一拍手,扭头对着后面曲曲扭扭,一副哀兵摸样的第一小队大喊道:“大家都听着!我们已经确认了队伍的方向!只要再努力一把就能找到出路了!!” “哦哦……”一阵稀松的回应,士兵们士气并未因此提高多少;望梅止渴的伎俩这一路上已经使用过两次,士兵们对此已经有些麻木了,并不相信村田的话语。 然而,当他们顺着刘继业找到的路,来到一个大坡子朝前望去,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 就在他们不远处西面有座山峰,泉水便是在其山脚下流过。再顺着水流往前看,只见地势趋于平坦,更远处能看见一片片森林,分明就是平地!!明显是离开山区的出口! “万岁!!!” 在山中挣扎了五天,终于找到出路了!原本士气低迷到极致的士兵们狂喜地欢呼着,一时间忘却了所有的疲惫和苦恼、绝望等负面情绪;仿佛瞬间恢复了体力,挣扎着乱蹦乱跳互相拥抱,不少人更是喜极而泣,还有人跪下朝着天空念经感谢大神保佑。就连一直瘫痪的金川似乎也恢复了活力,自己一个人离开看护人员,挣扎着跪在雪地上,双手朝着远处山峰喃喃自语:“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就连平日无比注重上下等级,从不与士兵说笑的藤木军曹狂喜之下不由分说拉住身边几名士兵哈哈大笑地围成一个圈。 村田紧紧熊抱刘继业,狂笑着胡乱大喊一些家乡的方言,脸上的刀疤一抖一抖的。除了因为找到了活路,更使因为他认为在这样的艰苦环境下都能坚持完成任务,那身为队副的他自然大有功劳,事后联队少不了要好好奖励自己一番……在这样乐观想法的驱动下,所有痛苦仿佛都一扫而空。 有这样想法的士官不在少数,相比普通士兵他们更在意前程;虽然吃了很多苦,而且差点全军覆没,但说不准这就是机会!或许看在大功劳的份上还能被选入预备军校,摆脱下士官的身份成为一名士官也说不准! 若是给人以希望,他们便会爆发出惊人的潜力。而现在整个第一小队都从原本绝望陷入狂热中,精神状态简直判若两人。 第一小队干脆就原地休息一番,等情绪慢慢稳定下来,脸上依然清晰映照着喜色的村田拍了拍手道:“好了诸位!就让我们一鼓作气翻越前锋!等回到军营后,我请大家喝酒!哈哈哈哈!” “太好了!!!” “回去喝酒去!” “让那些无能的第二、第三小队看看,我们第一小队才是真正不怕苦、不怕死的军人!” 士兵们的反应极其热烈,高声欢呼着重新背起行囊,肾上腺素增高使身体暂时克服和战胜了长时间负荷,距离崩溃没有多远的身体,一个个士气高涨地出发。 傍晚在山腰扎营,第二天众人饿着肚子、顶住浑身的疲惫,继续努力冲刺,在离开军营第九天,翻山越岭费尽千辛万苦、几经磨难后,终于第一小队离开了太平山区,踏上平坦的土地。在夜晚来临之前,他们来到了迟到了三天的预订休息地,一处古老的木质建筑;藤仓神社。 第45章 藤仓神社 第四十五章藤仓神社 藤仓神社的主持寂高法师站在神社的木质台阶之上,很是意外地看着外面。 一群简直与乞丐没什么区别的军人,浑身包裹着严实的衣物,上下都是积雪,一个个似雪人一般。脸上虽然兴奋但疲倦之色显而易见,毫无任何纪律性将包裹随意放在地上后,几个人甚至直接靠在上面打起了呼噜。 这些人就是陆军说准备借宿神社的第三中队士兵吗? 寂高法师自认为也见识过不少军人,在他眼中军人不应该都是非常注意言表,纪律性极强,为了保护国家不惜牺牲性命的人吗? 逾期三天多,害得自己和小厮苦苦等候了三天。若不是事先准备的吃食主要是些腌制的萝卜、白菜之类易于保存的东西,不然这些迟到的军人就只能吃早已馊掉的白米饭了。身为荒山野岭神社的主持,寂高法师很少能吃到白米饭;所以也特别羡慕军人每天有饭吃。在军队后勤送来了一百五十人份的大米后,他早早就煮好了饭,结果人却没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多么珍贵的米饭馊掉……当然,在此之前寂高法师也大快朵颐了一番难得的美味佳肴。 综合以上情况,使得寂高法师对于这些不守时、浪费宝贵大米、没有纪律性的军人很是反感。当然他是不知道这些人在山里经历过什么,毕竟平常上山砍柴之类也都是下人在做,他并不了解具体的情况。因此,在对方一名似乎是军官模样的年轻人走过来后,他居高临下毫不客气道: “我是本神社的主持,法号寂高。你们的队长是谁?为什么迟到?还有怎么人数这么少?” 年轻人一脸的倦意,整个身子似乎遥遥欲坠,扶着枪杆强撑着站直身体,脸上强挤出图个笑容道:“我是队付的士官预科生刘继业,我们第一小队在山野间与第三中队的其余部队失散,小队长重病在身无法履行职责,由我和队副暂时负责小队。士兵们都非常疲惫身体快支持不下去,还请法师您给我们准备一些热水。” 看到对方狼狈不堪的样子,寂高法师按奈住心中不快,指了指院子里的水井道:“水倒是打上来不少,只是你们迟到了三天怕是已经冻成冰了。要想喝水要么自己生火、要么自己打些水来。我这边只有些三天前煮好的饭和腌菜,数量应该够你们吃了。”说完,朝台阶下正在帮忙的下人大喊了一句:“友助!去把三天前剩下的饭菜拿过来!” 见这个主持很是冷淡,刘继业心中颇为不平,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既然没有热水,那附近有没有干柴好让我们烤火?” 寂高法师看见对方居然得寸进尺,少不得如呵斥下人般生硬道:“干柴就那么点,哪里够你们这么多人挥霍!烧完了难道让我自己去砍柴吗!?诺,那边那一堆是给你们用的。” 刘继业顺着对方的手指扭头一看,差点气晕过去。对方所谓‘留给’自己的,只有零零散散那么几根,加起来能不能凑成一个篝火都够戗!哪里够全小队的人取暖的!?就在这时,身后主持继续道: “还有,你们吃完了饭,休息完了就早早出发吧,注意约束你的士兵不要乱进神社;扰乱了大神的安静决不轻饶!” “王八蛋!” 这么多天时时刻刻面临着生死的考验,折磨和苦难,能够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而这个主持却完全不讲道理!第一小队已经是心力交瘁,不少士兵已经只剩下半口气,是被同伴们拼了性命带上才撑到现在的!想到这里,刘继业再也无法忍住心中怒火,他一把抓住主持的领子,朝前一推狠狠道:“你这个混蛋!我的士兵们已经在生死边缘挣扎,再不恢复体温、再不进食就要死掉了!你还不准我们进来!!!我管你什么柴火!!立即把所有能烧的木头全部给我找来!!” 言毕将对方直接推倒在地,不再理会慌张的主持,掉头走下台阶朝听见动静都看过来的军人大声道:“所有重伤、昏迷的士兵们全部给我抬进神社里去!能动的,给我把周围的木材全给我找来,我们生火取暖!” 大家早就等待这个命令。这么些天来,对于这位一直保持冷静,将大小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更是在后来为大家探明的出路的清国留学士官预科生,第一小队上下也是早就有了敬佩。此刻听到他的命令后,欢呼一声便开始大干起来。将重伤者小心抬入神社中,然后周围看到木头就开始拆…… “你们这些强盗!快住手!我会向联队长抗议的!”寂高法师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顾整理凌乱的衣服仓皇地挥舞着双手试图阻止士兵们的行为,却哪里管的过来。再想找刘继业评理,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人了。 很快士兵们就将神社周围的木料全部集中到了一起,找出火柴亮出火苗,很快木柴就发出阵阵浓烟,熊熊火焰就此燃起,周围的人们都欢呼地高叫起来。用剩下的木料在旁边又点起篝火,然后找出馊饭和腌菜,将装着馊饭的铁锅往篝火上一架,很快滚烫的伙食便分到了一个个士兵的饭盒之中。 喝着热水、吃着热饭、烤着火,哪怕嘴中发出阵阵酸臭为也是值了!士兵们吃着饭,一个两个都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吹着嘴巴直叫痛快! 刘继业盘腿坐在台阶上,看着大家身上头上的积雪融化,热得脱下了身上的军大衣,小口进食着馊白米饭。虽然味道很是难闻,但是对于两天没有进食的第一小队而言,却是难得的美味佳肴。直到此刻,众人才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至于唉声叹气苦涩不堪的寂高法师,此刻又有谁会去在意? 几名端着食物给重伤员喂食的士兵走了出来,其中一人向刘继业汇报道:“报告刘桑……屋内的小彩江户已经不行了……” “是吗……”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在得知有人死去后,难免会唏嘘一番、会盘问一番。但这一路来见惯了生死,连自己都面对着生命危险,似乎对死亡这件事情看得也淡泊了。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随士兵走到神社内。 原本漂亮的木质地板上全是雪印和烂泥。在房间正中心小炉火旁边,六七名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躺在地上,第一小队的小队长金川赫然在列。 不理会半昏迷状态的金川,刘继业来到一名年轻士兵的身旁,食指探了探脖子,没有脉动了。 眼前名为小彩江户的士兵身体尚未僵硬,身上一层霜尚未褪去,双眼紧闭仿佛沉睡中。他年纪很轻,估计只有十八岁。刘继业对他有些印象,一个农民的儿子,家里穷养不起所以十五岁就进军队干活,因为努力勤奋成为士兵。在第一小队人缘不错,大家都喜欢这个憨厚的少年,刘继业也不例外。在训练时候很喜欢笑,有些傻傻很淳朴的少年,有一次还和自己请教过东西。而此刻,他却化为冰冷的尸体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路上冻死、饿死和力竭而死的士兵有三人,更有远超于此的人被迫砍断脚趾、手指。一名军曹更是左膀冻死,刚刚在室内被临时截肢了。这些悲惨的情况看多了,让刘继业已产生了免疫力。此刻又有一名士兵在刚刚脱离苦海时便油尽灯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叹息命运捉弄。 虽然死者是鬼子,是日本人,但是毕竟是相处了半年的人。有时候刘继业很矛盾;一方面知道这些士兵很快就将踏上中国的领土与俄国交战,犯下无数战争罪行。可是同时每天与他们接触却知道他们也不过是普通人,就像小彩江户这般,实际上根本无法主宰自己的命令。长官一声令下就要奔赴异国他乡,为他人的利益拼杀、送掉自己的性命。 此时刚刚经历过甲午战争和八国联军事件的中日关系远比二十一世纪复杂。民间虽然颇为瞧不起中国人,但当下的日本朝野却充斥着鼓吹‘日清友善’、‘东亚共进’的政客、浪人,中上层对中国的现代化极为关心。这也是客观政治环境造成的;日本已被来自北方俄罗斯、东边美国、南方英法等白种人四面包围,不仅扩张无从谈及,甚至还要时刻担心遭遇入侵,沦为‘米英鬼畜’的殖民地。纵观世界,日本认为只有同是黄种人的中国是能够对日本抵御西方列强提供帮助的国家。而由于日本当前实力不够、自知还无法吞下中国,便只能选择与中国交好,试图使中国成为能够协助日本抵御‘白人入侵’的小弟。正是在这样的战略目的下,日本政府一方面与清廷保持紧密联系,另一方面也对革命者示之以好,并派遣大量日本人参与中国现代化中,期望能够建立某种战略同盟。 日本的这一对中友善政策在日俄战争后就发生了转变;独力战胜白种人后的日本已不再视中国为必要盟友,而是一个可以压榨的邻居……日本如此居高临下的态度一直持续到一战后期,欧洲列强在亚洲势力严重衰退,外部压力消退,并且自身实力和野心急剧膨胀后才被进一步的侵略派观点所取代,并最终演变成了九一八、全面侵华。 但是此刻,中日尚处于‘蜜月期’,日本陆军也为实现政治家的‘大东亚主义’方针并不敌视而是欢迎中国留学生。身处这样的大环境下,刘继业有这种矛盾也实属正常。 气氛很沉重。刘继业闭上眼睛轻轻念了两句,直起身子对身边士兵道:“将主持找来,让他帮忙超渡吧。” 很快狼狈的寂高法师就到了,看到刘继业顿时大怒道:“我告诉你,我一定会……” “这个年轻的士兵死了,是冻死的;请您协助超度他吧。” 虽然威胁的话被打断,但寂高法师却没有反应过来,双眼直直望着地上的少年,嘴巴都抖颤颤道:“可是……我不是和尚啊……” “那就请您给他诵经吧,让他能去西方极乐世界。” 寂高法师懒得把佛教与神教的区别解释给刘继业,他上前半步来到小彩江户的身前,蹲下身子一只手放在对方胸前,闭上眼睛默默念了一便咒语。完了起身后,也没有了吵架的心思,无奈地看了看刘继业掉头走掉了。 看到主持最后识相了,刘继业也毕竟不能太过分;紧急时候借用些柴火自然没有什么,但好歹神社也是供奉神灵的地方,虽然其本人是不信神教,但日本人对此还是颇为敬畏的。所以除了重伤员可以有屋瓦遮风挡雨之外,其余人还是得呆在野外。 用过晚餐后,等众人都暖和起来了,村田便下令开始设置营寨。 久久疲惫和绷紧神经后,人一旦放松就很难再集中注意力;原本被掩盖或被遗忘的酸痛、疲倦全都瞬间席卷而来,一时间根本无法重新再工作起来。所以哪怕几名士官大声吆喝,士兵们也只是在地上滚来滚去无法站直身体。 无奈之下只得让他们再休息半个小时。直到天完全黑透了才开始缓慢地将帐篷搭起来,原本二十分钟可以完成的任务,硬是花了接近一个小时。这种若是往常必然会痛骂一顿的表现,此刻也无人在意了。 强撑着身体布置好守夜的顺序,直到脱去大衣钻入帐篷中,刘继业才真正让自己放松下来。随即一股巨大的倦意扑面而来,浑身没有一处不在酸疼,大脑嗡嗡涨涨再也无法思考。脱离了险境,时刻紧张得身体得到真正放松时,脑海中那个人的身影便忽然出现在眼前。随即仿佛有一股引力将自己牢牢吸在地上,眼皮重似泰山,只来得及脱下鞋子和盖上破碎的毯子,身体便已经跌入梦境之中去了…… 梦中的自己,与她重逢,一切都是如此的好…… 第46章 事后调查 第四十六章事后调查 医院走廊上,两个年轻的护士在小声交谈着:“听说第一小队死了四个人。” “还有两个人冻伤截肢,七个失去了脚趾……” “好惨啊……”小护士双手捂住了嘴巴。 她的同伴心有戚戚道:“你是没有看到那些被锯下来的腿,发紫、发青,一个个都僵硬,好像是木头做的一样。这些士兵一生也完蛋了,最惨是一个军曹,两条腿也没了,真不知道如何生活呢……” “还没有开战就死伤那么多,真要到了满洲冰天雪地该怎么办呢……” “第三中队其他人确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听说一直呆在三内川呢。” 隔着门,躺在病床上的刘继业模糊地听见了护士之间的对话。回头朝窗外望去,天气真的很不错。气温回暖,阳光明媚,就是地上积雪融化后又被人来回踩踏化为烂泥,一坨坨黑色的、棕色的摊在地面上很是碍眼。 伸手拿起床旁边的玻璃杯子,将里面剩下的水一口喝掉。 轻叹一声,总算是活过来了。 在藤仓神社休整了一天,小队又花费了两天时间终于回到了军营。在安排将包括小队长金川的伤员送去医院后,刘继业便与村田一起前往联队总部汇报情况。在向森川武大队长以及联队长将事情经过,包括岸本中队长的意外身亡、金川与中队其余军官的分歧,乃至最后为何第一小队独自前进的原因完完全全解释清楚。很意外的是,原路返回,按照道理早应该抵达军营的第二、第三小队却依然不知去向。在得知他们返回了三内川后,联队长一方面让刘继业好生休养,另一方面也准备派人前去调查情况。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刘继业便与第一小队其他人一样住院观察;好在有优质的保暖衣物,以及从小营养丰盛、大鱼大肉使得他抵抗力优于普通人,除了耗尽体力虚脱以及因此带来的轻微后遗症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 相比丧命的、截肢的、严重冻伤的,他已经是非常幸运了。 住院三天,墙上日历显示日期为十一月三十日,明天便是出院的时间。 期间有不少小道消息传了出来;什么第二、第三小队遭遇雪崩,结果全军覆没了、或者他们困在三内川弹尽粮绝各种版本都有。 但对于刚刚经历了生死的刘继业而言,却无所谓了。 暖暖阳光照射在脸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自从队付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安静、休闲的时间,闭上眼睛很是享受短暂的美好。 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身影再次出现,心中的思念在脱离了险境后变得更加强烈,心脏仿佛要从胸膛中跳出来,特别是知道对方与自己的距离只有二十分钟的步程时,恨不得立马朝她狂奔去。 此时门外的护士似乎是八卦完了,其中一人推门走了进来打断了刘继业的思绪。她检查了体温没有发现对方脸上残留的异常,微笑道:“刘桑感觉怎么样了?” 望着眼前长得很清秀的护士,刘继业按耐下心中的落寞,嘴角牵动做出一个笑容道:“很好,虽然有些使不上力气,但是头脑很清醒。” “听说金川长官病倒后,就是刘桑你一力率领小队逃出生天,还完成了任务目标?” “村田队副才是代小队长,我身为士官预科生作了很多协助工作,仅此而已。”刘继业淡淡地回答,态度有些冷漠。 护士似乎对回答有些失望,见对方出神地望着外面,也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便安静地离开了,留下刘继业一人对着窗外发呆。 第二天下午刘继业出院了,碰巧遇到了第三中队剩下的第二、第三小队步入兵营。相比当初第一小队落魄不堪的样子,他们无论是精神状况还是身体状态都好很多。虽然脸上也有倦色,但很是红润,步伐也轻快,看样子是休整的不错。 走在最前面的代中队长山田神情却有些沮丧,看到穿着崭新军装的刘继业时并不意外,只是收回目光看向别处。 看着他们从身前走过,刘继业暗想派出去寻找他们的人肯定已经将第一小队的情况解释清楚了。当第三中队全部返回后,自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联队对此次事件将会如何处理;中队长意外死亡、中队因此分裂;一派坚持完成任务最后死了四人、残七人,一派退缩结果被困却无伤亡……不知道对此复杂情况最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至于为何第三中队余部会延迟那么多天才返回军营,刘继业反而不是很感兴趣。 上层的决策暂时还没下来,但吃过晚饭后从返回的士兵口中所有人都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第三中队余部在原路返回后,第二天中午便抵达了三内川。原本计划是休息一天,然后便返回军营报道。然而随即而来的那场险些将第一小队置于死地的大雪,同样也封住了离开三内川的道路。若是山田大胆一些,还可以顶着风雪硬闯说不准给他出去了。 可是岸本之死以及面对任务的退缩,似乎吓坏了山田等军官的胆魄,虽然有人提议咬牙撑过去,但大多数人还是宁可求稳呆在镇子里面等风雪过去了再出发。 这一呆就是四天。期间第三中队无事可做,闲得慌便开始偷鸡摸狗,对此山田等军官却懒得过问;再加上近百人的伙食每天所消耗的大量粮食,和生暖等物资愁死了镇长。他不停哀叹怎么会摊上如此倒霉的事情。 四天后见雪停了,山田便开始准备拔营出发,却没想到居然在平原间迷了路,结果绕了一天又走回了三内川。士气低落,只得又在镇子里呆了一天;等到第六天重新又出发时,刘继业他们已经回到军营了。 出去寻找的小分队在高畑山中段发现了他们,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直到今天才回到军营。 第三中队余部的表现,以及军官们的决断,让刘继业很鄙视。特别是山田;既然当初他决定为了自己的前程牺牲掉第一小队,那么就应该当机立断撑住风雪务必尽快赶回兵营好汇报情况。只要先入主为强,那么哪怕之后金川真的带领部队回到军营后,也不怕,尽可以将事实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解释。 而此刻情况却让山田作茧自缚了;当第一小队冒着极大风险完成任务返回后他们居然还没有出现,联队长会怎么看?尽管刘继业三天前没有落井下石,很客观的陈述了事件的发生,但是同样的事实被山田先到还是后到影响后,对旁听者产生的感官却大相径庭。 或许他认为这么大的风雪第一小队必然会全军覆没,所以没有危机意识,认为推迟几天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甚至可能想通过延迟时间以达到加深联队长对于‘第三中队全体陷入困境’的看法。 只是第一小队惊险地,凭借毅力和运气逃出生天让山田的一切谋算都功败垂成。 这也提醒了刘继业;无论计划任何事情都应该做好充分准备,分析出最坏的可能性,一切以最坏可能性为前提展开。这样才能尽可能减少遇到意外、突发情况的可能性。 原本拉练结束后会有四天的休整时间,但此刻第一小队将近一半的人还躺在医院中,休息自然延长了。 趁有时间,刘继业本想申请离开军营前去看望他朝思暮想的人,只是赶来的村田的一番话使之化为乌有:“快点,大队长和联队长找我们前去问话!” 两人匆匆来到指挥部,脱帽进入会议大厅后只见厅内十余名军官端坐在内,当中一人肩上两颗大星,一条金色饰绪挂在胸前,让刘继业眼前一亮,知道这是一个军衔中佐的参谋。大队长森川武坐在他的左侧,见到两人到达后挥手道:“村田君、刘君,请过来。” 两人来到桌子前面,鞠躬然后毕恭毕敬笔直地站在原地,等待长官问话。 中佐参谋长着一副鹰钩鼻,年纪三十多,皮肤惨白,给人阴暗的感觉。他左手一直钢笔在指尖上转的飞快,低头翻看材料,也不说话。气氛一时僵住。 参谋抬起头来询问似地看向村田:“村田有房,三十三岁,第三中队第一小队队副?” “嘿!” 视线转移到刘继业身上:“ryo……zokugo……(劉続業)清国留学生,成城学校毕业生,第三中队第一小队队付士官预科生?” “回长官,正是下官。” 参谋点了点头,合上桌上的文件夹,双手合十道:“在下是第八师团本部参谋,秋真宗望。这次来到第五大队是为了调查太平山事件。” 村田轻轻咽了口唾沫,双拳紧握。相比之下刘继业反而没那么紧张,悄悄打量眼前的参谋。 自从他来到日本进入陆军体系后自然知道陆军在日本的地位是极高的,而参谋则是陆军中最顶尖的那群人。日本人自明治维新后最重文凭,哪怕到了二十一世纪日本政商界精英也几乎全部出自东大。而在二十世纪初期日本陆军中,文凭最重者莫过于‘陆军大学’;一所效仿普鲁士而成立的,旨在培养参谋人才的最高学府。 参谋无不出自陆大、再加上陆军没有其他培养指挥官的学校,也使得陆大毕业生成为高级指挥官的唯一出处。陆大成绩最优异的前三名还会受到天皇赐刀,被誉为军刀组,哪怕未来表现再差也至少是将官。参谋一职可以说是想成为高级军官的必经之路。 只是哪怕是体系中的佼佼者,能够在四十岁不到就成为中佐,可见这个秋真宗望颇有些能耐。 秋真宗望不知道刘继业的观察,也不在意一个区区士官预科生。他神色平静道:“根据你们提供的信息,第三中队中队长岸本大作是在跨越太平山时意外跌入谷底尸骨无存?” 村田看了看刘继业,后者低声道:“前队有一名士兵不慎跌落悬崖,岸本大尉前来查看,却不小心与另一名士兵撞到一起,失去平衡后两人一同摔了下去。” “接下来金川正男小队长便与其他人产生了冲突?” 问询持续了二十分钟,期间秋真宗望只是问了一些两人早已经汇报给森川武的问题,两人老老实实回答后对方什么也没表示,就微笑地让他们离开了。出了联队总部士官预科生和军曹长对视一眼,都猜不透这个秋真参谋想干什么。 只是由于师团派人来调查,接受调查的对象暂时都禁止出营,刘继业见某人一面的计划也因此泡汤,一时有些郁闷。 村田见刘继业沉默不语,以为是担心问询时秋真参谋,便出声安慰道:“刘桑不用担心,这次多亏了有你,我们第一小队都是知道的……我相信军部一定会公正对待,一个奖章怕是跑不掉!” 刘继业笑了笑,没有说话。 第47章 无功无过 第四十七章无功无过 “又下雪了……” 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气,少女将沾上玻璃窗雾气的手在淡蓝色和服上擦拭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 这里的冬天比东京冷多了。 虽然号称是大小姐,亲生父亲也是日本政界有名的旧藩贵族,但是少女从小就在别院度过;生火烧饭、洗衣煮菜都是自己一个人做,在町下屋做活并未感到不适应,反而觉得自由无比。不会再有人把她当作政治工具,不会再与所谓的‘亲戚’虚情假意的往来,就连空气仿佛也清新许多。 有亦父亦仆的佐佐木望照看,有乡下新鲜风景陪伴,还有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人…… 想到他,脸颊微微有些泛红。 屋子外面传来一阵打水声音。最近町下屋生意好了不少,有了余钱佐佐木望前一阵子雇佣了一个下女代替她在冬天负责打杂粗活。 有些无聊。无事的时候就会不时想起那个人,十天前跟随部队大冷天的野外拉练,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冻了没有、有没有吃的,按照时间来看应该早回来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心里……其实是很想他的。 少女自己也不清楚两人的关系究竟算什么;朋友又似乎不是。 “哎……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啊……” 开始幻想两人见面的场景,一时间有些期待它的发生。少女明白两人目前有些尴尬的局面短期不会有什么改变,但是与他相处却很安心、很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样就足够了吧…… 对着空气发了会儿呆,少女给自己泡了壶茶,捂着烫烫的茶杯一边暖手一边思考自己未来的方向。 在秋田已经居住半年了,自己接下来怎么办? 当初逃离东京是因为不愿被当作工具一样利用,不愿意就这么嫁给一个陌生人,叛逆的、不计后果地选择逃脱,根本没有任何计划和打算只想离开松平家越远越好。现在这一目标早已实现,自己却迷茫了。 就这么留在秋田慢慢融入这座渔港,找人嫁了,然后等到七老八十的时候满身鱼臭味向孙子辈聊起少女时的生活? 不要……如此枯燥的生活,不是少女想要的。 她渴望新鲜,渴望自由。内心里其实已经逐渐对白天一人呆在家中,晚上在町下屋帮忙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感到厌烦。并不是嫌弃佐佐木望了,相反她一直对从小看她长大,亲人一般的中年人保持着尊重。只是无论白天晚上他都有忙不完的事情,虽然很安心很自然,但是有些东西却是如父亲般的他无法提供的…… 只有那个人,来自异国他乡,拥有不俗的学识和谈吐,关心体贴,又时常能逗笑自己。见到他就会让自己心动…… 绕了半圈结果又回到了原点,好像不管一开始想什么,最后都会变成和他相关。 “快点回来吧……带我离开这里。”少女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吱呀……’门外下女拎着水桶走进房间。 ############################################################# ‘咚!’ 办公室的门被关上,刘继业缓步通过走廊,来到了联队总部的外面。 如果手中有烟,自己怕是会忍不住想点燃,哪怕会拼命咳嗽也要狠狠吸上一口,来缓解纷乱的心绪。 持续四天的太平山事件调查有了结果,就在刚刚由秋真宗望亲口告诉了自己。剔除开头没有营养的废话,正题大致是他得到师团的全权授权与联队负责处理太平山事件,在商讨三天后做出决定以下: “此次事件为不幸意外,伤残士卒以战伤、战死算。****动员在即,不宜四处散布有伤士气的新闻,受师团命令我宣布太平山事件经过为机密,相关人等不准向任何人透露事件经过和任何信息……刘君马上结束队付就要报考陆士吧?” “没错长官!” “那么我建议刘君不要谈起太平山的情况,一旦违反保密命令,后果不只是除名那么简单了。”说完,似乎不愿意再浪费时间,挥挥手道:“刘君可以离开了。” 这样就结束了?五十几个人差点全军覆没,死了四个、重伤六个,没有交代、没有任何结果,下一个封口令然后就这么把事情掩盖了?刘继业全然没有想到过会是这样的结果,意外之色表于脸上。再怎么样也要有人出来负责吧……我们差点全部死掉啊!! 乱了方寸,下意识地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谁为这个事件负责?” 秋真宗望皱了皱眉头,小小预科生居然敢提出问题他感到一丝不快:“既然是意外,不是人为事故,就没有人需要负责了。” 怎能这样!? 罪魁祸首没有任何惩罚,如此不公的处理让刘继业非常不忿!想起在风雪中挣扎、痛苦和无数次危险,他再也按耐不住情绪激动道:“也就是说,冷眼旁观的山田、将第一小队带入绝境的金川都不会有任何惩罚吗!?” ‘啪!!’ 秋真宗望用力一拍桌子,直接站起来指着刘继业大骂道:“混蛋!敢对上级无礼!你对师团的决定有意见吗!?区区一个预科生!!!” 双手都因为激动颤抖着,额头太阳穴微微凸起,但刘继业还是拼全力控制了自己的愤怒,知道必须退让。一旦得罪这个中佐参谋,那么自己进入士官学校的目标就要落空了。想到这里,他强迫自己低头道:“……不敢……对长官无礼。” 说话间,室内一名士兵小心将被踢倒的椅子扶起来。 秋真宗望重新坐下,歪着嘴角略带讽刺地看着刘继业道:“既然你问到了金川,我就告诉你吧!金川正男少尉不畏牺牲坚决执行联队命令,使第一小队克服困难完成使命,体现出大和魂和武士道精神,值得鼓励!特此晋升金川正男为陆军中尉,第三中队队副。第一小队队副村田有房协助有功,升少尉、第一小队队长。清国预科生刘继业……”顿了顿,看到刘继业沉默不语后,吐出了几个字: “无功无过。” 秋真宗望那最后玩味的眼神深印在刘继业的脑海中。 离开办公室在军营内毫无目的的乱转了一番,心情平复下来。 一路上大脑在飞快的运转,细细想来军队的决定其实并不意外;在对俄作战的前夕自然不应该让训练小事故造成不必要的影响。选择掩盖事实也是理所当然是事情。如果自己站在军队的角度去考虑,应该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只是不清楚为何金川能够晋升、为什么秋真会最后放过自己。 真正应该检讨的是自己的脾气! 自己本就是留学生,只是来积累经验学习的,日本军队的奖励与否又有何关系!?自己何必去上心这样无所谓可有可无的东西!?更别说因为这个而情绪失控与长官发生争执!想到这里,刘继业狠狠地给自己一个巴掌! 原本自己并不是这样的人……最近性格越来越热血了,这并不全是好事。 用手抚摸疼痛的左脸。之前自己还说要吸取教训凡是预则立,多去思考。结果自己却根本没有仔细分析过军队对事件的态度,和自己性格的认识,以至于在被意外打击后做出了很不理智的举动。 这个巴掌和红印应该能让自己牢牢记在心里。 以后不可以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不过现在既然调查已经结束,也意味着自己可以出营…… 自己在秋田的时间已经屈指可数了。一想到这里,刘继业恨不得立马飞奔而去。 第48章 友人来访 第四十八章友人来访 西元1903年十二月二日。 12。1太平山事件调查结束后,刘继业在军营中的时间也进入了最后倒计时。 距离他结束队付的时间只剩下三天,一系列生活用品等等早已上缴,也不再需要参加训练,完全闲了下来。对于他而言这是好事,意味着不需要与第三中队那些人尴尬地相处。 如无意外没有上过军校的村田原本一辈子也无法成为士官,但是此次却因祸得福成了第一小队的小队长,少尉。 第三中队其余军官依然留在原职。 除了死去的几个人外,并无太大的人事变动。 只是军队中的气氛很诡异。无人愿意提及太平山发生的事情,第一小队更是为刘继业的遭遇抱不平,这也让村田很难做。 金川正男前些日子出院,成为第三中队的队副。虽然升级,但此人在中队的人缘、威信都已损失殆尽,时常遭遇同事、上级的白眼和士兵们的鄙视。原本就沉默寡言的人恢复之后更是一句话也不说,双眼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这样的地方刘继业也不愿意再呆下去了。 队付的结束也同时代表秋田生活的结束;自己将要返回东京投考陆军士官学校了。当然,经历过队付后,所谓的投考只是一道程序;中国留学生进陆士并非与日本人同班,而是有专门的中国班,平常也是与其他留学生一起上课,和日本学生并无接触,学期更是只有十个月而已。这种短期培训班性质只要通过了成城学校、队付后,基本上就敞开了。 然而,告别秋田是否也意味着告别她…… 刘继业理齐军装,抓起床上的军帽离开了军营。 天气晴朗,气温有所回升。地上的积雪基本化去。上午时分街上人并不多,大家都有工作。 “你要回东京了?” 少女震惊地望着眼前的男子,这个日思夜想的人口中却说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咚’一声,手中的水桶掉在地上,少女却毫无察觉,只是用手捂住嘴巴说不出话来。她早就知道对方有一天会结束队付,会离开秋田,可是心里下意识地选择将这一事实遗忘。但是终于来临时,她却依然如毫不知情一般! 男子依依不舍,看着她良久憋出一句话:“嗯……队付结束了,我就要返回东京……去报考陆军士官学校。” “是吗……” 两人就这么站在门口,谁也不出声,四下一片安静。 “那……就助你好运了。” 刘继业看着青子低头说话,心里感觉糟糕透顶。 ‘不请我进去喝茶吗?’若是在往常自己肯定会如此开个玩笑,化解尴尬的气氛吧……可是现在自己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一刻有点后悔专程过来说这事情,还不如等想好如何处理后再来呢! 心情沉重,但是就这么站着也不是个事情,只能勉强出声道:“那个……青子,你不如也和我一起回东京吧?” 青子复杂地看了刘继业一眼,摇头。 “不了。我还有工作要做,今天就先告辞了。” ################################################################# 心情郁闷,刘继业一个人走在街上,一群小孩在角落玩耍看到他后都停下来打量,其中一人还有模有样地敬了个幼稚的军礼。 呵…… 回礼后,接着往下走,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最近有些不顺啊!先是差点冻死在深山老林中,接下来又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把功劳弄没了,现在连感情也遇到挫折。艹! 经历过一些事后,刘继业已经学会不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但是这并不代表心中的烦躁会消失。 军营是不想去了,现在大白天的也没有哪个酒馆会开门……就四处转转吧。 半个小时后,刘继业晃到了火车站前,一想自己还有几天就要回东京,不如就在这里先买好车票,于是朝售票站走去。 此刻正好有火车到站,大量人群从站中走出来,热热闹闹的。 逆着人流前行,他们看到是军人纷纷让开,这时耳边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文鹿!” 应该是听错了。这里哪里会有人知道自己的字?最近心情不好,此刻都出现幻听了?刘继业摇摇头也不停留继续前进。 “文鹿!” 这回声音大了不少,绝不是幻听! 刘继业停下脚步仗着高度优势四处张望,只见不远处人潮中一个同样穿着无肩章士官军服的人,他背着背包,但军容整洁,正努力朝自己方向移动,一边还挥手示意。 原来是他!正巧!看到来人的长相,那标志性的小胡子,以及一尘不染的军服和清爽的容貌,刘继业着实惊讶了一番!来不及细想他便已来到面前,摘下军帽打趣道:“难不成文鹿今日占卦,知道为兄要来秋田,特意来此迎接?” “哈哈……我道是谁,原来是松坡兄啊!在下没有掐指一算的本事,来此是想买回东京的车票,见到你真是意外啊!” 来人正是蔡锷!相比半年前他显得精壮了许多,皮肤也黑了不少,一身军装煞是英气,只有胡子还剃的整整齐齐,依然保持着他爱干净、爱臭美的习惯。 “我也奇怪文鹿何时成了神算子,不过若非你这显眼的个头,我们怕就要擦肩而过了。”来到刘继业面前,蔡锷少见地开朗笑起来,似乎这半年的队付也给他带来了不少改变。 刘继业一米八的个子,在二十世纪已如巨人般,站在一群东洋矮日本子中间自然甚为显眼,又穿着军装,蔡锷也不矮,老远便看到也不足为怪。 此时人群慢慢散去,两人来到售票厅买了四日后返回东京的票,刘继业转身拉着蔡锷朝外面走去,笑道:“既然松坡不远万里来到秋田只为见小弟一面,小弟自然要一尽地主之仪,听听这半年来松坡在仙台又将多少女子斩于胯下!哈哈哈!” 蔡锷好女色,这在留学生界早已是公开秘密;不过若是以往有人与他在这方面说笑,他脸色必然不善。然而此刻,他自己也不并在意反而有些洋洋自得,听着刘继业打趣也只是洒脱一笑道:“东北土妞如何算的数?哪怕千万也敌不过东京一名妓……的小指头。不瞒文鹿,我在仙台也算是呆腻味了,队付一结束就急忙赶着回东京……听闻倒太平山事件联想起文鹿,想到火车会在秋田停靠,不如来寻一寻……” 两人许久不见,而且都一直在枯燥的军营中,此刻彼此相见都大感亲切,边走边聊不就来到一个卖丸子的街店坐下,要了茶水和丸子继续聊天。 “来来,说说太平山究竟发生了什么?” “先说为什么远在仙台的第二师团居然也会知道这个事情。” 蔡锷接过下女递来的茶水,咕噜咕噜一口喝掉,从容道:“这件事情在军中传播很广,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各种说法都有。你知道日本小鬼特别是东北地区部队特别忌讳八甲田山事件,这次太平山又发生了雪地行军事故自然很关心。” 刘继业脑海中闪过秋真宗望的警告,却随即抛掷脑后,笑道:“那松坡还真是问对人了;事故发生的第三中队、事故的主角第一小队,正是小弟队付的部队。” 蔡锷双眼一亮,没有想到刘继业还是事故的亲身经历者,一边摸着胡子有些兴奋道:“果真如此?文鹿快把事情真相速速道来!” “可以,但此事已被师团下了封口令,松坡我是信得过,还请不要外传。” 蔡锷自然满口答应,于是刘继业就将部队如此上路、岸本中队长如何意外死亡致使群龙无首,第一小队如何摊上了一个疯子队长强迫脱离大部队在不知道方向的情况下出发,最后陷入绝境。自己如何自告奋勇去探路,最后找到出路离开山脉。 刘继业本来口才就不错,又是切身体会,口若悬河,扣人心弦。每每紧张之处稍作停顿,吊足了蔡锷胃口。 “那主持一开始颇为傲慢不讲道理,生死关头我也没理会他,一把推开让士兵们搜集木材……不过还是晚了些,可惜一人没熬过去……” 同时两声叹息传来,蔡锷颇为敬佩地看着刘继业:“想不到文鹿居然经历了如此险恶的困境!若是庸人带队怕是早已命丧太平山了,也只有文鹿大才才能九死一生突出重围。让为兄来,怕也很难做的更好。” “也是运气不错。” 确实如此。事后刘继业在地图上还原了第一小队的路程,发现除了一开始转圈,到了中段便在巧合下慢慢朝正确的方向前行。不然的话想要逃出升天要困难很多倍。 将事情的经过包括最终结果说完,蔡锷惋惜连说三声‘可惜’。 “松坡准备在秋田呆多久?” 蔡锷顺手准备再拿个丸子,发现已经盘子空空如野,遂拍了拍手掌,回头道:“本来是准备看看能否和文鹿一起走,但是既然你还有三天队付才结束,我就不必久留,明天动身回东京吧。” 刘继业低头看怀表,指钟指向下午五点二十,想到町下屋已经营业了,便邀请道:“既然如此,东京相聚之前,就由小弟请松坡去秋田的居酒屋坐坐吧。” “自无不可。”喜好玩乐的蔡锷自然应声答应。 步行来到町下屋,一进门便看到佐佐木望在里面收拾。对方看到门口二人热情地走了过来:“欢迎刘桑……”待看到身后蔡锷后,笑道:“两位请进!” 找了内侧位置坐下,刘继业指着店中悬挂的酒瓶道:“松坡可能不知道,这秋田苦寒之地,一到冬天各家便要酿酒御冬。久而久之这秋田酒也就远近闻名了,特别是特产的铭酒,秋田人等下雪后,空气清新时开始酿酒;被雪包围的酒窖可保持适度室内温度,营造出最合适的酿酒环境。秋田酒芳香醇厚,不可不尝啊!” 蔡锷边指边打笑道:“好个文鹿,若不是相熟甚久还以为你转行成酒贩子了!好!就来尝尝秋田铭酒!”言行举止中与东京时的他又变了个样子,已无多少自傲的样子,多了几分亲和。就是有些臭美的习惯没改;除了不时地整理胡子之外,还时常弹去肩膀上的灰尘,总是要维持仪表端正。 佐佐木望很快端来前菜和铭酒,知道中国人吃不惯纳豆所以盘中都是些咸鱼咸菜。上菜时,看到刘继业朝厨房观望笑道:“小姐今日要晚些再来。” “哦……知道了。”有些尴尬地回过头。其实刚刚纯粹是下意识地动作,要是青子真的在店中反而不妙了。刚刚说了近似于分手的话,再一见面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待佐佐木望离开后,蔡锷摸着胡子,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打趣道:“这小姐嘛,应该是指女性吧?莫非文鹿看上了这里的哪个下女?还是店家女儿……都不对,难道是老板娘?” “胡言乱语!如此不堪的想法可见松坡平日里尽是龌龊思想。”刘继业毫不客气直接顶回去。 “嘿!食色性也,夫子所言我深以为然!” 望着闭上眼睛一副你奈我何样子的蔡锷,刘继业大笑起来。 却没有想到半年不见,松坡变得如此开朗,看来他在队付期间的经历还不错……对于朋友的这一转变,刘继业很高兴。 “哈哈哈哈哈哈!” 心中郁闷一冲而散。 两人笑得人仰马翻,刘继业不禁想起初次见到蔡锷时,一副道貌岸然、彬彬有礼、客气中透着疏远的样子,还无比注意容装、又不拘言笑。第一眼的时候甚是冷漠。后来知道他时常往来花酒之中还颇为惊讶,想这后世的革命英杰怎会如此浪荡。再到后来,两人慢慢相熟,并因为革命理念而逐渐走到一起后,才逐渐发现蔡锷另一面的性格。而此时此刻,正捧腹大笑的蔡锷分明像极了…… 闷骚男。 第49章 百年不遇(上) 第四十九章百年不遇(上) 吃酒聊天,两人许久没有如此放松开心了。 一杯又一杯的铭酒下肚,哪怕只是二十几度的低度酒,几盅下去也要上头。 店内人多了起来,虽然有些不满他们在那边开怀大笑,但是看到是两个军官打扮自然也没有胆子上前惹事。 这时,门口一阵风铃响声,刘继业回头张望,一张清秀的脸出现在视线中。视线向交,少女匆匆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眼神。 刘继业的异样被蔡锷捕捉到,他也打量了一番,凑到友人眼前笑道:“此女是谁?” “就是那‘小姐’啊。” 原本眯着的眼睛一亮,蔡锷故作惊讶道:“哦?文鹿在东京一直不怎么热衷于男女之道,我还以为是有龙阳之好,看来为兄担心是多余了。此女不错,当为一称职弟媳!” “只可惜我这就要离开秋田了……” “那有何妨!带她回去就是了。”蔡锷大手一挥,摸着胡子做潇洒状。 刘继业鄙视地看着对方:“人家是东京大小姐,松平家听说过吗?就是那家……逃婚才跑到秋田来的,你以为是仙台一样的土妹啊?” “那又如何!?如文鹿这般百年不遇之英才,此等东洋弹丸之地的小门小女如何配得上?”蔡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若我是百年不遇,松坡兄呢?” “千年不遇!”蔡锷闭上眼睛一字一句道。 又是一阵大笑,完了蔡锷才转而严肃起来道:“言归正传。以为兄数年经验来看,此女确实为少见之东洋美女,也算是配得上文鹿之大才。这松平家也算是大族,若是平常论,我等留学生勾引勾引下女、佣人、娼妓还可以,这等大小姐想要追到还是有些难度。不过嘛……若文鹿听我一言,将她纳入房中也绝非不可能之事啊!” 刘继业不信心理年龄比自己小一轮的蔡锷能拿出什么高招,但听听也无妨,便道:“愿闻其详。” “大族小姐却逃婚,可见此女……” “松平青子。” “嗯,松平青子……性格当是敢做敢为,颇有新世纪新女人的独立作风,让我想起留学界有名的秋瑾,不过比她更为英气……跑题了。” 蔡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继续道:“总之松平氏非唯唯诺诺之平常日本女,因此寻常办法自然不管用。这里问一下,文鹿与她相熟吗?” “我两在来秋田的火车相识,也已共进过晚餐。” 蔡锷肃然起敬,竖起大拇指赞道:“厉害!” “既然如此,她必是对文鹿有些好感了。这样就方便很多。文鹿之所以苦恼,必然是因为她不肯随文鹿至东京,然否?” “然。” “那么,文鹿只需………………” ############################################################# 夜深,青子一直没有露面,让刘继业大为失望。到了打烊时间,客人陆陆续续回家睡觉,而刘蔡二人也摇摇晃晃地起身,桌上酒瓶叮叮咚咚跌到地上。喝了不知多少酒,两人都出奇地尽兴,晃晃悠悠地穿好大衣,一出门迎面搜搜寒风让大脑清醒了不少。 因为町下屋并不提供住宿,所以刘继业陪蔡锷到相邻的旅馆居住。在台前放下一天的房费,将已经喝得神志不清的蔡锷拉上二楼房间,任他倒在蹋蹋米上说胡话,再给他铺好被子点燃炉火。 不用看表也知道这样的时间兵营早已紧闭,自己是不能回去的。看来得在这里和蔡某人将就一晚了。刘继业叹了口气,准备拿被子躺下时,眼睛余光无意间扫过窗口,却忽然停下动作靠近窗户细细向下观望。 夜深人静,今夜的月亮格外黯淡,从二楼窗户向下望去街面漆黑一片,只有街道两旁房屋外挂着的灯笼发出微微亮光,仿佛大海中的孤岛给黑暗带来唯一亮色。就是在对面一处巷子内,有两团模糊的人影在隐约晃动。若非距离其不远就有一盏灯笼,刘继业怕是根本不可能察觉到。 幸亏自己酒量不错,再加上冷风清醒了头脑才让自己注意到…… 刘继业不知道为何会注意到这种小细节,心中忽然有种莫名的情绪,仿佛预感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黑影朝光源靠近了些,透过玻璃刘继业能看出是两个人。 又朝主街移动了一下,正好出现在灯笼光正下方;是两个渔民打扮的人,一瘦、一壮。 两人走出巷子来到大街上,似乎是在交谈着,只是隔着那么远根本听不清说什么。其中那面瘦子手指时不时地指向不远处町下屋的位置,另一人则频繁点头。 ?? 怎么回事?一瞬间刘继业想起酒席间蔡锷曾开玩笑让自己找几个地痞流氓假装非礼青子,然后自己再出面英雄救美……当时自己还嘲笑蔡锷俗套,但这两人鬼鬼祟祟半夜出现在街上,难不成蔡锷已经安排好了?? 刘继业回头看了看已经打起呼噜的蔡锷。 不可能啊! 难道只是巧合?心中有些犹豫不定,但无论如何,得下去看一趟才能安心。 想到这里刘继业抓起大衣,还好鞋子没脱,匆匆下楼出门后,那两个人已经离开了灯光笼罩的地方消失在大片黑暗中。自己刚刚从亮光处出来,眼睛还未适应黑暗根本分辨不出人在哪里,只能眯起眼睛朝有灯笼的町下屋望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股不好的预感升起,下意识地伸手摸向随身携带的短军刀,就在腰带左侧。还好自己是穿着军装从军营出来的。 不远处町下屋外一个红色的灯笼写着‘酒’字,随风晃动,火光一闪一闪。 这时门忽然打开来,从远处望去一个模糊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关门后转身走去。在火光的照耀下,能勉强分辨出是一个穿着和服的女子。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窜出两个人影,正是那两个渔民打扮的人!他们朝女子背影方向快步走去,其中一人手中拿着白亮亮反光的东西! 是刀子! 想也不想,刘继业一跃而出朝町下屋狂奔而去,短刀出鞘握在手中! 却说那和服女子刚刚出门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奇怪地回头一看,一个面色狰狞的粗旷男子已经扑到面前,一把雪亮亮的刀子朝她冲来! “啊……呜呜!”女子大惊失色下刚想尖叫,另一人已经已经一把捂住她的嘴巴。 持刀男子走到她的身前,满脸络腮胡拿着刀在她眼前比划着,狞笑道:“你就不要反抗了,不然的话!” “唔唔唔……”女子拼命挣扎,双腿乱蹬将脚下木屐甩得老远,一双眼睛中满是惶恐。 “乖乖跟我们走吧,青子小姐……”一边说着,男子便将她朝前拖走。 这些都被不远处飞奔而来的刘继业看在眼里。他按耐住心中的紧张和愤怒,短刀死死握在手中。很明显,是两个渔民绑架了女子……很有可能就是青子!!!王八蛋!一定要把她救出来!他们还没注意到自己,如果能够偷袭的话…… 这样考虑着,刘继业跑到了町下屋门前,距离匪徒只有几米距离,举起了手中短刀…… 与此同时,络腮胡忽然猛地回头,双眼如鹰般直视刘继业,使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步伐停了下来,络腮胡拿着刀与刘继业对视,瘦子则劫持着女子站在不远处。就在这个诡异般寂静的气氛下,哗啦一声大门再次被打开了! 这一声响在宁静的夜空中传得很远,一时间歹徒、女子、刘继业都停了下来看向那边。 “啊啊……阿红真是的,居然把我给忘了,果然是乡下下女!回去一定要让佐佐木把她辞退掉……咦?” “咦?” “咦?” 画面定格。 一个穿着淡蓝色和服的少女持着灯笼嘟嘟囔囔地从町下屋的大门走出,左脚迈出房门,打了个哈欠,眼睛余光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不由得好奇地愣住了。 愣住的不光是她,还有门口侧脸看到她的刘继业,和不远处看过来的匪徒。 从空中朝下望去,以町下屋为中心,少女站在门外,她的前方一米处是手持短刀的刘继业。与他们相隔大约六、七米的距离,则是两个绑匪和一名不幸女子。 “继……业?”少女惊讶地认出了眼前男子是谁。 “青……子……?”刘继业长大了嘴巴,大脑一片混乱……不行了,酒喝多了,出现幻觉了!如果眼前的是青子,那么那个被绑架的‘青子’……又是谁?想到这里,他僵硬地把头扭过去看向绑匪方向。 “怎么回事!?”络腮胡也是丈二金刚摸不清头脑。他扭头看向同伙抓的女子,盯着她迟疑道:“你……不是松平青子?” 女子拼命点头,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你……是谁?不准叫,不然我割断你的喉咙!”威胁完,男子示意同伙松开她的嘴巴……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满嘴黄牙,皮肤下垂,年纪在四十多上下的欧巴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求道:“我……我叫阿红,是町下屋的下女……我只会做饭,没有钱……也没有色,你们不要杀我……” “八格牙路!!抓错了人!!”男子满头黑线,要不是天色太黑,他也不可能把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太婆丑八怪当作是芳龄十八的绝色少女! 阿红还在苦苦哀求,男子却懒得再废话直接用刀柄狠狠砸到她的后脑勺,阿红一下子瘫倒在地,竟是直接被敲晕了。 “老大,现在怎么办?” 络腮胡正在气头上,回头一把打了同伙一个巴掌,骂道:“什么怎么办?过去把真货抓住!” 说完凶狠地瞪着拦在他们面前的军服男子。 刘继业趁绑匪错乱着左手抓住青子的手,持刀的右手扶着她的肩膀快速向后倒退,准备有机会就跑。不过看到对方朝这边迈步后,只能停了下来。带着青子是肯定跑不过这两个人的。 青子贴在刘继业胸膛,不安又不解地看着前方络腮胡拿着刀子缓缓逼近,不由得紧张道:“继业,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低头勉强向她挤出一个笑脸,鼻尖动了动:“似乎前面两个人想绑架你,结果错把阿红给抓了。” 青子听到后浑身一震,死死握住刘继业的手,一边抓着他的背,脸上写满了惶恐! “相信我,别怕,没事的!”一边安抚,一边回瞪络腮胡。 该怎么办呢,现在这种情况! 早知道会发生这种情况,就带把手枪出来了。 刘继业带着青子开始缓缓地继续朝后退步,而两名绑匪也步步逼近,只不过碍于对方也有武器并未轻举妄动,但彼此之间的距离在慢慢拉近! 络腮胡看着不远距离那个穿着军服,拿着军队制式短刀的高大青年,眉头挤在一起。 这个人,应该就是情报中那个士官预科生吧! 真是麻烦!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早知道就换个地方下手了! “喂!要是不想死的话,就快点把那娘们交过来!”还是精瘦绑匪忍不住大声威胁,同时晃动着手中的刀子试图恐吓对方。这种幼稚的举动惹得络腮胡回头狠瞪他,只是既然己方已经先开口了,他便也沉声道:“我们这边有两人,你赢不了的。” “那可不一定!我和我的战友出来走散了,约好在这里会见,他们很快就到!你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刘继业故作镇定地大声道。 精瘦绑匪听后有些紧张地看向络腮胡:“真的吗老大?” 回答是一个爆栗:“傻蛋!这个人只有一个已经喝得烂醉如泥的伙伴。况且这个时候兵营早就禁止出入,没有人会来帮他的!”回头却玩味地朝刘继业笑道:“你别想着喊救命找人,这么晚没人敢出来救人的!我看你还是乖乖放弃抵抗吧……免得老子刀子见血!!”最后一句却忽然大喝了一声! 络腮胡这番话让刘继业心中一紧,能够准备的那么详细,还知道军营情况的绑匪……这情况不简单啊……不过,提到不会有人帮自己,却让他灵机一动。 “真是麻烦……”络腮胡同样也感觉棘手。虽然他有信心能很快解决掉穿军装的人,但是要是把他杀了,事情就闹大……这可不是老板想要的。到时候万一怪罪下来自己也会很麻烦。 双方都在试探,青子开始微微颤抖,感受到身后那份强烈的不安和恐惧,刘继业更是坚定要拼命,同时也下定决心试一试脑海中忽闪的想法。他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将青子交给你们的。” 络腮胡冷酷地摇了摇头,看来必须动武了。他给精瘦绑匪使一个眼色,对方会意地开始绕到目标左侧,准备两面袭击。 要来了! 刘继业握紧青子的手,就在她以为他准备拼命时,却没想到刘继业忽然扭头就跑,边跑边拼劲全力大喊一声:“着火啦!快点救火啊啊啊!!!” “混蛋!”如此不按常理出牌把络腮胡气得七窍生烟,怒骂一声,拔腿就追去。 第50章 百年不遇(下) 第五十章百年不遇(下) “着火啦!!!!趁火打劫啊!!!” 这个时代日本的建筑几乎全是木头,又紧密挨在一起,一场小火可能就将全城陷入火海中。所以日本人最是对地震和火灾上心。此刻静旷的大街上落针可闻,更何况一个大男人声嘶力竭的大吼。如果刘继业喊得是救命,或许没人会在深夜跑出来出头,但是此刻在睡梦中听到起火了,人们便条件反射般地爬起来冲到外面,慌慌张张地寻找火源。 有想救火的,也有想赶紧收拾东西逃命的。 前后不过十余秒钟就有五六个人穿着睡衣光脚出现在街上,而此刻刘继业与绑匪的距离也急剧拉近! 络腮胡深恨他扰乱自己的计划,更想趁事情完全闹大,旁观者越来越多之前把他干掉夺走青子。 此刻他已不再有留手的想法,只想将手中匕首狠狠刺入对方的胸口!只有用他的血才能平息自己的愤怒! 对方拉着一个弱女子根本跑不远,此刻距离已经接近了!再来两步就能刺过去了!络腮胡将上身微微弓起,如同猎豹一般准备随时发力!虽然有目标挡在前面,而且老板下了死命令不得伤害,但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络腮胡很有信心能绕过她,将手中利器准确插入军装男子的心脏!至于那个不争气的同伙,却已落下几步。无所谓,自己一个人杀他就够了! 络腮胡残忍地舔了舔嘴唇。 近了! 看到街上人多了出来,刘继业停止了喊叫,他能感觉危险的接近。在对峙的时候他就已经飞快地想好了解决方法,此刻一切都如预料般进行,接下来就是自己拼命的时候了…… 四双腿在平整的街面上飞快摆动,青子惊恐地看着身后那个绑匪越来越接近,几乎喘不过气来……… 近了!!! 就是现在!! 几乎是同时!就在络腮胡伸手准备一把将目标推开旁边,然后把右手刀子送入男子后背时,刘继业猛拉青子,一股大力从肩膀传来让她一下子蹒跚两步。这时刘又突然松手,她步伐不稳朝前倒去,跌在地上。 络腮胡左手一摆却摆空,平衡顿时受影响,刀也不稳。 刘继业将青子拉开,几步之后迈前的左脚一停,身子顺势底下去,然后腰间带动小腿肌肉用力转身,手中短剑对准急速靠近的络腮胡肚子狠狠刺去。 “呵!!!” 说时迟那时快,此刻络腮胡左手已挥空无用,右手力已使出,眼看姿势不变就是拿胸膛去撞短剑!他不愧是老手,面对突发杀招并不慌乱,右脚发狠一跳,膝盖对准男子的短剑砸去! 这一霎那,两人都能看见彼此狰狞、扭曲的表情。 “啊啊啊…………” “唔……” 同时传来两声吃痛的声音。 各退半步,此时精瘦绑匪也赶到络腮胡边上,看到老大捂着肚子低吼,手上满是血迹。 络腮胡的膝盖顶在刘继业的肩膀,将短剑撞偏了位置,剑锋并未能刺入对方腹部而是擦着而过,留下一道大拇指长的刀痕。虽然出血很多,但入刀很浅只能算轻伤。 刘继业很清楚如果单挑自己恐怕不是对方的对手,刚刚那场暗算可以说是自己绞尽脑汁才想出的杀招。这样都没能一刀解决绑匪让他很遗憾。眼睛快速扫阅了四周,街上人已经越来越多,心中稍安。就看绑匪敢不敢在如此多人的情况下再出手了! 显然络腮胡也很纠结。方才的交手已经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这么多人打着灯笼来到街上,如此众目睽睽再去劫持那个女人已经不可能了…… 络腮胡狠狠地瞪了刘继业一眼,然后一言不发消失在周围小巷中。 “呼……”长出一口气,顿时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不过刘继业知道这不是休息的时候,危险并未完全离开,对方完全有可能等待机会再次下手。现在必须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他回过身扶起地上的青子,在她耳边轻声道:“劫匪刚刚退去,这里还很危险,我们快点离开吧!” “去……哪里?”青子无助地看着男子。 “去……”刘继业也不清楚哪里安全,抬头一看却发现两人正好来到了刚刚给蔡锷入住的旅馆,干脆道:“这里上去。” 此时来到街上的人已经发现不对,这周围静悄悄的哪里有什么火灾!?回头一看那个喊话的军装男子已经消失了。 半夜被人戏弄心情好就奇怪了,只是当事人不在,气无处可撒,只能一个两个骂骂咧咧地各回各自家。 旅馆内店主边打哈欠边看着刘继业带着一个妙龄女子上楼,暗自佩服对方那么快就找了个美女回来,功力匪浅啊…… 来到房间,锁上门并把桌子死死抵住门板后,刘继业才终于稍稍放下心来,回头看到青子用一种难以表达的复杂情绪静静地看过来,遂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放心吧,现在应该安全了。” “呜!” 伴随着低鸣青子猛地扑在刘继业的怀中,头埋在衣服里低声鸣泣着。 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在她耳边轻声安慰,待她哭声渐止时才道:“刚刚摔伤了吗?我来看看。” 青子指了指小腿和手,果然都有些擦伤,手上一小块皮被蹭破,红红地。 见她无碍,刘继业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笑道:“没事太好了!” 短短几分钟,却有如十年之久。 两人面对面坐在地上,互相对视着,谁也不说话,格外珍惜这份沉静。这么想来,似乎自己每次与青子在一次都很热闹的,很少有这样宁静的时刻……刘继业看着青子靓丽的双眼,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唔……” 轻轻地,嘴唇传来柔软湿润的触觉,双手还扶着她的肩膀,闭上眼睛感受那片温柔。 青子一开始还很紧张,紧闭着眼睛双颊泛红,微微颤抖着。渐渐她也有所回应,抱住对方不自觉地发出一声轻轻的低吟。 两人都沉浸在美好的时光中。心灵上的依恋、*带来的快感,美妙不可言喻。 不知何时两人已除去衣物一起缩在一个被子里,青子枕着半个枕头依偎在刘继业怀里,眼睛一眨一眨地手指抚摸着对方的小臂。 “我们……算恋人了吗?”她抬起头来问道。 “嗯。” “原来恋人是这样的啊……”青子将头缩回去回味悠长道。 “嗯……”刘继业亲了亲她的头发。 “呐……” “嗯?” “你以前有过很多恋人吗?” “嗯……啊?”刘继业措手不及下意识嗯了一声才发现不对,这个问题真是不好回答啊……从生理上说,自己还属于处男一只,但是心理上嘛…… 没有等刘继业回答,青子脸红红地轻声自语道:“无所谓的,青子喜欢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说罢,紧紧把他搂住。身体紧贴着身体。 在黑暗中彼此都在享受短暂却美好的时光。 至于在房间角落里呼呼大睡的蔡锷,被两人都自动无视了。 “继业,我想好了。”良久,青子小声却坚定地说道。 “我不愿意再逃避了,我会和你一起回东京的。我不会再害怕了。” “…………” 想了一会儿,刘继业还是决定开口问道:“青子,这次来绑架你的人,是不是东京派来的?” “……是。” “这样啊……” 长叹一口气,看来在火车上将松木家那个公子骗过后,对方并未死心暗中派人来秋田调查,还是让他们找出了青子的下落。这次侥幸逃过一劫,根本不知道何时下次袭击会再发生。 该如何应对呢? 刘继业低头看向青子,沉稳道:“青子……令尊之所以希望你回去,是因为想让你与其他大族联姻是吗?” “……是的。” “既然如此,”顿了顿,他干脆利落地做出了决断:“那如果你结婚了的话,令尊应该就再也无法利用你了吧?” “你的意思是……”青子瞪大了眼睛看过来,小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眼神。 “嗯。” 将脸靠在对方胸膛上,青子小声道:“但是……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刘继业哈哈一笑道:“不会,你的夫君可是中国的大土豪,家里有的是银子,你放心地花吧!” 虽然青子不明白土豪是什么,但想来与‘大豪’、‘豪杰’之类的相差不远,应该是很有势力的意思。一时间无法置信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敲定了终生大事,虽然突兀,但其实心中却觉得很浪漫。 在寒风中持刀逼退匪徒英雄救美,青子偷偷打量着身旁之人,心中暗想:‘这样的男人,才能做我夫君呢。’ “喝酒、喝酒!!” 一旁的蔡锷在说梦话,惹得两人一阵窃笑。 “喂,我告诉你啊,文鹿啊……啊啊,啊你啊,千万要听我的,啊,找几个人把那小妞绑架了,再英雄救美一番啊,保证你三天内就能把她追到手啊……呼呼……” “…………” 有点尴尬了。 感受到青子狐疑的眼神,刘继业一阵苦笑,心中暗骂蔡锷把自己害苦了! 那边罪魁祸首自是不知道刘继业暗地里已经将他祖宗三代诅咒了个边,说完梦话擦了擦嘴巴,翻身继续睡去。 “继业……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质问的语气,刘继业只能恬着脸耐心解释。 心中悲叹,婚后的生活那么快就开始了啊! 第51章 组建革命之组织 第五十一章组建革命之组织 1903年十二月十五日,东京郊区,陆军士官学校。 刘继业身着军装有些紧张地走上楼梯,来到一侧站满了人群的走廊处停下,找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坐下开始闭目养神。周围有日本军人也有中国留学生。 十天前他结束了队付,与青子一起踏上了返回东京的火车。两人虽然迫于形势无法登记结婚,但是彼此之间已如夫妻般互称,只差名分了。抵达东京出站后刘继业在陆军士官学校附近的郊区租下了一处虽然破旧但占地颇大的两层楼私宅,还由青子负责聘用了一名下女。陆军士官学校与相比成城学校更为严格,在校生一律必须住校,随意不可外出,只有每周周日一天方可自然离开学校,但晚间必须返回。因此带着妻子回到东京的刘继业自然不可能让她与自己住校,便在靠近军营的地方租下给青子居住的房子,提前支付了一年的租金七十块日元。 “文鹿。” 睁开眼睛,看到冠冕堂皇的蔡锷与领子上沾着瓜子壳的蒋方震站在身旁,便与两人点头示意。 “有把握吗?”蒋方震脱下军帽摸了摸头发,神情紧张地看着刘继业。 “应该吧。”看着好友大冬天却满头大汗,刘继业笑了笑。 这蒋方震天资横溢,才华出众,是少有的天才般人物,平日里也是潇洒非凡很有种智谋远虑的样子。但是一到大事或者考试的时候,就容易紧张,甚至出错。按照后世的话,就是不善于临场发挥。这次三人报考士官学校,在通过笔试后此刻一同准备最后的面试。 气氛有些凝重,三人都沉默不语。 走廊房间门口一名陆军中尉探出头来,喊了声:“清国留学生蒋方震!” 蒋方震一跳站了起来,紧握双全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房间。 “百里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紧张了。”望着他的身影,蔡锷摸着胡子叹了口气。这几天准备考试并未干扰到蔡锷打理自己,那胡子修得极是有西洋范儿。 “嗯……” 过了一阵子,蒋方震面露喜色地出来了,如释重负道:“过了。” “恭喜啊!” “我说以百里之才区区士官生的身份还不是信手摘来!?”两名好友上前笑着祝贺,当然为了避免打扰他人还是降低了音量。 此后又有几人被叫了进去,有通过的也有低头丧气出来的。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后,刘继业也被传了进去。 应声步入房间,里面坐着一名少校考官,等刘继业鞠躬并汇报完毕后,双眼盯着对方的眼睛,忽然大声,语速极快道:“如果前方发现敌军,怎么办!?” 刘继业毫不犹豫,同样大声回答:“正面强攻、迂回包抄消灭敌军!!” “如果敌军火力猛烈,进攻受阻怎么办?” “就算再幸苦,也要想办法进攻消灭敌人!” “敌军援军将至,你部伤亡惨重,怎么办!?” “就算伤亡再大也要怀着必胜的信念进攻!” “哟西……”面对自己极快的问题,对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回答考官满意地点了点头。 “难得清国人也有这么富有攻击意识的军人,真是难得。你过了!”说完他在一份纸张上盖了章,写下‘极富进攻意识’的评语,交给刘继业后还拍了拍对方的肩。 哪怕刘继业早已将这些台词背的滚瓜烂熟,也对自己能够顺利通过抱有信心,但如此快速的面试还是出乎他的意料。如此硬是愣了片刻才机械地接过纸张,有些僵硬地说了声“多谢长官!”后边推门离开。 一出门,发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时有些错愕。来到好友身边,蒋方震颇为意外道:“一分钟,绝对只有一分钟啊!文鹿你是怎么办到的?” “等到了外面再说。”刘继业笑着卖了个关子。 接下来不出意外蔡锷也顺利通过了。三人结伴离开士官学校的考场,一起前往附近刘继业新租下的房子。自从他搬来后,由于地方大,又有不少好酒,便成了一众朋友时常聚集的地方。之前由于备考时间不多,大家虽然半年为未见但也只聚了那么几次。这次三人也是提前就约好面试结束后在那里聚一聚,好好联络联络感情。 一路有说有笑,步行十分钟后便来到了一处旧式木头日本房前,刘继业拉开房门喊了声:“我回来了!” “您回来了!”青子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同时传出剁菜和炒菜的声音。 “有妻子就是不一样了啊!”一向不拘小节,屋子里一团糟的蒋方震见刘继业家里一尘不染,不由得如此感叹。 三人除去鞋子,由于陆士位处郊区,他们走在乡村小道上也沾了不少泥。穿着袜子拉开纸门来到客厅坐下,刘继业找出三个杯具然后再从桌底下笑着拿出一瓶老酒,开封后倒入杯中,举起来大声笑道:“庆祝我等三人志同道合者圆满通过考试,成为陆士第十六期生员!” “好!” 一干而尽,完了蒋方震推了刘继业一把,嬉笑道:“现在总可以说了吧!你施了什么妖法让考官那么快就让你过了?莫不是阿堵之物?” “胡说八道!”拍开蒋方震的手,笑道:“日人最重进攻,把它什么武士精神、大和魂看得如神兵利器一般。我早在队付时就问过那些毕业的军官们他们的考题是什么,回东京更是搜集打听经历过面试的军官生,所以知道那些战术啊、见解啊、军事知识什么的,早在笔试时就已经考过了,这类面试实际上便是在考校考员之精神状态,看你有无进攻意识。” 随即刘继业露出了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这么快的速度还是超乎我想象……” “罢了罢了,我说考官怎么尽问些没有水平的话,原来是在找什么进攻意识啊。”蒋方震恍然大悟般拍了拍脑袋,站起身仿佛自家一样到橱柜处找出自己留下的瓜子,抱着回到自己座位上道:“不过我到现在还是难以置信文鹿你队付居然顺带娶了个大美女回来,还是日本华族松平家的女儿!” 话音刚落,已从未婚女子所穿的红领紧袖外服变成了已婚女子的素领宽袖外服,并且将头发梳成‘岛田’式发型,仔细打扮过的青子便出现在房间里,问候一番送上小事然后再轻声退下,言行举止都极富大家闺秀的气质,把刚打开包装的蒋方震几乎看呆了,一只手抓着一把瓜子停在半空中。 “……我队付的时候怎么就没有遇到离家出走的美女啊!?” 蒋方震的抱怨让在座二人都捧腹大笑。 接着菜一一端了上来,三人一通畅谈好不愉快。 期间刘继业问及这半年来东京的情况和军国民教育会的现状,被告知在他队付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多次改组,期间还有清廷间谍事件最终被迫解散。然而暗地里在青年会等革命党的鼓动下,大部分参加军国民教育会的学生们也都暗地里加入了革命党。虽然此刻依然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组织,但各个以省籍组成的小会也开始纷纷行动起来,有留在日本宣传革命的,也有毅然返身回国准备在中国本土建立革命的土壤。 和刘继业相熟的黄轸也在一个月前离开了东京返回长沙,临行前还给他留了封信,除了一些关心鼓励的话语,也谈到自己将改名‘黄兴’,取振兴中华之意。 原来那个胖乎乎的家伙就是大名鼎鼎的黄兴啊……至此才恍然大悟的刘继业却并无太多感受。已经渐渐融入这个社会了,与那些历史名人接触也不会再对他造成多大的影响,最多是觉得好笑罢了。 青年会也被勒令解散,钮永建等骨干纷纷开始建立自己的派系。此时少年们的热血尚未冷却,大家也多是怀有同志之情,互相时常也会彼此联络、合作。但总而言之当前革命的热情和气势是高涨的,但是却如一盘散沙一般无法形成强有力的组织。 “既然大家都建党立会了,不如我们三人也弄一个什么会来?”刘继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议。 蒋方震听后一拍手笑道:“我早有此意!就在我们军校生之间宣传爱国革命……铁血青年军如何?” 倒是蔡锷颇为沉着,手放在胡须上,看着蠢蠢欲动的二人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须知我等乃官费军事留学生,乃是清廷最为看重,但监视也最为紧密之人。你们若在同学中宣扬革命,保不准就被哪个清廷走狗给上报上去,到时候失去官身者陆士就别想再读了!” “况且,我等之优势在于未来有掌兵之可能!待手握十万精兵之时,再举旗兴义,岂不比此刻白白冒极大风险要好得多!?” 这番话让两人都冷静了下来,细细想来确实保密问题极难控制。 蒋方震沮丧地摇了摇头道:“那就等着吧!” 刘继业也沉思着。蔡锷所言极有道理,作为未来能够打入敌人腹心的人,不应该在这时冒不必要的风险。 然而,他却也同时知道建立自己班底的重要性!与蒋蔡……乃至所有革命者不同,他深知革命后的中国不会是革命者所想象的那样美好,反而会快速陷入军阀内战之中。想要在未来的军阀乱世存活下来,并过得更好,只有借鉴1949年最终胜利者的经验…… “松坡有之有理!但是我认为保密困难不是放弃我们自己组织的理由!你想,哪怕是清廷重用我等,委以重权,然等革命之火燃起时你我最多到什么职务?标统?协统?手握重兵需要多长时间?革命又能等我们多长时间?我们这些中级军官又能起到什么大作用?” “但是有组织就不一样了!一个协统无法改变大局,但十个呢?就是一个镇!三十个呢?就是三个镇四万人!!全国也不过预备建立二十个镇,我等革命党轻而易举便能拿下其中三个!” 蔡锷点了点头:“虽然过于理想,但有一定道理……只是其中之风险文鹿你考虑过吗?” “有。”刘继业自信地笑道:“保密!” “哦?”蒋方震全神贯注地想听听这个屡屡有奇谋的刘继业会想出什么好方法。蔡锷也有些好奇。 “我等所建立之革命组织,暂且称之为我党……以保密为第一目标。彼此之间仅以同志与代号相称、每人都有一名负责人,一级一级向上禀报。比如,即新入党员只知道百里,只从百里处接受命令,只向百里负责。百里则只汇报与我,与我联系,我则与松坡联系……” “如此方法,可保证哪怕出现叛徒,也无法抓出我们组织的核心。” 蔡锷皱眉,手指正好摸到了胡尖,手指一挑,毫不客气地反对道:“如此行径则与洪门、会党无任何区别!这不过是地下组织的惯用手法。若是这样便能保密,则天地会早就反清复明成功了!可记得军国民教育会?那不就是叛徒出卖,使得清廷最终将之查封了吗?况且,如此复杂的手段,文鹿你打算如何在管理严密的陆士中实现?” 刘继业只是临时来的灵感,面对蔡锷的质问说不出话来,尴尬地坐下,好好反思一遍后发现自己似乎有些迷信所谓地下党的手法,一时也想不出能够反驳的观点,三人便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良久,刘继业方才开口道:“既然松坡将军国民教育会拿出来作比较……我也说上一说;军国民教育会,不,乃至所有反清组织之共病就是人数过多,良贱不分、参差不齐。” “军国民教育会里面七百会员都算多吗?”蔡锷质问道。 “太多了!创始者不过青年会等君,加起来不过三十余人,却短短时间需要招募十几倍之众!当中难免会出现鱼目混珠,滑入一两个奸诈之徒。” “相比之下,小组织如青年会……其成员不过三十余人,并且时常在留学生中大肆宣扬革命,却也没遭到清廷注意、更无一叛徒……可见泄密问题多出在大组织、人数众多不好管理。因此如果我们吸取青年会的做法;只吸收确实一心革命的精英,宁遗勿滥,将人数保持在很小的圈子里,同时严格审核不让任何可疑之人加入,当能确保组织中不出现任何告密者。” 蒋方震听得认真,一时忘了瓜子,细细想来确有一番道理,人数越少,告密的可能性就越低。 蔡锷却皱眉,站起身子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思考,一时下不了决断。 转了两圈,见蒋方震已经被说服,蔡锷终于一拍手道:“好!我蔡锷蔡松坡就与你文鹿好好干上一把!” 刘继业猛地站了起来,举起二人的手大笑道:“有我等三人齐心协力,必能亲眼看到大好河山重回汉家的伟大时刻!!” 三名革命青年此刻情绪高涨,满脸通红,激昂澎湃,浑身都有仿佛使不完的力气。 趁着兴起,三人便找来纸笔,也不顾时间已是九点多,连夜开始商讨组织的纲领、发展对象、规划、名称、与其他革命团队的关系等等等等。 期间青子几次进来加水又收拾盘子,见到三人如此兴奋虽然听不懂,但也知道是在商量大事,很懂事的不来打扰一个人开始在厨房刷起盘子来。 冰冷刺骨的水不停地刺激皮肤,青子想起方才客厅里自家夫君专注地神情,一抹淡淡的微笑很自然地出现在了脸颊上。 一直聊到深夜,最后实在是困了便倒头就睡,三人东倒西歪地躺在榻榻米上一一打起了呼噜…… 第52章 青军会 第五十二章青军会 青年军人会,简称青军会。 这就是最终想出的名称。 第二天上午刘继业推开被子起来揉着眼睛看到满桌的草稿,起身稍微整理一番后发现一个晚上三人足足写了五六十页的材料,厚度可媲美后世毕业论文了。 刘继业穿越了一年多下来,接触到了这么多世间天才,早已不敢小瞧这批清末的精英;一开始的时候在知道那些精英如蔡锷、蒋方震居然已经在看巴枯宁的无政府主义的书籍、在讨论恩格斯的第二次国际之时,刘继业是屡实有些惊讶。 基本上二十世纪的绝大部分政治主义都已为学生们所知晓;虽谈不上精通,但是也能说的头头是道。而此时在革命青年中最受欢迎的政治学说,还属梁启超提出、蔡锷引申的军国民主义。这种颇似后世法西斯主义,提倡全国尚武、国民成军,以铁血为名的主义让许许多多的青年都为之亢奋。 除了军国民主义之外,对革命者影响第二深的便是目前冠名为‘社会主义’的无政府主义了。 此时此刻,无政府主义在意识形态和政治诉求上时常与社会主义相混合;并且在整个西方都甚为普遍,尤其是在俄国非常流!刺杀沙皇和谋求革命的激进分子有一半以上是无政府主义者,而前任沙皇亚历山大二世便是被无政府主义者所刺杀。由于此主义在俄国乃至世界范围的受欢迎,加上极端的思想和力求实行与年轻人的热血所相吻合,造成相当多的革命青年奉行恐怖主义和刺杀主义;听蔡锷讲,那些在上海加入了军国民主义的青年们,大多已倒向无政府主义,还成立了一个名为‘光复会’的组织,欲图以暗杀和破坏来推动革命的进程。 除了这两种主义之外,孙文所鼓吹的共和主义;就是效仿美国在中国实行三权分立和联邦自治的学说,也受到不少留学生的青睐。 而刘继业所提倡的国家社会主义,至少在目前还仅仅是留学生口中偶尔讨论的话题,并没有成为主流观点、也没有得到多少支持,只有蒋方震、黄轸等人觉得想法新颖,但是却摆脱不了神似军国民主义的影子。大部分革命青年对于如何建设国家、如何发展工业并不感兴趣;他们更多追求的是非理性的暴力革命!追求的是如无政府主义这般行侠仗义,幻想凭借一己之身、一发子弹、一枚炸弹来改变中国命运。 清末革命青年中,几乎没有对中国未来有如刘继业这般远视者。 因此刘继业只能选择潜移默化地拉拢着身边的人,同时成熟自己的政治主义,从小部分人中发展其支持自己的团体来……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 看到蒋方震和蔡锷依然呼呼大睡,已经习惯了早起的刘继业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客厅,上楼来到主卧,看到被子中依然沉睡的青子。脸是如此美丽动人,忍不住轻轻蹲下,低头吻了吻她的嘴唇。 起来时身上的被子想必是她给自己盖的吧。 自己睡时天已蒙蒙亮,估计得有四五点钟的样子……这么说她一直等到我睡着了,给自己盖好被子后才入睡? 霎那间刘继业颇为感动,躺下来小心将青子抱住,感受她的芬香。 时钟滴答滴答地轻响,过了一会儿楼下传来一阵动静,应该是那两个人起床了。看了看静静呼吸的青子,吻上她的额头后小心抽开手臂盖好被子重新下楼去。就在他关门后,青子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睛,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微笑,和甜蜜。 接下来几天三人废寝忘食地赶着开学前努力搭建青军会的结构和骨架,并讨论同学当中那些是可以被吸收入会的。 “蓝天蔚前辈一直是革命之拥簇,而且在学生当中也颇有威望。若他能入会,则我们青军会必然能扩大威望!” 蔡锷提醒了一下蒋方震:“我们青军会并不需要扩大威望。如文鹿说言,首要还是隐蔽。若是大张旗鼓宣传蓝前辈入会,反而会使清廷注意到我们。” “是我孟浪了。”蒋方震笑着承认错误,抓起一把瓜子,然后接着提出几个平日有些交集,也心向革命的青年留学生。 “许崇智如何?”蔡锷提议道。 “嗯,应该是预备人选。” 于是一份琳琳满满三十多人的名单上,许崇智的名字被用红笔画了一个圈。 “丁鸿飞与我乃江宁同乡,也曾参加军国民教育会,或可争取之。” “陈慰也曾抱怨过满清之*与不作为……”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是十二月二十日,陆士开学了。 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是日本中下级军官的摇篮,也是必经之路。创办于1874年,其前身为京都军校,生员主要是各地的幼年陆军学校学生,民间自愿报考的高中学历拥有者,以及在军队内部受推荐进来深造的各级下士官。每年入学人数在五百人左右,学制一年十个月。 自1900年起中国便派出军事留学生前往日本,后世闻名的吴禄贞、陈其采、张绍曾等便是第一期中国留学生,进入陆士第十二期学习。当然,中国局势动荡不安急需新式陆军人才,学子们也没有时间在日本耗费三年。因此从一开始中国留学生便与日本学生分开授课,所学内容更多是速成班形式,学期也只有一年而已。此次1904年一月的入学是日本第十四期、中国第三期。 学生们通过笔试和面试后,再各自被分配进不同科系,有骑兵科、步兵科、炮兵科、工兵科。 刘继业与蒋方震被分到步科,而蔡锷则被分到骑科去了。这一期中国留学生尤其多,足足96名学生。 入学那天刘继业一大早就起来,在青子服侍下穿上军服,两人共进早餐后互相拥抱,青子说了些祝福关心的话语后便告别了。出了大门遇上站在门口等他的蔡锷与蒋方震,三人便同行前往不远处的陆士。 进入校园后,来到由德国人兴建,连砖瓦都是进口自欧洲的完全欧式建筑的主教学楼,按照指示与日本学员们一样来到已经搭起讲台,上书‘开学大礼’的大礼堂中。刘继业个字高眼尖,找到不少前成城学校的同学。一群中国留学生单独站在角落闲聊,随便问一些‘队付去了哪里啊’之类的话。 随着人越来越多,噪音也越来越大。这时礼堂的大门缓缓关闭,两名站在讲台旁的士官异口同声地大喝了一声:“立正!!” 条件反射般,所有人停下话语,挺直了身子看向讲台,就见一名带着眼睛的40岁大叔出现,他便是现任的学校校长,高木作藏大校。上台后对着下面黑压压满满的学生发表了一通入学讲话;内容无非军人责任保卫祖国,效忠天皇,战死沙场才是男儿归宿云云,惹得一群日本学员兴吼吼地拼命鼓掌。 这么强烈的民族主义精神让不少中国留学生们都刮目相看,刘继业却对这些未来日本军国主义的鼻祖们相当反感。 不过为了未来的大业,还是将心中的不快暂时搁置一旁吧。 入学仪式一直从上午八点弄到中午十一点。等结束后他们这些中国留学生们被集中到一起,在一名精通中文的教官带领下来到了距离主校区不远的一处新建平房中,等大家都聚齐了才用字正腔圆的中文发言道:“在下是清国留学生中队中队长山下龟寿少尉,幸会!同学诸君们欢迎来到陆士,此处便是诸君的宿舍所在,四人一室。今日先带大家熟悉校园,去食堂用过饭后,下午发放棉被、洗漱、军服等日用品。” 接下来他们便在山下龟寿的带领下将陆军士官学校校区参观了一番,中午一点左右在食堂简单用过餐,下午重要的地方如教室、食堂、体育场、军训地等也一一进入。最后重新来到主教楼每个人获得一个学号。一切都结束后,他们便原路返回宿舍准备去接收下发的日用品。 就在回去的路上,迎面也来了一群一摸一样打扮的学生,领头的少尉率先敬礼,他身后的小队也齐刷刷斜举右手。 山下龟寿这边也自然回礼,双方侧身而过,彼此都在打量对方。 路过这群日本学员,能够感觉到一股浓浓的傲气。走在中间的一个鹰鼻,满脸桀骜不驯的年轻人更是低声骂了一句。虽然很小声但结合他的态度,说了什么不言而喻。 周围的中国学生顿时怒目而视,甚至有经过了还有人回头瞪过去。 “这人是东条英机,他爸是参谋本部的东条英教少将。此人有名的不安分,听说在幼年学校就整天与人打架,被称为打架王东条。”走在刘继业一旁的少年操着一口广东官话滔滔不绝地向旁人介绍刚刚那个日本学生的来历,刘继业知道此人名叫许崇智,是广东人,与自己同年出生,彼此只是认识,其族兄是上一届士官毕业生。此人素来有小聪明,喜欢四处打听小道消息,很灵活。 他就是东条英机啊。 这个人物刘继业是知道的,二战后期日本军阀头子,甲级战犯。原来是个官二代,而且从小就看出凶残来了。 日本学生与中国留学生乃分别授课、分别住宿,平日很少有接触,所以对东条英机的嚣张气焰当时愤怒过后也就过去了。 下午一天都在收拾房间中度过;刘继业的室友分别是26岁的四川重庆人胡景伊、24岁的安徽泸州人贾德耀和22岁的浙江蒋尊簋。彼此之前便是成城学校的同学,互相都认识此刻住在一起气氛颇为融洽。蒋尊簋与蒋方震由于都是浙江人彼此也很熟,对刘继业自然也不陌生,也曾一起喝过酒,两人一开始就走的近了些。 胡景伊曾加入军国民教育会,也颇有些人来熟的样子,对每个人都摆着笑脸,言辞大多却是些客套话。而贾德耀却不拘言笑,做事一本正经。 入学的当天晚上胡景伊、蒋尊簋和刘继业三人出去与其他学生们聚会,只有贾德耀一个人呆在房间里读书。 九点钟号声准时响起,学生们纷纷返回宿舍上床入睡。 第53章 开战在即 第五十三章开战在即 1903年12月24日,格里高利历法中是平安夜,对于西方诸国而言是举家团圆的日子。家家竖起圣诞树,孩子们围绕着篝火欢快地拆卸礼物,大街上也早已张灯结彩在大冬天也给人带来温暖的感觉。 然而雄踞北方、国土横跨欧亚大陆,当世强国俄国国内,就连其首都圣彼得堡也无节日的气氛。这是由于俄国依然奉行儒略历,其圣诞节比格里高利历要晚十三天。 深夜,一辆马车从冬宫出来,行驶在路上。马蹄有节奏地撞击着碎石路,发出清脆的咯噔、咯噔声音。 马车内,一名带着礼帽的日本外务官员本野一郎紧锁眉头揉着太阳穴。 半年前伊藤博文抵达俄国商讨解决日俄在远东冲突的方案。虽然一开始进展颇顺,也成功见到了尼古拉二世,但待他离开俄国前往欧洲后形势就急转直下,俄国开出了无法令日本接受的条件,谈判尚未开始便流产了。 伊藤博文失望之余只能返回日本,但临行前不甘失败说服了好朋友,法国公使本野一郎代他前往圣彼得堡试图最后一次寻找和平的契机。 抵达俄国后,本野一郎并未见到沙皇尼古拉二世,只有****领袖财政部长维特出面接待,虽然他连连道歉,解释说俄*部势力太大,若日本能够再做些让步或许还有避免战争的可能等等。这种近乎无赖的威迫,着实让本野一郎憋了一肚子气。 俄*部势大,日本不也一样吗?陆军长州藩那些人叫嚣战争不是一天两天了,身为外交家不就是要全力避免国家陷入不必要的战争中去吗?与此时绝大部分日本文官一样,一旦开战本野一郎也并不看好日本的前景。久在欧洲居住的他远比从未出过国的那群陆军马鹿更了解西方列强的真正实力;那是几百年积累下来的强大,绝非如暴发户般的日本可比。 伊藤博文正是用日本未来为说辞,才使得他同意来到俄国尽自己最后努力,可惜还是失败了。 一个月下来除了维特一开始出现之外,本野一郎完全被圣彼得堡所刻意忽略。 望向窗外静悄悄的街景,本野一郎暗叹一口气,手上握着草拟的电报稿,低声道:“下次来,就是以交战国代表身份出现了……” 三天后,来自圣彼得堡的特使电报让日本文官放弃了最后的努力。在外界因素、内部文武斗争的大环境下,日本终于继甲午战争后再一次开启了他的战争机器,张开它的獠牙。 面对俄国这样的庞然大物,哪怕是最狂妄的军人也要暗地吞一口唾沫,全国的动员在紧张又隐蔽的情况下开始了。 ####################################################################### 入学后的第二天一大清早六点钟刘继业与众人在号声吹响后准时起床,在山下龟寿的带领下简单洗漱后匆匆用过早饭便来到他们的教室当中。 各自在标有自己学号的座位上坐下,由山下龟寿负责点名;等全员到齐后不一会儿一名剔着整齐八字胡,戴着眼镜,军装胸前佩戴着‘菊花与星’徽章的中年大尉军官走了进来,学生们急忙全体起立鞠躬,对方不急不慢地还了一礼道:“在下木村有阶,是诸位的军制学和战史教官。” 他身材瘦小,语气很平缓,人也文质彬彬地。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在右下方由写了一行英文‘zuluwar’,完了转身微笑道:“今天是诸位的第一节课,我们先从学习先辈的经验开始……现在,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说完教杆指了指那行英文字。 蒋方震率先举手,等到教官许可后,站起来朗声道:“zuluwar全称英祖战争,乃西历1879年英国与非洲土著发生的战事!” “哟西!这位同学说的没错。” 木村有阶赞扬地点了点头,然后粉笔又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字,这回却是汉字‘士气’。 “什么是士气?” 虽然不明白为何对方会问出两个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但刘继业还是举手发言道:“下官认为士气一词通指士兵之作战意志、抗压能力等心理因素的统称,极大影响着军队的作战力,自古以来就被兵家视作重中之重。” “很好,说的很准确。” 巡视了一番,见不少学生不解自己的用意,木村有阶微微一笑道:“isandlwana之战,有谁听说过吗?” 全场一片安静,有些后排的学生开始交头接耳。 刘继业回忆了一下,见无人答应,站起身成为全班唯一一个举手的人。木村有阶有些意外,问道:“你知道isandlwana之战?” “若下官没有记错,应该是祖鲁战争中,祖鲁军突袭英军前锋,大获全胜的一场战斗吧?” 这回木村有阶真的吃惊,全班也没想到这么生僻的战役刘继业也能知道,一时间无数目光盯上他,不少人还发出‘咦……’、‘真厉害’的感叹。 这场战役哪怕是后世国人知道的也不多,但刘继业恰好在穿越前曾看过一部六十年代美国拍的老战争片,就是讲祖鲁战争的。他还隐约记得有那么一场战役祖鲁人获胜,但是在追击的时候遭到英军小部队反击反而伤亡惨重。 木村有阶自然不知道刘继业是碰巧,他颇为惊讶地点头道:“没错!” “那场战役英军人数在两千左右,其中正规白人士兵有734人,装备精良还有三门大炮。相比之下祖鲁军人数虽然有两万,但武器以盾牌长矛为主……” “按照道理,哪怕是十倍的人数,想要用冷兵器对抗现代列强军队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一点在更早的第二次鸦片战争中,以及英军占领印度等战役就得到了明证,列强横扫全世界也证实了这一点!”木村有阶顿了顿,接着道:“但是!最终战役结果却是英军指挥官亨利`普雷恩中校阵亡,一千七百多人战死、其中正规军全军覆没几乎无人生还!而祖鲁人伤亡不到千人!” “为何?” 木村有阶的问题无人能答。他也不着急,鼓励着大家多多发挥想象力。 “因为英军轻敌?” “是原因之一。” “因为……地势不利?” “因为轻军冒进?” 学生们在木村有阶的鼓励下纷纷大胆回答,木村有阶也和颜睿色地点头。 这时蔡锷举起手来道:“因为祖鲁人有一往无前、士气高昂之缘故?” “答得好!没错!”木村有阶很欧式地打了个响指,道:“没错!祖鲁人以战死为荣,悍不畏死,加上英军托大并未建立防御阵地造成遇到突袭时被对方快速突破形成肉战,各方原因造成英军最终全军覆没。其中,士气因素使得祖鲁人发挥出超乎寻常的战斗意志,被视作决定性要素!” “士气,能够让士兵发挥出一百二十的战斗力,能够让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甚至出现奇迹!!” “然而……”木村有阶等所有学生都认同地点头,却话锋一转道:“就在英军主力全军覆没之后,一路追击的四千精锐祖鲁追兵,却在罗克渡口遭遇126名英军的抵抗,结果却是祖鲁军伤亡过千!一个连的英军挡住了二十倍于己的兵力!而且是刚刚大胜的部队!为何先胜后败!?” 教室一片安静,学生们等着木村有阶自己给出答案。 “诸位知道,最后祖鲁人战败,国家灭亡,沦为英国殖民地。” “当今陆军中很多人相信精神必胜法,认为大和魂能战胜一切,能够创造奇迹!但是请诸位记住,奇迹之所以是奇迹,就是因为百分之九十九都失败了,那偶然成功的百分之一才叫奇迹!如果每次战斗都能用意志、用士气获胜,那还叫奇迹吗!?” “士气确实重要,但士兵不可能永远亢奋,士气也不可能永远高昂,本质上是一个无法完全依靠的不稳定因素!因此,我们作为军官,应该用更可测也是更合理的方法去维持一个部队的战斗力;那就是,组织力!” “编制的合理、士兵本身的素质、装备的精良、军官的指挥能力、补给的充裕,这些都是组织力的一部分!准备好这些因素才能确保军队就算在士气不是最高昂的时候,依然能够忠实地完成任务,就像罗克渡口的英军一般!” “所以,诸位!身为军官除了鼓舞士兵维护士气之外,更应该在组织力上多做努力!前者能保证军队一时之胜,但后者才是保证军队持久战力的关键所在!希望大家谨记。若一味强调士气必胜论,则祖鲁人便是我等黄种人之鉴。” “诸位日后都是要回到清国发展军事的人,为了使清国振作,使清国不至于沦为白人之殖民地,请诸位努力奋斗吧!” 一席话听得学生们如痴如醉,对这名中年教官精辟、新颖的观点大加赞赏。 窗外天空开始下起雪来,很快外面操场上便覆盖上一层白色,只是无人注意到。所有人,包括刘继业都被木村有阶所吸引,专注地听他如何将战史中各个战例拿出来解刨,将敌我优势劣势、彼此决断的正确和错误一一解释,并不停地附上自己的观点和看法。 大家听得是如此入神,以至于当铜铃敲响后,才发现一瞬间两个小时已经过去,第一节课已经上完了! ‘啪啪啪啪!’ 教室内一片鼓掌声,木村有阶微笑地点了点头。 队长山下龟寿一直站在一旁旁听,见学生们如此喜欢木村有阶翻了个白眼,露出不屑的表情。 直到木村有阶离开后,掌声才停。这时刘继业才发现外面早已是鹅毛大雪。望着窗外飘动的雪花,他脑海中又想起了太平山的事情,一时间颇有感触地轻声道: “下雪了。” ################################################################ “下雪了啊……” 与此同时东京城内,一名老者站在一栋奢华古宅中,望着硕大花园的雪景低叹。 在他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身材修长,穿着秀金马甲的帅气男子出现,带路的下女恭敬地跪在地上。男子快步走来,靠近老者时却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凑过去,低声道:“父亲。” 老者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儿子,问道:“怎么了。” “听说父亲居然让他通过考试进入陆士!?” “是又如何?” 男子面对老者平静的眼神激动道:“他可是夺走妹妹,给我们松平家带来极大耻辱的人啊!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父亲你难道不恨他吗!?” 此人便是曾在火车上与刘继业有一面之缘的青子兄长,松平家八子,松平赖寿。而站在他面前的,便是松平家当代家主,年过七旬的松平赖聪。他并未理会激动的儿子,而是转身重新看向外面,沉声道:“日本,要开战了。” “……”松平赖寿将口边的话硬是收了回去,张着嘴巴有些不知所措。 松平赖聪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说道:“圣彼得堡本野公使的电报,日俄开战在即。大日本的****即将踏上征途,这过程中将会有无数英灵为国捐躯……”说罢还闭上眼睛默念了一段经文。 “父亲的意思是……?” “身为军人,战死沙场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松平赖聪略带责备道:“你是未来要继承松平家的人,不要再毛毛燥燥了。多用用脑子!老朽不知还能熬过几个冬天,这高松松平氏还得要靠你来支撑啊!!” “是……父亲。”松平赖寿默默退下。 老者目视着他离开,完了走到炉火旁边,将袖中一张纸拿出,轻轻扔入火中。望着白纸被火焰吞扼,变黑,轻轻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刘,继业。” 完了忽然笑了起来。 尚未完全燃尽的纸上,还残留着‘极富进攻意识’的字样。 注: 原本时间中松平赖聪死于1903年十月,但历史已发生改变,因此此人到目前为止依然健康地活着。 第54章 家书抵千金 第五十四章家书抵千金 “文鹿,你的信!” 蒋尊簋将两封厚厚的信扔到刘继业的床铺上,对方接过然后笑着道了声谢。一边拆信一边听宿舍内许崇智吹牛。 许崇智与胡景伊历来交好,在成城学校时关系就不错,所以今天难得下午三天就下课后便直径来到这边宿舍里与胡景伊聊天,顺便炫耀自己刚刚打听到的最新消息。 “你可知道木村有阶曾是陆军大学七期毕业生!” “日本军队,特别是陆大都是普鲁士德国的忠实拥簇,张口闭口都是德国如何如何、毛奇如何如何。但木村有阶却是异类,学校期间就时常与同学发生争执,毕业后更是留学法国,成了留法派。这样的人自然不受欢迎,加上留学期间错过了甲午战争,都已经毕业十年了还是大尉没变过,而且还被打发到陆士来担任我们中国留学生的教官,连日本学生都教不了,可见前途尽墨了。” 许崇智卖弄着消息,胡景伊听到了鄙视地笑了笑:“看来是个不会做官的人,他的话听听也就是了,千万莫当真。看来以后还是少接触来往,免得沾了晦气。” “人虽不会做人,但学问还是好的。”许崇智倒是没有附和朋友,反而笑着纠正。 进了军校一个多月时间,刘继业也基本上与绝大部分同学都混熟了。本身他性格很好、成绩也突出,又与人为善,自然能与人相处的不错。 在此期间,在与蒋方震和蔡锷达成默契后,刘继业也在士官军校里与同学们聊着国家大事、聊着当前最关切的满洲局势、聊着未来中国应当采取何种主义。 国家社会主义就这么作为私活在谈话中慢慢影响着同学们。有的多谢有的少些;像胡景伊便对此半点兴趣没有,而原本就是革命分子的许崇智,却似乎对国家社会主义有些兴趣。此外,刘继业也交结到了第一个自己的支持者;激进的革命者,小同乡王光照。两人于是都顺理成章被拉入了青军会。 总的来说,这段时间的收获还是很丰盛的。 一边听着许崇智等人聊天,刘继业拆开第一封信后发现除了几张信纸还有一叠钞票,心中好奇。一想自己已经半年没有收到家书,一时有些激动。 信是江宁刘寿昌寄来的。 先是提到面粉厂在试验了刘继业的建议后果然销量大增,小包装的面粉甚至直接贩卖到各户家中,面粉厂不仅将一开始堆积的存货销售一空,甚至已经开始加大产量。刘继嗣已向洋行追订四十台面粉机,届时产量将上去一倍!信中夸奖了刘继业一番,也提到如果接下来都是如此顺畅,两年内收回成本不成问题。 考虑到长子还要在日本最少呆一年,刘寿昌因此特地又多寄了一千元钞过来。 一千大清银行银票大概可换一千日元,这在当时无论日本还是中国,乃至西洋都是一笔客观的款子,真按购买力算、差不多相当于大几十万人民币吧。能将如此多钱寄过来,一方面应该是面粉厂确实运转大好所以要奖赏刘继业,而来也是因为他在上一封回信中提到日本费用高昂,而且军队内部需要‘打点’请多寄钱云云。 事实上这笔钱即不需要拿来打点,也不需要补贴生活。刘继业早就定下了它的用处。 将钱重新放入信封中,见室内众人都在听许崇智吹牛无人察觉,觉得这宿舍不是放钱的安全地方。他起身下床,整理一番后穿上鞋子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宿舍。 钱还是存在家中比较合适。 况且同居一个月了,也没给青子买过什么值钱的东西,虽然自己暂时无法陪她上街,但总该给些钱让她血拼吧。这样想着,也来不及拆开第二封信件只是揣入怀中,刘继业大步朝校门方向走去。 路过校场,看到有两人在发生争执。原本也没有介意,但其中一人突然大吼了一声:“不要太狂妄了了啊,木村!” 这一吼让刘继业忍不住望去,操场上一名学生摸样的壮硕少年双手紧紧抓着木村有阶的衣领,面目憎狞地对着他大吼。眼见是自己颇为尊重的老师,刘继业下意识地便走了过去。 “你难道不羞耻吗!?身为天皇陛下的军人,不谈七生报国、战死国场,却嘟囔什么组织、什么士气不足以战胜!扰乱秩序,破坏我们****死战传统,诬蔑精神必胜论!你连旧时代的武士也不如,还有什么资格担任教官!?趁早滚吧!我们陆士不欢迎你!!” 那个学生的唾沫星子都沾到木村有阶的脸上。身为教官却被学生如此侮辱,木村有阶的脸已涨地通红,青筋暴起,用力试图把对方手拿开。 刘继业小跑来到时,双方就这么挣扎着。 周围有学生和教官也看了过来,但出乎意料无人试图阻止,不少教官反而在那里指指点点。 想也不想,刘继业一把抓住学生的肩膀,趁他不注意猛地把他拉开。 “你难道就这样对待长官,不怕被责罚吗!?” 那名学生不慎跌到在草地上,不仅毫无悔改,见插手的是一名中国留学生后,顿时破口大骂道:“清国奴也配说话!你们就是如蝼蚁般毫无意志、无能!才被我们****狠狠教训的!你们根本不可能成为军人,全是些懦夫!” 之前一直只能看到学生的侧脸还不知道是谁,但此刻直视对方后才发现原来是东条英机啊! 现在就已经如此嚣张了,果然未来成为日本军国主义的头子! 新仇旧恨夹在一起,刘继业再也忍不住,对方刚刚爬起来他便大吼一声冲上去就是一脚。 东条英机没想到对方敢出手,结果一不留神肋骨被狠狠踢了一脚顿时疼地眼泪都差点流出来。只是他再陆军小学时就经常打架,被称为‘打架王东条’,自然凶悍无比,这疼痛反而激起了他的怒气。 “啊啊啊啊啊!!!”东条英机蹲着身子猛地扑向刘继业,仗着皮坚肉厚挨了几拳后硬是冲入对方怀中,对准腹部拼命挥拳。 刘继业小腹被对方连连集中,疼地差点曲起身子。强咬牙狠力抬起右脚,膝盖狠狠地撞在东条英机的胸口,两人就此分开。 互相仇视着,喘着粗气,然后重新厮杀到一块。 你一拳、我一拳,撞击声半个操场都能听见。 木村有阶试图劝架却无人理会。 看到发生打架了,周围教官们也坐不住便跑了过来,几名教官合力把两人分开后,互相还不断隔空叫骂。 一名容貌潇洒的中校大步到来,见到厮打两人一个个都已是鼻青脸肿还在互相对骂,气得啪啪各扇两个耳光,大怒道:“够了!!!” “像村间莽夫一样撕扯打骂,还有没有军人的样子了!?” 来者是教育总监部参谋兼陆军士官学校教育长,野口坤之。 如此有分量的人到来,让两人都冷静下来。这时野口坤之询问周围事情经过,教官们看着木村有阶在场也不敢偏袒东条英机,只得实话实说。木村有阶感激刘继业为他出头,也在解释中多帮他说了些好话。 “你是东条英教前辈的长男?”野口坤之皱着眉毛看向东条英机,话语间带着浓浓的不满。 虽然木村有阶的观点与旁人向左,仕途也因此受阻;当激进的东条出言侮辱时无人站出来阻止,也无人同情木村有阶。若按平常论,最后木村有阶怕是只能忍下去。但是当事情被刘继业的参合闹大了,教育长野口坤之站了出来后,事情就有些不一样了。 “东条前辈是怎么教育子女的!身为下级军人,居然敢对上级无礼!这是做军人的样子吗!?你连士官都不称职,最多只能做个上士罢了!” 野口坤之历来被视作思虑稠密的军官,并非当今日本陆军中盛行的少壮派,实际上若论战略思想怕是和木村有阶更为接近。他训完了东条英机,转过头也骂了刘继业几句,认为不该动武而是上报教官,大致上各打五十大板。从感情上他是相当讨厌东条英机这类以下犯上的少壮派,恨不得当场除名。但无奈东条英机有一个当将军的父亲,而且其言论也符合少壮派们的观点,在学校有相当多的人或是佩服或是赞赏他。 最后无奈退却一步,当场命令东条英机向木村有阶道歉,并且紧闭十天算是了结了此事。 刘继业与东条英机被放开,各自揉了揉疼痛的部位。 东条英机肿着脸很不甘心地朝木村有阶鞠躬道歉,态度非常僵硬。完了目光斜视刘继业,仇视着一字一句道:“我东条英机所信奉的人生观是‘以牙还牙’!你放心,此次侮辱我定加倍奉还!” “不,百倍奉还!!!” 呈疯狗状的东条英机死死盯着刘继业,对方却飒然一笑道:“零的一倍、百倍,最终还是零啊!咬人的狗不叫,叫人的狗不咬。你东条英机若是想打,我随时奉陪!” 第55章 万事俱备 第五十五章万事俱备 其实若按照刘继业往常冷静的性格,他是不会与东条发生正面冲突。但是在听到其辱骂中国人的那一瞬间,以及这个东条在‘后世’所犯下的罪行,一腔热血就瞬间完全冲上了脑门……毕竟是热血青年,并非随时随地都能控制住情绪。 王东入狱了,与章炳麟和邹容一起,因为苏报刊登了革命军一文宣扬武力推翻满清而被清廷通缉,最终在租界被逮捕。虽然清廷一开始想将这些乱党处以极刑,但租界方却认为清廷的惩罚将违背人道而选择轻判。最终章炳麟被判四年、王东与邹容各三年。 以上这些都是刘继业回家拆开第二封信才得知的消息。想到一向身体瘦弱的王东要在监狱里呆上三年时间,一时间为结拜好友的处境颇为牵心。 三天后便到了除旧迎新的时候,西历1903年结束,时间步入1904年。 虽然二十世纪初期中国人还习惯过农历,对西历还没什么概念,但既然效仿西洋的士官学校难得因此放了一天假,刘继业与朋友们便约好了到外面喝酒。 除了蔡锷、刘继业与蒋方震三名死党外,还有许崇智、蒋尊簋、王光照、张孝准等与之交好的学生们。总共十四人。 在地头蛇蔡锷的带领下众人坐电车来到东京的一家上流居酒屋内,老板娘见到熟客蔡锷上前欢迎,故作责怪对方为何这么久没来,被他玩笑几句推脱掉。除去鞋子众人来到三楼上座,由蔡锷负责安排来熟悉的艺伎后气氛顿时热闹不少。 在场的人大都是大户人家子弟,要么就是如蔡锷、蒋方震般的书香门第,要么如许崇智般地方大族,差一些的如张孝准也是一方地主,总之都是一帮公子哥们。 夹菜的夹菜,喝酒的喝酒,不过碍于同学们在场还无人敢对身旁艺伎毛手毛脚。 酒过三巡,见众人差不多都喝得有几分醉意时,先是刘继业大骂东条英机惹得大家受感染一一附和痛骂,然后蒋方震再刻意将怒气引向清廷。回想起众多清廷所做丧权辱国的事情、苏报案,以及前些阵子上海军国民教育会被清廷下令取缔一事,很快众学生就开始借着酒兴痛骂起朝廷来。 一心报国却被国家所取缔,让许多热血的青年为之愤慨。 蔡锷则将其中最激进的人,骂的最欢的人暗暗记下。 借此机会,刘继业也好好地观察了他的这些同学们。 蔡锷和蒋方震不需说,首先便是在人群中最为活泼、不时在下女身上卡油,也是性格最为四海的许崇智;在其笑哈哈的背后,对军国民教育会取缔一事反应最为激烈。张孝准是一个留着大胡子喜欢饮酒的青年,一如其相貌,非常的敦厚。他平日喜欢自己一个人埋头苦干,时常就作业问题而与蒋方震讨论,如此用功刻苦使得成绩突飞猛进。不过这个老实人与刘继业关系不错,而且也在潜移默化地引导中慢慢转向了国家社会主义,此刻也已是青军会的一员了。 还有一个在同学中显得有些唯唯诺诺的少年王光照;他是所有留学生中最为年轻的,无论是从心性还是行为举止,像极了后世一个刚入大学的新生。由于他也是江宁人,因此刘继业平日便多关照了他一些、再加上年轻人本就容易接受新事物,也很快导向国家社会主义。 此外,一个神情严肃的同学丁鸿飞,做事一板一眼,不拘言笑,与活宝许崇智简直就是正反两面。他也同样是江宁人,因此与刘继业和王光照走的也算近;无论是从平常的接触,还是酒席上的话语看,他的许言辞中也是透着对清廷的浓浓不满、和对当前山河飘摇的痛心疾首。 以上几人基本上是最为革命的分子、其余同学虽也有热血者,有爱国者,但终究缺了什么。 万事俱备了…… 喝酒喝到半夜,众学生纷纷起身准备返回军营,毕竟他们第二天还要上课。 普通陆士学生的教育中30%是战术、战史、军制、数学、外国语等课堂教育,其余时间学生们主要学习兵器、射击、马术、辎重等实用科目。 对于学制一年的中国留学生而言,由于只有日本学生一半的时间,所以有相当多的课程是被缩少乃至削减的。比如外国语便被取消,其他实用科目也被极大减少,倒是课堂教育基本维持一样的时间。 此外原本日本学员从初期到后期都要经历下班级、下小队级乃至下中队级别的实地训练演习,但中国留学生却不可能有此待遇。 总体而言中国留学生还是以课本教学为主。 这当然难不倒刘继业,哪怕陆士课程比成城学校更困难些,但对于拥有后世硕士学历的他依然属于小菜一碟。除了战史、战术等专业课需要用心听讲之外,其余涉及基础知识的课程可谓手到擒来。 实际上除了纪律更严格,科目更难一些,士官学校的生活与成城学校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 刘继业一边学习一边与蔡锷、蒋方震筹备经营青军会的事项,同时也得时常抽出时间去陪青子,时间很是紧张。若非如此,他的成绩也不会被蔡蒋二人超越,屈居第三。 就在刘继业忙碌当中,时间慢慢来进入二月…… ############################################################ 1904年二月一日深夜。 辽东半岛,旅顺。 夜幕降临在这座沙俄在远东最大的军港。 夜空中满天星光,夜空下军舰、探照灯发出点点光芒。 这是座不折不扣的军事要塞。 作为辽东半岛的最南端,自从清末北洋水师在此驻扎后,旅顺便经过扩建成为能容纳当时远东第一舰队的现代化军港。自从被沙俄占据后,不仅在港区大肆扩张以容纳原自波罗的海开来的巨大战舰,更是在岸上用从西伯利亚运来的无数水泥和巨炮建起一个又一个的永恒要塞。经过沙俄六年的精密扩张,旅顺已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先进也是防御体系最完善的要塞,成为俄国在远东的掌上明珠。 在此驻扎着俄国陆军、海军加起来超过三万,相比之下居民不过万余人,是名副其实的兵城。这样的城市对于平民而言自然很不方便;大量的所谓‘军事禁区’、无数好狠斗勇的俄国大兵让此地的中国人苦不堪言。 黑夜中,一名戴着帽子,用风衣遮住脸的瘦小男子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上快步行走着,手中提着一个公文包。 在他的后方是灯火通明的港区中无数停泊着的军舰。 男子借着星光在黑暗中熟练地游走,一会儿转左一会儿转右,莫约十几分钟后来到了一处大街上。 在大街的另一端,一群俄国士兵举着煤油灯在巡逻。他们注意到走在大路正中的高大男子,领头一人用俄语喝问道:“谁在那里!?” 瘦小男子将双手横举,让对方知道自己并无敌意。他朝巡逻队走进,等到对方的灯火能够照清自己脸的时候才停了下来,用英语微笑道:“rx,gentlemen……” “原来是马戈儿先生。”领头中尉一眼就认出了这名衣着华丽的男子是旅顺商界的有名人物,据说还和总督有些往来。 这样的大人物自然不是他敢得罪。他抱歉地笑了笑,然后吩咐后面的人让开路。 “多谢了。”男子脱帽表示感谢。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中尉忽然用浓厚俄国口音的英语道:“马戈尔先生是从总督大人的舞会上回来的吗?” 转身,男子露出了了困惑的表情:“中尉应该是记错了吧,总督大人今日好像今日并无召开舞会吧?我是从城西阿吉莫维奇先生的派对回来的。”说完男子指了指身后,那是与港区完全相反的方向。 “哦……很不好意思打扰到您,晚安先生。”中尉歉意地一鞠躬,然后便带人离开了。 被称作马戈尔的男子继续朝大街走去,路过三菱银行的正门拐入他住宅方向后侧靠在墙壁上,悄悄观察。等确保巡逻队走远后,才若无其事地走入对面反方向的小巷中。 来到一个毫不起眼的民居处,男子轻轻在门上敲了敲。 ‘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门过去不久,里面一人轻声用俄语问道:“请问是谁啊?” “forchristsake!openthedoorho!”男子用英文抱怨了一声,对方听见声音后传来一阵解锁声,很快大门就被一个年轻的中国人打开。他等男子进入房间后帮其除去大衣,然后又递上一杯热水。 这时房间里走出一个亚洲面孔人;他穿着长袍马褂,脑后一条长长的辫子,咋一看还以为是中国人。 “misterreilly……”一口浓厚的日式英语暴露了他的身份。 坐在椅子上一口将杯子清干,男子抹了抹嘴巴站起来用英语向来者淡淡道:“你便是黑龙会的田中先生?” 日本人点了点头,微笑道:“一直以来都久闻悉尼`雷利先生是大英帝国最具声望的aceofspade,王牌间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居然能够在短短两个月时间就混入旅顺上层,据说还成为当地有名的富豪,在下实在是佩服!” “少说些废话了,如果不是伦敦要求我也不会来这里……钱呢?” 田中被呛了一句也不着恼,他从随身破布包裹中拿出一叠英镑钞票,放在桌上。 “何良顺,点一下钱。”雷利向他的中国佣人命令道。 “总共两千六百二十英镑!” 雷利点了点头,从手中公文包中交出一份文件。田中接过后小心读了起来。 一边看田中翻看文件,雷利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轻轻泯了一口。 田中忽然将文件一扔,怒气冲冲地走到雷利面前沉声道:“这份文件……这是俄军一个月前的布局!我们说好的是俄军最新的布防图!” “俄军很懒,一个布防图用个半年也不出意外。”雷利正眼也不看田中淡淡道。 “你这是违背承诺!拿着这张过时的文件,万一错误,我们大日本海军会死多少人!”说罢田中将手伸向放在桌上的那一摞英镑…… ‘咔’ 雷利只是微动左手,一把精细的袖珍手枪便从他袖口中弹出,正正指在田中的喉咙。 “没人,可以动我的钱。” “我最恨你们这些日本猪……现在,你可以拿着文件滚了!” 田中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脸部在微微颤抖着,心里正在经历激烈地斗争……他在雷利的目视下后退两步,害怕但是坚决道:“这份文件我无法带走,所以请雷利先生在这里把我打死吧。” 雷利眉毛一挑,站起身来威慑道:“哦?你认为我不敢开枪?” 汗水流下田中的脖子,他点头道:“这么晚枪声会招来警察……想必杀了我,雷利先生也不方便吧。” “你倒是聪明。”雷利一笑将枪收起,右手却顺势拿起墙角边上的铜棍道:“但是用铜棍敲破你的脑袋的话,那个声音就只有我们知道了……” 出乎雷利意料,田中反而更加坚定道:“无论如何杀掉我,雷利先生也不会有机会将文件传出去了……这样的话您的任务就等于失败,伦敦方面想必也会不满的。反之,如果您不在乎任务的成败,您其实一开始就应该杀掉我夺取钱财,不会和我废话那么多。” “……”雷利沉默不语。 “我们大日本海军需要二月八日的俄国海军布防图,请我国盟友,大英帝国苏格兰场的王牌间谍悉尼`雷利先生不要忘记自己身为英国间谍的任务!”说罢田中猛地一个九十度鞠躬。 “等拿到布防图后,雷利先生可以尽管取我性命。” 沉默良久,雷利才开口道:“你知道吗……我最恨日本人的,就是你们完全不把自己的命当作命!全是一群疯子,疯子!” 田中依然保持着九十度鞠躬的姿势,雷利闭上眼睛放下铜棍无奈道:“二月八日……海军司令夫人的命名日吗?你们日本人果然打着好算盘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56章 历史潮流 第五十六章历史潮流 就在雷利重新潜入旅顺港区的同时,远在东京的刘继业也在为他所策划的小团伙而费尽心血。 在与蒋方震和蔡锷无数次商讨后,最终青年军人会的大致框架已被搭置起来。 青年军人会,简称青军会,目的在于联合拥有革命志向之青年军人,打入清廷内部,操控新式陆军使之成为革命的助力。最终以军事手段推翻满清、光复中华。待民国建成,青军会功成身退,自行解散。 青军会以最高行动委员会为领导,行动委员分别为负责宣传、入会考察、起草文件的蒋方震,负责处理青军会日常一切活动的蔡锷,以及负责检察、安全和财务的刘继业。在遇到重大决策且无法达成一致时,三人以投票方式决定。活动经费则主要由土豪刘继业承担。 入会者必须经过最少一名行动委员的考核。平常活动主要为组织集会宣扬革命主义、民族主义的思想,通过活动增进同志间感情,建立联系方式以备日后回国分属不同部队时能同时互相照应。当然,具体青军会的思想,还有着一些小争议,最终还是决定大体走军国民主义的路子,同时参杂一些刘继业提倡的国家社会主义的影子。 青军会立会律三条;会员不可擅自脱会、会员必须服从革命、会员必须严守保密。 制定完组织大纲并决定以刘继业的房子作为平常聚会地点后,三人便将与之相熟,经过考察拥有反清思想的同学邀请入会。等到二月初时,已发展有许崇智、蒋尊簋、同为江苏人的王光照和丁鸿飞、以及张孝准五人入会。 大家关系本来就很好,又都是不满于清廷的热血青年,蔡锷、蒋方震乃至刘继业素来在同学之间有些威望和影响力;除了许崇智一开始有些犹豫后来看在蒋方震的分子上加入外,其他人都是欣然而应。 平日八人便聚集在活动据点刘继业家中,学习些革命知识和理论,组织体育游戏比赛;其中由刘继业引入的篮球大受欢迎,这种即可强身健体又可培养团队精神的运动受到八人的广泛推崇。一般便是三人一队,一人充当裁判。于是二月寒冬的下午,在刘继业家院子里,八名青年穿着单薄衣服在两个临时搭建的篮球网下来回碰撞。 “传球!传球!!”蒋方震朝着队友王光照大喊,接到球后跳起投篮,却被身高占优势的刘继业直接盖掉。 “快攻!” “回防!!” 青年们来回跑动,尽情地挥洒汗水。 本来一开始的时候,注重仪表的蔡锷对篮球有些不情不愿,但经不起大家的怂恿,加上他看了几场后着实觉得有趣,最后还是上场了。此刻他早将风度和仪表抛掷脑后……虽然蔡锷身体碰撞不行,却很灵活;相比之下长相硬朗的张孝准力量很足却不够灵敏,老是被蔡锷带球突破,气得嗷嗷大叫。 最终比分是蔡锷、刘继业、张孝准队获胜。此时下女已备好热水,大家轮流冲洗了一番后精神抖擞地出来,张孝准痛快地嚎叫起来。 蔡锷则一丝不苟地将头发理顺、胡子理整。 “去居酒屋耍耍?”张孝准如此建议,在众人当中,属他最爱喝酒。 “自无不可!”众人一阵欢呼,只有刘继业看到青子在家中忙着收拾,心中有些愧疚便推脱身体不舒服留在家里。 等众人离去后,刘继业不由分说抢过青子手中的活,也不顾她抗议与她一起收拾家中的狼籍。 大概收拾了一个多小时后,才算是恢复原样。不善家务的刘继业累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觉得一场激烈球赛也没这么累人。青子温柔地坐过来,两人靠在一起说了会儿甜蜜话…… ‘咕咕咕……’刘继业腹中一阵叫唤,逗得躺在他肚子上的青子咯咯直笑。 穿好衣物,准备起身做饭的青子忽然一拍额头道:“啊呀,家里米没了!” 最近七人时常在家里聚会,自然也会顺便把晚餐解决。家里伙食费激增,原本够用一个月的米结果一个星期就没了。看到青子准备出门买米,想到她刚刚累了身子,刘继业急忙起来把她抱到边上:“米那么重,还是你家丈夫来吧!” 在青子的取笑下,整理好衣物的刘继业穿好木屐来到外面,紧了紧身上披着的大衣,朝印象中不远的米店走去。 到了米店,买了四十斤大米后扛着米袋回家,一路心情很好哼着歌…… “我在这里等着你回来啊,等着你回来看那桃花开……” 回到家里,青子便开始煮饭,刘继业则来到自己的房间,轻轻翻看着自己最近才写好的稿件,这是他为后面宣传国家社会主义而准备作为预热的文章。 ‘论革命之必要’ “革命之本质是什么?为何要革命?这是凡欲谋求中国之独立富强者所必须回答之问题。吾人认为,一国之所以昌盛,功在政府、基在民众。而一国之所以衰弱,过在政府、因在民众。从今日吾国之悲惨局势看,过在满清政府之野蛮落后、因亦在民众之愚昧麻木无国民性。若我国民万众一心,何容贪官污吏在头上作威作福、又何容羊膻腥臭之满清奴役三百年?因此凡有志复兴中华者,目的必然有二;一曰建立高效先进清廉之新政府、一曰塑造理性进步开明之新国民。唯有达成此二项基本目的,中国才能有救、才不至于沦为如同波兰印度那般受人奴役、惨绝人寰之境地!” “至此,第一前提已被确认,即中国之复兴必须要有新政府和新国民方才有可能!此处即引出第二个问题;这一新政府、新中国中,可能有当前之旧满清政府存在之可能吗?” “吾人认为绝不可以!理由有三;其一、满清这支明末入关,据中原为己有之鱼猎民族入关伊始便烧杀抢掠、对我汉人百姓犯下滔天罪行!其野蛮之程度令人发指,完全与文明相反、是一切文明之敌人!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罄竹难书!此外还有数不清的屠城、数不清的杀掠、数不清的****!在满清之破坏下,我汉人再无汉唐时之风骨、再无宋明时之文采!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满清入关后以剃发令坏我汉家衣裳,以文字狱败我汉家制度,以四库全书毁我汉家经典!满清以此等卑贱至极之手段,阉割我汉人之血性、造成今日吾泱泱华夏,头顶竟留着猪尾巴一般的辫子!” “礼仪之大谓之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诸君试看今日,我汉民被满清所祸害,哪里还有半点华夏贵胄之影子!?孔夫子泉下有知吾汉人今日之遭遇,也当九回肠断!不,凡有良心之人,都应对此惨况而扶头痛哭!此满清之原罪也!犯下此等滔天大罪之政府、靠野蛮行径政府之政府,从一开始便没有任何治理国家之合法性!满人于我汉人之关系,实为奴隶主与奴隶之关系,而非政府与国民之关系也!因此推翻满清,恢复汉室便是任何青年都应尽之责任!此推行革命之理由一也!” “其二、过去满清之一切所作所为已无数次证明,这支北亚携腥膻之气而来之落后、野蛮、残酷政府无法适应新时代之发展和需求!陈旧的部族观念,对近代化没有丝毫尝试,不懂科学之力量、不懂发掘民众之力量,而妄想单凭野蛮镇压来维持统治!这样的政府在两次鸦片战争、甲午战争以及八国联军中已经表现的无比清楚!诸君试看,洋务运动中,开明之官吏皆为汉员、而保守反对改革之人则泰半都是满人!满清之落后政府由于其部落之特性,以及满人之固步自封而无法完成现代化、无法完成工业化、无法完成科学化、更无法完成立宪!无论从何处看,满清之政府都属于应当被历史所淘汰之落后野蛮政府,而绝不应存在于当今世界之中!此推行革命之理由二也!” “其三、满清至今仍然固守满汉之别,依然将我汉人视作奴才,不许满汉通婚,在全国各地设置驻防八旗监视我汉人,在朝廷中设立满尚书来控制我汉人!由此,便出现当今世界之一荒谬至极之现象;堂堂四万万汉人占据中国九成五的人口,却被一人口不过百万有奇之民族所统治!若这满人与我汉人一视同仁倒也罢了,关键这些满人却从未将我汉人放在眼中,只是视作奴仆、只觉得天下是他满人的,与我汉人无半点干系!岂有此理!!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更非一族之天下也!我汉人若想摆脱奴隶之地位,成为我自己国家之主人、成为真正之国民,则唯有推翻满清而别无他法!此推行革命之理由三也!” “综上所述,推翻满清、排满复汉、力行革命之理由有三:一曰复仇主义、一曰革新主义、一曰自由平等!想为祖先复仇,让满清血债血还?革命!推翻满清!想救亡图存、让中国重新富强?革命!推翻满清!想建立科学自由民主平等之新中国?革命!推翻满清!想为我四万万汉人同胞争自由,得平等?革命!!!推翻满清!!想爱国,就革命!想救国,就革命!想自由,就革命!想平等,就革命!想让我汉人从此再不为奴隶,受万世所尊重,成为一有人格之真正人,就革命!!” “革命,历史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革命,革去残渣!革命,革去旧中国,革来新中国!” “大革命之时代必将到来,腐朽之满清必将如枯木般被摧垮,而新中国,将从中诞生!吾人确信我中华民族乃世界最优秀之民族,只要有革命之催化,必能重复旧日汉唐之荣光!吾人深信不疑!” “作者:愤怒青年。” 第57章 开战 第五十七章开战 刘继业的文章在《江苏》一刊发表,再次引起轰动!这篇‘论革命之必要’用生动的言辞、缜密的逻辑和事实的例子仔细解释为何必须要革命! 由于并未过深涉及到革命的主义,而是单纯就革命本身的正当性做出解释,因此并未像刘继业上一篇文章简单介绍国家社会主义那样具有争议性,而是很快便被广大的热血青年所接受并认同。愤怒青年也因此而不少留学生所熟知,据说后来此文还在上海苏报上转载,军国民教育会会长蔡元培还提名称赞。 总之,通过此文,刘继业算是积累起了不少的威望,并终于能够借此进一步推广其个人政治主义了。 然而就在刘继业以为一切大好的时候…… 梁启超回来了。 从美国游历返回日本的梁启超,在码头上得到了盛大的欢迎。蔡锷、蒋方震等弟子亲自跑到码头去迎接,刘继业亦在人群中,见识到了梁启超的强大号召力。 然而等到第二天晚上蔡锷和蒋方震从与梁启超的聚会回来后,刘继业却发现二人情绪明显不对,一问得知原来梁启超在美国参观考察后,最终得出了‘民主’不适应中国的想法,政治观点从革命转回至立宪。这样的转变让已经脱化为坚定的革命者的弟子蔡锷和蒋方震痛苦万分;两人既不愿意抛弃革命的观点,另一方面也不愿意与老师决裂,陷入两难之中。 梁启超原本就在革命者,乃至所有留学生中拥有崇高威望;无数人便是读着梁生的书才知道‘民族主义’、‘共和民主’、‘中华民族’这些近代单词,受他启蒙。现在原本革命的导师却反而开始宣扬维新,这让所有革命者都大吃一惊。不少人,特别是无比崇敬梁启超的少年们也开始像蔡锷一般陷入纠结中。 相比起犹豫不决的蔡锷,蒋方震倒是难得表现出干脆的一面。他引用亚里士多德的名言‘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来试图说服蔡锷。 蔡锷虽口头称是,但接下来的时间一直心神不宁,连他最注重的仪表也邋遢了起来、经常露出困惑和颓废的样子,让周围的好友们为之焦急。 随着报纸上梁启超为首的维新派与革命派开始了论战,蔡锷的情绪也愈发低迷。眼见如此,刘继业不禁开始担心起青年会的未来…… 既然决定用革命的方式来建立一个更好的中国,那么就一定要做到最好;即让革命成功、同时也能确保自己的利益。 在他的计划中,为了实现这一目的,蔡锷一直是作为重要的人物存在。刘继业深知单凭他自己一人,在日本毫无身份背景,凭什么说动他人参加他的革命团体?难道就因为能够说些大道理,能够引用点新颖的观点和论据就能让他人俯首而拜?自问没有传说中王八之气的刘继业,在毫无根基的时候,只能暂时的借助他人的力量。 而留学生中的佼佼者,大名鼎鼎梁启超的弟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蔡锷,著名的理论家、实干家,才是当时留日学生,特别是军校生中真正的第一人。 虽然蔡锷最后在自己与蒋方震的怂恿下终于同意加入青军会,但是刘继业深知其本身的政治主张与自己并不尽相同……或者说蔡锷的性格实际上颇为沉稳,并非如绝大部分革命者那般激进、热血。况且蔡锷足智多谋,凡事都会自己思考、很有见地。虽然此刻被自己一时说服,但难免未来不会因为其他情况发生改变。 果然,梁启超的转变也极大地影响了他的学生。 最近一段时间的心神不宁,似乎证明蔡锷并未下定决心做出选择,还在犹豫当中。刘继业不愿意被动等待结果,决定想尽办法向蔡锷施加影响,让他做出有利于自己的决定。不光是因为蔡锷是好友,更是因为刘继业在相处的那么长时间里已经深知蔡锷的本事、加上蔡锷已经是青军会的骨干,因此非常希望能够与蔡锷站在同一条战壕中。 1904年二月八日的一次同学聚会中,刘继业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他看准机会趁他人不注意将魂不守舍的蔡锷叫到了院子外面,他杵着拐杖站在蔡锷的面前关切道:“最近看松坡你心事重重的样子,若是我有能帮助的地方,请一定要说出来!” 蔡锷面容憔悴,听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刘继业的意图很清楚。 “这件事情百里也劝过我数次,只是……你们实在帮不了我。” 如此颓废的蔡锷,刘继业还是第一次见到。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要心灰意冷了!想到这里,刘继业狠了狠心决定摊牌道:“不就是革命与立宪之争嘛!我说松坡你怎么也落了下乘了!革命与立宪本质上都是以革新中国使之成为现代国家为目的,不过方法不同罢了。对于中国而言,革命、立宪之差别就是有无满洲皇帝。” “梁先生乃是戊戌维新志士,光绪帝对康有为、先生等志士有恩,因此先生始终都对清廷无法真正痛恨,反而一直对光绪帝怀愧疚之心。因此先生心向立宪,也就可以理解了。” 刘继业说了一通,蔡锷却毫无反应只是长叹一声道:“文鹿所说我自知也……” 这样还不够?再加把火! 刘继业将声音抬高道:“梁先生曾受清廷重恩,因此其个人之恩仇便与民族之恩仇发生冲突;须知你我汉人皆为最下等之民,与满清有不共戴天之深仇大恨!想我先人,束发左衽,华夏之民,识大体、有气节,尊孔孟,知廉耻。再看今日被满清阉割之汉人!披发右衽、腥膻之民、重小节、无骨气、拜蛮夷、无人格!始皇帝焚书三千便已被视作暴君……想满清所谓明君康熙、雍正、乾隆,其毁书何止三万!?满清不仅从人格上毁灭我汉人,更从文化上毁灭我汉人,欲使我等汉人永为彼之奴隶也!松坡你当深知,满清此刻宣传立宪,不过是内忧外患下之权衡之计罢了!其满人加起来不过百万有奇,一旦真立宪民主后,岂不怕我汉人反攻倒算?” 蔡锷听后默然,一边摸着胡子一边摇了摇头道:“如此不过老生常谈之排满言论……” 蔡锷这句话让刘继业心中一凉,很明显对方似乎已经更倾向于梁启超了! 其实蔡锷的顾虑和思考,刘继业也曾细想过,但是前世辛亥革命的成功、对满清异族统治的反感,以及自己野心的驱动,却让刘继业毅然决定走到革命的路上。 刘继业一时真的不知如何来说服三观已立、而且心志坚定的蔡锷了。 两人持续着沉默,谁也不开口。 就在蔡锷准备移步回屋内的时候,却听见刘继业身后道:“不如这样吧。” “什么?”蔡锷回头疑惑地看向刘继业。 “松坡你对满人依然保持着一些信心,而我却对他们失望透顶;这其实便是你我最大之分歧,然否?” 蔡锷静静地颌首。 “既然如此,不如你我在此立约吧!” “什么约定?”蔡锷来了些兴趣。 “约定我们二人彼此依然互通有无、大家依然是同学、好友,你走立宪、我坚持革命;但未来如果满清让松坡你失望,则你助我革命。若革命无路,满清果真有立宪之诚意,则为弃革命而助你!” 知道蔡锷不可能会为自己而改变立场,刘继业便只能立下这个约定,等到未来满清的言行让蔡锷失望透顶后,再徐徐图之了。刘继业相信,这一天并不遥远。不过青军会就必须要做出调整了……此刻刘继业已经知道,自己试图用青军会来组建起自己的班底随着蔡锷的退出而必将失败,只能退而求其次,通过青军会这一平台来找到、拉拢到支持自己思想的同伴,等到未来的时候再聚集起来罢! 蔡锷神色复杂地看了看刘继业,看着其清亮的眼神,目光转移到伸出的手,然后握住。 “我同意。” #################################################### 就在刘继业与蔡锷立下这一约定的同时,旅顺口内的俄国上流也正在举办着盛大的舞会。 今天正逢俄国国教东正教的‘圣玛利亚节’,庆祝耶稣生母玛利亚。同时俄国太平洋舰队司令斯塔尔克上将的夫人也名叫‘玛利亚’;在当时西方上流社会传统中,一个人名字的来历是要隆重庆祝;其重要性不下于生日。所以今天斯塔尔克便特意借用了俄国驻远东总督阿列克赛耶夫公爵的总督府举办舞会。 身为俄国海军在远东的最高指挥官,斯塔尔克的妻子的命名节宴会海军将校们自然给足了面子。所以当日军舰艇潜入港区后,几乎所有有身份的俄国人都聚集在总督府中,在小提琴悠扬的音乐下翩翩起舞。 太平洋舰队司令、参谋长、各军舰舰长全都在陆地上,一个个搂着贵妇们优雅地摆动舞步。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巨响从远处港区传来,一下子将所有人都吓一了大跳。音乐停止了,舞厅的人们纷纷走向窗户拉开窗帘,靠在玻璃窗前凑着脑袋试图想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轰!!!!” 伴随着又一声巨响,一道火光冲天而起,远处一艘飘着俄*旗的军舰半边都被火光笼罩。 “诸位,这是海军为了司令夫人准备的礼炮和烟火,请大家不要介意!”身为主人,旅顺口俄国海军最高指挥官,太平洋舰队分队司令斯塔尔克上将把眼前窗帘一拉,故作镇定地拍了拍手吸引大家注意力,然后如此解释道。 “哦……原来这样啊。”众人轻易地接受了斯塔尔克似乎合理的解释。 俄国人脑筋如此粗线条自然有它的道理;自从彼得大帝西化,俄国步入自己的黄金时代以来,从来都是俄国这只北极熊欺负别人,就连横扫欧陆不可一世的拿破仑也被北极熊打败了……还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别人进攻。前阵子虽然与日本关系紧张,但是就如沙皇陛下所说:‘战争只有在俄国决定开战时,才会打响。’ 那些黄种矮猴子还没有胆量挑战大俄罗斯帝国! 几名年轻的贵妇还凑在窗户前观看那所谓的‘烟花’,嘴中发出赞叹:“好漂亮的烟花啊!” 斯塔尔克微笑地面对每一个前来敬酒赞赏海军思虑周道的人,却无人发现他交叉在身后的双手已经被捏得苍白。 “去!搞明白是哪个混蛋水兵引爆了炮弹!”等到无人的时候,斯塔尔克立即回身如此吩咐副官。 半辈子都在海军中混过,好歹也算专家的斯塔尔克自然知道刚刚发出的巨响绝不可能是烟花,只有可能是大量重炮炮弹发生爆炸后的声音……在他的意识中,最合理的解释就应该是哪个水兵不慎点燃了军舰的弹药库。为了不在他人面前丢脸才临时想出‘烟花’这么个只能哄骗门外汉的借口。 就在斯塔尔克焦急着等待副官的消息时,巨响接二连三的传来…… 频率是如此之多以至于所有人都重新聚集到窗前。 “斯塔尔克上将,海军倒底发生了什么!?”远东真正的最高主宰,阿列克赛耶夫总督面露不满地质问着海军司令。就在对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时,窗户处一名女子突然惊声尖叫道:“上帝啊!看啊!!军舰着火了!!” 从总督府窗外望去,旅顺口港区已经陷入一片火海当中;无数军舰在熊熊烈火中燃烧,有一艘已经开始沉没,还有一艘巡洋舰发了疯似地四处乱窜,如无头苍蝇一般最后撞上了一艘战列舰。 几千吨钢铁以时速十节的速度撞击数万吨的战列舰并发出的钢筋扭曲的声音,这股令人牙酸的诡异噪音让所有人都捂上了耳朵。 这绝对不是神马烟花! 就在这时,舞厅的大门被猛地撞开,那名消失的副官慌张地冲进来,军帽也不翼而飞。 “不好了!日本人偷袭我们!!!!” “开战了!!!!” ‘哐啷……!’ 无数精致的水晶杯子从人的手中滑落,撞击地面碎成无数碎片,似乎标志着一百年来俄国所经历的黄金时代,即将远去…… 第58章 波浪皆雷 第五十八章波浪皆雷 战争开始了。 西历1904年的二月八日,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在并未宣战的情况下趁夜将主力舰队靠近旅顺港。在掌握了俄军最新的布防图后,派遣驱逐舰、鱼雷艇等小型船只秘密驶入港内。 其时俄军军官几乎全部不在岗位,舰上水兵松懈毫无准备,直到日本鱼雷艇发射出的两发鱼雷直接命中一艘驱逐舰,将其炸成两半时,俄军才反应过来。 然而一片混乱中俄军军舰为了找出鱼雷的轨迹匆忙地打开探照灯,结果在黑夜里反而无形中帮助日军指明了目标。 一发又一发的鱼雷冲向乱作一团的俄*舰,不断响起的爆炸声、惨叫、火光,再加上军官缺席造成俄军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混乱中,毫无防守之力各艘军舰在港区横冲直撞躲避着各种‘鱼雷’。有的确实是日军发射的鱼雷,但更多的却是已经精神崩溃的观察员将海面任何的小波浪都当作是鱼雷的轨迹。 主炮、副炮、机关炮、机关枪、步枪……所有能够射击的东西都被用上,草木皆兵……不,波浪皆雷的俄国水兵们将无数弹雾撒向所有可疑的目标。 极少部分成功引爆了鱼雷,绝大多数炮弹却毫无目的地四面八方射出;有些砸到了远方的要塞、有些落入港区,但更多的则是在自家军舰上爆炸,造成更多的混乱。 “快通知司令!!日本主力全来了!鱼雷、机枪、十四英寸大炮!!!”巡洋舰‘智神’号的值班二副将沾满血的纸条交给了电报员,命令他立即派电报通知最新战况。 若是相信这封电报里报告其‘遭到十艘全新战列舰炮击、日本鱼雷到处都在……’的话,日本海军实力已是天下第一了。 但这也不能怪这名二副,因为他所在的智神号巡洋舰确实遭到了来自两个方向战列舰主炮的轰击,在如此短距离下,其中一发直接命中甲板将三分之一的船体瞬间撕裂! 事实上,日本海军所携带的鱼雷数量不足,开战半个小时后就用光了全部库存,在黑暗中早已悄悄离去。 实际上在黑暗中日本鱼雷艇也很难在远距离瞄准军舰,再加上部分鱼雷质量不过关,使得最终战果仅限于击沉一艘巡洋舰,两艘驱逐舰,重创两艘战列舰。 然而日军鱼雷袭击给俄军造成的后果,却是在日军撤退后俄军依然陷入癫狂状态胡乱炮击,一直等到一个多小时后受到司令部传来‘停止炮击’的命令,再加上天色渐亮炮声才逐渐停止。最后清算发现自己人居然打沉了五艘驱逐舰,两艘巡洋舰和一艘战列舰!!同时另有一艘战列舰、五艘巡洋舰重创。 日本人加上俄国人自己最终让俄国太平洋舰队付出了七艘驱逐舰、三艘巡洋舰,一艘战列舰被击沉。五艘巡洋舰和两艘战列舰重创的惨痛结果……其中俄国人自己击沉的军舰比日本人还多出一倍!! 旅顺口之战日军偷袭大获全胜,指挥官浅井受到表彰。第二天日本的宣战书送至圣彼得堡,两国正式进入战争状态。 旅顺口袭击在全世界造成轰然大波;弱小的日本居然真的敢向俄国宣战了!对俄国长期存在戒心的德国虽然表面上呼吁双方冷静,但私下却巴不得这只北极熊在远东流尽最后一滴血。俄国的盟友法国则在报纸上谴责日本‘不宣而战’的野蛮行径,表示文明的法国一定支持俄国……私底下,法国总理却开始头疼又该向俄国贷多少款了。 至于当今世界当之无愧的头等强国,日不落帝国,日本的盟友大英帝国,却在庆贺。 没错,日俄战争从本质上便是英国挑起的。 先是1902年确立英日同盟条约拉拢日本,之后更是将大量的新式军舰卖给日本增强它的实力,最后在1903年底当日俄协商破产后承诺战争开始后英国将向日本提供三千万英镑的低息贷款。 正是因为有世界第一强国在日本背后撑腰,日本才有底气,也才能有实力去挑战俄国。 全世界都被牵扯其中的这场战争中实际的主导者正是英国。 为了大英帝国的利益,英国成功策划了这场战争,为日本提供军火、提供贷款、提供教官、提供同盟,甚至提供情报……旅顺口的布防图,便是英国苏格兰场间谍,悉尼`雷利的杰作。此人在获得情报并交给日本海军联络官山下后便悄悄地带着家当离开了旅顺…… “哈欠!!” 骑在驴子上的雷利擤了擤鼻涕,低声骂了句:“不知道哪个狗娘养的在想我。” 在他前面,中国仆人何良顺牵着一头驴头朝着一望无际的辽东平原走着。 “我就说我恨死日本人了!如果不是因为要弄到最新的布防图,我早就可以乘船离开旅顺,现在已经在东京喝酒了!!!”雷利又骂了几句。 在弄到布防图后,雷利原本打算在日军进攻前带着家当撤离旅顺,无奈遇到突发事情耽搁了一下,结果等回过神来时旅顺港已经一片狼藉,完全在海上被日本封闭了。 方便舒适的海路已经没有办法,雷利只能匆匆将大部分钱财临时掩埋,买了只驴子趁俄军还没封锁旅顺城前逃了出去。 出了城后,雷利决定一路向北;要是遇到俄军仗着自己认识远东总督的背景让它们护送自己去哈尔滨坐火车回欧洲。如果遇到了日军,正好将日本海军出具的联络信拿出来,让他们护送自己去日本,然后再坐船回欧洲。 雷利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响,此刻坐在驴背上一摇一晃地还有闲情去咒骂每一个他讨厌的人:“苏格兰场那帮混蛋们,等我回去好好敲掉他们的大牙!” 晚上在野外两人搭起篝火和帐篷。 雷利看着一路上都沉默不语,厚重老实的何良顺,有些无聊便用俄语问道:“话说回来,何,你从哪里学的俄语?我看你像个很有故事的人。” 脸上还带着稚气的何良顺却有与他年纪不符的稳重。他正在烤面包,抬头看了看他的雇主,淡淡道:“我的老家在江东。” “江东……是中国南方扬子江吗?” 何良顺摇了摇头,沉道:“是黑龙江边的江东六十四屯。” “啊啊……那里,好像四年前经历了屠杀吧?” 何良顺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陷入了回忆中…… “我们家世代居住在江东,以小本买卖为生。我出生不久那里便来了俄国人,他们一开始还算有善,做些生意、拉拢人入教什么……后来他们越来越多,开始兴建教堂,霸占土地,我们与他们打过好几次架,也报过无数次官府。后来俄国人看我们抵抗激烈,就逐渐收检。我家经常与俄国人做生意,我也就学会了俄语。” “但是没想到四年前,庚子年七月,俄国大兵突然进攻满洲。先在海兰泡大肆屠杀中国人,等他们占领江东后更将附近村落所有人都抓了起来,然后一批一批的在黑河边上枪毙!死了的尸体就直接扔进江中!他们从七月十一一直杀到七月十六,把周围中国人都杀干净了!没有跑的都死了……当时我们家逃的早,就躲在对岸的树林里,亲眼看着俄国人不断地枪杀无辜百姓……!!” 何良顺说到这里已经满眼通红,他盯着雷利道:“我知道先生你想对俄国不利……我与俄国人有深仇大恨,对于我来说凡是和俄国作对的我都愿意帮助!” 悉尼`雷利挪到对方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感叹道:“其实……我是在俄国黑海边上出生的犹太人……何你不知道,我们犹太人在全世界都受到歧视,尤其是俄国。沙俄不承认我们犹太人是人,亚历山大二世的时候在全国范围屠杀犹太人,死了数不清的人……我是坐商船逃出的敖德萨,后来……加入了英国警察总局苏格兰场特别情报部。” “我们的敌人都是俄国!” ……第二天早上两人用过午餐后便匆匆上路。 经过昨晚交流后雷利与何良顺的关系紧密了不少,或许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似的遭遇和共同的敌人让二人有了共同话语。 这时远处渐渐起了尘埃,雷利拿起望远镜一看,似乎有一股骑兵在朝这里快速移动。 “这个时候日军应该刚刚渡过鸭绿江吧……只有可能是俄国人了。”雷利自言自语了一番,沉着冷静地吩咐何良顺继续正常地往前走,按照既定方案来。 “我们的护卫队到了。”等待着骑兵的接近,雷利还有闲情开玩笑。 只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望远镜中越来越近的骑兵带着五花八门的皮帽子,穿着打扮都不是正规军样子。而且他们二十几个人都将武器拿了出来,有些拿着刀、有些拿着枪。 “是胡子!”何良顺一声惨叫,惊慌失色地一下跌倒在地。 雷利也发现事态的严重,只是他们无处可逃,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骑兵将他们团团包围,其中领头一人跳下蒙古马,将马枪靠在肩上走了过来,朝何良顺笑了笑:“你们……是来帮日本子还是老毛子?” 见这人面相秀气,不像土匪,何良顺胆子大了点,他看对方手中拿着俄制莫辛纳干枪,又在俄国战区附近活动想来是俄国人招安的胡子,因此装着胆子道:“我们是帮老毛子的。” “老毛子啊!”秀气男子朝身后的同伴们大吼了一声。 “满洲这地儿谁不知道我张作霖最恨的就是二狗子汉奸、特别是那些忘了祖宗敢帮老毛子的混蛋!!” 说完,他满脸杀气地将手中长枪指着早已吓呆了的何良顺,就准备扣动扳机…… “noonemoves!!” 谁也没有想到一直站在旁边,一副商人打扮的洋人居然会突然发难,身手更是迅速无比!周围马匪还没反应过来,雷利的左手已经多出一副左轮手枪,枪口正正顶在张作霖头上。 “何!告诉他们我们是帮助日本方面的英国人!”雷利用俄语大声道,同时从胸口带种拿出那份日本海军出具的证明。 面对脑门上的枪口张作霖面不改色,看到何良顺递上来的文件后一笑:“英国人啊,真是稀罕……本来嘛,老子是要杀了你们。但谁叫盛京将军增大人让我协助日本子,你们又有日本子的证明……这样嘛,把你那手枪收起来,跟老子走一趟吧。” “你必须保证将我们安全交给日军。” 张作霖听到后大笑了一声:“狗屁!老子把你们押回奉天,看日本子愿意出多少钱来赎你们。” 形势比人强;雷利知道哪怕杀了张作霖也逃不出去。周围二十几个胡子足够把自己打成筛子……见到他如此利落地坦言要绑架自己,只得收起枪如此问道:“你难道不为日本人做事吗?” 随即几名胡子就跳下马来将主仆二人捆绑起来。张作霖重新上马,枪指着捆成粽子的二人道:“你看清楚了,老子是堂堂 第59章 战局演变 第五十九章战局演变 张作霖身为被招安的马匪,接受清廷调度却为日军侦察俄军布防其实并不奇怪。 日本与俄国开战,战场却在中国境内。而当事人清廷却宣布‘局外中立’。 如此荒谬的事情的起因要追朔至甲午战争。 1895年清廷与日本被迫签订马关条约时,除了割让台湾、放弃朝鲜宗主权外,同时也必须将辽东半岛割让日本。然而原本就对远东有领土*,一直觊觎中国东北的俄国自然不甘心日本进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于是在1896年联合德国、法国强迫日本将辽东半岛归还给中国,即所谓三国还辽。 日本为此向清廷又要了三千万两白银的赎辽费,中国却并未获得实利;该因俄国一年后便以‘还辽有功’的名义强行租借旅顺口,并开始修建后世著名的南满铁路。 彼时清廷外交出现严重错误,李鸿章妄图以俄国牵制日本,双方签订实质上对中国极为不利的密约,造成俄国势力在清廷默许的情况下大举进入东北。 随后俄国利用1900年义和团事件撕毁与清廷签订的密约,出兵二十万占领了整个东北! 俄国如此贪婪的吃相也惹怒了西方列强;其中英国更是担心自己在中国利益受损,遂开始向俄国施压。俄国于1902年被迫同意撤兵,先期将南满一带五万余人撤离,但北满以哈尔滨为中心却一直处于俄国控制。 1903年爆发的拒俄运动就是因为俄国拒绝撤离北满,使得中国热血青年走上街头组织义勇军准备奔赴东北与俄军决一死战。 实际上至日俄开战前夕,不仅整个北满被俄国控制,南满虽然部分地区恢复了中国统治但俄军却如入无人之境……整个东北实质上依然被俄国所控制。只要俄军愿意,五天之内就能从锦州一路杀到北京城下! 在这样的情况下,在远东驻兵二十余万,控制东北赖着不走的俄国才是中国当时的生死大敌。 正因为如此,当日本与俄国就朝鲜问题冲突愈演愈烈时,清廷上下实际上是盼着日本能与俄国狠狠打上一仗。这也是弱国的悲哀;中国无力将俄国赶走,只能期望日本来这么做。然而朝野上下对日本能否有实力击败俄国,实际上是持悲观态度的。 时任北洋大臣、直隶总督的清廷重臣袁世凯曾常驻朝鲜达十二年,长期与日本打交道,深知日本人的野心不比俄国小。但相比俄国数百万吨钢产量的实力,日本却缺乏一口吞掉东北的实力。两权相害取其轻,对无力维护国土的中国而言,与其让随时可能吞并东北的俄国占领东北使之成为‘黄俄罗斯’,不如让实力远逊,无力吞并东北的日本来取代俄国之地位。这是1904年刚刚经历了庚子国难,全国主力军队被全歼后,百废待兴的中国唯一的选择。 为了促成日军战胜,清廷在日本宣战后虽然表面上维持中立,但暗中却派秘使前往日本询问是否需要中国参战;被日方拒绝后发出严正宣告‘东三省疆土权力,无论两国胜负,仍皈中国自主,不得占据’。 一方面日本看不上中*队的实力认为无法完全帮助自己,另一方面也担心一旦中日联合,有可能让俄国找到借口宣传‘黄种人’联合挑战‘白种人’……如此一来日本在西方列强之间的形象就将一落千丈,俄国将会得到更多支持,而日本计划中的兜售国债一事也会大受影响。 只是拒绝了中国参战的建议,不代表日军不需要中国协助。 为避免军事调动打草惊蛇破坏海军得突袭计划,日本陆军实际上要等到开战之后才匆促从将主力登陆朝鲜仁川。一直到1904年五月左右才与俄军短暂交火后突破鸭绿江,同时偏师登陆辽东半岛,两只部队快速挺进中国东北大地。 身处中国境内,后勤、情报自然跟不上。因此日本驻华公使拜托中方,希望能够提供便利。 清廷原本就希望日本战胜俄国,当然一口承诺下来;从日俄开战起,中国在南满的行政机构便开始秘密为日军准备粮草、提供情报,同时将大股政府军,或是招安后的马匪借给日本调度……作为回报日军也会开出价格不菲的佣金。 当然俄国也将北满不少马匪收买过来;彼此操着同样语言却分属日俄两方的胡子们便在东北大地上开始了残酷的侦察战。 尽管有中国的协助,但日军在东北依然打得很幸苦。六月底日军包围旅顺,但由于此前日本偷袭旅顺口的成绩远远大过原本历史;俄国海军损失惨重并未能入原本历史般威胁到日军海上补给线,使得陆军失去了强攻的必要。因此第二军三万余日军在南山战役击败俄军守军占领整个金州,全面包围旅顺口后,便将战场交给新近抵达的第三军,返身北上与第一军汇合。 第三军指挥官乃木希典接管战局一开始向旅顺发起试探性进攻受挫,在确认敌军防御很难突破后,由于一来战略目标不是很重要、二来手中兵力不足,便下令暂时就地围城,阻止守军与奉天俄军主力汇合。日军无意间避免了大量的伤亡。 从六月下旬至七月中旬日军第一军、第二军、第四军共十五万人与俄军主力十六万在辽阳附近发生多次前沿战,包括得利寺之战、摩天岭之战、大石桥之战;俄军连连战败,战线越来越逼近南满铁路的中转站;辽阳。 大军云集,辽阳会战最终于八月二十五日爆发。 俄军拥有人数及物资上的优势,在辽阳临时修建了很多工事。然而俄军总司令库洛帕特金却命令俄军依托工事消极死守,将战场主动权拱手让给日军。 辽阳地区俄军防御成3道阵地。第1道阵地(前沿阵地)全长75公里,位于辽阳以南和东南约30公里。第2道阵地全长22公里,距辽阳约8公里。第3道阵地紧靠辽阳城。全长15公里。这3道阵地,特别是第1道阵地,纵深小,翼侧暴露,工事构筑计划都没有完成,无法抗击日军的进攻。此外俄军将主力分散投入战线,又保留了总兵力40%的预备队,使得俄军前线兵力薄弱。相比之下日军却将全部兵力投入战场不留任何预备队。因此虽然总兵力略弱于俄军,日军却俄军两翼形成局部兵力优势。 8月26日,日军第一军第二军分别大胆包围俄军侧翼。第一军对俄军东部集团实施两翼迂回,企图把俄军的注意力吸引到左翼,迫使库罗帕特金把他的预备队调到左翼,从而削弱其右翼,为日军第二、第四两个军进攻俄军右翼(主攻)创造有利态势 俄军左翼战斗激烈,战场上白刃战不断爆发;矮小精干的日本东洋兵与身高马大的俄国毛子在战壕中杀的你死我活。最终日军以优势兵力在付出惨痛伤亡后突破了俄军右翼。俄军收缩至第二防线,日军全面进攻虽然取得进展却遭到惨痛伤亡。第一军趁夜渡过太子河试图攻占左翼馒头山,遭到俄军重兵袭击,双方反复争夺战略要地馒头山,血流成河。后第一军三万余人面对俄军六万不敌被迫撤回。至1904年9月6日战局陷入胶着。日军强弩之末无法攻击俄军,只得开始原地修建工事准备过冬。 第一次辽阳会战日军伤亡三万八千人、俄军伤亡两万六千人,以日军占领第一道防线后转攻为守结束。 正面无法撼动俄军,日军无奈之下只得另想它法。认识到对峙已成必然,日军总司令儿玉玉源太郎一方面通报大本营要求增援,另一方面也积极联络所雇马匪、骑兵等高机动性部队,将他们派遣至俄军后方试图切断其补给线。 同时陆军拜托外交部向中国提出援助,希望中方能够帮忙协调日军骑兵与马匪的行动。 密切关注东北战局的袁世凯得知日军的困境和求援后,决定派出一支由新建陆军中最优秀的军官组成的联络组北上负责协调。 至1904年十月辽阳、旅顺口等前线陷入僵局,但敌后方的作战才刚刚展开。 与此同时,沙皇尼古拉二世有鉴于太平洋舰队已基本被全歼,决定派出他最强大的波罗的海舰队。按照俄国的计划,波罗的海舰队主力十一艘战列舰将和黑海舰队汇合,组成第二太平洋舰队,然后横跨欧洲抵达日本海战场。 理论上总共十一艘战列舰的第二太平洋舰队远强于日本的海军力量,只要抵达日本海就足以切断日本的海上补给线,给陆地上的日本陆军带来灭顶之灾。但是实际上俄国海军船只老化、军官*、士气低迷,训练差劲。才一出海不久,尚在丹麦海域,便在黑夜中误将自己的巡洋舰当作日本鱼雷艇给击沉了。 越过英吉利海峡时,更将远方作业的英国渔船再次当作日本鱼雷艇轰击,造成英国无辜渔民大量伤亡,英俄两国差点因此开战。最后俄国无奈道歉赔款,但是英国借机就此封闭苏伊士运河。俄国舰队无奈被迫绕道好望角…… 注:原本历史中辽阳之战俄军犯了一系列误判造成在占据优势战局时自动撤出辽阳。而在此时间线中,日军虽然将三万多原本用于进攻旅顺口的部队拉至辽阳,但是俄军并未犯错使得双方实力相当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至此,随着蝴蝶翅膀的扇动,这个时间线开始逐渐偏移,走向未知…… 第60章 国家主义之宗旨 (多谢打赏还有推荐的诸位!今天给各位发一个大章!12。12剁手节愉快!) 第六十章国家主义之宗旨 1904年十月十日周六傍晚,东京神田区。 “干!”一阵酒杯碰撞,一群年轻人痛快畅饮。 将杯子放下,刘继业夹了口菜一边推开身边陪酒女的拉扯。在他周围全是熟悉的面孔;加入青军会的十五名会员全部在场。这座酒馆当初还是成城学校学生的时候就曾来过,也算是熟客。自从毕业之后已经许久没来神田,此刻坐在熟悉又陌生的榻榻米上一时有些感触。 “来来,今天是文鹿的生日,我等不醉不归啊!!”许崇智拿着酒杯站起来大叫,众人一片叫好,纷纷上来与刘继业干杯。大家都知道他酒量出了名的好,就等着今天看准机会二十几个人一起上把他灌醉! “来,让我们大家敬一敬文鹿!”许崇智一指刘继业。 “你们这是公报私仇啊!哈哈哈!”刘继业看到一个两个同志都举着酒杯要和自己干杯,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跳起来满屋子躲。 “抓住他!”蒋方震拍掌大笑着。 “我就知道你是主谋!我刘继业到死也不会放过你……啊啊啊!好了好了,我干、我干!”刘继业朝蒋方震笑骂,这时一个不留神被身后蒋尊簋逮住,眼见众人扑了上来急忙投降。 蔡锷摸着胡子、蒋方震放下手中瓜子、许崇智则得意洋洋地走了过来,大笑道:“文鹿说他干了,来!每人一杯,喝吧!!” 从蔡锷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隔阂;虽然他决定跟随老师走立宪的道路,却并未脱离青军会,平日与大家继续玩耍,一切如旧。此刻见到平日都是文质彬彬的刘继业吃瘪,难忍心中恶趣味,也加入到逼酒的人群中去。 在场只有与刘继业交情好,年纪最轻、又是同乡的少年王光照不忍。他平日得到刘继业的许多照顾,已隐隐将其视作长兄,此刻出言劝道:“文鹿已经喝了不少酒,大家就放过他吧!” 只是王光照人微言轻,大家哄的正开心,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目标刘继业? 刘继业知道今晚怕是难以幸免,一副慷慨就义、即将上刑场的表情道:“有胆就来吧!” “哈哈哈哈……” 自从蔡锷转变思想支持立宪,并且不再管理青军会的日常事务后,青军会便在事实上变成了一个志同道合青年相聚的俱乐部。大家除了讨论政事、打打篮球、吃喝玩乐、复习功课之外,并没有做多余的活动。当然,刘继业也借着各种机会宣传着自己的国家主义理念,一番努力下来让青军会会员王光照、张孝准、许崇智三人逐渐接受了自己的主张。其中王光照接受的最多,已完全被刘继业所折服、张孝准和许崇智虽然也承认刘继业最有道理,相信确实应当奉行国家主义,但毕竟还有些许保留。 拼酒、唱歌,气氛在大家打趣下被哄的很是热闹;折腾到晚上时分众人才离开神田。被众人一阵猛灌的刘继业已经有些不省人事,被蒋方震扶着摇摇晃晃走在路上。这时前方似乎发生了斗殴事件,最近日本由于战争原因时常发生暴力冲突。本来也没在意,却听见蒋方震惊叹道:“好厉害,一个居然打五!” 眯起眼睛细看,一名矮小的中国留学生正好一拳打翻一名日本浪人,而地上已经躺着五六名伤者了。 这人……似乎有些眼熟啊…… 刘继业拍了拍脑袋想起自己好像曾经与打人者有过一面之缘,似乎……叫冯庄,还欠自己一身衣服的清理费呢。 只是眼皮实在太重了…… 第二天中午才在家中醒来,大脑一阵肿胀。头晕晕地看到地上摆着一碗水,急忙大口大口地喝下。 在榻榻米上坐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却还是觉得一阵眩晕,不由得暗叹自己年纪大了。 “青子……青子?”一边下楼,刘继业一边打着哈欠。 “艾~”楼下厨房传来了青子的声音。刘继业走下楼梯发现蔡锷与蒋方震也睡在客厅,看来他们把自己送回家后也没离开。不过他们整天来家中打闹,倒也见怪不怪了。拉上纸门,一转身便看到从厨房出来的青子,刘继业借着尚未消散的酒兴一把抱起她,在她惊叫声中转了一圈再狠狠亲上一口。 “臭死了!快去刷牙!”青子摆着鬼脸却咯咯直笑。 “好好!我肚子饿死了,有什么吃得没?” “臭鱼!”青子嘟囔着嘴。 “行了,都老夫老妻了哈哈!” 走到厨房外面打了清水漱口,刘继业看到门前一队士兵列队走过。街上行人都向他们鞠躬,还有一群妇女举着‘国战大光荣!’的锦旗走在前面。 “又是一队送上前线的炮灰啊……”刘继业叹了口气。 战争从二月打响,一直到今日已经差不多进行了八个多月了。 刘继业并不清楚历史上日俄战争打了多久,只是知道日本最后赢得很惨。虽然他在军校念书但一直呆在日本也无法理解前线的残酷,但战争也影响到了后方。 半年来米价已经涨了六成了,其他物资都在或多或少地涨价,让不少平民苦不堪言。好在刘继业存款多多,家中生活不至于因此受到影响。战报上不断宣传日军又占领了哪里哪里,又战胜了多少多少敌人,前一阵子还有官方举办将辽阳会战中被俘的俄军士兵拉回日本当众游行,以此增加国民对战争的信心。 战争的宣传到处可见;大街小巷到处飘着国旗和宣传军队、战争的标语和旗号、到处游行的爱国民众、时常自发跑进每一家每一户试图让人募捐支援战争的老太、各广场上搭建起售卖‘爱国国债’的贩卖点、报纸通篇都是报道战争进程,当然都是日军如何如何英勇等等。 总而言之这八个月时间,刘继业亲身体会到日本人的狂热爱国*。不光是各大征兵点处处都人满为患、日本人踊跃参军,更表现在大量的民间募捐行动。无数人将毕生积蓄拿出来捐给国家去造军械,什么‘教师捐出五百日元、农民捐出留担大米’之类的新闻随处可见。日本老太太们不胜其烦地经常上门要捐款,在青子给了几次后实在承受不住她们每两天敲门一次的频率,最后都是躲在家中装作不在家。 不过虽然日本已经全民动员,倾家荡产地去和俄国拼命,但是从战线看日军仅仅推进到辽阳,连沈阳都没碰到。南边旅顺口也依然在俄军控制下,虽然太平洋舰队遭到日军开战时的重创无法威胁日本海上补给线,但旅顺本身的三万多守军依然牵制了日军五万的兵力。 此刻已经是入冬日本却依然在南满地带和俄国僵持,可见这场战争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可是就算这样日本已经在拼全力了;如果战争再持续个一年半载,那家里的生活怕是真要大受影响了。刘继业并非担心日军伤亡,对于来自后世的他,特别是经历了队付中很多像东条英机这样狂妄自大的日本军人后,实在缺乏对日军的好感。心中甚至不乏邪恶的希望他们多死一些。 但是日俄交战的战场却在中国东北……老百姓受战火摧残只怕苦的多…… “继业?” 青子从房子里出来,看到朝着远去士兵沉思的丈夫,走到跟前拍了拍他,关心道:“怎么了?” “没事,不要担心。” “哦……” “家里存米还有多少?”刘继业转移话题道。 青子识趣地报了个数。 “嗯……过两天我再去买些吧,最近粮价又涨了两毛钱,现在先多买些慢慢吃。” 见青子情绪不高,刘继业笑道:“等下个星期周日,我们上街去东京逛逛吧。” “好的!” 重新进入房子里,发现习惯性借宿自家的蔡锷与蒋方震已经打着哈欠起来了,而王光照和张孝准则似乎还在酣睡。给起来的二人倒了些水喝,然后便坐在客厅中聊天。聊着聊着话题便转移到他们即将毕业的事实。 “一晃快一年了啊……”蔡锷摸着胡子如此感叹。 “下个月底我们就该毕业了。” 蒋方震面前摆放着半盘瓜子壳,放下手中的活儿,看向刘继业道:“我们青军会的会员们毕业后的打算和去向,文鹿你都登记下来了吗?” 刘继业点头道:“嗯……你、我和松坡都是要回国任职。当然,现在还没有具体消息,但是以我等在学校的成绩,加上松坡本身就大有声望,届时入新建陆军担任标统之类的应当不成问题…………会员中除了汝为(许崇智)外,基本都是要回国的。” 青军会发展将近一年,打着团结救国的旗号,最终入会者在十五人。各式章程虽然都已逐渐完善,但基本上还摆脱不了兴趣俱乐部的范畴;尤其在蔡锷中场转而决定加入立宪后更是如此……参加青军会的各个会员虽然都是心里偏向革命的青年,但整个组织结构还处于很松散和无组织的范畴;完全不像一开始的章程那般,距离刘继业当初幻想的那个纪律严明、服从自己的组织有着巨大的差距。 而且之前计划中,待青军会会员回国后就彼此联络,串联革命的想法,也在蔡锷退出后被证实是不切实际的妄想。清末的大环境下,彼此的职务随时可能被更换,很少有人能长期担任同一职务……所谓的串联,也只能维持在一个非常空泛的范围内。 计划中的美好,现实却让刘继业明白没有事情是简单的。通过青军会的失误已让刘继业吸取了许多教训,并总结出了一套别样的组织模式……那将会是绝不同于青军会的模式。 一个团体必须只能有一个核心、同时人员也必须是稳固、团体的核心思想也只能有一个! 从毕业后的会员去留问题就能看出青军会的松散程度;大家都是想回国发展,但是蒋方震却提出需有一人留在日本,一来是看看能否在下一届军事留学生中发展更多会员,另一方面日本毕竟是中国革命的大本营,需要有一人随时可与其他革命组织充当联络员。然而一开始蒋方震的提议却无人响应,直到许久之后才有许崇智自愿站出来,原因还是因为他有族弟要来日本,打算先留一段时间照顾他们、除了许崇智之外,还有年轻的王光照愿意暂时留下。 当然,相处许久彼此之间也积累了不少同学之情,眼见毕业在即,大家都互相承诺无论在何处,只要有可能尽量互相帮助彼此。 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生活即将结束,刘继业只能无奈地承认自己协助筹建的青军会基本上是失败的。唯一值得提及的是,自己与蔡锷和蒋方震两人的关系更加紧密了,找到了王光照、张孝准和许崇智三个共同支持国家主义革命的同志,并与不少有志之士结下良缘,算是弥补了些许遗憾吧。 客厅内三人中蔡锷出声道:“说来文鹿你是准备去江宁吧?” “听说张之洞在两江任上所编练的自强军要并入新军,清廷也有意让各地效仿袁世凯编练新编陆军,江宁作为南洋要点、南方政治中心必然首当其冲。我准备拜托家父上下打点一番,争取成为新编军队之野战指挥官。” 蔡锷与蒋方震对视一笑道:“百里准备到德国继续精研陆军战术,而我,则打算去湖南……” 与刘继业不同,蔡锷和蒋方震并不怎么重视青军会,只是把它当作结识同伴的平台。虽然他们隐约能感觉到刘继业的失望,却并没有在意于此。毕竟对于蒋方震而言,革命的手段有许多,没了青军会还有光复会、华兴会、兴中会等等不是? “大家同学多年,回国在即,都要互相提携、共进共退!”蒋方震大声道。 三名好友互相看着对方,回顾着这么长时间的交情,以及无论立宪还是革命都坚守的那赤子爱国心。 “勿忘救国!勿忘同学!”在场三人同声,铿锵有力。 一直等到蔡锷和蒋方震等人离开后,张孝准和王光照才摸着沉痛的脑门子出来。 喝了两口醒酒茶,昨晚喝了最多的张孝准头发乱糟糟地,如同鸡窝一般。 不过他本就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刘继业和王光照也自然习惯了他有些邋遢的模样。 虽然说刘继业与蔡锷和蒋方震认识最久、私交最深厚,但是思想上还是有很多分歧的。所以真正在思想上、在革命的主张上与刘继业一致的,还是被说服开始信奉国家主义的张孝准、王光照和许崇智。而他们,才是刘继业未来最大的助力! “闰农……过些日子我打算再发表一篇文章来。” “哦?”张孝准似乎缓过神来,双眼不再朦胧,有些好奇地看向刘继业:“前些阵子你发的关于国家主义的文章似乎再次被人抨击,不少信奉孙文三民主义的学生还骂你这是*主义、那女侠秋瑾还在报纸上扬言要亲手取你首级……你这次又打算写些什么?” 经过无数文章的积累,刘继业所用的笔名‘愤怒青年’也算在革命的论坛中积攒了一些人气和威望;至少大部分人都认识此笔名、也读过几篇文章。话虽如此,刘继业宣传国家主义的文章却反响平平、反而是他早期的那些论革命之必要等文章,却得到大家的赞扬和认同。 此时大部分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基本上可以分成三大块:信奉军国民主义的、提倡无政府主义的、以及信仰以美国共和主义为蓝本的三民主义。 在这主流的三种革命思想中,其他小的主张如刘继业的国家主义其实并无多少生存空间。 国家主义与军国民主义许多地方相似,而似乎又与三民主义中的民生主义不谋而合,因此被反对者们讽刺为抄袭的作品。虽然刘继业在报纸上多次撰文回应,但无奈反对的人士太多;虽偶尔有支持者,但是在是杯水车薪。就连原本关系不错的青年会会长钮永健也曾登报抨击刘继业,可见大部分人已经有基本定型的革命观,很难接受不同于自己的主张。 后来刘继业总结宣传国家主义不顺利,核心问题在于自己没能第一时抓住宣传阵地;如果一开始就让大家先认识国家主义,在主观意识的先入为主操作下,一定能更轻易地说服众人。 不过刘继业却并不灰心,他已将自己历年来的稿子都整理好了,就等回国后在国内的革命小团体中秘密传播。 虽然在日本遭到了挫折,但是此刻中国本土内,由于信息封闭,革命的势力依然兴起未久、还有机会让自己扩大国家主义的影响力。 喝了一口茶水,刘继业已对抨击自己的言论看得很开,笑着回答张孝准道:“准备写国家主义的第三部分;建国大纲。” 在旁的王光照听后一喜,热切地问道:“可是关于革命第二阶段完成后如何处理社会之主要矛盾,治理国家的预想吗!?” “没错……”刘继业微笑着解释道:“我总结出的国家主义之革命,不单单是推翻满清那么简单、推翻满清只是过程,革命只是手段,而最终目的是打破社会之各种不平等,建设一公平、公正之新中国,使国、民,具强!要达到这一目的,就必须有一超脱所有阶级之上的国家,完全贯彻公平之理念……而建设这一国家,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排满革命要求我们在革命之前运动军队、占据宣传,同时尽可能地发动增强革命的影响力;革命前的核心、关键之关键是军队和宣传!以革命之集体主义、服从主义和牺牲主义作为宣传之工具凝固军队的战斗力,然后以暴力之手段推翻满清,此革命之第一阶段,借此解决当前社会之主要矛盾:满汉之种族矛盾!” “第二阶段,则是在全国推行革命!虽然满清被推翻,但若是旧的、陈腐的东西不一并除去,则革命将是不完整的!社会矛盾将从种族矛盾转移,将出现多样性!所以推翻满清并不代表革命的完成!第二阶段必须是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国家主义!此处依形势之变化而待定;若届时全国一片和谐,则我们走民主政党的路线,参加选举!若届时全国一片混乱,军阀涌现,则我们将用手中之步枪和剑争得国家之主权!这一阶段将出现农民与地主、雇员与雇主之间的社会矛盾,也是工业化时代所难以避免的矛盾!此外,新派与旧派的矛盾;中国与列强的矛盾,这些都需要我们一一解决!” 王光照和张孝准听得皆双眼放光。 “这些你们也都知道……”刘继业顿了顿。 “当全国都实现了国家主义后,才是第三阶段,如何建设国家……这里,我们国家主义在坚持集体主义、牺牲主义和服从主义的同时,必须全力动员全社会之力量发展钢铁煤炭等工业!同时,深入发掘社会每一个人的力量;包括士绅、包括农民、包括地主,使全国之力量最大限度的凝聚一起,以国家为完全高于所有阶级之上的最终仲裁者,来维持社会之公平秩序,使所有力量都能被用在工业化上!在以上工作的同时,亦必须致力于消灭社会的不平等和不公正,将利益在各阶级之间平均分配、保护弱者的利益,使各阶级能够和谐共存,共盈共利!” “如此,才是中国真正能够立足世界,不被欺辱的前提!也是消除中国大部分矛盾,使全体国民无分阶级都能和平共处而不至于互杀之唯一可能!国家,必须公平公正地阻止强者肆意剥削弱者、必须保证弱者的权益!而建设这样的国家,使社会得以改造,就是我们国家主义之宗旨!” “这便是我们国家主义的破坏、推广、建设三步骤!” “而我们,则是先知先觉者,是真正引领国家富强的引路人!” 王光照和张孝准眼中都流露出了一种使命感。 第61章 接受还是拒绝 第六十一章接受还是拒绝 一个星期后,刘继业推脱掉了其他活动。一大早起来后与青子打闹一番,洗漱并用过早饭后穿上西装大衣站在门口等着青子。 “好了没有啊?” “快了、快了!”屋内传来青子的回应。 刘继业低头看了看表,已经在外面等了二十多分钟了。他一贯知道女人穿衣服的毛病,也预料到今天是青子期待已久的约会她肯定会好好打扮,所以实际上是准备等一个小时的。但是出乎他意料,‘仅仅’十分钟后房门便被拉开。 浅蓝色长至脚跟的连衣裙上面绣着透明蕾丝,精致的布料上深蓝色花瓣,衣服非常的合身、透出她傲人身材。她的头上带着一顶维多利亚时代很流行的细致小帽子,帽沿上缀有羽毛和鲜花,用红色绑带固定。 打扮地靓丽无比的青子穿着紫色小皮鞋迈出门来,正好她身后的阳光透过云层射下,让她的面孔笼罩在一片金光中。 然后,在这片光彩中她回眸一笑,刘继业顿时觉得视线被温暖所包围。 很淑女地将手放在搭在刘继业的肩膀上,青子笑道:“我们走吧。” 搭上电车,不少人都注视着这对漂亮又恩爱的夫妻,两人却旁若无人地窃窃私语,穿着洋装的青子时不时地发出风铃般轻笑。 下了车一路步行来到当时东京最新潮也是最大的日比谷公园,看到不少人在忙碌着植树。进入公园后慢慢欣赏着美景,看着秋叶慢慢从树上脱落,随风漫天飞舞。草坪上遍布红叶,如同红色海洋。每当风吹过,都会卷起一阵叶浪,莎莎作响。青子将头轻轻靠在刘继业的肩上,两人双手紧握着。 “去年的时候,我们是在秋田看的秋景吧?” 刘继业笑道:“没错,是在千秋公园里。” “不知道明年我们又会在哪里看落叶呢……”青子静静道,并不指望刘继业回答。 “应该是在中国吧……不知道中国的景象和日本有什么不同呢?我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国家呢……”青子喃喃自语着。 刘继业沉默许久,轻声道:“青子你……后悔答应和我去中国吗?” 青子抬头看了看对方,微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呢……有继业的地方才有青子,我不愿意呆在没有继业的日本。” 目前刘继业的计划是等一个月后从陆士毕业,然后收拾收拾家当,准备回国就业继续革命之事业了。为此他已连写了多封信给家中,一是通报即将归国、二是希望父亲能够协助上下打点,争取在江宁本地任职,三嘛……将早已成亲一事通知了家里。 “附近有一家叫做麒麟亭的西餐厅,我们去尝尝吧。”说完刘继业拉着青子朝不远处的小亭子走去。 ########################################################## 西历1904年11月30日到了。 这一天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三期清国留学生结束了他们为期近一年的学习,正式获得了日本陆士的文凭学历,成为准尉,有资格回国担任军官了。 按惯例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典礼需要有天皇出面,但1904年11月30日所毕业的共96名学生却是中国班,自然不会请动明治天皇。相比正规日本班,中国学生的待遇各方面就差了很多。 依然是在开学时的大礼堂举行,由于人数远比开学典礼中少,刘继业站在当中觉得周围很空旷。 讲台上参谋本部付山根武亮少将留着欧式大胡子,先是回顾一番当初自己所在的陆士旧一期如何如何、接着说自己曾多次前往中国担任武官,后来在担任清国驻屯军司令时也与许多政要交好。之后他大谈一番中日友好,希望学员们回国能够重视日本的教育之恩,努力促进中日友善等等。说了大概十几分钟的废话下台后,便由校长高木作藏大佐开始拿起名单念毕业生点名。 从一开始一直往下念,被叫到姓名的学生一一回答。 ………… “浙江蒋方震、” “到!” “江苏刘继业、” “到!” 高木作藏忽然一顿,打量了刘继业一番后补充了一句:“典礼结束之后,请到办公室一趟。” 同学们都羡慕地打量着刘继业;他们知道这个年纪刚过十九岁的少年成绩却是数一数二的好,保不准就会被特殊嘉奖什么的。 只是站在一旁的蒋方震和蔡锷脸色却颇为凝重。他们直觉地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蒋方震悄悄捅了刘继业一下,不解地低声问道:“文鹿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刘继业摇了摇头……有某种不好的预感。 典礼结束后刘继业便按照要求单独来到了校长室。敲门后,里面说了声:“进来。” 刘继业推门而入,发现校长室内主座上并非校长,而是刚刚废话了半个小时的大胡子少将山根武亮!侧头一看,却见高木作藏校长站在少将的左手。他见到刘继业进来后示意对方靠近,然后开场道:“山根桑向我询问留学生中最有才华之人,我便推荐了你。” 山根武亮这时开口,他的语气很慢但是态度却似乎不善道:“刘继业,听说你在期末考试中夺下第二名的好成绩?” “下官惶恐。” 山根武亮这时站起来走到刘继业跟前打量了一番,回头朝高木作藏笑道:“你推荐的人不错。” “你愿意从俄国手中解放满洲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刘继业毫无准备,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却见山根武亮迅速逼近到咫尺之间忽然大声喝道:“说!你愿意从俄国手中解放满洲吗!?” 退后半步,刘继业大声道:“下官乃清国派遣之留学生,虽然在日本接受教育但依然是中*人。” 见对方没有被自己吓住,山根武亮摸了摸胡子换了个策略:“你知道日俄战争中,我们日本打的很幸苦吧?” “下官在报纸上只看见日军数次击溃俄军,战争即将胜利。”刘继业坚决不让对方抓住自己话语里的漏洞。他现在已经明显感觉到阴谋的味道,心中警惕达到最高。 刘继业这番话让山根武亮不由得有些恼怒:“不要废话了!你们清国自己收回不了满洲,需要我大日本帝国出兵帮助!我们现在这场战争,实际上是为你们中国打的,你作为中*人为此站出力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如此歪理让刘继业颇为不满,他辩解道:“如果日本真是为中国开战,毫无自私心得话,那么日本可否承诺战争结束后将从俄国夺取的满洲利益还给中国?” “你!”山根武亮气得说不出话来,却无法反驳对方的观点。 干脆,也不绕弯子,就和他明说吧! “刘继业!我大日本参谋本部鉴于你学习成绩良好,又曾参与太平山行军,熟悉雪地作战及我日本****的作战特征,现在特别升任你为日本陆军少尉前往满洲前线担任日本****与满洲当地征召之土著部队之联络官。” “……你们居然坐到了这一步?”刘继业看着眼前少将,心中已对其目的一目了然。 看到对方终于不再‘嚣张’了,山根武亮得意道:“这就是参谋本部的命令!一旦你选择接受,那么你立即便是少尉军衔!但是……如果你拒绝任命的话……首先取消你的学历资格,然后再在日本报纸上通报你不服军纪与学生打架因此被开除……最后再联系中国公使,通告清国政府你不服校规,败坏校园风气,又涉嫌参与革命乱党……你可以自己自行想象还有哪些罪名等着你。” 刘继业在进这个屋子之前本是已万事俱备,临回国前、国家主义已有起色,自己准备大干一场,此刻被突然要求上满洲战场确实大出意外。 拒绝就意味着日本人会全力诬陷自己……其实也谈不上诬陷,毕竟自己确实是革命党……但是若是日本人这么做,公使馆必然会相信日本官方参谋总部以及陆军士官学校、无论自己做什么解释。 一旦被公使馆打上犯上作乱的反贼,虽然在日本无人可奈何,但是自己实现国家主义、实现理想的必要手段:通过加入新军来掌握武装将落空……若不能借助清廷编练新军来掌握军权,光靠自己训练多少年组建起一支部队的话,根本来不及在未来的革命中建立独立的势力。自己将只能如寻常革命者一样,流离在海外与租界里,走政治团体道路。 印象中,日俄战争最后是日本胜利;若是能活到战争结束,到时候自己反而可以用战争中在实践中学到的东西来实现目标。 无论是接受、还是拒绝,都隐含着巨大的风险。 接受呢?意味着自己将要踏上战火滔天的日俄战场,很有可能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拒绝呢?一切计划都要全部推倒重来,而且自己将陷入极为不利的境地。 望着眼前冷笑的山根武亮,刘继业目光变得冰冷。 刘继业坚信,自己无论做出何种选择,最后的结果必然会让更多的日本人死去而已。无论日本人背后的打算是什么,结果只能是适得其反。 ############################################################ “接受还是拒绝呢?” 东京松平府中,闭上眼睛靠在躺椅上晒太阳的松平赖聪忽然睁开了双眼,诡异地笑了。 第二卷终 第62章 吾爱青子 第六十二章吾爱青子 “吾爱青子。” “近来一切安否?切莫担心为夫。自从东京别去已过三月,想必汝已抵宁,此信乃随吾家书寄出。吾日文不善恐有错处还请汝见谅。” “吾在横滨接受了为期一个半月的短期训练,大致明白了满洲日军之组成部分,当前之战况以及更重要的;满洲为日军服务的中国骑兵的信息。汝当知吾前往满洲之目的并非为了协助日军协调、指挥中国骑兵,使之可以更好配合日军行动……而是为了己身之前程,与实现心中之理想……当然具体如何过于无聊,吾便不浪费纸墨了,汝只需知晓吾为联络官,不需上战场。” “离开横滨后吾登上运兵船航行三日抵达朝鲜之汉城,后随从后方新组建之联队路过营口前往宁远集合。吾第一次坐火车却是挤在一群满是汗臭味的大兵中间,且列车连续行驶六时方止,吾差点提前身殉……” “……吾已嘱咐吾父汝乃吾妻,并希望其好生接待之。吾母实外严内慈,若有困难之处万望汝能以和为贵,一切待吾归来后再做决议。” …… “夫刘继业,落笔于光绪三十一年正月初八,西历1905年2月11日,满洲宁远。” 放下笔,拿起信纸吹了吹,等到墨迹干了之后再摺叠起来放入信封中。 真是不可思议啊! 望着帐篷外面的景色刘继业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泥! 泥! 到处都是泥!放眼望去,天地之间几乎只剩下了淤泥色。 清末的营口县商贸往来繁荣,刘继业在抵达营口后便北上来到了辽阳前线日军驻扎地;宁远镇。 虽然宁远镇内有些房子,但相比十几万日军根本不够住;只有高级军官才可有房子,其余者受限制无法居住在城内,只能在城外行动和扎营。刘继业所住的地方是第一军下属第三师团的营地,大部队所驻扎的地点距离宁远县约五公里,在一块开阔的草地上。只是随着日军不断调度,再加上没能攻下辽阳使得此地成了后方日军物资中转站,每日都有大批的人和物资通过营口转运到宁远前线。 如此一来,经过无数双脚的践踏和车轮的碾压,没过多久千里草坪就变成了千里泥潭,以至于日军不得已在泥地上铺垫木板,才能让人在营区内自由活动。 冬季快要过去,原本冻僵的泥地重新恢复了它的特征。 自从刘继业昨天抵达宁远后,他就没有见到一个鞋底干净的人。自己的军靴过了十几分钟后也是遍布淤泥,让他有些不适应。 收回目光,刘继业望向自己手掌,暗叹自己最后还是选择了上战场,为了自己的未来去赌上一把! 其实无论是上战场、还是抗令不去,都有弊端;上战场除了有丢了生命的危险外,自己的革命活动将会受到影响、虽然青军会的效果不如预期,但是依然让自己积累了真正的志同道合的伙伴。而同时通过宣传国家主义,以及与钮永健、黄兴等革命派的关系,让自己也在留学生界积累了相当的名气。在这种情况下,本来刘继业的打算是留在东京一年多,继续发展革命团体的,争取让人数壮大起来,并且继续深研和宣传国家主义,使其成为革命的主流学派,然后再在1906年回国参加新军,从内部掌握军权。按照这个计划,至1908年左右,自己便可同时掌握军权和党权,拥有一个核心稳固的小团体,有能力在清末大干一番了……但是上了战场,这一切的计划都将被打乱。 不去战场呢?日本人的威胁并非虚言;如果他们真的向清国公使馆通报自己是革命党,计划中回国后担任新军军官,从内部掌握军权的计划也会极大地影响,自己实现目标极端重要的军权将严重受挫!此外,当前留学生普遍提倡联日抗俄,将俄国视作生死大敌,巴不得有机会上满洲去赶走俄国人!之前的拒俄义勇队自己也参与发起,现在听到去满洲打俄国人却退缩了,也会在热血革命青年中造成很不好的声望;对推广国家主义更加不利! 到了最后,就演变成了军权重要还是党权重要的地步……虽然刘继业很想两者兼得,但是在这种必须要做出决断的时候,最终还是选择了军权……甚至不惜置身险地来到战场。对后世辛亥革命后长期的军阀混战有些了解,刘继业相信军权才是保证自己能够尽快地、有可能实现目的的最大助力!正所谓枪杆子里出政权,为了获得枪杆子,在所不惜! 不过上战场也有好处,就是能够切身直观体会现代战争!没有上过战场的军人,是不会真正懂得如何打仗的!而清末的大部分军官都是这种缺乏实践的人……自己要是先一步通过日俄战争积累起经验,能带来很多好处……不光是自身的军事能力得到增长,战后一个有过工业时代战争经验的军官,在新军中也能有助于谋得一个好位置! 话虽如此,刘继业虽然决定上满洲战场,却从头到尾没有打算为日本人卖命。怎么可能!一切,都是以自身的革命大业为出发点、若是必要的时候,自己是很乐意坑一下日本人……刘继业深知未来日本将会替代沙俄,成为中国头号大敌!在这种情况下,尽早地全面,从战场上直观地了解未来的对手,将对未来如何对付日本的时候起到帮助。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有着上述考虑,刘继业庆幸自己成了一名‘联络官’,主要负责与投靠了日本人的中国胡子打交道,将长期脱离日军主力部队与中国胡子相处,拥有很高的独立性!这个优势,刘继业打算好好利用。 虽然想了着许多,但是真正下这个决断并不容易……换做是前世的刘继业,怕是只要知道有生命危险后就会选择退缩了……毕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嘛!然而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后,特别是太平山生死,让刘继业的思想发生了巨大的转变。有时候,为了达到目的,就必须冒一冒风险!既然已经决定走上一条充满血雨腥风的道路,就不可能指望着永远端坐后方……反过来讲,风险越大、收获也将越高…… 在96名毕业生中,参谋本部莫名其妙地唯一选择了自己。其中没有阴谋是不可能的。但是就算有阴谋,刘继业却也不畏惧。随机应变的本事,自己还是有的…… 毕业典礼后刘继业趁还有时间便不由分说地将青子送上了去中国的船;蒋方震担心她的安危自告奋勇提出将她送到江宁后再顺便回老家一趟。对于好友的援手,刘继业自然是很感动的。家中对于自己居然娶了个日本媳妇很是反对,但父亲似乎也知道儿子远在天边只能在信中叨叨;不知道他们得知自己被送上了战场后会不会担心呢…… 这个时候有青子在他们身旁应该会好些吧。 送走青子后刘继业在横滨训练了一个半月,主要恶补了一阵战争状况,以及在满洲战场上为日军服务的马匪。这时自己才知道原来并不是要自己去担任普通军官,而是到后方跟随马匪们战斗! 原来是要我玩游击战啊…… 自己可从未骑过马。 这点在教官看来却不是问题;一个月里不断的摔跤和教官的痛打让刘继业迅速掌握了基础马术。虽然姿势歪歪扭扭,也骑不快,每次骑完胯下都会被磨得生疼,但是至少已经能在马背上稳住身子不摔下来了。 从横滨坐船抵达汉城后,刘继业还难得地见到了百年前的棒子首都。这个时候汉城还叫汉城,棒子们还没想出‘首尔’这样奇特的名字。 当然,此刻所谓的‘大韩帝国’已经于日俄战争爆发之后在日本军威下沦为日本的半殖民地,但由于时间尚短,加上日本全力应付战事无暇顾及韩国,使得即将覆灭的韩国政府依然仅存了部分自治权。棒子真正被日本吞并,还是要等到日俄战争之后了。 刘继业在汉城呆了三天,只觉得这个城市无聊透顶。除了满街的汉字有些熟悉之外,棒子语、各种棒子、狭小的街道、肮脏的环境、吃来吃去都是泡菜…… 不过有一点让刘继业印象深刻,就是棒子那无时无刻不对日本人、特别是穿军装的日本人的敌意。 朝鲜在甲午战争后便被划为日本的势力范围,但是在当时还仅是势力范围。更改国名为韩国的原朝鲜皇帝高宗依然持有对国家的控制力,他也试图拉拢俄国人以拒日本,同时模仿明治维新在国内推行‘光武改制’让韩国成为现代国家。 一开始的时候日本碍于俄国的压力没敢动高宗,但是当日俄战争爆发后日本便不再有了顾忌,于1904年三月强迫韩国签订了使韩国成为日本‘保护国’的协议,开始了真正吞并韩国的第一步。 日俄战争中韩国的军政大权逐步被日本接管,亡国的迹象越来越明显,韩国的仁人志士们成立了独立协会;在报纸上、在外交上试图阻止日本的吞并计划。 原本棒子从贵族到平民都有反日传统,其扎根于16世纪时日本丰臣秀吉入侵朝鲜。当甲午战争战争后日本试图控制韩国,在乙未年暗杀闵妃使得棒子们的反日情绪愈发高涨。至1904年日本成为‘宗主国’后,棒子的愤怒已经达到最*。各地日本人遭到袭击的频率大幅上升,宣传独立的报纸被棒子们争相传阅,激进派开始组建旨在独立的乙未军和独立军…… 这种深入每一个阶层的反日情绪让身在汉城的刘继业深深感受到了。由于汉城被日本人控制的最为严密,居民无人敢像乡下那般大胆袭击日本人,但是眼神中那股怨恨的目光还是让刘继业明锐地捕捉到。 三天后离开汉城。 经过了十余天的跋涉后,才从汉城越过鸭绿江抵达宁远。这个时候刘继业已经能够清楚感觉到战争的临近,身处人命一文不值的时间和地点,偶尔路过的哀嚎伤员,一切一切都让刘继业肾上腺素增加。 在向联络处一名上尉军官递交了任务书后,对方便将自己安排在一间小帐篷中,让自己过两天去接受命令。 如今已经过了两天,却也无人来通知,刘继业便决定去联络官总办处询问一番。 先将信封收好;由于自己要寄到江宁去,日本军方的邮政自然不可能使用了。所以刘继业准备随时携带这信件,等路过哪个中国城市的时候再贴上邮票寄出。 刘继业将信封放在军服的内侧口袋中,整理了下军容,又穿着马靴不停地朝一块木板撞去以此来震落黏在上面的泥土。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短刀在鞘、手枪在腰间。戴上军帽后,便走出了帐篷。 第63章 杀(上) 第六十三章杀(上) 沿着木板路刘继业左拐右绕地终于来到了挂着‘联络官总办处’的帐篷外。 进去后看见之前接待自己的大尉正和另外一人大声争执。 “有事找第三联队去,我们是负责联络、不负责作战!” 另一名少佐不管不顾地抓起对方衣领,愤怒道:“我们联队遭到清国胡子的袭击,连永田大队长都阵亡了!抓了俘虏问过才知道居然是你们联络处负责的‘东亚义勇军’!你说不找你们找谁!!!你们马上把这些混蛋都抓起来,我要为战死的六十名弟兄报仇!!” 大尉也涨红了脑袋,大声抗辩道:“我们只负责联络、真正的指挥权在第三联队!甚至义勇军也是师团长的命令!!那些义勇军本来就是清国马匪,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混蛋!难道我的士兵就白死了吗!?” 趁少佐不注意大尉挣扎开来,喘了口气后道:“这个事情你只能找第三联队负责……不行就上报师团,再上报第一军军部……反正我们是没有办法了。” 刘继业站在帐篷入口,看着两名军官的吵骂。 日军雇佣了大批东北马匪,这刘继业是知道的。但是他却没想到这些马匪胆子居然大到一边收日本人的钱一边打劫日本人,而且看样子还让日军伤亡惨重。如此彪悍的马匪,倒是让刘继业产生了兴趣。 这边少佐激动地情绪似乎稍稍控制住,最后只得狠狠离开。这时大尉看到刘继业后,笑着打招呼,脸上表情一点也没有刚刚争吵的痕迹。 “刘君啊!是来问你的工作安排吧?” “是。” “刚刚你也看到了,我们联络处可是因为这些马匪们被不少战友所指责……但是,我们的工作对于这场神圣的战争、对大日本的存亡,可是起到关键作用的!身为我们一员的刘君,请拜托千万不要忘记这一点!”大尉如同营销商人般鼓吹着什么,刘继业却有些反感。一路以来基本是一个日本军人就会大谈自己的任务如何如何重要、如何如何关系到国家存亡……且不说这是你们的国家,不是我的国家,而你的国家正在我的国家的领土作战……再者、如果一个国家存亡寄身在这群脑中除了战争不知他物的军人,那么也是这个国家和其人民的悲哀。 但是表面上,刘继业却在频繁点头,态度恭敬让大尉非常满意。 大尉结束了自己的说教,然后步入正题:“刘君你既通中文也懂日语,再加上本身就是中国人的身份,实在是我们联络处极需要的人才……我们的安排是让你前往负责协助第一军侦察重任的第一马队,去帮助协调,尽量让这些马匪们多多出力,少做些损害****的事情。” “你要知道,我们现在与俄国人在辽阳这里已经对峙了半年了;第二次辽阳会战随时都可能打响!第一军因此迫切需要知道俄军的部队动向、后勤位置等等!因此拥有一千多马匪的东亚义勇军第一马队队长张作霖,是需要我们密切拉拢的。这关系到会战的成败、日本的存亡,请刘君努力!” 这个大尉不做宣传工作人员就可惜了…… 等等,张作霖?这个名字刘继业知道,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东北王嘛!没想到日俄战场上就已经如此活跃,初具实力,还成为日军迫切希望拉拢的对象……见多了历史名人,此刻对张作霖刘继业并无太多看法,只是好奇而已。 “我明白这点……不过我何日需要出发、前往哪里与第一马队会合?” 大尉翻看了一下桌上的纸张,笑道:“还有一人要与第一马队会合,他是……啊,竹岛伊作中尉。你们今天下午就出发,前往第一马队的驻扎地新民屯。那里是清国政府在辽河东岸的唯一管辖地,第一马队名义上是清廷的官方军队因此驻扎在那里,方便进入俄军后方。” 日俄战争后中国虽然暗中协助日本,但明面上还是保持中立,并将辽河以东划作双方交战场地,辽河以西则为中立地带,双方均不得进入。清廷的管辖权仅限于辽河西岸,除了东岸的新民屯由于需要接纳难民因此成为例外。然而实际上俄军从不会顾及这一点,大量的哥萨克分布在辽河两岸,毫无差别地进行袭击、烧杀抢掠。 相比起蛮横暴掠的俄国人,日本出于政治目的,加上得到清廷支持后再这场战争中颇有克制,并未表现出其凶残的一面。因此相较早已恨之入骨的俄国人,东北的大部分中国人无论是马匪、官府还是老百姓都更愿意支持打着赶走俄国人旗号的日本人。 此刻日军与俄军在辽阳对峙,其驻地在辽阳的南边宁远镇。而新民屯则在辽阳与奉天之间,浑河西岸,与宁远镇中间隔了二十万俄军。因此刘继业必须先向西去,越过太子河来到台安,再沿河东北上过辽中、潘家堡最终抵达新民屯;路程比直线距离要多出两倍出来,预计行程在三天左右。而且由于其执行的是秘密敌后任务,不能让俄军抓到他是日本军官的口实,因此必须打扮成中国人的样子……这点对于本身就是中国人的刘继业自然不是问题。 大尉在地图上仔细地讲述了一番,刘继业在自己随身携带的本子上将路线和途中的村镇一一记下。这时,帐篷又进来一人,大声汇报道:“陆军中尉竹岛伊作前来报到!” “竹岛君,请进。这位是刘继业少尉,你们二人将共同前往新民屯加入第一马队。”上尉招了招手,竹岛上前一步略微打量了刘继业一番;个子很高、身板很结实但脸长得很清秀、像个女人一样,看得出来是才从军校毕业还没经历残酷的学生。 同样,刘继业也在观察这个将与自己一同上路的军官。 三十岁左右,面孔菱角分明,左脸有一道长长的伤疤非常醒目。此人目光并不友善。 互相对视后,还是军衔低一级的刘继业主动行礼,对方也勉强回了一礼,但态度颇为应付。从一开始两人就互相看不对眼。 大尉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点。他将情况向竹岛介绍后,将调职命令签署好,并发下准备好的中国民装后便催促二人尽快上路了。 出了联络处二人各自拿好行李、穿上中国民装化妆了一番后便出发离开了宁远镇。 刘继业一身士绅的打扮;长袍马褂加上瓜皮帽,而竹岛却一副农民的样子,背上斜跨着长包裹,破旧的衣衫,两人如同乡下财主带着长工一般。 出了军营后两人都无话。一开始靠近军营的路上还车水马龙。当二人逐渐进入乡下后,人一下子就少了很多。乡村小道泥泞不堪,没过多久两人的鞋子上都沾满了烂泥。 最近天气有些回暖,风也小了些;辽东大地上难得地让人不再觉得苦寒。两人为防严冬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走着走着便出了身细汗。 一路安静,让刘继业有时间去继续思考当前的局势……怎么想,自己来到满洲都透着诡异。 为什么参谋总部会偏偏选中自己?自己在日本有哪些敌人?一时间不清楚幕后黑手是谁,但是对方既然把自己送上战场一定是在军队中颇有影响力的人。此外,对方的目的应该不是让自己到东北旅游一番…… 综合以上的想法……以及直觉上隐隐不安感,让刘继业开始提防起身边的这个竹岛中尉来。 想了想,刘继业觉得试图套话道:“听口音竹岛桑是东京人吧?” “…………” 对方看了刘继业一眼,毫不理会。 这让刘继业起了疑心。无论如何,两人马上就要去第一马队共同做事;哪怕一开始就看不顺眼,但面子上还是应该要顾及到。此刻对方如此态度,仿佛不愿意在自己身上浪费一点时间般……而且,对方又横跨背着一个长长的包裹,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 “不知道竹岛桑来满洲之前在哪里任职?” 依然漠视。 刘继业微微眯起眼睛。自问自己初次遇见这个中尉,不可能有得罪的地方。如此毫不遮掩、明明白白的敌意,以及身上可疑的包裹,几次试探让他严重怀疑对方起来。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继续走着,一直到太阳快西斜,中间二人没有说过半句话。 最近神经持续紧张,让刘继业对任何事情和人都充满了警惕,尤其是对方如此地不友善,不介意以最坏的想法去看待他人。 走到一处了空旷无人的地域,眼见太阳即将落下,刘继业趁对方不注意时悄悄摸了摸胸口位置,一把史密斯威森3号左轮手枪静静躺在怀中。 这是刘继业在东京时候从一家美国人经营的军火店中自己买的防身武器。战场上瞬息万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遇到危险。光凭短刀是不能保护自己,有一把美军制式手枪要好的多。 手触及冰凉的金属,此刻刘继业无比庆幸自己当初购置的枪械,或许就是用到它的时候了。 走着走着,两人已经离开了大道,进入了一条两边都是一人多高高粱的小路。 时刻警惕着竹岛的刘继业,忽然捕捉到了对方一个轻微的动作。 他的手插入了口袋中…… 对方的背肌在不经意间僵了片刻,刘继业知道这是一个人在储蓄力量前的征兆。 周围荒芜人迹,左右又都是高粱田,实在是一个绝佳的杀人灭口的地方! 将浑身肌肉绷紧,刘继业轻轻将左轮手枪从口袋中取出,拿在手上用长袖遮住,一只食指放在扳机上…… 就在这时,竹岛忽然做出了转身的动作! “松平赖寿还好吗?”余光捕捉到了对方手掌心的一道反光!刘继业冷不防地大吼一声,意料之外的声音让对方原本快速敏捷的动作慢了半拍……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 举起枪,扣下扳机。 ‘砰!’ 两声枪响。 第64章 杀(下) 第六十四章杀(下) 脸颊上还躺着血珠,子弹划过留下一长条血痕。不过相比起爆头,刘继业已经无比幸运了。但他的对手却没那么走运,竹岛中尉的腹部出现一个小洞,正一点一点地向外渗血,染红了一大块布料。 两人在路边上一个站着,一个躺着,互相对视着。彼此都大口喘气,区别只是一个有枪,而另一人的枪、一把毛瑟盒子炮落在不远处。 “……你,怎么知道的?” 刘继业持枪的手在微微发抖,大滴汗珠密布额头,所受到的心理震撼可见一斑。若不是自己灵机一动,大喊一声在霎那之间扰乱了对方一下,死的人可能就是自己了!结果对方的一时慌神,瞄准自己脑袋的瞬间射中对方腹部使其发射的子弹偏离了几寸,让自己逃过一劫。 事出突然,眼看着对方不支倒地,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开枪了! 一直都告诉自己上战场后难免就会做出夺取他人性命的事情,却没想到发生的那么快! 不光手在抖,连身子都在轻轻晃动,大脑一阵子发晕。刘继业拼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并未回答竹岛的问题,紧紧握住枪把将黑洞洞的枪口顶在对方脑袋上,强作冷静问道:“松平家给了你多少钱?” 面对脑袋上的枪口,除了因疼痛而脸色惨白外,竹岛中尉面色很淡定。 他朝刘继业鄙视地笑了笑:“开枪吧,你什么都不会知道的。” 虽然是个不合格的刺客,但是正规军人出身的竹岛却是个硬汉,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不会开口……想到这里,刘继业心中陷入巨大的挣扎中。如果松平家有能力将自己送上战场,并收买一个中尉来处决自己,那么很难预测对方是否还有后招……无论如何都要让这个竹岛开口! 当开枪的那一瞬间,自己实际上就无路可退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现状由不得自己犹豫! 刘继业擦了把头上的汗,目光坚毅起来。他扭头查看了一下四周,静悄悄毫无人烟。于是走到竹岛的身后一把抓住对方的后衣领然后向路旁齐腰高的高粱田中拖去。 竹岛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不安的神色,他似乎猜到了刘继业的打算,拼命喊了几句,但是腹部中弹造成力气流逝,声音根本传不远,在象征性地徒劳挣扎一番后慢慢被拖入高粱田中。 很快除了泥地里一丝血迹外,再也看不出来这里发生了什么。 前行几分钟后,刘继业拖着受伤的竹岛来到高粱田深处。 “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我给你一个痛快地死。” 一路上泥水溅得竹岛满脸淤脏,他抹了把脸鄙视地看着刘继业,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笑道:“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刘继业早已坚定了思想。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无路可退了。这个时候他反而平静下来,手不再颤抖。深呼吸一口,一丝狰狞的表情映露脸上。 该做的必须要做。 贴着对方大腿,轻轻扣下扳机。 “啊啊!!”竹岛大声惨叫着,刘继业毫不理会,冷血地蹲下身子将枪口直直插入伤口中,引得竹岛疼得一阵抽搐。 “说是不说?” “你这个混蛋……” 刘继业一把撕开对方的衣服,将布料塞入对方嘴中,然后…… “砰!” 深入大腿数寸的枪口再次轰鸣,金属弹丸撕裂*,巨大的疼痛让竹岛整个人猛地弹起又落下。双手抽经般地颠动,另一只脚死命踢打着地面。 “呜!呜!呜!呜!!!!呜!!!”嘴巴被布料堵住,只能发出一阵阵低沉地撕嚎。 刘继业过了一阵子等对方从癫狂中恢复一些后才将布料拿出来,枪指着对方眼睛重新问道:“说是不说?” “哈……哈……混蛋!”竹岛大口大口地喘气,额头血管青筋暴起,双眼泛着血丝。 “你看……你无论如何都是死,但是说了却可以免去疼痛。一枪爆头,什么也不会感觉到了。说出实话才对你有利,不是吗?” “……混……”竹岛几乎都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的刘继业在瞬间变得冷血起来,他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会遇到如此硬气的人。整个人已化身为一部冷血的机器,一时失去了道德观,只是机械地计算着如何才能让对方开口说出想要的情报。他一时不去理会不断低吟的竹岛,反而拿起对方的包袱打开查看。一些换洗衣服、一身中尉军装、一个笔记本以及……一把长刀。 刘继业抽出长刀一看,惊讶的发现居然是俄军哥萨克使用的骑兵弯刀! “你是打算拿这把刀来杀我吧?然后把事件掩盖为遭到俄军骑兵袭击对吧?” 没有回答,刘继业也不在意。他提着弯刀来到竹岛面前,然后将刀尖在对方要害部位轻轻划了一圈,微笑道:“现在我可以确定你是想杀我了。你如果现在还不说的话,我就先切断了你的命根子,然后再一刀砍下你的脑袋……你们日本人不是相信头颅是灵魂所在吗?我要是这么做了你可是入不了轮回,死后永远都是鬼了。” “这样,我让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刘继业拿起竹岛的笔记本后坐在不远处的地方读了起来。 竹岛一开始还在不断叫骂着,声音断断续续。骂着骂着听不到回应,慢慢骂声转变成痛苦的哀嚎。那是一种不类人声的嘶哑声音,仿佛喉咙断掉一般难听的噪音。 刘继业充耳不闻,默默翻看着记录了各种杂事的笔记本。从笔记本的记录中,可见竹岛是个非常称职的军人,而且是骑兵出身,尤其对俄国骑兵的优势和劣势,以及俄军哥萨克战马的缺陷有着很详细的调查。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何会被松平家收买……日本军人不都是应该一根筋、只知道战死效忠天皇吗?更何况竹岛这般纯粹的军人…… 一边将竹岛的记录默默记下,刘继业心中却在想着对方什么时候崩溃。硬汉仗着一时血勇以及肾上腺素能够暂时让意志战胜疼痛,但是如果给他时间让这股热血慢慢冷却,那么人类求生的本能就将超过自身的信仰。一旦到了某个临界点,身体的疼痛会迫使大脑投降。 刚刚才对一个活生生的人百般折磨,刘继业却能非常冷静地考虑事情。 应该说太平山事件不光让他多了勇气,也让他对生死不再看得那么重……离开了有秩序、法制健全的二十一世纪而来到了清末乱世、自己又决定了在这个乱世中闯出一番自己的事业出来,那么乱世下所必需掌握的手段和狠辣,自己也只有适应。所谓适者生存;在丛林法则中就意味着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革命是要血流成河的。政治是无比黑暗、肮脏、龌龊的。自己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不道德、甚至毁灭人性的。选择了战乱、军阀之路的自己就不应该再为一些不必要的道德所束缚……不放开心中魔鬼,不选择不择手段,自己就无法成功。任何高尚的目的,都只能以最灭绝人性的方式实现……这就是现实,这就是在清末这个混乱、丛林法则盛行的乱世中自己唯一的选择。 竹岛,不过是自己道路上一颗绊脚石而已,正好可以帮助自己摆脱道德的束缚。 杀人也试过了,应该没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能做的吧? 此刻的刘继业,与两年前穿越之时那个还看不清未来的少年、一年前那个刚刚投身革命未久,还满脑子理论思想缺乏实践的青年已经绝然不同了。 这个拥有二十一世纪灵魂的穿越者开始展现出清末民初大小军阀们所共同拥有的残忍。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等到竹岛的哀嚎也逐渐消沉,天色甚至开始暗淡时,刘继业合起笔记,拿起刀走到竹岛跟前:“这么久也没有回应,我想你的选择是不了?”说完也不看对方,拿起刀便准备朝对方大腿根部砍去。 “等等……!” 刘继业动作僵在半空,一抹成功的微笑出现在脸上。 竹岛双眼不再坚毅而是加入了不少犹豫……他颤抖地将手举在半空,不停地挥舞。 刘继业打量他了一番,捕捉到了其眼神的变化,然后没等对方再说话,弯刀便朝对方撑在泥地上的手狠狠滑下…… 三根手指脱落。 “嗬嗬嗬……”声带几乎因为惨叫而断裂的竹岛再次痛苦地撕嚎起来,声音如同发春的蜥蜴一般。他看到刘继业将手指扔到自己身上而惶恐,看到对方再次举起刀时不敢再犹豫,强忍住疼痛大喊道:“不要了!够了!我说!!!” “你不是‘大日本’军人吗?就这么没有骨气吗?”居高临下,刘继业耻笑着泪流满面,低声呻吟,如同一只受伤小狗模样的竹岛。 将刀收入鞘中,刘继业蹲下身子道:“松平家雇佣你的,是吗?” 竹岛紧闭着双眼在痛苦中点了点头。 果然是松平家……刘继业并没有感到丝毫意外,心中只是下定决心,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多少钱?” “……五千日元、山根武亮少将出面参与的,他保证我事后能升任少佐。” 刘继业脑海中出现了在陆士校长室见到的大胡子少将,原来他便是松平家在军中的线头,自己早该料到的。一直以来刘继业都认为日本军队纪律森严,军人都是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却没有想到在这里遇到一个被金钱收买的人……只是竹岛被收买的背后应该还有金钱之外的东西,却不知道是什么了……刘继业也没有兴趣知道,因为这对自己不重要。 “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在路上等着我吗?” 竹岛摇了摇头:“应该没有了……” 刘继业将刀尖轻轻压在对方胳膊上,很快就出现一滴血珠。 竹岛惶恐地摇头,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当初的硬气和彪悍,大声道:“真的!山根少将是在国内参谋本部时联系调职的我,可是他没过多久就调任铁道监了!他应该来不及布置其他人的!” “你确认?” “千真万确!山根少将出任铁道监的事情都公布出来了,任地在仁川呢!他没有时间安排其他人……” 知道竹岛所言不会有假,刘继业这才放下心来。如果山根武亮还在参谋部里,自己可能还要多加小心,但是现在此人被负责管铁路了、按常理便不可能还有能力或者意愿继续帮松平家办事。战前收买这个中尉,应该已经是山根武亮所能作的极限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刘继业将笔记本收入怀中。他站起身来,对准对方举起手枪,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竹岛脑门中央多出了一个血洞,脸上还残留着解脱的笑容。 收起冒烟的手枪,刘继业将对方身上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全部拿走,然后拿起马刀摆在自己左胳膊上。一咬牙,猛地一拉! 剧烈的疼痛! 咬紧 第65章 苦肉计 第六十五章苦肉计 “你是说,你们在来新民屯的路上遇到了俄军袭击?” 新民屯的一处民宅里,五六个胡子打扮的精干男子围在一名下半身都被淤泥覆盖的青年旁,其中领头的剔着八字胡的矮小男子用日文如此质问道。 外面看上去与周围民居并无不同,但里面却充斥着各种军用地图、日语笔记以及各色武器。 这里便是新民屯日军联络处总站,在这里总共有二十余名日军联络官负责联络指挥以此为活动中心的第一马队。问话之人正是领头者,陆军中佐白下正义。他看了看这名肩膀负伤的少尉递上来的弯刀,抽出一看隐约带有血迹。曾无数次与哥萨克打交道的他不难看出这把刀很明显是俄军制式骑兵弯刀。 将刀放置一旁,双眼死死盯着对方滔滔不绝,试图从对方的肢体语言中找出蛛丝马迹出来。 “我们过了辽河后绕了点弯路,晚了一天才抵达台安。因为竹岛中尉中文不好,因此由我负责说话。我们在一家客栈住下,装作是回家探亲之人……第二天我们一大早出发,但是没走多远在西佛镇就遇到了俄国骑兵!现在想起来应该是我的口音暴露了我们的身份……我是南方人的口音,与满洲话有很大不同。” “大概有四名哥萨克骑兵,戴着熊皮帽子。他们过来问我,我装作不懂俄语用中文回答。其中两人便下马与我们拉扯,似乎是要检查我们的行李。我们的军服还有文件都在里面,哪里可以让他们发现!所以我们就反抗……然后其中一人抽出弯刀便砍了我一刀。”刘继业顿了顿,指了指自己的肩膀,上面绑着绷带还隐隐透着血迹。 “竹岛中尉看到他们动刀子急了,上去想帮忙,却被另一名哥萨克打倒。这时他们从竹岛的声音中发现他是日本人,于是都拔出刀子想逮捕我们。竹岛中尉不愧是第三师团出来的硬汉,居然夺过一把刀与他们拼命……那时俄国哥萨克全都围着进攻竹岛中尉,看到他不支时我趁人不注意夺过弯刀搏命。然而无奈敌人寡不敌众,我只能边战边退后来跳入旁边水渠中,躲入高粱田里……最后听到的声音是竹岛中尉大呼‘天皇万岁!’,想来是为国捐躯了。”说到这里刘继业满脸悲愤和害怕,双眼似乎隐隐含着泪水。 此番说辞一出,屋内所有人都露出了鄙视的样子。在他们看来很明显是刘继业趁竹岛拼命时自己逃跑了;完全是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其中一人更是准备上前怒骂,被白下正义阻止。还是指着刘继业鼻子道:“你这个逃兵!混蛋!分明就是你胆小怕死逃跑了!不配当军人!” 而刘继业则惊恐地将身子缩到一旁,完全一副窝囊样子。 这个样子更是激起在场日本军人的愤怒,他们不停地怒骂他,若不是有白下正义阻拦怕是已经群起围殴了。 看到事态有些失控,白下正义不得不大喊:“够了!” 完了扭头看向刘继业,清了清喉咙道:“请让我们检察一下你的行李。” 刘继业将包裹交给他,对方翻了翻没有找出什么可疑的东西,于是重新站起来道:“请刘君配合我们搜身。” “干什么!?”刘继业警惕地看着白下正义。 白下正义并不理会,而是上前一步,同时加重了语气:“请刘君配合。” 在一阵不情愿下刘继业被扒光了衣服,由几个军官仔细地将每个口袋和夹缝都检察一遍,钱包啊、私人物件等等都拿来翻看。白下正义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没有发现异样,最后只得让刘继业重新穿上衣服道:“此事我会向辽阳汇报,刘君先暂时留在新民屯等待命令吧。” “你们是不相信我所说的!?”刘继业满脸激愤。 白下正义恢复了扑克脸道:“毕竟死了一名军官,我们必须请示后方才能做出决定。就请刘君先在新民屯住下,耐心等待……,还有,在此期间请不要离开新民屯。”说完,在其示意下两个日军上前不由分说地将刘继业带出房间。 “白下桑是不相信这个支那人的话?”一名军官等刘继业消失后如此问道。 一边检查着弯刀,一边道:“支那人都卑劣无比,他的解释和逻辑也能理解,还有这把刀作为证据……”白下正义顿了顿;“但是竹岛中尉遭遇哥萨克意外死亡,这个情况难免过于巧合……而且虽然有一股哥萨克据说在新民屯外围,但是我们还未听说南方出现俄军的消息,更何况是如此靠近我军主基地的位置。这里面有些蹊跷,在了解真相之前,我们先摸清这个名叫刘继业的支那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 军官们将刘继业带入民居,扔下他的行李,并带了一件肮脏的农民服饰后便离开了。 刘继业拍了拍身上的灰,一边换上比自己满是泥污稍好些的衣服、一边还有闲情打量着自己的这个住所。 房间四壁空空,破败的墙角、半塌陷的屋梁。若是在此拍摄鬼片一定能大卖特卖。 对于新民屯里日军的不信任和鄙视,说句实在话有些出乎刘继业预料,也亏他事先保险地作出了这方面的准备,不至于因此露出马脚。他在杀了竹岛后便制定了详细计划以备日军的盘问。他并未沿着地图上标注的道路行走,而是多绕了几圈,并且向周围人打听附近军队动向。在得知有毛子骑兵出没后,处理完所有可疑的东西、包括竹岛的笔记本后才来到新民屯找到当地联络处。 运气好的话就蒙混过关、运气不好恐怕就要被禁闭…… 然而对方并未收到俄军出动的消息,领头之人似乎也对自己颇不信任。 此刻形同软禁相当于最坏的情况,刘继业一时没有太多办法。但是他也不担心;等到俄军出现在南方的消息传来,自己的说辞可信性就大很多了。加上物证对方也奈何不了。再说自己将可能的漏洞一一处理;在战乱中对方也根本找不到能够反驳自己的证据出来。 最后还是要把自己放出来,只不过要多吃一些苦罢了。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是在此任职后自己的这些同僚的态度;自己为了计划刻意装扮成贪生怕死之徒的形象,届时怕是有不少苦吃。 刘继业望着漏风漏雨的住所,想到夜晚气温降低后的场景,反而笑了出来。 既来之则安之,暂时得把主义啊、革命等想法搁置一边,先考虑好如何存活下来,学到经验! 方便的时候,也给日本人和俄国人以教训。 也亏最近天气比较暖和,差不多在八、九摄氏度左右,自己不至于那么难熬。如果气温骤降又下大雪,自己难保不会冻死或者被埋起来。 不过,对于要成大事的自己,这点幸苦又算什么! 第66章 张作霖 第六十六章张作霖 一晃刘继业便在新民屯呆了五天,老天爷给面子既没有下雨下雪、气温也都保持在零上。期间除了呆在房间外,也只能在镇内活动。这期间里他也没有闲着,虽然有日军监视但依然时常外出,向镇里的人了解打听各种消息。在逐步了解当前的形势。 当辽阳成为日俄双方交战战场后原本的辽阳府衙被迫撤离,原本的小镇子新民屯便成了官府临时办公的地点。这个在清顺治年间由关内随皇帝出关祭祖的民夫滞留而形成的,人口不过千户的镇子在1902年才从厅升为新民府,下辖两个县。但短短半年时间,随着大量人口涌入,居民迅速突破十万人。大量的官员和军队霸占了当地少数的砖瓦房屋,大户人家无奈让出祖宅,而贫民则只能搭建临时的棚子居住。 不过他们相比辽阳那些被卷入战火中的同胞们,还是要幸运多了。 作为清廷在辽河以西唯一的据点,新民屯搭建起了临时电报站,还有新民府知府以及各级军官都驻扎此地,治安相对还是不错。在无数驻军中,面相儒雅的张作霖可谓风云人物。 单纯从军职称呼看,辽东游击马队管带(相当于营长)的张作霖在军中地位应该并不高。但是张的身份不仅是正规军;他实际上是辽东一带的大胡子头目。 除了编制内的三百骑兵外,实际以他为中心的胡子数量达到了惊人的千人!人数在东北许多胡子势力中也排得上前五。如此雄厚的实力,加上其清国官方的背景让张作霖被日本人看重,并在初期百般拉拢。 无论背后有着怎样的博弈和利益交换,最终张作霖还是顺从盛京将军的命令协助日军,其麾下一千胡子也成了日军联络处中所谓的‘第一马队’,驻地新民屯。 此刻张作霖刚刚从辽东南部巡逻返回,他骑着矮小的蒙古马,带领着贴身卫士们在新民屯的大街上缓慢前进。马背上的张作霖神态放松,似乎并没有因为日俄之间的大战而过于担忧……他此次巡视明面上的理由是确保中国中立之土不被日俄两方破坏,但实际上却是因为驻扎在彰武县的一伙子胡子似乎有些不听调换,有自立山头的趋势需要他去立威来着。 兵威之下那个有些野心的小头目被迫重新屈服,赤着上衣跪在地上祈求张作霖饶恕。事态重新恢复秩序,加上最近日俄战局情况让他很是得意。要是俄军势如破竹地快速击败日军,自己事后难免会受到影响。而如果俄国战胜了日本后吞并满洲自己的权势怕是就此完蛋。反过来如果日本快速战胜俄国,自己能搜刮到的利益也会大大缩水。只有像此刻这样,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日军才会加大力度百般拉拢,自己正好能乘机多要些好处过来。 不过就是那些日本联络官有些讨厌,像苍蝇一样整日绕着自己嗡嗡叫,犯人的很! 斜眼瞟了瞟身后一个商人打扮的男子,一想到刚刚这个随军巡逻的日本军官又提出派兵到辽北俄军后勤线上,张作霖的好心情一下子少了一半。 这种冒险又没什么好处的事情精明的他可不会干! 只是目前张作霖还在为日本人办事,加上也收了对方不少钱,再加上巡抚大人也要求尽量配合日本人的行动,一点面子还是要给的。因此最后也只能好言相劝、大倒苦水、大打太极把这件事情应付下去。 不过这次事情解决,下次呢?在新民府只手遮天的张作霖也有些苦恼。 来到自家衙门后利索地下了马,也不理会他人便大步走入厅堂中。 在他身后卫士们也纷纷集中到衙门旁的卫士营区里,只有那个商人打扮的日本军官一个人朝联络处报告去。 除去外衣再喝上一口热腾腾的茶水,这时府内管家自觉上前,也不待张作霖询问便自己开口汇报道:“老爷不在的半个月里,新民府里发生了件大事儿……” “增韫大人府上门房传来的消息,说增大人因剿匪有功、加上保住了新民府一方平安,朝廷准备在战后给他加官……听其幕僚说,增大人已向盛京将军增琦大人送上了二万两银子,谋得奉天府尹的职位。” 张作霖摸了摸光秃秃的脑门笑骂道:“妈了个八子的!增韫不过四品知府,府尹可是二品红顶子,倒让这蒙蛮子给发大了!老子为他出生入死才帮他换来个‘剿匪得力’的称号,这次这个王八犊子少不得也得要升升官才对、怎么说他也得拉老子一把不是!……说,小日本子有没捣乱?那个白下正义又在干啥子?” “日本人最近倒是安分的很,不过听说来了个新的联络官,是个中国人。不过不晓得为何被他们软禁了起来……” “哦?”张作霖眉毛一挑,管家很识趣地解释道: “好像是说他从辽阳来的路上遇到了哥萨克骑兵,死了个同行的日本军官,他一个人逃了回来还有刀伤。” 张作霖闭眼沉思,回忆了一番北上巡逻时所收到的俄军军情,忽的笑了起来:“有意思……这个人现在在哪儿?” ######################################################################### 刘继业躺在脏兮兮的炕上发呆,嘴角还咬着一根秸秆。正在盘算着辽阳方面也应该回应了,自己该如何脱身时,听到门外传来了一阵闹腾。 “请你们止步!”这是外面看守的日本人的声音,满是焦急之色。 “滚开!”一个男子暴喝,然后大门猛地被推开。好几个穿着清军号服打扮的人鱼贯而入,随后一名身材中等面色柔和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望着刘继业笑道:“你就是日本人派来的新联络官?” 这时一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大声抗议道:“你们不要太过分了!这是我们日本的私事,请你们不要插手!” 此人正是负责监管刘继业的日本军官,只是张作霖并未理会他,任由自己手下二人将他架出房子去。 见此情景,刘继业惊讶之余脑筋转得飞快,嘴上却也不慢道:“在下正是刘继业。” 张作霖笑道:“老子是你们什么义勇劳子第一马队总管,大清前营马队管带,张作霖是也。” 原来此人就是张作霖!又看到一个历史上的名人,刘继业心中却在快速盘算着对方过来的目的。 “刘少尉来这里做啥子?” 刘继业叹了口气道:“在下本是江苏省派去的军事留学生,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上课。平日成绩也不错,结果没想到却被日本人的参谋本部看重了我的中文和能力,派过来满洲担任联络官……” “那……被关在这里的原因?”张作霖面色如常道。 这个问题,加上对方突如其来的来访,让刘继业似乎摸到了对方的打算。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对他有利,辽东这一带最大的土匪头子也不可能浪费时间在自己身上…… 说不准脱身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并未回答,反问道:“张大人来此,想必是因为日本人对大人颇为无礼了?” 张作霖不置可否。 刘继业继续叹气道:“东洋人细心潜学我中华文明,唯独缺了儒家之仁……我久在日本,知道这些日人妄自尊大不将我中国人放在眼里。此刻在我大地上博杀必然更加嚣张跋扈,不可制止。大人与此等妄人共事必然幸苦万分。” 张作霖拍手哈哈大笑:“你没有遇到过哥萨克!” “在下有没有遇到俄军骑兵,对大人而言,有意义吗?” 张作霖此刻开始认真打量眼前之人。 身高马大,面目青涩,双眼有神,嘴唇上淡淡的胡须。这是一个很精明的年轻人,他如此想到。 “开门见山吧……老子要你当老子的那啥直属联络官,表面上听日本子的,但是却是给老子干活!战争结束了,事成之后老子给你一千两银子,如何?” “在下此刻还是囚中之徒,不知张大人打算如何运作?” “在新民屯这一亩三分地上,还没有我张作霖办不到的事情!”说着这话的张作霖眼中透着无比的 第67章 阴谋阳谋 第六十七章阴谋阳谋 “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下正义铁青着脸,恨不得抽出武士刀将眼前之人一劈两段。 张作霖却一脸悠哉游哉,毫不在意白下正义的唾沫星子都沾在自己的衣服上。他坐在自己新民屯张府客厅内,在周围十几名荷枪实弹的卫士保护下,看着以白下正义为首的六名来访日本联络官呵呵笑道:“本人也没什么意思,就是通知一声第一马队大部由于最近酷寒的原因上不了马,出不了城,所以没法子出城探敌了。” 如此劣质的理由张作霖也好意思说出口来!白下正义无法相信这个手握三千骑兵的土匪总头目居然无耻无赖至斯! 如果可能,真想现在拔出枪来把他杀了! 白下正义环视周围,自己所在衙门内全是对方手持手枪和步枪的护卫,恐怕在自己拔枪那一刻无数枪口就对过来了。 无奈,只能按耐心中愤怒,拼命忍住自己的情绪脸上挤出一点笑容,用蹩脚的中文道:“张桑这样就没有意思了……我们大日本****为了贵方可是付出了三万两银子,贵方也承诺会全力配合。现在第一军要求我们获得俄军后方布防情况,这是关系到战局危亡的重要情报!还请张桑多多配合。” 张作霖脸色不变,摆手道:“你们日本人就是有个毛病,爱夸张。动不动就是‘紧要关头’、‘国家危亡’、‘皇国兴废’什么的。战争嘛,就应该在战场上获胜,俄军后方有一千还是一万不是很无所谓嘛。就算你们拿到这个消息,老打不赢仗不也是白给?” “……”深呼吸,不断在心中默念忍耐、忍耐,白下正义这才重新张口,面相苦涩道:“张桑不要开玩笑了……如果我们日本因此而失败,你们满洲就会被俄国占领,一直帮助日本的张桑想必也不会有好结果……反之,如果我们日本战胜了也绝不会忘记张桑的‘好意’!” “你……这是在威胁老子吗?”张作霖从座位上猛地站起,怒目而视。 周围卫士们纷纷举起枪口,日本联络官们一阵骚动,白下正义却寸步不让坚决道:“这就是我们日本的态度。” 就在两人僵持时,一直站在一旁的刘继业站出来用带有南方口音的中文道:“二位别伤了和气;都是自己人,何苦在此争斗。” 白下正义扭头冷眼看着这个三天前还被自己软禁的日军少尉。自从得到消息张作霖居然亲自前去看望对方,并将负责看守的日本军官给强行驱离后,自己就知道事情怕是要起变化了。随后第二天自己便收到了新民屯南部一带出现哥萨克的消息,加上辽阳也传来文件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一切似乎就如对方所解释的那样。虽然白下正义还有满心疑问,但也只能将他放出并安排了一个闲职。 此刻刘继业站出来,回想起他与张作霖曾会面,让白下正义不由得怀疑起两人之间会否有勾结。 不过此刻双方已剑拔弩张,万一走火事态就要失控了!正好让这个支那人来缓和一下情况,也方便自己思考对策。想到这里,白下正义并未阻止刘继业的发言。 “中国与日本同为亚洲黄种人,面对白种入侵更应该众志成城、齐心协力。”刘继业说了一句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是废话做开场白,顿了顿,继续道:“此刻俄国扰乱满洲,张大人作为有良心的中国人,应该恪守守土护民的职责才是。” 张作霖重新坐回位置,一摆手让卫士们收起武器,然后装作无奈地长叹一声,语气故作文绉绉道:“身为中国人,如何不为广大同胞之苦难而悲痛万分!我也知道日本来满洲是为助我中国,但……白下君和刘老弟,我就实话实说吧;我手下儿郎每每见到发号施令之人都是日本人,心中难免怀疑我成了卖国贼!须知,我们满洲老百姓久遭俄人奴掠,加上庚子年拳乱,对外国人大都身怀戒心。他们可不管这外国人是东洋人还是西洋人,只要不说我汉话,便都是欺压华人之外人!更何况贵国日本在甲午年时,也曾入侵我满洲、犯下不少杀戮!白下君你看,与我出行之高洋君、杉木君、田中君,都是粗通汉语之人,平日更是满口日文!换做你日本军人若是整日有一中国人在你头上发号施令,是否还能有战斗力呢!?不解决这一问题,第一马队士气低迷,就算我强令出征怕也难。就算真出营巡逻了,也有兵变的可能。” 如此说辞让白下正义无话可说。怎么办,难道要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就说你张作霖就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土匪、你麾下的所谓士兵全是一帮土匪流氓无赖,杀起中国人来毫不手软根本不可能有如此的爱国心,你这一切说辞都是推卸责任的借口?白下正义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把心里对这些胡子的看法说出来,也就意味着双方决裂。 在日军陷入苦战的时候,与拥兵一千的大马匪决裂;尤其是这股胡子由于靠近辽阳因此对侦查俄军情况极为重要的时候,最吃亏的还是日本自己,而负责联络的自己也免不了因此担当责任被问罪……如果张作霖因此投靠了俄国人导致战争最后失败,自己怕是要切腹谢罪了! 想到这里,白下正义才不得不正视自己在谈判中完全处在被动的位置这一事实…… 都怪第一军那帮蠢材无能,攻不下辽阳又没法歼灭俄军主力才让张作霖有了敢和堂堂日军叫板的胆子。如果不是这样,自己又何必需要低声下气!?直接强硬到底才是光荣的日本军人所应该坚持的道理! 只是愤怒归愤怒、但白下正义并非满脑子只剩下热血和战死沙场的初级军官。身为有丰富经验以及稳重的联络官负责人,加上对张作霖的重要性有着极深了解,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意气用事一味强硬,在这里与其决裂。 让步是必然的。 问题是让多少,如何让。 白下正义绞尽脑汁思考着对策,那边张作霖忽然看向刘继业,一拍手恍然大悟道:“啊呀,你刘老弟不就是中国人嘛!如果你来当这联络官,我再假装你是盛京将军派来的监军,这样弟兄们以为老弟是官府之人,你来发号施令顺理成章,也就不会有意见了!” “这样,你来当这个直属联络员,随老子行动。老子保证能控制住弟兄们,三天内就能发兵!”张作霖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白下正义说的。 眼见情势忽然有峰回路转的迹象,白下正义心中一动。他看了看似乎因为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而微笑的张作霖,和一旁并未表态的刘继业,脑中开始飞快地盘算起得失来。 “若……刘继业担任张桑的联络官,张桑就同意三天内发兵?” “没错!” “发兵多少?” “上个月是二百人,这次我看俄国人休息了两个月怕是要在你们辽阳动武……这样吧,这次我就大方点,出兵三百,如何?” 白下正义闭上眼睛,片刻重新睁开后直视着刘继业,嘴上说道:“既然如此,刘君就勉为其难吧。” “嘿!” 刘继业神色平静,向白下正义和张作霖分别敬了一个军礼。 “还请张大人多多指教。” “哪里哪里,刘大人客气了!” 看着互相客气的两个人,白下正义目光阴冷又深邃。 第68章 满洲王 第六十八章满洲王 三天后,气温骤降,原本春天似的气候被酷寒的西风所取代。如此天气平常人都尽量避免出门,但是以打家劫舍为生,在辽东大地上纵横的胡子们却毫不在意。他们穿着绒皮帽子,排成长长的马队朝城北走去。 骑在一匹棕色蒙古马上,身上披着羊皮袄、皮帽子、棉布手套和靴子,脸上也涂了层油脂,刘继业完全一副准备远行的胡子打扮。就算被俄国人抓住也绝不会怀疑到此人会是日本军官。 长长的马队顺着街道离开新民屯,马蹄铁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又连贯的响声。 与刘继业并肩而行的,是张作霖。在二人身后,则是百名胡子。 此刻辽东最大的胡子首领之一,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张作霖离开新民屯,身处荒无人迹的原野之中,心情如得水之鱼。不需再对知府强颜欢笑、谄媚献殷,不必刻意装扮成知礼守道的读书人,此时此刻他才恢复自己本性,豪迈之气油然而发,脸上载欢载笑地问刘继业道: “刘老弟啊,老子看你文文静静,谈吐也得体、又是江南大户出身,干啥子不努力学习、考取个功名出来光宗耀祖,而是干这刀枪无眼的活儿?” 张作霖长得不赖,却偏偏一股子土匪气质。光看他秀气长相恐怕要把他当作熟读经书的读书人,但是若见了他的气势,和身后百人的骑兵队伍,怕就不会有人怀疑此人的身份了。 几天交道下来,刘继业也知道此人是个很豪爽的性格,加上双方此时也是盟友的身份,自然放得很开,笑道:“张大人此言差矣。未来中国之前途当在军队;强兵方能强国。小弟正是看到这点才报名入日本士官学校。” “倒是这个理儿。”张作霖肯定完了好奇道:“不过刘老弟在军校中好好读书也就算了,做啥子要跑到这满洲土地啊?” 刘继业笑道:“书本上的东西哪有实践好,正好日本这一东亚新兴国家挑战老牌列强俄国,这一机会难得。我打算借此切身体会现代战争,真正了解如何与列强军队作战。” 自己被送上战场的内幕,除了自己外没有必要让任何人知道。 张作霖不知刘继业并未说出事实,倒是很理解的点头赞赏对方的勇气。 刘继业见对方心情不错,也想拉拉关系,再加上心中对于张作霖这个后世鼎鼎有名的大军阀有些好奇,一路上便一直询问对方的故事。 原来张作霖出生于光绪元年(1875)的奉天海城县,小时候曾读过私塾,识得一些字。后为报父仇误杀仇人后随母亲逃到镇安县,为了生计学木匠当货郎卖包子,还学过兽医。1894年迫于生计无奈投清军宋庆部当兵,后升任哨长。甲午战后归队回乡成亲,后经冯麟阁推荐加入了董大虎一派胡子落草,也闯出了一番名号出来。 后来1900年义和拳乱,俄国趁机出兵占领东北,各地陷入混乱。此时张作霖便在家乡组织起民团,谓之‘保险队’,负责附近村子的治安。由于他遵章守纪、讲义气又有人格魅力,势力越来越大,声名鹊起成了一方豪强。 1902年清廷恢复了辽河一带控制权后,便大力拉拢像张作霖这般的地方实力派。张也就顺水推舟地被‘招安’,成了清军马队管带,拥有官军的身份。 虽然张作霖没有透露,但刘继业还是猜得到他凭借自己官府的身份,必然大力打击异己和其他派系的胡子。在清末的东北大地上,土匪横行、地方毫无秩序,民众大都是亦民亦匪;农忙时就是民,农闲时就是匪。所谓的民团、保安队、保险队之类的地方武装,除了保护家乡外,也要出去‘做活’来补贴生活。 几年时间,张作霖靠着自己官府身份降服了周围大大小小数十股土匪势力,到日俄战争时已是辽东地区的最强的土匪势力之一了。 张作霖在马上吹牛说手下有千五精锐,但刘继业却并未全信。在他看来,所谓一千多人大多都是听调不听宣的半独立团伙,只是聚集在张作霖旗下活动而已。真正能够为他卖命的,还是他当初保险队的老底子,自己身后那百名‘卫队’而已。 至于此次北上的真正目的,张作霖也是透露了一些。 “日本子的钱拿了也有那么点儿烫手;收了人家的钱入口袋,总也得给人家办点事儿才对。好歹面子上得过得去不是嘛……况且现在日本子有点扛不住的样子,要是真让老毛子给占了这满洲地儿,对老子也不是啥好事!有些时候,还是得适当地帮日本子一把。” 渐渐马队离开了新民屯,朝北方前进。城镇慢慢消失在地平线上,此时前方道路出现一群人影,朝马队迎了过来。 近了一些,是一群从北方逃难而来的难民。 男人步伐疲惫地走在道路上,有的人身上驮着大大小小的包裹,有的人身无一物,有的人则牵着牛车。车上大小物件、还有女人小孩。这些人额头上都长出了杂毛,衣衫褴褛,大冷天冻得瑟瑟发抖,身体都仿佛僵硬了。 尽管这样,还是驱动着麻木的脚步缓慢却又坚定地朝前行进着。 慢慢靠近了,这群难民发现了前方的马队,虽然恐慌但却并未逃走,而是挪开身子到路边静静地等待马队的到来。 并非是不害怕,而是根本逃不了。 况且逃难而来的人已经几乎一无所有,甚至有人经历了无数惨事已经麻木了。 张作霖并未让马队停下,表情有些凝重。他平静地作出一个手势后,策马慢慢来到了难民的面前,然后毫不理会地从他们让出的道路中通过。 一匹匹马通过这群人,有个马队士兵从怀中掏出一个硬饼子,朝后扔去,引发一阵争夺。 眼前晃过一个个面黄肌瘦、面无生机,如枯骨般的同胞,因为两个列强争夺自家国土而遭殃……政府却无力保护只能宣布中立。多么令人憋屈的事实啊! 对造成了这些,以及更多惨剧的交战双方,以及坐视这一切的满清,刘继业均无半点好感可言、有的只是内心深处的憎恶。 望着一个中年男子衣衫褴褛,双眼空洞地从身边走狗,刘继业心中想起了一年多前太平山时,自己似乎也曾面临着绝境。但是不同的是,在困境中自己依然有希望,知道只要能活着出去就能生存!但是对于这些挣命的难民而言,就算他们抵达了新民屯,也难保不会成为街上的又一冻尸。如果自己无论何时都坚信未来有光明,那么对于他们而言光明早就远去,留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虽然身临战争中,也亲自动手杀人了,但是真正的残酷刘继业还并未接触。此刻看到战争的牺牲品,心中说不被触动是不可能的。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但是明知道其中绝大部分人都不会熬过冬天,刘继业却并未作出任何举动,而是随着马队慢慢离开。 就算自己能够救下其中一人、乃至数人,但是摆在大环境下这又有何用? 虽然难民群最终消失在后方,但张作霖的情绪却似乎因此受到些影响,他感触道:“满洲这地儿不用说,遍地黑土、埋下种子就发苗,那庄稼老高老高的,那可真叫肥沃啊!但这么可好地方无论毛子还是日本子都想来分一杯羹。加上官府毫无作为……这老百姓如果不想粮食被抢光饿死,就只有加入俺们胡子去抢别人。毛子来了抢、日本子来了抢、俺们胡子来了抢、官府来了也抢!妈了个巴子谁也不是好鸟,都他妈一个德行!你抢我、我抢你,杀来杀去,好好的白山黑土就成了如今的血山血土。” “不过俺们虽然也抢,但都是黑眼睛黑头发的中国人,事儿也不能做绝,终归得给人家留点路子、剩点种子不是?最可恨的还是那老毛子,杀起人来烧起东西那可毫不手软!这满洲乱局当初就是他们搅起来的!这笔账,老子迟早要他还!还有东洋日本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甲午年把旅顺口都给屠了个干净,比老子狠多了!现在装成人模狗样的,心里其实和毛子一样坏!” 倒没有想到这个土匪头子也能说出一番忧国忧民的话,刘继业一时受到感触,直视张作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无论日本还是俄国,之所以能在我中国领土上制造出无数暴行,给我同胞带来无尽苦难,都是因为国家不行、太弱!保护不了自己的国土和国民。只要这一现状一天不改变,毛子走了来日本子、日本子走了说不准英国人、美国人又来,苦难只会无穷无尽。” “所以,我才要学习军事,以抵御外辱。若日本未来变成和毛子一样的混蛋,届时我必然拔剑北指,与张大人一同还满洲一片乐土来!” 内心没有说的,是满洲大地的同胞的痛苦更坚定了要革命的决心。 “哈哈哈哈哈哈!!!”张作霖听后却捧腹大笑,指着刘继业摇头道:“你果然是书生!” 不等刘继业作答,张作霖便继续道: “日本子还有老毛子岂是你们这些学生空谈几句就能打败的?满洲……不,咱大清朝的毛病连曾文正公、李中堂大人那么厉害的人物都解决不了,还指望你们这些穷酸书生?哈哈哈!”张作霖看到对方沉默不语,继续刺激道:“老子告诉你,这大清的一滩烂事儿谁上台都一个样,都******是争权夺利!” 张作霖一把抓住刘继业的肩膀,拉着他回头,指向他们身后那百名骑兵,朝着众人豪迈大喝道: “在满洲这地儿,只有枪杆子才是真的、才是硬理!老子人多、马多、枪多,就是满洲王!所以日本子才要拉拢老子,所以官府那帮只会装模做样的官儿才要借重老子!” “等老子人马枪比谁都多的时候,管他是日本子还是官府,都******得听老子的!” “谁敢不从,一枪崩了他!” 马队成员热火朝天,纷纷高喝附和,一阵阵怪叫声和大笑声翻江倒海般环绕着刘继业的耳朵周围。 尽管如此,刘继业心中却安心恬荡。他侧脸打量着志得意满的张作霖,暗道果然是能够日后成为东北王的人;这样的豪言壮语、这样的野心,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 只是随即一笑;你张作霖在土匪生涯中悟出的道理,在无法无天的满洲或许行得通,但是你的格局,也仅限于东北一地了。割据的军阀你是称职的;但是主宰中国的人,永远不会是你! 第69章 杀毛子抢鬼子 第六十九章杀毛子抢鬼子 马队在傍晚降临前来到了西北方向的三道岗子。 相比起因为有官府在而勉强还能充充场面的新民屯,三道岗子就是不折不扣的村落了。草屋、泥房,木屋,就是见不到砖瓦房子。 镇子口一伙人数在三十多人的马队早已等候,看到张作霖一行人出现后,其中为首之人赶紧跳下马来步行过去,向马背上的张作霖作揖笑道:“大哥可让弟弟们一阵好等啊!弟弟已经备好了热汤,就等着给弟兄们暖身子、大哥快快进去,可千万别冻着!” 张作霖熟练地跳下马来,锤了对方一下,笑道:“好你个高锤子、老子就知道你会来事儿,才选你这地儿当集合点。赶紧领路去!” “好嘞!”高锤子殷勤地带着张作霖往镇子里唯一像样的房子走去,看到他一个人有些疑惑地回头张望,问道:“怎么不见汤二虎、作相兄弟?” “队里的弟兄们要收拾。”张作霖打了个哈哈。 高锤子知道张作霖这是有私密话要和自己谈,会意地悄悄屏退手下。 这边张作霖走远,那边刘继业则随张作相、张景惠等马队军官们收拢士兵。 明面上这些人都是军官,招安了两年下来土匪气息基本上也被掩盖了不少。他们身为张作霖心腹,自然知道刘继业是有大用处的,所以表面上也很客气。张作相尤其热情,一路上聊天吹牛更难得自来熟的个性很快就与刘继业弄熟了。 刘继业也似乎知道张作霖的打算,很知趣地随众军官一起,看着这些老土匪们喊着号子,各自带领各自的小队集合,然后有序地除下马上的包袱再牵着马匹朝各自分配好的住所。 一切都井井有条,张作相所带领的小队甚至排起了队列,咋一看颇有些职业军队的感觉,刘继业对于这些张作霖嫡系部队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反观三道岗子里的土著们,这些真胡子就差了不少。人群挤在一团,毫无章法,乱糟糟地来回走动,似乎由于自己的好房子被外来的抢占了而有些不满。在头领的约束下,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骂骂咧咧地朝镇子边缘临时搭建起的简陋草房走去。 与众人一起把士兵们安顿下来,估摸着过去了半个多小时,此刻张作相才提议去主厅与张作霖会合。 “此处胡子与你们是什么关系?”路上刘继业知道张作相好说话,便出言问道。 “这高锤子是附近百十个胡子的当家,一直跟着大当家混。”张作相脸上笑眯眯的,实际上并未透露什么信息。 一路小走来到一间破旧庙宇前,里面灯火通明,临时在残破的墙角上涂上新土充作客房。张作霖坐在上座在和高锤子有说有笑。见到张作相他们道了,张作霖站起身子挥手道:“来来来,快进屋子烤烤火!” 入内后张作霖走到刘继业跟前,向高锤子介绍道:“这小兄弟叫刘继业,新来的联络官,这次活儿他会跟着我们行动。” 高锤子谄笑道:“没想到刘先生这么年轻就担任高职了,日后还请多照顾弟兄啊!” “哪里哪里、还是需要像高当家这样的本地人才行。” 客套一阵子后,张作霖把众人引入座位,向刘继业道:“刘老弟你把日本人的要求给高当家说一遍。” 刘继业回忆了一下出发前白下正义交待布置的命令,琢磨一番措辞,从胸口拿出一张地图摊在桌面上,等众人都靠近后指着地图一处道:“日本人准备在辽阳有大动作,为此他们需要知道俄军后方情况;特别是奉天驻军。一旦大战开始,必要的时候还需要我们争取做到切断奉天与后方的联系,并骚扰奉天通往辽阳的道路。” “不过这都是后话,需要我们注意准备。真正当前需要我们做到的,还是一贯的侦察。想方设法探明俄军此刻在奉天左近的兵力动向、俄军东清铁路一线的调动、争取袭击俄军补给线,打击投靠俄军的胡子。” 这时张作霖接过话题道:“这可是大手笔,非要集合弟兄门一起干不可!这几天各路兄弟们都会向三道岗子集结,你高当家身为地主可得好生招待啊!” “那是当然!有大哥送来的粮秣,小弟敢拍胸脯保证不会让弟兄们饿着、冻着!” 与众人商讨了一阵子,高锤子的手下送来酒肉,这些土匪头子们便烤火吃肉喝酒,一个个最后喝得东歪西倒的。酒席间刘继业也放开了,学着说些土话、引得众人大笑。嬉笑打闹一直到夜深众人才睡下。 接下来的两天里陆陆续续又有大小数十股土匪抵达三道岗子,有的人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有的则拥有数十人马。除了有势力的人需要张作霖招待外,其余小头目们只有各自找地方歇息,这为了抢草料、抢吃食、抢床铺又发生了不少争执。 这些互不相属的胡子们一下子聚集到小镇上,占满了所有房屋不说,这几日闲下来有劲没处使,便到处惹是生非。镇子上原本不多的居民早就被驱赶离开,剩下的全是血气方刚、天不怕地不怕的胡子。大家谁也不服谁,随便摩擦几下就起了冲突。 张作霖也不是第一次召集麾下土匪们,对此早有准备,让心腹张作相带着手下在镇子里来回巡逻、闹事的二话不说直接落地上当场十下棍子抽下去。虽不至于要命,也让闹事者疼得龇牙咧嘴的。 这样过去了三天后,当镇子人数达到了近千人时,张作霖眼看人来的差不多了,便在破庙里召集起所有大小头目们。 此刻整个辽河南部几乎所有的胡子们都聚集在此,厅内撤去所有家具、椅子,只能让人站着。尽管如此,三十多名当家的缩在狭小的大厅里还是显得拥挤异常。 不光拥挤,这么些大大咧咧惯了的土匪头子嗓门本来就大,聚在一起顿时吵吵嚷嚷,巨大的噪音让刘继业很不习惯。 张作霖身为大当家站在最上方,也只是和旁边的汤玉麟说笑。 过了一阵子,就在刘继业有些难以忍受的时候,张作霖才向汤玉麟使了个眼神,对方会心地操起他标志性的大嗓门,朝着人群大喊道:“张大当家有话说!” 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作霖身上,只见他微笑地抱了抱拳道:“各位当家的、甭管是啥绺子,能来这里就是看得起老子,给老子面子!” “谁给老子面子,老子就给谁里子!现在有几桩大买卖摆在弟兄们的眼前,要是做好了一年不愁吃喝!这好事儿老子本来可以自己吞了、吃了。不过,老子不能坏了道上的规矩,不讲义气忘了弟兄们,这好事得让弟兄们也一块儿分,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作霖巡视一番,下面的胡子头目们纷纷叫好: “好!” “有理!” “张大当家你说干啥就干啥!” “还是张大当家的实在、公允!” “管它刀山火海,老子都跟着张大当家!” 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张作霖再摆了摆手道:“难得弟兄们信任,老子当然也要好好回报不是!这笔大买卖,大家也都做过、轻车熟路再熟悉不过!日本子现在和老毛子打成了僵局,想花钱让俺们去帮他探察军情。俺们正好出动,既可以拿着日本人的钱抢毛子、又可以去抢落单的日本子!” 说到这里,下面胡子们又是一阵欢呼,张作霖却斜眼观察着刘继业的反应。 听到‘抢日本人’,刘继业瞳孔微张,没有料到张作霖居然如此大胆;拿着日本人的钱抢日本人……这正好对了自己的胃口。如此想着,刘继业随即反应过来时注意到张作霖别有深意的眼光,想到站在一旁的张作相将手放入胸口,心中已经猜到了对方有准备。如果自己有什么不同意见,当场就会横死殿内。 如此想来张作霖还真会算计,早就做好了准备;如果他看错了人,自己不愿意跟他同流合污,以自己在日本联络官中差劲的人缘,真把自己杀了再报上个被俄军杀害也不会有人在意。 不过本来自己就对袭击日本人毫无任何异议、甚至是支持,又怎么可能提出异议?? 刘继业朝张作霖点了点头。 张作霖收回目光,张作相也把手从胸口中拿了出来。 此时几名马队士兵吃力地抬上来一个箱子摆在大厅正中。张作霖走过去一脚踢翻盖子,露出了里面满满的白银。 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珠子都映着白花花的银子,不少人贪婪地蠢蠢欲动。 张作霖见状从腰间拔出一把左轮手枪,枪口朝众人头顶扫了一遍道:“跟着老子,就有银子拿!但是敢糊弄老子的,也别怪老子按咱绿林规矩正法!” 此话一出,周围的卫队士兵们也纷纷拿出枪来。 “谁要是不听张大当家的,我高锤子第一个不答应!”高锤子率先表态,胡子们也都收起贪婪之色,纷纷大表忠心。 看到胡子们都服了,张作霖这才重新开口,这回开始分配任务起来:“王麻子你带你手下的五十个弟兄,还有李二鬼的三十多人马到北边铁岭去,给老子把俄毛子的动态查清楚。” “顺溜子,你还有老枪头就近监视奉天城;毛子进了多少兵、出了多少粮、补充了多少弹药,都给老子弄清楚!” 张作霖熟练地喊出每一个土匪头子名号,然后分配出命令。对此无人表示异议。 最后,张作霖宣布自己将作表率,自己吃下最苦的活;深入俄军后方调查军情。 作为张作霖的直接联络官,这也意味着刘继业必须同样深入敌后去…… 第70章 袭击 第七十章袭击 昌图县位于四平南方,由于处在东清铁路上因此被俄*管,有一个连近百名俄军驻扎在此,更有几名大胡子文官负责收税。 自从铁路修通后,原本贫困的昌图县便迎来了发展大潮。虽然无法和北边四平镇短短二年时间把人口从八千增加到四万的壮举相比,但是人口还是翻了翻。其中俄国移民占了相当比重。他们在昌图搭建商埠、修建教堂,到处大兴土木颇有将之建设为俄国城市的气势。丝毫没有顾及到这是中国的领土。 日俄战争爆发中断了这一进程;然而由于大量土匪和自发地中国人在满洲乡下袭击俄国人,使得这一带的大部分俄国侨民都转移到有俄军保护的各大城镇当中。因此昌图人口不减反增,眼见着突破了两万人大关。 西历1905年2月25日。 天空中下着鹅毛大雪,昌图县的居民们大都躲在家中避雪,只有负责巡逻的俄军士兵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冻得直流鼻涕。 领头的军士擦了一把鼻子,低声骂道:“混帐操蛋的伊万诺夫!” 这时他身后的一个士兵突然手指向前方,那里是城南一片荒地。 “看啊,那是什么!?” 军士眯起眼睛,似乎看到了大股骑兵………… 由于昌图县小并没有城墙,俄军一个连就驻扎在城外霸占的几座院子里。守备司令伊万诺夫上尉坐在一把红木太师椅上搓着手烤火。一边烤火,一边庆幸自己被分配到了安全的大后方。 辽阳战役的结果早就传到俄军各部、所有人都对俄军所遭受的惨痛伤亡感到震惊!原本以为可以很快解决的日本矮子,居然杀伤了近三万俄军! 身为破落贵族出身,伊万诺夫荡尽家财也才凑出了八百卢布,勉强买了一个连长的职务。还没等喝兵血来弥补成本,就被命令送上了战场。也亏他幸运地被安排在昌图县驻防躲过了前线。此刻驻扎将近一年的时候,八百卢布的成本早就从克扣士兵的粮饷和搜刮当地中国人身上捞了回来。 心满意足的伊万诺夫只准备等战争结束了就花钱运作个团长当当,到时候说不准还能成为上等贵族,重新振作伊万诺夫家族的名誉! 至于士兵们的怨言和低下的士气,伊万诺夫才管不着! 反正昌图在大后方,区区土匪也不敢攻打有俄国正规军驻扎的城镇。士兵们的士气啊、战斗力在伊万诺夫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只要每个月还发点面包、给点钱,让这些灰色牲口够活就行了。 伊万诺夫一边打着小算盘,一边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麻袋,里面装得全是黄灿灿的金卢布! 每天数一数手中的钱财,对于出身破落贵族小时候因为没钱而受尽同伴欺凌的伊万诺夫而言,才是最大的享受和快感。 正数的开心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声枪响。 “哪个混蛋走火的!?”被扰乱了情绪的伊万诺夫愤怒地一跳脚站起来,将钱袋放回柜子中。拿起军帽就准备出门找人算账。 脚刚刚迈出门槛,就听到另一声枪响,不由得停下了动作。 也就在这时,忽然枪声大作!噼噼啪啪响个不停! 这绝不是走火! 意识到这一点的伊万诺夫忽然异常恐惧,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本能地朝外面小跑,结果迎面撞上了一个慌张的少尉参谋。 “连长!有胡子!胡子进城了!” 一听原来是土匪,伊万诺夫顿时大怒:“混蛋!一群土匪居然敢来攻打我的地盘!你给我立即召集士兵们,让这些中国人见识见识俄国刺刀的厉害!” 这个参谋也是从别人口中听到土匪入城,并不知道具体情况。此刻见到长官战斗意志旺盛,自然也带头快跑召集士兵,等着把这些土匪赶跑。 伊万诺夫等着士兵的集结,这时枪声见小,他还以为是巡逻队赶跑了土匪,心想这次又可以向上级报功了。 原本俄军训练就不行,加上长期被军官们克扣军饷使得俄国士兵们大都无精打采的。原本按照操典必须五分钟内集合完毕,等时间过了的时候居然连个人影都没有。就在伊万诺夫有些焦急的时候,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正奇怪地把头探出院子观望,下一刻就陷入了黑暗中。 ‘砰!’ 刘继业放下手中还冒着淡淡青烟的步枪。 “好枪法!”在一旁的汤玉麟赞赏道。 自从百多名张作霖手下精锐加上二百名顺服的胡子北上后,这支三百人的部队一路只袭击零散俄军。虽然没有损伤,但战果也有限,大家都卯足了劲准备大干一场。 通过熟悉的小路绕道来到俄国大后方,就准备趁俄国人毫无防备的时候偷袭一把,张作霖早就选上了昌图县。 大股骑兵突然出现,毫无防备的俄军巡逻队几乎是瞬间被全歼。此后张作霖将主力分成两部;一部由他和张作相率领进攻俄国官员所在的衙门,剩下一部二百余主力由汤玉麟和张景惠率领进攻俄军驻军大营。 刘继业选择跟着汤玉麟上战场,来到营外跳下马来准备强攻时,正好看到一个戴着俄军军官帽的人头露在外面张望,下意识抬枪就射。 在日军实习期间一直苦练的枪法此刻发挥了作用;一枪将敌人指挥官爆头赢得了土匪们的赞许。 最高长官被打死、连武器都没有完全准备好,有些人还在穿大衣的残余俄军四十多人果断地放弃了抵抗,全部投降了。 那边张作霖也顺利地拿下衙门,正好赶过来看到一群俄军俘虏被围在院子中,周围全是持枪的胡子们。 汤玉麟凑到张作霖耳边上问道:“大哥,你看这些人咋办?” “都杀了!” “好嘞!”听到可以大开杀戒,汤玉麟眉开眼笑地点点头,然后朝周围士兵们做了个手势;手掌从上往下一劈。 ‘砰砰砰!!!’ 一阵白烟过后,四十名手无寸铁的俄军士兵就全部倒在了血泊中。 然后几个士兵拿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走到尸体堆里,挨个刺上一刀。要是发现没有死绝的,都弯下身子在喉咙上补刀。 刘继业冷眼看着这些土匪屠杀俘虏,知道这是战乱之世必然发生的事情。更何况那些驻守的俄军士兵,平常也干多了灭绝人性的事情……就算有无辜的,那也没有办法了。 虽然他不可能做到像张作霖般面无表情、像汤玉麟般嗜血成瘾,但换做自己最终怕是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杀完了俘虏们,张作霖命令胡子们开始搜刮钱财。 很快伊万诺夫房间柜子里拿装满了金卢布的麻袋就被找到,打开一看顿时惊呆了周围的人。 张作霖也是吃惊没想到一个区区连长居然搜刮出那么多钱来,粗略数来得有过一万金卢布!这可是一笔巨款!大有收获的张作霖眉飞色舞,更是直接倒出袋中金币,每个士兵三枚、每个小头目五枚、每个军官十枚!刘继业身为‘联络官’也分到了三十多金卢布。 如此散去三千多卢布,剩下的就都入了张作霖腰包中。 镇内的抵抗结束,胡子们也不恋战、也不扰民。他们将驻军大营中搜出的财宝和武器全都装上马匹,张作霖那边也将从官府中搜出的大笔税金拿走,再找到几家大商铺进去抢劫一番后便快速离开了。 前后用时不超过四个小时。 离开了昌图县,担心会有追兵,张作霖带领大家一路朝东躲入旁边山林里。 不过俄军此刻主力大都集中在南边的辽阳城,昌平一线的火车沿途近千公里只有一个哥萨克骑兵师在巡逻,人手紧缺根本来不及反应。 入山后,并确定了后方没有追兵,张作霖这才吩咐众人下马休息,顺便清点战利品。 “水连珠四十六支、子弹三千多发、金卢布一万四千、银子二万九千两……” 听着张作相报上的数字,在场的头目们无不眉开眼笑的。 “这笔买卖还真是赚到了!那么多钱、枪,就折了三个弟兄……大哥,要不俺们再干一场!?”汤玉麟被丰硕的成果迷晕了眼睛。 张作霖双眼一瞪,怒斥道:“甭给我在这儿胡说八道!买卖是好,但还不是因为俺们打了个出其不意!现在昌图县的消息传出去,毛子肯定会加紧防备,你看那些个县城不会加强戒备!你想让俺们弟兄去冲毛子军的机关钱吗!?就算赢了也是惨胜……你没了手下弟兄,你手中钱财早就被抢光了!再多也没用!况且如果现在不撤,等毛子回过神来大肆搜捕,弟兄们就危险了!弄个不好就是个全军覆没!” 汤玉麟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自认倒霉地站到一边不说话了。 张作霖见无人再有意见,大手一挥道:“财物等回到新民屯再细分;现在咱们稍作休息必须在天黑之前跨过东清铁路赶到通江口去!” ############################################### 四天后,辽北靠近铁岭的一处山林中。 小岛弥次郎用力紧了紧衣领,缩着脖子坐在圆木上与两名同伴烤火。 他们是日本军人,奉命乔装打扮前往俄军后方刺探军情。 虽然日军手下有大量的中国胡子充当耳目,但这些人很不可靠,送上来的情报也是有真有假。因此为了保险日军也派了自己人去敌后方。 小岛弥次郎他们打扮成农民的样子,一路上细心搜集俄军资料,铁路运力情况。平日也不敢居住在有人烟的地方,担心暴露身份只能躲藏在周围的山林之间,可谓吃够了苦。 现在经过半个月的密集观察,东清铁路这段时间的运量已经全部记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凭借这些资料,第一军的参谋们就能推断出有多少物资和多少兵员被运到了奉天;以此也可推断俄军大致人数,和所准备的军需了。 完成了任务,接下来就是返回辽阳复命。想到终于可以脱离苦海,小岛弥次郎脏兮兮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小岛弥次郎并不知道,距离他不远处,两个胡子正悄悄地观察他们。 “看样子是三个小日本。” “咋样?动手还是……?” “回去告诉大当家,让他老人家做决断吧。” 在昌图得手后,张作霖马不停蹄地一路折返,时而向东时而向西,将俄国追兵玩得团团转。后来见俄军在铁路沿线布防密集,便准备绕道山林,入山未久探路前锋就发现了林中三名日本军官。此刻他们将情况汇报给张作霖后,这个胡子首领考虑了一下,低声道:“动作干净利落些!” “大当家放心吧!”胡子拍胸脯打保票,选了手下十个好手就准备过去。 就在这时,在张作霖一旁的刘继业忽然出声道:“我也去。” 张作霖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片刻之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张作霖看来,这是刘继业送上的投名状、他自然不知道刘继业的打算。 十分钟后传来一声枪响,又过了莫约半个小时那个胡子便拿着纸张、银元和一本笔记本出现在张作霖面前。 “三个日本子,一个没留。俺把他们都扒光了衣服埋到远处一个沟沟里头去,在他们身上发现了这些东西给您瞅瞅。” 张作霖随手将零星银元赏给对方,看了看图纸没有弄明白,又打开笔记本一看全是日文。虽然有些汉字能看得懂,但是张作霖依然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在一旁的刘继业正收回手枪,走到张作霖面前,拿过笔记本看了起来。 “刘老弟你看,这上面说啥子?” 刘继业一边看一边说道:“这上面记录了东清铁路上每天的经过车辆;多少车次、多少车皮、多少运兵车……” “哦,看来是重要情报啊!那可得好好保管。”张作霖说完就拿过笔记本塞入自己怀中。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刘继业将一张纸悄悄从笔记本中撕下,放入口袋中。 刚刚手刃了一个日本的刘继业自然明白张作霖这是杀人抢功。 自从前些阵子在三道岗子那里表了态度,张作霖就没那么防着自己了。后来一起打劫‘做买卖’,更是博得了一些胡子的初步信任。从他们那里,加上自己切身体会,刘继业才对这些人有了更深的了解。 在胡子的眼中,特别是像张作霖这般大头目,只会在意眼前利益。 究竟给谁干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从中牟利。至于杀人灭口、拿着日本人的钱杀日本人这类事情,在讲究实利的胡子们看来自然不是事儿。 这次出来由于自己代替了之前的日本联络员使得张作霖可以放开手脚,不再需要遮遮掩掩的,吃相也就难看了些。 不过相应的,张作霖也给无比配合的刘继业私下送上了一千多金卢布的大礼,此刻就静静躺在刘继业随身的包裹中。 如此看来张作霖还是深谙做人之道,用大笔钱财买住自己一张嘴,让自己好跟着他一路干到底。 对此,刘继业没有不满意的地方。在与胡子们行动的时候,刘继业除了将自己的骑术练精湛了些,还通过参与战斗和行动中得到了许多行军、潜行、伏击的宝贵经验。 虽然昌平作为铁路中转站所以才会收获如此之丰盛,但是多抢些村落,也能让胡子们发一笔小财。 而刚刚撕下的那张纸上,记录了一个星期前,俄军从哈尔滨的火车调动极为频繁,几个日本间谍给出的判断是‘数万军队的调动’…… 缺失了如此重要信 第71章 逃离(上) 第七十一章逃离(上) “辅臣兄能有今日之成就甚为难得!” 刘继业骑在马上,听身旁张作相讲述自己当初怎么与同村的张作霖结拜、一起落草又一起办保险队,一起接受招安如今成为哨官。 张作相并不像平常土匪那般粗鲁,似乎也因此与刘继业较为谈得来。他抱拳笑道:“哪里、文鹿年纪轻轻就已为少尉,待回国之后必当得大用;我们同在军中,到时说不准还得请文鹿多多照顾哩!” 从老林中出来,马队已经回到了辽南平地上。在他们东侧是俄军重兵把守的奉天,而他们则行走在中国方面的‘中立区’里,不再需要担心会遭到追兵袭击。不过就算如此,马队前进的时候,也是老早地将探哨撒开,以备万一。 虽然俄国和日本都未完全尊重中国划定的中立区,但考虑到国际影响,大规模骑兵行动还是很少见的;双方过界部队主要还是以少量轻骑侦查。这样的骑兵自然不是三百多老胡子的对手。加上大家走在熟悉的土地上,又狠狠赚了一笔,所有胡子的心情都无比的轻松。 冬天即将结束,马队里这些胡子都是职业劫匪不需要回家务农,天气暖和了也只是多出去活动活动。眼瞅着过两天就能从三道岗子返回新民屯,到时候热炕一躺、睁眼吃肉、闭眼抱娘们睡,无比快活!也不枉冰天雪地的一场幸苦! 马队成员们心中归心似箭,恨不得立即就飞到新民屯一般。 为首的张作霖虽然不像手下那么不堪,但一路上无比顺利也让他放松了警惕心,心中盘算着这次大收获后要拿出多少钱来孝敬上官、多少钱来扩充部队,还有购置军火。说不准自家的宅院还能再扩大一些、搭一个小洋楼啥的。 “大当家,你看前面!” 张作霖回过神来,顺着汤玉麟的手指看去,只见路的前方,莫约三里地的距离出现了三个人马。 有点蹊跷! 难道是别部的胡子?也不可能啊,要是平常人看到自己这三百多精锐骑兵,早就掉头逃跑了,哪里会停在路中间? 拿起望远镜看了看,这三人三马就是平常百姓的打扮,也看不到兵器。张作霖捣鼓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随着两方不断靠近,张作霖愈发好奇起来。 “独眼儿,你过去看看。”在约一里路的距离,张作霖命令停下队伍,派了一个喽啰上去查看。 这个胡子应声而去,驾着马很快就逼近了那三个人,在约百米的距离喊话道:“你们是哪个绺子的?眼瞎啦敢挡咱大当家的路!?” 回答他的,却是一人突然从身后掏出的一把水连珠马枪…… ‘砰!’ 看到对方居然开枪打死了独眼儿,张作霖怒气冲天:“妈了个巴子!给老子打!!!” 马队纷纷策马冲锋,有心急地抽出骑枪射击,对方三人却掉头就跑。由于距离太远,这边的开枪根本打不中。 就在这时,忽然左翼传来了一阵明亮的响笛! 张作霖神色一变,知道是哨兵遇到了情况。联想那三人的古怪举动,必然是有危险!此刻道路的正面,南边只见三名骑兵仓皇逃跑、左翼的西面是警报传来的位置…… 这个时候,必须赶紧做决定!! 哨声又响了两下,忽然听到一下破空声,然后就没了声响。 张作霖不再犹豫,向胡子们大喝一声道:“弟兄们,往南边走!” 就在马队应声开始移动的时候,忽然地面开始轻微晃动,张作霖猛地朝左望去,地平线上大股骑兵出现。 虽然两边距离还有约八、九里地,看不清是什么队伍,但来者不善是显而易见的!张作霖大惊失色,咋一看对方人数黑压压的一片,最少过千!打肯定不可能,现在只能快速转移、趁对方还远着,赶紧撤离!!! 这股骑兵从西边小跑接近,按常理应该往反方向东边跑。 但是谁知道东边是否就有埋伏!? 北边是俄国人的地界,但是南部自家领地只有区区九十里路,快马加鞭不出两个时辰就能赶到! “大家伙抄家伙往南突围去!!!”张作霖举起马枪大吼一声,原本有些慌乱的马队纷纷响应,跟随着大当家发劲朝南狂奔。 刘继业被大队所裹从,此刻也只能随波逐流。在马蹄声中偶尔回头望去,远处追兵也加快了速度,只能看到阵阵尘烟密布。 “邪门了!辽东这地儿谁能拉出这么多人马!?”张作相不可置信,一边狂奔一边嘴上还喃喃自问。 跟随马队北上这么些天,刘继业也算是对胡子这个行业大致明白了一些,马术也精湛了不少,此刻也能勉强跟上队伍。按照他的判断,若论平常对方恐怕很难追上自己,毕竟距离差了起码六、七里。然而这趟远门走了好几天,中间发起过不少战斗,一场买卖做下来一是马力损耗严重、二来,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分到了不少金银细软,伏在马背上平白多出十几斤的重量。如此一算,结果就难说了! 果然,不出半个小时,后方的追兵就明显地拉近了距离,再望去就不需望远镜就已经能勉强看到敌人的轮廓了。 翻皮帽子随着马匹的颠簸而上下抖动,胡子的身份不容置疑。但是最让马队胡子惊讶的,还是冲锋在最前面的一大群明显不同的部队;那黑色的高熊皮帽子,白晃晃的弯马刀!追兵的队伍中居然有相当数量的哥萨克! “妈了个巴子!金寿山这个混蛋!”张作霖咬牙切齿,如今他如何不能想到能够出动如此多骑兵,又有俄国人参与其中,整个辽东也只有投靠了俄国的胡子匪首金寿山有这个实力,也有这个理由。 当初1901年除夕,大过年的时候金寿山就曾召勾结俄军偷袭驻扎赵家庙村的张作霖,打得张作霖几乎全军覆没,只率领残部八人逃到台安县;要不是汤玉麟率部突然赶到击退追兵,并冒死救下张作霖的幼女,未来的东北王就差点死在金寿山手上。 如此不共戴天之仇,张作霖每每想到都要咬牙切齿发誓报仇。只是没有想到自己没有找对方,对方却先再次勾结起俄国人在靠近自家门口的地方布下埋伏! 必然是之前做买卖的时候耽搁了时间,让哥萨克与这金寿山勾结到了一起,准备在自己回家的路上堵住…… 等回到新民屯后,一定要全力干掉这个金寿山! 两队距离的拉近自然被张作霖注意到,焦急却也无奈。哪怕自己麾下三百骑兵已经是难得的精锐,但依然摆脱不了土匪的本性,想要他们扔下幸苦捞到的财富还不如一刀剁了他!哪怕性命攸关的时候,他们也宁愿赌一把别人追不上、或者同伴先被干掉,也要保住自己的财产! 马蹄声如雷响,后方追兵越来越近,渐渐拉近到五里左右的距离,追兵中甚至有胡子嚎叫着拿起马枪在马背上开始射击。 当然,基本上都放的是空枪,但是不停的枪声却给原本士气就不高的张作霖部以巨大压力。 张作霖吐了口唾沫,向旁边汤玉麟狠狠道:“妈了个巴子,这样不行!汤二虎、你给老子率部朝西去、我们分开两路到三道岗子会合!” “好嘞!就听大当家的!”汤玉麟倒也很义气,二话不说举枪挥舞三圈,示意后方自己的手下跟上,然后便猛然离开大道朝另一方向而去,后面汤部大约六十余骑也纷纷离开了队列。 后方追兵见此,片刻之后也分出了百多人,主要以金寿山部胡子为主向汤玉麟猛追过去。 尽管对方人数有所削弱,但还有近千的骑兵,依然不是只剩下二百三十余人的张作霖所能抗衡。 没办法了! 这个时候只有派出殿后的人试图拖延一下……但是谁呢?谁又愿意送死呢? 第72章 逃离(下) 第七十二章逃离(下) 就在张作霖在考虑炮灰的时候,一直处在队伍中间,此刻费了老力气才勉强赶上来的刘继业,喘着粗气道:“张当家!现在我们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只能到前方山林里去以避风头了!” “妈了个巴子、胡说八道什么!!没看到老林前面全是杂草,马速根本提不起来吗!?进了林子里更容易被追上!”此刻危机时候,张作霖也不再顾忌什么面子之类,他指着左前方一片一人高的草丛,以及后面茂密的森林,直接对在他看来完全是不切实际、书生意气的刘继业加以驳斥。 “俄国人骑得是顿河马……背长四肢长健,耐久力更甚于蒙古马!但是它善于平地奔跑不习山地……只要我们脱离平坦大道去那前方……崎岖不平的路况,追兵的速度必然大打折扣!进了林子,毛子就追不上了!”断断续续说完这番话,已经快筋疲力倦的刘继业顿时开始大口喘气,脸也憋得通红的。 张作霖眼前一亮,看了看身后越追越近的哥萨克,以及已渐渐被哥萨克抛在身后的金寿山部,脑中快速盘算着刘继业的建议…… 反正再这么下去也是凶多吉少,只能赌一把了!信他一回! “兄弟们、左转!” 大队胡子跟着张作霖离开了道路,跑入旁边的一人多高的杂草从中,朝着远处的老林拼命奔驰着。 追兵很快也奔入田中,但那些原本遥遥领先,三百多名头戴熊皮帽子的哥萨克人速度似乎受到影响,开始慢了下来。慢慢地,被后面骑着矮小蒙古马的胡子们超越,乃至落到了后头去。 “他奶奶的!”紧跟着张作霖部队的金寿山心中大骂,原本被他视作助力的哥萨克此刻已经远远落在后方,根本发挥不出作用了! 为了能够干掉心腹大敌,金寿山可是很久前就开始谋划这次的突袭。他知道张作霖平日都躲在有重兵把守的新民屯内,自己根本没有机会;只有等他出外做买卖的时候,才会给自己机会!正好前一阵子俄国哥萨克派人来联络,双方一拍即合、联合起来围剿张作霖……按照道理应该是一拿九稳的事情,没想到此刻会出现如此变数!亏自己还信了那个大胡子少校吹自己的哥萨克是什么天下最精锐骑兵、什么落子的俄国最强武力,一群只能在平地上起作用的废物根本不配! 等下入了老林,这些不熟地形的哥萨克就没用了!现在还咬住张作霖屁股不放的,只有自己带出来的六百胡子……不对,刚刚分出去百人,只剩下五百了。虽然人数依然接近对方一倍,但是打起来未必就能一口吞了。哪怕真能吃掉对方大部,也无法保证能在这里把张作霖干掉。 然而金寿山此刻除了拼命追赶也别无他法了,只能拿手中剩下的筹码博上一博! 金寿山双眼死死盯着不远处那个身影,那个让自己无比痛恨的男人!就看老天爷能不能遂我愿,在这里收了张作霖一条狗命! 张作霖仿佛感觉到金寿山的目光,他回过头来发现了对方,冷笑一声。 追兵减了一半,压力顿时少了很多。真要论起来,金寿山手上一群乌合之众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要不是他有哥萨克撑腰再来一倍自己也不惧!现在只要进到自己所熟悉的山里头,那自己可就如鱼得水、想怎么揉捏他就怎么揉捏了! 呵呵……自己还巴不得他追进来呢! 没有了在平地上速度超快的哥萨克,同样骑着蒙古马的金寿山部想要追上张作霖还是有些难度的。 一片枯叶孤零零留在枝干上,被快速穿过的骑兵带来的阵风吹落。 叶子落在张作相的肩上,再滑落至地,被无数马蹄踩过。 张作霖所部终于进入了老林! 眼看着敌人最后还是跑入了林中,金寿山目眦欲裂,双眼冒火! 但是冬季的东北白昼短暂,此刻西洋钟表不过四点的时间,就已经能见到如火夕阳了。不出半个小时天色就将完全黑下来,虽然有心追击,但是没了哥萨克的支援,金寿山对自己部队的战斗力有些缺乏信心……此外,万一在这里把老底拼掉、实力大损,也保不准会有人起歪念。 ‘驭驭~~’马首停在老林入口,金寿山最后也没有下定决心。 望着对方在森林中慢慢消失,金寿山难掩心中愤怒,一马鞭狠狠抽向身旁老树,却没想到一大堆枯枝从天而降,砸了他一头一脸的。 “他奶奶个熊!” “他妈了个巴子的!” 同样一句粗口,金寿山是边吐木渣边骂、张作霖则是坐在马上狂笑。 此刻已深深进入老林中,逃过一劫的众人们无不喜出望外,唱着小调子、吹着口哨,在马上做着怪动作来发泄心中的喜悦。 “多亏了刘继业这小子!”张作霖向身旁张景惠如此说到,再一看人群当中,怎么也找不到这个人了。 “刘继业在哪里!?”张作霖一声吼,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人群很快让开一条线,现出里面一个正蹲在地上用手来回抚摸着大腿内侧,屁股生疼的男子。 不是刘继业还能是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笑得东倒西歪。 原本骑术就差,来东北前只有在横滨受过短暂的一个多月训练,根本谈不上有什么马技,只能说能够坐在马上不掉下来。遇见张作霖后经过短期集训也才能做到跟着大部队不被抛下,此次逃命一下子就要把马速提到最快,远不是刘继业这等人能够驾驭的。 若不是他并非主要战斗人员马力有所保留,加上张作霖也是大方地给了他一匹好马,恐怕他早就落在后方被追兵给干掉了。 不过尽管如此,新手出生的刘继业还是磨破了一层皮。 现在疼得只跳脚,看到众人在笑也别无他法了。 “行了,都别笑了!”张作霖也是狂笑了几声,后来看到刘继业脸涨得通红的,才挥手阻止。 “弟兄们,这次咱们能逃出升天,脑袋能留在脖子上,多亏了刘兄弟的建议!” 若张作霖能冷静下来细心去想,未必不能发现俄军哥萨克的弱点。但是在当时情况下,经验最丰富、按照道理最应该发现的张作霖没有发现,反而是刘继业找到了逃生之路。无论如何,这份情讲义气的张作霖是必须认的。 “从今往后,有老子的肉就绝不会差了刘兄弟的酒!” “好!!!” 张作霖的义气也是博得了属下们的喝彩。 “等咱回到新民屯休整一番后,一定要剁了金寿山这二狗子的狗头!” 第二天,休整一番,给马匹喂过黄豆后,重新离开山林的张作霖部再次向南前行。 这次他们小心翼翼地,基本上是贴着老林边缘走,大部分人马都被沿途高粱地给遮掩起来。哪怕这样的路程远比平地颠簸、难走,但已经被偷袭一次的张作霖还是宁愿用这种方式来保险。 走着走着,忽然林中窜出一人! 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面色枯瘦,整个人瘦的和皮包骨似的。 “什么人!?”走在最前面的张作霖手下大将,孙列臣举起了手中马枪,若是对方有任何可疑的动作立马就会扣动板机! “慢着。”张作霖阻止了孙列臣的举动,眼尖的他看到了对方男子破旧衣服肩上分明系着军官的肩章。 “别开枪!”男子慌忙地举起双手,声音沙哑道:“你们有水吗……?俺,是大清北洋督练公所参谋处参谋官,吴佩孚!” 第73章 美国人 第七十三章美国人 ‘……我们人到达新庄时,来自满洲的消息全部都是关于名为红胡子的中国土匪袭击俄国人。尽管这些人都没有红色胡子,甚至绝大部分人没有任何胡须。这些消息引起了我和我的同伴,博尔德上尉的好奇心,我们决定去一查明细。我们希望了解这些人数过万的人,是如何能够在辽东一带以游击战的方式骚扰俄军,迫使俄国总司令将巡逻哥萨克人数增加三倍的。此外,我们也想了解那些试图从旅顺逃到奉天的俄国难民的现状。’ ‘我和博尔德上尉都有中国人发的护照,并且得到********颁发的许可去访问马将军,中国在满洲最高军事指挥官,一个执着地防守着中国人划定中立地区不被交战双方所践踏的老将军。马将军手下掌握中国大部分正规军,以及数以万计的红胡子。这些原来的土匪此刻已经穿上了帝*人的服装。’ ‘红胡子们都是厉害的骑手;他们有着精湛的骑技和优良的装备。几个世纪以来他们一直作为土匪、不法分子存在,完全不遵从清朝政府的命令,随意四处游走,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那些令人发指的恐怖罪行,是满洲最令人恐惧的人群。’ ‘然而在满洲的中国人,不管他是红胡子还是农民,在这场日本人与俄国人的战争中都没有忘记俄国人占领满洲时所犯下的滔天罪行。中国人还清晰地记得海兰泡惨案;将近八千名手无寸铁的老人、妇女和小孩在刺刀的逼迫下跳入滚滚黑龙江。1900年时我在秦皇岛遇到当时执行屠杀的一个俄*官,他告诉我说屠杀的命令简直让他反胃,因为当命令完成时,整条黑龙江都飘满了中国人的尸体,仿佛能够踩着他们到达对岸。除了四十个为俄国商人服务的中国人得以用数千卢布的代价赎回性命之外,无人幸免。这些惨案,以及更多更惨的屠杀,让所有中国人都痛恨着莫斯科。因此当日本人拿着重金收买这些人时,他们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日军阵营。此刻估计有超过一万人的红胡子在为日军服务。讽刺的是,红胡子本来是指从十六世纪开始进入满洲的俄罗斯强盗,他们留着在中国令人瞩目的红色胡须。后来这个词汇演变成了土匪的代名词。’ ‘几年来,这些红胡子的领袖一直是一个名为张作霖的人,他目前是中*队的上校。两年前,张作霖和他的土匪们已经完全掌控了满洲大地,以至于当地政府采取了非常中国式的手段,将他们招安了。把这些土匪吸收入军队并不能改变这些无法无天之人的本质;当这些士兵不出去抢劫俄国难民、给哥萨克们添麻烦时,他们也会弄些自己的小买卖。现在他们是拿着官饷的官军,并以抢劫作为副业。’ ‘除了这些穿着军装的劫匪,这一片区域几乎每一个农民在这个季节也会成为强盗。当十二至十五英尺高的高粱快成熟了,原本老实本分的农民们就会拿起随身的任何可能成为武器的工具,摇身变成杀人不眨眼的不法之徒。他们或者单独行动或者组成小队去抢劫公路以及周围村庄,如果人数增加他们有些时候也会结团抵抗红胡子们,或者暂时加入红胡子。直到秋收的时候,这些农民才会散去,回到自己的家里。当面临危险的时候,这些农团就会一哄而散,借着高粱的掩护逃离,就如同面对美军的菲律宾土著一般脱去军服,变成平民。’ ‘在前往新民屯的路上,有一件事情帮助了我们;我刚好有一张李鸿章中堂临死前与我在北京的最后合照,这位老人生前曾与我相熟。这张照片使得我们躲过了很多刁难,沿途中国人都对我们礼遇有加。’ ‘抵达新民屯时下起了雨。道路的状况简直令人难以形容;我们走了无数英里却没有发现一颗比鸡蛋大一点石头,辽东大地平的让人可怕。平地加上高粱让我想起了堪萨斯州的农田,但是一点小雨加上松软的黑土地,再配上一些中国人的车辆,使得道路成了一滩沼泽根本无法通行。它的唯一优点是干的特别快。沿途我们看到了很多让人同情的场景;由五到七只驴子或者骡子拉的两轮中国车辆组成起长蛇,每辆车上都塞满了难民的唯一家当,坐着的全是脏兮兮的女人和小孩。男子们则走在地上,或者牵着牲口尽量喊一些鼓励的话,或者唱歌鼓舞士气。这些没有军队保护的难民最后难逃被红胡子抢劫的命运。’ ‘我们来到新民屯的第二天早上知府便接见了我们,他的名字是‘tsungzaoku’(增子固,即新民屯知府增韫)我们受到热情款待。在这里,我们见到了我们一直都想遇见的人,满洲最伟大的前土匪头子,chungtsorlin张作霖将军,他的衙门紧挨着知府衙门。’ ‘与我们想象的不同,张作霖将军是个很英俊的人,文雅又有风度,完全看不出他会拿出刀割断他人的喉咙,或者将敌人送上天堂。他将我们请到了他奢华无比的衙门中,那里藏着数不清的美妙绝伦的茶叶。在他的房间里,我们见到了精美的瓷器,尤其在他的炕(一种床)上有一对明朝时的梨瓶吸引了我们的眼球。张将军注意到我的喜爱,晚上喝酒时把其中一个瓶子送给了我。在吃饭时,除了张将军、我、博尔德上尉外,还有一个个子在中国人中令人惊讶地高的年轻男子。一开始我以为是张将军的弟弟,但是他却说着非常标准的美式口音,让我和博尔德上尉非常惊奇。我询问了张将军他究竟是谁,张将军只是笑着回答是朋友。’ ------路易`列温斯顿`西门(1904年)从东京与日本人穿越满洲 …………………………………………………………………… 在张作霖府上用过了晚饭又喝了老一通高粱酒后,刘继业在张作霖盛情邀请下留在了府中,并未返回他在新民屯内与其他日本军官合住的民居。 由下女搀扶,醉酒的刘继业来到张作霖府中别院里的客房,也不脱去衣服就倒在炕上,闭上眼睛感到一阵眩晕。 半个月前脱离了险境后,大队先是偶遇吴佩孚,然后再回到了三道岗子,成功与其他各部胡子回合。分兵的汤玉麟命倒是很大,硬是给他逃了出来,不过路上损失了七八个兄弟。 总体而言这趟买卖最后是有惊无险,最终大家还是满载而归。 作为功臣之一,刘继业也因此多分到了一份,总共获得了价值三千两库平银的分成。捣毁昌图县的消息也传到了日本,加上张作霖杀人抢功送上的俄国铁路运力调查,加上其他各部的成果让焦急等待中的白下正义松了口气,总算能交差了。 把资料送到辽阳后,白下正义也难得地对刘继业鞠躬道谢,说了声‘幸苦了’。 如果能让张作霖一直满足日军情报需要,那么这个令人讨厌的刘继业就算继续当他的联络官也无妨…… 若白下正义知道刘继业故意遗漏了‘重要情报’,怕就不会那么想了。 总算在新民屯站稳的刘继业心中却不平静;自己知道若不是有竹岛中尉的笔记,自己也不可能知道哥萨克骑兵的弱点,也就无法提出正确的建议,最后说不准全部人都得死在那里。 想到死不瞑目的竹岛,刘继业脑海中闪现出那张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孔,下一刻又出现了那个被自己一枪爆头,鲜血伴着脑浆横飞的那名俄*官,杀人的场景不断的出现。 紧闭双眼的刘继业额头上出现大大的汗珠,双拳紧握,颤抖着。 这一年多来,先是在太平山经历生死,回来后原本以为可以在军校中平安毕业返回中国准备革命大事,谁曾想到一下子就被送上了日俄战争战场。一到战场,也不给自己任何时间适应,残酷的现实就让自己冷血地对一个活生生的人施行酷刑、最后杀人。杀了人后自己再绞尽脑汁编出可以让自己脱身的借口,随即参与到马匪的抢劫活动中,并再次开枪杀人。 此刻的刘继业已经再也不是那个刚刚穿越,尚未适应清末的青年。 在做出了那么多残酷的事情,见识了那么多人间悲剧后,刘继业也在努力使自己变得冷血起来,努力去习惯这个吃人的乱世。 可是尽管如此,当黑夜降临时,内心深处的良心依然在不安。 最近一个月只要一闭上眼睛,杀人的场景就不断回现。 根本无法入睡啊!!! 猛地从炕上坐了起来,刘继业焦急地扯着自己的头发,望向窗外,那是一轮明月。 出去散散步,让深夜的冷风清醒清醒自己头脑吧。 正好衣服鞋子都还在身上,刘继业便跳下炕推开门走出客房,踏入张作霖的院子,借着月光在青石板路上漫步。 果然,冷风一吹,脑袋似乎没那么痛了。脑海中那些令人可怖的景象也消失了,心慢慢静了下来。 此时刘继业才回想起饭桌上遇到的两个美国人;一个是美国医学博士,在战争中被日本人雇佣随第二军出征的军医,路易`西门医生、和美军观察军官,博尔德上尉。酒席间两人对自己非常流利的英语感到大为好奇,不停地想打听自己的来历。 当然,张作霖还不方便让他人知道自己是日本人的联络官,所以打起了太极。不过自己倒是对那个见识渊博、与众多中国高官有过接触,也颇为开朗大胆的西门医生很有好感。这两人因为想了解胡子们,所以将在新民屯滞留很久,自己倒是可以和他们打听一下美国的现状。 想到这里,大脑不再胀痛,心情似乎好了不少。 刘继业打了个响指,由于晚上讲了一天的英文,此刻下意识地低声用英文道:“all~is~well!” 然而就在这时,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are……you……american?” 第74章 赎金 第七十四章赎金 刘继业吓了一跳,猛然回头,院子静悄悄地哪里有人!? “who-is-it!?” 一阵安静。 就当刘继业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时候,耳朵中又传来了一阵声音…… “over-here……” 怪了! 这三更半夜的,居然有人和自己说洋文?没听说中国的鬼会说英语啊,看来应该是人。刘继业顺着声音走过去,在一个墙脚根子停了下来,低声用英语问道:“你还在吗?” “我就在这里!” 刘继业急忙蹲下身子查看,在墙角处发现了一个小洞,洞里一片漆黑,而声音就是从洞中传来的! 一个会英文,而且听起来像是洋人居然呆在张作霖后花园的洞中,一时间刘继业感到颇为荒谬……他倒是不怕万一自己接触到张作霖一些秘密后会被灭口;无论是自己刚刚救了他的命、还是此刻双方都在蜜月期,都能保证自己的安危。在好奇心的促使下,刘继业便蹲在洞口旁与里面的人聊了起来。 “你是谁?” “我是……大英帝国苏格兰场密探,悉尼`雷利。” 苏格兰场的密探?英国人被张作霖关起来了?听到对方身份的刘继业差点以为自己喝多了,但还是耐住性子问道:“那……你这个大间谍,是怎么被关进张作霖的牢中的?” 原来雷利帮日本人偷出旅顺布防图后,在离开旅顺后就遇到了劫匪张作霖,然后就和随从一起被绑回了新民屯,关在地牢中。一开始雷利还幻想着自己将日本海军的证明交出去,这个帮日本人服务的张作霖怎么也得把自己放出来,谁曾想到一关就是一个多月没下文。雷利开始着急,试图说服管理牢房的人去找张作霖说话,结果引来一顿听不懂的臭骂。 由于雷利与自己的仆人何良顺被分开关押,不会中文的雷利根本无法与狱卒交流;两人鸡同鸭讲、互相用各自的国骂照顾了对方一番之后,雷利只能灰心丧气地重新回到墙脚画圈圈。 又等了三个月还是没有动静,已经有点疯癫的雷利知道自己怕是被遗忘了。 无奈之下只好自救。 只是他被扔进地牢时身上所有的道具、武器都被搜光,身上除了破烂的衣服和草席什么都没有。想越狱也没办法。 这个王牌大贱谍倒也不气歇,用狱卒给他准备吃饭用的筷子硬是在地牢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慢慢地刮开了一个小洞,倒是让他感受了一番阳光。然而这么一个小拇指大小的洞就已经耗去他一个多月的时间,想要脱离最少还得十年后…… 等到这个刘继业在张作霖府中暂住时,雷利已经被关押了半年了。每天除了狱卒按时送上一些菜叶子和粗粮外,没有人、没有事,什么都没有。如此长久下去他整个人都处于半疯状态,若不是意志力确实强大,恐怕已经被关出病来了。 这天晚上睡不着觉,雷利趴在地上就着从洞中透出的月光在地上画圈,无意间听到了一句英语。这让一直以来都快绝望的雷利顿时喜出望外,还以为是伦敦派人来救他了!他朝洞口喊了几声,没想到真的得到了回应,两人一交流才知道对方原来是张作霖的客人,一个从美国留学归来的富家子。 “刘……你把我救出去,我保证给你一大笔钱!怎么样?”雷利诱惑道。 “你要是有钱,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张作霖,用它来赎自己的自由?” 面对刘继业的疑问,洞里的雷利只能一声长叹: “你以为我没说吗!?一开始还以为那张日本人的证明就能保自己出来,等被关了一个多月没动静后,我才想自己恐怕是被日本人给骗了!!!那些婊子养的东洋矮人!老子幸幸苦苦为他们弄来旅顺布防图,他们转手就把老子卖了!肯定是那个bloody田中,一定是他不想付我钱,宁愿让我在地牢里腐烂也不救我!” 激动了一阵子后,雷利忽然冷静下来道:“扯远了,嗯,我来这里一个月后就发现****的日本人都是婊子养的天天****长大的混账东西……!然后我就告诉狱卒让他找张作霖,说我愿意拿出五千卢布来换自己的自由……”说到这里,雷利的语气忽然转高,然后再也降不下来了! “谁曾想到这里每一个人懂英语,没有一个人啊啊啊!!!谁都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会俄语、英语、西班牙语、日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格鲁吉亚语、土耳其语、希腊语、希伯来语……就是******不会中文!!!!!” 此刻雷利如同疯子一般大喊大叫: “那个王八蛋狱卒根本听不懂我说什么,我都告诉他如果把握私放了我给他三千、不,一万卢布,他******听不懂!!!” “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看不见洞里发生了什么,但从声音判断那个雷利似乎暴走了。 有些哭笑不得的刘继业听雷利在洞里嚎叫半天没有停止,忍不住出声道:“喂……雷利!” “……总而言之,如果刘你能把我救出去,五千卢布就是你的了。”雷利瞬间又恢复了平静。态度转变之快让刘继业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得了精神分裂症。 “这钱在哪里?” 雷利答道:“在旅顺……半年前我离开前因为金额太大,所以埋在旅顺!不过现在这个城市应该被日本占领了……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就去取钱好吗?” “你这个家伙不是当初还准备给狱卒一万金卢布吗?” 洞口一阵沉静…… “我……说过吗?”雷利的声音有些抖抖颤颤的。 “没错。”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刘继业还是下意识地点了个头。 “……那好吧,一万就一万。” 对方似乎无奈地叹气同意,刘继业却是没那么好说话:“等等……我还没答应这个数额!连狱卒都能拿到一万卢布,我这个张作霖的客人,你现在自由的唯一指望,怎么也不止这个数吧?这样,我也不难为你,四万金卢布,我就说服张作霖放了你,如何?” 原本刘继业也是狮子大开口,开出四倍价码后还等着对方还价。心里面其实想的是能够拿到一万五也不错了。 没想到雷利却非常干脆:“好!四万就四万!你以上帝的名义发誓,不得反悔!!!” 对方答应的如此快速,让刘继业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少了。但无论如何,四万金卢布可是一笔巨款!!在北满广为流通的卢布分银卢布和金卢布;其中一块银卢布等于一块华元等于一块日元,而一个金卢布则可兑换五个银卢布。换言之,四万金卢布相当于二十万华元,相当于十六万左右的库平两银子! 这个间谍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刘继业心中有些怀疑。不过无论怎样,自己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就是了;反正自己跟张作霖提一句,如果不答应自己就此作罢就是。想到这里…… “一言为定!” 第75章 钥匙 第七十五章钥匙 第二天的清晨,刘继业生物钟就一如往常一样敲响。从睡梦中醒来,穿上衣物后离开别屋很快步行来到主厅。 主厅里有下人正在打扫卫生,看到刘继业都礼貌地打招呼,其中一人恭声道:“刘先生早,老爷还未起来。” 想到昨日张作霖豪饮的摸样,刘继业觉得有些好笑。他坐在椅子上抿了口下人送上来的茶水,在偏座呆了会儿。闲得无聊,站起身来左右闲看;一会儿摸摸古董瓶子、又瞅了瞅墙上字画,发现都是自己不懂的东西。过了一会儿门口来了个人,一看原来是昨天遇到的西门医生。 “morning,dr。seaman” “早安,刘先生。”年纪在五十多岁的西门一头白发面色和善,戴着银边眼镜,微笑着打招呼。他穿着西装,头发梳得非常整齐,可见来之前经过仔细的打扮。他走入大厅,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看指钟向刘继业微笑道: “现在才早上八点,昨天又喝酒喝到很晚,我还以为刘先生你会多睡一会儿。” “这是我当初在南京汇文书院养成的习惯。” 西门医生眼前一亮,哦了一声:“是中国江宁的nanking_university吗?我和你们的第一任校长福开森和现任校长师徒尔都是好朋友,半年前在上海还见过面,都是非常有责任心的教育家。” 刘继业有些意外,他看了这个一丝不苟的医生一眼,友好地问道:“是什么原因先生这样让一个美国的医学博士来到中国?” 西门医生推了推眼镜,笑道:“这个话题一聊起来可就长了……其实我在1886年周游世界的时候,就曾经到过中国。那时贵国刚刚与法国就越南宗主国权交战,我在福州看到了毁坏的水师学堂,很是令人遗憾。一直以来我都对远东很感兴趣;日本、中国、朝鲜,都有自己的独特文化;你们的汉字更是让我倾佩。当然,那个时候你们中国还很落后,机器时代、工业文明除了在上海的租界崭露外,其他地方都看不到影响。后来在北京我见到李鸿章中堂,得知他向德国和英国购置了大批军舰,邀请英国人训练海军,我还认为中国能够就此步入现代化。” “令人遗憾的是,贵国却依然抱着‘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观念,不肯真正看清文明社会的优势,只是把这个优势归咎于技术上的领先。最终清日战争中,半现代化的你们输给了完全现代化的日本。1900年时我再次来到中国,身份是八国联军中的美军军医。我很佩服拳民们的勇气,但是他们对文明的敌视和无知也是令人担忧的。在那时我第二次见到了李鸿章大人,很敬佩他的睿智和勇气。” 西门医生喝了口茶,看到刘继业听得聚精会神,道:“这次来到满洲,也是因为我在美西战争以及拳乱时积累了很多军医方面的知识,受日本人聘请,随他们的第二军活动。不过辽阳战役之后,日本人就没有了大的动作。我和观战武官博尔德上尉就乘机来到这里考察东北民情了。” 自己只是随口一问,倒是没想到对方会长篇大论。 在刘继业看来,虽然西门医生的观点有失偏颇,处处流露出西方所谓‘文明世界’的优越感,但不可否认的是绝大部分来华洋人多持有相似观点。在他们看来,中国就是一个依然我行我素,在当今世界中完全跟不上潮流的腐朽巨人。 这也与现实相差不远……虽然使中国变成当今局面的内在的原因这些洋人并不知道,但是无论如何中国的首都在世纪之交被沦陷、面临着亡国和瓜分,这是不争的事实。 身为中国人,虽然对我大清再无半点好感,成天想着如何推翻它,但是刘继业对于中国这个国家……还是希望它能够再振奋一些。亡国奴的滋味是没有人愿意去品尝的;虽然从汉族视角去看,汉族的中国自甲申之变已经亡了三百年了。 “一大早的就说那么多严肃的事情,真是抱歉啊。”西门医生摘下眼镜有些不好意思。 “没什么,我想下人们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如果医生你习惯中国式美食,不妨一起去?”刘继业也在这里住过几回,一来二去自然对张府很熟悉。 面对刘继业的邀请西门医生欣然接受,两人很快来到另一处用餐间,桌子上摆了不少白面馒头、油条、豆浆、拌了东北大酱和咸菜的白粥。闻到香气刘继业腹中咕咕直叫,坐下后便立马开动起来。 从小喝牛奶吃面包长大的西门医生也不含糊,他久在中国早就习惯了中餐,此刻也是熟练地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喝了一口新鲜豆浆,看到西门医生一双筷子飞快将稀饭拨入嘴中,刘继业忽然想起另一个洋人:“话说回来,怎么不见博尔德上尉?” “嗯……他啊……一大早去外面参观张将军的……卫队了。”西门医生一边说话一边喝粥,手上还拿着一个大包子,毫不客气。 两人吃得正欢,就见门房处一个穿着长袍马褂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还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孩,正是此间主人张作霖。他一路上拿手指逗着孩子,惹得小家伙嘎嘎直笑,开心的不得了。张作霖则是满脸父爱地看着这个幼小的生灵。 进了房间,看到自己的两个客人已经吃起来了,张作霖才将孩子放在地上。被小孩弄得心情不错的张作霖大笑道:“这么早啊!老子早知道刘老弟你酒量大,没想到这个洋医生酒量也不小嘛!” “哈哈……张老哥要是再不来,桌上的吃的就要被我们清空咯!” 小孩被放下来后,开心地围着桌子乱跑,边跑边笑,结果被张作霖一把拎起来交给赶来的保姆道:“给老子照顾好小六子。”然后朝屋内二人抱歉一笑道: “给二位见笑了;这是老子的大儿子,学良。” 这个此刻留着口水,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甚是可爱的小孩,原来就是后世有名的少帅张学良啊……刘继业多打量了这个小朋友一眼,对方被保姆包起来,一边咬着手指还一边看过来,见到刘继业后还露出了笑容。 “贵公子甚为英气,长大后必然能接老哥的班。” 张作霖来到餐桌,坐下后拿起一个包子狠咬一口,满嘴的肉馅。下女急忙给他添了碗滚烫的稀饭,他端起碗沿着碗边吸着粥汁…… “老子小时候哪有这些东西,每天喝点煮米剩下的米汤,就已经很满足了……”张作霖感叹一番,目光望向被保姆带走的张学良道:“哪像这小子,生下来就有奶妈,要啥有啥的,白白胖胖的一身肥肉,一看就受不了苦!长大以后别把老子家业败掉,老子就知足了。” 听到这番话,刘继业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不愧是知子莫如父,你的小六子果然在九一八时候败光了张作霖幸苦积累几十年的全部家当,四十万东北军不战而逃被不到两万人的关东军一路碾入关内。 吃完了早饭,西门医生率先告辞离开。等他消失后,见张作霖一直心情不错,便在闲聊的时候找准机会插了句嘴道:“刚才西门医生向我偷偷打听一个人,说是他的一个好友在满洲失踪了,想让老哥你帮忙找找。” 张作霖有些好奇:“哦?这满洲的洋人可不多见,别被当作毛子给做了。” “这家伙名字叫悉尼`雷利,是个英国人。” “雷利……这名字咋那么熟呢?”张作霖拍了拍脑门,好像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高鼻子、嘴唇很厚,眼睛散漫无神。”雷利本人对自己的描述从刘继业的嘴中传出。张作霖一听忽的想起什么,拍手道:“好像有个奸细,被老子关起来了,跟你描述的那个人很像。” “在哪?” 张作霖琢磨一会儿,道:“可能是在地牢里头吧……” “如果老哥给老弟一个面子,让我看看他,如何?” “没问题!你老弟一句话老子立马放人!”张作霖很大方,刘继业听后笑着竖起大拇指道:“还是老哥你爽快、大方!” 中午时张作霖有事情,便吩咐了下人去地牢把那个雷利给提出来。 在厅内,刘继业算是第一次见到了这个英国大间谍。 糟乱的头发,深深陷进去的眼眶,重新晒到太阳的雷利眯起眼睛,很是享受。他歪着脑袋看了看刘继业,笑道:“你就是刘先生?没想到这么年轻啊!” “雷利先生幸苦了。”刘继业点头致意,亲自给对方倒了一杯水。等他咕噜咕噜大口喝下后,才继续开口道: “我已经和张将军说过了你的事情了,他原则上同意放了你。” 雷利知道这个年轻的中国人话中有话,并不发言而是很冷静地等他进入正题。 “不过呢,我却有一些担心。你看,我毫不怀疑雷利先生你是英国最厉害的间谍,万一我将你放了、万一你跑掉我的投资岂不就白费了?因此在您能拿出信得过的保证之前,恕我不能将你放出来。” 雷利很理解地点了点头。 “首先,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一定会遵守我们的承诺。不过我知道刘先生不信上帝,所以我可以拿出让刘先生你信服的东西来抵押。” “哦?” “不过得请旁边的人先回避一下。” 刘继业思考片刻后便同意了这个要求。等下人退出大厅后,雷利一个大男人难得有一点不好意思。他除去裤子,用手使劲从xx里取出了一个散发着恶臭,沾满了粪便的东西…… 在刘继业恶心的目光下,雷利解释道:“这是我隐藏财产的保险箱的钥匙,全世界也只有这一把能够打开它,取出钱来……我把它交给你;这样只有我们两人一起,才能取出钱来。” 刘继业无语地看着雷利,实在无法想象这么大一块金属是如何能够被他藏在xx中如此久…… 不过既然对方宁愿将它藏在自己的菊花中,也不愿丢弃,说明确实是非常重要的钥匙……想到这里,刘继业已经相信了。 雷利将钥匙上的粪便在自己身上破烂的衣服上擦了擦,在得知旅顺战役还在进行中后,笑道:“现在旅顺还在俄国人手上,我们不如约定等到旅顺被日本人攻下后,我们在旅顺见面吧。我把地址给你,只要进入报上雷利的名字就可以了。我会在那里等你的。” 刘继业收起雷利留给他的地址,当天雷利便被放了出来。 第76章 旅顺与奉天 第七十六章旅顺与奉天 下午时分,刘继业收起被张府下人仔细清洗过的钥匙,才带着雷利离开张府。 给他换了件衣服又送给他十几两碎银子,约好两个月后在旅顺的三菱银行见面,两人便就此告别。刘继业在街上漫步,在街头小贩处买了两个点心填饱肚子后便朝日本联络官所在的民居走去。 自从刘继业与张作霖熟悉并获得其信任后,便已在联络官中间获得了一席之地。再加上他也算立下了功劳,此刻哪怕那些日本军官再怎么敌视、再怎么瞧不起他这个支那人,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想要完成联络的任务,让张作霖出力,就必须用到刘继业。 这些日本人遇到刘继业时虽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却也不再会用唾沫星子招呼了。 到了联络官所在的民居,朝冷眼相对的站岗日本军官点了点头,刚准备进门却差点撞上准备出门的吴佩孚。 刘继业还记得半个月前在老林子里遇到吴佩孚的时候,这个后世闻名的大军阀已经饿得只剩下皮包骨,拉出去演逃荒的饥民那是不需要任何化妆的;悲惨的样子简直无法用言语表达。给他饼子和水后,在回新民屯的路上此人才勉强恢复了点体力,娓娓道来他这个山东人怎么躲在东北的老林中。 “俺在小站时候跟了袁宫保加入新建陆军,后来长官赏识俺,又见俺中过秀才就保送俺去保定军官学校图绘班速成。日俄战争爆发前,时日本的青木宣纯大佐得宫保同意,来校招收情报员前来满洲,俺便被选入中日联合侦察队。以烟台为基地,几次勘察旅顺口情况。旅顺被包围后,本准备转道至四平察看敌情,没想到在火车上被毛子认出来,差点被枪毙。” 当时一脸清瘦的吴佩孚说到这里还心有戚戚:“幸亏哈尔滨的老毛子想利用俺中*人的身份把事情闹大,所以命令将俺用火车押解至哈尔滨。在车上俺骗过几个看守毛子兵,然后趁机跳车跑了。一路怕毛子骑兵追捕只能沿着老林子边缘行走,遇到你们时候俺已经三天没进食了!” 惊奇的历险让人对这个颇有急智的秀才军官佩服不已,回到新民屯后张作霖知道吴佩孚的随身物品全部被没收后,还特意留了三十两银子做路费。 到了新民屯刘继业就将吴佩孚带到了联络处里,交给白下正义负责。 虽然日军联络处主要职能是‘领导’和‘协管’以胡子为主的‘东亚义勇军’,但是自开战以来一直与吴佩孚等北洋军官所隶属由青木宣纯大佐领导的‘联合侦察队’合作。双方都是负责敌后任务,可算是同一条战线的同志。因此白下正义便同意吴佩孚暂时留在新民屯,并把他的情况汇报辽阳的青木大佐。在得到回信之前,吴佩孚便暂时和联络处的日本军官们一起居住。 在回新民屯的这段时间里由于知道对方是后世名人缘故,刘继业一直刻意与吴佩孚交好,两人似乎也有些投缘很快就成了不错的朋友。 此刻两人正好在门口撞见,各退半步,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笑意: “子玉走得如此匆忙,莫不是有喜事?” 自从军以来,吴佩孚绝大部分时间接触的人要么是文盲军人、要么是土匪、要么就是日本人,这次终于遇到同样是文化人的刘继业,让吴佩孚有了些共同语言,自然也亲近。此刻听到对方打趣,只是微笑道:“哪里哪里!就是辽阳青木大佐的回信到了,说给俺放两个月的假!俺准备这就从新民屯出发坐火车回山东省亲。” 居然有此等好事?没想到以残酷、没人性著称的日本军队,居然也会给属下放长假?身处战争之中,却忽然能够坐火车回老家,这简直不真实…… 刘继业有些不可置信,随即想到自1902年冬天留学东洋起,距今已有两年半没有见过家人。此刻身处在随时可能丧命的战场之中,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返回江宁。思绪至此,刘继业一时间无比羡慕着能够回家的吴佩孚。 此刻因为吴佩孚的原因瞬间想起了父亲、母亲、兄弟姐妹的摸样,一时有些痴了。 吴佩孚很明锐地猜到刘继业所想,他抱拳安慰道:“这场战争距离结束为期不远了,为兄相信不出一年文鹿当可回到江宁!” “哦?子玉何出此言?” 吴佩孚惊奇地望着刘继业:“咦?文鹿不知道吗?旅顺口俄国守军三天前投降了!” “啊?” 看到刘继业果然没有听说,吴佩孚将他拉到一旁耐心解释道:“你也知道,自从开战以来旅顺守军一直被日本人包围……日本第三军一开始还攻了一下,损失过万人也只是占了两个阵地。见俄军防守坚固、加上辽阳会战不利需要兵员,以及太平洋舰队基本被开战时的偷袭重创一直无法出海,日本人对攻下旅顺也没那么迫切,因此就那么围困了下去。” “俄军守军原本打算等奉天的俄国主力来解围,没想到辽阳一战后双方居然停战了半年之久!你想他旅顺口那么多驻军、侨民,储备的粮食哪里够这么长时间消耗!等到一月下旬的时候俄国人已经缺粮缺煤很久了!俄军突围了几次没成功,眼见日本人战线都推进到奉天左近了。后来熬到三月初实在熬不下去了,只能开城投降。第三军乃木希典兵不血刃地拿下了旅顺口,俘虏了三万九千俄国陆军和八千海军水兵……自身损伤除了一开始围攻的二万多人之外,就没啥重大伤亡。倒是俄*舰全部自沉,没能缴获。此刻第三军主力六万人估计已经赶到辽阳,马上大战就要开打了!” 吴佩孚与刘继业都不知道的,是大战已经响起。 实际上自从第一次辽阳会战结束后,日俄双方各自都发起过数次进攻,但在两边牢固的阵地面前只能徒增尸体。最近一次发生在一月中旬;那时俄军新近增援的满洲第二军司令奥斯卡`格里彭堡担心围困旅顺的第三军北上,率手下十余万人主动发起反攻,却因俄军各部缺乏配合,以及暴风雪等恶劣天气最后功亏一篑,伤亡近万。自此后在寒冬之下,两边战线较为稳定,只有一些零星的交火。 三月十日,春暖花开,获得六万生力军的日本满洲方面军集结其在满洲全部兵力共三十三万人,通过无数胡子、敌后特工传来的消息找到了俄军防线的薄弱点,从右翼穿插俄军战线,打了俄军一个措手不及。 俄军总司令库洛帕特金急忙调遣预备役驰援,没想到日军并未继续进攻,反而一方面固守阵地一方面调军绕过辽阳城,准备切断俄军与后方联系! 然而这支北上的部队却突然遭到了在奉天修正、从远东叶卡特琳娜堡调来的三万五千俄军增援军的突然袭击。 由于张作霖上交的信息中缺失了刘继业所隐藏的关键情报,使得日军大本营没能考虑到俄军的援兵,间接地使他们对局势做出了误判,没有算到俄军在奉天多了一只三万多人的增援部队,让孤军北上的二万多日军遭到突击、不光没能掐断辽阳俄军主力的退路,反而损失惨重。 然而尽管日军北方分队被击溃,但是日军依然对辽阳的俄军主力三十七万人形成了半包围。面对如此情况,生性谨慎的库洛帕特金在得知后方联络重新畅通后于是决定撤退,俄军大部队开始猛攻日军两翼的围堵部队。在遭受惨痛损失后,借着重炮轰击终于确保了铁道线的安全,全力朝奉天撤离。损失惨重的日军眼见俄军实力并未受到严重削弱,也放弃了追击。三月十九日日军进占被俄军放弃的辽阳城,至此第二次辽阳会战以日军占领辽阳、俄军主力撤至奉天布防终结。 此役各部主力均未受到大规模损伤;日军前期攻坚伤亡一万三千,后期伤亡近八千,而由于刘继业的原因而冒进北上的支队平白遭受了四千多人的伤亡,总共伤亡二万五千人左右。相比之下俄军在拼命突围时步兵冒死进攻有机关枪防御的阵地,硬是用尸体冲出一条道路来。伤亡也达到了一万八千人,更有大约一万余人被俘虏。 虽然日军总体损失略小于俄军,但是并未能达到歼灭俄军主力的战略目的。占据空城辽阳后,实际影响只是把战线向北推移了六十公里。 反观损失较大的俄军,并未伤筋动骨,反而由于缩短了补给线而迅速恢复实力。 至三月二十八日,日俄两军重新在奉天一线开始对峙。日军集中全部力量布置了三十万人在前线、而俄军在与哈尔滨的援军会合后总兵力攀升至四十三万。日军兵力依然处于劣势,但是以海军名将马卡诺夫指挥的俄国波罗的海舰队驶入印度洋的消息,却给了日军上下以极大压力。虽然日本海军多次宣称有信心歼灭来舰,但是一旦海军无法做到,而奉天俄军又未被歼灭,则陆地上的日军将面临后勤被断的严峻情况。因此在海陆对抗严重的日本陆军来看,为了让他们的生存不至于被海军的战果所左右,必须在波罗的海舰队抵达日本海之前歼灭奉天俄军! 俄军方面则是趁日军修整时间加紧稳固奉天防线,库洛帕特金发誓一定让来犯日军在奉天城下血流成河! 双方都在摩拳擦掌准备着下一阶段的战斗。 第77章 上尉 第七十七章上尉 (注意!此章含某些重口味的情节,请小心阅读。) 第二次辽阳会战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原来的战场上日俄双方累计抛尸过万,打得尸横遍野,此刻这片土地却成了日军的后方。 日本军队历来重视战死者,只要有能力,战后都会派出大量人力去收集己方战死者的骸骨。收回辨认后士兵尸骸集体火化、军官则有专门的灵柩装置骨灰、高级军官更能够享受专门送回日本本土安葬的待遇。当然,日军无论贵贱凡在国战中战死者,都能享受在东京靖国神社中拥有一块小的灵位牌,供后人永世供奉、香火不灭。 相比之下俄军战死者的待遇就差了很多。往常哪怕俄军战胜了也多是将己方阵亡的人匆匆掩埋了事,除非是高级军官或者贵族才有机会被送归故里。此次作战日军战胜后,更是不会将精力放在如何尊重敌人的遗体身上。日军仅仅是出于避免大规模遗体腐烂后引发瘟疫才草草收拾俄军战死者,方式为雇佣当地中国人和俄军战俘在各地挖了几个大坑,然后将靠近日军军营附近的尸体搜集后一起埋入坑中。 日本人的这个态度决定了战场被打扫的并不干净,仍有数量巨大的俄军尸体散步辽阳左近,得不到掩埋处理只能在大自然中慢慢腐烂。 战后一个月,在距离辽阳有些距离的一片空地的上空一直乌鸦不断,时不时落在腐烂的枯骨上啄上几口。 一只乌黑的大乌鸦停在地上,爪子踩着松软的泥土几步来到一具腐烂的尸体前。 由于大地回暖,加上前一阵子下了场雨,整具尸体已基本被分解了很多。软组织开始液化,面孔已成一坨棕色粘稠水潭,根本无法分辨。粘着腐肉的骨头上乳白色肥硕的蛆虫在不断蠕动,不少虫子在尸体张开的嘴巴中爬来爬去,竟是把这具尸体当成了窝。身体之上,原本色彩鲜艳的上尉军服已经被尸水侵染成深棕色,处处斑点,有些地方还起了霉菌,干瘪地如同薄毯铺在身上。尸体的腹部有一个大洞,那是*初期体内积累了大量气体,逐渐胀大直到后来由于压力炸开,将内脏、骨碎和肉末溅向四方留下的痕迹。 在令人作呕的臭气下,乌鸦一口叼住一颗半腐烂的眼球,鸟喙轻轻一动便将尚带着血丝的眼球含在喙中,一口吞下。完了一双鸟眼左右晃动,似乎在寻找其他可以进食的部位。 就在这时,它似乎惊觉什么,也不顾食物扑腾扑腾扇动几下翅膀便飞走了。 一个皮靴子踩在刚刚乌鸦停靠的地上,抹去了一点点爪印。 “哟!还是个当官的嘛!”皮靴子的主人,一个胡子打扮的中年汉子看到了少了一只眼睛,露出空洞洞眼眶、足以让任何胆小之人尖叫出来的恐怖尸体,却面无异色。他反而在看到尸体军服上的三条星后兴奋的搓手。 这个胡子从十三岁开始就在道上挣命,见过无数死人、更亲手夺走无数人的生命,早就习惯了这个令人作呕的景象。他没有丝毫的不适,反而笑嘻嘻地将手伸入尸体上粘稠的军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还滴着棕色尸水、散发剧烈腐味的钱包和怀表。 “运气不错,银子!”将怀表在周围土地上擦去表面的尸水后,胡子将它放入随身的一个大麻袋中。然后他将钱包里面的物件全都倒在地上,蹲下身子一一清点。 “五个银卢布、一个金卢布。”胡子眉开眼笑地将钱收好,然后随手把钱包扔掉,并不理会钱包里掉落出的其他不能换钱的东西。 他紧了紧腰带,拉起麻袋准备朝下一个尸体走去。 这时胡子身后传来一阵马匹的喷鼻声,他回过头来一看,一个长相俊朗的高个子青年从马上跳下,用袖口捂着鼻子皱着眉头的走了过来。胡子急忙堆起笑脸,朝来者搓手讨好道:“刘先生,这地儿尸臭重,万一熏了您老人家可就不好了!” “没事,这等事情也得经历一下,你忙你的。”刘继业嘴巴隔着衣服,说出的声音有些变调。那个胡子听后如释重负,拎起身边麻袋打了声招呼便赶紧跑开,似乎深怕对方会和自己争夺刚刚找到的财物。 目送胡子跑到远处另一个士兵的尸体旁,刘继业腹中一阵阵呕吐感让人眩晕。那些任何恐怖片都无法模仿、真正腐烂的尸体和挥之不去的腥臭味道,恶心地让人受不了。再强迫自己看了一眼地上的上尉后,刘继业再也忍不住,一张嘴将早餐全部吐到地上。 “咳咳咳!!!”呕得将胃液都吐了出来,满脸胀红、双目流泪,不停的咳嗽。 过了一会儿把能吐的都吐完了,休息了一下才回过力气来。 抹了一把嘴边和眼泪,刘继业忽然发现不远处地上一张相片。 捡起来一看,这张有点湿润又腥臭的相片有些泛黄,上面一个很英俊的上尉军官搂着另一个穿着婚纱的漂亮大眼睛姑娘,两人笑得灿烂无比。 不用说,这张相片上的男子就是此刻在刘继业脚边的那具无法辨认的尸体了。 也不知道女子是否知道自己的心上人,丈夫早已经死在异国他乡。无论此人生前是英勇抵抗后战死、还是逃跑时被打死,无论他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好丈夫、还是恶贯满盈的人间渣滓,都没有意义了。如今的他,毫无尊严可言,看到残留的躯体也只能让人阵阵反胃。 对于这个无名上尉、乃至无数因此丧命的日本人、俄国人、中国人,甚至于自己,都只是名为政治的棋盘上的棋子而已。为了飘渺的,谁都说存在却从未有人看见过的所谓‘国家利益’、‘民族利益’而相互厮杀着,然后死去。有些棋子是被动地被推上战场,而有些棋子则是主动的,为了利益和野心而甘愿冒险。自己属于后者;为了自己的利益而驱动,无非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成为下棋者。 第二次辽阳会战结束不久,驻扎在新民屯的张作霖便派出零散骑兵去查看战场,等日本人打扫过后,再带领属下儿郎来到这里,从死人堆中寻找有价值能卖钱的东西。 这类脏活自己是不需要参加,张作霖也没想过自己会来,但是自己依然坚持地过来了。 为的只是亲眼看一看战争后的惨境、让自己切身明白战争的残酷和恐惧。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在了解战争的同时,战胜对战争的恐惧。 所以哪怕来到如同地狱般恐怖的场景,自己却依然坚持着来回走动。 一个月前自己还不时在梦中梦见杀人的场景,并因此惶恐、不安,忍受良心上的谴责。但是就算此刻自己所看到的十倍于杀人的恐怖景象,却也不再担心晚上做噩梦了。 某种程度上,算是抹去了一部分心头的阴影。 心肠又冷了一分。 刘继业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照片放在上尉尸体的胸前,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 远处传来了集结的信号,刘继业熟练地返身上马,朝集合点奔去。 从天空向下俯瞰去,四面而来的马匹正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行。那么一致的,是每一个出发的马匹脚下那刺眼又醒目的尸体。 第78章 大战将起 第七十八章大战将起 1905年四月十日,辽阳,日本满洲军司令总部: “儿玉,今天准备打哪里?” 日军司令部内原本肃杀的气氛,被这句玩笑话冲淡。屋内将星云集,个个都是手握重兵、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此刻他们却坐的笔直地,毕恭毕敬地望向主位上那个说话的老者。此人身材矮小大腹便便,坐在椅子上犹如大山一般,此刻正开玩笑地向满洲军总参谋长儿玉源太郎打趣。 被打趣的儿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无奈道:“还不是海军那边通知露西亚(俄国)波罗的海舰队已经越过马六甲,不日即将经过台湾了!” 老者一笑,拍了拍儿玉的肩膀:“我说儿玉啊,你也别整天苦着个脸,现在战局对我们还是有利的嘛!至于海军,你也要相信东乡桑。既然他说了能够歼灭波罗的海舰队,那么我就相信联合舰队一定能够完成任务。毕竟,如果我们陆军在满洲战场上大展雄风,而他们海军却无法全歼敌人,相信东乡的面子也不大过得去吧?” 儿玉无奈摇头:“清海公太容易相信他人了……”虽然如此说,但是儿玉却也不再发言。 被称作清海公之人,便是满洲军总司令,三十三万日军的最高统帅,大山岩大将。这位萨摩藩出身的老将哈哈大笑道:“这场赌上了我们日本国运的战争,就是需要我们全体上下众志成城、万众一心才有赢的机会!无论是我们陆军还是他们海军,只有把自己的后背交托给对方,才能赢!” “不过,不管波罗的海舰队被歼灭与否,奉天都是必须被拿下的!”大山岩将手中长棍指向地图中奉天的位置。 “黑木君!你的第一军在两次辽阳会战斗打得很好,很不错!这次还请你再接再厉!” 被点名的第一军司令官黑木为桢站起来鞠躬,低下刚毅的面孔大声喊了句“嘿!” “奥保君,还请第二军继续发挥勇战的本领,为接下来的奉天会战立功!” 第二军司令官奥保巩应声答应。 “乃木君!这次会战能够胜利,辽阳能够攻克,与你第三军星夜赶到前线有必要联系!令郎的损失大家都很遗憾,但奉天会战时的奔袭还是拜托你了!” 满脸络腮胡都已泛白,第三军司令官乃木希典的长子乃木胜典中尉死在这次第二次辽阳会战,尸体被抢回后浑身上下二十余处弹孔。只是这个老将脸上看不到一丝悲伤,神情冷漠道:“犬子是为国战死;死得其所、死无遗憾!下官只是高兴他能够完成军人的使命……请大山岩总司令放心,我们第三军一定能再次突袭俄军侧翼、完成任务!” 大山岩钦佩地点头示意,完了转向一个干瘦老头道:“老夫可是很期待野津君的第四军能够有怎样精彩的发挥啊!” “必不负司令官厚望!”野津道贯憋着嘴用力点头。 满洲军下属四个军的指挥官被依次点名,完了大山岩将发言权交给自己的参谋长儿玉源太郎,重新靠在椅背上。 儿玉的声音异常洪亮,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望着他。 “经过总司令部与大本营商讨,参谋部做出如下战术方略:第一军处在全军左翼,开战前将寻找敌军薄弱点加以攻击。左翼将集结第一军全部,以及从第二军、第三军分配的重炮。如此开局与第二次辽阳会战一样,敌军司令库洛帕特金必然怀疑我方是否会故伎重演,将保留部分后备队并增强后方的防备。” “第一军务必攻克敌军阵地,吸引敌军火力和注意力,为中线的第二军发起第二波进攻提供掩护。中线第二军则在俄军主力被吸引到左翼后,开始在中线发动牵制性攻击,不求杀伤敌军只求打乱敌军部署。” “这个时候,第三军会同秋山支部务必做出大范围迂回……从这里……”儿玉指着地图中辽阳的位置:“从左翼出发绕行一百五十公里,预计一个星期的路程到这里!”地图上一条弧线从辽阳出发滑过新民屯,最终在铁岭的位置被重重敲了敲。“切断俄军的后路!将敌军全部包围!!” “等到这时一直作为全军预备队的第四军,将配合第一军在左翼展开反攻,力争从此处撕裂敌军阵线,攻克奉天,全歼敌军部队,赢得战争!!” “嗨!!!”众将全体起立,所有人九十度鞠躬,画面颇为壮观。 乃木希典率领的第三军将作为奇兵使用,是这场会战成功的关键。为了能够让他的奇袭成功,满洲军司令部将下面绝大部分骑兵划归给第三军,并命令东亚义勇军的联络官们全力配合第三军的作战。 ############################################################ 四月十八日,在沉寂了一个月后,满洲大地上战斗再次被日军的进攻打响。日本满洲军下属第一军在猛烈炮火准备后向俄军左翼发起冲锋,以大量士兵的生命作为代价硬是顶着俄军雨点般机枪扫射,付出巨大伤亡后终于在次日占领了几条前线战壕。 同时,第三军也开始了他的迂回运动,大军快速绕过新民屯朝俄军后方挺进。 与此同时,伴随着日俄的再次开战,几乎南满全部胡子都被动员起来,并在日本联络官的指挥下协助第三军作战、负责侦察俄军阵地、探路。 奉天会战已经开始,这场战斗的结果将决定日俄双方战争的成败。辽南最大的胡子势力之一,张作霖的第一马队自然也在出战序列。关键时刻张作霖也不再藏着掖着,他知道此刻必须协助日本打赢,因此也鼎力相助,将一身家底都拿了出来……当然,日本人也付出了不菲的代价。 从四月二十日开始,驻扎在新民屯的所有日军联络官都随军出征,指挥着大大小小二十余股胡子在整条战线上活跃着。 这样数十万级别大战张作霖自觉不适合参与,除了派出众多名义上归属于他的各部胡子外,也将自己看家的精锐部队拿出了一半、由他的心腹汤玉麟负责指挥。而此队的联络官,便是刘继业。 汤玉麟与刘继业将率领一百六十名精锐,与其他出战胡子一样是独立行动,负责协助侦察、保护第三军的后方。由于乃木希典的第三军快速朝铁岭运动,因此他的后方与左翼日军第一军的联系非常脆弱,只有沿着铁路线和公路线几个据点有少量日军看守。俄军一旦出动重兵可以很快切断第三军与剩余日军的联系,甚至追上第三军尾巴把它包围。 侦察俄军在新民屯一带动向,向当地驻防的联队预警、必要时协助击退俄军进攻的任务就落在汤玉麟和刘继业的身上。 此刻刘继业早已多次随军,马术也娴熟了不少,骑在马上一身打扮已与平常胡子无异。他侧脸看了看这次出征的搭档,绰号汤二虎的张作霖心腹爱将汤玉麟,这个标准胡子并没有因为能够出外杀人而兴奋不已,反而苦着个脸。 老匪徒出身的汤玉麟对新民屯附近地形无比熟悉,哪个山头能够藏人、哪片田地通向哪个庄子,这个老匪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平日驻扎在屯里整日吃喝嫖赌,虽然由于经常要出征而依然健壮,但脸上已经可以看出横肉的迹象。 马队巡逻了一番附近老林,在一处阴凉地方休息,汤玉麟坐在圆木上友好地拍了拍刘继业的肩膀,一脸肥肉挤出笑容:“刘老弟,这回儿俺们可是领了个苦差事呢!” 按照胡子的标准,那真的是苦差事。附近的有钱人都跑光了,又有大股日军和俄军活动,可以说是他们既有丧命的可能,又捞不到油水。若不是张作霖再三要求,汤玉麟才不会做这亏本买卖。 “谁说不是呢!不过现在日本子与老毛子已经在奉天杀得你死我活,咱不也得帮衬点日本子,免得老毛子独占了这满洲不是?” 长时间与胡子行动,刘继业此刻也学会了胡子的说话方式,话里也有那么点儿味道了。不过他说的话让汤玉麟有些不以为然,在汤玉麟看来,亏本的买卖再怎样也不能做;只是因为张作霖的死命令才被迫领军出外,心中早就憋着股子闷气。他知道自己说不过有文化的刘继业,便闭嘴不再说话。 自从一起出生入死,并协助张作霖等逃过金寿山的袭击后,刘继业在胡子之间也有了些威望。加上张作霖看重,那些胡子头目如汤玉麟、张作相、张景惠等也都对他很客气。底层胡子更是把他看作又一个头目,刘继业对他们也是有些影响力的。 喝了点水,又吃了些带的干粮,这伙马队重新出发了。 才离开没多久,刘继业在拿望远镜观察远方时便在东边发现尘土飞扬。由于距离尚远,无法确认究竟是哪股部队,但想到日军主力已经随乃木希典离开,能够产生这么大股尘烟的骑兵部队,只有可能是俄国人。 “二虎哥你看!”刘继业将望远镜递给汤玉麟,指向东边。 “看这烟土的样子,怕不得有一千骑兵呢?” 汤玉麟一边看着望远镜,一边回答道:“嗯……千把二三百,估计是毛子!晦气!才出门两天就遇到毛子大部队……也好,赶紧回去跟日本人报告一声咱们就撤吧!” 瞅着那股很有可能是俄国人的骑兵起码还有有十五公里的距离,刘继业所部不急不慢地向驻扎在新民屯东侧的日本第七步兵联队下属第三大队驻地奔去。 莫约半个小时后来到一个飘着日本膏药旗的村庄,在庄外汤玉麟挥舞着一杆事先配发、用来辨认身份的日本军旗,所部很快就被允许进入庄内。一名少尉过来询问,刘继业便将侦察到哥萨克运动的情报告诉他。 “这样啊!还请刘桑随我去见大队长!” 于是让汤玉麟等胡子在庄外稍作休息,刘继业便随那名少尉参谋来到了庄内一处被临时征用为指挥部的泥瓦房里。 通过警卫入内,里面光线有些昏暗。一个中年中佐听到少尉汇报后打量一身胡子打扮的刘继业,用日语道:“下官是东亚义勇军联络官,刘继业。” “这样啊……多谢刘君的情报了……”中佐摆手,似乎准备让他离开。 就在刘继业转身准备出门时,房间一角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刘君?” 一回头,一个非常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刘继业再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惊讶地愣住片刻,张开手刚准备打招呼时,身后门口又一个声音传来…… “报告!第五中队中队长,金川正男前来待命!” 第79章 上帝保佑俄罗斯 第七十九章上帝保佑俄罗斯 与此同时,距离满洲战场万里的圣彼得堡,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双眼时刻盯着眼前的巨型作战地图。他用手指下意识地抚摸唇上胡须,放在一旁桌子上的雪茄早已燃尽也毫无察觉。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地图上奉天附近巨大的蓝色箭头,以及从南边而来的四股红色箭头。 窗外冬宫巨大的广场,积雪已经消去,碎石路面上行人零零散散,大门两侧的皇家卫士还在忠实地守卫着这座宫殿;罗马第三帝国、大俄罗斯帝国皇帝陛下尼古拉二世的住所。 “yaponskiy……” 尼古拉二世良久叹了口气。 战局的情况绝不是他战前所能想象的。虽然尼古拉二世从来没有想过日俄之间会发生战争,所谓的强硬更多是俄国习惯的外交手段、以及俄国上下对日本的轻视。尼古拉二世一直坚信只要自己不宣战,那么日本是没有胆子敢挑战俄国的!而在当时,他并不打算在遥远的远东浪费过多资源;只要维持现状控制满洲就够了。 就算日本真的吃了豹子胆敢在战场上与俄国比划,尼古拉二世也有信心用自己称霸欧洲的陆军,和世界前五的海军将弱小的日本如同踩蚂蚁般简单的捏碎。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日本居然宣战了!更出乎意料的是号称世界第一的俄国陆军居然屡战屡败,战线已经从鸭绿江沿岸不停的后撤至奉天!海军则更是失望,一次夜袭就让太平洋舰队基本报废,逼着尼古拉二世派出看家门的波罗的海舰队远渡重洋。 要是知道战争会打成这个样子,或许当初就不应该在朝鲜问题上刺激日本人。 只是想后悔也晚了,此刻无论是为了俄国的面子、还是万一战败后所面临的国内外困难,尼古拉二世都得咬着牙打下去。因为对于俄国沙皇而言,此刻不仅仅是在外面和日本作战、国家的内部,实际上也在和革命分子战斗着。 自从尼古拉二世的父亲,前任沙皇亚历山大三世被刺杀后,革命党人的活动便越发激烈,已经制造了数次刺杀事件和炸弹袭击弄得俄国高层有些人心惶惶。远的有内政部长西皮阿金、芬兰总督博布里科夫,最近的则是去年冬天,内政大臣冯?普勒韦便在圣彼得堡回家的路上在马车中被炸死。 现在战事不利,那些满脑子什么立宪啊、议会、民主思想的所谓‘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活动家们便又开始积极奔走,试图趁局势不利的时候组建‘国家杜马’和‘各地苏维埃’。虽然这些相对而言比较温和的改良派暂时还是单独行动,尚未和极端革命者联合,但是这种可能是不能被排除的。 虽然俄国至今尚未成立如英国和德国一样的专业情报部门,但是沙皇的密探也是遍布圣彼得堡,每天汇报一些时而真实、时而谣言的东西。 本年一月份的时候曾经有过消息说一个激进自由主义神父试图纠集圣彼得堡的工人举行要求君主立宪、宗教自由、农业改革等一系列社会和政治制度改革的游行,后来一个名叫巴秋申的陆军军官带领众多警察和军队突击了那个神父所在的教堂,找到大量*证据并很快将神父判处死刑。此后陆陆续续在圣彼得堡爆发了数起罢工事件,但大多不了了之。当然,尼古拉二世也作出了一定的让步,比如开放语言自由满足民族主义者、宣布宗教包容、并减少农民赎回土地的费用。 各种措施之下,加上满洲战线并未完全失控、沙皇的威信还在,一场*和可能发生的流血冲突就此避免。 巴秋申也因此得到重用,成为众多密探的小头头。 最近这个新近的密谈头子传来一道来自革命者内部的消息,有迹象表明这些叛徒正在与日本人接头,试图借助日本人的势力达到推翻帝制建立共和的目的。此外,波兰和乌克兰的民族主义者似乎也夹杂其中试图浑水摸鱼。 “这些卖国贼!”前线将士们为了保证大俄罗斯帝国的荣誉在勇敢的战斗着,后方这些打着所谓高尚旗号的叛徒却在做着最龌龊卑鄙下流的事情!” 绝不可能让他们成功的! 尼古拉二世坚定地看向西方,在遥远的瑞士,所有反俄的抵抗组织都聚集在那里开会。芬兰、波兰、乌克兰、波罗的海三国等民族主义者、自称孟什维克和布尔什维克的激进社会党人、无政府主义者,都在那里。 原本,全俄罗斯人的沙皇是仁慈的,对反对派是宽容的……但是当情报部门汇报说这些人与日本人:敌人!勾结起来后,他们就都是卖国贼了!是叛国者! 尼古拉二世收回目光,拿起胸前挂这的正教十字架,闭上眼睛低下头虔诚地亲吻它的表面。 上帝保佑俄罗斯,让叛徒们都下地狱吧! ######################################################### 瑞士,日内瓦。 这座依水而建的古老城市在近代以众多国际组织在此设立总部和召开会议而闻名;最著名的莫过于如今已经遍及世界的红十字会了。名声所累,每年都有众多国际组织会议在此召开,大到各国列强都会派代表参加的各种‘公约’、小到仅仅数十人参加的‘世界爱鸟协会大会’。 日内瓦的酒店业受此影响一直客满如潮,非常兴旺。 在科尔纳万火车站后街有一个小旅馆,老板佛朗西斯坐在柜台后面有些无聊地望着门外川流不息的人群。 就在他打了个哈欠时,门口风铃传来一阵轻响,他抬头一看露出了市侩的笑容:“曼努埃尔先生!” 身材矮小,长着一头黑发的高鼻梁中年男子拎着一个木质旅行箱走了进来,除去帽子后就准备朝楼上走去。见到老板客气也很有礼貌的回了一礼。 老板搓着手一直目送男子上楼,等到看不见身影才回到座位上。至于为何需要这么恭敬,还不是因为这个自称是希腊人的曼努埃尔出手非常大方;一个房间给老板多了三块法郎!加上还有七个和他随行的东欧人入住,这个人为佛朗西斯整整带来了二十五法郎的额外利润。除了要求任何人不得进入房间有些古怪之外,这可是最好的顾客! 这种客人可需要好好供奉才是! 走上楼梯的‘曼努埃尔’可不知道老板的想法,他来到自己的房间用手指轻敲木门,一短两长。 咚!咚咚 房门打开,一个壮硕的男子见到曼努埃尔很恭敬地侧开身子,等对方进入房间后跟在后面用俄语小心道:“大人幸苦了!” 房间内三个男子,两个人坐在椅子上聊天、还有一人躺在床上睡觉。这些人见到黑发男子走进来后无不毕恭毕敬地跳起来鞠躬。黑发男子也不理会,走到一张摆满了地图的长桌前,一把清空,将手中的旅行箱‘咚’的一声放在桌上。 ‘咔哒!’旅行箱被打开,大量的纸张从中飞了出来,凌乱地落在地上。 “叛徒就在这里!”指着日内瓦地图上一处宅子,‘曼努埃尔’如此道。 这些装扮成希腊人、波兰人、乌克兰人、芬兰人的所谓旅行者们,实际上都是沙俄密探。他们的领头者,便是装扮成希腊人并化名曼努埃尔,沙皇的红人,一力逮捕了加邦神父、无形中瓦解了数万人大游行的巴秋申。 这个会希腊语又长得象希腊人的间谍头子为了一举瓦解极端革命势力而来到了日内瓦,率领七名他自己亲自挑选出来,由沙俄内部最有经验的警察、军人、密探组成的小组。 原本懒散、反应迟钝的俄国特工部门在巴秋申到来后就大变样子、在破获神父煽动叛乱一案中更是让巴秋申竖立了崇高的威望。再加上巴秋申亲自挑选了一批精英加入特工组,此刻的俄国特工已大变模样。 而巴秋申,为了不断获得沙皇的宠信,也必须要更加努力地绞杀叛乱…… 等到其他房间的人员也全部赶来,七名手下集中在此后,巴秋申走到一堵墙前。上面钉着数十张不同人的头像当中,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把精细匕首,一刀劈入一个照片中正在振臂高呼的秃顶高鼻梁男子的眼睛处。 “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叛徒乌里扬诺夫的弟弟,极端社会主义党布尔什维克的头目,一直潜心试图颠覆帝国政府的邪恶之徒,早就应该绳之以法的叛国者!这次,他又与帝国当前大敌,日本人勾结起来,试图在帝国心腹之地发动革命来响应远方满洲的日军。妄图用极端的恐怖主义来满足个人的政治妄想!这种背弃了上帝和祖国的人,只有消灭他才能维护帝国的安全、和我们赖以生存的社会原则!” “还有这个!”巴秋申又一把匕首插入日本人的头像。 “明石元二郎,日本政府的间谍!原日本驻俄罗斯武官,一直为东洋猴子们刺探帝国情报。开战后与其他日本使馆成员被帝国政府驱逐出境后,便一直在欧洲活动,拉拢反对帝国的敌人!我在孟什维克叛党的内部线人告诉我,这次日内瓦反对党联合便是出自这个日本人的策划!此人不光联系了乌里扬诺夫,还联系上芬兰分裂主义头目西里亚库斯、俄罗斯社会革命逆党头目阿泽夫等!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人物,但是他却为我们提供了将所有叛党分子一网打尽的机会!” “现在,他们就寄身在日内瓦金十字街的圣`日耳曼酒店里,丝毫不知道上帝的惩罚即将降临!” “为了上帝、为了皇帝陛下、为了帝国,诸位努力战斗吧!” 说完,所有人包括巴秋申都向墙上一个金色正教十字架跪下,闭上眼睛虔诚地祷告。 完了八人同时站起身来,各自上前亲吻十字架,再从床底的箱子里掏出各色各样的武器……毛色c96扫把尾冲锋手枪、改良后的莫辛纳干短骑枪,以及无数弹药弹夹。长柄武器就用布包起来,短柄手枪则塞到口袋中。 最后检查一番,巴秋申点了点头,然后八人便鱼贯而出离开了小酒馆,朝金十字大街走去…… 金十字大街是日内瓦最繁华的商业街,装饰奢华的圣`日耳曼是这里的标志性建筑。 巴秋申一行人打扮成街头流浪汉的样子自然不可能从大堂进入。因此他们绕到了酒店的后面,厨房的入口。在那里,巴秋申找到了那家酒店里的一名厨师,付出了二十法郎的代价便被带入后门,然后从送餐的通道一直上到第五层套房。 “萨尔诺维奇和布朗诺夫,你们负责503、冯`布鲁托和伊万诺夫,你们负责508……其余人,跟我来!” 这些密探各自来到各自负责的房间前,等待巴秋申的指令。 巴秋申亲自附身在515的房门上,闭上眼睛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自小他便听觉惊人,被村子里的人称作是狗耳朵。轻微地能听见房间里面一阵对话声,是俄语。 “日本和俄国毕竟在发生战争,如果我拿了你的钱,就是背叛了祖国,连我的党也不会认可。” 另一个带着浓厚口音的人辩驳道:“乌里扬诺夫先生,罗曼诺夫皇朝都是斯拉夫人,而你却是鞑靼族人,斯拉夫人暴君怎能算你的皇帝、怎能算你的祖国呢?少数民族借助友邦的力量推翻异族皇帝,如何能称得上叛国?” 听到这里,巴秋申确定了里面的人物,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听下去了。 给走廊上的手下们下达手势指令,巴秋申将手中毛瑟c96冲锋手枪对准房门把手,扣下了扳机…… “砰!!”连续好几声枪响响起,巴秋申知道部下们都开始行动了。 他一枪破坏房门的锁匙,一脚揣开房门然后大步冲入房间,后面跟着两名部下。三把手枪对准房内五个露出惊愕表情的男子们,毫不犹豫地大开杀戒! 房间里坐在椅子上的一个西服打扮的日本人和秃顶男子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便身中数弹轰然倒在地上。站在周围的三个保镖人刚拿起武器,慌乱中也来不及抵抗,身体也爆出一阵血雾! 不出二十秒,房间里除了入侵者外便不再有人站着。 房间里飘溢着淡淡的硝烟和火药味,凌乱的家具、横躺的尸体和遍地血迹。 也不看死不瞑目的保镖,巴秋申越过一具尸体来到日本人面前,低下身子查看。 日本人口中溢出大量鲜血,胸口和肚子两个弹孔将白色衬衫染得鲜红。他的胸部不断激烈起伏,双眼无神地看着巴秋申出现在面前,手指颤抖着缓缓试图向桌边挪动,那里摆着一把左轮手枪;当初他为了向乌里扬诺夫表示诚意特意将自己的武器放在有些距离的地方。 “明石元二郎……”眼前命不久矣的日本人就是前日本驻俄国武官、日本间谍,明石元二郎大佐。巴秋申笑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稳稳插入对方心脏部位。那只缓动的手停止了。 转身,在另一个椅子上,秃顶中年黑发男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惊恐地看着巴秋申走过来。 “乌里扬诺夫,你背弃了上帝的恩慈、背叛了祖国和皇帝陛下。你被魔鬼所诱惑,甘愿堕落……愿审判日来临之际,你的灵魂能够得到万能的上帝的宽恕……”说完,巴秋申飞起一刀,乌里扬诺夫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都是上帝的旨意,我们完成了上帝的工作。”巴秋申向自己的两个部下如此说道,他们也都赞同的点头。 出来走道,从503和508房间也各自走出拿着枪口冒烟的武器的小组成员,他们朝巴秋申这边走来,汇报情况。 “503小组完成任务,杀伤叛徒三人,无人伤亡。” “508小组完成任务,杀伤叛徒六人,无人伤亡。” “很好,撤退!” 巴秋申知道枪声很快就会引来警察,也不做停留快速从后门而出,在酒店厨子惊恐的眼神中迅速离开了酒店。上了后街,拐入一个小巷子,七人除去身上破烂的衣服,露出里面一身华丽的西装。各自戴上帽子,一眨眼便从流浪汉变成了富商。 将武器全部扔入下水道,又清理了身上任何可疑的物品,分批从巷子两端走开,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几天后,日内瓦血案的消息便传遍世界! 各国报纸争先报导这一血腥事件,俄国*团体有五个领导人被打死,其中包括最为极端的布尔什维克领导者乌里扬诺夫、芬兰赤卫队领袖约翰`科克、西里亚库斯,波兰社会党头目毕苏斯基、瓦莱茨基。 虽然俄国政府并未承认是他们指示这次袭击,而只是以‘天谴’作为解释,但各国报纸还是纷纷抨击俄国的‘野蛮行径’。尤其是瑞士,不仅在国际上强烈谴责俄国密探破坏瑞士治安,并扬言任何在瑞士境内违法行为都将遭到逮捕,后来甚至召回了瑞士驻俄国大使,两国关系一度降至冰点。 然而除了口水外,俄国并未遭到实际的打击。相反,那些原本准备爆发的革命、起义,却因为领导人的损失而被迫终止或者延后,无形中让俄国暂时避免了大规模****的爆发。 #################################################### 乌克兰东南部,小镇古利艾波列。 这是一座人口不满五千的小城,与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的乌克兰广大乡村一样,主要也以农业为主。街道上,一个扛着字画的年轻人正在四处兜售着自己劣质的铅笔画。 “喂,马克诺!你不好好炼铁,又来卖画啦?”几个同镇的工友看到年轻人后,半带嘲笑的打招呼。 马克诺不情愿地勉强打了声招呼,也不理会对方的嬉笑。 “喂!听说了没?沙皇在那个叫……日内瓦的地方大开杀戒,什么布尔什维克、社会党什么的都死了好多人呐!你那个什么社会共进党……不会也是乱党吧?” 听到工友说出这个话,马克诺这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在这群人身上。 “你是说乌里扬诺夫被击毙的事件?我们社会共进党并不反对政府,与这些乱党也没有任何关系。” 工友们见此人无趣,随便说了两句就离开了。 无人注意到少年马克诺双拳紧紧捏成一团。 (巴秋申被誉为俄国特工之父。原本历史上著名的1905年血腥星期日事件因加邦神父的死而没有爆发,加上明石元二郎、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曾常用笔名列宁)、毕苏斯基等很多革命组织领导人遇害,1905年革命已完全改变了模样,俄国乃至东欧的未来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第80章 心死(上) 第八十章心死(上) 遥远的欧洲发生的事情,并不能影响到满洲大地上的彼此厮杀的双方,甚至由于当时消息传递方式有限,消息基本上还没有传到亚洲。 “呸!” 放下手枪,望着留下一地的尸体,渐渐远去的哥萨克骑兵,刘继业抹了把脸上溅上的污血,口中吐出一口浓痰。 身旁几个日军士兵累得趴在地上,放下武器、扔开帽子大喘粗气。 刘继业还留有余力,一个翻身跳出战壕,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在不远处有几个有余力的日军士兵拿着上了刺刀的金钩步枪开始走动,寻找哪些个还没有死透的哥萨克来补刀。不时传来白刀入红肉的噗嗤声,和一阵阵惨叫。 还有一群日军在搜集马匹、大部分都是受伤的哥萨克战马。他们用简陋的工具将这些动物拖到庄子里去,那里厨子已经准备好了大锅,准备给部队加餐加肉。 “板载!” 刘继业路过两个日本少尉军官,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口号,面露潮红。 懒的理会这些脑子里满是马粪的人,刘继业上半身衣服已经沾满了他人的污血和淤泥。他拖着有些疲惫的身子朝庄里走去,想到刚刚的惨烈战斗,似乎已经熟悉了杀人的感觉。 昨夜下了场大雨,地上也全是淤泥;方才日俄两方就在泥水中拼命厮杀,毫无半点美感可言。就算如刘继业这样幸存下来,也是一半臭泥一半黏在身上的湿布。况且只要战争没有结束,类似的战斗随时可能再次发生…… “刘兄弟,这可是一场好杀啊!”一个胡子打扮的男子从后面追了上来,一脚踩入泥水中溅的到处都是。他脸上全是泥水,一张国字脸笑了笑露出一嘴大黄牙。 自己也是泥人一个的刘继业也不在意对方脏兮兮的样子,微笑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这个人是张景惠下面的小头头叫王国财,自己拥有数十人马,算是依附于张作霖的旁系,这次出征被调了过来。由于平日跟汤玉麟一伙儿不大对付,加上看刘继业也颇得张作霖信任,便从一开始就对他表示好意。刘继业知道王国财也是想着万一汤玉麟要是处事不公的时候,能让自己说些公道话。几天下来,刘继业本身性格不错、王国财又刻意接近,两人关系走进了不少。 两人边走边聊。 “这段时间可得要刘兄弟照顾啦!” 王国财这句话自然有原因;三天前刘继业部老远发现哥萨克行踪后便赶来这里通知日军,这边五百多人的日军大队有了准备很快搭建起阵地,面对迎面而来的两个团的哥萨克袭击硬是支撑了下来。 只是虽然击退了俄国人的攻击,并给对方造成了三百多人的伤亡,但缺少机关枪的日军也是遭受了不小的损失;足足六十八人失去了战斗力。 对方随时有可能派出更多的骑兵,大队长却已快无兵可用了。一方面派人向第三军和第一军求援,但是在回信到达之前,无奈之下,只得请求附近唯一能称得上是友军的武装部队,刘继业与汤玉麟伸出援手:“汤桑、刘桑,你们都是大东亚义勇军,都是共同对抗俄国人的部队!希望你们能协助我们守住阵地……我保证,事后一定有大大的回报给你们!” 刘继业还记得当时汤玉麟毫不留面子,用中文一口回绝:“俺们是协助你们日本子侦察,可不是在这里陪你们送死!要送死自己死去,可别把俺们牵扯进去!告诉你!老子肯来这里给你们提供消息,就不错了!还想让老子留着给你卖命、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真以为这满洲地儿是你们日本子的啦?我呸!”说完,汤玉麟也不等刘继业翻译便大步往外走去,边走边道:“刘兄弟,走走走!咱们回去新民屯喝酒去!” 大队长看到二人就要离开,急了。他一把拿出手枪,大喊道:“等等!你们要是当逃兵,我现在就杀了你们!” 房间里的军官们纷纷拔出佩枪,而护卫着汤玉麟的胡子卫士也举起了手中马枪,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言不合就你死我活的态势! 汤玉麟冷着脸不说话,大队长手枪直指他的脑门。 刘继业迅速看了看房间里自己的熟人,此刻担任第一大队副队长,自己曾经在陆军士官学校的教官,木村有阶。许久不见他胡子拉碴,精神萎靡。此刻却赶紧来到大队长旁边,试图阻止。 “大队长,不可这样!” 刘继业也趁机道:“没错!大队长阁下,还请放下武器。” “不!你们必须留在这里协助我们防守!”大队长断然拒绝了两人的建议。 “现在的情况是,如果你们开枪,就算能在这里把我们都杀了,也控制不了我们的军队,相反你们也将面临俄国哥萨克以及外面数百弟兄的双重攻击!你也应该知道张大帅一定会为我们报仇的!如果说没有我们你只是面临绝境,那么把我们杀了你必死无疑!!” 刘继业一番话让大队长产生犹豫……或者说他本来就从未仔细考虑,只是纯粹下意识地作出了拔枪的举动。此刻,也有些骑虎难下了。 看到对方眼神中的动摇,刘继业继续趁热打铁道:“这样……我们各自退一步;我们这里提供三十名胡子协助你们、你们则让主力部队安全离开,如何?” 木村有阶也趁机劝阻大队长,而刘继业则在这段时间把刚刚的事情和汤玉麟说了一遍。 “刘兄弟,你也太惯这些日本子了!搁张大当家那里,早就血洗这里!哪里容得了他们谈条件?” “这不是形势逼人嘛、给他三十个兄弟总好过在这里血拼一场把大部分弟兄们都折在这里不是?二虎哥你也放心,这队伍由我带着,保证把他们安全带回来。”刘继业好声劝了两句,内心的打算没有准备告诉任何人。 听到刘继业自告奋勇留在这里,而且又不会折损到自己的部队,汤玉麟没有意见了。 最后大队长经过多方劝说还是认可了这个买卖,命令日本军官先放下武器,一场可能的血拼内讧就此避过。 到了外面需要选择留下的弟兄时,不出意外全是非汤玉麟派的胡子被留了下来。这些胡子各个露出不满的神情,汤玉麟却也不顾那么多,生怕日本人又搞出什么事来,自己一个人带着手下很快离开。为了安抚人心,刘继业保证回去后每人二十两银子,这才算平复了这些胡子们。而刘继业,便也同时成了这帮人的临时头目。 只是私下里,刘继业却也和他们约好了一旦战事顶不住了,就直接扯呼。为此庄内放着胡子战马的马厩,无论何时都有五名胡子在戒备,以备弟兄们可以随时转移。 在随张作霖行动了几个月后,刘继业已经基本掌握了如何行军打仗、尤其是如何在马背上长途奔袭。随着时间流逝,刘继业已不能在张作霖那里学到东西、再加上随着大战临近,他需要更多的实战经验。此外,在看到满洲大地遍地烟火、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后,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日本人和俄国人决战这么难得的机会,不去给两方弄些乱子,心中难安。 因此刘继业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拉走一批人马,来实现自己的目的。此刻汤玉麟给自己留下的三十骑兵已经使这一想法完成了一半;剩下就是如何在日本人眼皮底下离开了。 之前的三天时间里哥萨克发起了四次冲锋,但是由于缺乏火炮准备大都被击退,白白留下近百具尸体。最危险的就是方才需要刘继业亲自参与的战斗,哥萨克骑兵一度突破进入战壕中,挥舞着马刀与日军步兵打起肉搏战。后来大队长调动了预备队才总算将俄军打回去,但此刻原本五百人满员的大队也只剩下三百四十多个能站起来的战斗力了。 不过一直在后方的胡子,只是在最后才随着预备队出动,刘继业很实际地从不参与到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柿子都找软的捏,一身的血都是追杀溃逃的哥萨克身上喷洒出来的,实际上并无任何受伤。 与王国财回到庄子里,除去了沾满污血的衣物,找到一间被日本军官使用的草房,来到后院打起井水开始清洗衣服,便看到又一个熟悉的人走了过来。 这个小庄子本来就不大,站在庄口就能望见庄尾,为数不多的房屋早就全部被征用为兵房。几个中队都紧挨着彼此,更别说临时拨给三十个胡子的草房就在当中。所以见到这个熟人也就不奇怪了。 “这次作战你们中队伤亡惨重啊……” 来者正是当初刘继业在秋田第十七联队中队付时他的直接长官,第一小队小队长,金川正男。 一年不见,此人愈发消瘦,双颊深深地陷了进去,身材也无比单薄。虽然由小队长升职,但是在他身上却看不见一丝喜气,人一直低沉着几乎没有生机,宛如行尸走肉一般。三天前在司令部意外见到刘继业,他意外之余只是低着头打了声招呼便了,并无平常人见到旧人后的寒暄。 这也不出意外;当初太平山事件有四名士兵可以说因他而死,而功臣刘继业被调走后他这个罪魁祸首反而升职……加上他的所作所为实际上已经传遍军队,无论是他自己的良心、还是同僚的不耻、以及下属们的鄙视眼神,都让这个一心恪守职责、刻板保守的军官压力倍增、在理想半破灭和愧疚至极的心情下,精神长期频临崩溃的边缘。 直到战争爆发被调到其他部队,这种压力才渐渐消逝,但是此刻见到刘继业,那个不愿想起的太平山事件却残酷地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他也就理所当然没有任何心情去寒暄了。 只是后来毕竟相处在同一个部队中,最后金川正男还是与刘继业坐下来好好聊了一番。看到刘继业并没有做出责备的举动,一直担心的金川正男也暗地里稍微松了口气。 这次作战结束他所指挥的第五中队顶在最前线伤亡惨重,就连他这个中队长也是左臂负伤。此刻听到刘继业的声音,也只能报以苦笑道:“还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啊……” 早已放下了对金川的恨意,刘继业此刻表现得很平淡,听到金川悲观的言论也只是笑道:“谁知道呢?你我都身处战火之中,哪怕明天就死也不会出乎意料……不过金川桑离家前应该也是有了觉悟才上战场的吧?” “我的生命……早在太平山就消失了……” 说完这句话,金川正男忽然直视刘继业的双眼,流露出了复杂无比的情绪。如此举动让刘继业似乎有些明悟。金川深深地看了刘继业良久,然后一个九十度鞠躬便离开了。 第81章 心死(中) 第八十一章心死(中) 接下来的两天里,哥萨克再也没有发起进攻,似乎前几次伤亡惨重却一无所获的盲目冲锋让他们明白了眼前的小股日军不是那么好对付。不过日军第一大队上下都没有因此放松警惕;日本军官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刘继业等胡子在阵地前侦察的结果表明俄国人并没有撤离,一直在阵地大约两公里处安营扎寨,很明显在等待援军。 一旦俄军援军抵达,他们肯定会发动更为猛烈的进攻! 深知这一点的日军上下也趁还有时间积极构建阵地,同时求援的信使也又派出去了几个! 二十世纪初军队虽然已经开始使用电报和无线电作为通讯手段,但是哪怕是西方列强也只能将刚刚问世未久得无线电普及到师级别;再往下面就不可能了。既是出于成本考虑,也是因为当时的早期无线电设备巨大无比,随军行动异常不便。 所以从团级开始部队之间的传信依然还要靠信使往来,也因此困守村庄的大队只能在焦急中等待信使的回复。 在等待的时间里,刘继业并没有完全闲着。他凭借自己少尉的身份,时常出入大队总部,悄悄地观察着野战日军的作战方式、军队管理、兵力分配、这些书本中永远也学不到的,平常只能用无数鲜血才能获得的经验;总而言之让自己更加习惯战争的气息。 甚至于一旁的他会将自己放在大队长的位置去思考,看如果自己是指挥官该如何面对情况,也在观摩和思考中收获良多。 在总部的时间里,除了偶尔见到金川正男之外,刘继业更多是与以前的老师,木村有阶呆在一起。 木村有阶告诉刘继业他在东条英机事件后便一直在学校不顺心;后来战争爆发大量预备役被送上前线急需要军官,便让他成为这个新编的大队的副队长。所属联队在后期加入旅顺围困,并未经历大战;在第二次辽阳会战期间更多作为预备队使用。 这次驻扎新民屯北线负责当地防守,是这支新兵部队真正第一次接触战争。 这样来看,这些前农夫、小贩组成的部队已经表现得相当不错了。能够数次挡下数倍于己的俄军哥萨克,足以证明他们的战斗力与一般俄国步兵相当。 不过木村有阶却并不怎么看好大队长。按照他的说法: “不过是依然活在普法战争年代的旧式军人,用最残酷的手段来严惩手下,只会重复宣扬军纪、服从,动不动就体罚士兵、任意打骂下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家长式军官。而且他的战术思想也非常陈旧、不懂得布置机关枪,不懂得挖掘战壕……逼得我这个副队长屡屡和他冲突,最后也只是勉强将战壕和机枪战术加入到大队作战当中。” 木村有阶的抱怨刘继业听归听,却也知道自己这个老师很无奈。谁叫他是队副,而那个大队长是正职,对方完全可以以命令方式强迫木村服从。 一直以来木村都是有别于传统日本军官的另类;要是按照他的资历别说是大队长,就是联队长、师团参谋也是很正常的。只是他这种理性派注定在以狂热无脑著称日军中不吃香,他一个关东乡下出来的人又不是萨摩藩或者长州藩之类有上级可以依靠,加上性格问题一直升不上去受人打压。 不过四十岁出头,还在壮年之中的木村鬓角早已发白,相比去年更显衰老。 对此刘继业虽然很敬佩此人的知识和见解,却也只能叹一口气。 两天后。刘继业与王国财在庄口遛马,几个胡子在周围拨弄战死的哥萨克,寻找值钱的玩意儿。 几天前战斗中胡子只有两人轻伤,加上搜刮了不少钱财,一时间士气不错。 “刘兄弟,你给个实话、当初干啥要答应日本人留在这里?” 王国财仗着与刘继业也熟悉了,趁机会问出心中的疑问。 刘继业随手捡起地上一块小石头,扔向远方。拍了拍手:“当时的情况如果我们不做出一点让步,怕是就要和这些日军火拼上了;到时候别说我和汤二虎走不出指挥部,就连你们面对五百日军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还有嘛……我们都是骑兵,又主要担任后备队,一旦战事不好的时候一句扯呼救能脱离战场。那些俄国哥萨克虽然半包围了整个庄子,但我们仗着熟悉地势、趁乱脱身还是相当有把握的。” 这番说辞倒是说服了王国财,只是刘继业心中真正的想法却没有跟他透露。 实际上主要自己还是想借机体验野战、阵地战该如何进行,在日俄战争这个各种新式武器、新式战术被运用的现代战争中尽可能地学习更多的东西。这可是最为宝贵的经验。中*人想要近距离接触这种工业时代的战争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作为可以随时闪人的骑兵,正好用日本人和俄国人的鲜血来观摩一番。当然,更重要的还是能够借机独立出去。 以刘继业对东北这些胡子的了解,他们大多属于有奶就是娘、而且属于较松散的联盟形式。而一段接触下来,这个王国财给刘继业的感觉就是一个典型的残忍、贪婪、自私的土匪头子,对张作霖没有任何忠心可言。只要能够让他看到撇开张作霖单干有利可图,相信他一定会这么做。 就在刘继业与王国财这样闲聊的时候,却见北边庄口一个日军骑兵飞驰而来,一下跳过战壕就朝庄内指挥部奔去。刘继业与王国财对视一眼,两人骑上马也朝那边赶去。 指挥部里军官们正在商讨什么,此时听到庄外传来阵阵骚动。几个军官走到指挥部外面查看,就见一个骑兵抵达院子翻身下马,浑身都被汗水沁透,也来不及抹一把水淋淋的额头拼命冲入指挥部中,手中拿着一张军用纸张。 “报告大队长!第九联队命令!” 大队长一把接过纸张,双手因紧张而颤抖着握着薄薄的信纸,小心又仔细地阅读着。 “混蛋!” 读完命令,大队长狠狠将信纸揉成一团,再用力扔到远处。 也难怪大队长气急败坏;他所急需的援军不仅没有请到,也没有让他继续坚守阵地,联队反而命令他离开阵地,去进攻前方俄军骑兵! 《……当前第三军正在直袭铁岭,成功与否事关战事成败、关系到日本国家之兴亡!第九联队奉命防守第三军后方,无论何事都不可让任何事情威胁到第三军的作战!目前露西亚军出动一个骑兵师全力围攻我殿后的第九联队,各大队均传来急报和求援;尤其关键枢纽高花镇第三大队遭到两个团的进攻,危在旦夕!第九联队上下此刻却已无援可调,只能命令诸君上下用最坚定之精神、最顽强之毅力奋战!发挥****进攻意识、组织最猛烈的冲锋打乱露西亚部署、减缓高花镇前线压力……联队上下知道诸君都是真正的勇士,相信诸君定能完成这一神圣任务!诸君勿忘汝等乃****,在国战之时报效国家完成军人职责是汝等使命!》 刘继业与王国财也来到了门口,恰好听到了一个军官朗读的命令,一时间就站在门外看着里面的军官们被这个消息刺激得精神混乱! “第九联队这是让我们送死吗!?” “我们被抛弃了吗!?” “他们疯了!要我们不到四百人的步兵去进攻两千人的骑兵部队,马鹿野郎!!!” “混账!你们在这里抱怨什么!?为国战死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大队总部陷入混乱中,军官们被这个要求死守的命令而刺激,各种情绪都爆发出来。大队长铁青着脸看着属下暴走,忽然暴喝一声:“够了!” “我们是军人!受天皇陛下重恩的帝*人!因此,为了国家而死战、在靖国神社中受人供奉,就是这样的道理。” “如果联队要求我们进攻,那么我们除了上刺刀、拼死冲锋别无他法!” 一番话说出,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诸位没有别的话,我们就开始商讨进攻方案吧。”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木村有阶忽然站了出来,大声抗辩道:“这分明就是乱命啊!我们坚守还能牵制对面两千骑兵,但是如果我们进攻然后全军覆没的话,不等于将这些骑兵解放出来吗?这样我们不仅不能起到帮助高花镇,反而会增加他们面对的敌军!” “所以我认为应该继续坚守、不能将士兵们的生命浪费在无谓的进攻上面!” “木村!你给我闭嘴!!!!”大队长一拍桌子,震得上面地图都动了动! 木村一把推开冲上前的一个士兵,青筋暴露、拼命地大喊道:“身为长官,应该做出符合大局的决断、同时也照顾到下属的生命!现在进攻既不能帮助友军、只能白白让士兵送死……” 这句话没有说完。 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木村有阶嘴巴微张,满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一把制式刺刀插在心脏,一直末到刀柄。 再看了看眼前面目狰狞,面部扭曲的大队长,木村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一把拔出刺刀,大队长一脚踢倒眼前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躯体,将满是鲜血的刺刀狠狠插入木桌上。 “敢说撤退的人!就是这个下场!!!!” 一直在房间外的刘继业亲眼看着木村有阶的死亡,和发狂了的军官。一个熟人就这么死掉了,甚至自己都来不及反应。见了那么多死人、又亲手杀了那么多人,可是心中还是感到淡淡的伤感。 趁这些军官还没有注意自己,刘继业立即上马朝马厩奔去,看了眼王国财,彼此都在对方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凉意。 这个大队的人,都疯了。 第82章 心死(下) 第八十二章心死(下) 快速骑马来到马厩前,王国财大喊着招呼弟兄们上马准备撤,胡子一时忙作一团;收拾家当的、牵马上马的,场面颇为混乱。 不远处庄内的日军似乎已经得到了进攻的命令,乱哄哄的噪音传来。 刘继业心中焦急,他知道虽然日军大队长的主要精力必然放在稳住军官团、通知部队主官,但是一旦有时间思考必然不会放过己方的三十人。以这个人发疯的状态,他一定会要求己方加入到进攻的行列中。联想到刚来时大队长不惜武力的样子,刘继业眉头紧锁,说不准己方的拒绝会让这个疯子大队长断然开战…… 没想到这些日本人居然是如此的不理智、如此的精神癫狂。 想到这里,刘继业知道已经不能等下去,时间分秒必争!他大声敦促着胡子们加快速度。 不光刘继业考虑到事态的严重,亲眼看到大队长杀死木村有阶的王国财也非常焦急。他看到有个胡子还忙着将搜刮来的财物打包顿时急了,快步上去啪啪就是两巴掌,一脚把那个人踢到马旁。 “王八犊子!命都要没了,还在乎十几两银子?” 在两人的催促下,大家伙儿总算在两分钟内都将马牵出街上,一个个翻身上马准备离开。 就在刘继业准备撤离的时候,回头一看就见老远处一群日军步兵在赶过来的路上! 身处队伍最后面,眼见前方被自己家的胡子给堵上了,刘继业焦急之余只得拉了最后的两个弟兄、掏出枪来大吼一声:“孙麻子!三条腿、跟老子挡住后面!” 那边日军逼近,各个枪上膛、刺刀雪亮,领头军官不是别人、正是金川正男! “东亚义勇军听着、我们接到命令即将进攻,大队长要求你们必须参与!如果拒绝,就是逃兵、就别怪我们动武了!” 这番日文说出来也只有刘继业听得懂。他低骂一声,转头朝王国财大吼一声:“日本子要动武了、你赶紧带着弟兄们走啊!” 不需要刘继业说胡子们也看得出来日本人来者不善,一个个死命抽打马屁股,拼命朝庄外奔去。王国财倒是讲义气,并没有随军离开而是来到刘继业身边道:“刘兄弟、咱们一起走,鬼子追不上来!” 这边日军看到胡子们都开始逃跑了,两个新兵蛋子一看急了。见中队长一直没有下令射击,忍不住就率先开火,顿时惹得队中三四个精神紧张的人跟着一起放枪。 最靠近日本军队的两个胡子顿时被迎面而来的子弹击中,连同他们的马匹爆出一片血雾、惨叫着倒下。在他们身后的刘继业和王国财虽因为前面两个倒霉蛋挡着而逃过一劫,却也险些丧命!他们两快速调转马头,朝庄外加速逃跑。 金川正男懊恼地回头喝道:“谁开的枪!?谁下令开枪的!?” 率先放枪的士兵抖抖嗦嗦地举手,金川死死咬紧牙关,用残忍的目光看着他,一拳砸向手掌然后拔出战刀大吼:“停止射击!!全体刺刀冲锋!” 刺刀冲锋? 在场的日本士兵都迷惑了。现在这种情况,自己这些步兵根本不可能追上已经跑起速度的胡子骑兵,只有趁对方还在射程内大量射击才能争取多杀伤他们,怎么长官命令白刃冲锋呢? 虽然有着这样的不解,但长久军事训练却让他们必须遵从长官命令,只得端着刺刀拼命朝刘继业他们的背影冲了过去,尤以挥舞着指挥刀的金川正男冲在最前面。 不过刘继业马速已起,两条腿的日本兵根本追不上四条腿的胡子。眼见他们即将离开射程再也追不上,一个枪法精准的日本兵也急了。情急之下他忘了金川正男的命令,举起步枪,瞄准,然后就准备扣下扳机…… 冲在最前面的金川正男见刘继业等人的逃脱,隐隐松了口气……余光却忽然看到手下举起了步枪,急忙返身刚准备喝令制止…… ‘砰!’ 步枪开火。 金川正男的肚子爆出血花,在最后时刻他用身体挡住了那颗原本瞄准了刘继业的子弹。 看到自己的指挥官中弹,所有士兵都愣住了。那个射击的士兵也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尚在冒烟的步枪,怎么也不明白为何长官会忽然跑到自己的射击线上。 没有人知道金川正男最后一刻在想什么。 他吐出一口鲜血,鲜血不断从腹部伤口中溢出,身体失去了力气一下子跪坐在地上,双眼光芒即将消失之前,拼劲全力扭过头看向渐渐消失的两名骑士,复杂的眼神下,脸上露出了解脱的微笑。 “终于……赎罪……” 断断续续说完这几个单词,这个中队长失去了全部支撑,身体崩溃在路上,就此闭上了眼睛。 “中队长!!!” 一声惨叫从后方传出,刘继业回头张望,只能勉强看见日军都冲向倒在街道上的那个军官。 金川正男死了吗? 逃过一劫的刘继业有些不可置信,这个指挥官是怎么死的? 谁曾想到这个人没有死在太平山、反而死在了满洲大地。刚刚见到木村有阶的离去,没想到又有一个故人消失了。虽然此人曾经是一个混蛋,但是刘继业心中依然感到有些心闷、直觉地,刘继业认为金川之死与自己有关。 来到庄外跟上了其余胡子,大家跑出了危险一时都松了口气;不少人对毅然选择断后的刘继业充满了敬佩和好感,王国财更是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老毛子是从东面、南面还有西面包围过来,留下北面等着日本人逃跑、好在追击中歼灭他们……不过这正好便宜了我们这些有马的人!我看还是赶紧朝北进老林里躲躲,避过风头再说!” 刘继业的一番话得到众多胡子的认可,众人在熟悉地形的王国财带领下拼命朝北边的高粱田奔去,远方则是一片茂密森林。 “看!”马队最前列的一个胡子指向东边,大家望去只见一股股骑兵从四面八方开始向庄子发动冲锋、这些哥萨克集中着对付日本守军,没有空理会小股骑兵。 已跑到战场之外的胡子们都忍不住停下了身子,静静看着无数哥萨克嚎叫着挥舞着马刀,一波一波冲向庄子。 庄子里能隐约看到人影晃动,不像往常一样有节奏的枪声,这次日军的抵抗虽然噼噼啪啪响个不停,但是却非常凌乱和杂乱,哪怕不在场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混乱。顶着巨大伤亡,哥萨克们这次仅用了两波进攻就突进了庄内,很快机关枪的声音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不出十分钟,火光就从庄子里腾起,厮杀的声音渐渐消失、只有零散的爆炸和枪响证明还有一小股日军在进行最后的顽抗。 “他们完蛋了。”王国财自言自语,而刘继业也很赞同的点头道:“全队正好从防守阵型转变为攻击队列、加上两个军官内讧而死,正在混乱的时候,老毛子就看准了机会在日本子阵型最薄弱的时候,拿出全部力量一举攻了进去!” “可惜了三条腿和孙麻子,死得真不值当!” 王国财说完这句话就收回了目光。 “走吧,别等毛子跟上来就不妙了。” 第九联队的第一大队全军覆没、无人幸存。与此同时,二十八名胡子骑着马离开了战场。 第83章 横滨覆灭 第八十三章横滨覆灭 第三大队的覆灭并不是单独发生的现象;实际上从奉天会战打响不久,俄军就已经注意到向自己右侧迂回的第三军。虽然一旦让第三军占领铁岭自己的后路就会被切断,但是库洛帕特金并不慌张,他反而将此看作全歼第三军的大好机会! 为此,他调动了整整三个师的哥萨克骑兵,等第三军北上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击其与第一军脆弱的联系,在用大量的骑兵海并为此付出惨痛损失后,哥萨克还是攻克了一个又一个的像第三大队这样的守备部队后。到四月二十九日,深入到三面船镇附近的第三军和秋山支队反而被切断了后路,面临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俄军进攻。 整个满洲战局都似乎朝不利于日军的方向滑动。 坐镇辽阳的大山岩和儿玉源太郎并没有慌张,该因他们手中还有一张王牌…… 在此之前主要战斗都发生在左翼、尤其是第三军左右。虽然第一军在初期阶段掩护第三军攻克了不少阵地,但是当俄军并未如想象般一样反扑,而是将军力集中到围剿第三军时,第一军和第二军都一时都毫无行动。 五月三日,沉寂许久的辽阳战线突然炮声轰鸣! 千门火炮集中打击俄军的据点,无数炙热的炮弹砸向惊慌失措的俄军,而养精蓄锐的第一军、第二军、第四军乃至新近组建的鸭绿江军在全线发起了总攻击! 如此进攻力度超乎库洛帕特金的想象!对于俄军而言更严峻的是,他为了集结部队围剿第三军,因此从自己的右侧和中央部分抽调了不少部队;在通讯落后的时代以及*盛行的俄军,这造成了不少部队由于缺乏沟通而陷入行动混乱中。 直至日军发起进攻时,有些俄军没有通知友军就撤离了阵地、有些则来到负责接替的地方却发现人家根本没有收到调离的命令!此外,库洛帕特金由于事先担心第三军的举动,而抽调了过多的前线部队做预备队,造成虽然从总兵力来比较俄军要多出日军,但是在前线日军反而形成了局部优势! 就是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日军以炮火掩护所发起的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步兵白刃冲锋,第一波动员了整整五万人次的攻击一下子取得了巨大成效! 短短一个上午俄军左翼第二集团军前线阵地就基本上全部失去,大量被打懵了的俄军步兵丧失了建制、盲目地朝后方逃跑,一时间全线动摇! 眼见第二集团军情况危急、乃至全线都有崩溃的可能,库洛帕特金也顾不着第三军了。他亲自来到前线,强迫第一集团军从中部调兵增援的同时,也将手中三个师的预备队全部投入前线,硬是顶住了日军发起的第二波攻击,暂时稳住了战局。 然而此时的战局日军已经占据了优势。虽然几次进攻在俄军阵地面前日军步兵伤亡惨重,不少大队甚至是全员阵亡,但日军旺盛的士气决定了他们依然具有强烈的进攻意识。相反俄军虽然伤亡并不比日军多出多少,但几次失败已经让不少士兵都丧失了作战的斗志。 虽然随后几次反攻让俄军收复了一些失地,但从整个战局来看俄军实际上再次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五月十日,第三军突破重重防线已经逼近铁岭,而奉天的俄军却依然被前方日军死死缠住无法脱身,此时库洛帕特金已感觉大势已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噩耗传来让事态雪上加霜!! 由于奉天会战的打响,远在圣彼得堡的尼古拉二世焦急万分,多次电令已经越过马六甲海峡、正在俄国盟友法国的殖民地印度支那补充燃料的原波罗的海舰队;拥有八艘战列舰的第二太平洋舰队火速开拔、星夜赶赴日本海,必须协助陆军挫败日军发起的攻势。 此时航行了接近一年,中间停靠了五次的波罗的海舰队上下已经是疲惫不堪、无论是人员的精神状态,还是军舰的情况都不容乐观。 长期在海上航行水手们看不见陆地、每日重复同样枯燥的职责,已经磨去了他们本来就不多的士气,此刻从上到下每一个人都想着先进海参崴港口好好休息一番,没有一个人还有战斗的意志。 只有名将马卡诺夫在焦急之余对情形保持着一番冷静。 此外,这样横跨地球的航行也让战舰受损严重;工业时代的铁甲战舰虽然相比风帆时代有了十足的进步,但依然故障频发。一年来连续不断的使用锅炉,已经使这些铁甲军舰的引擎不堪重负。 到了最后一段进入印度洋时,波罗的海舰队的平均航速已经下降了三分之一,而理论上的最高航速更是无法完成。 另一方面由于船身长期在海水中浸泡,在船底已经黏附了大量的贝壳啊、海草之类的东西,严重影响了船速。这些船只都必须大修一番后,才能重新恢复它当初的战斗力。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刚刚抵达河内港口、才将空空如野的煤库勉强补充一部分的波罗的海舰队在尼古拉二世的不断催促下被迫再次出港,朝日本海驶去。 相比毫无战意,一心想着休整的俄国海军,日本海军在得到英国情报部门的全力配合后,实际上一直都掌握着波罗的海舰队的行踪。从舰队穿越马六甲海峡开始,平均每天就有一封无线电抵达日军大本营,通报俄国海军的进程。 当舰队抵达河内后,休息已久、早已养精蓄锐的日本联合舰队便开始生火出港,在韩国的釜山集结。 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东乡平八郎早就揣摩到了俄国海军上下的心态,确信这些归心似箭的人只会选择路程最短的对马海峡进入海参崴,并就此做出了他特意准备的战术调整。 马卡诺夫打心底里不愿意从对马海峡过,而是打算绕过日本群岛、从北海道绕远路到海参崴,顺便袭击沿途日本港口。虽然舰队将士们一再反对,但是被视作俄国海军之父的马卡诺夫依然力压众议,做出了绕道的决定! 如此一来,东乡平八郎在对马海的布置就完全落空了! 四月二十三日,比历史上早到了一个月的俄国波罗的海舰队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了东京湾外,战列舰的炮口隔着三公里的聚集遥指横滨,趁着日本海防根本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将无数炮火宣泄至日本这一最大的港口之中! 三千米的距离,仓促的射击使得俄军的炮火没有多少准头。但是横滨这么大的目标,炮弹几乎全部落在了市区! 短短二十分钟的时间,就有越六百多发炮弹砸在横滨之上,将这座繁华的港口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团火海!!! 直到这时,港口的炮台才开始还击;只是遥远的距离同样限制了他们的准头。 旗舰内的马卡诺夫举着望远镜,看着炮弹在市区里升起一团团浓烟和烈火,仿佛能看到四散逃亡的日本人。此时,一发岸防炮弹在舰队不远处落下,溅起一大团的水花! “准备北上!”见大半个横滨已被自己的舰队所摧毁,马卡诺夫在获得了丰硕战果的时候不愿让自己的舰队过多暴露在敌方的炮台之下,终于下达了航行的命令。 岸防炮台之上,一群日本兵炮手眼睁睁地看着俄国人扬长而去,再看向祖国数十年经营而几乎毁于一旦的横滨港,一个个都愤怒地流下了泪水。 短短不到半个小时的炮击,战列舰三百毫米及以上口径的炮弹给横滨带来了毁灭之灾! 炮弹爆炸后,除了冲击波毁坏之外,其爆炸带来的高温让周围的木质结构的房屋迅速被点燃,火势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蔓延开来,而消防队面对俄国舰队铺天盖地的炮火下根本没有办法工作。 等到俄国舰队撤退后,火势已很难控制,消防队和周围日本百姓拼了全力灭火,最后横滨还有三分之二被烧毁…… 事后据不完全统计,马卡诺夫的一场烟花盛宴,将横滨这座日本最大的港口几乎摧毁、间接地使日本的金融业陷入瘫痪。日本光直接损失就达一亿七千万日元,而人心慌乱、资本流失等间接损失就更加难以计算了…… 袭击完横滨之后,马卡诺夫的舰队又袭击了几个日本小港口,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舰队携带的燃料已快耗尽。 马卡诺夫知道东乡一定会在北海道津轻海峡堵住自己,因此随着舰队逐渐接近北海道时,也让上下官兵提高警惕,准备与日本人正面冲突。在战列舰和大口径火炮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马卡诺夫并不担心与日本人正面对抗。 终于,五月九日,在对马海峡遇上了早就等着它们的日本联合舰队。 自从对马海战计划落空,并因此使得横滨被毁后,联合舰队司令官东乡平八郎以及整只舰队都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此刻在津轻海峡终于与俄国人狭道相逢,日本人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的兴奋,望着天边模糊的俄国舰队一个个都恨得咬牙切齿! 东乡平八郎知道士气可用,升起z字战旗,向全舰队发出‘皇国兴废、在此一战’的号令,津轻海战便打响了。 日本联合舰队方面集中了几乎全部日本海军力量,共计四艘战列舰、28艘巡洋舰、21艘驱逐舰、37艘鱼雷艇。而俄国波罗的海舰队则拥有8艘战列舰、3艘岸防战列舰以及8艘巡洋舰和9艘驱逐舰。 出乎马卡诺夫的意料,从一开始航速占据绝对优势的联合舰队便占据绝对优势;它们两次占据俄国舰队的t字头,仗着优势航速可以多次用全部舰队的所有主炮轰击俄国波罗的海舰队。 与之相比,虽然马卡诺夫早就做好了与日军决战的准备,很明智地提前将阵型更换为战斗队列,但是航速的差距太过明显,虽然俄军拼命阻拦、马卡诺夫也尽心尽力地指挥,但是还是让日军在接触开火的四十分钟后抢占到了t字头。当然,为了抢占t字头,转向的日本联合舰队付出了非常惨重的代价、数艘战舰被俄国海军炮火集中后燃起熊熊大火。 可是一旦让日本联合舰队占据t头后,俄军在其猛烈轰击下,更由于航速的劣势让原本数量众多的战列舰主炮优势完全无法发挥出来。 这场世界上第一次钢铁战列舰的对决中,俄国波罗的海舰队慢慢落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而且由于航速的巨大差距很难扭转。 舰队船只的磨损和缺乏维修,使得马卡诺夫的许多战术无法得到发挥。 炮声轰鸣,橙色的火光不时展现、随之巨大数万吨的钢铁战舰在剧烈震动发出金属嘶鸣,大海为之沸腾! 钢铁、火药,炮手们除去上衣在炙热的炮室内拼命装填,地上撒上沙子防止人因为汗水或者血水而滑倒。 指挥台上,双方军官都紧张地拿着望远镜密切关注战局,发号施令。 甲板上水手们要么忙于灭火、要么将不听惨叫的伤员拉入医疗室 还有舰仓内部,供煤工人在煤山之上奋力铲起一堆堆黑色煤矿,推入闪烁着滚滚烈焰的锅炉中;再转变为滚滚浓烟和巨大动力推进着这些海上怪兽前进。 两只代表着工业时代人类最高成就的舰队破浪前行,互相拼死绞杀。 此时俄国波罗的海舰队在经过偷袭日本港口的辉煌后,在面对敌方主力舰队时,所有劣势全都暴露在前,虽然上下官兵大都英勇作战,马卡诺夫也屡屡做出正确的指令,却依然逐渐落入下风。 看到一艘艘战舰起火、燃烧,爆炸、沉没,波罗的海舰队总司令官马卡诺夫中将心中无比的不甘!明明占据数量和大炮的优势,自己也有无数战术没有使出来,却由于航速的巨大差距而根本无法得到施行…… 不过他同时也清楚事不可为了。 最终,在海战的第三个小时后,马卡诺夫下达了全体突围逃生的命令。 在接下来的追逐中航速明显落后的俄军舰队不断遭到联合舰队炮火袭击,最后主要舰队在次日无奈宣布投降。 最终只有四艘驱逐舰、二艘巡洋舰和包括马卡诺夫在内的两艘战列舰逃回了海参崴。 此役俄国波罗的海舰队几乎全军覆没,而日本的联合舰队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一艘战列舰、三艘巡洋舰和二艘驱逐舰、以及六艘鱼雷艇被击沉。一艘战列舰、以及大小船只十一艘被重创。 为了歼灭俄国的这支舰队,日本人伤亡水兵二千八百人,损失了接近一半的海军力量,同时也损失了其最大的商业港口和金融中心! 虽然代价沉重,但战果依旧辉煌! 这场被后来英国海军评为特拉加法尔海战后最伟大的海上决战,在当时轰动了全世界!日本海军以弱小的姿态挑战巨人般的俄国,在复出沉痛代价后将其海军全歼!哪怕陆地上俄军依然和日军血战中,哪怕日本人为此损失了上亿日元,但是俄国海军毕竟还是输了,西方列强都认为这场战争的结果已经注定了。 果然,波罗的海舰队覆灭的消息传到奉天库洛帕特金耳中,坚定了他撤退的信念。 战争已经失败,必须为沙皇陛下保存军力……秉持如此思想的库洛帕特金终于下令全线撤退。 仓猝撤退的命令、加上津轻海战失利的消息让奉天会战当中的俄军上下顿时陷入毫无秩序的大溃逃中!原本负责殿后的军队放弃了阵地夺命而逃,骑兵不顾同伴率先逃跑、炮兵抛弃了大炮、后勤部队扔掉军需物资结果大量辎重堵塞道路,部队失去指挥又遭到日军炮击,前线的近三十万俄军开始了混乱崩溃,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朝北边逃去。 面对这一局面库洛帕特金根本没有料到,悲叹大势已去的俄军最高将领无奈之下也只能仓猝放弃奉天城,召集剩下还有建制的部队试图稍稍阻挡日军的追击。 俄军的突然崩溃也出乎日军意料,也因此没有捕捉到最佳战机。 尽管如此,日军还是在几个小时后反应过来,开始追击……一时间毫无斗志的俄军大量投降,追击的日军步兵拼命向前冲,经常是十几个日本兵就能俘虏上百俄军。奉天被日军兵不血刃地占领,举行了盛大的入城仪式后,将司令部迁到奉天的大山岩命令疲惫的日军继续向北追击…… 第84章 异乡难民 第八十四章异乡难民 奉天一线俄军溃退,一直在铁岭一线第三军面前苦苦支撑的俄军第七军也到了崩溃的边缘;只是库洛帕特金知道一旦此处完蛋,整个奉天会战中的四十万俄军都得要全军覆没!因此哪怕在最危急的时候,依然将手中仅存的五千多编制齐全的部队送上了铁岭一线。正是这批生力军的赶到挽救了第七军,使得乃木希典未能攻占铁岭,让相当一部分俄军溃兵得以逃向四平。 虽然保住了退路、拯救了残部,但是将手中所有可战部队都派往铁岭后,库洛帕特金本人却只能跟随总司令部的部队沿着铁路线仓皇撤退。 至此奉天会战日军已获得全面胜利,各部都在加紧追击扩大战果,到处追杀着溃逃的俄军。同样,大量俄国侨民也仓促逃离原本在他们看来固若金汤的奉天。这些手无寸铁的俄国百姓开始了艰苦的北上之旅,很多人就此倒在路上。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在原野活动与山林中避风头来回交替的刘继业等人也感受到战局的转变,重新出现在原野之中。 二十八个胡子躲过第九联队第一大队的覆灭后,便在山林里躲了几天,期间顶风顶雨一直在向北运动,得不到修整的众人狼狈不堪,结果一出山没多久就遇到了不少乱了建制,零星溃逃的俄军。在袭击他们并搜刮出他们身上仅存的财物后,才从活口中得到了战局的情况。 “没想到毛子就这么败了啊!”用马刀砍死最后一个俘虏,王国财望着地上七八个俄国溃兵的尸体,如此感叹。 几天的野人生活,原本就邋遢的胡子愈发向原始人的模样靠拢了;破烂散发着恶臭的衣服,脏兮兮的身体和面孔,胡子拉碴,头发打结成一团一团的,刘继业也不例外。 狠狠踢了一脚失去脑袋的俄国士兵,王国财向刘继业解释道:“想当初庚子乱时,毛子兵大举入侵满洲,那可是嚣张得很呐!见人杀、见东西抢、见女人奸,我****大爷!瞧他们现在这个鸟样,活该!我见一个杀一个!” 对于俄国士兵在东北的暴行,刘继业也是见识过。此刻看到这些侵略者惶惶不可终日,虽然是由日本人造成了,却也感到了一丝快感。 这几天他们在山林中一直往北潜行,等到出来的时候已经绕过整个战场来到了奉天北边新台子村左近。接下来时间由于大量的俄军逃兵、以及奉天的俄国侨民匆忙向北逃跑,一路上刘继业等胡子已经袭击了不少落单俄国人,无论他是难民还是士兵都是一阵枪击后上前搜刮财产。 慢慢地,这股骑兵朝铁路线越来越近。 由于俄军的溃败如此迅速,加上日军骑兵和绝大部分胡子都集中随第三军运动,使得脱离了战队的刘继业等二十八个胡子成了俄军撤退线路上少数的敌军骑兵。 没有同行竞争,加上敌人已经完全丧失了意志,这些职业土匪顿时发挥出了极大的战斗力。光这两天他们就已经累计袭击了好几股俄军散兵游勇以及几波难民,搜刮出七八千卢布出来。 胡子们也很精明;大股的部队不碰,转挑落单的溃兵和手无寸铁的难民。 由于还要继续行动,加上累计起来的财物已经影响到机动性,最后大家决定找了个显目的地方将各自的财物清点清楚后埋了起来,等到完事了再来取。 记载各自财物数目的清单就交给刘继业保管。 一路无比顺利让胡子们胆子慢慢大了起来,他们的行径路线越来越靠北,也越来越接近铁路线上;如此一来遇到的逃难的人也明显多了出来,这些‘肥羊’们让这群胡子大赚特赚,一个个眉开眼笑。 刘继业一直跟着这些人活动,一开始在袭击俄军逃兵时还有些报仇的痛快。但很快当这些胡子开始攻击手无寸铁的难民时,来自后世的怜悯之心却让他感到难受起来。他知道自己不可能阻止这些胡子的行为、甚至可能因为阻挠而丢了自家性命;正所谓夺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些胡子都是为了钱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的人。 虽然刘继业也与胡子行动、一开始用望远镜帮他们瞭望寻找目标,但真正的虐杀和抢劫他却并没参与。当然,放任胡子屠杀的刘继业自然不会因此就认为自己是干净的,仅仅是出于自身的某种坚持和底限。 杀人他可以,但是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却不是来自后世的刘继业所能做出的事情。 尽管如此,这些胡子杀人后抢夺来的财产却还是会分刘继业一份;对此他却没有虚伪地拒绝。这就是现实的一部分吧。 在又袭击并屠杀一群手无寸铁的难民并分得不少钱财后,胡子们重新回到马上。王国财等刘继业用望远镜观察四方后凑上跟前笑道:“咋样?能看到啥肥羊不?” “东边靠近公路上面好像有不少人的样子。” “那还等啥!大家伙儿上去抢他丫的!” 周围胡子又是一阵欢呼,一阵风似的朝远处人群奔去。由于之前枪响的缘故,公路上的难民也知道这边来者不善,慌乱之余也在拼命逃跑。无奈这些步行的难民如何能跑得过骑马的土匪,没过一会儿就被蜂拥而至的胡子们给包围了起来。 靠近了刘继业才发现这伙难民有五十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赶着驴车和牛车,车上堆满了物件。 这些俄国侨民虽然灰头土脸,一脸惊恐之色,但是看得出来身上衣料都很不错。男的精细呢子大衣和西装、女人则清一色绸缎裙子、淑女装,可见这些人的家当必然殷实。 贪婪的胡子看在眼里,自然凶光毕露、食指大动。但更让这些人蠢蠢欲动的,还是人群中七八个年轻标致的女子。 长期在外、又过得是刀尖上的买卖,这些正当壮年的青年土匪各个血气方刚,每次回到新民屯第一件事情就是拿了银子往窑子里头钻,此刻见到好几个漂亮少女顿时一股热气从腹下升起,脸上露出了贪婪*的表情。往日若是干买卖的对象是同胞,基本还算守规矩秉承不扰乡邻的传统绿林规矩;拿了钱财往往就放一条生路。但是面对这些恨之入骨的老毛子,这些胡子的残忍一面却被激发出来。 如此*裸的样子让这些俄国少女更是害怕,甚至低声鸣泣,胡子们见此越加兴奋,一个个就准备上前了。 王国财大声分配任务:“六子你们几个去把女人都拉出来看好,等办完正事了再抽签决定谁先享用她们!” 五个胡子应声而去,色迷迷地冲入侨民群众保住女人就走,其余胡子看到有想拦路的俄国男人直接一枪托砸倒在地。 女人们看到一个个凶神恶煞,浑身恶臭的土匪接近,顿时吓得惊叫起来、这些胡子好不怜香惜玉,一人抓起一个就往外带,路上不忘顺便吃些豆腐占便宜。 俄国人本就颇有血性,一个中年父亲眼见年轻的女儿哭着喊着哀求着,还是被胡子从自己怀中抢走再也忍耐不了,顾不得同伴的阻拦就想和这群胡子拼命抢回孩子。王国财见状也不废话直接一枪在他胸膛上开了一个口子。 一个白须白发,衣着华丽的老人似乎是人群中的长者,看到同胞家人受难,他硬着头皮走到王国财的面前,送上一叠厚厚的钞票后用俄语苦苦哀求,苍老的身体不断弯下鞠躬。 “讲的啥鸟语、老子听不懂!” 王国财毫不心软,接过钞票后一脚将赔礼的老者踹倒在地,稍稍数了一下一看最少三四千卢布后顿时眉开眼笑。两个胡子则趁机上前,动手将老者身上的值钱物件、比如金怀表之类的抢夺下来。 “гpa6nteль!”毫无任何抵抗能力的老者也有些血性,知道自己大难临头的时候顿时破口大骂。 “y6npancrkчepty!” “这老儿唧唧咕咕啥呢?”王国财歪着脑袋问一旁的刘继业。 当初刘继业在成城学校曾经学过一点俄语,还因此与王东被日本暴民狠揍了一顿、甚至因此而产生了强烈的革命倾向。一些简单的单词还是听的懂。此刻听到王国财的问题后淡淡道:“老头说我们都是些强盗、死后都要下地狱的。” “老不死的东西,嘴很硬嘛!”王国财狞笑地推开两个胡子,来到老者面前,飞起一脚踹向对方的下巴。 鲜血横飞,老者痛苦的惨叫声和王国财的狂笑,如此惨烈的画面让旁边的两个胡子都微微变色。 俄国侨民见到胡子如此残忍,一下子激愤起来,就有好几个年轻小伙子红着眼睛准备拼命!一个高个年轻侨民一下拿起随身的铲子,就准备向胡子冲去! 一看这些待宰的羊群还敢抵抗,胡子顿时大怒。手中的枪械一下子都举了起来,对准那些生事的年轻人就开火。一发发子弹射入*中,这些年轻人惨叫着倒在地上,其他难民纷纷大哭起来,场景一片混乱。 王国财还在踢打着老者,其人已经被暴打地奄奄一息了。 见王国财变得嗜血起来,刘继业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沉声道:“够了,国财,给他个痛快吧。” 刘继业的面子王国财还是要买的。他停下虐待,狠狠拔出左轮手枪对准老者头部连开三枪,然后朝变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尸体吐了口口水:“便宜这老货了!” 完了看到场面的混乱,王国财拿起手枪朝天开了一枪,怒吼一声:“都******给我把招子放亮了!敢惹事的一律杀了!” 此言一出胡子们拿着马刀便冲入人群中,看到想抵抗的人就杀、一片片血光之下侨民成片的倒下。 有血性的都被打死了,剩下的人麻木地看着胡子搜刮他们仅存的财产,将家具等物件从车上搬开然后堆积起收敛来的财宝。过了十几分钟,看到一辆牛车已经装满了后,王国财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向手下挥手。这些胡子熟练地操起步枪,对准闭上眼睛等死的难民们开火。 ‘砰砰砰’一阵硝烟后,这些人全都倒在血泊中。 剩下的时间,就是胡子享受他们真正战利品的时候。 被十个胡子带着的女人就在不远处看到自己的父兄、朋友被全部杀死。一个个都瘫坐在地上失声大哭着、惨叫着,还有人试图跑回去,却被胡子轻易追上然后揪着头发拖在地上拉回去。 等到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收拾完了财产后一个两个向她们的方向走过来时,这些可怜的女人仿佛也料到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有的依然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也有的精神频临崩溃甚至对着看守的胡子傻笑,更多的则是低声抽泣着不敢睁眼。 无论她们究竟有着怎样的高贵出身、或者曾经得到过多少绅士的爱慕,但是在这个乱世、最终这些都是一文不名的东西。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就只有等待被践踏。 胡子们纷纷围在女孩子旁边,几个抽中头签的人乐呵呵地将相中的女子拖到一旁草地,也不顾对方挣扎就开始撕她的衣服,露出一片片白花花的肌肤。 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刘继业咬紧了牙关,这种行为已经有些突破他的心里底线;不管他再怎样要求自己适应这个时代,但是依然有一些残留的穿越前的价值观和道德观…… “刘兄弟,这一路你也劳苦功高了,弟兄们都佩服的紧呢!”王国财的笑脸凑了过来,手中拉着一个扎了辫子、棕发的少女,长有雀斑的面孔尚留有泪痕。她无比恐惧地看着刘继业,害怕得瑟瑟发抖。 “这个妞算是这里头最好的,兄弟琢磨就给你开开荤了!别客气哈!” 说完一把将少女推到刘继业怀中,然后淫笑着抱起旁边一个拼命挣扎的丰满少妇走开。 低头望着楚楚可怜的少女,刘继业只是站在原地。 第85章 铁轨 第八十五章铁轨 少女并不能算很漂亮的类型,有些瘦小和干瘪,但是胜在青春,估计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她穿着碎花裙子,脸上两个小酒窝,若是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只是这个原本应该享受青春时光的少女,此刻却无比恐惧地望着眼前的男子。 由于长期在外摸爬滚打,根本没有条件洗澡;穿着的皮袄子被臭汗弄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一身变味儿了的汗臭味老远都能闻到。再加上脏兮兮的面孔和破烂的衣服,十足一个土匪样子。不用装,直接就是。 女子的惨叫声不停的传来,每一下都让少女柔弱的身体颤抖。 望着她,刘继业心中难得地产生了挣扎、纠结的感触。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为了自保而杀人,接受了。接下来,面对同胞痛苦虽心生怜悯,却无所作为、为了所谓的磨练而杀死敌人,再然后参与抢劫、眼睁睁看着屠杀和不人道的事情发生,慢慢心越来越冷。 自己这种人搁在后世,应该属于杀人魔王那一类别的吧…… 现在还可以自辩自己并没有亲手参与,只是不阻止而已,而且所做都是为了适应这个乱世、为了改变中国…… 然后呢? 刘继业扣心自问。 然后就可以这样心安理得地用‘改变中国’作为借口说服自己,去犯下泯灭人性的事情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成为如同这些胡子一般的人间渣滓,变成一个自己再也认不清的恶魔?这样的自己,有资格去谈什么‘为国为民’、‘革命救国’的高尚口号吗? ………… 实际上,真正让自己变成这样的,是乱世中被激发的心中兽性。 社会秩序告诉一个人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人们习惯了秩序、知道破坏这个秩序所带来的严重后果,于是就有了稳定。可是当这种秩序,无论它是法律还是道德,被比如战争破坏时,那么原本被秩序束缚的人的无尽*将完全爆发出来。所以那些平日里的慈父严兄,和善邻居,在战争的催化下变成犯下种种恶行的万恶不赦的暴徒。 任何人都有*,有些人一辈子都被秩序所约束,有些人哪怕身处乱世依然坚定自己的信念,这类可以称得上是圣人。 但是更多的人,普通人,在面对可以为所欲为却不用担心任何后果和惩罚的时候,却会让自己内心的*无穷无尽化,被*所操控,打破秩序的束缚做出完全泯灭道德的事情出来。 因为道德,毕竟属于后天被强加的秩序;人的本性是*、是贪婪。 战争和乱世只不过把这种本性*裸的暴露出来。 可是自己穿越来,就是为了成为一个完全堕落的人……不,禽兽吗? 虽然内心里很清楚自己追求的所谓革命只有一部分是真正为了救国,还有更多的私心……其中就包括名为野心的东西…… 那么自己想当禽兽还是人呢? 一个完全被自己的*所左右的人,是不可能成大事的!如果自己变成这样,最后也不过就是另一个暴虐的军阀罢了。自己会逐渐忘记一切曾经的理想、曾经的美好,然后甘愿堕落下去。 就如后世民国中无数的军阀那样;从革命青年慢慢迷失自我,脱变为无恶不作的军阀…… 脑海中出现了那些毫无生机的难民,想起了看到他们时候自己的恻隐之心。无数受苦受难的同胞,无数在水生火热中挣扎的百姓,想起这个在生死存亡边缘的祖国,还有生命中所有的美好……这些终将被摧毁、消失,不再被记起…… 可是! 不甘变成这样!不甘变成一个禽兽! 生命中应该有光明的东西,有超过自身*的东西,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的东西。虽然还不清楚这是什么,但是刘继业知道这绝不是*和贪婪。 时刻束缚住自己的兽性,时刻警惕它、时刻准备将它重新关入牢笼之中。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向自己的理想而努力。只有这样,才能在乱世中有所作为。 刘继业手轻轻搭在少女的身上,感受到这具弱小身躯的恐惧,然后睁开眼睛用俄语轻声说了一声:“n3вnhnte” 然后,在少女惊讶的眼光中,将手中刺刀稳稳地刺入她的心脏。 少女眉头微皱,最后不解地看了一眼刘继业,轻轻的倒下了。 将她的躯体轻轻放在草地上,刘继业平静的闭上了她的眼睛。 为了不变成禽兽,自己不可能对她犯下暴行,此刻理智的做法,就只有给她一个最干净、尽量没有痛苦的死亡。 几个完事的胡子看到这边倒下的少女过来查看,刘继业编了个故事道:“这女的想夺我刀,我一个不小心就杀了她。” 这些胡子刚刚都忙着满足自己的****,根本没有注意到之前发生了什么,此刻听了刘继业的解释不疑有他,只是都可惜好好的姑娘没有被自己享受到就死了。 不再理会那些还在办事的胡子,刘继业一个人来到自己的马上,安静的等待着。 过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当胡子都站起来后,草地上便传来了数声枪响停止了嘶哑的惨叫。 “这次委屈刘兄弟了,下次一定给你找个好的!”提上裤子的王国财听到少女因为袭击刘继业而被杀死的消息,看到他一个人在马上还以为是生闷气,过来讨好。 “没事,一路上还不愁女人吗?” 王国财看刘继业情绪尚可,一双眼睛血红的,也笑了起来。 他看不到隐藏在刘继业眼神深处的恨意,那是人看着禽兽的感觉。 不过,刘继业将这些情绪埋藏在心中,只等到将来需要的时候才会启动。因此刘继业表面上依然与王国财笑呵呵。 胡子们都上了马匹,两个人负责牵扯缴获的牛车,也来不及仔细清点,赶紧拉到不远处埋宝藏的地方挖了个坑全部埋了。 虽然不知道金额,但这次和之前的几次加起来,金额起码接近十万金卢布。如此大丰收,让每个人都乐呵呵的。由于数额实在太大,这些胡子干脆约定到时候一人一份。而不幸死掉的孙麻子和三条腿,则给他们的家属半份。 在情理难民尸体的时候,有一个胡子在方才被王国财虐杀的老者身上发现了一封烫金信,拿来给王国财过目后,对方看不懂,于是就交给了刘继业。 “上面写的啥子啊?” 刘继业接过信封,艰难地阅读着字迹潦草的俄文信件,一点一点地读懂它的意思。 “致亲爱的库洛帕特金将军,在奉天的火车都被军人征用了,我们无奈只能走陆路……您的军饷将随车北上,请不用担心落入黄皮猴子手中……我们即将北上哈尔滨,然后绕道返回远东西伯利亚,希望能够在赤城与您见面,愿上帝保佑你,我的好将军、和所有俄罗斯人。” 一车军饷?装车?准备北上? 刘继业放下信件,拿起望远镜向远方望去,那里隐隐可见一条铁路。 “国财,炸药你还剩下多少?” 王国财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刘继业的问题所在,于是就问道:“没多少了,咋啦?” “准备炸铁路!” ############################################################ 一个多小时后,在铁路线上,几个胡子分别在间隔十余米的两条铁轨下放置了炸药。不久,待他们躲远后,‘轰’的一声巨响,将两段铁轨炸地扭曲变形、使原本平整的铁路出现了些许断裂。 “你这是啥目的啊?”王国财在一旁不解地看着刘继业。 刘继业将信中内容与他一说,完了补充道:“这一车队的军饷,你不想要?只要把铁轨炸断,再在上面铺垫一些雪啊、草什么的遮蔽痕迹……只要火车通过,很有可能会侧翻!到时候,一车的军饷、金卢布不就是我们的了?” “着!”王国财一拍大腿,大笑道:“就这么干!” 于是一群胡子就花了不少时间将铁轨断裂的痕迹隐蔽起来,直到上面覆盖起了一层薄薄的浮雪,才纷纷跑到不远处的一处小树丛里,从里面隔着树枝小心观察。 想到可能入手一车的军饷,胡子们都变得很有耐心、原本杀戮和发泄的情绪慢慢平静了少许。 王国财等人的双目也从血红变成了正常,只是刘继业却深知这些人在品尝过肆意杀戮和无法无天的生活后,是再难恢复平静的…… “国财哥你瞅瞅!” 过了大约三个多小时,天边隐约传来了轰鸣声。 一个眼神不错的胡子突然指向南方,王国财拿起昨天抢夺来的望远镜妆模作样一看,透过稀疏的树叶子看到一团黑烟滚滚,大笑道:“果然是来了!” “弟兄们,准备干大买卖了!!” 大家虽然心情激动,却还是躲在林子中,深怕渐渐逼近的火车会察觉到什么异样,下来翻修铁路…… 或许是逃离奉天的心情太匆忙、焦急,加上身处大后方所以大意了,火车一路飞速地逼近,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快了……快了!”王国财下意识地紧紧握住拳头。 所有人都摒住呼吸…… ‘轰!!!!!’ 声势巨大! 高速冲上隐藏在浮雪之下的变形铁轨,忽然的巨大动力将整个火车头90度侧翻,倒下的烟囱中冒出炙热的火光。火车头后面的四节车厢被甩地高高飞起又落下,七零八落地散在一旁、其中一节更是从中间断裂! 最后的三节车厢则也偏离了轨道、侧翻在旁。 片刻后,火车头部忽然着火,橙色的火球爆裂开来,将整个火车头和前面的两节车厢所淹没!!! 一股热浪连躲在林子中的胡子们也能感觉到,让他们兴奋之余,也感到一丝胆寒。 “走!上去干买卖了!!!”王国财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激动,一想到一车的卢布,就恨不得插了翅膀飞过去! 胡子们纷纷在林子中上马,然后嚎叫地朝一片混乱的火车残骸冲了过去。 前面两个车厢已经完全被大火吞没,巨热的煤炭引起的熊熊燃烧的火焰,数千度的高温连钢铁也被融化了!一股热浪逼人、胡子们不敢过去,急忙从最后一节还算完整的车厢搜起。 由于担心还有人活着,胡子们下了马都纷纷枪上膛,小心谨慎,深怕在要分钱的前一刻倒霉地挂掉。 忽然,车厢朝上的一面窗户里钻出一个人来,他披头散发满脸是血,身上穿着的华丽军服也如同破抹布一般。 一个胡子一下子跳上车厢,对着他二话不说直接开枪。 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惨叫地中枪倒下,重新跌回窗户中。 “二狗,给老子注意点,留俩活口!!!”一旁的王国财怒吼了一句,开枪的胡子诺诺地不敢发声。 花了一阵功夫将车厢后面的门打开,刘继业与王国财进入车厢里,只见里面一片混乱,七八个人横竖躺在里面,其中一个被二狗打死的军官躺在中间已经没了气息,只有靠内侧的两人还有呼吸。 车厢内满是破损的家具、军用道具和纸张,并非是刘继业等人想象中的押钞车,反而像是指挥部……尤其是地上的军官清一色都是少校以上,而且每个人肩膀上还都有参谋最显目的礼绳。 “国财……咱们怕是弄到大人物了……”刘继业心中也不知是兴奋还是忐忑。 他弯下身子,来到一个还在喘气的参谋面前,一脚踢飞其身边的手枪,用蹩脚的俄语问道:“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满脸是血的参谋无神地看着刘继业,想抬起手指,却没有力量。 “他说啥?”王国财过来问道。 “这人说不出什么东西。”刘继业摇了摇头。 ‘乓!’王国财二话不说,直接一枪将这个参谋送上西天。 “这个老毛子也死了!” 得,车厢里的人全部死了。一群胡子懒得翻弄这些军官,尤其是知道可能有大量军饷等着他们的时候更是如此。 于是刘继业与王国财离开最后一节车厢来到外面,正好看到几个胡子钻进倒数第二个车厢。 “快看!!!”忽然有一个胡子发出了惊叫声。 王国财与刘继业急忙冲入车厢,只见车厢内一排巨大的橡木书柜倒下,书柜下面压了整整五六个人! 七八个胡子一起用劲将书柜搬开,露出里面被压的七歪八倒的尸体,翻开尸体一看,只见下面一个大胡子老头紧闭着双眼,一身军服煞是亮眼! “这些人……恐怕都是为了保护这个人,才会死掉的……”刘继业望着这个大胡子身上的军装,心脏顿时剧烈跳动起来。识货的他认出肩章上三颗大大的金星! 那可是上将啊!!! 俄军在满洲有几个上将?刘继业不知道,但肯定不多! 低头一探,还有气息、还活着!!! 刘继业与王国财说了一遍,在场的所有胡子都不可置信! 这是什么运气、居然给自己逮到一个将军! 众人急忙手忙脚乱地将这个大胡子抬到外面,刘继业上前给对方做了几个急救手法,就看到这个大胡子慢慢睁开了眼睛…… 刘继业刚刚露出喜色,那个俄国将军看到了周围的景象,虚弱的脸上露出异常惶恐的表情…… 无人说话,二十几个胡子就这么围着俄国将军。 似乎心理挣扎了许久,只见俄国将军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一颗蓝色药丸,一只手却颤抖着怎么也无法放入嘴中,最后只能眼睁看着刘继业一把将之夺过。 闭上眼睛,心里挣扎了良久后,这个俄国将军才重新睁眼,用俄语虚弱道:“我是大俄罗斯帝国满洲军总司令、库洛帕特金……希望……得到符合我军衔的待遇!” 王国财看到刘继业的狂喜表情,还有些纳闷,却听见刘继业大笑道:“听到没国财兄,我们俘虏了毛子的最高指挥官、库洛帕特金啊!!!!” 此言一出,所有胡子都震惊了! 谁也没有想到这么随便伏击一辆火车,居然就抓到了毛子头子! 那可是拥兵四十万,一个决定就能左右一场战争的成败的大人物啊!居然给自己逮到了!!!! 这是何等的****运! 将库洛帕特金扶起来,再用麻绳捆起来后,王国财经过短暂兴奋后转问刘继业道:“现在咋办?问问他军饷在哪里?” 刘继业于是上前用俄语问了一下,对方愣了一会儿才回答:“……这辆车是我的指挥部,军饷车早在两天前就出发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王国财很是失望,只是刘继业却依然兴奋! 钱虽好,但是对自己而言,名声更好!还有什么名声比抓住俄军总司令更厉害的!? “活捉俄军总司令可是天大的功劳!国财你想想,几十万日本人都抓不到的人,给我们逮到了,这还不是泼天也似的功劳吗?你难道忘了咱们还是什么东亚义勇军吗?咱们把他交给日本人,他们能不重重奖赏咱们么!我告诉你,这个库洛帕特金说不准就值二十万两银子!” 听到银子,王国财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忘却了方才的苦恼,急忙敦促刘继业接着往下说。 “咱们呢,现在就先把他藏在老林里面,再好生看管。然后找两个机灵点的弟兄随我一起拿着他的军服到奉天城里,找日本子的司令官告诉他咱们俘虏了库洛帕特金,要他们登报给咱们表功!” “刘兄弟,这拿银子的事儿,咋还需要登报呢?” 见王国财不明白,刘继业在大功面前,隐下心中的厌恶,耐心解释道:“还不是因为要防着日本子一手吗?要是直接把人送上去,要是遇到贪功的日本人杀人抢功那不就不好整了?咱们先让他登报,等报纸头条印出来后他就不好反悔了。这个时候咱们再把人送进去,才好拿奖钱不是?” “那咱们把人送到新民屯给张大当家不就没这事儿了吗?” 刘继业摆手道:“话不是这么说……没错,张大当家自然会很开心,会赏咱们点甜头,但是他可能把奖金都给咱吗?不可能!到时候大头他拿了,分出个几千两银子给咱兄弟,你难道认为不是吗?这库洛帕特金啊 第86章 三十万辛劳 第八十六章三十万辛劳 “你说什么!?” 望着眼前这个胡子打扮、浑身恶臭味、胡子拉碴又脏兮兮,拥有日军军官证件,自称日军少尉联络官的中国人,南部胜造中佐满脸不可置信。 尽管已经有卫兵禀报,但是同样的消息再次说出,身为第四军司令长官野津道贯副官的南部胜造却依然是那么的吃惊。 “……你……是说,你们东亚义勇军第一马队分部在靠近铁岭一代……俘虏了露西亚军在满洲的最高指挥官,库洛帕特金上将……吗?” 哪怕眼前之人乃是手握重兵的日军大将亲信、军衔也远远高于自己,刘继业却依然面色平静道:“没错!” “有何证据!?” “军衣便是证据!” 南部胜造看向摆在自己桌子上的俄军上将军服,做工精细不可能是仿造的。 “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捡到的军服来讹诈?” “您不相信的话,那么这个怎样?”刘继业说着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小本子,南部胜造一看顿时十成信了九成。 因为那正是印有库洛帕特金军衔和照片的俄*官证,再也做不了假。 “既然如此,人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不带进来?”相信了对方真的抓住了俄军总司令后,南部胜造迫切需要知道那个人在哪里,好帮助他的长官掌握在手中。 面对质问,刘继业毫不慌张,他无奈道:“下官虽然要求胡子将此人上交日本军,但是想必中佐您也知道那些东亚义勇军都是由中国的胡子马匪组成,这些人对日本军并没有多少信任。虽然经过下官再三解释但还是害怕我们吞没他们的功劳,因此让下官先来奉天求见阁下,等野津阁下满足了他们的要求,再将俘虏奉上!” 南部胜造眯起眼睛,声音有些冷:“你身为联络官,却无法控制你的属下吗!?” 刘继业也不畏惧,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如果下官率领的是日军,当然没有问题。但是这些胡子除了钱什么都不认,下官也因此非常苦恼!虽然他们给下官和日本军面子,但是他们却丝毫不相信我们,更别说在这件事上听从下官了!” “……既然如此,我命令你带一个联队到这些胡子的藏身地点,把他们全部剿灭,你愿意吗?” 刘继业似乎露出了挣扎的表情,他思考了一下沉声道:“如果这是将军阁下的命令,下官只能服从……但是,这些胡子非常精明,他们也担心下官背叛他们,早就派人回报新民屯。我们很难杀人灭口,万一坏了日本军的名声就不妙了。” 嘴上如此说,对日本人的脾性有着深刻了解的刘继业心中却在冷笑。如果自己真的答应了,估计这些人灭了胡子后,转手也会顺便把自己也灭口。 两天前意外抓住库洛帕特金并说服王国财同意自己的计划后,刘继业便单枪匹马来到了奉天,持军官证入城后直接来到满洲军总司令,向门口执勤的军官公布了自己的意图。 经过长时间的解释,并且拿出了库洛帕特金上将军服作为物证才勉强说服了执勤军官帮他向上汇报,于是在等待了近三个小时后终于见到了南部胜造这个副官。虽然此人一开始并没有咄咄逼人,而是有些和气,但是刘继业当初才一踏上满洲大地没多久就差点死于阴谋,此后又经历了种种黑暗、见识到人性最阴暗的一面,此刻不介意以最大的恶意来猜测这些军队高层。 刘继业得回答让南部胜造沉思了片刻,最后有些无奈道:“那你说一说胡子提出的要求。” “他们要求我们在中国和日本的报纸上刊登他们抓获了库洛帕特金的新闻,而且必须是首页头版,同时也必须通电整个东亚。等到他们的人在报纸上看到消息了,就会把人送过来。作为回报,他们要求三十万两白银的奖金。” 听到如此精细的安排,南部胜造心里暗自冷笑。 一群支那马匪还不至于会有这么精细的打算。 “这些要求,究竟是胡子提出的、还是你刘少尉的想法呢?” 刘继业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问题,他耸肩,毫不在意对方话里话外的隐射:“当然是胡子的想法了!他们毕竟担心我们日本军杀人抢功不是?下官确信只要满足了这两点要求,库洛帕特金就能送到野津道贯大将阁下的面前。如果不答应、或者我发生了某种意外,大将阁下也就永远见不到俄军最高司令了。” “你个小小少尉,敢威胁我!!?”从军半辈子、追随当世名将多年,用无数敌人的鲜血才染红了自己军服的南部胜造猛地站了起来,双眼一瞪顿时就有一股沙场杀气直逼刘继业。 若是没有上过战场、见过那么多人间惨案,心理薄弱的刘继业说不准就要被吓住。可是经历了那么多后,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慌张,内心无比的平静。 “请中佐您不要动怒。一个活着的库洛帕特金比死的有用多了。同样,用三十万两银子买一个帝国的最高指挥官,也很便宜不是?中佐您如果打着在这里把我抓起来严刑拷打,逼我说出库洛帕特金的所在,那还是请您放弃吧。”说到这里,刘继业张开嘴巴从里面拿出一颗药丸。 “这是库洛帕特金本人的毒药,非常有效可以在一分钟内让心脏停止。原本他是准备拿这个自杀的,不过生存的渴望战胜了被俘的羞辱,他最后还是没有使用,便给我捡到了。” “只有我知道库洛帕特金的位置;阁下在这里杀了我就一定拿不到了。” 没料到眼前年纪轻轻的少尉居然有如此勇气,纵横沙场数十载的南部胜造一时都有些佩服。他眯起眼睛看着对方手中指甲大小的蓝色药丸,心中却在快速分析着。 这个支那人已经表现出绝对的冷静和勇气,南部胜造很清楚一旦自己试图命令卫兵抓捕他,他一定会自杀。这个人是拿命来赌!赌自己不敢他死! 没错,南部胜造还真不敢让刘继业死掉。身为日军最高将领之一的副官、也是亲信,他很明白俘虏敌军最高指挥官是如何显赫的荣誉,泼天也似的功劳。现在战争即将结束,能够生擒敌酋就可以为这场牺牲甚大的战争划上完美句号了。 但更让南部胜造心动的,却是手握俄军总司令能够在未来的谈判桌上获得更多的实际利益。奉天会战之后俄军已基本丧胆、再加上津泽海战全歼俄方海军,俄国已经基本丧失了作战能力。 然而作为胜利方的日本,却也频临财政崩溃的边缘。 比原本历史耗时更久的战事、加上最繁华的商业区横滨的毁灭已经完全耗光了日本小小的国库;与总体国力、兵力十倍于己的大国作战,哪怕是胜利也是惨胜。战争打到中期时一度几乎发不出军费来,幸亏时任日本银行副总裁的高桥是清在英国接触美国犹太资本家,在关键时刻为日本筹集到了二亿美元的一笔巨款,才让日本得以撑过战争最煎熬的一段时间。 自身伤亡惨重的日本此时也实在无力再打下去了。 接下来就只能坐下来议和。而日本一旦握有敌方总司令,便可以在谈判中占据主动权,能够在谈判桌上换到战场上无法争取到的利益。 谁能给日本争取到谈判利益,必然也会得到相应的奖励。此刻南部胜造知道他的上司野津道贯已经到达他军事生涯中的最高点,正是这种奖励才能确保退役后能够成为元帅府元帅。一旦野津道贯能够晋升,那么长期作为其心腹的南部胜造也能水涨船高。 “当然,如果大将阁下同意登报并付钱的话,下官也愿意承认是得到了阁下的命令才行动的、报纸上具体刊登什么都由阁下来决定、阁下大可将功劳全都揽在自己或者任何人身上,只要出现我等的名字就可以了……无论哪种情况只要在不威胁到我们生命和三十万两银子的前提下,什么事情我们都愿意予以确认。” 南部胜造面对如此露骨的表示再清楚不过,这个支那人就是准备将功劳分润自己一份。如此一来,南部胜造想跟对方撕破脸皮的心思也就淡下来了。他闭上眼睛沉思,心中的天平逐渐朝刘继业的方向倾斜,最后他做出了决定。 “请刘君在此稍后,在下必须汇报野津大将阁下。”说完,南部胜造便大步离开了房间。 刘继业听到身后关门声,双手放在桌上托着下巴露出了微笑。从南部胜造面部细微的表情、以及最后那一句‘刘君’而不是‘刘少尉’来看,对方应该已经认同了自己的想法。此人自然会帮助自己说服野津道贯大将,做出符合所有人利益的选择的。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另一个房间里,南部胜造向野津道贯大将汇报了情况、并斗胆提出自己见解后,便站在一旁等待上司的抉择。在其看来,既然能够稳稳地拿到大部分功劳,那么其实野津道贯也就没必要为了三十万两银子和些许虚名去跟对方搏命了。拿到实实在在的功劳才是关键! 野津道贯大将听着他的副官汇报后,坐在办公室里沉思半天,仔细权衡利弊后,最终做出了决定。 距离南部胜造离开房间的半个小时后,他再次出现在刘继业面前,正色道:“就是这些条件吗?很公允,我们都接受了!” 出乎意料,刘继业却继而提出了一个新的、让南部胜造有些莫名其妙的条件:“还有一件小事情希望阁下帮忙;这三十万两银子还请阁下不要用现钱支付,而是开具一张能够在横滨正金兑换的军用手票。” “这是为什么?” “三十万两银子金额巨大,搬运不便。相反、军用手票却可以随身携带。” 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南部胜造看到了某种坚定。他想了想,虽然一点都不相信刘继业的解释,但是却没有觉得这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没有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再让彼此之间的合作出现破裂……最后还是代替他的上司点头同意了。 “为何是横滨正金银行?” 面对南部胜造的疑问,刘继业神态自然地解释道:“因为横滨正金银行在满洲的大城市都有开设分行,是这些胡子最熟悉、也是唯一有些信任的银行了。用它们的军用手票才能让胡子放心。” 听了似乎有些合理的解释,南部胜造终于站起身子,向刘继业第一次露出些许笑容:“刘桑、还请你多多努力啊!” “多谢中佐阁下的信任!” 南部胜造略带玩味地笑了一下:“阁下这个词、可是只有将军才能配的上,在下只是中佐副官,还当不起这个称呼啊!” 刘继业听后恭敬的鞠躬,起身后微笑道:“真正决定了下官命运的、不就是那位‘阁下’么……况且以南部桑的优秀表现、以及擒拿了露西亚军总司令的功绩,成为‘阁下’怕是为时不远了吧!” 这句话让南部胜造哈哈大笑起来。他亲自将刘继业送到门外,招呼一名下级军官将其带走。 最危险的一关过去了。 虽然面不改色,但其实内心深处还是很紧张。此刻见大势已定,顿觉心中大石已被放下,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了。 被南部胜造指派的中尉军官将刘继业带离司令部。这名军官看到南部胜造对刘继业很客气,因此一路上他的态度也是很恭敬。他将刘继业带到一个干净的四合院里,又指挥士兵送上日用品和给刘继业替换的崭新少尉军服和其他换洗衣物后才离开。 这个宅子很明显属于大户人家,装修气派、家具齐全,应该是被进城后的日军征用了。 与两个胡子打了声招呼,走到自己宅子旁边的房间,发现里面有一个大桶,刘继业心中欢喜。他来到院外井口打水,来来回回好几次拎了五六桶水才算装满了浴缸。 看着清澈见底的洗澡水,刘继业也不在意冰凉的水温,除去衣物后便跳了进去。刺骨的寒冷顿时侵袭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尽管如此刘继业却很是享受,舒服的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 天花板上雕刻着细致的木雕,刘继业躺在桶中朝上望去,一时有些感触。 这次在外行动长达半个月,每日都是风餐露宿,有机会的时候才能简单洗漱,想洗澡是门都没有。 来到奉天的时候刘继业都快忘了洗澡是怎样感觉;这在过去曾经有过轻微洁癖的他而言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虽然穿越后、特别是太平山和日俄战争期间已经渐渐习惯,但是对长时间野人的生活还是感觉到不适。此刻脱下衣物只见身上一层棕灰色的脏污,毛发都打卷,满是虱子。 一阵阵混杂了各式各样臭味从自己的身体散发出来,惹得刘继业自己也皱起眉头。难怪一路上接触的人都捂着鼻子,自己还真的很臭啊!! 刘继业跳入水中不一会儿原本清澈的井水就变成了淡灰色,水面上漂浮着一层层细微脏污。 感觉有些冷,虽然体格很好刘继业却也担心感冒,于是也顾不着享受泡澡的舒适,赶紧用肥皂好好浑身上下清洗了一遍,穿好新衣服再倒掉脏水、再好好整理了一番早就长满虱子的头发,剔去胡渣子,对着镜子一看顿时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镜子中的男子洗得干干净净的、一身笔挺崭新的军服,明锐的眼神和逐渐菱角分明的五官,很是帅气。 洗漱前后花去了他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 天色已经黯淡下来,距离他入城也过去了大半天。但是他所带来的轰动却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日本的随军记者便得知了俄军总司令库洛帕特金疑似被一群东亚义勇军抓获的消息,瞬间带来巨大的新闻地震。 当天下午一张价值三十万、可以在满洲任何横滨正金银行兑现的军用手票便被送到了刘继业面前,野津道贯果然没有食言。不懂得一点政治、不懂如何取舍根本不可能当上大将,他很清楚既然对方已经做出了如此充分的准备,想要冒险杀人抢功的风险大大增加。一旦暴露就有可能给他的军队生涯画上句号,因此相比起后果,冒险所带来的利益还不足以让他铤而走险。正是出于这等考虑,他才会听进南部胜造的建议,选择接受刘继业的方案。 奉天会战中一直随军报道的日本记者迅速将消息传回国内,而西方列强的随军记者虽然由于消息还没有得到确认而有所保留,但一些人还是向后方报社传递电报。 参加了记者会见、亲眼看到野津道贯承认是东亚义勇军在他的命令下施行的抓捕行动,刘继业这才确定了日本人守约。次日就怀揣着军用手票,带领一个小队的日军骑兵朝王国财等胡子隐身的山林而去。经过一天的路程来到林子边上,喊出了事先说好的口号后没多久一个胡子便从中出来,笑嘻嘻地看着刘继业道:“刘先生,买卖谈妥啦?” “没错,叫国财过来吧!” “好嘞!”胡子说完兴匆匆就往林子走去。日军骑兵早就得到吩咐只要看管好刘继业就行,对此并未阻拦。 那个胡子重新到了林子里,见到王国财后将他们所看到、知道的情况一一禀报上去。听到刘继业硬是多要了十万两银子,王国财先是大喜,等听到居然只有军用手票没有现银的时候,却皱起眉头来。 “这事儿……”想了半天,王国财还是决定自己先出去摸摸情况。 刘继业在林子外等了快一个小时才见到王国财,一见面彼此热情寒暄后,王国财就问道:“我说兄弟咋回事儿,咋就忽然地变成军用手票了呢?” “国财这你就不懂了!日本子那可是正规军,哪可能像咱们一样把钱都揣口袋里?行军作战从来都是多带弹药粮食、你说钱这东西上了战场除了占地方有啥用?日本子自然是不带的。钱他是有,大把是!不然他怎么发军响呢?但是这钱啊,都在后方。来回调度很困难,所以就用军用手票这个简单的方法咯!” 王国财对刘继业所说的话勉强明白,貌似有些道理,只是还是担心:“哪咋样才能把军用手票换钱啊?” 刘继业嘿了一声,掏出怀中做工精细的漂亮纸张,递到王国财面前,解释道:“你看,这就是军用手票,上面用日文写明了刘继业日军少尉持本票可在旅顺的横滨正金银行中兑现。” “干啥非得要旅顺呢?”王国财看不懂日文,不知道这张军用手票其实可以在满洲任何地方兑现,只能等刘继业解释。 “说了你也不明白,这日本在东洋、跟咱满洲中间隔着一道海,人家的钱啊、军火啊不都得用船给运过来不是?你说满洲最大的港口在哪儿?不用说就是旅顺啦!以前旅顺被毛子占据的时候,日本子只能用营口来转运物资。现在旅顺被攻下后早就成了日本子的后勤基地啦!这钱都存在旅顺,咱不到那里去拿钱还指望日本子帮咱运过来吗?” 听到这个解释,王国财不说话了。他接过军用手票一看,看到金额用汉字大写着‘五十万日元’,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一旁刘继业补充道:“金额五十万日元,就相当于三十万两白银还有余呢!” 王国财刚一兴奋却忽然一停,仔细一看…… 等等,咋的收款人名字写了刘继业呢? 面对这个疑问,刘继业笑道:“你想想这么大金额的军用手票,要是不写提取人的名字,要是被人偷了岂不就完蛋了?本来嘛我是想写国财你的名字,可是日本人不同意,说你没有身份证明没法写。我一想也是个理儿。你想,我们要是到了银行人家咋知道你就是王国财?咱们中国人又不像日本人有身份证,根本没法说不是!” “想来想去,弟兄中也就兄弟我有个日本军官的身份,这名字也就只能写我了……不过国财你放心!这钱绝对要大家兄弟一起分!这军用手票就交给你保管,这期间我得回趟奉天赴命,你现在周围找个偏僻点的庄子等等,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取钱,你说咋样?” 想了想,似乎这就是最稳妥的办法了。王国财用力点头,将军用手票小心塞入自己怀里,咧嘴笑道:“我咋会不相信刘兄弟呢?当初要不是你断后,咱们弟兄说不准就给得全部撂在那里!” 说完王国财向老林子吹了声响哨,不一会儿两个胡子押解出一个人,正是神情憔悴的库洛帕特金。 和刘继业告别后,王国财等人便快速消失在林中。 刘继业死死盯着王国财的背影,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杀气。 日军骑兵与刘继业随后将库洛帕特金押回奉天,经过城内的几名俄国高级战俘指认,负责此次行动的日军中佐这才终于相信他们手中确实掌握了俄军的最高司令! 至于俄军总司令的指挥车为何处在当时被炸的位置,在其被转交给日军后也弄明白了。 奉天会战后期库洛帕特金有鉴于俄军撤退时发生的大规模混换,为了确保后方殿后部队能够全力掩护主力撤退,准备亲自前往第五集团军监督。然而随后日军的猛攻却让原本就士气低迷的第五集团军发生崩溃,还在半路上的库洛帕特金得知消息后,只能匆 第87章 观战军官 第八十七章观战军官 1905年5月。 短时间继津轻海战、奉天会战后,全世界数十名随军记者便又从满洲战场上传出一个震撼性消息。 俄军总司令……库洛帕特金不,前总司令正式被日本俘虏……,俄国沙皇已经在在此之前将其罢免了。但不管如何,此消息还是一时间在世界范围引起轰动。无论是哪个国家的战争评论家都一致认为俄国已经失去继续打下去的可能了,战争就要结束了。 从1904年二月以日本海军偷袭旅顺开始,日俄战争已经在满洲大地上进行了一年三个月的结果是日军已占领了四平以南的全部满洲领土,俄国海军全灭、陆军全部兵力龟缩在哈尔滨城内,一旦日军逼近就准备好了放弃全部满洲。 虽然纸面上奉天会战中日军付出共九万人左右的伤亡,而俄军参战的四十万军队中阵亡三万、受伤六万、被俘五万人后还剩下二十六万兵力、加上紧急从整个远东调集所有能调集的部队依然在哈尔滨一代集结了三十万人左右,但是士兵经过几次大败已经完全丧失了作战意志、一直以来被当作灰色牲口、任长官奴役的士兵拒绝开战,宁愿拿枪指着逼他们上战场的军官也不愿意面对日本人。 士兵胆寒,军官也好不到哪里去。且不说普遍消沉和低迷,高级军官之间也在互相指责、推卸责任。两个参战集团军的指挥官山姆所诺夫和雷能康普已经公然决裂,见了面就要干架;山姆所诺夫骂雷能康普奉天会战关键时候没有增援,致使他的集团军遭到毁灭性打击。而雷能康普则反指对方过早崩溃暴露了自己的侧翼、致使战役最后失败。 这场官司已经一路打到了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御前。哪怕是沙皇面对这种口水仗也没有办法,最后尼古拉二世只能以和稀泥的方式解决,却给日后祸端埋下了种子。 除了战场上令人绝望的情况,俄国国内形势也在急转直下。 虽然巴秋申等俄国密探在日内瓦成功袭击了激进革命党领导人,使得国内暴乱、暗杀和罢工暂时得到遏制,但是随着俄国在陆地和海洋上的全面溃败,原本消沉的反对派再次联合起来向他发难。 1905年5月10日,就在奉天会战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圣彼得堡再次爆发了工人罢工运动。 由于长期战争影响了国内经济造成无数工厂失业、相当部分停工,加上战场上节节败退的消息也引发群众对政府的不满,津轻海战令人瞠目结舌的惨败让长久受到压迫的工人终于走上街头。 一开始自发组织的运动很快被反对派利用,他们暗地联合各大工会,罢工终于在5月13日达到最*;十万工人聚集圣彼得堡街头,并朝冬宫进发!他们也不再像两天前那样仅仅要求终止战争,而是提出了新的政治诉求;沙皇必须终结*、颁布宪法、召开杜马、开放党禁、维护工人和农民利益、出台保护劳工法等等一系列政治改革。 大罢工的背后可以看出原本态度较温和的上层自由主义开始与更为激进的社会主义革命派进行合作,俄国的反对派开始了团结,如此迹象让沙皇尼古拉二世真正担忧起来。 5月15日的时候罢工已经转变成示威;在尼古拉二世迟迟没有表露姿态的情况下,参与的群众也愈发多了起来。聚集在冬宫的人群已经达到三十余万人,将整个广场围得水泄不通。此时民众已经逐渐失去耐心,与保卫广场的军队之间的摩擦也越来越多。 终于事态在5月16日失控;不知是哪方先开火,但示威群众与守卫皇宫的皇家禁卫军发生了大规模冲突,军队决定使用武力强行驱散人群。 上了刺刀的士兵不断向庞大的人群射击,大量手无寸铁的平民倒在血泊中。等到广场人群渐渐散去时,地上已经多出了三百多具尸体。 受此影响俄国全国都爆发出大规模暴乱,波兰、芬兰等民族主义情绪严重的省份更是严重,尼古拉二世只得命令各地军队全面出动镇压。由于铁路工人大罢工,原本运往远东的军需和补充就停在了路上无限期延迟,俄国上下一时间陷入空前混乱中。 国内的大规模混乱加上满洲方面的俄军实际上已经丧失了作战意志,让身处圣彼得堡的尼古拉二世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了。 战争必须结束了。 5月21日,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做出了选择。 尼古拉二世在当日宣布接受美国总统老罗斯福的和平调停,启动对日本的和平谈判,任命前财政部长、现任首相维特为俄国全权特命代表,前往美国朴茨茅斯军港参加议和会议。另一方面,尼古拉二世也宣布预备立宪、宣布在三个月内召开由选举产生的国家杜马,任命亲改革派的大臣出任要职,摆出了一副同意改革的姿态。 如此一来,本来就在军队围剿下节节败退的反对派知道暂时还没有一举推翻沙皇的实力,最终大部分还是放下了武器接受政府军的停战要求。 少部分坚持抵抗的人最后被占据绝对优势的军队剿灭。 俄国混乱的局势一直到7月份才渐渐平息下来。 ############################################################# 七月的满洲大地正是盛夏,火辣辣的阳光恨不得让人脱光了衣服。 奉天会战主要是在野外进行的运动战、最后阶段俄军实际上直接放弃了奉天,使得这座满洲最大的城市免遭战火。尽管如此,由于俄军在战役的后半段在奉天强征暴敛、搜刮民财,使中国平民遭受大量财产损失。等日军进城时共有两万余中国平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由于国际舆论都在,加上中国实际上也提供了大量援助,日本人在此次战争一直有所克制,在军纪上抓得很严、尽量做到争取中国百姓民心,也因此博得了不少人、包括西方所谓‘文明社会’的好感。 但是在私底下、在没有记者和高级军官干涉的地方,小股日军还是不时犯下暴行、给饱受战乱折磨的中国百姓更多苦难。 奉天城为数不多的的一座完好无损的四合院里,穿着一身中尉军服的刘继业热得不停擦拭额头的汗水,若不是有上官在早就敞开衣衫、用帽子扇风了。 他此刻陪着一个军官团说话,里面全是各国的观战武官,屋外则有整整一个大队的日本兵在戒严。 经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调停,日俄两方终于在美国中立的朴茨茅斯展开了艰难的和谈,期间双方同意在前线停火。这样一来日本军中的众多观战武官便无聊起来,找不到乐子的时候一个英国中校提议闲着也是闲着,正好见一见那个据说亲自俘虏了库洛帕特金的日本军官。对此提议感兴趣的军官们便一起联系了日军高层。 此时日本还刚刚步入帝国主义之林,平日就如同伺候祖宗一般伺候这些观战武官,小心翼翼生怕他们在写给本国的报道中说日本坏话,对这些老牌西方列强的无伤大雅的要求自然不方便拒绝。 经过几次协商,并征得当事人刘继业的同意后,终于在7月5日的奉天安排了这么一场见面会。 坐在圆桌的一角,面对不停露出好奇眼神的各*官,刘继业难得地有些不自在起来,感觉仿佛自己被审讯了一样。 自从一个多月前俘获库洛帕特金,并将其转交给日本人为王国财等胡子后,刘继业便被日军高层留在奉天。一方面汇报情况、另一方面也是等待国内的嘉奖。 没错,作为参与指挥俘虏俄军最高指挥官的刘继业,经过报纸的宣传其名字已经响彻海外。私底下的三十万两银子是不能拿上台面的,日本军方无论如何都必须在表面上有所表示。因此刘继业被留在奉天一个星期后,终于得到了奖赏。 一枚五等双光旭日勋勋章,由儿玉源太郎亲自颁发,刘继业的军衔也从少尉破格晋级中尉,而且战后论功行赏的时候还会有再次升职。 大小也是一个名人了,奉天这段时间若是知道了刘继业身份的人,大多会多看几眼。也有过报纸记者前来采访、偶尔几个洋人和日本人;此时的中国报业尚不发达,除了奉天本地的几家小型周边报纸外,并没有几个中国记者。 刘继业很快就熟悉起如何与这些人打交道;哪些话该说、哪些地方要用到太极*都用得滚瓜烂熟。正是有了这些经验,他对这次会见各国观战武官并不紧张。 出现的七个外*官中,坐在中间座位的是一个留着棕色大胡子、莫约五十岁上下衣着整齐的英*官,他绅士又有魅力地向刘继业点头致敬,用很浓的不列颠腔道:“继业`刘中尉,很高兴你能够来到这里帮助我们回答一些疑问,请先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大英帝国印度方面军总司令,兼大英帝国派日本观战武官总代表,伊恩`斯坦迪斯`蒙特瑟`汉密尔顿中将。” 刘继业站起身来敬礼,面对七个军衔都比他高很多的长官,他却表现的不卑不亢:“能够见到当今世界最优秀的军事人才,应该是我感到荣幸才是。下官刘继业。” “虽然之前就听说过,但是不得不承认刘,你是我来到远东后英语说的最好的亚洲军人,我相信其他绅士们也赞同这个看法,不是吗?”汉密尔顿赞佩地拍了拍手,其他军官也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这样的话,我们接下来的沟通就用英文进行吧。”汉密尔顿说完便非常自然地将周围的军官们一一介绍: “这位是德意志帝国最杰出的俄国专家,甚至在俄国总参谋部工作过五年,马科斯`霍夫曼上尉。”一个戴着眼镜的圆脸中年男子向刘继业微笑。 “这位是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的男爵,法兰西共和国驻日本武官,查尔斯`皮尔`科威萨中校。” “这位是我的同胞,曾在波尔战争中有过传奇表现的大英帝国驻日本武官,阿尔莫`哈尔丹中校。” “这位是美利坚合众国中尉……美西战争中在菲律宾有过杰出表现,被罗斯福总统看重的英雄军官,约翰`潘兴中尉。”一个眼神尖锐、头发被整理的油光灿亮的四十多岁军官致意,而汉密尔顿则补充道: “中尉是潘兴先生的原职,在美西战争时他率领美国民兵组成的志愿军参战,曾经是其总参谋长、志愿军上校,由于战争结束才恢复原职。” “这位是美利坚合众国前驻扎菲律宾最高指挥官,是该国最富有战争经验的军官,亚瑟`小麦克阿瑟少将。”一个六十多岁,一脸傲气的美国佬对刘继业似乎不屑一顾,没有任何表示。 汉密尔顿最后指向在座中最年轻的军官道:“这位年轻人也是美利坚合众国驻日本武官,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少校、亚瑟`麦克阿瑟的儿子。” 向这些军官一一敬礼,完了汉密尔顿巡视一眼,微笑道:“我们都对刘少尉很感兴趣,您的姓氏表露您的中国人身份,为何在日军中服务?您又是如何与胡子一起行动、乃至最后俘获俄军指挥官库洛帕特金的?” “我原本是江宁的学生,曾经在美国传教士办理的汇文书院读书,因为接触了西方世界,一直便希望能够有朝一日出国留学。”刘继业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后来我自己自愿决定报名日本军校,得到了官府的认可,于1902年底抵达日本。后来很顺利进入军校学习,毕业后由于成绩优秀得到日方欣赏,特意将我派到满洲前线。” “这些都是我所自愿。” 虽然当初上战场的缘由绝非情愿,而是由于松平家的阴谋,但是刘继业却不打算实话实说。实际上自从他一举成名,名字被日军最高层频繁提及后,他的一切档案和身份都被查的一清二楚。大本营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缘由,更感觉有些棘手。 由于日方不希望过多透露自己与中国之间的合作,更不希望将自身丑闻暴露出来,因此专门派了一个中佐来到满洲确保刘继业不透露其中内幕。 对于刘继业而言,虽然不顾大本营的禁令说出真相会对松平家造成一定的不利,但是此举会引起日本方面的强烈报复。为了一时之快而与整个日本军方作对,刘继业还没有这个实力、也没有那么不理智。因此虽然内心对日本人已经非常痛恨,但是暂时,还只能隐忍。所以他对着好奇的观战武官只是重复了一遍大本营替他准备的说辞。 官方口吻自然满足不了老奸巨猾的观战武官,小麦克阿瑟直截了当道:“刘少尉,我们此次来更多是希望知道你与胡子是如何作战,希望你能说说这方面的经验。” “这样啊……”正在介绍自己身份的刘继业听到后抱歉地笑了笑。 “相信大家都对满洲大地上的胡子有了一些了解,下官将不在此过多解释了,就说说他们的作战方法吧。” “我所负责的马队主要是职业胡子,与那些放下枪就是农民的兼职胡子不同。这些人十余年都在马背上活动,马术、射击、搏杀都是一流的,论起单兵作战、乃至百人以内的小组织不弱于俄国哥萨克。加上这些人胆子大,又熟悉地方地势,时常能偷袭几十个哥萨克得逞。” “但是这些人也有弱点;他们作战意志薄弱、一旦发现达不到目的或者遭受一定的伤亡的往往就会撤退,让他们死战几乎不可能。此外由于这些人都是土匪,只有能够带来利益……最主要是钱财方面,所以让他们战斗要么给他们钱、要么让他们知道战斗能够获得丰厚的战利品。所以这些胡子很多情况下只能用于不怎么危险的骚扰、打劫,想让他们进行攻坚、千里奔袭、死战不退非常困难。” “因此想要发挥出胡子的战斗力就必须为他们找出相配套的战术,必须承认这些人无法被当作正规军使用。明白这一点后,其实就会发现他们的用处是很多的,通过游击战、我相信在座的有着布尔战争经验的英国,和有着菲律宾战役经验的美国绅士对于这种非正规战术都很了解,也都知道依赖常规战术是很难对付这些不按常理出牌的战术。” “就拿胡子为例,他们只会在熟悉的、可以随时撤退的地域作战,这也保证一旦出错他们可以随时撤退保存战斗力。进攻时他们一般会将部队分成两队;第一队由枪法最好的胡子组成,他们主要下马提供火力掩护。第二队则以马术、肉搏最佳之人发起锥形冲锋,喜欢从中间插入敌方阵营,用突击方式撕裂敌方阵线、迫使敌军丧失作战意志。由于胡子从不在平原之外的地形进攻,所面对的敌人基本来不及构筑阵地、凭借人数优势和突然袭击这类进攻往往能够获得很大成效。” 刘继业说了一大堆,几个军官略微有些失望。一开始好奇还想知道俘虏库洛帕特金的会是怎样的奇人,如今一看也不过是一个有些想法,算是优秀的年轻军官而已。 俘虏库洛帕特金的过程刘继业自然不会全盘托出,而是按照野津道贯为他准备好的说辞;即他所率领的胡子接到了第四军司令官野津道贯的秘密消息,得知了库洛帕特金的路线后故意设伏、最后将其生擒。 如此解释与日本官方说法完全一样,让这些等着听爆料的观战武官很是失望。麦克阿瑟父子提出了一些他们的疑问、比如东亚义勇军是如何与野津道贯联系上的、这其中有没有隐情、背后有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等等,却全部被刘继业一一推脱掉了。 如此一来,这些观战军官很快就对眼前的少尉失去了兴趣。他们本来以为能够收获一段传奇性经历,没想到只是一个撞大运的普通军官而已;虽然他的分析很优秀,似乎也有些本事,但依然不足以让这些傲慢的列强职业军人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后,在军官们便礼貌地起身告别,结束了这场有些突兀的见面。 离开的军官并不知道他们因一时兴趣而见到的,被他们认为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未来会和他们其中许多人的命运发生错综复杂的交结。 第88章 是兽非人 第八十八章是兽非人 刘继业在奉天一直呆到六月中旬,除了等到邮路通畅后将身上写给妻子的信件寄了出去、以及凑了时间来到奉天的黑市上暗地购买了一些计划所需要的东西之外,期间并没有太多事情可做。此刻日俄双方的外交官正在赶赴美国朴茨茅斯港准备谈判,双方的交战部队也是很有默契地在前线停火……这是迫不得已的选择;盖因满洲战场上俄军已经完全丧失了进攻的斗志,而日军虽然获胜、但是脆弱的补给线也使他们无力北上,在占领四平后就停下了脚步。 两边的军官都知道无论谈判结果是什么,战争都已结束了。 经过一年半的艰苦作战,日军上下实际上也达到了极限。此刻他们既然知道不会再发生战事后,从上到下都顿时松弛下来。刘继业在奉天期间随处可见喝醉酒的士兵和军官,当地妓院和赌铺里也游杂着很多穿军装的日本人。 原本刘继业被派到满洲就是专门划归给联络处的,当战争结束后联络处负责的东亚义勇军以及联络处本身都解散了,失去上级的刘继业一时无人管辖。 他在向满洲军总司令部汇报了几回情况后,便得知其在满洲的任务已经结束,随时可以回日本了。 日本是要回去的,但不是现在。 西历1905年6月20日,清晨刘继业经过奉天城门,守城士兵查看了他的军官证后便放行,于是他便单人匹马离开了奉天,还是骑着当初张作霖送他的那匹棕色母马。他向东沿着官道走了半天路程后,顺着小土路向北拐,在傍晚前来到了一个小村子。 这里便是刘继业与王国财等人约定好的地方、至于为何约定在此见面,却要把时间追朔至两个多月前的一场对话中。 自从汤玉麟率领其亲信率先离开后,刘继业便一直与形同独立的小头目王国财合作;两人通过洗劫俄国难民和劫持了库洛帕特金发了大财。这人一有钱,心思就开始活跃了。刘继业在与其聊天的过程中知道王国财原本是依附于张景惠的胡子,后来跟着张景惠才加入张作霖麾下。如此老匪自然知道那些表面豪爽的当家内心有多么贪婪,而王国财在与刘继业的对话中,偶尔也会表露出对分赃的不满。按照王国财的说法,他往常缴获了钱财起码七成要上交,自己只能保留三成。 过去钱不多也就罢了,但是这次二十七名胡子可是捞到了几十万两银子的巨款!如此金额如何能让王国财平白让张作霖拿走大部?料定了王国财以及他手下胡子必然不甘心,刘继业便找到机会在俘虏库洛帕特金的当晚拉着所有人坐下来,给他们细细算了一笔帐。 经过仔细盘算后在场的胡子知道了自己每人都能拿到二万银子、而作为头目的王国财和同等身份的刘继业更是能分到五万两白银!如此巨大的数目是这些处在社会最底层的胡子一辈子也想不到的,原本虽然一路抢劫也知道收获很多,但是毕竟对于数字缺乏一些概念。此刻得知自己居然有了如此多钱后,顿时一个个都双目通红、心跳加速。再加上一路杀戮,心性已变得大胆无比,无人愿意将手中这笔钱财分给他人半分! 然后,刘继业再告诉他们按照张作霖部惯例、得上缴七成,原本的二万两银子最后只能剩下六千两左右。 放在过去,这些一辈子也见不到多少银子的土匪若是知道自己能够拿到六千两白银,那不得兴奋地跳起来!可是在知道自己可以拥有二万两、并且都经过自己的手后,这些胡子就不满足不愿意了。 这个时候人心已经骚动,刘继业看得出来无人愿意将钱上交,这才抛出自己的建议:“如果大家完事了返回新民屯,那么大家发财的消息肯定瞒不住、指不准啥时候就有人说漏嘴,到时候不光钱没了、命都未必保得住。” “所以如果大家伙儿想把银子揣自自己兜,那新民屯是万万不能回去的!” “那唯一的办法,就是走!反正汤二虎离开后咱们都是一起行动的,除了咱没人知道咱们在哪、弄了多少钱、甚至大当家的都不知道咱们到底还在不在这世上!” “大家伙想想,两万两银子可以干啥?可以在关内买一千亩良田知道不?还可以买一栋四进的院子、几个丫鬟,剩下的还是够你吃喝一辈子了!有这么多钱,都已经是一个个土财主了,何必再给他张家卖命?趁早走了算了!回关内享清福岂不更自在?” 此言一出,胡子们顿时就找到了主心骨。于是刘继业再趁火打铁,给他们分析好了在哪里隐藏避过张作霖的势力范围、什么时候入关、如何入关、入关后彼此之间如何互通有无。 正是听从了刘继业的建议,这些人才在战后没有返回新民屯、而是躲在张作霖势力接触不到的辽东靠近吉林一带,等待与刘继业会合然后一起去旅顺兑现那三十万的军用手票、完了再从海路过山东进入苏北购置田地。 本来这群胡子就是半独立的地位,与张作霖海之张景惠也只是依附的关系。现在发了大财,自然不可能还会去新民屯。 当放哨的胡子终于看到他们朝思暮想的‘刘先生’到了后,那可太兴奋了! 很快全村子所有胡子都出来迎接,王国财走在最前面,看到骑在马上的刘继业热情地给他一个熊抱,大笑道:“刘兄弟啊!可把你给盼来啦!” “不好意思啦国财,让你们久等了。奉天事儿耽搁了一会儿,在这里我给你们赔个不是啦!” “没事儿,刘兄弟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王国财习惯性地搓手,等刘继业下马后才说道:“这样,你好生休息一个晚上,明天咱们就出发去旅顺拿钱吧!” 知道这些胡子以及等不及了,刘继业表示没有异议。王国财给他准备了村里最好的房子,还拉了一个年轻一点的农民小女儿过来给他暖床,被刘继业拒绝。 稍作安定后,王国财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刘继业追问有没有什么情况,是否可以动身去旅顺取钱了。 这些人因为怕被张作霖发现,在村里头一直遵从刘继业的建议非常低调。他们软禁了周围十几户人家后便一直龟缩在村里,就是在等刘继业的到来。 “这样的,日本人也算厚道,公布出来的消息并没有提及咱们的具体部队、只是用‘东亚义勇军’一词代替。但是当初为了保证他们不会翻脸不认人,还是在报纸中提到了我的名字。咱不能排除张作霖在新民屯得到这个消息的可能,以他的聪明保不准就能猜出其中的问题,所以咱们必须尽早行动!赶紧去旅顺、完了再去把咱埋的钱取出来,然后就过海进关吧!” 一听张作霖有可能知道,想起此人面善手狠,王国财有些害怕。他不断点头道:“好嘞、这事得抓紧办呢!咱们明早就走!” “如此最好了!” 商定完了事情,王国财暂时将恐惧放到一边,盛情邀请刘继业参加晚上的酒宴。 此刻天色已完全暗下来,胡子们知道这是他们在村里的最后一晚后,也就开始尽情释放起来。他们到处插满了火把,宰了村里仅剩的两头耕牛烤牛肉,又拿出酒来狂饮。 一群胡子围着篝火跳舞,仿佛群魔乱舞一般、王国财边看边大笑着拍手,露出一嘴黄牙。他不停地灌酒,已是微醉。看着看着,忽然脑海中划过了张作霖的面孔,一想到被对方发现自己隐瞒财产的后果,顿时浑身一个冷颤。 越想越害怕,手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妈的!甭想了!王国财强迫自己看向别处,视线却瞄到关押着村民的一处土房处,忽然在眼前闪过自己手刃的一条条生命,心生邪念。他一把扔掉酒杯,命令人们把一直看押的二十几个村民拉到了村里的空地上,然后拔出手中手枪跟手下大声道:“弟兄们!明儿咱们就要去旅顺拿钱了!拿完了钱咱们就要渡海到山东去过地主老财的生活、要跟咱们胡子的身份说再见了!!” “这关内可跟咱们关外不同,不兴杀人放火的。弟兄们到了关内就得忍着点儿,克制一下,可不能再像关外一样无法无天了!这人嘛、自然不能乱杀了。” 说到这里,胡子们都有些沉默,因为即将离开故土、放弃自己的过去而感到心中发闷。 王国财一双眼睛扫过人群,忽然残忍一笑道:“所以!走之前,咱们得好好快活一番才能对得起自己,是不?老子提个建议,咱们兄弟们来玩个游戏来!就耍划拳!输的人喝一碗酒、赢得人杀一个人,咋样!?” 在无数次洗劫和屠杀俄国平民的暴行中,这些胡子已经积累起很深的虐气,而长久的压抑等待中更是加深了心中的黑暗。此刻王国财的这句话顿时点燃了胡子们心中的早就膨胀的兽性,他们嚎叫着叫好,神态如同嗜血狼群。而被绳索捆绑住的村民们各个脸上露出了绝望的恐惧。 惨叫声、哭泣声、嬉笑声、怒骂声,充斥耳间。 一口喝尽碗中酒,刘继业烦躁的将碗狠狠扔到一边,发泄心中的怨气。 对于这些玩着最残忍的杀人游戏的所谓‘同伴’,刘继业发自内心的厌恶。可是这种憎恶却无法表示出来,还必须隐藏在心中,让这些人误以为自己也是他们一伙儿的。 不过好在这一切很快就能结束了。 看着散发兽性、做着惨绝人寰事情的胡子,刘继业双眼无比寒冷。 正在全神贯注于游戏的胡子自然没有注意角落处刘继业的眼神。他们大声喧哗地玩着杀人划拳,输了的懊恼地灌下白酒、而胜利的则拿起刀枪,在狂笑中夺走一个又一个无辜村民的生命。 不出半个时辰,村里四十几个村民全都倒在血泊中,死法各异。有些是被枪杀、有些被砍头、有些被刺穿心脏、还有些悲惨的被这些不再是人的恶魔折磨了许久才痛苦死去。 无奈置身于狂躁血腥中,刘继业看着这些杀性越来越重、越来越不似人的胡子,越发坚定了自己实施计划的决心。 你们也就剩下这点时间了。 第89章 入旅顺 第八十九章入旅顺 刘继业所居住的村庄已经被胡子变成了人间炼狱。 经过一夜狂欢后,第二天早上*点钟,这些双手沾满了无辜同胞鲜血的胡子才一个两个起床来,生炉造饭。他们情绪很高涨,对于终于能够活动筋骨很高兴,但是最让他们兴奋的,还是因为他们可以出发去拿钱了! 花了一个上午时间收拾妥当,临走前胡子更是举着火把四出放火,等到火势渐渐将村里的茅屋点燃后,才将昨天晚上被他们虐杀的村民尸体扔进熊熊烈火中。 销毁了一切印迹后,二十六个胡子和刘继业这才离开了已成一片火海的村庄,向南方的旅顺进发,准备拿钱。 由于日俄双方还在谈判中,因此奉天以南的大片土地就被日军暂时接管。 这些胡子进入日军临时管辖的地域后都收起了性子,王国财怕无故惹出是非、搅黄了三十万两银子的大事,一路上都时刻监督他手下。沿途经过了不少村庄、也遇到不少行人,遇到了巡逻日军,就由刘继业出面解释,到也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书写的事情。 王国财知道辽西是张作霖的地盘,为了避过老大当家的耳目离开村庄后特意绕行向东,一直来到鸭绿江边上中朝国境后才转西南,贴着辽东半岛的最东海岸一点点向旅顺进发。 如此一来路线多出一倍有余,不过由于担心被张作霖发现,一路上都是赶班赶点,不惜马力不停行进。快马加鞭下,刘继业等人自六月二十日出发,在六月二十六日便抵达辽东半岛南端、旅顺的屏障,金州。 再往南不远就是旅顺了。 沿途路人愈发地多起来,中国人有之,但更多的还是来来往往的日本人。 日俄代表还在朴茨茅斯就赔款、割地而剧烈争执着、旅顺从法理上依然属于俄国租借地、中国的主权地,但是日本人却在占领的那一刻起便将此地视为日本的固有领土了。 从三月开始,从日本本土开来的轮船便带来了第一批非军人的日本平民;他们一到岸便开始招募周围中国人修复俄国留下的防御工事、扩建军港、将俄国统治的标记纷纷拆下换之以日本的膏药旗。 俄国总督府、海军司令部被日本军人进驻,大量被荒弃的俄国侨民住宅也被贱价卖给了日本投资者。从最后一个俄国士兵投降算起,日本占领旅顺不过三个多月时间,却已经把旅顺变得面目全非、除了少数留着辫子的中国人之外,完全一副日本港口城市的感觉。 六月二十七日下午,刘继业等人经过一个星期的旅程终于来到旅顺城外,由于他一身中尉军服,因此沿途的进城百姓都自觉地给他们一行让开一条道。不需要排队,刘继业他们很快就来到城门前。一个日本军曹看到军服后,先是敬礼,然后将手中步枪斜跨起来,大步上前恭敬道:“长官前来旅顺何事?” “满洲总司令部,刘继业中尉。”刘继业说着将军官证递给军曹,对方看过确认照片中人没错后,啪地立正、然后九十度鞠躬道:“欢迎长官来到旅顺。” 刘继业却没有动。他扭头看向门洞处,发现了一辆牛车上的旗帜,回想一下记起曾在奉天的当铺见过……想到这里,他忽然心生一计,态度变得严厉起来:“你们旅顺现在全城戒严了吗?这是在搜查什么?” 军曹顺着刘继业的手指望去,原来在城洞里两个日本兵正在检查一辆堆满行李的牛车。他们翻箱倒柜,随意翻动物件,而一个摸样富态、商人打扮的中国男子只能满脸苦涩。 “报告长官,我们联队长的命令,对任何可疑人物必须进行仔细检查!” “此人有何可疑之处?” 军曹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这个人鬼鬼祟祟的,下官为安全起见命令士兵搜查。” “日俄已经和谈了,你不知道吗?” “这……” 刘继业言辞愈发严肃,他骑在马上军曹只能仰起头看他,一开始在气势上就落了下乘:“联队长的命令是对可疑人物彻查!可是谁可疑、谁不可疑,这些都需要你们这些下士官来判断不是吗!?你就是这么判断的吗?你的脑子在哪里!?那个人分明就是一个普通中国商人,你来看这个旗号!” 军曹侧头看了看牛车上一个写着他看不懂的锦旗,却听刘继业继续道:“这个是满洲最大的当铺行,在奉天与满洲军有很多的业务往来、他们的大掌柜与野津道贯大将司令官都认识、哪里可能是什么可疑人物!?你眼睛瞎了吗!?这么多货物你想检查到什么时候!?堵塞了交通怎么办!?你损坏了别人的货品怎么补偿?就凭你这个军曹每月十几个日元的军饷吗!!!” “再不修正你的错误、我一定上报满洲军总部说旅顺驻军骚扰居民,严重影响了日本军的威严、损害了军队在中国乃至世界的形象!在当前日俄和谈的关键、任何差错都可能造成整个谈判的崩溃、极大扰乱日本的国策!一旦这样,我相信儿玉源太郎总参长和大山岩司令长官一定会很满意你的‘工作’的……”说完刘继业看了看军曹的胸牌,冷笑道:“小泉信之助军曹。” 刘继业的喝问让小泉信之助军曹节节败退,面色如土、汗如雨下。他见刘继业怒目而视,赶紧后退半步不停鞠躬道歉,调头向门洞中的士兵大喊道:“够了!够了!停止检查、让他通过吧!!” 说完再次向刘继业鞠躬,大声道:“非常抱歉长官!这样的失误绝不会再发生!” 见对方服软认输,刘继业才傲慢地重新骑上马,向身后王国财等胡子示意进城。路过门洞时,日本士兵们正不情愿的将被他们翻乱的箱子重新固定在牛车上,而物主、那个穿着绸缎马褂、头戴瓜皮帽的长须商人赶紧来到刘继业马前,不断作揖道谢:“多谢大人仗义!小人是文昌行新近派往旅顺的掌柜,姓张名肃。只要小人能帮的上忙的,还请大人不吝作访!” 刘继业当初之所以故意呵斥日本军曹,帮助这些中国商人,就是因为他认出了这些人是当铺的旗号,对自己的计划有很大的帮助。此刻见到此人示好,便很友善的笑着抱拳还礼,弯下身子在对方耳边小声道:“张掌柜的见外了!这满洲说到底还是中国的,总不能眼睁睁看到日本人欺负国人不是?我倒是在北边捡了一些货,到时候却是要麻烦张掌柜帮忙瞅瞅了。” “那是一定的!”张肃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急忙点头表示同意。 出了门洞进了旅顺城,与张肃告别后,刘继业见天色已暗,便与身旁的王国财商量道:“国财你看,现在天都快黑了、想想横滨正金银行也应该关门了,要不然先找个地方落脚?一路奔途弟兄们也够累的、咱们休息一番、好好吃上一顿,等养足了精神再去取钱如何?” 王国财想了想,觉得也没啥问题,便笑道:“这样也好,就听刘兄弟的!” 于是刘继业向路边几个小贩问明了附近旅店的方向,骑马二十多分钟后来到一家还算干净的旅店。入内包下一整层,又要上酒菜,二十七个胡子便坐在厅里肆无忌惮地吃喝起来。 战争时期自然没有什么好吃的,送上来的最好的也就是些粗面馒头、咸菜、花生等小吃,只是相比起野外颠簸时常只能啃硬的如同石头一样的饼子,这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从村子出发至今胡子已经在外一个多月,此刻酒足饭饱后一个个打着哈欠准备上楼睡觉,王国财却一把拉着两个胡子,趁刘继业上洗手间的时候指了指刘继业刚刚坐的位置,悄声道:“你们两个给老子把刘兄弟给盯紧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赶紧告诉老子,不过别让他知道!” 说完,王国财从怀中拿出他小心保管的那张军用手票,看了看没有问题后才重新收起来。 等刘继业回来后三人全都装作一切如常,王国财精力充沛地给刘继业倒酒,笑道:“这次可多亏了刘兄弟啊!等明儿拿到钱,咱一定得好好酬谢不是!” “哪里哪里、都是弟兄们拿命换来的,刘某不过沾光而已!沾光啊!哈哈哈哈!” 两人开怀大笑,却听刘继业侧身道:“不瞒国财讲,其实刘某倒是有一事相求。” “哦?” “其实我在满洲抓过一个英国间谍,他说有价值十万卢布的财产藏在旅顺,还说我只要放了他便愿意与我平分。他给了我宝箱的钥匙后,便约好在旅顺见面……我琢磨着,要是一个人过来有可能发生啥意外,因此就想让国财兄弟帮个忙、带着弟兄们与我一起去见这个间谍,然后取钱怎样?” 见王国财脸上有些不虞,刘继业赶忙笑道:“当然,本来咱们就来了旅顺,这对国财兄弟你也是顺手为之的事儿!不过也不能白让弟兄们幸苦,到时候我拿出一半来给弟兄们作入关的路费,如何?” 这句话一出,顿时让王国财转怒为喜。 “成!刘兄弟跟咱是啥关系、杠杠的!不就是帮忙撑场面吗、一定办到!” “不过那个钥匙,能给咱瞅瞅不?” 刘继业心中冷笑对方的贪婪,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布兜,摊开在桌上从里面拿出一把精细的黄铜钥匙。 “真有十万卢布啊?”王国财打量着钥匙,眼睛放出贪婪的光彩。 “千真万确!到时候国财兄弟就能多买几个小婢咯!” 第90章 高爆炸药和金卢布 第九十章高爆炸药和金卢布 一个晚上都因为想着拿钱而激动不已,王国财在床上左右翻滚睡不着觉。一会儿幻想银子从手中滑过的感觉、一会儿幻想到了关内买个几百亩肥田、再买两个俊媳妇暖床,到时候日夜折腾好不快活! 到时候再让她们给老王家生三个大胖小子,王家也就有香火了! 每每想到这里,王国财便一个人在房间里乐呵呵的傻笑,仿佛已经能看到自己的梦想实现。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初亮,一夜未眠、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王国财便穿上衣服爬起来,在阵阵鸡鸣中闯入他的下属的房间,将这些睡得死沉过去的胡子一个两个都踹下床。 “都给老子起来!想睡到太阳照屁股不成!?” 被老大喊醒的胡子敢怒不敢言,只能打着哈欠走下楼,简单用过旅馆提供的早饭后结了帐便来到大街上。 刘继业被这些吵闹弄醒,为避人耳目他特意将中卫军服收了起来,换了一身西装摇身变成新派商人的摸样。 清晨还有雾气,城市里的小贩却也都已起来,在街头上摆弄着早饭小吃,阵阵香气传来。 在电力尚未普及的二十世纪初期东北,人们并没有什么夜生活。加上蜡烛和煤油灯等照明成本非常高昂,因此大部分中国人都过着早睡早起的习惯,此刻六点半左右街上已经能看到不少行人了。 胡子们上了主街一路询问,左拐右拐后终于来到了横滨正金银行在旅顺的出张张正门口。银行所在的建筑是征用了原本俄国银行的小洋楼,横滨正金银行是随着日军占领旅顺后才新近开了一家负责日本银行金库事务代理、军用手票兑换、小额储蓄及办理汇兑。 “他奶奶的!”王国财怒骂了一声。 银行大门紧闭,刘继业走上前看了一眼钉在墙上的木牌子,上面用中文和日文写着:‘每日工作时间从早上八点至晚上六点’。 “这些日本子也太懒了吧!?咋这么晚才工作啊!?” 王国财抱怨不停,刘继业正好上前劝道:“国财兄弟别动怒,我看现在还有些时候,不如先随我去见那个英国探子取钱,等回来后正好银行也开门了,咱们一天之内拿完两笔款子然后赶紧出城、如何?” 想了想也别无他法,王国财便点头同意了。刘继业拿出写有当初雷利给他的地址的条子,于是二十七个胡子顺着他的指路不久来到一处普通民居前,刘继业走上前重重地敲门,很快一个睡眼朦胧的小童就拆开了门板,揉着眼睛不耐烦问道:“咱还没开门呢!” “雷利在吗?” “雷利?不认识。” 刘继业回忆了一番道:“一个瘦瘦矮矮、深色头发的外国人。” 小童恍然大悟:“你是说米凯尔先生啊!在!你等下,我去叫他!” 说完他便转身跑进店里,不一会儿穿着中式服装的雷利便出现在刘继业眼前。经过几个月的调养,他早就没有了当初的憔悴和落寞。此刻的雷利神采奕奕,浑身上下散发着自信。他淡淡一笑用英文道:“等你好久了,刘先生!” “钥匙带来了吗?” “在我这里。” 雷利点了点头,望向门外站着的胡子,笑道:“这些都是刘先生的同伴吧,居然带了这么多人,可见先生可是很不相信我啊。” “你误会了,这些人只是凑巧要来旅顺办事,便顺路而来了。” 听了刘继业解释后,雷利不置可否。他从屋里拿出一顶帽子和一个包裹,出来大街后向刘继业他们一点头,便向城西走去。 刘继业和胡子很快跟上,这伙人颇为奇怪、有穿着长衫的洋人、有军官、还有更多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胡子。一路上有不少人侧目打量他们,雷利却也不在乎,很随意地与刘继业交流。 “不出意外的话我此刻早就已经在伦敦品尝威士忌了,哪会在这个鬼地方呆那么久?” 刘继业笑道:“雷利先生留在这里的唯一原因,不就是为了那些钱嘛。我只要拿到预订好了属于我的四万金卢布,你就可以安心带着剩下的钱离开了。” “刘先生金额记得很准确嘛。” 冷不防被对方刺了一下,刘继业却也不介意。他知道对方被关了那么久自然有些怨气,此刻撒出来反而证明他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不过这方面的准备还是要做的。 毕竟这里是对方的主场。虽然自己这边人数占优势,但保不准不出意外。况且,这些杀人如麻的胡子也不是什么好人,也得提防着。 慢慢人群来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只能供两人齐肩很是拥挤。这里是旅顺的贫民区,到处都是破烂的木板房和茅屋,住在此处的人都是在工地上给日本人卖命的苦力。他们正吃着早饭,好奇地打量着闯入他们生活的异客。 这里又脏又臭又破,大小便和垃圾遍地都是,臭气惹得连不少胡子都不适应的一边捂住鼻子一边小心注意脚下,生怕一个不小心踩上一坨粪便。 “到了。” 走在最前面的雷利停下来,伸手指向一座残破的庙宇。 “这里是最早旅顺的土地庙,后来日本人在这里进行了旅顺大屠杀、杀死的平民和中*人都埋在这附近,估计有二、三千人左右,现在你随意在地上挖个洞也能找到当初的枯骨。这地方变成乱坟场后很快就荒废了,自从俄国人占领旅顺后就只有最底层的人才愿意来这里居住,很快就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至于这随处令人作呕的恶臭,除了这个地方是贫民窟外,也是那些埋得不深的尸体露出表面后所散发的气味。” 刘继业等人随雷利进入土地庙中,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所有能搬的东西都给附近的贫民搬空了,就连屋顶上的瓦砾也不放过。唯有柱子和房梁还有青石板做的地板因为搬不动被剩了下来。 雷利闭上眼睛回忆了一番。重新睁开眼睛后走到原本神像摆放的位置,蹲下身子在地上敲了敲,仔细一听,一抹微笑出现在脸上。 “就是这里、喂!你们过来帮帮忙,把这块青石板撬开来。” 雷利向几个胡子招手,刘继业急忙翻译后,王国财便让四个手下走了过去。 雷利从家中带出的包裹中拿出一把铁锹,在五个人的协力下,很快就将一块很重的青石板撬开,露出下面一个大洞。 王国财与刘继业等人急忙往下看去,只见一个已经有些生锈的铁箱子就静静躺在洞中。 “小心点、这个可是有点重啊!” 胡子们用工具把保险箱抬了上来,放在地上。 “你是怎么把这么个大家伙藏在这里的?”刘继业好奇地问出了一身汗的雷利。 “你别看现在我落魄的样子,当初我在旅顺潜伏时可是混上流社会的!那个时候我知道战争就将爆发,与另外一个俄国人合作专门囤积军用物资。二月八日旅顺杯袭击后,这些物资价格瞬间涨价五倍,我从中赚取了大笔钱,由于海路被封带不走,就只能买了一个保险箱后先埋在这里准备等战争结束了再来挖掘出来。” “不过当初本来为了保险起见买了个最安全的保险箱,结果却反而造成没法自己挖了打开、只能在旅顺等你带钥匙过来……” 没想到这个间谍蛮有商业头脑的嘛,还知道发战争财!刘继业一时对雷利刮目相看。至于后半部分的吐槽则被刘继业自动无视了。 蹲下身子,将怀中的黄铜钥匙取出,然后对准保险箱门的钥匙孔小心插入,左转只听到咔嚓响声,铁门轻轻一动。 刘继业一把抓住把手拉开,就见到里面堆得厚厚的一叠纸笔,还有十块金条。 粗略估计里面起码有十万金卢布的财产! 见保险箱被打开了,王国财等胡子都一哄围了过来,见到这么多钱后顿时一个个面露贪婪之色。 王国财看的眼睛都直了,情不自禁地下意识就准备去摸金条。 “好了先生们,我答应给你们四万金卢布,请你们拿了就走吧。” 雷利的话让王国财停下手,抬头看向这个英国人,耳边听到刘继业的翻译后顿时一个邪笑:“咱们这边有二十几条人枪、凭啥不多给咱们一点?识相就滚吧!老子留你一条命!” 此言一出,也不需要刘继业翻译,周围的胡子都刷地亮出了武器来。 一瞬间气氛凝结。 被二十几把手枪指着,雷利却毫无惧色,仿佛早就猜到了会发生这种事情。他向刘继业笑笑,忽然将自己身上的长袍撕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炸药。 浑身都绑满炸药。 “这些都是拿来开矿的高爆炸药,这些分量足以将整个贫民窟炸上天!谁都别想逃掉!如果诸位打算不遵守协议的话,那么大家就一起死吧!” “更何况,爆炸声和枪响绝对会引来警察……你们不死也得进牢子。” 本来还得意洋洋的王国财顿时傻了眼,犹豫起来。 看准时机,刘继业忽然站起身子大声道:“行了、弟兄们收回枪吧!真想同归于尽不成!你们难道忘了还有三十万银子等咱们去取?还有价值十多万两的财宝等着咱们去拿?要是在这儿送了性命多不值当啊!” 胡子们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本来他们过来就是来取三十万两银子的,能在这里分到额外一笔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情,确实没必要拼命。 想到这里,王国财见属下都意动了,自己也被说服,终于命令大家放下了家伙。 眼见胡子服软,雷利这才重新披上长袍。 “你们都退后吧,我从保险箱里拿出四万金卢布来,你们就拿钱先走吧。” 放弃了独吞的想法,王国财没啥好说的。胡子们纷纷走到庙口,等雷利从保险箱里数出四万金卢布的俄国钞票,厚厚一摞子装在麻袋里交给刘继业。 交接的瞬间,刘继业收过麻袋却悄悄将一个小纸条送入对方的袖子里。 拿到钱后,王国财便让一个胡子接过刘继业提着的麻袋,狠狠瞪了庙里的雷利一眼,才一跺脚离开。 “再见雷利先生。” “后会有期,刘先生。” 刘继业从庙外向雷利一个鞠躬,彼此的眼神都露出了玩味的目光。 第91章 肉汤 (上架了,大家新年快!) 九十一章肉汤 刘继业与王国财等人一起离开拎着装有四万金卢布的麻袋了贫民窟,刚刚所发生的那一幕让他愈发坚定了心中的计划。 太过贪婪只能自取灭亡…… 原路返回,此时时间已经接近九点钟,除了大街上的行人多了不少外,横滨正金银行银行的出张所也开门营业了。方才的情况似乎有些影响到刘继业与这些胡子的关系,一路上都没有多少话好说。众人很快来到横滨正金银行门外,刘继业与王国财对视一眼,刘继业笑了笑做出请得姿势,然后两人便一起步入银行中。 早上需要来银行办公的人不多,加上这个出张所新近开业未久,还没有多少客户。因此大厅显得很空旷,只有零零散散几个西装打扮的商人与身着军装的日本军官在交谈。 大步来到柜台前,刘继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向营业员微笑用日语道:“你好,我们有些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说完转头向王国财道:“把军用手票拿出来吧。” 王国财听后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那张做工精细的军用手票,放在柜台前。营业员接过一看,顿时眼睛也直了! “这么大的金额!必须我们经理出面才可以呢!” 见对方有些慌张,知道这个营业员可能一辈子也没见过五十万日元这笔天文数字般的巨款,刘继业急忙道:“先别动!我只是希望你帮我看一下这张军用手票的真伪。” “啊?” 如此奇怪的要求,让营业员莫名其妙。 “没错,请你检察一下真伪。” 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要求,但营业员还是照做。他拿起桌上的放大镜,仔细检查了边角、又拿出本子对了对编号后,才抬起头道:“没错,这张军用手票是奉天分行开具的真票,是专门供给军方的票子,做不得假!” 一直坐在一旁的王国财见刘继业叽叽咕咕和对方说了半天也没看到钱,一时有些着急,抓着刘继业的肩膀问道:“刘兄弟,咋回事啊?” 刘继业回过头来,面色复杂地看着王国财说出计划中的说辞:“出了些小情况,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哎呀!你就别跟兄弟玩了,赶紧说咋回事!?” 见王国财急了,刘继业便说道:“好消息是这票子是真的,确实能换三十万两银子!” “那……坏消息呢?” 刘继业叹了口气:“坏消息是这军用手票是专门供给军方的,但是这个营业员告诉我就在三天前一大笔军款就被提到辽阳去了!现在他们银行里没现钱,咱们只能到辽阳的出张所去取。” “啊啊啊!?怎么会这样?” 一听事态有变化,王国财顿时失态地跳了起来,此举吓了营业员一大跳不明白这个中国人发什么疯,而银行的保安见此异样也走了过来。 “给我坐下!保安来了就麻烦了!说不准要没收军用手票,你先冷静听我慢慢讲!” 刘继业一声大喝让王国财担心三十万两银子打水漂,顿时乖乖坐下。完了刘继业向保安用日语解释了几句把他们打发走,由抱歉地向营业员道:“不好意思啊,这个是我雇佣的马车行的下人,不懂礼貌。” “既然知道这张票子是真的,那我也就放心了。请把军用手票还给我吧,我准备到辽阳去取。” 营业员虽然被刘继业弄得丈二金刚摸不准头脑,但还是将军用手票还给了刘继业,然后站起来鞠躬道:“多谢您惠顾横滨正金银行!” 拉着不知道发生什么的王国财到外面,将军用手票重新塞入他的怀中。 “究竟是咋回事!?” 面对气势汹汹的王国财,刘继业苦笑一声道:“我也没办法啊,谁叫人家这里没现钱!他说整整七千万日元被送到了辽阳,掏空了他们旅顺分行的金库。咱们只有到辽阳去拿钱了。不过好在这钱是真的,只要到了辽阳就一定拿到钱!” “当初就是你说旅顺现钱多,让咱们来旅顺,结果怎么招,多跑一趟!” 王国财的指责让刘继业露出愧色:“我不是也没料到嘛!好啦,都怪我可以啦?大不了我少分点不就是了!不就是去辽阳吗?五天内也就到了,正好我们取完了钱去北方林子里把埋的钱取出来,大家就可以进关了。” 刘继业这样说了,王国财也只能作罢。反正军用手票在自己身上,他也不担心对方耍什么花招。 “那咱们赶紧去辽阳吧!” 也不耽误时间,这些胡子很快回到旅馆里,与看马的胡子会合后收拾妥当翻身上马很快就出城离开了旅顺。 在官道上一路行进到傍晚,天色渐淡,才进入一片远离主道的树丛中,找了一块开阔的地方安营扎寨、准备休息。 胡子们纷纷从包裹中取出*的杂粮饼子,就着水一小口一小口撕咬着,却见刘继业从一个包裹里拿出一个大锅,架在熊熊燃起的篝火上。他随即从中拿出了一些胡萝卜肉块和生姜等调料,扔入锅中后向周围几个胡子要了装着水的羊皮袋,咕噜咕噜倒入锅里,竟是准备开始煮热汤! “刘兄弟你这是干啥?” 王国财好奇地看着刘继业摆弄大锅,却见他一边向锅里撒调料,一边回答道:“这回不是兄弟我把事情弄砸了,害得大家伙儿要多跑这许多路来,平添这许多麻烦嘛。我琢磨着得好好补偿一下,就在旅馆旁边的肉铺买了些猪肉、趁大家收拾的时候又买了口锅和蔬菜,就准备给他们熬一锅热乎乎的肉汤,暖暖胃、也算是兄弟给大家赔不是了!” 水渐渐翻滚,冒出一个个气泡,一时间肉汤的香气四散开来,惹得胡子都暗自咽了口口水。他们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杂粮饼子,一时觉得简直难以下咽。 “刘兄弟还真是思考周到啊!” 王国财虽然也馋,却略带戒备地看着这锅诱人的热汤。 “那是!”刘继业仿佛没有注意到王国财的画外音,他拿出一个汤勺舀起一勺汤品尝了一番,觉得淡了些又加了点胡椒和生姜。 看到对方自己先喝了口汤,王国财心中戒备虽然消除了一点,却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这拿钱的节骨眼上,一切以小心为妙! 过了大概两、三分钟,等到一层白色的泡沫浮在汤面上后,刘继业才让大家将自身的碗带来。早就按耐不住的胡子顿时一拥而上,端着破瓦碗争先恐后、生怕慢了就抢不到猪肉了! 刘继业全力阻止这些骚动的人群将大锅踢翻,大喊了几句后算是勉强止住。他拿着大汤勺,命令这些人后退几步由他来负责分配。 拿着一摞子脏兮兮的碗,刘继业开始小心分配汤中的肉快起来;他知道这些人包括自己都有一个多月没有尝到肉味,此刻闻到香气早就按耐不住了。 尽管方才刘继业在王国财眼皮底下喝了一口汤,算是打消了对方一小部分疑虑,但对方却依然站在锅旁装作随意地观察刘继业的一举一动。眼神一直盯着汤勺和另外一只手,狐疑之色并未散去。 注意到王国财的举动,让刘继业心中冷笑一声。 “国财你就放心吧!肉绝对少不了你!要不、舀出来第一碗给你?” 王国财双手摇的飞快:“那可不行!这汤可是刘兄弟给弄出来的,第一个喝汤的一定得是你啊!”这句话说完,他迅速观察着刘继业的反应。 “那兄弟就不客气啦!”刘继业很干脆的同意下来。他将汤勺狠劲舀向汤底,然后捞出一大块肉食和胡萝卜,满满地盛入碗中。再来两下后,放下汤勺嘴巴靠近碗边,一边吹着气、一边轻轻沿着边上小心地吸吮。 斯噜、斯噜的声音传来,不少胡子看到这里都暗自咽了口口水,不少人用怨恨的眼睛看着阻止他们喝汤吃肉的王国财。感觉到自己似乎惹了众怒,王国财看着喝汤喝的正香的刘继业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多疑了…… “大家伙就别麻烦刘兄弟了,自己上吧!” 十分钟后,每个人都一脸满足的捧着汤在喝、要么拿着饼子沾汤。或许是生姜放多了,混杂了好几种调料的汤里有一股淡淡的姜味。 早早喝完了的刘继业一边微笑地看着胡子一边清理餐具,被王国财注意到。他脸上露出些许愧疚的眼神,想了想于是放下了手中碗走了过来,二话不说便开始帮刘继业清理。 “多谢刘兄弟了!” “哪里、应该的!” 两人一边清理一边聊天,说到笑点齐声欢笑,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俺也知道刘兄弟是大才,前途不可限量,这一路上跟着俺们这些粗人算是委屈兄弟了!以后要是到了关内,可别忘了俺啊!”想到再过不久即将告别,王国财回想起一路上刘继业与他们一并共患难、以及刚刚自己的猜疑,一时有些感触。 “那还不是弟兄们照顾!没说的,你们要是哪日去了苏北,兄弟我保证管吃管喝!” 刘继业从未向这些透露自己是江宁人,而是说自己来自苏北盐城左近。他大大咧咧地说完这句话,厨具也清洗的差不多了。趁王国财不注意他悄悄看了一眼其他胡子,发现他们都已用完了餐、一个两个躺在地上休息聊天,或者在马背上收拾东西,一时还察觉不出有什么异样。 一边和王国财说话便将铁锅重新打包起来放回包裹中,此时王国财也暂时告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刘继业站在自己的马匹旁装作整理物件,却通过手中的镜子仔细观察着身后的情景,看到没啥动静,便起身借口方便,跑到不远处的小林子里去…… 将胃中的食物全部都吐了出来。 此刻夕阳西下,最后一丝残红映照天边,这里胡子们已经各自搭起帐篷、给方才烧汤的篝火加了薪木让火势更旺。 一天就快要过去,王国财安排兄弟去守夜,那些幸运可以一觉睡到天亮的胡子则笑嘻嘻地围在篝火旁嬉耍。 这一切似乎都预示着大家即将度过一个平淡的夜晚。 第92章 碳化 第九十二章碳化 距离刘继业喝下第一口汤时间已过去半个小时。 期间一切正常,除了有些人觉得汤里面生姜的口味屡实重了些,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直到…… “啊……啊啊啊!!!!” 第一声惨叫传来,却是来自谁也想不到的人。 刘继业捂着肚子四处打滚,发出一阵阵疼痛的呐喊。他死死咬着牙关,紧闭双眼,面部表情完全扭曲起来、口中泛着白沫。 离着刘继业最近的两个胡子立刻放下手中物件赶来查看,一个人附身抓住刘继业摇了几下,另一人则一筹莫展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远处的胡子见此情况也都纷纷赶了过来,有担忧的、有困惑的、也有看热闹的。而在他们之中一人,一个跑在最后面的矮胖胡子,却忽然脸色苍白起来。 “刘兄弟你咋拉!?”闻讯赶来的王国财一把推开几个胡子,看到口吐白沫的刘继业,下意识就觉得大事不妙了。 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身后又传来一声惨叫。 就是那个矮胖胡子,他忽然跪倒在地,大声呻吟着、腹中绞痛,嘴中吐出酸水。 “疼啊啊啊!!!” 仿佛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一样造成的连锁反应,随着胖子栽倒,越来越多的胡子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有些人感到恶心想呕吐、还有人腹痛不止如刘继业般在地上打滚、更有人上吐下泻,一片混乱。 此时王国财顿觉大事不妙,一半以上的同伴都陷入昏迷和病乱中,这绝不可能是什么偶然。 只有可能是投毒! 这个想法让王国财不寒而栗。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怀疑,猛地回头看向旁边,只见地上翻滚的刘继业已渐渐停止了动静似乎昏迷过去。 究竟是谁下的毒? 这个念头方起,王国财就感觉到身体一阵恶心,暗叫一声糟糕,下一刻剧烈的疼痛便从腹中传来、疼痛感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他差点昏死过去。接下来身体便已不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身体抽搐着、胃里的东西不断涌出嘴巴、腹泻让大肠里的粪便不受控制地排出,发出阵阵恶臭。 片刻之后,二十七个胡子已无人站立,所有人都倒在自己的呕吐物和排泄物中。 毫无疑问,所有人都中了毒。 但是下一刻,当初第一个有反应的人、似乎已经不再动弹的刘继业,却忽然从地上跳了起来。他抹了一把嘴、手中拿着手枪巡视一番、见所有人要么已经昏迷过去,要么就疼的死去活来时,才淡淡地微笑起来。 他慢条斯理地从自己的包裹里拿出一摞黄铜子弹,然后倒入口袋里面。 然后,他举起手中史密斯威森3号左轮手枪,面无表情冷酷至极地看向地面、这些曾经跟他出生入死,将他视为亲密伙伴的胡子。这些杀人如麻、灭绝人性的胡子、这些让自己拿到了丰硕的分红,却也同时不断用血腥的行为挑战自己底线的胡子。 其实这都不是重点。 真正促使刘继业做出如此决定的,并不全是因为胡子如何如何残忍、也并非想独吞那笔巨款……虽然这些因素都对他的判断起到影响,但是真正使他下定决心的,却是另一层考虑。 杀人、抢劫、强奸、这些事情虽然自己并未参与,却也没有阻止。 与王国财一帮胡子在外三个多月,已经让自己的很多不应该被人所知道的秘密被这些人知晓。一旦未来这些返回关内的胡子将自己的所作所为,自己曾参与劫杀难民的事实公布,将对自己造成严重打击。 未来的自己可是要参与到革命当中,要联合热血青年组建班底。为此,为了未来的计划,自己必须一直占据道德的高点,并以此来团结自己的团体和笼络热血青年、打着正义和革命的旗号去行事。选择了这样的路,就不能让小事影响计划。 如果这些胡子并没有激起自己内心深处的反感、如果这些胡子没有获得一大笔巨款,或许自己还做不出如此冷酷的决定。但是这些胡子的贪得无厌、残酷和冷血已经深深激起了尚有一些良知的刘继业的不耻。 杀人者人恒杀之。 刘继业想了片刻,重新将手枪收入怀中。他抽出了一把马刀,趁着夕阳最后的余光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胡子身旁。蹲下身子、将刀刃放在已经毫无抵抗之力的胡子脖子上,毫不犹豫地抹了下去。 一道血剑飞喷出数米远,这个胡子没有了呼吸。 刘继业接着再走向下一个目标,那些平日里悍勇的胡子,此刻喝下大量含砒霜的肉汤后,如同宰鸡般被刘继业一个个割喉。 某种程度上这对已经生不如死的他们也是一种解脱。 连杀十余人,刘继业终于来到了王国财的面前。 这个黄牙胡子周围一地的排泄物,充满着腥臭味。不过这对于曾经光顾过死人堆的刘继业而言,并非不可忍受的气味。见天色已完全漆黑一片,他便从篝火中取出一节木棍来照明。 “……为啥……?” 断断续续的微弱声音传入刘继业耳中,正是眼前的王国财发出的。 刘继业沉默不语,他望着虚弱到出气多进气少的王国财眼中流露出的强烈疑问、愤怒、不舍,想到这个人就在不久前还无比威风过、又想到死在他刀下的无数冤魂,最后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没有准备让他做一个明白鬼。 “王兄,一路走好。” 刀光一闪。 空气中除了来自排泄物和呕吐物的恶臭味之外、多了淡淡的血腥味。 刘继业弯下身子,在死去的王国财怀里掏出了那张价值三十万两银子的军用手票,放入自己的怀中。随即他起身,打着火把给每个胡子的脖子上都补了一刀、直到确认所有胡子全都死去,总共挥出二十五下后,他才拎起装满了金卢布的麻袋,重新来到自己的马匹前。将火把插在地上,然后又从篝火中拿了一条燃烧着的木棍,走到不远处的一处空地上,在那里重新布置了帐篷。 将过夜的东西都放置在马背上,然后解开它的绳索后重新拴在帐篷旁。 忙完了一切后,刘继业才钻入帐篷中,将手枪放在胸前,背部靠在包裹上闭上眼睛养神。 黑夜中的野外并不宁静,虽然有篝火照明却也不能保证不会有狼、虎等野兽。 此外火光也会吸引人的靠近,有时候或许就是不怀好意的人。 所以刘继业并未完全入睡,而是眯着眼睛浅睡、一有风吹草动便能立即跳起来。 况且亲手将二十几个自己所熟悉的人割喉,也是需要有极大的毅力和心理素质才能做到的。真正实施起来的时候,刘继业依然能感觉到心中的惶恐、不安的情绪在身体上以双手颤抖、大汗淋漓所表露出来。 二十五条人命啊,就这么消失了。 真要论起冷血,自己恐怕不比王国财这等肆意虐杀百姓的人要差到哪里去;唯一的区别是…… 算了。 没必要为自己找什么高尚的借口、本质上都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和利益在杀人,真正区别只是王国财这类胡子很多时候是没有必要的杀人,而自己则是盘算好了的时候才会在有利于自己的情况下下毒手。真正的差别在于二者的智商和逻辑分析能力,仅此而已。 一个晚上并没有出事,当第二天的第一缕阳光从天际中出现时,刘继业便已醒来。 清晨的雾气特别浓、也特别湿寒,让刚一来到外面的刘继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裹上衣物,刘继业来到几个小时前死去的胡子尸体前,发现篝火只剩下零星的火花在木堆中不时闪烁和一缕青烟。 花了点时间重新点燃篝火,再将二十几人的马匹集中起来,刘继业便翻开每个人的包裹中将他们随身携带的值钱物件拿出来放入自己的包中。一路参与劫杀,如此行径刘继业自然不陌生,此刻做起来也是非常熟练。 如此一来加上从雷利之处分得的四万金卢布,他的行李就显得过重了,于是他又挑出马匹里最为乖巧听话的马,将装满了搜刮出来的财物的包裹放在马背上,将它拴在自己的马匹旁。 完了刘继业走回尸体附近,忍着强烈的恶心感将尸体们集中在一起。 接下来刘继业开始在周围寻找薪柴、将所有可燃的东西、比如胡子们的帐篷、衣物等等通通都放在尸体周围或上面,花了三个多小时等到天已大亮的时候才搜集完毕。 最后将事先购买的菜油浇到混杂着燃烧物和尸体的上面,再看了一下这些不再动弹、躯体冰冷的人,刘继业将燃烧中的火把轻轻扔去。 一瞬间火光就顺着菜油四散开来,帐篷用的油布最先被点燃、很快周边的木柴也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不出片刻大火便覆盖了胡子们的尸体,感受到阵阵热浪的刘继业能看见火花跳上王国财的头发,剧烈地燃烧着。 向熊熊大火双手合十鞠躬后,刘继业才返身来到自己的马匹前。 解开绳索翻身上马,刘继业牵着另外一匹驮着大量行李的马匹很快离开了这一场景,只留下将尸体吞噬使之碳化的大火。 第93章 满洲句号 第九十三章满洲句号 “长官好!!” 刘继业骑在马上,有些无语的看着眼前九十度鞠躬的男子。 这个人身材矮小、穿着日军士官军服、背上挎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此刻却向自己异常恭敬的鞠躬。在他身后,负责看守旅顺城门的士兵们也都纷纷鞠躬致礼。 此人就是小泉信之助,三天前刘继业进城时遇到、被自己训斥的那个军曹。或许是上一次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这次折返旅顺抵达城门时,他老远就看到了自己立即派人疏开人群,等到自己抵达门洞时,更是召集周围士兵集体行礼。 “上一次冒犯长官,下官实在惶恐!请长官宽谅!” “看来小泉君已经改过自新了,很好。”刘继业装模做样的在马上还礼,慢悠悠地再次进入了旅顺。 与三天前不同的是,这次他只有一个人、两匹马。 王国财等二十几个胡子,已经全部消失在山林中了。 他们被烧焦的残骸是否会被发现、被谁发现、又会引起怎样的大波和疑问,都已不重要了。到那个时候刘继业早已离开满洲大地,届时这片土地上所发生的一切暂时也会与他无关了。 刘继业入城后并未急着赶去横滨正金银行兑换从王国财尸体上拿来的价值三十万两银子的军用手票,而是一路来到了主街上的当铺里。 跟在他马后,被他牵着的灰色母马原本属于一个相对老实的胡子,其性格也一如主人一样温顺可靠。正是观察到这点,刘继业才会在二十几匹马中选中了它来驮财物。至于剩下的马匹,则被他喂食了剩余的砒霜粉后纷纷倒毙了。 来到当铺门口利索地翻身下马,从身后灰色母马背上取下用绳索紧紧固定好的两个大麻袋。期间当铺门口有两个小厮见状准备过来帮忙,却被刘继业挥手拒绝了。 他解开绳索后,两个麻袋重重的摔在地上,光听那沉沉的声音就知道任何一个麻袋都得有近百斤的重量。 刘继业向手掌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后,双手抓住麻袋口子同时使劲,双臂肌肉顿时隆起、额头青筋暴露,两只麻袋瞬间离地被他用力甩到肩上。扛着麻袋,刘继业在旁边小厮惊讶的表情中稳步走进当铺里,一直到柜台前才重新将麻袋扔下。 “是刘先生!” 柜台后一个长须掌柜见到刘继业露出喜色,他挥退周边伙计,离开柜台来到刘继业面前便是一个深揖:“多谢上回刘先生解围之恩!” “张掌柜客气啦!”与胡子相处久了,不经意间刘继业也习惯了他们的说话方式和作风,虽然此后自己曾试图改回去,偶尔却还是会表露出来。 见张肃依然长拜,刘继业这才想起中国文人的习惯,暗骂自己跟土匪呆久了怎么把这事给忘了,于是上前半步双手将对方虚托一把。果然张肃这才顺势而起,一边朝刘继业微笑一边捋了捋胡子。 “不知刘先生来到小店,可是有事需要小人帮忙的?” 张肃明明看到刘继业拎了两大麻袋的东西,却还是明知故问,却让刘继业心中好笑。好歹他也是出身江宁商家,从小耳闻目染总也知道那么些商业伎俩。他也不点破,反而笑道:“本人此次过来,实乃有一件生意要与掌柜你商量商量。” “哦?那还请刘先生雅间一坐!”张肃故作惊讶,转头准备招呼伙计来搬麻袋,这回刘继业却没有阻拦。 跟着张肃来到当铺后面的一座小房间里,看着伙计放下麻袋后刘继业才坐下,张肃拿了茶叶亲自给他泡了壶好茶,顿时一股茶香弥漫在房间之中。 刘继业闭眼抿了口茶,笑道:“武夷水金龟、这可是好乌龙啊!能在北方苦寒之地喝到如此妙茶,难得、难得啊!” 张肃眼前一亮,似乎没有想到一个担任一个普通军官,也会如此懂茶。他微笑点头,脑袋里却迅速改变了原本的谈判方式。他却不知道刘继业在家中连大红袍也喝过。 “本人在此次来到满洲,在各地都有看见贵行的分号,恕我愚昧、贵行应该是满洲最大的当铺了吧?” 张肃略有得意地笑道:“没错,刘先生很有眼光,咱们文昌行在满洲这地儿是最大的!连关内、京城都有店面。若论实力、若论人数、若论辈分,咱文昌行都是满洲典当行界的牛首!” “原来如此,那若我猜想没错,贵行主营应该是满洲的土产吧,人参啊、山货、皮草,这些都是关内抢手的东西。” “刘先生果然是懂行的人!”张肃举起大拇指赞道。 接下来两人开始天南地北的聊起来,期间茶水都加了三回却也不见任何一方提出生意方面的事情,仿佛双双将之遗忘了一般。彼此互相询问,在磨炼对方的耐心的同时,也试图多知道对方的背景,以期找到利于谈判的筹码。不过一个是久经商场的老手、另一个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聪明人,几番暗地较量下来并未分出胜负来。到了后面张肃见刘继业迟迟不提麻袋,有点坐不住了。他毕竟是掌柜,当铺也有不少事情要处理,时间久了就有些耗不起了。 张肃装作不经意间望向刘继业身后的那个麻袋,故作好奇道:“这麻袋里装的可是山货?” “若是皮草,依张掌柜的经验,能值多少银子?” “若是都是獐子皮之类的,百五十两应当不在话下。不过就看究竟是什么料子了。” 刘继业淡淡一笑,反身将麻袋打开一个小口子,从中取出一个小物件摆在桌上。这是一件极为精细的纯黄金怀表,表面上刻着俊秀的俄语文字。 这件黄金怀表顿时吸引了张肃的眼球,他没有想到对方所谓的‘皮草’居然是这类东西。一瞬间,原本内心就怀疑得到了证实,他知道了对方的真正目的、以及这些‘皮草’的来历。 “这类皮草,想必能值一个好价钱吧?” 一方面明了了对方的‘货源’,另一方面张肃大脑也在快速盘算着得失。这批货接不接、压到多少价格,都需要他在短时间里盘算个清楚。 “敢问……刘先生,这皮草是从哪里来的?” 刘继业笑着指了指北方:“北边来的。” “哦……”张肃点了点头,拿起桌面的怀表把玩了一下,拧住发条听了听里面的机械声,严肃道:“仅就这只怀表而言,乃上品、当值八十两银子。” 刘继业接过怀表,放回麻袋中,在张肃诧异的眼神下忽然站起身子,笑道:“这怀表大兴当愿意付二百三十两。” 说完,一边从麻袋中重新拿出数件物品,一边随口说道:“这串翡翠珠子元丰当愿意给出七百八十两的价格、这尊玉佛顺泰行愿拿六百两银子来换。” 听着对方张口就准确地报出物品的大致行价,张肃心中一惊。他没料到对方在来之前就已经把行情打听的如此清楚,这价格怕是得往上抬抬,免得砸了买卖。 当初王国财等胡子搜刮出来的物件中,品质差一些的都已埋到了地下,只有最珍贵的怕丢失或者发生啥意外才会随身带着。这些各个都是品质上乘的宝物,只要转运到关内去分分秒秒就能以过倍的利润抛售出去。就拿那串碧绿碧绿的翡翠珠子来算,放在京城最起码也得要上千两银子才能弄到手,也只有在满洲这个战乱之地能捡到便宜。 眼看着发财的机会,张肃自然是不愿意落空。他既然知道了刘继业不好蒙,此刻也只能堆出一副笑脸,搓手道:“啊呀,瞧我这眼神!这珠子、这怀表得重新看看!刘先生您先坐下,容我再看、再看啊!” “好好瞅瞅,可别再出错了……不然奉天那几家铺子还等着要货呢。”刘继业重新坐回位置,似笑非笑地看着张肃。 “那是那是!”张肃不敢再起别意,吩咐店内下人找来两个老师傅,一件一件的估算着价值。 一麻袋里起码有百十来件物件,每一件张肃都要仔细估算,时间就这么慢慢过去了。 其实刘继业哪里去过什么奉天的当铺,他只是在奉天时刻意记住了几家大当铺的名号,又故意将他与胡子闲聊时得知价值的物件放在了麻袋的最上方。装作随意拿出来、报出他所知道的价值以及当铺的名字,就忽悠的张肃当真以为他是什么行家。 每当张肃报出一个物品的价格,刘继业总会挑几个出来就价格争执一番。或者能多争到几两银子、但更多时候最后还是维持原价不变。 一个中午就这么过去了。 经过一阵眼花缭乱的算盘撞击,张肃这才擦了擦头上的细汗,正色道:“好了,就这么一袋‘山货’,我们文昌行总共付您八万六千五百十六两库平银,其中五万四千二百两是山西日升昌票子、三万一千八百两是大德通票子,剩下的五百十六两则包几个碎银子给您带走,您看中不中?” “成交。” 大事定下来,在场的几人都面露喜色。张肃拿来票子和细碎银两,刘继业数过之后揣入大衣内侧口袋中,这才点了点头。 “麻烦张掌柜的了。” “哪里哪里、以后还请刘先生多多光顾本行啊!” 两人说着客套话,刘继业推辞掉了对方的挽留,步出门外接过门口下人递过来的马匹绳索,翻身上马后向送出门外的张肃抱拳告别:“多谢张掌柜了,咱们后会有期。” “刘先生慢走!” 离开了文昌行,刘继业此刻身上揣着价值三十万两银子的面值五十万日元的日本军用手票、八万多中国晋商票号出具的银票、以及从雷利那里分到的四万金卢布卢布等财产。总资产在五十多万两左右。除此之外,还有一笔为数不少的财富藏在新民屯北边的山林中,不过为了避开张作霖,这些暂时还不能动。 刘继业知道张作霖一定已经从报纸中得知自己存活并参与抓捕库洛帕特金的事实,只是一来不清楚自己的目的为何、二来自己远离他的势力范围让他难以下手去调查。 虽然躲避张作霖的原因是因为不希望他知道自己获得了巨额财产,免得对方心生邪念来********,不过现在嘛,哪怕他真的知道了真相,不甘心自己带走数十万两银子,也已经无可奈何了。 身处日本人控制的旅顺,足以让满洲最大的胡子头子望城兴叹。 所以有些时候人多、枪多并非万能的。 不知不觉中刘继业已来到了旅顺港口。已被修复的码头密布着各式船只;有军舰、有炮艇、也有数目巨大的民用船只。 刘继业跳下马背,将装着身家的蒙皮木制旅行箱从另一匹马上除下。 他略带不舍的拍了拍伴随他数个月的马匹,抚顺它的毛发。完了他将两匹马身上的马具一一卸下,在行人瞩目的眼光下头也不回地朝写着‘售票处’字眼的小亭大步走去。 满洲的事情已告一段落,是时候回日本了。 第94章 朴茨茅斯合约 第九十四章朴茨茅斯和约 满洲战场上尘埃渐定,战争结束已成定局;但是如何结束它却已不再是军人的责任了。 就在刘继业踏上返回日本的轮船的同时,日俄代表也在七月四日左右抵达了距离满洲万里之外的美国,缅因州,朴茨茅斯海军基地。 1905年五月底日俄两方同意接受美国总统罗斯福调停,双方在同意满洲停火协议后分别来到美国东海岸的一座小港口、朴茨茅斯。最先抵达的是日本代表团,于七月初抵达纽约。在与日本驻美大使短暂会晤后,没过多久俄国代表团也抵达纽约。双方颇为冷淡的打了招呼,便各自乘坐不同的小艇从纽约港出发来到一艘美国海军军舰上,在上面与美国总统罗斯福见面。 第二天七月五日日俄代表团来到朴茨茅斯,由朴茨茅斯军港指挥官,美军海军中将威廉`w`米特负责接待。他带领代表团参观了由国民警卫队举行的阅兵式,并在此后安排日俄两方下榻不同的酒店。 日俄双方的第一场会议从七月十日开始。 会议一开始并不顺利,日俄两方频频争吵,与会的美国外交官只能头大地试图让双方镇定。 俄国全权代表,俄国首相谢尔盖?维特伯爵一开始从国内得到的指示是绝不割地、绝不赔款。沙皇尼古拉二世甚至公开宣布,如果日本非要求割地,则俄国宁愿再来干一架! 而日本全权代表,外务大臣小村寿太郎却得到国内训令务必争取到最好的和议结果;日本希望得到与北海道隔海相望的萨哈林岛、以及能够填补国内因为战争、以及横滨港被摧毁而带来的财政巨额赤字的赔款。 一方坚决要对方割让萨哈林、提供巨额赔款,另一方却坚决不同意赔款和割地只同意将南满利益转让。面对如此相左的要求,谈判在一开始就陷入僵局自然不足为怪了。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里,双方就战后割地、赔款问题不断发生争执、吵骂。 尽管如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也从一开始势不两立、一见面就要谈崩的情况慢慢发展成可以坐下来安静地听对方陈述观点了。 情况的改变自然不是因为俄国人或者日本人忽然变得友善、大方起来,而是由于两国局势的不断变化,迫使它们各自调整外交政策和谈判底线。 首先是日本。虽然全世界都肯定日本在陆地和海洋上都占据了绝对优势,但是俄国却看清了这背后中,日本国力的穷境。由于二十世纪初的世界媒体管制颇为宽松,以至于大量在各国看来属于机密的消息很容易透露出去;比如奉天会战时在俄军观战的法国记者就不停地将俄军战况和部署用电报发回法国报社,致使日军能够从法国的报纸上了解俄军布局,因此占据优势。 同样的,在停火后俄国的有识之士通过报纸也很快就大致估算出日本还剩下多少财力。 很少,甚至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虽然俄国陆地上是败了,也面临国内的起义,但是他的家底毕竟丰厚许多。相反胜利的日本,却由于惨胜使得国家面临破产……本来日本人要是咬咬牙,还能再挤出一点钱来的。可是横滨港被马卡诺夫的舰队摧毁后,日本的金融产业几乎崩溃,再加上数万流离失所的难民,以及一片废墟,再也没有经济实力打下去了。 看清了日本表面胜利背后的衰弱,俄国才因此下定决心为自己谋求损失最少的和谈结果。 日本方面,则由于胜利而有些飘飘然,对俄国人的固执有所低估;甲午战争的经验让日本上下深信只要在战场上获胜,就能得到大量的赔款和割地,而这也是日本政府一直以来不断灌输群众的观点,以期望其能够更加支持战争。 然而日本所没有料到的是他的对手并不是腐朽的清廷。俄国虽然相对西方更落后一些,却也足够聪明知道日本的虚张声势,并不为日本全权代表小村寿太郎的威胁所动。 如此结果出乎日本预料,在国内上层造成了巨大的争论。 代表了日本陆军的山县有朋坚决反对签署任何不包含赔款、割地的条约,而伊藤博文等文官系和海军则以日本事实上已经失去了继续作战的国力为理由,认为当前终止战争才是关键。 确实,无论日本再怎么不甘,但是绞尽脑汁才积累起来的一点点薄弱的国力已经被战争挥霍一空了。军队的军饷、装备、粮食、弹药源源不断地送上满洲战场,同时大量的物资也被用于横滨的善后,而与之相反的则是日本的外汇储备和黄金源源不断流出日本。按照伊藤博文的估算,战争再持续一个月,日本财政将开始无法偿还巨额国债的利息,日本国家将破产。 残酷的现实很快使日本政府中的鹰派落入下风,而此时美国政府隐约表达出希望日本能够撤回赔款要求,却让情况雪上加霜。 日俄战争期间美国和英国是日本的金主,通过贷款和购买国债为日方提供了关键的财力。此时的日本是需要仰仗美国的。 因此美国的表态、财政上的困境、以及俄国的死硬最终使小村寿太郎无奈放弃赔款一项。 如此一来,朴茨茅斯的和谈才总算步入正轨。 接下来日俄争执的焦点便成了割地;日本希望获得整个萨哈林岛,而俄国则仅仅愿意交出其在中国满洲的利益、并且承认日本在朝鲜的绝对控制。 就此又辩论了一个月时间,直到罗斯福私下说服俄国做出让步。 在罗斯福的提议下,再加上俄国由于国内革命原因也不愿意再无谓地打下去,最终同意割让萨哈林(即库页岛)南部。而面对距离当初底线相差甚远的最终谈判结果,日本也只能选择咬牙接受。 1905年九月八日,日俄双方在朴茨茅斯签署谁都不满意的休战议定书,终止了进行了一年七个月的日俄战争。 议定书大纲为正文十五条,附约二条,主要内容是: 俄国承认日本对朝鲜“政治军事经济上均享有卓绝的利益,如指导、保护、监理”的权利。凡是日本认为必要的措置,俄国“不得阻碍干涉”。 “俄国政府以中国政府之允”,将俄国从中国攫取的旅大租借地及其附属的一切权益均转让给日本。 俄国政府将从长春至旅顺段的中东铁路支线及其所属的一切权利、财产,包括煤矿,均移让给日本。 日、俄两国可在各自霸占的铁路沿线驻军。 俄国宣布取消在东北的一切有违美国所提出的机会均等主义的权益。 俄国将北纬五十度以南的库页岛及其附近一切岛屿并该处一切公共营造物及财产之主权,永远让与日本。 日本的最终获胜,不管背后有多么的艰苦和侥幸,都让世界为之震动! 自从工业化开始,近代还没有一个非白人国家能在正面战场、在国与国的对战中战胜西方国家。日本费尽千辛万苦终于获胜的消息震惊了全世界,西方人开始真正将日本视作一个现代国家、喧嚷一时的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也因此受到打击。 津轻海战日本全歼俄国波罗的海舰队的壮举让世界海军都佩服起他们的日本同行,而日本的盟友英国海军部更是宣称津轻海战是自1805年特拉法尔加海战中英国海军英雄尼尔逊击败法西联合舰队以来,世界上最伟大的海战,凑巧的是两者正好间隔二百年。作为结果,英国海军部将保存下来的一小撮尼尔逊的头发赠送给了日本海军。 除此之外,英国也开始参考津轻海战得出的经验,放弃多口径火炮的战列舰转而倾向更多大口径主炮,开始向划时代的无畏级战列舰前进。 日本的胜利为其获得了极高的国际声望,而战败者的俄国的威信却遭到极大损害。 战争前俄国通过拿破仑战争和克里米亚战争建立起的世界陆军强国的形象轰然倒塌。西方报纸嘲笑着俄军在满洲劣质表现,各国参谋部开始轻视俄国,尤其是德国。这一现象结合俄国战略目标重新转向欧洲后,将会造成更多的火花,和未来尤为严重的后果。 对于同在亚洲的邻国中国而言,日本的胜利更为直观、影响了更为巨大! 深受洋人欺辱的中国无法相信同为黄种人的日本居然能战胜俄国!中国各报章纷纷称颂日本战争俄国乃开黄种人战胜白种人先例、学习日本的口号在全国响起。日本留学生则更是为之欢庆,将日人的胜利视为中国的胜利。自1901年推行新政逐渐进入在这一主旋律之下,也有其他观点认为‘日胜何喜、俄败何欣?’ 由于朴茨茅斯和约要求俄国转让其在中国的权益,因此日本接下来即将派遣代表前来中国就此事商谈…… 第95章 神田会友 第九十五章神田会友 自七月四日从旅顺出发,航行了三天时间的轮船缓缓驶进日本横滨港。过程中风平浪静,偶有颠簸也无关紧要,因晕船而上吐下泻的人少了不少。此刻随着汽笛的轰鸣声,大量的船员乘客都跑到船头瞭望,乘客主要以战争时因各种原因前往满洲的日本平民为主。 穿着中尉军服的刘继业并未如绝大多数旅客那样跑到船头瞭望,而是一个人独自呆在自己的船舱中,无聊地把玩着手中的左轮手枪。 这把金属杀人武器,已经夺走了数人的性命。 刘继业知道在满洲的几个月时间里面对丛林法则盛行的地方,自己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已发生极大的改变。 从表面看,自己变得更为杀伐果断、更为冷酷无情、更为思虑深远,战场上的经验也多出来许多。但是从内在看,自己的本质似乎也经受了战争、屠杀、灭绝人性般的考验。虽然即将抵达日本,刘继业已经努力告诉自己重新融入姑且算是和平的环境,但是无可置疑的是战争的烙印依然深深的印刻在了他的心中。 好的、坏的都会对他的性格,他的未来造成影响。 这就是代价吧。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了一阵夹杂着欢呼的汽笛声,刘继业知道船只已经靠岸,不久就可以下船了。 他停止了思考,从床上跳起,将舱内桌上的一堆黄铜子弹放入怀中,打开左轮手枪确认里面塞满了子弹后才将它插入大衣内侧的口袋中。这种随时随地携带武器的习惯自从在满洲养成后,已经成为无法割舍的习惯了。 这个,也是战争的后果之一吧。 稍微整理了一番衣物,刘继业便拿着行李箱离开了船舱。 自从三个月前横滨被马卡诺夫所率领的俄国舰队摧毁后,日本政府花费了大力来进行修整。虽然港口后的商业区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大量的平民流离失所,不少商行、资本家血本无归,但是作为日本最重要的港口,横滨港口本身还是被日本政府抢时间地修理好了。 不过这么些时间来,原本满目疮痍的横滨已经被一片一片的工地所取代。 从轮船望去,横滨码头已经面目全非,原本不少小洋楼还能看到爆炸遗留的痕迹、不少工人正在粉刷着墙面。码头原本一座显著的钟楼已经消失,想必是被俄军炮火所摧毁。更远处,市区偶尔还能看到残压断壁,但更多的还是一座座工地;有些是在维护损坏的建筑、有些则是在搭建新的建筑。 不过一种凄凉感是怎么也抹去不掉;尤其是市区内那些尚未来得及清理的、被大火焚烧后的废墟,从轮船看着,焦黑的一团团零散分处横滨四周,中间还有一些无家可归的贫民在中走动。 这也是日本人为自己的野心所付出的代价之一吧。 随着战事的结束,大批被派上满洲大地的日本人;军人、民工、记者等等陆续乘船返回日本,因此横滨港内已停泊了不少船只。而港口上更是人潮涌动,下船的人与前来迎接的人挤在一起,在新建的简陋水泥港口上互相推挤,场面颇为混乱。 仗着人高马大,刘继业硬是在人群中走出一条路来。在海关检查过证件、盖章通过后总算松了口气。此时他军帽都歪掉了、额头上全是汗,衣服也被挤得皱皱瘪瘪,一双蹭亮的皮靴上面也满是脚印和脏污。 这种仗势让习惯了满洲的空旷的刘继业很是不习惯,不过好在行李没事,随身携带的武器和票子也没有遗失。 码头外面虽然不如里面那般拥挤,却也是人满为患的样子。刘继业拎着箱子来到还有着硝烟痕迹的大街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有两名东洋车夫上来拉客,被他挥手赶走了。 码头对街的原本一栋漂亮洋楼,此刻半个墙壁都已经被熏黑,不过好在是砖瓦结构建筑本身没什么大碍,一群工人搭了架子在清理着。 刘继业正站在路口张望,却看到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刚准备喊话时,对方却也恰好回头看过来,顿时兴奋地挥舞着手臂喊道:“文鹿!!” 刘继业并不意外,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等对方赶过来后,才锤了锤对方的肩膀笑道:“许久不见,允亮又高了几分嘛!” 来者名叫王光照,字允亮,比刘继业小一岁、今年刚满十八,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中国留学生中年纪最小的学生。本来性格就是很容易冲动的年华,再加上两人同样都是来自江苏江宁的老乡,因此慢慢也被拉入青军会中,受刘继业影响,对其很是崇拜。 从陆士毕业后王光照与许崇智二人一起留在东京参与学生运动,在留学生界内非常活跃。 这次刘继业在旅顺登船前曾向东京拍出电报,向许崇智告知自己抵达的日期、船名,却没想到是王光照一人来接。 王光照挪开身子避过刘继业伸过来准备摸他头发的手,不满道:“文鹿兄好久不见,怎么还是把我当做孩童啊!?”等到对方停止后,王光照这才笑道:“不过文鹿你可成名咯!朝日新闻刊登了你俘虏俄军大将库洛帕特金的事迹,现在留学生界哪个不知道有一个中国学生在满洲生擒俄寇匪首,为我们大家狠狠出了口恶气,很多前抗俄义勇队的同学们都称赞你为国人争光,大快人心啊!!” “有时间得好好跟我们说说!” 两人打趣了一番,刘继业又问过了青军会各人的去向,这才问道:“汝为呢?” “他啊,说是有好几场会面走不开,正在神田会见宋钝初,打算让我把文鹿你带过去后好好赔罪一番呢!” “宋钝初?” 见刘继业不解,王光照一拍脑袋笑着回答道:“瞧我,忘了文鹿你在满洲待了大半年!这宋钝初名叫宋教仁,是湖南华兴会的副会长,与黄克强一起被誉为新一代革命青年,在东京留学生界可有威望了!这样的人也很看重汝为兄。据说他们最近在与孙文商讨联合准备成立一个新的革命团体,还力邀汝为与我加入呢!” 刘继业听后不置可否,转移话题道:“也就是说我们马上去神田咯?” 王光照没有留意对方的异样,笑嘻嘻地拎起地上的箱子朝前方两辆东洋车走去:“呵呵是啊,文鹿你一走大半年可不知道,这横滨可是遭了殃了、尤其是那花酒街,本就多是木头屋子,大火一烧就怎么也止不住、现在已经全毁了……俄国舰队轰击的时候,我正好从东京看到,一发发炮弹在横滨炸起,很快大火就一发不可收拾、真是惨得很哩!” 刘继业停下脚步,好奇地问道:“俄国舰队是怎么能够抵近横滨的?日本人的岸防炮台是干什么吃的?” “听说是因为联合舰队去了对马海峡拦截,日本海军根本没想到俄国主力舰队会出现在横滨、再加上那天雾气比较大,大意之下让俄国人开始炮击了那些炮台才开始还击……听说事后横滨镇台的好几个军官已经切腹自尽了。”说完,王光照拉着刘继业继续走,边走边道:“东京虽然没被炮火波及,不过一场战争下来,也是面目全非呢!咱们先上车吧!” 各自登上东洋车,由王光照说明了地址后车轮便滚动起来。 很快离开了火车站,刘继业的视线晃过横滨的残破街景,切身感受到战争对城市带来的毁坏、脑海中却在思考着别的。 宋教仁,这个与黄兴、孙文并肩被视作辛亥革命主要领导的人物,终于出现了。 在满洲战斗了那么长时间,是时候回到革命的道路上了。 自从决定革命道路后,刘继业便努力试图让自己后世有限的历史知识能够起到一定的帮助。而通过回忆,他知道宋教仁所谓的‘新革命团体’必然就是后世闻名的同盟会。 这个以孙文为领袖的革命团体,在初期几乎团结了所有革命的力量。 刘继业有限的历史知识让他并不清楚同盟会具体情况,但是他知道打响辛亥革命第一枪的武昌起义,似乎就是同盟会下属的小团体所发动的。 这么一个团体,这个庞然大物,自己应该采取怎样的对策呢?加入它?抵制他?无视它? 还没有想好,不过刘继业并不担心即将见到的人。 经历了血雨腥风、又深谙政治之道的刘继业,又怎会惧怕一个满腔热血的书生? 东洋车渐渐驶离残破的横滨,进入东京。 路过一条原本热闹街区,展现在刘继业面前的却是一副破败的景象。 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此刻冷清的可怕,只有孤零零的几个人走在其中;这些行人衣服破旧、甚至脸上出现营养不良的迹象。街道两侧的店面大都关着门、有些房屋甚至被荒废。未被战火所波及的首都尚且如此,不用说日本的乡下的情况远比这样恶劣。 这哪里像一个战胜国的样子? 当一个国家把所有的资源,包括大米、金钱、物资、壮丁送上战场、而自家的金融区又被大半摧毁后,后方变成这副萧条的样子也就理所当然了。 车子来到神田区,这座中国留学生聚集地相比东京其他地方稍微好一点,更有不少酒楼、妓院照常营业,可能是因为拥有一批日撒千金的中国学生的原因吧。在横滨花酒区被毁了之后,这里算是日本少数还在营业的地方。 王光照坐在前面一辆车里,他向车夫指明了位置,很快两辆东洋车便停了下来。 “文鹿兄,这儿是涌圈居酒屋,在神田区里算是相当不错的地方了。汝为给你安排了这里最好的房间,还有一个下女……咱们放了行李就走吧,汝为和宋钝初他们就在对面不远的地方饮酒。” 在店内提前支付了三天的房费,又将行李放入房间内,刘继业稍微洗漱一番自己狼狈的样子后,才与王光照走出旅馆。 几步路来到一间日式酒店前,在门口废了一阵功夫除去鞋子后,蹬蹬蹬上楼问过下女后来到一间贵宾间。站在外面刘继业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略带放肆的熟悉笑声,他推开门来,笑道:“何事惹得汝为如此忘形啊?” 屋内跪坐着三人,桌上满是酒瓶。背靠纸门胖墩墩的男子回过头来,唰的一下跳了起来给了刘继业一个熊抱,纵情笑道:“文鹿啊!!!” 半年不见许崇智,或许是东京生活过于舒适的原因,他的身形愈发肥硕起来了。此刻粘着饭粒的脸上肥肉一抖一抖的,差点让刘继业认不出来。两个朋友拥抱后,刘继业才有时间与屋内其他人打招呼。 这些人此刻也都站了起来;胖胖的矮个男子便是刘继业的旧识,曾经的抗俄义勇军同僚,原名黄轸,如今在革命青年中风云一时的华兴会会长,黄兴。 自从他返回湖南成立华兴会筹划革命以来,与刘继业有一年多没有见面。只见他微笑着拉住他身旁的瘦弱书生绕过桌子来到刘继业跟前,大大方方地行礼后两人互相寒暄一番,这才退后半步手掌指向一身西装整整齐齐的瘦小男子道:“给文鹿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好友,华兴会副会长,革命志士宋教仁,宋钝初!” 黄兴说完看向宋教仁,道:“这位便是我一直与钝初提及的刘继业,刘文鹿!” 宋教仁上前半步,大方又有礼节地伸出手来,友善道:“生擒寇首、为国争光的刘继业!在下久仰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然是英豪!” “钝初与克强在湖南聚集义士,与满清决战于中国腹地的胆魄,小弟也是佩服的紧呐!”刘继业握住对方的手,非常自然的客气了几句。 双方一阵笑言,这时许崇智一拍手招呼道:“好了,大家都是熟人了,都坐下说吧!” 第96章 黄兴与宋教仁 第九十六章黄兴与宋教仁 众人坐下后,宋教仁首先正视刘继业,不好意思道:“在下从汝为处得知文鹿今日抵东京,一路颠簸、想必已旅途疲惫,却还抽出时间来见我等,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呐!” “哪里哪里、在船舱中吃喝自在,哪里有幸苦的余地?克强是老友,钝初是革命同志,既然有邀我哪能不来!?正好、正好哈!”刘继业笑着摆手。屋内气氛很是融洽,在座之人都满脸笑容。 “我等虽在湖南成立了华兴会,每一个会员都有与满清乱权拼尽性命的胆气,但在我无数革命志士当中,真正上过战场、见识过枪林弹雨之人,还是只有文鹿你一人呐!” 面对黄兴与宋教仁的夸奖,刘继业虽未洋洋自得、却也安然接受下来。众人聊了一会儿满洲的事务,主要是刘继业描述战争的场景、日军上层几近无脑的指挥造成勇敢的下层巨大伤亡、俄军上层却昏招层出、自己与‘东亚义勇军’活动中发生的各种战斗。当谈及战争中伤亡的平民百姓,当在座之人听到刘继业所描述奉天、以及乡下同胞所遭遇的种种惨剧,他们都沉默不语,更将原因怪罪到满清头上,认为正是满清不仅无法保护国民反而任意剥削,才会让满洲民众陷入如此悲苦的遭遇。 这就是清末革命者的逻辑;此刻拿了日本人诸多好处、收了日本人的照顾和经费,宋教仁等革命党人此刻自然将日本人当作革命盟友,在潜意识里就为其辩护。 对此,刘继业虽心知肚明,却也不便表露。 “哪怕是为满洲境内痛苦挣扎之民众,我等也当立志推翻满清!”黄兴的这番话自然得到众人的叫好。 闲聊了半日,期间填了几次茶、刘继业夹了几口菜,见宋教仁有些欲言又止,心想对方毕竟年轻冲动有干劲,又见许崇智给自己使眼色,便放下筷子道:“不知我这闯客来前,二位与汝为谈了些什么呢?” 许崇智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笑道:“文鹿久在满洲,恐怕不知道东京革命界所发生的情况吧,就由我来解释一番!” “海外革命家,被满清称为四大寇之首、写了伦敦落难记而闻名一时的兴中会会首,孙文在东京见了政友会总裁犬养毅、以及日本黑龙会会首头山满。孙文向其示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让日本上层同意愿意资助中国革命运动!为了更方便统筹革命之行动,孙文借助黑龙会的渠道向东京各革命团体发表善意,希望我等能以平等之身份加入一个能够代表所有革命青年的组织;中国革命同盟会!” 看到刘继业频繁点头,黄兴接过话题,沉声道:“自从在下返身湖南,与钝初等同志成立华兴会以来,已有一年有余。在这期间,我等经历了武汉起义的失败、清廷追捕,再次来到东京后不禁回思为何腐朽之满清居然如此难以推翻!” “在下的结论是,我等同志之不团结所造成的!正是我等革命团体之间各行其是,互相老死不相往来,清廷方能各个击破。今天长沙起事、月后惠州起事,如此下去白白浪费革命同志的鲜血,满清却还是无法打垮!” “在下认识到,单凭一腔热血、组织几个同学在四处起事是无法完成革命的使命的!只有所有人团结一致,一致行动、互相照顾互相响应,共同举事,才能将革命之火散布大江南北!” 说到这里,黄兴已是激动起来。他脸色涨红,一拳砸在桌上让盘子都跳动起来。 “不瞒文鹿,在下与孙先生已经见过面,深为其风范所折服。孙先生愿意联合我等学生,一起闹革命,正是让我们完成心中理想的机会!我与钝初已决定率领华兴会全体同僚一并加入同盟会!此次与钝初一并来此,就是希望文鹿你也能加入我们!当初在拒俄义勇队时与君共事之时,在下就知道君之不凡,必能成为大有作为之同志!” “如果文鹿君、汝为君、还有允亮君等等与我华兴会一并加入同盟会,互助互信、必然能完成你我之心中大愿!复兴中华!” 这时许崇智也恰当地在旁补充道:“此事我也觉得只有好处别无坏处,我听说浙江的复兴会陶成章、秋瑾等人也已被说服入会。如果我们置身会外,只会与其他同志逐渐疏远,对我等在江浙一带起事并无好处呢!” 话已至此、该说的都说了。 出乎黄兴等人的意料,一直默不作声只是关心聆听的刘继业却并未表态,而是非常平静的默默的品尝着茶水。 这让已经激动地站了起来的黄兴一时不知如何自处,想了想才犹豫的重新坐回座位上。他话已说尽,此刻只能等着刘继业的回答了。不过他深信对方不会拒绝;只要是心向革命之人,就不会拒绝加入。虽然与刘继业相处时间不长,但对于对方的才干、本事和志向,黄兴自认为还是了解的。更别说如今对方还成了日俄战争中的英雄,是不少中*事留学生崇拜的对象,这让黄兴更加迫切希望刘继业的入盟,顺便鼓舞军官生加入同盟会其中。 一杯茶喝干,刘继业重新看向端坐着的黄兴和宋教仁,语气缓慢却非常诚恳道:“我本人是十分赞同联合革命力量之主张,也愿意以个人身份加入同盟会,为革命事业共同努力。” 黄兴心中一喜,与宋教仁一并站起身来,非常热情地欢迎刘继业的加入。 此刻已是下午黄昏近傍晚,众人便干脆在这里用过饭。 身为常客的许崇智叫来下女点菜、重新换上茶酒。他知道刘继业、黄兴以及宋教仁都不嗜女妓,便没有找人陪酒。 正事谈完,大家自然就开始聊一些轻松的事情了。 刚从战乱后的满洲回来,身上又有太多故事可谈的刘继业,自然而然成为大家询问的对象。 相比起一开始大家都准备着正题,只是由刘继业简短的介绍了一下事迹,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并未被提及。此刻有了时间后,自然可以就大家感兴趣的事情深入了解。 比如日军战斗力究竟为何,是否如报纸上所说因君主立宪而胜、而俄军是否因*而败。刘继业究竟是如何抓住库洛帕特金的,这一切足足让刘继业说了一个晚上。期间许崇智聊起日本因战乱而低迷的娱乐行业,大感悲愤,不过碍于在场之人非好此事者,只是顺带一提罢了。 黄兴和宋教仁倒是操着浓浓的湖南味官话描述了一遍国内的情景;黄兴自愿归国担任军国民会的‘运动员’后,先是在上海结交了不少新派人物,回到家乡长沙后以补习日语之名办理‘东文讲习所’秘密发布邹容的‘革命军’以及陈天华的‘猛回头’等革命小册,后变卖家产,联络宋教仁、章士钊等同学、志同道合者共十二人,共同创办‘华兴公司’,旨在排满复汉。 成立伊始华兴会便非常活跃,在湖南及长江沿岸各地纷纷建立分部,鼎盛时共有五百多会员、大多是留学生及思想进步的人士。原本他们计划在慈禧七十大寿时举义,预备率先攻下长沙后再将革命之火扩展全国。然而由于某会员不慎说漏嘴,让官府查得风声封锁会场,迫使黄兴等人终止起义匆忙出逃日本,不少同志也因此牺牲。 受此打击,黄兴在日本与同志们细细规划后,壮志酬酬的再次返回湖南预备与清廷决一死战,却再次遭到失败。 谈及失败,已露醉态的黄兴振臂高呼道:“我黄兴虽未曾如文鹿般置身硝烟战场之中,却也曾直面过生死,也曾亲眼看见战友牺牲……只是如此只能更加坚定我黄兴革命的决心,一名同志之死、当以十倍满狗之性命来偿!” “等我们成立了同盟会,与孙先生一起、与文鹿、汝为、允亮,还有钝初一起,一定杀尽天下满狗呀!” 宋教仁见黄兴不顾仪态的大喊大叫,知道好友醉得不轻,急忙好言把其拉了下来,一边略带抱歉地向二人笑了笑:“克强难得喝酒,今日实在是高兴啊,哈哈!” 许崇智乐呵呵的不在乎,而一直保持着冷静的刘继业却对宋教仁一笑,问了一个问题:“钝初兄,我想知道,在你看来,同盟会成立后,距离我们汉人光复河山究竟需要多久?” 宋教仁一愣,没有想到对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并没有看向刘继业略带玩味的眼神,低头沉思片刻,自信地笑道:“看似强大的满清早已如泥腿巨人,只要我们集合了天下有志之士,我相信不出三年,革命之烽火必将点燃紫禁城、金銮殿!” 屋子里面黄兴还在发酒疯,许崇智和王光照也在那边喝酒作乐,此时此刻刘继业与宋教仁面对而坐,彼此都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敢问钝初兄,今何年也?” 这个问题让宋教仁有些奇怪,他很快回答道:“今年乃乙巳年,光绪三十一年,西历1905年。文鹿这个问题有何深意?” “也就是说,钝初认为,西历1908年左右,这‘大清帝国’的名号就得变更成‘中华民国’咯?” “当是如此,没错!” 刘继业淡淡一笑。 “在下在此斗胆猜测一番,不知钝初兄愿不愿与我赌上一赌?” “赌什么?” “赌革命什么时候能够成功。” 宋教仁面露好奇之色:“噢?在文鹿看来,需要多长时间?” 刘继业竖起食指在对方面前摇摆,咧嘴笑道:“还是先说定了赌注,如何?” “成,文鹿说吧。” “如果革命成功发生在钝初兄所猜中的年份,我刘继业承诺在我力所能及之处,答应钝初的任何一件事情。反之,亦然。” “任何事情?”宋教仁身子凑过酒桌,盯着刘继业边看边追问。 “任何事情。” “那好,一言为定!”宋教仁伸出手来,刘继业则紧紧将之握住,四目相视,彼此都能看得见对方的自信。 “你宋钝初断言西历1908年革命便可成功,我刘文鹿则相信革命之胜利必须等到西历1911年方能看见。” 就在这时,黄兴忽然仰天倒下,嘴中大喊一句:“杀鞑子!”完了,呼呼大睡起来。 第97章 何为同志 第九十七章何为同志 众人喝到很晚,还是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宋教仁见时间不早,喊起迷迷糊糊的黄兴,四个人一起把他抬下楼去,安置在一辆东洋车上后这才告别。 随着载着宋教仁与黄兴的东洋车驶远,余下三人才重返居酒屋。入了屋子坐下,酒量本就不如其余二人的许崇智满身酒气地拍了拍刘继业的肩膀,有些感触地说道:“你我得有近一年没见了吧!” “若是从陆士毕业哪会儿算,应当是十个月。不过我在横滨受训时,也曾见过一面,所有应当只有八个月左右吧。” “八个月呐!”许崇智躺在榻榻米上,看向旁边的王光照,声音低沉地几乎让人听不清:“有些时候,我是想不明白,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东京我们逍遥快活着,多好的事情!” 许崇智翻了个身,看向刘继业,自言自语道:“不过这好日子怕是要结束咯!你文鹿也回来了,等咱们在东京加入同盟会后,就可以回国了!” 在旁的王光照本来性格如火,此刻却也显得有些沉默,显然是被许崇智的话语有所触动。 相比当初军校生活,如今蓄起小胡子,脸明显圆了一圈的许崇智平添了些多愁善感;虽然他的言语乍一听似乎让人丈二金刚摸不清头脑,但是刘继业知道这个二十出头,又是富家子弟出身的年轻人似乎有些沉迷在东京的酒色之中,对革命和自己的选择都产生了怀疑了。 并没有对许崇智的话语作出回应,刘继业反而向许崇智问道:“汝为,你爱钱财吗?爱女人吗?爱这快活日子吗?” 许崇智扭头看向对方,歪着脑袋想了下,咧嘴一笑,理所当然道:“哪个不爱呢!” “那汝为兄可知道,这日子是从何而来的?须知天下九成百姓都过得不如你我和允亮舒坦,为何偏偏是你我享福,而不是农田中幸苦耕作的农夫?” “还不是你我出身嘛!你,江宁大族、我,族中长辈都是清廷高官显贵,允亮,家中也是世代富户,本就不能和寻常人比。”许崇智摇头晃脑道。 “没错,此言极是!这快活日子都是上辈子积攒了福分,让你我投胎富贵人家。然则,你可曾想过、那么多富家子,最终善始善终的能半辈子逍遥的能有几个?现在天下瞬息万变,中国改朝换代之日不远矣!无论是我革命党获胜、还是清廷继续苟延残喘十余年,这大变之世却是躲不过去的!” “更何况你是明白人,也知道这未来中国想不被人吞了、想不亡国灭种,只能革命;排满革命、社会革命,使中国真正成为现代工业社会之国家,并通过这一国家来消除社会之不平等,这样你我、乃至千万同胞才能真正得到保障……” “汝为,我觉得文鹿说的没错啊……”王光照在一旁吱声。 许崇智看了看刘继业,忽然咧嘴笑道:“文鹿啊!你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严肃了!一说起大事来,一说起革命来,一说起你那国家主义,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板着个脸,多无聊!还把允亮给带坏了……” 说到这里,许崇智借着酒兴继续打趣道:“你可知道,这允亮平日三句不离‘文鹿如何如何’、说起主义来也是头头是道,上个月还和几个兴中会的人因为革命路线原因干了一架……说真的,文鹿你啊……还是平时可爱一些……” “还好允亮学得是我而不是你,不然大好的革命青年可就成酒囊饭袋了!”刘继业边说,边上下打量许崇智走形的身材,引得在场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一个晚上聊天喝酒下来,原本刘继业因为分别久了而产生的生疏感也慢慢散去,趁着三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好好地聊了聊过去军校的事情。 谈及未来,在东京照顾着族弟的许崇智酒慢慢醒了不少,一时感触道:“玩笑话就不说了、族中已经为我安排好了,回国后就到我祖父的任官旧处福建省担任新军管带,而松坡据说已经在北京陆军部任职、百里被保送德国深造,听说闰农也准备去德国,文鹿你与允亮又要回江宁,我们这青军会几个同志东京一别后怕就各奔四方了啊!” “那也未知呢!如果汝为你在福建混出一片天地来,说不准我还要找机会调职过去,求你提携呢!反之,如果我在江宁有出息了,你也得过来帮忙哈哈!”刘继业举着酒杯笑道。 许崇智听后似乎心情好了不少,笑道:“我哪能和你比!你可是堂堂俘虏了库洛帕特金的人,鼎鼎大名回国之后必有重用呀!我看你怕会是我们所有青军会同志中,升的最快的!” 刘继业笑着打趣道:“即是说,你与允亮皆答应来江宁助我一臂之力咯?” 许崇智大笑道:“哈哈哈,等你什么时候当上一镇统制了,我一定过来!” “文鹿若有需要,我一定去!”王光照却比许崇智积极许多。一直以来他都视刘继业如兄长,受到其许多照顾、同时深信国家主义是救中国的唯一道路,因此非常愿意能够继续跟随其左右的。 刘继业感激地拍了拍王光照的肩膀,笑道:“太好了!等我们回到江宁,就给你物色个媳妇来!” 一直单身、从未尝过男女之事的王光照脸上瞬间红了,急忙摆手,尴尬万分道:“匈奴未灭、合以家为?我还是等革命成功了,满清推翻了再说这事吧!” 许崇智见王光照害羞的可爱,笑着拼命拍自己的大腿。 刘继业一把拉过慌张的王光照,轻轻拍打对方的脸,笑骂道:“人家霍去病说的是房子,打匈奴前人家老早就结婚了!典故用错了也不知!况且革命和成家是两码事情,别混为一谈!” “就是!允亮你还是太嫩了,不懂个中滋味!”许崇智笑得东歪西倒。 “……”王光照挣扎开来,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青涩地装作赌气别头过去不说话,任由两个好友笑话。 刘继业却看着打闹的许崇智若有所思…… 无疑,许崇智是一个热血的革命者,也对国家主义表示认同……但是,自己所追求的团体不是像同盟会这般松散的联盟……不,是一支有着严格纪律、操守,愿意为国家之富强而付出一切的革命者。 无疑,热爱生活的许崇智不是这类人……虽然刘继业周围除了王光照已经展现潜质外,现在大部分人都还远远达不到那个境界,但是刘继业仔细想过后,知道像许崇智这类人是几乎不可能变为真正的、符合自己标准的革命者。 无疑,未来自己与此刻无比交好的许崇智、乃至黄兴、乃至蔡锷、乃至蒋方震等同志最终都会要分道扬镳的……因为自己所追求的不单单是排满革命、更不是建立一个虚幻不切实际的西方议会共和出来,而是建立一个能够真正使中国富强、不再让两个列强在中国领土上肆意妄为。 无疑,要达到这个目的,要真正改变中国,必须要有一个有战斗力、有纪律性、有组织度的核心团体。这个核心团体需要对自己有着绝对的服从性,这样的团体,是不能靠现有的革命者的。刘继业已经明明白白的意识到,许崇智和蔡锷等初始的革命者只能是在推翻满清道路上的盟友;却当不了真正的自己人。 刘继业已经清晰意识到,自己的理想、自己的主张虽然并未超出当世之人的理解范围,但是很少有人能够承担起这样的理想。自己未来的核心团体,以之发动革命、夺取政权,最后对社会改造的一群人必须是具有严格纪律性的一群人……而所谓的纪律性,说白了,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服从自己这个拥有先知先觉的穿越者。 未来的发展必须分阶段进行。第一步、在排满革命时期,还是需要尽量拉拢壮大自己的势力,但是同时必须建立核心团体的稚型。第二步、在排满革命成功,自己的团体能够登上舞台时,就必须逐步开展改造、通过核心团体来将自己的势力改造成适合国家主义的战斗团体。等到排满革命成功了,再进行第三步、获得全国政权…… 经过日俄战争,让刘继业对未来的组织结构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 三人一直打闹到入夜,等到店家准备打烊所以上来催人时,许崇智与王光亮才结过账,告辞回家,而刘继业则回到对面的旅馆住下。 第二天,刘继业一觉睡到天明,从榻榻米上爬起来洗漱、用过下女端上来的早饭后,这才换上军服出了门外。 东京的天气并不好,灰蒙蒙的乌云密布,仿佛随时有可能下雨。眼见如此,准备出门的刘继业便向居酒屋的店员借了一把油纸雨伞,夹在腋下提着皮包朝大街不远处的电车站走去。 等了一会儿,天空中下起了小雨。 此时电车到了,刘继业上车后发现似乎受天气影响,加上周三上午,车里面并没有多少人。给车内的监票员付了三角日元的票后,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无聊地望向窗外没有什么可观的街景。 半空的电车横跨东京市区,将战后的日本首都展现在刘继业面前。 虽然东京没有像旁边的横滨那样经历战火的焚烧,但是落魄的景象并非是个例;自从刘继业东渡日本以来,他还从未见过如此萧条的景象。但是这些被沉重的赋税和兵役压抑的叫苦不堪的日本人,和满洲大地上无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中国人相比,还是太幸运了。 从神田区坐了大概五站车来到新宿区市谷本村町,下车后刘继业打伞步行几分钟,来到了距离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不远的日本陆军省。 在门口递交了身份证明,哨兵仔细检查过后方才放行。 刘继业步入主建筑,进了门后收起雨伞却被吓了一跳。原本外面街上没有几个人,从外向建筑里望去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却没想到里面居然全是军官!粗略望去单大厅内就有不下百名军官在内,从准尉一直到大校,刘继业甚至凭借身高的优势在人群中看到了将星的存在。 叹气一声,这么多人,看来今天办不了其他事情了。 刘继业努力走到大厅处标明了各个部门所在的地图,看清楚负责自己事务的部门在何位置后,仔细回忆了一番满州军总部下发的指令,从怀中取出由满州军总部出具的‘直接参与作战士官证明’、‘东亚义勇军联络官证明’、‘因故特许退役证明’确认相关文件都齐备了,便挤出人群上了台阶向三楼走去。 相比一楼的人山人海,三楼似乎好了不少。刘继业顺着指示来到相关部门的办公地点前,却发现在三个柜台前已排成了长队。二十余个军官手持着证件,默默地顺着墙壁排队。 刘继业在其中发现了不少缺胳膊少腿的人,联想到这些伤残军人站在‘陆军省人事局恩赏课退役处’门前排队,不出意外自然是在日俄战争中受伤,此刻即将面临退役的军人。 队伍前面有两个军官在小声交流,在人群中无聊地站着的刘继业顺便也跟着听了会儿。 “沙河会战你们第二十五联队很英勇啊,挡住了三倍的俄军进攻!”脸上绑着厚厚纱布,大尉军衔的军官钦佩地望向他身后的少佐;缺了一只胳膊的少佐只是苦笑一声:“全联队死的就剩下二十五名军官、开战前满编一千八百人的联队,最后只有五百个还站着。像我这样能活下来的,没几个了……” 大尉咽了口口水,心有余悸道:“我所在的第三联队在奉天会战进攻时,也是伤亡惨重;听说与我们一起发动进攻的第二十一联队几乎全军覆没、连联队长都在露军反攻中阵亡了!战场上第二十一联队的尸体落得有小山一般高,光是露军一个机枪铁丝网阵地前就死了三、四百人!” 在场的军官回想起俄军由机枪、铁丝网、地雷、大炮组成的阵地,每个人都心有戚戚,尸山血海的场景又出现在脑海中。 “露军不光阵地厉害,士兵也敢拚刺刀。哪怕我们联队冲入阵地,往往突击队员最后也是全员阵亡……如果不是俄军军官太过无能、白白浪费了士兵的战斗力,这场战争我们日本怕就危险了。” 少佐看向自己的胳膊,悲叹一声:“可惜啊,战争胜利了虽然值得庆贺,但是我既没有为国捐躯入靖国神社受人供奉,如今断了胳膊也无法再上沙场为国争光,空有满腔报国之志、却只能以残躯了却此生,可悲啊!” 说完,忽然悲叹一声道:“回国才知道横滨的事情……我全家老小,已尽丧火海了……” 大尉与周围军官们都面露不忍之色,出言相劝道:“少佐长官何出此言!如今战争已结束,连世界陆军最强的俄国都被我们打败了,纵观亚细亚哪里还有国家敢与我们日本为敌?我等退役了正好可以到学校去培养学生,让他们懂得忠君爱国的道理、训练他们成为合格的军人!这样靖国神社中的诸英灵也不怕后继无人了,日本皇国将有一代又一代的军人来保护!而长官之殉难家人,也是为皇国大业所亡、也会受人敬仰供奉的!” 这番话说到了在场军人的心坎上,把他们从低迷的气氛中解脱出来,使之认识到自己残缺的躯体似乎还有可用之处。 “好!大尉说的太好了!”几个队伍中的军官纷纷叫好,声音之大惹得走廊上其他人都侧目过来。 那名少佐牙齿紧紧咬着下唇,用力点了点头。 站在人群后面的刘继业只是冷眼看着这些狂热的军人,虽然无法赞同这些人的挂念、对这群未来的侵略者而感到恶心、更是忧心自己时空历史重现,但是心中却颇为佩服日本政府所调动起民族主义洗脑政策,能够让大部分军人都无怨无悔地为国家去死。至少这种牺牲自我、成就大我的精神,是一个成功的革命团体所必需具备的。 四十多分钟过去了,刘继业身后的人群已经排到了楼梯口,他自己也来到了柜台前。 “下一位!” 刘继业紧握手中材料,来到柜台前鞠躬行礼后才坐下,一边解释自己的情况一边将材料递交上去。 柜台后坐着的军官仔细审阅着材料,翻开身旁一个巨大的文件册,从中找出刘继业的档案、与材料进行比较。看了半天后,拿起一份证件开始在上面填写,盖章,最后在刘继业的军官证上写上了‘退役’的字样。完了,他才将材料都整理齐全后递给刘继业,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刘`继业中尉,从今日起你将正式退役,感谢你在满洲战场上作出的努力和贡献。” 刘继业神色淡然地拿好材料后起身,调头离开。路过排队众人看了那个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皇国大业’的大尉,然后面无表情地离开了大楼。 出了陆军省,天上乌云依然没有散去,不过雨倒是小了很多。 退役的证明办完了,耗时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刘继业拿出怀表一看,不过中午时分,想着还有时间顺便去公使馆把归国的事情都办了,便向路人问明了方向,收起雨伞后迈开步伐朝六本木附近的清廷驻日本公使馆前去。 (今天送上一个大章,就只有一更了。) 第98章 可酌量重用 第九十八章可酌量重用 步行来到清廷公使馆,一栋悬挂着黄龙旗的小洋房前,向门口执勤的役员说明目的后,被对方送入了馆中。 馆内楼梯口处,四、五名穿着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无肩章军服的中国留学生,正在与一名留着长辫子的中等身材官员激烈讨论着。其中一人恰巧此时望向门口,注意到身着中尉军服的刘继业时,思及对方可能是个有身份的人、心想或者愿意帮助他们这些晚辈士官生,便挤开同伴走了过来,向刘继业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军礼后才出声道:“前辈你好!在下是陆士五期清国留学生周承炎,因公使馆处置不公与同学在此申诉,还请前辈一评公道。” 刘继业停下脚步,迅速打量了一番眼前少年,刚毅的面部轮廓和坚定的眼神。在他身后,原本还在争吵的两方都看向自己,虽然不愿多生事端,但听一听倒也无妨。 “承炎请讲。” 周承炎清了清嗓子,振振有词道:“我等士官生本是因忠心为国,痛感江河日下而决心学习军事报效国家,来到日本后也一直努力学习,从不曾有所懈怠,也不曾作出有辱国门之事来!怎料最近公使馆忽然以莫须有之名义将我等之一同学开除学籍,勒令回国!!此事极为不公,在下愤慨至极,因此率领同样不满之同学来此抗议!” 那个被包围的官员这时急忙来到刘继业面前,气急败坏道:“哪里是什么莫须有了!这个学生时常出入逆党团体,与大寇黄兴等人都有往来,还有,还有多次在留学生界鼓吹大贼孙文的叛逆言论,实在是欺君罔上,不忠不孝!如此人,仅仅是除名还是处置轻了呢!” 果然是革命者与清政府的冲突啊。 也幸亏自己当初留学时小心谨慎,交好的也多是同学、没有过多与‘逆党团体’交集,没有被清廷公使馆所注意。 虽然身为革命者的刘继业本人偏向这些士官生,但是此刻却正好是他要办理回国赴职手续的时候,还需要公使馆多说好话呢,自然是不愿意因为卷入不关己的事情而造成什么变数。于是,他只能非常平静地回答道:“公使馆自然有权力以公允、令人信服的方法去处理留学生,乃是国家主权的表现,这一点首先必须承认。因此,你们二方争论中心,便在于方法究竟合理否、合适否、公允否?” “在下非知情者,更不是有权力干涉其中之人,所以此事恕我先辞了。” 说完,刘继业向几个学生和官员示意后,不顾周承炎失望的眼神,大步离开了这一是非之处。 来到相关部门报上名、递交过材料并顺便塞了几张钞票后,公使馆官员态度顿时变得颇为客气,不停地说着‘久仰大名’的话语。 在粗略检查过文件后,对方很快就办好了手续,盖章证明刘某人在日本期间奉公守己,忠君爱国,无任何不良记录云云,建议国内可酌量重用之。三下两下的就办好了回国的手续,只要刘继业拿着陆士毕业证、公使馆证明、满洲作战服役证去便已有资格回国被聘任为新军军官了。 本就在日本小心低调、刘继业的一举一动并没有引起公使馆的注意。 距离自己的目标又更近了一步,走出公使馆的刘继业如此想到。 等他出来时已看不到方才争执的众人,不过他也没有在意这个小插曲。眼看下午一点钟天色还亮,想着还有些时间,便找到一个在街上巡逻的巡警,问明了方向后朝周左最近的火车站走去。 刘继业在满洲运用各种手段弄到了价值五十多万两银子的财产,其中最大一笔是面值五十万日元的军用手票,需要到横滨正金银行去折换成正式货币。虽然横滨正金银行在东京各处都设立了分部,但是出于某种考虑,刘继业还是决定前往其位于神奈川西边的总部;哪怕因此要多坐将近两个小时的电车也不足惜。 在火车站买了些小吃的,坐在火车上就着水啃着干瘪的饭团,味道虽不敢恭维但是却比满洲时充饥的硬饼子要好上不少。 算来,自己离开满洲也不到一个星期而已……望着电车窗外一副和平的景象,刘继业脑海中仿佛又回到了你死我活的满洲大地;被自己枪杀的竹岛中尉、被自己一枪爆头,脑浆四溅的俄军军官、已经腐烂成尸水,散发令人作恶腥臭味的俄军上尉尸体、被上司刺死,倒在自己面前的前教官木村有阶和金川正男、还有无数被胡子虐杀的俄国平民以及中国老百姓……最后,画面定格在死不瞑目的王国财脸上。 奇怪的是自己对王国财的印象就只剩下他那满嘴黄牙,甚至已经记不起这人的长相和声音了。这个与自己一起相处了许久,曾把自己当作伙伴的、那个被贪念和****所主宰最终与其他胡子一起被自己所毒害的胡子头目,仿佛消失在记忆的深海中一般,再也找寻不到。 原本以为这么多令自己印象深刻的人和事,自己应该永远都无法忘却的,可是却出奇地将一些人这么不觉地遗忘了。 战争的经历给自己的心灵和*所带来的印记非常清晰,将自己改变成一个两年前的自己永远无法想象的人,但是经历过程中参杂的记忆却已模糊了。 不知道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这到底好不好,但是或许放下那段沉重的心灵包袱,自己才能向着心中的野心往前继续攀爬吧;直到抵达山顶、或者跌入深渊。 电车抵达神奈川时已经是下午时分;相比起神奈川东部的横滨,西边没有遭受炮火波及因此状态好一些,而且由于横滨港被破坏后、反而使得西边的港口区得到了发展契机。下了车后刘继业来到这个海港城市,与东京相比更为西化,港口满满都是挂着各色国旗的船只,街道两旁西洋建筑下的路人也多是黄头发白皮肤的洋人。 这座城市刘继业并不熟悉,他干脆上了一辆东洋车,由着车夫穿过大街小巷将他带入横滨正金银行总部大楼门口。 下了车,刘继业稍微整理了一番身上的军装,然后才步上台阶,进入银行大门。 半个小时后,怀揣着一叠美元钞票以及可在世界各地横滨正金银行兑现的美金支票,刘继业走出了大门。五十万日元的军用手票被他全部兑换成了美元支票和大概一千美元左右的现金,扣除手续费后,共计十七万美元巨款。虽然横滨正金银行在上海有分部,但因为刘继业并没有账户因此无法将钱汇过去,想来想去还是以支票方式更为妥当一些。 如此一来,不满二十岁的刘继业仅算其各人资产便已达到五十万两银子之巨,虽然都是战争中********得来的不义之财,但以当今的世道幸苦持家又怎可能攒下过万银两?如此天文数字足以让刘继业一辈子衣食无忧,到时候拿着钱去美国投资股票什么的,说不准也能成为历史上有名的华人富翁……如果他没有选择革命的道路、如果不是因为心中膨胀的野心,如果是他初来清末时就拿到这笔巨款,说不准真的会选择躲到美国过一辈子的富家翁、泡几个好莱坞女星去。 现在嘛,五十万两银子只是他攀爬道路中有力的工具而已。想当初他为了与表兄筹办面粉厂,区区三万两银子就差点把他卡死,最后还冒着风险假借父亲名号私自挪用金额才算解决了问题。如今有了五十万两银子,起码心中一直被视作重要目标的工业化可以先搞起来了。 银行旁边就有一家专门贩卖西洋货品的店,刘继业走进店里去,用熟练的英语向对方询问有无上品威士忌。店老板是一个苏格兰老水手,一听到英语和威士忌立刻变得非常热情,他操着让人难懂的浓厚苏格兰腔,从身后玻璃柜子中取出一大堆酒瓶子,一个个地介绍着…… 什么十八年陈酿、纯麦芽、高地酿等等一系列名词让不习惯洋酒的刘继业晕头转向的。 在无数酒瓶中挑出一个标签图案最好看的,交给老板用油布包起来;付六块日元的酒钱后这才拎着酒瓶子离开店铺。 从胸口取出一张皱成一团的小纸条,上面用潦草的英文写着一个地址,就在神奈川。 这张纸条就是刘继业决定亲自来到神奈川原因。 他问明了路,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小旅馆处,走进去后向老板娘询问道:“请问……有没有一位叫马戈儿的西洋人住在这里?” “马戈尔……”老板娘低头翻动客人名录。 “有了,嗯,在本店居住……在二楼三号房间。” “多谢了。”刘继业走上木制楼梯,来到二楼,找到第三号房间。 门前,拎着一瓶上等威士忌的刘继业轻轻敲向房门。 ‘咚咚!’ (1905年日元兑华元汇率大致在1比1左右,而华元兑美元则是1比2。83。清末的货币异常混乱,各种度量单位和货种同时使用,就拿银两而言且不说各地成色不一,光最重要的重量就有库平银、海关银的区别。而除了银子之外,各地还使用各种铜质制钱等辅币。由于中国本土货币混乱,因此自明末大量流入中国并因为成色稳定而被广泛使用的墨西哥银元比索(被称之为鹰洋)便成了民间使用最广泛的货币;因此早期中国货币中的‘元’、‘银元’、‘一块钱’等单位皆指墨西哥鹰洋及仿鹰洋款式,各地及中央铸造的华元;其中华元最有名的,莫过于袁大头了。) 第99章 中山 第九十九章中山 1905年8月15日。 天津,直隶总督衙门。 虽然直隶总督的驻地在保定,但因自光绪年开始直隶总督往往身兼北洋通商大臣,因此其在北方第一商埠天津也有衙门。往往要到冬天商贸进入淡季时直隶总督才会返回其在保定的驻地。 现任直隶总督,疆臣之首便是来自河南项城,曾在朝鲜有过杰出表现、在山东积极平定拳乱、编练了中国第一支新式陆军的新派官员、李鸿章的继任者、慈禧太后座下红人、北洋的领头人,袁世凯,袁慰亭。 身兼无数重要头衔、清廷内最为位高权重的汉臣,袁世凯并不给人以灼灼逼人的感觉。相反,与之接触的人都能感受到他仿佛发自内心的随和、平善、稳重,几乎就是儒家中庸之道的化身。 此刻,他身着官袍,正在笑眯眯地将一名青年军官从地上扶起,丝毫不介意自己与对方巨大的等级差别。 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袁世凯和善地看着眼前长相清秀的军官,温声道:“子玉是吧?本官听日本人说,你们速成学堂测绘班在满洲可是立下了不少功绩啊!连你本人,似乎也得到了日人的勋章嘉奖是吧?” 面对袁世凯坐着的,便是曾与刘继业有过接触的,未来的北洋悍将,吴佩孚。此刻他身上已换回了新式陆军军装,毕恭毕敬地笔直站立着。虽然袁世凯对他很和善,但他却不敢有丝毫放肆之处,依然循规循矩地答道:“宫保大人谬赞了!小人只是尽忠职守而已。” “这场发生在我们家门口的战争,不过是两只狗互咬罢了……不过子玉啊,你可明了本官将你们协助日人的原因吗?” “下官斗胆猜测,因宫保大人忧心国是,希望我等从戎之人能亲身经历现代化战争,为朝廷编练新军提供经验。” 袁世凯满意地点了点头,双手轻轻拍了拍:“好,不愧是秀才军官,说的不错。我大清不变不成,不变则亡……而陆军,则是变法之重中之重!只有强大之陆军,方能保护大清免遭列强侵犯。你们这些速成学堂毕业的新式军官、又上过满洲战场,见过西洋人大炮兵船厉害的人,才是我大清未来陆军的栋梁!子玉可得多加努力才是!” 吴佩孚马靴猛得并拢,发出啪的一声,大声示忠道:“下官必然誓死报答宫保大人栽培之恩!!” “栽培子玉的可不是本官,而是大清啊!”虽然如此说话,但是袁世凯却很受用地接受了对方的军礼。 “对了,不知子玉对此人有何了解吗?” 袁世凯将一张报纸封面递给吴佩孚,也不等对方仔细查看便自顾自道:“俘虏了俄军司令库洛帕特金之人,居然是我大清的军人!虽然这在国际上给我国造成些许不便,俄国也因此指责大清违背中立条约,但这些都无伤大雅。本官倒是很好奇此人之来历……从兵部的档案中,查无此人,而总理各国衙门则称此人乃江苏省的官费留日生。听说你吴子玉与此人有过接触,便想让你给本官解惑了。” 吴佩孚捉摸了一番措辞,放下报纸后说道:“下官确实在新民屯与这位刘继业有过来往…………” ………… 十几分钟后,袁世凯端起了茶杯,吴佩孚便很识趣地鞠躬告辞了。 “如此来看,倒是个趣人。” 望着报纸的封面,袁世凯笑了出来。 ############################################ 就在袁世凯会见吴佩孚的同时,远在东京,他们谈话的对象,刘继业的对面也坐着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兴中会会长,孙文。 “久闻中山先生的大名,今日一见学生三生有幸啊!” 孙文面无表情地着用日文回了一句:“刘同学怕是用错了称谓,中山乃是给日人所用,你我皆为汉人,当用汉文。” “先生勿怪!”刘继业不好意思地道歉着。 方才两人见面时刘继业因为后世历史原因习惯性地将孙文称呼为中山,却没料到惹得对方不快。被孙文提醒,刘继业才想起这nakayama是日本人给取的名字。 这个长期奔波于海外的革命家,后世被某党宣传成国父的孙文今年已有38岁,此刻留着小胡子,一副西式派头,笔挺的礼服和梳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坐在椅子上不露声色倒是有些气势。在他身后不远站着两名保镖,倒是给人以黑社会老大的感觉。 刘继业不经意间打量过孙文身后的一名侍卫,却发现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忽然记起来,原来是那个在街上痛扁数名日本浪人、并曾在酒馆里打闹将半桌酒菜撒在自己身上的中国留学生……冯庄! 不过此人对仅仅有过半面之缘的刘继业倒是没什么印象了,只是非常冷淡地看向别处。 倒是刘继业视线偏移让孙文有些不满。原本他便不怎么看得起留日的学生,觉得他们过于幼稚,后来还是黑龙会头山满和梁启超的劝说,加上留日学生确实数量众多能对革命起到帮助作用,才让孙文决定与这些留学生联合办一个同盟会来。 为了拉拢各个学生团体入会,孙文也是下了番力气,约见了不少学生领袖,也着实说服了很多个有名望的人。眼见留学生界最有威望的黄兴、宋教仁被他所折服,而孤傲的陶成章、章士钊也迫于形势决定加入同盟会,孙文便有些不屑于其余小喽啰,将注意力放在交好日本上层了。眼见同盟会成立临近,孙文更多将会见的事情丢给自己的新跑腿汪兆铭和胡汉民处理。若不是因为刘继业在留学生界有了名气,孙文怕是连见都不会见他。 不过这么匆忙一会,彼此却都没有给对方留下什么好印象。 在孙文看来刘继业对自己有些不尊重,有些放肆,更别提用nakayama来称呼自己好像显得自己是日本人的鹰犬一般。想着想着,孙文最能拿出手的宣传喊口号也没使出来,与刘继业就革命的事项交流了一下、却没想到对方的思想与自己不合! 什么国家主义!什么开明*!什么工业为先!?孙文听到对方大言不惭地说着‘胡言乱语’,当即就不客气地反驳了回去:“中国之未来在民主、在民权、在民生!此三民主义才是革命之主义!中国若要富强,推翻满清后就应该效仿美利坚建立合众国,开议会、设一有任期之大总统,启民智……如此才行!说实话,文鹿你那什么国家主义,实在是有些胡闹!这不就是*吗?我们推翻满清可不是要弄出个汉人皇帝来,而是要灭掉所有皇帝!你可莫学章太炎他们,须知美国才是我们需要效仿之对象……对了,还有共和之法兰西。” 见孙文张口闭口就是美国、民主、议会、总统,刘继业知道此人的政治观念与自己相差太大、也不指望与对方就革命手段之外达成什么共识了。 见谈话有些冷场,孙文说了半天也觉得累和烦,干脆嘴上再客套几句、希望刘同学多邀请同学朋友入会啊云云,大家一起搁置争议,共同为推翻满清而奋斗等,便后会有期了。 见面不出二十分钟就结束了,刘继业被礼送出孙文的住所,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觉。 本来刘继业对孙文就没有太多兴趣,还是黄兴托词说孙文约见,想着见一见历史名人的原因才大老远从东京再次来到神奈川,步行了好久才来到中华街山下町孙文的住所。本以为好歹有些收获,却没想到话不投机半句多,对方摆着架子、自己也不愿降低身姿去奉承,再加上两人的政治理念相差实在太大,于是只能不欢而散了。 真是浪费了半天的时间。 一边在门口系鞋,一边如此想着,刘继业推门来到屋外,准备走人时,看到洋房院子里一个抱着女婴的少女。这女子长得很秀气,看得出来年纪很小,年纪可能才十六、七岁,穿着一身淡色和服与刘继业对视时还笑了笑点头表示。 这时,屋内传来孙文的声音:“薰,上来一下!” 少女应了一声,然后低头擦过刘继业的肩膀在门口脱去木屐蹬蹬蹬地走上了楼梯。 没想到孙文都快四十了,还娶了个这么年轻的日本老婆啊。刘继业心里嘲讽了一番孙文的个人道德操守,一边离开了山下町搭上回东京的电车。 不过听孙文的长篇大论倒是提醒了刘继业,自己的那套国家主义思想必须尽快拿出个体系出来了。 到目前为止,无论是在青军会内讨论的、还是匿名在报纸上发表的,都是零散的言论和主张,并不成一体系……这件事情关系到后面自己的团体,最好是能尽快落实…… 归国在即,刘继业准备在临走前,将自己的国家主义理论给做出体系来;这样无论是在日本发表,还是带回国内秘密传播都是好的。 第100章 经邦论道 第一百章经邦论道 推门而入,在门前除去马靴,穿着白袜的脚在木制地板上走动,在这座不大的和式屋子里很快就来到了客厅处。拉开纸门,里面坐着两名谈笑风生的男子看过来纷纷露出笑容。其中年纪稍长的中年人向来者笑道:“若我没有记错,你便是文鹿吧。” “饮冰室先生真是好记忆,在下便是刘继业。” 哪怕在屋内,梁启超也穿着西式礼服,扎着小领结,穿着烫直了的外马甲。他呵呵一笑道:“一年多前我还与你有过一面之缘,哪里能忘掉。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留日学生总会干事长,我之至交好友,杨度杨皙子。” “在下自然认识大名鼎鼎的杨兄了!”刘继业对同样长相清秀的杨度并不陌生,笑着上前与之握手。蔡锷、蒋方震等都是梁启超的学生,而杨度则因年纪相近与梁启超亦师亦友,并且与蔡锷关系最为紧密,刘继业也因此曾与此人接触过,知道他是天资聪慧、不可多得的人才。但由于对方所学乃法政大学,后来刘继业等人入学日本陆士后就没什么联络了。早年杨度与蔡锷一样是追随梁启超宣传革命,但近年因梁启超从美国考察回来后也是态度大变,认为中国当务之急应走君主立宪之路,所以其观点也因此转为立宪,也渐渐与原本的革命挚友、同学如黄兴等人疏远了。 与前段时间会见孙文不同,刘继业这次是特地前来拜访梁启超的。 先是写信询问可否拜访,得到回信确立时间后又早早赶到,刘继业如此恭敬态度和耐心与其对待孙文时简直天壤之别,也因此博得梁启超的一定好感。 相比没什么新意,只是将美国共和思想照搬到中国身上的孙文,刘继业还是更为敬佩中国思想启蒙者、已隐隐成学术大家的梁启超。区别对待二人的原因也就不言而喻了。 梁启超招呼刘继业坐下,并亲自倒上茶水后,才温言道:“文鹿前日来信,言及有革命与立宪争论之困惑望我能解惑,更明谈涉及开明君主制,倒是让我心生好奇啊!想到皙子也是此方面颇有见地者,便将他一并请来了!” “我知文鹿你颇有自己的想法,有什么疑问就请说出来吧。” 刘继业听后将手中茶杯放下,向梁启超与杨度分别鞠了一躬,开口道:“学生曾拜读过先生自美利坚考察回来后所写的‘新大陆游记’,书中认为中国之现状不宜走美国民主共和之路,反而应走更为稳妥之君主立宪之道,不知然否?” “没错。既然文鹿读过我也就不用费口舌了。”梁启超保持着淡淡的笑意。 “书中先生又认为中国当前已如病入膏肓之巨人,猛然下如革命般重药只能使病危成病亡。因此当务之急,应是小心滋补慢慢调养以期痊愈,因此中国应走从开明*至君主立宪的道路慢慢过渡至民主社会,学生深以为然。” “哦?”梁启超面露喜色,略带期待地看着刘继业道:“文鹿是准备如我一般抛弃极端暴力革命的道路,与我与皙子一并为立宪而努力咯?” 杨度也笑道:“若与文鹿为伍,幸甚啊!” 面对期待的眼神,刘继业却摇了摇头:“我对先生的判断非常赞同……如果中国不姓爱新觉罗、如果汉人在本国不是二等公民、如果紫禁城中之皇帝乃先生这般忧国忧民之人,我刘继业必会毫不犹豫地加入立宪的团队中去。” “但是现实是中国依然是满人主宰的天下、我汉人依然受到排挤、如先生这般忧国忧民的大才只能流亡海外,在报纸上呼吁国民觉醒。所以,有负先生所望,在下还是要革命的。” 一抹失望之色出现在梁启超的脸上,他不由得有些不耐烦起来,炙热的眼神也冷却不少。 “既然如此……文鹿所谓的‘困惑’又在哪里?” 杨度也略有不满,只是很有风度地没有发怒,一双眼睛盯着刘继业道:“这类极端排满的思想,我在许多激进学生当中多有耳闻。本来我亦曾赞同此等主张,却为任公所说服……” “还请皙子听我明说。” 被打断的杨度脸上露出了不快的表情,一双眼睛盯着刘继业,似乎在等着看对方有什么花招可以玩。 “可能是我表达的不好,让二位产生误会了。但是在下实际上是非常赞同先生的论点,也很敬佩先生理性分析的方法。我们之间的分歧,不在目的、不在过程、不在方法,而在前提。” “此话怎讲?”梁启超不觉直起了身子,他却是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同样,杨度也竖起了耳朵。 “先生通过分析美国国情与中国国情,得出立宪更为适合的结论,方法是正确的。先生认为达到立宪必须有开明君主过渡,结论也是合理的。但是先生第二个结论的前提,却是中国必须有一开明的君主,且此明君乃满清之帝王!这一点在下决不敢苟同;这也是为何虽然我赞同先生的论辨却不赞同先生的结论。” “当今君主乃光绪帝,姑且算其有开明君主之潜质吧。然而真正的掌权者,却是慈禧太后,其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先生所定义的开明君主吧。” 梁启超点了点头,但是补充道:“此话虽然不差,但慈禧已无多少寿命,待其西去后自然由光绪帝重掌大权。届时,中国便可步入开明君主制。” 刘继业并不买账,直接摇头正色道:“试问先生,若光绪帝重掌大权后,已身死的慈禧太后会得到什么下场?”不待梁启超回答,刘继业自问自答道:“开棺曝尸非不可想象,恶谥随身、倒攻翻案那是必然的!到了慈禧这个年纪,身后名才是她所需要考虑的,而无论如何只要光绪重掌大权必然不会放过慈禧,这一点她也是最清楚的!因此,对于慈禧而言,谁当皇帝都可以,就是光绪不行!以我猜测,十有*待慈禧病重难返时,必会以一剂砒霜来确保身后名声,确保其发动的政变不会被平反。” 慈禧极有可能毒死光绪的推断,让梁启超和杨度都怔住了。这一点是他们所没有料想过的,但是仔细想来,以他们对慈禧无比恶意的猜测,还真有这个可能。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却听到刘继业继续道:“话又说回来,哪怕光绪帝当真重掌道统,在下也实不相信其能成为开明之君主。” “民族主义盛行乃当今时代之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以少数族群统御多数族群而长治久安者,闻所未闻也!纵观中国历史,外族偶有入主中原时,凡自愿学习汉文化者如鲜卑族皆尽数融为汉民,方有盛唐之世。而凌驾汉民之上,拒绝交融如蒙古者,不过七十年便被逐回草原。满族不愿融入汉族,却又固守其本族风俗、甚至变本加厉将其野蛮之文化强加于我汉人头上,此实在是文明之大倒退、历史之大倒退也!固守此陋俗之满清虽能以绝对野蛮残酷,如文字狱等奴役汉人二百年,但是面临上下一心的列强民族国家时,其落后本质便暴露无遗。结果便是丧权辱国,割地赔款,然满人明知其政策之弊端却不改,非是不愿,实为不能也!不改,则汉人依然为奴隶,改,则奴隶觉醒后其奴隶主地位将不保矣!” “若是先生将目光放向世界各地,便可知多民族国家几无富强之例;奥地利人不占多数之奥匈帝国土地虽大、民众虽多,但普奥一战惨败于远小于己的普鲁士。当前虽领土、资源与德国相仿,却远远不是统一民族国家之对手。还有经典之土耳其奥斯曼帝国,国内数十民族,如今已近土崩瓦解,其民族政策失败至极!类似例子,还有很多很多……” “在下决不反对开明君主,在下反对的是腐朽至极的满清!在下之所以革命,并非刻意、不切实际地妄图在一载内将中国变为如美利坚般之民主国家,而是取出阻碍中华崛起之毒瘤、扫清障碍。” 一席话,梁启超默不作声似在沉思,而杨度却率先开口道:“……看似有理,实则是空话!文鹿你准备由何人来做这个开明君主呢?你革命成功后,难道还准备放权于此一‘明君’否?” 刘继业直视杨度的双眼,坚定毫不犹豫地说出几个字:“有志者为之!谁人能让天下汉人折服、谁便可称得上开明之君;当今中国乱世,如古时曹孟德之枭雄方能一平天下,重振国威。今日之中国,也惟有北洋袁世凯有此等实力……若皙子你麾下将士十万、占十省之地、亿万之财、更兼得列强承认,舆论支持,我当即放弃一切权力、甘当你的马前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杨度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盯着刘继业,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年纪不到二十的青年居然有如此大的胆魄,敢如此道明自己的野心、毫不掩饰。与所有热血的留学生都不同,在此人身上,杨度分明看到了野心勃勃、惟恐天下不乱的男子。 “你……分明是欲挑起乱世!革命之乱一旦掀起、再难平息,势必席卷中国,带来无尽战乱、破坏与苦难!你名为救国实为亡国也!!!” 面对杨度严厉的指责,刘继业淡然一笑:“只希望享受成功后之果实、却不愿付出成功所需之代价,皙子何其幼稚!纵观古今中外,近有日本、普鲁士,远有强汉盛唐;可有任何国家崛起之路上不带血迹的?不!大国崛起之路上皆是尸横遍野、血迹斑斑!其中有敌人之血,更有己身之血!凡弱国想要奋力拼起,欲将百年之差距在数十年内抹平,不付出巨大之牺牲,将无数鲜血奉上革命之圣坛,是不可能的!” “若果说二百年前世界各国之间尚有些许公道、些许正义,那么民族主义崛起的今世便只剩下严子所言之‘弱肉强食’了!对于处在当下丛林中的中国而言,崛起之唯一手段便是以举国之力恢复国权、发展工业、革新制度、改革社会……如此多的大动作,确实只能以开明君主制施行。” “……文鹿也言及列强弱肉强食的道理,难道不怕一经革命后中国陷入乱世,列强之干涉?”梁启超慢悠悠地说出问题,内心有一丝期待对方会做出如何不同寻常的作答。 刘继业自信一笑道:“世界局势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同理,列强之干涉也绝非一成不变,而是随着本国情况、外交局势而随时调整的。八国联军可谓是列强干涉的最*,而当今局势便是各国列强基本已将中国瓜分殆尽,各自的势力范围出现均衡作用,谁都不希望对方扩大,因此维持现状便成为列强首要目标了。” “其次,列强中,最有实力之英国已在华获得了最多利益,再加上其本土在万里之外的欧罗巴;其所谓的干涉最多也只是希望维持原样、所谓status`quo是也。而对我国威胁最大之沙俄,自日俄战争失败、国内陷入革命,愈发在经济上仰仗盟友法国……而法国却希望沙俄能够将注意力回到欧洲协助牵制德国。因此俄国在无暇东顾之时,必然即将重返欧洲,自然是不可能有意愿去干涉我国了。至于其余列强,德国与法国在欧洲互相牵制谁也不可能派重兵来远东、美利坚奉行门户开放,实力又是列强最弱更是不可能有干涉的意愿……只剩下日本。”说到这里,刘继业顿住,看到勉强梁启超和杨度惊讶中夹杂着钦佩的表情,继续道:“与我国一衣带水之日本,实在是未来中国之心腹大患也!” “其余列强都因重心不同、地理原因而不可能将过多精力放在中国,唯有日本作为新近列强,既有实力也有野心更有意愿来干涉、来瓜分中国……我在满洲时久与日本人相处,饮冰先生不知,那些日本人言辞之间已将满洲视作他们的领土了!什么牺牲了十万将士才得到的神圣满洲、什么满蒙生命线、什么帝国之发展必须要满洲之煤铁木材大豆……凡此种种,皆暴露日本人之野心!虽然目前由于英日同盟和众列强之牵制、加上日俄战争耗空了日本人的国库,使得日本近期有心无力,但是长远看……我国之最大威胁,必日本!” “最后,列强之间本就矛盾重重,有法德矛盾、英俄矛盾、奥俄矛盾,中间更有法俄联盟和德国、意大利、奥匈的三国联盟等等……各国元首之间又往往有亲戚关系,外交可谓格外复杂混乱。但当前大局势是欧洲火药味越来越重;首先俄国自日俄战争远东失利后,其战略重心必将西迁、首当其冲便是斯拉夫主义解决、民族~矛盾严重的巴尔干,那里是俄国传统干涉区域,同时也是奥匈的战略中心。如此一来,俄奥之间必有火花,而两国背后的同盟关系更会把传统敌人德、法拉入危局……在下可以断言十年以内欧洲必然有一场旷日持久、伤亡惨重的世界大战。列强重心将完全西顾,不可能再有精力关注远东事务,而日本则有心无力;此时便是我中华涅磐之时机了!” 一番话说完了,一时间房间安静了下来。刘继业喝茶润嗓子,而杨度和梁启超一对师生却似乎受到很大影响,此刻依然在闭目沉思。 在当时之中国留学生……不,哪怕是职业的外交官,都很难有如此之眼光,将世界大势分析的头头是道。 拥有如此清晰的认识、如此明锐的洞察力,刘继业已远远超出寻常留学生、更别说一群只会空喊口号的嘴炮了。 虽然直言日本是中国未来之威胁,让受了日本不少照顾的梁启超心中不是很舒服,但是却也承认言之有理。在把这问题前后都想明白之前,梁启超他不会简单地发表态度。 杨度却对刘继业更加震惊……如此见地,连他自命天才也是捕捉不到。 重新放下茶杯,见气氛异常凝重,刘继业稍稍平息了一下略微激动的情绪。他从怀中拿出了几张写满了字句的白纸,平放在茶几上,向在场二位行了一个大礼,淡声道:“无论是先生还是皙子兄,在下都是极为倾佩的,也绝无任何不敬之意。此次来,其实是想就在下之新思想与先生讨论,却没想到因在下言语措辞不当,平添先生烦恼,实在抱歉!” “古人虽云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在下自认为与先生之目的、道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最终中国之富强。”说到这里,刘继业从怀中拿出了一叠整理的整整齐齐的纸张,放在梁启超面前。 “这是在下结合了开明*、工业化之必要、土地权之改革、新政府之建设、以及如何使中国从农业社会进入工业社会之社会改革论点,在下名之为‘国家主义’。若先生不介意还请于新民丛报中发表,若先生能亲自操笔驳斥,那更是在下的荣幸了。”说完,刘继业站起身来恭声道:“此次前来多有打扰,还请见谅!在下不日即将归国,望有朝一日能再闻先生高论,告辞了。” 出于礼貌,梁启超和杨度都站了起来送客,或许是刘继业最后几句话很是客气又言之有物,他们的表情也没有那么僵硬。梁启超将其送到门口,临出门前更是拍了拍他的肩,叹气道:“文鹿思维之新颖独到,今我所见矣!” 送走了刘继业,房间里只剩下杨度和梁启超,师生俩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复杂的眼神。 “……老师以为如何?文鹿他对世界大势的分析……还有,他的言论……您会发表吗?”一向自视甚高的杨度,也难免不为刘继业的观点所震惊。国际大势被对方如此透彻的解刨,杨度就是想辩驳也难。此刻他一边拿着刘继业留下来的纸张细细阅读,一开始是抱着纠错的目的,但是随着不忿的情绪平复下来后,反而发现对方看似极端的观点中,确有颇有一番道理的话语和论据。尤其是其对阶层、对国家之工业化所必然带来的社会变革、变革中出现的问题及解决此等问题的建议,让杨度觉得耳目一新。既类似西方当今流行的社会主义,却又有不同之处……看到文章首页上,‘国家主义’四个字映在眼前。 梁启超洒然一笑,将杨度手中的纸张一把夺走,起身放在自己书桌上一摞厚厚来稿之上,笑道:“无妨,本就是求同存异,若是我们藏着不发反而落了下乘。况且,道理不正是越辩越明吗?无论我等赞成其观点也罢、嗤之以鼻也罢、都应该看看其是否言之有物。将之放在新民丛报中发表,更是证明兼听则明、旁听则暗的道理。况且,此子也赞成开明*思想,相比起孙文党羽可是可爱很多了……而且言辞中对北洋袁世凯也有赞词……说不准,日后还有合作的余地……” “不过……此子图谋甚大,似有并吞宇内之概……”梁启超轻轻抚摸着下巴。 “罢了罢了,且先不提他……”梁启超自嘲一笑,转而表情严肃了起来,对杨度道:“朝廷已决定派出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第一站便是日本……这是加大我们影响力的最好机会,必须做好准备!” 见杨度认真地颌首,梁启超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道:“已通过袁世凯联络了端方……就让我们看看满人官僚中最开明者是何等面目吧!” (六千字大章奉上,一章抵两章,晚上无更) 第101章 暂告段落 第一百一章暂告段落 刘继业的文章很快就以匿名的方式在新民丛报上发表出来,引得一片热议;由于言论既不讨好立宪派、也不符合绝大部分革命党的立场,因此无数差评以翻江倒海之势涌向新民丛报,不少黑子和喷子更指责作者明为革命者实为野心家,与新民丛报对立的革命党人所办的民报更是花了不少篇幅来斥责文章的谬论。 梁启超不愧是当世品格高尚的学者,虽然内心并不赞同自己报刊所发表文章的内容,却也坚决不肯透露作者的名号。不然的话,刘继业的住宅前或许已经挤满了愤怒的人群、其本人也会被投掷无数臭鸡蛋了。 若不是刘继业对梁启超的为人有所了解,也不会选择把文章交给他去刊登了。 当然,交上去的文章只是删减版;真正的主义核心;建立一个完全公允、超脱全部阶级的国家,并通过这个国家来对社会的利益进行合理分配,使得所有阶级之间利益均等和谐,最终建立理想社会却只字未提。 这些只会在自己整理出的名为《论国家》之小册子里出现。 社会矛盾需要解决,刘继业受德国拉瑟尔的思想,和俾斯麦的施政方法影响,所设想的解决方法是通过国家来进行利益再分配、使生产力得到增加。与极端要求以一个阶级取代另一个阶级的gc社会主义不同,国家主义并不试图消灭某一阶级,而是试图通过国家手段、包括暴力和法律,促成强势、剥削的阶级将利益转让给弱势、被剥削阶级。 此种主义虽然较社会主义温和,但依然会对财产权、土地权以及社会的其他领域做出大量的改革、必然不会讨得国内保守士绅的欢心,也是刘继业并不打算将之公布于众免得遭到围攻的原因。这种主义,只能在有把握的志同道合者之间传播,目前人数仅限于张孝准、王光照和许崇智……不过刘继业深信回国后,能够集中更多的人才。 目前最后整理出来的国家主义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借鉴社会主义阐述社会阶层的存在、以及弱势群体与强势群体之间的不平等造成的剥削现象。第二部分是解决这一矛盾、乃至一切矛盾的办法;即建立公平、公正、保护全体阶层利益的国家。第三部分则是针对中国当前的局势,提出如何实现一个新中国的建设,如何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包括如何排满复汉、如何实现工业化、如何使中国避免列强的瓜分、如何在拥有自保能力后,推进社会改革、最终实现国家主义。 这其中,刘继业又设想了五个阶段:第一阶段、主要矛盾为********,即以排满复汉为中心思想。第二阶段、在完成民族革命后,主要矛盾为国家主义革命势力与国内其他派系的斗争。第三阶段、在建立起信奉国家主义的政府后,主要矛盾转变为与对中国有野心的列强,尤其是日本和俄国带来的外部威胁。第四阶段、在消除外部威胁后,主要矛盾将成为社会中国家为保护弱势群体而必然与强势群体发生的矛盾。 在分阶段地解决了四个主要矛盾后,第五阶段、也是最困难的阶段的主要矛盾将成为如何使国家能够确保公平公正下去……对此,刘继业还没有明确答案,只有一些笼统的思考,等待后续进一步的完善。而各个阶段中,解决各个主要矛盾的方法,也有待进一步的梳理。 在没有仔细地实地调查研究之前,纯理论方面刘继业只能做到这一点。 而为何要去梁启超那里,一方面是为了刊载温和、削减版的国家主义来多争取一些同情者、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将来回国在新军中发展而埋下的一个种子。 自己的野心,绝不仅仅是杨度所猜测的、当一个试图争霸天下的军阀那么简单…… 不过这种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刘继业是不会与任何人分享的。在政治上业已成熟的他所透露出的任何想法和行动,都仅仅是为了其最终目标而服务。他不会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情改变心中的目的,因为正是这种理念的坚持,才让他咬牙撑住了种种困难,此刻已成为其心中无法抛下的寄托。 与梁启超会晤后,刘继业在日本的时间也进入了倒计时。 王光照与许崇智已经先行归国,孤身一人待在东京的刘继业也已经订好了九月一日从横滨出发前往上海的船票了。 在此期间,联合了几乎所有革命团体的中国同盟会于1905年8月23日在东京赤坂区由黑龙会会首头山满提供的民宅中成立,比历史上晚了三天。会中确认孙文为总理,黄兴、宋教仁等任庶务,制定了‘军政府宣言’、‘中国同盟会总章’、和‘革命方略’等文件,初步确立了组织的方向和大纲。 刘继业也受邀参与成立大会中,亲眼目睹孙文的意气风发、革命党人的欢声跃舞,依照其与黄兴和宋教仁的约定,与无数热血沸腾的青年一并在入会证明上按下了手印,成为数百名创始会员之一。 当然,由于各种原因,他并未获得同盟会内的任何有价值的位置,仅仅只是一名普通的会员而已。对此,刘继业本人却很满意。毕竟他从未考虑过将革命的未来寄托在同盟会身上。 时间飞快流逝,除了同盟会一事值得大书特书外,刘继业在日本的最后时间也就仅仅是每日在酒店房间里阅读海量的时政类书籍了。 期间他既没有去尝花酒、也没有去任何风月场所,而是一心一意投身于未来的策划中,其专心程度比之在学校学习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很快,时间便到了1905年9月1日,刘继业预定航班启航的日子。 出发时间订在下午,刘继业一大早起来收拾了行李后,穿戴上当初来日本时在上海购置的西装,结账退房便乘坐电车从东京来到了横滨码头准备登船,在港口处却是有些意外地见到了带着几名同盟会员,在百忙之中赶过来送行的黄兴。 虽然刘继业曾经告诉他的朋友自己的起行时间,但是他也知道这些人有多么繁忙,本以为无人会来相送,却没想到黄兴居然会亲自赶过来,此举却是令刘继业颇为感动。 “多谢克强相送,望你我分别在海内外共同为中国之复兴而努力吧。”刘继业的语气中带着真诚。 同盟会成立不久、身为庶务的黄兴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有些婴儿肥的脸也明显消瘦不少,只是精神却还是那么充沛。他豪爽一笑,一拳打在刘继业肩膀上,力道之大居然将一贯身强体健的刘继业推后了半步。不过黄兴本就精通拳脚功夫,也就不为所怪了。 “你我相交甚厚,哪能不来送上一程!况且,文鹿你深入满清腹地,在新军中潜伏,可是比我们这些驻守东京的人要危险的多啊!还请万分小心!” “克强放心,你我必能等到神州匡复的一天!!” 虽然未来的道路不同,但是在排满复汉这一第一阶段的主要矛盾前,黄兴、和他的同盟会还是盟友。 汽笛声下,刘继业与黄兴抱拳作别,出示船票后步入关卡,身影消失在黄兴的视线中。 轮船缓缓开动、驶离横滨港口。刘继业将行李放置于自己的头等舱后,走出舱门登上甲板,在船尾与不少乘客一样,遥望东瀛之国的景物。 一轮太阳半藏在远处的富士山下,夕阳下金黄色的光芒洒落不远处的横滨港,东方与西方相容的城市颇有些美感。想到自己自1902年冬天东渡日本以来,已在这片国度渡过了近三年的时间,不由得有些唏嘘。 初入成城学校、结识蒋方震、加入青年会,从温和派转变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革命者、宣传革命思想,结交蔡锷等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然后,成城学校毕业了前往秋天队付,却意外碰到那个如今已为自己妻子的少女、进入日军队伍中经历了侮辱,折磨,生死困境,期间差点就死在太平山上,无论从*还是心灵都得到了极大的锻炼。接下来,进入陆军士官学校深造,学习到新的军事知识、组建了青军会……被松平家设计送上了日俄战场…… 想来,还真是一段经历啊! 三年后的自己,与三年前的自己,简直有了天壤之别! 大时代的浪潮,自己义无反顾投身其中……总有一天,将由自己来决定浪潮的走向! “卖报、卖报!日比谷国民会示威、抗议朴茨茅斯议和!” 童音传到刘继业耳边,他回过头来,却发现甲板不远处一个带着鸭舌帽的日本小男孩正在大声用日文兜售着报纸。 也不多想,刘继业走了过去,接过小孩递来的报纸,随手赛给对方几个铜板便走到甲板上的长凳上坐下,摊开报纸随意阅读起来。 报纸的封面是一副群众在街头示威的照片,里面手持着‘拒绝议和’、‘拒绝卖国’、‘死战到底’、‘坚决要求割地赔款’等字样的群众聚集在刘继业曾经与青子一同游览过的日比谷公园里。旁边的文字则详细介绍了事件的经过,已有近五万人,言语间颇为同情这些‘爱国群众’。 其实不就是因为日本在甲午战争时占到了便宜,所以这次日俄战争伤亡惨重、横滨被毁,民众和资本家都指望着好好敲诈俄国一笔来补偿损失,却没想到俄国死硬着一分钱不赔,于是不满的群众便上街大闹。他们却没想过以日本频临崩溃的财政状况,空空如野的军库,你让那些‘蝗军’如何再打?俄国正是看到日本无力战斗下去,才会坚决拒绝赔款事项。这些客观存在的困境,热血上脑的民众看不到,他们只是知道自己死了那么多人、征了那么多税,总该得到些什么吧! 不去管日本人的死活,刘继业翻开第二页,一条消息顿时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个新闻所占篇幅远不及首页,区区几行字,但是其中却出现了刘继业所熟悉的名字。 松平家家主,伯爵松平赖聪与其子松平赖寿一并悴死家中,死因不明,疑似他杀,东京警视厅派出专员调查。 读到这里,刘继业不禁嘴角微微上翘,用无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好样的,雷利……” 至此刘继业的日本之旅告一段落。 第三卷终 第102章 入宁 第一百二章入江宁 来自横滨的轮船于1905年9月6日抵达上海,下船后刘继业并未停留片刻,归心似箭的他直接从上海乘坐火车抵达了苏州,再从苏州乘船抵达江宁。 当初在日本的时候,他便已派出电报给家中,一方面通报最近情况、另一方面也是通告自己的行程,言及即将返家云云。虽然无法准时准确确知何时能抵家,但是至少会给家人一个心理准备。 踏上久违的故土,重新感受到儿时的这座城市的气息,刘继业发觉他离开的三年里,江宁虽没有翻天覆地的变化,但细微之处的改变却还是能看得见的。西式建筑多了一些、街上穿着西式服装的人多了不少,原本穿着号服的捕快也换成了西式制服的巡警。 刘继业在码头外叫了一辆黄包车,很顺溜地用家乡话说出了地名,不出一刻钟便出现在自家门前。 三年前,就是从这个门槛处迈出了留学东瀛的道路,如今,自己也算是学满而归了。 中午的阳光颇为刺眼,刘继业却觉得浑身熟悉的温暖。他将行李箱放在地上,手指轻轻触摸着木门的铜钉。大门似乎不久前才翻新过,鲜红色的木板、锃亮的金属部件,还留有淡淡的油漆味。下一刻,提起箱子,轻轻敲响了大门上的铜环。 ‘咚、咚、’ “哪个啊?”门里面传来了看门者的声音;这个声音颇为稚嫩,并非刘继业所熟悉的家中老人。 “刘继业。” 门里面安静了片刻,似乎在摸索什么,大概过去了半分钟后,稚嫩的声音才惊喜道:“原来是长房少爷!您可回来啦!!”说完,门洞处传来一阵搬弄的声音,很快大门便被打开,一个身材矮小的十六、七岁少年一脸意外地望着刘继业,行了一礼。 见是族里的门房掌事刘德,刘继业只是友善地笑笑,婉拒了对方准备上来帮忙拎行李,自己一个人沿着熟悉的路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路上遇到了几个熟悉的下人,都瞪大着眼睛看着这个长房少爷,其中一名下女更是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着:“长房大少爷回来啦!!” 很快这个消息就传遍了刘府,还没等刘继业走到房间,就已经被一大堆三姑妈、四姨娘等一系列亲戚给围住,身为晚辈的刘继业只能一一赔以笑脸,脸都有些僵了。 “吾儿在哪?” 被人群包围的刘继业听到人群外的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只见三年不见、此世的母亲热泪盈眶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望着自己,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出来。 “娘!”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刘继业顿觉眼角发酸,上前几步来到孙氏面前,然后噗通跪在她的腿前,向上望去,尽是一片慈爱。 “孩儿不孝,惹得娘亲担心了!” “你可让我想死了啊!!!!”强忍着眼泪说完,孙氏急忙将刘继业从地上扶起,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嘴角却早已开心地笑着,仔细打量着许久不见的儿子。 “吾儿在异乡没有吃苦吧!娘知道你去满洲战场后,可是日夜担心啊!每日都要拜一拜观世音菩萨、求佛祖在战场上保佑吾儿……” 平日觉得啰嗦的话语,此刻却无比的温暖;无论何时,自己总归有家人在为自己牵挂。 孙氏一脸慈祥,由于保养有方并未露出衰老的迹象,依然像三十余岁的贵妇。 “继业!!” 穿着中式旗袍的青紫出现在视线中,满脸惊喜地望过来,一只手捂住小嘴,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仿佛欢喜来的太快了。 望向心爱的女人,刘继业忽觉与她分别也有接近一年了,看到她健健康康的、依然如分别前的美丽样子,心中顿觉安稳不少。 “说了多少回了,应该叫夫君!”孙氏回过头来,略带责怪地看向自己的儿媳。 青子立即态度端正的鞠躬道歉,起身后叫法也换成了中式的‘夫君’,只是发音还是有些奇怪,过于生硬明显暴露出她外国人的身份。她来到刘继业身边,装作整理他的衣服,却悄悄吐了吐小舌头,可爱无比。 很快,父亲刘寿昌带着自己的弟弟刘继世和妹妹刘继蓉出现,在他身后的则是刘继业的二母谢氏,也是很友善地看过来。 四十许几的父亲看不出来苍老了多少,不过却很西式地抽着一只雪茄,看到刘继业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而已十四岁的刘继世和刘继蓉却有些陌生地看着自己的同父异母哥哥;毕竟三人许久不见,陌生也是难免的。 众人将刘继业拥入长房大厅,其行李自然有下人负责安置。 离家三年期间,刘继业平均每个月都会与家中有电报往来,因此倒也谈不上陌生;虽然有些简短但是家人还是大致知晓刘继业在做什么,也只有日俄战争期间由于身处战场因此暂时中断了联系。 不过此刻坐下,确认儿子平安无事后,孙氏与刘寿昌便敦促着让刘继业诉说其在日本的生活。 不便扫兴,刘继业便只得挑选几个有意思的东西去讲,期间还又展示了其在日本所获得的一系列证书、证明、军服。随着话题中时间的推移,很快便谈及上战场一事。刘继业未免家人担心并未道出真相,仅是推说是偶然选中。 至于满洲战场,在来江宁的火车上刘建业便花了不少时间想出了一套不会惹得家人怀疑的说辞;总不能全盘托出、将自己杀人放火的事情都说出来吧?于是众人将刘继业的一套平淡的说辞信以为真,不至于闹出什么乱子出来。 聊着聊着,二房、三房也来了人,其中就有刘继业的生意伙伴刘继嗣,刘继业便只得将刚刚说过的事情重复一遍,说到最后口干舌燥了众人还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刘继世更是动都不敢动,生怕错过一个字。还是孙氏不忍儿子长途跋涉回家还没发休息,硬是将旁亲赶走了,只留下家中至亲团聚。 “吾儿学业有成,在满洲战场上也得到了历练,为父甚为欣慰啊!!”只剩下家中至亲,刘寿昌终于可以跟自家儿子说一些心底话了。 “从小你就很有自己见地,为父也决定全力支持你!最近我们刘家在官府的好友告诉为父,说朝廷受日俄战争的刺激准备极大增快新政的力度,一是可能要废除科举、二来,据说是要正式搞立宪了!前一阵子还派了五大臣出洋去……最后嘛,就是编练新军了!咱们江苏据说要编练一个镇一万多人的新部队,已经开始筹备了!文鹿你看……有什么想法吗?”刘寿昌完全是以身份对等的方式在和刘继业说话,自从儿子所筹办的面粉厂日进斗金、听闻儿子在满洲战场上立下了大功,刘寿昌便再也没法还把他当作孩童看待了。 “孩子才刚回来,谈那么多打打杀杀的事情干什么?什么事还需要着急现在办呐?”孙氏不满刘寿昌上来就谈正事,白了自家夫君一眼。 刘寿昌眉头一皱,不耐烦道:“妇道人家懂得什么,这可是事关刘家前途的大事,怎能不立即确定?” “再大的事,能打得过天下头等大事吃饭吗?吾儿在外三年,可苦了!肯定是没尝过好吃的……为娘给你做去,你等着啊!”说完,孙氏狠狠掐了刘寿昌的肩膀,去厨房准备吃食了。 青子虽然颇为想念自家夫君,恨不得直接扑入其怀里,但在家中却得自觉遵守礼教。此时只剩下父子俩,而且似乎有事情要谈,自觉也不方便留下,很懂事地小跑着追上孙氏陪她准备食物去了。 谢氏也拉着弟弟妹妹告辞,房间就只剩下父子二人。 于是刘寿昌起身向书房走去,刘继业紧随其后,来到令其无比熟悉的房间中。 二人座下后,刘寿昌便主动出声道:“说吧,你一向就很有主见,让为父听听你的想法。” 组织了一下语言,刘继业轻咳一声,道出心中想法:“旧军不堪用、新军尚未创办,朝廷急需用儿子这般的留学军官。儿子还是想留在江宁,参加新军的创建中,争取创立完成后做一任管带、协统之类的营官。” “哦?为父在巡抚衙门里的好友,张师爷听闻你的故事后,便建议你最好在巡抚大人身边做事,一来有为父的人脉照顾、二来,能侍奉朝廷大员于左右,若是得到赏识,这样升迁的也快一些啊?”刘寿昌还是在用老一套的官场思维去考虑,确实不解儿子的选择。 刘继业神色自信,侃侃而谈道:“也不怕父亲笑话,儿子认为握在手中的军权,才是实在的。儿子就算只是下等军官,但是只要手上有三百名兵士,便有三百名兵士的权力。反观参谋,哪怕是上等军官也必须依靠上官才能发号施令,上官一旦调任、离职,权力基础便会崩溃。敢问父亲可见过哪任江苏巡抚在任超过五年的?大多数多则二、三年,少则数月便调任他处,届时儿子是跟随上官离职呢、还是留在江宁?留在江宁如何能保证新来的巡抚不对儿子心生芥蒂?不如安安稳稳将军队练好;现在朝廷正好是急缺儿子这类人才之时,任哪个上官在只要儿子孝敬到位、又不生是非能练好兵,这权位之稳固自然远胜随波逐流的参谋职位。” 刘寿昌顿时豁然开朗,自嘲一声道:“果然是新时代,旧的一套不管用咯!既然吾儿如此有自信,为父便全力配合吧!最近朝廷要重用武人、特别是新式武人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当初吾儿选择去东瀛学习兵事确实妥当,说不准二、三十年后咱们刘家也能出个红顶子,大红大紫啊哈哈!” 说完,刘寿昌自己一个人摸着胡子哈哈笑了起来。 刘继业笑着应承着,暗下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哪里需要二十年啊……” 第103章 现银 第一百三章现银 正事聊完,父子两人便坐着开始聊起家常。刘寿昌本就不是好面子之人,在家也一贯随和,与阔别已久的儿子见面自然不会有什么架子。父子之间聊的很愉快,不知不觉便到了下午。就在刘继业说完军校生活时,外面便传来孙氏招呼开饭的声音。 为了迎接大儿子,孙氏精心准备了一场丰盛的饭菜;刘继业坐在青子旁边,闻着菜香,想起小时候的味道,不禁食指大动,一大饭碗里满满都是菜肴,一直吃到快噎着了才放下筷子。 饭桌上刘继业继续讲着经历,不时惹起一阵惊呼、感叹。 一顿饭一直吃到晚上八点多的样子,天都完全暗下来时,刘寿昌才惊觉时间不早。 家里的晚辈按规矩向刘寿昌和孙氏拜安,刘继业退出大厅,来到院子里,向不远处自己的房间走去,在他旁边是安静陪伴着的青子。 “想你了。”漫步中,静静地,身边人如此说道。 “我也是……” 一双手紧紧扣在一起。 一轮明月映照大地,在月光下二人来到别院中,里面已经有下人点燃了新式西洋煤油灯。与自家房间阔别三年的刘继业进去后发现屋内收拾的整整齐齐的,不带一丝灰尘,当初离别时的东西依然原封不动处在同一个位置,而自己带回来的行李也已妥善收拾出来。 唯一与离开前不同的,是床上多了一套枕被,书架和书桌上也可见一些小玩意儿。此外,房间里四溢着淡淡地、令刘继业着迷的清香。 此时,青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屋子以前都是有下人每日打扫,我住进来后便是我来负责、房间里的东西都没有动过……” “好香啊……”刘继业忽然闭上眼睛猛地深吸一口气,长吁一声。 “哪里啊……”青子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正有些不解地望向刘继业时,却见对方猛然睁眼,一把抱住她娇艳的身体,把头深深埋入她的颈部,沉声道:“你身上传来的。” “讨厌!”青子羞羞答答地轻锤了对方厚实的后背,顿时面红耳赤,但是身子却不自主地依靠在对方身上,双手也搭在对方的脑后。 感受着迷人芳香、触摸着娇嫩温香的肌肤,婀娜多姿的滚烫的躯体,一阵邪火顿从腹下升起,刘继业思及自己已近一年未进女色,此刻面对娇妻却再也按耐不住。他双手用力忽然抱起青子,在她的惊呼下大步向床边走去。 到这一地步,青子对自家夫君的意图自然再明白不过。她精致的面孔早已红似苹果,内心深处却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生出期待来,下意识地,环在夫君脖子的双手更紧了几分。 一番*暂且不表。 近一个时辰后,香汗淋漓的青子紧紧躺在刘继业结实的胸膛上,一边撩开眼前秀发、一边用修长的手温柔地抚摸着对方的身体。 “继业……” 没有了不习惯的礼教约束,青子很自然地重新用当初东京时的方式呼唤自家郎君。 “这些时日真是幸苦你了……” 青子在怀中摇了摇头,笑道:“父亲与母亲大人都很好,我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除了想你想的很。” 一年不见,除了更具女人味之外,青子的中文也突飞猛进。虽然当初在东京时,无数刘继业也会教上两句简单的中文,但是却从未能像现在这样完整地用汉语交流。虽然语音有些奇怪,能明显听出东洋腔调,但已殊为不易了。 一路车马疲劳,又好好大战了数回合,刘继业也是有些疲惫了。拥娇妻在怀中,重回自家房间,身心都完全放松下来,在与青子夜谈的同时,不知不觉便静静坠入梦乡中。 长夜绵绵。 第二日清晨,刘继业按惯例起身,却见屋内无人,枕边的青子已不知去向。穿上拖鞋下床来,一缕温暖的阳光照射在脸上,舒服地直想闭眼享受。然而重要的事情不能忘记了,他来到被青子安置整齐的行李前,从内侧夹缝中取出了他这次日本之行最大收获之一,金钱。 将钱藏入床下,刘继业干脆开始整理起行李来,衣物、书籍等等纷纷取出,临时放置在桌子、椅子上,显得有些杂乱无章。 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只见青子端着散发着香气的早餐的托盘走入,见到房中景象吃了一惊,转而想到刘继业的习惯后却会心一笑。将托盘放下,青子走到刘继业身前,故作嗔怒道:“继业怎么起那么早!这些事情都是应该我来收拾的,快回床上躺着!” 刘继业见她逼近,故作不理,等她放松警惕时却忽然一把抱住她的细腰,一举便抬了起来,然后二话不说向床榻走去,边走边道:“要躺也是一起躺,哪有我躺你站着的道理啊!” 被夫君夹住,青子满脸通红地挣扎着,却怕外人听见只能小声捶打道:“大白天啊!” “在东京的时候,我们不是时常从白天战到黑夜、从黑夜战到天明么!羞什么!” 自知不保,青子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半个时辰后,皮肤依然泛红的青子一边整理凌乱的床铺,一边瞪了一眼身后穿衣服的刘继业。 收拾完了,却见书桌上的早餐早就透凉,青子于是责怪道:“就是你!连饭菜都凉了!” 刘继业并未在意,反而笑嘻嘻绕到青子身后,抚摸她的肌肤道:“美人可餐,就算是山珍海味在我面前,也不如吾妻你万一啊哈哈!” 虽然不是很明白这句汉话的意思,但调笑的语气还是感觉出来的。一阵羞涩、一阵甜蜜,夫妻两人一年不见所产生的些许隔阂此刻也已烟消云散。 早饭凉了不好,青子拿去让厨房重新加热了,重新端了回来,两人就在房间里简单地用过。期间笑骂声不时传来,好不欢快。 上午时分拜见了父母,陪他们聊了会儿天。期间刘寿昌见长子也大了,既已成家又学成归来,便主动提及应该给刘继业安置别院。如年长刘继业几岁的刘继嗣,虽然也算在刘家大院中,却已有自己的独栋宅子。 对于父亲的提议刘继业自然毫无意见,本来他也觉得再与父母同住有些麻烦,加上自己不久就要担任军官,很不方便。此外,虽然青子没有说,但是自古以来婆媳关系都是最难处理的,免得两个女人发生矛盾的最好方法就是将她们隔着远远的。出于这些考虑,刘继业当然一口赞成。 孙氏虽然有些不舍儿子,却也明白他大了,搬出去住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叮嘱要时常回来,刘继业自然满口答应。 临别前,刘继业忽然想起自己所得的财物。本来这些钱财他便打算用于筹备未来大业中,数十万两银子的巨款其中有一部分要充作扩充工厂的经费。想到这里,刘继业停下脚步向父亲请教了家中面粉厂的近况。说到面粉厂,刘寿昌顿时生出得意的色彩,笑道:“真亏吾儿有远见,文远也办事得力,面粉厂自开办以来除了第一年略有亏损外,近两年每年利居然高达七万两银子之巨!本金二十万还有不足一年便可收回,吾家也有十万银子的收入,甚好啊!” 面粉厂运营状况良好是刘继业早就预料到的,不过父亲如此重视面粉厂,却也和家中主业、特别是由父亲所掌控的钱庄业萎靡有关系。在各处生意吃紧的时候,能够拥有带来高额利润的工厂便能在需要时抽出可以弥补他用的资金。 不过刘继业可不仅仅满意于一座年利润近十万的面粉厂;虽然全面工业化还遥不可及,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工业的趋势不可阻挡,只能趁还有先知先觉的优势时尽早投入进去。想到这里,刘继业决定实话实说: “不瞒父亲,孩儿这次东瀛之旅也发了一笔小财。” “哦?不错不错!学习之余还能兼顾做生意,不愧是刘家子弟!不过,你既然选择官场,便不应该注重这些细节。虽然我刘家以商贾起家,但当世大用还是为官呐……为父是怕你耽误正业……” 见父亲有些唠叨,刘继业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他上前两步,在父亲耳边轻声嘀咕了两句,退后半步,却见对方已经神色大变,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你……你说什么!?” “……如……如此巨款,哪里来的!?” 五十万两库平银,虽然不敌刘家的百万家产,但是那可是现银啊!刘家三个分家加起来,有没有五十万现银都是问题。要知道,甲午前的北洋水师一年维护军费也不过三百万两而已。 刘继业不方便把自己杀人劫财的事情透露出来,只能随意编造了几个借口,什么在满洲抓住俄军总司令后日本给的奖金、路遇被屠族的大户人家,从中搜出隐藏家财云云。 “这五十万两银子,绝大部分都是可兑换的洋支票,孩儿准备拿出大部来继续投入工厂买卖中。” “好好!!好!”哪怕是见过大世面的刘寿昌,此刻也有些手舞足蹈、不能控制情绪。 第104章 大龄剩男 第一百四章大龄剩男 与父亲商讨完了出来,时间已经快到下午。 刘继业走到刘家大院二房所处,却想起刘继嗣已经搬走了。昨天回家的时候,与自家表哥有过短暂的会面,但碍于时机也只能客套几句。 但此时刘继业与父亲就面粉厂详细商讨后,却是需要找直接负责管理工厂的刘继嗣来继续深谈。一来,他自己也是很佩服自家表哥的商业才能,二来,扩充资金、设备的情况也必须与之讨论。 向其家中下人问明了路,知道距离刘家大院并不遥远。 步行了十几分钟后,来到一处小巷中,里面占地颇大、颇为奢华的宅子便是刘继嗣的住所。 上前敲门,没过多久一个中年仆人便打开大门。他是刘家老人,认得是刘继业,颇为热情地将其引起去,同时招呼另外一名下人去通知刘继嗣。 入到里面才发现这屋宅装修甚为夸张,屋瓦墙宇无不是精雕细刻。过不得一会儿穿着便装的刘继嗣便满目笑容地走了过来;三年不见的他,唇边蓄起了胡须,清秀的面孔并无变化,身材依然有些微薄,但是一双眼睛却愈发明亮起来。相比三年前,更是显得精干。 “今天难得休息,文鹿真是找到了好时机啊!”对于自家表弟的来访,刘继嗣并不意外,很是和善地一拳锤在对方的肩上。 “好久不见文远甚为想念,既然已经归家,总归得来看望一番不是!” 走近来,刘继嗣哈哈笑道:“转眼不见,吾弟已是名满天下的风云人物了,只你在满洲与俄寇厮杀的胆魄,为兄便拍马不及啊!” 兄弟二人本来关系就不错,两房在生意上的合作也很愉快,加上刘继嗣善于与人打交道,交谈起来倒也不觉得生疏。在院外客套几句后,刘继嗣便请其入内,亲自为自家表弟倒上茶水,这才正色道:“想必文鹿此来不光是看望我这老哥的吧!” 刘继业也不客气,直截了当道:“听家父说,面粉厂情况很不错啊?” 点了点头,刘继嗣笑道:“当初若不是文鹿你想出好方法,以白菜价弄来一批机器,为兄还真就错过了一门好买卖了!好叫你知道,现如今面粉厂占地十亩,有工人六百,英式机械三十三台、可年磨面粉十四万袋,营业额达三十五万银子,其中光利润就有年七万!其中你大房占股十分之七、我二房占股十分之三,这两年的红利都是这么分的。” 说罢,刘继嗣还起身从屋内书架上取出账本,交给刘继业道:“这是办厂三年来的账本,一家一份,原件留存厂内。你看看。” 来刘继嗣家里自然不是为了翻看账本的,刘继业笑着收下后,只是摆到一旁。 “既然生意如此好,文远可有扩充规模的打算?” 刘继嗣略微惊讶地看了自家表弟一眼,随即面色如常道:“……大伯没与文鹿说过吗?” 本来一年半前刘继嗣便提出建议在现有面粉厂周边再建一个分厂,连地址都选定好了。但是两家商谈时,却被刘寿昌给否决了。倒不是因为刘寿昌对面粉厂有何不满,而是因为钱庄亏损,只能将面粉厂的分红拿去填补窟窿,实在无力扩张。没有长房合作,二房虽然有心撇开单干,却因前一阵子扩充机械的时候用去不少钱,一时间也拿不出十几万两银子,此事就只能暂时作罢。 此刻刘继业贸然问出这个问题,刘继嗣虽然一时惊讶,却很快想到了缘由,必然是长房有了资金……如此就好!刘继嗣本就很看重面粉厂,甚至把他当作主业来经营,只是最近苦于没有钱所以才没法扩张。现在看样子刘继业有了解决方案,自然很高兴。至于资金哪里来的,刘继嗣完全不在意。 “在下与家父商谈许久,最终说服他继续投资面粉厂扩张一事,所以这才来文远这里讨教。” 虽然心中很开心,刘继嗣表面却只是微露笑容道:“这回长房打算拿出多少钱财来?” “家父四处调拨、拆解,能拨出二十万两银子,文远这边能拿出多少来?” 听到金额,刘继嗣再次感到了惊讶。二十万也是笔巨款,没想到这长房居然有如此魄力!不过惊讶同时,却也觉得蹊跷。同为商家、又是同族,他对长房资产自然有个大致估算。无论怎样,也不会超过二百万之数。如果这样,那么二十万两银子虽然不是说拿不出来,却也相当于对方几乎全部流动资金!要知道各地钱庄还得留些钱来备急! 真要****抽调,也不可能没有消息…… 一时有些好奇对方这么筹集到这么多钱的。不过这种事情,自己私下调查可以,却不方便拿上台面询问。 况且在两方密切合作的时候,盟友实力增长暂时也不是什么坏处就是了。 “这样啊……”刘继嗣大致估算了一下:“扣除当铺等必要的流动资金,我们这边能拿出八万六千两银子左右吧。” “那就是差不多三十万银子,足够将当下的面粉厂扩建一倍有余了!”刘继业知道表哥算是下了狠注,基本上能够拆现的都抵上去了。不过这样也好,多方协力,才能尽快尽短时间里扩大生产。 “不止!当初购置厂房的时候,就连着周边的不少土地一并买下,正好充作扩建新场地、此外各式材料、销路、熟练技工等等都已妥当,这方面也可以省下不少精力和金钱……主要投入的是修盖房屋、购置设备和新添人员需要用钱。以我看来,大半年后,现在的产量便能翻两翻!” 有了刘继嗣的话,刘继业倒是放心了。两人就具体事情又商讨了一番,刘继业便起身作别了。 “知道文鹿是成家之人,家有娇妻等候,这次就不约你了!过几天,等你闲下来,我带你去厂房看看……回来顺便吃酒去哈哈”一路送到门口,刘继嗣很亲热地拍着对方的肩膀。 “以后我常驻江宁,你我兄弟想见面不是随时随地嘛!就是什么时候,也给我添一个大嫂啊!” 刘继嗣故作悲伤表情,哀叹道:“城东薛家你晓得吗?家父已经向他们那里下聘书了,我看了看长的不错,也没有反对,预计明年年初不久就要成婚咯!” “这样也好,省得你终日流连青楼中。”刘继业是一点也不同情对方,在这个少年普遍十七、八岁成婚的年代,自家二十岁结婚已经算晚的、而刘继嗣已经二十五岁,以清末的标准绝对的晚婚。他又是二房的长男,自然被催的紧了。 “你才是厉害,一趟日本居然娶了个东洋女子、听说还是当地大族,长的漂亮又贤惠,真是有福之人啊!”刘继嗣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道。 “这么羡慕,你也去东瀛就是了!去政法大学之类的学习一年半载的、即能见世面、又可抱得美人归!” 几声玩笑,两人的关系似乎重新恢复到了三年前的摸样。 第105章 建军(上) 第一百五章建军(上) “学生刘继业,拜见大人!” 深秋时节,树叶泛黄、凉爽的空气难得卷入江宁,如此环境中,心情难免不会变得秋高气爽。 江苏督练公所官署内,一名穿着没有肩章的陆军军服的高大青年除去军帽,毕恭毕敬地向官厅内主座上的四十余岁、身材短矮、有些龅牙,身着新式军服的新军将领拜下。 主座之人安然受了刘继业的大礼,神色并无居傲,完了颇为客客气气道:“免礼、免礼,文鹿还请起身。” 等刘继业重新站起,此人仔细打量了一番,捏着唇边的山羊胡,露出满意的笑容:“前些时候听张师爷说,力擒沙俄寇首、我大清难得的军事人才、留日高才生便在我江宁,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徐大人谬赞了,学生不敢当。” 此人名叫徐绍桢,字固卿,广东番禺人,甲午科举人,当前的职位是苏松镇总兵,因为一直热心筹办新式军队、加上机缘巧合下,被新任两江总督周馥所器重,已被任命为即将成立的新建陆军第九镇统制。徐绍桢性情温和、思想开明,大力倡导学习西方,对刘继业恭敬有礼的态度很是满意。 清廷自签订《辛丑条约》后,便决心推行新政,进行军事改革。光绪二十九年十月成立总理练兵处,并令各省成立督练公所,负责训练新军;并且裁减原有的旧军(防军、练军、绿营),剩下的精选若干营为常备、后备军及巡警营(即宪兵)。 去年,日俄战争正打得火热的时候。时任两江总督魏光焘筹备招募江南武威新军,并请在江宁先练一镇新军,然而北京新成立、负责一切新建陆军事务的练兵处未同意。 1905年二月时,袁世凯等奏请统一全国新军番号,提出“以陆军编号通国一贯,脉络相连”,并呈请将“所有常备军各镇拟即一律改为陆军各镇,以符名实而遵定制”。同年七月,署两江总督周馥奏拟在江宁先练新军一镇,建议拟名为“暂编南洋陆军第九镇,步队名为暂编第十七、十八协,第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标,马炮工程辎重各队补足后名为暂编马队炮队第九标,工程队辎重队第九营”。此项奏章终被练兵处核议照准,并予“暂编陆军第九镇”番号。 不过虽然军队的番号下来了,但是人员、兵器、场地都还在筹备中,甚至连架子也没有搭好。同时,也急缺现代军队所必需的大量接受过现代化军事教育的军官。 徐绍桢向刘继业询问了一番对方的出身、在日本的学历、以及满洲战场上的一些事迹后,很赞赏地鼓励道:“文鹿年纪轻轻,却已学业有成、又得战火锤炼,他日必为栋梁之材也!” 称呼上的变化被刘继业察觉,知道这位自己未来的顶头上司对自己还算满意,放下心来。 “我们第九镇草创未久,正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听张师爷说,北京的兵部、江西陆军小学都招你前去赴职,被你拒绝了?” 自从刘继业回到江宁后,确实受到了几封邀请;作为当前中国各地都极缺的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军事人才、加上在日俄战争中有了点名气,受到如此待遇也就不足为怪了。因此,刘继业点头答道:“学生确实得到不少大人的厚爱,但无奈故土难舍,学生已远离家乡三载,只愿能随时尽孝于父母身边、暂时不愿再背井离乡了。” 徐绍桢认同地点了点头:“念乡之情人皆有之,难得你还兼有孝心。子曰:父母在、不远行,在这大变之世中,已是难得了!” 或许是因为对刘继业很满意,徐绍桢难得地请尚且是白身一个的对方入座,叫来茶水,如同长辈问候一般随意说话。此举让刘继业并无意外;虽然他事先做足了功课,知道这徐绍桢是开明人物、甚至可以说是属于可争取的潜在革命者。此刻与徐绍桢交谈,其无论从态度、谈吐还是思想来看,都有进步的地方,可谓清廷内的新派人士。这样人,非常适合当自己的上司……于是刘继业也投其所好,将不少新式观点、知识等一一抛出来,惹得对方频频称赞。 聊到兵制时,刘继业引经据典地历数中国历史上各个兵制的得失、更兼以西方各列强军队作为比较,尤其是募兵制的英国陆军与征兵制的法国、德国陆军对比,更是让徐绍桢大开眼见,待其说完便鼓掌笑道:“文鹿所言极是!于国家而言,募兵只可为一时之需,征兵制方为可用于千秋之举。” 原本含有面试成分在里面的见面,此刻已不知不觉演变成两人的聊天,而且徐绍桢越聊越来劲,内心在惊叹刘继业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地的同时,也愈发赞赏。直到茶水凉透了,徐绍桢才惊觉两人已经聊了一个多时辰。 “啊呀,你看我,聊的尽兴、忘乎所以,都忘了时间了。”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徐绍桢这才轻咳两声,仔细琢磨了一番措辞后,正声道:“第九镇方建,正是需要文鹿这般人才的时候!方才一番考核,本官已知道文鹿你是精通征兵制利害之才!然而征兵制乃我大清所未有,如今方一施行缺乏兵员……若文鹿你能征得二千新兵,我便愿以第三十四标标统、正参领军衔与你,还望文鹿莫要拒绝啊!” 清末军制,标相当于团,编制在二千人左右。同时为了矫正历代以来重文轻武的习俗,清廷从一开始就给予新军军官极高的待遇。就拿标统(团长)而言,其对应的军衔正参领(相当于上校)等同正三品,格同一省之按察使!而协统领(旅长)的地位更是从书面上与巡抚、布政使相当! 刘继业一个区区二十岁、不过在日本留学了两年的白身青年,一举抓住了好时机,一下子便成了三品大员、一个很多混迹官场半辈子都遥望不可及的地位。这足以解释为何清末的中国人为何如此热衷于留洋、以及为何会出现小规模的从军潮。 当然,能够被拔升,一方面是因得到徐绍桢的赏识、二来确实是遇到了清廷急需军事人才的好时机,三来也是因为第九镇草创紧缺各种军官人才,而身为陆士毕业生、又真枪实弹上过满洲战场、还扬名于日本的刘继业可谓各方面都符合要求。如此,再加上银弹攻势,才是二十岁青年就成为正参领的原因。 如此机会难得,刘继业自然不可能拒绝。虽然要求征得二千兵员,而且要符合清廷颁布的新军募征标准;即士兵必须识字、军官必须通文章,但是深知中国情况的他有自信能毫无困难地完成这个任务。要知道最难招的军官他可是由一大把同学,而士兵也不是问题;只要有口饭吃,在这个远远谈不上盛世的年代自然有无数人挤破头皮都要进来……只需要进行严格筛选从中挑出精锐。 刘继业立时站起身来,也不推辞,向徐绍桢敬了个军礼,大声道:“下官留学东瀛,学习兵事,本就欲投身戎旅,报国尽忠。日俄战争中,交战双方不顾我中国主权、在中国之神圣领土互相厮杀、给中国之民众造成无数苦难,伤亡和损失……此诚因国家武备虚弱也!今下官蒙徐统制礼遇厚爱,又怎能辞却?二千兵员必能征得,请大人在此受下官一礼!” 这回,徐绍桢一脸正色地回了一个军礼。 又交代了一些关键性军务,同时定下了上差的时间,徐绍桢一反常理的亲自把刘继业送出官署,对其重视可见一斑。 出了官衙,自己的军职终于有了着落,眼见着向计划又迈近了关键一步,刘继业顿觉心情舒畅无比,恨不得高歌一曲。 回到江宁的这段时间里,刘继业把首要的精力投入在陪伴家人当中,与亲人长期的分别带来的思念和愧疚随之慢慢淡去。这一期间,刘继业基本上每日便是与父母亲团聚、与青子恩爱、与弟弟妹妹友善,似乎是趁有时间准备把落下的时间补回来。 此次拜见徐绍桢,背后自然有白银来开路;首先由父亲牵头,拜访了两江总督府内红人,张师爷并送上了八千两银子的打点,再加上自己确实各方面都颇为出色,才换来了这次会见,以及最终第三十四标标统的职务。 当然,理论上是掌握二千余人的标统,但刘继业手下一个兵、一个将也没有,一切都需要刘继业自己从头开始。不过这一点正中其下怀,可以让他放心大胆地把这只部队从一开始就烙上他刘继业的烙印。 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地筛选部队的成分,使之尽可能地符合推行国家主义之需求。 自己在东京所做的一切准备,都将派上用场了! 刘继业在街上叫上一辆东洋车,上车刚准备说出比他先一步抵达江宁的王光亮的府邸时,忽然脑海中想起一个人来。权衡一番,似乎还是应该先见此人,于是向车夫说道:“去三江师范学校。” 东洋车缓缓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第106章 建军(下) 第一百六章建军(下) 东洋车停在玄武湖旁北极阁以南,数栋全新的西洋式楼宇。刘继业下车付了车费后,大步走入校园。一旁门卫看他穿着军服,小心翼翼地上来询问目的,刘继业解释道:“过来见熟人。” “敢问……军爷的熟人是谁?” “赵毓声,赵伯先。”刘继业淡淡地说出这个名字。 门卫恍然大悟,一拍脑门露出歉意道:“……是赵声教习吧!他前日刚刚辞退了学堂的职务,不过今日早上小人还见过他,想来应该是收拾包裹的吧……” “既然如此,还请帮我指明其办公所在。” 门卫歉意地摇了摇头,扭头指向身后的洋楼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啊,这个军爷得问里面的职工了。” 刘继业向门卫表示谢意,然后步入三江师范学堂的校区。这所东南投资最重、也是最为新派的学校成立时间不过才一年多,校区内的洋楼虽然已经可以使用,但是院内还是有不少地方在施工。此外草坪及树木还没有来得及栽种,因此走在校园当中显得周围空旷无比。 此刻应该还是在上课时间,校园里没有一个人,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不少人影晃动。 没想到自家结拜兄长居然辞职了啊…… 不过想来彼此三年没有见面了,人生轨迹发生变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步入崭新的西式教学楼,进去后正好看见一个穿着西式服装的黄种面孔,脑后没有辫子的中年男子捧着书本准备上楼梯,刘继业急忙叫住道:“请问赵声教习的办公室在哪里?” 男子回头看了看,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耐得表情,然后仿佛装作没有看见一般便继续走上楼梯。 如此态度让刘继业心生不满。他皱眉望着对方傲慢的身影,暗想这日本教习在中国真是好大的脾气!哪怕在日本,也少有如此无礼之人。或许是在战场待过的缘故,刘继业并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在小人物面前忍气吞声。他快速跑上楼梯,用日语大声道:“如此无礼,这就是‘貴様’的态度吗?” 日本教习停下了脚步,重新打量眼前之人,认出了对方身上的军服,神色骤然变了数变。 “……赵教习在三楼左侧第四间。”虽然拉不下脸来道歉,但是日本教习的态度顿时谦卑了不少。 既然服软,也就没有必要再纠缠了。刘继业三步并作两步,几下便来到了三楼,果然在左侧找到了写着‘教习室’的房间。清末时新式学校不光学生大部分要住校,就连老师等教职人员也是如此。赵声当初在江宁江南陆师学堂读书时便是住在学校中,自然在江宁没有房产。此刻在教学楼里有一间住所,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来到门前,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谈话的声音。 推开门,室内坐着的两名青年同时望过来;其中年长些许,留着一把胡子的人颇为陌生,另外一人却顿露惊喜之色,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大笑道:“文鹿!” “伯先兄!” 二年未见的结拜兄弟互相紧紧拥抱,赵声打量了刘继业一番,啧啧有声道:“许久未见,没想到文鹿又高不少!” 二十岁的刘继业身高在一米八三,在这个时代的中国已经几乎是巨人的身高。相比之下,一米七五的赵声虽然个子也不矮,甚至也算出类拔萃的类型,但是站在刘继业面前还是明显矮了一头。 自从赵声1903年离开日本返回中国后,虽然距离遥远,但两人偶尔也有书信往来,因此赵声大致知道刘继业身上发生的事情。此刻相见,虽然难免有些陌生感,但是也不至于全然不知对方状况。 赵声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再次赞道:“也比当初更壮实了,看来日俄战争还是给你许多磨练啊!”说完,回过头来,手指向身旁大胡子,介绍道:“这位是余的好友,柏文蔚字烈武,当初还在陆师学堂时,便已是志同道合之人了……” 刘继业与柏文蔚互相友善地打过招呼,赵声在旁准便也将刘继业介绍了一番。 一阵久仰大名等客套话后,刘继业看到屋内打包好的东西,笑问道:“小弟才回江宁便想着来此处找兄一聚,在门口听说大哥你已准备好了辞呈,若不是来的巧、差点就错过了!” 此言一出,赵声脸上依然还是笑眯眯的样子,在旁的柏文蔚却脸色不悦,恨恨道:“还不是有奸人散步谣言,迫使伯先离职……” 赵声笑着对柏文蔚道:“文鹿也是我等之‘同道中人’,都是有志之士,烈武不必藏着掖着。”说完,看向刘继业道:“为兄处事你也知道,自然不会有真把柄被人拿住……” 原来赵声自1903年夏天回国后,便一直在三江师范学堂担任军事教习,通过日常与学生的接触暗中开展革命活动、积极培植革命力量。除了在学校内私下宣传一些激进的思想外,还在家乡镇江创办‘阅读书社’、‘体育会’等组织,亲自授课灌输爱国和革命思想,以及教授军事技术知识和锻炼身体。通过这些活动,赵声得以在两年时间里初步建立起一批忠实的伙伴,包括他的两个弟弟赵念伯河赵光。然而树大招风,不好的流言最终还是传到了校方耳中,此外赵声也觉得继续干军事教习一职没有太大发展,不如辞职了之,正好乘此机会躲过是非。 而柏文蔚本来是在安徽公学任教员,也是如赵声一般在学校内发展革命势力。二人早就相识,互相虽然年纪相差很大,但是一直关系紧密。此次柏文蔚来江宁,本来是想与赵声商讨联合行动事项,却没想到对方已经辞职了。 在被问及辞职后的去向时,赵声笑问道:“文鹿可还记得湖南郭人漳吗?” 刘继业想了想,脑海中浮现一个人的摸样:“可是当初东京时与钮君与秦君时常共处的郭葆生?” 赵声点头道:“没错,就是此人!他本来因为家中父亲是满清大吏,所以得以荫补山西道台,但是最近却弄通了关系,准备到广西去担任巡防营统领。你也知道此人当初在东京时便是夸夸其谈的公子哥,对军事一窍不通,不过是贪图军队内升职快罢了……不过正是因为他不通军事,才要请余去广西任职,协助他整练军队……说来,余与之相熟,还是因为被文鹿你介绍入青年会啊!” “伯先兄准备去广西咯?” “没错……不过余要三天后才出发,咱们兄弟还是能找到时间聚的!不过可惜右立身在上海,不得相聚了。” 说到许久未见,依然还在监狱里待着的王东,刘继业也是有些想念,不过还是开解道:“右立在上海租界已是创下了硕大的名号,与章士钊、章炳麟一般都是满清悬赏缉拿的要犯……等后年他刑满释放之日,我们到了上海再去找他相聚罢。只是可惜蔚丹病逝于狱中,未能等到释放之日……” “也只能如此了。”赵声叹了口气,转而问道:“说了这么多余的事情,也不知文鹿你如何了?” 于是刘继业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经历,最后总结道:“也亏得日俄战争中挣下的些许薄名,被如今江宁新军第九镇的统制徐绍桢所看中,我方才刚从统制衙门出来,已被任命为第三十四标标统、正参领军衔,不日即将上任了。” “哦?那可得恭喜了!一标统领,手下二千余人马,足以以此谋定大事了!”赵声与柏文蔚都是发自内心地为刘继业感到高兴;除了私人关系之外,更主要的则是又多了一名革命同志潜伏清廷高层。一旦需要起事,二千多新军也能起到关键性作用呢! 一边谦虚着,刘继业心中想起自己刚刚与徐绍桢交谈的感觉,心中一动,嘴上说道:“我突然有个想法,可供伯先兄考虑……相比起广西,伯先兄可否考虑在江宁任职呢?依我看来,如今的第九镇统制徐绍桢不失为一新派人物,很是赏识我等新式人才。此外,徐绍桢心仪征兵制,准备以第九镇领全国之先在江苏推行征兵。我听衙门里的人说,已经内定下来,征兵多者,便能以功获据高位!如此正好方便我等本地有号召力之大户!兄若是留在江宁,一来靠近家乡不像任职广西那般容易遭本地人欺辱,二来有开明新派的上司能减少不少束缚,三来嘛,你我兄弟二人同在第九镇运动,可以齐心协力、互助互信,岂不远胜兄于他乡单打独斗?当前第九镇急缺新式军官人才,以兄之大才,必能有一番作为!” 一番话说的赵声顿然心动,他细细琢磨一番,心想这未尝不是一个好去处。 刘继业则继续趁热打铁道:“你我兄弟二人当初在东京齐约回国后投身新军共举大事,如今正是大好机会!若兄能在江宁入新军就任高位,则兄便可将这两年来于江苏所发展之革命同志一同安插军中;如此则有如烈武兄一般众多同志同舟共济,方能成大事!况且,相比偏据一偶的广西,地处江南政治经济中心的江宁更是革命之最佳目标!况且此处乃朱明前朝故都所在,于我有志排满复汉之汉人更有光复之重要意义。” 言及至此,柏文蔚都已被说动,在旁劝道:“文鹿所言甚有道理,在宁任职可完全利用我等之革命人脉,伯先不可错过啊!” 赵声听后重重点头,他不再犹豫,一拳锤在手掌心上,大声道:“好!如此,且让余在江宁试上一试罢!” 第107章 参军入伍(一) 第一百七章参军入伍(一) 中国人的尚武精神曾经历数个重大变化,由秦汉、隋唐之‘出将入相’,‘非军功不得封侯’等国家重视军功,社会看重军人的态度,从宋朝开始逐渐演变为宋明清三朝的重文轻武、文官视武人如仆役。清代,军人地位虽然比明朝时要好上不少,但同级别的武官依然要比文官矮一头,总掌兵权的依然是各地文官出身的巡抚和总督。 然而,到清末的时候,首先是太平天国之乱使得清廷被迫重视汉臣及武将,其后在对外战争中无数次惨败、遭受无数外辱后,清廷上下乃至中国有识之士都已认识到不振兴武备不足以卫国。自庚子国难后清廷便开始重视军事建设,除了派遣军事留学生出洋学习、大肆购置新式军械装备、在中国各新式学堂中增添军事训练课程外,清廷也决定大幅提升武人的地位和待遇。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正参领的地位被拔高到相当于文官正三品;这在宋、明两代是不可想象的。 不过虽然国家开始重视军人,但是民间受近千年的习俗影响,依然坚信‘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道理。虽然有不少开明人士、新式青年决心投身军旅,但大部分百姓乃至读书人对此依然表现冷淡。毕竟是由来已久的观念,想要在一朝一夕间改变自然很困难。 然而清廷在1904年的一个举动在不经意间完全改变了整个社会对军人的态度,乃至中国的尚武文化。 那就是废除科举。 废除科举之声在清廷内部由来已久,早在1901年秋时重臣湖广总督张之洞与两江总督刘坤一便曾会奏改革文科及罢废武科;并提倡兴办西学学校,以在十年内三科渐次取缔科举。于是在同年8月29日,清廷下诏自1902年开始,按张之洞于之建议改革文科及罢废武科。文科头场试中国政治史事论五篇,第二场试各国政治艺学策五道,第三场试四书义两篇及五经义一篇,且不准用八股文,亦不可以书法定高下。 次年3月13日,袁世凯及张之洞再上奏请递减科举名额,以免阻碍学校发展,1904年1月13日,朝廷颁布按十年三科内减尽科举,以回应张之洞及袁世凯的建议。最终,在1905年9月6日,就在刘继业回国的当天,日俄战争结果促使直隶总督袁世凯、盛京将军赵尔巽、湖广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周馥、两广总督岑春煊及湖南巡抚端方六人上奏废科举,朝廷从议,断然放弃之前准备的‘十年三科’驻步取缔方法,而是一刀切下,一举废除了实行千余年的科举制度。 如此重大变革发生突然,让无数寒窗苦读数载的士子惊愕不已。虽然科举改革自从推行新政以来就一直被提及,但是不少士人还是深信朝廷不会断然割弃施行千年的科举制度……再不济,不是还有三科嘛……谁曾想到朝廷会出尔反尔,如此不讲诚信!? 向上的道路已断,原本大多数人读书便是为了将来好升官发财;如今官升不上了,财也没了,断了科举等于断了全天下百万读书人的路。 早早入了新式学堂的学子暗中高兴,开明士绅弹冠而贺,也有不少士子心中咒骂朝廷,咒骂袁世凯、张之洞等庸臣误国。不过嘴上再如何讨便宜,也只能放下身段开始考虑其他出路了。 此时此刻,原本被视作下等的武人职业,经过待遇的提升、国家的重视、报纸的宣传,已明显成为新的终南捷径;君不见无数年轻军人仅在东瀛学习了一年多,回国后便一个两个坐上管带、标统的职位,顿时从一身白衣成了三品、四品大员了! 如此情况,怎能不让断了生计的读书人心动? 由清廷罢科举开始,清末的读书人开始大量涌入新军的队列中,正好满足了清廷编练新军要求士卒都会识字、军官都会文章的要求。当然,从理论上讲,只有20-25岁、身体健康、在本地居住或有家的人才有资格进入新军当兵,而有鸦片瘾或屡次触犯刑律的人则一概不准入伍。然而各地依地方情形而不同,有些省份就并没有严格遵守这项规定:除了良家子弟外,许多由新政而解散的绿营、勇营和周边的流浪汉、三教九流都陆陆续续加入了新军。 ########################################################## 1905年10月3日,上午,江宁下官码头。 倾盆大雨从天而降,巨量雨水洒落在青石板上,原本的行人纷纷躲在屋檐下,对着糟糕的天气哀叹。 天气已入秋,暴雨夹杂着阵阵凉意,若是年长体衰的人给淋了,少不得一番大动静。 码头之上,却有一群人不顾大雨在来回奔跑行走,拼命地忙弄着。 这些人有数十之多,身穿号服,破旧的麻布短衫后面都标注了号码。他们大多面色枯黄,一看便是长期营养不良留下的印记,然而身体却大多精壮结实,此刻正从船上将百斤重,用油布包裹的麻袋扛向码头旁的仓库中。 草鞋踩在水中捡起无数水花。 仓库里,一个穿着雨衣的胖子监工站在门口,拎着竹棒恶狠狠地盯着雨中劳动的这些苦力,跺了跺脚一边大声威胁道:“都给我快点儿!如果让雨淋湿了货物,你们可担待不起!”此时正好有一个工人放下麻袋从他身边走过,监工也不问青红皂白便狠力在他背上连抽三下,大喝道:“哪个也别想偷懒,都滚~你妈的利索点!” 三下竹棒下去,破烂的麻衣顿时裂开口子,被打痛的苦力回过头来怒目而视,雨水不停顺着脸颊流下,牙齿死死地要咬紧。握着麻袋的手肌肉紧绷。 胖子并没有在意此人,他随意地打完几下后,便返身呵斥着其他苦力。 被打男子拳头紧了又松,最后还是只能狠狠作罢,卸下麻袋抽出油步后转身向不远处的船尾跑去。 到了中午时分,乌云见开,一缕阳光重新照亮码头,路边上的雨水和屋顶下一滴滴水珠被照射出五彩缤纷的颜色,煞是好看。 此时码头上的货物已经被全部卸下,忙碌了几个小时的苦力三三两两地坐在地上休息,而胖子监工早就趁机会跑到仓库里睡午觉了。 之前无妄被监工打的男子坐在岸边上。他年纪在二十余岁左右,中等身材,精瘦的身体,炯炯有神的双眼,宽厚的鼻子和厚厚的嘴唇。这个长得绝算不上好看的男子,嘴里叼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麦秆,被他嚼地不停晃动。坐在他周围有三名少年,隐隐以其为核心。其中一个年纪较小,估计只有十八岁的少年看着男子的背影,哀声道:“虎子哥,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被称作虎子的男子扭过头来,手把麦秆一拿,伸手就是一个爆栗打在问话少年的头上,恶狠狠道:“头?啥头?有口饭吃就知足吧!你小子可别忘了家乡是什么景象;自从漕粮改海运后,你看看我们家乡破败的样子!不干苦力,吃啥?就你这熊样,没做路边饿死鬼就不错了!” 另一个少年有些打抱不平,劝道:“二狗不也是看虎子哥你被那贼胖子欺负了嘛!我们卖力气没说的,就是这监工忒欺负人了点!” 虎子停下了手,想到那个整日为非作歹的监工,心情顿时变得糟糕透顶。他烦躁地随手将麦秆扔到海里,不忿气道:“这些本地人从不正眼瞧我们这些江北人,那群子上海人更瞧不起我们,还称呼我们叫赤佬!” 刚刚被打了两下的二狗这时重新凑过来,故意弄低了声音说道:“我前些时候在路边上看到官府告示,说要征兵员,每个月管吃管住管衣服,还有饷银拿!那不得比我们在这边卖力气受欺辱好?” 虎子两眼一瞪,一只手举起就要做打,二狗见状顾不得形象急忙跳回两步,惹得众人嗤笑不已。 “我当初从家乡带你们南下,答应了你二狗婶一定要照顾好你……这当兵的虽然明面看起来威风,但这上官黑起来可没谱的!我叔爷家的娃就在江北提督府当过兵,那惨的!身上遍体鳞伤不说,每个月到手的饷银只有一半、吃得跟猪食没差、平日还被上官跟狗一般使唤,万一开战还得上战场丢了性命……不值当啊、不值当!” 虎子这么一说,众少年一时间也绝了当兵的念头。 这时,江面上不远处开来一艘吐着黑烟的小货轮,虎子凭经验一看吃水深度就知道满载着货物,一跳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水道:“好了,活来了!” 少年纷纷站起,附近正在休息的苦力们也都向码头聚集过来,听到汽笛声的胖子监工也从房间里睡眼蒙松地走了出来,如往常一样准备卸货。 就在这时,忽然码头的不远处窜出来一群穿着不同号服的苦力,人数在五六十人上下,各个手中都拿着扁担、砖块之类的物体,大步逼近,一看就是来者不善的样子。 如此景象让虎子这边的人一阵惊呼,虽然两方人数相当,但这边根本没有做好准备。 此时胖子监工倒是毫不畏惧,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正眼看过苦力。他上前两步,看到对方走到跟前停下来后,才嚣张道:“你们哪一行的?懂不懂规矩啊?这块是我们江安行的地盘,识相的就赶紧给我滚!” 对方苦力中为首之人身材魁梧,足足比胖子监工高出一个头来。他穿着破旧长衫,神色狰狞,把辫子一甩,冷笑着走到对方跟前,粗壮的胳膊一把将他推了个人仰马翻,大声笑道:“老子是全义行的!今天就是来收你们地盘的!”在他身后,一干苦力纷纷和声,声势震撼。 “全义行……?”胖子监工顾不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泥水,不可置信地手指着对方,道:“我们东家跟你们行首关系很好的啊!” “哼哼!”来人冷笑一声,从怀中拿出一份纸张,大声道:“你们的东家已经把这块地盘让给我们了,这张纸上写着的,偿债用,做不得假!” “虎子哥,咋回事啊?”躲在人群中的二狗不安地看向虎子。 “滚他娘的!”虎子骂了一句,作为码头上资历较老的人,他当然知道对方全义行是什么来头;那可是当初槽帮旗下的大帮,在江宁一带算是一番龙头,可比自己所在的江安行势力大多了。如此情形下,傻子也能猜到必然是自家的东家被逼出让码头……不过这种明显大势已去的情况,他虎子才不会因为那点可怜的工钱去为素未谋面的东家打抱不平呢! 更何况,这胖监工平日为人实在太坏,此刻被打倒后,竟是无人愿意上去相扶。 其余苦力也是抱着这一想法的,既不愿无谓地出头、对黑心的东家也没什么情分在、再加上没有领头之人,很快就被全义行的人给驱赶散了,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看着这些新的苦力在自己的码头上开始搬运货物。 不用说,仓库自然也被人家接管了。 一个个纷纷苦力离开,路过跌坐在地上的胖子监工时,连看都不看他。 半个时辰后,才丢了工作,拎着大包小包的虎子等四人一会儿出现在江宁市区内,一张大大的告示前,二狗正在指着告示兴奋道:“虎子哥你看,这上面白纸黑字写的,一个月士兵饷银四两呢!” “滚一边去,我识字!”虎子仔细打量着墙上的告示,念出下行的字来:“……征兵期限至大年三十,征兵处于城南花牌楼,新建陆军江苏第九镇暂编第17协暂编第34标标统:刘继业。” “虎子哥,咱干不干?”二狗略带兴奋地看着李虎子,旁边的两个小伙伴也都盯着他等决定。 李虎子并不说话,他抽出嘴边的麦秆,一把扔到地上,然后大步离去…… 第108章 参军入伍(二) 第一百八章参军入伍(二) 江宁花牌楼得名自明处大将常遇春的府邸,其占地甚广,又有众多花园池塘,再加上朱元璋特地在此修建了两座牌楼,上刻各种花卉纹饰,精美无比,因此被百姓称之为花牌楼。 此处,便是新建陆军江苏第九镇第17协第34标的驻地。 占地足足有二十余亩的土地,上面琳琳满满都是青砖瓦排房,整齐干净。军营正中是一片开阔地,依稀可见原本操场的痕迹。 军营四周被简陋的木栏围起,只有靠街边的一侧开了一道门。门前竖着一座高高的木杆,杆上悬挂着绣有黄龙的大清陆军军旗,旗下摆着三张桌子,各有五名荷枪实弹的士兵,以及一个军官。其中有一个青年军官正拿着西式铅笔在一张纸上不停地填写资料,哪怕是昨天的暴雨也没有冲淡江宁的炎热,青年军官头上早已密布细汗,衣服也被汗水侵湿,但是他却依然军容整齐,连风纪扣也不曾解开。相比之下,五个士兵却明显马虎许多;不光军服半开、袖子卷起、军帽歪歪扭扭的,连神色也是充满着不耐。 在这个军官面前,站着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此刻有些忐忑地看着军官飞快记录着。 “张允文,光绪三十二年乙巳九月初六入伍,待入队排号后,便可发放饷银……”说完,军官略微不耐烦地挥手让对方离开,嘶哑着嗓子喊道:“下一个!” 名叫张允文的书生兴高采烈地步入军营,在他身后参军的人排成了长队,大多都是奔着包吃包住包穿还有饷银拿的待遇来的。 排在队中的虎子有些忐忑不安地望向前方,在他身后便是三个同乡小兄弟,其中一人担心地看着两个士兵将一个被刷下却拒绝离开的中年人架走,愁眉苦脸道:“虎子哥,我看这军爷要求很高啊,不光体格得壮硕,还要过识字的关……你也知道,我从小没读过塾学,也就会写我的名字,这可咋办啊?” “真奇了怪了,还没听说当兵搏命还需要识字的……”虎子揉着脑门上的杂毛,心中很是郁闷。 要说他们干体力活的,最多也不过小的时候读过几年私塾,勉强能写出自己的名字罢了。可是此刻征兵的要求,明显就是需要粗通文墨,要能认得那个军爷手中的三十几个字。而且,为了避免作弊,每次考核出现的字都还不一样!很快,在连续淘汰七八个人后,就轮到他了。 真他娘的晦气! 虎子在心中暗骂一句,却只能走着瞧了。 他上前两步,来到桌子前,只见那个年轻军官神色冷漠地问道:“可曾吸食鸦片?” 虎子把头摇得跟风鼓似的。 “识字吗?” “回军爷,识得大字!”虽然内心其实并没觉得当兵吃粮的人有多了不起,但是眼前之人很明显是个长官,又是决定了自己一伙能否进入兵营,虎子不得不挤出一丝笑脸,只是从不会阿谀逢迎的他此刻的笑容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军官并不在意,他从桌子下面随机挑出一块写了三十几个字的木板,拿出来摆在对方面前:“把这木板上面的字读出来吧。” 虎子快速瞄了木板一眼,一看有几个复杂的字体,顿觉有些头大。他努力镇定下来,拼命回忆当初私塾学过的一点东西,张嘴读道:“呃……夫……古‘共’之中国者,‘虫’有国之名……而‘末’成国之……也。‘口’为家……之国,‘口’为‘西’长之国,‘口’为‘者’……之国,口为一王专……之国。” 连蒙带猜,遇到不认识的字只能读偏旁,好不容易将一篇绕口又不知所云的文字读完,虎子偷瞄了军官一眼,心中觉得自己其实已经不错了。 军官面无表情,似乎是见多了这类满口谬误的人。若是刚一征兵的时候,他一定二话不说直接当场拒绝,甚至私下抱怨大好任公的少年中国被如此糟蹋。不过在见识多了远比这个还差劲的表现,他反而觉得眼前的丑人的表现不那么刺耳了。 “好,下面是体能测试……把地上的石锁举过头顶吧。” 这对于常年搬运数百斤货物的虎子自然不是问题,他很轻松地将莫约百十来斤的石锁举过头顶,再轻易放下。 “接下来,做三十个俯卧撑吧。” “回军爷,啥是俯……我……成?” 见对方不懂,军官也已见怪不怪了。他撩起袖子站起身来,来到虎子跟前双手触地,双臂垂直于地面,两腿向身体后方伸展,然后全身挺直,平起平落做了三下在旁人看来异常古怪的动作。 重新站起身,拍了拍手后,军官示意虎子照做。 虽然心中感觉别扭,但想到对方都已经示范了,虎子便遵照着趴了下来,学着对方之前的动作开始做起俯卧撑来。虽然之前从未接触过这种锻炼身体的方法,但是身强体壮的他自然很轻松很标准地做完了三十个,倒是让军官满意地点了点头,态度似乎稍微好了些许。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铅笔,向虎子道: “体能和文化方面,你是及格了。现在报上姓名、年龄、籍贯。” “回军爷,我姓李,名虎,大家都称呼我叫虎子……我二十五岁,家在清江浦。” 军官一一记录在案,抬头问道:“可有婚配?” “我一穷光蛋,哪来闲钱讨老婆呢。”李虎子难得地不好意思起来。 军官接下来又作了一些检查,这才在征兵册中记下:“李虎子,年二十五,淮安清江浦人,未婚。身高一米七,脸方宽,面丑、体壮,初等文化。光绪三十二年乙巳九月初六入伍,新兵。” 写完了,军官便挥手让李虎子通过,准备考核下一批人。 而李虎子却并没有着急进入兵营,他瞄了一眼后,便站在门口等着同乡。 一名兵士注意到他,持枪面色不善道:“磨磨蹭蹭什么!?还不赶紧进去?” 李虎子道:“我还有几个小兄弟等着通过,我等他们都过了一起走。” 兵士打量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了。 不久,大名为孙炳、以及学名叫陈岸生的二狗都侥幸通过,就剩下最后年纪只有十七八岁的张保财一个人可怜兮兮地望着木板发愣。好不容易才把字念全,也把石锁举了起来,轮到做俯卧撑的时候却因为最后几个姿势很不标准,被军官刷下了。 眼见同伴都通过,只有自己被刷落,张保财忍不住哽咽起来。 同样,人在军营内的李虎子看到就要与兄弟分离,不顾兵士的阻拦,急忙跑到军官的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哀求道:“军爷行行好,我这小弟兄离乡背井的,就我一个人做照应。我保证他没碰过大烟,干活老实靠谱,刚刚是几天没吃饭了,才做不成俯卧撑……给他一顿饭吃,我保证这小子活灵活现的……军爷就放他进去吧……” 军官虽然刻意装做老成的样子,但毕竟也是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心肠也有些软,见到李虎子跪在面前,以及一旁一把眼泪露出乞求的眼神的张保财,心中也是有些不忍。不过他此前就已硬起心肠赶走了好几个类似的可怜人,此刻为此违背标统刘继业的征兵标准,他却也是不愿意的。 就在为难得时候,旁边桌子的一个青年征兵官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放下笔走了过来。他有着细长胡子,瘦长的脸颊,鼻梁行还有一副金丝眼镜。轻轻拍了拍自己同伴的肩膀,笑道:“允亮可是遇到麻烦了?” “多谢守清关心……”王光照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不希望对方觉得自己连征兵的事情都处理不好。 字守清的青年军官名叫吴忠信,是南洋陆师学堂毕业生,毕业后投入新建的第九镇任参谋,被统制徐绍桢调派过来协助刘继业组建第三十四标,在通过刘继业的军官考核后担任军中参谋,暂时负责征兵事项。他性格活跃,知道一脸难色地少年同僚是标统刘继业在东京时的同学,王光照,也是标统的心腹。这次难得有示好的机会,能够卖一个人情他自然不会错过,于是便主动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等到王光照说完后,这才哈哈笑道: “巧了!本来嘛,军令如山,这个江北娃肯定是进不去,但是我方才正好负责清点已入伍的兵员,发现有三人失踪,想来是应征后反悔私自潜逃的。如此一来,就需要多征三人补充缺额……我看这个……张什么的,人也算朴实,正好作为补充兵充入,如此也符合标统大人的规矩不是?” 没什么经验的王光照听了直点头,觉得如此既可以让眼前的可怜人进去,又不违背刘继业的军令。 “多谢守清兄指点,你……张保财,进去吧!” 本以为希望渺茫,忽然得知网开一面后,李虎子喜出望外。他一边向两名军官磕头,一边把张保财扯到地上,压着兄弟的脑袋道:“还不快给恩公磕头!” 在日本待了两年的王光亮已经有些不习惯受人磕头,虽然心中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但表面上还是故作淡定道:“你们以后将是我们三十四标的兵了,一定要遵守军规、努力操习,为国家、为标统争光。” 受到当初东京时国家主义的轻微洗脑的影响,王光亮下意识地便说出了为标统争光的话语,自己却毫无察觉。而李虎子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只是不断磕头答谢。 在王光照催促下,两人才站起来,又再三道谢后才领着三名兄弟进入兵营中。 第109章 参军入伍(三) 第一百九章参军入伍(三) “这军爷真不错,有文化又讲道理,可比那个胖监工要好多了!”进了军营,二狗一边与张保财打闹,一边兴奋地说道。 这次李虎子难得没有暴打二狗,他心中自问也是很少见到如此和善……甚至有些幼稚的官。虽然因此对接下来在军营的生活放轻松了一点,但是另一方面却也有些替对方担心,不知道这么心善的长官能不能镇住军内的一干刺头。 长期在码头干苦力的李虎子自然知道这些卖力气的人里,既有老实巴交的,也有那些惹是生非的。刚进军营时,他便已经瞄到了几个虎背熊腰,不像是善类的人,心想暂时先离他们远些为妙。 四人进了军营如无头苍蝇一般不知往哪里去,却见一名士兵大步走了过来,看到他们身上没有号牌后,向为首的李虎子大声道:“去那边排队!” 李虎子朝对方所指处望去,果然有不少人围着几张桌子排队,周围还有兵士维持秩序。向这个冷脸的士兵道了声谢后,他与三名兄弟便又排起队来。 排队期间,李虎子也不介意周围浓密的汗臭味,随意地与身旁的人群闲聊起来,发现应征之人真可谓来自五湖四海;有落魄的书生、又大户人家叛逆的儿子、有粗通文墨的农民、还有小贩,各色人等俱全,大部分人都是为了包吃包住包穿以及每个月二两饷银而来。 不过相同的是,这些人精气神都不错,而且大部分人眼中无杂质、滑头不多。 大概排到一半,过了半个多时辰的时候,他们身后的营寨木门被关上,只见原本在外面的三个军官抱着一摞纸张走向他们排队方向,将之放在另外几个军官的桌上,交代几句后便自行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轮到李虎子的时候,他走上前,按照对方要求报上了名号、由对方从卷宗中找出之前所登记他的信息对照一番。确认无误后,这才在一张印刷好的硬纸张上面写下一系列信息,递给李虎子时道:“李虎子,军号0819,分入第二营、第四队!好了,你拿着这张军号,到左边的营地里面集合就是了。” 李虎子小心收好这张手写的硬纸牌,退出队伍后本来准备等他的兄弟完了一起走,却没想到后背猛地被人一推! 好在他身强力壮很快站稳步伐,扭头一看,却见一名维持秩序的士兵很不耐烦地囔囔道:“拿好了硬纸就赶紧过去,别给我磨蹭!” “我这是在等小兄弟。”初来咋到,李虎子还是陪着笑脸。 士兵听后,一脸鄙视地望着李虎子:“等也没用!你们这些新兵蛋子,都是被打散了分配给各个营,你那兄弟铁定要跟你分开了!” 李虎子有些色变,生怕自家小弟兄离了自己遭人欺负。他想到方才门口时候跪求军官曾有用,也不多想就跪下来,向方才递给他硬纸张的军官求道:“我这些兄弟自跟我南下,都是我在照顾他们,军爷您老人家行善举,把我们分到一起吧!” 只是出乎李虎子的意料,这个胖脸军官却绝不好说话;他把脸一摆,冷笑道:“军营里哪里轮到你说话!一进来就目无长官、不尊军纪,给我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话音刚落,站在周围的两个兵士便二话不说便上来拉人,李虎子大惊失色下意识地想反抗,却没料到一名兵士直接一个枪托就砸在腹部上,顿时整个人都蜷成一团。 “虎子哥!”队伍里的二狗和孙炳眼见自家哥哥被打倒,下意识便冲了过来想帮忙,却被赶过来的士兵轻易控制住,只是排队的队列因此发生了些许骚乱。见此,胖脸军官也不含糊,一把掏出腰间手枪,直接朝天便鸣枪示威,顿时镇住了全场。 “敢扰乱秩序,一律军法处置!还有,把这三个乱兵都压下去,每人按扰乱军纪、犯上作乱论处!” 李虎子虽然不知道这个军官具体说的处罚是什么,但是他戏文里也听过‘军法处置’是要杀头的!方才还高高兴兴地入了军队,现在马上就要杀头,这算什么事情啊!?想到这里,他开始激烈挣扎起来,哪怕又吃了几个枪托也不停止。 一个士兵看到李虎子居然还在反抗,紧张之下刚把刺刀对准他,却听到后面一声大喝:“够了!” 瞬间,所有人都停下,打量喊话之人:堂堂正正,魁梧奇伟的男子,一身正三品正参领新式陆军军服,胯下一匹高大洋马,腰间斜跨西洋指挥刀。一身华丽军装,加上仪表整齐,骑在马上向下巡视,每个人都感受到一阵压迫力。 胖脸军官反应最快,他认清来者后,一下子立定敬礼,毕恭毕敬大道:“新建陆军第九镇参谋李明昆,参见标统大人!” 刘继业在马上还礼,也不下马,高高在上手持马鞭指着地上的李虎子,问道:“李参谋说说怎么回事?” “回标统大人,此乱兵与其朋党扰乱秩序,破坏军纪,给新兵造成极为恶劣影响……下官正准备将其移送军法处处置。” 刘继业听完,不经意地打量了李虎子一番,皱眉道:“我新建陆军初一成立,军法处也只是空架子,请问李参谋是准备用何种军法啊?淮军的、自强军还是武卫军的?” 李参谋似乎听出了长官不满,有些支吾道:“……这,自然是用北洋武卫军的……” “依本标统看来,武卫军的军法未免严而不实,本质上还是淮军营头的老一套。我们要建立能与世界列强媲美的军队,军法自然应该效仿西方,李参谋认为呢?” 面对貌似和善的刘继业,李明昆的脑袋不停的上下晃动:“标统大人所言极是!自应该效仿西方!” “现代军队,不应还残留中古世纪的暴法,什么斩首、鞭挞的,一律去掉!我们第三十四标作为全国新式陆军,只有三种刑罚:轻者禁闭、重者军棍、大逆不道者,枪毙!” “标统大人英明!不知这三人,该如何处置?”李明昆一脸正色地吹捧着。 “新兵入营,还不识规矩,念在初犯,加上禁闭室尚未建成,就罚他们给所在的新兵排擦枪一个星期吧。” “遵命!”李明昆又是一个军礼。 事情了结,刘继业不愿在此浪费时间,很快便策马离开。 一直被压在地上的李虎子只能看到马上的背影,虽然刚刚这个大官与军官说的话,他只是粗略听懂,但是却也知道自己没有性命之忧,逃过一劫了。 几个士兵把四人放开,二狗急忙跑到李虎子跟前,看到自家哥哥虽然狼狈但是没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却忽然想起张保财刚刚懦弱地躲在队列中,顿时恨恨地望去。 “行了二狗,甭怪保财,你俩能为我冲出来,我已经很满足了。” “可是……”二狗还准备说什么,一旁的士兵已经来赶人,三人只得急忙互相通报了各自所在的部队,便朝各自的军营走去。 第110章 参军入伍(四) 第一百一十章参军入伍(四) 一阵秋风一阵凉,步入十一月的江宁已略有寒意。 城南花牌楼第三十四标营内无数人影川流不息,汗流如注,一大群****着上身,脑门光秃秃的士兵们搬运着木料、喊着号子搭建着地基,不停忙碌着。 身处其中,李虎子肩上扛着两根三米长的圆木,脸上青筋曝露、发达的肌肉隆起,脑袋上冒着蒸汽,正干着自己的老本行。步伐稳健地将木头放在工地处,他来不及擦一把汗便小跑着向不远处跑去。 李虎子还记得一个月前,他在入伍的当天被分配到第二营第四队新兵一排,先是拿着军号分到了属于他的军衣;一件破旧的前绿营短衫和生活用品。然后便在几个军官的指导下与一干新兵一起被剃光了头,据说是所有新军都不留辫子。还没习惯自己的新脑袋,新兵们便被拉到统一的食堂中进食。食物虽然只是杂粮馒头和咸菜,但是李虎子还是很满足了,只是光秃秃的后脑勺让他很不习惯。 新兵排正目是个留着大胡子的中年人,名叫廖元,曾经在旧军里面担任把总,也不知道为啥甘愿降级担任一个正目(排长)。第四队的队官名叫赵昂,是安徽武备学堂的毕业生,曾经在安徽陆军小学教过书,一个戴着眼镜显得有些文弱的书生气军官。 而第二营的管带林述庆,李虎子还没有幸遇到。 第四队所在的区域是刚刚翻修过的青砖灰瓦建筑,墙面异常简陋,分成四大排房,每一件排房里面都摆满了木制的双层床,刚好能容下一个新兵排的人数。 抢先选了一个上铺,李虎子闲着无聊便与周围的新兵聊天,直到晚上十点时候房屋外面响起铜锣声,在军官的喝令下就寝。 第二天一大早天明未久,不到六点钟便被奇怪的短号声吵醒,被勒令洗漱后,换上破旧的号服,并简单用过早饭。 莫约七点左右穿着新式军服的军官们开始教导新兵用词,比如见面要敬礼、回礼、军衔比自己高的要喊长官,长官问话应该回答:“是、长官!”、点名时要喊:“有!”等等。如此折腾了一上午后,用过略微简陋的午饭后,下午便是熟悉营地;茅厕的位置、食堂的位置、各个营区的位置,指挥部的位置;哪些地方是能去的、哪些是不能去的,总之把第三十四标的规矩给好好学习了一遍。晚上七点钟用过晚饭后便是空余时间,给新兵时间熟悉彼此。 李虎子所在的新兵排总共有四十八人,有的是江宁本地人、有的是外地人,但大都在江苏境内。所有的兵员都或多或少识字,甚至有两个落魄的秀才。同排中有两个老乡,李虎子很自然地与他们亲近起来。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里,主要是跑步、负重等体能训练,以及每天必不可少的打扫卫生。洋枪洋炮是一个也没见过,平常偶尔会用木头枪训练,但是总体而言无论是训练还是生活都非常的简陋。 与此同时每一天都有新的人加入进来,这时李虎子才知道第三十四标是按照逐替方式补充,即新兵先补满第一营后再补第二营。这段期间里,李虎子已渐渐习惯每天五点半起床、十点睡觉、统一吃饭等等。只是每日重复着同样的体能训练,穿着绿营的号服、吃着粗茶淡饭,让他感觉这个所谓的新式陆军跟旧式营头没什么区别。这种待遇与之前征兵时的宣传相差甚远,令李虎子大大失望……不过饷银倒是按时十足地发了一次,还不算黑心透顶。不过军队本就如此,李虎子也无可奈何……每天和同伙们开玩笑、有机会找二狗他们聊聊,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渐渐营地内人员满了,证据就是在十月底的某一天,军营前的桌子被撤掉了。 此后,李虎子的生活忽然发生了大变,原本的跑步等等纷纷被取消,取而代之的,则是大规模的土木工程! 整个军营仿佛成了一座大工地,而李虎子等新兵便是工地上的施工工人! 连续努力工作了十几天,工程主要集中在翻修没来得及整理完毕的营房、以及大规模扩展和修复操场。 操场首先被整平、然后在东侧方向搭建起木质的看台,同时在操场西侧则用木头、砖瓦等材料布置了一系列在李虎子看来稀奇古怪的东西,仿佛是障碍物……比如一座高墙、一个深坑上面搭置起木架等等。 第三十四标总共二千多人,从十月底一直施工到十一月中旬,花了大概半个月的时间,总算完成了。 此后,李虎子的军队生活重新恢复到体能训练中,就在他以为会一成不变的时候,又一场改变忽然降临…… ##################################################### 1905年11月25日。 一切如往常一般,李虎子早上五点半准时在起床号的催促下起床,与同伴一起用过早饭,穿戴好军服后,忽然接到命令到操场集合。莫名其妙地来到操场,却见一座木制台子已经被临时搭建起来,台子前面用栏杆空出了一块空地,三根背靠着一座低矮土墙的木桩高高耸立,显得甚为起眼。 被军官们来回整理,新兵们勉强列成歪歪扭扭的队列不久,一阵鼓声响起,操场周围猛然出现数十名手持洋枪的兵士,然后李虎子便看到当初刚刚入伍所遇到的那个少年标统。 依然是那身华丽军装,长马靴敲击在木板上发出噔噔声响。 走上台子,刘继业接过身后军官递给他的一块铁皮桶,运足中气大声道:“在场的大部分人可能没有见过我,本人刘继业,乃暂编第三十四标标统。” 从简陋的讲台上望去,底下的人群一片沉默,一个月时间里新兵们已经学会了没有长官允许不得说话……况且大家大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长官’,不熟悉的情况下自然不会有什么热烈反应。 “诸君丹心报国、应征入伍,成为新建陆军江苏暂编第九镇、暂编第十七协、暂编第三十四标的一员,今后不分彼此,都是袍泽了!” 几个曾接触新式教育的军官率先很西化地鼓掌,而习惯喝彩的士兵们虽然不懂这一奇怪的举动,但是在各排正目的指导下,都生疏地拍击着手掌,稀稀拉拉的掌声只能带来寒酸的感觉。 一开始的气氛似乎就有些尴尬。 刘继业并未因此受到影响,脸色依然是凝重的:“诸君有些人自今年十月开始入伍,有些人自十一月入伍,各不相同。然诸君皆为新兵,虽入兵营,但尚不算正式之战兵。诸君想必已察觉,军营之伙食、待遇、衣物,均与绿营旧军相等,与诸君入伍前所得之承诺相差甚远。若是因此而心生不满,也是理所当然。然而在此,本标统就此予以解释!” 刘继业巡视一番,底下的兵士露出了各色各样的表情;有不屑一顾者、有竖耳详听者、有无所谓者。不过有荷枪实弹的卫兵威慑,倒是无人敢擅自喧哗。 “新式军队需要新式操练、新式装备、新式编制、新式军法,更需要新式之兵士!诸君在入伍前,大都为不识戎戈的平民百姓,必须首先教育、改造为可承担新式责任之新式军人,方能谈得上享受新式之待遇!” 刘继业这番话说得有些复杂,在场起码有一半的士兵没有明白意思,其中包括李虎子。 “法也者,驭兵之器也!无规矩不成方圆,军法于新军尤为关键!必先磨练诸君意志、使诸君能严格遵守军法、服从长官命令,新军方可达到、诸君方可称为合格战兵。诸君只有通过了各项从体能到军纪的严格考核,方能摆脱旧军的伙食、旧军的衣服,成为新军的一员!” “简单讲,就是必须先教会你们服从命令、遵守军法,身体健壮符合标准过关后,接下来才能给予你们新军的待遇、新军的装备、新军的伙食!” 在场的士兵们全都明白过来,感情进了军营后还有个考核啊!明白归明白,却是没有几个人把台上过于年轻的长官放在眼里。过于年轻的外表,一张口就让人卖命干活,加上之前一段时间糟糕的待遇让很多士兵心中怨念,此刻自然不会自觉买账,不少自认为是狠角色的兵士甚至私下吐了口口水。 “毛都没长齐的东西!”明显鄙视的语气传入李虎子耳中,他曾在入伍当天见识过对方威严,自然不会如其他人般轻易小看这个长官。 “本标统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们!从今日起的十五天后,也就是十二月十日,便是新军筛选考验!主要考核诸君体能和遵守军纪的能力,确保只有真正合格的人进入新军!凡通过新军考核者,换发新服装、改为每日有肉的新伙食、饷银涨至一月四两!不合格者,另编入营,继续旧军的待遇……若今年年底的最终考核依然不及格,则直接除名处理!” 如此消息顿时让士兵中出现一阵轻微骚动,各别士兵也不顾所谓的军纪,开始大声喧哗起来。 台上的刘继业毫不犹豫,快速拔出腰间转轮手枪,斜指天空,连放三枪! 与此同时,台下的卫士们也端平了肩上长枪,白晃晃的刺刀和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人群。 火药爆炸和子弹的破空声顿时打断了骚动的士兵,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刘继业身上,只见他左手拿着冒着白烟的手枪,右手持铁皮话筒,运起中气大喝道:“军法何在!?” 话音刚落,操场边上猛然冲出一群全副武装的卫士,他们押解着中间三个披头散发、被绳索捆绑起来,嘴中塞着布料的男子,直径走向台下高高竖起的木头柱子。 操场瞬间平静下来,无数目光注视着被押解的三个瘦弱男子,看着他们被绑在木桩上,看着卫兵清开木桩前的场地,看到十名士兵排成一排,卸下肩上步枪,在一名军官的号令下同时举枪瞄准二十米处的三名人犯。 “按我新军军法,擅自脱逃军营不报者,处以枪毙!此三人乃当初入伍后潜逃者,被我军抓获,现当众处决、以示军法之威严,任何人不得侵犯!” “行刑!” 台上刘继业一声爆喝,举枪的士兵们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砰砰砰!’一阵噼里啪啦的枪响过去,绑在木桩上的人犯顿时被打成了马蜂窝,血肉模糊地死在当场。三名人犯被拖走后,地上鲜血残留成血泊,木桩上清晰可见弹孔。 承平已久的江南新兵何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他们事先站好的队列沿操场两侧,正好能够让每个人都观察到行刑的地点……巨烈的枪声、横飞的肉沫和血液,惨死当场的犯人都给予他们极大的震撼,站的靠近点的人顿时露出了惊愕之色,远一些的虽稍好一点,却也难免心跳加速。 哪怕是军官们,也人人为之色变。 古往今来,最善于震慑人类的,终究是同类的鲜血。 李虎子站在队列中,依稀看清了那几个人犯的死样。从没见过死人的他心中抖了两抖,心生畏惧的同时,有些不能理解为何自己当初会被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标统给脱罪。 刘继业通过直截了当地处死三人,至少在短时间内震撼住了军心,一时获得无人敢顶撞的威严。 “凡犯军法者,必定严惩不贷!” 刘继业再次巡视人群,此刻操场上已变得鸦雀无声。 “在通过新式军队考核前,诸君都是旧军人、吃旧军人的食、穿旧军人的衣、拿旧军人的饷!同样,接受旧军人的军法!本标统规定,从即日起,年底之前,暂编第三十四标执行新兵军法:擅自脱逃者、枪毙!犯上作乱者、枪毙!违反长官指令者、军棍五十!私自斗殴者,各军棍四十!故意损坏器械者,军棍二十!训练不用功者,军棍二十!……” “与之相比,合格通过考验者,每个月十足四两饷银、每日都确保有肉食、冬天有厚布冬衣和帽子御寒、夏天有适体夏衣,也不再受旧军法管制,而是新时代之新军法!……” “……如果你们害怕旧军法、憎恶身上的破烂衣衫、难以下咽的饭菜,那么就努力操练!本标统给你们机会!通过考核改变自己的命运!!!” 刘继业说到这里,已是用吼的声音喊出。他猛力挥舞着手臂,坚定的眼神扫过人群,激发每一个士兵心中渴望改变的冲动。 先是杀人立威、颁行严法,然后再以利诱赏之,这一套恩威并施的古代将领的治兵之道刘继业学了个十足…… 也确实有效,当李虎子站在队列中间听到激励人心的话语时,一时也有些抑制不住自己,心中发狠一定要通过这个考核! 最后,台上,自知已经暂时将自己的威信稳固下来的刘继业总结道:“诸君记住!莫犯军法丢了自家大好脑袋、还有努力操练,听从长官命令,争取十五天后的考核合格,吃好肉穿好衣、拿好饷,成为真正的新军战兵,力争第一!!!!” 第111章 标统标副 第一百十一章标统标副 正午时分,天空却只有一片灰暗。 大雨滂沱,雨水不停地撞击在地面、屋檐、人的肩膀上,天地之间的景象也因此变得模糊不清。 如此大雨,常人早已避之不及,但是从暂编第三十四标营内的指挥部窗口望去,只见无数人影晃动在中央的操场之中。有些人在跑步、有些人在翻越着障碍物,更多的人则排成笔直的队列一动不动,任凭浑身湿透、狂风暴雨的吹打。 刘继业看到操场上一个疲惫至极的士兵被同伴拉着跑,看到障碍物处一个矮小士兵艰难的爬上木板,看到队列中一名士兵摇摇欲坠猛地跌倒在雨水中,然后被长官一把拉起来接着站军姿。 收回目光,满意地点了点头。 从九月底开始筹备、十月开始征兵,到了如今十二月初,自己所管制的暂编第三十四标总算有些像样了。 按照袁世凯半年前的奏折,新建陆军的正规编制应该为:12人一棚,四棚一排、加上排长共50人,三排一队,四队一营,一营战兵600人,加上军官、后勤等总编制为635人。三营一标,一标总人数达2019人。 整整两千人划入自己麾下,一方面是权力,另一方面也是极大的压力。 刘继业走到自己办公室里的红木椅子坐下,双手合十打量着这座新房间,未来自己的办公地点。 低头,书桌上平摆着一本已经摊开的书册,上面全是用钢笔书写、密密麻麻的笔记。这是刘继业自己所编册的‘暂编第三十四标建军方案’,记录了自九月以来自己筹办新军的努力、思考等等。 随意翻动着自己所留下的笔记,思绪回到了两个月前…… 当初九月十日筹划成立之时,除了刘继业自己所推荐的王光照之外,还有徐绍桢那边派来的八个都是才从南洋陆师学堂毕业的参谋,以及徐绍桢从江宁各处旧军抽调的大概一百二十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充作早期卫队。 这就是供自己打造编制两千人的第三十四标的底子。 如果将一支军队比作人体,长官是指挥身体的大脑、士兵是血肉,那么军官就是确保军队支架的骨骼、以及将指挥官的指令如实传达至血肉的神经系统。 新式陆军……能够完成自己心中理想的军队,是实现国家主义的第一步;从一个高效和忠于职守的军官团中找出潜在的革命伙伴。这是刘继业从日本的军校学习、日俄战场上、大量阅读的军事书籍中得出的结果。因此当务之急,便是先一步充沛手中可供使用的军官、作为未来国家主义团体的骨干。 好在徐绍桢颇通情理,知道新军草创事务繁复,因此极大放权给自己,除了一队队官(连长)及以上的军官需要其首肯外,允许自己自行招募组织低级军官,只要符合朝廷的新军规定。 此外,筹备新军所需的十五万两库平银经费也送到了花牌楼的军营中,使得自己得以展开手脚。 仔细权衡利弊、深思熟虑后,自己决定从三个方面招募和利用现有军官。 首先,现有的八名参谋全部都是南洋陆师学堂出身,年纪从十八到二十五、六,缺乏实际领兵操练经验,因此可以从中筛选;能力出众及服从性强的,比如吴忠信、关启平等人,分配以重要的职位如暂编第一营管带等等。服从性差,桀骜不驯类型的则冷藏起来,待以后找个机会遣返给徐绍桢。 其次,下级军官由自己主动征聘江苏及邻近诸省的陆军小学毕业生,给予丰厚的待遇同时,争取网罗到一批可用的、潜在革命同情者的人才。为此,自己也向赵声开口要了几个对方熟悉的革命同志;虽然这样做会使得将来第三十四标内部出现倾向赵声的声音,但是刘继业有自信届时能够处理。除此之外,符合文化、体能、教养标准的旧军军官也可以加入队列。通过重金悬赏,以上办法倒是给自己提供了不少军官候选人;在暂时没有其他更好途径之前,也只能将就着用了。不过所有招募的军官都是由刘继业亲自把关考核,确定其品性、以及思想大致符合革命的需求,那些做派太过守旧的、纷纷被礼送离开。 最后,刘继业也利用其当初在东京搭建的资源,通过写信给如今已全部回国的前青军会同志和旧识,邀请他们前来共同组建第三十四标。除了已经就职的王光照外,还有浙江的祁匡训、江宁的丁鸿飞、张孝淮三人接受了邀请在前往江宁的路上。其中王光照与张孝准是自己的心腹,而且同时也是国家主义的信徒。丁鸿飞和祁匡训虽然也是当初在日本心向革命的同学,但是由于具体革命的看法有出入,终究没有张孝准和王光照那么令人信得过,也并未加入青军会。 除此之外,赵声也推荐了一个名叫林述庆的军官加入第三十四标。 通过种种手段,刘继业勉强在十月一日的时候凑够了初级军官人数、并开始广而征兵。 恰逢清廷废除科举、以及拒俄运动产生的从军热,大量的兵员涌入很快便使得原本训练计划中打算十一月就开始正常训练变得不切实际,必须极大修改。最终,在与各参谋协商后,刘继业结合各方建议准备以选拔的方式来进一步筛选士卒、同时也能通过赏罚分明来调集起士兵的积极性。 当然,还有一方面原因,就是构建一支现代化军队实在是花钱如流水、一眨眼的功夫,也没见新增什么东西,十几万两经费就消失一小半,连军械都还没着落,迫使刘继业要精打细算,只能暂时先削减士兵们的待遇。 与之相反的,则是新军军官的待遇得到充足的保证;每日食肉、崭新的呢子军服、每月底层军官如排长有十五两银子的军饷、而中层军官如营长则有三十两。像刘继业这样的高级军官,则每月薪酬达到了八十两。从刘继业的角度来讲,他宁愿尽量削减人力成本,但是一开始不高俸厚禄如何能招募到合格的军官?也正是由于军官待遇好,才会有大量人慕名加入,让刘继业得以从中筛选出符合自己想法的军官出来。 一边回忆筹办军队的过程,一边翻阅着手中笔记,页面刚刚划过,办公室的大门忽然猛地撞开,一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少年穿着新军服饰冒冒失失地大声道:“族叔,有人找你!” 此人名叫刘德,是刘家旁系的一支,之前担任门房,被长辈硬塞入了自己的卫队中。 除了他之外,还有三个刘氏族亲也一并进了卫队。虽然这些远方亲戚品行还算端正,但是却没有一个有过军事训练。 本来按照刘继业的意思,是很反感这种裙带关系,但无奈清末的社会规则就讲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已经是一种上下默认的游戏规则;如果自己当上标统后不照顾家族,反而会被人所不齿。此外,初始阶段,自己其实也需要一些能够信得过的人在卫队之中:谈不上需要他们帮自己掌握,只要让卫士们知道身边有标统大人的人,心存顾忌就可以了。 不过不管怎样,乱闯办公室终究需要惩罚,况且打乱了自己的思绪令人着恼,刘继业脸色一摆,站起来大喝一声:“办公室哪里是你可以随意进的!?忘了要敲门汇报吗!!?” 刘德吓了一大跳,冷汗直冒,哆哆嗦嗦不知道说些什么。 刘继业离开办公桌来到他面前,一把抓住自己的族侄的领子,对着他脑门吼道:“禁闭三天!立即到执法处去认罚,敢耍花样老子关你一年!!!” “是……是……!遵命!!”刘德惊慌失措地赶紧逃了出去。就在他消失门外的下一刻,一个脸型圆润,面色和善,脑门光光、一股书卷气的青年男子微笑着进来,他身材中等,身上长衫被大雨淋湿,操着湖南官话道:“老远就听到文鹿的吼声,许久不见,果然还是中气十足啊!” 来人正巧是刘继业在东京时候的同学、青军会同志,湖南长沙人张孝准。他本来在东北徐世昌处充当军事幕僚,因无所事事已准备出洋深造,正好接到刘继业寄来的邀请信,想着在东京时同志们的约定、共同的理想和国家主义以及有同学引为助力毕竟不错,最终还是决定前来江宁接受刘继业的邀请成为暂编第三十四标的标副。 刘继业喜出望外,一把抱住久违的同学,笑道:“总算把闰农给盼来啦!快快入内!” 张孝准并未改变多少,伴着那张圆脸的依然是有些豪爽的性格。唯一的区别,是他开始蓄起了胡子、而且是很西式的那种卷须。 进了办公室内,张孝准一边打量着房间,刘继业则从橱柜处拿出茶叶来,叫卫士送上热水后亲自给张孝准倒上。 “若不是文鹿你相邀,我怕是已在前往德国的船上,与百里相伴了。”接过茶水抿了口,张孝准继续道:“来到江宁后我一打听才发现,你好大的名气!你可知道江宁的陆军衙门里头的军官们是怎么形容你的吗?白面长身,一枪三命,刘大标统!” “小弟可没有那么好的枪法……”见一贯忠厚老实的张孝准也出言调侃自己,刘继业摊了摊手表示无奈。 “那是当然……你枪法历来不怎么样。”说笑了一番,张孝准才正色道:“说实话,你真把三个逃兵杀了?” “嗯。” 张孝准伸出大拇指赞道:“厉害!不愧是从日俄战场上回来的,有魄力!不过就是可惜了这三个逃兵……搁在别人手里还有命,落在文鹿手中就只能挨枪子了。” “没我他们还是得死。” “哦?此话怎讲?”张孝准从刘继业的眼神中看出对方话中有话,不由得来了精神。 “你道他们三人真的是逃兵啊!实话告诉你吧,闰农,这三人都是我向徐绍祯,徐统制那里要来的三个死刑犯,都是罪大恶极民愤极深的悍匪,本来就要秋后问斩了、正好借给我立威。” 得知真相的张孝准一拍桌子:“好你个刘文鹿!!” 刘继业将张孝准拉道办公室的窗口,引他向操场看去,只见外面大雨之中无数士兵在操场上拼命训练,更有军官拿着木棍不顾泥水来回巡视,要是遇到偷懒、不守军纪的,上去就是一脚。 “正所谓大棒加胡萝卜:若不是那三个脑袋,这些士卒如何肯如此服从,加倍卖力地操练?” 张孝准看得频频点头,不过他素来心肠就软,转而有些忧虑道:“文鹿,严刑酷法虽然可一时有效,但长此以往怕士兵心中激愤难耐,生出变故啊。” “闰农所言极是,我本来也没打算长期强压猛打。一开始先杀杀威风,先竖立军法不可犯、长官令不可抗的规矩,等过了这阵子,自然会履行诺言,给通过考核的士兵增加待遇,减轻刑罚。”刘继业顿了顿,确认室内无人后,轻声道:“这也是我们推广国家主义、展开革命运动、控制军队的第一步!” 张孝准不由得颌首,对刘继业所说的感到一种久违的激动。 虽然在日本有加入同盟会,而且与黄兴是同乡相熟,但是张孝准并不赞同孙文的三民主义。此次来宁,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此刻与刘继业一番话说下来,只觉得热血沸腾!一定能与兄弟一起将第三十四标作为实现理想的平台! 不过内心激动一番后,张孝准随即想到刘继业之前的话语,于是问道:“增加待遇?” 刘继业便微笑着将自己筹办新军,以及通过选拔在新兵之间选拔合格的新军士兵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遍,让张孝准大赞一番。 性格火热的张孝准顿觉未来一片光明、海阔天空!有自己与刘继业还有王光照在,他信心满满地大声道:“如此一来,我在你这里也就有信心了!我来之前已经在江宁陆军衙门办好了手续,从今往后你我便可同心协力、共起革命之星火了!” 第112章 赏罚分明 第一百十二章赏罚分明 在刘继业的办公室里两个昔日同学好好地叙旧了一番,聊起当初在东京的学生生活、以及毕业分开后的处境,不禁有些唏嘘一晃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 闲聊了莫约半个钟头,直到屋内的挂钟指向一点的位置,屋外传来铜铃声,刘继业这才拍手道:“好了,差不多到午饭的时候,闰农与我一并去就餐吧,也让第三十四标的军官们见见标副。” 一切都是草创,暂编第三十四标内所有职位都是临时的,就连标统刘继业脑袋上也挂着‘暂编’的头衔。到目前为止,尚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军官没有就位,因此全标的二把手标副直到成军两个月后才出现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外面的雨势依然很大,因此出了办公大楼,两人各自撑起一把油伞,勉强能遮住雨水。 操场处军官们正在指挥着士兵集合,准备入食堂用餐。经过军法的威慑、以及刘继业抛出能够改变未来的诱惑,这些新兵已经产生了些许纪律性,此刻按照各队排列的方阵也有模有样了。 当然,终归会有一些刺头挑事,凡是不老实的要么被毫不客气地军棍伺候、要么痛打一顿后直接扒光衣服扔出军营。看到军爷们毫不留情,留下的大部分新兵自然更加畏惧军法了。 在第三十四标中,虽然不如旧军那般,但上下等级也是森严的很。就如食堂便分成士兵区、士官区、以及军官区。若是坐错了位置,士兵要挨军棍,士官要关禁闭的。 刘继业与张孝准从军官区专门步入相对简陋的食堂,收起雨伞时半边裤子已经湿透了。食堂内已有零零散散一些不需站在操场上操练新兵的参谋在进食,看到标统后纷纷站起来敬礼。 刘继业挥手示意他们坐下,带着张孝准走到饭桌前,指着桌上热腾腾的饭菜道:“每天上午一点开饭,二点收饭,每个人吃饭时间不得超过三十分钟,你我也不得例外。军官嘛,中午四菜一汤、两荤两素。晚上五菜一汤,三荤两素。士官稍差,每顿也能有一荤两素。而士兵就没那么好运了,在通过考核之前,两餐都是野菜、腌菜配糠粮,仅供填饱肚子而已。” “不过通过考核后,成为新兵,便能享受与士官一样的待遇,可以坐到士官区进餐了。” 张孝准再次佩服地伸出大拇指:“果然还是文鹿你善于操控军心啊!一路走来,我所看到的士卒无不严守军记,操练卖力啊。” 刘继业却是笑笑,把目光移向一旁的几个军官,朗声道:“若无一干良才助我,也不可能有今日之举啊。” 军官们分忙站起来道不好意思,这时刘继业便顺势介绍道:“诸君,我旁边这位便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工兵科毕业的高材生,我暂编第三十四标标副,张孝准、闰农兄。” 听到标统旁的圆脸大胡子原来是新任的标副,军官们急忙敬礼,并且一一报上自家名号。 客套一番后,刘继业一拍手,招呼大家先吃饭。于是众人围坐在饭菜周围吃起来,不过碍于正副长官都在,没人敢不顾形象地放肆吃食。 此时安排好士兵的军官们陆陆续续走了进来,一个两个都如落汤鸡一般,湿透的军服紧紧黏在身上,狼狈的很。如此景象,惹得张孝准对刘继业治军的本事佩服不已。他却不知刘继业已经因为玩忽职守、三心二意、违反军记等原因直接除名了两名军官和五名士官;这些人不光被要求滚蛋,再没收一切发放的物品,刘继业更是很绝情地就每人情况写了一封千字长的信,在信中将这些人臭骂一顿、直指所犯过错和品行问题,让人抄写一份后分别派送江苏陆军衙门、以及北京的中央陆军衙门。 如此这些人出了第三十四标后前途基本上也算半毁了。 一如折服士兵的方法,刘继业在使出如此激烈手段后,对于肯用心卖力的军官,也是大加笼络。不光日常与之亲近不摆架子,还直言等年后若是第三十四标情况满意,军官们都能拿到一份厚厚的赏钱。 恩威并施之下,第三十四标上下卖力,也就不出意外了。 情景转回狼狈不堪的军官们,他们进了食堂后便迫不及待地坐到饭桌前,饥肠难耐闻到饭菜香味早已按耐不住,上来便大快朵颐起来。 这边刘继业只是在与同桌的参谋和张孝准聊天,一边向自己的副手继续介绍第三十四标的状况。等他看到军官们到的差不多了,都在奋力扒饭的时候,他这才站起身来,大声道:“诸君请停下手中碗筷!” 军官区内所有人都停下来,望向刘继业。 “我们暂编第三十四标的标副新上任,大家伙就借机打个招呼吧!彼此之间先熟络一下!” 张孝准有些举无所措,食堂内七八十个军官齐齐望向他,让毕业后从未领过兵的他紧张不已。也不多想,慌忙地首先敬礼后大声道:“在下张孝准,字闰农,添为暂编第三十四标标副,还请诸君多多指教!” “好久不见了!闰农!”一个非常年轻的军官忽地站起身来,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一把抓住张孝准的手。 此人自然是已经先一步任职的王光照,两人都曾是东京青军会的同志,自然很是熟悉。 “久违了,允亮!” 有王光照带头,接下来军官们纷纷站起来向张孝准介绍自己。 “下官是暂编第三十四标一等参谋、执法官,方振武。” “在下是本标正参谋官,丁鸿飞,还请闰农兄多多指教。”一个长相偏瘦的青年不卑不亢地敬了一个军礼,两人虽是同学,却已是上下级身份。对于一向恪守职责、不拘言笑的丁鸿飞而言,首先就是敬礼。 新军制度,一标之首为标统、其次为标副、再次为正参谋官。身为第三十四标内的三号人物,又是刘继业当初在日本的同学,一直参与筹建过程,丁鸿飞实质上一直充当着刘继业之外的二号人物,再加上严谨又严肃的性格,已经在标内竖立起一定威信,而且也颇得刘继业的信任,将不少事务都交由其处理。 其他军官却没有丁鸿飞的底气,不管心中对这个新来的标副再怎么不以为意,但受军记影响,表面上还是得做出恭恭敬敬的样子出来。 “下官是副参谋官祁匡训,见过闰农兄!”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军官脸上挂着些许笑意;正是张孝准和刘继业在东京陆军士官学校的同学祁匡训。他与张孝准当初虽无太多交际,但毕竟也是熟人,祁匡训也不像丁鸿飞那样刻板,因此打招呼并不冷淡。 “下官是一等参谋,兼军械官刘之洁。” “下官是二等参谋吴忠信!” “职下是二等参谋李明昆。” “下官是二等参谋、书记官,文奇。” “下官是第一队队官,王启明” “属下是第二营管带,林述庆,还请多多指教。” “下官是第三营管带,关启平,今遇标副不胜荣幸!” “下……下官是第一营第三队第九棚正目,俞嘉卿。” 在场的军官们一一介绍过去,花了大约五、六分钟的时间才算完毕,也不知张孝准能记住几个。 等最后一人报完名号后,刘继业才重新开口道:“好了诸君,张标副远从满洲过来,车马疲劳,就先安心用餐吧。等以后大家相处后,再好好熟络熟络。” 军官们这才纷纷坐下,继续吃饭聊天起来。王光照与张孝准又多聊了几句,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用过餐后,刘继业向张孝准道了声歉,言及自己要进城拜见徐绍祯统制,汇报情况,暂时只能失陪云云。把张孝准交给一等参谋方振武后,匆匆用过饭便起身离开食堂,不管外面的倾盆大雨,走出军营内的马厩处,牵出自己的坐骑,一匹不久前新买的东洋大马。 翻身上马,轻轻抚摸了一下马嘴,马儿打了个响鼻。此时已有两名亲随小跑出来,骑上马厩内明显矮了一头的蒙古马。 驱马离开兵营不久三人身上便已湿透,不过早已经受过各种磨练的刘继业毫不在意,看清了方向后朝江宁城中的江苏督练公所官署远去。 刘继业离开后,饭堂内吴忠信将吃空的盘子拿走交给炊事兵,与另一名军官关启平并肩走出食堂。 “文泰(关启平),当初标统考了你什么?”有些自来熟,性格不错的吴忠信见二人都要去司令部,是同路,于是主动找话。 关启平看了一眼吴忠信,脸上挤出了个笑容,瓮声道:“也没啥,除了问了些行军、布营的知识,还问了些国家、民族啥的……” “国家、民族……”吴忠信心中默念了两句,边走边道:“标统考我的时候,问我德国为何能先胜丹麦、再破奥地利、最后击破欧陆霸主法兰西。” “你是如何作答的?”关启平声音懒懒的。 “我说……因为德意志在俾斯麦之带领下,统一了国家实力,激起德意志民族之斗志,举国团结所以才能胜利。” “回答的不错啊。” 吴忠信点了点头,转而有些神秘地小声道:“不过与我同学之人却没有被通过……我俩后来对了答案,发现军事问题他都通过了,就是在刚刚那道题上与我答的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如果一开始关启平问句中带着敷衍,此刻却真有兴趣起来。 “他回答的是,德意志所以强大,是因为有明君明臣……” 就算是平日大大咧咧的关启平,也能在两个不同答案的最后结果中嗅出某种异样的感觉出来。 “咱们的标统绝非寻常人!”吴忠信不自觉地在语气中带了点敬畏。 关启平点头附和道:“确实!咱们这三十四标被标统弄得井井有条,一切都有军纪可循……那个方振武,也是个铁面无私的人……别人我管不着,我自己倒是蛮喜欢这种规规矩矩的感觉。” “丁正参谋官也是对事不对人,训练安排、时辰调度都弄得一板一眼的,我们在标里只要一切跟着规矩走就吃不了亏、可千万别像一开始那几个蠢蛋,犯了军纪,前程都给毁了!”吴忠信说完,看了看操场上吃完饭后重新排列继续站军姿的士兵,感叹道:“才一个月出头,这群新兵就已经有了点强军的样子了。” “别的不说,咱们这标统赏罚分明这点,确实有点李卫公的意思。” 关启平补充了一句道:“今天才来的这个标副也不赖,性格蛮好的、对了,标里头的二营林述庆也是个热心肠……” 两名军官一边聊着军队里的事项一边朝司令部走着,此时吴忠信余光看到一个军官快速接近不远处司令部门口的王光照,手上拿了一本小册子上了台阶来到跟前低声说话,似乎是在请教什么,态度很恭敬。 “那个不是徐立由嘛!”关启平认出了来者,脸上冷笑之意一抹而去道:“第三队队官,整天围着那王光照转。” 吴忠信看了过去,知道关启平与王光照两个管带之间有点不对付,低声道:“这王光照与标统是同学又是同乡,而且也是跟着标统进的第三十四标,十准是标统的心腹……容我劝一句,文泰你还是与他处好关系罢。” 关启平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道:“我就是看他不惯、啥也不懂的娃娃,凭什么一来就是管带?标统是上过日俄战场、见过血的,这我认了。但是他毛都没长齐……哼!” 完了,见吴忠信脸上有点难看,还是客气地补充道:“多谢礼卿提醒,反正我与他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如此自然是最好了……” 吴忠信悄悄打量了一眼嘴里不知道在嘟囔啥的关启平,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跟王光照更亲近一些…… 第113章 笼络之意 第一百十三章笼络之意 且说出了营的刘继业骑马半个多小时,从花牌楼来到徐绍桢所在的江苏督办公署前,下马敲开大门后,将马匹交由公署内的衙役处理,自己直入大堂内。 徐绍桢人还在内衙,刘继业便站在大堂靠近门口的地方等着。此时有衙役送上干净的毛巾,刘继业接过到了声谢后,擦了擦脸上和头上的雨水。 并未等多久,便见一身官袍的徐绍桢从内衙走出,见到刘继业后非常亲和地自责道:“诶呀,外面如此大雨,本应该派人通知让文鹿可择日再来,还是本官失误了!来人,速速送上姜茶、毛巾。来来,文鹿请坐。” 刘继业却有些受宠若惊道:“下官还是站着吧,弄脏了衙门里的座椅就不好了。” “区区座椅算得了什么!”徐绍桢却是不由分说地将刘继业按在椅子上,态度之亲近直让人以为刘继业是他家亲戚。 “前日巡抚陈夔龙大人来江宁议事,本官有幸与大人闲聊了几句,言词中大人对文鹿你的第三十四标可是大加赞赏啊!在本官追问下,陈大人才透露原来他曾派专员从苏州暗地观察各地新军的情况,各地水平参差不一,只有文鹿和你推荐的赵声部军容最为整齐、军记最为严谨,军营最为有条!” 这下刘继业倒是明白了为何徐绍桢态度如此和善,原来是在上司面前得了夸奖。由于接任的两江总督的端方已经出洋考察新政,原任周馥已经离职,江苏巡抚陈夔龙便是当之无愧的江苏第一人了。 不过刘继业仔细一想,却觉纳闷:自己军记明明白白规定闲杂人等不得入军营,若是真有专员前来,自己理应得到消息,遂将心中疑问托出。 “这本官就不知了,想来或许是专员在军营外观察所见吧。”徐绍桢不怎么在意专员究竟是如何得出的结论,只要巡抚大人认为第三十四标得力就行,自己身为一手将刘继业提拔起来的上司,脸上也有光。 况且徐绍桢自九月后也曾到过花牌楼两次,均对刘继业的练兵、组织方式满意,也正是如此他才会同意帮忙说通牢房将三个死囚借给刘继业来立威。其实徐绍桢的看重不难解释;刘继业本就有些名号、又把第三十四标治理的井井有条、为人处世都很谦恭给足了徐某人面子,再加上家底丰厚不时送上‘孝敬’,还能不时帮助徐在上司面前博得赞扬,如此下属谁都不会反感。 明白了为何自己的顶头上司会对自己和颜相对,刘继业乘势将第三十四标的情况仔细汇报一遍、包括实行的考核制,以及各项包括军械等方面的准备状况全盘托出。在刘继业平稳又有条有理的陈述中,徐绍桢仿佛看到了一支纪律严明、上下有序、忠君敢死的威武新军出现自己的麾下。 在当今朝廷极度重视新军的时候,手握强兵便是他徐绍桢最大的政治筹码。难得眼前的年轻人不光有练兵的手段,为人也甚为谦恭,而且也懂得做人之道,徐绍桢不由得越看越满意了。 可惜徐绍桢的独女已经出嫁,不然恐怕他就会说出:“文鹿可有婚配,本官正巧有女、年方二八……”的话语出来了。 不过不管怎样,徐绍桢都清晰意识到刘继业是值得笼络的人才,言辞愈发和善。 公事聊完,徐绍桢命令下人准备好了干净的衣服,让刘继业到别间换上。等刘继业穿上长袍马褂,再回到大堂后,徐绍桢便亲热地让他坐下,然后如同聊家常般询问对方的冷暖。 感受到上司拉拢的意味,刘继业自然全力配合,不光改口自称学生,更是配合地往其感兴趣的话题上聊。聊着聊着,便提到了最近轰动一时的大事。 “文鹿你是留学日本的,又参加了日俄战争,上过满洲战场。你倒是说说日本此举意欲何为啊?” 徐绍桢所指的‘日本此举’,便是中日最近签订的一项条约。 日俄“朴茨茅斯和约”签订后,日本于1905年10月派外务大臣小村寿太郎来北京与清廷代表交涉‘东三省善后事宜’,实际上便是要求清廷承认朴茨茅斯合约的内容。清廷派出以北洋大臣袁世凯为首的代表团参加会议,一开始,日本便提出“大纲”十一款作为讨论基础,态度傲慢,宣称日本与俄国开展是“为了整个东亚的安全”,处处以中国的恩主自居。 小村表示日本以巨大的牺牲阻止了俄国占领满洲,中国理所当然应该报答日本的恩情,不仅应按照朴茨茅斯跳跃无条件地同意将俄国在满洲南部的权益让与日本,而且要给日本以日俄额约规定之外的其他特权。对此,袁世凯据理力争坚决反对,双方争执激烈,原本以为中国会乖乖就范的小村对袁世凯的态度大失所望,会议屡屡陷入僵局。 最后,小村以日本在日俄战争之后尚暂留在满洲的重兵的强权地位要挟,威迫清廷接受日方的要求。双方签订了会议东三省事宜条约,除承认朴茨茅斯条约中将俄国在南满利益转移日本之外,还同意日本经营安东至奉天的铁路、允许日本在鸭绿江右岸采伐林木,以及日本得以在营口、安东和奉天划定租界等。 条约一签,举国震动!原本中国的知识分子普遍将日本视作现代化的良师益友,不少人真诚地相信日本推出的‘黄种人共同战胜白种人’、‘日支一体同盟’、‘东亚亲善’等口号,却没有想到日本打败了俄国后,居然翻脸不认人,反过来又从中国身上狠咬一口。 从日本的立场而言,由于日俄战争得不偿失,天文数字的军费和外债、以及国内民众对战争结果的不满压得日本政府喘不过气来,只能想尽办法从他处捞取些好处,填补国内的空洞。在这情况下,日本上下自然认为日俄战争后把满洲主权‘还’给了中国,中国理应对日本的牺牲做出补偿。 受中日会议东三省事宜条约影响,原本处在蜜月期的中日关系渐渐淡化,国内不少新兴报纸更是指责日本实质上与其他列强帝国主义毫无区别。 早已知道事情经过、又深切明白当今日本局势和民意的刘继业,结合他可怜的后世历史知识,稍一琢磨后便回答道:“大人细想,这日本自古便是穷荒之地,苦了上千年,方才在明治维新后翻身,一跃成为近代化的国家,可不正如暴发户一般?因此日本国民上下一方面自卑、另一方面又极其自傲,以东亚盟主自居,处处要表现出其日本之伟大。学生当初留学日本时,便深有体会日人自大傲慢之处。” “对于日本而言,虽然通过明治维新成为工业国家,但纵观世界格局,却是被白种人所包围。在当今西方列强不断叫嚣种族至上论的时候,身为世界唯一的黄种工业国家,日本自然担心遭到各国列强的围攻,因此其拉拢中国,更多出于无奈的自保。” “然而日俄一战后,日本发现西方列强并不团结,甚至极为分裂。而西方政界也并未受到种族论的过多影响–虽然各国报纸大都嘲笑日人,但英国和美国的政商依然为日本提供了能够让战争维持下去的资金。况且俄国战败后,日本最大的威胁已经消去,加上确定了西方的种族论不会影响到主流政界后,其对于中国自然不再需要,态度也就愈发与列强一致了。” 这番分析头头头是道,引得徐绍桢点头不断。 “然而相比远在欧罗巴或亚美利坚的西方各列强,日本距离中国实在太近了!更严重的是其在亚洲的唯一有效威胁,俄国业已战败,其实际上已在亚洲无所遏制。一旦列强注意力转移,比如法德之间爆发大战,则日本必然乘机蚕食我中国,最终使我成为彼之印度也。” 说到这里,刘继业表情已是颇为凝重:“学生曾在日军中任职,深知日军侵略性极强、战斗力也属亚洲之冠……其爪牙渐丰,未来必然成为我中国之大敌!因此朝廷编练新军,锐意改革,乃是救亡图存之大举,不如此不足以挽救中国与亡国危境也!学生有幸蒙大人器重,授以一标之兵,只能努力操练,拼命练出足以保家卫国之精兵,如此方能上报君上大恩,下报大人栽培之恩!” 本身就是新派人物的徐绍桢对刘继业的一番话,和表忠心自然认同,他赞赏地笑道:“当今皇上和皇太后也是清楚我大清之困境,因此锐意革新,国家已有起色了!如今包括两江总督端方大人在内的国朝五大臣已出洋考察,待其归国后必能更进一步推动新政的施行,我大清可是大有希望的啊!” 受日俄战争的影响,慈溪太后一方面废除科举、加速新军的建设之外,也准备效仿明治维新派出五名重臣出洋,前往日本、美国、欧洲各国考察政务、商务。 历史上准本九月出发的五大臣在北京火车站遭到革命党炸弹袭击,两名大臣被炸伤,被迫延迟了出行。然而这一时间线已被刘继业的出现所改变,原本施行炸弹袭击的革命党吴樾因为不明的原因并未发动袭击,五大臣得以顺利出发,此刻已经在太平洋前往美国的路上了。 第114章 汝乃豚也 第一百十四章汝乃豚也 在徐绍桢处一直聊了很久,直到傍晚,雨也停了,刘继业这才起身告别。与在偏房等待的亲随会合,接过衙役牵来的马匹,这才出了衙门。 自从九月担任暂编第三十四标标统后,事情多到喘不过气来,每天恨不得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利用起来,基本上两个多月的时间都是在军营之中度过的。此刻得以稍稍放松之余,才想起自己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回家了。 思及妻子、父母,有些想念了。 刘继业摸了摸怀里,掏出两块银币来,和善地递给他的亲随道:“二位随我淋雨,也是幸苦了。等一下我准备回家一趟过夜,明日再回军营,你们可以先行回去了。” 两个士兵露出了诚惶诚恐的表情,嘴上一边说着‘哪里、哪里’、‘标统大人您客气了’之类的话语,手却是一点不满,接过银币后直接塞入怀中。 这两名亲随都是徐绍桢从旧军处调拨给刘继业的,浑身都是老兵油子的脾性。由于第三十四标草创,手中无人的刘继业不得不暂时借助他们,准备等过几个月,手头有了合格的人选后再把这些人打发回家。 与两名亲随分开后,刘继业一个人骑在马上,湿掉的军服被装在包裹里驮在马背,穿得还是徐绍桢送的长袍马褂,头戴一顶瓜皮帽,十足的富家公子的模样。 江宁除了主干道之外基本上以土路为主,雨后的路上便形成一块、一块的泥池,马蹄溅起的污泥让路上的人群都主动避开,无形中给刘继业让出了一条道出来。 一名侍女打扮的少女从一处商铺中小心翼翼地走出,沿着有青石板的路面走着,生怕脚上的秀鞋沾上地上的泥污。刚松口气,准备回头叫自家小姐,却忽然感到脸上一湿,回过神来一摸居然是好大一块淤泥,顿时大怒。 稍一张望便看到不远处刘继业胯下东洋马从一滩泥水中走过,棕色的水面还泛着波纹。 不用说,必定是此人溅起的泥水! 侍女本就爱干净,连鞋底都不愿沾上泥,所侍奉的家族更是豪门望族、平日在外就趾高气扬的,此刻勃然大怒,也不顾擦脸便向刘继业大吼道:“哪个人走路不长眼,给姑娘过来!!” 刘继业回头一看,见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向自己怒目而视,操着直直隶口音,有些奇怪道:“姑娘在说我吗?” “难道还能是你马吗!?当然是你!!” 平白无故被人冲了一句,还是被个少女,刘继业只是感觉有些好笑。他心道有趣,调转马身来到侍女面前,居高临下,略开玩笑道:“不知姑娘找小生何事?” 侍女却一点不怕,指着路面上的泥塘怒喝道:“你走路不长眼,硬要往泥塘里踩,弄脏了本姑娘!你说,该如何赔偿!?” 刘继业仔细一看,果然发现她身上和脸上有些许泥痕。看到这姑娘气得嘴都翘起来了,心中好笑,故意捉弄道:“如此,果然是我马的不是!你看,这哪里不好,它偏要往泥水里走……来,我替姑娘狠狠打这畜生,帮姑娘你出出气啊!”说罢,象征性地拍了拍马屁股。 如此明显的捉弄更是让侍女怒不可释,撩起袖子就要和刘继业理论。 就在此时,侍女身后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一个穿着杏黄旗袍,旗人打扮的妙龄女子来到跟前。 “阿环,这是谁家公子啊?” 在主人面前,名叫阿环的侍女不敢再放肆,只是哼声道:“婢女不知,想必是出自哪个没有教养的人家吧!” 眼见对方如此无礼,让自问脾气不错的刘继业也有些着恼,他麻利的翻身下马,也不理会侍女,直接看向她的主人道:“在下刘继业,江宁人士,现为新建陆军暂编第三十四标标统,有礼了。” 眼前少女莫约十四岁出头的年纪,明亮的双眸,额前刘海和有些婴儿肥的脸蛋煞是可爱。她鼻梁高跷,细眉微挺,眉宇之间透着英气。 仔细打量眼前高大的青年,少女很是大方地抿嘴一笑,行了一个书生礼:“小生见过‘将军’。” 如此行径倒是让刘继业眼前一亮,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听贵方口音乃直隶人士,敢问因何来我江南?” “刘‘将军’善辨口音?”少女略带玩味地望着刘继业。 “虽谈不上精通,但也能分辨一二。” 少女再笑,拍手道:“那好,就请刘‘将军’辨上一辨:’jesuislesgensduchili,vousêtesuncochon!’”说完,一副等着看笑话的神态。 刘继业后世曾零星地知道些法语单词,一组合后大概猜了个七八分出来,没想到这小妞会说法文,虽然发音不甚标准,却也让自己不由得刮目相看!以她洋文娴熟的程度来看,必是河北旗人的大家闺秀,族中说不准就是满清大员。 “原来贵方乃河北人士,就是不知后面半句是何意。” “你通法语?”少女吃惊地望着刘继业,似乎没有想到街上碰到的军头居然通洋文。 “粗通一二,在下曾在江宁汇文学院就读,上过洋教习的课,精通英文,也留学过东瀛,在满洲战场上见过各国的观战武官、也曾与法兰西的亨利上校品过白兰地。” 少女从上往下细细观察了一会儿刘继业,像是遇到外星人一般,心中默默记下了刘继业的名号。 “小女子失礼了,刘公子别介意。” 美丽又知性的少女有礼有节的模样很是养眼,刘继业本就没有多少气,自然不会放在心上:“jenebl?mentpas,本就是在下不慎弄脏了贵仆,抱歉之余,若是需要钱物方面的赔偿,在下不会推脱。” “公子说笑了,区区衣裳哪有让公子破费的道理。庸仆无礼之处,还请勿怪。” “小姐!!”在一旁的侍女听到自家主人帮着外人说话,不可思议地喊了一声。 “无妨、无妨!” 见事情已了,刘继业便向主仆二人行礼告辞,重新上马后,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回头问道:“不知贵方能否告知那段法语的后半句是何意思?” 少女回眸一笑,如同一只调皮的小精灵:“你猜!” 直到走出很远,少女与女仆都已消失,刘继业才想起对方似乎并未回答来到江宁的缘由。 与会*语的富家小姐接触仅仅是小插曲,接下来的回家路上刘继业没有再遇到其他事情,很顺利地抵达家门口后,很快便将这件事情遗忘了。 将马匹交给门房,正好赶上家人在吃晚饭,填了碗筷后便随家人吃起来。孙氏心疼儿子,看到他消瘦一圈后,不停地给他夹菜,而青子则趁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在饭桌下面握住了他的手,还在他手心里轻轻划了个圈。 与家人一直聊到很晚,包括向父亲汇报第三十四标的进展,得知原来苏州巡抚派出的专员与刘家一直都有生意往来;他根本就没有去过花牌楼,只是收下了父亲送上的五百两银子谢礼。 朝中有人好作官,家中有银好升官,这个道理古往今来任何官场都是相通的。 晚上,回到房间的刘继业又给青子好好补偿了一番,直到入夜时分二人才熄灯休战。 第115章 茶楼会友 第一百十五章茶楼会友 (从即日起,更新时间调整为单更时,早上九点、若双更,则早九晚九:)) 伴随着木质楼梯‘咯吱’的声音,一身军装的赵声走上茶馆的二楼,一上来便看到临窗而坐的刘继业,笑着招手道:“文鹿!久等了!” 此刻已是下午时分,夕阳散射金光,刘继业面前的茶桌上泡着一壶绿茶,他正拿着茶杯独自斟饮,见是刘继业后开怀一笑,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久违了,伯先兄。” 等赵声来到面前,刘继业先行一礼,赵声急忙回礼,不好意思道:“最近营里面公事繁忙,刚刚得以脱身,余连衣服都没换就来赴约,没想到还是迟了!文鹿莫怪啊!” “哪里,小弟也是才到不久,你看,茶还是滚烫的呢。” 结拜兄弟二人对视一笑。 当初赵声接受刘继业的劝说,果然被徐绍桢所任用,一开始作为参谋参与第三十三标的筹划当中,因为招兵有功此刻在暂编第三十三标第一营担任管带,也算是中级军官了。 成军后大家都很忙,彼此时间都很紧凑,一直以来都找不出时间来相聚,直到一个星期前刘继业专程托亲随到第三十三标军营里头找上赵声,这才定下今天在茶馆相聚。 刘继业挥手招来茶博士,随意要了壶茶水和瓜子果仁之类的小吃,边喀瓜子边笑道:“你我兄弟许久不见,听闻伯先兄将家乡父老都动员起来,短短三天便招齐了一营所需的人数,得到徐统制的大加赞扬呢!更难得全营上下一心,伯先兄的军令得到完全执行……” 赵声挥着手,笑着打断道:“你就莫夸余了;与你这‘白面长身,一枪三命,刘大标统’相比,余可是大大不如啊!” “什么一枪三命,孙子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比起不需杀人立威,单凭一身虎躯便能镇住麾下交兵悍将的伯先兄,我还差得很远呐!对了,不如也给伯先取个匪号……就叫虎躯一震、王八之气,能文能武赵伯先罢!” “好了好了,知道说不过文鹿你!”赵声边说边举手做出投降状。 “看伯先你狼狈的样子,家中大嫂怕是甚为不忍吧。” 刘继业自问自己这段期间已经忙得消瘦不少,却没想到多日不见的赵声更是神色恹恹,颧骨都有些下陷。不过一双眼睛还是雪亮的,说话声音也依然响亮。 “余常住军营之中,每日操心军务,哪里有多少闲情顾家……说来惭愧,自上任以来还未回家一次。” 刘继业点了点头,看着赵声的眼睛道:“我听说伯先兄最近时常带兵行军至江宁郊区明孝陵?” “正常的军事演习而已。”赵声面色不变,轻轻抿了口茶水。 “不过风声却传伯先兄你在明太祖遗像前怒斥异族侵略啊……你我兄弟,又有何不好说的?” 赵声见刘继业关切,笑了笑,大方承认道:“确实如此,余演说有明兴亡及满族凌虐事,于是兵士皆知祖国之仇,誓以死从烈士起义……在余之感染下,第三十三标中已有许多军官和士兵被余所感染,加入同盟会发誓与满清斗争到底了!” “虽是如此……不过这样行事还是太过张扬了;三十三标千多官兵,上下必有求荣求官心情的小人、也必存在对满清愚忠的腐朽之人……兄如此行事,太容易引起注意、也太容易给他们把柄了!现在远未到革命之时机,还是应该谨慎一些继续潜伏为妙。虽然统制徐绍桢思想新派,但是两江总督端方作为满人,却对我革命党深恶痛绝啊!” “文鹿你有你的办法、我有我的。”赵声这句话说完,想到对方毕竟也是关心自己,又是好兄弟,语气软了软道:“就算暴露了,杀我一人又何妨?只要能将革命之火传播下去、让更多人觉醒,加入到吾等之行列中……牺牲一人之躯而换十人觉醒,这样的代价太值了!” 理想主义的赵声思考问题的角度与刘继业不同,刘继业虽有心再劝自己的大哥,但是也知道没有什么用处,最后还是只能叹口气。 为了气氛不至于冷场,刘继业只有转移话题。 “最近右立在上海混得有声有色啊。”刘继业将桌角处的一张皱巴巴的报纸推向赵声,封面‘苏报’二大字清晰可见,而其中放在首页的文章署名者正是应该呆在监狱中的王东,不知怎样在狱中写了文章,拿出去刊登了。 “此篇文章继续了腊肠书……不,革命军之风。虽然逻辑欠缺,但胜在感情丰富,极善于引发热血青年之共鸣。” 赵声颇有兴趣的接过报纸,仔细阅读着,发觉自家小兄弟的文笔越发熟练了。他一边看着,刘继业在旁出声道:“从制度分析日俄战争之果,日本因民主立宪之体及民族统一而战胜沙俄之*独裁和分散民族,由此足证民主远胜*、民族国家远胜分散民族之国。由此延伸至中国若想重立世界民族之林,则必须排除*、分散之满清,建立统一民族之民主国。右立的这一观点还是颇为新颖的。” “现今右立在上海进步文学界的声望大涨,已是能与蔡元培、章炳麟相提并论之人了……听说连鉴湖女侠与陈天华也写信赞扬其斗志。” 反复两次读完这篇文章,放下报纸,赵声心情一时大好。不光是因为看到一篇颇为精彩的革命雄文,也是为王东所获得的成就感到欣喜。他一边轻敲桌面,一边道:“确是好文,不过此类报纸与文章最好别在军营内发布,免得引起清廷猜忌。” 刘继业点头道:“伯先兄放心,小弟自然会注意。这份报纸也是小弟托入沪公务的族人带回,只在家中存放绝不会带入军营之中。” “如此甚好。”赵声向后靠了靠,窗外吹来的一阵寒风让他打了个寒颤。 前一阵子江宁的天气还算暖和,早些时候所下的一点积雪也都已融化,但是就在两天前气温骤降,虽然还未下雪但是地上、墙脚都已结满冰霜。 “不过话说回来,小弟受右立启发,也是准备写点东西出来。当然,不会如右立般露骨宣扬革命,此书内容也仅是就日俄战争之经验乃至当今世界局势变迁表示看法。届时还望能给伯先兄斧正。” 赵声来了些兴趣,笑道:“倒是一直没有听文鹿你提及满洲之经历,你倒是说说此书核心论点为何?” 刘继业轻咳一声,将座椅往桌子拉近了一些,正声道:“大事必有所以致之者多也。日俄战争之结果、日本之胜、沙俄之败,不可简单归咎于民主*之分、或者民族与非民族之别。诚然,日本为一单一民族国家,与动辄数十民族之俄军相比自然有一定优势。然若仅以此便推断出俄军之败因,则未免一斑窥豹了。俄国在满洲之最终失败,乃多因造成。同理,日本之胜利,亦是多因结果。” 赵声听后认同地点头,赞道:“文鹿乃老成之言也。” 刘继业继续道:“且先从日本之胜因说起;首先其拥有先发制人之势,利用沙俄之大意从开战伊始便博得先机、其次日本数百年尚武精神加上甲午之胜极大助长了日人好战气焰,吾见一兵士之母送子临别前,嘱咐子曰‘吾愿汝马革裹尸为国捐躯’,足见日人轻生死、重家国,作战意志更为坚定。此外,日本获得英美资本家解囊相助,获得大量贷款得以支撑战争。当然,清廷表面中立暗地支援日本也有影响,然而吾以为日本最为关键之优势在于地理!正是由于战场在亚洲,使日本得以发挥全部实力。与之相反,俄国由于地势太远,西伯利亚铁路运力不足,一是增援缓慢容易让日本形成局部优势、二是补给远不如日本便捷、三来战局距离遥远造成国民漠不关心。” “当然,日本之胜也有颇多运势,俄军指挥官库洛帕特金之愚蠢、日军冒险进攻获得成功、沙皇之判断失误都助长了日军之势。以上因果结合,最终使实力弱小之日本赢得了这场战争。” 喝了口已经凉掉的茶水,刘继业抿嘴一笑道:“当然,现在分析成败脱不了事后诸葛亮之嫌疑,最关键的,还是日俄之战对世界格局乃至中国情况之影响。” 赵声听到与中国相关,顿时来了精神:“最近日本在满洲逼袁项城签下了割让满洲权益之条约,全盘继承了俄国之势力,实在是让我国人失望!余每思至此,都心生不忿!想若无我国援助,他日本哪里能赢得了俄国!对此文鹿有何见解?” 刘继业沉声道:“当今世界列强信奉现实主义霸权外交,简单来讲便是弱肉强食、丛林法则。作为日本而言,其发动战争之根本原因自然是为了其本国利益,绝非什么日清友善。” “击败俄国后,日本以及其他列强必然意识到日本在亚洲具有得天独厚之地理优势,足以打消任何列强在亚洲与日本作战之念头。未来岁月中,日本将成为亚洲最强大之势力,也将成为最能引导中国政治走向之国家。” “对于中日之间关系而言,击败了俄国的日本已经不再需要拉拢我国,必将与列强一般进一步蚕食我国利益来壮大自身。同时由于其地理优势,加上控制了整个南满之经济、交通走向,必将成为未来我中国北疆……不,全中国之最大威胁。庚子国难证明西方列强由于地势原因无法长期占据中国,纵观世界唯一有此能力的只有日本而已!” “另一方面,俄国在亚洲受挫,其战略重心接下来必然转移至欧洲,势必与中欧列强如德国、奥匈帝国发生冲突。巴尔干半岛之塞尔维亚乃斯拉夫民族,历来被俄国视作其在巴尔干地区之代理人。同时此塞尔维亚又与奥匈帝国有着严重分歧、而半岛其余诸过保加利亚、罗马尼亚等也是政局混乱不稳,若俄国战略重心转移至此,未来必然增加冲突,吸引列强注意力,同时还有很大可能引发席卷欧洲全部列强的世界大战。” “无论如何,随着俄国重返欧洲,接下来的时间欧洲列强注意力和战略重心都将转移至欧洲,其在亚洲的重点将主要放在维持现状而已。随着欧洲列强在亚洲地位逐渐衰弱,加上日本在亚洲的强势,必然会逐渐使日本与其余在亚洲有利益之列强发生矛盾!对于我中国而言,未来数十年为了抵消日本的势力,应该着重注意英国、美国之支持。联英美而抗日,将成为中国所应当施行之国策。” “若中国能够崛起并抓住列强重心回移欧洲的时机,则百余年间丢失的权益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收复。反之,则此权益将被日本所夺取进而威胁中国之存亡。” 说到这里,刘继业笑道:“至于中国如何崛起,首在排满、次在工业化、最后在社会改革。但这就不适合在第一本书内描述了。小弟准备待此书出版后,再另起一笔名,以续前作之缺……” 赵声点头表示同意道:“自是如此。不过就算书内无革命之宣传,余还是很期待能一览此书啊!” 转而,忽然想到了什么,赵声侧身低头问道:“不知下本书会否出现文鹿提倡的……‘国家主义’?” 回到江宁后,刘继业与赵声也见过几次面,互相聊过、赵声对刘继业鼓吹的国家主义也略有了解。虽然他觉得这个主义听上去是为*招魂、不够先进、不够革命,不如孙文的三民主义悦耳,而且其中啥‘剥削’啊、‘生产资料’啊、‘阶级矛盾’什么的听上去不舒服,但是一来提倡者是自家结拜兄弟、二来目的也是排满复汉,因此就并未多说什么。 刘继业喝尽杯中茶水,嘴角微微上扬:“那是自然!” 第116章 正式成军 第一百十六章正式成军 西历1906年二月五日星期一,农历正月十二,江宁府花牌楼第三十四标驻地。 今日是颁予第三十四标正式编制的日子。如果第三十四标能够通过陆军部颁发的一系列操练并被评为合格,则番号前面的‘暂编’二字便可除去,第三十四标全体将正式被登记在册,成为正式的大清帝国新建陆军成员。 为此,主操场已被修理得非常平整。第三十四标1500名士兵按身高依次排列分成五个整齐的大方阵,每一个人的身体都是挺直的,额头微扬,军姿一动不动如石雕一般。方阵首列站着各营、棚的军官和士官,而在他们正前方的木台已被临时加高,站在上面足以阅览整个军营。 木台之上,一群身穿新式军服的军官围绕在中央一名略有福相的胖硕将领周围,不时朝他们身下的方阵指指点点。 “站姿确是不错,不过技术方面还必须等到之后展示了。”一个穿着参谋军服的年轻军官略显傲慢地说道。在他身旁,一个中年将领捏着胡须赞道:“光论军姿而言,暂编第三十四标可谓第九镇之最了。” 站在二人不远处的刘继业听后客气地表示感谢。 第一个说话的参谋名叫史久光,才二十三岁,是刚从日本陆士炮兵专业毕业的留学生,被徐绍桢邀请来到第九镇担任炮兵参谋一职。随之说话的将领名叫陶骏保,曾是江南征兵局总办,现任第九镇正参谋官,是全镇第三号人物。 第九镇统制徐绍桢站在木台正中央,打量着第三十四标,很满意地点头道:“站了三刻时间,全标兵士却动也不动,足见纪律严明!文鹿治军功不可没啊!” 此言一出,周朝军官纷纷看向刘继业,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不以为然者更不在少数。 徐绍桢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些,他扭头看向陶骏保,笑道:“璞青,军姿及纪律这一项,暂编第三十四标可谓合格了吧?” “当为全镇第一。”陶骏保很明显欣赏的发言让不少人收回了他们嫉妒的目光。 “之前的射击、阵列如何?” 陶骏保沉声道:“射击优良,阵列甚佳!” 徐绍桢一拍手道:“好!步兵甚为突出,那接下来就剩下最后两项……先看马、炮、工、辎的演练吧。” 刘继业听后敬了个军礼,向台下的第三十四标正参谋官丁鸿飞大声命令道:“准备马、炮、工、辎之演练!” 几声命令传达下去,一直立如松挺的士兵们迅速变阵,五个方阵从二十纵列很快转换成行军的三人队列,井然有序地向操场两边行去,期间队形虽然出现细微波动却丝毫不乱,引得木台上几个军官不禁叫了声好! 不出四分钟士兵们便在操场边缘重新排列成西式传统三排线型阵,这个时间让不少第九镇军官都为之惊讶,而第三十四标的军官们却暗叫太慢!当初排练的时候,最好的成绩可是两分四十五秒! 且不理会军官们的想法,空出来的操场很快就被一群穿著略有不同的军人占领,他们分别是第三十四标直属的马队(骑兵连)、炮兵队、工兵排以及辎重排。 60名骑兵排成还算整齐的一字阵,从操场底端缓慢向木台靠近。待缓行二十余步时,为首的一名军服华丽的大胡子军官猛然抽马刀斜指前方,在他身后的士兵们纷纷效仿,于此同时马速也骤然提升起来,阵型也开始从一字阵转变为棱形,只是转阵过程颇为凌乱,整个队伍变得松松散散。 马速越来越快,在距离木台还有十余步的时候,大胡子军官将指挥刀挥向左边,整个骑兵冲锋阵便随之转左,擦着木台的边子绕了一大圈,最后花费了些功夫重新回到一字阵。 木台之上,有过骑兵经验的军官对第三十四标马队的表现不屑一顾,无论是变阵还是转向都不甚专业,在左转的瞬间,甚至有一名骑兵差点摔了下来。如此表现,虽然是新成立的部队,也只能算是平平了。 刘继业自是知道自家马队的表现并不出众,这段时间他的重心一直放在编练步兵中,对骑兵的操练并不是很上心,任务也大多推脱给张孝准处理,能够有今天的表现他心里已经算是满意了。 接下来,一群炮兵在操场无人的一旁小土坡前搭起了几个木质的靶子,然后操纵着唯一的一门日式31年式75毫米山炮花了七发炮弹将靶子全部炸毁。虽然三十多名炮兵围绕着一门山炮有些可笑,但此时的第九镇全镇也不过才十五门炮,连直属炮兵标都不满编,而按照道理步兵标第三十四标编制里是没有炮兵的。但是徐绍桢照顾这次成军的演练,特意备了一门山炮过来。 最后工兵在操场上搭建起了简单的土木工程,由一群打扮简陋的辎重兵将转载着物资的骡车通过,然后再卸下货物。 如此最后的一支队伍也操练完毕了。 此后,第三十四标全体成员重新集结在遍布狼藉的操场之上,花了十余分钟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方阵。 徐绍桢在台上站了将近一个时辰,身体有些疲惫,不过兴致颇为高涨。他看向刘继业的目光颇为满意,转身对陶骏保轻快道:“总而言之,暂编第三十四标成效非凡,已颇具强兵之势,假以时日必能守我江南、保我大清啊。” 陶骏保笑道:“统制大人所言甚是,虽马、炮操练略有瑕疵,但不抵步兵之出彩,综合而言,暂编第三十四标可评‘良’” 清末陆军考核分为优、良、及格、不及格、差五等。优甚少授人,第九镇四个标里面也只有第三十四标得了一个良字,其余皆是及格。虽然一方面刘继业治兵确实出色,但徐绍桢对其的器重也可见一斑。 顶头上司的喜好,让另外两个标统心中暗暗不满,而刘继业的直接上司也开始暗自提防其万一被提拔后,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位置。 刘继业自己也明白这点。一方面徐绍桢的支持给了他极大的便利,但另一方面也让同僚和上司的戒备之心更浓,可谓有利有弊。不过在当前,还是利远大于弊。 徐绍桢听了陶骏保的话,点头表示同意。他挥手叫来刘继业,亲自递上陆军部颁发的文书,和蔼道:“若无刘标统之才干,便无今日之强兵。还望刘标统再接再厉,上报皇恩、下报国家!” 刘继业急忙跪下,脸露感激涕零的样子,大声道:“若无统制大人栽培,绝无下官今日!下官必将鞠躬尽瘁,为国尽忠!” 徐绍桢忙将其扶起,笑道:“文鹿不必多礼。”待其重新站起后,转身面向操场,高声喝道:“现在本官宣布,暂编第三十四标考核良好,成为正式新建陆军编制,为我江苏陆军第九镇第十七协第三十四标!” 在军官们的带领下,早已排练过的士兵纷纷鼓掌欢呼,而兴致勃勃的徐绍桢在刘继业的劝说下,在众多军官的陪同下临时走下木台来到士兵们的面前。一身礼服的张孝准身处方阵最前端,快步来到徐绍桢面前敬礼,然后拔出军刀高喝道:“预备,行礼!” “唰!”几乎是同时,方阵前三排的士兵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步枪;左手扶着枪杆至眼角处,右手下扶枪托,高扬的头颅齐刷刷地望向徐绍桢。 未见过此等场面的徐绍桢吃了一惊,在旁的刘继业低声道:“大人,这是西方军礼,是最高长官巡阅阅兵时的最高礼节,同时也是给予国家元首的大礼之一。” “原来如此,文鹿有心了。”徐绍桢温和地笑了笑,迈开马靴沿着方阵行走,很大方地接受着士兵们的注目礼。 一群军官跟在徐绍桢身后,其中包括了暂编第三十三标标统赵声。就在他对自家兄弟弄出的玩意感到有趣的时候,耳边听到了自家上司,第十七协协统崔亥安的不屑之声:“尽玩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旁边一名参谋模样的军官也是点头附和道:“可不正是!哗众取宠,不过一跳梁小丑而已。” 两人走在队伍最后,怕是没有想过言论会被他人听见。走在稍前一点,与赵声并肩的史久光似乎听到了动静侧脸用余光看了过来,随即缩回了脑袋。 上官意外地对自家结拜兄弟有敌意让赵声原本的好心情变差了不少,一路上都在找机会想与刘继业交谈。直到半个小时后,考核差不多结束的时候,才找到时机靠近,等刘继业送走徐绍桢等高级军官后,附耳低声道:“崔协统似乎对文鹿颇有成见,还需多加提防啊!” 刘继业听后感激地拍着赵声的肩膀道:“多谢伯先兄提醒,小弟一定注意!不过好在统制大人立下的征兵制,我们标统作为基本编制,不必过多仰仗协统,而是独立成营……伯先你也多加注意,别被人弄到把柄。” “自然!” 第117章 军营生活 第一百十七章军营生活 “虎子!” 背后的声音让李虎子回过头来,看到来人是同排战友周谓,态度生硬道:“嘛事?” 周谓不在意李虎子板着的脸,嘻皮笑脸地靠近了些,搓着手讨好道:“最近手头紧了,想跟兄弟你凑一笔款子……俺保证,三日必还!” “前日发的饷钱,今日就赌光了?”李虎子边说边不耐烦地推开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这个周谓是吴淞一带的无赖,仗着自家姐夫是第三十四标的小军官走了后门进来的。平日里训练不用心,不上进又时常开小差,而且尤其爱赌博。虽然军队内严禁赌毒,但不知这小子哪里的门路,经常能溜出兵营在外逍遥,每次到周日放半天假的时候,也总是泡在赌场中……就是本事非凡,从未给在城内巡逻的执法队、军官等抓过。 李虎子还记得刚当兵没多久的时候,一群士兵在一个正目的教唆下一起拿了第一个月的军饷,跑到秦淮河边上吃花酒,结果被执法官方振武逮个正着! 十三个士兵、一个正目、还有一个哨长,全部每人二十下军棍,一个两个被打的皮开肉绽,最轻的也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此后士兵们便再也不敢去青楼、赌场这类犯禁的地方。 除了这周谓。 此类人就像牛皮糖般,沾上便脱身不得,因此李虎子一直都未给其好脸色。 周谓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一脸不忿道:“昨天夫子庙那里,赌牌九我明明拿了一副鹅牌,怎料那庄家竟然一把至尊宝通吃全桌,气死我了!今天准备多凑点钱,再跟他大战一把,这手头上就缺那么一块多银子,就想到虎子你在营里头出了名的讲义气,是个好汉!俺保证,三日必还!到时候再加五分的息钱!” “我这钱是存着给老娘的,不是拿来赌钱的。”李虎子与此人性格不合,并不领情,他说完后不再看周谓一眼,大步朝操场走去,头也不回道:“俺要参加晚上的识字班咯。” “小赤佬!”周谓望着李虎子的背影冷着脸,对其一毛不拔很是痛恨,朝地上恨恨吐了口口水,转身找其他战友借钱去了。 快速地走过横跨,晚间风大,若是过去当苦力那会儿,李虎子早就缩在屋内瑟瑟发抖了。只是过去的破旧麻布衣服如今已被崭新的呢子军服所取代,穿在身上虽然重了点,却厚实保暖。脚上如今也穿上了棉布做的号靴,脑袋上还有圆筒帽子,哪怕外面寒风凛凛李虎子也不怕了。 一个月有四块银元,每顿都有肉食,香喷喷的精细白米管够,这样的日子连家乡里的地主怕是都比不了啊!如此好日子,李虎子说什么也不想因为犯了军纪给除名掉。 十二月十日第三十四标的大考核中,有一千一百人通过了考核成为了新军一员,李虎子便是其中之一。当天下午这些新军士兵便获得了刘继业所承诺的物资;新军服、新被褥、新的个人用具。同时他们之前所欠发的军饷也一并补齐,晚餐更是一锅锅满是油水的红烧肉!住所也搬入了新建的军舍中,如此待遇让所有士兵都为之兴奋,更有不少人大呼标统万岁云云。而那些没有通过考核的人,除了依然停留在新兵待遇之外,还需要干不少脏乱差的差事,这两相对比后大都下定决心要在第二次考核中通过。 果然,一月三日的第二次考核中又通过了包括周谓在内的四百十五人,而剩下的数十名依然不及格的士兵,无论什么理由,最终都一律清出了军营。 通过一开始的杀人立威,以及后来的丰厚待遇,大棒加胡萝卜,刘继业算是初步掌握了第三十四标的军心了。 如大多数士兵一样,李虎子也是颇为敬畏这个年纪轻轻却手法老练、而且铁面无私的标统,不过此刻更多的还是畏惧。 李虎子所在的操场上三天前为了迎接徐绍桢等人的木台已被拆除,不少训练器械也重新搬了回来,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穿过操场,李虎子来到了东侧搭建起来的一栋木质小屋前,那里已聚集了不少士兵,有与李虎子相熟的人过来打了几声招呼,人群中还出现了张宝财,两人靠近后便一直在聊着。 在屋门口站了两分钟左右,就听到不远处军营总楼传来的九下铜钟声,代表时间已经到了西洋钟表的九点时刻。 随着钟响,木屋的大门打开,一名年轻军官走了出来,手中拿着名册。 “今天是林管带教课啊……”在李虎子身旁的张宝财愁眉苦脸,盖因第二营管带林述庆一惯严谨苛刻、不拘言笑,时刻都板着一张脸,动则军法处置,士兵们都很怕他。 林述庆巡视一番,屋前的士兵们非常有纪律地迅速排成一长排。他面无表情地开始逐一点名,每一个点到姓名的士兵除了答应‘到!’之外,还必须站出队列以防有人代报。 之前第一次上课的时候有过士兵替朋友代报被发现,结果代报者和逃课者都被关了三天的禁闭同时负责清扫了半个月的厕所。 一轮轮名字点过,林述庆见应到的一百人全部来了,这才收起名册,转身走入木屋中。在他之后,士兵们自觉地排成长队鱼贯而入,不敢发出丝毫声音。 入伍数个月下来,一群平民百姓已逐渐习惯了军营的生活和军纪的管辖,此刻都已颇有些军人的模样了。 木屋不算大,里面放置着好几排长凳,每个长凳前都有长桌面向一面黑板。 士兵们入了室内找了长板凳坐下,就看到林述庆走到黑板前面,硬声道:“诸君,今日继续前天的课程。一个多月的文化课下来,基础的字你们差不多也已学会,今日便继续皇清浩训,教大家忠君爱国。” 李虎子坐在后排深感无趣。这个文化课是一个多月前搞出来的东西,要求所有士兵必须参加,每两天一课,共一个小时左右,全标士兵分为十几个小组每组百人在晚上分期进行。 一开始的时候教授的都是些简单的认字,这些李虎子还颇有兴趣,努力学习下虽然字迹依然如鬼画符般,但是结合之前可怜的文化底子,好歹大部分简单常用的字体已能认清。不过从前天开始,随之而来的则是枯燥无味的‘皇恩课’;重复朗读百余字由陆军部下发的皇清浩训,内容翻来覆去都是忠君爱国,食君俸禄为君效命的东西。本就是无聊的内容,加上负责教课的军官们也毫不用心,让广大士兵上课上的生不如死,想瞌睡却怕犯了军记,李虎子恨不得野外拉练个几个小时也不愿坐在课堂上背诵不明所以的东西。 清末新军加入了许多文化人,不少还是秀才出身、甚至有个别的举人!整个社会从上到下对军人更为尊重的同时,也更加注意他们的文化程度。几年前张之洞在湖北所创立的自强军便设立了阅读室供士兵免费阅读,平日也会组织课目教士兵们文化,这在新军中是极为普及的事情。 像李虎子这般参加初等文化课的,都是识字不多的士兵;他们大概占总人数的一半左右、而有功名的士人则上的是高等文化课,学的自然不是识字什么的,而是一些天下大势啊、列强历史啊、天文地理之类,类似于新式学堂里的东西。 随着铜钟的再次响起,煎熬地一个小时的文化课总算是结束了。说得口干舌燥的林述庆似乎也松了口气,他轻咳了两声,从讲台上拿起一本小册子,用沙哑的声音大声道:“这本册子是我们刘标统所著,名为‘强****’,讲了很多爱国的道理。后天的课便要跟诸君讲解此书……解散!” 文化课结束后,李虎子告别了张宝财,拖着昏沉沉的脑袋回到了军舍内,赶在十点半入床号之前上了上铺。虽然对刘标统很是敬畏,而且不需要再上皇清浩训也是好事,但李虎子并不认为那个什么‘强****’会好到哪里去。想着想着,慢慢他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李虎子如往常一般在起床号中醒来,洗漱穿戴整齐后掐着七点整与全队士兵在军舍外立正。 一个长方形的军舍内全是上下两层的床铺,依竖、横竖的方式排列,总共有一百五十个床位,正好是一个队(连)的人数。除了床铺之外,军舍内还提供了八个桌子和十余把椅子。 首先是队官赵昂一番简短训话并通知一天的安排,接下来各排在各自正目的带领下开始扫除屋内。直到队官赵昂满意后才算结束,士兵们统一前往食堂吃早饭,在八点之前李虎子等人重新回到军舍立正,开始一天的训练。 先是半个多小时的体能热身,绕着操场跑个十圈、每人八十个俯卧撑。接下来全队士兵在队官的带领下来到军械处分发到枪机和没有任何子弹的步枪,崭新的汉阳造。所有枪和枪机都是分开摆放,都按编号分列,与每个士兵的编号统一;李虎子分配的枪和枪机的编号都是他的军号0819。 拿到步枪,并将枪机装入枪中,李虎子等人便重新来到操场一处无人的地方,在军官和士官的指导下将枪械拆开,学习维护。 学习维护了一个上午,将枪械重新交还军械处,中午十二点吃中饭,一大桶大白菜炖猪肉一上来就被抢光了。李虎子动作快夹了两块肉,动作慢的就只能喝汤汁了。 吃完中饭后开始站军姿,一站便是一个小时,然后是走队列,又是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大概在下午三半点左右,开始最后的体能训练包括操场跑步、过障碍物,上肢训练等等。一直到六点左右才算结束。 用过晚餐后,由于李虎子昨日已经上过文化课,剩下到十点半上床号吹响之前的时间他都可以随意安排。有些人跑到操场上自觉训练,有些人从军需处借到了皮球到边上的球场上开始玩起最近才兴起的什么篮球。 不远处的地方,一个个子很高的军官正在营地视察,李虎子知道这是标统刘继业、他习惯每周起码抽出两个半天时间将整个营地走一遍,视察一下军官和士兵的训练、与士兵们聊聊家常……在这种时候,这个刘大标统都是很随和的样子,几次下来士兵们也慢慢习惯了他,与其对话的时候也不至于紧张到不知所措了。 李虎子对一群人争着把一个皮球扔到篮子里没啥兴趣,也不想多事,见刘继业在篮球场边上看球赛,便故意走到操场的另一边,开始小跑起来。 由于刘继业非常看重军队的移动速度,因此跑步是所有士兵训练最频繁的项目,李虎子为了能够在后面的考核里面拿到好成绩,因此经常地在私下时间里面加训。 与李虎子有类似的打算的,还有不少其他的士兵,一同围着操场在碎石路上按着不同节奏跑着。 跑着跑着,李虎子心跳加速、额头上微微出汗。 莫约跑了半个小时,李虎子估计着已经跑了五千多米,正准备就此歇息时,却见不远处那个高个子军官刘标统在球场上与一群球员握手拍肩后,朝操场走了过来。 这刘标统穿着军装和马靴,只是风纪扣解开了。他来到操场上,朝跑步的士兵友善地笑着,然后解开了军装和里面的白衬衫,只露出背心,然后紧了紧腰带,就与士兵们一同开始在操场上跑了起来。 有标统在,本来打算休息的李虎子不敢停下,只能咬着牙保持速度继续跑着。 又多跑了十多分钟,看到这刘标统快速冲刺了几下后,应该是由于马靴不善于奔跑还是慢了下来。 直到刘标统跑完了、擦过汗与众人说了些关心话后,才拿起军装离去。 虽然李虎子没有与这刘标统说过多少话,但是心中对如此大人物却肯屈身与他们这些士兵们相处而感到触动……多了些人情味,这让士兵们在敬畏其军法严苛的同时,在心中也多了些尊敬。 跑完步,到井边拿凉水冲了下身子,李虎子便回到军舍中与相熟的战友聊天打趣,几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彼此之间都已熟络。 剩下有些时间,李虎子便拿了发下来的《强****》一书找到了同军舍的秀才战友,当初在入营的时候排在前队的,名叫张允文的士兵,向他询问一些不懂的问题。 临上床号之前,军舍内床位距离李虎子不远的周谓又过来搭了几句话,说话的时候靠在床边,但李虎子没有给他好脸色后只得讪讪离去。 第118章 盗窃之罪 第一百十八章盗窃之罪 第二天,从睡梦中醒来的李虎子升了个懒腰,刚准备跳下床抢水洗漱,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愣了半晌,把手伸入自己的枕头下面…… 军舍内士兵所用的大部分物品都是军队发放的,私人物品很少,一般都是摆放在床铺左右。而军饷除了花掉之外,不少士兵都会将余钱存到军队里的储蓄处。李虎子却没这么做,他觉得钱在自己身上才是最稳妥的,一直将他存攒的十块银元放在枕头下面的油布袋子里面。 只是如今却空空如野。 油布袋子,及里面的十个银元全都不翼而飞了。 李虎子浑身都冒出冷汗,他一把掀飞被子和枕头,焦急地找着他的钱。 旁边战友项童看到李虎子的样子奇怪,询问怎么回事,李虎子大叫道:“我存饷没得了!” 项童和其他与李虎子交好的士兵急忙过来帮助寻找,只是翻遍了床铺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油布袋子。 地上地下又找了个遍,还是不见踪影。 李虎子急得团团转,他身着睡衣,光着一双脚在自己床铺周围来回走动,差点被绊倒。 “虎子,地上凉先穿衣服吧!等长官来了汇报。”项童劝道。另一帮忙的人也搭声道:“没错,这钱飞不了,一定就在舍里头,等长官到了一定能找到。” 喘着粗气,额头青筋暴露的李虎子却根本没有听进去,只是不断地锤着自己的胸,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游走。 就在这茫无目的之时,余光忽然望到一人,霎那间仿佛顿悟了什么,猛地向对方冲了过去! “周谓!还我钱来!!!” 正端着脸盆准备洗脸的周谓没想到李虎子会朝自己冲来,吃了一惊一把扔翻了脸盆,水流满地。他向后躲避,恐惧地大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拿你钱!” 李虎子哪里会听,他几步就来到周谓身后,一把抓住对方的肩膀二话不说朝着对方胸口便是一个头锤。 李虎子本就壮硕,干苦力的时候练就的力气入了军后更是得到强化,远不是身材单薄的混混周谓所能比。这一头锤下去就听见周谓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李虎子随即扑上去对准周谓就是一顿胖揍。 几拳下去周谓的脸顿时肿成了包子,这时李虎子抓着他的领子吼道:“还我钱来!!” 被打懵了的周谓此刻已是害怕至极,眼瞅着李虎子血红的眼珠子仿佛要跳出来,惶恐地死命挣扎,同时哀嚎道:“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 一开始李虎子冲的快,周围人还没反应过来,这时见周谓被打成了猪头,急忙上来将二人掰开。好几个士兵一起用力才把李虎子架开,他的好友项童急道:“虎子!军法啊!!营里头不能打人啊!” 与已经急疯了的李虎子不同,他们可是知道军营里头严禁打架斗殴,一旦发现最轻也是一个星期的禁闭,那是能把人逼疯的感觉。 这边周谓摆脱了李虎子,也被扶了起来,见对方已被控制住顿时恢复了些胆子,又感到浑身剧痛,顿时破口大骂道:“要死快哉!乃个小毕扬子,敢打老子!!” 事情闹大了,很快就有人通报了正目廖元。待他赶到后,却见被打成猪头的周谓却依然在破口大骂,而被好几个人架住的李虎子说不过他只能涨红着脸喘气,同时还不断地想挣脱。 “成何体统!!!”廖元一声大喝,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喋喋不休的周谓,猛力一推就将他推倒在地。转身走向李虎子,又一拳打在对方的肚子上,一时清净了不少。 这时廖元才拍手道:“先把这两个人给我绑起来!” 士兵们不敢违背命令,只得找了绳索将二人绑在了床腿上。这时廖元也从其他人口中了解到了情况。他虽然是出身旧军,但加入第三十四标后也体会到了军记的严厉,不敢有丝毫马虎的地方。他首先蹲下身子向已经冷静下来的李虎子询问了一番,然后走到周谓面前厉声道:“周谓!你偷是没偷李虎的钱!?” 周谓将脑袋摇成花鼓一般,拼命喊冤道:“小人哪里会拿这钱,分明是那个混蛋血口喷人!!!” 在后面的李虎子听后怒声道:“全队就你一个小子缺钱,昨晚又是你来到我床铺前,不是你还能有谁!?” “你们两个给我闭嘴!!!!” 吼完,廖元站起来大声道:“钱是谁偷的,自然会弄清楚,但是你们打架斗殴一事定是要上报的,等执法官到了再给你们定罪!” 被这么一闹,早上的晨训就被耽搁了。没过多久执法官方振武便带着三名宪兵赶了过来,将李虎子和周谓都带走问话去了,临行前还特意将二人的所有物品全都拿走以做证物。 入了执法处,二人还是各执一词绝不退让,而周谓的行李被翻过之后,却未发现任何油布袋子或是银钱,这让李虎子颇为被动。 另一方面,方振武在带走二人之前,自然吩咐人去转告了第二营管带林述庆。恰好其时林述庆在向刘继业汇报文化课的成果,刘继业听闻这个事情后颇为重视,拉着林述庆亲自来到了执法处巡视,一进门便听到方振武的声音:“实话实说,你还有何证据证明是这周谓偷了你钱财?” 李虎子垂着脑袋沮丧道:“……没……没有。” “毫无证据,却肆意挑起斗殴,按军律罪加一等……”方振武冷冷地准备说出判决,却听从门中进来的刘继业道:“且慢。” 一见标统到,屋内的所有人都起立敬礼,只有被绑着的两个人动弹不得,但是眼神中却都透着惊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标统。 与昨天晚上平易近人的标统不同,在办公事的时候刘继业从来都一板一眼,严肃对待。 刘继业回礼后不客气地找了个椅子坐下,直视方振武道:“方参谋,请将经过叙述一遍。” 虽然面对的是一标之长,方振武却面不改色,依然是用声调偏冷的语气将事情经过解释了一番。 “原来如此……”刘继业听完后沉思了片刻,然后望向周谓问道:“那么周谓,你可有偷钱?”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你可有向李某人借钱?” “呃……”周谓顿了片刻,似乎是不知如何回答,刘继业一看他迟疑立时大喝道:“说!!” “有的有的!小人前些阵子手头紧缺,不过那个混……李虎却没肯借给小人。” “手头紧?你一个月四元的饷银跑哪里去了?” “这……”周谓紧张地满头大汗,他自知溜出去赌钱是违纪的,自然是不敢说实话,正想着说辞的时候,李虎子却大喊道:“标统大人,我知道!这周谓是溜出去赌博输光了钱的!” “胡说!你才赌博!”周谓下意识地反驳,冷不防看到刘继业玩味地眼神,一时说不出话来。 “赌博啊……”刘继业身子朝后靠了靠,扭头问方振武道:“此人身上、行李有搜出什么可疑的东西吗?” “没有。” “这样啊……”刘继业站起来,指着被绑着的二人道:“带他们一起去军舍里看看。” 于是宪兵们押着二人,林述庆找来廖元带路,加上方振武总共九人很快就来到了第二营第四队的军舍。先是来到李虎子的床铺前,由李虎子指证油布袋子从枕头下面不翼而飞,接着又来到不远处距离三个床位的周谓下铺前。 “把被褥全部拿掉。”刘继业一声令下,两个宪兵上前将床上的全部物品都扔至地上,连床单也不放过。 刘继业亲自检查了一遍这座木床,确认没有暗间或夹层,转而看向周谓,见其故作镇定,心生一计。 “给我把上铺搜一遍。”刘继业在说话的同时,仔细观察着周谓的表情,见其无所谓的样子,立即改口道:“等下,给我检查地面。” 见周谓依然表情正常,刘继业等宪兵仔细检查了地面后,忽然大步走到周谓面前,出其不意地大喝一声:“钱藏在被子里是吗!?” 被吓了一大跳的周谓瞳孔微张,向后退了半步,说不出话来。 已知晓答案的刘继业不再理会此人,他命令宪兵将被子拿过来,仔细检查发现没有可疑之处,忽然拔出腰间长刀,直接刺入被子中。 ‘扑哧’一声刀穿棉布,刘继业收回刀双手握住洞口狠拉,一下子便将被子撕成两半。 “搜!” 此时周谓已是面色入土,嘴巴抖抖索索欲言又止,豆大的汗珠不停从鬓角落下。 不多会儿,一个宪兵便从一团棉布中找到了一个小油布袋子,大声道:“报告长官,发现可疑之物!” 刘继业接过袋子打开一看,果然是十枚银币。 再也不看瘫倒在地上的周谓,刘继业将装满钱币的袋子扔给方振武,道:“方参谋,请日后多多上心,不可放走一个犯人也不得冤枉一个好人。” 方振武冰冷的脸上难得多了些羞愧的红润,他微垂脑袋,低声道:“下官没有尽到职责,请标统长官责罚。” “军法中可有针对执法官误判案情的条款?” “没有!”方振武面色略显狰狞,顿了顿,随即道:“虽然没有此条款,但……下官确实有所失误,险些冤枉……因此无论如何,还是希望标统长官责罚!” 刘继业心中对方振武的反应有些意外;虽然知道此人一直性格耿直,一丝不苟,但是却没想到如此地较真!这样的人,实在是军法官的绝佳人选! 想到这里,刘继业故作沉思状,思索片刻后,说道:“虽然军法没有直接表明,但……军法之精神在于公正、公平!而执法官之职责理应从事件中用缜密的逻辑和分析得出最为公平公正的结论。因此方参谋之失误可视作失职……方参谋,军法中军官失职如何判决?” “罚俸一个月、禁闭三天,通报批评!” 刘继业看了抿着嘴的方振武一眼,道:“你既然是执法官,便按照军法执行吧。” “遵命!!!”方振武大声回答,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 那就请执法官宣判吧! 方振武重重咳了一声,向在场所有人宣示道:“列兵周谓偷窃袍泽钱财,参与赌博,按军律杖三十、禁闭十天,没收全部财产后予以除名。” “列兵李虎挑起打斗,目无军律,按军律禁闭十天,通报全军。” “执法官方振武审案疏忽,按军律禁闭三天,罚俸一月,通报全军……” 刘继业向一旁的林述庆吩咐将禁闭的事由告知张孝准和丁鸿飞,然后便要求宪兵将之带走了。 绝望的周谓只是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完了完了。 刘继业走到方振武旁边,在其耳边小声道:“这个周谓能够数次溜出去赌钱不被发现,可见是个兵痞……我们第三十四标历来是不要这等兵痞的,查查看此人是否与标内人员有关系……若有,必须严惩不贷!” 顿了顿,刘继业又补充道:“我新军之所以有别于旧军,被视作国之栋梁、其中之关键在于军法和纪律!军纪不整,则军令不畅、军队荒废……负责军纪一事之执法官,实在是我第三十四标最最重要的职务!我知方参谋处事公允,不偏不倚地严格执行军法……我第三十四标的未来,就拜托方参谋了!” 见刘继业如此重视自己的工作,方振武也有些感动,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冲动。他‘啪’的一个立正敬礼,脸上难得地露出了波动:“振武必不负标统之信任!” “你办事,我放心。”刘继业笑着拍拍其肩膀。 几个宪兵拉起瘫坐在地上的周谓,又架起李虎子准备执行惩罚。 李虎子虽然心有不服,但看到连执法官都甘愿受罚了,他也就认了这个罚,一言不发地跟着士兵去服禁闭了。 而方振武看向带着宪兵离去的刘继业,冰冷的双眼中难得露出了激动的神情,敬佩和感激。 第119章 结党立社(上) 第一百十九章结党立社(上) “听说没有?那刘某人罚了执法官禁闭三天,依我看,完全就是模仿曹阿瞒的割发代首!” 由前江苏督练公所官署改建的江苏新建陆军第九镇司令部内,一群军官无所事事地诽谤着刘继业,参与话题者多是没有分配到实权,郁郁不得志的参谋。 “谁说不是!而且听说还经常在军营里与一些军汉扯家常,收买人心!如此奸猾之举,也只有此等活曹操才能干得出来!” 一个年长参谋忽然沉下声音,悄声道:“莫不然……这刘某人暗中加入了乱党?” 坐在屋内的史久光实在听不下去,忽然一拍桌子,大声道:“再如何,这刘某人也是受统制大人所器重,家族又是江宁大族,哪是你等可比!” 第一个说怪话的参谋斜眼看来,阴阳怪气道:“史参谋平日不都是以东洋高材生自居,不是也看不顺眼那乳臭未干的小子吗?怎地突然帮他说话起来?大族又怎样、蒙蔽了统制大人又怎样?小人便是小人!” 不善言辞的史久光气得憋红了脸,最后一跺脚拿起帽子大步离开了房间,出门前还能听到屋内不屑的声音。 原来史久光也曾是梁启超的学生,与蔡锷、蒋方震等人都认识,只是没有与刘继业见过面而已。他少时便心向革命,到了日本后一开始在东京高等师范弘文书院学习,与黄兴同学。后拒俄运动兴起使他投笔从戎成了陆士第四期炮兵生,算是刘继业的学弟。 此后史久光先是加入黄兴的光复会,后来也成为东京同盟会的创会元老,是地地道道的革命党人,学成归国后受徐绍桢所邀来到第九镇。因此他虽然也有些看不上刘继业,却也知道其为革命同志,加上他更不喜欢别人说出攻击革命党的言论,由着怒火发泄了一番。 来到外面,发现午时的天空已经开始飘雪。轻叹一声,感叹自己虽然被徐绍桢邀请来宁却依然只是个无实权的参谋。在外面站了一好会儿,只得默默地重新回到屋内。 ############################################### 坐在第三十四标自己的办公室内的刘继业也知道会有人看不惯他的举动,认为他收买人心、虚伪狡诈等等。但是无论哪些人有怎样的看法,一个客观的事实就是自从自己表现出完全执行军法,甚至连执法官都被关禁闭后,再也无人敢违背军法。 士兵本就畏惧军法,在周谓当着所有人的面被军棍打得血肉模糊,差点送命,然后再一脚踢出军营、以及他的那个亲戚队官被禁闭然后开除后,更是无人敢犯。而原本相当一部分军官及士官自我感觉优越,不以为意地认为军法仅仅是针对士兵而言的,时不时也会触犯军纪,此刻在看到一个队官被开除、执法官都被关了禁闭后,原本就已经产生的对军法的敬畏之心愈发明显了。 而刘继业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所谓赏罚分明、又体恤士兵,这是古往今来屡试不爽的练兵之法。不过在近代,光有这些,刘继业还并不满意。 虽然一开始的时候刘继业用了被无数将领所应用的杀人立威来竖立自己的权威,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止步于此。日俄战争的经验以及后世的知识告诉他,一支军队的战斗力除了其武器装备之外,还包括士气、组织度、纪律以及思想。 武器方面他已经尽可能地给第三十四标准备了最好的装备;一千三百杆崭新的汉阳造、五十万发子弹,军需全部按量按时送上,甚至别的标都没有的山炮也给弄了一门过来。唯一遗憾的是最想要的机关枪却一时弄不到手,原因是这种武器当前全国无一兵工厂能生产,也只有北洋从德国进口了一批而已。不过想到整个第九镇都没有一挺机枪,刘继业也就释然了。 士气方面,暂时只能用相对公正的军法及丰厚的物质来刺激、以及刘继业自己经常与士兵们亲近。除此之外,一时还没有更好的办法,而组织度也因为手头军官资源紧张而得不到保证。目前唯一能够入手的就只有纪律和思想了。 纪律可以通过严格地执行军法来加强,之前的几次立威已经奠定了基础,刘继业通过严惩自己与执法官方振武已将军法不可犯的思维牢牢烙在第三十四标众人心头,只要日后用心维护便无大碍了。 剩下的就是思想了。 一支没有思想的军队,终归是如同缺少了魂魄的躯体,无论如何强悍,在面对有灵魂有理想的部队面前终究要吃亏。思想工作如何做,刘继业只有一点点后世的记忆、以及今世参军后获得的各种经验。穿越后刘继业一直在琢磨如何用物质以外的东西抓住人心,在日本陆士搞出来的青军会实际上便是一个半失败的试验品;原本刘继业想通过它来拉拢革命精英,但是到头来青军会依然是松散的组织,如今众同志分散全国各地,青军会除了增进了彼此的感情之外,等于是形同虚设,他刘某人从未有过将全部精英招入麾下的可能。 吸收了青军会失败的教训,刘继业决定在第三十四标中重新尝试。文化课便是第一步;首先将大部分士兵变成半文化人,再通过各种手段让其对清廷产生厌恶、同时不断灌输爱国主义思想,将中国之苦难、他们之苦难间接地与满清产生关联等…… 不过这项潜移默化的工程耗时很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除了士兵之外,最让刘继业重视的,还是在第三十四标内的军官中宣传自己的国家主义。与青军会一样,为了保密及宁缺毋滥,一开始刘继业只打算从有潜质又有思想激进的人群中发展人员,不过拥有为一标长官的优势,又吸取了青军会的教训,刘继业从一开始便打算以强势控制这个团体,务必使之成为听令于自己的团体。 为此,刘继业前些天便要求所有士官以上军衔的军人一律必须参加名为‘补习班’的,每周两次的补习课。与士兵们的文化课所不同的是,补习班主要教授最新的战术发展、介绍各国的军事制度、当前世界近况等等。 在刘继业的计划中,在补习班课堂上表现出色、或是透露出倾向革命的军官将成为另一小团体的预选人员。刘继业明白想要让人对一个团体产生归属感,乃至忠诚,必须要让他们感觉到特别待遇,即‘我加入了这个团体,所以我和别人不一样’的感觉。 这个小团体暂时命名为文学社。 除了王光照与张孝准之外,文学社的其余成员都将通过日常观察、以及补习班的考核中来争取。宁缺毋滥。 不过本来第三十四标的大部分军官都是刘继业自己考核过的;那些思想保守、满脑子忠君爱国的军官他是一个没要,造成第三十四标的军官们绝大部分都是思想进步、对国家之困苦有所感触,有爱国心的热血军官,年纪也普遍很年轻,平均下来不过二十出头而已。 办公室内书桌上,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摆在上面,这是新近出版名为《强~国~军》一书。此书结合了刘继业所宣扬的军国民主义、国家主义以及对未来世界局势观察的成果,删除了关于革命和社会改革的内容。经过多次修改后终于成书,刘继业除了强令第三十四标的文化课必须开始讲授此书之外,也将它亲自送至徐绍桢府中。 在刘继业的计划中,此书将成为补习班以及文化课的主要教材,以及日后招揽志同道合者的工具。目前在第三十四标内,原青军会成员有张孝准、王光照二人,以及同学丁鸿飞和祁匡训。而第二营管带林述庆则是赵声介绍的革命同志,他们五人在阅读此书后,反响还是很不错的,而刘继业通过其他渠道得知大部分的回应都比较正面,让他可以安心开始撰写续作了。 当然,补习班的课程主要还是以战术、战略等指导为主,要等文学社召集到足够的人手后,再在文学社内部开展关于国家主义的讨论课。刘继业打算在王光照的协助下,潜移默化地影响加入了文学社的革命青年,使其观点慢慢与自己靠近。 为了筹备补习班以及文学社的事项,刘继业这一个星期都住在军营中,一有空就在办公室里处理公务,剩余的空余时间则全部投入到《强~国~军》的续作中,完全一副工作狂人的干劲! 1906年2月11日,大概在下午二点时分,张孝准和丁鸿飞准点来到办公室,第三十四标的三个主要军官就最近一段时间的训练做了总结,发现各营各队上到军官下到士兵都明显训练更为积极、绝少发生有人不合格的情况。 由此,张孝准打趣说标统禁闭三天就有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么要是刘继业禁闭个半年,出来后第三十四标就能以一己之力收复中国所有失地了。 会议进行了半个多小时,等二人离开后,刘继业随即又会见了王光照,听他的心腹汇报最近军营内的一些情况,以及哪些人是潜在的革命争取者。通过接触实务让原本还有些幼稚的王光照迅速成长,如今已能独当一面,让刘继业颇为欣慰。 此后又接连处理了好几件事情,等到日落西山时刘继业才空下时间来,稍微整理了一番材料后时间便已经到了上第一节‘补习班’的时候了。 今天一更…… 第120章 结党立社(下) 第一百二十章结党立社(下) 补习班上课的地点定在指挥部内一座新装修好的会议室内,每周的周一和周五各两次,上课时间从晚上八点至九点共一个小时。第三十四标全体士官及军官除非有要紧军务可以提前申请不来之外,所有人都必须参加。 一标共计九十八名军官与高级士官让课堂的空间略显狭小,所以当刘继业怀揣着准备好的教材步入课堂内时,只听见一阵凳子、桌子移动的声音,而起立敬礼的军官们一个两个都撞在一起,东歪西倒,姿势别扭。 刘继业强忍住笑意,走到讲台上让众人坐下,这才微笑道:“看来这个下节课得换一个屋子了。文参谋,请下次找一间能装下大家的课堂来。” “遵命!”一个文质彬彬的军官迅速起立,他便是二等参谋兼书记官文奇。 “今天诸君就先将就着吧。” 轻咳一声,见自己已获得所有人的注意力,刘继业回头在黑板上开始用粉笔连续写了好几行字,写完拿起教鞭敲打其上,朗声道:“一军之本在其官,军官与士官乃军队之架构,若架构不稳则军事废,军事废则国难存。” “不同以往,现代军事所需之军官需要掌握众多技艺学识方能指挥部队,而诸君皆为本标骨干,只有诸君掌握了现代军事之要点,本标统才能不负国家、百姓之期望。” “简单概括,现代军官必须掌握战术、军制、兵器、后勤、筑城、卫生等学目,以及通熟军中操典、军法、勤务,并将以上诸科运用于实践当中。” “本标统知道在座诸君多有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或是学成于江南陆军学堂,都是接受过正规军事教育的新时代军官。然而当今时间瞬息万变,军事也是在不断演化,很多战术、兵器方一出炉便已过时。因此本标统办这个补习班,就是希望诸君能够不停学习、充实自己,跟上时代脚步。” 刘继业说到这里顿了顿,巡视一番,见不少人并未上心,在脑中立即修改了用词,细细琢磨了一番,然后忽然抛出了一个问题:“谁能告诉我,一个步兵队的接敌正面应为多少?” 如此基础的问题让许多有过标准教育的军官都举起了手,刘继业随意挑选一人,此人刚准备回答,却听见刘继业道:“以后课堂上发言前,先报自己的职务和名称!” “……第二队队官曹彰,一个步兵队的接敌正面应为八十米!” “很好,很标准的答案!”刘继业挥手让曹彰坐下,接着又问道:“一个步兵队有战兵百五十人,平均下来最前线有枪五十杆,谁知道当今制式步枪汉阳造平均射速是多少?” “第六队队官吴泉,一分钟五十发。”第六队队官吴泉回答道。 “这是汉阳厂商没有算入装填弹药的速度;就本标射击训练的结果看,实际上汉阳造的射速在一分钟二十三发左右。那么请问吴队官,以此算来,一个步兵队的正面火力为多少?” 吴泉心算一下,很快给出了答案:“一分钟1150发子弹。” “没错!正是由于陆军部估算当前世界列强的步兵队正面火力为一分钟一千多发子弹,所以将我们新军的步兵队接敌正面定为八十米。如此可以保证火力集中的同时不至于因为过于密集的阵型遭致重大伤亡……”刘继业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然而,当前世界列强的步兵队正面火力真的只有一千多吗?” “在座有人听说过马克沁机枪吗?也叫赛电快枪。” 这次有大约半数的人举手。 “谁能告诉我马克沁机枪的射速?” 只有张孝准一人站起来回答道:“标副张孝准,马克沁机枪射速为每分钟600发。” “一分钟六百发,也就是说一个步兵队只要有两挺这样的机枪,四个机枪兵使用,其正面火力便能翻倍!!!”刘继业不给众人喘息机会,走到第一排的跟前喝道:“日俄战争中俄军一个步兵队已经装备了四挺这样的机枪,所以列强步兵队的真实正面火力如今已经达到了每分钟四千发的速度!若是我们战斗时依然保持80米的接敌正面,诸君有考虑过后果吗!?” 课堂内一时鸦雀无声,几个军官联想到紧密的队列遭遇如此猛烈的火力攻击,脸都白了些。 刘继业给大家时间细细思考,完了才继续道:“日俄战争初期,日军便是按照每个步兵队80米正面接敌冲锋的操典行动,在俄军机枪面前尸横遍野,到了战争中期才改为130米,白白冤死了数千数万士兵的性命。” “而如今,在总结战后之经验教训后,日军步兵队的接敌正面,已经提升到150米了!诸君,这就是时代的改变!墨守成规跟不上时代只能被时代所淘汰!我不希望这样的教训诸君是从战场上无数士兵的牺牲所获取的!今天诸君能多掌握一些知识、多跟进时代的变化,未来将少死很多条人命,更可能完成任务。” 刘继业一番开场算是镇住了军官们,原本心不在焉的人这下也开始细心听讲起来,而那些没有受过现代军事教育的旧军出身的军官更是听得津津有味。 本来这些军官们对刘继业赏罚分明,严守军纪在佩服之余,更多的是畏惧。再加上身为标统,刘继业并不常与他们相处,自然有着生疏。但是在上课的时候,听着刘继业用平常的语调和态度说话,还不时开开玩笑、引得课堂大笑的时候,原本严肃刻板的形象就变得丰富多样起来……无形之中,军官们对刘继业的心态也从畏惧而逐渐转变为敬畏。 “军人不可不知时政,日俄战争可谓当今世界之分水岭,从今往后世界格局将大为不同!今天第一节课,我们先从当今世界格局开始讲起,诸君请翻开《强~国~军》第三页……” 于是刘继业就自己书中对日俄战争后世界局势的判断,英俄矛盾、德法矛盾、美国的门户开放政策、列强在东亚的势力范围及实力、以及彼此的矛盾与分歧都一一解释,让不少从未接触过大局的人大开眼见;原来英国和法国居然有千年的仇恨,原来英国王室是德国人等等等等。 在讲述世界局势的时候,刘继业不忘隐晦地提出了民族国家之所以强大的观点,以及工业化的重要性等等。不过第一节课、后面还有大把机会,刘继业并不心急。 当然,也有军官对刘继业所讲的知识并不感兴趣,而刘继业已托坐在最后一排的王光照和第一排的张孝准帮忙暗中记下课堂中各军官的表现,以待未来考察之用。若是上课的军官们知道他们在课堂上的表现关系到未来前程,再觉得无趣也要装作兴致勃勃出来。 一个小时的时间在很快就过去了,大多数军官还是很喜欢这个补习课,比想象当中枯燥无味要好上不少,而且主讲的刘继业说话生动、喜欢结合实际的例子,让人不觉得无趣反而被吸引。此外,课堂中间刘继业提出让大家按照座位分成小组,就世界局势的小组讨论也非常新颖和有意思。 一节课下来,众人都听得、学得津津有味,对仿佛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标统刘继业觉得亲近了不少。 “最后,请诸君四天后再次上课前,先将此书好好通读一遍,请着重复习关于日俄战争‘科技应用’这一栏。”刘继业说得口干舌燥,声音也有些沙哑。 “起立,敬礼!”在张孝准的喝令下,全体军官一致起立敬礼,又有不少人歪歪扭扭挤成一团,刘继业这次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 一个月后…… 上海,一座空旷的教科室内,一个瘦小少年正与另外一人轮番传递一本小册子,两人看得津津有味,没有注意到门口多出了一人。 “王言君!你躲在这里干什么?” 两个少年吓了一大跳,急忙将小册子藏至身后,待看清门口之人时,这才松了口气,那个名叫王言君的瘦小少年埋怨道:“吓死我们了!快过来,有好东西!” 新来的少年走到他们跟前,边走边嘟囔道:“何事需要藏匿……” 王言君笑嘻嘻地从背后重新拿出那本小册子来,略有破损的册子上《救*》三个字清晰可见,他笑道:“就昨天刚刚借到手的册子,看得我是酣畅淋漓啊!还记得去年的革命军不?此书远胜之啊!!” 新来的少年顿时来了兴趣,急忙挤上前,翻开第一页却见‘今世之世界,革命之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果是革命之书!”少年一边翻阅头几页,王言君一边在旁笑道:“最近市面上也有不少*,但多只得革命军之皮毛而无精髓,唯有此书虽观点异于革命军,但论据之合理、感情之充沛,都足以与之相媲美呢!” 说到这里,王言君得意地笑道:“尤其是关于当今社会之主要矛盾、以及社会潜在之剥削关系和矛盾,细细想来却有深意!令人钦佩作者啊!” 少年拿起书翻了翻,看到作者署名为‘愤怒青年’后,想起了前些阵子友人从东京带回来的宣传革命的册子中,就有此笔名的文章。 翻到册子中关于农业社会转变至工业化社会中,所带来的新矛盾、以及这些矛盾的解决方式时,少年顿时被迷住了,对书中所倡导的‘国家主义’顿觉高大上起来…… “确实不错!” “没错吧!胡洪骍!” 第121章 初闻喜讯 第一百二十一章初闻喜讯 1906年4月10日,第三十四标大小事务都已上了正轨,刘继业总算找到了些空余时间,在军营住了十多天后抽空回了趟家。 上午时分从军营一路骑马来到家门口,下了马来进了府内,才得知父亲出去巡查生意未回、母亲回娘家省亲、青子与府中的姐妹们一大早便出去逛街了。 回到空荡荡的别院内,刘继业静下来忽然觉得不适应,换了身西服后遂向下人问明了方向重新出门,驱马向夫子庙寻找青子去了。 不一会儿来到人山人海的夫子庙,刘继业找了当地刘家的一处当铺,表明身份后将马寄存在此顺便问了掌柜有无看到自家长姐与青子等人的踪迹,得知她们并未来此处歇脚。 这人海茫茫的,到哪里去找? 刘继业一时有些犹豫,随即一想,干脆今天就当作自己的放假,好好轻松轻松罢。 出了当铺,突然回想起当初穿越第二天便是与刘继嗣来的这里,恰好遇到了一批机械入当,这才萌发了设立工厂的念头并引出一系列的事情。四年多过去了,如今面粉厂已经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前一阵子投资的第二厂也开始投产,如今两座厂子加起来已经占地四十亩、雇佣了八百三十名工人,机械六十台、一年可以磨面八十万袋、预计的营业额将达到一百十一万两银子,年利润在二十八万左右。 经此扩张,刘氏面粉已是全国有数的大面粉厂,不亚于上海面粉大王孙多森了。而如此民办工业规模纵观全国除却上海、天津与湖北之外,也只有南通的状元商人张謇能够胜之。 刘继业在街上随意逛着,来到一家茶馆,上到二楼后要了间雅座,又挑了些贵的吃食和几个馒头。吃了一会儿,见店内客人不多便挥手招来小二道:“请你的掌柜过来,在下有事询问。” 小二打量了一番刘继业,见他谈吐不凡、又留着短发还打扮的像洋人一般猜想必然是贵人,不敢耽搁急忙跑到台后请了掌柜过来。 穿越之后的刘继业一直不怎么习惯清代的长袍马褂,而对西服这样最接近后世衣裳的服饰情有独钟。此刻他穿着白衬衫和绣金的藏青色马甲,口袋中还揣着一个怀表,以及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像极了上海滩上的买办。 很快掌柜便小跑过来,虽年纪已大见到刘继业后还是挤出了笑脸恭敬地问道:“客官有何事找小人?” 刘继业客气地笑道:“在下最近才从镇江做生意归来,平素尤爱面食,尝了贵店的包子后,却觉得口味颇有不同,口感更为细嫩,因此想问问掌柜的是用何种方式磨的面?” 掌柜听后放松了些,笑道:“客官好厉害,没错!本店的面食口感确实比别家要好,本店用的面粉,都是城东机械厂里头的丰宝牌。” 丰宝牌是刘氏面粉中价格最高、质量最好的一款,比起次一等的丰麦牌更为精细。刘继业在家、在军营所吃的面粉都是用的自家的,自然对其口味无比熟悉。不过为了从掌柜口中套出需要的信息,刘继业只能装作不知道。 “丰宝牌?是机械磨面的面粉厂吗?” 掌柜略带骄傲地解释道:“没错,这丰包牌是我们本地大族刘氏经营,有好近千工人,整个苏南的高档食店都是用的他们的面粉,据说都销售到安徽一带,将孙氏的阜新面粉都挤出市场了!现在在苏南,也只有无锡荣氏的兵船牌能相抗衡。本来这里的洋面粉都是从洋行中进的,自从刘氏开业后价格也降了不少,现在江宁市面上的洋面粉都被他们给占满咯!” 刘继业手中自然有一系列面粉厂的数据;虽然他自从东渡日本后厂子的经营便交给了刘继嗣等人,长时间只是知道面粉厂的概况,但是他自从回国后便一直很关心工厂,甚至把它看作自己发展工业的奠基并在空闲时间内恶补了很多经营方面的知识,也仔细看过了工厂的一系列数据。如今看到工厂获利,销路也好,自然很是开心。 “看贵店的规模,一个月定是要消耗不少面粉吧,这丰宝牌面粉若是比平常面粉贵七分的话,贵店的成本怕是也要高上不少吧?” 掌柜竖起大拇指赞道:“客官不愧是经商的,确是如此!这面粉好归好确实贵,不过口感不错也吸引了更多食客,所以就算贵些也只能咬咬牙了。” 刘继业点头表示理解,却忽然感到些许疑惑,思前想后也没有觉得自家面粉有多离谱。想起当初四年前他为了说服父亲开厂而做的市场调查中,江宁洋行销售的印度生产的洋面粉价格比土磨坊要高出一倍,而工厂开办后由于运费原因其成本远比洋面粉要低,因此通过价格优势很快就垄断了整个苏南的精细面粉市场。然而就刘继业手中掌握的报表中,每袋面粉的价格并不算太高,尤其是在他的建议下为了推广市场,还给予了大买家如粮铺和食店优惠,如此想来怎么样价格也应该到不了土磨坊的七成。 不过这等事情不方便与外人透露,刘继业向掌柜表示感谢并付了饭钱后便来到了街上,找了几家粮铺询价,发现周左的粮铺内丰宝牌面粉确实要比普通面粉大概贵上七成左右。 很快刘继业便发现粮铺和饭馆购入面粉的价格,与工厂帐目中出货价不符,平均差价在每袋八角钱左右。 “倒是有趣。” 刘继业冷笑着从最后一家粮铺出来,他已大致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请,这是每个企业都难免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清末时的家族企业更是如此。管理面粉厂的除了不少刘家老人外,还有亲族在里面做差,唯一的问题是到底是哪一方在上下其手了。 了解到了如此事情,刘继业自无心情再逛。他返回到刘家当铺中,见还没有青子的下落,便牵出马匹很快回到了家中。 到家后来到院内将面粉厂的帐目等数据寻出,查阅之后确认了自己的猜想,果然在销售环节出现了问题。面粉厂按照自己的建议将面粉分为大袋包装和小袋包装;大袋三十斤卖三块五角、小袋十斤卖一块七角,然而江宁粮铺真实的成本却是每大袋面粉四块二角。 收起账本,刘继业出到屋外才发现已经到了下午时分,正准备到厨房拿些点心,就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嬉笑声,其中便有青子的声音。 走出院子,果然看到青子与自己的妹妹刘继蓉有说有笑地走了进来,在旁还有两个族里的表姐、堂妹。 四女似乎在街上玩得很开心,互相打趣着,不过很明显旁支的儿女在刻意讨好长房的刘继蓉和青子,很自觉地充当着绿叶的角色。 刘继业知道青子来到江宁后在经历了初始的不习惯后,极富耐心、心地善良的她很快融入了这个大家族内。比起日本时的冷清,江宁无疑热闹许多,再加上族中不少人有意奉承,青子与她们相处不错。 而妹妹刘继蓉今年也有十七岁了,在清末已经算大龄剩女,不过好在这些年来风气越来越开放,大族少女也开始上女校、出外交友,结婚的年龄也越来越晚。不过就算如此,刘寿昌也早早为自家女儿订好了一门亲事,是江宁本地一书香门第,就等着她从女校毕业后便可成婚了。 无论弟弟刘继世还是妹妹刘继蓉对才从日本回来的,他们的长兄都有些陌生,加上刘继业一直忙于公务,平常接触更是稀少,几乎只剩下童年的回忆。不过相比有些闷的弟弟,刘继蓉性格更为阳光和开朗,每次见到长兄总会先露出灿烂的微笑打招呼。此次也不例外,她先发现了站在门口,敞开了马甲的刘继业,甜甜地笑道:“哥哥!” “父亲给的零花钱今天花光没?”望着与自己有几分神似的妹妹,刘继业也露出了笑容。 “没有,没有,今天上街都是嫂子会账的呢!” 刘继蓉拎着胭脂店包装盒子略带炫耀地围着刘继业转,一旁的青子觉得好玩却有些不好意思。旁边的二女却无顾忌,都笑得花枝乱颤。 “今天去哪里了?”刘继业领着把妹妹送到她的院子外,路上一边询问她们去了哪些地方。 于是刘继蓉兴奋地将所去的地方都讲述了一遍,足足讲了半个小时才算完。 与青子回到自己的别院中,进了房间青子就表露出了歉意:“真是不好意思,我不知道继业你今天会回来,你一定等了我很久吧?” 刘继业笑着道连没事,反而开玩笑地用日语道:“青子你的中文愈发流利了,还真带上了江宁腔的味道。” 往常青子早就发笑,或者回击了,然而这次她却很平静,表情有些紧张地来到刘继业身前,细声细气道:“有件事情我必须要让你知道。” “怎么了?” “我……有身孕了。” 刘继业的表情瞬间凝固。 第122章 陋规陋习(上) 第一百二十二章陋规陋习(上) 青子有身孕的事情刘继业是全家最后一个知情人,这是他第二天在书房见到父亲刘寿昌后才知道的事实。 “你终日待在兵营里面,也别怪没人告诉你!”刘寿昌半指责半开玩笑着骂道。 刘继业也知道自己忙着第三十四标的事情,疏忽了家人疏忽了青子,自知理亏难得地没有辩驳而是默默接受。刘寿昌见平日伶牙俐齿的儿子居然没有反驳,气势顿时高涨,借机又好好地教训了他一顿,说到口渴了的时候才停下。 默默地被父亲说教了半天,一直一言不发的刘继业这时忽然抬起头来,起身从书架中找出一本档案,递到刘寿昌面前。 “这是?”刘寿昌看着手中面粉厂的帐目,有些不明觉厉。 “面粉厂自成立以来的帐目,父亲你翻到第十六页关于销售一栏看一看。”刘继业淡淡地回答道。 感情刚才的那番话你一句也没听进去啊!!刘寿昌顿觉胸中闷气,不过见儿子颇为严肃,也知道先处理要事,遂控制住情绪小心阅览起账本来。 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刘寿昌略为不满道:“这帐目很正常,毫无问题啊?” “表面上看是无问题,不过儿子从江宁各处的粮铺中调查的结果却发现严重不符……”刘继业将自己的发现与父亲解释了一番,完了补充道:“这一情形已持续了两年之久,而江宁本地不比沪浙,自从建厂以来,一直是由厂子直接卖给商铺,并无中间环节可能造成两笔字数不符。如此下来只有两种解释;要么是假账,但是我相信跟了父亲你几十年的忠叔不会做出如此事情来,那么只有可能是厂内销售出了问题,中饱私囊了。” 然而出乎意料刘继业意料的是,父亲却颇为沉默。他并未正面回答问题,而是转移话题道:“刘忠自无问题,不过此事远比你所知的复杂……” 对父亲的反应,刘继业虽有意外却也不是毫无准备。在此时中国,千年宗族制度正走向末日,但依然限制着大部分人们的思维和行为。作为刘氏的长房,刘寿昌必须要照顾自己的族人,而族人从家族产业中层层捞油虽然与规章制度不符、却符合当时中国的人情。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族里有一人发达了,其也有义务为其余族人谋福利;抱着这种想法在家族企业上下揩油的人大有人在。 生于如此环境下,虽然刘继业有着后世的不少思维习惯,却也能够理解此时中国人的观念。然而能够理解,却不代表赞同此等陋习、更不等于默认它的发生,尤其是其明知这种习俗极不利于工业化的进程、也是置办现代企业的最大障碍之一! 刘继业向前半步,直视父亲眼睛道:“亲亲相隐,有家无国、因私废公……从大处说,是中国现今面临瓜分和亡国之重要原因、从小处讲,将成为我刘家衰败的原因……不,是任何家族衰败的原因!” 刘寿昌轻叹一声,闭上眼睛低道:“这些道理为父怎会不知,但拿钱的都是族中支持我长房的人,你断了人家财路,一来亲戚之间不好相见、二来也会把他们推向二房、三房啊……一些小钱,无伤大雅,就当破财消灾罢!” “时代已不同了!如今已不是十年前,父亲你也知道我们中国传统商行面对西洋的股份制公司已处在绝对下风,这在洋务运动中那些完全失败的官办、民办企业便可见一斑!传统之中的诸多弊端无法适应现代工业和商业,如今全国上下有识之士都已确信新政改革是唯一出路;不光是朝廷,整个社会都将要发生重大变化,商界首当其中!” 稍顿片刻,容父亲消化,刘继业继续道:“南通张謇且不说,连北洋大臣袁世凯也在天津创建新式公司,用的是西洋的股份制、而其修建的京张铁路更是全盘使用西方管理!面粉厂必须摆除传统的束缚,将隐患在萌芽之时掐断才能确保其成为刘家百年基业。” 刘寿昌陷入沉思,手指习惯性地敲着桌子,良久后方才抬头问道:“你有何对策?” 刘继业自信笑道:“儿子这几年也不是无所事事,连第三十四标两千多个刺头都能摆平,何惧一群蛀虫?父亲且将涉事人员告诉我,儿子自有办法!” 见刘继业坚决,脸上充满了进取的朝气,刘寿昌一时真觉得自己老了、跟不上新时代的步伐。他闭上眼睛挥手道:“罢了罢了、这厂子本就是你折腾出来的,就随你一次!为父会让刘忠好好调查一番,你去和他联系吧。” “父亲英明。” 就在刘继业离开前,刘寿昌忽然又补充了一句:“文鹿记住,都是一个家族的人,能饶人处且饶人。” 停顿片刻,刘继业回头微笑道:“儿子自有分寸。” ###################################################### 五天后,在与刘忠详细商讨并作出了充足准备下,刘继业穿着便服骑马从军营出发,来到了城郊的面粉工厂。 这不是刘继业第一次来工厂,当初筹建的时候便曾与刘继嗣一起观察过地址、回国后也来过几次,考察过新投资的二期厂的建设。不过相比三个月前的时候,如今工厂又变了个模样;通往工厂的沙土路被青石板所取代,载满了原材料和成品的马车进进出出、整个工厂周围开始修起了一道围墙,不远处二期工厂已经开始投产,工厂内存放麦子的仓库也得到了扩建,甚至办公楼也开始重新修缮。 在大门处向门卫表露身份后刘继业进入工厂内,只见一切都是热火朝天;搬运工人们在号子声中将一袋袋的面粉装车、制粉车间中大型的机械发出轰鸣声,一群技工在一个洋技师的指挥下操纵着钢铁怪兽将麦子变成精细的面粉。 直径来到办公楼,刘忠已在门口迎接了。 面对家中老人,父亲的心腹,又是从小看自己长大的人,刘继业急忙下马上前亲切道:“忠叔何必跑出来!” 此刻是刘氏面粉厂账房总管的刘忠依然行了一个大礼,毕恭毕敬道:“少爷来了,老仆怎能不来出迎?”在刘忠的坚持下,他做足了礼数,这才引刘继业进入办公楼内。就在刘继业踏上台阶前,他抬头一看,正好看到二楼窗户处有人影晃动,心中明白刘忠的用意。 青瓦红砖的办公楼总共三层,完全是西洋的构造,此刻外部正在装饰,加装一些阳台等,内部则全用的硬木板。底层是普通文员办公以及档案存放的地方,二楼是各部门主管、会议和会客的地方,其中有窗户能够直接看到厂房车间内,方便观察。三楼顶层则是负责管理面粉厂的最高三名管事的办公室,依次分别是总办刘继嗣、账房总管刘忠、总监工刘绍虞。除了总办刘继嗣之外,刘忠与刘绍虞都是长房的人。 刘绍虞在新工厂巡视,而总办刘继嗣昨天则跑到安徽联系供应商了;当然,几天前刘继业便与自己表哥商量过,得到了他的支持。此刻突然前往安徽,自然是不想牵扯进长房的内部是非当中。 没错,负责销售环节的蛀虫们大都是长房的人。 所以对于刘继业的清扫行为,刘继嗣是喜闻乐见的。 虽然刘继业的到来没有通知任何人,但是清末任何团体包括大家族几乎就是漏风的筛子,各种消息到处传。因此当刘继业与刘忠来到二楼销售主管的房间时,这个名叫魏勋的中年男子并没有任何意外的样子。 略显敷衍地恭维了几句后,魏勋便出声道:“不知少爷前来可是带来了老爷的吩咐?”话语间轻视的态度溢于言表。 若是平常,魏勋自然不敢、只是在知道这小少爷摆明了是来对付自己的,魏勋又针对此做了充足的准备,这态度也就变成今天的样子了。 来之前的刘继业做足了功课。这魏勋是在刘家钱庄做了二十年事的老人,长期负责山东一带的业务。后来钱庄缩水后被改派到面粉厂担任销售主管,今天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就在刘继业欲开口说话时候,办公室门外忽然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下一刻八、九人便出现在房间里,刘继业从他们里面看到了不少旁支亲戚,都是销售的头头。 “魏主管,这是?” 魏勋哈哈大笑地回答刘继业的问题:“都是销售部门的骨干,来找我谈事情的。”说完朝门口招手道:“大家都进来吧!” 一下子塞了十几人,办公室顿显拥挤。刘继业与刘忠坐在洋椅上,而那新进来的十几个人在打了招呼后都纷纷站在了魏勋的后面,齐齐看过来,气势上顿时输了一筹。 刘忠见此,眉头一皱,就准备开口质问,没想到刘继业伸手挡在他的胸前。侧头望去,只见刘继业冷笑一声道:“看来在场诸位是知道本人来的目的……那也好,正好省去不少时间。” 魏勋假笑着装糊涂道:“少爷说什么我不懂哩。” 刘继业站起身来,俯视魏勋同时指向他身后之人道:“魏主管你当然懂!不过本人实在没有想到你居然糊涂到辜负家父的信任,与这些蛀虫站在一起……既然你忘了你的地位是家父所给,那本人就来提醒你,你的地位随时可被收走!” 如此*裸的挑衅让魏勋的假笑再也装不下去。他脸色瞬间冷下来,也站起身来,只是身高差距让他还是必须仰视刘继业,嘴上毫不客气道:“老爷也是糊涂了!少爷你与赤佬打交道多了,不懂商界的规矩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年少无知嘛!哈哈!” 眼见魏勋如此无礼,刘忠气得大骂道:“魏勋!敢如此无礼!” 还未等魏勋说话,他身后的一个刘家旁支却先站出来,仗着自己是刘家亲族的身份对刘忠大加无礼道:“你刘忠不也是条狗!?瞎叫什么啊老东西!?” 平日的时候,哪怕看在刘忠账房总管的位置上,至少厂里面的刘氏旁支在面子上也是要客气一番。但此刻当他威胁到他们的利益时候,也就完全撕破脸皮了。 魏勋听了这话很不舒服,好像自己也是狗一般。不过此刻正要借着这些旁支的气势,大家又是同一阵营,只得强忍下心中不满没有说话。 刘继业冷酷地望向如跳梁小丑一般的旁支堂兄,见他越骂越难听,大喝一声:“够了!!!!” 然而这个名叫刘继煌的人只是斜眼看了看刘继业,嘴上依然喋喋不休地辱骂着刘忠。 刘忠在刘家几十年,又是长期服侍家主,很少受过此等屈辱,只是深信主仆有别的他却怎么也无法反驳对方……在刘忠看来,自己身份再高也是仆、而如小混混一样谩骂自己的刘继煌再如何也是主。反驳不得,把刘忠气得耳根都红了。 然而下一刻却见骂声连连的刘继煌突然鼻血狂飙跌倒在地!而与此同时刘继业则慢慢收回他的腿。 原来刘继业见他不闭嘴,毫不废话直接一脚踹中对方的头,马靴压在鼻子上,一下子便把他踢倒在地!刘继业穿着马靴,若不是收了几分力这一下子就能夺取一条人命。饶是如此,倒在地上,嘴角和鼻孔都躺着血的刘继煌也直接昏迷了过去。 这一下镇住全场,出现在每个人的脸上;那些对刘继煌的谩骂暗自叫好、或者洋洋自得的人此刻都不可置信地看向若无其事的刘继业,根本没有人去注意倒下的刘继煌。 刘继业直挺挺地站立着,用上过战场杀过人的眼神扫视全场,一举便压倒了所有人的气势。他轻轻用马靴靴跟敲着硬木地板,发出有节奏的‘洞、洞’声。 过了几秒钟,直到眼前魏勋和他身后的人脸上惊恐之色再难掩盖时,刘继业才轻拍两下手掌,重新开口用淡淡的语气问道:“现在,还有谁想说话吗?” 第123章 陋规陋习(下) 第一百二十三章陋规陋习(下) 刘继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踢晕了率先出头的刘继煌一时镇住了全场,无人敢再出头挑衅免得步其后尘。 这刘继煌平日里也是个狠角色,好狠斗勇,喜欢和地痞流氓混在一起,是厂里有名的刺头。只是谁人也没有想到刘家长房文文静静的大公子,会突然动手,更是把对方直接撂倒。 见无人敢说话,刘继业便朗声说道:“诸位玩弄的把戏我都有证据;人证、物证都有!你们将面粉以低价从货仓中提出,再以高价卖给粮铺,中间的差价竟全被你们收入囊中了!” 销售的头头中一阵骚乱,一个旁支见形势不妙,壮着胆子大喊道:“都是一个家族,一笔写不出两刘,凭什么你们长房拿了大头连蝇头小利也不留给我们!?你就不怕千夫所指吗!”只是吸取了刘继煌的经验,他只敢躲在几个人的后面不敢站出来。 不过他的话引起了这些人的共鸣。 “就是、天王老子也大不过人情,你们大房占了便宜怎能不接济亲族!?太不像话了!” “你看看哪里不都是这样,凭什么就你跟别人不同!?” “告诉你,想抢我们的饭碗,门都没有!!就算报官,官老爷也会为我们做主的!到时候看看谁不会指着你的脊梁骨骂黑心!” 这边骂声连连,仗着人多势众,魏勋等人的气势一时又高涨了起来,觉得自己人那么多、做的又是很正常的潜规则,根本不会有问题。在他们看来,上下其手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任何家族内都是如此行事,他们从没有觉得自己有错,反而对刘继业查账的行为甚为不满,认为刘继业威胁到了他们的‘合理’利益。 刘继业也没有想过会那么简单地解决问题,他也知道若无意外,想让这些人自愿把口中的肥肉吐出来,比登天都难。 不过事在人为,尤其是刘继业有着巨大的先天性优势让他根本不怕。 站在原处一言不发地看着魏勋一帮人发作,自始至终刘继业的眼神都是冰冷的。 见这些人喊了将近十分钟也不见停,刘继业忽然大声道:“既然是这样,那么诸位旁支亲戚的账本人且先不算……” 此话一出众人一副理当如此的表情,内心中也有一丝得意,想着‘跟我们斗,你还太嫩了’之类的想法。 然而刘继业却话锋一转;“本人先算算那些不是亲戚的人……你、你、你还有你!你们吃着刘家的俸禄,给刘家做事就应该尽职尽责!你们有什么话说吗?” 刘继业所指的几人都是非刘家旁支的管事,大都是曾在刘家各行做事。他们没有料到刘继业将矛头指向了自己,一时方寸大乱,不停诡辩道:“法不责众!” “我们在刘家做了那么多年的事,刘家便如吾家一般,自然也算族人了!” “胡说八道!!!”刘继业怒喝一声,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人群中最靠前的一人,抓住他的领子直接就拎了起来,大喝道:“刘家有何亏待与你!!?一月十两银子的工钱、儿子还可就读族学,你就是这么回报刘家的吗!!?还振振有辞,不觉脸皮太厚了!?” 不待他人说话,刘继业一把将他推翻在地,朝着余下的人道:“从现在起,你们都被开除了!一个个立即收拾行李滚蛋!不光如此,本人已经上报了官府,定要将你们问罪、严惩不贷!!!” 话音刚落,就在人人色变之时,只听到厂外门口一阵骚动,众人赶紧从窗外望去顿时面色入土、大惊失色! 只见数十名穿着新式军服的兵士扛着洋枪走入厂内,为首的军官正在跟一个管事说话,期间不停地对办公楼指指点点。 在场之人谁曾想到刘继业居然真的报官了,官府还真的派了兵士过来! 一想起自己可能被收监、发配,胆子小的,一屁股就瘫坐在地上,胆子稍大的也是双腿发抖。而那些自认为平安无事的旁支亲族们内心中也惶惶不安,开始后悔方才太不给刘继业面子。本来这些头头也算是有身份的人,虽然无耻了一些但相对安逸的环境让他们缺乏了一股狠劲。唯一的一个滚刀子刘继煌又在一开始被踢晕,此刻官府派来抓人的兵士的到来,让这些色厉内荏的头头一个个胆战心寒。 却是没有一人考虑到为何官府会行动如此迅速,更别说派出士兵而不是捕快来抓人了。 ‘哗啦……’一阵水声,原来一个人承受不住惊吓,居然直接尿了裤子。 只是没有人发笑,所有人都盯着刘继业,而窗外的军官似乎也与管事的说完了话,正率领兵士走入办公室内! 完了!完了!!此刻那些非刘家亲族的人已经心急如焚,再也没胆子对抗,一个两个都跪了下来大喊饶命。说到底,他们也只是雇员,不是族人、上下其手的事情一旦报了官,进去后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个时候,人们才想起眼前的年轻人除了刘家嫡长子的同时,还是手握重兵的武官! “少爷!!饶命啊!小人有家小,一时犯错,大人不计小人过啊!” “我……小人……小人一定把钱都退回来,只求大人莫要报官呐!小人在这里给少爷磕头、磕头了!!!” 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刘继业冷漠地看着地上求饶的人,以及虽然站着却面色惶恐的刘家旁支以及魏勋。随着脚步声临近,也不说话而是直接走出办公室,也不关门,好让所有人看到他与前来的军官说话。 过了一会儿,办公室内的人也听不清说了什么,只见刘继业重新返回,向依然跪在地上,惶恐至极的众人道:“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就随这些兵士去大牢,听臬台大人发落吧……” “求求少爷!” “发慈悲吧,少爷!!” 地上众人一阵哀嚎,刘继业毫不客气地挥手打断他们,继续道:“要么,把你们吞下的赃款全部交还,每人罚款三百两银子再加上钱息!交完钱后,立即滚出刘家、滚出江宁!” 若是在往常,这等条件那些人是死活不肯答应,只是如今他们已被入大狱的威胁吓破了胆子,一个个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反而一般不停地向刘继业磕头谢恩,感谢少爷的仁慈。 刘继业踢了一脚磕头磕狠的,回头对刘忠道:“忠叔,把这些人带出去对账,钱息就按今日我们刘家钱庄的利率来算,再加上每人三百两银子罚款、麻烦您安排一下了。” 刘忠早被刘继业的手段惊得目瞪口呆,此刻回过神来急忙过来把地上的人拉走,临走时无比佩服地看着自家少爷。 此刻恰好刘继煌翻了个身似乎清醒了些,下意识地摸了把脸,觉得有些湿润睁眼一看,满手都是鲜血,吓得他大声怪叫起来,给屋内的气氛平添一份恐怖。 厌恶地看了鬼哭狼嚎中的刘继煌一眼,刘继业直接让那些认罚的人把他如拖死狗一般拖走了。 很快屋内只剩下刘继业以及魏勋和刘家旁支共五人,刘继业重新关上大门,故作惊讶地看着魏勋道:“魏主管姓刘吗?” “不……不姓……”魏勋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和手段,此刻也早已胆破,方才的嚣张早就不翼而飞。 “既然不姓刘,还不快滚到忠叔那里还钱,难道还想去大牢吗!!?” 魏勋听后肝胆俱裂,匆忙狼狈不堪地朝自己办公室外跑去,临出门前刘继业补充了一句:“你是管事的,不可能如此轻松饶过你!别人是三百两罚款,你是五千两!” 魏勋差点一个跟头栽倒在地,心如刀割,只是尽管如此还只能不停地在门口向刘继业磕头谢恩。他知道自己方才得罪了紧,生怕这少爷反悔把自己送去大牢。 于是房间内只剩下那几个旁支,只是眼见同伴的遭遇,兔死狐悲之余,内心也在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长房少爷会如何对待自己。无论如何,此时此刻已无人敢小觑这个年轻的少爷,暗自后悔方才态度太过不恭的同时,也直到此时才有人想起对方还是手握两千士兵的高级军官! 刘继业自顾自地坐在洋椅上,整理了一些略显凌乱的衣物,看都不看他们一眼,闭上眼睛道:“余下诸位……没错,你们是刘家族人,但是国法难逃,厂子更不是汝等随意取款的钱庄!!本人也不愿过于为难你们,吐出你们的赃款即可免去追究,不过这面粉厂你们是呆不下去了,长房的其他物业你们也别想指望,自己自谋生路去吧!” 无人搭话。虽然这些人心有不甘白白送上手中利益,但看到刚刚魏勋等人的惨况、以及刘继业发飙的情景,都暗自生畏。 就在他们犹豫之时,门外的大胡子军官忽然推门而入,正是张孝准。他虎视眈眈,故意装作凶神恶煞的样子,一副大胡子更是增添几分威武。他毫不客气地指着在场众人问刘继业道:“文鹿,这些人打算怎么处置?是否要我一并逮捕了?” 随后房间又冲进来无数士兵,荷枪实弹,死死盯着剩下的旁支,仿佛一声令下便可开枪射杀之。 这时刘继业睁开眼睛,拍了拍张孝准的胳膊,微笑着看向众人道:“那就看诸位如何选择了;是接受本人的好意、还是准备牢底坐穿呢?” 最终所有人都吐出了赃款。 第124章 观操军官 第一百二十四章观操军官 刘继业用雷鸣之势一举清洗了厂内销售系统的全部蛀虫,极大地震惊了厂子内的一干员工们。他们有些人对刘继业的手段感到害怕和恐怖,有些人感到佩服,无人敢再小瞧长房大公子,所有人都牢牢地记住了刘继业的名号。 事后有些人已经隐隐猜到那些突然出现的兵士可能有些问题,不过在所有当事人都缴械投降的情况下,这些疑问也不可能会有什么结果。 而刘继业则借此机会顺势推出了工厂改革的方案;以张謇所办的大生纱厂‘厂约’为蓝本,亲自执笔撰写了刘氏面粉厂的厂约,创立董事会、明确了众多员工的分工、职责和工资,设立了赏罚制度,并正式将刘氏面粉厂更名为‘顺丰面厂’。当然,这是刘继业难得的恶趣味。 趁军务有空闲的时间,刘继业将全部精力投入了工厂的改制中。在增加了工厂总办的权限从而获得了刘继嗣的支持后,很快新的制度就在工厂内得到了确立。新的董事会成员包括刘继业、刘继嗣等大股东,按各自的持股比例拥有相应的投票权。此外,顺丰面厂也开始开具一百两一份的股票向市面融资,准备继续扩大生产并进入安徽和江西的市场,这些具体经营方面的事物主要还是由刘继嗣与刘忠等人负责。 厂内,刘继业自知人手不够,只能借助刘忠的建议在几个重要岗位放置有些能力又不是过于贪心的人。作为这样人事安排的交换,则也让刘继嗣获得了厂内更多的话语权。 等到刘继业将改制的事情忙完,时间也到了1906年的7月中旬。 除了面粉厂的改制外,刘继业在全军上下竖立了威信后,也在第三十四标内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首先是旧军,这些当初成军时因为缺人手而从各地调入的旧式军官已经基本被刘继业清理掉了,有把柄的一律被严厉地清除,没有把柄的则礼送出门。除了少数几个工作努力,思想不算保守的人留下之外,第三十四标几乎就是日本士官生和江苏等陆军学堂毕业生的天下。 而刘继业的卫队也进行了一次大换血,旧军出身的、有不良脾性的全部被清除。只有三两个刘氏宗亲得以留下,在刘继业时常敲打之下也不敢为非作歹。卫队多出来的位置从第三十四标内部补充,主要是训练努力、各项成绩突出、以及文化课优秀的士兵,等于是全标的精锐。 同样,负责执行军法的宪兵也是经过了精心挑选,每个宪兵都是各方面的佼佼者,并且从无犯记行为,品行端正。全标四十名宪兵、以及二十名卫队成员构成了全标二千人中最为杰出的士兵,也是刘继业未来计划中升职成士官的优先考虑对象。 在管理部队方面刘继业也采取了新方法,他将每个月士兵们的各项考核成绩全部以百分制的方法张贴在操场上的木板上,并以此决定其一个月的奖金以及日常的勤务量。考核的项目分别是体能、队列、操典、技能以及文化。 体能顾名思义考察的是士兵的身体素质,按照他们每个月测验的长跑、障碍、引体向上、负重等成绩得出综合的评分。 队列考验的是士兵对队形、战术运动、看图等成绩,而操典则是看士兵是否遵从纪律和军法;任何违律违纪的行为除了军律的惩罚之外,视情节严重程度扣分。 技能主要是考核士兵射击、拼刺刀、维护枪械等能力,而文化则是他们文化课考试结果。 所有成绩加在一起得出总分,决定一个士兵最终的排名。一旦士兵有任何一项不及格,或者其排名在最后的十分之一,则在负责全队的日常勤务之余,还要接受教官的加操。与此相反,排名最靠前的十分之一可以免去勤务,而前三名更是可以每人获得五两银子的奖金,以及在其为前三名期间可以别在胸前的黄铜勋章,由刘继业亲自颁发。 以第二营的李虎子为例,他在六月第一个星期体能拿到了85分、队列73分、操典90分、技能68分、文化则只有40分。因此虽然其总分成绩排在中游,但是由于文化课不及格因此依然需要与其他不及格的人一样,负责清理全队的厕所,同时每两个晚上还要抽出时间进行文化补课。 不光士兵们有此考核,士官与军官们也是一样;除了也要接受体能、队列、操典、技能、文化考核之外,还将其所管辖的全队最终成绩算入其中。排名前三的军官也有物质和精神上的奖励,而最差的三人也要接受相应的惩罚。 为防止作弊或者放水现象,给士兵们的打分均是由铁面无私的方振武率领宪兵完成,而军官的评分则直接由刘继业进行。通过相对公正的评分系统,刘继业得以赏罚分明,几次下来极大增加了第三十四标全体官兵的训练热情。那些获得了黄铜勋章的士兵一个个每次都趾高气扬地站在队列第一排,连长官对他们都和颜悦色,盖因这些成绩优秀的士兵也将间接地提高了其长官的成绩。 如此待遇,让士兵们无比羡慕,纷纷争抢第一,每次考核时都卯足了劲,甚至互相较劲比拼。士兵们如此表现,就连一开始最为反对的丁鸿飞最后也不得不承认此方法甚为有效,而刘继业的威望在全军中则得到进一步提升。 六月初的时候,徐绍桢曾带领刚刚从西洋考察回国,新上任的两江总督端方前来军营考察,两位大员都对刘继业的训练方法以及成果大加赞扬,端方当场便拍案说应该在全军推行。 ######################################################### 1906年7月15日。 刘继业在上午左右办完了一些要紧公务,并将第三十四标一天的安排交予丁鸿飞与张孝准处理后,便离开了办公楼,在一群新卫士的跟随下出了兵营朝江苏新建陆军第九镇官署前去。 此刻正是正午时分,烈日高高照在本就潮湿的江宁城上,再加上今日恰巧无风,热得刘继业没出多远便已满头大汗。这天气本就湿热至极,偏偏刘继业为了见上司还必须穿了一身新式深色呢子军服,被太阳暴晒了二十分钟抵达官署后,刘继业浑身都仿佛从水中捞起来似的,军服内的白衬衫能拧出水来。 下马后先喝了几口水免得中暑,刘继业步入官署内,离开了太阳的照射,只觉瞬间阴凉不少。 官署内几个办公的参谋见到刘继业后,不管是钦佩的还是嫉妒的,都纷纷敬礼,刘继业也只能一一还礼。轻车熟路来到徐绍桢办公的厅前,进去后徐绍桢一如既往地热情。 “文鹿来了,快些入座!来来,快上酸梅汤解暑!” “不知大人召学生前来,有何事?”在与徐绍桢独自相处的时候,刘继业很自然地用上了‘学生’的称谓,以示亲近。 徐绍桢笑着不说话,等下人送上酸梅汤之后,方才开口道:“过些时日,彰德秋操就要开始了,陆军部下了命令要求已成军的各镇派军官三人前去观操……本官奏明总督大人后,决定由文鹿你作为第九镇的观操军官前往河南。” 关于最近轰动一时的彰德秋操,刘继业身为新军军官自然从邸报中了解了大概,此刻听到自己被选为观操军官,虽然有些惊讶但应该说并不很意外。 由军机处章京、兵部尚书铁良以及袁世凯等为首的诸多清廷大员上书,清廷在半个月前最终决定考察新建陆军的编练成果,拟以新军在1906年10月左右在河南省彰德府举行秋操大典,除了军事演习之外也是存着通过阅兵展示军威的目的。 从坻报上的消息看,暂定的出席新军分为南北两军进行演练,北军由段祺瑞的第三镇加上曹锟的第一混成协组成,总兵力约一万九千人。南军由张彪的第八镇第十五协加黎元洪的第二十一混成协,另加第五镇第十协的一个标,总兵力约两万人。实际上,此秋操参演的军队成分主要是以袁世凯麾下的北洋军为主的北军,对阵以张之洞在湖北创建的第八镇为主的南军。 据说为了此次演习,清廷特意拨出巨款购置、准备各项设备,包括向德国购置演习专用的橡皮子弹以便于裁定演习期间的伤亡。 “不知除了学生之外,还有何人观操?”放下空碗,刘继业问道。 徐绍桢笑道:“本官有要务此次就不去了,由文鹿你、正参谋官陶骏保代本官,陪总督大人一并出发。此次叫文鹿你过来,便是想带你一同拜见总督大人。”说完,徐绍桢便领着刘继业重新来到了外面,准备上马前往两江总督府。 跟随在徐绍桢身后,一听到端方也会去,刘继业屡实有些惊讶:“总督大人也去观操?” “没错,督宪将担任此次会操之审判员。” 一边利索地翻身上马,徐绍桢一边继续介绍道:“你也知道,总督大人出洋一哉,游历欧罗巴数国,见识了许多西洋的工业、尤其考察了各国的军务,对新军尤其感兴趣。此次秋操世界各国也颇为重视,也派出了不少武官以及记者前来观操;其中就有大人在欧洲所遇的旧友。此外,北洋大臣袁宫保与督宪大人有莫逆之交。袁宫保为此次会操阅操大臣,邀请督宪大人为审判员也就不足为怪了。”完了,又补充道:“之所以让文鹿你去陪同观操,除了你治军出色外,也是因为你曾上过列强报纸……对了,你生擒的那个俄国将领叫什么?” “学生有幸擒住了俄军最高指挥官库洛帕特金。”刘继业说完露出了感激的模样。他知道这是徐绍桢有意提拔,让自己在端方面前留下好印象,因此直接就长拜下去。 徐绍桢本就欣赏刘继业,在受了大笔贿赂后也愿意卖个好,此刻也只是笑眯眯地在马上让刘继业无需多礼。 执意行完礼仪才翻身上马的刘继业转念一想,忽然想到人数似乎不对,遂开口问道:“大人方才说有三名军官观操,不知除了学生及陶正参外还有谁人?” 此刻二人已经上了大道,前方有卫队开路,穿着新式军服的徐绍桢虽然身材有些发福但还是颇为精干,听了刘继业的问题后在马上拍了拍脑袋,自嘲道:“记性倒是差了!确还有一人,不过却不是我们新军的,而是江宁巡防营统制,赵会鹏。” 第125章 拜见端方 第一百二十五章拜见端方 刘继业与徐绍祯策马一路闲聊,不久二人便来到了江宁的两江总督部院前。 两江总督部院设在江宁城内原明代汉王府内,曾于太平天国期间被洪秀全改建为天王府,一度成了皇宫。后曾国藩攻破江宁,一把火烧毁了天王府后,按照礼制重建了两江总督部院。其规格虽然没有天王府那么庞大,也谈不上金碧辉煌,却依然颇有气派。 随徐绍祯在门前石狮处下马,自有卫士来到正门前与门房沟通,很快就有府中衙役领着徐绍祯和刘继业入内;二人的卫士们则纷纷前往门洞旁的小屋间休息。 徐绍祯走在衙役的后面,不停地用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油汗。稍后半步的刘继业虽然是第一次来到两江总督部院,江宁最大的建筑群,但并无心思观赏沿途景色、假山、长廊,只是专注地跟在后面,同时思索着见到端方时的情形。 刘继业并不清楚他所步入的地方正是后世闻名的总统府,对于他而言,这也不过是大一号的、更气派一些的官府衙门而已。 步行了大约十分钟不到,徐绍祯一行人便来到了两江总督端方的堂前,衙役送到门口便躬身退走。徐绍祯整理了一番衣物,率先跨过门槛,朝着堂内座位上的红顶官员拜倒在地行大礼。刘继业虽然甚为反感清末之人动辄向人行跪,此刻也只能规规矩矩地随之跪下。 “下官徐绍桢参见制台大人!” “下官刘继业叩见制台大人!” 堂上在座,红顶官袍之人五官端正、貌似忠厚,留着厚厚的络腮胡,正是满洲正白旗人,托忒克氏,两江总督端方。 端方本是满洲贵族,其养父桂清为同治帝师,也是慈溪太后的心腹。而端方本人中举人后则受帝党核心翁同龢保荐,得到光绪帝的重用,在戊戌变法中负责农工商总局,属于维新派一员支持变法。戊戌变法失败后,端方主持的农工商总局被撤销,端方本人也受牵连也被革职,但他本就于后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联络上李莲英和荣禄后很快凭借一首劝善歌而得以复出。 随后不久八国联军攻占北京,慈禧和光绪帝出逃陕西。时任陕西布政使的端方因接驾有功,再次获得慈禧信任,旋升任湖北巡抚。此后端方代理湖广总督,1904年代任两江总督。在其地方任职期间鼓励学子留学,被誉为开明人士,在慈禧太后决定推行新政后,更是成为政治上的新星,终于与戴鸿慈、徐世昌、载泽、绍英一起被授予出使西方考察宪政的重任,参与到预备制定宪法中。 由于此时间线上并未发生革命党人吴樾在正阳门刺杀出洋五大臣事件,端方等一行人得以正常出行,在从秦皇岛乘海圻号军舰赴上海后,于十月八日转乘美国邮轮赴日本。此后横渡太平洋抵达美国,并从西海岸一直穿越来到东海岸后,乘邮轮抵达英国,并访问了欧洲的法国、德国、丹麦、瑞典、挪威、奥地利等国,最后在考察了俄国之后,通过西伯利亚铁路于五月返回北京,历时近一年、历仿十国。 回国之后端方总结考察成果,上《请定国是以安大计折》,力主以日本明治维新为学习蓝本,模仿日本的帝国宪法,尽速让清廷开展君主立宪的改革。端方还献上了自己所编的《欧美政治要义》,得到朝中立宪派的欢迎。如此‘功绩’、以及在慈禧太后的支持下,四十余岁的端方于六月以江苏巡抚署两江总督,正式前往江宁上任。 以上端方的简历是刘继业通过家族的力量慢慢搜集出来的,大多来自公开的消息如报纸、坻报等等,其中不难看出此人思想进步。而他初一上任两江总督,便上奏朝廷希望在江宁建立一座专门面向海外侨胞的新式学堂,加上种种表现,都让刘继业确信此人是满人中少数的开明派。当然,除了这些之外,端方酷爱金石和收藏,并贪好小钱,也是官场所熟知的。 坐在上座的端方自是不清楚刘继业已经掌握了自己不少的信息,他贵为封疆大吏,自有封疆大吏的威严,安然受了底下刘继业和徐绍祯礼拜。 待二人拜完重新立起,端方这才露出一丝微笑,挥手道:“固卿,何须大礼!” 徐绍桢年龄与端方相仿,从品级上讲一镇统制也是二品大员,虽按清廷官场惯例武将要比文官矮半头,但此时正值武臣地位大涨之时,行此大礼也是给足了端方面子,难怪端方会心情大好。 刘继业随徐绍桢重新站立,见端方将目光转向自己,却听徐绍桢朗声道:“常言道礼不可废,制台大人初掌两江,兴新政、办实业,我两江文武深为大人之风采、才干所折服,行大礼正是表达我等下官之敬佩之心!” 端方虽然出了一趟国后自我感觉良好,做派新潮,却也很受用官场奉承的这一套,明知这是客套话听了也很舒服。 官场见面两位二品大员彼此吹捧一番后,徐绍桢才介绍起一直在旁陪笑的刘继业,道:“这位乃下官属下,第三十四标标统刘继业,此次将随制台大人入豫观操。” 端方上下打量了刘继业一番,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仿佛自言自语道:“刘标统,吾曾见过。” 徐绍桢适当地在旁补充道:“总督大人月前曾与下官一起参观第三十四标阅兵,也曾对刘标统大加赞扬。” “是也、是也!”端方眼睛一亮,似乎想起了眼前之人。 “刘标统乃下官属下最有才干、年轻有为之新式军官。同时他亦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生,精通东西洋新物,还曾以日军中尉身份上过日俄战争前线,生擒俄大将库洛帕特金,被世界各大报纸所争先报道!”徐绍桢在端方耳根处说着刘继业的好话,完全对得起他前前后后从刘家收下的数千两银子‘孝敬’。 “果真!?”端方再次看向刘继业的眼神已带了惊讶,他思索片刻,有些恍然大悟,出言赞赏道:“这个本官有印象,有印象!原来你便是生擒……‘库诺帕拉心’之人啊!这沙俄祸害我满洲久矣,汝擒其寇首也算为我大清出了口恶气……难得年纪轻轻,了不得啊!刘……标统,可有表字?” 且不管端方的俄语发音,仅凭他愿询问眼前年轻军官的表字,便可知道他已是对其略有重视。刘继业自然很恭敬地回答道:“下官字文鹿。” “可是前汉‘文鹿赋’之文鹿?” “正是此文鹿。” 端方微微一笑,开口便朗诵道:“麀鹿濯濯,来我槐庭。食我槐叶,怀我德声,吾观文鹿,果是良鹿!” “大人好文采!”刘继业与徐绍桢同声赞道。 “待有时间,刘标统需将擒拿俄将之经过详细道来!”短短时间,端方对刘继业的态度已大不一样,这个高个子留洋军官已成功引起了做派新潮、思想前卫的两江总督的兴趣。 第126章 谋划革命 第一百二十六章谋划革命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东京,一群立志要推翻清廷的革命者,也在积极张罗着事项。 作为联合了大部分中国革命者,中国同盟会的总部,东京赤坂区的一栋二楼民宅内,身为同盟会总理的孙文与庶务黄兴二人却已经激烈地辩论了半个小时了。 “先生之青天白日旗屡实太像日本之国旗与军旗,若纳之为我中国国旗,难免有日本并华之嫌也!不妥、不妥!”黄兴不停地摇晃着他略胖的脑袋。 七月的东京天气虽不像江宁那么闷热,温度也很高,哪怕二楼的门窗已全部打开,屋内的人还是热得大汗淋漓,身上的白色衬衫都已完全被汗水湿透。炎热的天气或许引燃了争论二人的火气,随着双方的相持不下,言辞间已愈发地带有浓浓的火药味。 孙文神色中透着厌恶,他实在是不能理解黄兴的说法。 在孙文看来,他所坚持的青天白日旗一直是兴中会的会旗,是第一面革命的旗帜、是陆皓东等革命志士用鲜血和生命塑造的旗帜,对孙文本人及许多兴中会会员都有极为特殊的意义。正是因为如此,当黄兴表露出其对旗帜的疑虑时,孙文立时便爆发了。 “克强所言荒谬!青天白日自广州起义以来,便为我革命之旗帜!无数先烈便是挥舞此旗冲向敌寇!若更换旗帜,有何脸面面对牺牲于此旗之下的同志先烈!?我当年在南洋闹革命的时候,几万人托命于此旗下,你要想毁弃的话,就先把我给毁弃了先!” 稍顿片刻,孙文不屑地看着黄兴握在手心的一块绣了‘井’字的布片,言辞中透着不满:“此井旗一来太过丑陋,二来过于复古,大异于我革命之创新立意!简直是一无是处!” 黄兴听后太阳穴高高鼓起,高喝一声:“逸仙兄!!莫欺人太甚!” 自从同盟会成立以来,黄兴身为二号人物,一直都是孙文忠实的左膀右臂。平日里也无比尊崇孙文,见了面都是先生长、先生短,从未有驳逆孙文的情况出现。此刻大喝一声逸仙兄已经是少有的发作了。 “若逸仙兄坚持不用井字旗而用青天白日,则兴宁愿脱离同盟会籍!!”黄兴大怒之下,断然宣布要退会。 只是孙文也绝非善碴,性格本就固执的他听到黄兴的威胁也是勃然大怒,先一步站起身子喝道:“你身为庶务,岂不明白同盟会、革命党绝非你想入就入、想走就走的吗!?” 就在二人如同斗红眼的雄鸡一样,目怒相视,一触即发,隔壁房间的章太炎、刘揆一、宋教仁三人听到动静已经先一步冲了进来,纷纷调解谁也不服谁的黄兴与孙文。 有众人相劝,两人火气才稍稍褪去,暂时搁置争议,谈一些其他的事物。 宋教仁引开话题道:“自‘取缔清国留学生事件’后,我会成员锐减近一半,当前首要关头是如何鼓励更多人加入我们,而不是彼此内讧!” 想起半年前的那场‘取缔清国留学生’风波,在场的所有人都心有戚戚。 1905年下旬,随着大量留日学生归国,湖广总督张之洞已逐渐意识到留学生中的激进意识,并因此深感不安。在征得朝廷首肯之后,张之洞与日本驻华公使张之洞与当时的日本驻华公使内田康哉商量订立《约束游学生章程》,要求日本帮助清国约束在日本的清国留学生。 有清廷的要求,再加上客观上讲大量清国留学生在日学风确实不好,许多学生终日游荡于酒楼与妓院之中,使许多日本人对清国留学生感官颇差,也强烈呼吁日本政府‘管制’这些学生。在此背景下,1905年底,日本政府拟订了一个监管清国留学生的新规定。 时任驻日公使的杨枢获得草稿详读后,深表肯定,并上奏道:“……。日本文部省亦以中国学生来者日众,良莠不齐,而日本人之不肖者,复遍设不完全之学校相引诱,实于教育名誉有碍,因拟订一规程以整肃之,其用意虽极美善,而其内蕴非可揣测。奴才即亲告文部省:整顿学校,固所愿闻,但于我国学生必有关系,请于未公布前抄稿示商,嗣准文部省所拟章程十五条抄稿送来,寻读全文,有为整顿学校者,亦有间接管理学生者,实无苛待之意,旋即公布……” 最终,日本政府于1905年11月5日出台了《关于准许清国学生入学之公私立学校之规程》,其中有相当多的条文是约束日本人开办的野鸡学校的。在这个规定当中,关于监管清国留学生的,主要有如下四条的规定: 第1条:清国学生需要清国公使馆的介绍,方能入读日本公私学校; 第4条:清国学生转学、退学,需要征得清国公使馆的同意; 第9条:清国学生到校外租房子的,所在的学校需要加强监管; 第10条:因品行不端被学校开除过的清国学生,其他学校不准录取。 虽然这些条例主要是日本政府为了帮助清廷控制留学生中的革命派,在入学、转学、退学、在校外租房等方面对清国留学生进行了监管,而且规定一旦清国留学生因涉嫌革命党被开除,则再也不能入读日本的任何学校,但仅从条例内容中并无太多过分的要求,但是却在留学生界掀起了轩然大波。 原来是日本报纸“标题党”惹的祸;日本报纸在报道这个新闻、拟定标题的时候简化了一个新闻标题,将《关于准许清国学生入学之公私立学校之规程》简称为《清国留学生取缔规则》。日语中‘取缔’二字是管理的意思,取缔规则即是管理规定,但清国许多留学生却连基础日语也不会,想当然地将日语的‘取缔’当成中文的‘取缔’之意,把管理当成了开除。 诸多留学生们一看日本人不光平日对我们指手画脚,现在还要‘取缔’我们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以秋瑾等激进派的留学生顿时要求大家罢课回国,甚至组成纠察队威胁所有留学生,凡是不愿罢课回国的,便大棒加之。 与之相反,稳健派则希望忍辱负重,继续在日本完成学业。而孙文等革命党因为担心大批学生归国会削弱革命的势力,反而支持稳健派。由此,两派发生激烈冲突,激进派甚至将胡汉民、汪兆铭等稳健派私自判了死刑。 最后共有八千余留学生罢课归国,然而中间留学生间彼此冲突、攻击,加上多数学生误解条例,却被日本媒体看作是清国人放纵卑劣的证据,各大媒体纷纷出言冷嘲热讽众留学生。 这场轰动一时的事件,让清国留日学生人数减少了三分之一,其中不乏倾向革命的学生,让革命党蒙受沉重损失。 宋教仁搬出此事件,让大家回想起那时留学生的不团结,于是继续道:“彼时正是我国留学生极不团结,陷入内斗、除了白白让日人耻笑之余,也让革命蒙受巨大损失!今日克强乃革命先锋,孙先生为革命总理,二位若彼此无法相融,又如何指望齐心协力再造中华!?” 听到这里,黄兴皱着眉头开始反思自己,而孙文也控制住了自己的怒气。 良久,孙文出乎意料地率先出声道:“克强言之确实有些道理……不如以青天白日为蓝本,稍作修改,将其改造之……如何?” 黄兴见孙文先行服软,有些感动,起身握住孙文的双手激动道:“为同盟会、为革命,兴怎能不从先生之意!” 二人合好如初,在场的其余人都松了口气,刘揆一更是拍手笑道:“大家本就是革命同志,何必平白伤了和气!既然都已达成一致了,不如接下来就讨论如何在国内开展革命吧!吾弟刘道一已经抵湘,据其所报,已联络上萍乡之洪江会,其会首龚春台在当地矿工、会党间素得威望,且已言明其心向革命,麾下更有会党十万人,若能起事,则革命大事可定也!” 在场众人都来了兴趣,只有孙文不知萍乡在哪,从刘揆一处了解到是位置湖南与江西交界之处后神色转淡。孙文依然坚信只有在广东发动革命才是最有希望的,其他地方只是白费心机。但此刻同盟会中‘湘党’势大,这些以黄兴为首的前华兴会员都对在湖南发动革命表示乐观,孙文也不好发作就是了。 与孙文不同,湖南人的宋教仁与黄兴等都很兴奋。 黄兴大笑道:“一旦萍乡起事,则我会可以调动长江以南之势力……如江宁之刘继业、赵声,浙江之陶成章等!以此为契机,一举覆灭鞑虏!” 大家一团和气之余,宋教仁和章太炎却暗暗对自同盟会成立以来,孙文不时所表露出的独断专行而担忧……咋一看孙文是第一个服软之人,但其言辞依然坚持青天白日决不让步,充其量不过是稍作修改而已,最终换得了黄兴的让步。而其独重两广而忽视其余地域的做法,也让来自长江流域的诸多革命党不满,甚至是忧心忡忡。而黄兴此前就会旗与孙文的争执,未尝不也是这段时间积累的压抑的爆发…… 只是目前而言,大家暂时还能搁置争执共同努力,但一日孙文不改变他的为人处世,这隐患便一日都在。 ######################################################## 此时此刻,广西陆军小学的教员宿舍内,一个秀气的年轻军官独自躺在床上翻阅着一本已有些破旧的小册子。 《强~国~军》三字模糊可见。 良久,放下册子,秀气的军官长叹一声。他回头看了看静躺在床头柜上的一封信,里面是他东京的良师寄来的,关于自己那位密友的信件;言辞中不乏警告自己莫轻易听信这位密友的蛊惑。同样的,在桌上还有贴着德国邮票的信件。 放下册子,军官起身来到桌子前,刚拿起笔来准备写点什么,却忽然感到一阵烦躁。 一时心乱如麻,军官下意识地轻声说道:“文鹿啊……文鹿。” 第127章 归乡(上) 第一百二十七章归乡(上) 京杭大运河边上的清江浦,即后来的准安,在明清时代曾经是苏北地区少数的大城市。 由于当时黄河水势汹汹行舟危险,南来北往行人除运粮漕船之外,大多到清江浦舍舟登陆,经“九省通衢石码头”向北,渡过黄河来到王家营乘马或马车北上。那时的清江浦可谓是“襟喉南北处”南船接北马,“行人日夜驰往”,繁华一时。 然而先是太平天国时期南京被占领致使运河被掐断,数年后黄河改道不光造成大面积水灾,更是使运河山东段枯竭。天灾*下清江浦遭到了沉重的打击,雪上加霜的是北方的捻军南下席卷整个淮河流域,自此清江浦便再也没有缓过劲来。清末盛宣怀在上海成立的轮船招商局标志着漕运的没落和海运的兴起,而以漕运为本的清江浦也一如其他运河两岸的城镇一般,丧失了一切复兴可能。 1906年八月五日。 相比昔日车水马龙的辉煌,如今的大运河上已经冷清了许多,但依然属于重要的水道,不时还是有船帆往来。 一艘破旧客船停靠在清江浦石码头旁,一身新军作训服的李虎子轻松地一跃落地,在他身后,二狗、张宝财和孙炳也纷纷上岸。 “到家咯!” 李虎子向船家道别,踏上熟悉又怀念的故土让他开怀大笑起来。 生于斯长于斯,在二十岁以前李虎子从未离开过清江浦。他祖上似乎也曾阔过,在明代的时候据说还曾出过什么总兵之类的大人物,只是到他这一辈早已败落与常人无异了。 李虎子的父亲曾是漕帮里的小头目,在日渐衰败的漕运中幸苦地谋生,后来在李虎子十三岁那年不慎掉落水中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亏得有帮中一些讲义气的兄弟不时接济,李母才能支撑起家来。 为了谋生,身为独子的李虎子十四岁便出外寻活,一开始是随父亲的兄弟在漕帮里做事,但是当漕运愈发无法维持大家的生计的时候,一天的忙碌只能得到少得可怜的报酬。 终于,当清廷下定决心于1901年完全停止漕运后,曾经叱诧风云的漕帮土崩瓦解了。 众多漕帮弟子只得自谋生路,而二十岁的李虎子则随他的长辈一起到了上海,成为无数来自苏北的苦力之一。虽然揽活中吃了许多亏、受了不少歧视和屈辱,但至少不至于饿死。 然而在上海李虎子陷入了漕帮内部的派系斗争中,他的长辈所属的堂口落败,许多人在火拼中被自己的兄弟杀掉然后扔入黄浦江中。李虎子有幸没有沉江底,却也被迫逃离上海,最后来到江宁码头卖力气。相对鱼龙混杂的上海而言,江宁虽也有江湖,但并没有那么血淋淋地残酷。 两年时间让李虎子站稳了脚跟,期间回了趟老家,由于长期都为人仗义,乡里头亲戚邻居便将自家的娃儿托付给了他出外闯荡。 此次回家,距离上次已过去了二年半。李虎子攒了大半年才终于攒到了十天的省亲假,携几个小辈重回清江浦。然而省亲之余,还有一件事情让李虎子他们颇为揪心。 那就是大灾。 苏北6月份时,阴雨绵绵,河湖并涨,积水无处排泄,最终酿成巨大水患。大水横扫整个苏北地区,无数灾民流离失所。当身在江宁的李虎子从同乡处得知此情,他便再也忍耐不住思乡之情和对母亲的担忧。 一路上忧心忡忡,直到上了前往清江浦的船,得知青浦江因靠近大运河,受灾并不算严重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此刻他与小伙伴们走在熟悉的大街上,向着自家前进。 沿途所见,墙根的水迹清晰可见,脚下的泥土路依然湿润。比较两年多前此时的清江浦更为破败、一些老字号店面也业已倒闭,不少建筑年久失修在水灾中倒塌,但依然比李虎子的想象中要好一些。 步行了大约四十余分钟,到了城墙外的一处小镇内,李虎子等人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步伐也轻快了许多,哪怕地上的泥块飞溅到干净的衣物也毫无察觉。 终于来到了朝思暮想的家门口,李虎子再也无法按奈心中情绪,快步推开通往院子的木条门,力度之大让此破损木门直接在他身后轰然倒地。 “我妈!!” 靠在一条小溪旁的院子种满了蔬果、只是大多经受了水祸被淹死了不少,许多枯黄的叶片残留地上尚未被清理。木栅栏已经倒了几处,院子中央传统的瓦房上不少瓦片不是脱落就是破损,而原本应该是白色的墙壁,此刻也只有在零星的地方还残留着白漆。 窗户上的糊纸倒是崭新的,只有一两个破洞。 随着李虎子的大喊,屋内出了些动静,一名老妇推开窗户张望,待看到来人后顿时痛哭流涕,急忙冲出屋子抱住儿子抱头痛哭起来。 二年多未见,母亲愈发苍老。不过四十余岁的年纪,已是满脸皱纹、身板也愈发地矮小,一身破布衣裳依然是当年的样式,只是补丁又多了些。 握着母亲干枯的手,一贯硬朗的李虎子也难免眼泪在眼眶打转,说不出话来。 在他身后的小伙伴们,观母子团聚,思及自家亲人,也都红了眼眶。 李母小心握着儿子的脸,仔仔细细地看着他每一寸的皮肤,见儿子红光满面,比以往多出不少精肉来,顿觉放心不少,知道没有吃苦。 抹了把眼泪,李母这才站起身子,擦了擦膝盖上的泥块,向院子里站着的三人略有不好意思道:“大妈让你们见笑了,快快,保财、二狗还有炳子,嘎里坐坐!” “不了不了!我们就不打扰大妈和虎子哥了!” 三人边摇着脑袋一边赶紧逃开,各回各家。 这时李虎子也重新站起,李母望着她的儿子,光头且不说,只觉得他身上的衣物说不出的怪异;短衫不像短衫、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忽一想起儿子当兵的事情,出声问道:“这就是那啥……新军的打扮?” “恩呢,军长官发哈来的衣服,这是作训服,还有夏服、冬服!好得紧呢!” 母子二人进了屋子,板凳上坐下,李虎子一见家徒四壁,厨房里只摆着些野菜、还有快烂掉的土豆,心都碎了。想到母亲吃的苦,再比较自己在军营过的神仙日子,一股莫名的难受涌上心头,也不知如何发泄。 “这溪水被淹了之后就吃不得了。”李母从厨房拿了桶准备打些水来,刚准备出门却被李虎子叫住。 “妈,我这里有东西给你。” “啥东西?” 李虎子把李母拉到桌前,从怀中拿出了一袋鼓鼓的油布袋子,放在桌上清脆作响。 在李母不解的眼神下,李虎子打开袋子,从中取出了数十枚银币! “这许多钱!?”李母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只觉得晃眼。欣喜之念瞬转而过,随即她却感到一阵恐慌,抓着儿子的手急问道:“虎子,可不是犯了伤天害理的事哇!?” 李虎子笑着开导李母道:“哪里!都是我攒下的军饷,每月四个银元,还有一次我拿了体能第一,上官发了三个银元做奖励。” “居然有这良善上官!?”李母略有不信,见儿子表情不似撒谎,遂转慌为喜。 “可不是!”李虎子兴致勃勃地将自己在军营的生活诉说了一遍,当李母听到军队下发了数不清的军物、免费教士兵识字、近乎奢华的军饷、以及顿顿有肉,白米饭管够,她已经听呆了。 “乖乖!!这可是神仙般快活啊!连城东李家也比不得!虎子,你受上官大恩,可得好好回报!莫要辜负大德!” 李虎子用力地点头道:“儿子晓得,操练干活都很用心!” 三十块银元,李虎子七个半月的军饷,相当于普通农户三年的收入;而李虎子在拿饷之余还管饭管住,真要算来普通人基本上要幸苦攒上十年才有可能有三十块银元。 母子二人聊了半天,李虎子拿了些钱准备上集市上买些肉食、面,包一顿饺子。李母则一并出门,去喊街坊邻居和亲戚来吃饭。自家儿子难得衣锦还乡,又哪能不让他人知道!? 况且李母平日也得到乡亲亲戚的接济帮助,有好事自然会喊上。 在清江浦外小村落里,消息本来就灵通,更别说有吃饺子那么好的事情更是一传十十传百。到了晚上,周围数里的邻居亲戚都到了,百十余人齐聚李家。来客自发扛来了板凳和桌子,就搭在院子里。妇女在厨房里忙着包饺子、煮饭、热酒,男的则甭管辈份还是年龄都围坐在李虎子周围,一个个的敬酒。 “虎子有出息啦!!当初大爷就知道小子……与众不凡!” 喝了不少酒的李虎子已有些醉意,他端起酒碗,与邻居王家老头碰碗,咕噜咕噜干下米酒。干完,摇晃着站起来,举起半空的酒坛,对着在座所有人大声道:“我李虎子自小丧父,不是大家照顾,没得我今天!我在这谢谢大家了!!” 说完,在全场一片叫好中,仰起头来,双手抱坛,径直干下了一整坛酒,酒水流着到处都是,胸前湿了一大片! 如此行径又赢得了大家的喝彩。 桌旁一些小孩好奇地看着李虎子身上的新军军服,尤其是他那光秃秃的脑门,在不停地指指点点,时而偷笑时而羡慕。 屋内一个正在擀面的妇女透着窗子看向豪气冲天的李虎子,向身旁和肉的同伴羡慕道:“瞅瞅虎子身上这布料子,多紧实!真是洋气呢!” “这啥新军看样子了不得啊!哪天让我娃子也去快活一把!” 另一妇人凑话道:“听李妈讲,这虎子还没得婚配!我猜天把内,这李家房门都要被媒婆踏平咯!” “真的啊!” 且不说男人喝酒、小孩玩耍、女人做饭,待黄昏之时,热腾腾的饺子一盘盘的端上来,那香喷喷诱人的味道,大家都兴奋到了极点!李家的院子如同过年一般热闹,一直闹到接近亥时,快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才算完。志得意满,仿佛衣锦还乡的李虎子早已醉的不成样子,被众人直接扔到了床上。 完了,所有人都抹着嘴,搬着带来的家当尽兴而归,而李母则荣光满面地一一相送。 一场堪比过年的热闹,不过花了李虎子四块八毛钱。 第128章 归乡(下) 第一百二十八章归乡(下) (前面章节应为第一百二十七章,搞错了实在不好意思。) 昨晚喝高了的李虎子一直昏睡到第二天的下午,被母亲弄起来后,头疼欲裂,嘟囔着‘再也不喝酒了’。 洗漱一番后,天色便已近黄昏了。 长期的军营生活已让李虎子习惯了纪律和守时,此刻一醒来一天就要过去,让他觉得很是不舒服。喝下李母送来的醒酒汤,又吃了两个饼子充腹,便出门到外面走走,打算看看两年多不见的家乡变得如何了。 一出到院子里,李虎子便下意识地将一身作训服的风纪扣扣起,整理了一番军容后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在军营了。李虎子摸了摸下巴,粗糙的胡渣子已经老长的,心想若是这番模样在标里面早就被长官痛骂了。 废了一番功夫关上被自己摔坏的院门,李虎子信步来到不远处自己曾经戏水,最熟悉的水塘旁,却发现原本清澈见底的池塘如今已成深棕色的泥潭,一只*地几乎只剩下骨架子的狗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无数苍蝇在半空围绕,散发着一阵阵难闻的味道。 池塘旁边的柳树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桩。从痕迹上看,也就是最近个把月被人砍伐的。 儿时玩耍的地方如今面目全非,让李虎子一阵惆怅。 正准备去往别处之时,却看到不远处一个背着木材的精干汉子,恰巧对方也望过来,向李虎子招手。 “谢家老三!” 李虎子迎过去,与那汉子碰头,笑着打着招呼。 此人名叫谢三,祖辈上也是漕工,干的是拉船的行当。他大李虎子两岁,二人从小认识,也一并玩耍过。虽然后来断了联系,彼此也不是非常熟络,但此刻见到旧识依然让二人都很是高兴。 “昨日怎地不见你人!?” “你怎地没了头发!?” 二人几乎同时发问,对视一笑后, 李虎子拍了拍脑门,笑道:“跟那些个留辫子的旧军不同,我新军长官规定,参军入伍的,一律是光头短发,以整军容……倒是你,昨天怎不在家?白白错过好一顿酒食!” 谢三哈哈一笑道:“我虽没来,我婆娘却跟着宋家大嫂到了,不过虎子没见过我那婆娘,不认识罢了。我嘛……”说到这里,谢三示意李虎子看向他身后背着的大箩筐里的木材,咧开嘴,露出残缺不全、焦黄的牙齿笑道:“哥比不得你,有新军衣裳、饷钱……最近才发了大水,家里三分地给淹了两分,只能到山上劈些柴火下来换钱糊口啊。” 谢三衣衫褴褛,一身麻布短衫上除了补丁之外,几处新口子使它更像破布条子。他的辫子已经打成了结,额头不知多久没剃,满是杂毛。精干的身躯上下无半处值钱的物件,也只有脚底下一双草鞋还算结实。深深凹进去的脸颊,以及一看就是营养不良造成的深黄脸色,乃至一双眼珠子中的疲惫,与其他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人并无二样。曾几何时,李虎子也如他一般…… 像谢三这样忙时务农、农闲时打短工、或者做些小买卖的人,若是往常年景好些,去除基本家用后,一年不过能攒下三、四两银子,但若有什么天灾*的,转眼便到破产的边缘。今年发了大水,对于谢三而言少了农活一块,恐怕只能在温饱线上挣扎了。 李虎子见谢三面黄肌瘦的,先是回想起当初自己丧父的时候也是这般幸苦,继而想起如今的神仙生活,一时间居然愣住了。 在已经见过了一些世面,接触到了一些新式的东西后,如今再让李虎子回顾到自己的家乡的贫穷状况,看到儿时玩伴依然为了生存而挣扎的时候,李虎子心中已然有了不同的感触。 以前那些在军营文化课中学到的知识,李虎子只是感觉朦胧理解,却无法真正明白。如今眼前的谢三,却忽然让李虎子觉得自己似乎理解了教官所说的“个人之命运与国家之命运相连”。 从小就在苦难中长大,李虎子与绝大部分底层人一样,只是觉得幸苦劳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如同吃饭和睡觉那样。虽然偶有抱怨,也想通过勤劳工作来改变命运,却从未有深刻意识到系统性的改变。 然而新的环境、新的视野、新的教育,此刻李虎子忽然发现原来这些苦难并非是与生俱来,无法逃离,而是可以改变的!再苦的日子,也是有头的!就像自己一样,能做到衣食无忧的! ‘当前民众百姓之苦难,皆源于国家之不作为和软弱,和一些利欲熏心的劣绅土豪、以及一个极不平等的社会!因此我们新军,作为国家之干城,必需要外伸国权,内建公平,让全天下的百姓、汝等之兄弟姐妹也能吃上白面馒头、住上砖瓦房子!’ 名叫王光照的教官在文化课的话语再次出现在李虎子的脑海中。 谢三自是不知道李虎子思想上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他叹了口气,哀声道:“这几年是一年不如一年咯!不光是发了大水,这官府又不停地开征新税!说什么为了建新学堂、编练啥子警察,每人每户都加征三钱银子!还有啥子油灯税、狗屁!一点积蓄,全给他~妈的抢走了!!还不是想了法子从我们身上挂!狗屁的新政!都是群狗官!”说到这里,情绪激动的谢三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又狠狠踩上一脚。 “虎子还记得邻村的郭瓜子吗?”谢三忽然问道。 李虎子思索片刻,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干瘦的小孩,想起来是小时候的玩伴,遂点头问道:“记得,这小子爬起树来飞快,咋了?” 谢三狠狠道:“死了!他家地势低洼,全灌了水。没了收成,偏偏官府恶吏又来催税,交不出钱来就拿了他锁到了衙门外头跪着,暴晒两天后就死掉了。” 虽然李虎子以前在码头上也曾彪悍凶猛,见过不少死人、但此刻听到儿时玩伴惨死的情况,唏嘘之余也带着愤怒!而面对谢三对官府无比的厌恶,勉强身为官府一员的李虎子也觉得颇为尴尬。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讲,驻扎在江宁的新建陆军与谢三所说的强征暴敛没有干系,李虎子却依然抬不起头来。 像谢三这样有手有脚,有壮劳力的家庭都被天灾和沉重的赋税压得抬不起头来,那些如李母一般体弱寡居的家庭的悲惨处境也就可想而知了。 只是这种底层人的挣扎,少被当今的上层人士所关注。无论是维新派、还是保守派,亦或是革命者,他们所关注的都是高层的,国家层次的类如国权、实业、教育等问题,是所谓的大是大非问题,很少真正地把民生放入意见参考中,更少有人会真心关心底层人的生存。 虽然此刻清末受儒家传统影响,乡下的士绅们没有经历民初的军阀混战和农村经济崩溃,大部分还没有演变成民国后带有割据性质的劣绅恶霸危害乡里……但就算是有这些心善的士绅,他们却也只能算社会的中产阶级,分散的力量过于单薄,所能做的非常有限,对于广大受苦百姓而言依然只是杯水车薪。 当世中国政治家的特点便是只注意国家所谓的‘大事’,而或多或少地忽略了底层民众的苦难。因为在他们看来,底层人民智愚钝,只配做听命者、服从者而不是一个共谋大事的群体。至少在目前来看,几乎无人真正认识到民众间所蕴含的庞大力量。 而底层人亦缺乏改变自己命运的方式。 第129章 执行委会议(上) 第一百二十九章执行委会议(上) 李虎子在老家度过了三天的省亲假,八月中旬与他同伴一起坐船返回了江宁归队。临行前,李虎子托街坊邻居多加照顾自家母亲,而大家吃了李虎子的好,自然都纷纷答应下来。 总体而言,这次李虎子颇有些衣锦还乡的感觉,甚至同村的长者已经借着他来教训自家小辈,灌输什么长大要学虎子叔之类的话语。 8月13日,李虎子等人赶着假期到期的最后一天来到兵营报道,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入宿舍内。由于不少人尚未归队,不少床位都是空的,整个宿舍也显得空荡荡。 且放下李虎子不表,与他几乎是前后脚进入军营的刘继业,在沿途无数次敬礼、回礼后也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内。稍作休息后,出门来到了楼下军需处,找到了二等参谋兼军需官吴忠信。 吴忠信身形略显瘦小,戴着一副新潮的眼睛,看到刘继业后急忙敬礼,把他的顶头上司迎入自己办公室内。 刘继业客气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和善道:“礼卿,就军需一事,还需要与你商量,请到二楼甲间会议室。” “明白!” “还有,第一营的管带官,允亮等同志,还请礼卿一并邀来。” 一听到王光照等‘同志’也在会议人员之中,吴忠信立即就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自从1900年进入江南武备学堂学习后,受同学影响、痛感国势日衰,开始思考救国之路。1905年毕业后被分配入第九镇第三十四标,由于性格不错、善于把握人心,又有救国理想因此顺利通过刘继业的考核。 在筹备建军的时候吴忠信有意无意地很快与同僚王光照相熟,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也是在王光照的建议下,吴忠信加入了第三十四标内部的文学社。 与吴忠信暂时分开,刘继业先来到二楼甲间会议室,已经立在门口的两名卫士纷纷敬礼。 会议室里,长桌两侧放着二十余把椅子,粉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黄龙军旗和黑板。刘继业走了进来,正好看到站在桌旁,拿着水杯在倒水的张孝准,两个第三十四标的一、二把手互相对视一眼,笑出声来。 “文鹿你去观操,却把大事小事都推卸给我,自己好不快活!” 面对张孝准的笑骂,刘继业也是哈哈笑道:“等我随团北上河南后,这第三十四标可都要暂时交给闰农手上,你不先准备准备、怎么好接手工作啊!?”说完,结果水壶也给自己倒上一杯。 张孝准摆正了脸色道:“确实有事务要与你相商,军务倒没什么……还是内务方面,这文学社怎么处理,你这个社长得好好拿出个方针出来!” 刘继业来到椅子前坐下,张孝准也坐在他的正对面,继续道:“前一阵子林述庆传了消息,说那高旭已是同盟会江苏分会的会首,赵声已决定服从其指令,还希望我们文学社配合同盟会的革命行动……据说江西那一带可能会有大动作……虽然你我都是同盟会会员,但我认为却也不能让东京那些人轻易就决定我们的行动。” “闰农所言极是!东京同盟会总部虽有革命热情,但不知国内情形。胡乱指挥只能白白让革命力量损失。”刘继业当然不会希望自己在第三十四标幸苦建立的组织被东京孙文等人胡乱浪费掉。这一点上张孝准与自己意见一致,让他觉得很欣慰。这个张孝准虽然有时有些书生气,不过在处理细节方面还是很出色,无论是在军务方面还是文学社内,都是刘继业的得力助手。当然,刘继业在人事、财政以外对张孝准绝对放权,就算有想法也是以协商的方法处理,让张孝准对刘继业这个上司也很满意。本就是同学,加上合作愉快,二人已是关系密切的战友了。 曾经在东京所建立的青军会基本上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但刘继业吸取其教训重新设立的文学社,却已经拥有了较为完整的组织,并很明确地确立了领导结构。 第三十四标的文学社社长当之无愧是刘继业,而副社长则是张孝准。普通社员在加入前都已是早就考察过的对象,并且必须宣誓排满复汉、光复中华。此外文学社内设立执行委;凡是执行委内的委员,均在大事上有知情权和发言权,成为核心成员。遇到大事的时候,执行委员一人一票,而刘继业身为社长则可充当二票。 目前为止,通过刘继业自己在课堂时的观察、平时王光照等社员的考核,已成功在第三十四标中的军官、士官当中发展了十余名社员,都是心怀革命的人士。凭借本来在军中就存在的崇高威信,以及身为社长的身份,自成立数个月来刘继业在文学社中已经积累起了相当高的威望。当然,在初创社团的过程中,王光照、张孝准这些当初在日本就相熟的革命同志的努力功不可没。 张孝准理所当然地认为刘继业会赞成自己的看法,点头道:“等下诸同志们到了之后,还需要好好商量出个对策出来!” 等待的时间与张孝准聊了一些军务和家常,过了大概十分钟左右,门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屋内的两人停下闲聊,站起来看向门口,就见门被打开,五名军官鱼贯而入,一个个衣冠整整、身板笔挺地向二人敬礼。 敬礼回礼后,大家围绕着桌子坐下,刘继业和张孝准很自然地坐在了主席位置。 毋庸置疑,到场的都是文学社执行委中的委员,分别是第一营管带王光照、一等参谋兼执法官方振武、第二营管带林述庆、第三营管带关启平以及二等参谋兼军需官吴忠信,都是军队中的中上层领导。 正参谋官丁鸿飞去第十七协总部开会了,因此未能来参加;他作为当初刘继业在东京的同学,也是与张孝准一样很快就被发展入文学社内。 通过把他们吸入文学社,并让他们也参与到一定的管理中,刘继业已成功拉拢了整个第三十四标的大部分骨干,确立自己的命令能准确传达到每一个棚。 刘继业的亲信卫兵站在门外站岗,屋内的军官们纷纷自己动手上水。刘继业等大家都安顿妥当后,这才轻咳一声出声道:“百忙之中,请同志诸君过来开会,确因有要是……今天讨论的主要话题有两条;首先是本人即将随两江总督端方前往河南观察秋操,第三十四标乃至我们文学社的工作安排需要与诸位协商、其次是为了讨论我们文学社与东京同盟会的关系,诸君尽可畅所欲言!” 顿了顿,刘继业巡视一番在场众人,正色道:“本人预计于西历9月18日随端方等一行人北上,由于铁路未通,路程预计要花十天左右……加上在河南观操前后十五天,最迟当能在10月28日左右返宁。在此期间,军务主要由副标统闰农负责,不过我们文学社内部的工作,还需要与大家商量下。” “首先,经费一事,本人将留五百银元于闰农处,供本社之活动……此外,若无异议,闰农同志当继续负责文学社的日常事务。若出现符合社章第六款所描述的情形时,可召开执行委大会,由在场诸君投票决议。法务以及文学社内部纪律依然是叔平(方振武)负责,这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了。” 在场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刘继业便继续道:“本人离开之后,文学社扩充自己的目标不应停止;目前此事主要有允亮(王光照)在负责,不过本人想随着人数增加,应该对我们的社员多加关心和了解,确保社内团结和士气不受任何影响,希望能有在座的一位同志能够承担起此责任。” 在座的诸位互相对视片刻,吴忠信有些犹豫地举起手道:“我愿意承担此责任。” 刘继业见无人反对,略带赞赏道:“那就由礼卿来处理此事吧!待散会后本人可以与你聊一些具体事项……当然,诸君在需要的时候,也当尽力协助,互相帮助。” 见此事已了,刘继业便开始讨论下一个议题:“还有一点便是教课一事……本人离开之后,士兵的文化课照旧不变,但军官战术课由谁来代课却需要诸君的参与了。本人的意见是,由在座诸君每人一堂课,三天一次也不会过多影响其他事务……课堂上应该着重讲述现代先进战术理念变化,以及其他关于军务的课程……本人已留下了一些日文、英文以及中文的军事书籍在闰农处,诸君可随意借鉴。当然,代课一事,也会由闰农来宣告。” 左望望,右看看,在场的大家对上课并无异议,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于是就上课时间,众人进行了一系列协调,最后确认了每个人的课程。期间刘继业喝了一大口水润嗓子,眼尖的吴忠信立即起身帮他的水杯重新倒满。 “诸君看还有什么其他本社的事情需要商讨处理的吗?” 众人纷纷摇头。 刘继业点了点头,双手撑在桌子上,身子微微前倾,轻松地笑道:“既然如此,便进入下一个议题,也就是关于我们文学社与东京同盟会的具体关系……大家都是革命的同志,而且本人相信包括本人自己在内,有不少社员同时也是同盟会员,本社与同盟会自然有所联系。只是如今革命的事业已经逐渐渡过潜伏期,随着本社的不断壮大,以及同盟会开始在国内策动暴动,本社与之具体关系就必须做出明确划定。就此事,诸君有什么想说的吗?” 刘继业话音刚落,还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坐在桌子靠边处的林述庆忽然站了起来,大声道:“我有话要说!” 第130章 执行委会议(下) 第一百三十章执行委会议(下)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述庆的身上,只见这个留着小胡子的军人毫不在意,先是向众人致意,然后朗声道:“中国同盟会乃是集结了所有革命者之精华,是我等革命者之共主,理当遵从之!况且革命之成功绝非单靠吾等在江南一标之地起事便可成功,必须要在全国布下天罗地网,各个革命团体之间肝胆相照、精诚合一!如此则亦须同盟会之统筹协调!我认为无论如何,都应当尊重同盟会之决策、听从其指令!” 此话一出,不少人为之色变。刘继业装作没有看到张孝准投射过来,略带犹豫的眼神,而是神色淡然地看着一语惊人的林述庆。 据刘继业了解,林述庆早在第九镇成立之前便已在江宁,彼时与柏文蔚一并与赵声一见如故,受赵声影响严重。而自家的这个结拜大哥,对同盟会可谓是忠心耿耿,满脑子都是大公无私的理想主义,更是与同盟会江苏分会长高旭过交甚密,时常出入同盟会在江苏的据点健行公学。 林述庆会有这样的发言和想法,并不出奇。 不过这种言论却与刘继业的目标相差甚远;刘继业从未考虑过将自己的命运交托给东京的一群书生,无论如何尊重黄兴和宋教仁,与他们的私交如何亲密,但是刘继业却深信只有自己、只有自己的一套办法才能使革命最终成功。 无论是为了革命成功,还是革命成功后将面对的军阀混战,手中的文学社、第三十四标都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容不得他人插手。也正是因此,林述庆的想法是绝不可以得到通过的。 更何况后世的同盟会从成立的1905年直到1911年武昌起义革命才成功,期间6年无数次革命都失败了、而刘继业更是无意在明知失败的时候还要一头撞上去。 不过此时还不方便自己亲身上阵,甚至张孝准也不适合。刘继业向左看去,目光在对座的王光照脸上停留片刻,这位刘继业忠实的拥趸自然领会了意思,稍稍在脑海中组织了一番言语后,便举手站起来出声道:“颂亭此言不当!同盟会诸公远在千里之外的东京,多是书生,于国内之事并不熟悉,更谈不上了各地解瞬息万变之情况!信息不达,则命令不明!命令不明,则事不可成也!因此我认为固然同盟会需要尊敬,但我们文学社却必须保有自己的独立性,以避免执行错误的决断!” 最后,王光照再补充了一句:“我确信,在座诸位才是最了解江苏情形之人,是最有资格对革命之情况发表看法、做出决断之人!相比之下,同盟会距离太远了!不利于我们的长久发展,因此,我们文学社应该与同盟会保持联系和接触,在恰当的时候进行合作,但最终决定权必须在我等委员手中!不然,我等委员则只能沦为东京之掌上控偶了!” 这番话让刘继业颇为欣慰,暗赞小兄弟长大了。 原本在日本的时候还是一个略显幼稚、跟在一群大哥哥后面的小少年,经过一年多军旅生涯的磨练,以及自己不时的培养后,如今已表现出色,能够独当一面了。 只是林述庆自然不会有这样的感觉,性格火爆又是急脾气的他听到王光照‘大逆不道’的言论,顿时火气就噌噌上来了。 “孙先生有言,中华至今日衰亡之地步,皆因国人之堕落、不团结、内斗!现如今无数革命前辈已为我等做出表率和榜样,加入同盟会、共同为革命事业奋斗,若不加入,只有自绝于革命!允亮欲拒吾辈于同盟会同志乎!?” 一见局势变得火爆,在场众人纷纷出言相劝,让两人都重新坐下,张孝准和稀泥道:“二位都是本社同志,也都是同盟会会员,理应相亲相爱,岂能剑拔弩张?勿伤和气,勿伤和气!就我愚见,颂亭言之不无道理,而允亮之担心也是大公无私,都是为革命而考虑。” 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吴忠信平日也与王光照交好,而且眼尖的他自然明白王光照背后,刘继业的意图;此时只是稍作思考便举手,言辞激烈道:“在下并非同盟会成员,只是纯粹怀着排满复汉之热情,受允亮及刘标统之邀约方才入社一并奋战,可从未承认过那东京之同盟会!如今仅凭颂亭一家之言,便让在下以身家性命、革命之前程交托给素未谋面之人,如何让在下心服!?那孙文,说的再多,却也只是在广东一偶之地拉拢些上不得台面的会党发动些暴乱,可懂得如何在新军运动革命!?他在海外募捐或者还有一套,但要论其在新军中发展革命,远不如我辈!我辈又何必自卑自怜,拱手将主权让与他人!?” “就是!!那些会党、秘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好几次的暴动不是一触即溃、就是望风而逃!这群人,除了少数骨干依然秉承其反满传统外,其余党羽不过是毫无训练、盲听盲从之市井之徒!让他们在旁吆喝还成,真上战场、要与满贼对战,不光靠不住,反而还要拖后腿,乱了自家阵型!”脾气有些火爆的关启平同样站起来喝了一声,也是他难得与王光照达成一致的时候。 吴忠信毫不掩盖他对孙文等同盟会所倚重的会党的鄙视,与关启平对视一眼继而补充道:“归根到底,最终能够完成革命的,只有我辈新式军人!” 这句话既从侧面驳斥了林述庆,又间接地赞扬了在场的新式军人,一番话听得很舒服,觉得在理,使得大家对吴忠信频频点头。 眼见自己遭到多方面的攻击,林述庆在愤怒之余,也有些诧异。他绝非傻子,自然知道在场众人大多不赞成依附于同盟会中,心中实在是气到了极点!只是为了大局,为了不跟整个文学社闹僵才强忍着脾气没有爆发……众人看他脸都憋成猪肝色了。 “没有想到……”本来林述庆是想说‘都是一群贪生怕死的懦夫’,但是话到嘴边上终觉得不妥,还是忍住没说出来。 林述庆一边强制克制自己,一边看向一直没有发言,同盟会发起人之一、黄兴的好友、自己的顶头上司,刘继业。在林述庆看来,拥有这些身份的刘继业平日与自己关系也不错,又是与赵声意气相投的结拜兄弟,还是在日本留学时就加入革命的老前辈……虽然鼓吹的国家主义自己不甚赞同,但是对方还是理应支持自己的。 至少林述庆是这么认为。 刘继业与林述庆对视,看到了对方的困境,决定是时候由自己出面圆场了。 “诸君且先坐下。” 见最有威望的标统兼社长发话,吴忠信和关启平便应声坐下,大家都等待着刘继业会表露出何种态度。 “首先,希望诸君恪守保密原则,不与非文学社的任何人讨论本社任何情况。”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刘继业轻咳一声继续道:“方才大家讨论激烈,不过本人相信都是为了我们全体同志,所以言辞激烈归激烈,却不应该忘记彼此同志战友的身份!意见不合,平日里却还是弟兄!这点希望大家牢记!切不可因此滋生不满,破坏同志间的情分!!” “本人曾参与同盟会成立过程,又是本文学社的发起人,应该说对二者都有足够的了解……就允亮及礼卿所言之情况,东京同盟会诸公确实有些脱离实际;本人与黄兴交好数年,深知其热血有余,而考虑不足。宋教仁善于辩论,极富学识,人品也佳,然缺实干之经验,也未显筹划暴乱之能力……至于同盟会会长孙文,其人在海外有极高威望,筹款甚为擅长,也是最早发动革命之元老……然本人观之,孙文眼高手低,过于依赖会党,且刚愎自用听不得他人意见。本人离开日本之前,同盟会中就有浙江光复会会魁陶成章对孙文有所不满,可见此人并非吾辈新式军人所能依仗之盟主。” “同盟会集中了许多革命同志,自然是本社之天然盟友,其推动之暴乱,本社也理应予以相助……不过本社毕竟是在新军中运动革命,手段与其重视之会党差异太大,还是应该作为一独立组织……诸位以为然否?” 见林述庆沉默不语,其余人等也没有任何异议的表现,刘继业最后做出结语道:“既如此,本社长在此做出决议:本社与同盟会之所有联系,均由颂亭负责联络、而本社作为独立之革命团体,针对排满盟友同盟会之要求,可召开执行委大会讨论,大家投票决定响应与否。” ‘啪啪啪……’由张孝准率先鼓掌,很快掌声便连成一片。 林述庆虽心有不甘,不过在全体人员一致表示同意的情况下,无奈之中,在苍白的脸色下开始轻轻拍了两下手。 在六个人的掌声中,刘继业完成了文学社第一个重大决议。 第131章 主义制约 第一百三十一章主义制约 文学社执行委会议结束后,刘继业将林述庆留下,亲自好言相劝开导了一番,让原本情绪低落的林述庆稍微振作了一些。毕竟此刻的大部分革命者都是冒着杀头的风险,大多还没有被各种*侵蚀,还属于理想主义的热血青年。本就没有多少私心的林述庆,开导之后一时也只能接受事实……至于他是否会因此对王光照等人存下心结,就不是刘继业所能控制的了。 林述庆所说的,同盟会将在江西搞出大动作,说实话刘继业记不清历史上有无发生过这类起义……但肯定是最终以失败告终的。 在文学社内部几个核心社员之间,刘继业不止一次地提及大势的重要性。 革命是顺应了历史潮流,所以必然会成功!但是成功的时机、成功所付出的代价却是会变化的。而现在,在全社会上下还没有对清廷完全失望、各地的新军工作刚刚展开、北方的北洋六镇依然强大、清廷实力依然强劲的时候,贸然发动革命只能白白损失有生力量。 在刘继业的考虑中,革命的时机要等到清廷自掘坟墓地让当前社会上最主流、也代表了势力最强大的士绅立场的立宪派对这个异族政权绝望,迫使立宪派转入革命的阵营……至少也是中立者后,才是革命的真正时机。 而排满革命成功之后,社会上的革命,则需要国家主义来完成。 这个远比没有目的性的、甚至于是空想的同盟会的革命主张更有实践性、也更有说服力。 刘继业至少给众人指出了一条排满革命成功、并且最终使中国富强的道路。 这样,在作为标统和社长之外,刘继业又同时以另一个革命导师的身份存在于文学社内、也只有醉心研究的丁鸿飞能够在理论方面与他展开对话了。而当初在日本就认同国家主义的张孝准更是与王光照一般成了忠实的信仰者。 ………………………… 在接着花了些时间将军营的事情安排妥当,刘继业便开始交权给张孝准,自己则开始准备起观操的事项来。 除了思想上的控制还有制度上的制约;有文学社内执行委的牵制,在刘继业不在的时间里,且不说张孝准这个书生军官没有夺权的心思;就算有也很难操纵,能够最大限度保证权力在刘继业本人身上。 除了妥善安排文学社之外,第三十四标的日常运转也已经上了正轨;各项规章制度愈发合理和顺畅,再加上有个铁面无私,对刘继业很是敬重的方振武领导执法处,以及刘继业在军中所拥有的崇高威信以及其一把手地位,让他可以很安心地前往河南近一个月而不担心出篓子。 墙壁上的时钟已慢慢指向下午四点,依然是那熟悉的三楼办公室,刘继业一边在室内漫步,一边仔细翻看着一本做工精细的小册子;那是最近才发到手的,陆军部关于彰德秋操的材料。 就如之前两江总督端方所说的,此次参加秋操的部队分为南北两军;北军由北洋军第五镇和第一混成协组成,总统官便是大名鼎鼎的段祺瑞。南军则是湖北张之洞留下的老底子:第八镇,以及驻扎河南的第二十九混成协,以张彪为总统官。两军编制相同,人数相近,总共约三万三千人左右,更有战马、骡马等三千匹,各式车辆千余。 除此之外,如刘继业这般,全国各省观操者以及外国记者、武官等也达数百人。 作为清廷近年来最大的活动,也是自新建陆军成军以来的第一次考量,清廷不可谓不重视;阅操大臣分别由北洋大臣、汉臣之首袁世凯,以及陆军部总长,满清贵胄新秀铁良担任。此外,署军令司正使王士珍为总参议,署军令司副使哈汉章为中央审判长,军学司正使冯国璋为南军审判长,军学司副使良弼为北军审判长,基本上满汉大员各占一半,而且都是当今军界有数的重量级人物。 彰德秋操可谓近期除了朝廷立宪之争之外最引人注目的大动静了! 按照陆军部制定的行程规划,袁世凯一行大员将于10月初先行离京,乘火车来到彰德就近操办。而秋操本身则定在10月10日左右开始,为期五天,预计在10月15日完成操演,举行阅兵式。 为了筹办这次彰德秋操,清廷陆军部下属专门成立了阅兵处,由铁良亲自负责。而阅兵处下特设递运司,掌管铁路运送军队并各军驻屯处所转输等事,以及传达司,兼管阅兵处所属电信、电话、递信并统辖电信队。由此,参与秋操的所有部队均通过铁路运输,使用电报传信,这在中国历史上还属于第一次。 光是从陆军部发下的简介中,刘继业便已能想象这必然是近期清廷最大手笔!无论是从物资安排、人员调动来看,清廷为此都做出了十足的准备,更是对其编练的新军抱有充分的信任。而大量邀请各省官员及外国武官、记者观操除了展示改革成果之外,未尝也不是一剂安定人心的良方。 对于刘继业而言,他深刻清楚此次旅行其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必须有效地利用! 一方面,他可以借此机会近距离感受和观察北洋军;这一代表了当世中国最先进武力的部队、从中吸取经验以作未来准备。另一方面,他将全程陪同两江总督端方,这个满人新贵、政治新星以及东南第一封疆大吏,刘继业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刘继业并不指望端方如徐绍桢一般好说话,但是只要自己在过程中给对方留下良好印象,让对方觉得自己忠良可靠、办事得力就可以了。 刘继业深知干革命的买卖时刻面对着暴露的风险;己方泄密、叛徒背叛、以及清廷鹰犬的调查,一不小心便会功亏一篑、人头落地。以端方的满人贵族身份,以及他两江总督的极高地位,如果能争得其好感,刘继业便可以在将来躲过很多猜忌和可能的调查,更与无形中获得一份保障,极其有利于他在军队中的活动。 也亏刘继业背后有着庞大家族的支持,能够在财力、人脉、声望、以及消息方面给予支持。若不是有着江宁刘氏的身份、巡抚师爷的联系、大笔银弹,就算刘继业再怎么出色,徐绍桢怕也不可能会如此高看他。 大脑飞快思考着,盘算着,刘继业已经越来越习惯一个人安静地在脑中计划未来。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再加上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刘继业已经愈发酷似穿越前的那个理性、算计、实用主义的成年人了。 革命的意义也早就从一开始的一腔热血,逐渐变成理想主义的救国之路与个人野心和事业心的混合。 就这么一直陷入自己的沉思中,等到回过神来时,才猛觉天色已暗,黄昏都过去了。 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大脑,刘继业费力从椅子上站起来,拖着僵硬的身体来到外面。 门口的两个护卫一听门响便同时‘啪’的一声立正;他们这些经过多重考核,部队里的尖子,在经过刘继业亲自训练和指导后,无论是纪律性还是职业性都已有了显著提高,甚至刘继业略带自得地认为他的三十人的亲卫各方面都已不逊色于寻常列强军队。 向包括族亲刘德在内的两名护卫点头示意,刘继业路过他们的身旁时暗想未来这些人将成为自己的心腹,通过他们来逐步加强对军队的控制……一如当前所有军头的做法。 在一切还仅仅是基础、甚至自己还要受到上层制衡的时候,任何改动都只能是小范围、尽量不引人注目的。所以刘继业此刻治军所用的手段,大多是参照着当今中*队中通行的办法,更多以人情和财物拉拢、以严刑酷法来威慑,也就是赏罚分明。只有等更加独立的那一刻,才能对军队进行系统性地改革。 除了文学社;这个地下革命组织从一开始便已成为刘继业结合当世的经验、国情和后世的先进理念的试验品。 从目前来看,成果不错! 走下楼梯,刘继业一时有些自满,甚至嘴角也不由得上翘。 年纪不过二十有一,却已经打下了一番坚定的事业基础;拥兵两千、威望崇高、上有领导青睐、下有将士拥戴、还有一干围绕在自己周围的革命同志,如今更有机会搭上两江总督的好感……如此大好局势,让刘继业发自内心地对未来感到乐观。 只要继续这样下去,或许当初在东京跟宋教仁的赌约不需要等到1911年再实现…… 如此想着,刘继业哼着轻快地小曲从指挥部来到马厩,骑上骏马,出了军营朝刘府的方向策马而去。 既然马上要出差月余,剩下的时间自然应该多陪陪已经有了身孕的妻子。 刘继业一路心情愉悦,来到了家门口。 第132章 运河北上 第一百三十二章运河北上 出发前的时间里,刘继业难得地抽出大量的时间与家人温存,尤其是好好陪伴肚子已渐渐大起来的青子,小两口乃至一大家子和睦相处,其乐融融的感觉。 不过长房之外的族内却对刘继业没什么好话:觉得其离经叛道者有、觉得其没有人情者有、羡慕嫉妒恨者有,就连私底下咒其发生不好事情的人都大有人在! 毕竟在处理面粉厂的蛀虫事件时,刘继业的态度和处理手段太过强硬、太过军人样子,虽然一时震慑住了众人,也让面粉厂的效率得以提高,但是反过来也得罪了不少族人,失掉了不少族内的人心……可谓有利有弊吧。 其实私底下后来刘继业亦有在考虑自己的处理手法,觉得还是有待提高。 不过好在家内还是和谐,父亲刘寿昌也顶住了族内的压力、当然,刘继业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等同三品的地位也起到了作用。 而在家的这短暂的时间里,或许是接触多了的缘故,刘继业与他的同父异母弟刘继世的关系也恢复了亲近。小孩本就心地善良,也算从小一并长大的,客服一开始的生疏感后很快就熟络起来,不时拉着他哥哥讲述军队的故事,言辞中表露出对参军很是崇拜的样子。 也是,随着近几年江宁愈发的现代化,电灯、海报、西洋马车、洋商、洋装的大规模出现,刘继业身上的西式新军军服也从一开始的奇装异服变成了如今令人羡慕的身份标识,意味着国人心理上和审美上的逐渐变化,缓慢地向西化靠近。 住家的期间,刘继业也多次前去拜访徐绍桢,并私下里托关系约了端方府里的管家吃饭,送上一份礼物、从侧面打听一些总督大人的爱好、习惯等等。 也就是在此期间,9月3日北京终于传出了轰动全国的消息!慈禧太后在仔细阅读了出洋考察五大臣所编写的报告,经过长期权衡之后,终于正式宣布预备立宪了!然而由袁世凯主导的官制改革由于对满清亲贵不利,遭到大量满清贵胄的反对。慈禧太后心存顾忌,最终还是选择了由满清新贵铁良、醇亲王载沣等满清亲贵提出的,对满族官员更为有利的官制改革方案,没有设立责任内阁而是维持军机处,只是在枝节方面做了点调整,如将原本的六部改成十一部、并取消满汉尚书之别。 1906年9月18日 由于贯穿江苏的津浦铁路刚刚完成设计图纸尚未开工,因此从江宁前往河南彰德的路程只能一半水路一半车马;先是从江宁出发乘船沿京杭大运河至黄河边上,转换成车马后再从黄河进入河南境内,在黄河北岸下船,坐车前往豫省最北端的彰德府(即今安阳)。 前后多次中转,耗时颇长。 清晨街道上空寂,只有刘继业一行的马蹄声响起。在前往码头的路上,刘继业与自己的亲随聊着天,言辞和善。 “义君,此次北上幸苦了!” 距离刘继业一个马头,一个穿着新军军装的少年诚惶诚恐道:“随标统北上是属下的荣幸,怎能说幸苦!” 这个亲随正是最早跟随刘继业的一批护卫,刘德。当初他只是长辈硬塞给刘继业的关系户,当护卫之前只是在当铺里做些杂活,从未接触过军事。如此一来一开始便闹出不少笑话,少不得被刘继业痛骂、关禁闭。不过这个少年也算努力,当了护卫后发愤图强,拼命学习各种军事知识、技巧和纪律,办事也愈发稳妥起来。肯刻苦再加上做事利索、老实,刘德慢慢熟悉了护卫的身份,融入了团体当中。 待到三个月前刘继业对护卫部队大换血,辞退了许多品行不良、出身旧军的人后,刘德一下子成了少数几个还留在部队中的人,成了护卫队队副。 为人可靠,做事稳妥,又是自家亲族,而且其长辈也是与长房走的近的亲戚,也没有参与到面粉厂的事件当中,因此平日里刘继业很愿意带着刘德,使之成了第三十四标中众所周知的标统心腹,是刘继业控制护卫队的重要耳目之一。 刘德虽然忠厚老实,但并不傻。他在当铺中也积累了不少为人处事的经验,相处久了,也知道自家的这个族叔、标统的脾性;平日里平易近人,谁都能说上话,也能开玩笑。但是一旦处理起正事,则必然要求严格,尤其注重纪律性。明白了这些,刘德跟刘继业相处起来也就轻松了许多。 相比之下,跟在二人身后,只是负责将二人马匹从码头牵回府邸的那个穿着长袍马褂,头戴西瓜帽的管事可就一路战战兢兢,深怕会开罪家里大少爷。 自从刘继业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击了面粉厂内的贪污*行为,将整个销售部门的老鼠们连根拔起、连亲族也不放过之后,他在刘府中的名声一下子就坏了不少。不光是亲族,不少管事、下人背地里也对刘继业的断人财路的行为恨之入骨,咒骂之声不时有之。 刘继业不经意间回头看了看那个管事一眼,吓得对方赶紧挤出笑脸。 与亲族不同,管事这类的人物毕竟是外人,是雇员;犯了错、吃里扒外、上下其手被踢出门谁也不好说什么。 前行了半个多小时,逐渐来到熟悉的下关码头处;老远处的码头上三艘气派的官船已经靠岸,依稀可见码头上一群人中竖着一面大旗。 刘继业灵活地跳下马来,背着包裹,与一并下马的刘德朝码头缓步走去,而管事则乖巧地牵了三匹马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靠近码头,刘继业眯起眼睛,只见满目都是官袍、顶子,光是红顶的就已见到几个,蓝顶更是不计其数,绿顶根本就不好意思出场。 刘继业示意刘德去随从所在的位置,信步走向一干聚集在一起的官员。自有一些人打量过来,见到刘继业身上的军装,大致也明白此人的身份,并不怎么上心,更无人搭理。 走近了,刘继业才发现此刻两江总督端方尚未到达,在场的官员多是前来送行的故吏、好友及下属。 这些官员自然与刘继业不是一路人;虽然刘继业身为标统,军衔是正参领,等同于正三品官,但他是新军军官,依然与在场的文官身份等级存有文武差距。除此之外,对文辞诗赋基本上一窍不通他也找不到共同话题。人群中也有一些武官,或身着旧军军袍、或新式军装,其中也有几个是刘继业的熟人,更有一同观操的同僚。 跟相熟的人打了个招呼,闲聊几句后,刘继业在人群中找到了负责此次前行的一名五品官,直接来到对方身前报到。这个文官倒是客客气气,派了一名小吏将刘继业领上第二艘官船,给他分了一个靠窗户的船舱便鞠躬离去。 刘继业在上船后已碰到一些官员,彼此都还算客气,在这一过程中他也顺便打量了周围一番…… 三艘官船大小并不相同;第一艘装饰奢华,长四十余米、宽二十米左右,白帆已落下,半遮住三层船楼。不用说,这必然是两江总督的专船。 刘继业所在的第二艘船尺寸要小一些,只有两层,不过整体也算干净、保养不错,比寻常客船要好上不少,是给一众陪同官吏使用的。刘继业分得的船舱空间不算狭小,与陆地上平常客栈的房间大小相当,这在船上已经是很不错的待遇了。 最后一艘船则简陋许多,没有什么装饰,除了官旗之外很难将之与一般客船区分开来。不必说,这必然住着包括刘德在内的随从和下人。 将包裹等放置在木床上,稍稍放松下来的刘继业将风纪扣系开,靠在窗边观察着窗外码头上的情形。 江面上风似乎大了一些,那面秀着两江总督名号的旗帜开始随风飘舞,不过大风丝毫减免不了官员们的耐心。远处更有新来的加入其行列中。 收回目光,刘继业系上扣子锁上门重新回到岸边。 毕竟两江总督快到了,还是在岸边等一等顶头上司更为妥当。 岸上人虽多,能够聊天的却没几个。刘继业在那里干站了一会儿,终于在半个多小时后等到了端方…… 端方从官轿里出来的时候,便见到岸边上跪下了一大片官员,而刘继业等少数军官则行军礼。 端方面带微笑地让众人起来,然后一路抱拳笑着与几个自觉身份足够上前的官员聊了两句,又说了几句场面话,这才穿过人群,在一群人的护送下登上第一艘官船。上了船,依然向码头诸人不停地作揖行礼。 等端方上船后,包括刘继业在内的一行随行军官和官员才再次登上各自船舱。 又过了十几分钟,船上船外一阵绳索拉扯和船工喊号子的声音,随着收锚、风帆准备妥当,这只官船队开始扬帆缓缓向北启航,破开江水,逐渐消失在天际之中。 直到此时,码头上送别的官员才开始慢慢散去。 第133章 运河北上(中) 第一百三十三章运河北上(中) 风平浪静,阳光明媚,下午的阳光铺撒下来,一片暖意。 三艘官船组成的船队在运河上平稳航行,占据着航道的中间段。河道上的各色船只见了官旗大都躲避在旁,唯恐阻碍了封疆大吏的道,吃上官司。 站在第二艘船上的甲板透气,刘继业有些新奇地望着运河两岸的风景人物,看的兴致勃勃。 柳树下,在河边洗衣的农妇卖力捶打着衣物,溅起一片水花、依稀望去,在田地里做农活的农民挥舞着锄头,小孩沿着河堤在打闹玩耍。更远处,一些民物升起了炊火,一幅太平景象。 从小就是在富家大族中长大,生长在省会江宁,成年留学日本后不是与留学生混在一起,就是在军营中度过,后来日俄战争所接触到的也是战乱后的乱世。仔细想想,刘继业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都从未真正接触过清末民间的状况。 虽然从书本中、从旁人的言语里、自己对社会的了解让刘继业对中国清末时候的民间、农村的情况有一个相对客观的认识,但是近距离感官上的接触、还是第一次。 不过刘继业深知眼前所看到的平和富足的农村模样,根本不能代表全国,甚至连江苏一省都没有代表性;此刻船队刚离开江宁未久,连扬州都还没到,依然处在全国最富足的江南地区。这里的农村有此等景象不足为怪,待到了苏北、进入山东后,那里的农村状况将更为贴近全国普遍水准。 河水轻轻拍打着船只,甲板上刘继业随之微微晃动。 或许应该开始考虑如何利用民间的这股力量? 靠在站在栏杆上,刘继业开始思索起来。 后世的历史让刘继业深刻明白在正确的指引、强大的组织力下,那些看似不起眼、两千年来都被中国上层所忽略的广大农民所拥有的改变河山的强大力量。 这样的力量一旦发掘,能完全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 只是刘继业同样明白这股力量背后的破坏性,以及发掘出这股力量所需要投入的大量精力和必须付出的代价。 刘继业深信目前全中国无人有自己来自后世所具备的眼光;最多不过是隐约、模糊地摸到门道。如此系统性地深刻了解农村所隐藏着的潜力,只有他自己一人而已。 那么究竟是否需要开启这翻天覆地的力量、如果选择开启,又能否能确保这股力量能为自己所用?获得这股力量所带来的优势和所付出的代价,这些都需要刘继业仔细地衡量和考虑,所作出的决定或许就能改变自己和中国的命运。 刘继业皱着眉头,思考着所谓‘国家大是’,身旁却出现一个身影,与他一般倚在栏杆旁,点燃了一只香烟。刘继业扭头一看,穿着新式军装的中等身材男子同时也望了过来,露出客气的笑容,正是一同随行观操的第九镇参谋、同盟会会员史久光。 “来一只?” 面对史久光递过来的装着烟草和烟纸的袋子,刘继业礼貌地谢绝道:“多谢史参谋好意,在下不抽烟。” 此时包装好兜售的香烟绝少见到,大部分烟民都是自买烟纸和烟草,自己卷烟。就算这样,洋烟在中国也是稀罕事儿、绝对算新派人物的奢侈品。 虽然前前后后在日本待了一年多,期间还在满洲上过战场,但刘继业却一直没有养成吸烟的习惯、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不习惯自己卷烟。 史久光收起了烟袋,猛地吸了一口,在肺里转了一圈,闭上眼吐出一团白烟。 刘继业身为第三十四标标统,平日基本上都呆在军营中,与史久光这样的参谋本就接触比较少,交情实属一般。不过大家都是留日士官生、又有相似的朋友圈,再加上彼此都是同盟会会员,也是能找到些共同话题的。 “记得寿白与百里相熟?” 史久光点了点头,放下嘴边香烟微笑道:“在下与百里在浙江便是同学,只是到了日本后先就读东京弘文书院,等拒俄运动兴起后才投笔从戎,考的是炮兵,比文鹿你和百里等人都晚了一届。” 刘继业听后压低了声音笑道:“可是东京高等师范弘文书院?若我没有记错,寿白君当与克强兄是同学咯!” 史久光将头凑过来,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回答道:“没错!实不相瞒,在下受克强影响很深,一开始便加入了光复会,立志排满复汉,也从克强处听了不少文鹿你的事迹,在下深为佩服!” “哪里,寿白客气了!” 一时无话,史久光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扭头问道:“文鹿可知江西之事?” “略有耳闻,寿白有什么新消息吗?” 史久光摇头,轻声道:“只是听说东京本部已派了好几个特派员到湖南、江西两地发动当地会党……如果暴乱能成气候,清廷必然要调派各省军队围剿,我江宁必然首当其冲!只要新军主力部队南下正压,城内空虚之时,留守的同志便可发动起义,如此则东南可下了!” “若能成功必能轰动天下,革命成功必不远矣!”最后史久光略带兴奋地断言道。 对于史久光的乐观,刘继业却并不抱任何期望。 第九镇从1905年下半年开始陆续组建,至1906年初方才成型,距离现在也不过十个月而已。这段时间里,虽然有刘继业逐步将革命火种播撒在第三十四标中,但以全镇来看,受到革命影响的部队应该还是欠缺的。就算是革命准备最充分的第三十四标,其三分之二的军官都还未加入革命,而广大士兵更是长期接受着忠君爱国的思想,对革命一无所知! 1906年的中国不比后世的辛亥年,彼时革命的思想在许多中下级军官和士兵中传播、士绅对清廷死心转而支持暴力革命,大势渐成……此刻无论是新军还是社会,都对革命缺乏必要的认同感;当世主流思想依然是君主立宪;革命远未到时候! 未等刘继业说什么,却听见史久光继续道:“据高会长所言,江西方面缺少军事人才……此次观操结束,在下便准备辞去参谋一职前赴江西,将亲自参与起义当中!” 长期被同僚调侃、被长官所忽视,担任参谋一年至今依然没有任何实权,每天做的最多事情就是对天发呆,参加观操几乎是这么长时期史久光唯一的正事。在此情况下,原本的那点傲骨早就被现实的残酷所磨平,史久光已经无比厌倦了自己在第九镇的工作。在听闻到江西之事后,他便萌发了参与其中的心思;不过这些他自然不会与刘继业明说。 而刘继业对于史久光的决定,也只有祝福的话语。 天色渐渐暗淡下去,船队赶在日落前到了扬州,在码头靠岸后,当地官府早就恭候端方的大驾。虽然端方出发前曾多次明文通告全省不要有铺张的接待、自己也没有什么排场,但是扬州官吏们身为下属,顶头上司到临又怎能不好好接待?谁又不知道端方大人对钱财、孝敬都是来者不拒的人? 于是端方一下船,便被扬州的官员们引去当地闻名的香影廊洗尘,其客套地推辞了片刻后很是受用地上了官轿。刘继业与史久光等随行官员也沾了福,一并前去闹市中的酒楼。 一路官旗、小吏开道,太阳已西沉的时候端方一行人来到被包下的酒楼前,又被官员们迎入内坐。上了二楼雅间,两江总督端方自然是坐在首席,在他下手处扬州知府等一干官僚们小心翼翼地与他陪笑、陪聊着。 与史久光、陶骏保等军官一并坐在次席的刘继业看着一道道精致的菜肴、佳酿送上酒桌,那些下级官员们想方设法地讨好端方,不过碍于身份地位差距太大,只能坐在桌角边上傻笑。 真正说话的还是三、四品这些距离大员差那么一步半步的官员,这些人靠端方最近,仗着官位相差不是那么的悬殊,也能陪聊几句,时不时传出一阵笑声。 刘继业这边的菜肴自然比不上主桌,但也还算可口。坐在这一桌的有不少武官;除了像刘继业这样的新军军官之外,也在桌上看到了江宁的巡防营的统领,李健。 旧军和新军没有多少联系,甚至彼此还存在着淡淡的敌意……刘继业只知道李健此人于今年上旬署理驻地江宁的江南提督,统领由旧军改组的巡防营。 李健署理江南提督,是从一品的武官,也是刘继业这桌上当之无愧的官位最高者;若按品级他比大部分人都有资格坐上主桌;但武官毕竟比文官要矮一头,更何况扬州本地官员为了主桌的位置都抢疯了,谁愿意分出一个席位给一个毫不相关的军头?因此李健身为从一品大员也只能委屈地被安排到次桌主席位了。 李健却对此并没有不满,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他待菜上的差不多了,众人也吃喝了不少,这才举起酒杯,朗声道:“在桌诸君都是国之栋梁,国家武事在君等身上,切勿辜负太皇太后与圣天子之期望!此次北上彰德观操,本提督在此望诸君努力观摩、学习,以报陛下与朝廷之厚恩!” 这边次桌官位仅次于李健的陶骏保率先举杯响应道:“必不辜负陛下隆恩、提督之望!” 一阵稀稀松松的声响,刘继业等人都站起来举起酒杯,向李健敬酒。 第134章 运河北上(下) 第一百三十四章运河北上(下) 原本从理论上讲,李健作为统率包括江宁在内的江南军务的最高军事长官,也应该是刘继业的顶头上司。但实际上新建陆军已完全自成系统直属于各省巡抚、总督,并受中央陆军部辖制,李健能指挥动的只有各营旧军。因此刘继业虽然对其很客气,但也没有动结交的心思;尤其是知道两人绝非同路人,最终必然会刀兵相见。 干下杯中白酒,侧脸看向主桌那边气氛很是热闹,不少官员在端方面前毕恭毕敬,刘继业轻叹一声。 对于清廷的这些官场习俗,刘继业是深恶痛绝的同时,又不得不参与其中。 今晚酒宴后,端方怕是又有不少孝敬入账了。 端方一行人接下来的路程大致上风平浪静,基本保持着白天在运河航行,傍晚靠岸在当地留宿的模式;每天晚上都有各地官府准备的酒宴。除了让端方收礼收到手抽筋之外,也让刘继业等人大饱口福,腰围也宽了一圈。 就这么航行了四天后,众人在清江浦‘南船北马’的石码头上舍舟换马。端方登上由当地官府准备好的西洋马车,其他人则要么选择骑马、要么几个人挤在一起,沿官道继续北上。一离开了船,众人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 虽然从速度而言,马车与船只相差不远,但是舒适度就有天壤之别了。船只虽然也有晃动,但在无风无浪的运河上依然可以称得上平稳。然而就算是端方所乘坐的,从欧洲引进的西式四轮带弹簧避震器的马车,在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官道上行驶依然是东摇西晃。坐在里面别说看书了,就连睡觉都得担心脑袋会不会撞到车门里面。一天下来,能震得五脏六腑都颠倒过来。 条件最好的马车都是如此情况,普通马车就更是悲剧。一天坐下来浑身酸痛不说,运气不好还要磕到碰到哪里。 正是对清末的路况有所了解,刘继业才与许多军官一样,没有乘坐马车决定骑马。 而不会骑马的文官,则就只能忍受一路颠簸了。 一路走走停停,从清江浦一直北上进入山东境地,到达黄河边上的济南后再次换成船只逆河而上,最终在出发的第十五天后,也就是10月2日晚间抵达了彰德府。 此时的整个彰德府上上下下都为这次秋操做足了准备功课,城内的准备最为详细,根据当时《时报》的描述:“此次大操,地方官吏修缮街道,大街一带各业店铺亦令涂饰一新,各店均悬灯结彩,高揭国旗,宫保(袁世凯)并由天津派来巡捕四百名,分布巡逻,市街之整洁,人民之肃清,诚中国内地之初见也。” 各路参加秋操的部队还未抵达,但是为之准备的营寨、粮草、军资、慰问品等等都已事先通过火车运抵彰德府。堆积如山的物资,有些存放在城内,但更多的则是存放在城外郊区会操周左的临时库房中,由陆军部派出的北洋新军士兵严加看守。 各省前来观操的各色人等抵达彰德府后纷纷入住各地客栈,好在刘继业等人来的还不算迟,尚能租到房间。晚来的只能借宿民宅、甚至庙宇了。刘继业与其他从的江苏官员一起住进了城边上的小酒馆,呆了两天时间。期间与众多观操者一起领了身份牌,又参加了两场由陆军部下属的阅兵处举办的,关于秋操内容、项目等简单介绍。 除此之外,空闲的时间刘继业便在城里城外到处晃悠,通过流利的英文和日文结识了几个外国记者、武官,或者趁着参演部队尚未抵达,先到秋操地点实地考察一番。 到达彰德府第三天,也就是10月5日的一个上午,穿着军装的刘继业来到城外不远的存储军资的仓储,想观察看看北洋军是如何储存兵械、粮秣等军用物资的。 被木质寨墙包围的仓库占地颇大,刘继业在寨门口接受了一名北洋新军排长的检查,在对方问及自己的目的时,刘继业便将自己的军队身份解释了一下,然后说希望能够实地观摩新建陆军的仓库。 趁着对方翻看自己的身份牌的时候,刘继业友善地问道:“小兄弟,哪里人?” 斜挎步枪,正仔细检查刘继业身份证件的哨长抬起头,莫约三十岁的中年人神色冷淡地看着眼前身材高大,身着白衬衫和军裤的年轻中级军官,将身份牌还给对方后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朗声道:“报告长官,卑职是直隶大沽人。” “隶属哪支部队?” 哨长有些警惕地打量了一下刘继业,并不被对方的笑脸所迷惑,琢磨了片刻才有些犹豫地回答道:“卑职隶属陆军第三镇、第五协第九标第一营。” 刘继业没有想到北洋军里一个不起眼的哨长有那么强的警惕心;本想多了解一些北洋军的情况,但是看对方不情愿的样子想从其口中再问出什么细节怕是不可能,只能友善地笑笑然后走入仓库区。 由于需要供应三万大军一个星期的物资,这座临时搭建起来的军用仓库占地大约三亩,分成三个区域;粮草区、弹药区、以及军资区。每个区按其储存物品的类别搭建起各不相同的大仓库。 刘继业先进了粮草区,他想进入仓库内被拒,只得在外面观看。 莫约一米五高的土墙后面竖立着五个圆形形状的粮仓,约六米高,直径在十五米左右,顶上用茅草铺盖,下面隐隐露出油布。粮仓下方并不与地面接触,而是架在由六根巨木柱子支撑的数十根原木之上。 如此结构,可以保证粮仓放鼠防潮。 粮仓内四个方向都站着荷枪实弹的新军士兵看守,粮仓外更有士兵来回巡逻,时不时地朝刘继业这边露出警惕的目光。在不远处更有三名士兵不规则性地在整个仓库区内巡逻。 粮仓搭建的很坚固、负责看守的北洋军士兵更是纪律森严又尽职尽责,仅从这方面就能看出这支军队的强大。 相比之下,刘继业自问自己花费了一年心血才算成型的第三十四标尚不能做到这一点。 在门口排查、严格坚守岗位,这些第三十四标的士兵都没有问题,但是坚守自己的职责的同时,有心时刻监视着可疑人士,这就未必能做到了。 离开粮仓,来到军火库,只见守卫又重了几分;粗略估计有三十余名士兵在守卫着存放军火的两座大仓库。用砖石搭建的仓库只有最上方安了一个个拳头大小的通风口,被粉刷的雪白的墙壁上写着‘禁绝烟火’的字样。 刘继业晃过一个墙角,却正好看到一个穿便装、带着鸭舌帽的矮小男子正拿着铅笔在一个小本子上面写写画画。 心中好奇,想着谁会与自己一样无聊来看仓库,刘继业便迎了上去。对方听到脚步声看了过来,从五官肤色看,是个亚洲人。 或许是刘继业身上的军装让对方误以为是看守人员,没等刘继业开口他便急忙收好本子,脸上硬是挤出笑脸道:“不要误会,我是记者……来观看秋操。” 虽然此人中文说的音正腔圆,但仔细听依旧能分辨出些许奇怪的口音来;这口音对于刘继业而言,却是再熟悉不过。 日本人无误。 一个日本人,出现在中*队的仓库中,让刘继业本能地生出了些许警惕,尤其是他在日俄战争中曾亲眼见识、甚至亲身参与日本人的谍报系统。 “君贵是哪家报社的记者?” 刘继业用日文问出这个问题,对方脸色稍稍一变,似乎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高大军官居然一口流利的日语。 “……朝日新闻的记者。” “朝日新闻啊……是个大报纸啊!君贵中文说的很好,想必是中国通吧。”刘继业笑着接近,试图从日本记者口中套出信息。他却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站在门口的那名哨长正朝他和那个日本记者的方向指指点点,并一脸严肃地对着一名士兵低声吩咐着什么。士兵仔细记住刘继业与日本人的特征,点头接下命令后小跑着离开了仓库。 只是片刻,那名小兵便带着一个中等身材,穿管带军服的军官匆忙朝仓库走来,身后跟着十余名士兵,背后都斜挎着步枪。 军官在门口停下,听哨长汇报了几句后,便大步朝军火库的方向走去,来到刘继业的身后时,正好听到对方用日文说道:“池田桑所说的秋田,在下也曾去过……” 曾在东北与日本人合作过的管带军官自然听得懂日语,他冷笑一声,拍手吸引对方的注意力,用蹩脚的日语言辞不客气地说道:“诸君,这里不是二位应该待的地方,请随我走一趟吧!” 二人同时回头;那个日本记者一见这阵势脸上露出了难色,而刘继业一见来者,却惊讶之余,喊了一声:“居然是你!?” 第135章 办法先生 第一百三十五章办法先生 “居然是你!”刘继业一脸惊讶地看着眼前拿着手枪,蓄起了小胡子,长得文质彬彬、一双雪亮的大眼睛的军官,却见对方也是同样一幅不可置信的表情。 “……刘文鹿!!” “吴子玉!” 军官根本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当初在日俄战争中救下自己、颇为投缘的那个在满洲胡子里当联络官的中国人。 刘继业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有一面之缘,在满洲战场上自己曾刻意结交的吴佩孚! “请二位随本官移足别处,有事询问。” 还未等刘继业说话,那个名叫池田的日本记者忽然高举自己的记者证,用熟练的中文大声抗议道:“我是朝日新闻的记者,是贵国政府邀请观操的贵宾,你们无权抓捕!!!” 吴佩孚却不吃他这一套,上前半步,冷笑道:“怎会是抓捕呢?当然不是抓捕!不过是有些事情需要与你核实而已,而且这周围有军事重地,有些地方是不方便记者过去的……请你回去核实,也是为了你的安全……我们会派三名士兵全天跟从的。” “要是我不去呢?” “如果不去,就把你的全部物件都留下;本官身为仓库总监,要确保任何军事机密不得外漏……非是我不信你,而是你既然是记者,则难免会记下机密事项而不自知。” 趁着二人在争辩,刘继业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着当前的情况。片刻之后,脸上做出了微不可察的笑容。 “池田君,客随主愿,既然这位军官向请,去去何妨?莫不是心中有鬼?” 刘继业突然加入进来,令二人都很意外,两人都不明白为何刘继业会为吴佩孚说话。遭到四面围攻的池田有些方寸大乱,面露纠结之色,考虑了良久,才吞吞吐吐地走向吴佩孚道:“好吧,我跟你去一趟。” 吴佩孚由是将注意力转向刘继业,两个熟人对视一眼,都能读懂对方的意思。 “与子玉自满洲一别,一年有余矣!今天有幸在此重逢,在下已喜出望外;子玉有约,怎能不赴?”路上,刘继业笑着与吴佩孚说着。对方虽一开始不能理解为了刘继业会出现在此,但再一看其身上的军服,便想到必然是前来观操的军官,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不过为了哄骗那日本人,表面上还是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于是二人便一路跟着吴佩孚来到一座帐篷前。 入了帐篷,刘继业也不等吴佩孚发话,找了个椅子便坐下,一幅好逸待劳的样子看着吴佩孚。 眼见自己的‘俘虏’居然如此嚣张,性格刚正的吴佩孚双眼一瞪就准备呵斥,还未开口就听刘继业大声笑道:“想当初在林子里遇到你时,还是一副难民样子,如今穿上管带军服后,果然英气不少啊!” 为了装样子,吴佩孚却表现的毫不客气道:“文鹿救我,改日佩孚必当相报,但公事与私事不可混为一谈!” 吴佩孚说完,暂时不理会刘继业,而是转身走向池田,用不是很顺溜的日语问道:“池田君为何来我军仓库?” “报道贵国秋操的情况……怎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池田却是用中文回答。 吴佩孚笑了笑:“没有什么,我们很欢迎外国记者过来采访,只是许多东西属于军事机密,所以希望了解池田君具体记下了什么东西;如果其中有机密事项,就需要将之删去了。以后还有三名士兵负责你的安全。” 池田大声抗议道:“在下为报社工作,有义务将全部的事实公布出来!请恕我不能同意贵方的要求。” “我所知道,就算是在日本,军事禁地也是不可逾越的。一旦涉及了军事机密,不光报社不得报道,连报导者也要面临间谍罪的起诉,重者直接判处死刑!当然,我国也有相关规定;虽然池田君你作为观操嘉宾得以进入仓库区,但是无法排除你不接触到机密的信息。因此为了保险起见,需要我方进行排查。” 池田对此很不满意,只是好说歹说吴佩孚坚持要检查他的物件,甚至连他威胁控诉中国政府也在所不惜。僵持了半个小时左右,吴佩孚渐渐耐心用尽,给周围士兵一个眼色,趁池田不备,一下子抢过放在其身旁的肩包。 “你们怎么可以!?” 让两名士兵控制住池田,吴佩孚亲自翻弄肩包。他曾在日俄战争中多次与日本谍报人员合作,获得诸多功勋,因此深知日本间谍的习惯。几下就从肩包发现了暗格,用刺刀拆开后,一摞画满了各色图案和标识的纸张便出现在眼前。 池田一看就急了,满头大汗地大声解释道:“这是报社希望我来介绍贵国秋操的情况,我特意绘制的地图,没有任何问题!” 刘继业站在一旁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看池田挣扎,不过吴佩孚却没有满足刘继业想法的意思。他向刘继业抱拳,略带道歉道:“文鹿接下来是我们警卫营处理公事的时候,请回避。” “他怎么会走?”池田莫名其妙地看着刘继业站起身离开,吴佩孚却笑着回答道:“他本就是我们中*官,官衔比我还高,怎就不能走了?” 刘继业不管池田露出惊奇的表情,来到外面。 稍微细想,却觉得情况有些奇怪。刘继业曾与日本特务接触并共事过很长一段时间,更是与英国苏格兰场的间谍雷利合作过,明显觉得池田的表现实在不像一个特工应有的素质,完全是一幅门外汉的感觉。不过再一想也是,技术精湛的间谍无论哪里都是稀缺品;趁着秋操的时候观察库房,也不需要什么专业人士在做,交给像池田这般的外围人士未尝不可。况且就算被发现,仗着池田记者的身份,加上当前日本强势的地位,中方也无法做出什么严厉的惩罚。 刘继业知道虽然甲午战争时清廷曾公开处决了一批包括石川伍一在内的日本间谍,但彼时两国属于交战国。此刻正是清廷讨好各国列强的时候,而且彰德秋操又邀请了许多外国记者,且不说能不能真的指控池田为间谍,就算是,最后也就是驱逐出境的待遇。 不过北洋军的警卫部门警惕心竟然如此之高,做事的态度如此端正;不光是秋操的准备,还包括安保,让刘继业不得不敬佩。 又过了一阵子,就看到池田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帐篷,肩包自然是被没收了,身后还跟着三名士兵。他出了帐篷看也不看刘继业,便大步朝营区走去。 刘继业重新进了帐篷内,却见吴佩孚脸上带着些许歉意地给自己作了一揖,低声道:“方才为了做戏,对文鹿招待不周了!” “哪里哪里,应该说子玉兄尽职尽责才是!” 从吴佩孚处,刘继业得知了池田最后的处理结果;没收一切敏感材料,限制其观操卷的使用并派出三名士兵‘全天候’保护,确保其不会再次进入其他军事重地。 “这已是为兄所能做到的极限了……文鹿也知道,朝廷对这类事情,目前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况且池田此人确有记者证件,若是其一口咬死不承认,也是很难定罪的……”说到这里,吴佩孚一脸不甘。 不过如今的北洋军上下充斥着许多日本教官,有心一些,多少军事情报都能弄到手。吴佩孚这也只能是尽人事存天命了。 没了正事,两人这才坐下彼此寒暄了片刻、互相介绍情况。 在日俄战争中立下了功绩的吴佩孚一方面得到了日本的勋章嘉奖,另一方面由于其出色的表现、以及日本人高度评价也得到了北洋方面的重视;甚至袁世凯都曾亲自接见过。此后他官运好了许多,在最看重资历的北洋军中一下子就升到了第三镇的一个管带,部署在东北,防范日本,也算是步入中级军官行列了。 虽然吴佩孚的升迁速度似乎比不过刘继业,但北洋军不同新建的南方新军,一是升迁本就缓慢、二是无论是军队装备、朝廷重视程度、部队待遇还是名声来讲,都要高出南军一筹。 此次秋操需要警备人员,袁世凯便从第三镇中抽调了一个协的兵力过来,正好选中了吴佩孚所部。 也是从吴佩孚的口中,刘继业了解了调查池田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个日本人池田一直在一些重要的军事场地晃悠,在参观仓库之前已经先后去了好几个地方,这一点在其观操卷上的印章有所表现,很快引起了驻守士兵的疑心。在汇报吴佩孚后,他果断判断出此人十有*是日本间谍,才做出了限制其行动的决定。 听了吴佩孚的解释,刘继业不得不佩服其观察敏锐,更佩服他手下的士兵居然如此尽职尽责,负责驻守的哨长更是很有独立判断能力。不愧是当初日俄战场上被日本人喻作‘有办法先生’的吴佩孚。 第136章 于斯万年 第一百三十六章于斯万年 刘继业意外与吴佩孚重逢的第三天后,朝廷大员袁世凯与铁良等一众重臣终于抵达了彰德府;他坐从北京出发,历时不过两天便抵达了彰德火车站,获得了盛大的欢迎宴和军乐演奏。当时刘继业也在站台的欢迎人群中,虽然距离有些遥远,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无论是当世还是后世都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人物。 谁人不知北洋领袖、窃国大盗袁大头?就算后世刘继业历史再差,此人他或多或少也是有些了解的。 此后几天的时间里,各方大员陆陆续续抵达,彰德府几乎成了一品多如狗、二品满街走的局面。到处都是平常人一辈子也见不到的官府大老爷,随便一个拿出来都是可称得上是国之重臣、社稷栋梁的人物。 刘继业所不知道的是,参加这次秋操的著名人物还有许许多多。在历史上,此次彰德秋操可谓未来中华民国国家元首的集体彩排,盖因袁世凯、黎元洪、冯国璋、徐世昌、曹锟以及曾担任临时执政的段祺瑞,未来中华民国的五任大总统及一任执政在彰德秋操中全部亮相,可谓史无前例。 除此之外,还有王士珍、段芝贵、张怀芝、王汝贤、陆建章、冯玉祥等无数在将来叱诧风云的人物。 不过在历史大势已经逐步发生变化的如今,这些人未来的命运如何,已无从得知了。 除了各处官员云集之外,秋操的真正的主角,分成南北两军的参操部队也分别从直隶、湖北和河南由火车运抵彰德府。北军驻安阳城南,南军驻汤阴城北。 如此一切,让一干抵达的外国和本国记者无比活跃,到处采访地不亦乐乎,不时也能看到洋人操弄着新式的照相机四处拍照留影;内容包罗万象,就连新军士兵居住的行军帐篷都有记者进入,却是让负责安保的吴佩孚忙了个半死。 预计耗时五天的秋操将分成两个部分;第一天以演示项目为主,南北各军在同一场地先后进行刺刀、炮击、射击、队列、过河等一系列军事行动的演示。 第二天则开始进入真刀真枪的实战环节,由南北两军各自进入预设阵地,按照演习计划发起骑兵战、遭遇战、攻防战,直至决出胜负。 全员聚集,中外瞩目、声势浩大,代表了当世中国最强大和先进的武力的彰德秋操,正式开启了。 西历1906年10月10日,在这个双十日里,彰德府外一处被事先处理地整整齐齐的开阔平原上,南北两军从各自驻扎的营地出发,正式进入预先设定的演示区域。 当天清晨,入秋的季节天气已颇为凉爽,而老天爷似乎非常地给面子,晴空万里,连一朵云彩都没有。 地面上,三万多兵马和重装备分别从安阳和汤阴城出发,分成十余只队发,浩浩荡荡,尘土飞扬,如一条条长龙一般一眼望不到尽头。从预设演示区域望去,道路上,无数军容整洁、训练有素的士兵排成整齐的行军纵列,在骑马的军官领导和一面面黄龙旗下,向演习区缓慢却又平稳地前进。其步伐、声势就连数里之外也能感觉到,一股金戈铁马的气势扑面而来,让经历过大场面的刘继业也心中激昂起来。 身处精心搭建的高台之上,离地四米左右,与周围一同观操的军官、记者、官员一样,刘继业拿着军用望远镜观察着行军中的军队。 镜中,头戴大檐帽,背上斜挎新出厂的汉阳造步枪,穿着崭新的蓝色新式军服的士兵虽然个头偏矮,却一个个士气高昂,挺直了胸膛。 “光从军容而言,张南皮所编练的湖北新军,可不弱于袁宫保之北洋六镇啊。” 在刘继业身旁,一个他觉得有些熟悉,穿着正参领参谋款式军服,身材瘦小的军官对一名同是参谋的同伴如此感叹道。 稍稍将镜头向左侧偏移,在另一条与湖北新军相反的土路上,同样军容整齐的一群新军士兵迈步前行,一样的蓝色军装,只是身后的步枪却有所不同。此枪刘继业虽不熟悉,但光从外表也能看出是最新款的1898式毛瑟,比仿制德国1888委员会步枪的汉阳造更为先进;这就是清廷最强武力,也是所有新建陆军的模板,袁世凯在政治上最强后盾,北洋六镇。 除了步枪的不同之外,北军大量的步兵后面,还有许多士兵分成四人一组,在肩上扛着曾在日俄战争中大放异彩的马克沁机枪。再将镜头往后看,更有数不清的骡马拖着一门门山炮、野炮,重炮跟随着大部队。 与之相比,湖北新军的装备就显得寒酸了许多。 两只军队不断拉近着距离,同时向刘继业所在台下的空旷地域集合。 被事先清理整齐、并设置了各式演示所需要的器材的平地面积约有五十余亩,中间还有两条人造小河,方便两军工兵演示搭建浮桥、及士兵涉水进攻等项目。在平地的最北侧,便是观操台,由数十根巨大圆木支撑。台两侧高四米,中间主席台则有五米左右,上面不光做工更为精细,还准备了二十余把椅子、桌子和茶水提供袁世凯、端方、铁良等阅操大臣和其他清廷重臣,以及身份显赫的外宾。 刘继业所在,位于两侧的台面比主席台矮上一米,只有一排排木质板凳供歇息腿脚,这里便是大部分观操人员所在的位置,有官员、有旧军军官、有新军军官、有外国武官,有记者、还有负责编练两军的日本和德国教官。 随着南北两军的先头部队抵达演示场,观操台下的军乐队开始了演奏,都是当世列强军队的军乐名曲,如英国的‘大不列颠掷弹兵进行曲’、德国的‘国王格拉泽进行曲’等等。 事先彩排过无数次的北洋军军乐团技术娴熟,配合和衔接非常完好。或轻快或雄壮的音乐,无疑增加了在场所有人的感官体验。 上午时分,南北两军终于全部进入演示场地。 仗着身高的优势,刘继业哪怕在第三排,对操场上的情况也一览无余:三万余士兵、百余门各式火炮、各类技术兵种,分成两个如同被量尺仔细划分整齐的方阵,齐齐聚集于此,正对观操台。一眼望去,无边无际,从方阵第一人到最后一人中间,间隔了将近一公里。 军乐团渐渐停止了奏乐。 在两军最前方,两军各自的总统官、各统制、参谋长等高级军官十余人骑在马上,面向观操台。他们穿着最华丽、绣满金边的大礼服和擦得锃亮的马靴,齐齐向观操台行军礼。在他们身后,三万参演官兵也同时极富节奏感地举起手中步枪,‘咔、喀’声鸣响,几乎是同时完成了持枪礼。 观操台上全部人员都纷纷回礼;军职人员行军礼、文官拱手回礼、外国记者则行脱帽礼。 片刻之后,站在北军方阵最前端的北军总统官、曾留学德国学习炮兵的段祺瑞宣布礼毕,台上一阵阵掌声鼓起。 段祺瑞身形略显干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留着当下最时髦的欧式小胡子,策马来到两个军阵的正中央,向主席台又敬了一礼,提足了中气,这才开口,朗声道:“北军总统官段祺瑞,瑾代表北军上下全体参操官兵,向诸阅操大臣大人们、观操之内外礼宾致敬!” 又是一阵掌声,段祺瑞接下来将北军演习的总方略和特别方略背诵了一遍。他对军操章法熟练,吐字清楚,声音洪朗,赢得了不少赞誉。 段祺瑞发言完毕后,便轮到南军总统官张彪上前致敬和背诵。只是张彪水平不如段祺瑞,背得结结巴巴,中间还卡了十余秒钟,样子相当窘迫。 暂且不评价好坏;这边两军的最高指挥官发言完毕,回到各自的军阵前,轮到主席台上的阅操大臣发话了。在众人一阵推让中,最后袁世凯拉着铁良站了起来。两个一身新式大礼服、清廷陆军的最高决策者来到栏杆前,先是彼此行礼,然后朝着下方数万人抱拳,由新担任未久的陆军部尚书铁良率先高声道: “自袁宫保小站练兵以来,我大清师法日德两国,创立新建陆军,革新武备、欲求重振军威,重回世界之林!诸君自知朝廷为编练新军所花费之数千万巨款、付出上下无数能臣之心力,秉持忠义,勿忘朝廷之厚恩!陛下与太皇太后恩典!” 一阵掌声,铁良微笑着退后半步,神色略显冰冷地看了看袁世凯。哪怕两人的不和已是公开秘密,场面上袁世凯还是做的很到位;他面色平淡,向铁良友好笑了笑,这才发言。他的音色略显细腻,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次秋操,乃朝廷为检阅新建陆军之成果,诸君务必尽职尽责、努力操练,不负朝廷之期许!” ‘啪啪啪啪……’又是一阵鼓掌声。 最后,等掌声落下,袁世凯朝着全体官兵再次高声大喝道:“扬我黄龙旗!唱我帝国歌!” 观操台前一面巨大的国旗在升旗手的操作下缓缓升起,军乐团再次拿起了手中乐器,开始缓缓演奏清廷刚公布未久的陆军军歌兼代国歌:‘颂龙旗’。在场的全体观操人员都起立向国旗持瞩目礼,台下的三万官兵再次齐刷刷地将手中步枪平举。 随着黄龙旗慢慢升高,所有人都开始齐声唱起: 于斯万年,亚东大帝国! 山岳纵横独立帜,江河漫延文明波; 四百兆民神明冑,地大物产博。 扬我黄龙帝国徽,唱我帝国歌! 万人同唱,声势铺天盖地,隐隐有着雷鸣之声,令人荡气回肠。 第137章 开操(上) 第一百三十七章开操(上) 奏乐结束,黄龙旗终于飘扬在顶端,为期五天的秋操也正式开始了! 南北两军排成队列各自进入阵地,按照各自总统官制定的演示计划,依次操练了火力掩盖、刺刀搏杀、打靶等一系列战法。霎时间,炮声隆隆、枪声不绝于耳,平整的操演场上上演了炮兵、骑兵与步兵的协同作战,出现了新式工兵设雷排雷,以及协助辎重部队大桥过河等等。一时间人喊马嘶,不时冒出火药燃烧的橘橙色火光。 各式操演从上午九点左右一直进行到下午,中间参操士兵们只是简单入食,稍稍休整便继续操演直到傍晚才算结束。这一期间,南军总统官张彪指挥得杂乱无章;他也有自知之明,很快就将指挥权让与南军统制黎元洪,由其来负责后半段的指挥。 与张彪相比,有着丰富军事经验的黎元洪可谓表现出色。在演示结束后的评论中,被阅操大臣袁世凯称赞,而其所率领的南军更被袁世凯赞为‘东南各省首屈一指!’ 从刘继业的角度看,南军之军容严整似乎要高出北军一头,而在演示中两军的射击成绩中,也是南军略微占优。从身旁不停说话的瘦小参谋口中,刘继业得知湖广总督张之洞非常重视此次秋操,而参操的湖北新军不仅提前准备,而且一路走一路练,先是在湖北境内举行一次小规模演习,坐火车到达郑州后,和河南新军合兵一处再次演习,路上途经卫辉、淇县时也多次演习,做足了准备。 不过刘继业也深知第一天两军所表露出的都只是表面上的把式,真正的重头戏还要等到明天的实战环节;到那个时候,才能看出两军的真实战斗力。 第一天的演示结束,各方都很是满意,天色暗淡下来便鸣金收兵,准备第二天的对抗了。 从观操台上下来,刘继业直径回到他的帐篷取了些物件,然后到旁边马厩中牵出由秋操军方临时借与他的矮小蒙古马,看准了方向便朝北军所驻扎汤阴城而去。 身为观操人员、同时也是端方所部的审判成员之一,刘继业几天前便向负责秋操的操练处提出随北军行动,以近距离观察。征得负责的参谋同意后,便分到了一张写明了目的的随军证,以及一匹小母马;虽然比之刘继业在满洲以及江宁的坐骑远远不如,不过也勉强能代腿。 沿着土路骑着小母马慢悠悠地向汤阴城前进,刘继业一路上遇到了好几处北军哨兵询问,在看过其观操卷、以及由操练处颁发的随军证后一一放行。 来到汤阴城下已是晚上八点左右,在城门口又被检查了一遍,可见北军之戒备森严。 向城内巡逻的士兵问明了路,刘继业一边骑着马,一边注意到几个北军士兵在和街边的商贩就一些枣子讨价还价。虽然不知具体,但从肢体动作来看,北军似乎并未仗势欺人,而是颇为平和地与商贩商量价格。 一路上只见汤阴城市容整理有条、士兵秋毫无犯,北军的如此军纪让刘继业暗赞,心中不自觉地将第三十四标拿来比较了一番。最后觉得光从军纪而言,两军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差异。 来到已被改建为临时指挥部的汤阴城隍庙,在门口向卫兵表明了身份和目的。走进去后,只见大堂内十余座电灯照得明亮无比,一群军官、参谋正围着沙盘指指点点,为首之人正是今日发言出色的北军总统官,段祺瑞。 因为有严格的演习计划,实际上北军和南军的实战操演是按照事先议定的计划执行,留给高级指挥官自由发挥的余地很少,而更多的是考核其执行力、突发处理能力等等。 刘继业还未接近沙盘,就有一个靠门的参谋走了过来,看了看刘继业身上有着南方新军风格的正参领军装,颇为客气地问道:“长官何事前来?” “本官乃陆军第九镇标统,随两江总督端大人来此观操。这次得操练处准许,来贵军处实地考察,希望贵军能将本官安排至一营兵马,容本官未来四天的观摩。” 听到刘继业的解释,参谋点了点头,随即侧开身子向大堂左边的侧门指引道:“长官这边请,观操人员均由此处靳云鹏参谋负责。” 刘继业于是走进侧屋,在门口差点撞上准备出门的一人;细细一看,就是今天观看演示的时候,站在自己身旁话不停的瘦小男子。 对方似乎也认出了刘继业,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友善地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 来到房间里面,刘继业向坐在办公椅的光头参谋递上操练处颁发的随军证,重新解释了一遍目的。 负责此项,名叫靳云鹏的参谋身着副参领的军装,见了刘继业立即站了起来首先行礼接待,然后才恭敬地收了刘继业的证件一边查看一边听。等其讲完后,友善地笑道:“不知刘标统对何兵种感兴趣?” “靳参谋不必客气,若方便的话,本官想入前线某营抵近观摩。” “自无不可……”靳云鹏坐下,在桌上的花册中翻阅了片刻,然后笑着问道:“不知第一混成协下属第四十标第一营可好?” 刘继业自然是答应下来,于是靳云鹏便写了一份信交给刘继业,先是指明了第一营驻扎地点,然后嘱咐让他到时候将信件带给其管带即可。 第一营驻扎的地点在汤阴城最北端,临时租用的民屋挨着城墙,更有不少帐篷被搭建起来,供那些没有分到民屋的士兵住宿。 从城隍庙来到城北花了刘继业二十分钟时间,不过此时天早已完全黑下来,一路上他都是举的煤油灯照明。接近第一营又被检查一遍,刘继业这才终于见到了第一营管带石敬亭。等对方敬礼完毕,刘继业先是回礼,然后将靳云鹏的信递过去;对方一目十行地过了一遍,然后才恭敬道:“刘标统大驾光临,选择我第一营为观摩目标,下官实在荣幸之至!等下下官便帮您安排住所,明日可随我营部出发。” 石敬亭准备了一些材料,然后才找来了一个军校级别的参谋领着刘继业来到了营部不远处,一处整洁的民宅前。大门口一名圆脸队官正在打水准备洗漱,见到二人有些惊讶,却听见那参谋好声陪笑道:“焕章,这是前来我们营观操的刘标统,管带大人吩咐让他住你这里,你暂时委屈一下、与你下面哪个哨长挤一下、凑合几天吧。” 圆脸队官听后面露不忿之色,只是看到刘继业肩章上的两杠三星不敢吭声。他闷闷地将水倒掉,走进屋子里收拾了一番,然后领着大包小包出来,先是嘟囔着:“什么人都往俺这里塞……”然后朝那参谋不客气地瞪了一眼:“还不快指路!?” 参谋苦笑地看了那队官一眼,觉得自己有些冤枉。 “刘标统,请早些休息;明天演习计划规定我军早上与南军进行马队遭遇战,要求全协都五点出发。” “知道了,多谢提醒。” 望着参谋与嘟嘟囔囔的圆脸队官走远,刘继业将马匹拴在民宅门前的绑马柱上,然后拎起包裹走入宅内。 一进去,却看到了熟人,方才才碰过一次面的瘦小参谋! 巧了! 两人居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彼此自然打了一番招呼。 “在下刘继业,现为第九镇第三十四标标统,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那汉子听到名字眼睛一亮,笑道:“可是在日俄战争中立下大功,生擒库洛帕特金的刘文鹿吗?”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汉子豪爽地大笑了两声道:“生擒俄军总统官还是小事,我就不知何为大事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文鹿你的学长来着……” 刘继业面露好奇之色,问道:“想必兄台也是日本陆士的毕业生,不知是几期的?” 汉子自信一笑:“我是陆士第一期,吴禄贞。” 虽然刘继业当初在1903年时的东京神田拒俄运动上,与吴禄贞有过一面之缘,但是毕竟只是在台下听其演讲接触过那么一次,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联系、话也没说,因此记不得对方的长相也就不足为怪了。 况且那时吴禄贞还不像现在那么瘦小,更是让印象模糊的刘继业认不出来了。 据刘继业了解,吴禄贞作为第一批留日的士官生,在当时可谓风云人物,与张绍曾、蓝天蔚三人一并被称之为士官三杰。而他心向革命很早,曾参加过唐才常的自立军起事、加入兴中会、组织拒俄义勇队,还在长沙与黄兴有过合作,是革命的前辈。 两人这次巧合地住在一个屋檐下,彼此互相稍微一打探就确定了革命同志的身份,一下子关系就紧密了不少。 原来吴禄贞于今年4月的时候在北京担任军学司训练科马队监督这一闲置,本来无事可做准备申请前往边疆考察,却没想到清廷准备举办彰德秋操后,被其当初在日本的好友、士官生晚辈、出任北军审判长的满清贵胄良弼所推荐,成为了审判组的一员、负责实地考核北军战绩成果。 好巧不巧地,吴禄贞选择了与刘继业相同的第一混成协下属第四十标第一营,接下来几天二人都将一同行动了。 与吴禄贞好好畅聊了一番,刘继业发现此人性格豪爽、谈吐不凡,极富浪漫主义英雄色彩。其主张中央革命论,与孙文准备在边陲一角发动革命不同,认为只有直击满清心脏北京,才是上上策。 第138章 开操(下) 第一百三十八章开操(下) 第二天一大早,天尚未亮,刘继业与吴禄贞便随第一营开拔出发了;按照会操计划,今天应该演习南北两军的骑兵战。而第一营属于步兵队,则按计划部署于中军左翼、布置阵地,做一些准备工作,第一天基本上属于看客。 距离刘继业前方二十余里处,北军前锋哨马已先行出发;经过官屯、王官屯、小张盖等地,于上午十点半左右抵达南点村附近散开放哨。于此同时,南军前锋哨兵则误将汤阴东南五里村的阅兵大臣卫队误认为北军马队,奔向了错误的方向,使得南军主力马队正面敞开。 两方马队不断接近,首先是在哨马方面占优的北军在距离十里地的地方先一步发现了南军,汇报给北军主力后,马队指挥官当即决定利用优势先一步进行突袭。 于是当北军主力行至五里,已将阵型转变为冲锋阵时,南军才在望远镜中发现了对方,只得仓促变换队形。 不过尽管如此,南军却也毫不畏惧,面对北军的逼近,南军反而先一步奋呼发起了反突击。 两军接近,彼此都是士气高昂,互不相服,队形撞到了一起,冲锋之中蹄迹交错,双方白亮亮的马刀都拔了出来,几乎就要刀兵相见了! 见此情形,随军的审判官急忙临时下令终止演习,以避免出现人员伤亡。最后判算,认为南军误探、造成过晚发现北军,再加上队形尚未整理齐备就率先发动冲锋、不仅浪费了马力更使得冲击力不如北军。最终判当天占据优势的北军马队获胜,南军马队虽不服气,却也不得不听命于操练处的审判官。 此后各方审判官议定了结果,将之上报两军的审判长,算入秋操成绩中。 得知这次骑兵战的结果,袁世凯自己并不满意,在向朝廷起草的奏议中检讨道:“至于两军马队,未能探悉敌情,以至主将调度无所依据,直至开战,始识方针。是马队搜索之不力,实有难辞之咎。” 会操进入第三天,南北两军也开始了大规模的遭遇战。双方在各自新式军官的指挥下开展步炮协同、骑兵探查,火力掩盖等一系列新战法,北军也在此次战斗中首先使用了马克沁机枪以及热气球作为侦查和为炮兵矫正射击坐标。 两军各自向前行进,兵力分布各有不均;南军将主力放在了其左翼、而北军则放在了右翼。结果初一接战时,右翼北军在炮火和人数上对正面的南军占据了绝对优势,以5个步兵标和4个炮兵营对战南军2个步兵标和2各炮兵营。刘继业在营部距离前线只有百余米,端着望远镜看到北军在步炮协同之下,很快将南军搭建的临时阵地包围起来。接着北军士兵们毫不畏惧地端着刺刀便往前冲,而防守的南军也不怵近战肉搏,在队官的一声声哨音下发起了反冲锋! 刺刀对刺刀,两边都是鼓足了劲在对冲! 包括吴禄贞在内,场上的审判官眼见一场白刃战即将上演,怕出现差错、擦枪走火、发生大规模伤亡,急忙喊停,终止这边的演习而直接计算战果。 北军的优势明显,加上南军已被包围,审判官最后自然算右翼的南军失利。然而左翼战局却明显不同,这里南军集结重兵,拥有兵力优势,上演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不同的是左翼是南军包围了北军。 最后算下来,双方各有所得、也各有所失,算是打了个平手。 虽然北军和南军都表现出色,但直接观战的刘继业依然发现双方都缺乏不少实战意识;毕竟是未经历过战火的部队,再训练的严格,在没有经过战火的洗礼之前,依旧会缺少必要的经验。 无论南北两军,双方的炮火使用很成问题,步炮协同还存在很大的空隙和漏洞。而士兵虽然都很勇敢,不怕白刃战,但对卧倒、寻找障碍物等隐蔽措施却毫无认识。 见识过日军和俄军作战的刘继业对此很清楚,如果是实战,北军和南军这样轻视火力,早已伤亡惨重了!北军发动炮击时,南军居然还有一个标的人马在整顿队列!换作任何有经验的部队也早就分散开来,卧倒隐蔽了!而北军也好不到哪里去:也亏南军只是配备了少数重机枪,不然北军发起密集冲锋的好几个营可能大半都要倒在路上。 不过总体而言,虽然瑕疵很多,但是南北两军都不失为训练有素的军队;尤其是近代军队所必须的军纪和军容方面,足以跟上列强步伐。唯一欠缺的,还是实战经验。 除此之外,后方后勤部队忙着运送弹药,顺便运来的一点点可怜粮食根本不够前线一万七千名北军将士食用。就连跟着营部观摩了一天的战斗,一直与中级军官活动的刘继业,期间也只是进食了自带的干粮,饿得辘辘作响,更别说前线消耗了大量体力的基层官兵了。 还好演习这三天来,天气都还不错,不然一旦道路泥泞起来,后勤更难以维持。 次日,南北两军各自退回计划中指定的位置,开始了攻防战的准备。 首先是南攻北守,北军在小吴庄一带驻扎,开始依据沟垒,构筑防御工事,同时将一个营左右的部队散开前线,一来作为骚扰、二来也可诱敌深入。然而演习当天,天却下起雨来,一下子增加了双方的难度。 至中午时分,进攻的南军已逼近北军所在的小吴庄一带,开始以大炮轰击北军阵地,随即派出步兵开始向北军固守阵地发起进攻。 在激战中,南军左翼与中央出现不相联络的漏洞,被北军指挥官曹锟抓住机会,抽出后预备队一个标突击、迅速将与大部队分离的南军左翼包围。于此同时,南军中央也急于增援左翼,双方在王官屯处集结了几乎全部力量,彼此都有些杀红了眼睛! 眼见两军大致的战略部署已经完成,当前的战斗又有失控、变成一场真实的鏖战的可能,这边审判官在征得了同样观摩的阅操大臣铁良和袁世凯同意后,立即通知南北两军的总统官暂停演习。 当天下午暂停演习后,经过阅操大臣和其他高级军官的商量,最终决定会操的目的已基本达到,为避免两军发生意外,提前一天、就此终止会操。 彰德秋操至此算是落下帷幕了。 第139章 萍浏醴 第一百三十九章萍浏醴 彰德会操被阅操大臣一致提前叫停,南北两军返回驻地修整后,次日军容整齐地再次来到了演习开始第一天时的场地上。 不过上次来是为了演示环节,这一次,则是阅兵了。 三万人的阅兵规模,至少到目前为止无论中西都还未出现过、这次的彰德秋操也只是将南北两军中挑选出精英一千二百人,组成了六个大队列。无论是此次参与阅兵的官兵,还是观操的来宾,都穿上了最华丽的礼服。 刘继业依然站在观操台的侧面,这回位置被放在了第五排。不过仗着比大部分人高出一个头以上的身高,观看阅兵依然毫无问题,只是身上没穿过几次的大礼服有些僵硬,很是不舒服。 在军乐声中,阅兵式开始,士兵们提着正步、数个队列排成长队沿会操场边缘行走。经过观操台时,领头的军官将指挥刀移到右下方,身后的士兵们立即齐刷刷转过头来向主席台的阅操大臣行注目礼。 按照后世国庆大阅兵的苛刻条件看,这次彰德会操阅兵式是既仓促又业余;首先队列士兵的身高就没有调整,同一排里身高左右士兵个子能差一个半头,显得队列不齐整。其次,士兵的动作也并不是那么协调,个别的还出现了同手同脚的失误。至于正步,更是让见惯了踢成一条线的刘继业暗中摇头。 然而就算是已浸淫阅兵数十年的日本,踢起正步来也好不到哪里去,而成军不到一年的第三十四标更是达不到这个标准……总的来说此次阅兵已非常接近世界列强的标准水平了,而这一点从观操台上那些不停点头的外宾便能看出。 站在刘继业不远处的两个洋人正用英语交谈着,其中记者模样、个子高挑的中年男子操着澳大利亚口音道:“这次中国人的军事演习实在出乎我的想象,跟拳乱时候乱七八糟的中古军队有了飞跃性的发展!如果这个政府能继续它的军事改革,那么在不远的未来中国将成为远东的一个强大的军力。” 与这个记者的观点类似,在场的大多数外国来宾都肯定了中国这几年现代化、尤其是军队改革所取得的成果,并普遍看好中国未来‘新政’的发展。 另一名英国少校武官则似乎有别的看法:“嘿morrison,你还真是中国迷啊!不过你别忘了,十年前这个国家在跟日本发生战争前,也是有无数人看好它,以为它能够西化、现代化。但是你看,事实和预测往往是脱离的。据我所知,像这次演习的部队,全中国也只有那个袁大人手下的六个师而已、其他省份的所谓新式军队,远远不能和六个师比较,所以中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莫理循摇了摇头,余光看到主席台上两个日本军官在朝下面的军队指指点点,想到这次会操南北两军的教官都是日本人,再联想到日本对中国的大规模渗入,不由得担心道:“格林费尔,不瞒你讲,我最大的担忧,还是我们‘可爱’的盟友日本啊……你不觉得跟沙皇掰过手腕后,他们在中国越来越明目张胆地侵犯帝国的势力范围了吗?” “是这样,而且中国人所编练的新军,大部分用的都是价格便宜的日本教官,把那些德国佬都逼得失业了!” “更让人担心的,是指挥这些中国士兵的军官,很多都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而中国人的军械购买,也不再从德国进口而是转向了日本……帝国在长江流域有着重要的商业利益,长此下去恐怕会遭到我们亚洲盟友的侵犯。” 英国武官伸出脑袋观察了一番主席台上的日本军官,拍了拍莫理循的肩膀微笑道:“其实我们也不需要如此悲观,只要帝国的海军控制着大海,无论哪个国家都要尊重帝国的势力范围和利益。就日本人的破海军,在亚洲欺负俄国人还可以,却根本不是我们皇家海军的对手。” “……”莫理循若有所思。 阅兵式结束了。 当天晚上刘继业参加了由阅操大臣袁世凯在彰德府府邸举办的大型宴席,用以款待中外观操者及两军将校。 中式的府邸、却临时装饰成了西洋风格,晚宴的来宾中外皆有,而餐酒更是中西搭配;送上饭桌的菜肴添加了不少西洋元素、穿着马甲到处行走的仆佣也端着摆有红酒和白酒的瓶子。 依然身穿一身军礼服,刘继业在宴席当中被排到与其他相同级别的将校一起,桌子正对面便坐着史久光。 晚宴的主席桌上,铁良坐在首席,同为阅操大臣的袁世凯则在其左侧,与身旁的两江总督端方聊得很欢。两人都属于新政支持者,平日私交就很好,这次端方来彰德有大半原因是给袁世凯捧场。 铁良笑眯眯地与身边的人说话,不经意间看了看听了端方一个笑话,正笑个不停的袁世凯。 虽然目光并未表露,但是内心里铁良对袁世凯愈发不满了。 两人本就是政敌,会操前不久才因为官制改革的事情把官司打到了慈禧太后跟前,铁良更是硬生生从袁世凯嘴边上抢走了陆军部尚书的位置。如此情形下,虽然两人在秋操期间明面上都保持着克制,但暗地里已经较量了数个回合。 然而政见不合只是其次,真正让铁良不满的,却是袁世凯的实力! 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还不算什么,关键是袁世凯手握六个镇的精锐,拥有全中国最强武力!虽然铁良已经尽全力将其拆分,但是从这次秋操中北军将官的一举一动来看,这些由袁世凯提拔起来的心腹依然听命于对方,自己这个陆军部还是个空架子。 铁良属于满人当中的激进派,从来都认为这天下应该是满人的,与不少满洲贵胄一般对太平天国以降汉族官僚的势大深为不满。在他们看来,趁乱夺权的汉臣家奴迟早是要被赶下去,大清的支柱只有可能是满洲国族。然而从曾文正、李中堂开始,这些夺权的汉臣都手握着重兵,让朝廷不敢轻举妄动。及至袁世凯,更是掌握了全中国的全部精华武力! 这次彰德秋操更是表露出了袁世凯手中北洋六镇的绝对优势武力,让铁良在不满的同时也愈发不安起来。 可叹老佛爷认不清这些汉臣的嘴脸,更可恶那些身为满人,却吃里扒外与汉臣勾结的败类、如荣禄,如眼前与袁世凯打得火热的端方! 袁世凯不除,大清难靖! 仿佛是感受到了铁良的心思,袁世凯这边忽然看了过来,面露微笑地举起酒杯站了起来,向铁良敬酒。 “此次秋操多亏尚书大人之操办,袁某在此敬尚书大人一杯!” 铁良不慌不乱地站起与之碰杯,谦逊地笑道:“哪里哪里!还是宫保劳苦功高!我应敬宫保才是啊!” 两位阅操大臣都站了起来,在场众人自然都纷纷起立。 坐在距离主桌不远的刘继业正在与身边一个南军管带聊天,忽见袁世凯与铁良的举动,急忙随众站起,看着两人你推我让的互相谦虚。不知两人矛盾的刘继业,还当真以为二人关系不错呢! 大家重新坐下,袁世凯与铁良又聊了几句,才转身继续与端方开怀畅谈。聊着聊着,视线慢慢偏移到几个副桌方向,其中袁世凯甚至对刘继业的位置指指点点,令在旁的端方频频点头…… 在旁的铁良隐约听到一句‘将此人借来一用……’的话语。 被邀请参加此次晚宴的人数虽多,但都是有身份有官身的达官贵人,再加上有许多封疆大吏在场,自然不会肆无忌惮地喝酒乱来。宴席进展到晚上九点左右的时候,便在铁良的提议下慢慢散去了。至于有相熟的在外面继续玩,那就不归任何人干预了。 ####################################################### 毕竟是刚刚上任未久,长时间地离开岗位对于端方也不是一件好事。再加上与袁世凯该商量的事情都已商量过了,于是端方在会操结束后的第二天便急急忙忙地赶回江宁去。 第二天上午,刘继业一行人便随两江总督大人踏上了返回江苏的行程。 只是这次出行虽然让刘继业见识到了北洋军的实力,但是却未能找到机会接近端方。虽然有些遗憾,但世间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况且有无端方的信任都无伤大局,该怎么办还是得怎么办…… 一行人按远路返还,但是官船刚刚进入山东境内,在岸边停靠的时候,刘继业等全体随员却忽然被端方紧急召见。 匆匆赶到官驿楼下大厅,却见端方手中拿着一张电报纸上下挥舞着,一脸焦急之色,正在对一个小吏大发雷霆! “干什么吃的!!!三天前的电报居然今天才入我手!!耽误了军国大计,定让杨莲府严惩你们!!” 那个负责送来电报的小吏倒了八辈子霉运,明明是江宁那边以为端方还在河南所以发电给彰德,彰德花时间查明了端方行程后又转发来山东才因此耽搁……然而这些理由小吏是不可能说出口的;他听到眼前的二品大员要让山东巡抚杨士骧来惩处自己时,吓得差点昏晕过去,此刻只是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 这边刘继业等人到了,端方见下边的一干僚属抵达,用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握着电报纸的手却依然微微发抖。他面色阴沉地朝众人道:“江宁电报,湖南、江西交界之萍浏醴三地爆发大规模矿工暴乱,擅杀官府,恣扰地方!现匪势猖獗,朝廷已令江西、湖南所部新旧两军出击剿寇!” 在场所有人都一脸震惊。 只有史久光与刘继业神色夹杂着异样;一个是居然真的来了!一个是终于来了!!! 第140章 肃清(上) 第一百四十章肃清(上) (最近在构思框架,今天一更) ‘噔、噔、噔’ 马靴踩在硬木地板上,发出低沉又密集的响声,直到脚步来到办公室门口停下为止。 稍作停顿,隐约能听到一声轻咳,随即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听到室内传来‘进来’的回答,这边才推开‘吱呀’一声推开房门,进去后马靴猛然并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第三十四标第三营管带,关启平前来报到!” 正午的阳光从窗户透射进来,坐在办公室内的一群人看向来者,坐在首席座位的刘继业温和地笑了笑,请他在圆桌找个位置坐下。眼神快速在众人身上扫过,粗略估计人数已基本到期,这才给了身旁张孝准一个眼色,推开椅子站起来朗声道:“此次召开执行委大会,有两件事情需要讨论,且都是重大事件;其中最最关键的,无疑是此时此刻发生在萍浏醴三地的大起事了!” “且先让颂亭先将最新的局势与我等详细说明吧。”说完刘继业便重新坐下,示意林述庆发言。 林述庆擦了擦额头的汗,站了起来,神情明显激动,说话的声音也略显尖锐刺耳:“根据同盟会江苏分会的同志手中的情报,前段时间湖南大水、灾民遍布乡野,民众对清廷之仇恨也达到沸点!如今起事不过数日,萍浏醴三地大部已在革命势力之中,以龚春台、蔡绍南、姜守旦为首的当地会党为骨干及矿工、苦力为主力的革命军已愈五万,并数次击败了当地的团练、占领了麻石、文家市、上粟市等重要市镇,革命形势一片大好,震动长江中下游!” 如此笼统的情报让在场不少人微微皱眉,还是张孝准先提醒道:“颂亭可否说的再详细具体些?萍浏醴之革命军确切控制范围、军械之准备、自身准确实力、面对的敌人有哪些、本地士绅百姓对革命之态度……这些都是我等必须了解的事情。” 林述庆脸色有些发白,再次擦拭了一遍冷汗,咬牙道:“……当前局势混乱,通讯也不便……更多的情况同盟会暂时也不清楚,不过此次会党起事前后筹备了大半年,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而且赵声同志即将随徐绍桢前去萍浏醴,届时可以内外响应!” 本就与林述庆不合的王光照听后‘嗤’的一声,不满之意溢于言表,让林述庆顿时面露愠色。 只是林述庆的这番说辞或许能满足普通革命者,但是在场的都是职业军人,对信息最是看重,大都对林述庆乃至其身后的同盟会大为失望。 如此消息不明的时候,如何制定出一个有效可靠的计划出来!? 场面有些冷肃尴尬,林述庆有些恼羞成怒的感觉,也不知是坐下好还是继续站着。 刘继业眯起眼睛,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迅速成型。 盯着冷汗连连的林述庆,刘继业出声道:“此次萍浏醴起事之时,本人正好在陪同端方返还江宁的船上。其多次召见我等军官商量军务,加上今早抵达江宁后,得徐统制临出发前的召见,将前线之情形也简单介绍了一番,因此本人也算是略有了解吧!” 林述庆见状更为尴尬和羞怒,胸口出现明显起伏,气息也粗了许多。他下意识地便觉得周围的人都在嘲讽自己,用力强迫自己不爆发,才闷声坐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说话的刘继业。 顿了顿,组织了一番说辞后,刘继业才凝重地说道:“从现在清廷所掌握的情报看,萍浏醴三地县衙确已被革命军所占领,清廷本地的驻军、团练溃不成军,已基本溃散。然而此地多山,虽然革命党控制了大量平地,但山岳之间尚有不少忠于清廷的本地团练借地形顽抗,更有维持中立的村落拒绝与革命者往来,革命之势力远未能控制整个萍浏醴!” “除此之外,清廷对此也是非常重视,袁世凯与铁良已经勒令湖广与两江必须同时发兵,尽早剿灭革命之火!” “湖广已先期调动湖南的有生力量约八千人前往萍浏醴,命令是先稳定局势,挡住革命军的攻势。与此同时,第八镇也业已从彰德府火速赶回了武汉,估计就在我等会议的此时此刻,已开拔在平叛的路上……除此之外,估计诸君也知道,前天我江宁之新军第十八协会合巡防营大部,共一万六千人也已开拔,徐统制明天也将率领第三十三标动身开拔,此刻已深入江西境内,即将抵达前线。” “除了上述之兵力之外,还有闽浙方面出动了新军、旧军四千、两广方面的三千余巡防营……如此算来,虽然目前萍浏醴前线的清军军力薄弱,主要是无甚战斗力之旧军,但五天之内从各省调集而来的共……四万三千余人便将先后抵达前线!这些军队中尤其以第八镇和我第九镇第十八协最为精锐,以会党之战力,哪怕是十万之众也很难抗衡!” 在场众人虽然不甚了解会党之战力,但对于同镇的第十八协战力有深刻了解,而从第八镇在彰德府能与北洋军打得不分上下的实力来看,一样是不得小视的力量。 不说其他旧军,光这两股新军便已将近两万人,都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已基本掌握了现代战法的先进军队,远不是组织混乱、连步枪都凑不齐的会党所能抗衡的。 不需要明说,在场众人已经对萍浏醴的局势有了现实的判断…… 刘继业将更为详细的情报公布出来后,没有经过多少讨论,众人便达成了一致;除非前线发生重大变化,不然第三十四标不能轻举妄动、更无法接受同盟会江苏分会要求在新军中发动兵变的要求。 “客观条件证明,萍浏醴起义不出半个月必败无疑,而贸然在江宁起事也只能是飞蛾扑火!” 眼见在场众人不顾革命同志之情分,一个个片面听信刘继业带来的负面的消息,对此次革命最为上心的林述庆已满脸涨红,青筋抖动!冲动又热血,脾气暴躁,立誓为革命奋斗牺牲的青年,曾将萍浏醴起事看作革命之第一步,更是受江苏同盟会分会的委托来此处说服第三十四标准备兵变响应。 如今这个局势,怎么和高会长交代!? 一个多月来林述庆所明里暗里遭受的排挤,他所感受到文学社对同盟会的不尊重,以及此刻在场的委员们宁愿眼睁睁看着革命同志在前线浴血奋斗,却推脱理由毫无作为!! 这哪里是革命同志,分明是失败主义的懦夫!!! 情绪本就激动的林述庆,其前一段时间的不愉快,以及今晚从开会伊始便不断恶化、激愤的心情,让他此时此刻压抑许久对文学社的不满终于达到了临界点,爆发了!! 虽千万人,吾往矣!!! 林述庆并没有注意到刘继业一直在观察自己,已完全亢奋起来,热血沸腾的青年也顾及不了什么了! 看着会议众人就这么放弃了正在奋斗的同志,林述庆心中却已不再动摇。他左掌死死抱住右拳,猛然站起,不顾正在发言的吴忠信,对着所有人大声道:“诸君能眼睁睁看着萍浏醴之同志孤军奋战、乃至战死,我实在实在万分无法苟同!!!我等既然献身革命,便不得因任何事情而畏惧,更不能一见困难就退缩畏惧!无论出于道义还是革命同志之职责,我等都必须在江宁发动起事,以减轻前方之压力,撼动清廷东南之统治!”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才是革命血性男儿的本色!! 这番无礼又激进的话几乎是惹恼了在场所有人;不少如王光照本就跟林述庆有心结,此刻立时站起来数人大声驳斥! “林某意欲何为!?明知必败却让革命之实力白白损耗、只能便宜满清!!!” “现在我们文学社之工作才刚刚起步,实力弱小,士兵也不会跟着我们冒杀头的买卖!过早暴露,让清廷警觉对革命毫无益处!” “革命岂是恣意妄为!?轻举妄动,你还有无纪律了!?” “你这样说不仅帮不了革命,反而会害了全部人!!!” 林述庆俨然不惧,鄙视的态度清晰可见,哈哈笑道:“不过都是些胆小怕死之徒的借口,况且我发誓投身革命排满复汉,却从未卖身于尔等文学社、更非奴隶也!!!” “你们胆小,贪生怕死,我不怕!!我的第二营立刻响应萍浏醴起义,不需要你们,今晚就在第三十四标开始革命!” 此言一出,刘继业心中一跳,瞳孔猛的一缩,一拳砸向圆桌,忽然暴喝一声道:“够了!!!!” “林述庆!君当初加入文学社时,可有人逼迫!?难道不是君之自由意识吗!?入社之后,可还记得宣誓了?服从组织之纪律,乃君本人之誓言!今欲背弃诺言,还振振有辞,不觉脸皮太厚了吗!?” 被四面八方进攻,此刻更是直接遭到威望最高的标统,刘继业的指责,林述庆的身影晃了晃,却随即坚定地回击道:“若这组织之纪律乃恶法,乃违背革命之道德、精神之纪律,那林某人宁愿破之!” 见其从头到尾都无比张狂,王光照此刻已气愤至极,强忍着掀桌子上前狠揍对方一顿的冲动,在场死死盯着林述庆的人也不差他一个。就连平日里非常沉默的方振武、书生气很浓,从不与人冲突的张孝准,此刻也是气得发抖。 林述庆不光是与众人意见相左,而是已经公然挑战执行委乃至文学社的权威、以及在场所有人的身份了。 “既然林某人不愿遵守我文学社之纪律、违背君之誓言,则从此刻开始,君便已不再是我等之一员了。在此本人以文学社社长之身份提议对林述庆做除名处理,赞同的请举手。” 全场除了耸立的林述庆全部都举起了手。 “林述庆,遵照执行委之决议,你现被除名文学社了。” 林述庆再无丝毫顾忌,仰天哈哈大笑道:“早该如此了!道不同不相为谋,各位日后要招人手的话,还是招些老鼠、耗子之辈,或许更对诸君之胃口,哈哈哈哈!!革命,不需要你们文学社!就由我来吧!等江宁光复再来收拾你们!” 说完,林述庆朝地上用力吐了口口水,哈哈笑着准备朝外走。 然而还未到门前,却听身后刘继业怒喝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以为我文学社只是游戏吗!!!” “你欲如何!?”林述庆回过头来,怒目而视。 “卫兵!” 大门猛然推开,两个荷枪实弹的亲卫冲了进来。 “将林述庆收监!” 林述庆瞪大了眼睛,挥舞着拳头拼命挣脱,大喝道:“孺子安敢!!我这管带可不是你任命的!!” 此刻双方已经完全撕破脸皮,刘继业自知已将林述庆逼上绝路。他箭步上前,抓住依然在挣扎的林述庆的头发,对准其腹部就是一拳,力道之重让其直接凹了进去,捂着肚子咳嗽不已。 在场众人虽敬重刘继业的威信,但平日里其都是平易近人,此刻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见刘继业发怒动手,不少人都被吓了一跳。 “文鹿……”张孝准略有不忍,刚站起身子却被刘继业挥手制止了。 不再看痛苦地哀嚎的林述庆,刘继业直接向两名卫士下令道:“林管带涉嫌严重违律,现命令将其关押至禁闭室,待做出最后决断时再行处理。” 门外包括刘德在内的两个卫士应声将林述庆抬起来,先是将其缴械,然后夹着其肩膀就往外走。 林述庆还试图挣扎,卫士们知道刘继业已表明了态度,也不再客气,直接一个枪托砸下去,顿时就没了声响。 大门被关上,忽听得走廊传来一阵凄烈的嚎叫:“刘继业,你不得好死!!!!!” 刘继业沉着脸,不为所动,转向在场众人,轻咳一声对着方振武道:“叔平,还要麻烦你亲自带领宪兵对林述庆严加看管,确保在我执行委做出决议之前,不得让其离开禁闭室半步!” 方振武理解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就准备离开,却听刘继业补充道:“叔平因职责无法参与重大提议之投票,在离开前,请先指定一人代你投票。” 连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茬,刘继业却已帮自己想到了,本就佩服的方振武心中更是感动。他向刘继业敬礼道:“承蒙标统关切,在下唯标统马首是瞻!这一票,就由标统代为处理吧!” 第141章 肃清(中) 第一百四十一章肃清(中) 房门随着方振武的离开而重新关上,很快就有两名卫士赶来填补漏洞,站在门外继续护卫。 刘继业回到自己原先的座位上,拉开椅子坐下。 在场的所有人,整个第三十四标的绝大部分骨干都默不作声,一个个表情凝重又复杂,甚至夹杂着惊骇的成分。不时能听到一些人紧张而吞咽口水的声音,气氛很是压抑,如一潭死水,等待着某人打破僵局。 还是王光照一拍桌子,率先表态道:“我是完全赞同文鹿兄之决断的!林述庆实在是目无法纪、不驱之,惩之不足以为戒,此人已不再是我等之同志了!” 有王光照开头,加上众人实在是着恼林述庆方才的言行,大家都纷纷发言抨击了一番林述庆。有了共同的靶子,在一起骂几句、出了一些气后,气氛似乎便回暖了不少,至少已不再令人感到压抑了。 在此期间,刘继业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一个个委员尽情发言,直到大家稍稍平静后,才起身道:“本人有话说……” 在场所有人都望了过来,一旁的张孝准略有不安,从方才自己这位好友的举措来看,张孝准已隐约猜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从诸君之态度中,本人总结以下两点看法;一、将林述庆从文学社除名。二、林述庆之行为举止,必须受到惩罚。相信这是大家的共同意见,若有人持不同意见,请现在表明。” 见大家都点头赞成,无人反对,刘继业这才继续沉声道:“既然如此,则林述庆被除名一事正式通过!” “接下来的,就是要讨论如何惩罚了。” 说到这里,刘继业停了下来,用一双异常严肃的眼神紧盯着在场每一个人,一字一句道:“入社时,众人皆立誓排满复汉、献身革命、服从纪律。有违者,天诛地灭!” 此时刘继业忽然加快语速,音调也越来越高:“林述庆犯律违纪,妄图擅自脱离和架空我文学社,谋夺第二营乃至第三十四标的军权,极大威胁到我文学社组织之运作,乃至存亡!其所作所为直接破坏了我社之基本准则!按其本人入社之宣誓内容,以天诛地灭论,当执行处决!!” 处决!? 处决!!? 再怎么气愤林述庆,可是毕竟是相处了接近一年的同僚,也曾经是一同奋斗的同志,此刻听到如此决然的处罚,在场不少人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就算是刘继业的铁杆支持者,咋一听到处决,也是心下一震,犹豫之色显现于表。 “文鹿,这……着实过了。”张孝准扯着刘继业的袖子,皱眉劝阻道。 刘继业回看张孝准一眼,用左手拍了拍其抓住袖子的手,见也有几人如张孝准一般神色,自是知道并非所有人都赞同自己。轻咳一声,朗声解释道:“诸君既然投身革命,自然是深明大义,将国家、民族之未来置之于个人之生命安危之上!” “即是如此,我等所作所为则必须符合革命之目的,凡事皆必须以民族之存亡为念,革命之大局为重,万万不可以被私人之情感左右!” “当前情形,虽然萍浏醴三处起义军一时声势盛大……然会党组织一盘散沙、各自为战,又兼军械短缺,几无任何战术战略可言!此次清廷中央与地方皆极为重视此次起义,不出数息便调动东南各省的大部战兵,实力可谓占尽优势。仅湖北第八镇一万三千人便足以击溃十倍以上的会党之众,更别说还有江苏、江西、福建等地的军队进行三面夹击!” “如此情形之下,此次起义之失败已成必然!为革命大计着想,当前我等头等要事便是必须保存革命之实力!明知必死而为之,却无任何成效,此乃莽夫所为!革命之成功靠的是我等志士,隐忍负重,在清廷之腹心慢慢发展,以待时机之慢慢成熟!!” 最后一句,刘继业猛敲桌子,言辞急切又激昂澎湃! “像林述庆这般,毫无思考,只顾顺从一己之快,甚至决定行篡夺军权的卑鄙举动,不仅对革命毫无贡献,反而极大有害!其鲁莽之行为将破坏我们全体文学社之大计,威胁到整个江宁……不,乃至整个东南之革命局势!一旦我等按其所言起事,不仅无助于革命,反而会过早暴露,遭致清廷之打击,最终失败!!!” 此时刘继业话锋一转,直指林述庆:“我文学社在满清腹心地带活动,运作革命,重中之重、关键之关键,便在服从纪律!我执行委所达成之决策,无论任何情形都必须被遵守!!!无纪律,则我文学社与会党何异?与乌合之众何异?无纪律,如何确保社员一心一德、如何防患泄密之事件、如何震慑野心家!!!?” “此刻林述庆之事件,已不仅仅关系其人本身,而是关系到我文学社乃至东南革命之生死存亡!且不言其公然犯律之恶劣后果,且不言维持纪律对我等革命活动之重要性、更不必言万一后者有人效仿林某人之危险……仅泄密一项,便逼迫我等做出唯一选择!” 这里,刘继业停下声音,从左到右,眼神一一扫过每一个人的眼睛,神情略显狰狞。 “林某人曾为执行委员,与在座每一位都有所接触,掌握我文学社之大量机密!现今表露出不顾一切之冲动,痴人说梦地不惜将所有革命同志拉下水也要自投罗网……一旦其人落入满清手中,我文学社……乃至整个东南之革命势力都将受到牵连!诸君且想想万一林述庆知道的机密被满清所掌握!此人已疯癫痴狂,再也无法按正常人之思维去推测,其做出任何疯狂之事都不意外!” “况且,现其被我执行委一致决议通过除名,就算不为清廷所逮捕,却也无法从根本确保其被除名后依然保密的可能。须知保密乃文学社之生存、革命之能成功之关键!!” “无论是从安全、保密、宣誓、还是情理而言,林述庆决不可活着走出这座兵营!!!” ……………… 寂静。 所有人都不自主地看向刘继业,却无人说话。 从许多人的眼神中,刘继业所少能感受到一些认同。 见识了林述庆方才的癫狂,不少人都心有戚戚。正处在恼怒之中,此刻再加上刘继业的一番夹杂着恐吓的言语让他们联想到林述庆的威胁,对其言行的愤怒,以及平日里的小冲突,已有相当一部分人被刘继业所说服,认为无论是执行纪律,还是以防万一,都应该将林述庆处决。 “文鹿说的对!林述庆死有余辜!不杀之不足以明纪律!” 但是也还是有人并未完全被刘继业所折服,总觉得处决过于极端,无论如何都应用在自家同志身上。 “文鹿所言,自有道理……但是在下依然坚信处决绝非处理此事之最佳方法!林述庆刚刚确实失当,也绝对应该被惩处,但是处决……屡实过分了!” 张孝准诚恳地看向刘继业,试图让自己的这个同学、好友明白道理,不要做出如此极端的事情。 刘继业避过了张孝准的眼神。 经过青军会、日俄战争等一系列经历,已让刘继业逐渐摸索出了一套自己的管理理论和方案。说来很复杂,具体到细节更是有诸多工作,但其实核心道理也简单,不外乎大棒加胡萝卜;一方面要给属下分享利益,让他们觉得跟着自己有前景,即给予胡萝卜。这一点通过在文学社内设置最高决策的执行委,让文学社中的精英分子参与到决策当中,给他们分享到权力已基本达到。享受到参加文学社的好处,加上刘继业不时从自己腰包中拿出钱财来增进执行委的福利,已基本上成功笼络住了大部分人。 另一方面,在给予诸多福利的同时,则必须高高竖立起领导的权威,使党众明白违反纪律必然受到惩罚。在这一点上刘继业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前段时间通过自我惩罚曾竖立起了军纪的威严,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只能在士兵之间建立起自己的威信、让军官敬畏军律,却达不到在文学社中间竖立威严的目的。 刘继业一直在等待一个真正能够使出大棒的机会,一个既可以威慑众人,却又不至于遭致过多反感和抵触的机会。像这样的情形,最为便利地,便是主动给党众有意或无意地竖立起一个目标,一个令大多数人都反感的目标。通过主动且毫不留情地摧毁这一目标,一者可以间接告诉党众违背自己、违背纪律的后果。二者,精心选择的目标可使自己获得支持以通过惩罚的决策,并进一步获得一批人的认同。此即所谓拉拢一方,打压另一方。 刘继业确信如果一个组织还未确立领导核心之前,就一味讲究其乐融融,刻意追求团结只能适得其反。越到后面越难团结,建立核心也愈发困难。 竖立组织核心这一方面的反面教材便是后期成一盘散沙的太平天国,而正面教材……自然是后世夺得了天下、拥有极高的组织度的某党了。 林述庆这个口无遮拦、思维过于激进、又容易热血冲头的年轻人,观点又与大多数人有冲突,在刘继业看来,实在是最完美的目标。 因此,哪怕刘继业深知张孝准所说的确实有道理,林述庆绝对罪不至死,甚至做出这个决断的后果是与赵声乃至同盟会决裂,但是出于个人的政治目的…… “闰农差矣!乱世必用重点,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林述庆一事绝非其一人相关,而是关系到我们全体……乃至东南革命存亡!如此情形,个人之意愿必须服从于大局。若是在往常,或许林述庆可直接罢免之,但值此危险时刻,必须从严从速,不留隐患!” “文鹿你!”张孝准此刻竟然认不出自己的好友来,那个随和、爱开玩笑的人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张孝准毕竟是刘继业的坚实助力,刘继业自然是不愿两人因此闹崩,遂缓和了语气道:“闰农!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此事还希望你能信我一回!平常事皆由你来处理,但值此生死存亡之情形……以示公平,我们就投票决定吧!” 张孝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142章 肃清(下) 第一百四十二章肃清(下) 刘继业步伐缓慢却稳定地朝着军营边上一栋小木屋走去,在他身后跟着王光照以及四名心腹卫士。 “允亮,此次多亏有你!” 王光照听到刘继业的赞扬,有些青涩地笑了笑,摸着后脑勺道:“还是文鹿兄你洞察秋毫……我也是早就看不惯林述庆,早知是如此嚣张跋扈之徒,根本不会让他入会!” 刘继业稍停半步,与王光照靠近后拍了拍其肩膀,非常亲切地笑道:“还好除林述庆之外,其余诸会员都是心志坚定的同志,这一点上,负责考核的允亮你还是功不可没!文学社之成功,有你一半功劳。” “哪里、哪里!”王光照不好意思地笑着,但是对崇拜的大哥给予自己的高度评价,还是很受用的。 “不过……文鹿兄,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这有何妨?允亮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与我分说,不必介意!” 王光照听后咽了口口水,吞吞吐吐道:“方才投票的时候……闰农……对文鹿兄似乎有所不敬。他虽然是副社长,也是我们陆士的同学,但是也不该对社长你出言顶撞啊……” 当初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时候,王光照一直得到刘继业的照顾,又是同乡,因此他对刘继业的感情比其余同学要深很多,而且也是很早就崇信国家主义。跟随刘继业加入第三十四标后,继续得到了刘继业的提携和支持;理想和主义以及私交关系的影响下,已是将刘继业视作兄长的人物,哪怕是同学也不允许侵害到刘继业的威信。 对于王光照的心思,刘继业自然心知肚明,此刻听到其关切的话语,露出感动的神色道:“多谢允亮关心……闰农毕竟是你我同学,当初也加入了青军会……刚刚言辞也还算控制……况且其也还是文学社的副社长,这次就算了吧。” “既然文鹿这样说了……”王光照虽然对刘继业的回应有些许的小失望,但是还是表示服从。 说着说着,一行人来到了木屋前,门口、窗户、四角都站着荷枪实弹的士兵看守。正向几个宪兵士官吩咐任务的方振武看到刘继业后迎了过来,敬礼后汇报道:“按标统吩咐,已将林述庆看押于禁闭室内,周围有十五名宪兵看护,确保不会出现任何遗漏!” “很好!”刘继业对方振武的尽职尽责很是满意,来到木屋门口,隐约能听见里面一阵阵怒骂的声响。 见门上上锁,刘继业挥手让旁边一个士兵解锁。 方振武见刘继业打算进去,急忙想上前阻止,却听刘继业故意大声道:“林管带暗通革命党,欲在军营发动兵变,幸被本标统所阻止!此人在军中应还有乱党,且待本标统询问之!” 这番话,自然是说给普通宪兵的说辞。 “诸位在外面仔细看守,万不得出任何遗漏!” “文鹿,我随你进去!”王光照见刘继业打算一个人进去,急忙上前道。 刘继业回头看了看,从腰带中拿出一把转轮手枪,笑道:“本标统日俄战场也上过,不知见了多少血,又怎会惧怕区区乱党?若是我询问不得结果,诸君再进来。在此之前,没有本标统的命令,谁也不得入内!” 说完,锁也正好被打开。刘继业自信地推门而入,随着木门重新关上,外面的士兵以及方振武和王光照陷入了漫长的等待。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左右,忽然木屋里出来一阵动静,随即传出一阵惨叫! 外面的人员大惊失色,刚准备冲进去…… ###################################################### 刘继业走进了木屋,屋内的一盏悬挂在屋顶的煤油灯发出暗黄色的光,林述庆靠在墙角处喘着粗气,一双充满着仇恨的眼神看着刘继业。 “我算是看透你了,姓刘的!!你号称公允公平、号称是革命志士,拿着所谓国家主义来蒙骗他人……其实不过是满肚子坏水、恶贯满盈的伪君子罢了!” 刘继业不为所动,微笑着张开双手慢慢向对方靠近,左手拿着一把转轮手枪。 “你又想玩什么花样!?想杀便杀,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黑暗中,林述庆的脸显得很模糊,只有一双眼睛如狼一般闪烁着。 “本人之所作所为,一切皆是为了革命……你的死,也是为了中国之最终光复。” 林述庆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顿时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到这个时候,你还说什么革命!?” “……你不会懂的。” “没错,我是不懂你这个刽子手的胡言乱语!”说完,林述庆将军装撕开,倘胸露腹,拍了拍胸口傲然盯着刘继业手中的刺刀道:“来吧,往这里打!” 然而刘继业并未动手,仿佛故意要激怒对方一般,继续讽刺道:“林述庆……你智商堪忧,就算这次不死,将来还是要死在你自己的性格和大嘴巴上面。” “……你别欺人太甚!!!”林述庆已愤怒到了极致,浑身都在微微颤抖着,牙齿死死咬在一起,一双喷火的双眼死死盯着刘继业。 怎料刘继业或许是自大还是有其他原因,忽然转身,背对着林述庆道:“革命没那么简单,绝不是一腔热血就能完成的……革命需要算计、需要无耻、需要忍耐,需要一个结合了理想与现实的方案……” 林述庆根本没有注意刘继业说了什么,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刘继业的腰带,一把显眼的刺刀插在刀鞘中……两人的距离,三米。两步就能冲到! 刘继业依然在喋喋不休,林述庆越来越激动,心中拼死一搏的心情也愈发强烈! 无论怎样,也要与这个伪君子同归于尽!! 向前迈出一小步,紧张的手剧烈颤抖着,一双眼睛死死锁住那把显眼的刺刀。 “……人往往喜欢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将事物简单划分为黑和白、好与坏、善与恶、革命与反动。但是现实是无比复杂的,是无法用简单的东西去概括,尤其是政治这一如此关键的领域,更是如此。革命,为什么要革命?!为了狭隘的民族报复心?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民族复兴?还是为了一己私欲?每个人都有他革命的理由,都有不同的追求,许多时候彼此冲突,谁都认为自己是对的、他人是错误的……” “国家主义亦是如此。你不知,其实文学社中所宣传的国家主义只是删减后的产物。去除掉了最激进的、能够被大部分革命青年所接受的。真正的国家主义,是要我们自己革自己的命,能够真正理解它并实行它的万中无一!就算是我那么长时间的搜寻,整个文学社里也只有王光照、方振武、徐立由等不到十人……就连张孝准都不算我真正的同志……” “而我亦是有私心。只是我的私心是与国家利益相吻合。” 刘继业仿佛没有发现林述庆的动作,依然在长篇大论。 林述庆对刘继业说的话语既听不懂,又没有兴趣。他的目光只是完全集中在刺刀上! 又逼近了一步,刺刀触手可及。 “一个成功的革命应分为三个步骤;首先是如何暴力推翻清廷、其次是如何建立一个新的,更优秀的政权、最后则要考虑如何改革社会。最关键的其实是第三步,没有社会的改革,一切不过是换汤不换药而已……历史上无数失败的革命已经证实了……” “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此刻,林述庆忽然暴喝一声,一把抓住刺刀刀柄,随之将其抽出刀鞘。 就要成功了!! 时间仿佛静止,就在这一霎那中,林述庆仿佛能想象出手中的刺刀刺入眼前可憎之人的躯体,鲜血飞溅的场景。在他的双目中,刘继业尚未完全回过身来,他已无抵抗之力了!!! “哈!!!!”拼尽全身力气,林述庆右手持刀,将刺刀狠狠刺向刘继业! 此时刘继业刚转过身子,只是林述庆却没有在他脸上看到惶恐,有的只是……微笑!!?? 忽然一股大力从林述庆的腰间传来,力度之大使他手中的刺刀轨迹发生了偏移,原本直指对方胸膛的刀刃此刻却偏离了十余公分…… ‘扑哧!’一声轻响,刺刀划破了刘继业的胳膊,撕裂开衣物,带起几滴血珠。 于此同时,林述庆也被刘继业有准备、借着回转的力度踢中其腰部的回旋踢踹倒在地。他单膝触地,一跃而起,死死握住刺刀,强忍着疼痛准备再次发动攻击! 然而最先出现在他视线的,是黑洞洞的枪口…… 就在这时,门外的人也冲了进来! “砰!!!” 映照在所有人眼前的,是手持刺刀的林述庆被一把转轮手枪直接爆头,轰然倒地的场景! 鲜血四溅,夹杂着碎骨和脑浆、以及其他软组织物。 此时众人才注意到,刘继业的胳膊处一道刀伤已将衣物慢慢浸湿。 刘继业看向众人,手中的手枪枪口还散着白烟,脸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道:“林述庆刚刚趁我不备,抢过刺刀试图袭击,幸被我击毙!” 第143章 分道扬镳 第一百四十三章分道扬镳 林述庆事件结束后当晚刘继业便前往第九镇司令部徐绍桢处汇报,称偶然得知第三十四标第二营管带林述庆活动异常频繁。召其见面了解情况时,被自己问出了破绽,这才将其临时收监看管。怎料自己在室内询问情况的时候,被其假言哄骗,忽然暴起发难、危急之时只得将之击毙。 正准备开拔出发的徐绍桢见刘继业胳膊上缠了厚厚的纱带,面容憔悴、平日里对其信任有加,再加上人证物证俱全,立即就信了*分。既然此事涉及到革命乱党,徐绍桢也不敢大意,急急忙忙给端方写了汇报派人送去。 只是性格随和,思想进步,甚至在暗地下同情革命的徐绍桢却在写完信后将刘继业拉到一旁,让其为了新军考虑不要过多牵连,适可而止。徐绍桢的想法正好符合刘继业的心思,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与刘继业一样当天上午才从船上下来的端方此刻正密切关注着萍浏醴起义;由于地点发生在他的管辖范围里,身为两江总督的端方自然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尽早平息此次叛乱。在得到徐绍桢的汇报江宁新军内出现革命乱党后,立即高度重视,急忙派人将徐绍桢和刘继业召入总督府中。 从刘继业的口中,端方得知第三十四标的乱党已被制服后,松了口气。 “林述庆罔顾皇恩,死不足惜!可惜没能从他口中供出乱党成员……”端方赞赏地看着负伤的刘继业,笑道:“此次事件刘标统处理得当,将一场兵乱悄然化解,很好!当前江西剿寇已进入关键时刻,江宁若乱势必影响前线士气!不过下面乱党的搜查,还需要诸君多加努力才是!” “督宪大人安心!” 刘继业抱拳继续道:“虽然林述庆已死,但其党羽人数应当并不算多,下官已将可疑人士锁定,待继续勘察后向督宪大人禀报。” “不错……”端方满意的点头,扭头向徐绍桢道:“第三十四标虽安定,但第三十三标还需要多加防备……这样吧,第三十三标出征一事暂缓,徐统制你也先留在江宁统筹大局……我准备让巡防营派旧军协同调查,不知徐统制可有异议?” 徐绍桢眉头微皱,劝阻道:“请督宪大人放心,我新军中投靠乱党的毕竟只是些许鼠辈,由我第九镇自行调查便可,就不需要让李大人操劳了。” 毕竟新军与旧军是完全两个不同的系统,彼此又素来不合,徐绍桢天然地抵触旧军介入新军事务,也是理所当然的。对此,由于新军是由陆军部管辖,端方也不方便直接发号施令。见徐绍桢反对,再加上第三十四标自主稳下了形势值得放心,此事也就作罢了。 事情汇报完了,天色也晚,徐绍桢和刘继业便向端方告辞了。 而端方却破天荒地将二人送到了门口,以示亲切,临行前更是嘱咐二人继续为朝廷效力,早日平定叛乱云云。 端方的赏识令刘继业颇为无语,他之前在秋操期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接近端方,却没想到通过林述庆一事在意料之外地获得了对方的认可。 在返回的路上,徐绍桢凑近刘继业低声问道:“文鹿,第三十三标标统赵声是你当初推荐的,你觉得此人可是革命党人?” 刘继业心中一跳,表面上很镇定道:“统制大人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徐绍桢并非注意到刘继业的异常,自顾自道:“嗯……崔协统曾向我汇报,称赵声广集乡里乡亲入其军队,其中有不少人曾在地方滋事、与乱党有关……” “还有,听说赵声在加入新军之前,曾经在地方乡里操办讲堂,据说散发不利于朝廷的言论……这些事情,文鹿你知道吗?” 刘继业皱眉道:“下官与赵声只是在留学日本的时候有过交集,当时其正随公使馆考察日本军事……因为为人思想都比较新派,所以才推荐给统制大人。至于其是否为革命党,下官着实无法判断,但其族在江宁是大家,应不至于做出犯上作乱的事情出来。” 徐绍桢觉得刘继业的话有道理,点头道:“也是,赵家颇有恒产,应该不会是乱党……不过其下属的第三十三标怕是有问题,这赵声监管不利、尤其是这林述庆也是赵声推荐入的新军……我怕督宪大人不会善罢甘休……” 说到这里,徐绍桢看向刘继业道:“方才督宪大人对文鹿你也是颇为看重,你又是最先发觉乱党不轨的人。未避免不相干的旧军插手我们新军内事,我觉得……此次军内搜查乱党就由你为主导罢!先把你自己的第三十四标排查清楚、再调查第三十三标,如何?不过切记勿要伤及无辜,适可而止……”徐绍桢毕竟心肠较软,内心深处也有些同情革命党,因此不愿刘继业赶尽杀绝。 如此安排正中刘继业下怀,他急忙抱拳道:“下官必不负大人信任!” 徐绍桢颌首,比较满意刘继业的反应。他想了想,忽然有补充了一句道:“还有那个赵声……若是此人真有嫌疑,还是让他自己辞职吧、带上他的党羽。” ################################################# 第三十四标的排查一天就完成了。待林述庆死后第二天刘继业便已锁定了‘林述庆党羽’一人,是平常与林述庆关系最好的一名队副。此外,还有一小批没有加入文学社的,要么是思想过于激进的革命党、要么是思想过于保守的军官和士官总共十余名被刘继业视作无法加入文学社,将成为统合第三十四标的障碍的人,被半强迫地因此事而辞职。其空出的职位部分由第三十四标内部可靠人士担任,部分则由刘继业把关从其他部队抽调。 在将初步调查结果上报端方后,刘继业便将那名‘林述庆党羽’转移给了端方,据说此人当天下午便被斩首示众了。 革命之血第一次流淌在江宁大街上。 虽然外表上刘继业无比地冷酷,为个人政治上的目标而牺牲了两个革命同志,并且用‘只有国家主义信徒才是我等之同志’、‘这是为了最终革命之大业所必须的牺牲’这类的话语来安慰自己与旁人,但是内心深处,却依然是存着哀伤。 在处理调查的同时,刘继业也花了大量时间和精力来安抚文学社内的一群骨干,除了张孝准还有些心结之外,其余人基本都接受了最后结果。从此刻起,第三十四标已不仅是士兵们敬畏刘继业,连那些军官也都深刻明白决不能违背刘标统的命令,而文学社内的服从性也有了显著提升。 将第三十四标的事情整理完毕,向上级送上起草好的报告书,刘继业下一步便带着几名卫士来到了第三十三标的驻地。 在第三十三标的司令部里,刘继业见到了自家结拜长兄,第三十三标标统赵声。 与一脸疲惫的刘继业相比,赵声气色更差,神色憔悴,一双眼睛黯淡无光。 “文鹿……” “伯先兄。” 办公室里只有两人,刘继业除去军帽和赵声淡淡地打了声招呼,却没想到对方退了半步,态度冷淡地问道:“林述庆是怎么回事?” 赵声所在的岳王会与同盟会一直关系紧密,林述庆自被他引荐后也一直保持着联系,自然知道此次事件绝非表面的缘由。眼前这个结拜兄弟,摆脱不了干系! 刘继业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淡然道:“林述庆欲图在我第三十四标运动兵变,有破坏整个革命大势之危险!因此……” “因此你便把他杀了!!?他可是革命志士啊!!!你!你怎能如此行事!?”赵声见刘继业似乎毫不在乎林述庆的死亡,语气淡然,顿时勃然大怒,一把上前抓住刘继业的领口怒喝! “这是为了大局!” “狗屁大局!!你怎么就能……能下得了手啊!!?你怎么就能对自家兄弟动手啊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的良心哪!!!!?” 刘继业使力抓紧赵声的双手,两人就这么近距离对视。 良久,赵声才忽然松开刘继业的领子,退后了两步,平复心情后厌恶地看着刘继业问道:“你可是背叛革命,前来拿人了?” “绝无可能!!排满复汉是小弟我毕生志愿,怎可能与清廷同流合污!?” 赵声面露惊讶,旋即不解之色。他痛苦地捂着额头问道:“既然你没有背叛革命,那么为何……要将林述庆……?” “伯先兄不懂,这是为了大局,是为了革命之最终实现。” “在必败之萍浏醴中,杀一林述庆能让我得到端方之信赖,方便未来趁其不备下手。可以以此为机会统合第三十四标的力量,将一些排斥革命的军官诬为林述庆党羽赶走,方便第三十四标进一步靠近革命。” “大局……”赵声不屑之神溢于言表,对刘继业的解释几乎没有耐心听下去。只是最后还是强忍住心中的激愤,低吼着问道:“你来……所为何事?” “徐绍桢让我负责调查我们第九镇内部的革命党情况,我这次来表面上是对第三十三标进行调查……实际上,是给你提醒的!” “哦?”赵声神色一变,有些意外,不明白‘提醒’的意思。 “崔亥安向徐绍桢告密,称伯先兄你招募了许多相熟的乡里乡亲,其中有不少人有可能从事革命。此外,徐绍桢本人也打探到伯先兄在家乡办理的新式学堂,传授的思想比较激进。” 赵声听到这个消息后脸色依然难看:“文鹿你没拿着这个消息去告官,真是难得……”片刻后,见刘继业沉默不语,最后还是轻声问道:“他们可掌握了确凿证据!?” “暂时没有……所以才委任小弟我来调查伯先兄你……当务之急,是伯先兄你必须把自己撇清嫌疑!” 听到刘继业声音中关切的情绪,赵声虽不领情但态度稍稍改变了一点,继续问道:“文鹿你所谓的撇清嫌疑,究竟是什么?” 毫无犹豫,刘继业大步上前朗声道:“无论如何,第三十三标必须找出几人来交差,地位不得太高也不得太低,最好是行为思想激进却与伯先兄你本人无牵扯,或者绝无可能拉入革命阵营之人。伯先兄你给我找出这几人后,我自然可以想方设法帮你摆脱牵连。” “你是说……和你一样?” 虽然感觉到赵声言语之间的嘲讽,刘继业还是点头道:“直白点,就是这个意思。” “你!!”赵声猛地食指指向刘继业的脸,片刻后却又泄气。 “余不像文鹿你,能绝情地将自家革命弟兄出卖了……哪怕能免去余的嫌疑,余也是不会做的!” “伯先兄!!” 赵声挥手制止欲图说服的刘继业,叹了口气,淡淡地说道:“标统又有何用?若这个标统位置是靠出卖自家弟兄才换得的,余宁愿不要!!” “伯先兄差矣!你继续为标统方能最大可能地发挥作用,为革命而努……” “文鹿别说了。”赵声再次打断刘继业,决然道:“为兄是断然下不了这个手的!余打算就此请辞!” 这是赵声的选择,刘继业听后默默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如果这是伯先兄的选择,那也没有办法了。” 赵声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表情纠结又复杂,心中难受到了极致! “文鹿……虽然不知你怎会变成这样……但……后面第九镇新军的革命活动就要靠文鹿你了!”虽然赵声无法原谅刘继业的所作所为,他却知道刘继业并未投靠满清,只是在革命方法上过于极端、过于冷酷冷血了! 是盟友而非同志! 赵声宁愿辞职也不愿破坏自己心中的底线。虽然在刘继业的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赵声他本就是个理想主义者! “……小弟明白了,伯先兄离职后将去何处?” 赵声自嘲地笑了笑:“同盟会已成立一年,我却还未见到黄兴、孙文等领导……我打算再次东渡日本,到同盟会总部去效力。” “既然如此……请兄长一路平安,待革命成功了再好好畅饮吧!” 经此一事,兄弟二人之间已产生了无法弥补的裂痕。 第144章 变数 第一百四十四章变数 1906年10月18日爆发的萍浏醴大起义,在经过了一开始的势如破竹后,随着各地增援清军的加入,局势已转瞬之下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终于,在第八镇抵达战场并加入战局后,一个步兵标的冲锋就瓦解了当面过万起义军的防御。由会党、矿工、苦力、灾民组成的起义军面对人数远远少于自己的新军溃不成军。此时三面清军发动总攻势,坚守浏阳县城的三万余起义军不过半日就被击溃,除了百余革命志士和会党众困守县衙坚持外,起义军大部都纷纷逃散。 最后,在数千入城清军的围攻下,当晚浏阳县衙被攻陷,刘道一、蔡绍南、魏宗铨等革命领导人不屈战死就义,历时9天的萍浏醴大起义于10月27日被各省清军平定。 粗略计算,鼎盛期达到五万的起义军真正战死者,只有区区七百余人左右,而清军伤亡如果算上起义初期的战果也不过三百多人;其中新军损失只有二十人。 但是这毕竟是太平天国以降,清廷在南方动兵最多的一次,前后总共出动了五万八千余军力,清廷上下对此都是高度重视。能够如此迅速平定叛乱,身为两江总督的端方自是得到了朝廷的嘉奖,而出工出力最多的第八镇也得到了很高的评价,张之洞也是脸上有光。 而江宁这边的革命党则由于林述庆事件而被迫潜伏;当然,最后刘继业从第三十四标、第三十三标中拉出了微不足道的底层革命者八人处决,并未动摇根本。然而随即赵声的离职也促使不少其属下倾向革命的族亲离开,原本革命运动进行的如火如荼的第三十三标遭到重创。 同样离职的,还有史久光,他与为避嫌的赵声一同去了日本,理由当然是考察军务云云。 至于刘继业,他在亲手开启了林述庆事件,并一力处决了所有当事人后一方面获得了全标上下的敬畏,进一步统合了文学社。另一方面也得到了端方的信任,被其视作善于对付乱党的优秀人才。 此刻,11月3日,刘继业策马在从军营前往两江总督衙门的路上。 江宁天气转冷,刘继业在军装外面披了件带帽子的军大衣,身后的两名陪同卫士也是如此。 靠左一点的是刘德,刘继业的卫士长,也是能与王光照相提媲美的心腹。另一国字脸和络腮胡的卫士名叫朴由贤,据刘德观察认为为人忠厚可靠,成为卫兵后其家属都被安置在刘氏的面粉厂工作,也可称得上是心腹。此人正是当初押解林述庆的卫兵之一,与刘德一样都是接触到许多的刘继业秘密的人。 为了笼络这些卫士们,除了给他们丰厚的待遇、给其家人提供福利、为人随和亲切之外,也必须让其认为跟着自己有利可图。像刘德便被隐约提及日后外放成一营管带,其他卫士也是各有各的期盼。 到了两江总督府邸前,三人翻身下马。刘继业步入府内,拿出相关信件给下人看过之后,便被引入府中,很快离开办公区域进入后院。 这次是刘继业第二次来到端方的后院,不过走的路线却完全不同,不久一座庭院便出现眼前;小山小水,秀丽的景色,精美的长廊和位于水中间的亭子,无处不透着奢华和身份。 亭子内坐着两个人,刘继业老远处便分辨出来其中一人是端方。 “老爷在亭内,请刘标统随我过去。” 被下人引向亭子,沿途路过了不少秀美的下女,踏上桥后声响惊动了亭内二人,他们都站了起来看向来者。 见此架势刘继业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到了亭子边上便低头拜下向端方请礼。 “刘标统不必多礼。” 亭内四角摆着暖炉,亭内的二人都穿着薄衣,在这寒冷的节气显得有些潇洒。刘继业步入亭子后,也除去了上衣,挂在栏杆处。 端方笑眯眯地等刘继业起来,态度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让对方坐下后,才介绍起旁边的人道:“这位乃陆军部副参领靳云鹏,此次来宁带来的陆军部指令。” 在座的那人正是曾在彰德秋操有过一面之缘的靳云鹏! 陆军部指令一个电报不就可以了,需要派一个副参领过来吗?况且身为封疆大吏的端方,又为何会接待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指令又与自己有着怎样的关联?感觉到会操后端方对自己态度的微妙变化,带着深深的疑问,刘继业表面很是客气地与靳云鹏互相敬礼。 靳云鹏态度不错,可能是与刘继业接触过,客套完了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封文件,递给刘继业温声道:“这是陆军部的调令。” “调令?给在下的?” 见刘继业一无所知的样子,靳云鹏略带不解地看向端方,却听其解释道:“刘标统此前一直忙碌于纠察乱党的工作中,此事尚无与其说晓。” “原来如此……”靳云鹏点头表示理解。他轻咳一声,组织了一阵子语句后才缓声道:“朝廷陆军部有鉴于庚子大乱后俄国在满洲的暴行,为避免将来出现类似情况,急需优秀之军事人才前往边疆进行勘察……陆军部已决定派出五名军官,以一名正参领率领,前往蒙古进行为期十月的考察;内容包括人文地理、军事政治,方方面面,以备将来边防之需。” 蒙古!? 十个月? 就算是善于隐藏自己的刘继业,此刻也再也按耐不住惊讶,一双眼睛瞪大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靳云鹏。 “……陆军部有鉴于刘继业在日俄战争中在满洲战场的绝佳表现,以及成立第三十四标以来的优秀成果,特委任刘继业为考察团正团长,全权负责蒙古全境之考察。” 在刘继业原本的计划中,他将长期在江宁运作,将自己的班底和基础持续巩固、增强,等待清廷自掘坟墓后,全国各地革命成势的时候起事,以江南为根据地建立起一番功业来。 但是陆军部忽然的一纸调令完全打乱了刘继业的节奏;去蒙古十个月后,鬼知道结束后会被分配到哪里、花费一年时间才幸苦搭建起来的班底是否就此打水漂……自己离开后文学社的领导权该怎么办……这么多关键的事情,可能发生的严重后果,让刘继业心中陷入了沉思中! 端方和靳云鹏对刘继业吃惊的反应并不算很意外,毕竟是忽然被通知要前往千里之外的边疆,任谁咋一听到也会震惊。 “若是没有问题的话,就接下来吧。”靳云鹏说完将调令硬塞入刘继业手中。 刘继业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思索后逐渐发现了折纸调令的蹊跷之处……这类任务,一般理应由陆军部内部的参谋来负责,怎么会远赴江宁找一个毫不相关的野战军官来带领?这不合情理啊! 如此疑虑,加上方才关于端方与靳云鹏二人的疑问,让刘继业自觉似乎摸索到了这件事情发生的原因。 自己被选中绝不是偶然!! 没想到袁世凯与端方居然有这么深厚的交情!! 想通了这一点,刘继业也就明白除非自己弃官辞职,不然怕是逃不过蒙古一行了。 “督宪大人,能否为下官解惑?”既然端方在场,则必然是这一情况的知情者。刘继业决定尽可能地获得更多的情报,以方便自己做判断。 端方挠了挠头皮,考虑了一番,最后并未解释,而是直接回答道:“这个……刘标统到北京报到的时候,就会知晓了。” 这样也问不出个什么,刘继业已绝了从二人口中获得情报的希望。 这边靳云鹏也不管刘继业接受与否,直接说道:“请刘标统在三日之内将江宁军务交割完毕,自行北上,望能在11月28日之前抵京。” “等等,在下的继任标统是谁?” 面对刘继业的疑问,靳云鹏从怀中口袋取出一张纸条,将上面的名字读了出来:“接任第三十四标标统者,乃第三十四标副标统,张孝准。” 不愧是北洋袁世凯,真是什么都准备好了,给自己没有留下任何余地啊……如此感叹着,刘继业也只有接受这一唯一选择。 刘继业心中郁闷又烦躁,却不能表面露出。接下来的时间靳云鹏基本上不再说话,主要是端方与刘继业说着客套话。 莫约五分钟后,端方便端起了桌上的茶杯,示意端茶送客了。 向端方告辞,刘继业被下人带离庭院,朝大门走去。 就在走过一个拐角的时候,迎面而来了一个低着头的旗袍少女,正拿着一本书念念有词。 下人见她走了过来急忙让道,刘继业于是也有样学样的靠在栏杆边上,在她走过自己眼前的时候耳边传来了零碎法语单词。他下意识打量了一下,少女的侧脸似乎在哪里见过…… 少女低着头念书没有注意到两人,直到走开了几步,忽然有感,回过头再看时,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了。 这背影……给少女很熟悉的感觉。 第145章 宫保大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宫保大人 就在刘继业与少女擦肩而过的同时,遥远的天津城里,北洋大臣府邸之中,两个中年人也在密谈着什么。 主座之上正是北洋大臣兼直隶总督袁世凯,而坐在他下首的,则是陆军第四统制、北洋龙虎狗中的北洋之虎,段祺瑞、以及新任巡警部尚书,徐世昌。 虽然是密谈,但并非如后世电视剧所演,昏黄的蜡烛之下,看不清面孔的人密谈于昏暗的密室……事实上,三人所处的正厅明澈又宽敞,虽然因为外面寒冷而关了门窗,但是并不令人觉得气闷。 穿着棉袄的袁世凯一边吹着茶叶,一边听徐世昌将这段时间北京政局的消息一一汇报。 “四川总督岑春煊即将上京,此人与宫保素来不合,当小心之!” 袁世凯听到岑春煊的名字放下了茶杯,笑道:“官屠啊!听说他在四川办理警察新政不错,等进京后可以与菊人你好好讨教哈哈。” 一句玩笑话,见当初协助自己建立现代警察部门的徐世昌皱眉未笑,袁世凯这才正了正表情道:“我知岑官屠在四川时与瞿鸿禨素有往来,而瞿某人早就与庆亲王势同水火……等岑春煊入京后,就有好戏了!不过应对此事离不开庆亲王……菊人,你过些时候再好好与庆亲王联络联络,关键的口子上可不能因小失大!” “明白……有庆亲王在,不怕岑春煊闹出什么花样,主要是怕他们与铁良、载沣等人合流,那就不好办了。” 徐世昌的担忧却令一旁的段祺瑞愤愤不平道:“这帮子满人也欺人太甚了!才将北洋军一、三、五、六共四个镇交给陆军部直接管辖,现在又打算谋算宫保!这些人是想把汉臣清除干净吗!?” “芝泉!” 见袁世凯皱眉,段祺瑞不再说话,就听袁世凯继续道:“都是还没发生的事情,不要这么早下结论!这些个满人贵胄打心眼里看不起汉人,尤其是铁良,可谓满人中深于种族之见者,载沣也是坚定维护朝廷旧制,平日对鼓吹立宪的岑春煊他们也没什么好脸色;也是要被清除的汉臣之一……因此,这两股势力结合的可能性不大,只要专心对付官屠就可以了!” 虽然表面上没有情绪波动,但内心深处,袁世凯对于这些无所事事却指手划脚的满族贵胄可谓深恶痛绝。尤其是载沣,在前些时候的廷仪中一言不合,居然拔出手枪来!若不是周围有常随制止,这子弹怕是就要打到自己身上!! 袁世凯虽从未与旁人说起,但心已寒;他知道就算载沣真伤了自己,作为醇亲王也不过是闭门思过等无足轻重的惩处罢了。 不过表面上,袁世凯还只能装出一副老实的样子,就算是面对下属也不能透露出对满族亲贵的过多不满…… “关键人物只有两位;庆亲王和太后!有二老在,任何弹劾都动不了我丝毫……”说到这里,袁世凯神色平静,话锋一转对着段祺瑞道:“芝泉在我宅子里面你可以随便说,出了门可就必须注意了!” 段祺瑞的愤慨本就带有部分表忠心的意思,也不清楚袁世凯内心转了几道弯子,此刻急忙称是。 徐世昌虽知所言可能会惹得袁世凯不快,但为了避免老朋友骄傲大意,还是出言提醒道:“前阵子的官制改革中,太后最后可是站在了载沣和铁良他们的一边,基本上将宫保大人的建议完全否决掉了……大人还是不要掉以轻心才是!” 提及自己的失败,袁世凯神色却无丝毫变化,依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对着徐世昌和善地说道:“菊人所言我岂不知?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情,被铁良小儿给黄了……此事在我,急着想推行宪政、错料了满人对我等汉臣的猜忌之心……”说到这里,心中隐隐刺痛,眼光已变得颇为深邃而锐利。 自从清廷自庚子拳乱后下定决心推行新政以来,关于究竟是维持君主*,还是效仿列强实行君主立宪,最高层的争论从未停息。到了1905年,随着日俄战争中‘立宪’的日本战胜了远比自己强大的‘*’俄国后,立宪派便开始大占上风;紧接着实施了千年的科举被废除、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立宪潮流已势不可挡。 随着出洋考察宪政的五大臣纷纷回国,清廷在8月27日召开了御前会议,讨论立宪事项。在这次会上,关于立宪缓急,以铁良和袁世凯为首的,实质上是汉臣与满清贵胄两个集团之间发生了一场争论。袁世凯提出取消军机处、设立责任内阁,主张地方自治等进一步限制皇权的改革,铁良则坚决反对袁世凯期待的“急进”立宪,公然指责主张设立大权独揽的“责任内阁”,还想担任副总理大臣的袁世凯,野心已昭然若揭。用铁良一句直白的话说:“如乃公所谓立宪,实与立宪本旨不合”,“立宪非中央集权不可,实行中央集权非剥夺督抚兵权财权、收揽于中央政府则又不可。” 有趣的是,当初北洋新建陆军始建之时,袁世凯曾特意保奏铁良为京旗常备军翼长,参与训练新军,以示讨好满人之意。就连之后的练兵处“襄办”,也是袁世凯保奏铁良当上的。时人一度视铁良为“袁之爪牙”。 然而铁良并不领情。他秉承国族满人为大清根基之理念,立志于限制太平天国后逐渐做大的汉臣、恢复康雍乾时期中央集权,从头到尾对掌握军权的汉臣之首袁世凯都充满了敌意。 借着御前会议的机会,铁良与载沣全面进攻袁世凯有不轨之心,但并没有赢得慈禧太后的支持;在袁世凯有了庆亲王的援助下,会议没有任何结果,两派谁也说服不了谁。会议后已对铁良恨之入骨的袁世凯联合了庆亲王奕劻直接觐见慈禧太后,直言:“若不去铁,新政必有阻挠。”结果反而弄巧成拙;慈禧太后本来也是不满意铁良的胡搅蛮缠、拿着子虚乌有的东西攻击自己的宠信大臣,已经拟旨,不让铁良等“反对派”再参加御前会议,但袁世凯的表现,让她马上改变了主意,将此旨留中不发。铁良转危为安,贴上“野心家”标签的袁世凯失去了慈禧太后的支持却成了众臣攻击的对象。 铁良与袁世凯的第一次正面交锋的结果,除了最终官制改革完全偏离了袁世凯的预期而成为铁良等巩固满清贵胄的工具,在彰德会操结束后很快清廷便颁布上谕,将全国一切军务归铁良担任尚书的陆军部管辖;袁世凯则被迫主动将北洋六镇中的四镇、五万余人交归陆军部。 不过虽然交锋失败,但袁世凯实力犹存,而且慈禧太后对其虽有所防备,却依然很看重其能力,圣眷并未衰减多少。袁世凯内有遍及军旅的嫡系心腹、外有当今最有威望的军机大臣庆亲王为后盾,羽翼已成,绝非一两次失败所能撼动。 随即袁世凯从段祺瑞处开始了解北洋各军的情况;这是袁世凯从小站练兵开始就养成的习惯,每过两日便要召见军中将领时刻掌握军中状况,时不时地还要亲自下部队视察。一方面是为了考察军事水平,另一方面也是有震慑麾下军官和收买人心之意图。 段祺瑞于是将第四镇的近况大致说了一遍;作为北洋大臣袁世凯手中仅存的直接控制的两个镇之一,袁世凯对第四镇的情形自然更为关切。他在段祺瑞汇报完了之后,又挑了许多感兴趣的细节仔细询问。 “前日炮兵实弹训练消耗弹药多少?” “上下官兵对朝廷之夺权举动,可有议论否?” 颇为专精的问题,若是碰上学识不佳、没有事先准备的军官根本就答不上来。不过段祺瑞为此自然是早有准备,平常问题直接就回答了,遇上过于精专的便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捧着数据一一应答。 问了半天,袁世凯基本确认第四镇军心未动,上下依然对自己效忠,比较满意。 袁世凯问完了问题,照例拉着段祺瑞和徐世昌聊一会儿家常,拉近自己与两大重要心腹的关系。听闻段祺瑞夫人,袁世凯的义女张佩蘅最近身体不佳,还特意命下人从自家地窖中取出上好灵芝和人参让段祺瑞带回去。 聊了大约一个时辰,段祺瑞和徐世昌便起身准备告辞了。 袁世凯亲自将二人送到门口,临出门前,段祺瑞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上前半步带着疑虑的问道:“不知宫保为何会如此看重一个区区南军标统?” 前去江宁,在陆军部任职的副参领靳云鹏是段祺瑞的学生,可谓段某人的心腹。他被袁世凯亲自派去江宁传达一封关于只是小有名气的新军标统的调令,自然瞒不过段祺瑞、也没有必要隐瞒。对此,段祺瑞心中很是疑惑,不解为何袁世凯会做出如此举动;对方不过是一个区区新军标统……虽然据说曾在满洲有过出色表现,但…… 面对段祺瑞的问题,袁世凯并没有正面回答,玩味地摸着戴在拇指上的玉扳指,只是笑道:“此乃趣人也。” 第146章 北上赴任 第一百四十六章北上赴任 第二天的下午。 哐当一声,一碗剩下一半的莲子羹跌落在地,精细的瓷片碎成无数块。 “什么!!?” 江宁刘府之中,小腹已明显隆起的青子一脸震惊,仿佛无法相信眼前自家婆婆带来的消息。 作为刘家长房的嫡长媳,青子虽是东瀛人,光凭刘继业的身份在家地位也是很高的;文慧娴淑的她平日也得到家母的喜爱,此刻怀了身孕更是得到无比周到的看护。此刻见她情绪激动,一直跟在旁边的年长侍女急忙上前劝阻道:“可别伤了胎气!” ########################### 江宁花牌楼第三十四标军营中,刘继业将全体军官召集了过来,会议厅不够大就直接临时使用了总部大门外的一块空地。 无数军靴站在冻得僵硬的土地上,听到标统亲自公布的陆军部调令都是异常惊讶。 好好的,陆军部怎么忽然就将标统调任了? 低级军官或许只是纳闷这一点,但是稍稍能接触到一些上层消息的军官却知道像边疆考察这类的任务,基本上都是直接指派陆军部内的参谋进行,可从未听说过事先没有打过招呼就直接征调一名部队主官! 这一破天荒的举动,让不少军官下意识地就觉得标统大人必然牵扯进了某个大人物的谋划中。 只有参与了文学社,并成为执行委的军官们表情有些平淡,他们在一个多小时前便已在暗中召开的会议中知道了这一消息,并当场通过了数个对文学社至关重要的决议。此刻惊讶之心已经淡去,内心中都在思考离开了刘继业后,第三十四标的革命运动该如何继续发展下去。 张孝准站在刘继业身后的位置,听着身前好友再次从口中说出由自己担任第三十四标标统的事情,心中颇为激动。 本来自从林述庆事件后,两个同学兼好友之间是有了些心结和隔阂,但在第二天一大早,从刘继业口中亲耳得知其调离前‘力荐’由自己担任标统,并经过了二人的一番长谈后,一点点的隔阂和不满就慢慢消散了。刘继业能够全力推荐自己、并先一步通知自己,让张孝准很是感动。此后召集的文学社执行委会议中,大家度过一开始对这一消息的震惊后,也并不反对由张孝准接任标统兼代理文学社社长;毕竟于情于理身为副标统兼副社长的张孝准都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当然,刘继业在离开之前,也在执行委的会议中通过了一些修正,给予执行委员更多的权力以避免文学社在他离开后落入他人之手。 虽然刘继业无法确定考察边疆的任务结束后自己能否返回第三十四标,届时自己与张孝准又该如何相处,但他一手创立的、如今已蒸蒸日上,整合了第三十四标大部分力量的文学社是绝不愿意放弃的。 一年后如果调不回来,就一定想尽办法疏通关系,无论如何也要将第三十四标掌控住;这是自己立业的根基,投入了全部心血的事业……刘继业知道自己若是重新建立一个‘文学社’出来,已是几乎不可能,他已将所有的资源和人脉注入文学社中。让他从头来起,在人才储备方面就根本来不及了;像王光照这样的心腹可是他花费了数年时间才慢慢培养起来的人才。 “……本标统三日后离职前往陆军部接受调派,接任者、第三十四标标统为张孝准!” 张孝准上前半步与刘继业平身,向着在场的军官敬礼,同时接过刘继业递上来的铁皮扬声器,开始他的发言。 “本人蒙刘标统推荐、陆军部器重,继任第三十四标标统,自觉责任重大……” 刘继业淡淡地看着张孝准神采飞扬,志得意满地大声发言,心中知道自己的这个老同学虽然性格有些书生气,平日有些大大咧咧,性格很急,却并非野心勃勃、心狠手辣之辈,但是能够接掌一标大权,从副标统成为正式标统依然非常看重和兴奋。 对此刘继业很是理解,换谁都会如此。 视线稍稍偏移,看到了台下最前排第一营管带王光照,他留在第三十四标的绝对心腹。 对于张孝准接任,刘继业虽为此做了准备,却并不是很担忧;第三十四标经过一年多努力和调整,除了让他的威信深入每一个人,上上下下都已充斥着他的人马;两个关键角色第一营管带王光照和执法官方振武更是对他言听计从。 在体系已成的第三十四标,长期担任辅佐角色的张孝准缺乏改变局势的手腕和威;且不说按照张孝准的性格不会,就算他意外地真想大展手脚,在诸多牵制和干涉之下也无法动摇刘继业的根本地位。 况且有文学社的执行委在,张孝准虽然代理社长但是投票权依然只是一张,不具备完全控制文学社的可能。在军队的控制权方面,刘继业并不担心,而至于第三十四标是否有可能在自己走后衰退,刘继业也不认为有众多一起参与了训练计划制定的军官、以及执法严苛的方振武所在的第三十四标会离开自己就分崩离析。 刘继业一年多所建立的影响力使他就算离职也保持着对局势的一定掌控,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与后世袁世凯掌控北洋的手段很是相似。 当然,由于时间、地位、手段的不同,目前刘继业还远远做不到像袁世凯那般就算隐居也依然能将北洋军牢牢掌控在手心中的本事。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点,刘继业才会尽力在走之前将局势向对自己最有利的方面去安排;对情况的各种算计已经深入刘继业的思维习惯中,无数经验让他无法不小心面对每一个事情,争取对大部分事情事先做好准备。 张孝准略显尖锐的声音通过铁皮桶扩大后传到在场百余名军官的耳中,一旁刘继业的心思却已经飘到了别处,思考着到了北京后的打算…… 刘继业相信,从各种迹象看,此次调令的背后必然有北洋高层的介入,有可能是段祺瑞、冯国璋,甚至有可能是袁世凯……只是刘继业还不明白区区自己,为何会引来北洋巨头的注意力;在不明白这一点之前,一切假设和分析都缺乏必要的信息基础。 耳边张孝准的声音显得如此遥远,刘继业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在对局势的判断和准备中,马靴轻轻地在地面上拍打。 当然,在去陆军部报道前,还需要去拜访徐绍桢等人,以便稳固关系,为将来自己重回第九镇做好事先准备。 如此思考着大势和未来,刘继业却下意识地忽视了在家待产的青子。 对权力的渴望,对自己掌握自己命运的追求,已经深刻改变了他。 ######################## 十天后…… 一大早天方露白,刘继业便已穿戴整齐的站在大门口。小腹微微隆起的青子靠在门阑处,将收拾好的包裹送给自家夫君,一脸温柔地望着他的高大背影。 前些天刘继业拜访完了徐绍桢,得到其隐晦地承诺将在第九镇为自己保留一个位置,因此心情还算不错,不过此刻分别在即的时候,脸色难免黯淡下来。 将一切准备妥当,刘继业这才回过身来,深情的望着自家爱妻,轻轻抱住。 “不过是一个月而已,我已习惯了,没事的。你在外多加小心,注意身体!” 感受到妻子对自己的的安慰,爱慕和坚强,让刘继业心底生出了弄弄的不舍感。 繁忙的军务让刘继业一个月平均回家次数不过三次,常常是晚上到,睡了一觉后天一亮便又走了;与青子的交流次数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很难不让刘继业心存愧疚,尤其是此刻又要分别一年,还将错过青子分娩这一重要时刻。 只是尽管如此,每次归家,躺在她的怀抱中,感受到的永远都只有温柔、体贴和关爱,不知不觉就沉浸其中,无法自拔。这份无私的温柔,偶尔的调皮,是唯一能让刘继业忘却自己的野心、忘记一切、完完全全用心在乎眼前的。 在刘继业不断地成长的同时,当初那个活泼、有些傲娇的少女也已变成了温柔体贴的少妇……此刻更是怀上了刘继业的骨肉。 “胎儿重要,你更重要……千万不要为我担心,安安静静地等我回来。” “嗯……” 轻轻地答应。 父亲刘寿昌与刘母一同站在大门处,方才已经与长子刘继业嘱咐了许多,让其多注意北京的政局。刘母则是依依不舍地拉着长子左叮右嘱,一想到分别一年又是到蒙古那种苦寒危险的地方,眼泪便忍不住落下;此刻双眼红肿,拿着手帕轻轻擦拭着。 告别了亲人,刘继业离开江宁前往上海,身边还带上了包括刘德在内的四名心腹亲卫。 一行人先从江宁坐船前往上海,然后从上海搭乘邮轮北上天津,最后从天津坐火车抵达北京。 在一阵汽笛的轰鸣声中,刘继业于1906年11月19日这一天踏上北京月台,此刻距离其离乡已过去了六天了。 第147章 再见杨度 第一百四十七章再见杨度 到了北京,刘继业与其亲卫顾不得休息,找了一间客栈住下安置行李后,便按照靳云鹏的吩咐前往陆军部办理手续。 陆军部新成立未久,陆军部尚书铁良也是满人中最为识兵、敢于任事的人,再加上部里的办事人员多是接受新式教育的人才,刘继业到里面办事并未感觉到如其他衙门的官僚做派。很快地办完了手续,从交待的一个协参领处得知三日之后再来陆军部集合,与其他四名考察团的成员会合;待一切行程安排妥当后,预计十日后也就是11月30日带领考察团出发。 据这个协参领所说,除了刘继业这个正参领考察团团长是军事主官之外,其余的团员全部都是从陆军部各司抽调的参谋。 一切手续都结局后,刘继业拿着文件刚一走出陆军部大门,边走边考虑接下来是否需要事先拜见袁世凯。依据他掌握的资料进行的分析结果,自己这次调令与袁世凯必然分不开干系。 刘继业相信以端方与靳云鹏两人巨大的地位差距来看,靳云鹏只有可能是袁世凯的使者才会得到端方接见;端方与袁世凯的交情从他跑到彰德会操担任裁判员、酒席当中二人亲密的举动便已昭然。 此外,靳云鹏作为陆军部的高官却亲自来江宁派送一份完全可以用电报解决的调令,若没有高层的指令是无法想象的……能够指派靳云鹏的大员中,段祺瑞、冯国璋、王世贞这北洋三杰也够格;但是刘继业实在想不出自己会因什么原因而入得他们的法眼…… 最有可能的人物,也只有掌控北洋的袁世凯了。 刘继业全然不信此次调任的唯一目的纯粹是明面上的边疆考察,必然是有着其他潜在的原因!一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些担心会否涉及到自己在军队中发展文学社的事情,但是如果是革命事项爆发,后果又怎么可能是一纸调令而不是缉拿归案?端方的态度又怎会那么友善? 自己……怕已是成了袁世凯布局中的一枚棋子了。 如此想着,刘继业缓步走下台阶。 北风呼啸而来,熟悉的寒风让刘继业大脑一片清醒,同时将呢子大衣领子向上翻了翻。 “可是江宁刘正参领?” 从边上传来的说话声音让刘继业心中一动,回过头向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参谋打扮,身材略显矮小,双目有神的军官正笑眯眯地看了过来。 “本人正是……您是?” 听到答案,军官搓着手走了过来,来到刘继业身前很自然地拉上了刘继业的膀子,将他朝大门带去,边走边道:“在下是陆军部绘图科参谋戴行,从靳学长处得知刘正参领的消息,受宫保大人所托前来请刘正参领前去一会。” 宫保大人,果然是袁世凯。 刘继业神色如常的随戴行来到外面,一路上只是频频点头也不搭话,到了街上拐角处出现两辆马车。 戴行在马车前停下脚步,拉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笑道:“宫保大人已在府中等待刘正参领的到来。” “不知戴兄可否告知宫保因何而邀见在下?” 戴行依然保持着微笑,却并不回答:“刘正参领等见到宫保大人便知道了。” 几名亲卫还留在旅馆里,刘继业虽孤身一人却也不惧。他向戴行颌首表示,然后便上了马车。 车轮滚动,没有避震器的传统中式马车行驶在路上非常不舒服,马车内的刘继业被剧烈晃动的车子摔得一阵晕乎。 就这么晃晃荡荡的行驶了莫约半个小时左右,马车终于停在一座气派的大院前。 刘继业稳定住情绪,下了马车仔细整理了一番衣冠,上前两步看到眼前巨大的红色大门密密麻麻布置着铜钉,屋宇下的红灯笼写着大大的‘袁’字。 ‘吱呀’一声,大门旁的侧门开了个口子,一名头戴瓜皮帽,身穿锦衣,管家模样的人跨过门槛走出来,向刘继业招手道:“可是刘正参领?请随小人入内。” 知道此时不是多话的时间,刘继业毫不停留地随管家进了袁府,顾不得欣赏美景,紧跟着步伐随即来到一处小客厅。客厅内放置着许多椅子和茶几,茶几上摆放了不少果子和小吃。 管家将刘继业引进客厅,客气地说道:“请刘正参领在此稍候,老爷正在处理公务,等下便会见您。” 刘继业点头表示理解,管家便悄然退下。 很快有下人上来送上茶水,刘继业坐在椅子上一边吹着滚烫的热茶,一边思考着。 袁世凯会不会就这么把自己撂几个小时,美其名为磨练耐心? 咀嚼着葡萄,将核吐在小碟子里,刘继业认为袁世凯应该没有如此恶趣味。 虽然事先已经预料到袁世凯的身影,但此刻身处袁府之中,缺乏足够信息情报的刘继业却无法判断对方的意图、也就无法提前做出充分的准备。 新军标统虽然已经半只脚在高级军官的门槛前,但对于权倾朝野、北洋大臣袁世凯而言,依然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若是北洋军系统里的标统不排除袁世凯有认识的可能,但是驻扎在江宁的第九镇…… 袁世凯会从哪里听说过自己的名字呢? 远处传来的一阵脚步声让刘继业从自己的思考中脱离出来,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却见一个剃着短发、身着西装,秀气俊俏的中年人步伐稳健地走了过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皙子!?” 来人正是曾在东京与刘继业接触过的少年,前留日学生总会干事长、梁启超的学生兼好友,杨度杨皙子! 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他!刘继业惊讶之余,脑海中仿佛一道闪电划过,忽然明白了什么。 杨度与谁最为交好?梁启超!梁启超是当前中国立宪派最著名、最有影响力的理论家!梁氏犀利的文笔、独到的风格和充实的理论基础,再加上他曾是戊戌变法的维新元老让他在中国青年中有着巨大的影响。除此之外,梁氏在东京与革命派进行长期的笔战,也为在中国施行君主立宪提供了大量稀缺的理论依据。 而袁世凯,则是清廷最突出的立宪鼓吹者;上个月清廷才通过的预备立宪宣言,便是袁世凯的努力结果…… 一个理论家、一个实践家,一起为了君主立宪而合作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如果袁世凯已经与梁启超合作了,那么刘继业这个当初在日本与梁启超本人有过许多接触、更与其弟子蔡锷和蒋方震交好的人自然有可能被袁世凯所知晓。 几乎是瞬间,刘继业便已想明白了这些……直觉地,他确信袁世凯召见自己的原因,必然与立宪和革命有着直接关系。 杨度并不了解刘继业脑袋中转过了怎样的念头,已将事实的一部分猜了出来。他看着刘继业惊讶地从椅子上站起,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走入客厅,很新派地向刘继业伸出右手,笑道:“许久不见了文鹿,你怕是没有料到在此处见到我吧。” 刘继业上一次与杨度相见还是在梁启超的家中,当时二人还因为理论的争执闹了些不愉快,因此刘继业在与杨度握手的同时,对其友善的态度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想到杨度背后梁启超与袁世凯合作的关系,他此刻表现出来的笑容已从侧面表露了袁世凯的态度。 这一点尤为重要,因为杨度是知道自己心向革命的!也就意味着袁世凯知道自己的政治属相!! “皙子也是来拜访袁宫保的吗?”明知这不可能是杨度出现的原因,刘继业还是故意问道。 杨度笑而不答,身体侧开,朝门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刘继业故作恍然大悟道:“难道是袁宫保让皙子你来请我?” “不愧是文鹿,一言中的!” ……………… 身着长衫的杨度在前领路,衣角飘动。刘继业跟随其后,见其熟悉地在袁府中穿插走动,知道他在袁府应该有一段时间、颇为熟悉了。 边走,二人一边聊着一些没有营养的话题,直到杨度将话锋转向东京的情形。 “文鹿离开东京许久怕是不知道,自从革命党组建同盟会后,那孙文便委托胡汉民、汪兆铭等人办理了‘民报’以作革命之咽喉,终日鼓吹排满复汉……如此也罢,半年前他们居然悍然攻击任公,挑起与新民丛报的论战!” “还有这等事情?”刘继业自然对这个论战很感兴趣,一副好奇的眼神看着微微露出不屑表情的杨度。 杨度虽然曾经心向革命,也与孙文关系不错,但对于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一辈如胡汉民等却无甚好感。对他们胆敢攻击自己和梁启超、攻击立宪,更是毫不客气。 扭动嘴角,杨度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道:“任公之高才哪是那些乳臭未干的小子可比的?说是论战,民报那些文章却各种逻辑混乱、语无伦次,简直是浪费纸张!” 不知道后世两派论战结果的刘继业想到梁启超犀利的文笔,和他在中国留学生中如同启蒙老师般的巨大影响力,也如杨度一般不怎么看好孙文他们。 两人就论战一事达成了共识,刘继业似乎觉得杨度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又好了一些,也不知是否是错觉。 第148章 与袁谈 第一百四十八章新政立宪 刘继业随杨度左拐右拐来到一处明亮的院子里,沿着长廊来到一座房间,杨度在门槛前脚步,向里面鞠躬拜道:“学生杨度携刘继业前来拜见宫保大人!” “请进。” 屋内的声音平和之余略显尖锐,门外二人应声而入。 步入厅内,刘继业下意识地看向前方,只见不远处的太师椅上,一个神采奕奕的年长之人穿着便服微笑地看了过来。 光秃秃的脑门后面一条鞭子,个子似乎不高,虽然短小精悍,眉宇之间却显得有些秀气,他便是北洋大臣,一手创立新建陆军的袁世凯了!他的一双眼睛雅而明亮,看向刘继业的目光锐利中带着兴趣。 还未等刘继业说话,太师椅上的袁世凯却和善地拍了拍手,温笑道:“曾听皙子说过文鹿你个子高,却没想到居然有五尺多,比大部分北人都要高出一头,真想不出居然是南方人士!” 袁世凯见面便称呼刘继业的表字是很亲善的举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其将刘继业视作晚辈看待,让刘继业略微提起的心脏悄然落回远处。 “宫保大人日理万机,能知道下官的名字,下官已不胜荣幸了!”刘继业毕恭毕敬,却并未卑躬屈膝,一副新式军人的做派。 袁世凯神态不变,继续笑道:“文鹿不要过于谦卑,你当初在满洲的战果可是轰动一时啊!纵观我大清武臣当中,可找不到一个生擒了列强总司令的人物出来,就连我北洋之俊杰吴子玉对你也是赞佩有加。” 杨度在旁安静地看着袁世凯与刘继业对话,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刘继业朗声道:“沙俄霸我国土、欺我国民,凡有爱国之心者,都对其恨之入骨!继业恨不得饮马贝尔加、火烧彼得堡!继业当初能够生擒俄寇库洛帕特金,实在是俄寇作恶多端,遭得报应!” 袁世凯微笑着打断刘继业道:“很好!文鹿你有报效朝廷之心,非常好!” 说到这里,袁世凯招手让二人坐下,片刻之后才继续道:“既然文鹿你知道沙俄之野心,那么你也当知道其亡我之心不死!”说到这里,袁世凯脸上的笑容消退,转而严肃道:“在满洲,沙俄的野心被日本人打掉了,但是我大清与其有数万里的国界,在蒙古、伊犁等地,俄人也渗透进来,无时无刻不在妄想着吞噬我大清之疆土!” 袁世凯所说的情况刘继业自然明白,沙俄传统上对满洲最为看重,但是对新疆和蒙古的渗透和贪婪也从未消失;在满洲被日本人狠狠教训之后,虽然目前没有实力再启事端,但是其在亚洲视线重点也会转移到蒙古和新疆二地。 虽然不是很了解历史,但是刘继业还记得后世的外蒙便是在俄国人的干涉下宣布独立,而后在苏联的支持下最终完全脱离中国。至于沙俄对新疆的野心在数十年前左宗棠西征的时候便已昭然若揭了。所以刘继业并不觉得袁世凯的话语是危言耸听,而是感同身受地点头附合。 “朝廷对俄国人的野心也是有所提防,此次组织考察团赶赴边疆便是防备沙俄的方法之一……正是因为看重文鹿对付沙俄的经验,这次考察团才特意由你来领导……方才本官感受到文鹿你的赤子之怀,又明白你对沙俄有着清醒的认识,对你领导此次考察非常放心。” 堂而皇之的理由。刘继业虽明知袁世凯必有其他用意,但此刻最应该做的是多听少说,因此从椅子上跳下立正敬礼道:“继业必不负宫保大人厚爱!” 袁世凯笑着点头,示意刘继业重新坐下。他拿起茶杯轻轻抿上一口,态度忽然一变,双眼顿时变得犀利,压低了声音看向刘继业,沉声问道:“文鹿,你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听皙子说如今的东京乱党猖獗,对此你可有了解?” 来了! 重头戏来了! 刘继业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对于面见袁世凯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意料之外环节,刘继业是做了相当详细的准备,将能够设想的情况都一一作出了备案。正因此,袁世凯的疑问并不能吓到他;相反,他已通过分析袁世凯本人的处境得出了一个虽不详细但明确的应对方案…… 只是虽然心有成竹,也经历过大风大浪,但是刘继业深刻明白此时此刻自己的回答将关系到未来……不,自己的一切。 体内分泌的肾上腺素让心跳骤然加快,只是经历了大风大浪的刘继业却并不很紧张,轻咳一声,脸上故意露出些许挣扎的表情,咬牙,直视袁世凯回答道:“继业当初在日本受环境影响,思维略有激进,曾加入拒俄义勇队,也曾与后来是革命乱党的同学认识……” 袁世凯一脸平静地看着刘继业一开始磕磕碰碰的解释,并不说话。等到对方说完,才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高声念道:“……民族主义乃当今世界时代之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以少数族群统御多数族群而长治久安者,闻所未闻也!纵观中国历史,外族偶有入主中原时,凡自愿学习汉文华者如鲜卑族皆尽数融为汉民,方有盛唐之世。而凌驾汉民之上,拒绝交融如蒙古者,不过七十年便被逐回草原。清廷明知其政策之弊端却不改革自新,非是不愿,实为不能也!不改,则汉人依然为奴隶,改,则奴隶觉醒后其奴隶主地位将不保矣!戊戌变法之失败,便是清廷顽固之明证也!因此清廷绝不可能诚心推行立宪,甘愿放弃奴隶主之地位!” “这是匿名为‘愤怒青年’在新民丛报上发表的‘革命之必然’一文,文鹿认为说的有道理吗?” 看着袁世凯略带玩味的眼神,刘继业的心情反而放松了些许,甚至在内心深处笑了出来。 在袁世凯长篇阅读的时候,刘继业一直借着时间飞快地结合当前的情况整理着自己的想法……当袁世凯念完的时候,一个更为详细、专门针对袁世凯的方案也已成型。 通过对情形的判断,刘继业虽然没有料到杨度将这篇文章拿给袁世凯看了,不过从之前的情况看,如果袁世凯想要凭此发难,也不会之前浪费那么多时间和表情了。既然自己站在这里,就不会因此而真正获罪…… 其实清朝到了晚期,尤其是经过庚子事变后,朝廷的影响力已经愈发式微。且不说根本就不存在演义小说中的‘朝廷密探’,在许多地方,正常情况下只要不是公开宣称要排满复汉,只是接触一些‘可疑’人物、有一些略微激进的言论,地方官大多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若是遇到较真的,如端方那般,只要没有发动革命的行迹,又有人说情,在正常情况下基本上也就是赶走了是。除非是遇到惊天大案,官府才会用心缉拿。君不见吴禄贞留学日本归来,回到武汉得到张之洞面见时,当着对方的面大肆宣扬革命、还试图说服其起义,丝毫不在意自己谈话对象是满清的湖广总督。最后的结果,只是吴禄贞被闲置罢了。 这一现象的背后原因,除了地方官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及朝廷控制力衰退原因之外,也与参加革命的人大多是当地大族、至少也是家境充实。他们的家庭背景,以及其中的关系脉络无形中为这些热血青年提供了一层保护。当然,传统儒家教育使得中国的士大夫文官大多对其下属的宽容传统,依然被清末的许多文官所奉行。 中国自古以来,大多数的文官行事,往往以宽大为怀,仁慈为本。他们都不愿意给人留下刻薄奸诈的印象。尤其是长者对晚辈,先生对学生,多数时候更是宽厚仁慈,明知曾经是革命党人,却采取“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 当然,这也与不少汉族官员在内心深处一样不满清廷的种种偏向满人的政策,一种沉默又隐晦的反抗手段。 不过刘继业知道鼓吹种族革命毕竟是犯了忌讳,尤其在面对北洋大臣面前,至少不能承认这匿名文章是自己所著。 一旁的杨度好奇地看着刘继业,想看看对方会如何化解。 袁世凯笑看表面上举措不安的刘继业,只见刘继业微微张口,停顿了数秒后才回答道:“……继业以为,此篇文章言辞激进、鼓吹民族主义、受西方种族主义影响甚远。” 对这一简短的回答,袁世凯似乎并不怎么满意,神色又冷了几分。 “哦?那文鹿你赞赏这种族主义否?” 此刻刘继业脑海中再次划过自己结合了手中的全部信息对袁世凯做出的判断,想到其前一阵子刚刚受满族亲贵排挤,想到其与铁良的不对付…… 在袁世凯的视线里,刘继业沉默了片刻之后便露出了一副诚恳的表情,语气异然的坚定道:“继业认为……它满族人便从未正眼看过我汉人一等!!” 说到这里,语速骤然变快! “满族贵胄将其视作江山之主,从入关伊始便一直提防我汉人,一直将权力放在他满人手中!若不是当初发匪糜烂江南,八旗军不堪重用,又有曾文正公率乡勇崛起,汉臣又怎会有今日之地位?然而清廷势必不愿大权旁落汉臣之手,自新政以来虽然提倡者主要是宫保大人等汉臣,但最后执掌权威的,全是满族新贵!此乃明证!!不说别的,且看宫保大人一心为国、大公无私,却白白遭到铁良、载沣等人的无端构陷和攻击,听说载沣还当场拔出手枪来威胁大人!!还不能证明清廷之敌意吗!?” “继业也是出过洋的人,深知宫保大人在北洋推行的新政对中国有多么重要!宫保大人力废科举、振兴实业、编练新军、革新政治,这是真真正正的救国良方!继业对大人钦佩的五体投地,宫保大人实在是朝廷里真正为国为民的大臣!” 奉承袁世凯几句后,刘继业话锋一转,单刀直入道:“若朝廷能秉公办事,将汉人与满人一视同仁,则继业绝不会有丝毫想法,只能拥护立宪……但是宫保大人您看看,当今这朝廷之中、军机处之内,究竟有多少汉臣、多少满臣?” 听到这里,袁世凯已无法保持他一开始飘然的态度,心情已不自觉地被刘继业所影响!脑海中快速回想起这么长时间来,满人贵胄的打压、那一双双不信任的眼神、以及铁良高吼‘当世曹操’、载沣手持手枪的狰狞场景,一双眼睛下意识地刺出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刘继业。 “且容继业说句犯禁的话,当朝太后虽为妇人却也算有识之人,尚懂得在满人与汉臣之间保持平衡、不过于偏向任何一方……但太后年岁已大,又经历了庚子大乱……万一有什么意外……” 刘继业不需再深入说下去,浸淫清末官场数十年的袁世凯,自然会给出自己的判断。 若慈禧太后发生意外,光绪帝是必然不可能长命的、那么在一帝一后西去之后,大清宝座只有可能落入光绪的近亲之中……而醇亲王载沣可是光绪的同父异母弟!况且他新近生下一个儿子溥仪…… 袁世凯此刻无法细想,但是光是载沣继承大权的可能性,便让心里头一阵不舒服。 后世的记忆告诉他,清朝最后一个皇帝叫溥仪,而溥仪他爹正是袁世凯的死敌载沣!此刻已近1907年,估计慈禧已没有多少寿命了…… 杨度用尽全力也没能阻止惊讶的表情在脸上浮现;从来都处事不惊、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充满了智慧和经验的袁世凯,自己一见面便惊为天人,身为佩服的袁世凯,居然也会出现失态的样子! 长期待在海外,杨度无法如袁世凯那般对刘继业道明满汉之别的话语产生共鸣,却并不妨碍他觉得这话有些道理。况且当初杨度在东京弘文书院与黄兴同学时,受其影响也曾思想激进,四处宣传革命;虽后来随梁启超转而支持立宪,但内心里也能理解刘继业所言的顾虑。 窗外老槐树枝干上飘落一片枯叶,被风吹起。 屋内良久的沉默,袁世凯下意识地拿起桌上的茶杯,刚抿一口却发现早已凉透,轻摇脑袋将茶杯放回原处。 “皙子说你能言善辩,思维缜密、每每有惊人之语……今天我算是见识了。” 敢在自己面前如此阐述满汉之别,这个刘继业真是胆大! 袁世凯并未对刘继业的话做出评价和回应,而是避而不谈,将话题转移他处。 刘继业面带微笑的听着袁世凯说话,虽强忍也难免心中的亢奋;那是通过自身努力渡过危机的感觉。 “……不知文鹿对立宪的看法?” “说实话,立宪乃当世中国最佳之路,可避免流血革命造成的破坏与列强干涉……但因清廷种族主义之偏见,继业实无法相信清廷立宪之诚意……此有待时间之验证。”已放松下来的刘继业回答地颇为流利,他自觉已经了解了情况,明白了袁世凯的目的。 袁世凯颌首。从刚刚的话语中,他已知道刘继业绝非寻常的热血无脑青年,而是有着成熟思维的人,也没有指望刘继业这么简单就给出一个答复。 原本袁世凯是想通过抛出‘愤怒青年’的大逆不道文章来吓唬刘继业一下,除了立威也顺便当面考核对方的应变能力,却没想到对方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大胆……关键是迎合了自己的内心想法和经历。哪怕现在,袁世凯对其的感觉也是复杂中带有些许欣赏和苦涩的。 这个时候,再扯一些不搭嘎的话题就莫名其妙了。 于是袁世凯再次正色,开门见山地说道:“文鹿,此次考察团乃是本官的想法;一方面是要借助你对沙俄的经验和了解、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你能为本官所用……” 说到这里,袁世凯轻咳一声,一旁的杨度领悟后站出来继续补话道:“宫保大人与任公都是坚持立宪主张之人,我知文鹿你虽心里偏向革命,却绝非如孙文那般空有理想之人,也曾从松坡处得知你们二人立约一旦立宪成功则弃革命而拥立宪!既然这样,与其立宪成功之后再拥护,不如与我等一并一同努力使其成功!” “有宫保大人在,何愁立宪不成!?” 见刘继业似乎被杨度说得意动,袁世凯补充道:“朝廷中贵胄势力确实强大,也确实有所压制……但我们汉臣也绝非不是无还手之力的!文鹿你忧心清廷扰乱立宪之路,本人也有此忧虑,但立宪乃当世潮流、就算顽固如铁良之辈也不敢明言反对!” “文鹿你放心,有本人在,就决不允许宵小之辈破坏新政立宪!” 话已至此,袁世凯的态度又如此诚恳,刘继业再不答应就是不识抬举了。 不说别的,光凭袁世凯北洋大臣、天下第一督抚、汉臣之首的身份能如此礼贤下士的拉拢刘继业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中级军官,摆在任何地方都是贤臣遇明君的典型。 对于刘继业而言,他知道后世袁世凯成了民国大总统、更知道清末政坛上袁世凯有着多么恐怖的实力、以及其牢牢控制的北洋军……对他而言,加入袁世凯的行列好处远远大于弊端。 既如此,还犹豫什么? 刘继业伴着袁世凯的话音一个接近九十度的鞠躬,大声道:“承蒙宫保大人厚爱不弃,继业虽位卑不敢忘忧国,愿尽些许微薄之力,助宫保大人完成救国之伟大绝伦目的!” 袁世凯脸上出现了一抹灿烂的笑容,那坦诚相见的感觉让刘继业霎那间产生了‘此人可以信赖’的感觉。 “都是为了救国,文鹿请起。” 刘继业应声站起,内心中感叹袁世凯手段老练;若不是自己知晓其后世的成绩、知道此人可谓当今中国最有手腕的政治家之一……若自己还是一毛头小子,早已被感动的五体投地,甘愿为宫保大人效死了。 袁世凯亲自走过来,一米七的身高比刘继业足足矮了一头,他却丝毫不介意地拍着刘继业的膀子,哈哈笑道:“听皙子说,你曾对他讲‘谁人能让天下汉人折服、谁便可称得上开明之君;当今中国乱世,惟有曹孟德般枭雄方能一平天下,重振国威。若皙子你麾下将士十万、占十省之地、亿万之财、更兼得列强承认,舆论支持,我当即放弃一切权力、甘当你的马前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然否?” “……宫保大人没错,继业确实曾有此言。” 胸藏巨大的野心的袁世凯并不担心刘继业的豪言壮语,很自信地相信其必然会顺服于自己。 对别人可能是永远不可能完成的幻想,但对于袁世凯而言,得将兵十万、拥占十省、积累亿两白银,正是他的野心的忠实写照!而拥有如此实力的自己,还怕刘继业不甘愿担当自己的马前卒吗? 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信心,看向刘继业这个有才气又有野心的下属更多的是赏识。 想当初,段祺瑞、冯国璋等人不就是像刘继业这般,年纪轻轻便被袁世凯提拔于寒微之中,收受大恩、最终成为其心腹大将嘛!况且对于袁世凯而言,刘继业除了才气还有别的让袁世凯看重的地方。 第149章 布局野心 第一百四十九章布局野心 “我向文鹿你赔不是了!”重新走在长廊中,杨度带着歉意地对刘继业说道。 袁世凯接受了刘继业的效忠后,气氛就变得很愉快;袁世凯在听闻青子待产后,还主动表示遗憾,并亲密地送上了一千两银子以示慰问。同样,袁世凯也大度地表示等刘继业从蒙古归来后,如果愿意可以官复原职甚至升职,或者在北洋六镇中寻一个实权位置。 如此无微不至的照顾,表现了袁世凯的大气,也正是这番软硬兼施,让其收获到了许多人的效忠。 从袁世凯那里告别已是一个小时后的事情,依然是由杨度带着刘继业朝大门走去。 “皙子不需如此客气。”刘继业用微笑回应杨度,既然事情有了相对完美的结局,他自然不会去计较杨度向袁世凯透露了什么。 杨度脸上出现了轻微的感激之色,一路上与刘继业好说好话,一直送到门口。 从杨度的口中,刘继业得知梁启超早在五大臣出洋的时候,就联系上了抵达东京的钦差大臣端方;端方后来归国呈递的‘考察宪政大纲’,也是出自杨度和梁启超的手笔。通过端方,梁启超与其戊戌变法时的旧识袁世凯搭上了线。 恰好袁世凯在直隶大力推行新政,并与张之洞等汉臣一同在朝廷中鼓吹着君主立宪,与身居海外的立宪派大家、旗杆梁启超正好是互有所补。 而杨度身为梁启超的爱徒和知己,蔡锷、刘揆一和黄兴的同学、在东京留学生中有着巨大影响力,本人又非常有才干,再加上他曾在湖南公车上书期间面见过袁世凯,自然成了梁袁合作中联络人的不二人选。 弄明白了这些,刘继业虽已难以称得上是惊讶,但是确实没曾料到‘流亡海外’的梁启超会与袁世凯合作……但是反过来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临出门前,刘继业向杨度打趣道:“皙子连我都推荐给了宫保大人,不知松坡有无入瓮?” “松坡是任公最为优秀的弟子之一,又与文鹿一般在军中效力,自然也得宫保器重……而且松坡与宫保大人的关系,可是比你我皆深呐……” 刘继业眉毛挑了挑,对蔡锷与袁世凯的关系很感兴趣;但见杨度无意多说,也不方便问,只能暂时放下心中的好奇,等什么时候找机会跟蔡锷了解了解。 刘继业在门外登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与杨度道别后,向车夫说明了旅馆地点,缓缓离去。 目送刘继业离开,杨度感叹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到袁府内。 还是那个大厅,只是茶水已经被佣人换了新的。 杨度缓步重新迈过门槛,看到袁世凯依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正慢慢品茶、从茶几上的盘子里抓起一些果仁吃下,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皙子,来来来!” 还未等杨度说话,袁世凯已笑着招手让其靠近:“尝尝这个结麻花,跟你们湖南比味道怎样?” 杨度微笑着靠近,也不客气,从盘子里抓起一把,咀嚼一阵。 还未等杨度咽下,袁世凯已经凑近了身子,轻声问道:“如何?” 杨度不必看袁世凯便知道其意思,双手轻拍去除手上的脆屑,笑道:“许久未见,文鹿又大出度的意料,想必大人也是很满意的。” 袁世凯身子靠在椅子上,双手合十,轻轻颌首。 “单从应变能力、思想之成熟来看,确实是少见的高才;虽无法与皙子你相媲美,假以时日也足以成为一举足轻重的人物。” 杨度笑容更盛了些。 虽然刘继业的才能确实让袁世凯满意,但光凭才能还不足以让当朝一品、北洋大臣如此用心,礼贤下士。杨度虽隐隐猜到了真正的原因,但也无法确信,也很默契的不去询问…… 从终于停下晃动的马车中跳下,双脚落地的时候才发现身上的衬衫早已被汗浸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被寒风一吹顿时浑身打了个寒颤。 虽然刚刚经过极为紧张的、甚至可以说是决定命运的对话,但是此刻刘继业的大脑没有丝毫疲惫的感觉,反而充满亢奋。 将事先搜集的材料结合方才袁世凯的反应和言行,刘继业终于清楚了袁世凯真正的心思! 朝廷中以铁良和载沣为首的满洲新贵,与袁世凯所代表的立宪派汉臣之间的斗争已完全激化、从载沣在御前会议中失控地拔出手枪便可看出,双方已势同水火。若非被激怒和对自身安危感到恐慌,一直老谋深算的袁世凯恐怕也不会一时乱了方寸,走出跑到慈禧太后那里告状这一臭棋出来。 慈禧太后最终偏向载沣等人的判决,怕也确实对袁世凯掌控,并视作立业之本的北洋军权感到忧虑。 毕竟慈禧太后只要不死都依然是大清朝的最高主宰者,她的决断就算袁世凯再恼火也只能退让。刘继业相信若不是情势所迫,袁世凯是万般不愿意交出四个镇的军权。同样,聪明如袁世凯也应该能确信已撕破脸皮的铁良和载沣他们绝不可能因此而满足,势必想要进一步削弱他自己。 表面风光、依然是汉臣之首的袁世凯,其实已经陷入了信任危机中。 作为深谋远虑的袁世凯,必然会针对危机做出各方面的准备…… 缓步走入客栈,刘继业一只手轻轻摩擦着下巴的胡渣子,露出了了然的微笑。 既然袁世凯愿意花费如此大的精力将自己弄到北京来,又摆出大阵势亲自会见自己;无论袁世凯在谋划什么,自己都是其中重要的棋子。从目前的判断来看,首先自己以前在梁启超等面前表露出的言论虽然有些激进,偏向革命、但也表露出了不少赞同立宪主义的立场。况且梁启超及杨度本人也曾经是革命的拥趸,后来才慢慢转变成立宪派,因此能够理解并相对包容……甚至将自己视作可以争取的对象。 刘继业确信也正是因为如此,自己才在一开始被袁世凯视作可利用的棋子。 穿越了五年,刘继业对于自己被视作棋子并无抵触,他深知最悲剧的不是被利用、而是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只要利用能够给自己带来超过成本的利益,那么就是双赢的局面,何乐而不为之? 在回客栈的路上,刘继业便已逐渐理清了思路,对自己为何能得到袁世凯的看重得出了一个模糊的结论……必然与自己的身份有关系。 若仅从军权本身来看,袁世凯对北洋系统已经几乎达到了全方位掌控,但是从全国的范围考量,其势力范围基本集中在黄河以北、长江流域的南方新军,一直是自成系统……而自己这个既不属于北洋系统、同时也不被清廷所注意,又是南方新军系统的中级军官符合袁世凯布局全国的想法……刘继业确信后世成为大总统的袁世凯必然内心中隐藏着惊天的野心,至少是有考虑过全国布局的问题。 如此算来,刘继业的身份其实是一个绝佳的棋子;一方面他是江宁土著,其第三十四标的身份不光拥有一定的兵权,在第九镇也有着人脉关系,可以算作地头蛇。此外,其与立宪派和革命党都有关系,方便在袁世凯需要的时候,充当需要的中间人。 虽然对近代的历史只有肤浅的了解,但刘继业依稀记得民国成立时,临时大总统是同盟会的孙文,后来却让给北洋的袁世凯……中间还有清廷退位什么的…… 说不准现在袁世凯就已经开始为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而布局,并有可能打算借助自己的身份来为将来与革命党的合作提供渠道…… 那么自己……能从与袁世凯合作的局面中谋取怎样的利益呢? 走在楼梯上的刘继业握紧了拳头,他已基本确信自己知道了袁世凯的谋划,对未来一片期待! ##################################### 袁世凯望着眼前认真聆听自己的杨度,心情出奇的好。 原本还需要多方面考核一下对方的能力和心性,不过今天的一番谈话让袁世凯对刘继业很满意、无论是从哪个方面,理智的刘继业都是最佳人选。 深知清廷高层德性的袁世凯,又经历了御前会议的风波,对那些满清亲贵已无多少幻想。他本就对革命派没有多少反感;只要能为他服务、符合其利益,奉行实用主义的他并不在意那些理论和主义的东西。必要的时候,与之合作,玩一把养寇自重的把戏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当然,前提是能为己所用。 对于自己的御下手段,袁世凯一项很有自信;整个北洋上下被他整治的服服帖帖的便是最好的证明。 至于谈话的时候被对方的言语戳中心事,袁世凯并不怎么在意一时的失态。 “文鹿才干已显,若松坡真如皙子你所言十倍胜之,那可是我大清之国士了啊!” 杨度虽然也对刘继业感到些许佩服,不过自认为和自己的老同门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此刻听到袁世凯提及蔡锷,自然要开口附和道:“大人所言不差,松坡之才度实乃绝见,足以当得起国士之称了。” 虽然杨度进京是为了梁启超与自己的立宪理想,但是再次与袁世凯接触后,很快便被其风采、手段、老练的政治家思想所折服。 在结交梁启超之前,杨度曾师从衡阳东洲、船山书院一代名儒王闿运。师生关系非常亲密,杨度也受王凯运的影响醉心于王氏帝王之术,幻想将一身本事货与帝王家。在遇到袁世凯之后,杨度的旧学识得到萌发,已隐隐将袁世凯视作他要找的非常之人,自己则是辅佐他的‘帝师’。 袁世凯也对杨度非常欣赏,两人一拍即合,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杨度也开始尽心尽力的帮助袁世凯、甚至就在袁府内住了一个多月。 对杨度的转变,此刻远在日本的梁启超还并不知情。 西元1906年11月30日 北风呼啸、白雪茫茫。 清晨的北京城街道上厚厚积雪,纯白着铺满了全部视线。 骑在蒙古马上的十余人戴着皮帽子,厚厚的披风裹在羊毛皮袄之外,脖子上的围巾遮住了嘴巴只露出一双眼睛,每个人都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以备严寒。 从城中出发,马队不久就来到了安定门前。 领头的高个男子向守城的兵士递上文件,对方本来怀疑如此寒冷的天气怎么会有马队要出城,一看文件上是陆军部的军官处理军务,急忙立正敬礼,按照文件上的姓名恭声道:“刘正参领好!” 刘继业将文件重新收归怀中,对兵士点了点头,然后马队启动,朝着北方缓缓而去。 随马背上下抖动的身影,那双只露出双眼的面孔,眼神中透着对未来的期待。 在他们的前方,隐约可见白雪茫茫、巍然屹立的燕山山脉, 第四卷终。 第150章 重返关内 第一百五十章重返关内 西元1907年12月13日。 北京城冬天的清晨,笼罩全城的晨雾如同一幅梦帘。 地上还留着已成灰白色的残雪,一滴滴水珠从屋宇瓦片落在地上,形成有规律的节奏。大小胡同中,一座座烟囱升起了白烟、一个个院子里传来了各色各样的声响;有瓷碗撞击木桌的声音、有板凳在地面滑动的声音、有笑声、有吆喝声,还有各种物件碰撞到一起的声音,隐隐有食物的香气传出。 沉寂的北京从睡梦中清醒,大家都在为又一个忙碌的一天而准备着。 很快,一扇扇大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打开,一个个将自己包裹起来的人扛着扁担、拿着物件,跨过门槛步入晨雾当中。 一天似乎就这么悄然开始,就如往常一样。 安定门。 城门大开,守城的巡防营兵士也换了新式号服,从远处看唯一与新军的区别,就是脑后大多还留有辫子。他们穿着大衣,戴着手套,背后扛着步枪,彼此之间打趣着,同时无聊地看着一大早就进城出城的人群。 一辆出城的粪车缓缓经过城门,对之非常熟悉的士兵并无阻拦或者检查,而是拿衣角遮住鼻子,不耐烦地让车夫快些将还冒着热气、恶臭无比的粪车拉走。 城门外,进城的人零零散散,不少附近的农户挑着甘薯等食品准备进城兜售。 距离城门不远的地方,还算平整的道路沿途集结着不少建筑、在北京城外天然地形成了一个个小镇,大都是庚子年大乱后重新新建起来的简陋房屋。 经过了几年太平日子的调养,原本调零的京城已渐渐恢复因遭到庚子拳乱而被破坏的昔日景色。不过一路上,还不时能够看到残垣断壁和战乱留下的痕迹。 一队马队从大道上缓缓走过。 二十余名骑士,骑在低矮的蒙古马上,后面还有三匹驮了各色行李和包裹的骡子。骑士们戴着草原款式的皮帽子,长期在外而变得透红的面颊,以及身上同样是草原款式的棉布袄子,衣物的表面一层层油腻,显得又脏又差。 无论是疲惫的神情还是风尘的衣装,这些骑士都像极了让周围居民熟悉的、跑关外的草原商人。 唯一让人觉得突兀的,是他们不少人穿着长筒马靴;虽然沾满了灰尘和泥土,非常破旧,但款式依然是西式的皮质马靴、周围居民只有在新军军官脚上才见过这个。 不过大多数人正在忙自己的事情,对这种小细节毫无察觉、而那些眼尖的人,也自觉地不去注意。虽然庚子年后北方局势逐渐稳定下来,如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是马贼、匪盗在官府势力之外依然活跃着。不少经历过庚子年战乱,以及随后一年多时间里混乱无序的人们还清晰地记得乱世中悲剧;在付出各种代价之后学会了小心处世、各家自扫门前雪的本能。更何况这些人腰间鼓鼓的、还有不少人背上挎着马枪。 马队穿过小镇,在临出镇口的时候,前排的两名骑士忽然举手示意、整个马队便停了下来,难得休息的马匹不时发出响鼻声。 为首的高大男子翻身下马,拍了拍大腿两侧。马队后方有两个背着马枪的伴当模样的人下来,快步来到男子跟前,恭敬地说了些什么。 然后男子便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其中一名伴当接了后来到旁边一个煎饼摊铺,上前从摊主那里买了许多热腾腾的煎饼,然后一一分发给马队众人。 此时大家也都纷纷下马,各自调整了一阵子后,接过滚烫的饼子,吹了吹便大口咬下。 “嚼了三个月的硬馍馍,总算是有热饼子啦!”一个长相粗豪的人大口咬着煎饼,烫得舌头不停跳动却兴奋不已。 也有人打开羊皮水袋喝着冰凉的水。 大家虽无人搭话,但望向不远处京城的城楼,大都露出了感叹和怀念的表情。 在外风餐露宿将近一年的时间,吃了许许多多的苦,眼看终于回到了京城,说不激动是自欺欺人。 这只马队正是一年前从北京出发,前往蒙古和天山以北的北疆实地考察边疆的陆军考察团,团长、也是马队中为首高大的男子正是刘继业。 刘继业脸上已经长出了浓密的胡子,脸上长期被寒风吹打已变得又红又粗糙。虽久经风雨,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结合沧桑的面孔和千锤百炼后健壮的身材,更添几分英武之气。 “一路上你们跑前跑后幸苦了!等会儿进城之后,阿德,你们护卫就可以先找旅馆住下,安心休息,等我们从陆军部报告完毕后再做商量。” 被刘继业称作阿德的男子正是其族亲、心腹卫士,从江宁一直忠心护卫的刘德。他此刻仿佛老了几岁,明明才刚到二十岁,从长相看却似乎已经有二十五六的年纪了,正笑着点头答应。 这次旅程刘德进步神速,学习能力非常强,交代下去的事情办得让刘继业非常称心,对其更加高看几分。满意之余更让其负责所有的安保工作,包括指挥由蒙古王公方面借来的几个蒙古族卫士。 与刘德说着话,刘继业淡淡地微笑着,整个人已愈发的沉稳。以前的时候,性格和善的刘继业时常会露出阳光的笑容,此刻已消失不见,更多的是一种淡定和平静,就算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笑起来也很少露齿。 原本计划十个月的考察期最后比预计还多花费了两个月;刘继业他们的足迹遍布整个蒙古草原以及北疆,对当地的地理、风情、部落情况以及沙俄的渗透状况进行了详细的考察,并依此制作出了长达一百二十页的关于加强北方边防的报告。 一边牵着马,一边吃着饼子,马队缓慢靠近城门。 在城楼下的门洞处向巡防营士兵出具了陆军部的身份文件后,很顺利地再次进入阔别一年的北京城。 考察团中自有北京土著在,他熟练地带着大家找到一家靠近陆军部的旅馆,先将行李和包裹由护卫们看管存放,然后便领着大家前往陆军部报道。 相处了一年的时间,期间同甘共苦、一起共同分享了许多令人难忘的经历,考察团成员们已结成了非常紧密的战友之情。在去往陆军部的路上,北京土著、陆军部的正军校级参谋、前图绘科科长萧其锋非常熟络地给大家介绍北京玩耍的地方。 “虽然这八大胡同闻名内外,但那地儿也是有名的销金窟!没个几十块银元,甭想找能看的姐儿!” 俗话说光棍久了,母猪也变西施。在荒芜人烟的边疆待了整整一年,除了母马就没有别的雌性动物,一群血气方刚的青年自然是憋得久矣。听到萧其锋谈及人人感兴趣的话题,大家都竖耳聆听。 “跟你们说吧,真正价廉物美,那还得是半掩门子!尤其是那嫁人没多久就死了男人的,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却守活寡,那憋起来可那啥饥渴难耐了!只要脸皮厚点,再找通了门道儿,保证服侍的温柔乡一样的!” 听了萧其锋的话,大家心里都痒痒的,,恨不得交接完了就立马去试探试探。 “文鹿兄,要不一起去逛逛?”萧其锋友好地问着刘继业。在刚才几分钟的时间,已经有好几个军官拜托萧其锋带队了。 刘继业微笑着看着萧其锋,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殷勤的目光。 “在下还有事情……况且家里也有贱内,并不好此道,还是不去了,免得扰了大家的兴致。”刘继业笑着婉拒;他在蒙古时候几乎与世隔绝,消息屏蔽,但是他算着日子知道青子已经在家中为其诞下后代……就是不知性别、有此思念,又怎会有心思去逛半掩门子。 虽然刘继业身为团长,却在众军官当中是年纪偏小,但是他上过日俄战争战场、又实际领兵,同时又是日本陆士的高才生,实际上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经验。一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有些轻视他,对命令有些阳奉阴违,但是在慢慢见识到刘继业果敢有谋后,逐渐被其所折服、乃至敬佩。 况且刘继业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就已经是正参领,而且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都猜其朝中有人,可见未来前途一片光明,更是想好好结交。 此刻听到他婉拒,萧其锋难掩失望之色。考察结束之后,大家基本上就是官复原职的结果,萧其锋很难接受到时候自己重回图绘科这个清水衙门,一直在想办法看如何调离别处……这一年里他也见识到刘继业的本事,希望如果能跟其处好关系,跟着他到江宁去担任一个实权职务也是一个好出路…… 不光萧其锋有这心思,不少自觉仕途前景惨淡的军官都在考虑出路。 大家各怀心思地走着,来到了陆军部的大门。 第151章 再拜宫保 第一百五十一章再拜宫保 “刘正参领请。” 袁府管家态度恭敬地将刘继业引入正厅。 “多谢信忠。”刘继业对其微笑,身子擦过对方的胳膊,一块不大不小的银锭便已悄然塞入对方手中。 两人神色如常,名叫袁信忠的管家如变魔术的将银锭收好,带着刘继业穿过正厅来到屏风后面的书房。在门口袁信忠轻敲房门,小声禀报道:“老爷,刘正参领到了。” “进来。”房间里还是那略显尖锐的声音。 刘继业推门而入,只见房间里的袁世凯已笑眯眯地迎了过来,热情又亲密地拉住刘继业的手,笑道:“一年不见,文鹿愈显精干了!” 清末的士大夫还保留了许多儒家传统的习惯,比如君子之间拉手是亲近的表现。穿越这么多年,刘继业也算逐渐习惯了,受宠若惊地被袁世凯拉了进去。 “听陆军部说,文鹿你这次考察的报告非常详细、很有价值,而你们绘制的军用地图也非常精准、专业,已达到列强军用之水准了。” 室内有暖炉供热,窗外虽白雪茫茫、但屋内却宛如炎夏。 袁世凯穿着一身简单的丝质长衫便服,身材矮小厚实,表情和态度却非常地平民化。若不是他所处在这文雅奢华的书房内,手指上更戴着两个通透温润的墨绿翡翠,活脱脱一副地方士绅的模样。 一年不见,袁世凯已卸去各项兼职以及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离开天津常住北京,如今是表面上位高权重的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这些情况刘继业回京之前就已知晓,也大致清楚一年前自己离京未久后,岑春煊、瞿鸿禨一派与袁世凯、奕劻一派发生党争,其结果为岑春煊、瞿鸿禨二人失败去职。瞿鸿禨本是军机大臣,他去职后袁世凯便被慈禧太后‘升任’军机大臣,虽更接近中枢、但也远离了他原本掌控的地方政务和军权,很难说不是明升暗降。 虽然袁世凯态度温和,仿佛与晚辈一般与刘继业说话,但刘继业却不敢有丝毫大意,态度依然保持着足够的恭敬。 对刘继业的姿态,袁世凯较为满意。他为显亲近地与刘继业先聊了一会儿家常,大量地问起了刘继业蒙古一年来所遇到的事务、刘继业也自然态度端正详细地诉说,并从中挑出袁世凯感兴趣的话题着重描述。 “……依继业之看法,蒙古族经数百年之喇嘛教渗入,早已不复成吉思汗当初横扫欧亚的威风。寻常牧民虽马术仍健、然信佛者众,已无多少血勇,加上部落零散,几无组织,如同一盘散沙。”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俄国在外番蒙古之势力,已超乎想象,几近其在日俄战争前与于满洲之势力范围!最为直观的,便是驻扎在库仑的一千三百余名哥萨克,以及位于库仑、科布多、乌里雅苏台三处的领事馆。通过这四点据点,俄国在外蒙腹地已驻扎了近三千兵力!更别说在北海两国交界之处,还有约万人左右的俄国正规军!与之相比,我大清的驻防军兵力不足,而外蒙王公的地方部队也很难与沙俄抗衡。” “除却军事方面,俄国在工商业、乃至宗教方面的渗透也一样严峻;库仑遍布俄国商人,拿着西洋新式物件以近乎亏本的价格拉拢当地部落、巩固市场。与之相比,来自内地的行商几乎完全被逐出了市场。此外,俄国上层也在讨好拉拢蒙古王公。继业在库仑探听到消息,说俄国沙皇在其首都彼得堡兴建了一座喇嘛教寺庙来拉拢蒙古喇嘛,而俄国新任驻华公使来华上任时摆着舒适的中东铁路不坐,硬是绕远路从蒙古走,专门在库仑停留数日,听当地亲华王公透露,给蒙古活佛送上了价值三万卢布的礼物。” 袁世凯之前曾是直隶总督,此刻身为外务部尚书,是清廷自李鸿章后最懂外事的封疆大吏,由于长期在北方任职,尤其对日俄的野心有着深刻了解。 此刻听刘继业将沙俄在蒙古的强大势力一一道出,袁世凯自然明白事态的严重,亦对此极为关注。 见袁世凯对此话题极为关注,频繁地插话发问,刘继业继续道:“日本之势力亦不能忽视;其虽然在日俄战争之后承诺蒙古为俄国之势力范围,但继业在内番锡林郭勒察觉到日本人的谍报活动……不过远不如俄国势大,目前来看只是零散的谍报人员,尚不成气候。” “……日俄战争后,沙俄在满洲折戟,不好说会不会打算在蒙古找回场子……”袁世凯面色凝重,对刘继业透露道:“现在我大清立宪开始未久,虽通过新政编练了十五个镇的新军,但远未到能与沙俄、日本抗衡的时候……此时此刻,还必须仰仗列强之干涉,以夷制夷才行……” 虽不情愿,但现实就是无论是日本还是俄国都不是虚弱的中国所能单独对付;力不如人的时候,袁世凯寄希望于列强的干涉,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工业化的国家与农业国在方方面面都有着巨大的优势;这一点在甲午战争中已经被验证了、对于一贯务实、又知晓世界局势的袁世凯而言,当务之急、为了让中国能够有自保的能力,必须尽快的实行工业化和立宪。 只有完成了工业化,中国才能避免遭到列强的任意欺凌。为此,袁世凯还在直隶总督任上的时候便极力发展实业经济和新式教育;1905年时,袁世凯亲自出面筹钱,修办了中国第一条自主建造的京张铁路、同时他也努力发展北洋的工矿企业、在其辖区天津开商埠,使之成为北中国最现代化的城市,足以与上海媲美。就算此刻卸任直隶总督,入京担任军机大臣,袁世凯也没有忘记发展实业,他借助兼任外务部尚书的职务,积极引进外资。 对于袁世凯的观点,刘继业很是赞同。 在实力不济的时候,空谈收复国土权益,只有如庚子国难时冲晕了脑子的老佛爷那般惹祸上门,被人吊打。 话题引申到工业化,对此刘继业也有一番自己的见地;在听袁世凯阐述自己的施政思想的时候,刘继业也适当地加入自己的看法。 “大人所言甚是!西贤马克思有言,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当前中国夸夸清谈者过多、而愿意脚踏实地,如张季直那般实业救国之人又实在太少。继业认为,新军、实业、立宪、教育,乃振兴中国之四项最关切之要务,缺一不可!” “而历数实业中各项偏向,对于吾国而言,最为要紧的,非数重工业莫可!当今世界乃煤铁时代!有铁,才有工厂、枪炮、巨舰!有煤,火车、轮船才有动力!煤铁可谓国家之骨架和血肉,而铁路则是将血液运送至全身的血管。继业相信,煤铁是国力之来源,是一国强盛之关键!” 袁世凯不置可否,看着义正言辞的刘继业笑着提醒道:“不过文鹿你不要忘了,煤铁最耗钱财,当初中堂大人兴办制造局每年皆有大量亏损,可见煤铁之外,还必须有其他经济来钱之实业……这点上,纺织业、轻工业必须与煤铁相结合,国家发展才能均衡完整……日本明治维新便是走得这条道路。” 刘继业恍然大悟般地称是,脸上摆出略带惭愧的样子,又对袁世凯佩服道:“继业只是考察蒙古时所萌发的一些浅薄浅见,没有大人深远、透彻,在大人面前班门弄斧,实在惭愧、惭愧!” 身为穿越人士,有着后世无数经验累积,又鼓动家族置办工业参与实际操作中,刘继业对工业化的了解比清末的任何人都看得更远。 不过与大人物的交际中,适当的藏拙并非坏事。 袁世凯和蔼地笑着,对刘继业恰到好处的马屁很是受用。 又聊了半会儿,袁世凯这才步入正题。 “是这样的……当初袁某曾答应文鹿你,待你考察结束之时,便调你返回第九镇……” 刘继业聚精会神地看着袁世凯,知道对方的决定关系到自己未来的布局,心中隐隐有些紧张。 “不过……” 袁世凯似乎没有注意到刘继业的轻微异样,顿了顿,声音如常道:“第三十四标标统张孝准是文鹿你所举荐,听闻在任上也尽职尽责……贸然调任恐怕不便……再加上文鹿你此次考察也算立了一功,没有嘉奖怕也不妥……” 说到这里,袁世凯神秘一笑,问道:“袁某却想知道……文鹿你想不想接任第十七协协统?” “第十七协协统?”惊讶之色转瞬即逝,下一刻刘继业便已深深一拜,大声道:“大人之栽培,继业没齿难忘!” “文鹿不必多礼,不过调离第十七协协统崔亥安尚需时日,文鹿稍有耐心……等接任后望你努力练兵,好好报效朝廷!” 说到这里,袁世凯似乎琢磨了一番…… “两江总督端方大人与袁某相交莫逆,而且其对文鹿你也颇为欣赏,文鹿大可放心。” 刘继业再次拜倒谢恩。 第152章 文曦 第一百五十二章文曦 从陆军部那里,刘继业得知第十七协协统崔亥安即将被调往广东担任新组建的陆军中学总办,但是由于交接等问题,必须要三个月后再上任。这也意味着自己将在三个月后才能正式接任第十七协协统的职务。 前后在北京滞留了六天左右,刘继业在陆军部办完了一切手续,便动身出发前往江宁。返回的路程依然走的是海路,天津上船、上海下船,然后乘坐新建成的宁沪铁路抵达下关火车站。 当双脚踏在家门口前时,时间已到了1908年的1月3日上午。 刘德上前在刘府大门处重重敲了三下,同时高声道:“长房少爷回来了!” 门房名叫刘信,是刘德的亲叔叔,一听侄子熟悉的声音不疑有他,找了人来拉开大门,就见到五名皮肤黝黑、无比精干的男子站在门外,穿着风尘的军装,一个个腰带上都挂着短枪!他们站得远了些,让有些老花的刘信看不清面孔。 难道是土匪!? 心中一惊,等仔细一看,才见敲门的确实是侄子刘德。 难道刘德投匪了!? 就在刘信疑神疑鬼,下意识地倒退半步时,就见那群人中间个头高大的男子走了过来,让刘信看清了自己的面孔,笑道:“信叔认不出我了吗?” 刘信眯起眼睛,从上到下将来者打量了一番,这才忽然一跳,惊喜道:“果真是少爷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啦!?老爷和太太还有少奶奶可得心疼坏咯!!” 出现在刘信面前的刘继业皮肤黑里透红,一双眼睛英气十足,更显气宇轩昂。壮实又高大的身材站在那里,一身衣服紧紧贴在身上,精干的样子让刘信恍惚地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门神。 刘继业比刘信高出足足两个头,他对刘信的不可置信觉得好笑,遂弯下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道:“我既没有缺胳膊,也没有少腿、身体棒棒的,父亲和母亲有什么好担心的!” “是这个理没错……”刘信支支吾吾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刘继业身影侧开准备往屋内走去,刘德急忙拎着行李跟在后面,却无意中把他们身后的三名男子暴露在刘信面前。 同时迈动脚步的四人中,刘信勉强对其中一个偏瘦的男子有些印象,其余二人长得很像,身材也相差不远,都是虎背熊腰,姿貌短小但很精干,细长的眼睛和扁平的鼻子,如同双胞胎一般。一致的是他们的腰带上都别着一把盒子模样的短枪。 刘信两步并作一步来到刘继业身前,指着迈入门槛的三人略带不安地问道:“少爷!这些人是?” “他们啊,瘦一点的是高汤,随我出塞的前第三十四标护卫。其余二人……是我在蒙古考察时的伴随,张大顺和张小顺兄弟……考察结束后决定跟着我来到江宁。”说到这里,见刘信不安之情并未退却,刘继业才呵呵笑道:“信叔放心,我对他们有安排,不会住在家里、打扰到族人。” “那就好,那就好!”刘信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 刘继业想了想,拉着刘德重新来到屋外,同时也示意其余人过来。 向刘德吩咐在家里附近暂时先找一个旅馆给四人住下,刘继业随即独自重新返回家中,在前往自家院子的路上碰到了准备出门的弟弟刘继世。 虽然二人关系一直比较疏远,但毕竟是兄弟,一年不见刘继业对其也有些想念;此刻见刘继世身高已经到自己的下巴,整个人也成熟了一些,想起不知不觉中对方也十六岁了。 刘继世见到哥哥吃了一惊,手中的小布袋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刘继业注意到弟弟神色有异,对方还是少年,无法好好地隐藏自己的情绪,让刘继业看出其表情并非重逢哥哥的喜悦,而是一种不知所措的惊慌。 “新安,你这是去哪里?”刘继业假装没有看到地上的布袋,对刘继世和蔼地问道。 “……兄长好……”刘继世支支吾吾地答非所问,脸上急忙挤出一个笑脸,但是眼神还是不时朝地上望去。 此时刘继业似乎才意识到,自己长期忙于事业,对家人的关心着实非常少、与青子都常常是一个月见不了几次面,而刘继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更是接触稀少。如此想来,连对方的喜好、品行都很模糊,实在是没有尽到一个长兄的职责。 不过这需要慢慢来,刘继业笑着从地上捡起布袋,手指触碰绸布的时候,旁边的刘继世似乎吞咽下一口口水。 刘继业将布袋提起来,从其中重量和声响中便已猜到里面装着的物件,却神色如常地将它交给刘继世,微笑道:“好好保管,别一次全都用掉了。” 刘继世脸色一红,接过布袋后也不回应,急急忙忙地向哥哥鞠了一躬,然后便小跑着匆匆跑出了家门。 对着消失的身影叹了口气,刘继业心想自己正好要在家中休息个把月,找个时间好好关心一下自己的弟弟罢。 收回思绪,刘继业继续朝家里的大院中走去,穿过门洞,便看到母亲与父亲站在那里…… 心情顿时荡漾。 ################################################# 十余分钟后,接到消息的青子也从别院赶了过来,小心地抱着一个女婴在其怀中。 刘继业看到那与自己有几分神似的,正在沉睡的粉嫩小脸,再也按奈不住心中激动,快步来到青子身前,先是无比温柔地看向一年不见的爱妻,然后将视线转向她怀中的女婴。 “……是曦儿吗?” 在见到父母之后,便从他们的口中得知青子为自己生下了一个女儿,依照辈份取名刘曦文。 虽然父母隐约对青子未能生下一个男孩而表示遗憾,但是刘继业来自后世却没有重男轻女的偏见,此时此刻见到自己的骨肉延续,心中只有喜悦和爱怜。 青子很默契地将女孩送入刘继业怀中,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刘继业看着女儿嘴巴微微翘起,闭着一双眼睛,身处睡梦之中。她的圆脸粉粉嫩嫩,两颊泛着红润,小鼻子煞是可爱。一张小脸眼睛和脸型像青子,鼻子和嘴巴像自己。 虽然心情激动,但刘继业的动作却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宝贝女儿。 微微晃着,刘继业情不自禁地底下头轻轻地亲吻了女儿的额头,暗自庆幸自己在上海的火车上花了时间剃胡子。不然若还是胡子拉扎的,可不敢这么亲女儿,怕胡子扎人。 抱着女儿晃悠了半天,刘继业才略带不舍地将依然呼呼大睡的曦儿交给青子身后的奶妈。 此时,一直在旁观看的孙氏见到自己儿子与媳妇儿眉来眼去,忽然笑了出来,然后打趣地故意感叹道:“果然还是媳妇好啊!看来我也老咯……就不打扰你们亲热了。” 一时夫妇两人都有些尴尬,却见孙氏拉着父亲刘寿昌进了屋子,将院子留给了年轻人。 “看来母亲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刘继业开的玩笑并不好笑,青子在他身边坐下,双手抓着他的袖口,却并不说话。在他们身旁,奶妈怀中的曦儿嘴巴里吹起了气泡,煞是可爱。 沉默了片刻,刘继业抓住青子的手腕,看着她的眼睛问道:“看到你平安,真是太好了!我在蒙古的时候,非常想念你与曦儿……” 青子依然保持着脸上的浅笑,客气之中,却仿佛有着一点距离感。 “……这一年里,你还好吗?” 青子漂亮的眉毛轻轻挑了挑,笑着用更为熟练的中文回道:“很好啊……我在别院里有佣人们陪着说话,与其他姐妹出来游玩,并不觉得孤单。” “这样啊……”刘继业笑了笑,感觉到青子的态度有着微妙的变化,气氛似乎有些古怪……不过想到自己离家一年,留下青子一人待产和面对公婆,她有些怨气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想到这里,刘继业自然地将青子奇怪的态度理解为小脾气,于是便放下身段多说了些好话,哄着哄着,青子似乎恢复了正常,也对刘继业关心起来。 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刘继业便与青子返回了自家的小别院。 期间曦儿清醒了一阵子,在刘继业试图抱她的时候,面对陌生的父亲嚎啕大哭起来,丝毫不给面子。还是奶妈知道她饿了,背过身子到外面给她喂了一顿奶,她才安静下来。 趁着奶妈不在的时候,刘继业拉着青子亲热了两下,直到听到外面奶妈的脚步,青子已面红耳赤方才罢手。 夫妻分别一年,彼此自然有着很深的思念。 还是青子吩咐让奶妈带曦儿到外面,给自己与夫君空出私人空间出来。 时间一直到了傍晚,足足四个多小时后,门外有佣人传话晚饭准备好了,两人才整理好了衣物出来,头发一根根黏在额头上,边往主院走边擦拭汗水。 “领子歪了。”刘继业提醒着,一边弯下腰仔细地将青子的歪斜的立领提了提,完了后又在青子脸上亲了一口。之后,拉着青子的手继续往主院走去。 跟在刘继业的身后,看着他的高大身影,青子原本温柔似水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她嘴巴微张,仿佛是想说些什么,但是随着脚步迈动,最后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第153章 家事公事 第一百五十三章家事公事 一大家子很开心地用过晚餐,而之前出门的刘继世也出现在饭桌上,安静地摸摸吃饭,从外表上看完全是一副遵规守礼,有家教的少年。 许是最近诸事皆顺,长子又平安归来,还即将升任协统,刘寿昌显得很高兴,容光焕发的他仿佛年轻了几岁,还兴致高涨地令刘忠从酒窖中取来了珍藏已久的汾酒。亲自拿过显得陈旧无比的小酒坛,刘寿昌异常熟练地拍下封泥,一股醇香的酒气顿时散布在屋内。 “世儿还在!”孙氏一把将刘继世的鼻子捂住,一边略带不满地瞪着刘寿昌。 刘寿昌不为所动,哈哈笑道:“难得的大好日子,为夫取酒作兴,夫人就不必干预啦!”说完,将酒坛中的汾酒倒入两个做工精致的酒碗中,对着刘继世道:“听你娘的话,去温习功课吧!” “是。”刘继世听后立即站起身子,向在场的长辈们行了一个标准的礼,然后便小步退出了房间。 等他离开后,刘寿昌便端起酒碗,满脸欣慰地举向刘继业,对自己的长子非常骄傲。 “第十七协协统,那可是位等从二品的武官啊!!再往上,怕是只有与巡抚大人平起平坐的统制了吧!!业儿你不过22岁!”说到这里,刘寿昌见儿子满脸笑容地也举起酒碗,脸色忽然故作严肃道:“可你千万别忘了树大招风!不过22岁便拥有如此权柄,古所罕见……但你却决不可因此自满、自大,越是得意,就越是要谨小慎微,万不可自毁大好前程!!切记!” 见父亲说的严肃,刘继业认真地颌首答道:“父亲之至明至理的道理,儿子定会牢记在心!夫子言一日三省吾身,儿子虽做不到一日三省,但****反思也是一直在做的。” 刘继业的态度恭敬,让刘寿昌很是满意,遂重新展露笑颜道:“如此甚好!业儿你已是我刘家有记载来官职最高者,假以时日或许还能有更大的出息……光宗耀祖。” 说完,两只酒碗轻碰,两人都一口干下。刘寿昌一抹嘴笑着说痛快,而刘继业虽然在蒙古一行的时候习惯了烧刀子,对低度数的汾酒不是那么感兴趣,但也能品尝出是很好的老酒。 饭桌上的小妾谢氏看到自家老爷如此看重刘继业,虽知道对方是嫡长子,但心中也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她偷偷看了看满脸骄傲的孙氏,心中的醋意更浓了几分。 ‘一定要让世儿好好读书!当兵有什么用,再怎样也是兵头、赤佬……真正能受人尊重的,还是得要书香门第才是!’ 虽然谢氏心里醋坛子早已打翻,但表面上还是一副笑脸,对刘继业不停地称赞:“小时候你姨就知道业儿天资聪慧,长大后一定是不世出的良才,果然果然!业儿你已经这般有出息了,以后一定要多教导教导弟弟世儿啊!” 刘继业自然一口答应,又多聊了几句,话题就慢慢转移到了刘继世和刘继蓉的身上。 只听谢氏叹了口气,故作感叹道:“你瞧,一眨眼业儿都那么大了、那么有出息,正可谓成家立业……老爷,你也该考虑考虑世儿和蓉儿的大礼了,他们也不小了!” 坐在饭桌旁的刘继蓉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听到母亲谈及自己的婚事,不由得脸色泛红。 刘寿昌正在兴头上,听出自己小妾的些许酸意,大手一挥笑道:“行!改日便给蓉儿找个好娘家、世儿一个好内助!” “爹!”刘继蓉羞得脸变得通红,抗议地喊了一声。 在场众人都笑了出来,而谢氏脸上也总算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聊了许久,直到天色已暗,一整坛一斤半的汾酒都不剩半滴,晚饭才算结束。 ########################################### 第二天上午, 刘继业推门进入刘寿昌的书房中,看到父亲裹着披肩在查阅文件。 屋内的火炉烧地滚热,刘继业顺势脱去了外面大衣,来到已抬起头看来的父亲面前,轻声道:“父亲你找我?” 刘寿昌颌首,示意儿子坐下,问道:“你北上之前,并未说出调任的原因、我托关系打听也是一无所获……如今你回来了,还即将升任协统,想必是在北京接触到某位大员了吧……?” 刘寿昌的表情严肃,根本看不出是个昨天晚上才尽兴喝酒的人。 事关大事的时候,他可从来没有大意过。 刘继业于是将自己与袁世凯的接触和关系透露了一些出来,但是在中间隐蔽了杨度和立宪派的存在、也尽量避免提及自己当初在东京的事情。 “也就是说……袁项城在日俄战争后知道了你的名字,召见你之后,觉得你有才华便打算重用你?”刘寿昌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这也说不准……” “什么意思?” 刘继业显得吞吞吐吐:“这个……虽然只是儿子的猜想,但我相信宫保大人的谋算不会如此简单……他必有其他看重儿子的地方,只是却暂时不便明说。不过以宫保大人的权势,他又会需要儿子做些什么呢……?” “你愿如此去想,很好!至少不会轻易被人利用……”刘寿昌赞许之词过后,也托着下巴沉思起来。 “或许……袁项城是准备对南洋做考虑?他执掌北洋多年,根基已牢,难道是打算将势力范围拓展至江南之地?只是最近他被调任军机处,实权已有所下降啊……看不清、看不清!”刘寿昌喃喃自语着,然后抬起头问刘继业:“当真没有透露缘由?” “确实没有。” 刘寿昌叹了口气,知道瞎想也没有个结果,暂时放弃了这个话题。 刘继业陪父亲聊了会儿,对自己离开后一年时间里,刘家的产业状况尤为关心。 首先当然是从面粉厂说起,只见刘寿昌笑道:“自业儿你弄出个‘章程’出来,改组厂子,要求一切按章程来后,生产状况是一日复一日的好。到如今顺丰的两座厂子成本已经下降了近半、而产量和销售增加了一倍;工人愈发熟练、也足够卖力,而阿忠与文远配合的也很有默契……” “……自从去年夏天那次后,虽然阿忠时不时还是能捞到不少蛀虫,可是没有哪个人胆敢明目张胆的私吞公款了。不过……”这里,刘寿昌面露为难之色:“就是族里面对我长房的意见多了不少,让人心中难免不快!” 传统环境长大的刘寿昌,对于族人的看法还是很在意;他虽然当初被刘继业所说服,同意并支持清理关系户,但是在面对不满的族人暗地中伤的话语时,还是很不舒服和不习惯。 来自后世的刘继业却没有这么多顾忌。他知道自己夺了族人贪腐的渠道,抢了人家的嘴中肉,若不是被震慑住,早就大肆攻击了。如今只能在口头上讨些便宜,也就是让人心烦而已,就如厨房中嗡嗡乱飞的苍蝇一般。等到以自己为首的刘家长房上升到一个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时,所有的这些小抱怨都将烟消云散。 不去理会这些,刘继业关心地问道:“那如今顺丰面粉厂具体情况如何?” “两座面粉厂加起来,月产面粉一万二千大袋,几乎达到最高产能、目前已牢牢占据苏南和安徽市场……如今江宁城里已经见不到洋牌子了,就连南通的阜丰等好几个国内大牌子也被阻挡在苏州之东,只有少量的面粉得以进入苏南、就更别说安徽了!刘继嗣准备向江西和上海扩张,不过那里已经有几家面粉厂,估计竞争会很激烈……” 刘寿昌说到一半,从桌上摊开的账目中核对了一下,报出一系列数据:“两座面粉厂今年预计销售面粉十四万五千六百大袋、销售额一百二十万两库平银、去除成本的八十八万两,还有三十二万两银子的结余!” 两年前,面粉厂的利润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十万两,而如今扩张后,三十二万两的利润已经足够将刘寿昌将之视作刘家最重要的产业! 此时他已微微后悔当初自己为何不再大胆一些,直接全款投入。这样的话,这个会下金蛋的厂子就完全是长房的了,而不是像如今这样还需要分一块给二房来。 刘继业得知面粉厂越来越兴隆,作为创办者、又是穿越后自己所办成的第一件事情,心情自然非常不错。想到心目中工业化的辉煌目标,便借着话题试探性地向父亲问道:“既然面粉厂如此赚钱,爹有没有考虑……?” 刘寿昌会心地笑道:“那是自然!如此好买卖,谁不做谁是傻子!如今朝廷实行新政,对兴办实业更为关注,真是加大投资的好时候!!我已从我们刘氏银庄处筹集了四十七万两银子,预计下个月便可准备完毕。此外,通过关联店铺,估计还可以弄出五十万两银子左右……这么算来,加上本年利润我准备全部投入后,供我刘氏扩张实业的资金在一百一十万两左右!” 一百一十万! 刘继业无比清楚这是一笔巨款!有如此资金,足以让自己大有作为! 只是……刘继业知道自己即将接任第十七协协统,并不会有多少时间来处理实业事务,实在是可惜。 第154章 拜拜码头 第一百五十四章拜拜码头 “文鹿请坐。” 端方穿着锦袍、脖子裹着狐皮围巾,白色的皮毛上不见半点瑕疵。他神态轻松地靠坐在躺椅上,手指轻轻把玩掌中一个精致的铜质小暖炉,半眯着眼睛享受着设身所在的温暖当中。 待其面前的刘继业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端方将身子向前凑了凑,对着刘继业笑道:“许久不见,文鹿在蒙古历练一年下来,精气神都很不错啊!” 身为袁世凯的亲密盟友,同时也与东京的梁启超有联系,端方自然是很清楚刘继业的身份,和其作为袁世凯布局的重要棋子。同样地,经过几次接触,端方对这个有才华、有见识又谦恭的年轻下属感官也不差。若非如此,就算是袁世凯的心腹,端方也不会如此礼贤下士,更不会在后花园里单独接见。 依然是一年前刘继业拜见端方时所处的亭子,亭外依然飘着雪花,只是亭内的主角就只剩下端方与刘继业二人了。 “有劳督宪大人关心,下官得蒙宫保大人的看重,自然是努力做好份内之事,以报厚恩!” “正该如此。” 端方轻咳一声,借着喝茶的功夫想了番措辞,然后对着刘继业和蔼地说道:“听闻此次文鹿回来江宁,是准备接任第十七协协统一职?” 虽然从理论上来讲,全国的新建陆军都由陆军部统一管辖,与地方官府毫无干系,但是这仅仅是针对朝廷自己编练的北洋六镇才有效。由于中央财政紧缺,朝廷为了尽早练成新军而将练军的任务交给地方,虽通过练兵处等中央派遣的人员掌握了一定的控制权,但是实际操作上地方政府在编练新军时,依然对其保持了相当的控制力。 因此就算理论上第九镇统制徐绍桢是位同正二品的大员,能与一方巡抚平起平坐、不受两江总督端方的管辖而直接听命于中央陆军部、但他的兵员、驻地、军饷、军械皆受地方政府控制,实际上却依然受到总督府藕断丝连的影响。 正因为如此,刘继业在北京的陆军部办好了准备接任第十七协协统的手续,陆军部也通报第九镇后,刘继业却依然要来端方那里拜码头。一方面是刘继业想搞好与端方的关系、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因为端方是他实际上的顶头上司;若端方一意孤行,以其两江总督的身份就算是陆军部的命令他也能顶回去。 这就是清末的地方大员,封疆大吏自太平天国之后所逐步扩张,至东南互保时达到巅峰,如今所拥有的能与朝廷叫板的权力,也是朝廷中载沣和铁良等满族亲贵费劲脑力想要夺回的权力。 深知清末地方督抚有多么位高权重,刘继业对端方的态度一直毕恭毕敬,此刻听其询问更是恭声道:“回督抚大人,这也是遵从宫保大人的意思;下官继续任职于南洋,对督抚大人您和宫保大人都更为有利。” 端方点头道:“慰亭已与我说知……第三十四标被文鹿你训练的很成样子,新军的编练又关系到我大清之存亡,我可是很期待你能将第十七协办的如何啊!”端方如同叮嘱一个晚辈的态度。 “下官必不负督宪大人厚望!” 在两江总督任上待了一年多,又与袁世凯的关系很紧密;受其利用手中北洋军为政治筹码,端方自然也希望自己在军权方面有着更大的控制力。虽然徐绍桢对他态度也是恭敬、旧军出身的巡防营也听令于己,但是在军队中多一个心腹就多一番控制。对于端方而言,他未尝不想用刘继业来进一步增强他对新军的掌握。 当初在陕西任巡抚的时候,端方便曾大力推行‘洋操’,整理军队,力除陋规陈俗,对新军本就很上心。 毕竟对于端方,相比较其他人而言,被认定是立宪派的刘继业是属于可靠的盟友那一类型,与端方自己是属于同一阵营下的,被其认为是立场一致的人。 接下来二人便多聊了一些军事相关的事务,在问及刘继业就任后有何打算的时候,刘继业有条有序地一一道来,其思路之清晰和新颖让端方频繁点头,脸色也越来越和蔼。 从端方的话语和态度中,刘继业猜测其与袁世凯的关系已经不仅仅是交好、而是达到盟友的境界了。具体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双方又达成了哪些的利益交换,无法洞知……不过二人都是当初戊戌变法时的变法派,也同样是变法失败后免于责罚的少数幸运儿。 在结束了蒙古考察边防的任务后,刘继业便曾花费大力气来搜集端方、袁世凯和立宪派的消息,并从中慢慢琢磨出了一些眉目。 从刘继业所掌握的情报中,戊戌变法后,一个成为朝廷中推动君主立宪的最强力量,而另一个在短时间内就攀升到接近人臣的极致,并且一直在鼓动为因戊戌变法而遭到罢免处罚的官员平反。共同的是,两人都是新政的支持者和实践者;袁世凯在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任内极力推行新政,短时间内就将直隶省从庚子国难后的残破混乱当中改造成全国的模范省,将天津这一小城变成中国仅次于上海的现代化城市。 端方虽仍然并没有袁世凯那么显眼,但是其身为出洋考察宪政的五大臣,在归国后所提交、由杨度和梁启超代写的奏章依然为立宪成为朝廷主流意识而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除此之外,在端方地方任职的时期,也在各处大力推行着新政;无论是陕西的新军、湖南时的新式农务和推动实业、还是如今担任两江总督后大力发展新式教育以及进一步鼓励实业,以及对戊戌变法的同志遭遇的同情,都已明白无误地展现出其政治态度。 有这样的共同认知、前直隶总督的袁世凯与两江总督端方才能走到一次,成为盟友……而这二人的联手,若是再加上同样支持立宪的前湖广总督张之洞的话,可谓是清末官场的三大巨头集结了。 聊到后面,面对同是‘立宪派’的刘继业,端方似乎感叹地说了一句:“若是朝廷能放开束缚,全心全意地在全国施行新政、而不是像现在一般一步进半步退的犹豫,那么十年内我大清便可富强中兴,不必再惧东西洋列强了!” 相比老谋深算的袁世凯,端方待人处事则似乎更容易透露自己真实的想法。 刘继业附和地说了几句,心中却在吐槽:‘若掌权的满族亲贵真如你所愿,能够放下心中根深蒂固的忌讳,诚心诚意地推行新政和立宪,那么这大清国祚或许还真能延续许多年、革命在短时间内也变得无法企及……但是这也将意味着如今百分之二的满人控制百分之九十八的汉人的情况将瓦解。’ 并非所有满族大员都如端方这般开明;相反,满族亲贵普遍比汉族大臣更为保守、也更为坚持那些陈旧的、将满人置于汉人之上的所谓‘祖训’。 说到底,这终归是一种内心深处极度不自信,时刻提防‘奴才’翻身的做法。 也亏得满族亲贵的保守、偏见、固执和短视,才会让刚刚兴起不过数年,依然弱小的革命在未来的时间里拥有成功的可能。章太炎就曾直言不讳满人:“愈材则忌汉之心愈深,愈智则制汉之术愈狡”,因此“但愿满人多桀纣,不愿见尧舜。满洲果有圣人,革命难矣。” 与端方聊了许久,刘继业谈到了编练新军的想法、对未来立宪的乐观看法、以及谨慎地略微提及了一些自己对发展实业的浅见,得到端方的赞扬。 莫约在亭子里过了一个多小时后,刘继业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告辞。 临行前,端方亲自站了起来在亭子口子送别:“第十七协接任的事情文鹿放心,不会有什么差错……等过些时日的时候,我当请文鹿来观赏金石,可别推辞啊!” 知道端方酷爱收藏、尤其是金石,刘继业今日在拜访的时候还特意准备了这么一份价值千两的礼物。此刻听到端方的邀请,自然明白其背后意思,大喜过望地应承下来。 从端府中亭子出来,愉悦的心情写在刘继业的脸上。他正朝外在管事的带领下走着,转了个弯,已能看到大门的时候,却见两个门房正将主门拉开。 难道是打算提前为自己开门?带着疑问,刘继业继续向前迈步,却见大门开后,一个莫约十七岁的艳丽少女轻灵地跳过门槛。 脸上笑容阳光地仿佛能融化冰雪。 这个笑容,让刘继业产生了既视感。 少女轻快地走进端府,忽然目光与刘继业产生了对视,两人都感觉到了熟悉的样子。 应该是端府的家眷吧。 刘继业不打算纠结于令人奇怪的感觉,此刻也没有心情去弄清楚熟悉感和既视感是来自何方,因此先一步将视线移开,同时欠了欠身子以示尊重。 少女露出了微笑,感兴趣地朝刘继业脸上盯了一会儿,然后慢慢消失在反方向。 那个穿着旗袍的背影,让刘继业忽然想起,少女应该就是那个两年前在街上偶遇过、会说法语的女孩……却没想到已经长成如此靓丽的模样了。 摇了摇头将这一无关紧要的想法抛掷脑后,刘继业向领路的管事辞别,然后来到门外解开石柱上的缰绳,骑上坐骑,朝徐绍桢的住所行去。 拜访完了顶头上司端方,刘继业下面需要去见见他的直系上司了。 第155章 协统领 第一百五十五章协统领 刘继业与徐绍桢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太久。 徐绍桢有些简略地问候了自己的老部下,对其即将接替崔亥安担任第十七协协统表示欢迎和支持,又说了些一年来第九镇所发生的改变、如从日本进口了十三门野炮,将镇直属的炮兵标极大扩充等等。 半个多小时后,刘继业便识趣地起身告辞了。 虽然表面上徐绍桢还是客客气气的,但是从其态度和言辞上不经意间透出细微的改变,让刘继业知道自己的这个老上司恐怕是对自己有了一点其他想法。 原来的刘继业虽然有才,但是一直对徐绍桢恭敬有加,凡事也会多向其讨教并为其争取巡抚等人的嘉奖,日常更会频繁送礼。因此徐绍桢便很自然地将刘继业视作好下属,是属于未来可以提拔的心腹。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却是建立在刘继业年纪轻轻,又是徐绍桢自己一手提拔的,不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位置。 现在,从蒙古旅程回来后的刘继业,不知在朝廷中榜上了哪方高人,直接跨过了副协统,连跳两级成了第十七协协统,距离徐绍桢自己的位置也只有一步之遥了!而刘继业才二十出头,这让已经年过四十的徐绍桢,心中自然有些不爽。 除此之外,刘继业身上有才华又会做人的品质,徐绍桢已经隐隐开始担心如果其得到朝廷哪个高人的过多看着那个,会否有一天取自己而代之!如此想着,徐绍桢的态度自然会发生些许变化。 深知徐绍桢心态的刘继业,虽觉得可惜,却也知道这是自己上升太快所必然带来的后遗症。只要自己一直担任第十七协协统,那么由于自己的年纪和在朝中有人的背景,很难不引起徐绍桢态度上的些许变化。 不过刘继业并不是很担心;且不说他在中央有袁世凯、在江宁有端方的关系让他并不惧怕徐绍桢。就说实际权力中,刘继业也无意与徐绍桢争夺权柄,更不想取而代之!多花些时间弥补,两人虽未必能和好如初,却也不会势同水火。 因为刘继业与其他高级军官不一样,他身为革命党,权力根基并不全在军职而更多在对广大中低层心向革命的军官的影响力和控制。在军职上升的太高只会让他逐渐脱离其根本的革命同情者,反而不利于巩固实力。这点看,标统实在是最适合刘继业的职务,而协统已经是极致;如果真让刘继业升到第九镇统制,必然会造成其上下脱节的情况。 所以既然并不准备与徐绍桢产生冲突,平常又打算依然恭敬对待,刘继业也就不怎么担心其态度了……只要二人井水不犯河水便能平安相处。 话虽这么说,但刘继业对自己与徐绍桢关系的转变,还是难免觉得有些遗憾的。毕竟曾是关系紧密的老上司,自己之前也受到其诸多照顾…… 从徐绍桢的府邸中出来,刘继业毫无停顿地朝自己无比熟悉的地方而去。 ############################################# 花牌楼前的第三十四标营地。 一年下来,第三十四标的营地愈发牢固;围墙都用木桩重新加固,大门也被重新装修过,还加了两个岗亭,已无当年刚建军时经费紧张,无比寒酸的模样了。 天空中飘着小雪,在营寨门口执勤站岗的列兵李再兴包裹在厚厚的呢子大衣中,站在岗哨前一动不动。他鼻子下淌出的鼻涕都已冻住,却不敢伸出手来处理,只能强忍着,期待着再过一个小时便可换班进到温暖的屋内好好休息休息。 有执勤军士不时地巡逻,万一有小动作被逮住了,被关三天紧闭加上罚扣一个星期的工资,那就不得了了! 就在李再兴幻想着进屋吃热饼子的时候,却见军营外一个高大的军官骑马缓缓而来。 李再兴收回心思,仔细打量,见来者军装华丽、料子精致,明显就是个大官。他急忙给对面的同伴一个眼色,嘴唇快速发出茨茨声,然后两人等来者接近后,同时一个立正! ‘啪!’军靴在雪地里并拢,发出清脆的声响。 “第三十四标执勤列兵李再兴敬礼,请来者通报军衔和目的!”李再兴操着江西的口音,朝着来者大声道。他从值班笔记中并无看到今日会有哪位长官访问,因此必须出口询问;方方面面都符合军规,端的是无比熟练。 来者跳下马来,面带微笑地向李再兴靠近着,也不直接回答而是笑问道:“什么时候进的第三十四标?” 见高大来者肩膀上一颗硕大的金星,李再兴虽然不清楚具体军衔,但必然是很高的、说不准比标统还要大,于是也不敢怠慢老实回答道:“报告长官,我是八个月前入伍。” “难怪。” 刘继业收起笑容,轻咳一声道:“本官刘继业,现军衔为协都统,来此是为了见你们的张标统。” 李再兴认真地听完,回头在岗哨内的一张纸上将一一记下,回头又是一个敬礼道:“欢迎长官!” 刘继业步伐没动,而是很好奇地看着李再兴问道:“你们第三十四标还在坚持给士兵们上文化课吗?” 虽然军纪要求哨兵不得对话,但是面对的是军衔比标统还高的上官,李再兴为难之下只能开口回答道:“回长官,是的!据说这是前任标统留下的规矩,我们士兵不认字的就参加认字班、会识字的参加高等班、而有文化的,则最后参加文化班。” “那你是在哪个班?” 李再兴有些骄傲地回答道:“我一开始还是识字班,如今已经有高等班水平了!再过些时日,说不准就能升上文化班。” “为啥想要上文化班?” 李再兴露出了一个向往的微笑:“我们在当兵前文化都是大老爷的,想我这样只是粗通文字的,连书本也买不起、看不起……当兵后,不光把字都识全了,还从长官们那里知道了很多道理……我觉得很难得,就想知道更多的事情。”还有一点李再兴没讲,就是第三十四标规矩是,若想要升职、往上爬,就必须要从文化班中毕业。因此对于有上进心的士兵而言,升入文化班就是迫切渴求的事情了。 “那你们各个班有多少人?”刘继业很有兴趣地继续问道。 “一开始的时候,识字班多些,怕得有二百多号人、分成不同的班级上课。后来嘛,认字的人多了,如今认字班只有不到百人了吧……高等班现在最多,有三百多人,而文化班则有一百六十多人。” 刘继业想了一下,问道:“你们上课是按营来划分的?” “是的。” 刘继业还想继续问一些训练和日常生活的事情,却见李再兴对面的伙伴忽然神色一变,猛朝这边使眼色。 还未等李再兴反应过来,刘继业便已看到从营口处冲出一个矮个子士官,怒气冲冲地朝着李再兴走了过来。 “李再兴!!!” 李再兴一听到执勤士官的怒吼吓得魂飞胆散,身体下意识便是一个立正,大喝:“到!” “执勤的时候可以说话吗!?”执勤士官来到李再兴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吼道。 “回长官,不准!” 此时刘继业忽然插话道:“且先等等……” 士官一见刘继业的军衔,知道是大官。他虽然性格火爆却也不敢随意放肆,只得勉强挤出一个客气的表情道:“这位上官,这是我们第三十四标的军规……” 刘继业故作看不见李再兴透出强烈恳切的眼神,微笑道:“不知这位列兵将要接受何等处罚?” “紧闭三天。” “这样啊……”刘继业点了点头,然后说出让李再兴无比失望的话语:“这是第三十四标的军规,本官自然不便参与进去……” 士官松了口气,勉强笑道:“多谢上官体谅。” “不过……”刘继业话锋一转道:“虽然军规不便更作,但毕竟此人受罚也与我有干……作为我本人对其的内疚,就容许我做出些许补偿吧。” 说完,刘继业从怀中掏出两个银元,塞入已经听得愣住了的李再兴手上,然后不再管站在原地不动的三人,点头示意后便牵着马匹进了军营。 “你小子运气不错……站完之后自己到执法处去报到领罚吧!”直到对方远去,士官才朝着呆呆站在那里的李再兴说道,示意其将银币收好。 处理完了李再兴,士官转头看向其同伴,有些好奇地问道:“刚才来的这位上官是谁?” 列兵跑到岗哨那里一看,一字一句地念道:“刘……继业,协统领……” “刘……继……业”士官自言自语地念着名字,忽然一拍脑门,如梦初醒地大叫道:“哎呀!!!难怪觉得眼熟,那不就是标统大人吗!!!?” 在第三十四标,现任标统张孝准被士兵们称作标统长官,而在他们私下的称呼中,标统大人只有一人,就是前任标统刘继业。 第156章 再管社务(上) 第一百五十六章再管社务(上) 门口发生的事情对于刘继业而言只是小插曲,但是他从李再兴的口中得到的消息,以及他进入兵营后感受的氛围,让他对这一年来第三十四标的情况还是很满意;自己设立的规矩都得到了遵守和延续、最为关键的军纪也得到了很好的维持,方振武、张孝准等人功不可没! 在靠近标总部的地方,刘继业已被不少人认了出来。士兵和士官们碍于地位悬殊只能在远处恭敬和端正地敬礼,而军官们则没有那么多忌讳,纷纷来到刘继业身旁问长问短。 刘继业即将接任第十七协的消息早就传遍了第三十四标,大家对老标统回归担任顶头上司都很兴奋。 到了总部门口,恰好碰到了如今升任第三十四标标副的王光照,以及接替他担任第一营管带的前第三队队官徐立由,二者皆是文学社的执行委员。 一年不见,王光照愈发显得成熟,年纪仅二十一岁,对着比自己还年长三岁的徐立由态度严厉,依稀能听到他训斥道:“你们第一营这次月度考核实在是丢脸,竟然让二营的赵昂给超过!” 徐立由是王光照提拔起来的心腹,同样也接受了国家社会主义的理念。他原本是第三队队官,也是由王光照介绍入的文学社。此刻听到王光照的斥责,心中也是惭愧;第一营在王光照时代一直是月度考核中的冠军,基本上一直是第一名。这次被第二营给超越,徐立由自然很不甘心,心想一定第一营上下都有些轻敌了,只要好好训练、下次一定能重夺第一! “允亮!” 王光照抬头一看,却见刘继业站在台阶下面,笑着打着招呼。 “文鹿!!!”王光照难掩惊喜之色,喜出望外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其面前,略带兴奋地问道:“可是要来担任第十七协协统啦!?” 兄弟俩重逢后,互相给了一拳头,王光照便暂时放下手中的事务,让徐立由自己去处理第一营的事情,带着刘继业走进了总部。 “文鹿可是要见闰农?他应当还在办公室里面。” 刘继业熟悉地走上楼梯,朝着自己原来的办公室走去,边走边回答王光照的问题:“闰农、展羽、叔平都是要见的、我们文学社也要召集个会议商讨商讨。” 王光照点头,一幅理所当然的表情道:“那是当然!文鹿你还是文学社的社长,这第三十四标本就是你建起来的,又马上要担任第十七协协统,你回来继续当这个统领自然是应该的!而且你来了可好,社内最近可是有些不稳啊!” “何事?” 王光照欲言又止,最后道:“待见了闰农便清楚了。” 对王光照对自己的忠心,刘继业从未怀疑过;他轻轻地拍了拍王光照的肩膀,没有说话,但是右手却在不经意间将一个小纸条悄悄塞入对方的口袋中。 很快,两人一边聊天一边来到了张孝准的门口。 从一开始的时候,在一年之前,刘继业便已经在为自己重返第三十四标开始做准备了。在与王光照短暂的聊天中,他刘继业已经大致从其隐晦地说辞中清楚自己的布置确实达到了理想效果。当然,这与自己分开的时间不算太长也有关系;不然任何布置都经受不住时间的腐蚀。 接下来,就是如何将第三十四标以及文学社重新掌控的事情了。 对此,刘继业很有信心。 刘继业轻轻推开门,看到坐在办公室内的张孝准站了起来,待其认出自己时,顿时大喊一声道:“文鹿!你来了!!” 从张孝准书卷气的脸上,刘继业看得的是满满地真诚和高兴。 之所以最后选择由张孝准接替自己担任第三十四标的标统,就是因为他的性格。 “闰农这把椅子可还坐的习惯啊?”刘继业一语双关地打趣着,张孝准上前两步绕过桌子,很大方地承认道:“开始有些不适应,现在很舒服哈哈哈!!” 知道张孝准虽然喜欢言笑但其实是个老实人,刘继业毫不介意地与他拥抱一下,然后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想必二位也知道,两个月后我将接任第十七协协统崔亥安的位置……”叙旧什么时候都可以,但大家都是办大事的人,还是公事先办为妙。刘继业看了看仔细聆听的二人,决定将自己与袁世凯的接触和联系部分透露出来。 “……我本在日本时便与松坡与百里交好,而恰好此二人均是梁任公之弟子,因此我也曾见过任公数面,说过几次话,算有个眼缘……” “……任公自美国之旅后便放弃了暴力革命,改而主张君主立宪,自然与同样支持立宪的袁世凯不谋而合。二者之间已有了联系,而我,则在机缘巧合下被视作是立宪主义的同情者……” “……其实以我猜测,袁世凯对清廷亦非完全效忠,其对革命也非完全否认。或许他也希望多留一条路子;毕竟未来之事还很难说。不过无论如何,这对我们文学社发动革命都是极大的好事!尤其是两江总督端方与袁世凯关系甚密,对我也颇为信任!”刘继业的一番分析说完,张孝准和王光照脸上都展现出矛盾的表情。 一方面是没有想到远在北京的袁世凯居然会注意到刘继业,并准备将他作为棋子使用。第二方面,张孝准和王光照也确实有些欣喜;能够获得袁世凯的支持,对于大家发展革命有着重大好处! “如此消息,应当让全体执行委知道!”张孝准思考片刻,觉得利大于弊后,一拍桌子兴奋不已。 王光照早就知道刘继业本事厉害,下意识地一直试图模仿其言行举止,对刘继业可谓无比崇敬。因此此刻得知其获得了袁世凯的支持,虽然兴奋却也觉得以刘继业才能理所当然! “文鹿你来当第十七协协统,我们便可在端方眼皮下面发展壮大了!” 王光照笑得眉飞色舞,刘继业出声为其泼冷水道:“话不可如此说!我们革命活动还是要尽可能低调!端方与袁世凯也不是万能,朝堂之上的满族贵胄反袁者甚众!况且端方虽然开明,却对我革命党深恶痛绝,所以大家无论如何都要小心行事,不可因一时疏忽而葬送革命希望!!切记切记!” 见刘继业说的认真严肃,张孝准和王光照都收起了笑容,认真地点了点头。 “文鹿说说蒙古之旅吧!”王光照转移话题道。 张孝准也很是好奇,刘继业便收起了严肃的态度,放松心情与好友分享一段段惊险的故事。 “……在库仑时,我带领考察团才从库伦办事大臣衙门出来,便碰到几个蒙古男子上来挑衅,说是要和中原人比比摔跤。我自然怒斥之,这些人本想拔出刀子恐吓,却被我们的手枪吓跑。然而此后便一直有人阴魂不散地跟着我等,就算在旅馆也一定有四五人在外面监视。在与驻蒙诸军了解后知道这些大部都是投靠了沙俄的赛音诺颜部亲王那木囊苏伦部下。” “沙俄竟然如此可恶!早知在满洲便多杀几个了!”王光照恨恨不已。虽然他不满清廷,但是更不满侵略中国的列强!尤其是抢占了最多土地的老毛子,更是清末民初中国的头号仇敌。 聊蒙古之旅聊了许久,期间大家开开玩笑、说说趣话,很快就将些许隔阂抹去。到了晚上的时候,刘继业与王光照与张孝准共同前往第三十四标食堂就食,在自己建起的食堂中得到在场全体军官的鼓掌欢迎。 二等参谋李明昆脸上堆满了笑容,讨好地率先大喊道:“热烈欢迎标统大人归来!!” 刘继业怕张孝准听了心中有疙瘩,故意板起脸来道:“此话怎讲!?如今的标统乃闰农,我还有两个月才担任第十七协协统,如今不过是无职无权的寻常军官罢了……李参谋此言怕是不当!” 李明昆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脸上全是尴尬,也不敢辩驳,只能红着脸悻悻坐下。 接下来文学社的军官们纷纷上来拜会久别的社长,而其他没有加入文学社的军官虽然并不知道具体情况,却也觉得刘继业似乎与一些特定的军官更为亲密;尤其是李明昆,完全摸不着门道。 应该说文学社的保密措施很好,而且严格控制人员数量;在刘继业离开后只新加入了五人;至今总人数不过四十人。但是时间久了,难免会让普通军官感觉到一些异样;比如一些军官时常要开‘特殊会议’、或者时常消失,而每次都是同样的人,并且大多是身居高位。 虽然没有人具体知道这些人是做什么,但是他们似乎与前标统刘继业、及现任标统张孝准关系非常紧密……不少人,包括李明昆在内暗中在猜测是不是协统大人弄出了一个自己的小班底…… 热衷于仕途的李明昆,对这种小团体尤为敏感,想方设法地想摸清门道,幻想着加入其中成为长官心腹然后鲤鱼跃龙门。只是一年多下来,却毫无头绪,跟那些可疑的同僚拐弯抹角地打听也毫无结果…… 此刻看着刘继业明显与一群人打得火热,一年多努力的失败、方才被斥责的羞辱,心中顿时的恨恨不平起来。 被众人包围的刘继业在仓促用过了晚餐后,借着文学社同僚聚会的时机,趁机将明日召开临时全体会议的消息透露了出去。 这是刘继业与张孝准协商后的结果,意在召开文学社总大会,就接下来的体制关系进行探讨。 晚餐后,刘继业单独邀上方振武、张孝准、王光照和吴忠信四个文学社最有威信和权力的军官,在标统办公室里先进性私下协商…… 第157章 再管社务(下) 第一百五十七章再管社务(下) (今天这是大章,明日就两更了) “文鹿,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如今已是张孝准的标统办公室内,六人围桌而坐,夹在王光照和方振武中的张孝准自觉在场众人中,他是除了刘继业外地位最高,便率先问道。 被刘继业要求参与此次会议的四人都是执行委中最有权力和威望的革命者,同时也是最坚定的国家主义信徒;方振武、丁鸿飞、王光照和张孝准都是军队中的领导层,在执行委中话语权自然更重。只有吴忠信例外,他之所以坐在这里是由于他堪比王光照的忠心,而刘继业在重大会议时,都需要尽可能多的支持者。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们的老标统、归来的社长,以及未来的协统。 刘继业见大家表情有些严肃和凝重,知道他们都明白此次会议的重要性,因此也不打算先缓和气氛。 “文学社,是我革命之本!也是国家主义之根!” 开场白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长期的相处让他们都了解刘继业思维明锐,观点独到,因此都聚精会神地听着,期待其会有怎样的发言。 “且先说当今革命之局势!”刘继业决定从大局切入,表情凝重地看了看在场众人,沉声道:“这两年来,眼见清廷公布立宪方案,开始加速新政和立宪建设、据说即将筹备在各省成立咨议局,一如西方之地方议会。这大清之国势似乎真的就给扭转了,连国外的报纸,也纷纷预言二十年后之大清将重归世界舞台……” 刘继业之所以会以此为开场白,实在是因为这一年时间,随着清廷立宪措施的突飞猛进使许多士绅欢舞、而革命党发动的数次起义又连连失败,使得革命阵营的士气普遍开始低下起来。 这便是王光照所提及的,社内有些思想和士气不稳的主要原因。 对于当前中国的现状,在场的有志革命的五名同志们感到非常矛盾;一方面他们身为民族主义者对满清可谓深恶痛绝,认为近代中国的一切屈辱都归咎到异族统治之中,并立誓要排满复汉,永远地剪去汉人脑后的辫子、恢复祖先荣光,因此对清廷的所有所作所为都充满了憎恶。然而另一方面,同样是爱国主义者,他们对中国这两年来取得的发展和进步,又无法视而不见。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中国在满清的治理下越富强,革命的正当性就越容易被质疑。尤其对于国家主义的跟随者而言,满清的所作所为似乎在向一个强大、有效的政府转变。 这也是当前所有革命者所面临的难题;最近两年来,清廷似乎真的下定决心准备立宪了!一系列重大改革措施迈出的步伐远超当初的戊戌变法,也得到了各地士绅的支持……一旦真的立宪成功,那么革命党也就可以歇歇睡觉了。 据说东京同盟会由于一系列失败内部已经吵翻天了,大家在失败的打击下纷纷互相指责,说话难听至极、恨不得自己人先干一仗。 而激进者,则仿佛必须要赶在清廷立宪成功之前发动革命,结果不时有冒进的革命者白白送了身家性命。 同样,文学社的问题也是组织内没有一个清晰的革命计划,所以才会在这种情况下惹得人心失措。 “萍浏醴、黄冈、钦州防城、镇南关、惠州七女湖……这两年来同盟会发动大小起义七次,牺牲烈士成千上万,却根本无法撼动满清之统治;距离革命之成功遥遥无期!!!” 刘继业悲愤的话语让在场之人闻之无不咬牙切齿!虽然理念不同,但大家也都是为推翻满清而牺牲的同志,难免不感到悲痛。 被最近一段时间的局势而变得焦躁的张孝准一时按耐不住情绪,忍不住底声道:“文鹿说的这些谁人不知,只想与满清决议生死……” 刘继业离开的这一年里,革命党的局势是每况愈下;东京同盟会里已经有不少意志不坚的革命者开始有知难而退的心思、而第三十四标,文学社内也同样存在着悲观主义的倾向……就算是王光照这般坚决的革命党,也是心中有些惶恐。因此他们知晓刘继业回来后,出于对其的信任,无不在心中期待能从其口中知道破解当前困境的办法。 这也是刘继业进了第三十四标军营,从王光照口中察觉到文学社中浮躁的情绪后,决定在此召开内部会议的直接原因。 “闰农此言差矣!!!”刘继业一声大喝,打断了张孝准的话,然后语速极快道:“任何人都应当了解,革命之局势是严峻的……但是,却绝非毫无希望的!相反,黎明前的黑暗总是最沉的、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最平静,革命的曙光其实早已升起,只是诸君尚未察觉罢了!!!” 此言一出,众人为之一震,都情不自禁地想听听刘继业的高论,看他是如何能够如此确信的! 而张孝准,也收回了心中一点点的不满,专注地望着刘继业。 刘继业对着众人自信一笑,朗声道:“诸君只需弄清当前清廷新政背后之人是谁,就能破开重重迷雾,看见真相了。” “不是袁世凯和张之洞吗?”王光照奇怪地发问。 众人也不解地看向刘继业,他们认为三岁小儿也知道当前立宪道路上领头人是如今的军机大臣袁世凯。 “错!大错特错!!”刘继业大喝一声,吓了众人一跳!也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快速地继续道:“袁世凯和张之洞何人?虽贵为督抚、军机大臣,在满人看来也不过是家奴罢了!别的不说,且看大清是谁发号施令?慈禧太后!是大量满清的贵胄!醇亲王载沣年纪轻轻,不过是军机处行走的职务便敢在御前会议上拔出手枪要杀袁世凯,而袁世凯本人最大的靠山,也是庆亲王奕劻!” “真正掌握大权的,从来都是满人!!” “大家难道忘了《论革命之必要》一文了吗?忘了《强****》了吗?忘了我们国家主义之理论了吗?三百年来,满汉之防早已深入清廷统治者的血统中,他们从来不会将丝毫真正的权力交给汉人;就算是太平天国时迫不得已一时让曾文正和李中堂做大,事后也是想尽办法牵制打压,慢慢将权力重新回收。正所谓近支排宗室,宗室排满,满排汉!” “那……新政又是怎么回事?如果满人当真如此忌讳汉臣的话,为何要立宪呢?而且现在立宪的态度如此明显……”丁鸿飞忍不住问出大家心*同的疑问。 刘继业笑了两声,将语速重新放慢下来:“既然将权力核心弄明白了,那么当前之新政就可以理解了……一切都在慈禧!” “咦?” “老妖婆!?” 受早期逃亡日本的变法派如康有为等人的妖魔化,以及庚子年义和团事件中慈禧的糟糕透顶的表现,绝大多数留学生无论是否革命党对其都没什么好感,因此众人一时不能理解刘继业的话语。 见大家都露出不解的表情,刘继业笑道:“如果这慈禧太后真如康有为和梁启超所说的那般不堪,她当初如何能击败顾命大臣、又如何能在后来打倒盟友鬼子六,同时获得各地督抚效忠、执掌大权数十年,并且轻而易举便将光绪软禁?” “若无慈禧之支持,单凭袁世凯和张之洞等汉臣是绝无可能推动清廷新政与立宪的!更别说清廷内部还有反对新政的强大势力,也只有慈禧太后才有能力和权力压制载沣和铁良等满族贵胄。因此实际上清廷推行的是慈禧的新政,而此新政也完全依靠慈禧的支持!” “然就算是慈禧,也动不得这满清的根本;满族贵胄。这新政和立宪,到底是不能、也绝无可能动到这些贵胄分毫的。相反,贵胄反而会以新政和立宪的旗号,为自己谋更多权益。” 此言一出,丁鸿飞并未觉得被说服,而是皱眉问道:“若是这样……文鹿且说,为何清廷亦削减了旗人的年饷?” 刘继业笑了笑:“对于满族贵胄而言,我汉人为奴才,而那些旗人何尝不亦是奴婢?不过是稍微高等些的奴婢罢了,不过是这些所谓贵胄养的看家犬罢了。现如今旗人早就不堪用,看家犬垂垂老矣无甚用处了,主人便将之炖了做狗汤罢了。而你看朝堂之上,中枢之权柄从头到尾都掌握在这些贵胄手中。” “如此便可知道,此等新政,此等立宪,最终目的依然是保住其满族贵胄的权力,就算是慈禧、也不可能将大权交给被他们视作奴才之汉人、更别说慈禧从未曾有过此等心思!说白了,这立宪再好,也是他满人的立宪,不,是他满族贵胄的立宪,他满人是必然不可能与我汉人分权力的!” 对当前局势如此新颖的解读,让在场众人大开眼界!张孝准和王光照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抓到了什么,似乎已经能感觉到新的视界展开在自己面前,仿佛自己与真相之间只隔着一层薄纱了。 本来刘继业作为理论家和领导者的声望,又达到新的高度。 “那么,问题来了……挖掘机究竟……”才准备开个玩笑,想到大家不可能会明白其中奥妙,刘继业忙改口道:“且不说就算是慈禧也不可能归政于汉人,待其归天之后,接掌大权之满人一无慈禧之政治手腕、二也绝无可能诚心立宪,最后只有可能弄出个糊弄人的东西出来……比如,首届责任内阁完全由皇族和满人组成的等等昏招!” “现在立宪的声势越大,到时候人们就越会失望、越失望,就会转向我等革命!” “当大量保守、仇视汉人的满族贵胄掌权,满人必然会将其根深蒂固的满汉大防融入新政中,将自己从始至终的排汉行为公之于众,终让所有人都认清其真面目!最终将棺材木给自己准备好!” 结合后世革命成功的结果倒推,在了解了这个时代后,刘继业并没有如寻常革命者那般迷茫,很容易便找到了清廷最终迅速垮台的本质。那就是接过权力的满族贵胄过度、过时地固守满汉大防,对汉人从头到尾的不信任,最终让清廷失去了自我改良的可能,同时也为革命的成功创造了可能。 当然,罢科举、办新政等其他因素也在无形中增强了反对清廷的声音,不过真正让大清国这个表面上的庞然大物垮台的真实原因,还是那自满人入关来就一直奉行的民族政策。 最后,刘继业总结道:“具体来说,新政和立宪的路走得越远,满族贵胄的龌龊想法也会昭然与众,丧尽天下的人心。现在清廷预定五年后组建的第一任内阁,届时必当是换汤不换药,以满人乃至皇族掌控的所谓内阁……慢慢丢掉一切民心和支持!我等只需耐心潜伏,笑看那些满族贵胄们自掘坟墓……在不远的将来便能看到发动国家主义革命的成熟时机,一举推翻头顶上那腐朽恶臭的*王朝!” “满清贵胄妄想借新政而集权,用立宪来稳固其奴隶主的地位,这实在是逆历史潮流而上,虽能得一时之前进,最终却必然被潮流所溺亡!我们国家主义将顺应大势,待时机成熟,全国上至士绅、下至百姓都对满清失望透顶之时,一旦举义必能举国响应!” “……文鹿……当真如此?”吴忠信听得有些痴了,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侧脸。 “千真万确!”刘继业肯定地回答道。 在场众人脸上难掩兴奋之色;对于此前长期犹豫和迷茫、又有些失去方向的众人而言,忽然有人指明了方向,让他们认清了道路。此时此刻,他们只觉得未来一片光明,只要能克服暂时的困难便一定能看到革命成功的那一天…… “因此我们文学社万不可因此而丧气,更不可失去斗志对革命的正确性、对国家主义的正确性产生怀疑!我认为,当前我文学社的首要目的是继续低调行事,维持我们这两年的工作范围,继续在新军中的可造人才里小心扩张我们的同志,不断强化对第三十四标的掌控……”在此刘继业稍微顿了顿,让众人有一点时间消化如此多的信息量。 “而我即将担任第十七协协统,也可逐步将我们文学社扩张至第三十三标中;届时我准备进行一些调换,将我们文学社的一批骨干调入第三十三标内,然后慢慢发展!” 刘继业最后充满激情地大声道:“诸君!同志们!只要我们不冒进、扎扎实实地发展,不出两年就能完全将第十七协控制在我文学社内!第九镇不过第十七、第十八两个协!届时,在江宁这东南政治经济中心之地,将有一半的新军完全倒向革命、倒向我国家主义文学社!只要我们准备得当、计划周到,在合适的时机起事,便能一举拿下东南、鼓舞全国的革命志士们,掀起推翻清廷的浪潮!!!” “革命之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好!!” “太好了!!!!” “就让腐朽的满清消亡吧!!” 所有人被刘继业的言语所激起,热血沸腾兴奋地再也不能克制,或用力锤桌、或双掌相击,无不高声叫好!!! 本就敬重刘继业的王光照、吴忠信和方振武此刻只觉得对方无比正确,完完全全地被折服。而稍微持保留态度的张孝准此刻也无法让自己怀疑刘继业的决策,虽还未到惟命是从的地步,但也相差不远了。 虽然大家都没有讨论文学社中很关键的执掌权的问题;刘继业回来后文学社的权力结构如何重新调整、张孝准‘代理社长’的职务该如何处理,但此时此刻众人已经在心中对刘继业完全服气,心甘情愿又理所当然地迎接其继续领导大家。 “大家对此方针有何异议?” 众人纷纷摇头。在刘继业的指导下重新鼓起了斗志,大家都已心服口服。 刘继业说了这么多,方才激动时还高吼了两句,嗓子已经有些沙哑。此刻见自己的发言效果非常良好,心中很有成就感。 “既然如此,那么我作为文学社社长,准备明天召开执行委大会,就今天的决议再进行讨论……后天则召开临时全体大会,向全体社员通报决议吧。”刘继业放松地说道。 虽然说是还要在执行委上再讨论,但是实际上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而众人对刘继业自称社长,也只是视作当然。 通过这次内部小会议,刘继业在其他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已初步建立成‘自己周围人’、‘执行委’最后‘文学社大会’这样的三层权力分布,使自己成为最高决策者和最终裁定人。表面上的程序民主,但实际上大权已在其他人不注意的情况下悄然落入刘的手中。 第158章 球戏 第一百五十八章球戏 刘继业在第三十四标的军营中待了三天。这三天时间里,他召开了一次很成功的执行委大会,将自己的意志毫无障碍地传递到每一个人的思想中;此后的文学社总大会上,重新担任社长的刘继业得到了几乎所有社员的热烈支持。虽然有一少部分激进的会员对刘继业看似保守的政策表示不满,但是在绝大多数赞同的情况下,他们的意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除了公事之外,刘继业也找了时间与他的好友和同志们相聚,抛开公事的繁琐,只是单纯地喝酒聊天、一如当初在东京留学时的感觉。 “……真烈啊啊!!!”嗜酒的张孝准放下手中的酒瓶,擦了擦嘴角流出的液体,对着刘继业竖起了大拇指。 “当真如此烈?”王光照好奇地接过酒瓶晃了晃,被一阵刺鼻的酒精味道给熏的皱起了眉头。 刘继业哈哈笑道:“外蒙苦寒之地,牧民酷爱烈酒来御寒……这酒乃是用的沙俄蒸馏法酿制,比寻常的烧刀子还要烈上不少,若按西洋人的算法,应当有75度了。” 王光照本就不善喝酒,酒量一向是同学中最差的;听后急忙放下酒瓶道:“幸好先让闰农品尝!” 张孝准似乎还未从酒劲中缓过神来,摇头感叹道:“若是汝为(许崇智)还在,必定会畅饮此酒啊!” 对当初在东京时一同加入青军会,志同道合,如今却分散四方的好友们,无论是张孝准、王光照还是刘继业都是有些怀念的;尤其是那段无忧无虑、淋漓尽致的生活。 屋内除了说话的三个当初留学东京时的同学外,还有正参谋官丁鸿飞、副参谋官祁匡训、参谋吴忠信和方振武、以及第一营管带徐立由、第三营管带关启平、第七队队官钱云拓等人;都是文学社执行委的成员。他们有些插不上话,彼此互相之间在闲聊着,神态略显拘谨,显然很难放松下来。 此次晚上的聚会,是白天文学社总会之后,由刘继业提议举办的,本意是想自己离开一年,执行委的同志之间可能会有些生疏,正好一起聚一聚联系一下感情。 明亮的月光从窗外射入屋内,众人所身处的地点是江宁城内秦淮河旁的一家茶馆。离开了军营,大家都是便装出席,也不按照等级围坐,而是随意地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一些与军务无关的共同话题。 门外,两个刘继业从蒙古带回的男子已换上了亲卫的服饰,面无表情又安静地如同门神一般站在门的两旁。 “云登,你来尝尝!”刘继业笑眯眯地将正在与吴忠信聊天的徐立由叫过来。 第一营管带徐立由长相白净,戴着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听到刘继业的声音向吴忠信点头示意后急忙来到刘继业的跟前,不卑不亢地问道:“……文鹿有何吩咐?” “不必如此拘谨,大家都是同志,都是兄弟,放开一些!”刘继业笑呵呵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示无害。只是刘继业威严已深入人心,尤其是有些距离感的中级军官,因此此刻虽然都笑着称是,但是除了旧识张孝准和王光照外,依然无人敢放松。 见徐立由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刘继业心中暗叹自己估计在这些人眼中已经成了敬畏有加、不易亲近的人了。虽然有些遗憾,但是对于树立领袖威望却很有好处,因此也就放弃了纠正的打算。 “听允亮讲,你很善饮酒?” 徐立由陪笑道:“哪有哪有……只能说略懂一二。” 王光照之前聊得很开心,此刻已微微有些醉意,此时对徐立由笑骂道:“云登何必装!你酒量之大我还不知道吗?老实回答!” “若以你的酒量来算,人人都可称是酒仙了!”刘继业笑着调侃了王光照一句,听到的都忍不住笑出来。 王光照闭上眼睛大声道:“若说酒量,叔平可比我差多了!” 在一旁与丁鸿飞玩纸牌的方振武一贯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些许变化,难得出声抗辩道:“在下天生便不得饮酒,每逢饮酒必定浑身瘙痒,却与酒量没有干系!” 平日时常暗暗与王光照竞争的关启平此刻也落井下石道:“按西医的说法,叔平这是对酒精过敏,不算不算!承认吧,你王光照就是我们所有人酒量最差之人!” “我酒量虽不足,但不像某人酒品不端,每次喝酒都要出洋相!”王光照愤然反击。 关启平喝醉了喜欢脱衣服唱歌,又偏偏五音不全,时常因此闹出笑话出来。此刻听到王光照掀老底,脸色顿时通红。 “喝酒算什么、是好汉就在篮球场上比比!”关启平大声道。 “我一只手都能赢你!”王光照毫不示弱。 两人这么一打哄,原本拘谨的气氛就逐渐活跃起来。大家兴致勃勃地看着二人涨红了脸斗牛,纷纷发笑。 篮球是刘继业引入第三十四标的另一项新事物,当初一引入便迅速传遍全标,很快操场边上搭建的几个临时球场便人满为患;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在长期枯燥的军营生活中都迅速迷上了篮球这个游戏。 又有身体对抗、又有团体战术,而且还不需多大的场地,只要三四个人和一个球便可以玩起来,最适合一群精力旺盛,无处使唤的大兵! 身为发起者的刘继业虽然并不常玩篮球,球技也很快被不少人给超越,但是他却明白这类球类运动能良好地促进战友之间的感情、化解矛盾,同时增强团体配合。古代中*队都有类似的运动存在,道理都是相同的。 屋内的气氛不断转好,刘继业只是靠在墙角处,与不怎么喜欢热闹的方振武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聊聊其兴趣爱好、家庭情况等等。 方振武与刘继业是同年本是安徽人,出生于贫寒之家。他幼时丧母,父亲靠挑担卖油为生。由于家庭困难,从小方振武便挑水干活。艰苦的童年让他变得性格坚毅,同时在见多了世间不公后,变得嫉恶如仇。1906年初时,21岁的方振武从安庆武备练军学堂毕业,被分配至第三十四标的担任队官。 此后他遵纪守法的性格被刘继业所看重,直接从队官被保举为二等参谋兼执法官,一下子跳了三级。在刘继业的影响下,出身寒微的方振武明白了世间的那么多不公平是腐朽的清廷所致,毅然加入新组建的文学社中。自此以后,方振武便一直是刘继业的忠实追随者。 在方振武眼中,刘继业不光是长官、是领路人,还是真正懂自己的、相信自己的知己。 作为回报,沉默寡言的方振武除了在执行委会议中用手中的票来支持刘继业外,也在日常的执法官工作中无比的投入、坚守其铁面无私的本质。 聚会一直闹到将近深夜时分才最终散去。 第二天上午,在军官宿舍中借宿了一夜的刘继业告别了头痛欲裂的张孝准和王光照,重新回到家中。 入了别院,刘继业信步来到自家屋子门前,本以为青子会在外面与自己的族姐族妹们玩耍、或者带着孩子,却没想到一推门便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桌前放空。 正准备上前却给她一个惊喜,却没想到她背对着刘继业却忽然开口说话,语气中少了刘继业所熟悉的温柔,而是多了些意义不明的语调…… “我……不能忍受了!” 第159章 家事 第一百五十九章家事 “我不能忍受了!” 刘继业心中一惊,笑容凝固在脸上,大脑仿佛瞬间空白,愣愣地看向青子…… “……怎么了?” 青子轻轻扭过头来,脸上似乎还残存着泪痕,一双漂亮的眼睛此时深深地看过来,望去只觉得深不见底,蕴涵着数不清的情绪。 “继业,你还记得当初在日本的日子了么?”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青子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平稳,但刘继业却明显能听出青子语气里的波动。 “也许你不记得了,可我却忘不了,那段日子对我来说是何等的重要,你从来都不知道!” 即将决堤的大坝,已开始从裂缝中渗出水柱。 刘继业咬紧了牙,看着青子渐渐激动起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所有的能言善辩,在此刻都化作了沉默。 青子双目望着刘继业,两人四目相交。 “继业……当年我在逃亡的时候遇见你,就如同遇见了生活中的救世主……是你撑起了青子的整片天空,是你给青子带来快乐,让青子获得了重新开始的勇气……一切都只因为你来到了青子的身边,给了我要与你结婚生子的信念,我才能背井离乡跟随你来到中国。刚来的那一年,你不在的那一年,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语言、陌生的家人、陌生的国家……但我那时却从不曾害怕或担心……因为我相信只要你从满洲回来,就一定会像东京那样继续留在我的身旁……” 青子的语气渐渐平静下来,激动被哀伤所取代。 “可是……一年后你回来了,却很少呆在家里。一个月的时间,算下来我们夫妻两人也只有三、五天的时间在一起。但是青子相信那也只是暂时的,等到继业你军队的事情上了正轨就不用这样忙碌了。所以,青子就一直地等待,等待着能够与继业你在一起的时刻。” “但是那一天变得越来越遥远,让青子慢慢都遗忘了……”青子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好像青子的生命中,继业逐渐淡出了……甚至青子都要想不起来为什么要来这个国家。” “我……”刘继业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再发出声响。 “然后……就是怀孕和又是一年的离别……” 青子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也许是等了太久了,青子已经好像习惯了等待,那时好像也死心了、想着也没办法,就那么慢慢地过下去吧……慢慢地,就用时间和灰尘把青子与继业的爱情遗忘了吧。不要再去想与他天长地老、不要再去妄想有一个不同于任何人的幸福婚姻,就那么生儿育女……然后到老了再悔恨当初为何要来这个国家吧……” “但是继业,你从蒙古回来后,见到你的时候,青子本来已经死心了……却不知为何,又活热起来。那天在大院见到你的时候,青子在怀中抱着那孩子,却忽然想再试一次!” 青子的语速骤然加快,神情激动道:“也许、也许!这一次继业回来就会不一样,就会有改变,就会回到那个陪着青子坐聊通宵,谈天说地,相互温暖温存的继业!!” “可是……你回来的第二天就走了……就去了军营,又开始处理起你的事业来……而这个家,除了多了那孩子之外,好像就没有半点变化……依然是那样的安静、依然是那样的冰冷。” “这个国家……这个家,就如同青子小时候的那栋空荡荡的大房子一样,那么的阴森、那么的寒冷……” 泪水忽然从眼眶中流出,青子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身子区下来,痛苦地大喊道:“可是青子不甘心呐!真的很不甘心呐!!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青子来这里究竟是为什么?有什么意义?没有了爱,只是如同行尸走肉那样,就像、就像、就像一个机器,每天动着却没有了灵魂……这样无趣的生活,本来是青子最恐惧的!!青子就是因为不想过那样的生活,就是为了逃离那栋大房子,才和继业君一起离开日本的啊啊啊!!!” 青子发现小时候最恐惧的噩梦变成了自己如今的生活…… 哀莫大于心死。 哭泣的眼睛紧闭着,泪水如同了堤,浸湿了青子的衣角。 情绪的过度激动让青子显得有些体力不支,脸色也越加苍白,她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然后如同没了魂一般重新坐下。 已完全明白了青子心情的刘继业不禁打了个寒颤,一直以来……不,自从结婚以后,青子便一直如同是温柔贤淑的化身,一如绝大部分日本妻子一样安心在家当贤内助,尽心尽力服侍丈夫、对丈夫从不忤逆…… 对于自己而言,爱情和家庭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一小部分而已,是雄伟霸业之余的点缀……但是对于青子而言,这却是她的全部啊! 以前无论遇到何种情况,刘继业都会苦思冥想找出解决的方法,可现在,竟像个木头似的,被青子的话狠狠的钉在地上,怎么也挪不开步。看见青子这般委屈,他心头一阵阵酸楚…… 青子说的没错,自己甚至已经有些想不起来最初遇见青子时的模样,和她那时吸引着他的个性了……就那么不知不觉地冷落着她、无视着她的感受和需求,一下子就是好多年……此时此刻青子的爆发,是这么多年所积累的无数怨楚和委屈! 而此时距离两人初次见面,也不过才过去了不到五年。可短短五年的时间,竟让妻子对自己从爱人变成了陌生人。 片刻的沉默,望着靠在椅子上轻轻发抖,脸上一道道泪痕的青子,刘继业慢慢走到她的面前,缓缓的跪下,握住她的冰凉的手,将脸深深埋进她的双膝。 青子看着这个男子竟然此刻跪在她的面前,惊的说不出话来,只是痴痴的望着他。 “……青子……错都在我,让你失望了……但是给你幸福是我最大的愿望,且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吧!” “弥补……?”青子似乎没有想到一直都无比坚定的刘继业会如此说,愣愣地不知如何反应。 “是的!”刘继业说的坚决,双眼直视青子,言辞陈恳无比。 青子微微挪了身子,试图将继业拉起来,可她身体已非常虚弱,根本拉不起高大的刘继业。 于是,青子也蹲下身子,同刘继业跪在一起,环住他的身子,紧紧的拥住自己的丈夫。她用双手捧起丈夫湿了泪的脸,虽然饱经风霜,可还是掩不住的英气的眉目与坚毅的面容。 “以后我会多多在家……况且离我上任还有一个多月,这段时间就让我好好陪伴在你身边吧!” 青子并没有回应,脸侧靠在刘继业的肩上,闭起双眼。 经过了方才情绪的发泄,又得到了丈夫的道歉和忏悔,青子此刻已慢慢平静了下来。 “……嗯” 青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160章 预备立宪 第一百六十章预备立宪 冬去春来。 刘继业与青子重归于好,两人重新达成默契。刘继业努力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将时间都花在陪伴家人中;不是在家照顾女儿,就是带着青子上街或者出城玩耍、小日子过得很滋润,夫妻俩的关系也慢慢重新回到了当初在日本时同居的样子。 随着时间在欢乐中悄然流逝,距离正月初一的日子也愈发接近了。 自从刘继业穿越后,1902年、1903年和1904年这三年的春节是在日本度过的、1905年则是在满洲战场上。1906年虽然在家,但当时忙于成立第三十四标的事务,也就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两天在家,其余时间都留在军队中。 真正参与到过年的准备和张罗中,自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 就在刘家上下开始张灯结彩准备过年的时候,朝廷那边又再次传来了‘利好’的消息。 清廷正式宣告开始筹备设立城镇乡以至厅州县各级自治研究所,筹设咨议局,定于1909年完成。按照宣告,各省咨议局职能由初议的仅有向督抚提供意见、参与立法、评断下级自治会纠纷、接受民间请愿而将在未来逐步提升至有权质询督抚之施政,及议请更正;督抚如无异议必须施行咨议局议案、以及议员有言论免责权。 如此咨议局待完成之时便将成为如西方地方议会一样的存在,其选举主要由士绅参与,由选民选出选举人再选出议员,而选举权及被选权有财产、学历、资望出身及年龄等限制,有利士绅力量之集结。 地方自治一直被作为新政和立宪运动的核心部分;早在1906年袁世凯就已于天津成立地方的“自治研究所”及天津县议事会。而经过1907年时张謇、汤寿潜等人在上海成立预备立宪公会后,各地立宪公会纷纷建立,呼喊地方自治的浪潮一波盖过一波。 因此清廷的这一举动可谓顺应了大部分士绅的诉求,得到了全国大部分人的认同。当然,革命党会将之视作清廷的又一迷惑性动作,是伪善的虚伪举动,但是却并不妨碍全国各地士绅们摩拳擦掌地想在即将成立的咨议局里大展身手。 不过在此之前,清廷已经颁布施行了一系列的新政措施;其中包括削减各省督抚的财权和军权将之收归中央、并设立民政部统领全国巡警道。此外,新近成立的度支部也在1907年的时候颁布《清理财政明定办法六项》,负责统一各中央地方衙门收支、统筹外债借还、考核各省银号,以及规定对各省越时造报财政之惩处,此外度支部已确立将制定全国预算。 这些举动再加上科举制度的废除和西方新式教育的兴起,以及慈禧太后亲自颁布的《预备立宪大纲》,让清廷的改革似乎从表面看充满了诚意和坚定,许多人已对中国的立宪运动表示乐观,甚至断定未来十年清廷所承诺的立宪定能实现。 持相似观点的,不光是国人,还包括大量的外国人…… ######################################### “恭喜你,老朋友!” 地点位于北京东堂子胡同的大清国外务部部堂一座很西式风格的会议室里,身着正服的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一边除去礼帽,一边伸出了手,用带着爱尔兰口音的官话问候着。 问候的对象,穿着满清一品大员朝服的袁世凯脸上堆满了微笑,非常熟练地与朱尔典握手,然后请入座位。 朱尔典与袁世凯面对面在圆形议事桌前坐下,在朱尔典身旁,一个四十余岁的男子,正是曾参加彰德秋操的英国记者莫理循。他跟在二人后面,脸上挂着开朗的微笑,等候朱尔典为他介绍。 “一年时间没有来这里,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啊!”朱尔典打量着房间的布置和环境,看到如此西式的装修,知道是眼前老友的功劳,不由得笑着赞赏道。 朱尔典对自己所来的衙门并不陌生。在1901年改制为外务部之前,这座东堂子胡同一直是大清总理衙门的所在。同样的,他对眼前的袁世凯更为熟悉;二人早在朱尔典1888年担任北京公使馆馆员的时候就认识、而到后来朱尔典由于工作出色被派往朝鲜担任汉城领事后,与同驻朝廷的袁世凯的关系就愈发密切起来。 1894年甲午战争前夕时日本曾试图暗杀袁世凯,当时便是朱尔典出手援助,运用关系用英国的兵船将袁世凯从朝鲜护送回国。1898年朱尔典升为英国驻华代理公使后,他与袁世凯的私交便已发展到了彼此都视对方为密友的层面。 “公使不介绍一下这位绅士吗?”袁世凯温和地看向莫理循。 朱尔典笑了笑,将手侧指向身旁开口介绍道:“这位是泰晤士报的记者莫理循……莫理循,在你眼前的这位大人便是大清*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袁世凯大人!袁大人与我是旧交情,也是一个对大英帝国非常友好的官员。” 莫理循大大方方地倾身向前,朝袁世凯一边伸手,一边用感叹的语气说道:“一直听说大人您的大名;远东这块土地能有今天焕发一新的局势、中国越来越接近民主和富强,都是因为大人您的功绩啊!!” “莫先生过奖了!这都是太皇太后的圣明和朝廷上下同僚的努力,些许成绩还不足道哉。”袁世凯自然不敢据功己有,笑着摇了摇手。 莫理循对袁世凯所表达的善意并非单例,它背后代表的是大量西方人对清廷在态度上的转变;西方人眼中义和团期间那陈旧、落后、愚昧、散发着腐臭气息的中国形象在和约后的几年时间里并未得到改善,在华的西方人无论是传教士还是商人都对慈禧太后和清廷充满了不信任感。 真正的转变发生在1905年。随着清廷受日俄战争的刺激而开始认真执行立宪、随着新政各项措施的展开,传教士对清政府的努力也表示认可和同情。1905年9月2日,清政府正式下令废除持续了两千多年的科举制,这一举措深得传教士的赞许。有些人甚至认为废科举的时间1905年9月2日将会作为“新中国”的诞生日而被记载在历史上。同在1905年,抗议美国排华法案的抵制美货运动爆发。传教士多认为这一运动是中国新生活的征兆,意味着中国的觉醒。 一个传教士传回国内的篇文章中概括了当时中国的新形势:“整个中国渴望改变;科举制成为过去,学校如雨后春笋般;政府也开始懂得其存在不是为了统治者的私利;爱国的精神正在产生,抵制美货运动是最初的表现;对宪法和重组军队的要求已经得到回应;禁止缠足、女子教育、新建筑风格、治外法权都是热烈讨论的问题。”这一时期,清政府另一项特别引起传教士关注的举措是禁烟。传教士长期以来致力于禁烟运动,对清政府最终颁布禁烟条例表示赞许,称之为“最惊人的改革”。 虽然对中国还有批评,但在华外国人的主流观点已转变为同情和理解,许多人都判断未来的亚洲将是中国重新崛起的时代;《巨人的觉醒》、《中国的觉醒》、《新中国的发展》等一系列对清廷和中国积极正面描述的文章和书籍纷纷涌现。 然而由于西方长期对慈禧的不信任、以及她在义和团时糟糕透顶的表现,因此如今的情况下西方人虽对中国改革改变了态度,但是在心底里却依然不愿意相信那个老巫婆般的女人会转性。这种情况下,长期作为新政的提倡者和实践者形象出现的袁世凯,便被中外各方都给予了厚望,被视作真正引领了新政和立宪的开明官员。 不过莫理循与朱尔典的到来并不单纯是为了来表扬袁世凯的政绩,而是有着其他的目的:津浦铁路。 早在1899年,为了修建在陆地上贯通南北的津浦铁路,清廷总理衙门大臣许景澄便曾与英商汇丰银行、德商德华银行草签了《津镇铁路借款合同》,借款740万英镑,九折实付,年息5厘,期限50年,合同规定北段由德商承办,南段由英商承办。后因义和团运动爆发,合同被搁置。1902年,德国代理驻华大使照会清政府,要求议定正式合同。清政府改派袁世凯督办津镇铁路与英德两方谈判,后期谈判还加入了张之洞。 数年的谈判过程,中间还出现了不少曲折,中英德终于在1908年的1月3日由外务部右侍郎梁敦彦与德华银行、华中铁路有限公司签订了《天津浦口铁路借款合同》。其主要内容有:将津镇铁路改为津浦铁路,借款500万英镑,年息5厘,期限30年。铁路建造及管理权归中国国家办理,中国国家选用公司认可之德国、英国总工程师各一人,两总工程师须听命于总办或其代办,所造铁路仍分南北两段。津浦铁路的建造,以山东峄县为界,分南北两段进行,分设南北两个总局,预计全长1009。5公里。 清廷委托洋行印制的共500万英镑的津浦铁路债卷将在当时世界金融中心;伦敦销售,在铁路借款合同签订了之后,身为英国公使的朱尔典很希望能够在敲定债卷上市之前,与袁世凯多一些沟通…… 第161章 族产(一) 第一百六十一章族产(一) 西元1908年2月2日,也就是农历丁未(羊)年癸丑月初一。 这天是传统中国的新年和元旦;在西式纪年尚未在中国普及的时候,这便是新的一年的起点。作为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整个江宁城都欢欣鼓舞,就算是再困苦的底层也在这一天用新布做一两件衣服、幸苦一年的钱来买上一块肥猪肉剁碎了做狮子头、从鱼市上买来江鱼弄出鱼丸或者红烧鱼。 幸苦了一年,无论阶级都要在这一天好好喜庆一番。 底层人都如此,那些有些家产的便更是大张旗鼓地张罗布置了。 除了狮子头和鱼丸等过年必备的菜,各种美味佳肴、佳酿都一一被被摆在数十桌上,散发着诱人香气。 身为江宁大族,刘府自然对这一重要节日做了精心的操办。 全族三百多号人齐聚主堂外的院子里,按照辈份分别坐在不同的座位上。二十九张红木圆桌、每一个桌子前都有一把黄花梨制的主座,桌上摆放着令人目不转睛、食指大动的菜肴。此外,刘氏酒窖中也拿出了珍藏,浓郁的酒香让人刚一坐下便已有微醉的感觉。 然而在如此喜庆欢快的时候,刘府上下却并没有多少人喜笑颜开。 大家除了在互打招呼、拜年的时候说些喜庆话,露出些笑容之外,其余时间脸上是一副愁容。受此诡异的气氛,连平日就等着过年玩耍的小孩们,也都不敢乱动。 身为长房长孙的刘继业,同时也是刘府官职最高,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有资格坐在主桌。此刻他端坐桌前,看着全部的族人都已坐下,气氛却安静无比、无人敢动筷子。 之所以气氛会变成这样的原因…… 刘继业不经意间看向自己的左侧,主桌的那把陈旧的黄花梨制主座,之前一直是摆放在刘府正堂供刘家族长、家主,自己的爷爷刘易博使用。 这把椅子上空无一人。 刘氏族长刘易博并不在位置上。 待全部人都坐下后,本应该是由家主发话,此刻却是长房的长子,年过五十的刘寿昌站了起来,简单地说了一些祝福的话、激励的话,希望新的一年更上一层台阶云云。 从刘继业的视觉看,大家听后都笑得有些勉强;举杯敬酒的时候,喊出的声音也是稀稀落落。 三天前,在花园里行走,年纪已是七十三岁的刘易博忽然跌倒。 本来刘易博身体就不是很好,这些年已经不再过问家里的事情,把大小事在三个儿子中间分配后就安心养老遛鸟了。没想到过年前出了这么一个事情。跌倒后,刘易博便一病不起。家人急忙请了各地名医,连洋医生都来了几个。 按照中医的说法,刘易博本就年老体衰,阳气不足而阴气过剩,冬天又是极寒的时节,老爷子没注意保阳所以跌了一下就引起了病端。此刻重药不敢用,只能用名贵的药材好生调养…… 此刻老爷子依然躺在病卧上,用汤药养着,已是处在半昏迷的状态。虽然还剩一口气,但大家也知道老爷子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平日冬天咳嗽就没停过。此刻虽嘴上不说,心里却也都不是很看好…… 眼见家主要不行了,无人有心思安安心心过年;一方面觉得刚过年的就出现这种大事很不吉利,担心未来的发展、另一方面,心思活跃的人也在考虑老爷子西去之后,这家该怎么分…… ####################################### 三天后。 刘继业与父亲刘寿昌漫步在长房的大院子里,看着树枝上的积雪慢慢融化。两人穿戴的严严实实的,皮靴在地上踩出一步步足迹。 “继业……”刘寿昌表情略显严肃,这几天他作为老爷子的长子承受了很多压力,家族的重大决策需要他来决策。这个时候,刘寿昌便想到了自己的儿子;眼见他也事业有成、已经有出息,想着有些事情也应该与他商量。一来是让他多了解家族的情况、二来也是看看他能否对情况提出些好的建议。 对自己的这个有出息儿子的能力,刘寿昌还是很有信心的。 “你祖父……昨天又吐血了。” 刘继业沉默。 就刘继业所知,在老爷子刘易博之下,他的三个儿子刘寿昌、刘启昌和刘悠昌所在地的三房分别控制了绝大部分刘氏产业。 经过这几年的发展,长房已经逐渐从原本的主业钱庄中抽出了资金,在刘继业的鼓舞下与二房合作进军实业,通过置办面粉厂而获得了高额的利润。就在不久前,刘寿昌已决定从钱庄和其关联店铺中抽调出一百三十万两银子的巨额资金进行投资,长房已是铁心准备在实业的方向走远了。 二房以刘继嗣为首也慢慢偏移了它一开始的当铺和药材生意,此刻随着长房一起大办实业;不过由于资金比不过长房,因此只能在面粉厂中占有约35%的份额。 在长房与二房合作的三年里,两方基本保持着克制。在赚钱的前提下,大家不管私底下如何防备、如何勾心斗角,但明面上都是一派和气,在达成了共赢的同时也让合作变得很顺畅。如此下来,在无形中长房与二房的关系反而变得更加紧密了。此次长房准备扩大投资、二房也不甘示弱。虽没能运作出如过百万,但也努力筹集了大约四十多万两银子,准备继续和长房合作办厂。 在投资实业的盛宴中,唯一落下的就是三房了。固守着南北货和一批田地的三房这些年来毫无起色;基本上只是勉强维持原样,生意并不好做。虽然三房在看到长房的成功后也曾一度想进入实业,但无奈资金实在匮乏,最后勉强凑出二万多银子来,也只能做个居无轻重的小股东。 刘寿昌轻叹一声,意味深长道:“老爷子还有一口气呢,某些人就已经按耐不住想分裂我们刘家了。” “父亲也不必过于担心,跳梁小丑哪里都有……况且父亲你不是已经被老爷子授予了家主之位吗?如此为何还要惧怕三房?” 家主躺在病榻上朝夕不报,他的后代们却已经为了家产而开始明争暗斗……虽然残酷,却是绝大部分清末大家的真实写照。而早在几年前刘易博身体虚弱后,家主位置实质上便一直是刘寿昌在代为行使。此次老爷子重病时,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家主之位交给了刘寿昌。 因此刘继业并不是很理解即将成为下人正式家主的父亲有什么好担心的。更何况,除了家主之位,实质上,刘易博以下的刘氏家族,基本上就是长房和二房做大;其中占优势的还是长房。 刘寿昌却有其他的顾虑。 在同时具备家主地位以及族里优势地位的这一情形下,原本刘寿昌对于老爷子西去之后并不需要太过担心,身为长子继承家业理所当然、就算是分家他作为已经拿到大头的也不需害怕,更何况他身为家主可以很大程度上影响分家的最终分配。 不过这几天三房却打算借着分家来分一杯羹、小弟刘悠昌传话说刘氏的产业本来就没有过明确划分,什么长房负责钱庄之类的,都只是老爷子暂时的安排,并不是正式的区分。既然这样,那家产就理应都是大家共同的。所以万一老爷子西去后,大家要是分家,就应该将整个刘家的产业一起来分。 这样的话,实业啊、钱庄啊、南北货、当铺什么的,都要有三兄弟的份额在里面了。 本来嘛,刘寿昌也不怕这些,作为嫡长子和下任家主,他有足够的能量来让刘悠昌闭嘴。不过自从去年他默许刘继业清理面粉厂中的裙带关系后,长房在族内的名声就坏了许多。此刻许多对长房心怀不满的人居心叵测地声援刘悠昌的主张,一时间居然在族内形成了气势,让刘寿昌不得不重视起来。 而且这次似乎那个一直对自己唯唯诺诺的弟弟刘悠昌是铁了心要闹一番……再加上族里那些不让人省心、惟恐天下不乱的族人,哪怕事情最后不成,也能把人恶心个够呛!更何况家族不睦、老爷子尸骨未寒兄弟就开始争家产,传出去也不是件好事儿,足够让刘家人颜面尽失!家族名望的损失也会进一步影响到生意上的声望。 刘寿昌在将问题和自己的顾虑与刘继业介绍后,刘继业沉思了片刻,方才缓缓道:“这里关键要看二房的态度。” “没错。” “三房这个提议,虽然会影响到我们,但是同样也会对二房造成改变。想必文远和叔叔他们也是不愿看到三房从他们的产业中撕下一块来。” “话虽这么说……”刘寿昌眉头依然紧皱:“但对比能从长房这里获得的利益,二房损失的那些也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刘继业听后也觉得不应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再次思考良久后,忽然想到一点,出声道:“……父亲!” 第162章 族产(二) 第一百六十二章族产(二) “继业可是想到什么吗?”刘寿昌有些期待。 “父亲与我都落入了误区了。”刘继业自信地笑了出来:“三房究竟会怎样说、怎样做都也无所谓……我们只需成立一个控股公司便行了!” “控股公司?这是何物?”刘寿昌对于这些新式的东西,并不是很明白。虽然他知道公司是什么;自家的面粉厂就是改制撑了公司,不过这控股又是何意呢? 刘继业笑着为父亲解惑道:“公司父亲想必早已知晓是何物,就是有限责任、由公司章程决定的高度自治营业团体……而这控股嘛,也很简单,就是在章程中表明此公司之成立目的、及营业范围就是控股另一家公司。” “我们长房目前在顺丰面粉公司占了63%的股份,其中在我名下的是12%,在父亲你名下的是61%。这些股份,我等只需成立一家公司甲,在章程处写明了目的,然后将我们各自持有的股份全部转移到此公司中。结果就是我们控制着甲公司、而甲公司再控股顺丰面粉厂。” “……”刘寿昌听后琢磨了一番,渐渐明白儿子的打算。 “你是说……你是打算成立这么一个控股公司,让三房想分财产也分不成吗?” “没错!其实本来面粉厂便是我们父子的名下登记,怎么也不会让三房拿走一分钱!不过通过创立控股公司可以险上加险,而且对于日后将我们长房的事业做大,也是很有好处。到时候许许多多的厂子、公司,通过控股公司来控制会方便好多,而且在税务上面也有好处,比如原本面粉厂的利润要缴纳个人所得税,但是由控股公司接手后,就有许多成本可以充……” 在刘继业的简单解释下,刘寿昌明白过来这控股公司确实是个好东西,尤其是在以后手中公司多起来的时候,能让管理变得更方便。 “所谓的分家,也只有在产业都是老爷子名下的时候才有可能。我们只有几家在江北的钱庄还是老爷子名下,其余的产业都已划到了父亲你这里了,三房根本无法动这些产业的分毫!更何况论关系、论官职,三房都比我们差远了,他凭什么与我们争夺?” “就算是告到衙门去,也是没有任何胜算的!” 这些道理刘寿昌不是想不到,而是他作为老式商人,已将分家视作常态,凡事都习惯性的考虑如何在族内解决、如何将对方说服,并没有想过用法律、用制度的方法去对付族人。 时代在变,尤其是1900年后,随着新政的持续推行,无数新的事物被推广,刘寿昌已经感觉到力不从心、有些跟不上时代了。好在他也算开明,并不反对新事物;自己虽然不懂,却将两个儿子都送入了西式学堂中学习。 想到这些,刘寿昌感叹道:“你父亲已快要被时代所淘汰,这刘家终归要由你接手的……” “不过……”刘寿昌转而有些担忧道:“你父亲已经不通这些新式玩意儿,而阿忠虽然灵敏忠心,但是也一样有些力不从心啊……其实现在面粉厂里面文远……已经掌控了大部分的内容,以后随着你父亲越来越跟不上时代,我有点担心我们的实业会被二房给慢慢侵蚀啊……” 虽然刘继业与堂哥刘继嗣的关系很好,两人一直合作的很愉快,当初才穿越的时候,就是与刘继嗣上街逛的时候才偶然接触到了一批机械从而诱发了后面一系列事件。但是,经历过这么多事情的刘继业,最没有信心的就是人的贪欲。 再相信对方,必要的防备也是一定要提前准备好的。 不过确实,除了自己之外,长房能够熟悉掌握工业发展和近代商业的人才并不存在,而刘继嗣又是出奇的能干、将工厂打理的有模有样的。这样下去,必然会使刘继嗣掌握越来越多的权力……等到面粉厂上下充斥着二房的心腹,就算长房掌握大部分股份也要被架空了。 然而刘继业知道自己的主线拥有是军队和党政,实业只能排在第二位。 不过……在事情变坏之前,能否事先做充足的预防呢? 忽然联想到之前父亲提起的,准备在实业方面再投资一百多万两银子,并且进军上海,让刘继业心中一动。 当前面粉厂虽然还是很赚钱,但是市场已基本饱和,而新的市场上竞争者也已经出现。顺丰面粉厂已经遇到了第一个瓶颈。在此情况中,父亲刘寿昌打算筹集大额资金凭借几年来慢慢培养出的一批实业人才而进军其他领域,以纺织业为第一目标,不失为一个扩大营业的好时机。 此刻大致的营业计划已经成型、该找的人都找了、该并购的厂子啊,地啊都已经事先做了准备,就连准备进口设备的洋行都联系好了。各项工作的具体施行,估计再过半个月就可以开始……届时将是刘家规模最大的一次投资、无论是长房还是二房都是准备好了放手一搏的打算。 从刘继业自己的考虑中,实业在未来的计划中也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无论是万一革命失败后的自保、还是革命成功后那至关重要的工业化,都需要有一个盈利的、坚实的实业为基础…… 或许,有必要为了发展实业、为了确保父亲的一百多万投资能够有效,自己必须对已定计划做出些调整了。 这里,刘继业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 ########################################### 第二天,刘继业请堂哥刘继嗣去酒楼聚一聚,两兄弟在三楼的包间里坐下。 二人都穿着西装笔挺,活脱脱的上海小开样子,只是没有打领结。 刘继嗣亲自为刘继业倒上茶水,笑问道:“最近三房的那些举动,可是打扰到了伯父?” “些许谣言何足道哉?文远不必担心,没有什么能影响我们的合作。” 刘继嗣自然也不相信三房的一点点小动作能做出什么改变,充其量也就恶心恶心人罢了。况且他也算大致了解自己这个堂弟的性格,知道他可是一个手握军权、又心狠手辣的人物,怎么可能让别人挖自己墙角? “如此我就放心了。”随手将花生米送入嘴中,刘继嗣笑道:“本来若文鹿你不约我,过些时日我也是要约你的!我这边准备全力配合伯父的计划;虽然没你们长房财大气粗筹集了一百五十万,但也通过各方努力,总共准备了六十五万两银子出来!就等最后几笔款项到帐,就可以开始施行计划了!” “过些时日,我就得去上海闯荡一番了!不过最近几年国家也算风调雨顺,那上海的股票交易市场连番暴涨,不少人发了大财!待我到上海后,倒是打算好好研究研究这股票玩意儿……”刘继嗣态度很放松,显然并不觉得上海之行会遇到什么困难。 说了一会儿,刘继嗣忽然好奇地问道:“此次并购,文鹿你会参与其中吗?” 面对刘继嗣好奇的眼神,刘继业缓缓点头,笑道:“当然。” 第163章 族产(三) 第一百六十三章族产(三) 西元1908年2月16日,在病床上撑着半个月的刘家家主,刘易博最终离世,享年七十三。 整个刘府上下都陷入悲痛中。大家披麻戴孝,穿着素衣、吃素食。 接下来,刘府请了江宁周左的名寺和尚和道士来做法事,灵堂就摆在正堂处。在刘家族人祭奠过后,江宁的很多有身份的人也纷纷派人上门悼念;与刘家相熟的人大都是亲自上门、而认识的人则派出自家的管事、长子之类的代为送上悼念信。 灵堂从18日一直摆到21日三天,期间盐城的刘家旁支亲戚也派了人来,还有从安徽和上海过来的好友。除了他们之外,官府方面也来了人;新任江苏巡抚陈启泰派了管事送上悼词、此外还有不少与刘家关系不错的官员亲自过来,其中不乏有四、三品官吏。而到了21日的时候,就连两江总督端方看在刘继业的面子上,也派人送上了悼念信。 除了文官之外,武官们、尤其是刘继业的同僚也大都亲自上门悼念;其中就包括徐绍桢、张孝准、王光照等人。这些人上完相后,自然是由刘继业接待,大家都纷纷好生安慰。 “文鹿,还请节哀顺变……”徐绍桢由刘继业亲自送离开不久,王光照与张孝准二人便登门,他们此刻在堂外对着刘继业如此安慰道。 刘继业穿着素衣,头戴麻布,见到两个好友和同志的关心,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本来文学社的社员们都打算上门来悼念送花,不过闰农认为这样太张扬、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注意,”王光照说着看了看身旁的张孝准,继续道:“因此……就由我与闰农来代表全体文学社成员登门了。” “有劳了……”刘继业拍了拍二人的肩膀,继续道:“闰农做的很多,确实没有必要为了与革命无关的事情而冒风险……你们两个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虽然刘继业一半的灵魂来自后世穿越,但是还有一部分属于本来的刘继业……因此在爷爷刘易博最终离世后,心中还是感到沉痛。 小时候,曾经骑在爷爷的肩膀上,也曾在其摇椅周围玩耍。如此记忆,加上整个家里哀悼的气氛,刘继业自然觉得沉甸甸。 此时同样穿着素衣的青子向刘继业走来,王光照眼尖,一眼看出是大嫂,急忙拉着张孝准一起打起了招呼。 当初在日本的时候,一群青年会同学就经常在刘继业的家中聚会;什么谈天说地啊、什么饮酒作乐、什么打篮球之类,包括王光照和张孝准在内的大部分青军会会员都与青子比较熟悉。回国后的几年,大家各自散去,青子由嫁入刘门并不在外来往、而刘继业虽与张孝准等人关系好,但是出于避嫌的考虑也不方便将他们请入家中。 如此算来,虽然青子与张孝准和王光照同在江宁两年,这却是三人第一次重聚。 “好久不见大嫂了!”在众人当中,属王光照最崇拜青子,此刻也是他很热情地与之打招呼。 大家站在大堂侧面比较寂静的角落,交流不至于引起别人的注意。 青子看到熟悉的人后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在一个月前与刘继业倾诉并放下心中的负担后,此刻她的性格已在不知不觉中恢复了些许往日的活泼。小步来到三人面前,青子抿嘴笑道:“张桑、王桑,好久不见了。” 说的是日文。 张孝准脸上也露出了怀念的情绪,他思及当初在陆士时,与众多好友同学的交际……那时的感觉真好,自由自在的高谈阔论、海阔天空的未来、同学们的情分都是真实的,只觉得一切都充满了期望。那时候,最爱痛饮的张孝准就着瓜子和花生米下酒,然后与刘继业就国家主义与军国民主义孰胜孰劣和蔡锷展开讨论。 真是好时候啊…… 张孝准忍不住感叹,怀念……他虽然性格耿直老实,喜爱饮酒,但是同时也是一个很爱学习和读书的人。在进入军队工作后的这两年里,他接触到了许多棘手的事情、与自己的理想冲突的事情……尤其是文学社里林述庆事件,更是让他心中暗暗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如此的感触,让并没有多大野心,也没有多少心计,本质上是个老实人的张孝准理所当然地怀念起学生时代的单纯和无忧无虑。 “闰农?”王光照见张孝准一直没有说话,自己和刘继业与青子聊了半天他也只是有些愣愣地看着远处,不由得轻碰了对方一下。 “哦哦……”张孝准回过神来,略有尴尬地摸了摸脑门。 “等过几天,我们兄弟三人再来好好聚聚吧!”王光照如此提议。 刘继业颌首,同时看向青子问道:“大家都是熟人,要不下次聚会你也一起来?” 青子脸上绽出一丝惊讶,随即温柔地笑道:“当然可以……”最近一段时间,她时常与刘继业上街逛。除了夫子庙、秦淮河之类的,还去了一趟苏州玩了五天。已经习惯了有丈夫陪伴,青子见刘继业愿意带自己参加聚会,自然很开心。 “那这样吧,闰农你把嫂夫人也带出来……咱们俩让家里的媳妇好好帮允亮物色物色,如何?毕竟当初在日本的时候,我与汝为(许崇智)就曾承诺给允亮找个媳妇……现在汝为在福建,这任务我得尽快完成!” 就在去年刘继业在蒙古的时候,张孝准抽空回了趟老家,在父母的安排下与早就订了娃娃亲的未婚妻结了婚。婚后还将妻子带回到江宁来,只是这段时间刘继业还没有见过。 倒是王光照,一门心思扑在第三十四标和文学社上,满脑子的排满复汉,到现在也没个伴儿,此刻已然红着脸不说话。都二十一岁的少年了,在男女方面却还像个高中生一样。 “如此甚好!不过我家那婆娘是小地方来的,怕是上不得台面……”张孝准有些犹豫。 清末东南沿海的风气已经非常开放,女子学校的成立、女权运动的萌发,女人已不再受限于妇德等旧时代的约束,而是开始走入社会。所以中国传统中内室不得与外人见的规矩也逐渐被打破;尤其是刘继业和张孝准这样出国留洋的新派人士,就更没有这种观念了。 “闰农说笑了!我听说嫂夫人在家乡也上过女子中学堂,说不准文化程度比你还高!这话估计被她听到,要罚你三月无酒喝了!”说了句打趣话,等大家笑完后,刘继业继续道:“况且嫂夫人原远来江宁、青子在江宁也有些孤单,与嫂夫人相熟后,她们俩可以常来常往,也有个伴嘛!” 张孝准听后自然解除了顾虑,点头道:“那我回家与她商量一番。” “那就这么定了。” 第164章 族产(四) 第一百六十四章族产(四) 刘府终于将刘易博风风光光的下葬,在江宁外紫金山的祖坟选中的风水宝地。家里宗堂里,刘易博的灵位也做好了,就摆在桌子正前方,与刘家祖祖辈辈一同享受后人香火。 至于老爷子去世后,三房曾经试图拉拢二房一起对长房发难,却被二房拒绝。情急之下,三房退而求其次,联合不少族中对长房不满的亲戚,在老爷子灵位进宗堂、大家第一次上完香后当场要求刘寿昌分家。 “这刘家家产,也有我们大家一份!”刘悠昌对着大自己八岁的大哥怒目而视,话语引起了许多觊觎长房家产的族人的响应。 刘寿昌得了儿子的指点,并不动怒,而是有些悲哀又怜悯地看着上窜下跳的弟弟。 “父亲灵位刚放下,你就提出这等事情来……让父亲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刘悠昌却管不了这许多。几十年来一直被长兄压制着、被长兄教训着;刘寿昌就如同一片乌云一般在刘悠昌头上,挥之不去。等刘悠昌好不容易分到一块产业却只能惨淡经营时,刘寿昌投资的实业却日入万金…… 凭什么!你要处处压我一头!凭什么!父亲对你言听计从对我却任意打骂!凭什么!你的产业蒸蒸日上、我的却惨淡经营!? 憋屈、羞辱、嫉妒、愤恨,刘悠昌此刻心中压积了几十年的负面情绪全部爆发出来! “自己贪婪就别拿父亲做借口了!告诉你!这刘家的家产也有大家一份、你可别想独吞!” 在刘寿昌身旁的刘继业冷眼看着自己叔叔的举动,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威胁。 灵堂内有些骚动,不少事先被三房买通的族人开始开口声援,叽叽喳喳的让灵堂变得如同菜市口那样混乱。 “就是!凭啥不给咱们!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 “我可是看着你寿昌长大的,你想独吞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就是就是、你这样如何配做家主!?赶紧让贤了吧!” 正在大喊大叫的族人已经好了伤疤忘了痛,被三房许诺的未来利益冲昏了头脑,一个个眼中只剩下钱了。他们却忘了长房长子刘继业是拥兵三千的武官,更忘了刘寿昌的手段。 刘寿昌眼见局势愈发混乱,那些个族人愈发嚣张,忽然大喝一声,手中持着的拐杖用力敲打地面:“够了!” 族人却不停止,依然在那里指手划脚、刘悠昌也在那里煽风点火。 ‘匡匡匡!!!!’一阵巨大的铜锣声一下子淹没了所有声音,两个刚准备出口骂人的族人脏话被堵在嘴里,脸顿时难受地成了猪肝色。 站在门口的刘继嗣不知何时拿了一个铜锣来,在死命地敲打。直到大家都有些头晕眼转,才停下来。 一时间灵堂甚是安静,大家都捂着耳朵,脑袋里全是回音! “我是嫡长子,父亲已将家主之位托付于我!”早有准备,在耳朵里塞了棉花的刘寿昌恢复地比任何人都快,趁着三房攻势被打乱的时候,立即抢占话语权道:“凡事都必须按规矩来!什么是规矩?祖训就是规矩!!!” “老祖宗怎么看待分家的?只有嫡系子孙才能分家!不是随便什么人就可以在这里乱嚷嚷的!”说到这里,刘寿昌一双眼睛锐利地扫向那些之前叫唤最凶的几个族人,眼神中透着愤怒:“你们在这里大肆喧哗,似乎不顾这里供奉这刘家之祖先,哪里还有半点尊祖之意!!?扰了祖宗的清静,你们还配姓刘!!?” “启昌,你来说!”刘寿昌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弟,示意对方应该出场了。 暗叹一声,刘启昌虽然有些不情不愿,但也知道此时应该力挺长兄……本来三房成功的希望就不大,而且他既然已经决定在实业方面继续与大房合作了,几十万的资金都已筹集妥当…… 更何况三房闹得实在是过分,连他也看不下去了。 “三弟啊!这回你们说实在是过分了!父亲尸骨未寒,你……你就在这里大闹!成何体统!?你给我好好反省去!分家的事情由不得你来说话!!”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犀利无比。 看着两个哥哥轮番训自己,刘悠昌脸色发紫,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而那些族人眼见二房分明与长房合起来,知道已经无望的族人也一个两个灰头丧气的。 从头到尾都未说话的刘继业就站在那里,看着三房不自量力地挑战,结果被杀得落花流水,全面溃败。 最后的分家方案,完全是按照三方既有的营业范围决定;三房一分好处没有拿到、而那些跟着闹事的族人也都被免去了享受族里补助的好处,让他们自谋生路去了。 正所谓鸡飞蛋打一场空。 五天后…… 江宁城里的一座普通茶楼里,二楼包间内,刘继业与王光照和张孝准同坐在内,三人都穿着便装。除了他们三人外,还有穿着一身洋装的松平青子、以及一个穿着清末新式学生服的年轻女子。 她便是张孝准的老婆,说着一口长沙口音的官话,一个名叫李昆载的十九岁姑娘。 此刻与大家共处一室,虽然李昆载是接受过新式教育的少女也难免有些拘谨和害羞,加上与在场之人都不熟悉,与青子说话的时候不时地看向身旁的夫君张孝准。 “夫君与我都是长沙人,家里早有往来,也是很早就订了亲事……”在与青子解释的时候,李昆载脸上一直是微微泛红的。 “我是在长沙振湘女学读了三年的书……对了这学校还是两江总督端方大人当初在湖广的时候办的!”说到教育,由于坐在对面的姐姐是日本人,因此李昆载仿佛找到了共同话题。介绍完了自己的学堂生活,便转而询问其青子来:“你们日本的教育多是怎样的?也有女子学校?我们有两个日本教习,都很严苛嘞~” 见青子与李昆载慢慢熟悉起来,张孝准暗地松了口气,举起酒杯与三个兄弟干了一杯。 “李家与我们是世交,而且我这贱内也是上过新学堂,和我不至于无话可聊!”张孝准如此解释着。 “我看你们俩很般配啊!很有夫妻相!”刘继业笑道。 张孝准是圆脸,身材粗壮。而李昆载也同样骨架大,俩人坐在一起,确实有几分神似之处。王光照仔细一看,连声称是。 张孝准却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拿起酒来扯开话题。 酒过三巡,大家都聊得很开心。虽然碍于李昆载在场,那些革命啊、国家社会主义等等杀头的买卖不能说之外,其余的事情都聊得很尽兴……尤其是回忆当初日本留学的时候,更是令人感触万分。 “说来我们这篮球,当初还是文鹿你先弄出来的!那时候也没场地、也没篮子,就在你家做了一个简陋的竹篓子挂在二楼窗台外面。”张孝准用怀念的语气道:“打完了球,嫂子就会送来凉水,那真是痛快!” 王光照拍手笑道:“那时候你老是被松坡戏弄,好几次都涨红了脸!” 张孝准也不恼怒,而是自信地回答道:“那是当时!如今我技术大有长进!若是松坡再来切磋,保证虐他没商量!” 确实,在第三十四标军官篮球比赛中,仗着身体厚实的张孝准非常善于抢篮板和防守,在军中也算一员悍将。 吃了口菜,刘继业身子朝后靠了靠,看着王光照与张孝准的聊天、旁边青子与李昆载也熟悉起来,眼见大家都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脸上不禁出现一抹微笑。 这样子的时光真是难得……以后也未必会常有了。 “文鹿,你怎么看?” 就在刘继业放空的时候,张孝准和王光照就篮球技术问题发生了小争执,于是都看向刘继业来。 刘继业笑了笑,因为没怎么听争执内容所以也没有回答。 等到他们二人聊得差不多了,刘继业才倾身向前,双手靠在桌子上正色道:“有件事情需要跟你们商量。” “何事?”张孝准好奇问道。 “还记得当初我们设计的国家社会主义三步骤吗?第一步我们已经准备的很好、第二步推广全国也在开始操办……现在该是时候准备未来第三步骤了。”刘继业压低了声音,不让旁边两个女人听到。 “你是说……工业化!?”王光照想起了实现理想的三部曲,一脸兴奋。 “没错……”刘继业将家族准备全面投资实业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这个机会非常难得!正是为了未来的工业化而先一步建立起工业基础的好时机!此外,如果能够成功,那么充足的的资金对于我们文学社和革命也是有着极大的好处的!” “所以我准备暂时推迟就任第十七协协统的时间,抽出四个月前往上海来参与这次投资……” “我已与总督端方汇报了这个事情,主要理由是为了给祖父的丁忧。端大人很开怀大量,或许也是看在北洋袁世凯的面子上,对我很是客气、应承下来等崔亥安一个月离职后由第十七协正参谋官沈同午暂时代理协统,等我四个月回来后再来接任。” 张孝准和王光照听了,仔细考虑一番,也确实觉得是个正确的选择。 刘继业见二人同意了,笑着道:“反正第三十四标被你们二人打理了一年也很不错,就麻烦你们加把劲,再多坚持几个月吧!” “那是自然!”王光照一口应承下来,张孝准也是点头示意刘继业安心。 “对了……”王光照似乎想起了什么:“文鹿你去上海的话,嫂子怎么办?” 刘继业听后朝身旁的青子温柔地看去…… “当然是随我一同去上海咯。” 第165章 赴沪(一) 第一百六十五章赴沪 西元1908年3月6日。 清晨时分,晨雾尚未消散,空气中还带有阵阵寒意。 刘继业带着青子,以及刘德等亲卫从下关火车站再次登上火车;他们即将乘坐新建成的沪宁铁路前往上海。 上了火车,将大件行李交给刘德等亲卫看管后,刘继业便领着青子来到了头等座。 一身贴身西装加外衣,刘继业呢子做的外衣口袋里还吊着一个金表。他扎着深紫色的领结,马甲内一尘不染的白衬衫,还有西式新潮小礼帽,活脱脱一个最时髦的公子哥模样。 在他身后的青子头上带着灰色的宽大太阳帽,帽子上绣着花带与孔雀毛。白色的蕾丝边短马甲一直到腰部,外面披着浅绿色的小披肩,露出下身蓝色长裙上的朵朵红玫瑰。拿着一个小提包,青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刘继业后面。 男子高大英气,女子端庄优雅,两人就如同神仙伴侣这般,一路上引得众人瞩目。 “真是成何体统!”一个坐在头等座,穿着传统保守,脑后一根灰白长辫的老夫子看到如此‘伤风败俗’的衣着打扮从身侧走过,气得拿拐杖狠狠戳了戳地板。 刘继业与青子没有在意,拿着车票来到自己的靠窗位置前,看到正对面的座位上已经坐着一个可称得上是奶油小生的英俊男子。 “文鹿、弟妹!”同样打扮西式的刘继嗣从座位上站起来,他戴着金丝眼镜,笑着欢迎二人。 “前些阵子,听说伯母对你们俩出门不是很高兴啊,本来以为会有麻烦,不过还是文鹿你本事高哈哈!” 面对堂兄的取笑,刘继业大方地应付了几句。 本来家里对于青子随自己去上海是有反对意见的;尤其是母亲。不过在刘继业的坚持下,大家也只能让步。 这次来上海,刘继业的目的有三个:第一是与堂兄刘继嗣一起实地考察、并且做准备工作,确保长房和二房的共计二百万两投资能够成功。第二是出于其个人寻求发展实业的目的,而第三……则是正好借此机会带青子出来散心。 在出发前,刘继业与父亲刘寿昌、叔叔刘琪昌和堂哥刘继嗣,以及管家刘忠等人就投资计划做出了详细的了解和分析。当前的情况是,长房自身从各处调拨了六十八万两银子,又从关联钱庄、熟悉商家等各处借来了八十三万两,总共筹集一百五十一万两银子。 二房则四处筹集出四十七万两银子出来,两家合计一百九十八万两银子进行共同投资,直接按投入资金的份量分配股份。这是资金方面。 具体投资方面,一年前刘继嗣就找到了与顺丰面粉厂有合作关系的几家厂家进行试探,其中上海的一家面粉厂由于经营不善已表示愿意刘家购入其65%的股份。这只是小头;真正的大头在一个名叫李文的人身上。 这李文是上海大商家,以当铺发迹,资产过百万、并不比刘家差多少。据刘寿昌所言,李文与刘家是世交、当初刘寿昌还在其困难的时候出手援助帮其渡过难关。有这份交情在,再加上刘家的钱庄也与其有许多生意往来,所以刘寿昌在半年前决定投资实业的时候就派人拜访了李文,向其征求意见、寻找投资对象。 身为在上海商场混迹多年的地头蛇李文一口答应下来,通过其人脉和网络,很快就为刘寿昌找到了十几家由于各种原因经营困难、急需资金、但是前景又似乎不错的厂家。此外,李文自己似乎也觉得前景不错,也承诺掏出二十万两银子来加入投资中,成为第三大股东。 此次刘继业和刘继嗣前往上海,就是准备先拜见李文,然后去实地考察那十几家厂子;从中找出值得投资的目标,然后再进行下一步行动。估计总共时间不超过一个月。 刘继业在火车翻看着资料,初期目标的厂子总共有十六家,有纺织厂、有煤油厂、有卷烟厂、面粉厂、自来水厂、还有一个小型的机械制造厂。而收购这些厂子的金额也大小不一;有得厂子总资产近百万,有的则是只有二三十万两银子规模的小厂。 若是一路看下来,对这些厂子都不甚满意,那么就只能在上海多待一段时间,继续寻找目标了。当然,刘继业过来的另一个好处就是作为长房的人,可以监督刘继嗣,避免二房从投资中做出什么手脚出来。刘继业自信堂哥是个聪明人,理应不会做这种短视的事情,但是凡事总归得小心行事。 除了赚钱之外,刘继业的第二个重要目的就是借此机会将一批能够在未来对中国工业化起到帮助的工厂收购麾下。 刘继业深知在近代20世纪初期,一个国家的强盛与其重工业;即钢铁和煤炭是分不开干系的!想要夺得政权,进而使中国重新复兴,就必须建立起一个足以支撑起国家工业建设和武备扩张需求的重工业体系。 这个重工业体系将以钢铁和煤炭为基础,以机械制造、精细加工为核心,然后通过密集的铁路网将全国联系成一个市场。只有初步完成了这样的体系化建构,中国才能够拥有自保的能力、不再担心日本或者俄国入侵会造成亡国灭种之灾难。 因此刘继业对第一批投资目标中的那座机械制造厂非常上心。 从窗口望去,月台上的警察开始吹响口中哨子,催促迟到的人抓紧上车。一群拿着格式行李、竹篮子、有的还抱着鸡鸭等家畜的人们争先恐后地试图挤上三等座……那是没有座位,与货仓没有任何区别的铁皮车厢;票价一角钱。 与之相比,有木头凳子当座位的二等座票价三角,而刘继业所在的头等座票价一块银元。 青子安静地坐在刘继业身旁,碍于在外面,不好意思与丈夫太过亲密,而是很淑女地将双手放在膝盖上,静静地打量着车厢里还算精美的装饰。 “上次去上海,还是坐的渡轮……这次却已经有火车了……我大清发展真是迅速啊……”刘继嗣感受到火车的舒服和便利,如此感叹着。 “以后铁路和火车只会越来越多……若是过几年能够筹集到更多资金的话,投资铁路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情。”刘继业随意地搭着话,心中却在想这次去上海后,正好能够与许久未见的结拜兄弟王东见上一面了。 自从1903年春东京一别后,就再也没见过王东。虽然后来时不时地能收到对方寄来的信件、1907年他出狱后也能从报纸上偶尔看到其文章,但毕竟也是要好的兄弟,还是难免有些想念的。 在刘继业的思绪中,火车便鸣起汽笛开动起来。随着车厢的阵阵晃动,刘继业、刘继嗣和青子朝上海缓缓而去。 火车离站后逐渐加速,最终沿着轨道消失在天际之中。 第166章 故交李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故交李文 从江宁出发的火车在苏州站停下加水和加煤,期间刘继业等三人下了车在车站周围晃了晃,等待了三个小时后火车便继续上路了。中间在昆山等站停靠了下,最终早上7点半出发的火车,在晚上8点抵达了上海站。 等下了火车,卸下行李后,天色已完全黯淡下来。好不容易挤出站台,刘继嗣眼尖地看到了外面等待多时的刘家在上海商铺的一名管事。此人名叫马新,干瘦的身材,年纪莫约五十左右,穿着身过时的宽大西服,头上却偏偏戴着瓜皮帽,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 马新举着牌子来到三人面前,满脸奉承地搓手问长问短,一边领着走到外面街上,已经事先订好了八辆黄包车。 刘继业、刘继嗣、青子和马新分别上了最前面的四辆,而刘德和三名从蒙古跟随刘继业归来的亲卫则坐上了最后四辆车。 由于身处上海华界,道路情况和市区面貌远不如租界那般先进;路上只有少数几个拐角有煤油灯,因此晚上行车照明多是靠黄包车前挂着的煤油灯来,昏暗的黄光让人觉得阴沉。 上海的天气虽然比江宁稍微暖和一点,但是湿气很重,坐在黄包车中,青子还拿出了毛毯垫在腿上。 一路小跑,莫约二十多分钟后,一行人便从闸北火车站来到了靠近法租界的一处小洋楼前。 刘继业跳下车后向车夫道了声谢,然后走过去将青子扶下来,站在街边上打量了一番。虽然四处漆黑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面前小洋楼上飘着的彩旗上隐约还能看到‘友丰当’三个字;那是刘继嗣的当铺在上海开的分店。 “前年刚开的新店铺,也不是为了赚钱,主要还是为了在上海有个歇脚的地儿。”刘继嗣看到刘继业望着彩旗,走过来笑着出声解释。 此时刘德也从后面带着三个亲卫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了过来,被刘继业吩咐将行李放入当铺中。 就在刘继业移足准备向里面走去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扭头一看,只见好几个方才拉自己的车夫正与那个名叫马新的管事在争吵! “说好了一人一块大洋,怎么现在只有三角了!?”穿着单薄的外衣,一名脸上被岁月印出道道皱纹的车夫不甘地质问着。 马新用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语气道:“不过六里路,你去问问,谁会给多过两角!?给你们三角已经是对你们客气了,爱要不要!”说完,马新将手中的一堆铜板往地上一扔,然后便趾高气扬地准备离开。 如此侮辱人的行径让在场的所有车夫都恨恨不已,一个年轻气盛的忍不住就准备冲上去用拳头说话,却被年纪大的阻止下来……这些在底层挣扎卖力气的人已经习惯了被人鄙视,不愿意为了一时用意行事、一时的愤怒而闹出事情来。 不过还是有人不甘被骗和欺辱,上前两步拦着马新,据理力争道:“可是当初是你说了每人一块大洋,我们才在车站前等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啊!换了别的地方,有这时间我们早就拉到八角、九角的车费了!你可不能赖账啊!” “小赤佬滚开!一群刚波自撸!” 所谓刚波自撸,就是‘江北猪’的意思。上海本地人,对上海许多逃难、逃荒而入沪的贫民江北人有着极深的歧视,盖因大部分江北人进了上海后一无所长,只能靠卖力气过日,久久挣扎在社会的最底层。 操着苏北口音的车夫听到这句上海话,气得都说不出话来。 马新厌恶地看着他们,出声威胁道:“旁边就是警察局,你们要是敢生事,就让差人把你们都统统逮捕了,扔回到江北去!” 听到警察局的话,车夫们一看不远处果真有一个亭子,不由得都心生畏惧……这是底层人天然地恐惧。 虽然对方欺人太甚、蛮不讲理,但已经拿了有三角钱的收入,何苦为了多那么几角钱而惹上祸端呢?想到这里,除了那么两个青年还愤愤不平外,其余的车夫都是打算就这么息事宁人了。 刘继业冷眼看着马新欺负外地人,觉得这个管事实在是愚蠢至极!为了几块钱就这么泯灭良心去坑苦命人,更说出江北猪这种话语来!他难道就不知道他的东家;江宁刘氏当初也是从江北盐城迁移到江宁来的吗!? 对于自己猪一样的下属,刘继嗣脸色已经无比阴暗。对于对方的手法,刘继嗣并不觉得有太多问题,反而认为是底层商家的手段之一……但是他辱骂到江北人,这样刘继嗣就非常不爽了。 正巧刘德放完行李出了门来,刘继业便将其拉到一旁,给他塞了几块大洋又轻声吩咐了几句。 接下来几天暂时还需要借助到这个马新,所以暂时不便与他翻脸;因此只能托刘德事后弥补,将钱还给那些车夫……但是等过些天之后嘛……在马新的处理问题上,刘继业与刘继嗣很有默契,出奇的一致。 马新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创下了何等祸事。他解决了车夫后,为剩下了六块钱而感到很得意。来到刘继业等人面前,将他们引入精心准备的客房中,只是隐隐觉得他们态度有些变化,却也没有细想。 在当铺二楼临时开辟的房间住了一个晚上,并不是很舒适但是比起绝大部分客栈都算不错了。 第二天大清早众人就已爬起来,用过当铺里伙计送上的早饭,刘继业便托刘继嗣找了一个机灵的伙计来,让他领着青子到闸北周围转转。为了安保,还让刘德带着一个亲卫跟在青子身旁。 把事情都安排妥当,大概上午九点左右刘继业与刘继嗣二人便出门,在两个亲卫的护卫下来到了苏州河畔上海大马路上。虽是华界,但是无论是街道布置、还是城市外观,都与租界极为相似。宽敞的柏油马路、竖立两旁整齐的街灯,街道上方的拉扯着电线。路面两旁的建筑多是西洋款式的小洋楼,只是挂着的广告牌却是中式的,上面写着各个商家的名号和宣传语。 街上的行人也多是西式派头,剪去了辫子,拎着公文包,穿着西服的中国人不在少数、此外还有不少洋人走在街上,遇上相熟的人脱帽致敬。此外还有一些穿着立领学生装的学生走入商务印书局,购买想要的书籍。 这里是中国人在自己建设的最现代化的区域,从头到尾都学足了西方,可谓是华洋杂居、五方汇聚、商行林立、洋货毕集、商业繁盛。 不同的是,这里的行人都操着一口上海话。不过对于从小在江南长大、数次来过上海的刘继业来说,说虽然不行,但是光是听上海话还是能听懂的。 在这条马路的一座拐角巷子里,刘继业等人来到了一栋造型精致的四层洋楼处;顶部还有一个钟塔。 走进上方挂着‘义顺商行’牌匾的洋楼里,装修非常的西式,门口就有一个穿着得体的伙计上来询问:“欢迎诸位先生,来我行可是有公事相商?” “请与你们的李老板说一声,就说江宁刘氏前来拜访。”刘继嗣态度略显据傲地说道。 “原来是江宁来的先生!老板早有嘱咐,还请里面走!”伙计的态度更加恭敬了几分,略弯着背领着刘继业一行人走上楼梯。 上了台阶,来到三楼,伙计将刘继业与刘继嗣请到了一座门前,轻敲门面同时低声汇报道:“老板,江宁的客人到了。” “请进!”屋内传来低沉的声音,刘继业示意两名亲卫留在门外面,刘继嗣随即推门而入,走到室内。 办公室里,一个穿着马甲的中等身材的男人热情地迎了过来。 他年纪莫约四十岁出头,面容也很年轻俊朗,出奇的是头发已大半灰白。此人步伐稳健,连带着他的神态和肢体动作,很自然地便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李文来到二人身前,微笑着打量了一番才指着个子最高的刘继业开口道:“……让我想想,你就是文鹿了吧?” “文叔记忆力真不错。”刘继业笑着颌首,用了称呼长辈的方式。 “十五年前,曾去拜见过你的父亲时候见过你……那时托他的帮助、给我贷了两万两银子,我才摆脱了困难,有今天的地步……真是很感谢你们刘家啊!”李文说的诚恳,刘继业也乐得见他与自己拉近乎,自然客套了几句,很快大家关系就近起来。 三两句后李文便请二人坐下,刘继业于是看向刘继嗣准备介绍道:“且让我向文叔介绍,这位是……” 李文笑着打断,很西化地打了个响指,道:“文鹿先不必说……你当是文远没错吧?” “文叔好眼力!”刘继嗣淡笑。 两兄弟都知道此次来上海考察,战略伙伴同时又是地头蛇的李文的支持是至关重要的。现在见其热情,两人心情自然好。 于是三两句后,在场三人也不顾及年纪之别,已经熟悉的跟认识了十年的朋友一样了。 扯了一会儿家常,话题就渐渐聊到了正事。本来李文怕刘继业二人车马疲劳,打算明日再带他们去看几家工厂,但是刘继嗣一力要求尽早办事,李文便也答应下来。 在办公室坐了半个多小时后,李文便让自己的商行送来马车,带着刘氏两兄弟朝投资计划中的目标工厂驶去。 第167章 置办实业 第一百六十七章置办实业 李文带着刘继业和刘继嗣去的第一个厂子是一家建在浦东,名为‘安泰’的缫丝厂,由一个宁波商人在三年半前投资兴建。 那个时候宁波帮的首脑、胡雪岩后中国江浙华商的第一人,宁波帮创始人严信厚还在世,许多从宁波来到上海的商人都效仿其成功之路,盲目地开建了不少工厂。安泰缫丝厂便是三年前那次茫无目的的投资结果。 十三万两银子投下去,除了头半年的时候略有小盈,后面由于经营不善、以及竞争激烈,很快就开始亏损。加上1906年期间严信厚过世,也无人愿意对这个明摆着是失败买卖的厂子投钱下去,安泰纺织厂便渐渐入不敷出,到了破产的边缘。 刘继业等人到的时候,厂子已经陷入半开工的状态,厂里的八十多名工人也早听到风声,对自己的未来忐忑不定。 从外部看,三年历史的缫丝厂还算新,在厂主汪泽泉的带领下,刘继业参观了机械设备、生产的产品,以及厂子的账目。 从意大利购买的设备维护的还不错,十一台4绪单捻直缫式蒸汽机器都能正常运作,工人操作的也熟练,这点从最终产品便能看出来;就工厂所针对的中低端市场而言,丝绸的质量还是相对不错的。 那么最终亏损的原因呢?从账目中,刘继嗣发现这个厂子的裙带关系严重,几个管事都是汪泽泉的亲戚……一如当初顺丰面粉厂那样,侵占了许多公司利益。 除此之外,本来1905年时全国闹过一阵子抵制美货的运动,一度让美国商品在中国市场份额大减;安泰便是在那个时候盈利了一阵子。然而从1906年上半年开始,日本人的廉价生丝大量进入到上海,对市场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而一直立足于上海本地市场的安泰受到日本丝绸的价格打压,哪怕是把价格降到接近成本价也是很难竞争得过几乎是零关税同时又在技术上领先的日本人。 这种时候,事先准备的市场调查就起到作用了。 看完了工厂后,直接在李文的马车上刘继嗣便很专业地取出文件夹里刘家这半年搜集的各地商品资料,从一大堆文件中找出丝绸制品的价格,发现像安泰厂生产的素色平绸中,价格最便宜的是上海,每匹三角六分。苏州等江南地区价格在四角二分左右,而江宁则是四角五分。到了安徽,价格则涨到了五角七分……从这样看,如果能够将安泰的丝绸销售到安徽去,或许就能转亏为盈。 不过这还需要进一步的考虑,也需要涉及投资的价格等具体问题。 刘继业和刘继嗣分别将‘安泰’记录在值得考虑的名单内,准备考察完全部厂子后,再从这些‘值得考虑’的名单中选出具体的投资对象出来。 接下来,刘继业等人又参观了周左的一批厂子,将其中有投资价值的纷纷记下。 一天下来总共考察了六个厂子,总的来说好坏参半,有一半是有进一步考量的价值的。 这期间李文一直陪着兄弟二人。虽然他也算是第三股东,但是身为大老板也愿意实地考核,不辞辛苦,让刘继业和刘继嗣都对其高看了几分。同样,平常就有些公子哥派头的刘继嗣居然也能忙碌一阵天,半点抱怨也没有,让刘继业也对其刮目相看。 “一路幸苦了!”天色已晚,在回程的马车上,李文对着疲惫的刘继嗣如此说道。 毕竟与上过战场、又习惯了在压力下工作以及处理问题的刘继业不同,刘继嗣长期养尊处优,虽然能够咬牙坚持,但是身体上和脑力上的疲惫也是难免的。他还没有适应高强度的工作。 此刻刘继嗣半靠在马车上,听到李文的夸奖勉强挤出个笑容道:“文叔也是,跟着我俩跑了这许多地方!” “哪里!我在上海打拼这许多年,对商行贩售的各类产品都得要了解清楚啊。像这种考察,我年轻的时候可是做多了!”李文笑起来很阳光。 刘继业知道李文本是苏州人,早在咸丰年间李家就与刘家有生意上的来往,两家关系就不错。后来太平天国乱起,刘氏逃到了江北老家,而李家则逃入了上海,并就此在上海定居下来。 刘家重返江宁后,慢慢恢复了过去的经营,并再次与李家保持着合作关系。后来年轻的李文与长兄分家,独立出来单干打算贩卖洋货、充当洋行的中间商,结果一次下重注的买卖因为发生了意外给黄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刘寿昌看在往日情分,加上对李文感官不错才借了二万两银子给他,这才让他起死回生。 如今李文在上海主要从事的是倒卖行业,主要贸易重点放在将进口的洋灰(水泥)、洋火(火柴)等行当再转卖至内陆地区……长期的生意往来多是与洋人,再加上他本人年轻的时候就有些叛逆,因此其无论是举止还是打扮都是走的西洋风格。 其实当初刘寿昌和刘继嗣之所以找上李文,也是看中他在物流和运输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李文的商行在上海轮船招商局中也有相当份额的股份,可以非常便宜的价格租用轮船招商局的货轮运输。 若不是有着这方面压低运输成本的得天独厚优势,李文又怎敢作贩卖洋货的买卖? 晚上七点半,马车准时地重新回到义顺商行,路程中间刘继嗣还小眯了会儿。 下了马车,刘继业和刘继嗣就准备在门口与李文告别,却没想到对方却露出笑容道:“二位贤侄,可不要怪我多事!我已事先吩咐下去,给二人弄了一场小型的欢迎宴。请柬早就发下,来的也都是上海的商界英才,二位就请上去吧……可别怪我多事啊!” 刘继业和刘继嗣是着实吃了一惊,见李文盛情难却,只能随他上了二楼,果然看到楼梯口的一个小宴会厅里已经布置起了冷餐宴模式的自助餐。 “我得去洗漱一番!”平常注意仪表的刘继嗣因为奔波一天,在车上又睡了一会儿,弄得发型和衣冠都有些凌乱,便借了个房间仔细整理起来。 “文鹿你不去?”李文见刘继业并未如刘继嗣那样匆匆离开,而是站在楼梯口简单地将衣服理顺,不由得问道。 刘继业笑道:“我本来就是军人出身,不像文远那样对形象重视。” 李文钦佩地赞道:“我最重军人!听说文鹿你是在日本读的军官学校,还上过满洲战场?” “都是些陈年往事,现在我暂时职务未定,还有三个月才能接任第十七协协统。” 李文很早就知道刘继业的身份和地位,也自然明白协统的份量。看着眼前的晚辈年轻又意气风发的样子,想到自己鬓角泛白,不由得感触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终日玩耍不知天高地厚……哪里像你这样,已经做出一番大事业出来!假以时日,以文鹿之才必能攀升到一个遥不可及的高度啊!” “哪里哪里,文叔过奖了!”没有必要的时候,刘继业自然谦虚。 虽然一天里也有进食一些果子,但毕竟不抵饱。等到刘继嗣花了十几分钟重新出现后,趁着宴会还没开始,二人包括李文在内就溜进了厅内拿了些火腿啊、面包之类的填饱肚子。 八点钟就陆陆续续有人到来,大都穿着西派。刘继业和刘继嗣与他们一一握手,大致了解一番就知道基本上都是李文的生意伙伴、或者亲朋好友。 李文本人就已经几乎是全盘西化,除了不会说外文之外什么都朝着西洋看齐;他的相交朋友自然也基本都是那个类型。 抽着雪茄,扎着领结,穿着燕尾服,用发油将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油良,拿着红酒或者白兰地等洋酒在那里聊天,不时蹦出几句外文单词出来。 不过结交结交这些人也不是坏处,更何况以后刘家进军上海后,说不准以后就会与其中的一些人产生交集。因此刘继嗣和刘继业都借着机会与大家多熟络,气氛很是轻松愉快。 二楼宴会厅本就不大,因此来的人也不算多;主宾加在一起大概二十人左右,因此很快彼此就认识了。 不过在这场景下,刘继业却注意到一直拿着威士忌的李文脸色却随着时间的流转而有些不对劲。 “孙……协理怎么没来?” 刘继业隐约听到李文如此问一个佣人,想来是某个重要客人吧。刘继业并不曾把这事放在心上,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单麦威士忌后便走向人群开始交流起来…… ……………………………… 与此同时,远在外滩的一栋金碧辉煌的洋房里,一个四十岁的男子坐在沙发上,盯着不远处茶几上的红酒。 他穿着精致的长袍,脑后还留着辫子,手指上戴着价值连城的玉戒,一副贵人的派头。他五官长得还算端正,就是有些突嘴,加上眼神犀利,令人望而生畏。 “协理……通州拍来电报。”门外传来了一个仆人的轻语。 “知道了,拿过来吧。”男子口音带着安徽的味道。 从仆人手中接过电报,男子一目十行地看完后,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 “想来上海抢地盘?……哼!” 第168章 右立门外 第一百六十八章右立门外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刘继业与刘继嗣便和李文一起天天考察工厂、调整计划、研究投资的可行性,以及参加晚宴等等。不过随着初始阶段的过去,当大部分工厂都被实地考察过了之后,刘继业和刘继嗣两人就轻松许多了。 基本上一天的工作就是将资料汇总,然后每项分析…… 随着工作量的减少,刘继业便也能抽出时间来陪青子一同上街游玩。夫妻两人在上海公共租界的游玩让他们仿佛又找回了当初在东京的感觉。 逍遥了两天后,在3月13日的一个早上,刘继业在居住的当铺里收到了一封久违的信…… 就着早饭将信件仔细读过后,刘继业临时推掉了一天的全部安排,向刘继嗣道了声歉,说自己有急事后便匆匆离开了住所。 叫了辆黄包车,将信中的地址与车夫看过后,车夫便带着刘继业进入法租界内一处略显破败的小巷子里。 给了车夫五角钱,对方千恩万谢地离开后,刘继业这才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建筑。 砖木质结构的屋子,墙面上大片墙漆脱落,露出的砖头上都长满了霉斑。这样的屋子虽然比贫民窟好些,但也差不了多远了。 门外面,一个衣服上打了许多补丁的中年男子在晒太阳,看到刘继业后眼皮也不抬一下,朝着二楼阳台大喊了一声:“包租婆,来人啦!” 一个四十余岁的半老徐娘很快下了楼来,见到刘继业一身装扮后眼前一亮,上前媚笑着,露出满嘴黄牙:“公子可是来找乐子的?” 刘继业不经意间皱了皱眉头,将厌恶留在心底,只是摇头,言辞难免冷漠:“我是来找人,敢问王东在吗?” “王东?哦,就是那个半疯的穷书生啊……”一听是来找人的,包租婆没了兴趣。她带着可惜的眼神打量了一番刘继业,便指了指三楼靠窗的一处挂着衣物的房间:“看到没,他就住那里!” “多谢。”出于礼貌向她道了谢,刘继业便走上楼梯。踩在木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让刘继业有些担心用力过度,踩破木板。 好在平安无事。刘继业小心翼翼地来到了房间前,轻轻敲响那似乎一用力就能被推倒的房门。 “进来吧……”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刘继业推开门入内,就见一个头上裹着布的年轻男子正坐在书桌前背对着门口,奋力地写着什么。 房间非常狭小,只有十几平方米;一张木床、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个书架就占了房间大半的空间。剩余的地方则全是堆积如山的稿件和书籍;零碎的报纸剪图、废弃的草稿、各种中文的外文的书遍布房间,让刘继业一时都不知往哪里落脚了。 “稿件得晚一些再给你,先有些耐心!”王东并没有回头,估计是把来者当作报社催稿的人。 “许久不见了……右立。” 听到似乎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的声音,王东心中一震,在回头的瞬间就已隐隐猜到了来者是谁。 “文鹿……”看着多年没见到的结拜兄弟站在自己面前,王东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却随即冷了下来。 这么些年不见,如今的王东消瘦又憔悴,双颊深深凹陷,像是长期劳累、营养不良的样子。只是那一双眼睛却无比地有神,说话的时候会死死盯着别人的眼睛,极具攻击性! “怎么了……”刘继业看到王东的反应,原本热切的心情仿佛被泼了冷水,淡下。 王东皱起眉头,一副陌生的样子,对着刘继业道:“你来这里干什么?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我在上海也有革命的同志,从他们那里打听到你的消息……为何你不回我信件,也断了联系?” 虽然年纪很轻、比刘继业还小上一岁,但王东消瘦的脸上却有着不符年纪的坚决。这是无数磨练后带来的改变。 王东冷冷地看着刘继业,咬了咬牙齿,忽然站起来,用沙哑的声音大声喝问道:“既然你来了,就好好说一说,你为何要做出背叛革命的事情!?为何要杀了林述庆!!?” 哪怕是经验丰富,久经考验的刘继业,此刻忽然听到自己的结拜兄弟的质问,脸上神色沉了下去。 “右立这是什么意思?” 王东痛心地闭上眼睛……随即猛然睁开,死死盯着刘继业道:“一年前伯先大哥从上海东渡日本之前,那时我刚好出狱……他与我说了萍浏醴起义的事情,聊了许多……也说到你!说到你……你竟然害死了革命同志!你背叛了革命!!” ‘我是多么信任你啊!我是多么崇拜你啊!你太让我失望了!!’王东在心中情不自禁地如此呐喊着,那种被最信任、最亲密的人背叛了的感觉,就如同一把刀子插在心窝上……在他一年前知道这件事情后,第一反应是不相信,认为自己的兄长最是革命积极、当初还是二人一起投身革命,无论如何也不会背叛……但是同样,赵声也是一言九鼎的人,他没有理由平白冤枉诬陷自家兄弟。 心中千言万语,但是被王东强制克制,只是死死盯着对方。 “……右立”刘继业很难受。其实他早就该想到的,一年前离别时就已与赵声闹崩、两人基本上是分道扬镳了。那么赵声到上海后,又怎么不会把情况更王东说明白呢?更何况王东本来性格激烈,是结拜三人当中最激进、最热血的人。在革命的道路走了那么远,又为此而坐了三年牢狱,王东必然是比赵声更容不得丝毫道德瑕疵的人。 当初的好友、兄弟,今日就此决裂了…… 其实从上海的友人处,刘继业已经得知了王东出狱后的处境。 1907年1月王东被租界方刑满释放后,便迅速重新投入了他在上海的那群革命好友。在章太炎和蔡元培的介绍下,王东顺理成章地加入了总部设在上海的光复会,并间接地加入了同盟会。 在狱中的时间里,王东并没有中断学习和发展理论;在挚友邹容病逝后,王东更是化激愤为力量,通过革命同志送进监狱的书籍苦心研究革命的理论和宣传。待出狱后,立刻便以一篇在狱中构思好的文章‘血腥革命’刊登在同情革命的报纸上,轰动一时。本来王东就因为是《革命军》一书的作者之一,并随后与邹容一并入狱而名动一时,出狱后凭借犀利的文笔和极为狂热的感染让他快速成为上海革命团体中最闪耀的年轻笔杆子。 受日俄战争中俄国无政府主义革命者的刺杀行动,无政府主义成了王东坚信的革命学说,尤其是俄国的巴枯宁,更是成了王东膜拜的对象。在《血腥~革命》一文中,王东引用了巴枯宁的思想,认为:‘自由是个人的绝对权利,是道德的唯一基础,无自由即无幸福。国家按其性质来说,必然是对外实行侵略,对内庇护特权阶级,剥削人民劳动的暴~政独~裁工具。有国家必然有统治,有统治必然有奴役,有奴役即无自由。因此王东主张立即摧毁和破坏一切国家,只有国家的消灭才有资本、剥削和奴役的消灭。他提出要摧毁国家必须不断地进行暴动,由个人坚强意志领导的密谋团体组织全民暴乱是推翻剥削建立自由的唯一途径。’ 不断的暴动、用各种手段来破坏任何限制自由的统治,王东已变成了革命者中最为激进的宣传者。只要能推翻统治,暗杀、爆炸、伤及无辜等等在后世看来等同于恐怖?主义的行为都是可以接受的。 如此激进的思想,在博得了许多年轻同样激进的年轻人好感之外,也让更为稳重的革命党感到些许畏惧。不过在上海的光复会本来就分成两派:一派是章太炎和蔡元培的稳健派,思想上更接近孙文的三民主义。一派则是以俄国无政府主义为榜样,其核心陶成章、秋瑾、徐锡麟等人都是暗杀主义的鼓吹者。王东的思想自然被徐锡麟等人所认可,成了光复会中激进派最亲密的革命同志。尤其是秋瑾,非常赞赏王东,甚至将其视作自己的弟弟。 而林述庆,据说也与光复会交好…… 王东与刘继业就这么站着,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都凝聚,良久的沉默。 这是理念的不同,是主义的不同。 刘继业看着眼前无比陌生的昔日兄弟,轻叹一口气,低声道:“……请右立相信,与你一样,我的全部所为,都是为了革命。我们的目的自始自终都是一样的……” “你说完了吗?”王东不客气的打断。 “……”刘继业最后看了王东一眼,在他的结拜兄弟眼中只能看到坚定和冷漠。 “没有了。右立你多保重,未来若是有事情尽可找我……希望革命成功的那天,我们再坐下来喝酒吧!”说完,刘继业收回目光,转身落寞地离开了房间。 刘继业没有看到王东在最后那句话的时候,神情一动,眼神也流露出一丝的不舍…… ‘咚!’刘继业下楼时,听到王东房间传来一下巨大的撞击声。 房间里,王东半跪在地上,表情狰狞着,拳头狠狠打在地板上,已通红。 第169章 鉴湖短刀 第一百六十九章鉴湖短刀 刘继业离开了王东的房子,走出小巷重新回到大街上,才没走几步,就见到一个长相很英气、穿着和服的女子绕进自己刚刚出来的小巷,似乎目标正是里面王东租借的房子。 刘继业回头看向她的背影,似乎有些熟悉的感觉。 难道是鉴湖女侠?刘继业当初在东京的时候,在拒俄义勇队的一次大会上与秋瑾有过一面之缘,对其爱持短刀的记忆深刻。不过时间已经久远,加上单凭背影很难确认。 刘继业还依稀记得学校里的课文中,秋瑾似乎在1908年之前就英勇就义,还写下了秋风秋雨愁煞人的诗句……不过在历史已越来越偏离了其轨迹的此时此刻,发生了任何事情都不会出乎刘继业的意料;秋瑾还活着并不会让刘继业意外。 不过以当前的局势,也不适合与她有接触。 刘继业通过各种信息渠道知道在江浙一带,最活跃的就是光复会。由于在东京的光复会领袖陶成章与孙文矛盾重重,只是在黄兴和宋教仁的缓和下才未决裂,因此在江浙一带的光复会实际上是在单打独斗。相比之下,无论是同盟会中孙文一派、还是自己的文学社,影响力都不如光复会。孙文一派只是在上海初占脚跟、据说是派了孙文心腹陈其美过来打开局面。 而文学社嘛,由于刘继业本人的决策和考虑,并未在全省进行推广,而仅仅将组织范围局限在新军第九镇中。因此如果单论第九镇的影响力,无人可出文学社左右、就连光复会也被压制地死死的,只有少量政治团体活动。这也是由于刘继业潜身清廷体系内的关系造成的;在纪律森严的新军中发展革命,就只能靠相对的独立的小团体、而无法在清廷监视的眼皮子底下建立大规模革命网络。 但若是以江宁城做对比,则有不少革命青年和有革命倾向的人加入了光复会,以及从安庆那边传过来的岳王会。总的来说,当前江苏的革命局势是总体上,从大势看光复会一家独大,但是具体到各个城市,如江宁,则有不少本地革命组织能与之抗衡。 虽然在革命的最终目的上刘继业与秋瑾等人的光复会一致,但是在如何实行、何时实行、革命后的国家应采取何种主义等方面,却有很深的矛盾。当然,目前大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不过隔阂却是难免的。 收回目光,刘继业看到不远处一俩载客的黄包车慢慢降速准备停靠,想着自己还没有好好去外滩玩玩,就走了过去准备上车。 黄包车上一个穿着西式的年轻人戴着礼帽,低头在找车钱看不清脸。 刘继业来到黄包车旁,就看见那名乘客抬起了头,从口袋中掏出三枚铜币放在车夫手中。 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刘继业面前…… “国光!!?” ######################################## 穿着和服的人正是秋瑾!她大步走入小巷中,对刚刚身后的视线有些敏感,但是艺高人胆大、怀中又怀揣着短刀,因此没有丝毫畏惧。不过视线很快就消失了,秋瑾也就没有细想。 进入破旧的房子,秋瑾直径来到王东的房间前,推开一看,却见王东正在默默整理着地上乱成一片的纸张。 “右立,你在里面耍杂啦?”秋瑾性格豪爽,大大咧咧的,不在意王东阴沉的脸色开玩笑道。 王东见了来人,消瘦的脸上挤出一丝笑脸道:“没什么……刚刚……摔……摔了一跤。” 若是平常人,也就不说什么了,不过秋瑾直来直往惯了。她注意到王东拳头红肿起来,眉头一挑,无比英气地问道:“看你拳头受伤,可是打架了?” “哪里!”王东苦笑一下。他从来都是拿笔杆子骂人,何曾打过架?不过他也不愿意将刘继业来过的事情与秋瑾说,只能打哈哈道:“先不说这事了,竞雄你这个大忙人来这里不是问我拳头的事情吧?” 秋瑾见王东不愿说及,也不强迫。她往屋子里走了两步,找了个稍微空着的地方站着,笑道:“你当我愿来你这破屋吗!?不过是我马上要去杭州筹备,估计半年内不会来沪,这才与你告别!” 无论是说话还是举止,秋瑾都一副豪迈做派。若是刘继业在场,看到后必然会评价一声当世女侠。 王东听到秋瑾要去浙江后,双眼一亮,放下了手中书籍,急忙问道:“难道你和伯荪(徐锡麟)准备起事了?” 秋瑾颌首道:“没错!其实自从伯荪花钱捐上了安徽武备学堂副总办、安徽巡警学堂会办后,我们便一直在筹划起义事项!本来是打算在萍浏醴起义时与湖北、湖南响应,就此撩起革命圣火!谁曾想到……那东京同盟会却如此不堪用!白白牺牲了数万条好汉的性命!”说到这里,秋瑾恨声道:“萍浏醴失败后清狗查的严实,我们只能暂时隐蔽。不过一年多下来,伯荪已在安庆立稳脚跟、深得糊涂蛋恩铭的信任!” 秋瑾冷笑一声:“亏那恩铭糊涂,竟然将革命党人视作心腹、委以军警大任!伯荪正好乘机发展,已经基本将安庆巡警控制我手了!安庆新军中很有实力的岳王会也与我们取得联系,准备时机到了的时候,就一同举事!我虽不能去安庆,但在浙江也有同志,所以这次打算带光复子(陈伯平)还有星台(陈天华)一同去绍兴大通学堂,准备响应伯荪!” 听到这个消息,王东非常兴奋,大叫道:“星台兄也从东京赶回来啦!?好哩!好啊!光复军起、革命大业成!” “没错,就是要起那光复军,将狗清廷的东南腹地搅个稀巴烂,然后再挥师北上,取下光绪和慈禧的狗头、杀尽清狗,为三百年无数牺牲之先烈报仇雪恨!!”秋瑾拔出怀中刀子,隔空挥舞了两下,仿佛慈禧人头就在眼前。 “可有我能做的事情!?”王东期待地看着秋瑾。 这将是光复会最大的一次起义,集结了光复会几乎所有精英,将从杭州和安庆同时发难、争取拿下东南后再进行北伐!为此,光复会成员做出了详细的准备;徐锡麟负责在安庆控制巡警、马宗汉潜伏安庆与岳王会联络策动新军起义、秋瑾与陈天华则前往杭州发动学生组建学生军、更有无数同志潜伏在江南各地,联络会党等反清团体…… 如此一来,一旦光复会起事,建立光复军,必然轰动全国!只要能在一开始乘迅雷不及掩耳之时拿下安庆和杭州,必能严重挫败清廷锐气!到时全国各地的革命者必然群起响应,最后光复全国! 如此盛宴,又岂能没有王东!? 秋瑾洒然笑道:“你与其余同志,还有尹氏姐妹他们留守上海,随时准备策应我们!一旦光复军成功,还需要报纸宣传,这就需要你的笔杆子了!太炎先生与焕卿(陶成章)远在日本与同盟会周旋、孑民(蔡元培)又跑到德国留学了,在上海同志之间,就属你文笔最好!” “到时候你可要狠狠痛骂清狗一遍啊!” 得知自己不会上前线而是留在上海,王东有些失望。不过他也知道秋瑾说的在理;自己确实更擅长文笔功夫,于是便点头应承下来,不再说什么。 “何日动身?” 秋瑾收回刀子,回答道:“事不宜迟,后日就走!” 第170章 旧时同窗 第一百七十章旧时同窗 “……!”刘继业惊讶地看着眼前之人,这个刚刚准备下黄包车的年轻人。 “是你!”同样的,年轻人也认出了刘继业来。 此人个子很高,不比刘继业矮多少,但是偏偏生的脸嫩,还有些婴儿肥因此显得很*,不过刘继业却知道此人实际上比自己还大一岁。 “国光!许久不见了!!”刘继业认出了来人的身份,正是王东的表哥,汇文书院的同学,李文辉! 自从1902年冬天刘继业学成后东渡日本,算来也有五年半没有见过了。昔日的同学如今无论是精气神还是给人的感觉都已今非昔比。时间抹去了青涩、青春,让人变得成熟。 刘继业还记得当初在学校的时候,李文辉虽然脸嫩,心思却属于早熟的类型,一直照看着他的表弟王东。如今看来,只见李文辉衣冠楚楚,一身得体的西装用的精细料子,光上下行头和口袋里的怀表,少说也得大几十快银元!不过李文辉本就是富商出身,据说汇文书院毕业后就跑到上海的一家洋行中实习,今天一见看来并没有胡乱糟蹋自己的好出身。 “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你!”李文辉急忙下车来,来到刘继业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忽然笑道:“你不是去日本留学回来后,在江宁当大官了嘛,怎么会来上海?” “什么大官,不过是管兵头的。”刘继业谦虚了两句。 一旁的黄包车夫看两人聊上了,知道拉不到活儿,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拉起车子跑到不远处去拉别的客人了。 两个久未相见的老同学在街上聊了几句,彼此都感觉在此相遇有趣的很。 本来二人当初在学校的关系就是不错,刘继业又与其表弟王东交好,再加上二人都是商家出身,共同话题也多。此时久违相见颇有几番亲切感。至于刘继业的革命倾向,不问政事一门心思做生意的李文辉自然不会过问。 “可是来见右立的?”李文辉如此问着刘继业,知道他们二人关系很好,因此想象不出会有其他理由。 “是……国光想必也是吧?” 李文辉颌首,摸了摸额头道:“我这表弟出狱后,虽然稿费也有不少,但大都花在印刷小单子上面了……右立又是不怎么懂照顾自己,我也是有时候来看看,给他补充点生活费。” 两人都有所保留,很快就岔开了话题。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走,咱们咖啡厅坐坐!”李文辉热情地邀请刘继业到街角旁边的一处西式咖啡厅里。 咖啡厅并不大,也就八、九张桌子的规模,里面清一色的西服,其中近半是洋人。刘继业和李文辉进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向一个印度裔的服务员要了两杯拿铁。 等咖啡的功夫,李文辉就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刘继业,笑问道:“也就是说,你舍了协统不干,跑到上海来做生意?” “没错。”刘继业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李文辉盯着刘继业脸看了半响,狐疑地说道:“你可莫骗我!这协统我也知道是三品官!现在新军又是正当红的时候,你前途不可限量!这个时候辞去协统位置来上海……你这生意金额怕是不小吧?” 正好咖啡上来了,刘继业拿起滚烫的咖啡吹了吹上面的奶泡,颌首道:“这次我们刘家带了两百万两来。” “两百万两……”哪怕是李文辉这样的商人世家,自己又在上海混得很好的人,也觉得二百万是一笔巨款;要知道湖广总督张之洞当初花了十年心血,差点当裤子才建起来的汉阳钢铁厂,投资就有“五百多万”。而刘家一个寻常商家,能拿出二百万来可见是倾尽家产的节奏了。 “不过……”李文辉转念一想,觉得不是很对劲:“虽然二百万两……嗯,三百五十万大洋确实是巨款,但是你们刘家又不是没人,大把大把的操弄生意的人,怎么也轮不到需要你辞退协统位置啊……?你那个……堂哥……刘继嗣,不是很厉害吗?他怎么没来?” 不打算再逗对方了,刘继业轻抿一口咖啡,笑道:“也不是辞退,而是暂缓接任罢了。等过三个月回去后,我还是第十七协协统。” “原来如此!”李文辉恍然大悟。两人互看一眼,都笑了出来。 “亏我还为你担心!” “既然如此,作为赔罪,这次的咖啡就我请了。” “你其实是想请客的吧!” “多年不见,国光眼光果然不错!” 两人放松着打趣,让刘继业找到了当初学校的感觉,非常怀念。 与李文辉的交谈中,刘继业得知其在毕业后为了历练由家族安排去了上海一家德国人开办的瑞记洋行工作。先是从文员做起,两年后由于出色的工作能力和背后家族关系就已升为华经理,如今更是成了大班,统领手下一干华经理。 虽然家庭背景帮到了李文辉,但其本人的能力也得到了认可。 从李文辉的介绍中,刘继业知道了这瑞记洋行是德国两个犹太兄弟开办的洋行,成立时间很早;1854年时就已经在上海注册登记。后来随着生意扩大在天津、汉口设立分行,在长沙、常德、沙市、宜昌、万县等地设立支行。洋行主要从事军火、五金交电以及土产进出口贸易。甚至通过控股德商司尼夫莱奇(h。snehge)的祥泰木行(china~import&export~lumber~co。,ltd),垄断了中国的木材进口。瑞记洋行于1895年、1903年相继在上海开办了瑞记纱厂和瑞镕机器造船厂(new~engineering&shipbuilding~works~ltd。)。 听到这洋行主要从事军火,而且还占有相当大的比重份额,刘继业心思一动,想着或许可以以后利用起这层关系来为将来的部队进口一些军火。李文辉熟练又专业地介绍他的工作,以及一些当前军火价格形势,可见其专业水准很高。这样对军火熟悉的专业人士,对刘继业也是有很大助力、更何况是有着同窗的背景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刘继业与李文辉聊得很尽兴,也很投缘,彼此互换了联络方式。 接过李文辉的名片,上面写着的住址在外滩上、名片角落处还记着电话号码。 在1908年的上海装上电话的人,可谓凤毛麟角。而外滩的宅子哪怕是租的价格也不菲。 将杯中一点咖啡喝完,李文辉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拿出一根洋烟,点起后轻轻吸了一口。将烟灰弹到地上,李文辉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刘继业问道:“……那个……张舒衡,我记得是文鹿你的同班是吗?” “张舒衡?”这个名字刘继业也是许久没有听过了,那是自己还在汇文书院时的同桌。 “是同班没错,国光为何提起他来?” 见刘继业好奇,李文辉将烟从嘴边拿开,说道:“此人也在上海……半年前也不知他哪里打听到了我的住所,找过来说是有一门大生意想和我做,被我拒绝了……后来才听说他和他叔叔卷入了一宗鸦片案子中,一万多大洋的货在安庆被官府截了、赔了个精光。” “竟然这样?”刘继业知道清廷开始新政后,禁烟便成了新政的重要部分。虽然各省还难免偷种偷卖,但是无论是跟庚子年前、还是军阀混战时明目张胆地贩卖烟土、甚至是当作硬通货比,清末的禁烟运动还是相对成功的。甚至有美国传教士将清廷禁烟与美国当时教会领衔的‘禁酒’运动相提媲美,认为是一伟大道德的目的、值得全世界效仿。 刘继业还记得张舒衡是个性格开朗的小胖子,爱开黄腔、有些不学无术但心性不坏的公子哥,想不到自己的同学却栽在鸦片身上。 “听说……张家本来就债台高筑,本打算赌一把,冲着鸦片的高利润冒一冒高风险、却没有想到安庆的巡警如此精良,而且非常清廉,根本收买不通。这伯荪还真是有些本事……”李文辉不经意间透露了些许信息。 刘继业听到李文辉将徐锡麟称字,依然明白二人的关系应该不浅……有着一个光复会骨干的表弟,李文辉与光复会头目相熟也并不应该令人奇怪。不过这样来看,李文辉就算没有加入光复会,至少也算外围人士。 光复会想要起义需要大量的军火,而李文辉在上海乃至全国数一数二的军火洋行担任高管,渠道不要太方便。此外、有洋行华经理的身份,也可以做许多、去许多光复会成员不方便去的地方。 虽然多了这层怀疑,但刘继业也不可能当场点破,只是暗暗记下。 从李文辉处知道了不少关于学校同学们的下落,让刘继业感到很是怀旧。在咖啡厅坐了一个多小时,换了三杯咖啡后、最后刘继业起身结帐,二人在街上道别。 李文辉进了王东住的小巷,刘继业则上了黄包车,朝公共租界驶去。 第171章 变故(上) 第一百七十一章变故(上) 与李文辉分开后,刘继业想着干脆给自己放一天的假,便坐上黄包车来到了上海外滩。 经过一个星期的忙碌,刘继业和刘继嗣以及李文三人的反复商量、谋划、调查后,总算找出了六家值得投资的厂子;包括一家面粉厂、两家纺织厂、一家煤油厂、一家洋灰厂以及一家机械设备厂。其中最便宜的是面粉厂,只需要六万两银子。而最贵的则属洋灰厂,需要四十三万。 最后估算下来,初始直接投资经费在一百十二万左右,基本符合事先要求的数额。刘家长房与二房剩余的数十万两银子将作为改造、扩建等流动资金而使用。 基本上一切都已上了路子,再过三天就可以与第一家煤油厂签订股份转让合同了! 如此,刘家也算强势进入上海,只要半年内站稳脚跟,就将成为全国与南通张謇、宁波严信厚、北洋盛宣怀、巨富朱葆三、绅商虞洽卿等顶级大商家齐名的实业家了。 想到上海之旅目前为止都很顺利,实业大计即将铺开,路上的刘继业不知觉地露出了个微笑。 在外滩下了车来,刘继业打量了四周一下。自从1902年从上海登上前往日本的船只后,刘继业几次路过上海,都没有好好玩耍过。此次再次来到外滩,并没有感到什么显著的变化;除了路灯多了些、又新建起几栋新楼,没什么太大变化。 不过听说工部局顶不住中国人的不停抗议,前些年将外滩公园开放给‘上等华人’,让不少娇纵惯了的‘洋大人’大为不满。 信步来到一座占地不过三、五平方公里的小园子前,只见入口处一群人正在指指点点。刘继业好奇地仗着身高从众人头顶望去,只见两个红头阿三正对着一个牌子敲敲打打。 仔细一看,地上还有一块陈旧的木质牌子,上面似乎用中英文写着什么。 刘继业转头看到一个穿着西式的中年士绅从人群中挤出,便走过去笑问道:“老先生,这公园门口为何多人驻足?” 老士绅持着一根文明棍,打量了刘继业片刻,淡然道:“工部局决定更换公园的规矩,今天就是以新换旧的时候。” 不想挤进人群,却对公园有兴趣的刘继业于是追问道:“更换了何种规矩?” “你自己看去不就是了!”说完老士绅便大步离开。 刘继业摇了摇头,还是道了声谢。过了一会儿,等红头阿三将牌子竖好了,人群稍微少了点后靠近一看,只见牌子上用英文写着规定: “脚踏车及犬不准入内: 除西人之佣仆外,华人一概不准入内。” 尽管没有直接说“华人与狗不准入内”,但这里特地提出不准“入内”的话语主体就只犬与华人,没法不让人“敏感”。这块牌子,立时让刘继业回想起了穿越前看的电影精武门。 如此侮辱人的牌子,公然竖立在此已经数十年了……若无意外,还要再竖数十年。 也不知道此时陈真出生了没有……刘继业也不确定历史上有无陈真这个人;霍元甲他当初在北方时倒是在报纸上读到过,是在天津颇有名气的一个拳师。 有这面牌子在,刘继业已经失去了游玩公园的心情。 深深地看了这面牌子一眼,心中将其视为鞭策自己前进的又一原因……等到下次再见到这个牌子的时候,只会是在焚烧场了。刘继业心中如此肯定地坚信着。 离开了外滩公园,刘继业漫步走着,打量着周围的街景、上海这座东方的西方城市。 不知不觉地从外滩来到十六铺码头这处上海最热闹的地方。 刘继业走在码头边上,只见岸边人山人海;搬着货物的苦力、大声呵斥的管事、趾高气扬的洋人,还有大量的运货板车夹杂其中。码头上各色用麻布捆扎的货物堆积如山,却整齐有序地放在各个码头仓储区域。 岸边,无数小沙船密密麻麻地停靠,居住在船上的船家也在来回忙碌着。在这些沙船之间,则是那庞然大物般的蒸汽船。从排水量不过数百吨的木质小火轮、到排水量成千上万的铁轮,甚至在不远处还有两艘炮舰。 刘继业走进了看过去,其中块头最大、飘着英国米字旗的一艘应当是巡洋舰,黑洞洞的炮口被帆布裹住,穿上零零散散的水手懒散又好奇地打量着远东的这座城市。 另外一艘军舰挂着美国的海军旗,个头明显小了两号,应该是巡逻内江的小炮艇。 两艘军舰隔着不远,船上的水手彼此用不同口音的英文在聊天;杨基佬、约翰牛不时传了过来。 此外,码头不远处还摆有大量的鱼市,许多从沙船上搬上岸的鱼虾稍作清理后就直接送上了鱼市上。而来买鱼的则大部分都是中国人,讨价还价的声音也是颇为热闹。只是一股鱼腥味扑鼻而来,让刘继业决定换一条路线。 从码头区往市内方向走两步,刘继业便来到了十六铺的商业街上。由于十六铺是法租界与华界的交界区,便利的交通使之成了当时上海最繁华的地带之一,从外洋与内地运来的洋货、海货、山货大多在这里集散,洋行、商行、货栈、旅馆、大小店铺鳞次栉比。 周围热闹的景象江宁虽也有,但还是不如上海。刘继业带着放松的心情逛着街,不一会儿来到了一个挂着‘鸿元盛’三个字的水果店前。 只见两个穿着协警打扮的红头阿三站在店前,手中晃着警棍。 刘继业从他们的背影缝隙处看到一团梨子皮如陀螺一般旋转直下,煞是有规律,很是好看。 一时好奇,刘继业便走了过去,只见一个长相不差的瘦弱年轻人站在水果铺头后面,一把水果刀耍的飞快、将一个莱阳梨削得晶莹剔透。若不是地上掉着的烂疤,根本看不出这梨子是坏烂。 “浓不错!”印度阿三见了这手艺举起大拇指,用蹩脚的上海话赞道。 年轻人看着阿三肩膀上的肩章,用土话讨好地笑道:“两个梨子,总共是两分钱。” 阿三咧嘴的笑容煞然而止,其中一人把警棍一握,两只牛眼一瞪,大喝道:“什么钱!?你敢找我们要钱!?you,idiot!” 说完,两人一把抢过年轻人的梨子,啃了一口就准备走。 “gentlemen……”这时,忽然两人的肩膀上多了一只手。二人回头一看,一个个子很高,穿着精细西服的男子对着二人用几乎没有口音的英语说道:“买了东西就应该付钱,你们觉得呢?” 若是平常,这两个趾高气扬的印度协警早就抽出警棍大声斥责了。只是眼前之人的言行举止和打扮让他们摸不清底细,不敢乱动。 “你们一个月的工资也应该有……十几块钱吧?为了区区二分就冒险丢了工作,不大好吧?” 其中略胖的一名协警没有其同伴想得多。他一把抽开对方的手,皱起眉头,用带着浓厚印度腔的滑稽英语说道:“siiir……请不要妨碍警察公务!不然我们就要不客气了!” 刘继业面色一冷。之前在公园前被那侮辱华人的牌子所引发的爱国心,和屈辱,此刻顿时爆发出来! 一群已经亡国、甘当奴隶的人在中国也敢这样嚣张!?就算是洋人,当初自己在满洲上也是杀了不少,更何况你们一群阿三!?? “既然如此……”刘继业故作镇静地看了看其中一人的肩章,上面写着他隶属的警队。 上前半步,趁其不经意间,刘继业忽然一个肘击、直接打在胖子的的下巴。对方仰天而倒,另外一人刚举起警棍,却见一把左轮手枪已经顶在其脑门上。 看着来人说话斯文、穿着得体,活脱脱的绅士风范,两个阿三协警怎么也没想到他会一言不合就暴起伤人!更没有想到对方还有手枪! 两个巡警只有警棍,平常巡街也就逮一逮小贼,何曾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此刻看到枪支顿时就软了。 ‘咯噔’一声,硬木的警棍跌落地上,阿三举起了双手,颤抖着陪笑道:“……sir……没有事……请别开枪……” “你们这群野郎身为黄种人,却欺负黄种人,真是亚细亚的耻辱!带上你的同伴滚吧!若是想来报复,尽管来找!我就是大日本帝国上海领事馆的山崎参赞,等着你们!”刘继业最后一句,故意说了句日文。 看着两个阿三仓皇而逃,周围百姓虽然不是很喜欢一个‘日本人’来出头,却对两个平日嚣张跋扈的阿三更加痛恨。此刻见他们如丧家之犬,都拍手笑出声来。 刘继业将左轮手枪收回怀中,转头看向水果摊的那个年轻人,一双眼睛很大,年纪估计比自己小两岁,很是机灵的样子。 “这两个人没付钱,我这边给你补上。”说完,刘继业随意从口袋中掏出个大铜板,五毛钱扔给了对方。 年轻人一把将钱收入怀中,对着刘继业咧嘴一笑,大声道:“月生谢先生!” 刘继业耳朵一动,想起了后世闻名上海滩的大佬。出于好奇,鱼蚀问道:“你姓杜?” 只见年轻人一脸惊讶道:“先生怎么知道我的姓?” “我就叫杜月生。” ###################################### 刘继业坐在黄包车上,街景缓缓而过。 刚才与杜月笙……不,现在还叫杜月生的年轻人偶遇,除了买了两梨子外,还一时心血来潮将名片给了对方,称若是有事情,就可以来找自己。 虽然不知道年轻的,经营着水果店的杜月笙未来会不会在这个已经改变了的时空中成为叱诧风云的青帮巨头……但是既然对方后来能够成功,就必然有其理由。说不准,以后还会与其有交集。 想着想着,黄包车停靠在当铺前。 刘继业下了黄包车,因为对着两个阿三出了口气所以心情不错。 刚踏入大门,却看到刘继嗣极为罕见的一脸慌张的从楼梯跑了下来,一见刘继业就大喊道:“正巧你来了!” “怎么了!?”刘继业见刘继嗣如此异样,直觉上就觉得一定是出了大事情! “李文刚刚派人来传话,说原本说好合作、并购的商家忽然都全部反悔了!!!” 第172章 变故(中) 第一百七十二章商会协理 (才发现这两天章节的顺序给颠倒了……实在,万分抱歉!) ‘蹬蹬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 半个小时前,刘继业与刘继嗣在得到投资事情生变的消息后,不敢耽搁丝毫。直接在路中央拦下两辆黄包车,上车后说明去处同时对车夫保证多给车费后、黄包车便如风般跑了起来。四十分钟的车程二十六分钟就搞定了。 下了车,给了五毛钱车费后,不顾车夫欢天喜地的样子快步走入李文的商行里,然后直径来到了李文的办公室。 “文叔,出了什么事情!?”刘继嗣头上全是汗,往日永远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了造型,脸上焦急之色明显。 这可不比以往的生意,这可是百万两银子、倾其所有的买卖啊! 在第一时间知道出了情况后,已然快步入中年的刘继嗣再也坐不住,一路上都在想究竟会是发生了什么、该怎么办……此刻见到李文一脸严肃地坐在办公室里,立忙上前询问。 刘继业虽没有刘继嗣这般慌乱,心下却也很沉重。 之前都太顺了……不过刘继业深知懊恼、着急没有半点用处。无论发生了什么,自己只需要做的就是如何相处解决方案来。 李文来到慌张的刘继嗣面前,叹了口气,面露苦涩道:“就在刚才,华荣面粉厂、茂盛昌纺织厂、亚冠洋灰厂、永兴煤油厂都派人来传话,说是临时终止谈判……剩下两个厂子我已经派人去询问了,估计很快也会有消息……” “……停止谈判,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不接受我们的投资、不接受任何合作方式……” 刘继嗣神色大变,退后半步不可置信道:“怎么会这样!?这不合理啊!这些……工厂不是缺钱吗?之前不是说的好好的、卖了工厂对他们也有利啊?怎么会拒绝卖给我们!?等等,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李文见一向冷静、神机妙算的刘继嗣此刻大为失态,在自言自语,也只能无奈。 “文叔,这件事情你怎么看?”刘继业沉声问道。 从来都是卖家求着买家,手握现金的才是大爷。之前几天与这些工厂谈的头很愉快、而从各方消息和账目佐证,都表明这些工厂是极缺资金的厂子,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会要拒绝掉救命的并购。 如此诡异的情况,从头到尾都透着阴谋的感觉。刘继业在上海人生地不熟,除了少部分革命同志外没有多少渠道可言。因此才会选择与地头蛇李文合作……此刻首要是听听对方的见解、顺便也摸清其态度…… 李文不了解刘继业对自己的防范,至少表面上没有。他摸了摸鼻子,表情有些阴沉,低声道:“我在上海二十年来,也未见过如此奇怪的事情……不过不管怎样,能够做出这种事情、能够让这些工厂主宁愿亏本也不接受我等投资的人……必然是一个大人物!只有大人物才有能力、有势力做出如此事情!同样的,也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 说到这里,李文脸上略显前所未见的狰狞表情:“事先没有察觉异样是我的疏忽……不过我已经派手下去查了,一定会把事情搞清楚!” 这个李文不简单! 到上海后的一段时间里,李文一直是那种非常热情、友善,同时又很得体的生意人样子。对刘家二兄弟也很照顾,从头到尾都像极了一个平易近人的长辈。只是此时此刻对方在不经意间所表露出的面部表情;那仿佛扭曲了的双眼,让刘继业深信此人隐藏在热情生意人的背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之人。 不过从其反应来看,应该是与刘家处在同一条战线中。 刘继业暗地对这个李文提高了警惕之心。 就在这时,办公室忽然传来了敲门声,门外一个声音说道:“老板,小四回来了。” “进来吧。”李文脸色恢复了正常。 一个矮小精干的男子穿着短袍走了进来,对刘继业和刘继嗣视若无睹,来到李文面前,递上了一张纸条。然后,他便行礼离开了房间。 中间二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李文打开小纸条一看,只见眉头逐渐紧紧皱在了一起。他闭上眼睛,将纸条撕碎了扔进垃圾桶里,睁开眼睛对刘继嗣和刘继业道:“只有荣盛机械厂一家还同意签约、其余的工厂都拒绝了……而其中原因,现在也查明白了。” “……这些厂子之所以会突然变卦,都是被同一个人威迫……” “此人就是孙多森!” 孙多森。 李文怕刘家二人不了解此人的厉害,花了点时间缓缓介绍: 此人在上海,不整个江浙的商界都是家喻户晓;此人父亲孙传樾早年追随李鸿章,参加镇压太平天国起义军,之后转任江苏记名道,在南京任洋务局总办。他的舅父李经楚为清政府邮传部右侍郎。孙家在长江一带经营盐务,家资巨万,富甲一方。而孙多森本人则在1885年中秀才,继办贡生,捐候补同知。1898年2月在上海与其兄孙多鑫共同创办国内第一家华商面粉厂——阜丰面粉公司,任总经理。其兄孙多鑫任协理。1901年升候补道,任上海电报局帮办。1905年与聂之台等筹建上海商务总会,任会董事兼副会长。 原本的历史轨迹中,由于其兄长孙多鑫忽然过世,因此孙多森1906年去了天津,接替病故的孙多鑫,与周学熙共同为袁世凯经营打理启新洋灰公司和滦州矿务公司,任两公司协理。 不过既然此时孙多鑫尚未病逝,孙多森也依然留在上海,打理着家族下庞大的资产……除了显赫的家世外,孙多森另一个身份,就是上海最大的面粉厂商! 1898年2月,孙多森与其兄孙多鑫共同出面,在上海创办阜丰面粉公司,孙多森任总经理,孙多鑫任协理。阜丰面粉公司资本规银30万两,并获得清政府准免税款,向美国购买机器,是华商在国内开办的第一家机制面粉厂。厂房建筑于莫干山路,1900年建成投产,日产面粉2500包(500桶)。阜丰面粉公司开办后营业颇有起色,1904年扩建厂房,增置机器。1905年,国内发生抵制美货的爱国运动,又因日俄战争后东北三省面粉销路见好,阜丰厂日产增至7000余包,获利甚丰。 上海的面粉大王孙多森同时也是上海商务总会的商务总会协理,在上海商界有着很高的威望! 虽然现在孙家置办的产业千万,但其发家之始、核心产业依然是其面粉厂。 如此十足的大人物,才有可能扭曲市场规律,强行终止各家厂商与刘家协商并购。理由?除了对自己的面粉在江宁一带被逐出市场的不满外,更多的怕还是担心一个资金庞大的竞争对手进入上海,直接威胁得到自家旗下面粉厂的地位、乃至自己地位吧。 “这个孙多森……当真如此厉害!?”刘继嗣已逐渐冷静下来,却依然有些不死心地问道。 就算是在上海也称得上是颇有势力的地头蛇李文也觉得此事有些棘手:“孙多森势力虽大,但远远谈不上称霸上海……真正让他肆无忌惮的,还是他商务总会里协理的身份!本来如果你们二人是会员倒也罢了、在总会里直接弹劾他问题也不大……关键是你们二人都非总会会员;孙多森可以以此为理由,在总会里通过禁止你们进入上海市场的决断。” “想必那些商家都被总会威胁了,一旦与你们做生意,就会被列入总会的黑名单,从此无法在上海立足吧!” “我劝二位……在上海别想和孙多森斗,你们是斗不过的。趁着没有损失,就回江宁吧。” 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无论天时地利还是人和都占据优势,李文已经暗地里心生退意;钱虽然好赚,但他向来做事做生意都讲究低调、犯不着为了刘家而得罪孙多森……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李文态度的转变,自然让刘继业和刘继嗣捕捉到。 应该说此刻刘继业和刘继嗣等人面临投资计划失败的风险,局势很尴尬;一方面,手中拥有近二百万的巨款,另一方面却由于孙多森的阻挠而无法将钱花出去…… 离开了商行,站在街上,刘继嗣紧锁着眉头与刘继业商量道:“文鹿你怎么看?难道放弃上海这边?去苏州、杭州、安庆再去考察一番?” 刘继业摇头道:“此事还没有绝对定下来,我们还有希望!二百万的资金,也只有上海才能吃得下!”说到这里,冷笑一声道:“这孙多森怕是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们知难而退;毕竟除了时间外我们也没损失什么……只是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可能!?” 刘继嗣听后点了点头,却有些担心道:“方才你也看到,连李文也忌讳这个孙多森,宁愿放弃投资也不愿在总会上指责孙多森、而是建议我们也一并放弃……文鹿你若是决定在上海继续尝试,可是会孤立无援啊!我看……风险太大了,不如……” “文远不必担心,给我五天时间!五天一到,若还没头绪,我们就立即回江宁另找渠道,如何!?” 见刘继业说的这么坚定,刘继嗣心中也不希望灰溜溜地离开上海,更是想报复孙多森一次,于是也就颌首同意了。 第173章 变故(下) 第一百七十三章变故(下) 刘继业返回居住的当铺后便匆匆上楼去,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一个人思考着解决办法。 关键是情报! 本来在上海可以依靠李文手中的情报网,但是现在李文知难而退话里话外都表明其不愿意再合作后,自己手中等于空有钞票和实力,却不知从何下手的局面。这就是所谓的强龙不压地头蛇吧……更何况孙多森是一个实力比整个刘家还要庞大的存在。 不过上海商界毕竟是讲规矩的地方;孙多森虽然实力强劲,也只能通过商务总会来给自己设置障碍。 在解决问题的同时,手法又不能过于激烈;毕竟现在绝不是能够击败孙多森的时候、最好还是用和平的方法来解决。虽然可以与孙多森硬顶,比如自己直接买地皮、找洋人买机器然后硬干,但是这种冲突会带来许多后遗症、而退出上海,虽然不会带来过多经济上的损失,但是却不利于自己试图融入上海商界的目的。 对于目光宏大的刘继业而言,和平解决是最有效率低的办法。 既然这样,只要能够摸清上海商界的脉势,就能找出破局的关键来! 忽然楼下隐隐传来一阵怒骂声,其中能听到刘继嗣破口大骂,而骂声中则夹带着一阵仓促的上海口音。 没过多久,骂声渐渐消退,刘继业从房间对着大街的窗外看到一个落寞的人影背着背包从当铺大门而出,用仇恨的眼神回头看了看,然后转身就走。 此人正是马新。 在房间里思考了大约半个多小时,决定了自己的对策后,刘继业重新出来,准备和堂兄好好商量一番。下楼时,听到两个伙计低声议论着刚刚发生的争执。 “这掌柜……马新运气真是差了,在少爷恼火的时候犯下错误,被抓了个现成……现在被开掉。” “平日里见到这少爷人也蛮好的,谁知道这般凶残!我们还是小心为是!” 刘继业却知道这马新早在刚来上海的时候,就已经通过言行把自己和刘继嗣得罪了。此刻想必是刘继嗣因为局势败坏,心情不好,为了泄气借故随便找了个理由就把这个马新开除了吧…… 这种二房当铺内部的事情,自己也不需要插手。 两个伙计看到刘继业的身影时就停止了说话,装作非常用心的在打着算盘。 刘继业原本神色平静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可是脑海中却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脚步顿了顿。 看着低头在打算盘的伙计,刘继业发现住在当铺内虽然有他的好处和便利,但是人实在太多、接触也太多,太容易透露信息了!只要孙多森买通了当铺内的任何一个伙计,他就能从头到尾知道刘家的算计……等等,一定是信息有了走漏,不然孙多森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将六、七家厂子全都找到!? 一双眼睛快速扫过店内几个伙计,看不出什么异样的情况。 为了以防万一,为了确保自己的计划能够成功,必须换一个环境。 快步走向刘继嗣的房间,敲门后推门而入,向里面的刘继嗣缓缓道来自己的打算…… 一个多小时后,直到下午时分,二人重新走出房间。刘继嗣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勉强同意了让刘继业去试一试自己的方法。 才一出来,正好看到穿着时尚靓丽的青子从门口进来,后面的刘德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青子戴着在租界新买的圆形小帽,上面还插着孔雀羽毛。她身上穿着件紫色小背心,里面则是及膝的蓝色裙子。如此符合当下巴黎风味的打扮、加上不错的身材,若不是从正面看只会让人以为是哪个西洋上流社会的小姐。 周围的伙计们哪怕再是惊艳,也纷纷别过头去,怕看了失态被少爷责骂记恨。 “继业,你看,我在租界上看到了一双漂亮的鞋子……”青子看到刘继业在,开心地上前与之说话。 轻轻搂住妻子的腰,刘继业低头在其侧脸说道:“那么喜欢公共租界么?” 青子没有察觉异样,笑着回答道:“建筑啊、人啊,都让我找回了一点东京的感觉呢!” “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就住到那边去,如何?” “真的?”青子听后拍手赞道:“那太好了!每天能省下我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我们住那个酒店?” “还没有定,不过我们马上就搬走。” 说完,刘继业看向身后的刘继嗣,用玩笑的口吻笑道:“没问题吧文远、不会打扰到你的‘清闲’吧?” 青子没有听懂,但是刘继嗣却摇头,神色略显尴尬。 刘继嗣虽然已与江宁薛家的长女结婚,孩子都两岁了,但长期忙于商务,四处跑动,尤其是上海经常来,因此在此处也有相好;一个距离当铺不远的唱戏姑娘。这几天他时常往那里跑动,被刘继业所察觉。 对于这种男人的小秘密,刘继业并没有说什么、更何况清末的时候这种事情完全是常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只要不是太过分的公然亲密,就算正室知道了也只会装作不知;像谢氏,就是刘寿昌当初赎买从良的青楼女。 只有青子不懂这些,奇怪地看了两人一眼。与刘继业说了几句话后,她便上楼收拾东西去了。 一个多小时后,拎着大包小包的刘继业一行人站在当铺门口外,看着一群伙计帮忙将行李放上租来的马车,然后由刘继业手下两名亲卫一路看着。 乘上黄包车,朝公共租界驶去。 很快,众人就在公共租界内最新建成的汇中饭店下榻。 汇中饭店于1907年底改建成功,刚刚开业未久。这座饭店是6层砖木混合结构,总高30米。外观呈文艺复兴样式的建筑风格。外墙用白色清水砖砌成,镶以红色水砖做腰线。门窗有圆弧拱,也有平拱。正大门为转门。屋顶建有花园,花园的东西两侧各建一座巴洛克式凉亭,夏秋季节可以坐在东侧的凉亭内观望黄浦江潮水。这座亭子与大楼东北转角半圆的围墙相连,使大楼显得更加挺拔与豪华。 饭店内部设有120套房间,还有上海最早的两部电梯。每间都有现代卫生设备,包括抽水马桶。进门后有木制扶手的楼梯,其上的雕花十分精致。底层是大餐厅,同时可容300多人用餐。大厅四周用柚木作护墙壁,平顶饰以石膏雕花。 如此顶尖豪华的饭店,刘继业直接订了三个顶层套房十个晚上,自然得到了饭店贵宾式的迎接。为此所付出的代价则是三百八十大洋;寻常五口人家两年的收入。 ########################################## 距离汇中饭店不远处的一处的一条小巷子里,坐落着一见破败的关帝庙。从满是蛀洞的木门朝内望去,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的人正围坐在一人面前,大喊大叫着什么。 “六、六、六!!!”里面一个流里流气的泼皮卷起袖子,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骰盅,不停地大喝着。 “小、小、小!!”另外一个穿着伙计打扮的青年也同样在声嘶力竭地吼着! 在无数血红的视线下,骰盅停止了摇摆。庄家喊了一声买定离手,然后就掀开了骰盅,露出里面两颗骰子的数字。 ‘五、四,大!’ 方才叫的最欢的泼皮狂喜,用力拍了一把桌子,指着对面的那个年轻伙计,嚣张地大笑道:“哈哈哈哈!!!水果月生,不嚣张了吧!?敢和老子对着买,老子告诉你,你一定输光、哈哈哈!!” 被称作‘水果月生’的杜月生气得狠狠咬着牙齿,他旁边两个伙伴见势就想冲上去打人;不过却被杜月生拦下。 他知道那个泼皮虽然没什么势力,也不经打,但是经不住他有个辈份高的师傅,因此是青帮的‘通’字辈,比杜月生的‘悟’字辈要高一级……因此只能看着面前的五毛钱被那个泼皮收走。 摸了摸口袋,里面除了一张捏皱了的名片外,已经空空如野。 这是昨天一个有钱的公子哥多给的梨钱,被杜月生直接就揣入口袋里了。本来是可以拿它到饭馆里好好吃一顿的,现在却赌输在赌桌上。 “你们谁还有钱?”杜月生急着想翻本,看了看周围两人,见他们都翻出空白的裤子口袋,知道今天是找不回这个局了。 “王强你给我记着,明天老子再来吃了你!” 说完这句狠话,杜月生咬牙大步离开了这座破庙,来到外面脏乱差的小巷子上。 “月生!要不,咱们再……?”身后跟出来的一个无赖将手搭在杜月生的肩膀上,在其耳旁小声说道。 杜月生想了想,一咬牙道:“好!再干一笔!”说完,狠狠瞪了旁边的瘪三一眼:“要不是你在那里说连续来了三把大、不可能还来大,老子怎么会输钱!?” 那个无赖也不着恼,用手抓了抓头皮,抗辩道:“关我什么事!?还不是你受不得王强的激,硬要跟他对着压!要是你跟他买,现在咱们也有三块钱入账了!哪像现在,阳春面都吃不起!” “就知道吃阳春面!”杜月生骂了一句。 “等我进了黄公馆,保你们吃到撑死!” 第174章 晚宴 第一百七十四章晚宴 1908年3月19日晚, 上海法租界一处洋房内。 灿烂的水晶灯将宴会厅照得通亮,屋内各种精细的摆设和装饰,让整个房子显得非常有格调。当今最流行的维多利亚式风格建筑内,一群打扮正规、扎着领结和穿着浆直了的白马甲的华裔和印度裔佣人举着酒盘在来回穿插着。 酒盘上,琳琅满目的波尔多红酒、西班牙气泡酒、德国雷司令白葡萄酒装置在各有特色的酒杯中,供人随时享用。 在宴会厅墙角处,一个六人的小型乐团在奏着欢快的音乐,小提琴声响遍全场,让人的心情跟着节奏就愉悦起来。 参与宴会的人群都穿着正装,男士们身着黑色的外套和里面马甲,以及一双擦得锃亮、足以充当镜子的皮鞋。如此装扮下,平常五官再难看的男士在衣物的衬托下也好看了几分。精心打扮的女士则穿着低胸长裙,蕾丝边的裙尾在轻轻划过地面,头发都盘在脑后,举止优雅。 不出意外,这场聚会的绝大部分参与者都是白人;都是在上海有着相当地位的所谓‘上流人士’。其中不乏工部局的董事、有钱的洋行老板、列强驻扎上海的军人,以及一批社会名流。 在这群人中,只有很少部分中国人得以参加。而就在大厅靠窗的一侧,一群聊天的人群中,一个高大的黑发身影跟着一名老者走了过去。 老者脸颊消瘦,戴着金边眼睛,书卷气极重。他不慌不忙地来到人群前,朝里面站在中间位置,隐隐被众人围绕的面相亲和的老绅士点头示意,用淡淡的美式口音笑道:“longtimenosee,福开森先生!” 被称作福开森的老绅士刚好和一个人说完话,见来者后热情地回应道:“longtimeindeed…欢迎,师图尔先生,在这里见到你真的很愉快!” 师图尔微笑着侧开了身子,向着众人道:“请允许我向诸位绅士介绍一下,这位仪表堂堂的青年是我的学生,也是现在中国南京的新式陆军中一名上校,同时还是大商家的继承人,继业?刘先生。” 在好奇的目光下,穿着正装的刘继业上前了半步,向大家微微鞠躬,用几乎没有任何口音的美式英语说道:“能够受邀请参加这场盛宴,我感到很荣幸。” 福开森带着浓厚的兴趣看着刘继业,眉毛一挑问道:“刘先生,你是从我所创办、师图尔刚刚卸任的nankinguniversity(汇文书院)毕业的吗?” “是的,我是在1902年冬天毕业,那时候先生您已经去上海了,所以我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fantastic!”福开森赞了一句,而周围的人也对一个举止得体,会说一口流利英文,同时还是中国陆军上校的年轻人也有些兴趣。 “不过……我记得我所创办的汇文书院可是教授现代科学和道德的学校,为什么你会当上中国新军的上校?还是以这么年轻的身份!是不是师图尔在我走了之后对你们学生做出了许多出格的事情?”最后一句话,福开森是对着师图尔说的,玩笑之意溢于言表。 刘继业摇头轻笑道:“这事情不能怪师图尔先生,而是我在毕业后决定去日本留学,受到当时俄国侵占满洲事件的影响,于是决定报考日本的军校。从日本军校毕业后,我被派上日俄战场上,在战役的最后阶段生擒了俄军的总司令库洛帕特金,得到日本的嘉奖。战争后,我回到中国,加入到了我的家乡江宁新成立的新式陆军中。” “真的吗!我记得好像在报纸上读到可怜的库洛帕特金……原来就是你把他抓住的!”福开森一脸惊讶,在场的人同样也没有想到当初轰动一时的库洛帕特金被俘事件原来出自眼前这个年轻人之手。 一时就有几个爱好刺激,酷爱新鲜感的成熟女士有些蠢蠢欲动。 福开森对战争却有另一番感触,他感叹道:“看来你年纪轻轻,人生经历却已经很丰富了啊!我去年在北京遇到了去过满洲战场的西门博士,听他形容了许多可怜可怕的事情,就如同波尔战争那样的残酷。” 刘继业脑海中回想起了当初在张作霖府中见到的那个美国医生,笑道:“真巧!我在满洲的时候也曾见过西门博士,当时他是日本第二军的随军医生,却溜出来与美军的一个观战上尉去了一个土匪的地盘观察形势。” “ohreally?”福开森眉毛又挑动了一下。 “请告诉我,作为中国新军的上校,你为何来到上海?” 刘继业将自己暂缓上任的情况与其说了一遍,听到刘继业打算将家族产业转向现代化工业,福开森非常赞赏。 “没错!工业确实是一个现代国家所必须具备的……刘你能看到这一点,很好!” 福开森本人1866年出生于加拿大安大略城,父为教会牧师。自幼随家移居美国。后毕业于波士顿大学,获文学学士学位。结婚后福开森夫妇信奉“社会福音”教派,在自由主义神学的感召下到中国。先在江苏镇江学习汉语,1887年到南京,在估衣廊居所办校开课,招收学生。1888年,美国美以美会创办汇文书院(thenankinguniversity),受傅罗之邀出任院长。 1896年时,曾经与福开森在长江渡轮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盛宣怀在上海创办南洋公学,想到福开森出色的中文水平和友善的性格,于是邀请其出任监院之职,参与创建工作;富凯色于是辞退了汇文书院校长之职,出任南洋公学监院直至1902年。 与汇文书院不同,南洋公学为中国人自办的学校,故聘用了许多著名的中国学者任职任教,如吴稚晖、钮永建、章太炎、蔡元培、张元济等;借此扩展了与中国学人及士绅的交往。在上海站稳脚跟后,并创办《新闻报》后,福开森开始了与盛宣怀的长期合作;受其推荐,于1898年曾短暂担任两江总督刘坤一的幕僚、1900年兼任湖广总督张之洞幕僚,参与策划东南互保。1902年参与修订中国对日对美条约。 通过与中国官方的良好关系,以及在中国文化界的很高威望和交际,再加上福开森所办理的报纸日进斗金,使得福开森同时也在上海的西方上流社会很吃香,成了社会名流。 实际上由于盛宣怀的推荐,他已是准备前往北京接受新成立的邮传部高级顾问,此次宴会就是为他送别而举办的。 除了与福开森交流之外,刘继业也与到场的其他不少绅士聊了一会儿,由于在场的大多是美国人,因此对刘继业的口音并没有英国人的轻微鄙视,反而感到亲近。 年纪轻轻、为人谦逊和善、谈吐不俗、新军陆军上校、手上拥有价值一百多万美金的资金,此外还是一个巨商的继承人、同时又是日俄战争中的英雄……虽然刘继业是中国人,却依然得到了不少在场人士的青睐。 刘继业与传教士谈文化、谈基督;与军人谈军备、谈远东局势;与商人谈生意、谈投资;与女士们谈冒险经历,时间匆匆过去了。 一场宴会办到晚上十点半,客人们就开始陆陆续续道别了。 在门口,刘继业与师图尔握手道别,微微有些醉意的师图尔微笑道:“刘,你是汇文书院最棒的学生,同时也是中国的未来希望!在上海有什么事情可以尽管找我!” 两天前,在联系了李文辉并从其手中得到了以前汇文书院的嚣张师图尔来到上海的消息,刘继业便打算从此处入手,通过孙多森无法影响到的西洋圈子进行迂回作战。只要能融入上海商界的圈子、无论是洋商还是华商,都能提供充足的信息和机遇。毕竟,谁都不会拒绝二百万两银子不是! 在拜见师图尔,并表明了来意后,人很热心、很nice的师图尔全心全意地帮助刘继业这个以前的学生,并为其弄到了这次宴会的邀请函、并且将刘继业引荐给了颇有势力的福开森。 虽然福开森本人并没有直接帮到刘继业多少,但是在宴会中刘继业也结识到了一批西洋工商界人物,与他们互换了名片、算是勉强进了这个圈子的外围。 若无师图尔一开始的协助,这些都很难做到。 “非常感谢校长先生,您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任何我可以做到的事情,请务必联系我!” 才与师图尔告别,门口正好出来一个中年人。方才在宴会的交谈中,他对刘继业手中持有巨款打算投资实业很感兴趣,此刻在门口遇到后很友善地脱帽致敬道:“刘先生!后天礼查饭店二楼的宴会厅里,我们有一场小型的‘雪茄会’,我会让仆人把请柬送到你的酒店的!” 刘继业脱帽回礼道:“能够后天再与安德鲁斯先生会晤,真令人愉快!” 此时一辆西洋敞篷双人坐汽车从街角处驶来,对车辆有些了解的人一眼便认出这是在1901年投产,在美国卖的很火的奥斯莫比尔curveddash款,在美国售价650美元,相当于800多两银子。 司机开着车灯来到门口停下,一个很壮硕的中国人。他跳下驾驶座,快步打开车门,向刘继业恭敬地说了声请。 “oldsmobilecurveddash!你怎么在上海弄到这个的?”安德鲁斯一脸惊讶。据他所知,上海的汽车非常紧缺;由于运输不是很方便,价格起码是美国和欧洲的两倍,而且还经常没有货。 “有关系就有一切,不是吗?安德鲁斯先生。”刘继业一语双关,安德鲁斯听后大笑了出来。 “后天见!” 第175章 消息 第一百七十五章消息 两天后,穿着休闲西装的刘继业准时来到礼查饭店二楼,在门口将烫金的请柬交给服务生后,便在其带领下走进了会所。 会所设置的有点像后世的夜总会酒吧,只是灯光很明亮。一群穿着便装,普遍年纪在四十左右的白人绅士正坐在沙发和靠椅上,品着威士忌和白兰地,抽着雪茄在谈天说地。 “刘先生!过来吧!”坐在吧台上与一个友人交流的安德鲁斯看到刘继业后,很美式地招手示意其过来。 待刘继业来到其面前,安德鲁斯一把拉过身旁的中年人,拿着酒杯递给刘继业笑道:“来点威士忌?” 刘继业微笑着接过酒杯,放在鼻子前一闻,闭上眼睛轻微晃动着酒杯中金黄色的液体,赞道:“21年陈的balvenie,真是很不错的酒!” “嘿!看吧鲍比,我就说刘是个懂酒的人!来,你这瓶酒就归我了!”安德鲁斯略显猖狂地拍了拍身旁的鲍比,笑着从酒柜中将一瓶威士忌陈酿从写有‘bobby’的柜子放入‘andrews’的柜子里。 在几天前的宴会中,由于是正式场合,这个安德鲁斯言行举止都还算符合绅士的标准。但是在私底下的俱乐部中,却将美式个性完全表露出来。由此可见,这个安德鲁斯应该属于‘newmoney’,也就是十九世纪八、九十年代崛起的一批新暴发户。 回忆了一下对方口音,刘继业问道:“安德鲁斯先生,你应该是德克萨斯人吧?” “怎么,我的口音这么明显吗?”安德鲁斯打趣了一下,然后笑道:“没错,我和鲍比都是德州人……刘,上次忘了问你,你去过美国吗?” “没有,不过我一直想去那里看看。” 安德鲁斯一脸不可置信,似乎想象不出对方如何能说出带有费城口音的美式英语。他张嘴想问,话到了嘴边上却变成了:“真是遗憾,你要是来美国,我强烈建议你去奥斯丁看看!再去油田走走,尝尝猪肋排,那地方可棒极了!” “安迪,你就是忘不了那些该死的排骨!”鲍比吐槽。 “哦!你可千万别说你没有想过那些美味的排骨!我发誓除了德州外,没有什么地方能将排骨烤成那个滋味了!没有!绝对没有!!” 趁着两个美国德州来的好基友互相开玩笑,刘继业快速打量了这座俱乐部,发现里面十几个人基本上都有些许美国人的特征。 那是与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俄国人都不相同的特殊感觉……怎么说呢,相比起欧洲传统绅士的深入骨髓的贵族风范和优雅,美国的这些上流社会人士有股骨子里的冒险精神和牛仔味。 与安德鲁斯交流了一会儿,得知他和鲍比在德州靠石油发了笔财,但是随着这几年油价降低而利润下降,两个合作伙伴开始寻找其他出路。正巧他们在洛杉矶的一个朋友在上海经营着一家小型洋行,于是二人为了找机会就在1904年来到了上海。 到了上海后,经过一番调查,加上朋友的建议,二人开办了一家煤油厂,正好也算为他们在美国的产品找到一个销路。几年下来,煤油厂做的还算成功,二人如今占据了公共租界约三分之一的市场。 在事业上了轨迹后,二人到喜欢上了上海,其中鲍比还在上海找了一个相好,两人觉得中国最近几年新政办的不错,有发展前景,于是打算在上海进一步扩张。 对于他们而言,虽然上海市场很大,足够盈利,但是中国内陆市场更大!而向内陆销售的渠道一直把持在各大洋行手中,他们这些中等规模的工厂必须要缴纳一定的‘运输费用’,平白少了一块利润。 因此安德鲁斯前一段时间一直在寻找有销售渠道的中国人好合作,正巧在宴会上遇到了刘继业,觉得可以考虑合作,这才将其邀请到俱乐部来继续谈谈。 而刘继业则通过安德鲁斯来从侧面了解上海的工商业。 “对了安德鲁斯,你听说过多森?孙这个人吗?” 安德鲁斯笑道:“在上海谁不知道多森?孙先生,你可千万别说你不认识!” 刘继业装作好奇道:“没有,我只是听说前一阵子有一些外地的商人不知怎的得罪了他,被他在商务总会里按照协理的身份通过了决议,禁止商会的成员与这些外地商人做生意。” “想不到刘先生消息倒是蛮多的嘛?” “我有朋友认识这当事的商人,据说也是从江宁过来的商户。” 安德鲁斯点了点头,抿了一口威士忌,笑道:“我也是听说的,那两个倒霉蛋似乎和孙先生是竞争对手,将孙先生的产品从江苏排挤了出去。这次来到上海这个孙先生的地盘,自然要灰溜溜的滚回去了!这件事情虽然传的不是很广,但是也是有人知道的。” “孙……先生在上海的势力已经大到这般地步了吗?” 安德鲁斯左右看了看,降低了音量小声道:“你知道上海的绿色帮派吗?就是一群混混和打手、听说这个孙先生和他们也有来往,所以上海的商家,都不愿意轻易得罪他啊……” 想不到这个孙多森还和青帮有关系……刘继业将这个信息默默记下,然后问道:“那么这个孙先生……在上海行事那么嚣张,不可能没有反对者吧?” “你是说张先生啊?他和孙先生一直都关系很好的……而且二人都和中国官场的大人们有联系呢……”说到这里,旁边有个绅士走了过来,拍了拍安德鲁斯的肩膀问道:“嘿朋友,正好这边桌球台缺一个人,要不你来玩玩?” 安德鲁斯说了声好,转头问刘继业道:“这家伙叫donald?trump,是个房地产商,这栋酒店就有他的股份……要不一起来玩玩?” “你先来吧。”刘继业在后世只是打过普通桌球,心向如果对方玩的是斯诺克,那自己就知难而退吧,于是抱着看一看的心态来到了桌球台前。 桌子上一堆小红球摆放成三角形,果然是斯诺克。 “跟诸位绅士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来自南京的刘先生,很阳光的绅士。对了,他还是中*队的上校,很有前途!” 与在场的几个拿着球杆的绅士们一一握手,有些人热情、有些人则神色冷淡,各不相同。 刘继业背靠到墙角,看着安德鲁斯开球。 ‘啪!’的一声,白球撞击在红色小球上。 绅士们打桌球打得很认真,刘继业较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一边与同样观看的鲍比聊天,顺便了解了一下他与安德鲁斯的背景。 两个原本是德克萨斯州农场主,也就几千美元的身家,结果在自己的地里发现了石油,一夜暴富,估计赚了十几万美元,现在想转行来中国淘金…… 或许是并非商人世家,两人虽然刻意装得很绅士,也成功进入了上流社会,但是骨子里的一股乡村气息却是怎么也无法抹去,总是在不经意间透露出来。 不过真正的上流,也很少会离开舒适的欧洲或者美洲来美国;上海乃至中国的所谓西方上流,在欧洲的标准看也就是中上等阶层。就连在中国被无数官员仰仗、吹捧的驻华公使朱尔典,在英国的外交系统里,也排不上名号。可以说此刻的远东,依然只是世界舞台的一块小角落,距离中心位置还非常遥远。 听着他们聊着一些上海公共租界的事情、聊着股市最近的动态,商品价格的波动,以及北京政治,刘继业对这些生活在中国巨变前夕的洋人非常感兴趣。 有一点在场众人是一致的,就是那股乐观,仿佛一切都有可能、什么事情都去往好的看。 在中国人眼中二十世纪初可称得上是前所未有的耻辱;中国是在首都被占领的情况下进入的二十世纪。但是对于西方人来讲,这又是数百年来最辉煌灿烂的时刻! 科技快速进步、社会结构基本稳定、世界大体上维持着秩序和和平,所有西方人都对未来充满了信心,相信凭借西方的优势制度和科学,能够引领世界未来几百年的发展…… 这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的西方人的内心想法。 打完三场球后,刘继业来到沙发前向佣人要了一杯红酒,慢慢品尝着。 余光看到面前茶几上摊放着一份报纸,随手拿起一看后,发现是英文的洛杉矶时报,首页上显示是一个半月前的报纸了,纸张经过无数人的翻阅已经有些残破。 不经意地翻看着,直到一个人名忽然出现在面前。 ‘讣告:wingkang?yang先生在旧金山的种族骚乱中不幸遇难……杨先生是一名中国留学生,年龄二十四岁,身高五英尺六英寸……诚挚悼念。’ 短短三行字。 杨云康……美国留学生,二十四岁……大概一米六八的身高…… 就是当初汇文书院的同学室友啊! 刘继业回想当初,杨云康无比向往美国,毕业后就前去美国留学学习医学,却没想到死在了异国他乡…… 真是令人感到惋惜的讽刺…… (年前事多,最近就先二更,请谅解) 第176章 大顺小顺 第一百七十六章大顺小顺 天色暗淡,上海公共租界内的汇中饭店灯火明亮。 门童将酒店大门推开,刘继业点头示意,进去大堂后,直径走到电梯口按下按钮,等了等身后的亲卫。 见其来到身旁,正好电梯也到了,刘继业有他便进入电梯内,对里面的操作员说了声:“去六楼。” 电梯缓缓上升,而刘继业身后的那名亲卫在经历了一开始的慌乱后,此刻已经可以面色如常地乘坐电梯了。 第一次坐电梯的时候,这个名叫张小顺的亲卫看着自己站立的铁笼子居然动了起来,差点惊叫出来。 出了电梯口,刘继业来到自己所居住的套房内,开门的瞬间转过身子,对张小顺微笑道:“最近几天当车夫麻烦你了,去房间里好好休息吧。明天让你哥张大顺出来就行了。” 张小顺一张恩正的脸上挤出了些笑容,摇头道:“俺不幸苦,那个铁疙瘩可比骑马轻松多了。就是不够痛快……” “能五天之内学会开车,你足以称得上是天才了!”虽然张小顺只是简单会开车,踩离合器、换档,还不具备修车、组装零件等二十世纪初的司机所必备的技能,但依然可称得上是极有驾驶天赋。本来刘继业是打算雇一名司机的,见张小顺上手如此快,就干脆让他兼职了。 反正离开江宁后这辆车也带不走。 在汇中饭店的顶楼,刘继业订下了三间套房;一间给自己和青子用、一间给刘继嗣、一间给张小顺,张大顺和刘德三人。 步入房间里,就听到卧室方向有着一阵动静。轻声轻步地走过去,只见青子正在镜子前试着新买的衣服:一件非常合身的深红色晚礼服,穿在她的身上显得很高雅。 青子的身高有一米六二,在这个年代已经算很高的个子了。也正是因为骨架较寻常东方女性稍微偏大,才能衬起最看重身材的西式服装。 身上没有一丝赘肉,身材依然如少女那般、只是一言一笑中又透着少妇的成熟,一点都看不出是已经生过一个孩子的母亲。 在卧室门口看到刘继业,青子笑着说道:“你回来啦?”一边用诱人的步伐走了过去,在刘继业耳边轻声诱惑问道:“好看吗?” “四十五个大洋当然好看了!”刘继业摸着妻子的光滑肌肤,如此开玩笑。 “真是扫兴!”离开了束缚后,青子内心深处的活泼基因似乎复苏了。她故作生气地用手打了刘继业的胸口一下,然后回到床边将衣物脱下、重新唤回了常服。 刘继业来到床边,拉着青子的手道:“是不是上海有些闷了?要不让刘德带你去浙江玩玩?” 青子侧脸收拾着衣服,不回头地说道:“哪里都差不多……只要在你身边就好了……就是,就是……有些想曦儿了。” 提及可爱的女儿,刘继业发觉自己也是颇为思切……恨不得立刻就去江宁将其抱在怀中……这就是为人父的感觉吧。不,这是尿布、喂饭等幸苦活都由奶娘带,自己一身轻的父亲才会有的感觉! 不过青子话语中的孤单感,刘继业却是能听得出来的。想着等过几天,就带青子参加一些晚宴之类的,也让她多与人接触。 与青子二人难得地在酒店里面共进了一顿晚餐,又缠绵了一阵子,在墙壁时钟指向八点半的时候,刘继业的房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文鹿是我。” 刘继业整了整衣物,然后过去开门,就看到刘继嗣微笑着站在门口,笑道:“没有打扰到你吧?” “进来吧。” 进去后,刘继嗣除去了身上的西装,只露出衬衫外的马甲,信步来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再往里夹了一块冰块。 刘继业有些欲言又止,而刘继嗣虽然背对着他,却似乎心有灵犀地说道:“打住文鹿,我喝威士忌就是喜欢加冰、你的那套理论还是算了吧。” “随便你了。” 拿着酒杯返回到沙发前坐下,刘继嗣一边品酒,一边说道:“过去快十天了,说说你的收获吧。” 刘继业颌首,将这段时间参与洋人聚会的事情说了一番;除了找到了几家资金困难的外资工厂,也从洋人的口中对上海商界以及商务总会、以及孙多森这个人有了更深的认识。虽然洋人的了解肯定不如华商的全面,但反过来说,洋人由于没有直接利害冲突因此在关系到位后,愿意说出更多的事情。 “从我所掌握的情况中看,这个孙多森及其背后的孙家,在上海颇有势力;除了家族产业大、在商务总会有着很高的话语权、与盛宣怀走的也很近之外,似乎还和青帮有关系。此外,孙家有很深的淮军背景、哥哥孙多鑫又在北洋办事,我觉得应该属于北洋系的成员……” 刘继嗣听完后点了点头,放下酒杯说道:“我这边与几个江苏会馆的人打听、还有几个之前的生意关系,基本上也得到了类似的情报……这个孙多森在商务总会里与另一实力派人物张謇关系很好、两人同进同退,因此才能左右总会的决议啊……” “张謇。”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刘继业穿越后已经无数次听过此人的名字。 “都是北洋系的人,不奇怪。” 刘继嗣放下了二郎腿,倾身看着刘继业问道:“情报基本上搜集妥当了,下一步怎么办?” 刘继业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下一步……让我试试张謇这个突破口吧。” “张謇不是孙多森的盟友吗?” 见刘继嗣有些奇怪,刘继业带有深意地笑了出来:“因为我也算自己人啊!” ################################# 第二天,刘继业并没有去聚会,而是去了上海莫甘路,去实地观察一番孙多森名下的阜新面粉厂。 由于道路差劲,刘继业并没有坐汽车,而是在张大顺的陪同下坐上黄包车一直到工厂的门口。 下了车,刘继业本想看看能否进入工厂内部观察,却被门口的看守拦了下来。无奈之能在厂子周围观察,仗着身高视线直接跨过低矮的围墙,看着厂房的结构布置、以及进出货物,还有工人人数和烟囱的数量等信息,就对这座面粉厂的产量和销量有了大致的判断。 最后再将情报补清楚,明后天就可以开始方案的第二步了。 如此想着,刘继业将一些关键信息记录在本子上,就准备与张大顺去其他厂子看看。 才回到厂子门口的大路上,忽然看到四个面色不善的泼皮正面迎了过来。 张大顺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上前两步,死死盯着来者。 刘继业退后了半步,迅速将周围环境打量了一遍。行人众多、货品聚集,如此热闹的地带也会有人想闹事?刘继业不是很确定,但是依然将手悄悄伸入大衣内侧口袋内。自从日俄战争后,他已习惯性地永远在身上放一把上膛的左轮手枪。 走过来的泼皮或许是看到张大顺冰冷的眼神,在大约六、七步的距离停了下来,领头的小头目模样的人手指刘继业,大声喝问道:“你们,对!就是你们!老实说!在厂子周围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若说这些人是护厂的,穿着也太差了。刘继业已确信这些是青帮的人,应该是孙多森拜托青帮某个大佬来看厂子外围的人。 “没什么恶意,不过就是打算以后在家乡也办一个面粉厂,所以想过来学习学习。”刘继业不打算在孙多森的工厂门口起冲突,所以想了一个借口。 对方却似乎并不买账,而是上前了两步,继续喝道:“老子管你这许多!刚才看到你鬼鬼祟祟的写了什么东西,我需要搜身!任何可能泄露工厂机密的东西都不准带走!” 如此过分的要求让刘继业放弃了和平解决的想法。他神色一冷,也不看对方,直接对张大顺道:“走吧,不需要跟这帮人废话。” “大胆!”头目朝身后泼皮喊了一声:“这两人肯定是偷拿了厂子的东西,给我狠狠打一顿!” 话音刚落,几个泼皮就拿着棍棒、短刀冲了上来。其中一人还拿起地上的板砖扔了过去! 只见板砖即将砸到站在前面的张大顺,却见这个雄壮的汉子丹田提起一股气,暴喝一声,竟是一拳将飞来的砖块打了个粉碎! 一看对方居然是行家,冲的最前面的泼皮下意识就想放慢脚步,却因为惯性的原因停不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大顺击碎砖块后,又是一击重拳打在自己的身上。 喉咙一甜,眼睛发黑,一拳就被打昏过去。 一个泼皮拿着铁棍跳起来,大吼着朝张大顺脖子打去,若是普通人给挨一下连命都有可能丢掉。只是张大顺忽然腰部用力一扭,一下子就躲过了棍棒。趁对方力道用老,一把抓住铁棍,巨力一扯! 泼皮打空后还没反应过来,铁棍上就传来一股大力拉扯,他脚步不稳倒向张大顺,被一个肘击打中鼻梁!只听到清脆的骨折声音,他便捂着鼻子鲜血横流地倒在了地上,拼命惨叫! 前后不过瞬间,两个混混已经重伤倒地,让剩下的二人吓裂了胆子。 头目见势不妙立马就开溜了。而另一个泼皮似乎慢了半拍,等看到断了鼻子的同伴痛得昏了过去后,这才惨叫一声,丢掉了铁棍撒腿逃离。 张大顺准备追过去,却听刘继业喊道:“大顺可以了!这是人家的地盘,不宜久留、我们先走吧。” 张大顺比张小顺大三岁,年纪二十八,是包头的汉人,祖籍河北,在光绪二十七年随父亲出塞开垦、进入了蒙古人的地界。由于家族世代练拳,还是八卦拳的传人、因此两兄弟从小就练拳,长大后也成了当地有名的拳师。 在刘继业考察包头时,两兄弟得罪了一个蒙古王公,正准备跑路被刘继业设法所救。感恩之下,加上无处可去,再加上功夫不错又通蒙语,就被刘继业拉拢进了队伍里。此后在蒙古的大半年相处,感觉到刘继业为人不错、给的钱也丰厚,两人便干脆随其来到了江宁,打算长期为刘继业服务了。 由于这层关系,张大顺对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刘继业言听计从。 “好的老爷!” 第177章 绵铁主义 第一百七十七章绵铁主义 两天后,刘继业与刘德和张小顺在上海的十六铺登船,乘坐大生邮轮渡过长江来到了对岸的通州。 上午时分,从渡轮望去,与上海隔江对望的通州在阳光照耀下显得生机勃勃! 待刘继业三人在唐闸西面的天生港下了船后,在新式西洋风格码头上随人群井井有序地离开。踩在碎石马路上,看着街边的电灯、一排排新式的小洋房、头顶的电线、还有远处冒着黑烟的工厂……街上的人也多是穿着工装的工人,或者洋装的买办,亦或者穿着仿日本的学生装,通州这座城市给刘继业带来了很大的震撼。 除了行人说中文、街上的字是汉字,所处的位置在中国之外,通州外唐闸镇工业区就如同一座小型的西式工业化城市一般。 一辆装载满大生纱厂货物的马车从刘继业眼前驶过,一群码头工人用吊绳将沉重的货物打包装船,准备运往全国各地。 一直都听说状元郎张謇在通州大办实业,创立大生纱厂号召‘实业救国’,没有想到他却将通州改造成了一座西式城市!虽然还远不如上海的公共租界繁荣和新潮,但是已经能媲美上海华界,乃至北方模范城市天津了!当然,城市面积上,通州要比后者小上不少。 而十二年前,为了筹资兴办大生纱厂,张謇四处碰壁。江宁布政使桂嵩庆曾许诺出资六七万两;盛宣怀和张謇分领官机的时候也曾答应张謇筹资,定有合约。但是当大生纱厂动工后,资金告急,桂嵩庆答应的钱屡催不应,盛宣怀也默不作声,百般躲闪。张謇到上海招股没有收获,甚至没有旅费回通州。只得在报纸上刊登广告,在四马路卖字三天,赚取旅费。状元经商,而狼狈至此,听着诽谤之词也不敢辩驳,蒙受侮辱也不能作色。 靠着坚忍和毅力,以及运气,大生纱厂在1899年开机,开始了状元实业家的实业救国道路。 将大生纱厂的资金拿出来兴办教育、投资医院等公共设施;张謇在有意无意中使唐闸镇变成了如今这副工业化模样。 时至今日,十年发展,张謇已隐隐成了江苏商界的头号人物,受到官府的大力支持、拥有三品衔。同时,他在通州对岸的上海也拥有着很强的影响力。 这个张謇还真是有本事。 刘继业如此想着,一边很感兴趣地花了些时间将通州仔细打量了一遍。 新式学堂、采用现代医学的医院、公共花园,还有正在铺设电线的工人,通州下面的唐闸镇是中国少数几个跟上了时代步伐的城市。在来此之前,刘继业还未想到中国人也能够独立自主地建立起一个现代化的工业城市来。而在城市外,还有占地巨大的养殖场,种着大生纱厂所需要的棉花。 刘继业在钦佩之余,也隐隐察觉到鲜艳外表背后的隐患。 这么多公共设施、这么多公益,背后的资金不可能来自官府,而只有可能是张謇从自己大生纱厂里掏腰包。这等于为企业背负了一个极为沉重的负担……现在大生纱厂因为在通州形成了垄断地位,加上近几年来生纱的行情不错,所以张謇得以投资这许多项目……但是万一市场出现波动,大生纱厂由于高昂的成本,经营就会变得很困难。 这就是一个有良知、有责任心的企业家必须在企业的壮大、和社会责任中进行取舍,进行平衡了。 ############################################ 两个小时后,刘继业在张謇的家中见到了这位状元实业家。 “刘协统有礼了,” 张謇年纪已经很高,脸上的肌肉已经微微下垂,有种老态龙钟的面相。只是一双眼睛中,还在散发着神气的光彩,一举一动也充满了动力,与垂老的面相正好相反。 “啬庵先生,很荣幸见到你。”刘继业很西式地先是微微鞠躬,然后走上前伸出了手来。 这让准备行官场礼节的张謇楞了片刻,随即觉得有趣地一笑,握住了刘继业的手。 三天前收到刘继业从上海寄出的拜帖,考虑了片刻后,就决定见一见这个身为新建陆军协统、却跑到上海操办实业的江宁公子哥。 两人在中式味道特别浓重的正堂内互相寒暄了一会儿。过了莫约十来分钟后,张謇轻轻放下茶杯,对坐在侧面的刘继业道: “文鹿从上海来找老夫,想必不单单是为请教老父办新式学堂一事吧?” “在下家族希望能够效仿啬庵先生,兴办实业,所以前后筹集了一笔钱财,准备在上海投资并购……由于此前并没有过多接触上海的实业界,因此想咨询啬庵先生一下,是否有适合的项目值得我们投资?” 张謇笑着摇了摇头,看着脸色淡然的刘继业,故作生气道:“若文鹿不再这么藏着掖着,老夫怕是没有必要再呆坐于此了。” 刘继业脸上似乎出现了犹豫的表情,随后诚恳道:“……在下于上海之投资,遇到了些许困难,希望啬庵先生能指点一番。” 这就对了嘛……张謇看着被自己一‘威压’就说出了‘真相’的刘继业,等待其说出请求自己的目的。 张謇自然很早就知道刘继业与刘继嗣在上海的情况;他不光与孙多森是盟友,更在上海有着自己的耳目,如此情形自然明白。他对于孙多森这略显小家子气的所为其实并不怎么看得顺眼;只是大生纱厂与孙家有许多合作,而且两家也都是属于亦官亦商的身份,因此一直以来都走得很近,张謇也不方便为了并不熟悉的刘家去与孙多森过不去。不过有着自己算盘的张謇,并不介意听听刘继业的想法,毕竟也是一个颇有实力的人,能够在不得罪孙多森的情况下与其接触,张謇也是很乐意的……毕竟,一个合格的实业家就不应该因为任何主观因素而拒绝机会。 刘继业顿了顿,能够察觉到张謇的一抹得意之色,期待着自己如同一个商场新手一样把底都掏出来。 “在下非常认同先生所提倡之实业救国。……”刘继业话锋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张謇一时没明白过来。 “然,实业救国中,在下更加赞同的是先生所言之‘绵铁主义’!确实!一个国家除了要有产生经济利益的轻工业,更要有强壮国家体魄的钢铁和煤炭!若没有煤炭而只有棉花,则国家创造之一切财富,也不过是他人眼中的盘中肉罢了!所以,要使中国真正又富又‘强’,以煤炭钢铁为基础的重工业就必须要建起来!” “目前,纵观全国,我中国的钢铁产量也是少得可怜!除了一汉阳制铁厂外就无其他、我泱泱江苏,更是一个重工业厂子也无!可怜我修建铁路、大造枪炮,用的都是列强的钢材!长久下去,拿什么来保卫国家?” “所以我此次前来通州,就是与先生商量筹办重工业一事!我已派人勘察,在安徽芜湖与江宁交界处之马鞍山地境有发现大量优质铁矿!若能在此花费心血投产一座铁厂,必然能极大推动国家之总体实力!以我江苏远胜湖北之资本实力、社会风气,不出数年马鞍山之铁厂必能成为不亚于汉阳之铁厂!我的理想便是效仿德意志之鲁尔工业区,在中国建一座亚东最大之煤铁工业中心,用烧得通红的煤炭、和滚滚流淌的赤色铁水来真正实现先生所梦想的煤铁主义!” 看着长篇大论的刘继业,张謇颇为惊讶。在商官场商场那么些年,就没见过几个人对绵铁主义中的‘铁’感兴趣,那些置办工厂的实业家们,看重的也都是‘棉’等轻工业带来的利益,绝少有人会考虑到国家。 到了现在,就连张謇自己对‘铁’也无多少指望了,只是没想到就连自己也快放弃的时候,却有这么一个年轻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大言不惭地鼓吹着重工业……吹大炮般的说要建一个亚洲最大的铁厂来…… “你……当真打算发展重工业……不,你真的在马鞍山发现了铁矿?” 张謇略显急促的语气暴露了他激动的心情。 刘继业看着对方的双眼,无比坚定地回答道:“半年前我就委托金陵学堂的地质专家前往马鞍山勘探,最近他发来电报,称在大磕山、长龙山、金石墩等处都发现了大量铁矿石,而且据其所称:‘矿质之美,可与大冶并驾’!” 真的!一时间,过去的梦想重回心房,张謇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山羊胡,仔细地思考着投资一座钢铁厂的可能性。 “可有详细方案……?”良久,张謇抬起头来,一双明亮的眼睛中带着期待。 “只有些许不成熟的计划;我打算在马鞍山沿江处修建钢铁厂、同时大力开发淮南的煤矿,通过现代化工业手段来开采煤矿,就近运给马鞍山使用!马鞍山钢铁厂通过铁路与矿山和简单加工地连接;直接就地用淮南煤矿炼制钢铁!然后修建简易码头,通过船只将产品沿长江运输到全国各地!” “先生!现在我国收复铁路权益的声势愈发高涨,而全国也在全力大兴铁路,急需要大量的合格钢材!只要我等用心投资,必然能够获得成功!” 听了刘继业的一番貌似合理可行的计划,张謇心中确实有所意动。 “如此计划……这样,文鹿你容我思考两日,再给你答复,可否?” 刘继业自然答应下来。 此时张謇看刘继业已经很顺眼;年轻有理想、有能力的人,很对他的口味。只是随即,忽然想起对方一开始来的目的,心中犹豫着是否需要参与到他与孙多森的矛盾中…… “在下斗胆还有一事需要请先生帮忙。” “何事?”张謇自以为猜到了刘继业的所求内容,依然还在犹豫中。 “请先生协助,让我与荫庭(孙多森)先生见一面,当面化解我等之间的误会。” “这样啊……”只是让自己当和事佬、而不需要自己参合进矛盾中,张謇还是愿意为此而稍微出一点力的。 “只是……文鹿你打算用何种方法说服荫庭?” 刘继业展颜笑道:“自然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 第178章 贤侄 第一百七十八章贤侄 西元1908年,4月2日。 上海大马路五昌里,上海商务总会会所。 大街上阳光明媚,海风轻轻吹拂,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穿着做工精致,面料细腻的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帽的孙多森持着文明棍,大步走进总会会所正门。 “协理好!”会所内的工作人员纷纷敬礼,而一些正在走廊内交谈的会员也停下声音,一一向其问好致敬。 孙多森面带微笑地一一抱拳回礼,然后便登上台阶,朝着主会议厅走去。 推开门,只见主会议厅内已经坐着几位先到的会董坐在太师椅上,在低声交谈着。他们见到孙多森到来,也都在纷纷打了声招呼。孙多森来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一旁的下人急忙端上其爱喝的铁观音,同时在孙多森的耳边低声道:“王董似乎有日程外的发言提议。” 轻声汇报完,下人便退回原处,神色如常。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孙多森装作喝茶的动作,悄悄打量了一下侧方的一个肥胖商人,此人叫做王瑞向,经营着布匹买卖。 这个人会有什么原因决定临时提议呢? 孙多森喝了口茶,只是觉得有意思。这个王瑞向只是去年选进来的普通会董,只是小角色而已、背后一定站着某个不安分的大人物…… 按照商务总会的章程,总会每个季度进行一次例行会董大会、而若是有协理以上职务,或者三分之一会董要求,也可以召开临时会董大会。本来一开始的时候,春季的例行大会是定在四月一日,但是后来有人指出这一天是西洋人的愚人节,这个时候开会可能会遭人嘲笑、于是后来就将日子挪了一天到四月二日。 作为商务总会仅次于总理的协理,孙多森在总会内的地位非常高,同时也通过协理日常处理事务的便利,在总会内安插了不少自己的心腹、就如同刚刚通风报信的下人一样。虽然孙多森谈不上只手遮天,但是说的话、表的态度,所有人都必须重视。 就连同样威震上海滩的现任总理李云书、前任协理朱葆三也不愿与之发生冲突。当然,前提是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这便是大佬云集的上海商务总会内的势力平衡。 且不说暗自提高的戒备心的孙多森,随着会议厅内墙壁上的挂钟慢慢指向上午十点,来的人也越来越多,逐渐将会议厅都坐满了。 而孙多森身旁则坐着张謇,二人在开会前聊得很愉快。 当时钟指向九点四十五时,全体二十六名会董、协理、总理等高职人员,以及书记官和第三方作证人已全部到齐。 坐在主席位的总理李云书拿起一个木槌,等到时钟终于到达十点的时候,敲向一个木头垫子,发出沉闷的响声。 “光绪三十四年春,上海商务总会第二十五次例行会董大会正式开始!” 首先是几个会计人员上来公布了一些上个季度的数据,通报了一些与商事有关的比较大的决议,然后处理了几个会员内部的商业纠纷,这些都是例行大会上的例行公事,大部分会董不是在闭目养神,就是在开小差。 中间在中午十二点半的时候闭会休息了一个小时,下午一点半继续处理例行的事务…… 直到时钟的指针指向下午三点,主席座的李云书才重新敲了敲木槌。 “以上便是本次大会的例行公事,接下来的时间,若会董没有其他议案,就可散会了。” 这时,有两个会董先后就章程提出了一些修改建议,结果最后投票时都没能通过。就在李文书准备宣布散会时,沉默了许久的王瑞向忽然举起手来,大声道:“在下有提案!” “请说。”一些想着回家、或者烟瘾做犯的会董皱起了眉头,而孙多森则悄悄地将注意力集中起来。 “……前一阵子,临时大会上,我们通过了一项决议,将某江宁的商家排除在上海商界之外……当时我并不在场,因此也没有机会发表意见。我认为,我们商务总会不应采取固步自封的手段,不应该惧怕别人进入上海……相反,在座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外地的、有宁波、有海门、有广州、有苏州、有安庆、有通州…………因此,我提议,解除对江宁商家之禁令!” 孙多森感到有些吃惊。 本以为这个王瑞向会是某个大佬的敲门砖,没想到居然是为了江宁的刘家兄弟说话……难道是被他们给托关系拜托了?有可能。孙多森想到这里,反而放松了。 区区外来人,就算能拉到一个会董的支持,也算不了什么。 就在他准备开口驳斥的时候,坐在一旁的张謇却忽然站起来,对着李文书道:“总理,我有建议!大家已经讨论了许久,而王会董所提出之提议,要讨论又需要一些时间、后面还有可能有其他提议……我建议先给大家休息半个小时,再进行讨论,如何?” 李文书见不少大烟瘾发作的会董不停地在擤鼻涕,想了想也觉得脑袋沉沉的,便同意了。 这时张謇在孙多森的耳边低声说道:“荫庭,请随老夫去别处,有事相商。” 孙多森不疑有他,便跟着张謇来到外面,进了一件休息室里。 “季直请明说。” 张謇微笑道:“老夫其实是受人之托,带你来见一位人。” “谁?”孙多森听到开门声,回过头来,就见到休息室的侧面打开,一个人高马大,穿着西服的年轻男子脸上带着和蔼微笑着走了出来。 “孙协理,久仰了!在下江宁刘继业。” “你!” 孙多森再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刘继业,满脸惊讶之色。就在这时,旁边的张謇摸了把山羊胡,笑道:“二位就先慢慢聊吧。”说完,竟是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重新关上,孙多森也恢复了震惊。作为协理,他丝毫不担心在商务总会里对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神色淡漠地看着刘继业,一双眼睛透着警惕。 “何事?” 刘继业仿佛并不在意孙多森的戒备,上前了半步,摊开双手,微笑道:“孙协理,在下无意与贵方为敌。相反,在下一直都希望能与孙协理做朋友……这个世界上钱是赚不完的、生意是做不尽的,不知孙协理认不认同呢?” 能够清楚张謇牵线,孙多森瞬间知道对方的实力、手腕,比自己想象的要多。此刻见其仍是笑眯眯的客气模样,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只是心意却毫无动摇。 “话是如此没错,不过你们面粉厂霸占了江苏就罢了,连安庆的市场也被你占据!这就有些欺人了!”不出意外,面粉大王孙多森是安庆人,对于自家的面粉居然在家乡被挤出了市场而甚为不满。同样,他也担心强势的刘家进入上海后,会严重损害到自家的主业。 因此,孙多森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刘继业说什么、他都是要礼貌客气地拒绝的。 “那是正常的商业竞争,我们虽然遗憾,但是并没觉得做错了什么……孙协理作为商人,不应让个人情感牵扯入商事中、不是吗?况且我们两家合作,利远大于弊……” 孙多森挥手打断刘继业的长篇大论,毫不客气地说道:“若是刘先生只是来说些陈词滥调,那就免了吧!”顿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无意进入你们江宁,咱们就以苏州为界,井水不犯河水;你不来我上海、我也不去你江苏,就这样吧。” 这已经是孙多森的些许让步了。他也是看在刘家势力颇大,而且态度不错,想借此给对方一个台阶下,让对方尽早离开上海。 没想到刘继业却没有领情,而是摇头道:“请恕在下不能从命。上海,是我们一定要进去的。”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孙多森脸色忽冷,阴沉地可怕。他说完,就准备转身离开。 “请等一下!” “多说无益!”话虽如此,但孙多森依然停下了推开门的动作。 “我刘家虽然是经营面粉,却不想局限于此!因此我可以立下文书保证,我顺丰面粉绝不进入上海,不会与孙协理有关联的产业竞争……我们的投资将针对其他行业进行……比如纺织业、染布业等。” “而且,我们很欢迎与孙协理一并合作……最近在下与季直先生谈成了一笔合作项目,准备在安徽建立一座不亚于汉阳制铁厂的钢铁厂来!未来前景很好,季直先生也已参股其中;若孙协理不介意,我们愿意孙协理也一并加入进来。” 孙多森听后,已有些意动。如果对方真的不威胁到自己的核心产业,倒也没有必要与其死抗到底。尤其是在对方表现出了比预料中更强的实力后,更是如此……本来,觉得对方是些没有过多身份背景的外来户;现在既然已经将张謇给拉拢过去了,而且表示出了愿意和解的诚意,原本的想法就必须做出调整了。 当然,若不是的对方实力和能力得到孙多森的认可,再怎么给面子、再怎么示好孙多森也是不可能会改变的。 只是想归这么想,但方才话说得太绝,孙多森又是极爱面子的人,一时竟开不出口来和解。 却听刘继业笑道:“若是袁宫保听到在下与孙协理强强联手,也会认可的。” 孙多森瞳孔微张,重新将刘继业打量了一遍,回想起手中的一些情报,忽然想清楚了什么…… 想通了对方原来也与北洋袁世凯有着瓜葛,孙多森瞬间态度大变,脸上居然硬是挤出了笑容。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贤侄,之前是为叔失礼,以后我们还要好好精诚合作啊!” “哪里哪里,是小侄失礼在先……” 一场矛盾就此化去。 第179章 三联集团 第一百七十九章三联集团 有了孙多森的加入,之前反悔的工厂很快就纷纷重新开始与刘继业等人接触。只是在决定与张謇和孙多森联合开发马鞍山铁厂后,原本的收购资金就少了许多。再加上刘继业承诺不让顺丰面粉进入上海,最后,刘继业与刘继嗣商量,并发电报回江宁争得了两方长辈的同意后,最终的计划变成了这样: 五十七万两银子负责上海事项,其中一半左右拿来收购上海的四家工厂;其中煤油厂两家、火柴厂一家,还有一家机械制造厂。这些事项由刘继嗣负责。 刘继业则负责与张謇和孙多森合作的马鞍山联合制铁厂;按照三方达成的协议,将成立一家三方控股的公司:三联公司。公司内,出资一百三十万的刘继业作为第二大股东,董事会会董,同时委任刘家的骨干为帐房总管。 张謇出资一百七十三万,为第一大股东,同时也是董事会总理。 最后孙多森出资九十万,为第三股东,董事会会董,同时身兼总经理。 三方加起来,将总共注资三百九十三万两银子! 资金当然不会是一次性注入公司,而是分成两批;按照三方签订的股东合同,与公司成立同期进行的第一期注资为议定金额的五分之一,也就是说刘继业需要在公司成立时就将二十六万两银子打入三联公司的账户。 这笔资金将充作初始经费,购置地皮、机械、兴建厂房、铁路、邀请人才、打点官府、开拓市场等等。 第二批资金,也就是三方议定的尾款,将在公司成立三个月后注入。 三联公司所需要具体准备的事项,包括:第一步、向芜湖官府申请开矿权、同时将马鞍山周围的几个已探明铁矿和周左的山头,以及沿江的码头购置下来……预计买地和前后打理需要花掉六十万两银子。 第二步、在上海订购大型炼钢炉等机械设备,预计花费一百万两。同时,在马鞍山派人进行试探性开矿,并且将工厂区的具体规划完成,包括铁路的线路、炼制所的位置、炼钢厂的位置、码头等,并且开始招募工人、技师和管理人员。最后还需要派人前往淮南与当地的煤矿公司签订供货协议。这一部分将共花费一百三十万两银子。 第三步、定制铁路,开始修建厂房,将第一批机器设备进行组装、开始调试机器,令工人上手等等。这个时候就需要为钢铁开始签订订单了。凭借张謇、孙多森在官场的影响力,他们保证可以为马鞍山铁厂找到销路;铁路、兵工厂都是好去处。这一阶段预计花费四十万两银子。 第四步、正式开始投产!剩余的金额将充作活动经费。 除了三人的投资之外,他们也决定对社会征股。本来张謇想延续大生纱厂的传统,按每股一百银元出售,却被刘继业说服,最后分成拥有股东大会投票权的甲股、每股售价一百银元,以及只有分红权而无投票权的乙股、每股售价十五银元。刘继业他们的注资自然全部换算成了相应的甲股。 此外,刘继业考虑到钢铁厂建成后的煤炭需求量,也曾与张謇等人商量等后面局势转好,可以将淮南的煤矿也弄过来。 还有一点就是三联公司的资金将需要一个银行进行周转;刘家正好也是经营着丰卓钱庄,刘继业便提议由三方联合建立一个银行来。 本身刘家的丰卓钱庄就拥有很深的底蕴和关系,孙多森家里也有做钱庄的人,自己对银行业也非常感兴趣、两人一并说服了张謇,决定各方再出资本六十万两,按照西方现代银行的手法,以上海为总部组建一个‘三联银行’。 拥有钢铁等产业的三联公司、三联银行,这已经是一个财阀集团的稚型了。 这也是刘继业的计划之一。 一个国家的重工业发展离不开国家的扶持;但是在清末的这个时代,以及随后的民国乱世,国家力量将长期集中在权力斗争中。这个时候,单个的资本家很难有实力和愿望去投资重工业,只有财阀才有可能。日本的工业化便是以财阀为核心发展起来的,而这也是刘继业想在清末就启动中国早期工业化所必须的手段。 同样,这也是刘继业所推广的国家主义的理论。 但是刘继业同样深知财阀集中资本所具备的恐怖力量;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财阀反客为主,后来居上。正因为有着这层的认识和提防,刘继业才会亲自创立一个出来,从一开始就将它控制住。 虽然目前张謇和孙多森的地位还在刘继业之上,但他相信当革命爆发、自己手握十万之师傲视东南后,这个局势将会发生根本性颠倒。 只要牢牢控制住军权、党权,再加上事先准备,就不用担心财阀失控。 至于原本计划中的投资方案,如今已大大缩水,由刘继嗣直接负责。而刘继业则一头扎入筹建三联公司和三联银行的事项中,干得热火朝天。 四月中旬,刘继业、孙多森和张謇三方签订了股东合同,五月初,在三方同时打入各自的第一期注资后,三联公司和三联银行正式在上海备案成立! 为了庆祝,孙多森花了一千两银子包下了整个汇中酒店的大礼堂和上下两层,举办了上海滩罕见的盛大宴会! 1908年5月5日,晚上五点半。 一身西式黑色长礼服的孙多森与张謇站在酒店大堂的水晶灯下,看着汇中酒店大门口的门童恭敬地拉开门,同样正装出场的刘继业牵着一名气质出众的靓丽少妇出现在大厅内的红地毯上。 进门后三人打过招呼。 “明明是你住在这座酒店,怎么反而最后一个到?”孙多森等其走近了,用调侃的口气说了一句。他平常略显阴沉的五官此刻满是阳光,看着刘继业的神色也充满了友好。 很难想象二人在两个月前还曾势同水火。 一旁的张謇笑着圆场,岔开话题道:“这位便是贵夫人吧。”虽然是年纪已长的状元郎,平日也是以长袍马褂为主,但混迹商场多年,自然也懂西洋礼节。 青子穿着深红色的长裙,白皙的脖子上戴着一串翡翠项链,中间镶着一颗耀眼的钻石,显得非常贵气。她客气地看了看二人,视线随即转移到刘继业身上。 “二位,这便是在下内人,在下当初东洋求学便结识的松平氏。” “季直先生、荫庭先生好。”青子面带微笑,非常大方地向二人用几乎听不出口音的中文问候道。 张謇和孙多森都没想到刘继业居然娶了一个日本女人做妻子,不过眼光倒是不差、孙多森暗暗羡慕着,下意识地就自嘲了一句:“我家的婆娘上不得台面,而小房又不便在正式场合带出来,还是文鹿你运气好啊!” 青子抿嘴一笑,刘继业低头对她吩咐了两句,她便向在场二人点头示意,然后走进了大礼堂。 “想当年,老夫也曾类你这般朝气勃勃啊!”张謇如此感叹着。 刘继业站在孙多森旁边,笑道:“季直先生老当益壮,何出此言呐!” 转而,朝二人耳边轻声道:“二位若有闲钱,比如几万银元,倒是可以投资伦敦的橡胶股票……近两年来橡胶需求不断提升,而橡胶树种植期又长,在未来一两年内必然会有个不小的增幅。” “橡胶?”孙多森有些意动,张謇对这种近乎投机的把戏却没多少兴趣,而是看着孙多森与刘继业交流。 张謇五十多岁、孙多森四十岁、刘继业二十三岁,三个年龄相差极大的人站在一起,却如同平辈般交流。聊了一会儿,便一起进入大礼堂内,准备迎接来宾了。 不久刘继嗣从酒店走了下来,在刘继业的介绍下与孙多森聊了起来。 很快来宾便一波一波地到了。 上海的商界大佬来了大部分,如李文书、曾铸、虞和德、周金箴、朱葆三等人,没来的也是事先送上了拜柬。少次一些的商界也精英来了许多人;这些人刘继业大部分不认识,不过在中间看到了李文,两人笑着打了招呼。 虽然李文一开始知难而退让刘继业心中不快,不过在与孙多森和好后,还是重新忍让李文加入到计划中去。并非是因为照顾家族关系,或是什么其他,而是看重了他强大的销售网络。如果将张謇手中的轮渡,结合李文沿长江流域的销售渠道,能够极大便利三联公司钢材的销路。 此外,多个十来万两银子参与投资中,也是好事。 除了商界人士之外,这次宴会还请了社会名流、政府官员、租界方面的洋人精英,以及一些高级买办等。在人群中刘继业还看到了几个租界里认识的熟人,包括安德鲁斯、以及李文辉。 晚宴开始后,首先是孙多森与张謇还有刘继业作为地主各自发言,主要是些感谢来宾、多谢支持云云,然后上海道的官员、以及租界工部局的会董也讲了一通基本上都是官话的东西,之后便是自由交际时间了。 在酒店乐队优雅的音乐中,与会来宾纷纷走到厅内摆放着各色食物的桌前,将食物放入自己的盘中。 “还好来前垫了肚子……”刘继业与上海商界新兴的大亨虞和德在交流着,无意中听到旁边一个年纪较大的商人如此抱怨。 虞和德莫约四十岁出头,长得眉目清秀,一副国字脸。他早年当过学徒,后来发达也不忘本,与人相善、而且以照顾手下雇员而闻名上海。他此刻对刘继业提及的劳工保护非常感兴趣,不时发问。 “……在雇佣关系中,无疑雇员处在极为不平等之地位,因此需要国家提供更多的保护。在西方民法界,已有呼声要改变民法传统中的形式平等,而追求实质平等……这在我国亦应该得到借鉴。” 虞和德听后点了点头,赞同道:“没错!我等商人是为了牟利,可人家雇员却是为了生存,自然要多保护弱者!我一直都很佩服季直先生用赚来的钱开办学堂、建立医院、回馈社会的做法,若不是最近手头紧张,我也打算入股你们这三联公司了!” “那可真是可惜了。若洽卿先生加入其中,如今的名字必然是‘四方’公司了!” 听到刘继业的玩笑,虞和德大笑,对其印象好了许多。 闲聊了几句,待周围没人的时候,虞和德忽然侧身对着刘继业耳边轻声道:“请文鹿同志三天后与我家中会晤。” ……………… 半个多小时后,刘继业拿着酒杯,正与同学李文辉就生产设备等事项在聊天,就看见李文笑眯眯地带着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发福男子走了过来。 李文辉刻意控制着脚步,正好在刘继业说完一段话时来到其面前,笑着说道:“文鹿!且让我介绍一下,我身旁这位是在法租界巡捕房任职的华探,苏州人黄金荣。” 身后那名中年男子下巴圆润,面相和善,此刻上前了两步,来到刘继业面前毕恭毕敬地说道:“卑职黄金荣,以后请刘老板多多关照!若有什么事情需要卑职做的,请尽管纷纷!” 刘继业听到黄金荣这个名字后心中一动,想到了后世闻名上海的青帮大佬。不过脸上表情却没有变化,而是很和善地与其打了声招呼。 或许是自觉身份差距太大,黄金荣在那里陪笑了几句后,见刘继业等人转战别处就没有跟上,而是与李文留在原地聊天。 宴会上,刘继业结识了不少商界名人、与上海道的官员也互相行礼,还与安德鲁斯聊了几句,至此也算是正式成为上海商界的一员……而且是令人瞩目的新星。刘继业虽然对此有些自得、也享受这种感觉,他却知道商界终归只是支线、只是点缀;自己真正的核心,最重要的依然是军权。 青子则与其他的女宾聊得很开心,银铃般的笑声不时传来,也隐隐成为她们圈子的中心人物。 “文远,我还有一个半月就要回江宁任职了,这上海事务可就要靠你多担待啦!”在冷餐桌上与刘继嗣偶遇,刘继业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刘继嗣似乎是有些疲倦,声音显得有气无力:“这是自然……” 刘继业与一群人喝了不少酒,没有察觉堂哥的异样。与他又聊了几句,就有两个西洋商人来找刘继业聊天,于是二人便分开。 望着自家堂弟与一群洋人聊得非常开心,刘继嗣下意识地死死握紧了酒杯,脸上变得煞白。 不知不觉中,两人的身份已经发生了变化;从一开始刘继嗣带着堂弟刘继业,到二人平等相对,到如今地位颠倒、刘继业在上而刘继嗣在下。 这个过程前后也就五年时间。 尤其是上海之旅,来的时候还是平等地位,一个月后身份却发生了如此偏差…… 自己一直是商界天才、到哪里都是被追捧……可是如今,就如同个配角一样。 不知不觉中,刘继嗣看向满脸灿烂笑容的堂弟的脸有了变化。 第180章 心然 第一百八十章心然 ‘吱呀’一声,一家服装店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典雅,梳着欧式盘头发型的高挑女子拎着小包走进了店内,立体的五官让迎过来的售货小姐都忍不住心中一跳。 “欢迎光临,小姐。”略有慌乱地说完这句话,售货小姐便来到她身旁,陪着她挑试衣服。 “这件……是上个月才从米兰引进的新款式,小姐您看,色调搭配、还有图案,以及裙子边上的修饰,都与您很搭配!穿上去一定很好看!” 女子看了看被售货小姐夸上天的衣服,用手摸了摸面料,不置可否地走到了另一个衣架前,看着挂在架上的短裙。 售货小姐热情地继续来到她身旁,兜售道:“夏天不是快到了,所以您来选短裙就对了!嗯……”话刚说到一半,女子就已经转身到了摆放鞋子的地方。 看了一会儿,女子收回目光,对着售货小姐轻轻说了声 “谢谢。” 声音很轻,一举一动都显得优雅,让售货小姐愣了片刻。等她回过神来时,那名女子已经离开了店面来到大街上。 从窗户口望去,她缓步离开,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得体的男子。 这就是贵妇人啊……后面跟着的,应该就是保镖吧…… 望着女子消失的背影,售货小姐不无羡慕地想着。 虽然上海华界的商家处处模仿租界里的洋商铺,尤其是卖成品衣物的店面,顾客大多是有些小钱的中上层阶级,所以也像洋人那样找了一个负责导购的女生。这在中国可谓开风气之先,只是一开始模仿没有经验,大多数店面都只模仿到了型,使得习惯了西式安静、不急不慢的导购方式的人,觉得华商的导购颇为呱噪。 其实说到底只是两种不同文化习惯罢了。 青子从十六铺的店面出来,走了几步后抬头看了看有些灰蒙的天气,便听到最近一直陪她的刘德在身后恭敬道:“太太,看天气快要下雨了。” “难怪如此沉闷……”青子收回目光,看着街上的人似乎也都发现了这一点,在匆忙地收拾物品准备躲雨。 “刘德,我们找个地方避一避雨吧。” 两人快步寻找着避雨的地方,没走两三步,就听到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片刻后巨大的雷鸣声传来! 这时青子注意到街角法租界内的一处咖啡馆,也不多想就快步朝那里走去。 刚来到边上,由一道闪电划过,随即天空中就响起了无数沙沙声。 第一滴雨水滴在耳朵上的同时,青子也踏上了咖啡馆的台阶。就在她身子完全进入咖啡馆门口的棚子时,豆大的雨滴便哗啦啦地降了下来!跟在后面的刘德虽然只是满了半步,等进来后却已经有小部分被淋湿了。 这种忽然就来的大雨在上海并不少见,青子除了一开始有些措手不及外,以后都能赶在下雨之前找到合适的躲雨地点。 见刘德进来了,青子刚准备推门而入时,却忽然发现不远处,在倾盆大雨中,有两个人影在快速地跑着。透过雨幕看去,一个穿着长裙的女子在雨中狼狈地寻找着躲雨的地方。 “喂,这里躲雨!”想也不想,青子下意识地挥手高喊。 街上的长裙女子似乎看到了青子的招手,急忙跑了过来。在她身旁,还有一个佣人模样的男子在拿着一个小巷子试图为她遮点雨。 很快,女子便登上台阶来到了咖啡馆内。 “真是非常感谢!” 第一件事情,就是弯下身子向青子道谢。 虽然在雨中加起来淋了大概一分半钟,但是女子的衣物已经泰半湿掉了。潮湿的长裙紧紧贴在她的身上,显得很是紧固、无意中显出其姣好的身材。或许是她身后的佣人举着的小箱子有些效果,她的头发倒并未沾上多少水, 待她回过身子,青子才看到她的脸。 十七八岁的妙龄,脸上的皮肤弹指可破,一双眼睛甚是明亮、脸颊有点肉肉的,精巧的鼻子长又挺,显得英气的同时又夹杂着可爱。 真是一个美人!青子心中如此想着。 不过这种符合西洋审美观的长相,却并不完全符合清末人的审美观。 “哪里哪里!” 青子见对方浑身湿透了,又见其身材与自己相差不远,想了想,便说道:“这个……若是你不嫌弃,我这里有新买的衣物,你看看若是合适了就穿上吧。” “这怎好意思……”对方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是在青子的坚持下、以及浑身湿透确实很不舒服,才答应下来。 于是青子便吩咐刘德将之前逛街购买的衣服拿出来给对方挑选,然后去到咖啡馆里的洗手间去更换。 这个咖啡馆里人并不是很多,大部分都是法租界里的洋人,大家很守着当时的社会规矩,并没有不礼貌地打量两个女士的聊天。 年轻女子换衣服的时候,青子就找了个靠窗的地方坐下,向服务员要了两杯热拿铁,然后便静静地等着对方出来。 刘德则与对方的佣人坐在门口,青子也给每人要了一杯绿茶;这是他们在咖啡馆中唯一能下咽的饮品。 过了一会儿,年轻女子便从洗手间中走了出来。 她换了一身及脚肚的中裙,玫瑰色的花纹,还有一件秀气的小背心;都是青子为了夏天而准备的衣服。唯一让青子有些意外地,是衣物下的挺拔。直觉地,青子知道对方比自己更加有料…… 女子看到青子后漂亮的脸蛋上浮现了愧疚、感激又抱歉的表情,小步来到桌前坐下,看到桌子上冒着热气的咖啡,赶紧将冷手捂在玻璃杯周围。 “太感谢姐姐了!” “没事……”青子微笑着应对。 “不知该如何称呼姐姐?”年轻女子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青子…… 于是两个女人就聊上了。 “……原来青子姐姐是日本人啊!官话说的如此好,真想不到!” “不行不行,哪里有心然妹妹好,你可是北京人……知道吗,在我们日本,讲关西话,会被关东的东京人瞧不起的哦!” 在聊天中,彼此自我介绍了一番后,两个女人迅速来了缘分;一个是优雅之余不失活泼的少妇、一个是青春靓丽充满生气的少女,两人同时在对方身上找到了自己所向往的东西,没过多久就成了仿佛认识了一辈子的好朋友了。 女人有时就是这样。 “这么说来,青子姐姐你是随……你丈夫来到大清的么?” 青子点了点头,将自己与刘继业的故事简单说了一遍,引得眼前名叫陶心然的女生感动地差点掉眼泪。 “真是像故事书里的一样……不,比那些才子佳人的要好多了!” 陈述的同时,青子也不自觉地回忆起了那时的美好时光,一时也感触颇多,心情复杂起来。 “……心然妹妹从北京那么远来上海,是准备呆多久?” 陶心然犹豫了一瞬间,似乎在想应不应该说什么,随即开口道:“其实……妹妹我虽然在北京长大,但是现在暂时寄住在我伯父的家里……就住在江宁。” “江宁?我也在江宁啊!” “真的!那可真是太巧了!” 两个女人兴奋成一团,差点惊声尖叫出来。 “一定要常来往!” “一定的!” 第181章 东南起义 第一百八十一章东南起义 刘继业并不知道妻子在上海结识了一个好闺蜜,他在大型晚宴结束后的第三天,就应约前往虞和德的家中。 法国租界内一栋西式的小别墅,周围街上全是洋人,少数华人也是仆役。 进入小院子,刘继业在门口向门仆通告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就被引进入客厅。 一阵脚步声,一派西式作风的虞和德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等刘继业除去大衣和帽子后,上前热情地伸出手。 虞和德留着整齐的欧式小胡子,一身白衬衫、深色马甲、胸口的口袋中别着怀表,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待两人握手时,他呵呵笑道:“早就听闻文鹿之威名,可惜今天才能好好坐下谈谈!” 来之前,刘继业通过各方佐证,已了解了虞和德背后同盟会的身份,知道其是同盟会在上海很重要的骨干。既然是革命同志,自然也很友好。 在工业计划告一段落后,刘继业实际上一直在思考那必将到来的革命;江宁的起义有自己的第十七协在不会有问题,不过上海作为中国最亮眼的明珠、同时也是最有经济价值的城市,若是能控制住自己的手中,无疑会起到极为关键的作用。 为了能够将来将上海掌控手中,刘继业必须开始布局了。像虞和德这样有实力、有能力、有网络的商界大亨,若是能与之合作会有极大的好处。孙多森和张謇虽然关系紧密,但毕竟一个属于地方立宪派、一个属于北洋系;很多革命造反的东西是不便在一开始与他们透露的。李文靠不住、刘继嗣也不行,实际上刘继业确实在上海缺少一个能够统筹的人…… 这就是组建秘密团体的劣势了;虽然严格控制会员人数和质量能够让团体更加紧密、更加精英、同时降低被发现的风险,但是反过来也会陷入缺少人手的困境。 现在是1908年,距离历史上的辛亥革命还有三年,只是在这个已经改变的时空线,没有什么是能够确定的了。 正好虞和德与自己主动联系,对于这个刘继业自然要借助机会争取与其建立某种合作关系了。 与虞和德客气地聊了几句,刘继业便被他引入正厅,却听到虞和德道:“在下自东京有一位好友想与文鹿一见,不知文鹿可愿赏脸?” “东京的好友?”刘继业眉毛一挑,已猜到必然是东京同盟会派来上海的人。 “自无不可。” 刘继业随虞和德过了正厅,随即绕了两处来到一间较为私密的房间,心中在想来者会是哪一个人……是否会是自己认识的。 打开房门一看,却见一个戴着眼镜的文静中年人站在书桌后面看向来。 他背对着房门打量着书架上的藏书,听到开门声后回过头来,见是虞和德,笑道:“洽卿,可是将前辈带来了?” 虞和德推开门,手臂指向戴眼镜的男子,对着刘继业笑道:“且容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东京同盟会派来上海的联络员,陈其美、陈英士!” “幸会!” 陈其美长相出众,剃着几乎板寸的头发,戴着眼镜文文静静很有书生气,莫约三十岁的年纪显得颇为沉稳淡然,只是一双略显阴沉的眼睛和鹰钩鼻使整个人显得略有阴暗。他看到刘继业后,脸上露出了令人无法捉摸透的笑容。 “英士是吧……” 对于虞和德忽然为自己引荐一个什么‘同盟会特派员’,刘继业已猜出了个大概……不过这个陈其美,似乎是历史上的一号人物……从刘继业有限的历史记忆中,他依稀记得陈其美曾经担任过上海的督军、是后世某委员长的结拜大哥……仅此而已。 不过虞和德已经先一步与这个陈其美搭上关系,对自己而言却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刘继业虽然也在名义上加入了同盟会,但是从头到尾都在单干、在自己组织完全听命于自己、信奉国家主义的革命组织,甚至某种程度上与同盟会属于竞争关系。 不过从另一方面而言,目前在上海势力最大的革命组织是已经隐隐要与同盟会总部决裂的光复会,相比之下自己只是才刚刚插脚、或许可以利用陈其美先与光复会较量一番……? 脑海中晃过数种方案,刘继业暗暗对这个陈其美提高了些许防备。 表面上,刘继业脸上却微笑着与对方握手,然后在虞和德的引导下在房间里坐下。 “在下前年去东京学习军事的时候,就听闻了许多关于文鹿前辈的事迹,深为佩服!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不负盛名!”陈其美的恭赞让刘继业觉得有些别扭;一个三十岁的人称呼二十三岁的人为‘前辈’。 “哪里,不过是投身革命较早罢了。”刘继业实在不记得陈其美干过什么,也并不了解此人,因此便岔开话题问道:“不知克强、钝初,还有孙先生一干革命同志如何?东京的革命氛围怎样?在留学生中影响如何?” 于是陈其美便简单介绍了一番当前同盟会的情况。 在经过数次起义失败后,隐藏在会员之间的理念分歧、性格冲突、私人矛盾等等一一爆发出来。虽然还未决裂,但是隔阂已深,众人再也回不出1905年底时众志成城、齐心协力、其乐融融的环境了。 陈其美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结合他的介绍、以及刘继业从其他渠道得到的消息佐证,同盟会内部基本上分成了两大派系:以孙文为首的前兴中会成员,以及以陶成章为首的前光复会成员。当然,这只是一个较笼统的划分,毕竟这里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比如资深革命者李燮和就先是协助黄兴组建华兴会、借着在上海加入光复会,到了东京后又曾一度与孙文走的很近。 类似李燮和的人还有不少;再加上有宋教仁等相对中立的派系在内,使得同盟会的内部关系错综复杂,而且因此愈发松散无力。每次在总部要议论什么,总是要喊破喉咙、吵上大半天,还常常无疾而终。 “钝初(宋教仁)预计下个月也将来沪,届时可与前辈一晤。” 陈其美面带微笑,一直表现的很客气。 刘继业注意到他说话语速很快,口齿敏捷、而且在介绍同盟会情况的时候直接抓住了几个重点,通篇都没有废话,可见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只是刘继业同样注意到一件事情,就是这个陈其美从头到尾都没有称呼刘继业为同志……只是用‘君’、‘前辈’代替。 “不知英士此次来沪,可是有奉总部的任务而来吗?” 陈其美似乎早就等着刘继业问出这话,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不变:“想必前辈也知道,不少同盟会的江浙一代背景的会员,以徐锡麟和秋瑾等人为首,准备在老妖婆大寿的那天在整个东南发动声势最大的起义,使革命之烈焰烧遍全国……此次起事是自萍浏醴后我们同盟会在东南方……不,是我会成立以来投入最多的一次大革命!” “不光我,还有不少同志也将从东京赶来,协助光复会……由于克强庶务和孙总理目标太明显,因此下个月的宋钝初就是我们的总指挥,负责筹划起义准备。” “原来如此……”刘继业颌首,表示了解了。表面上的平静,内心却产生了巨大的波动。 “其实,此次请前辈来,在下还有一事相托……希望前辈能为革命大业计,与高旭分会长暂搁矛盾,同心协力运动江宁之革命势力!若徐锡麟在安庆起事、秋瑾在杭州,钝初在上海,若能再加上江宁,则整个东南就将连成一片!直接打击满清的腹心之地、以此为大本营,援助各省独立后再一举北伐,何愁革命不成!?” 陈其美语速飞快,情绪也显得有些亢奋。 在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虞和德也插话道:“我在英士劝说下,也决意加入革命,为普天下之百姓谋福利……我已与志同道合的友人一同加入了同盟会,并且组建了一支三百人的商团!一旦安庆起事,就能在上海配合起义、发动暴乱,打清廷一个措手不及!我知文鹿在江宁新军中有极大威望,若你能加入其中,再加上上海的我与钝初和英士、安庆的徐锡麟、杭州的秋瑾,革命必成!” 刘继业没有想到同盟会会做出如此大手笔!有些超乎他的预料!如果真的能成功的话、江南赋税重地具失、确实能够对清廷造成难以想象的沉痛打击,其威望会严重下降,会极大鼓舞各地的革命党,或许就有可能以此为契机,比历史上更早的完成革命。 但是革命党有胜算吗?拿下东南后能够抵挡住清廷的进攻吗?北洋袁世凯又会在这场大起义处在怎样的立场,而自己和国家主义在其中又该扮演怎样的角色? 刘继业需要时间慢慢思考,明面上亦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复。 第182章 淞沪 第一百八十二章淞沪 与陈其美和虞洽卿分开,在返回酒店的路上,刘继业一路都在思考着上海的局势。 首先将上海当前的几大势力分析一下: 明面上的势力有两股;一中一洋。 力量最强大的无疑是上海道台。清政府在上海除了巡捕外还有一批旧军,和江南制造局的大量军火、以及以上海为基地的一支舰队和船上的数百水兵……虽然实力强劲,但是作为明面的政府势力,却很容易被偷袭暗算。这股势力是自己的敌人。 第二股明面势力就是列强了、公共租界的列强有一股数百人的自愿兵团,法租界也有千余巡捕,而且随时可以得到上海列强海军的支援。但是他们并不喜欢参合进中国的事务中,大部分时间算是中立派系。 其次,就是隐藏势力了。 这里可以大致划分为以青帮为首的诸多帮派会党、以商团为首的华商力量、以及以光复会为首的革命党。 青帮人数最多,在上海过万人,按说势力最庞大,但是一直没有个领头人,基本上是长期一盘散沙。青帮内各派系现在能动用的徒子徒孙,也不过千余人了不得,形成不了单独的势力、只能作为拉拢的对象。 华商。虽然大部分华商是立宪派,并不希望上海乱起来,但是以虞和德为首的一些热心社会、有爱国报国心的进步资本家还是通过各种手段组织起了一支三百余人的商团。这批部队虽然装备不错,但是真正的战斗力堪忧、但无论如何,驻扎在上海腹地的这支部队依然有着举足轻重的重要性。 革命党。目前在上海的有三股;首先是上海的地头蛇,经营最久、也是势力最庞大的光复会。其次是立足未稳,但是有着丰厚的人员储备、以及大义名分的同盟会。最后,就是试图插入上海的文学社。 在这些势力中,对于刘继业而言,满清是明面上的敌人、列强是中立方、青帮诸派系是可争取的潜在盟友、而同盟会与光复会则是明面上的盟友,暗地里的竞争对手。 在三股革命势力中,光复会实力最强、而自己实力最弱……不,是几乎没有任何实力。而如今插足上海的同盟会表面上看是来协助起义,但实际上由于东京方面两派的近乎决裂,其本质目的是来抢地盘的。尤其是在与陈其美打过交道后,刘继业更是深信这个阴谋家很有可能会利用各种手段削弱光复会在上海的力量,最终取而代之。 所以必须先低调,慢慢发展拉拢。通过李文和黄金荣来接触一批青帮、通过刘家在上海的商业网络来增加与虞和德的合作,试图将其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等同盟会与光复会正式决裂,两派彼此斗争后、再做打算。 以陈其美给刘继业的感觉,这一天不会太远…… 暂时定下了未来上海方面的大致方案,刘继业心中开始考虑应该让何人负责上海的工作。 目前无疑刘继业的重心都将放在江宁的第三十四标上,也不可能有多少时间抽空去上海处理事务……想要拿下上海,就一定要一个信得过的人亲自统筹。 谁呢? 王光照?张孝准?丁鸿飞?方振武?目前军队还离不开他们,而且自己即将接手第三十三标,急需文学社骨干调过去加强控制…… 这时,文学社的短板就显现出来,人数的稀少让刘继业几无人可用。 太核心的人离不开、距离核心有些距离的人又不放心……刘继业恨不得能会分身术,或者瞬间移动,才好同时处理两边事务。 想着想着,眉头就皱了起来,直到到了汇中酒店门口后才回过神来。 刘继业下车后将这些想法暂时抛在脑后,想着上去好好休息一番再说。 从电梯口上去,刚吩咐让张小顺回自己的房间休息时,刘继业便隐约听到了一阵清脆的笑声。 来到自己的套间竖耳聆听,能隐约听到青子在房间里大笑着,笑声中夹杂着另一个陌生女性的声音。 奇了怪了……青子可是从没有带人回酒店房间,不知道会是谁呢?难道是江宁家里来人? 带着好奇,刘继业轻敲房门,等了片刻后,就听到一阵熟悉的轻盈脚步声、然后门从里面被青子打开了。 一身漂亮的休闲装,青子脸上透着些许红润,一双眼睛显得非常精神、显然是刚才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间。她看到门口的刘继业有些意外,惊讶道:“继业!你不是见虞先生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事情聊的快了些。”刘继业无意将政治让青子知道,随便说了两句后转而好奇问道:“倒是你……早上还说要去逛街,怎么这么快就回家了?” 刘继业的表情中带着些许捉弄的意思,也不询问刚才听到的笑声,而是想看看妻子是如何回答的。 青子将刘继业迎了进来,有些不好意思道:“这几天都在外面,不是有些无聊了嘛……正好,碰上了我……之前在上海认识的一个……朋友,就请她上来坐一坐了。你……没有意见吧?” “哪里哪里!怎么会!你带新朋友来,我高兴的很!”刘继业一边除去外衣,一边走进房间,就看到客厅沙发上一个艳丽年轻少女正好放下咖啡杯子站了起来…… “没有意见就好……对了,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的友人,陶小姐……而这位,就是我的夫君,刘继业……”青子一边介绍着,却忽然发现按道理应该初次见面的两人神色有些异样。 “陶小姐好……”刘继业只是愣神片刻就恢复了正常,脸上露出很友好的笑容,向对方行了一个绅士礼。 陶心然见刘继业鞠躬,脸上的惊讶之色也消退,急忙还了一个淑女礼。 “怎么……你们认识?”青子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此问道。 “哪里……只是陶小姐很像一个友人,因此一见面差点认错、真是不好意思。”刘继业自然矢口否认。 青子虽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打算往深处想,于是重新热情地介绍道:“这位陶小姐也是江宁人,巧吧?” 刘继业听后脸上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微笑地看着陶心然道:“这样就好!以后在江宁,陶小姐可与贱内多多接触了。” 陶心然听后脸上略有不自然,应付了几句,似乎不大愿意与刘继业说话。 当然是江宁人! 青子所不知道的是,刘继业已经与陶心然数次偶遇。 第一次是在街上、第二次和第三次都是在端方的府里…… 太多巧合了。 刘继业在旁与青子和陶心然聊了两句,便以处理事情为借口,起身离开了房间。 旗人女子、北京人士、常住江宁、还在端方府中居住,刘继业已经猜出她一定是端方的亲戚。更让刘继业坚信这一点的,是她姓陶……据官场上的小道消息,端方祖先是抬旗的汉人,原本的汉姓就是陶…… 想不到在上海还能遇到她…… 第183章 南皮项城 第一百八十三章南皮项城 时间慢慢进入六月。 距离上海千里之外的北京。 夏日的北京烈日高照,猛烈的阳光一点不像在北方、路上的行人都躲在阴凉的地方歇息。有些钱的人就在街边小贩处买个冰镇西瓜,吃得煞是舒服。没钱的,就只能拿把破扇子轻轻摇摆,给布满汗珠的脸上送来一点点微风。 真正有钱人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出门找罪。大户人家纷纷拿出了地窖的冰块,放置在房间中除暑气。 在北京靠近东直门的一处别院中,两个穿着寻常长袍的人就坐在这么一间放满冰块的房间中,享受着难得的夏日凉爽。 两人一个是体型偏胖的中年人,五十开头的年纪。另一人则明显老一些,干瘦的脸上已布满皱纹,一双眼睛半眯着,就如同昏昏入睡一般。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中国最具权势的两个汉臣,袁世凯与张之洞。 前北洋总督的袁世凯如今是军机大臣兼管外务部、而前湖广总督的张之洞则是体仁阁大学士、军机大臣兼管学部。 两人对坐,虽是平级,但袁世凯对长辈张之洞保持着恭敬的态度。 倒是张之洞半眯着眼睛,很随意地说道:“慰亭不必客气,称我南皮即可。” “哪里哪里!”袁世凯急忙摆手,不过却把称呼换成了张之洞的号,更显亲密。 “抱冰公久在南方居住,怕是不习惯北京这忽冷忽热的天气吧?” “老夫世代居住直隶,这天气是再熟悉不过。”张之洞轻轻吹去杯中的浮茶,看也不看袁世凯。 袁世凯摸了摸自己的玉扳指,故作感叹道:“是啊,这么多年,一直是冬天苦寒、夏天炙热……别看现在京师那么炎热,等到了冬天就又冷得发寒……只是不知今年寒冬能不能撑得下去了……明年夏天还会不会到。” “这炎夏已经多少年了,也到了冬天的时候了……” 袁世凯神色不变,忽然站起身来,望向窗外景色,叹气道:“道理虽是如此,但此时国势每况愈下、哪里经得起寒冬啊……?” 张之洞听后眼皮一睁,放下茶杯,顺了顺花白的长须道:“……载沣确实过分了。” 前一段时间,年仅二十五岁的醇亲王载沣担任军机大臣,年纪轻轻就已经与张之洞与袁世凯等一干重臣平起平坐。只是这个满清贵胄的领袖,却一直致力于削弱汉臣的势力,平日在衙门相见,虽然对老资格的张之洞算客气,但是对死对头袁世凯却无半分好脸色。 袁世凯已经数次被载沣弄得下不来台,对这个毫无施政经验、却总喜欢夸夸其谈,尤其是对汉人成见极深的少年王爷、就算是老练如袁世凯也没有办法,只能尽量躲着。 这些,自然都被张之洞看在眼里。 已经年迈的张之洞知道自己时日已不多,前些日子差点中暑,因此并不愿多事,只想在最后阶段保住自己的一世英名、同时能够荫及子孙。 只是身为汉臣,对有些肆意妄为的载沣确实有着诸多不满。 但是如果只是因为个人爱憎,张之洞是绝不会插足袁世凯与载沣的斗争的。之所以此刻坐在这里,自然是由于袁世凯提出了他心动的提议…… 这个提议六年前袁世凯就提起,从那时两人就已经在为同一件事情而奋斗了。 “为了避免出现庚子年那样的乱象,为了大清不至在你我有生之年而消亡,就必须立宪!” 这是当初袁世凯的一番话,也正是这番话打动了刚刚镇压完自立军起义的张之洞。 如今,六年过去,大清的局势虽然进展良好、已有焕然一新的态势,无论是新政还是立宪都取得了极大的支持,使得如今就连最保守的官员也只能有限地反对新政和立宪了。然而就如袁世凯所言的,几年的‘炎夏’似乎就要被‘寒冬’所取代。 载沣已经越来越明显将成为慈禧制约汉臣的棋子,而他的小儿子溥仪又是慈禧与光绪百年之后最有可能继承大统之人。 现在就已经开始收回各地督抚的权力,在可见的未来,满人的势力将全面盖过汉人,一举改变自同治以来由于太平天国而造成的汉臣强势的局面。 这对于立宪绝无好处…… 就算未来的载沣碍于立宪大势已成不敢废弃,但是现在立宪和新政的骨干却大都是汉臣!一旦载沣将如袁世凯这群改革干将罢免,那么立宪不等于名存实亡了吗!? 还不知道立宪会被扭曲成什么样子! 想到后半生的心血可能被一个不懂治国的贵胄子弟给弄成面目全非的样子,张之洞就难免不舒服,也因此会对袁世凯表露出对载沣的不满。 “是啊……这个醇亲王,太想当然了……不过他虽然不明事理,做事却瞻前顾后,不是能下决心的人啊!” 张之洞没有顺着袁世凯的路往下走,他认为有些时候点到为止就可以了。 “两江如何?” 袁世凯一笑,来到桌子面前,在座位上重新坐下。 “端大人对立宪之热衷不亚你我。” 张之洞摇了摇头,对比自己更加西化的端方无甚好感:“他可是等着当一届内阁总理大臣呢!深得慈禧太后宠信、身为满人又是坚决的立宪派,到哪里找如此合适、无论汉臣还是满人都能接受的总理出来?庆亲王年事已高,待其百年后,这满人第一人就非端方莫属了。” 袁世凯见张之洞一句话就点破端方的小心思,只是微笑。 “不管如何,立宪离不开你我、也离不开两江。” 曾数次署理两江总督的张之洞自然无比清楚两江地区士绅的本事,也明白他们是立宪的绝对主力军。因此放下了心中对端方的些许不满,朝袁世凯说道:“湖广的士绅已准备在6月11日递交尽早确立立宪政体请愿书,请慰亭转告两江,可千万别误了日子。” “那是自然……” 与袁世凯就立宪请愿书又商讨了一些细节,莫约半个小时后一身寻常乡绅打扮的张之洞持着拐杖,缓步从袁府在北京郊区的别院后门里出来。一出门就立即在马夫的搀扶下上了一辆早已准备好的普通马车,就算是让人看见也绝不会想到这个年岁已大、一副乡下土财主模样的人会是封疆大吏,最后一位在世的清末四大名臣,张之洞。 外面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马车,内部却是精心准备,各种周密的布置让张之洞在内非常舒适。他随着轻微晃动而闭目养神。 请愿书只是第一回合、接下来需要持续造势,让立宪真正成为无人可以阻拦的大势!只有这样,才能阻止载沣上台后为所欲为、破坏他们这些汉臣辛辛苦苦为大清的延续做出的努力。 ############################################ 到了家门口,下了车后,张之洞回到自己的书房内。刚刚换完衣服,就听到外面一个老仆低声汇报:“启禀老爷,吴绶卿到了,就在客厅。” “知道了。” 张之洞由下人为他整理衣物,又简单洗漱了一遍,就持着拐杖到了客厅,只见一个身材偏瘦、留着薄薄的八字胡,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的中年军官噌地一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朝着刚进门的张之洞便行叩拜大礼! “禄贞叩见恩师!” 张之洞年迈,自然搀扶不起力壮的吴禄贞,只能由着他给自己磕了几个头,待其起来后,才仔细打量了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学生。 “不日即将北上了?” 吴禄贞毕恭毕恭地回答道:“是,东三省总督徐督宪大人邀我北上担任军事参议。” “我知你在陆军部不受北洋待见,这次北上也好。东北新军初建未久,正是你大展身手的时候。” 身为留日士官生,而且还是湖北人,吴禄贞自从调入北京陆军部任职后就一直遭到同僚排挤。此时袁世凯虽然被明升暗降为军机大臣,但整个北洋和陆军部基本上还是他的人马,对吴禄贞一介外来者自然排斥的很。 因此吴禄贞空有一身本事得不到重用,于是决定找机会调离中央。 只是张之洞不知道的是,吴禄贞北上的最重要原因,就是东京同盟会最新的直捣中枢的策略! 在长江流域、两广边境的数次起义相继失败后,由宋教仁提出的在北京周边积蓄力量,一旦起事就争取一举攻占北京!打掉满清的脑袋,由此可使革命快速成功! 在东京同盟会里,这个直捣中枢的策略获得了黄兴和孙文的支持,暗地里未尝不是有着与力主在江浙一带打开局面的光复会相争的心思。 正是由于东京同盟会想出了这套方案,因此将大批革命骨干派往东北,准备从方方面面入手。除了当上徐世昌的军事参议的吴禄贞外,还有林伯渠来吉林各学堂中宣传革命思想;廖仲恺利用同乡关系打入吉林巡抚陈昭常幕中,秘密开展革命工作;徐镜心奔走于东三省军政界做联络工作等等。 这些事情,自然不可能让清廷大吏张之洞知道的。 不过虽然张之洞并不清楚这些事情,他在与吴禄贞聊了许久,临送别前示意其凑过头来,在其耳边小声道:“如今立宪渐成,绶卿不可糊涂!若立宪不成,你再行动吧。” 老师啊! 立宪了,不还是满人的天下吗?我想做的,就是还我汉人河山啊!!! 只是张之洞是一手将其提拔起来的恩师,送其出国留学,在自己年少轻狂崇拜革命后,也没有将自己打下大狱而是帮助隐瞒下来……虽然张之洞有着背叛自立军的污点,但是对吴禄贞而言、却是无比的关怀的。 吴禄贞重重地点了点头,内心对隐瞒恩师很是愧疚。 就在吴禄贞告别张之洞的同时,返回自家主宅不久的袁世凯忽然得知他手下干将周学熙急急忙忙地赶来拜见。待其入座后,周学熙便匆忙道:“启禀宫保大人,孙多鑫病危!” 第184章 百里相见 第一百八十四章百里相见 6月15日,下午,上海码头。 刘继业静静地站在栏杆外,看着一艘万吨轮缓缓进港,伴随着汽笛的轰鸣声最后靠在岸边。 一直以来都是别人等他,这次少有的亲自来码头接人,自然是由于来的人不同寻常。 前一阵子的立宪运动在全国引起轩然大波,上海的工商业界精英如同打了鸡血似的兴奋不已。刘继业的盟友张謇更是亲自出头,与浙江铁路公司总理汤寿潜、湖北铁路协会首脑汤化龙、首倡湖南“铁路股东会”的谭延闿共同成为发起立宪情愿运动的主倡者。其中尤以张謇在上海成立的预备立宪公会最为活跃,在各处搜集签名准备万人请愿书,鼓吹实行君主立宪政体,同时发起国会请愿运动,提出速开国会、颁布宪法、缩短预备立宪期限等诉求。 一时间立宪之声不绝于耳,征集了一万三千余各地各省士绅签名的请愿书也被送达北京。目前,就等着朝廷的答复了。 在这股立宪运动背后,自然有着各地督抚;尤其是汉臣督抚的影子。 对于当前的立宪运动,刘继业是密切关注的;不光是因为他目前的商界盟友张謇、政治靠山袁世凯和端方都是立宪运动的旗手,还因为立宪的成功与否关系到革命的成败。 至少到目前为止,清廷还是在立宪问题上表露出了诚意,不过最后答复为何,大家都还在观望。 只是刘继业却知道大局基本已经注定、在满清贵胄愈发强势的今天,待慈禧去世之后、那群再也不受控制的满清贵胄就将对汉臣们真正下刀子。而此刻还红红火火的立宪运动,也将被这些满脑子只有满汉之防的蠢货改得面目全非,最终丢掉士绅的支持。 这是近几年来刘继业密切关注北京局势,同时在北方任职时刻意搜集的信息、加上后世的一些历史知识,以及袁世凯、端方等立宪派官员只言片语中得出的结论。 自己只需等着看,看满清自掘坟墓。 又是一阵轰鸣声,将刘继业从立宪的思考中拉回到眼前的景象。 远处看还显得渺小的船只,真正抵近了码头后,才显现出其庞大大物的模样。 船上有不少人正朝着码头招手,只是距离远了看得不是很清楚。 刘继业所在的这片区域算是码头的高等区,不像其余地方一样拥挤。在他身后跟着张大顺和张小顺两兄弟,两人的目光不时在周围人群中晃过。 靠岸许久后,邮轮终于在又一声汽笛响下放下了梯子,只见舱门打开,一个个头等舱的贵妇、绅士们穿戴得体,优雅地缓步下梯,不时向码头上的人招手。在他们身后,则是一群佣人扛着大包小包的箱子。 头等舱下完了,才轮到二等舱和三等舱的普通乘客。 也就是在这群人中,刘继业一眼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一身得体西装,清秀的面孔,梳理地整齐的头发,唇边剃的干净,年岁与刘继业相当的男子走下船来,拎着行李走近了栏杆处,一抬眼便看到招手的刘继业。仗着个子高,刘继业在欢迎的人群中非常显眼。 “文鹿!!”男子惊讶地差点丢下手中提箱,却听刘继业指了指出口,大声道:“出来再说!” 废了些力气出了关口,待男子正式踏上上海土地的时候,就见到刘继业早就站在不远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许久不见了,百里!!” 来人,正是出洋留学三年而归的蒋方震。 蒋方震、蔡锷、刘继业,当初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三个好朋友,一个如今在广西担任陆军中学堂总办、一个归国后就申请到官费出国深造,跑到柏林军事学院深造军事。 两个好友互相拥抱,完了彼此仔细地打量对方。 三年留学生涯让蒋方震愈发西化,原本在日本留学时行为举止还都是中国人,此刻下船后给刘继业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几乎完全西化了。 同样,数年不见让蒋方震对刘继业的变化更为惊奇;两人最后一次相见还是在日本毕业后不久、那时刘继业即将赶赴日俄战场,是蒋方震帮忙将青子托送回江宁。此后二人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如今再见,当初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已经变得非常沉稳,一举一动中隐隐有着威严、这让天性活跃,文人气息浓郁的蒋方震一时有些不适应。 这就是所谓久别相见后的些许隔阂。 不过两人的关系毕竟是极为深厚,这点没有意义的小隔阂自然影响不到两人重逢的开心。刘继业吩咐张大顺去将拎行李,然后就对蒋方震说道:“我已给你安排好了下榻酒店,马上就让我这侍卫送过去!看你累不累、若是累了,就一并回酒店歇息。若是不累,那你我就先找个地方好好聊一聊!” 蒋方震神采奕奕,根本看不出来是刚刚从万里之外的欧洲启航而归的人。他咧嘴一笑,拍了拍刘继业的肩道:“在船上没事干就是睡觉,如今到了上海自然是要好好与文鹿叙叙旧啊!” 刘继业听后一喜,便吩咐张大顺先行回酒店,然后就拉着蒋方震来到码头外面,没过一会儿就看到张小顺将汽车从不远处开了过来。 “咦!文鹿你还有这等新奇玩意儿!”在欧洲见惯了汽车,此刻到了上海后忽然看到一辆汽车停在自己面前,蒋方震却没想到刘继业也弄了一辆。 “等到了地方再慢慢讲,这三年多可是有许多改变啊!” 上了车,蒋方震忍不住四处打量了一番,嘴中念念有词道:“当初在东京的时候就知道你有钱,家里是大商户、出去吃酒都是你来会款……没想到连汽车都给买了啊!真不错!” 两人在车上一路叙旧,在缓慢的车速带着来到了公共租界内的塘沽路,177号,德大西菜社。 这是上海乃至全国第一家华人开的西餐厅,以德式烹饪方法为主的口味几经改良形成了有‘中国特色’的西餐。 在服务生的陪同下,刘继业与蒋方震从车上下来,步入餐厅内,只见里面典雅的欧式家具,昏黄的灯光,充满异国情调的台布,让刚从德国归来的蒋方震感到了几分亲切感。 在大厅靠墙的一处双人桌前坐下,两个服务生便上前将餐具、白纱一一摆置妥当。 刘继业和蒋方震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也都对西餐的那一套很熟悉,因此很轻松地应对。 布置妥当后,一个扎着领结,管事模样的华人来到二人面前,拿出一张薄薄的菜单,恭敬地用官话问道:“刘先生,请看菜单。” “百里,你先看吧。” 蒋方震接过菜单,从里面点了自己想要的前菜、主菜和甜点,刘继业接过点完后,又要了一瓶红酒。完了,就在管事准备离开时,刘继业忽然叫住他,手指打了个响,笑道:“再来一盘瓜子!” 第185章 实践真理 第一百八十五章实践真理 吃完晚饭后,蒋方震毕竟算是长途奔波,虽然在船上睡了很多但是毕竟不安稳,聊到后面已是有了些困意。因此在餐厅里待了四个多小时、喝了好几杯咖啡,又聊了许多趣事后之后,刘继业便与好友一起回到汇中酒店去。 “闰农、允亮都在江宁,你若是去了,他们定然也开心!” 坐在车里,蒋方震听后点了点头,露出一抹笑意,显然是回想起了当初在日本时,一群青军会伙伴的经历。 “闰农还是大胡子吗?” “哈哈,倒是没有之前那么猖狂,不过整个第三十四标里面,就属他胡子最大……” 聊着聊着,刘继业忽然看着对方的眼睛,平静地问道:“这次回来,百里考虑好了没有?” 虽然两个朋友距离万里,但是在已经出现电报和电话的近代,远途通讯并非不可能。虽然麻烦,但是两人基本保持着半年一封电报的联系,因此才会对彼此有些了解、最后一封电报是蒋方震在轮船在新加坡停靠加煤的时候派发的,刘继业也因此知道什么时候来接他。 不过早在蒋方震出发前,也就是三个月前,刘继业就曾来电报力邀他进入第十七协,与自己同事。 接了蒋方震后两人一直聊着轻松的话题,谁也没有主动挑起这件事情。 “……第十七协副参谋官?”蒋方震琢磨着,似乎并没有完全下定决心。 “或者第三十三标标统!你先来担任参谋,不出三个月,就能给你谋到正职!届时你、我、允亮还有闰农,我们四人一起齐心协力!实不瞒你,我与闰农和允亮已经在第三十四标建立起一只非常有战斗力的革命组织,已基本将全标的重要岗位分布给支持革命的军官,进而控制了第三十四标的方方面面!!你我本就是革命同志,加入革命组织后必能如虎添翼!无论是对革命大势、还是百里你自己的工作,都是双赢的局面。” 刘继业说的热切,蒋方震也露出了意动的表情,只是还是慎重地问了一句:“……文鹿你这革命组织,叫什么名字?” “未免清廷过多怀疑,取名文学社。” “这文学社……所宣传的,还是你当初在日本捣鼓出来的国家主义那一套?” 刘继业大方一笑道:“略有不同。这三年来,我的思考自然也发生了些许变化,对某些问题的看法更深刻了。不过,核心的东西没有变、我还是主张等排满革命成功后,对社会和国家再进一步的进行改革,目的是使中国工业化和强大的同时,最终通过建立一个绝对公平的国家,来消灭一切社会不平等。” “听起来与社会主义相似,却又有不同。”蒋方震微微皱起眉头。 当初在日本的时候,一来刘继业的思想还不成熟,二来蒋方震也只是囫囵吞枣地看了一大堆理论,当时他还不能完全理解国家主义的含义。当然,因为怕吓到蒋方震,刘继业也没有过多谈及剥削。 但是蒋方震在柏林的三年留学时间里,切身感受到了西方社会的面貌,尤其是对当前欧洲最为热门的社会主义和无政府主义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在开拓了眼界后,蒋方震才能更好地理解刘继业所提到的工业化、社会阶级,以及中国这个农业社会与西方工业社会的本质不同。 “实不相瞒,受你文鹿的影响,我在德国的时候,也翻阅了不少国你提及关于俾斯麦和拉萨尔倡导的‘国家社会主义’,也切身感受到了奉行此等主义的德国面貌……”蒋方震在车内徐徐道来,刘继业侧耳聆听。 “看到工厂与工人之后,我才明白何谓剥削、而德国之政府所使用的,以国家权力赋予工人福利与地位来助其抵抗资本家之剥削,确实更为合理。” 蒋方震说着说着,话锋一转,不解地问道:“不过……我中国目前工厂数量不过德国的百分之一,还只是刚起步之萌芽状态,此等剥削矛盾微不足道……有必要现在就实行国家主义吗?” 刘继业有些意外蒋方震居然真的下了些功夫去研究国家主义和社会主义,听到他的问题不仅不恼反而很开心地微笑道:“我国工业确实几乎等同于无,但也在起步、况且未来中国想要自主自强,离不开大规模的工业化……正所谓未雨绸缪,不能等矛盾严重了再处理、而是应当从根子上就将其限制,不是吗?况且!谁说我国没有剥削了?” “百里且去农村看看,贫苦农民、佃农与大地主之间,不就是剥削关系吗?” 蒋方震愣了片刻。一如绝大部分出身优越的革命者,他从没有关注过社会的底层,而是一门心思琢磨如何革命。此刻听到刘继业提及农村问题,细细想来,似乎很有道理。 “话虽有理……不过文鹿你下过乡吗?有调查过这乡下的剥削情况有多严峻吗?” 蒋方震的反问一下子将刘继业问住了。 一直忙于军务、党务,还有照顾家人,刘继业哪里有过时间去乡下调查?他所提出的这些理论,都是结合了后世知识的自我思考。虽然听起来像那么回事,可是还真的没有实地下乡研究过这套理论的真实性和可行性。 中国当前,1908年的社会状况究竟是怎样?社会主要矛盾是什么?剥削情况又是怎样?只有纸面上的理论知识…… 蒋方震的一个反问让刘继业意识到自己往日太过于注重高层政治、想着建立一支核心团体和掌握军权,却偏偏忽视了基层。明明将改造社会、社会改革等等说的头头是道,却根本没有想到自己到乡下去看一看……正所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车厢里一阵安静,只有阵阵轰鸣的马达声和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响起。 见刘继业不说话,蒋方震沉默了片刻后,主动说道:“这个以后再说……文鹿你,打算如何为我谋到第十七协正参谋官的位置?” 蒋方震最终还是同意与自己合作,也隐晦地表露出其对国家主义的赞同,让刘继业的心情好上不少。他暂时在心中放下忽略了基层研究的自责,真诚地露出笑容,伸出手道:“从今往后我们便是同志了!百里且放心,我自然能够安排!” 两人紧紧地握手。 就在这时,车也抵达了汇中饭店。 第186章 麦克阿瑟 第一百八十六章麦克阿瑟 接下来几天时间里,刘继业带着蒋方震一起参加了几次所谓的上流社会聚会。尤其是在与租界的一次晚宴,让已经熟悉了西式生活的蒋方震大为向往。 而刘继业也在这次由美国商人朋友安德鲁斯参与协办的晚宴中,意外地遇见了又一个熟人。 “麦克阿瑟将军,没想到能够在这里遇见你!” 正与安德鲁斯聊得正欢的美国少将老麦克阿瑟意外地转过头来,看到一个高个子中国人持着酒杯走了过来,虽然面相似乎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一旁的安德鲁斯见到刘继业后,眼睛一亮,向老麦克阿瑟介绍道:“尊敬的将军,这位是我在上海的生意伙伴,同时也是中*队的上校、继业?刘先生……而且这位刘先生上过满洲战场。” 听到刘继业的名字,老麦克阿瑟似乎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刘先生啊!没错,当初在中国奉天的时候,和各国观战军官一起见过你!” 两人握手,刘继业便与老麦克阿瑟聊了起来。 原来老麦克阿瑟带着儿子考察完了日俄战争后,返回驻扎菲律宾的美军部队不久就接到命令前往亚洲考察军事。他们在1907年春从马尼拉出发,通过香港、新加坡转往印度,在当地考察了半年后顺便考察了波斯和阿富汗南部。1908年春他们在返回的路上顺带考察了泰国和法属印度支那,然后在广州待了一段时间后北上青岛、烟台、天津和北京。二人于1908年5月底来到上海,下一步准备探索完汉口之后,就返回美国去。 一趟亚洲考察下来,尤其是在北京参观了北洋新军的操练后,让老麦克阿瑟对中国的新军很感兴趣。借着机会问了刘继业不少南方军队的情况,对刘继业的英文水平大加赞扬。 刘继业借机邀请二人去汉口考察完了,顺长江返回上海的时候,可以顺道在江宁停靠,自然得到麦克阿瑟的同意。 老麦克阿瑟作为美军在亚洲的最高统帅,而且已经是少将军衔,回美国后必然有重用。要知道美国现在的陆军人数稀少,中将就已经是很最高头衔了!一个少将,而且是在菲律宾战役中立下功绩的少将,将会成为美*队的绝对高层之一。 刘继业对这层关系看得很重,无论是未来与美国商界联系、与军界合作、还是购置军火,如果能有老麦这层关系,都会轻松许多。 在刘继业的理论中,日俄战争之后、无暇东顾的俄国将从首要敌人退居第二位,而原本与在中国处在蜜月期的日本将取代成为中国第一外部威胁。与日本相比,欧洲各国由于一战的临近不足为虑,而且由于距离原因也很难遏制日本在中国的势力。唯一有此能耐、又有这方面动机的国家,就只有同为太平洋国家的美国了。 实际上日俄战争中美国资本家购买了大量的日本国债,间接帮助日本战胜俄国。然而美国一直觊觎中国市场,本想通过借钱给日本而顺势插手东北,甚至连修建铁路的条约都跟中国政府签订好了,却被日本人给阻挡在外、造成美国商界后大为不满。 如此情形,加上日军随后海军大发展对美国产生了威胁,使得日俄战争之后两国关系逐渐转冷,美国的舆论迅速转向排日、反日中。 对于刘继业而言,对日本警惕的大洋彼岸的美国,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不过这些要等到刘继业真正上了台面之后才有用;现在的一切不过是先期准备而已…… 在上海待了三天后,蒋方震就要准备启程北上陆军部报道,然后再南下。他没有询问刘继业是打算如何为自己谋到第十七协的位置,而是相信其同学有办法。 这是自然。 清末的新军改革虽然颇有成效,但中央政府由于财政紧张,只能满足北洋六镇的军饷、其余各地编练新军的款项倒是大部分由地方来出。这样一来,陆军部的管辖权也就在实际上局限在了北洋六镇中;对地方的新军虽然有指导的权力、却不方便直接指派。也正是因此,地方新军的构成、军官来源,更多依赖当地的督抚和统制自行招募。 与两江总督端方和第九镇统制徐绍桢同时交好,塞个参谋、而且尤其是从德国毕业的陆军高材生进第十七协并非难事。至于如何将蒋方震提升高职,自然还有其他的手段。 不过这些得等到在自己回江宁任职了再说……刘继业知道自己在上海的时间屈指可数了。 ######################################## 广西,桂林。 广西陆军讲武堂总办的蔡锷骑着东洋马入了讲武堂内。 熟练地翻身下马,一身戎装的蔡锷大步走入课室,腰带斜挂的长柄马刀拖在地上,金属片发出阵阵摩擦声。 学堂内的学生兵看到总办后,纷纷敬礼。 两个学生见蔡锷走进了教课室,这才小声议论道:“什么混蛋总办!湘蛮子一个!” “就是!就是!咱们明明是来学军事的,却偏要考与军事毫无干系的诗词歌赋等科目!这不是荒谬吗!?我看肯定是这蔡锷知道咱们桂籍学生不善诗词,考试成绩不佳、故意拿这个做借口来把咱们除名掉!你看看,跟这湘蛮子同省的湖南籍学生则无一黜落!” 两个成绩不好的学生对蔡锷非常抱怨,虽然碍于地位只能暂时私底下议论,但是一股不好的风波正在讲武堂内蔓延开来。 蔡锷对此略有察觉,但是并没有过于在意。出题考试中考较诗词,一方面是因为蔡锷本身就好此道、另一方面也是蔡锷觉得作为军官必须要通晓文采,才能将军事文件写好。 他在广西任职将近三年,长期主导广西的军事教育,治军严谨、赏罚分明,却没有想到有心人会拿省籍的不同来做文章。 在花了点时间与讲武堂内的教官们交代了课程后,蔡锷回到办公室,将怀中的一封电报重新取出,重新一字一句地阅读了一遍。 良久,才放下电报纸,揉着眉头轻轻叹了口气。 自己的师弟、蒋方震最后还是拒绝了自己邀请其来广西,而是选择去另一位好友刘继业的江宁。 虽然失望,但是蔡锷本就知道蒋方震心向革命,与刘继业在观点上更为接近、因此拒绝自己并不很意外。况且……从杨度师兄的信件中,蔡锷也得知刘继业转向北洋袁世凯的情况,对此感到愉悦。 对于革命还是立宪,蔡锷内心深处是有犹豫的。 因此其采取的手段是除了与杨度和蒋方震等密友有信件往来之外,对一切政事一概不过问。既不得罪讲武堂中的革命派、也不加入其中,在局势明朗之前维持一个中立的态度。 至少目前,蔡锷还看不到革命成功的可能…… 第187章 钝初相劝 第一百八十七章钝初相劝 “钝初,许久不见了!” 还是在虞和德的家中,这个已经成了同盟会在上海活动的据点。 刘继业难得地换上了一身长衫,与书房内的一个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宋教仁握手。 待众人坐下后,房间里共五人,分别是刘继业、宋教仁、虞和德、陈其美,以及虞和德的好友同时也是商团领导人之一的李钟珏。 宋教仁留起了胡子,八字胡与孙文的款式略有相似。他与刘继业本来不熟,只是在好友黄兴的推荐下见过两面,不过在东京的时候两人还算是意气相投,此次在上海重逢后,相比较陈其美话中带刺,宋教仁的言语中透着友好。 “东京一别,许久不见、文鹿是愈发出众啊!听英士言,文鹿不日即将担任第十七协协统、可谓是我革命党在新军中官位最高之人啊!” 同样一番话,若是别人说,难免不会让刘继业觉得对方有讽刺之意。只是宋教仁本就淳朴、真诚,无论是语调还是神色,给人的感觉都是一片赤诚毫无别意。 “比不上钝初,已是同盟会的庶务,统领无数革命同志,意气风发!哪像我,还只能潜伏敌人之间,不敢堂堂正正地说出心中所思所想,偷偷掩掩……”刘继业客气却客套地回话。 宋教仁捋了头发,叹气道:“何谈意气风发啊!文鹿你是不知,这东京同盟会……” 宋教仁正准备说一下东京同盟会内部分裂让自己弄得焦头烂额,甚至心生退意、话刚出口却感到脚下被人轻轻踢了一脚。他顿时醒悟是坐在身旁的陈其美所为,虽觉得对方心思太重,不必如此防着刘继业,却也就此将话题转移掉。 “克强此刻还在云南孤军奋战,就是不知有没有从十万大山里走出来……” 原来黄兴率领一干革命者潜入广西发动起义,在广西和云南境内的山区玩起了游击战、在一开始出其不意后慢慢陷入弹尽粮绝的困境,最后迫不得已只能率部从撤入十万大山,返回云南。 不过进山后黄兴部三百来号人就与外界断了联系,因此也不知究竟有没有成功逃离。 聊了一会儿,刘继业主动问道:“此次钝初来沪,听英士介绍,是为了统筹起义?” “统筹谈不上。”宋教仁摸了摸鼻子,微笑道:“真要说起来,只能算是支援吧!” “光复会欲图在安庆、在绍兴及浙江各大县城同时起义;除了联络了长江一带的岳王会之外,也从他们上海的总部抽调了大批人手、连鉴湖女侠也是去了绍兴。因此同盟会为了确保上海亦能有充足人手起义,将我与英士派来协助光复会而已。” 宋教仁所说的这些,刘继业大致上已经知晓了。 为了能在慈禧大寿之时发动最大规模的起义,给老佛爷献上‘贺礼’,光复会已前后准备了一年了。为此,他们动员了几乎全部力量、由东京陶成章担任总筹划、由安庆的徐锡麟和浙江的秋瑾担任前敌总指挥,联络各处小股反清势力如岳王会,如今大量的力量和人员已经各就各位,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了! 据刘继业所了解,光复会的这次起义将分别以安庆和绍兴为核心;以安徽、江苏和浙江的十余座县城为节点,同时举事后可以趁清廷毫无防备的时候迅速攻占江南,以此为革命成功之起始。 而参与这次大起义的人员和力量,包括安庆徐锡麟所掌控的军警千余人、学生兵三百,以及安庆新军中分散在各营的许多小股官兵……依刘继业在第三十四标的经验看,安庆新军中同情革命的士兵当在千余人左右。此外,新军中还有与光复会合作的岳王会的人马,两派加起来所占的士兵人数达到新军的三分之一强。若新军内的革命势力能够与安庆军警联络到位,中间又不出大问题的话,安庆起义成功的胜算很大。 浙江绍兴则是由秋瑾主持的大通学堂八百学生为主力军,配之以当地数百会党、以及百十名心向革命的光复会成员,总人数不过千人,总体实力明显弱于安庆,起义的成功与否很大程度要靠运气。 除了安庆和绍兴之外,在皖浙各地还分散着光复会的同情者,如驻扎杭州、新成立未久的浙江新军中,光复会便发展起了数百人的革命群体准备随时响应革命。此外,通过与地方会党、以及地区性的革命团体合作,最终参与皖浙起义的革命人数在万人以上。 上海方面,则较为复杂。本来是只有光复会骨干四百余人,准备靠制作的炸弹和步枪硬上,后来在东京陶成章与宋教仁等协调后,接受了同盟会前来协助的建议。至目前为止,上海除了四百光复会成员外,还有陈其美拉拢虞和德发展起来的商团数百人、以及同盟会骨干六十余人。 最后是江宁。作为东南的政治中心,光复会在此地的势力却很薄弱,只能与在安庆和江宁活跃的岳王会合作。然而岳王会主要势力为会党,而新军方面的革命势力在赵声走后就陷入低谷;一时只剩下刘继业的文学社一家势力最大。 造成江宁如此局势的原因、以及对于萍浏醴起义时江宁新军内发生的事情,众人皆大致知晓,但是他们同样也明白想在江宁起事离不开新军、活动新军则离不开刘继业! 无论是光复会和同盟会之间的矛盾再深,他们在排满方面还是一致的。若是江宁能够同时举起反旗,对东南革命无疑有着至关重要的帮助…… “江宁方面,驻扎在城内的第十七协里,第三十四标已为我所控、原本第三十三标也被伯先兄发展了许多倾向革命的军官和士兵……不过伯先离开后,听说活动陷入停顿状态……”说到这里,刘继业顿了顿,表情严肃道:“待在下上任第十七协协统后,将会重启第三十三标的革命工作。努力将之改造为革命之军队。” “不过具体而言……还需要与我文学社内的社员商量过后再作决断。” 刘继业终还是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答复,宋教仁又劝了几句,见其还是以全社协商为理由,脸上不由得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最后,也只能道:“此役革命若成,在场诸君就都是革命之元勋了啊!” 虞和德拍了拍他身旁李平书的肩膀,笑道:“平书曾担任江南制造局的提调,现在也是商团领导,对江南制造局非常熟悉!一旦革命起事,上海的大清银行和江南制造局将由我们商团来负责!请诸君放心,定能将大清银行之银元和制造局之兵械拿来增援东南,用之于革命!” “上海之事,就靠洽卿与平书之商团,与光复会配合了!”对热心国事的上海商人领袖,宋教仁一是佩服二是感激,站起来与陈其美分别向二人行了大礼。 “应尽职责而已!” 又聊了几句,宋教仁也知道无法当场让刘继业表态,便将其拉到一旁,轻言轻语道:“我知文鹿与高天梅(高旭)略有不快之地,还望文鹿秉着革命之精神,放下争执齐心协力。” 刘继业笑了笑:“天梅与在下从未见过面,何来不快?钝初放心,革命当天,何事为重,在下是明白的。” 宋教仁点了点头,将一张小纸条放入刘继业口袋中:“距离起事还有四个多月,这期间的准备工作可不能出差错……这是同盟会在江宁之负责人,届时会与文鹿联系起义的具体事项。” “钝初有心了。” 在知道刘继业与同盟会江苏分会会长高旭有矛盾后,宋教仁为避免二人发生争斗坏了大事,很实际地将只会空谈的高旭放在后面,而着重拉拢实力派刘继业。如此务实的做法,不拘泥于同盟会所为的‘大义’名分,让刘继业对宋教仁的看法好了不少。 聊完了大事,刘继业接受了宋教仁和虞和德的邀请,留下来共进晚餐。 饭桌上宋教仁聊到了东北的局势,以及间岛问题。在谈及日本人如何无耻地试图侵占中国领土后,在座的大家对日本人的情绪都变得很复杂起来。 “靠人不如靠己!日本与我终归是异族他国,支持我等革命也是为了其日本之利益……实不相瞒,最近一段时间日本政要皆躲着总理,就连最交好的犬养毅、和头山满,也避而不见。” 陈其美放下刀叉,抹嘴道:“钝初也不必凡事绝对,这宫崎滔天就是真正的好汉,甘愿为了中国之革命而四处奔走,是信奉大亚细亚主义之侠者。像他这样的日本友人,还是有不少的。” 对于革命党对日本人的亲睐程度,刘继业是很清楚的,也不愿意插入话题当中,而是由着陈其美与宋教仁讨论。 光复会起事,对自己究竟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呢? 无论是文学社还是准备在安庆创办的重工业基地,都无法在这场动乱中置身事外……但是这场起义又能否成功? 刘继业一边切着鸭胸肉,一边沉思着。 前一阵子孙多森之兄长孙多鑫在天津病逝,孙多森北上奔丧之前,已透露出袁世凯希望其到北洋接任其兄长的职务。 是时候回江宁了! 第188章 初为棚目(上) 第一百八十八章初为棚目(上) “李虎子!!!” 操场上一声怒吼,让正在操弄着眼前马克沁重机枪的李虎子心头一跳。急忙回过头,只见第四队队官廖元正大步朝自己走过来。 李虎子迅速放下手中零件,笔直地跳了起来,朝廖元敬礼并大声道:“有!” “操典第二章六款,对机枪枪口位置是怎么规定的!?”留着大胡子的廖元出身旧军,性格火爆,上前对着李虎子就是劈头大骂。 李虎子在摆弄机枪时过于专心,没有注意到枪口被自己弄得直指前方正在排队列的士兵们……一时不小心违反了操典,李虎子硬着头皮大声回答道:“对不起长官!” 廖元瞪了李虎子两眼,见他态度还算端正,后退了半步挥了挥手道:“赶紧给俺收拾!莫让执法官看见!” “是!”李虎子急忙返回,将枪口转向无人的地方,花了五分钟将全部零件组装完毕并且上油后,然后示意棚副目兼正枪手、副枪手和供弹手三人一起抬起机枪送入仓库。 自从刘继业担任第三十四标标统后,就一直向徐绍桢申请调拨重机枪。等了整整一年多,才在张孝准接任标统的时候从上面发下来十挺,并由此在每个队成立了一个机枪棚。棚里四人,棚目做指挥官、一个副目做正枪手、一个副枪手还有一个供弹员。 李虎子进入第三十四标两年出头了,原本的新兵蛋子如今已经是而第二营,第四队的机枪棚正目,手下两名归他调遣的士兵和一个副目。名义上李虎子是直接归第二营管带赵昂管辖,但是实际上管带赵昂没时间、也没兴趣管什么机枪班的事情,因此李虎子平常还是归老长官,四队队官廖元管。 虽然刚刚被老长官骂了一顿,李虎子心情却还是很不错。 对自己能当上棚目、除了肩膀上多了一颗红点,每个月多拿一块大洋之外,李虎子最主要的还是很喜欢重机枪这玩意儿。 虽然名字有些绕口,叫啥‘马克沁’,但是这玩意儿打子弹忒快、突突突就是一片!射击的时候,浑身都在震动,看着枪口火光以及目标木靶被打得支离破碎,一下子就让李虎子爱上了射击重机枪的感觉。 正是对机枪的热爱,以及在休息的时候跑到阅读室刻苦学习机枪的机械知识、射击知识、战术知识等等,甚至将步兵操典中关于机枪的全部内容背下来,他才最终竞争得到了机枪棚目这个职务。 将机枪小心地放置在兵库里的位置,李虎子才带着两名手下离开。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一天的训练基本完成,马上就到晚饭的时候。 李虎子属于第一批进食堂的士兵,见里面还有不少空位就找了个靠中间的位置。 这时,有三个士兵结伴而入,他们看到李虎子后顿时眼前一亮,赶紧来到桌子前,其中一个长相略显猥琐的矮个士兵张嘴就是:“好久不见了……虎子哥……” 另一个一脸稚气的士兵皱起眉头,拍了对方脑袋一下,语气故作老成道:“啥虎子哥?人现在已经是棚目了!应该叫李棚目!” “二狗、保财,都给我坐下!!”李虎子一说话,三个小兄弟立即听话的坐下,只有绰号二狗,学名为陈岸生的士兵朝打他头的张保财瞪了眼睛。 当初跟着李虎子一起参军的三个小兄弟;孙炳、陈岸生和张保财,两年下来也习惯了军队的生活,熬成了老兵。此刻穿着训练服看上去一个个都精神抖擞、再也看不出来当初码头上卖苦力的憋屈样子。只是四人除了陈岸生和张保财在一个队里之外,其余都分散开来,一起训练和吃饭的机会不多,因此李虎子对他们仨人结伴而行而感到奇怪。 “阿炳,你们仨今天怎么一起来了?” 孙炳将军帽放在桌上,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憨笑道:“这……不是,我们队和他们队搞对抗赛嘛、比障碍、比射击啥的,训练完了,就一起来吃饭来着。” 趁着饭还没上,在座的众人便好好地叙了叙,李虎子也顺便把他两个手下介绍给自己的三个小兄弟。孙炳和陈岸生态度都很友好,而张保财则对李虎子能有手下指挥非常地羡慕。 随着饭点的临近,进入食堂的人越来越多,李虎子等人周围都坐满了后,炊事员就拎着大桶大桶的饭菜端上了餐桌。 今天上来的菜是土豆炖鸡、炒大白菜,还有番茄汤,刚刚出炉还散发着浓浓的香气。一群训练了几天早就肚子咕咕叫的士兵立即冲了上去,熟练地夹菜、盛饭,不出片刻就将桶里的东西扫了个一干二净。 大家谁也不说话,卖力地吃饭,只能听到咀嚼、筷子碰撞碗的声音。 二十分钟吃完了饭、喝完了汤,士兵们便在炊事员的督促下离开了位置,留给第二波。 从食堂门口挤出去,李虎子一打听得知今天晚上轮到他们队上文化课,想着吃饭后没啥事儿,与几个手下告别后,就拉着三个兄弟找了操场边上的树下坐下,趁着凉风,好好叙旧。 都是李虎子从苏北带过来的人,孙炳、陈岸生和张保财还是以李虎子为哥哥,以他为核心。不过在聊天的时候,李虎子发现陈岸生似乎和张保财有些不对付,也不知闹了啥矛盾、俩人说话总是犯冲。不过想着原本陈岸生性格就急躁,李虎子还是让他多照顾照顾年纪最小的张保财。 倒是张保财,给李虎子很大的惊讶。当初在码头干事的时候,张保财性格最胆小、文文静静,瘦瘦小小的像个读书人多过苦力。后来进了军营后,听说没少被人欺负,还是同队的陈岸生为他出了头,再加上时间慢慢转变,才渐渐无人欺负他。 可是两年后的现在,张保财虽然面相还是偏嫩,但是无论是与陈岸生对骂、还是与李虎子说话的口气,都已今非昔比、显得颇为自信甚至自傲。 言辞之间,更是向往军官的生活,发誓一定要当上队官。 李虎子说不上哪里错了,对张保财能够改变自己懦弱的性格也很高兴,但总觉得自己这个小兄弟变得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但是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不过张保财文化似乎是长进了不少,听陈岸生说是他们队里面学习最好、识字最快的,还受过营管带的夸奖……李虎子没有细想,只是觉得张保财有文化了终归是好事情。 四人聊得还是很愉快的,大约一个小时后,李虎子便向三个小兄弟告辞,朝文化课的教课室走去。 与同队的士兵在门口排队,然后准时进入课室,在空闲的木头凳子前站着,然后就看到第三十四标第一营管带徐立由大步走了进来。 “敬礼!!”前排的一名正目大喊了一声,全体同时朝徐立由举手敬礼。 徐立由简单地回了一礼,脱下军帽后说了一声:“坐下” 一阵椅子的移动声,片刻后徐立由从桌上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四个大字:‘中华民族’。 “上一次给诸位讲课的王启明队官,讲了我中国之历史、讲了我汉唐时如何威震四方的故事。今天,就由本官讲讲当今之中国!” “诸位都看过刘标统所著之《强~国~军》,也都在文化课上仔细地分析了……来,谁能复述一下,西方列强之所以强大,之所以能够在咱们大清头上拉屎的原因是什么!?” 大家这一年多无数次地学习‘强****’的内容,不少士兵都几乎能够倒背如流,自然不觉得这个问题有多难。 徐立由话音刚落,就有三分之一的人举起手来。 徐立由随意挑选了后排,正好点到了李虎子。于是李虎子就站起来,先大声汇报道:“第二营第四队机枪班棚目,李虎子!” “刘标统所指出之列强优势有三;一曰民族主义、二曰工业社会、三曰尚武精神!” 大老粗一般的李虎子,却异常熟练的说出如此文绉绉的话来,让徐立由满意地笑了笑,挥手让其坐下。 “今天,就由本官着重就民族主义讲上一讲!诸位且听,我大清国、也即是中国,有民族无数。且不说大部分的汉人、还有紫禁城里、这江宁满城里头的满人,在长城之外还有蒙古人、在玉门关之西还有回人、在青藏还有藏人。这些人,虽语言不同、习俗各异,却都是我中国之一部分!因此,东京的梁任公便想出一词语来,将所有这些民族都包含在内,就是中华民族!” 学习了那么久,在场的士兵已经没有人不知道梁启超的大名,因此都拿着纸笔在记录着。 要是后面文化课考试里,问‘中华民族’是谁提出来的,而没有回答是梁启超的话,那可对最终考核成绩不好!考核成绩则关系到饷钱的多寡,和有无‘惩罚性’任务,因此大家无论是喜欢还是讨厌文化课,上课的时候都在用心做着笔记。 ‘民族主义,中华民族。’ 第189章 初为棚目(下) 第一百八十九章初为棚目(下) 李虎子也在卖力记录着徐立由的话语,只是越记录越觉得迷惑…… 这中华民族,究竟是个啥子东西?这徐管带根本没有说清楚啊……?而且从他的话里话外看,分明是说这满人与汉人不是同一种族的嘛! 如李虎子这样困惑之人不少。随着大家逐渐从识字变成有点文墨,在学到许多东西,接触到很多道理和知识后,在军官们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已经有一部分士兵开始能够思考一些问题,比如说这汉人与满人的关系……这中国如何会沦落今天的地位,等等。 “……总之,中国若想独立富强,不再被别人欺负,就一定要完成中华民族的构造!中华民族怎么构造呢?就需要我们主体民族,汉人来负起责任!只有我们汉人觉醒、成为国家之主人了,这中国才有救、中华民族才能成立!” 一个多小时的课上下来,士兵们就觉得只有徐管带最后一句话才合理、听着舒服。 徐立由表面上平静,其实从上课起就一直在注意观察。自己在讲到满汉一家、什么忠于清廷时,不少士兵露出了反感乃至困惑的表情。而待自己说到汉人如何如何,应该怎样怎样,我们汉人多伟大的时候,大部分士兵则都露出了赞同的表情。 这种不停地上课,无时无刻不在暗地里灌输汉人应该独立自强的观念,提出这一方法的前任标统刘继业和现任正参谋王光照,徐立由是相当佩服的。 想当初,徐立由他自己便是在这样的灌输下,最后接受了革命的思想,在王光照的介绍下加入文学社,并且从一个单纯的种族革命者、一个单纯的排满复汉者变成了国家主义信徒,致力于建立一个公平公正之国家,消除世间之不平等。 只是唯一可惜的是,现在还不是在军营里宣扬国家主义的时候…… 这让深信国家主义的徐立由有些遗憾,自己信奉的主义依然只能在文学社的小圈子中讨论。虽然如今文学社人数经过两年发展已经达到了六十余人,都是革命者并且赞同或者信奉国家主义,但是对于创建一个公平公正的国家而言,这点人只是杯水车薪!更何况文学社人中,真正如他这般完全信仰国家主义的,除了王光照等老人之外,就只有寥寥六、七人而已。 对于徐立由而言,他经过刘继业和王光照的灌输,从而自我觉得是四万万当中极少部分的‘先觉者’,是独特的、是特殊的、应为民先驱。这种使命感,和自我优越感是使他对国家主义以及文学社这一团体产生认同和归属的原因。而作为‘先觉者’,就应该承担起唤醒‘沉睡者’的使命,为国家主义的最终实现而努力! 无论是徐立由还是王光照,亦或是张孝准。他们在对刘继业所提出的国家主义赞同钦佩的时候,对国家主义的理念认同并将之视作真理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完全明白其背后、一个公平公正的国家的诞生所意味着什么。 在这美好的理想背后,客观的利益的再分配、社会的改革所必然带来的血腥,自己所属的阶级利益的转让……自己割自己的肉……这些东西他们并不曾想过,只是一如绝大部分理想主义者一样,相信美好地理想、潜意识地排斥那些阴暗面。 不过不管徐立由如何坚信只有国家主义能够救中国,他也明白发展国家主义的第一步是让广大的军官、士官和士兵们先转向革命。只有同情革命者,才有可能同情国家主义…… 单从传播革命思想而言,第三十四标内文学社军官们,通过在文化课中打着‘忠君爱国’的幌子进行革命宣传,已经在潜移默化中让许多士兵的思想变得倾向于革命…… 而由于他们的手段缓慢、隐蔽,而不像其他革命团体那么露骨直白,使得效果慢的同时,也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和警惕。 像李虎子等人,就已经在引导下渐渐意识到了当今这个朝廷的不合理之处,甚至隐隐觉得这社会、亦有哪些地方不大对劲。 又一堂文化课上完,第四队的士兵和士官向徐立由敬礼,然后便有序地离开课室、朝宿舍返回。 一群士兵结伴走在路上,李虎子与身旁一个交好的战友打趣聊天。 当兵两年多,李虎子已经完全熟悉了军营里的生活;有规律、有纪律,每天都很幸苦操劳的生活。一天不是体能训练就是技能训练,要不就是战术训练,总之每天长官都会变着法子地弄出新花样来。到了晚上,除了每周固定两次的文化课之外,爱打篮球的打篮球、爱读书的上阅读室去……李虎子听说三营前一阵子弄出了个啥子足球出来,据说很受欢迎已不下于篮球,想着过几天休息的时候去看看。 “哎虎子,你听说了吗?咱的刘标统再过几天就要回来啦!” 与李虎子一个上下铺的项童走到其身旁,友好地笑着拍了拍其肩膀。 刘继业作为第三十四标的创始者,又是担任标统最久,创立了一系列的第三十四标独有的规则、久为全标的上下官兵所敬畏,无人不知他即将的担任第十七协的消息。 “谁人不知?全标怕是你最后才知道的吧。” 项童眉毛一挑,睁大了眼睛指着李虎子道:“虎子!你这可就不是了!咱不说全标消息最灵通,那起码也是咱队里头的第一!你自己说说,当初林管带的大事情,那不就是咱先最先知道的吗!?” 李虎子吓了一跳,见周围没人,赶紧捂住项童嘴巴,在他耳边怒道:“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上官已经警告过了,谁都不许提林管带谋反之事!” 前第二营管带林述庆。 官方说法,也是第三十四标在全标内作出的通告解释,林述庆是秘密革命党,试图响应萍浏醴暴乱,在第三十四标发动起义并打算趁高级军官开会时将他们一网打尽。结果被标统刘继业发现,关押在小屋的时候偷袭前来询问的刘继业,结果被击毙。 这便是第三十四标的林述庆事件。 除了林述庆外,第三十四标的第二营还有三名军官和两名士官被以乱党的名义处决。 这件事件对第三十四标的影响不可谓不大;除了让士兵们认识到‘军法’的残酷性之外,也在某种程度上激起了部分倾向革命的士兵对满清的怨恨。 第三十四标的情况自林述庆事件之后就变得复杂起来。大部分士兵对军法和标统刘继业、标副张孝准、执法官方振武等高级军官更加畏惧。少部分倾向革命的士兵中,知道有那么一个高级军官组成的革命圈子的小组也大致知道标统似乎也是同情革命之人,因此只是单纯替同志之间的互相残杀而感到惋惜。还有绝少一部分更加激进、更加革命的士兵并不知道文学社的存在,想当然地将标统刘继业视作满清的走狗…… 而军官当中,由于所有倾向革命之人都已加入文学社,因此剩余的极少部分保守军官只是单纯为处决了林述庆而叫好。 当然,文学社内部因此也发生过相当大的争执;尤其是那些对国家主义只是半信半疑的军官,虽然明面上还是服从刘继业的命令,但是暗地里对其手段也有非议。毕竟他们如张孝准那般认为这林述庆虽然过分,却罪不至死!更何况他也是革命的同志,又是同僚一场。不过这些都被刘继业极高的威望所压制,至少从表面上看大家都服从了刘继业的意志。 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萍浏醴起义失败后同盟会发动的数次革命也都失败了,也让少部分的有异议的军官们慢慢认同了刘继业的观点。 至于底层,大部分士兵还是如李虎子和项童这般,内心对革命有所倾向、对长官也很尊重,但是远未到为了理想而牺牲的地步。 因此李虎子也不愿意与项童聊犯禁的事情,尤其是这其中涉及了在第三十四标上下官兵中有着崇高威望的刘标统。 项童被李虎子吓了一跳,想了想也觉得不大合适,于是换了话题道:“……小赤佬!不得了了!当了班长就吼人啦?” 李虎子推了项童一下,闷声道:“别扯什么班长的、你还不知道!” 这时,操场上的篮球场里,一个正捡球的士兵看了过来,正好是与项童认识的人,于是喊了一声道:“童子!过来打球吧!” 项童看了李虎子一眼,拉住他膀子笑道:“一起去玩玩吧。” “不了……这篮球我也不会玩……”李虎子本想拒绝、他一直都没怎么玩过篮球这个游戏,却挨不住项童的嘴片子,最终还是被拉上了场。 球场上的士兵听李虎子说他不会玩篮球,都觉得很稀奇少见,不过还是很热心地教他比赛的规则。 李虎子在边上看了项童和他们玩了一会儿,后面还是鼓起勇气上场玩了两下子,不过毕竟是新手、很快就被虐地找不到北了。 被球从胯下穿过,李虎子面红耳赤,倒有一半是心情不爽给闹的。不过他也不好发作,又玩了一会儿后就跟项童道了声歉,回宿舍去了。 第190章 大礼 第一百九十章大礼 (大年三十了,祝大家羊年快乐!) 刘继业于1908年的6月20日从上海坐火车回到了江宁。 上午下了火车,将青子送回家并且与父亲解释了一番后,刘继业在家中吃了顿午饭,便匆匆前去端方府邸拜访去了。 将从上海带来的‘特产’交给端府的门房,刘继业在待客厅等了莫约半个多小时,就被府中仆人请入了正厅。 正厅内,已换成常服的端方微笑着站起来迎接刘继业。半年不见,端方的脸软润了不少,胡子也从很中式的山羊胡换成了西式的络腮配八字胡。 “政事繁忙,政事繁忙啊!”端方如此解释着。 “督宪大人日理万机之余,愿抽出空闲见下官,下官感激不尽。” 端方挥手,温和地笑道:“如此说话,文鹿你就见怪了!” 端方请刘继业坐下,自己就坐后,一幅礼贤下士的态度,言辞关心地问道:“家中可安好?” 刘继业却依然保持着恭敬的态度,弯身回答道:“劳督宪大人关心,下官家中一切平安……前些阵子,下官去了趟上海处理族内的事务,与通州张謇一起筹备在靠近芜湖的马鞍山开办钢铁厂……”刘继业说到这里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轻轻递在端方身旁的茶几。 端方目光扫了扫桌上的纸,会心地将之用杯垫压好,脸上笑容丝毫不变,面带好奇地问了问关于马鞍山钢铁厂的事项。 作为东南最高职位的两江总督,端方的辖区包括江苏、江西和安徽,自然是刘继业等人需要重点打通的人物。虽然此人出于多种原因对刘继业一直都态度不错,但是清末规矩就是如此、你在人家地盘办事,不捎一份礼,在面子上过不去……更何况刘继业已很清楚,端方虽然不是很贪财、但也远远谈不上清廉。 在置办钢铁厂的大事上,多送一份礼物,既符合官场的习惯以免恼了端方,也可以让他对这项事情多多关照一些。 不过刘继业与端方接触了那么久、又经过多方打听,已了解此人的脾性,他爱钱之余还是很愿意做些实事的。而且作为满人中最开明的官吏,又是出过洋、见识过西方社会的封疆大吏,端方对新政不可谓不上心。在他继任两江总督的这段时间里,大力置办新式学堂、鼓励实业……说实话,顺丰面粉厂之所以能够这几年有这么高的利润,与官府的支持是脱不开干系的。 或许正是因为对兴办实业、新政的热情,使得端方对马鞍山的这个钢铁厂显得兴趣浓厚。 “文鹿是说……马鞍山真的发现大量优质铁矿?” 感到端方关注的态度不是装出来的,加上之前他也详细地吻了不少比较专业的问题,刘继业也不想怠慢,便将建造钢铁厂的计划徐徐道来。 “确有此事!下官派人去当地取了样本,送到汇文书院找了懂地质的美国专家看过,他们做了调查后,称这属于磁铁矿石,而且出精率很高,绝对称得上是优质铁矿。” 端方捋了下胡子,一双眼睛露睁大了问道:“文鹿与张通州……打算在这马鞍山做出多大的动静出来?” “下官与张通州通过汇股、向市场发售股票的方式,准备筹集出四百万左右的资金来,以三联公司之名义,在马鞍山建起完备的钢铁基地!首先是在矿区一带建起炼铁厂来、将矿石就地加工成铁。然后通过矿区铁路运到靠近长江的炼钢厂;视市场而定,部分生铁装船运走、部分生铁则入钢厂加工成钢、并由各专业厂房进行再加工后,再通过长江转运……” “……为达成这些,我们预计会在芜湖马鞍山兴办生铁厂一座、熟铁厂一座、炼钢厂一座等三座大厂,以及打铁厂、贝色麻钢厂、铁轨厂等小厂数座。矿区铁路前后长约八十五公里左右、能够容纳火轮的洋灰码头、以及开凿数个矿山……此外,若资本足够,还预计收购淮南之煤矿,通过铁路和水运满足钢铁厂之所需。若一切顺利、预计马鞍山之钢铁厂将拥有炼铁炉六座、炼钢炉八座,能够年产生、熟铁十五万吨、精钢六万吨!” “……精钢六万吨……”端方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重新睁开后露出惊喜的表情,情不自禁地低声呼道:“那不是产量超过汉阳钢铁厂了吗?”此刻端方脸上一抹红润出现,他没想到刘继业的钢铁厂规模居然如此之大,甚至从规模和产量上还要超过当今中国最大之汉阳钢铁厂! 虽然汉阳铁厂由于经营不善,最近才革新了设备后恢复运营,产量还没完全发挥出来,但是这并不妨碍端方的兴奋。 “倒是不知道文鹿在领兵之余,还有经商、办实业的天分啊!实在是难能可贵、难能可贵啊!!”端方脸上堆满了笑意,心情大好到站起来拍起手来! 醉心实业、又是新政的鼓吹者,端方想到在自己的治下、在自己的任上,能够建成超过一个超过汉阳钢铁厂的、全亚洲最大的铁厂来,那绝对能够在政绩簿之上记下浓浓一笔! 这个铁厂要是能够兴办成功,端方的名号必然能够直追湖广总督张之洞、轰动全国,成为新政不二的领军人物! 无论是从个人施政理念、还是政绩、还是这个项目会给自己带来的无数好处看,端方此刻都已决定全力支持刘继业办厂。 本来刘继业拜访前,就已经基本估算到端方的态度应该会友善,但是眼见他如此积极的态度支持,刘继业心中依然忍不住大喜。得到两江总督的支持,起码在官场方面是不用担心太多了。 端方兴致勃勃地拉着刘继业问了许多问题,比如钢炉准备从哪里进口、如何避免汉阳铁厂一开始的失败经验……在谈到销路时,端方一口包下道:“别的不说;一旦这家……三联钢厂建成出钢,则安徽、江苏、江西三省之一切铁路都只用你们的钢!金陵制造局、江南制造局等军工厂,也都尽量使用你们的钢!还有日后其他设备、都用你们的钢!” 见端方如此大力支持,刘继业也自然必须有所表示:“大人如此厚爱,下官在此替三联公司之股东叩谢了!” 端方笑着将刘继业扶起,拍着其胳膊笑容灿烂道:“好好干!” 又聊了关于实业的种种,端方对刘继业在实业方面的眼光和见识也愈发惊讶,没有想到手下的这员悍将居然也懂经营。不过再想到其家事背景,也就理解了。 刘继业找了个机会将自己对实业强国的看法说了一遍,深得出过洋、见过世面的端方赞同。 “文鹿所言甚是!这西洋之最厉害的,莫过于他们的工业!咱大清也只有后起跟进、办实业、搞工业,这新政立宪才有希望!说到振兴实业……我准备效仿日本之大阪劝业会,在咱们江宁也弄个‘南洋’劝业会出来!”端方顿了顿,看向刘继业的目光带着和善:“届时文鹿也可参与谋划啊!” “蒙大人看重,下官敢不效劳!” 聊着聊着,一时兴起忘了时间,等到端方回过神来时,一看墙壁上的挂钟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琢磨了片刻,端方便决定邀请刘继业共进晚餐。 对此,刘继业自然不会拒绝,便随端方的脚步、保持与其半步的距离坐到了饭桌上。 桌上摆了一桌子的酒菜,中间则是一个大铜炉,炉内是滚烫的煤炭、透过炉壁将周围的水开滚。铜炉周围还放着已经切好的、薄薄的鲜红羊肉和各色蔬菜。 刘继业一见就有亲切感,没想到在江宁顶头上司的府上居然能吃到火锅。 端方热情地招呼刘继业坐下,介绍了一下这铜炉道:“京城有家店,东来顺,弄得涮羊肉酱料味道鲜香!我托好友从京城里弄了几坛子酱料过来,文鹿可品尝一下味道。” 由于端方临时决定宴请刘继业,因此女眷、家属等便没有上桌,而是在别处厅堂内吃饭,弄得一大桌菜就端方与刘继业两个人吃。 除了火锅之外,桌上各色山珍海味琳琅满目,各种刘继业认识、不认识的摆了一桌,粗且算来端方这一顿晚餐就得起码花掉二十多两银子,可见其生活之奢华。 饭桌上两人聊得很开心,在酒精的作用下,端方难得地展现其平易近人的一面。 “下次有时间,我带文鹿看看我的珍藏金石啊!” 晚饭一直吃到九点多、在两人都喝下不少酒后才算结束。 端方喝到后面已经有醉意,在刘继业临告别前,上前拉着他的胳膊哈哈大笑道:“文鹿回去准备准备,三日后去第十七协上任吧!马鞍山铁厂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 向端方辞行,刘继业在管家带领下离开了端府。酒量甚好的他头脑还保持着清醒,骑上马匹后便一路哼着歌朝自己家里而去。 待刘继业离开后,端方靠在一处别院里喝着醒酒茶,心情大好的露出微笑。 忽然想到了什么,端方放下茶杯,从怀里掏出了刘继业送上的纸张一看,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千干股,十万两银子。” 这时,一个少女忽然奔奔跳跳来到端方面前,见其脸上的笑容,好奇地问道:“阿牟其那么开心,难道是刚才的客人送了什么大礼?” 端方一抬眼,见是自己的侄女,放下纸张,站起来温柔地笑道:“大礼、当然是大礼!” 第191章 上任(上) 第一百九十一章上任(上) 拜见过端方后,刘继业又很懂礼数地拜见过了老上司徐绍桢。 虽然徐绍桢对自己的态度有了细微的变化,但是刘继业还是会保持一贯的恭敬,再加上奉上了一份厚礼后、徐绍桢略显僵硬的脸上也重新展露了些许昔日的笑容,两人的关系似乎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弥补。 无论心里怎么想,至少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从徐绍桢的角度看,虽然他对刘继业产生的威胁意识,但两人之前关系毕竟密切、刘继业也处处表露出对自己的恭敬态度、又送上礼物,若是徐绍桢还是不依不饶冷着脸,也太说不过去了。 一次聚会当然不能抹去两人之间产生的些许心结,但是至少起到了重要的缓和效果。 三日后,刘继业带着一纸调任令,来到了第十七协司令部,正式与代理第十七协协统将近半年的沈同午进行了交接。 沈同午年纪三十岁出头,是刘继业离任第三十四标后才担任的第十七协正参谋官,因此并没有与刘继业见过面。不过此人是陆士第五期毕业生,因此也算是刘继业的学弟,两人还有些共同话题可聊。 若是刘继业自己,在代理第十七协半年后,一个陌生的、而且是比自己小不少的年轻人过来接任后一下子爬到自己头上成为顶头上司,心中必然不快。不过这沈同午不管心里是怎么想,至少在表面上表现的很得体。对刘继业虽谈不上恭敬,却也没有表露出多少敌意,接任的工作也很顺利地进展着。 “我第十七协司令部有部僚一百七十四人,包括大小参谋二十四名、卫兵一个队百五十人。”沈同午操着很浓厚的常熟口音,说的话让刘继业听的有些吃力,不过熟悉下来后也能明白。 “第十七协能够如此井井有条,多亏了圣逸(沈同午)、还望接下来的时间里,君能够继续恪守职责,同心同德地为第十七协之进步而努力啊。” 沈同午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客气而略显疏远的回答道:“吾等均是为国效忠,自然要尽职尽责。” “那是。”刘继业点头称是,面带微笑,对自己这个正参谋官态度很好。 “陆军部不日即将下发太湖秋操的命令,正好上官此时上任,可统筹安排协内参操的具体事项。” 自从1906年的彰德秋操取得成功后,清廷打算也以此方法检阅南方各新军,因此决定于1908年的10月中旬在安庆太湖展开类似彰德那般的秋季军事操练。预计调动部队自江苏、安徽、浙江、江西、湖北五省;虽然正式命令还未下达,但是第九镇上层已知晓此事,而刘继业也在徐绍桢处知道了这个消息。 将第十七协的军务大致处理完毕后,沈同午想起了什么,在协统办公室问刘继业道:“不知道上官何时公布协副之任命?” 崔亥安离职后,与他关系亲密的原第十七协协副也一并离职了,结果留下了第十七协的两个空位出来。 当初第九镇成军后,由于采取的是各标分别安营,而第十七协的司令部又距离两个军营有一段距离,使得第十七协一直管辖不便。后来徐绍桢决定采纳征兵制,让各标负责征兵后,第十七协协统的权势实际上被进一步地限制;而其下属的两个标统:第三十四标的刘继业和第三十三标的赵声在标内都有着极高的威望、上下一心,再加上得到了徐绍桢的赏识,因此原第十七协协统崔亥安真正能控制了只剩下他司令部的那么些人,以及名存实亡的马队、炮队了。 平常的任务,除了视察视察、抓抓军纪、协调两标关系、策划一下训练之外,第十七协实际上根本没有办法控制其手下的两个标。最重要的人事权掌握在第九镇统制徐绍桢和北京陆军部手上、财政权在两江总督端方手上、部队的日常管理则由各标自己负责,这协统实际上干得很窝囊……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崔亥安在干了两年多后,才终于决定调任,而其协副也宁愿随之而离职也不愿接任协统。 实在是因为这个职务太清闲无趣了。 不过新任的第十七协协统刘继业却不同;首先是他拥有北洋的关系、端方的支持,以及徐绍桢的默认,因此在人事权能够发挥相当大的影响力。其次,第三十四标是其一手建成的,他在标内有着极高的威望、现今标内的大小军官也要么是其一手提拔,要么直接是其秘密团体的成员……标统张孝准更是与他在日本的挚友。至少第三十四标是完全听命于刘继业。 第三十三标大都是当初赵声招揽的一批人员,本来也牢牢团结在赵声周围。可是自从赵声因牵扯入萍浏醴起义而被猜忌,后来避嫌而辞职后,新上任的第三十三标标统张怀安思想保守、出身旧军,年岁也大,很不得标内的一干年轻气盛的军官所喜。 在第三十三标原有的权力基础以及关系被打乱后,对于协统刘继业而言是有利的。 不过从这沈同午担任正参谋官后并未与崔亥安一同离职,在交接的时候刘继业也看出其工作很仔细,无论是训练计划、还是马队和炮队等特殊兵种与步队的协同训练,都能看出用心来。 此刻问及协副的职务,让刘继业相信自己的这个正参谋官,第十七协第三号人物是一个做实事的人……最好是能够相处愉快、毕竟调换一个协的正参谋官也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不过对方也是留日士官,思想新派,也未尝不能将之发展入文学社内……不过这还要看后面的观察结果了。 如是想着,刘继业故作沉思了片刻,然后回答道:“若不出意外,当是第三十四标之标统张孝准。” “已经确定了?”沈同午那处事不惊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抹惊讶。 这是刘继业在上海时产生的想法,事先还并未与当事人张孝准协商,只是在前几天的端方府里、以及徐绍桢处向他们阐明了自己的考虑。在使用‘老副手、而且是老搭档用来熟路,第三十四标完全可由王光照接任’为理由,得到了徐绍桢的认同。 为何将张孝准‘升’为协副,一方面确实是因为刘继业在与他合作时,两人配合的很好、都达成了默契,因此单纯从工作的角度出发希望能够继续合作。但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避免张孝准长期担任标统,发展出其自己的心腹嫡系、影响到刘继业的权力实施。 在这种情况出现之前,用一个很好的理由将其升职,不失为好的办法。 “尚未确定,只是有如此说法……圣逸可有什么想法吗?” 沈同午摇头道:“我与闰农合作的很愉快,若是他能够担任协副,我绝无反对意见。” 如此说着,刘继业低头将一批文件签字,算是正式完成了交接,正式成了第十七协的协统。 而刘德与张大顺、张小顺等人,也成了协统卫队的成员;刘德很快出任卫士长之职务,手下统领了三十多号人。 ############################################## 第二天,刘继业上任伊始就策马前往自己的老部队,第三十四标进行巡视,随行的除了一群卫队,还有以沈同午带领的几个参谋人员。 天气很给力的不差,虽然晴空万里但是难得地有凉风,使得江宁炎热的夏天并不是很难受。 在门口的卫士这次没有出现上次的情况,在第十七协司令部事先就派人通报了此次巡视的情况下,卫士们老远就站直了行持枪礼,负责的士官大喊一声:“欢迎协统巡视!” 一行人进了熟悉的军营,骑在前面的刘继业发现第三十四标总部门口站了好几排军官,咋一看得有六、七十个人,为首的正是标统张孝准。 见此,刘继业翻身下马,而他身后的参谋和卫士也纷纷效仿。 与此同时,张孝准也率领一干军官快步来到刘继业面前,在距离其五步的位置站直了,一双马靴用力并拢、发出清脆的响声后,手掌斜举至帽檐,嘴中同时大声喊道:“第三十四标标统张孝准,率领第三十四标全体军官,欢迎协统长官视察!” “欢迎协统长官视察!”近百名军官同时立正敬礼,高喝,声势浩大,让刘继业身后的几个长期呆在办公室内的参谋都变了脸色。 若是别人,或许会以为这是第三十四标刻意弄得下马威,只是刘继业却深知老朋友的目的,并为此而感到欣慰和感动。 “请协统长官移驾操场。” 张孝准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刘继业回礼完毕后不需多想就领着众参谋随着张孝准走向操场,拍了拍其肩膀,对其微笑,却没有说一句话来。 过百军官走动,随着逐渐接近操场,刘继业这才惊讶地发现军营内的操场上居然整整齐齐站着六个大方阵!只是粗略一看刘继业便已经知道整个第三十四标都已经全部出动,士兵们笔直地站在那里。 那些参谋见此壮观景象都看愣住,甚至有两人就这么站在原地,嘴巴微张! 张孝准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待大家靠近后,一个转身朝刘继业再次敬礼道:“请协统长官检阅第三十四标!” 刘继业朝张孝准一笑,回礼后,也不客气、大步地来到方阵面前,只见士兵们行动整齐精准地同时抬枪、行持枪注目礼! 在张孝准的陪同下从方阵前敬礼走过,刘继业看着这些士兵的模样,甚至从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心中涌出一种亲切感,就仿佛回家一般。 “多谢闰农了。” 检阅完毕,刘继业轻声在张孝准耳边如此说道。 “这可是我们全标上下一致的欢迎!”张孝准笑了。 而随刘继业前来的参谋中,不乏有曾经看其不顺眼的人;此刻眼见对方居然如此得人心、在第三十四标威望如此高,不少人脸色都阴晴不定。 第192章 上任(中) 第一百九十二章上任(中) 完成了检阅部队,刘继业领着以沈同午为首的一干参谋来到司令部内的会议室,对坐在张孝准等第三十四标军官对面,谈着一些看起来很高深、实际上没有任何营养的话…… 两方都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也是刘继业来之前协里面与第三十四标之间的一贯做法、双方都很冷淡。 作为新任协统,刘继业并没有怎么发言,而是把这些公务都交给沈同午负责。 又商定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项,刘继业这才起身,朝张孝准笑道:“这次来的匆忙,麻烦闰农了。”说完,看向沈同午道:“还有其他事情吗?” “与第三十四标的事项已全部完结,下一步就是第三十三标……” 沈同午话还没有完全说完,却被刘继业挥手打断道:“更改一下计划,本协统需要进一步了解第三十四标的情况,因此决定多呆一段时间……后面去第三十三标巡视的任务,就暂时交给沈参谋官了。” “……”沈同午欲言又止,最后只能低声道:“遵命!” 周围第三十四标的军官们都会心一笑,而几个第十七协的老参谋已经在心中暗恼当初为啥不跟着前任协统一并离职得了!这新任协统分明就是偏心到了几点;只看重老部队,他们这些旁系都算不上的参谋八辈子也不会得到重用了…… 等沈同午一行人离开后,刘继业重新回到司令部的洋楼里,朝重新聚集在那里的军官们一一问好。 “闰农胡子又长了几分,最近没时间打理吗?” “允亮身板结识了许多……看来篮球没少打吧?” “文豹(祁匡训)这副眼镜啥时候买的?看上去够斯文的啊!” “展羽(丁鸿飞)家中快要新添一员了吧?何时请大家去喝酒啊!?” 每个军官,部分军衔大小,都被刘继业一一亲切地问候过一遍,大家回答的时候也都眉开眼笑,其乐融融的感觉。他们都知道他们的老标统在处理公务的时候虽然是一丝不苟、铁面无私的样子,但是私底下却很好说话;平易近人又对大家很关照,因此对答的时候也无半点拘谨。 “好了诸位;我作为新任的第十七协协统宣布,今天晚上特许全体军官出营一晚、只需保证第二天八点之前回来就可以!本人今晚七点钟时间将在城内的雪园茶馆摆酒,若是有兴趣的弟兄,尽可参加!” 一旁的军官们平日被军纪管的严,也如普通士兵一样;一个星期只有周日有半天的时间可以出营休息,此刻得知能够出去玩耍,自然开心兴奋。 由着军官们欢呼,刘继业给了张孝准和王光照一个眼色,两个好友就会心领会地走出人群,随刘继业走上楼梯来到标统办公室内。 “我已通知下去了,下午二点召开执行委会议。”关上房门,张孝准说道。 刘继业颌首,笑道:“在会议之前,我想先和二位理清一些事情。” 这是刘继业的一贯做法,在开正式会议之前先在三人之间达成一致,因此王光照与张孝准都点了点头,各自拉了椅子坐下,等着刘继业发言。 “先跟你们说一下,百里从德国回来了,我与之在上海碰面,他已经答应来第十七协。” “当真!?” “那太好了!” 听闻久相识、好同学要来江宁共事,张孝准和王光照不出意外地很开心。 “百里来了当入文学社!”张孝准理所当然地说。 刘继业笑着补充道:“我看执行委也是没问题的!” 感叹了几句,刘继业这才将话题转入正轨:“这段时间,文学社内可有什么情况吗?” 张孝准看了看王光照,后者轻咳了一声,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没有、组织反而更紧密了!” “文鹿你上次在执行委内的一番高见,已经被允亮在总会上公布了,让原本浮动的人心稳定下来、再加上你担任协统的消息公布,大家的士气都很高,就指着你回来后好接掌大局了!” 对于张孝准而言,他本来就是一个没有多少野心,喜欢干事的人;这么长时间下来,又与刘继业接触了那么久,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自立山头的打算。文学社的领导权也是他暂时代刘继业而行使,此刻交回去心里并无多少抵触。 一旁的王光照脸上已是有些兴奋,待张孝准说完马上问道:“文鹿可有打算将文学社扩张至整个第十七协的打算!?” 对这个问题,张孝准也很有兴趣,二人都盯着刘继业看着。 刘继业脸上浮现了他惯用的微笑道:“当然!既然我是协统,自然要将文学社发展至全协上下,进一步扩展我革命势力!” “太好了!” “果然如此!” 刘继业点了点头,看向张孝准道:“为了将革命之火布满整个第十七协,光我一人在协司令部是不够的,还需要人协助……” 张孝准胡子动了动,略有犹豫地问道:“文鹿是想……让我也入第十七协来?” “你我同学多年,又搭档共事一起搭建起了第三十四标、有你为协副,做我的副手,我最安心。” 张孝准脸上露出了微笑,说了声‘好’,然后看向王光照到:“标统之职务可是由允亮接任?” “没错。” “那展羽(丁鸿飞)呢?” “当为标副。” 张孝准颌首道:“我没有问题,不过文鹿你当真有本事决定协副的位置吗?” 刘继业起身拍了拍其肩膀道:“安心吧。” 如此便敲定了人事调动;张孝准将随刘继业成为协副、而标统由王光照接任,标副则还是丁鸿飞。如此调动让刘继业的心腹王光照继续掌握第三十四标,确保这个根基不会出什么问题。 人事聊完,众人便进入下一个话题,只听刘继业道:“允亮,你来说说目前文学社的进展状况;包括内部人员多少、外围人员多少、标内还有哪些军官不是文学社成员?” 王光照轻咳一声,熟练地报出了一系列的数据:“文学社目前以十人执行委为核心,分别是文鹿、我、闰农、展羽、副参谋官祁匡训、参谋吴忠信、执法官方振武、一营管带徐立由、三营管带关启平,以及七队队官钱云拓。” “执行委之下,是文学社正式社员三十七人、以及目前处于考察期,尚未入社的外围人员十二人……标内剩下还有十八名军官不是我文学社的成员,其中官职最高的当属第二营管带赵昂。” “赵昂……”刘继业回忆了一下,记得是原第四队的队官,印象中是比较纯粹的军人、他们队的训练成绩长期名列前茅,担任队官时候的几次考核也都非常优良。 至少从以往的这些数据、以及刘继业与他的接触看,这个赵昂属于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军人,不关心政治、只是纯粹地完成任务。 这时,刘继业忽然想起当初成立第三十四标的时候,自己亲自考察的军官中就有这赵昂……南洋陆师学堂毕业生,算是赵声的后辈。长相刚毅、个子不高,当时考核后给自己的感觉就是肯服从命令听指挥的人。 不过这毕竟只是刘继业本人的印象,他需要进一步的信息来佐证。 “原本第二营管带是林述庆……”作为当事人之一,王光照并不忌讳谈及林述庆事件。 “这林述庆对赵昂评价极高、不过二人之间并无过多私交……实际上,赵昂在标内的关系一直处不好,虽然没什么人对他有意见、但是也没人帮他说好话。不过历次的考核;无论是赵昂本人、还是他所带的队、营,都很出色,第二营在他接手后突飞猛进,常常能和第一营在成绩上打个平手……此人在文化课上发言不多,不过作业都能按时完成,成绩算中上吧……不过他并不关心国家大势的话题,依我观察、主要对新型战术更感兴趣,在阅读室借的书籍也多是外国最新战法。” “当初正是因为他的这个性格,让我们决定由他来担任第二营管带……”王光照说到这里,刘继业点头表示认同。 “不过反过来,由于他对国家大势并不关注,至少是冷淡,所以我们也很难将其发展入社……徐立由试过几次、我也试过一次,都没有成效。” 刘继业听完,顺了顺眉头,问道:“此人在营内的威望呢?” “一开始几个队官似乎不大情愿,不过后来他用成绩说话,大家也就慢慢服了。现在在第二营虽谈不上一言九鼎,但至少也能掌控自如了。” “此人兴趣爱好呢?” 张孝准接话道:“篮球、除了看书学习、处理公务之外,所有时间都在打球上面,前一阵子还和我打了一场。” “嗯……这个赵昂暂且先维持原状,容我观察一阵子吧。” “好的!” “还有其他事情吗?趁我们还有半个小时时间,把社内的情况都说一遍吧!” 王光照点了点头,开始长篇汇报起来…… 第193章 上任(下) 第一百九十三章上任(下) 通过王光照的详细汇报,刘继业对自己控制的文学社最新的状况有了进一步的认识,重要内容大致有三点: 第一是文学社内的气氛和士气。经过当初刘继业一番讲话的开导已经恢复正常,执行委基本上大部分事情都能达成一致、偶尔遇到争议的时候,也能通过投票决议的方式把事情弄定下来。原本同僚之间,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小矛盾,不过在第三十四标绝大部分军官都已加入文学社、并且立志革命后,大家的心思和眼界也就超过了区区一个标,争抢的心思淡了、气氛自然好很多。 再加上有篮球这么个好东西能够增强凝聚力;甭管上午发生了啥,下午一打球基本上就能把情绪发泄掉、恢复如常了。 在共同的目标和有益于团结的游戏影响、以及刘继业潜移默化地引导下,文学社乃至第三十四标这等团结的凝聚力,在任何军队中都是少见。 第二是补习班的进展。本来当初给军官们开补习班的目的,一是给军官们学习到新的知识、掌握最新的战术发展,二来、也是最重要的目的是从中筛选出倾向革命的人,将他们吸收入文学社的外围、并且在通过一段时间的考核后才能被允许正式加入文学社。 与同盟会等秘密革命团体不同,文学社由于身处满清腹心之地,为安全起见并没有采取摁手印、发传单等可能暴露的东西。实际上文学社内的一切宣传、一切命令都是通过口传。哪怕偶尔需要下发文件,也会由执行委的人在众人阅读之后直接烧毁,在文学社内的补习班上刘继业偶尔发一些轻微犯禁的书籍、小册子,在全班浏阅后都会收回,确保不留下任何证据。 不过随着时间推移、能讲的题材慢慢都被讲完,补习班的内容开始逐渐脱离了战术、军事等范畴,向国际关系啊、国内立宪运动啊、新政等时政方向进入。但这方面的教课除了刘继业本人之外,也少有他人能够驾驭。 刘继业前往蒙古后的一年时间里,补习班上的断断续续、一般是由执行委的人轮番上课,但是效果并不是很好,几个执行委的水平其实也参差不齐,再加上大部分军官都已经加入了文学社,就有人认为补习班已无多大必要了。到目前,已经有三个星期未开课了。 与之相反的是,为士兵开办的识字班与文化课却成绩斐然,两年下来已经让全标的近两千人都掌握了书写能力,让小半数人摆脱了半文盲状态。虽谈不上有多文采、至少文言文已能读懂,军事命令也能看懂和写出来,而且其他基础军事知识类如军事地图等,大部分士兵也能读懂了。 第三是文学社内当前的思想。当初刘继业创办文学社时,便是以寻找救国之路为引导、将一群有志青年军官往革命的道路上引。而等外围的军官通过考核进入文学社后,则在革命的基础之上向他们灌输国家主义的思想,组织关于国家主义的读书会,潜移默化地告诉他们简单的排满复汉是不能够拯救中国,而是必须要在政治上、经济上、社会上都进行革命,才能摆脱亡国灭种之威胁。 在思想上,经过长时间的灌输,刘继业至少让张孝准、王光照、方振武、徐立由和丁鸿飞五人成为了较为坚定的国家主义信徒;其余的文学社人等,绝大部分只是认同国家主义的部分内容,对其本质的消除社会矛盾、以及消除剥削等还是有心存疑虑的。不过在国家主义中,最让人赞同、也是能够凝聚众人的,一是排满革命、二就是工业化。尤其在工业化方面,刘继业通过拿出数据、反复解释西方崛起离不开产业升级、离不开生产力的提升、离不开工业化,让许多军官真正意识到中国与西方之本质差,这也是不少革命军官在不是很赞同国家主义的其他观点的时候,还愿意跟着刘继业闹革命。 也正是意识到大部分军官至少暂时不会认同国家主义中,关于土地改革、社会改革的内容,刘继业对这类争议较大的观点一直是暂时搁置,只是在暗中与徐立由、王光照等真正的国家主义信徒交流沟通。 从王光照的汇报中看,前段时间他和张孝准翻译了德国拉萨尔、俾斯麦的文章、以及通过各种渠道从上海租界方面弄来的关于社会主义的论文,拿着这些文章在文学社内展开了讨论。 在执行委内部就此展开的小型讨论会中,虽然没有讨论出个结果出来,但是也进一步促进了大家对国家主义、社会主义等革命理念的了解。 按照张孝准的说法,与丁鸿飞走得比较近的关启平最近开始逐渐向国家主义的观点而靠近、对社会改革的看法有所转变,认识到工业化必然带来社会的转型。 “可以在全标内举办篮球联赛,进一步增进标内的团结、也让士卒们发泄旺盛精力。” “篮球联赛?”张孝准对此并不是很了解,看着刘继业等待解释。 刘继业点头,笑道:“篮球现在全标几乎无人不玩,干脆以队为单位,每个队一支球队,然后每个星期队与队之间来一场较量、赢得得三分、输得零分、平局一分……最后一个赛季……就是一季四个月下来,哪个队获得总分最高则是全标冠军!” 由于球队数量稀少,后世nba的联赛规则并不适合,刘继业因此想到借用的是英超足球的赛制。 刘继业提出的方法让两个爱打篮球的同学眼前一亮,张孝准最先跳起来,一拍掌哈哈大笑道:“真是好办法!这样就能分出个胜负出来了!” “允亮,你与文泰(关启平)整天争来争去,正好就可以在球场上分出个输赢出来了!” 面对张孝准善意的取笑,王光照也是一脸兴奋道:“那是!光是听了就恨不得立即组个球队上去耍耍!” 刘继业笑看两人情绪平息后,这才微笑道:“具体的球队组成、详细赛制、球场规则这些都可以以后慢慢定,比如军官们是否要与士兵们一起组队下场打球、还是要自立一队等等。” 顿了顿,继续道:“关于文华课的事情,我是这样想的……” ############################################# “补习班不能丢。” 会议室内的全部执行委成员都认真专注地听着刘继业的声音,不管在下级面前是如何的威严,此刻都态度端正、如同学生在上课一般。 “这是我们执行委与广大社员正大光明地互动、增进了解的大好机会,万不能就这么浪费掉。因此我提议以后补习班还是要办起来,每个星期一次,还是由执行委的成员们来讲课;我可以提供一些材料。” 在座的丁鸿飞对刘继业的发言虽有看法,但也只能忍到对方说完后,才举手发言道:“补习班曾经助力极大,这是毋庸置疑的……最后停课却也是有原因的……” 丁鸿飞看了一眼关启平,接着道:“自从文鹿你北上后,我们几个执行委也试图分次上课,不过效果欠佳、尤其是大家平日公务繁忙,没有多少时间来协调课程,你上你的、我上我的、质量且不说,还容易出现自相矛盾的东西……再加上军官学生听课听了一年已经很出色,沟通也有其他方法,我觉得这补习班是不是……?” “展羽所说的问题,我也考虑过,应该弄个课表出来,一周一次的课程谁来上、上怎样的内容全都事先规划好,然后按照我的教材来讲。”刘继业顿了顿,继续补充了一句:“也不需要一定限于黑板教课……可以组织讨论会,拿出一些历史上的案例,做沙盘推演,做小组讨论、还可以布置作业下来等等。总之让课堂活跃些,让大家都参加其中。” 执行委的众人在得知刘继业在蒙古的近一年时间里撰写了不少关于国际形势、尤其是北方俄国势力情报、国内革命等问题的文章,并且在上海的期间里在租界购置了大量的外*事相关书籍后,教材已是能够得到保障。 当初最困扰这些人上课的,就是他们需要自己想教材,累个半死不说还容易与其他人因观点不合而产生矛盾。现如今有现成的教材,再加上那小组讨论、沙盘推演什么的能够节省上课时间和精力,而且听起来很有趣,大家也就一致同意通过了。 由于下午四点多刘继业等人还要赶去雪园茶馆,因此这次的执行委临时会议只是匆匆将几点带过、只是将补习班的事情敲定;更多的目的还是给刘继业重新熟悉社内事务。 收拾差不多了,众人便换了常服,离开第三十四标司令部策马出门朝江宁市区的方向而去,在马上刘继业靠近了老同学丁鸿飞,与之聊了不少,而对方也有意无意地对马鞍山的钢铁基地很感兴趣,请教了许多关于重工业、工人组织结构等事情。 第194章 雪园茶馆 第一百九十四章雪园茶馆 随着时间临近,已被第三十四标包场的雪园茶馆里陆陆续续进来了许多军官。 虽然之前说是‘随意行动’,但是刘继业已经摆明了要在雪园茶馆请第三十四标全体军官,要是哪个人不去、那是太不给老标统,现任协统的面子了。因此全体第三十四标的军官都赶在开宴之前来到茶馆,此刻纷纷坐在大厅内的几张大圆桌前,趁着时间彼此之间喝酒聊天,吃点凉菜,放松放松。 刘继业则举着酒杯在人群中来回穿插,与一干老部下们喝酒聊天拉近感情。 基本上将几个桌子都转了一遍,与每个军官的都起码说了两句话,刘继业看了看怀中的表,见时间差不多要到了,便返身回到座位上坐下。 几个眼尖的军官见此也坐下,随着人逐渐到齐,原本热闹的声音就淡了下来。 都是在军营里生活了这么长时间、被军纪管了这么长时间,服从和纪律性已经深入到这些军官的骨子里。 当时间步入七点,原本还存在的些许说话声就瞬间消失了,所有军官都将目光看向刘继业,静静等着他说话。 刘继业也不客气,看了身旁张孝准一眼,从主桌位置上站起来,朝众人作了个揖。 毕竟是放松出门,而且军装喝酒也不好看,大家都换了一身便装、有人穿了长袍马褂,有人则是西式服装,但是无论是谁,坐在位置上光看腰板就知道必然是军人无疑。 刘继业难得地穿了一身青色长衫,原本垮垮的衣服在他高大身材的衬托下,反而有股英气。他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作揖完毕后,朗声道:“首先,作为诸君的老长官、同时又是新长官,我想借此次机会好好和大家开心开心!我自从离开第三十四标后,很是怀念这花牌楼的日子,与诸君相处的日子!能与诸君共事,是我刘某人的荣幸!” 声音落下,在场响起一片鼓掌声。 在场军官几乎全部随刘继业参与到当初第三十四标的筹建中,而且也全都是刘继业自己一手筛选出来的人,本就有一份人情在。建军后刘继业赏罚分明,维护军纪,将一些违反军纪以及不合格的军官开除后,剩下的人自然对其又尊又敬。 同时,军官们又都上过刘继业每个星期办的补习班,说来还有点师生情分、大部分的军官又同时是文学社的社员,与刘继业还有份同志之念,最后再加上刘继业平日对手下军官都是和颜悦色、时常照顾…… 结合了那么多情分在,第三十四标的上下军官们对他们的老标统自然有着很深的感情在,此刻听了这段带了几分感情的话,也不需人带头大家便自发地站起来鼓掌。 近百名军官的掌声连成一片,刘继业连连抱拳,足足过了两分钟茶馆内才逐渐恢复平静。 “说是宴请,但我也不想走传统的那一套来、官场繁俗平白惹得大家生分了!今天我们不讲官场、不讲架子、不讲那么多规矩,大家就放松开心、随意就好!平日里军营军纪管着,神经绷紧了,今天就松松气来!想吃菜的吃菜、想喝酒的喝酒、也别跟我敬酒了、你们那么多人我吃不消!” 大家轰然大笑。 “吃喝的差不多了,想回家见媳妇的见媳妇,想去赶下一场的就走就是了!不过!大家吃好喝好玩好的时候,也别忘了军人身份、第三十四标的名头!赌博和那啥的,违反军纪的事情是决计不能做的!” “遵命!”一阵阵声音响起,经过刘继业的一番话,大家的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 第四队队官廖元与五队队官张洵涛坐在一起,干了一杯白酒下肚,留着类似张孝准款式大胡子的廖元便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夹起菜吃下,感慨道:“真好吃、比食堂味道好多了!” 张洵涛脸上出现嬉闹的神色,一双小眼睛眯成一条线,笑道:“上好的江石斑鱼,平白给你给拱了!” “滚滚滚!信不信老子抽你!?” 张洵涛与他朋友多年,哪里会当真,一把拉下廖元的手,依然是那副略显猥琐的笑脸道:“军棍还是禁闭?今天活阎王可在,你敢当他面犯军纪?” 廖元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主桌,见到被第三十四标军官和士兵私底下称作‘活阎王’的执法官方振武正侧头与刘继业聊天,这才回过头来,低声笑骂道:“回营里再收拾你!” “难得标统大人回来了,你这倔牛不能说点喜庆话?” 廖元被张洵涛呛了一句,难得地没有反驳,闷声道:“老子当初家里犯事儿,还是标统大人借了我二十五两银子,把老娘丧事办了。” 出身旧军的廖元最重义气,对刘继业可谓感恩戴德。 “你这……”张洵涛被脑袋有些粗线条的廖元给弄得说不出话来,片刻才发泄般道:“也不知道赵长官是看中你这头倔牛哪点了,硬是把你给提成队官来。” “不过要说标统大人,确实是厉害人!赏罚分明不说,前些年我结婚的时候,他还送上了贺礼、你看对我们这些下级,也是给足了关照!社里头聚会时,也都是兄弟相称、虽然比不得戏文里头的刘皇叔仁义,但也相差不远了!” “你别说……当初老子在旧军的时候,那群王八上官嚣张的狠、上级根本不把下级当人看!就算老子一个把总,手底下也有百十号人,被个千总像训狗一样、哪像标统大人,真把老子当个人看!” 张洵涛虽不能感动身受,却也赞同地颌首道:“我也是听说了,咱们第九镇里头,除了咱们第三十四标的长官好、第三十五标、三十六标他们也是受苦呢!虽然比不得倔牛你们旧军惨,但是那长官也不好说话,没事就喜欢摆威风……” “所以能有标统大人……还有标统长官他们这样的好长官,难得的很呐!”廖元感叹片刻,然后大拇指指了指后头道:“就算是那‘活阎王’,其实也很好说话,只要守军纪就不来找你、没得麻烦!没看最近标里头那群宪兵都无聊成天打篮球吗?老子们都守规矩了,老子琢磨着这活阎王也没得用武地了!” “难得你倔牛能说句实在话……” 就在两个队官聊得兴起时,忽然一个人影靠前,一把拍了拍张洵涛的肩膀,把对方吓了一跳。 张洵涛扭头一看,见是第三营管带关启平,刚准备起立敬礼,却被其按下道:“没听到标统大人的话吗?今天大家都是放松的!坐下坐下!” 待张洵涛坐安稳了,关启平才皱眉道:“你们两个小王八犊子,刚刚在这里说啥风凉话呢?倔牛别理‘水货’,跟我喝酒去!” “长官,注意形象!社里不是说大家都要文明……”张洵涛半句话才说出口,被关启平一巴掌打脑袋上,硬是把剩下半句咽了下去。 “最近要上补习班,水货我不担心,就是倔牛你……成不成?” 廖元对没什么架子的关启平很尊重;虽然两人不是直属上下级关系,但大家都是文学社内的成员,社内时常聚会,接触一多、性格相投就成了朋友。此刻听到其关心的话,本想说点话来让他安心,但到了嘴边上却成了:“……俺尽量吧。” 对于不善文字的廖元,补习班一直是很头疼的事情、本来以为以后不会有这课了,没想到却又要开始弄。 张洵涛知道关启平是文学社内最高的机构执行委成员,能够接触到很多机密和最新消息,此刻也顾不得抗议对方称呼自己‘水货’,小声问道:“这是标统大人回来后颁布的第一道命令?” 关启平瞪了对方一眼,却还是回答道:“这次社长回来了,当然要重新把社里的事情都理顺了。刚刚执行委会议里,社长这项提议得到了全票通过。” 三人对刘继业的称呼已从‘标统大人’转为了文学社内称呼的‘社长’。 “社长还有啥别的说的?” 关启平嘿嘿一笑道:“好事儿!你可知道社长打算在全标办一个那啥……篮球联赛!把几个队组织起来,每个队出一个球队,一起打……咦,咋那么绕口呢……”关启平就将篮球赛制简单讲了一遍。 第三十四标全体都迷恋篮球运动,听到能够有如此有趣的新花样来玩,张洵涛和廖元都很激动,拉着关启平问了许多问题。 坐着那里聊了一会儿,又喝了不少酒,此时关启平听到正参谋官丁鸿飞在叫他,便起身准备过去。临走前,却还是拍了拍廖元的肩膀,有点苦口婆心地说道:“倔牛,我劝你还是重新把《强~国~军》看一遍,再多复习一下革命之要旨、国家主义之精髓,上课也能轻松点……作业也不用老让水货帮你了。” “……谢谢了!俺记住了!”廖元用力地点了点头。 在旁的张洵涛直到关启平起身离开后,才朝着对方背影小声抗议道:“我不叫水货啊……” 第195章 大舅子 第一百九十五章大舅子 关启平自然听不到张洵涛的小抱怨,他拿着快步来到单独站立在墙角旁的丁鸿飞面前,笑问道:“展羽兄……咋啦?” “你这扣子先系起来。” 关启平低头一看,见自己的风纪扣开了,便忙重新扣好,行为动作哪里有半点刚刚与廖元聊天时的洒脱和自在、说话也是努力地想往文绉绉的方向努力。 “待会儿文鹿想跟你聊聊国家主义的东西,我打算先跟你补习一下知识……” 丁鸿飞一本正经地开始在酒宴里向关启平解释社会工业化的必然理由三点、资本的根本属性等学术理念,让在旁的关启平听的苦不堪言,头大要命。可是就算这样,他也耐着性子继续听一向以书生气浓郁而名的丁鸿飞讲解深奥的学术理论。 二十分钟后,直到关启平听得********,大脑肿胀,丁鸿飞才停了下来,微微皱眉道:“今天就先这样吧,不过你身为一个执行委员,还是国家主义的信徒,怎能连这点基础知识也一知半解?这样吧,明天你来我办公室,我来好好教你……” 关启平听得心里直叫苦,表面上却只能笑呵呵地称是,只是脸上略显扭曲的表情暴露了心底的真实想法。 好不容易敷衍完丁鸿飞,关启平重新打算与廖元继续喝酒,却见第二营管带赵昂走了过来、廖元与张洵涛两人立即转换话题不再聊文学社的事情。 不是很喜欢太过自闷、同时也是军官中少数没有加入文学社的赵昂,关启平只是与他打了个招呼就走。没走两步就听见标统刘继业的声音。 “文泰!” 刘继业喝了不少酒,虽然茶馆里头酒的度数不高,也没人敢在他面前闹酒,但是敬酒的次数多了、再加上他几个桌子来回与人互动,自然灌下不少酒精。此刻他嗓门大了些,额头微微泛红,上前叫住关启平拿着酒杯就走了过来。 “听说你和第四队的廖元前些阵子拼酒来了?” 关启平当了两年多的第三营管带,又是第二批执行委员,与刘继业也算是老相识了。他知道刘继业酒量也不小,怕等下被两面夹击,赶紧挥手辩解道:“闹着玩!做不得数!文鹿你可别让我喝啊、一群小崽……啊,一群部下等着看笑话。” 匆忙中改口,是因为视线中看到丁鸿飞走了过来。 刘继业注意到关启平的变化,只是不说,而是直接将酒杯送到对方面前,再一口干掉。 无奈,关启平也只能拎起壶来,给自己倒上满满一杯然后干了。 “文鹿你少让文泰喝酒,喝晕了就不好了。”丁鸿飞走到刘继业面前,皱眉地看着关启平干下白酒。 丁鸿飞历来都是滴酒不沾,此刻也拿着茶杯。他刚刚一直与王光照就如何进行土地改革的问题而进行讨论,一张脸与方振武一样总是半冷着,仿佛多一点表情都是多余。 “展羽,今天难得放松!”刘继业打了个哈哈,知道自己的这个老同学很书生气,一板一眼跟方振武有的一拼。 只是方振武是执着于规矩、凡事都想按照规矩去办,而丁鸿飞则是学理派,说的话、做的事情总是要找些理论出来。二人都是逻辑性很强的人,而丁鸿飞也是在国家主义思想方面少有的能够与刘继业展开平等讨论的人。 虽然在大方向上,丁鸿飞与刘继业是一致的,并且认同刘继业主张的国家主义革命、认同中国所需要的不单单是种族革命而应该包括社会革命,但是在遇到细节上的意见不合的时候,此人是很难说服的。 为了思想上的见解不同,王光照时常与丁鸿飞发生讨论,却没有赢过几次……或者应该说双方都很难说服对方。 有着这样那样的小性格,刘继业与丁鸿飞相处久了也知道这类人只要将毛捋顺了就很好相处,因此遇到细节不合的时候,基本上都是采取求同存异、搁置争执共同努力的方案;由此一来二人倒是相安无事,配合的也很愉快。不过丁鸿飞也非无理取闹的人,在执行委会议上若是投了反对票结果最后议案通过,他也会安然接受。 只是在刘继业印象中,关启平性格算是大大咧咧的,除了对排满复汉很热心之外,对国家主义的社会改革等更为复杂的理论并未有多少研究,因此他在上午听到王光照说关启平居然与丁鸿飞关系好了起来,刘继业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此刻再看两人的行为举止,不像是朋友、倒像是……长辈和晚辈? 与关启平聊了几句后,也没有看出他哪里像王光照所说,对‘国家主义深感兴趣’……这不符合此人的个性。 就如同后世建国前的那群革命者中,真正读过马列著作的革命者实在是少之又少,应该说,高深的主义能够理解的人终归是少数;尤其是清末更是凤毛麟角。除了少部分领导之外,大部分的革命者、无论是辛亥年的排满革命,还是后来的土地革命,都只是对其所属的革命势力一知半解、参加革命也都有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和理由。或者是为了报仇、或者是为了分田地、或者是由于亲朋好友、或者是义气等等。 从刘继业的角度分析,文学社中虽然大部分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救国的伟大目的,但是无人是单纯抱着忧国忧民的心情加入革命的。 自己是抱着一半救国理想、一半个人政治野心。王光照应该也有相当的救国情怀,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自己对其影响颇大,张孝准亦是如此。丁鸿飞是认同了国家主义这一理论后,抱着遵循真理的角度而加入……某种意义上目的是最纯粹的。 方振武也是受自己影响、结合其本人在学堂接触的新式思想而加入文学社,类似的还有惟自己命是从的吴忠信;徐立由则是被王光照所鼓动。 而关启平,参加文学社的缘由怕是更为复杂;一方面是他自己本身作为有血性的汉族而对满人的不满而倾向革命、另一方面是文化课上那些简单易懂的革命口号吸引了他、再加上进了文学社后社里面其乐融融、关系都很不错,也就被这个团体所凝聚了。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文学社的大部分人之所以加入文学社,主要还是排满革命的口号起了作用;真正了解文学社背后国家主义的,也不过就那么十个人不到而已。其余人等充其量也就是一知半解;大都是肤浅地懂得了工业化的重要性、明白中国要强大必须建立自己的工业、也基本上都认同需要建立强大和清廉的民族国家…… 但是对社会中的不平等的关键原因,和这一不平等背后所带来的社会矛盾和冲突,以及建立一个强大清廉的国家所必须具备的要素等等,这些深奥的理论性知识在缺乏实践调查之前,很难说服他人。 人们大都愿意相信亲眼所见,而对一些空虚的主义敬而远之。 对于大部分都是小地主、新兴资产阶级出身的军官而言,他们对社会矛盾的理解在没有经过更多开眼界的过程前,只能局限在提高佃农福利、减少租金等等;就算是有人说出了社会问题的本质,在没有亲眼看到、亲身感受之前,他们也是很难理解的。 刘继业相信若不是有排满革命这个大旗竖立,真正因为相信国家主义而加入的人不会超出十个。 正是出于这种考虑,刘继业才只是在核心团体之间、能接受国家主义观点的少数几个人中聊起社会改革的问题;与文学社大部分社员灌输的,是删去了他们无法理解、甚至会出于自身立场而强烈反对的删减版国家主义。 这个问题刘继业思考了很久、也明白这是文学社内隐藏在表面光鲜的一个潜在矛盾。若这个团体的大部分成员都不能理解这个团体的主义;在排满革命成功后,这个团体的凝聚力也将会迅速下降。 随着光复会即将要展开起事,东南的局势必然会发生重大变化……这种时候,更要将立业之本第三十四标牢牢控制住! 表面上事业有成的刘继业,内心深处却一直在思考着大势。 “文鹿?没喝多吧?” 见刘继业有些慌神,关启平关心地拍了拍对方肩膀。 “嗯?没事没事、来喝酒!”刘继业刚刚由丁鸿飞的性格引发思考起文学社的未来发展,结果反应慢了两拍,被关启平晃回神后打了个哈哈。 为了转移话题,两人在各自干下一杯酒后,刘继业忽然凑上跟前,小声问道:“展羽给文泰你施了啥妖术了,让你如此听话?” 关启平脸上忽然泛红,犹犹豫豫地不好意思,想了半天,这才低声道:“我……看上丁家……小妹了。” 丁鸿飞有个听说生的水灵的同父异母妹妹,而关启平22岁了还没成亲……想到这里,刘继业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在讨好大舅子啊! 第196章 自会收拾 第一百九十六章自会收拾 1908年6月28日,东京神田,中国同盟会总部。 “先生!先生!” 一个青年拿着一纸电报快速跑上楼梯,然后沿着走廊狂奔,穿过的数人都回头张望,奇怪会有何等急事。 来到二楼的一座和房,青年放慢了脚步,来到跟前拉开纸门、不顾房间内坐着几人传来的惊讶表情,大步朝内件走去。 “季新,你这是干什么!” 长相俊秀的汪兆铭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回道:“展堂你不知道,克强庶务有消息了!” “什么!?” 在座的众人都跳了起来,一群人跟着汪兆铭焦急地走入房间内。 屋内的人自然听到外面的动静,还未等汪兆铭拉开内侧纸门,门却已经先一步被打开,就见孙文的保镖冯庄剑眉紧皱道:“先生正在休息。” “有要紧的大事!南边,南边克强庶务有消息了!” 一听到失讯一个月、迷失在十万大山之中的黄兴有了消息,冯庄不敢怠慢快步走到内侧的一个隔间里,没过多久汪兆铭等人就听到孙文熟悉的声音高叫:“快让季新他们进来!” 一进屋子,就见孙文穿着睡袍,却已从床上坐起,略显焦急地看着汪兆铭和他手中的电报纸,匆声问道:“克强传来了什么消息?” 汪兆铭抖抖索索地将纸张递给孙文,他接过一看,脸上顿时浮现出复杂而惊讶的表情。 “克强安全到达河内了……” “太好了!” 屋内传来一阵欢呼声,大家都对黄兴成功走出十万大山而感到高兴。 “不过……”孙文却面带忧色继续道:“不过…………随克强进河内的,只有六十九人。” 当初起事之前,从东京、南洋等地前后在河内与黄兴会合的有志青年足有二百人,入广西后初期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后、队伍一度发展至过千人……而最后走入十万大山时,还有三百号人跟着……然而最终回到河内的,却只有六十九人。 这意味着别人不说,至少同盟会的同志就牺牲了过百人…… 一想到这个,刚刚还为黄兴等人成功脱困而兴奋的青年们,转眼就沉默了。 一百多名大好青春年华的好同志,就这么消逝了。屋中有不少人的相熟、好友等人参加了这场广西云南起义,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属于活下来的那批人、还是已经血洒祖国的那些人。 知道这个沉痛消息后,人们依次默默地离开房间,只有汪兆铭和胡汉民被孙文留了下来。 待冯庄重新关上纸门后,孙文便示意他的两个心腹坐下,自己则盘腿坐在床上,沉声道:“南方边疆的起义我们是失败了……” “不过,万幸是没有全军覆没、尤其是没有折损克强这一员大将!而且,我们一开始不过百多余人就能在广西把满清搅的天翻地覆、让满清出动数万大军来围剿我们,可见革命之势力是必然能成功的!” 一番话稳定住心腹的人心后,孙文接着说道:“不过广西这地方离我同盟会总部确实太远,而且法国人对我们革命党的支持力度也远不如日本人……这次克强之所以最后放弃局势退入山中,也是因为法国人给的弹药不足,最后弹尽粮绝了。” “先生的意思是……?”胡汉民没有听明白。 孙文挥了挥手,做出了领袖的动作,言辞中透着无比自信道:“广西云南一带虽然不可行了,但是西南边陲革命给我们许多宝贵经验!只要把这些教训和经验学会了,下一次起义就一定能成!” “我认为,我们是时候展开东北的布局了。” “满洲!?”胡汉民和汪兆铭同时惊讶。 孙文自信一笑道:“没错!满洲!前些阵子我同盟会之元老,潜伏在满清中枢的吴禄贞已被东三省都督徐世昌聘任为军事参谋!正好的是东三省才开始编练新军未久,需要大量的军事人才!我们同盟会便可借此机会将我革命之英才输送其中,将东北发展为革命之新基地!” “而且,东北旁边就是朝鲜,从日本走海路也甚为便捷,正方便起事后我们同盟会全力支援!” “那……钝初庶务的长江革命呢?陶成章他们已经是发动在即了,我们在东北另辟战线会否分散革命势力?” 孙文对胡汉民略有不满,挥手打断其疑问,武断道:“当初陶成章准备在安庆弄的时候,不也是打乱了我们西南边陲战线嘛!不理他!他们想在满清腹心之地东南弄革命,是注定不能成功的!” 说了一阵子,孙文接着看向胡汉民补充道:“展堂你一定要牢记,边角革命!只有边角革命才是道理!才能成功!若东北还不行……要么就试试潜入甘肃西北、要么还在两广之地!总之,长江流域是绝不可能革命成功的!” 见孙文说的如此振振有词,胡汉民只能屈身子道:“明白了,学生牢记。” 胡汉民的的态度恭敬让孙文很满意,他点了点头,转身看向汪兆铭道:“还有几件事情需要麻烦季新跑一趟了。” “先生请说!”汪兆铭很日式地鞠了一躬。 “江苏赵伯先曾在江宁新军中担任标统一职务,对新军比较有了解,他人正好在东京……你去把他请来,我想问问他一些新军的知识……” 与此同时,在东京的一座小酒馆内,赵声却正在与前光复会会长陶成章交谈。 “伯先,我们是热诚地希望你能返回江宁发动你的那群老下属们起义,响应安庆!” 赵声喝了口茶,手指轻轻摩擦着桌面,脸上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江宁已有刘文鹿、他也答应了响应你们的安庆起义,而且现在已是第十七协协统了……何必需要我来出面呢?” 随着慈禧太后大寿的临近,准备在大寿那一天起事的光复会等人都在拼命忙碌准备着。 陶成章身子向前倾,双手托在下巴上,低声道:“这么与伯先说吧,我对你那结拜兄弟,是半点也信不过的!” “你又不是没看到萍浏醴起事时,他畏前畏后的表现!?哪里像个革命党?靠他的话,江宁危矣!还是只有你伯先兄有本事、有能耐!我也不多指望什么,就是拜托伯先你在起义前半个月潜入江宁,你也与当地的岳王会相熟,帮助我们策划革命活动!” 赵声犹豫了片刻,看着陶成章的眼睛问道:“那刘文鹿呢?” 陶成章圆圆的脑袋晃了晃,脸上出现一抹奇异微笑道:“若是识相,便让他辅佐伯先兄……若是还是像上次萍浏醴那样瞻前顾后的,不肯发动革命……自有人会收拾他!” 第197章 崩(上) 第一百九十七章崩(上) “什么!?” 上好的景德镇瓷茶杯从袁世凯手中脱落,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变成一地的碎片。 从来都是无比冷静,老谋深算的袁世凯,此刻脸上竟浮现了少有的震惊表情,手指着大厅门口的来者,声音夹杂着颤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说,太后……?” “太后怕是不行了。” 晴天霹雳! 统掌了大清国几十年的慈禧太后重病在榻,已被太医和几个西洋医生一致认定是要不行了。 其实春天的时候太后的身体就差了许多,时常会缺席朝会,人虽不得近观、光听声音也能听出苍老和衰弱。而进入夏天之后,或许是屋内的冰块放多了,室内室外气温差距太大,让慈禧不幸得了风寒,病倒已有快一个星期了。 这些袁世凯都是知道的,他却没有想到慈禧居然会被风寒所…… 看了一眼来报信的小官,袁世凯从怀中拿出一叠纸,走上前轻轻塞入对方袖口,轻声道:“多谢相告,袁某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袁军机大人太客气了!”小官有些佩服对方瞬间就恢复了原样;不愧是大人物、像他自己,在得知消息的时候足足楞了有一分多钟!收下银票后,小官领悟地退后几步,刚准备走、在门口顿了顿,还是回头补充了一句道:“好叫军机大人知道,刚刚小人离宫的时候,似乎看到总管太监大人去了瀛台。” “多谢了!”片刻失态后已恢复冷静的袁世凯抱拳相送。 回到厅内,看到地上的茶杯渣子已被下人清理掉,袁世凯重新回到座位坐下,片刻之后却又站了起来,在厅内来回走动。 “喂皇上吃饼!” 在得知李莲英去了瀛台后,袁世凯脑海中自然地浮现出光绪帝如东汉的而皇帝那般被强行喂下肉饼的画面。 当然,大清是不会有喂吃肉饼的习惯,不过不管怎样,作为深知慈禧太后之人,袁世凯对光绪帝的最终结果不会有任何意外的感觉;只要慈禧自知不行了,他的结果也就注定了。 并不是很在意光绪,袁世凯一拍手,动身便朝外面走,大喊一声:“备马!” 身为军机大臣,必须尽快进宫、就算不进宫,也必须与盟友庆亲王奕劻联系!无论如何,这等大事的时候,是不能呆坐在家中的! 曾长期执掌军队、也曾在朝鲜和山东经历过战火,袁世凯并不像普通文官那般手无缚鸡之力。他出了门接过马绳,竟是翻身一跃流利地上了西洋大马,在几个亲卫的护卫下朝庆亲王府策马而去…… ################################################### 就在袁世凯穿过北京的大街时,紫禁城里的一处小房间里,醇亲王载沣却进了屋子,脱去脑袋上的顶戴,脸憋得通红的,一只明显颤抖的手拿起桌上的茶喝了口。 紧张、恐惧、担心、兴奋了那么久,终于,一切还是落定了。 自年初载沣被慈禧破格提拔为军机大臣后,载沣便明显感觉到慈禧太后打算重用他们满人贵胄子弟来与许久尾大不掉的汉臣相抗衡,而他自己的儿子溥仪似乎也被慈禧当作是重要的角色,时常被带入宫中。但是当慈禧重病的时候,已是军机大臣的载沣却还是感到了不安;那是对看不清未来而感到的恐惧。 直到不久前,病床上的慈禧在无比虚弱的时候,召见了他和庆亲王,亲口用断断续续的语气命令载沣的长子命溥仪继承皇统,过继于同治帝载淳,同时兼承光绪帝之祧,一人祧两房。 这样的迹象已无比明显了! 在兄长光绪帝驾崩大行后,他载沣的儿子溥仪将成为新皇即位,而他载沣作为皇帝的生父,也必然将扮演更为重要的角色……虽然太后没有明说,但是载沣已经心中有数了。 即将大权在握,让年纪不过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感到非常的激动;在太后和庆亲王等人面前还勉强能强制按耐住,此刻回到军机大臣专门休息的小屋里,激动的心情再也无法抑制,放下茶杯、死死要紧牙关,一双拳头握得紧紧的在空中舞动了几下。 慈禧太后与皇兄光绪即将大行、儿子将即位新帝、自己也将一展心中抱负…… 心情是无比复杂的…… 尤其是对皇兄光绪…… 光绪帝与慈禧太后同时得病、而且从慈禧的安排看,她是分明确信光绪将随她而去……要说巧合,老鼠都不信!这背后的缘由,载沣好歹也能看明白。 正是因为看明白了,载沣内心才会如此矛盾…… 只是从小生长在醇王府里,如同一株从未经历过风雨的花朵般长大的载沣,却根本没有与慈禧太后撕破脸皮的勇气……不,哪怕只是这个念头对会让他不寒而栗。 本质上,载沣心性还是一个摆脱不了纨绔子弟的范畴;只是相比那些庸庸碌碌的人多了些许进取心罢了。 或许也是这种性格让慈禧选择了他作为大清国的下一个掌舵手;至少慈禧不必担心载沣有胆子在自己百年后抹黑或者翻案。 不过虽然局势很明朗,但是载沣依然知道大势尚未全定……慈禧太后西去之后,摆在他面前的任务近的还有如何与光绪的皇后,自己的兄嫂相处;远的更有新政和立宪的走向、满人与汉臣之间的关系、以及那袁世凯…… 在屋子里歇息了一刻钟后,载沣便重新戴上顶戴,大步离开了房间。 来的时候是紧张、出去的时候,却充满了自信。 当天下午,慈禧太后在福昌殿病榻前,召见了军机大臣载沣、张之洞、袁世凯、庆亲王和世续等人一干朝中重臣,商议立嗣。虽名为商议,但实际上在场众人内心都明白慈禧太后早就有了自己的决断、因此大家只是默默地听着病榻旁的总管太监李莲英唱读太后意思,床上的叶赫那拉氏则有气无力地点头。 靠着张之洞跪在床前的袁世凯默默地聆听着慈禧的旨意,心中明了大清的天要变了。 五天后,北京传出了震惊全国、乃至全世界的消息;光绪皇帝与慈禧太后前后在两天内驾崩;慈禧于1908年7月3日,17点(未正三刻)在仪鸾殿去世。 依慈禧太后遗命,大清皇位由时年三岁的醇亲王世子爱新觉罗?溥仪即位,改年号为宣统。光绪帝皇后被尊为“兼祧母后”,上徽号“隆裕”,由隆裕太后抚养宣统帝。 宣统帝生父,军机大臣、醇亲王载沣任监国摄政王,与垂帘听政的隆裕太后共同执掌朝政大权。 第198章 崩(下) 第一百九十八章崩(下) 慈禧的死讯当天就通过电报传遍全国各地,第二天中国各大报纸便争先报道,不日便传入了江宁。 才从家中回到第十七协总部,刘继业路过几个参谋依次打招呼后,进了办公室前吩咐门外的张小顺不让任何人进来。入内,除去军帽,人直接倒在办公室内的靠椅上,揉着肿胀的太阳穴闭目养神。 方才在家中与父亲就慈禧太后与光绪驾崩一事商讨了很久,就算是对立宪抱着坚定信心的父亲,也开始担心新近接管大清国的摄政王载沣有无能力、有无决心、有无意愿继续推行新政了。 “二十五岁的小王爷,当军机大臣不过半年,就要执掌天下……还立了个三岁的娃娃做皇上……唉,实在是胡闹啊!”在与刘继业商讨中,刘寿昌多次表露出自己的担忧、更是不满朝廷让一个几乎没有什么政治经验、还是王府大院长大的年轻人接管如此庞大的国家。 经过甲午、庚子等无数胡闹,再加上民智已开,西风渐起,江浙一带的上层士绅们对皇权早就没有了康熙、乾隆朝那时的敬畏。再加上最近立宪的呼喊愈发浩大,皇权早就不再那么恐怖了。私底下,刘寿昌不止一次的指点政事;这种转变跟1902年的他又有了很大的不同。 江浙、不,全国的士绅们都愈发的自信、愈发的要求在政治上有更多的话语权、要效仿西方的士绅一样,参与到国家的决策当中。 刘继业从他的生意伙伴张謇处得知,他们已经准备等慈禧下葬后,就发起全国性的‘速开国会’运动,争取借助当前立宪运动的优势获得更多的支持、也逼着朝廷做出更多让步,加速新政和立宪的进程! 不过再多的准备也掩饰不了士绅们对政局的担忧和紧张;刘寿昌与刘继业也聊到了如果新的摄政王不打算再立宪怎办? “箭在弦上,若是摄政王不愿,我们士绅必不干休,就发起全国性的大罢工、罢市、抗捐、抗租、抗税,逼着他开国会!”就算是一向温和儒雅的刘寿昌,在对刘继业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也带着些许的狰狞表情。 这就是新政和立宪的双刃剑……刘继业还记得当初刚穿越那会儿,父亲对朝政还是颇为忌讳,对皇帝和太后私底下的言辞也很是尊敬,对政治甚至有些敬而远之。再看现在,立宪运动和议会主义的数年熏陶下来,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已自认为对国家有话语权甚至决定权了。 不过这些都与早就走上了革命道路的刘继业没有太大关系;他之所以大脑发胀的,却是别的原因。 光复会预谋的革命、慈禧与光绪的突然驾崩、太湖秋操在即、新上任第十七协如何整合部队,最近许多事情压的刘继业几乎喘不过气来,偏偏大部分事情还找不到人商量只能自行思考。 光绪和慈禧的忽然逝世、一向与袁世凯不对付的载沣儿子溥仪成了儿皇帝、他自己则成了总掌朝政的摄政王,这对于刘继业目前的政治靠山袁世凯绝非好事。 在刘继业后世已经有些模糊的印象中,历史上的袁世凯似乎曾经被朝廷罢免职务赶回老家……虽然不能确定此事是否依然会上演,但是从刘继业的角度看,可能性是很大的! 虽然袁世凯的失势对自己并无直接影响,但是之后的一些事情就不是那么容易发展了……一开始刘继业是如此想的,但是后来他反而觉得这可能是一个机遇,这个暂且不去考虑。 太湖秋操和整合第十七协都不是燃眉之急,还可以先放一放。 关键是光复会! 原本他们计划在11月慈禧大寿的时候发动大起义,若是这样的话还给刘继业留出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准备,届时无论怎样都能安然面对,因此一开始刘继业并没有太过紧张。 但是现在慈禧忽然去世,自然完全打乱了光复会的计划;原本11月才会发生的大起义顿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究竟秋瑾和徐锡麟他们是维持原计划,还是等到11月再起义、还是决定更改计划临时起义?亦或是……乘太湖秋操的时候,乘清廷兵力空虚之时,再发动? 信息量的缺乏让刘继业很难做出判断。 原本还没有与赵声决裂之前,同盟会乃至华东的大部分革命动向刘继业都能掌握到,但是随着林述庆事件的发生、文学社与岳王会关系形同分裂,跟同盟会江苏分会的关系也迅速冷淡,刘继业之后掌握的消息总是慢上几拍。 在上海与陈其美会面的时候,刘继业就知道无论是光复会、东京同盟会还是自己对彼此三方都是有着提防的;这种情况下光复会决议的最高层是不可能把决策结果第一时间通知自己…… 万一等到光复会做出了临时起义的决定,再通知自己……甚至根本来不及通知就热血冲脑地仓促发动起义,届时的自己又该如何?是响应起义、是如萍浏醴那般保持中立、还是……? 关键是,现在发动革命起义能成功吗? 无论是东京的同盟会,还是江浙的光复会、或者地方性的革命组织如岳王会,他们在思考、在组织发动革命的时候很少经过深思熟虑,要么持着乐观主义认为只要占领了一城一地,革命之火就能就此燎原,要么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试图以革命来鼓舞士气、让更多人加入到革命之中、唤醒沉睡的民众。 但是对于志向远不止单纯推翻满清的刘继业而言,他就必须考虑更多的事情了。 革命的时机成熟吗?以自己的实力能拿下江宁吗?拿下了江宁后,如何抵御满清必然的攻击? 短时间这么多思索,强烈的用脑让刘继业头微微发痛。他从靠椅上站起,刚准备去倒水时,忽然听到门外张小顺的声音。 “协统说了在休息,还请参谋官稍后再来……” 刘继业动作停顿了片刻,将脑海中的思考暂时清空,朝着门口喊了一声:“没事了,是圣逸吗?进来吧。” 房门被打开,出乎刘继业意料,第十七协正参谋官沈同午身后还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才在上海见过面的蒋方震! “这位是陆军部派来,留日士官、留德深造的浙江蒋方震,将担任第三十四标标副。”对于如此闻名的学长,沈同午自然是知道的,见过几次也确信此人与刘继业认识,不过在长官刘继业面前,他还是一贯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我与百里在东京时便是同学,也是至交!”刘继业笑着上前相迎,沈同午脸上出现了细微的变化,看着二人打招呼,下一刻神色便恢复了正常。说了声还有军务要处理后,沈同午便移步离开了。 门被重新关上,刘继业将蒋方震迎入座位,笑道:“百里来的正是时候!” “文鹿是为太后山陵崩发愁、还是为秋操一事呢?”蒋方震笑眯眯地看着刘继业,顺手接过对方递来的茶水。 “都有,又都不是……”刘继业于是将光复会准备起义的事情给蒋方震说了一遍;而蒋方震原本还有些开玩笑的心思在听到如此轰动的消息时,也很快淡去、脸上的笑容被凝重所取代。 “这光复会,可与文鹿有龃龉?”蒋方震很明锐地捕捉到了光复会的安排有问题。 “然也。”刘继业大致地将林述庆事件的前后解释了一遍。 蒋方震听完后沉思片刻道:“我是浙人,与陶成章相熟也说过话,而且你我当初在东京之好友百器(蒋尊簋)与秋瑾关系也不错,或许可从此处入手?” 刘继业抚摸着额头道:“若能缓和两方的关系,当然是最好的。不过作为独立的文学社,我们还是必须先做好各方准备……我打算明天在第三十四标里召集文学社执行委会议,届时百里你也参加吧,也顺便让你见一见革命同志。” “就是文鹿在上海时提到的执行委?跟当初咱们的青军会很像嘛!”蒋方震笑了笑,补充道:“也好!正好也渐渐允亮、闰农、展羽他们。东京一别,也有数年没见了!” 刘继业哈哈笑道:“那是!百里不知,当初在东京院子里,我们青军会一群同学玩的篮球,已经被我推广全标了!现在整个第三十四标就没有哪个人不爱打篮球,天天都能听到皮球声音!而且闰农技术突飞猛进,恐怕你俩再较量就不是其对手了!” “当真?”蒋方震听的心里痒痒的。他在德国留学三年就几乎再也没碰过篮球,想起当初包括蔡锷在内的一群人在刘继业距离陆士学校不远的家里小院子打球,一时陷入怀念中。 才回过神来,就看到刘继业从柜子里端了一个盘子出来,却听其取笑道:“这是上好的葵花瓜子,特地为百里你准备的!” “还是文鹿懂我啊!”蒋方震双眼一亮,手边伸了过去。 第199章 革命时机 第一百九十九章革命时机 第二天下午,刘继业便领着蒋方震进入第三十四标司令部,一进门遇到了正低头看文件的丁鸿飞。他抬起头,正好看到蒋方震的身影,一张冷脸顿时显现出惊讶和喜色,把文件一收,脸上露出些许笑容。 “百里从德国回来啦?” “真是许久不见了,展羽。” 丁鸿飞点了点头,笑容收了收:“继任标副的就是你吧。” 蒋方震笑而不答,丁鸿飞顿了顿,迈出步伐道:“以后就多多指教了!”路过蒋方震的时候,轻轻拍了拍其肩膀。 “展羽还是当初那个性格啊。”待丁鸿飞消失后,蒋方震如此感叹道。 “第三十四标的训练都是由他安排的,一丝不苟。”刘继业对长期担任自己参谋官的丁鸿飞评价还是很高的。 “这我信。” ############################################ 召开执行委会议前,刘继业先将自己的心腹聚集起来,包括即将卸任第三十四标标统职务,担任第十七协协副的张孝准、即将接任标统的王光照、副参谋官兼执法官的方振武、一等参谋兼军需官吴忠信、第一营管带徐立由,以及接替王光照担任第三十四标标副的蒋方震。 七人围坐在一间会议室内,门外则有亲卫副官朴由贤亲自带领着张小顺和张大顺看守。 与蒋方震相熟的张孝准等人见了面自然是握手拥抱、寒暄了一阵,而其余第一次见面的方振武和吴忠信和徐立由也尽量表现的热情。倒是蒋方震算他们的新来的同志、还是革命前辈,这个等以后再慢慢考虑。 蒋方震性格不错;人虽然不如许崇智那样会耍宝,但是也能开玩笑,因此给大家的第一印象都是不错的。 气氛轻松了一会儿后,刘继业便拍手招呼大家坐下。 众人坐下后,只见刘继业拿出一张纸,交给一旁的张孝准让他看完后依次传递。 张孝准低头一看,只见纸上四行字,依次是: 一、革命时机 二、国家主义 三、深入基层 四、三十三标 纸张在桌上轮了一遍后重新回到刘继业手中,他把纸举了起来,挥舞了两下朗声道:“执行委会议召开之前,有四点要务必须要讨论,也是刚才诸君看到的四点。说的具体点,就是革命与否以及与光复会的关系问题、第二是国家主义补习班问题、第三是如何将革命深入基层问题、第四则是如何将第三十三标引向革命问题。为了团结起见,我们七人最好在这里将几个问题全都商讨出一个方案来,好在执行委中通过。” 一开始的时候,方振武对在执行委之外还召开这种会议而有点微词,觉得破坏了规矩、孤立了执行委的其他人。不过在刘继业拿出国家主义的精神并非每个执行委员都能接受、以及林述庆事件为理由时,对方就勉强接受了。 几次会议下来,这种情况成了常态、惯例后,方振武也不再说什么,而是逐步接受了这种改变。 没有参加会议的执行委员丁鸿飞、祁匡训以及钱云拓三人虽然慢慢也能察觉到什么,但是本身丁鸿飞对权力就没什么兴趣、祁匡训和钱云拓则属于林述庆事件之后才加入的文学社,资历尚浅也不好说什么。 在大部分人加入到新的权力上层结构中,而未进入的又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发出反对的声音,这样下来,文学社的这种权力结构就朝着向刘继业本人集中的趋势走去……就如现在,与会众人已经习以为常了。 先小组讨论、再在执行委投票通过、最后再施行于文学社内,这就是新的三层次权力结构。 无形中,刘继业已在制度上形成了围绕着自己而成的决策圈子,身为社长所拥有的权力也进一步增加。此刻他坐在主座上,在场的社员无不态度端正,倒让初次接触的蒋方震有些不习惯。 “首先是革命之情况……”刘继业之前已在上一次的执行委会议上通报过了光复会的大起义准备,因此这次只是简短地解释一遍后,便步入正题…… “对于我文学社而言,我个人认为,应该首先考虑两点;第一是革命之时机成熟了没有?第二是与光复会如何相处?就这两点,诸君可有何想法?” 环顾四周,在场众人都陷入沉思中。刘继业也不着急,一时会议室内就安静了下来。 良久,身份仅次于刘继业的张孝准抬起头来,见尚无人愿意说话,便起身道:“我有些不成熟想法,与同志诸君分享。” 组织了一下语言,张孝准这才出声道:“在座诸君皆读过《论革命之必要》一文,当知道其中关于第一阶段之排满革命的步骤;革命之成功绝非暗杀一二人、在大小城市暴动就能成功,而是必须顺应时代大潮。” “当世之时代潮流,一曰民族国家、一曰工业社会。旧变新、新革旧,旧势力终将被新势力取代。中国亦终将走向民族国家、走向工业社会,而在此新时代中,无满清之旧政府存身之地!”张孝准简单重复了一遍《论革命之必要》这一在文学社内秘密传播的文章中的内容。 “而国家主义革命,是顺应了时代的大势、顺应了历史的潮流,因此推翻满清之正当性是毋庸置疑的……我等革命是顺大势而为,今日之时机,就我个人所见……还未到。” “为何?”张孝准自问自答道:“我认为,现在社会之底层百姓尚未到无活路之境界、士绅亦对立宪抱有信心,清廷依然手握北洋六镇重兵,此刻发动起义革命,下得不到百姓之支持、中不得士绅之同情、上又无实力对抗北洋六镇……因此,革命时机未到。” “闰农所言甚是!”王光照在一旁颌首,方振武亦露出赞同之意。 关启平听了后虽然理智上认同这个观点,但是对还得藏着掖着,始终觉得有些窝囊,此刻稍忍不住就起身问道:“照闰农的说,时机什么时候才到?光复会已经行动了,我们还要忍多久?” 张孝准不急不慢地看了看刘继业,见其没有说话的打算,于是说道:“文鹿在两个月前就已提出了计划;那就是满清令天下士人失望透顶、公布皇族内阁,自掘坟墓之日,便是革命起义之时!” “因此,我认为。”张孝准说道:“革命时机尚不成熟,文学社不应参与光复会起义中;我们应该派人劝阻,希望他们亦能等到正确时机。若不成……则亦应如萍浏醴般置身事外。” “确实如此……江宁乃东南重镇,此处有我等势力,时机成熟便可掀起全国之革命浪潮……不应白白浪费,使革命大业受创。”吴忠信亦附言。 王光照亦颌首道:“我们之目标不单是排满革命,更在革命之后使中国走上工业之道路、强国之路……在当前众人皆睡而吾等独醒之时,更不能白白浪费宝贵力量。” 关启平看了看四周,不再说话坐了下来。 刘继业见基本上大家已达成了相当共识,便起身总结道:“我也赞同大家的主张;此时满清的势力依然强大!虽然慈禧死了,但是继任的摄政王载沣尚未作出天怒人怨之事来,大部分士绅对朝廷依旧抱有幻想,袁世凯所领导之北洋六镇也尚未离心离德……此刻确实不是发动革命之成熟时机。” “然就我北上之时曾密切关注朝堂之上,也见过袁世凯,从其言行中,他对满人贵胄对汉臣的打压早已不满……虽然现在还是敢怒而不敢言,但载沣上台后必然会更加变本加厉地防范汉臣,只能加深各地督抚、以及领军汉将之离心。”刘继业顿了顿,目光划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大声道:“诸君万勿以为革命时机离我们太远、遥不可及……不!以我所见,两年内局势必将有天翻地覆之变化!” “因此我们文学社应该与光复会接触的同时,保持距离。若他们能听进劝阻,暂缓革命……以待更好时机就最好。若不能,一意孤行……我等亦不能盲从。” 有理有据,再加上刘继业崇高的威望,在场众人就算内心有些许不同意见,也都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第一次参加会议的蒋方震大开眼界,实没想到自己的的这个老同学居然会有如此印象力。 “稳定文学社内的气氛和士气,就交给允亮与叔平(方振武)负责了。” “明白了!”王光照与方振武同时站起来,向在场众人敬了军礼。 “与光复会联络一事,就由百里来负责吧。”刘继业表情严肃地看着蒋方震,这也是他开会时一贯的表情;凡是公事时,从不嘻皮笑脸。 “明白了,必不会让诸君失望。”蒋方震点头,完了学着刚刚二人的模样站起来,同样行了个军礼。 事情都安排妥当后,刘继业重新坐下,拿起之前传递的纸张道:“第一个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国家主义补习班之事项了。” 第200章 论国家 第二百章论国家 “……接下来就是国家主义补习班之事项了。” 刘继业把纸放下,轻咳一声朗声道:“国家主义是我文学社之根本、是主导思想、是我们文学社有别于其他片面追求种族革命之团体的最大区别。正是因为我们不单要推翻满清,更要用国家主义来建设富强之新中国,所以才是顺应时代大势潮流,才是最进步势力!” “然而……就算是我们文学社,真正懂得国家主义之精髓的同志依然稀少……除了在座诸君外,大部分同志对国家主义只是一知半解;推翻满清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推翻后呢?社会改革、工业化,这点大部分同志都知道……但是如何工业化?社会改革如此复杂之工程,其背后的必要性呢?甚至有许多同志连工业化之必要性都缺乏认识。” “国家主义,绝不是推翻满清后再立一个汉人皇帝、也不是空泛不切实际地建立一个美国般的民主共和,而是部分效仿德意志的经验,建立起一个能够支撑中国走向富强之强力国家、能够消除社会之不平等与不公正之正义国家……但是就连这点最基本之基础,也有少部分同志都不了解。” 刘继业声音严厉,众人听得表情都凝重起来,仔细想来确实大家都没怎么看重理论的东西、荒废许久甚至在思想上出现了退步的迹象。 “国家主义补习班必须办下去!而且必须吸取教训,加大力度地办下去!”刘继业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 “这点上在座诸君皆有责任、我也需要检讨……我提议,从本周开始,恢复每周一次的军官文化课、课后文学社之社员则留下参加国家主义补习班!在座诸君商量一下,排出半年的课程表来,依次上课……本周与下周的课就暂时定为复习、重温之前的课程……而我与允亮、还有展羽则尽快弄出一套系统性教材出来……有问题吗?” 众人纷纷摇头。 “有异议吗?” 依然没有人说话。 刘继业点了点头:“那此事就拿到后天的执行委会议上通过吧。” 在处理第三十四标的工作上,刘继业从一开始就公私分明;私下,可以平易近人,可以与众人打骂开玩笑,但是在公事上却绝不含糊、公事公办。 此刻刘继业少有地表露出强硬又严格的态度,众人皆凛然。 “闰农,你就费心负责 一下课程表吧。” 张孝准表情认真地敬礼。 “第二个问题提处理完了,下面就是关于我文学社深入基层的事情。” “礼卿(吴忠信),你来说一下文学社目前的社员近况。” 吴忠信没想到刘继业会点名让自己说,一时有些惊讶,站起来后有些犹豫地问道:“文鹿是需要听哪方面的情况?” 每个执行委员都有负责的工作;方振武是负责军纪和社章、王光照负责检查和保密、关启平负责组织社内活动、张孝准负责日常管理、徐立由负责入社考核、吴忠信负责财务,而不在场的丁鸿飞和祁匡训则依次负责思想宣传、只有钱云拓新进未久还未分配到具体分管任务,处于打杂状态。 因此让吴忠信对其不熟悉的方面去讲,自然会让其有些困惑。 “无妨、礼卿你就从你自己的角度来看,说说我们社员的精气神、士气如何、最近活动办是哪方面、还有就是……社员的关系怎样,有无矛盾?最后……就是社员中军衔不同者……比如队官和哨长之间能否兄弟相处?” 吴忠信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倒是把信息都记下了。 他组织了一下语句,考虑了措辞,在众人瞩目之下缓缓开口道:“忠信浅见,我们社里……得益于叔平(方振武)与允亮之公平处事,虽社员间偶有小矛盾亦能得到化解。由于每周总有二到三次活动,因此大家相处久了,又多是志气相合,基本上能做到精诚团结。” “至于军衔不同者……”吴忠信看了看身旁的关启平,语气变慢道:“虽是上下级,但大家都还……” “礼卿!请大胆说出来!” 刘继业忽然一喝让心中犹豫的吴忠信心头一震,看到迎面而来的目光,心里顿时绝了不愿得罪人、和稀泥的想法。他神色一凝,老老实实汇报道:“是……!不同军衔者在我社内,还是有些隔阂的!基本上,大家还是与军衔相近者相处,除了执行委之外,管带与管带及参谋、队官与队官及二等参谋、哨长与哨长及各司员等等……这便是我文学社之状态。” 吴忠信说完,场面顿时陷入寂静中。 张孝准见站着的刘继业表情凝重,似乎就要说什么,而众人皆忐忑,怕气氛坏了,急忙站起来打哈哈道:“我得说句公道话;非是我们高级军官不愿与之接触,我们绝无冷脸对过同志……毕竟,大家都是革命同志……” 刘继业静静地听张孝准说完,这才张口道:“闰农,此事不怪任何人……虽有遗憾之处,但是也在情理之中。” “文鹿你这么认为就好……”张孝准松了口气,这才重新坐下。 “然我们文学社不应只局限于军官中……第三十四标之士官、乃至普通士兵皆是我们需要争取的对象。” 关启平不经意间动了动,张孝准和方振武脸上则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国家主义要求我等动员全社会的全部力量、全部阶层;无论是农民、还是工匠、还是军人、还是士绅、还是实业家,都是我们应当争取的!单就我第三十四标而言,无论是我们军官、还是士官、还是广大士兵,都必须成为国家主义之坚定基础,缺一不可!” “现在文学社基本已覆盖大部分军官,这点很好、能有此成绩诸位功不可没!但是,却不能因此而自满……还有过百士官、上千的士兵没有发动,没有动员起来!光靠任何一方势力想要完成复兴中国是不可能的、同样,想将我第三十四标打造成革命之军队,亦必须将上下皆发动起来!而这发动,单靠向士兵灌输一些进步的思想是不够,必须要将部分进步人士吸收入我文学社来,才能真正影响到最基层!” 刘继业的话在理,在场众人无一能够反驳。虽然也有人,比如关启平对要和一群泥腿子称兄道弟、称作同志而感到心中不快,但是一来刘继业威望太高、二来这也符合主义的理论要求。因此最后关启平嘴巴张了张,还是没有出声。 刘继业将在场每一个人的表情都收入眼中,知道这项立案虽然可能有人不舒服,但是并没有产生什么严重影响,因此通过自然在常理之中。不过会后还是要做一些思想工作的,尤其是心高气傲的关启平。 脑海中想着,刘继业嘴上也不慢,见众人无反对意见,看了看正前方的吴忠信道:“我提议由允亮与礼卿负责,考察当前士官与士兵中最有声望、同时也心向革命之辈,经过仔细考核后吸收入我等文学社来。暂定名额……士官十人、士兵五人……这是第一步、之后再慢慢通过新吸入的社员来覆盖全标,如何?” 在场的众人一一点头表示同意。 刘继业对目前为止的结果很满意,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使屋内的气氛无形中轻松了不少。 “既如此……那我们就进入最后一个议题吧……如何将我革命之势力融入第三十三标中!” “如今我已是第十七协协统,正是我们扩充势力的大好时机!为此,我认为需要部分社员转入第三十三标中开展工作……” 就在刘继业等人在第三十四标司令部讨论会议的时候,第十七协司令部内,正参谋官沈同午却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闭目沉思。 沈同午一双手十指紧握,贴在额头上,紧闭的双眼隐隐能感受到内心的挣扎心情。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张破旧的,摊在桌上的报纸。 良久,他睁开眼睛,低头看向报纸,指尖轻轻划过纸张,在一篇文章上停了下来。 盯着文章的标题,沈同午一字一句,轻声念道:“《论国家》……愤怒青年……” 持续抚摸着额头,沈同午重新闭上眼睛,喃喃自语道:“真是他……?” 报纸首页上印刷有些模糊,但依稀能看清:《新民丛报》第二十八期、基督历1905年9月1日版。 ………… “……我希望大家先在内部商讨一下,看看有谁自愿前往第三十四标去。具体调令,我来想办法。” 刘继业话音刚落,张孝准便站起来补充道:“这是我们文学社扩充力量的大好时机!为筹划此事,我也将调任第十七协协副……若能协助文鹿将第十七协完全控制住,等于我们将掌握整个江宁、乃至东南三分之一的兵力!出其不意之下,必能成大事!等执行委会议后、大家就好好商量一下;先看哪些人自愿吧。” 众人互相对视,知道这是很重要的决定,马虎不得。 刘继业自然也不可能让他们当场就想好,说完了挥手道:“此事给大家三天时间思考商量;愿意去第三十三标开展工作的,可以在闰农那里登记……放心,调职后军职最低也是平级、升上半级也绝非不可能!” “若无其他事项的话,就散会吧。” 第201章 意外同志 第二百一章意外同志 1908年7月7日,张孝准正式出任第十七协协副一职,重新成了刘继业的副手。若无刘继业与徐绍桢和端方的好关系,这等人事调动虽不是不可能,却也会麻烦很多。 作为第十七协协副,张孝准才一上任就与协统刘继业、协正参谋官沈同午一并参加了在第九镇司令部召开的会议。 出席会议的有第九镇统制徐绍桢、正参谋官陶骏保、第十七协的三人以及下属两标;第三十四标标统王光照和第三十三标标统敖正邦、第十八协协统杜淮川、协副陶澄孝、正参谋官柳传龙,以及其下属第三十五标标统杨言昌和第三十六标标统唐书明。 除此之外,第九镇直属马标标统刘步青、炮标标统刘维骥、以及一干第九镇参谋皆出席了此次会议。 而会议的主题,便是预计在十月份开展的太湖秋操。 “诸君想必已经知道。”徐绍桢面相富态,脸似乎变宽了不少。他目光温和地看向在座的高级军官,语速缓慢地继续道:“陆军部决定在国丧之后继续进行太湖秋操、已确定我江苏陆军第九镇为北军、湖北陆军第八镇为南军……此外,安庆一带的新军、以及江西新军一部也将加入秋操中,不过具体归属南还是北,尚未决定。目前的命令是,我第九镇和第八镇各出三个步兵标、以及镇直属全部马标和炮标。秋操的规模和内容,将参考前年的彰德秋操……” 徐绍桢话音刚落,正参谋官陶骏保便向桌边上的参谋示意,对方站起来敬礼后,拿来一叠纸张,一一分发下去。一边分发,陶骏保一边说道:“这是我第九镇司令部按照陆军部的指令制定的暂时秋操规划表、以及计划表……” 在场军官接过参谋递来的纸张后,纷纷仔细阅读其内容。 见大家读得很认真,徐绍桢在一旁苦口婆心地说道:“……届时京师也将派人前来观操、阅兵,检阅我东南新军之编练情况……此实在是两江大事、更是第九镇之大事!自本统制受命草创第九镇以来,已有近三年了。三年时间,无数饷银、无数军资才打造出我第九镇上下万五名官兵……这也是本统制,与诸君一同努力之结果,诸君务必多加努力准备,不可在陆军部大员面前堕了第九镇的威名!” “必不让统制大人失望!”第十八协协统杜淮川放下纸张,站起身子大喊了一句表忠心。 徐绍桢笑着让其坐下,杜淮川脸色略有得意,坐下后还偷偷瞄了一眼低头翻看材料的,同是协统的刘继业一眼。 对于新进的这个同僚,杜淮川是怎么也看不惯。 他杜淮川当初可是最早被选派日本留学的那一批,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一期生,与吴禄贞、蓝天蔚等人同学。1901年底在日本近卫步兵第四联队做见习士官,1902年3月毕业回国后,在江苏陆军衙门任职多年,才总算在1905年出任第三十五标标统,并于1907年底升任第十八协协统。 资历和年龄,他都比刘继业大许多,因此很不喜欢对方区区陆士三期生,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就与自己平起平坐来。 刘继业并没有注意到杜淮川浅浅的敌意,他认真地翻看着资料,心中已开始考虑起秋操的规划。 会议室内纸张被翻动的声音不时响起,徐绍桢对众人的表现较满意。 待差不多的时候,徐绍桢又补充了几句大话、场面话,然后再做结束语道:“此次会议是让诸君先熟悉一下我第九镇的秋操计划,若有意见和问题,可在五天内向陶正参谋官提出、十日后将公布正式的计划,包括决定出操的三个标。届时诸君必须到场!” 这次全体军官几乎是同时地站了起来,向徐绍桢敬礼道:“遵命!” 礼毕,军官们纷纷拿起桌上的军帽,鱼贯而出。 “允亮,可要幸苦了……若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在出门的路上,刘继业与正好在其身旁的王光照如此说道。 王光照才接任第三十四标标统一职没多久就要参与准备秋操的事宜,只是刘继业却对自己这个小兄弟很放心,深知以文学社内众多精英的协助下,王光照完成任务不成问题。 “放心文鹿。”王光照露出了笑脸,虽然面孔还很稚气,但是神情和声音却已非常老道了。 要说这两年变化最大的,当属王光照。 刘继业颌首,微笑道:“此后我每周都会来第三十四标一趟,有什么事情可以召开执行委会议讨论。” 王光照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来到第九镇司令部门外,刘继业与几个相熟的军官打了招呼示意,接过在门口等待多时的张小顺递过来的马绳,流畅地翻身上马。 与王光照道别后,刘继业便与张孝准和沈同午一起朝第十七协司令部骑去。 路上,与刘继业并肩的沈同午神色有些低沉,被其注意到。 想到最近一段时间沈同午一直有些反常,刘继业对自己的这个正参谋官还是有些关心;自己上任后与其配合也很愉快,因此便靠近了一点,看着沈同午关切的问道:“圣逸无恙?” 沈同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刘继业心生好奇。 “有什么事,尽可与我说之、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全力帮忙。” “……这……”沈同午下意识地舔起下唇,眉头微皱,看向刘继业的眼神中带着犹豫。 “但说无妨。” 似乎被刘继业的鼓励所触动,沈同午脑袋忽然底下一点,吞吞吐吐道:“……文鹿……与蒋百里当初在日本时,可曾听闻过一个叫‘青军会’之组织?” 刘继业表面上露出了思索的样子,内心却一震! 这是多久没有听过青军会这个名字了? 当初与蔡锷与蒋方震、还有许崇智等人弄出来的小组织,早就成为历史。却没有想到,会在自己的正参谋官,言行举止从未透露出革命倾向的沈同午口中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 “似乎有所耳闻……”表面上应对着,大脑却飞快思索着对方的用意。 是试探吗?还是找组织? 与沈同午共事的一个月时间里,刘继业对自己的这个正参谋官的认识基本上是:做事尽职尽责,一丝不苟、性格沉稳寡言,有些类似方振武,却没有其对规则的执着。除此之外,少数闲聊的时候,在谈到国是、世界大势的时候,对方却总是闭言,不愿过多谈及。 刘继业一时猜不透对方的打算,只能谨慎应对,不得透露太多东西免得出现什么意外。 骑马在二人后面有一点距离的张孝准似乎并未察觉到什么,三人还是按着同样的速度和节奏骑行着。 “如此啊……”沈同午面无表情地看了刘继业一眼,收回了目光,不再言语。 本来刘继业是不打算过问,只是见其不再说话,在好奇心驱使下反问道:“这……青军会与圣逸可有什么关系么?” 沈同午脸上挤出了个笑容道:“没什么……就是我当初在陆士读书的时候,曾经对此有所耳闻、看过他们的一些文章。” ‘看过他们的一些文章。’这句话让刘继业心中一动。 “圣逸也曾读过国家主义的文章吗?” 沈同午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讶,他瞳孔微张,扭头看向刘继业,嘴巴下意识地张开…… 片刻后,忽然费力压低了声音道:“文鹿你……就是愤怒青年吧!” 从对方的话语与反应,刘继业已能确信其政治信仰……毕竟国家主义在革命者之间都属于小众的派系,如果是保皇党人只会把注意力放在‘三民主义’上,而不会注意就连大部分革命者都不支持的‘国家主义’身上。 有了这层考虑,刘继业难得地露齿笑了出来,也不回答,而是扭头对张孝准喊道:“闰农,过来一下。” 沈同午一见如此,不知刘继业是何用意,神色又是一变。 “圣逸放心,闰农与我皆曾读过几篇文章。” 不明白情形的张孝准有些莫名其妙,低声问文鹿道:“什么文章?” “让圣逸来说吧。” 沈同午脸色变了数变,咬咬牙道:“愤怒青年提出之国家主义中,关于社会改革与工业化之主张,以及建立起一个公平公正之强大国家,这是我所极为佩服的。” “当真!?”张孝准差点喊出声来,他怎么没想到在文学社之外,也有人会赞同国家主义,看向沈同午的眼神如同见了鬼。 “那……圣逸你支持建立一民族国家吗?” 刘继业的问题很露骨,沈同午却态度坚定道:“非常赞同!” 张孝准已恢复过来,脸上展露了愉悦的笑容。 “即如此……”刘继业顿了顿,看着表情坚定的沈同午,忽然露出笑容:“愤怒青年只是在下的笔名。” 第202章 拓展 第二百二章拓展 “我有一好友,名叫周承炎,与百里学长是同乡,因参加同盟会被清廷鹰犬发现后而遭到陆士除名退学……退学后,他时常参加浙江同乡革命者的聚会,后来在民报馆工作、在与《新民丛报》舌战时,偶然在一篇旧版《新民丛报》上找到了文鹿你刊登在《新民丛报》的文章……” 身处第十七协司令部的协统办公室内,沈同午端坐在刘继业与张孝准面前,将自己如何解除国家主义的经过徐徐道来。 “周君读了这篇文章后惊为天人,不过报馆的诸多革命同志,包括展堂(胡汉民)并不欣赏,所以周君就拿了文章来与我等一群好友分享……正是通过周君,我才接触到文鹿的观点、也同样与周君那般被说服。” “国家之强大,必靠工业化、而工业化则必靠强大之国家!此言诚世间真谛也!而且后面文章对工业化后所必然出现之社会矛盾,以及如何解决之方案、建立公平之强大国家,由国家负责监察生产资料、生产工具的使用,通过深入调控社会经济来改善社会之公平……此治国良策,我等亦深以为然!” “虽然人数不多……不过我与周君,还有湖北人尹天、江西人聂思源四人一起深读国家主义……我们想尽办法,通过周君在报社的关系找到了能找到的,由文鹿你发表的文章……包括最早在《江苏》一刊刊登的‘军国民主义’、以及‘论革命之必要’等文也都找了出来。” 听到沈同午提到几个熟悉的名词,刘继业下意识地回想起当初初到日本的时光,那时刚加入青年会,与王东、赵声等兄弟共同立志排满复汉…… “……后来,我们还把拉塞尔的原著看了……就是因为是德文翻译日文,我们日文水平也不佳、看得枯涩难懂……不过也把关于德意志的国家主义相关的文章也找出来看过……” 沈同午简单说完了经过,刘继业实在没有想到当初自己留下的文章,居然真的在一小群人中得到了传播! “不知圣逸你们研究国家主义的团体有多少人?” 沈同午尴尬地笑了笑,舔着下唇道:“我、周君、尹君、聂君……还有一个山东的范鹏……总共五人吧。” “这些人如今都在哪里?” “我是光绪三十二年底学成,在日本联队完成队付后归国的,我们五人中,尹天回了湖北,加入第八镇……现在应该是一营的管带。聂思源与周承炎二人留在东京活动,范鹏应该是入了京师陆军部。” 得知众人分散的如此广,刘继业暂时绝了与他们见面的打算……沈同午他们搞的这个小团体、小国家主义研究会就如同当初的青军会一样,只是一个松散的俱乐部性质,随着大家学成归国后就慢慢淡下了。 不过留在日本的周承炎与聂思源却有些用处……对于在日本留学生中推广国家主义,还是能够起到作用。 “实不相瞒,我当初在日本提出国家主义后,也曾找到志同道合的同志,组成了青军会来……当时闰农与百里、还有第三十四标标统王光照,都是成员……”刘继业见沈同午无比关注地看着自己,轻笑一声,继续道:“后来担任第三十四标标统时,在闰农和允亮的协助下,组织起了一个学习国家主义革命的团体,名为文学社。” “文学社!?”沈同午听到刘继业居然在第九镇内搞出了一个革命组织……还是信奉国家主义的革命团体,甚为惊讶。 于是刘继业与张孝准二人便将文学社的大概结构说了一遍;包括文学社的推行国家主义的宗旨、以及社员人数在64人、组织结构为社员、执行委员两层;社内决策由执行委员参加的执行委会议决定,各个执行委员还拥有各自的负责方向等等。 听得越多,沈同午就越是激动。 在日本的时候,与周承炎等人高谈阔论国家主义的时候,就曾幻想能够找到更多志同道合者,一同在中国推行国家主义、只是无奈大部分革命青年都是三民主义的信徒、要不就沉醉于无政府主义与社会主义,对国家主义感兴趣的实在是少只有少。 此刻,得知居然就在第九镇就有这么一个组织,沈同午只觉得如同梦想成真一般,又高兴又兴奋、有种终于找到了组织的感觉。 沈同午虽然在日本曾加入了同盟会,但是有鉴于周承炎因为与革命党人交往过密而被退学,为了不被暴露、再加上天性使然,沈同午回江宁任职后就一直小心谨慎,与同盟会在江宁的分会尽量保持着距离,没有过多接触。而刘继业的文学社又很低调,就连同盟会也不清楚文学社内部的消息。 “若圣逸有意,我愿以文学社社长之身份做你入社之介绍人。” 听到刘继业说出这句话,沈同午喜形于色,站起来脸上笑容无法消去,激动道:“拜托文鹿了!” “不过入社后,圣逸你就必须发誓以国家主义革命为宗旨,遵守社规、遵守执行委决议,否则违反了也会受到处分。” “文鹿无需多虑,我坦然接受!”沈同午许久没有像今天这般展露那么多的笑容,心情也从未如此开心和兴奋过。 “圣逸加入我社后,若能与周承炎等同志取得联系,我这里有这两年来新增的对国家主义体系补充的文章、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寄到东京去。” “当真?”沈同午又是一喜,想了想觉得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笑道:“我先替周君谢谢文鹿了!” “哪里、我也很期待听听圣逸你对国家主义的看法啊。” 三人同时笑了出来…… 聊了很多后,沈同午要筹划军务就起身告辞,刘继业与其约好晚上出司令部去第三十四标逛逛,将几个文学社同志介绍给他认识。 送走了沈同午,刘继业关上门来,回到座位上,与张孝准互相对视,彼此都能看出对方的笑意。 “真是巧合了!” “谁说不是!”张孝准摸着胡尖子,笑道:“居然真还在日本组织了个国家主义研究小组,对文鹿你膜拜的不得了,有趣啊!” “他们敬重的是真理,而非我个人。”刘继业虽然语气严肃,但脸上亦是一脸笑意。 沈同午的出现给了刘继业一个惊喜;一方面是他作为第十七协正参谋官,又是很有能力的军官,加入文学社后能够方便将革命势力遍布整个第十七协。另一方面,沈同午作为没有受到刘继业直接影响,而是完全被国家主义的观点和理论所折服的青年,并与一群人自发组成了国家主义研究小组,证明这一理论是有受众的。 一直以来,刘继业对国家主义的可行性虽然坚定,却对短期未来持较悲观态度;他知道之所以文学社能获得成功,部分原因是自己作为标统所具备的天然优势和威望、部分原因是当初考核军官时将思想进步、做派新式的军官留了下来,使第三十四标的军官们更有革命倾向、还有部分原因是国家主义相比简单的排满种族主义更像那么回事……再加上身处江宁,大部分军官无法像日本的留学生那般接触到各种革命主义,使得大家在信息封闭的环境有点盲目地跟从了他们的标统刘继业。 通过不断的灌输国家主义的思想,刘继业在潜移默化中逐步影响了一群一开始只是单纯抱着排满复汉心情加入文学社的军官;让他们对国家主义产生些许认同感。 但是对于大部分出身富农、中产之家的军官们而言,国家主义核心的‘土地改革’、社会改革实际上会间接损害到他们自家的利益。虽然刘继业对这些内容作了模糊处理,但是其内容依然时常引发争议;比如王光照就经常与关启平俩人为土改的方法而吵起来。 真正懂刘继业想法,也同时全心全意赞同国家主义的,依然是那不到十个人。 现在这个人数还得加上沈同午一个。 说到底,像国家主义这般要求苛刻,需要参加者损害自身利益的主义、这样的理想必须依靠能够舍己为人的理想主义青年才行。他们,才是真正的核心。 这也提醒刘继业,不应单纯在军营中发展;国家主义的真正受众,应该是年轻的学生……! 在光复会这次起义、以及太湖秋操等事情结束后,有必要开始着手改组文学社的事项了…… “闰农,你觉得,第三十四标里,哪些人可以调任?” 张孝准见刘继业谈正事,也收回了笑容,一本正经地思考起来。 “祁匡训如何?” 副参谋官祁匡训当初也是刘继业与张孝准在东京的同学,不过此人行事低调,虽说也是革命同志,但属于那种没有多少存在感的人。人性格倒不坏,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在文学社内,他也属于很低调,几乎不对事情发表看法,弄得虽然是副参谋官,执行委内却很少说话,自然也没能进入刘继业的核心圈子。 这样的性格,辅佐丁鸿飞做些参谋的事情很称职,但是到第三十三标发展革命势力就不合适了。 第203章 一言堂 第二百三章一言堂 “祁匡训若不行的话……展羽?”知道文学社的执行委至少也要派一人过去,张孝准想了半天如此询问。 刘继业沉着脸,仿佛自言自语道:“允亮如今负责第三十四标的大局动不得、百里刚刚担任标副,还不熟悉工作也动不得。展羽嘛,可以考虑……只是他理论水平有了,但实在不适合建立班底的工作。” “那剩下的就是徐立由、钱云拓还有关启平了。”张孝准补充了一句。 “钱云拓级别太低,就算升一级也不过是管带,官不够大。” “那就是一营管带徐立由与三营管带关启平之间?” 沉思片刻,刘继业说道:“徐立由是允亮的左膀右臂,不宜动……而且他升官未久,再升也不方便……不如让文泰去吧。他是文学社的老人,三营管带也当了很多年了,而且性格虽然有点小毛病,却是个讲义气的人、有利于开展工作。” 张孝准琢磨了片刻,觉得有道理,把手从胡子上放下来,摆在桌面上轻声道:“今晚就先把这件事沟通一下吧,也做做文泰的工作。” “嗯……除了文泰之外,其余社员也要过去五六人、他们可以自愿,却得由文泰领导……”刘继业顿住,看了看张孝准道:“闰农,说句实话,现在局势已经比两年前文学社刚成立那会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们文学社也即将走出第三十四标,覆盖整个第十七协……因此,组织内部的架构有必要进行调整了。” “我也是如此认为。你我都入了十七协、文泰又去了第三十三标,执行委少了三分之一的人,而且开会也不方便,确实要做更改。” “这事情也不宜太迟,也得尽快拟出个章程来……最近公事繁忙,闰农得幸苦了。” “哈哈哈,这算什么!”张孝准大笑起来。 “不知道闰农你何时当爹啊?”张孝准的媳妇李昆载前段时间有了身孕,于是刘继业有此一问。 “早着呢、起码得等到秋操完了之后吧。” “若是个女娃,就与我家闺女结闺蜜、若是男娃,我就得考较一番再决定了。” 听到刘继业的话,张孝准笑起来,手指着其肩膀道:“好你个文鹿、我家小子还配不上你家闺女么!” “是不是带把的都不知,说啥说呢?” ############################## 就在第三十四标司令部,曾经由刘继业和张孝准轮流使用的标统办公室内,新任标统王光照也在与标副蒋方震站在办公桌旁谈着。 二人的职务虽然是上下级,但是王光照本身就没架子、又是刚刚担任标统、再加上当初在日本的时候蒋方震也是其崇敬的对象,因此自是不可能有什么架子。 “百里,这段时间可熟悉军营了?” 听到王光照关切的话语,蒋方震摸了摸脑门上的短发,嘴角上扬笑道:“哪有什么不习惯的、吃住都在军营里也方便。” “况且德国、日本的军校不也都是如此么。你我在日本时,也是过得这样生活……” “就是不利于找媳妇啊。” 蒋方震最后一句惹得王光照难得地脸上露出了窘色,提醒旁人他在成熟处事、身居高位的背后,依然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百里你比我大几岁,怎么也没遇到意中人啊?” 蒋方震很西式的摊了摊手,无奈道:“可惜我没松坡那样的万人迷气质,而且又一直在军校里待着,自然是行动不便了!” 说笑了会儿,王光照降低了声音道:“今天晚上文鹿与闰农会来开会,百里你去通知一下他们吧。” “……展羽呢?”蒋方震对刘继业绕开执行委的做法有点不习惯,此刻在王光照面前自然地表示了出来。 王光照脸上却无尴尬的表情,坦然道:“展羽虽思想很好,却与我等沟通不多,若是加入会议中容易引起争执、等慢慢大家习惯了再让他加入进来吧。” “这样的话,执行委又有何目的?不是形同虚设吗?” 王光照眉毛动了一下,语气下意识地硬了起来:“百里你这就错了。我们开会正是为了能够维护团结,避免执行委上发生争执、伤了和气!百里你不知道,这是有深刻教训的……” “你让展羽又如何想?” “等其思想觉悟到了之后,自然会让其加入会议。” 蒋方震不再说话,叹了口气,脸上挤出了个笑脸道:“知道了。” “不是我对百里不敬,不过这民主一套在军队里、在革命队伍里,终究还是行不通的。就像文鹿说的那样,只有当国家稳定下来,社会成熟后,才是推行民主的时候……像现在连满清都未推翻的时候,民主也只能集中在少数先觉先醒者之间。” 王光照说的态度诚恳,他对蒋方震始终还是持着尊敬的态度。 “文鹿真是了不得。”蒋方震冒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朝王光照露出了个笑脸道:“放心,既然我来了第三十四标,又加入了文学社,自然会遵循规矩。” “百里你能理解就最好了。” 蒋方震点了点头,离开了标统办公室。 这就是所谓上了贼船了吗? 蒋方震内心有些看不惯刘继业这般将权力集中到自己身上……加入文学社后他对社内的秩序、团结、思想觉悟都是很欣赏,却唯独不喜欢大事都由刘继业一人定……说是召开会议,但蒋方震已注意到王光照、徐立由、方振武、吴忠信四人基本上是唯刘继业马首是瞻、张孝准和关启平在刘继业威严影响下,就是提反对意见也只是少许、而且最后总能站在刘继业这边。 少数两个能够与刘继业据理力争的人,如丁鸿飞,就隐隐被排斥在决策层之外了。 倒不是说刘继业的决断都是错的;相反,蒋方震正是觉得刘继业的想法最有道理,才会介绍邀请过来。但是蒋方震所不喜的是刘继业做出这些决断的方式。 听不得他人意见,独断专行…… 所谓先知先觉者、所谓开明*……蒋方震已明锐察觉到文学社与自己当初在东京的弄出来的青军会不同,现在大权已完全掌握在刘继业手中。 七、八人参加的会议拿出的结果基本都是刘继业的路子,拿到执行委由于占据人数绝对优势自然是必然被通过的、然后再施行于整个文学社。而刘继业自创社起就一直强调遵守纪律,通过林述庆事件、通过方振武不留情面的执行、还有王光照无孔不入的检察,让带着刘继业意志的决议最终能够在社内畅行无阻,被所有人所执行。 这样的团体,假以时日必然会演变为刘继业的一言堂吧。 蒋方震如此想着,走在司令部内,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只有这样的团体,才能够推翻满清、实现工业化、完成中国复兴吗?” 第204章 对抗演练(上) 第二百四章对抗演练(上) 当天晚上,刘继业与张孝准和沈同午一并来到第三十四标,明面上是商量讨论太湖秋操的事项。 对于沈同午的到来,王光照等人是极为惊讶的;而在刘继业将沈同午在日本留学时接触到国家主义而产生认同的经历说出来后,让众人更加吃惊。 “没想到圣逸居然……!真是可喜可贺啊!”王光照友善地拍着沈同午的肩膀,而对方亦笑容灿烂道:“我自归国后就一直谨小慎微,连同盟会江苏分会都只是联系过一次,却从没想到居然就在我第十七协内就有如此团结之革命团体!实在是太好了!实在是大快人心啊!!!” “圣逸你倒是隐藏的很深啊!我等都从未察觉到你居然还是国家主义之支持者!”王光照与沈同午有过一些工作上的接触,对他其实是革命者甚为意外。 刘继业赞道:“圣逸这样是对的、革命者身处敌营之中,首先要保存自己,隐藏自己避免暴露、这样才能在合适的时候给予满清沉重一击!” 这番话早就成了文学社众人的共识,因此大家都赞同地颌首。 刘继业又与蒋方震聊了几句,关心了好友的工作情况,如此大家互相关心畅谈十余分钟后,在张孝准的招呼下纷纷就坐,准备开始会议。 方振武因为要执行军务不能到场。除他之外,徐立由、吴忠信、刘继业、蒋方震、王光照、关启平、张孝准以及新加入的沈同午八人围坐会议室内。 “两件事情需要大家参与讨论。”刘继业开场,先是简单介绍了一下目前关于秋操的大致情况,然后指向蒋方震道:“不知百里这段时间与光复会联系后,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蒋方震已熟悉了文学社内的一套规则,站起身来朗声道:“我与光复会内相熟的同伴确认了,目前安庆那边徐锡麟已经借口采购军械去了上海,浙江秋瑾亦动身抵沪、东京的陶成章也秘密离开了日本、应是在上海商讨革命的进展了。” 刘继业朝蒋方震点了点头,然后补充道:“东京的宋教仁还有陈其美也参加了这场会议,我已写信由张小顺带去给钝初,劝他小心行事,并让他将会议结果第一时间通知我们……估计就在这两天,应该就有消息了。” “请诸位做好准备,这几天随时可能要召开‘执行委’会议,商讨光复会起事事项。” 沈同午好奇又兴奋地观察着这场会议,目光集中在刘继业身上。 “上次会议上,并且在执行委通过的关于国家主义补习班的事项,请负责的同志来汇报一下情况。” 张孝准站起来,拿出之前准备的纸张,轻咳一声说道:“我与社内的执行委都确认过了时间,按照一个星期两节课的计划,已制定出课程表、若教材到位,预计下个月初就可复课了。” “教材方面,我这月中旬就会交给你。”刘继业在旁说了句,张孝准点头,表示没有其他了。 刘继业看了一眼吴忠信和王光照,两人负责处理深入基层的任务,由王光照先站起来,汇报道:“我与礼卿已开展活动,由礼卿带着社内的两名同志将成绩出色、在士兵中有威信、受欢迎的各个正目及哨长都列出表格来、粗略看有五十多人。下一步则由允亮带人对这些人进行观察和考核,通过他们文化课的作业看、结合谈话、推荐、最终确认出能够吸收入我社的人员来。” 王光照说完了就坐下。 “诸君可有什么议题需要拿出来讨论的吗?” 刘继业一问,无人说话,便继续道:“既如此,汇总完成后,就进入这次的两个主题吧:第一件是关于派员调任第三十三标的事情、第二件则是准备秋操的事项。” “先说调职一事;社内通报后的结果如何?有多少人自愿去?” 负责此事的王光照再次站起来道:“现在有四人表示愿意去第三十三标,包括第八队队官李尚纯、参谋书记官文奇、哨长万鞠、还有副参谋官祁匡训。” 刘继业听到了祁匡训的名字觉得有些意外,但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事。他看了看周围,见众人对这几个名字都没有什么要说的,于是说道:“这四人离职后,部分是我第三十四标内填补,同时也会从其他地方调来两人……毕竟,我第三十四标太过封闭,没有人员流动,也容易引起忌讳。” “文鹿考虑的有道理。”张孝准在旁说了一句,蒋方震亦露出赞同的表情。 “目前就先暂定是这四人、如何调派我会创造时机,可以让他们先准备交接了。”刘继业顿了顿,忽然话锋转变道:“不过四人过去了,没有组织是不行的、只会成一团散沙。必须要有一人负责领导……而此人必须与我们大部分人思想一致、革命觉悟够高……因此,我认为,第三十三标文学社分社的领导者,必须是我们在场众人的一人!只有如此,才能凝聚力量,建立组织、才能开展工作,将第三十三标吸收入革命阵营中。” 在场众人除了张孝准和王光照是事先打过招呼的,其余都露出惊讶的神色,只有关启平表情淡然。 “文鹿,你认为谁去比较好?”吴忠信首先问道。 “先看在座有无人自愿吧、允亮才担任标统自然不适合、而百里刚加入未久还没熟悉工作也不宜调动。” 剩下的吴忠信、关启平和徐立由三人互看,一时仿佛谁也拿不定主意。 “我去吧。”关启平站了起来,沉声道:“云登(徐立由)才升为管带不久,调职入第三十三标的话,很难打开局面……而且文豹(祁匡训)无论是资历还是军职都比云登高、又是礼卿(吴忠信)的上司,若是他们去了,难免会因为资历问题而产生不合……因此我觉得最合适的人,就只有我了。” 一向有些粗线条的关启平居然说出了如此条理的话,让与其不是很对付的徐立由感到惊讶。不过这番话说的很在理,细想来,也确实只有关启平这样老资历的人最适合去第三十三标了。 “文泰说的很对……”吴忠信虽感到意外,但很赞同关启平的看法。 吴忠信所不知道的,是早在会议之前……甚至在与张孝准商量之前,就在三天前,刘继业就已经私底下找到了关启平,跟他做通了工作。 一开始关启平对离开第三十四标有些不舍,刘继业则表露出这是自己对其的最大信任,而且也通过摆事实让他明白除他之外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这是事关我文学社扩大、革命成败的大事!任务和责任都很艰巨,我相信也只有文泰你能完成。你也放心,你可尽管将相熟的同志带去,只要是自愿就行……而且过去后,最少也是标副、最不济也是正参谋官。” 关启平被刘继业一番话说的激动起来,甚至因为对方的信任而感到感动、最后还是答应了刘继业的建议:“文鹿既然如此看得起我,把这么重要的事托给我,关某自然绝不会推辞!文鹿你放心,我一定把第三十三标变成文学社的地盘!” “有文泰的话我就放心了。” 若无刘继业的提示,关启平也不可能在会议上说出那么有理有据的话来。 既然有关启平主动提出前往第三十三标,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关启平将成为第三十三标内文学社分社的领导者。 确定了这件事情后,刘继业进入最后的议题:“第二件事情,是关于十月底的太湖秋操……我与圣逸和闰农商讨过了,决定在第十七协内办一场军事对抗赛来;就以第三十三标和第三十四标为南北军,事先演练。” “这个演练有很多好处:第一是完完全全的弄明白我们第三十四标和第三十三标的实力,让我们所有人都认清自己的实力。第二个目的,就是通过演练来检阅两标建军近三年来的成果……是驴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此外,第三个目的是增强整个第十七协的协同作战能力……毕竟以后我们文学社是要扩张至整个第十七协、乃至第九镇的。” “最后,也能通过演练来融合第三十三标和第三十四标。” “这件事情我们还没有上报第九镇,不过徐统制想必不会拒绝,因此诸君已经可以开始提前准备了;秋操是十月中进行,这场演练应该会在九月初在江宁周郊展开。” “具体演练的内容、时间等计划,将由圣逸带领两标的正参谋官负责……这件事情,我明天就通知展羽。” 就如同刚参加会议的蒋方震那般,沈同午也对刘继业的威信、和众人对其的惟命是从而过感到惊讶。不过在得知刘继业就是被奉为革命导师的‘愤怒青年’后,沈同午却并没有感到什么异样。此刻听到自己的名字响起,便自觉地站了起来,向众人敬礼道:“请以后同志诸君多多指教了!” 最后将一些琐碎事情安排下去,刘继业便拍手道:“若无其他事情,大家就散了吧。” 第205章 对抗演练(二) 第二百五章对抗演练(二) 两天后,刘继业与沈同午商定出了一个演练的大致方案出来后,便一起去第九镇司令部拜见了徐绍桢,向其提出了第十七协内部为准备秋操而先进行第三十三标与第三十四标之间的演练。 这项提议得到了徐绍桢的支持,他甚至考虑是否让驻扎在江宁城外的第十八协也来一次类似的演练。 有了徐绍桢的批准,刘继业与沈同午回去后便开始筹备演练的事项。 演练的时间初步定在9月4日至7日,四天时间、参练两标人马将分批从军营开拔,步行行军前往江宁府句容镇扎营。 预计9月4日上午出发,下午扎营,晚上考验夜间集结以及临时出发等内容,检查军队在突发事件中的反应能力。 第二天5日一大早再进行拔营,演练攻防战,晚上就在战场就地休息。 6日攻守互换,攻方变守方,继续进行攻防战的演练。 7日上午进行阅兵式,届时邀请了第九镇统制徐绍桢前来阅兵。完毕后,晚上六点从江宁府句容镇拔营出发,夜间行军返回江宁。 刘继业并不打算让两标进行类似比武大会、射击比赛之类的玩意儿,而是一切从实战出发,切实地考核两只队伍在战争中的表现。 在整个过程中第十七协司令部参谋将作为裁判员全程跟随两标行动,对其方方面面进行判断和评价;包括行军、扎营、应急反应、拔营、伏击、布置工程、攻击战术、防守战术、军令通行、遭遇战、斥候侦查等等。为此,整个第十七协二十余个参谋就全都动员起来,开始制定行军方案、任务分配等等。 然而刘继业却提出看法,建议这一次演练既然是以标为基础单位,那么行军路线、作战制定等规划就应该让标司令部自己负责。第十七协不会给出任何导演安排,只会制定出基本的规则、下达各标的必须完成目标、以及派裁判员进行最终核定。 “让两个标的参谋人员来制定,这一样是对他们独立作战的考验。我们是越贴近真实越好,真正的战争是不可能有导演安排的!”刘继业这番话、再加上他作为整个第九镇唯一上过战场的人,说服了第十七协几个表示犹豫的军官。 这样也减轻了第十七协参谋的工作。 当天下午,第十七协的命令就下达给下属的第三十三标和第三十四标。而第二天清晨,刘继业便带领一干参谋从第十七协司令部出发,前往第三十三标去了。 十余名军官和二十名卫队策马穿过江宁,协统刘继业与协副张孝准,以及正参谋官沈同午骑行在最前列、稍后面跟着的则是协副参谋官李天霞,以及方才与大部队会合的第三十四标正参谋官丁鸿飞和一等参谋方振武。 队伍的中间是第十七协的一干参谋,而队伍的最后端则是荷枪实弹的护卫们;为首者自然是护卫长刘德。 骑行半个小时后,一行人来到第三十三标军营,由于一天前已提前通报了,因此守门的卫兵毕恭毕敬地将一群上司迎入军营内。 刘继业曾经来过第三十三标两次、那还是赵声担任标统的时候;两人那时还是意气相投的结拜兄弟。 现如今标统已经换成了名叫敖正邦的人,他是前第一营管带。 与第三十四标一样,当初崔亥安担任第十七协时,第三十三标在赵声的领导下也基本上属于自治地盘、大事小事都自行处理、协司令部很难过问什么。也因此当初崔亥安本人也只是在第三十三标成军时来过一次军营,此后就再也没有踏足此地。 敖正邦接任标统职务后亦是如此,甚至在1908年初崔亥安离职、沈同午暂领协统后,更是自由自在。除了偶尔的军事训练、人事调动需要第十七协过问之外,就如同独立王国那般。 这次第十七协忽然带了这么多人前来,尚属第一次。 相比第三十四标的军营,第三十三标占地差不多,但是少了不少东西、比如在前者随处可见的篮球场,这边就没有。比如前者操场上的各种障碍、这边也没有。还有其他诸如此类的细微差距展现两者的不同。 入了军营内,众人纷纷跳下马来,牵马前行只见操场上大概有两队士兵在排阵列,方法也跟第三十四标有区别。几个军官拿着军棍在士兵中间来回走动,看到姿势不稳的、就是一顿军棍上去。 几声怒喝声不时传来。 相比之下,第三十四标虽然也有军棍,但是惩罚方法更多是禁闭、尤其是每个月的考核中成绩排名最后的两队都要接受惩罚性加练和劳动,使得不需要军棍威胁就能让士兵们努力。 收回目光,只见不远处一栋小洋楼内走出一群军官,为首之人刘继业见过,正是第三十三标标统敖正邦。 刘继业于是简单将张孝准等人给敖正邦和第三十三标的军官介绍了一遍。 “刘协统大人大驾光临,容我介绍一下。”敖正邦对自己的上官们很客气,与第十七协的几个长官依次打了招呼后,便侧过身子,向众人介绍第三十三标的一批重要军官。 “这位是我三十三标标副,林晚韵、正参谋官,商侠武、副参谋官,王九黎、一等参谋,廖大铭……” “协统大人!” 刘继业依次与这些敬礼的军官打过招呼后,敖正邦便来到第二排,指着一个留着上翘胡须的中年男子道:“这位是一营管带,柏文蔚……” 刘继业与柏文蔚自然是熟悉;他是赵声的好友,当初随赵声入第三十三标,一直担任第一营管带。还未与赵声决裂之前,刘继业与柏文蔚的关系也是不错的。只是此时此地,柏文蔚的脸上没有半点笑容,看向刘继业的眼神谈不上丝毫的友善。 “刘协统,有礼了。” 对柏文蔚的反应,刘继业没有丝毫意外之处,只是淡然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林述庆事件后,同属岳王会的柏文蔚能够给自己好脸色看就是有鬼了。 柏文蔚的敌意自然被敖正邦注意到,只是他这个标统却一句话没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刘继业后,便继续介绍道:“这位是二营管带,边项……” 刘继业朝柏文蔚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他,跟上敖正邦的步伐。 从头到尾两人没有一句对话。 对于正操着一口湖北口音的官话向自己介绍的敖正邦这个人,刘继业虽然不熟,但是也通过各种渠道掌握了一些信息。 二十八岁的敖正邦字子瞻,湖北恩施人,清末湖北省武举、还是刘继业的前辈,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二期步兵科毕业生。1904年毕业回国后在湖北新军第八镇任管带、后升至标统。1907年赵声离职后被调来江宁接任第三十三标标统。 这个学长虽然没有加入同盟会,但是从收集到的信息看,也是新派人物、思想虽谈不上激进但也并不落后。接任第三十三标后也基本上继续沿用了赵声留下的一系列规章制度。 不过此人在第三十三标内的身份,却有些尴尬。 与赵声非常熟悉的刘继业自然知道自己的这个结拜兄长在其一手创办的第三十三标中有多么深厚的影响力!可以说一年多的时间里,第三十三标左右大半出自他个人的栽培、标内军官要么就是赵声的好友、要么就是岳王会的同志、剩下还有不少是受赵声影响而倾向革命的军官。 可以说赵声在第三十三标的威望不亚于刘继业在第三十四标那般。 正是因此,第三十三标的那群军官只服赵声一人,对新来的敖正邦自然爱理不理、有所怠慢。尤其是一营管带柏文蔚,自从赵声走后就一直以继任者自居,性格又自大傲慢,对标统敖正邦丝毫不对付。 除此之外,由于赵声的缘故而受牵连的几个军官一并离职后,空下来的职务被端方干涉,派了一批旧式军官进去;这些军官虽然与柏文蔚等人势同水火,但同样也不喜欢敖正邦的所作所为、而敖正邦身为湖北外乡人,又是只身来到江宁任职,遭到手下排挤和抵触,又不是杀伐决断的性格,手上几无可用之人。 “协统大人。”二营管带边项朝刘继业敬礼,此人长得不赖,但是军容不整,身上居然还有淡淡的酒气。 不用说,这是赵声走后调过来的旧军出身的军官。 “操场之上练队列的,可是你们二营的?” 刘继业忽然冒出这句话,让边项愣了愣,片刻后他脸上挤出一丝笑脸道:“正是职下的兵、四队和五队……协统大人有何吩咐吗?” “没有。”刘继业一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就走了,留下莫名其妙的边项。 “熬标统,关于九月份演练的时候,我们进去谈吧。” 敖正邦露出了微笑。 “请协统大人入内相商。” 第206章 对抗演练(三) 第二百六章对抗演练(三) 在第三十三标的司令部里,沈同午出面将演练的详细内容介绍了一遍。 在得知居然没有导演计划、完全让两个标自行想出作战方案的时候,第三十三标的几个军事主官和参谋都被吓了一跳! “没有计划,我们怎么制定啊?” “我们第十七协参谋部会在近期划出江宁府句容镇一代的作战区域给你们,并且规定你们各自的司令部所在。一旦司令部被对方占领即输、第一天是第三十三标进攻第三十四标防守、第二天则反过来……诸君可依以上信息自行派人前往江宁府句容镇实地考察,制定出一份作战计划出来。” “我们第十七协的参谋一周后将派驻你们两标,观察军队的准备情况,和作战方案的制定。” 沈同午说完,柏文蔚忽然开口,有些不客气地看着刘继业,问道:“这……刘协统这样的规划,不合秋操的规矩吧?既然是为了秋操而做的准备,为什么不按照秋操的路子来呢?” 一旁的张孝准没想到对方如此无礼,气得胡子都动了动,刚准备开口斥责,却被刘继业摆手阻止。 “问得好!准备秋操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实战!真开战的时候,难道敌人还会按照导演计划走吗?僵化的思想要不得、尤其是在当今战术日新月异的时候更是如此!”刘继业淡然地回答,一点不为其态度所恼。 柏文蔚皱着眉头,虽有心反驳,想了想,还是坐了下来。 敖正邦也觉得柏文蔚有些过分,尤其是绕过自己这个标统向上官发难,也扭头瞪了其一眼。 “协统大人,第三十三标会全力执行协里面的命令的。” 于是沈同午又议定了一些关于演练的事项,期间柏文蔚并没有再次出言不逊。 相关事项一直从上午十点谈到下午二点,沈同午将厚厚一摞的,他与六、七个参谋昨天连夜整理出来的演练文件交给第三十三标正参谋官商侠武,让他按照规定和时间表来制定进攻和防守战术。 事情暂告一段落,敖正邦站起来道:“想必诸君也都饿了,职下在本标食堂备了薄酒,请诸君一同前去吧。” 刘继业等人自无不可,点点头便让敖正邦引路朝食堂走去。 去的路上,走在前面的刘继业故意接近敖正邦,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一营管带柏文蔚似乎颇为桀骜不逊桀啊、有此等下属,真是幸苦子瞻了。” “我也头疼的很……”敖正邦刚刚因为柏文蔚的原因在刘继业面前丢了面子,心情正是不好的时候,听到刘继业的话语自然觉得很对胃口,下意识地就抱怨道:“这柏文蔚处处以三十三标老人自居,对我的命令也是时时阳奉阴违、而他第一营的军官又都唯他命是从,我也实在是很难办。” “子瞻应该在标内明尊卑、立法度;像柏文蔚这般不尊长官军令的,轻则斥责、重则罢官去。” 敖正邦听后却叹了口气道:“若是有这般容易就好了、他柏文蔚在三十三标内根基深厚、我又无多少人可用,若是与其撕破脸,还有可能惹得标里头发生动乱……无奈,但是奈他不了啊!” 说完,敖正邦顿了顿,看向刘继业的目光带着一丝感激道:“职下多谢协统大人关心。” 对于刚刚刘继业没有发作,让自己更没面子,以及刚才明显关心的话语,让敖正邦有点小感动。 “子瞻与我都是留日生,而且说来子瞻还是我的学长,‘协统大人’一词未免太过生硬客套、若是不妨的话,子瞻直接称呼我文鹿就好了。” 敖正邦不善言辞,在第三十三标又一直工作的不顺心,此刻听后心下更加感动,只觉得这是他调到第九镇后第一次感到有人关心。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却也用力的点了下脑袋。 “别看我虽然担任协统,但是协里面的一群参谋一开始也是难管的很、这主官虽然看上去很风光,其实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做什么事情都很难。”刘继业如同感同身受地说着。 “文鹿说的没错!”敖正邦对这种感觉深有感触。 没多久众人就来到食堂里,里面士兵和普通军官都已经用完了午餐,空空如也。 当初赵声创办第三十三标的时候,也是一切从简、没有搞出太多凸显级别的东西,而是贯彻官兵一心、吃住行都与普通士卒一起。因此他弄出来的食堂也没有包间、圆桌等布置。 刘继业和敖正邦率先在一处比较干净的长桌子前坐下,两拨军官加起来有三十多人,占了周围的两张大桌子。 随行的护卫则在食堂另一端的士兵区域中。 炊事员端来让众人都很熟悉的木桶菜,三荤三蔬,还有紫菜蛋花汤。 “协统……文鹿来的匆忙,炊事房来不及准备,饭菜简陋还望担待!”敖正邦动筷子之前,先抱歉了一句。 “话不能这么讲、我等军官就不应该享用什么美味佳肴,粗茶淡饭能够果腹即可!今天的伙食已经比我们协里的要好了!” 坐在边上的柏文蔚见刘继业与敖正邦关系似乎变得不错,心中冷笑一声一丘之貉,低头也不看他们,自顾自地就吃了起来。 “来来来,大家随意!”刘继业喊了一声,其他人才开始动筷子。 很快用完了午饭、刘继业忽然对敖正邦说道:“等下我想在标里面看一看、子瞻没什么问题吧?” “当然没有、文鹿可是我等之长官,怎么会有问题?”敖正邦笑着摇头。 然而几个第三十三标的军官脸上却露出了不快的表情。长期以来都自己管理自己的事务,他们对刘继业巡查的行为心理自然有抵触,只是一来标统都赞成了、二来也没有什么原因好反对,因此就连柏文蔚也不能多说什么,而是将不满放在心中。 本身权力就有限的敖正邦,对于第十七协表露出干涉第三十三标的行径反而没有太多抵触。 于是刘继业便让沈同午带大部分人回第十七协去,自己拉着几个参谋还有张孝准总共六人开始抵近考察第三十三标起来…… 第207章 对抗演练(四) 第二百七章对抗演练(四) 刘继业从第三十三标回到第十七协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内,刘继业除去大衣和军帽,一边摸着全是汗水的短发,一边看向门口正在把大衣往衣架上挂的张孝准,问道:“怎么样,这第三十三标和咱们的第三十四标比起来如何?” “文鹿想听实话?”张孝准扭头,刚解开了风纪扣。 刘继业笑了笑:“闰农什么时候开始玩这一套了、难道我还想听假话么?快快道来!” “真话……”张孝准向桌子前挪动步伐,拿起杯子。 “实话实说,这第三十三标不差,不愧是当初赵伯先练出来的精锐,也不愧对徐统制‘文明雄师’的评语。” “和第三十四标比较呢?” “还是有区别的。”张孝准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将水瓶子递给刘继业后,喝了一口水。 “怎么说呢……” 张孝准组织了一下语言,低声道:“这个士兵的身体素质不赖、我看他们练的拼刺水平不亚于我们……队列和战术布置虽然已经有点陈旧过时,但这也是跟我们比。在整个第九镇里面,他们的战术水准也都是很好的、士官对命令的执行能力、士兵的服从都属上佳,几乎能跟我们比。” “士兵是很不错的,士官素质也不差、两者训练的都很努力,而且士官们也能身先士卒,不像有的部队里面,士官任由士兵操练、自己却躲在阴凉的地方吃西瓜。” 张孝准见刘继业也露出了赞同的表情,于是继续道:“不过军官嘛……说实话,就欠佳了。” “有的军官还不错,像……记得应该是第二营第六队队官何遂、还有第一营第二队队官冷遹,他们的队都很不错,除了战术落后之外与我们第三十四标不相上下……其余的几个我看过的队却很有些距离……主要是军官不行。” “训练不用心,得过且过、动不动就用军棍对待,而且没有法度,完全凭心情来行赏罚……像那个第四队队官诸葛朗,对看不顺眼的士兵就踹、也不问是非,这样的方法是得不到军心的。”说到这里,张孝准的语气显得有些沉重,脸上也露出了不满之色:“……而且他们的训练方法也着实不可取!居然还练着什么早就过时的排枪列!他们当现在还是拿破仑战争时代么!我问过一边,大部分队都是不练防炮、冲锋队列也排的太紧凑……许多军官对机关枪一无所知,这样是不行的!” 既然已经升任第十七协协副,张孝准自然站在整个协的角度去考虑,而且习惯了第三十四标的一切,只觉得第三十三标许多地方甚为不堪。 抱怨了一会儿,也揭露出第三十三标许多问题,张孝准最后总结道:“我觉得这第三十三标有好的地方、也有坏的地方……而且军纪不明,许多军官也不遵守、乱象丛生!” 说的口干舌燥,又是心中起火,张孝准说完就一口喝完杯中的水,用力地将水杯放在桌上,发出一阵响声。 张孝准虽然性格善良,但碰到看不顺眼的时候也很容易发急,此刻便是如此。 刘继业琢磨了一番对方的话语,见其又开始倒水,开口道:“闰农你说的不错……” “没错吧!文鹿你也注意到了吧?” 刘继业轻点脑袋,将身子支在桌上,低头看向地面道:“如你所说,第三十三标有许多毛病和问题、这些都需要我们去解决……不过闰农……”说到这里,刘继业忽然抬头直视张孝准的眼睛。 “如果第三十三标不是有这么多毛病、而是铁板一块、训练有素,挑不出任何问题的话、我们文学社又怎么渗透进去呢?” “文鹿……你是说……?”张孝准似懂非懂。 刘继业站直了身子,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次演练就是把第三十三标的全部毛病都公之于众的时机!两个标最后结果的比较,就有足够理由让我们插手第三十三标的事务了……到时候,罢免掉几个不得力的军官,也就有由头了!” 张孝准点头,笑道:“文鹿还是你看得准!” “而且……” 见刘继业说话,张孝准双目露出了关注的眼神,期待自己的这个社长、好友、同志、协统又有什么新的想法。 “闰农你也知道,第三十三标是伯先兄一手创立的……里面的的军官泰半是其班底,也是整个第九镇中革命势力仅次于我们的部队。然而在伯先兄被清廷怀疑而被迫离职后,端方一方面从湖北调来了在江宁毫无根基的敖正邦、另一方面也在第三十三标中塞了几个旧式军人来。” 对于这个信息,张孝准是大致知晓的。他没有说话,等着刘继业阐述自己的想法。 “……但是现在第三十三标的情况是,外乡人敖正邦手上没有可用之人,拿一群伯先兄的旧部没有办法。闰农你也注意到了,一营管带,也曾是伯先兄的副手的柏文蔚既不给你我面子、也不搭理敖正邦……同样,被端方塞入的旧式军人也不喜欢其新式做派,结果是两面不讨好。” “而对于我文学社而言,旧式军人是首先需要清理的、而柏文蔚等人的岳王会,虽然是排满革命的盟友、但是在林述庆事件后却一直与我们有心结。而其领导人柏文蔚的态度也表明了,他们并不欢迎我们……因此我们与他们的关系,是既有合作也有斗争……同时要想办法将其顽固派驱逐、拉拢对我们中立乃至友善的军官。” “因此,这次演练将给我们文学社介入第三十三标的机会;而初期打击重点就应该放在旧式军官、进入后在岳王会势力还强大时,我们文学社工作不宜过于强势,先低调、慢慢稳固自己的地盘,等时态再发生变化后,再慢慢扩张。” “这应该就是我们文学社应该采取的徐徐图之的方案。” 张孝准听完了,不得不感叹只有刘继业才能当这个文学社社长,亏当初在代理社长的时候还曾认为自己能够做的一样、甚至更好…… “这件事情应该在执行委上讨论通过,让文泰(关启平)他们做好准备。” 刘继业颌首道:“没错。” “第三十三标交给文泰后……我们文学社就必须要进行调整了……文鹿你的设想是什么?”张孝准对改革文学社的必要性早有清晰的认识,甚至有了些自己的想法。只是他已习惯了先听刘继业的看法,再加上一直以来刘继业的正确做法形成了惯性思维,让他还是先问。 “是要改了……其实在我接管第十七协后,就应该改了。” 正好张孝准提起来,刘继业也觉得是时候与他讨论自己的想法了。 “现在的情况是,你我身在第十七协,文泰接管第三十三标,而第三十四标的日常运作则交给了允亮处理。大家虽然都在江宁城内,但毕竟身处三个司令部,像往常那样召开执行委会议、以及全社大会都变得很困难、而以后,当第三十三标,以及第十七协内部的工作开展之后,我们文学社在扩大的同时,也会变得更加难控制。” “是这个理。”张孝准很赞同,摸着胡子,将有些杂乱的胡尖理顺。 “说句实话……”刘继业一脸诚恳的看着自己的副手。 “这种时候,多人开会讨论的模式就很费时费力,而且僵固了。而且,我们走动多了,也容易引起旁人的怀疑、想要解决这些问题……就必须要决策集中起来……” “还记得我们最早在执行委会议前都会召开的私人会议,如今已经成了常态了?”见张孝准点了点头,刘继业遂继续道:“我认为现在是时候将它变成正式形态了。从现在开始,应将文学社分成三部分;以第十七协司令部是总社、第三十三标和第三十四标则是两个分社。如此划分的好处是,以后再次扩张的时候,可以直接建立分社而不必影响结构。” 张孝准一听就觉得是个好方法,竖起大拇指笑道:“文鹿这个办法好!” “那决策呢?怎么管理文学社?” 刘继业喝了口水,缓声道:“将文学社分成总社和分社后,就可以将任务和责任进行划分了;大方向、比如文学社的社规制定、国家主义教材的制定、大方针等等,都应由总社决定,而分社则负责执行,以及自行处理一些细节问题。” “这……会不会让展羽还有允亮他们不快?”听到似乎要将权力完全集中到第十七协里面,张孝准于是有此疑问。 “没说完呢……日常庶务可由你我而定,大事的时候,就需要把人召集到第十七协总社来开会了。” 这番话让张孝准明白了不少,他看着刘继业,试探性地问道:“文鹿是说……依然采取会议方式……?” 轻轻颌首,刘继业露出了微笑:“这样,总社、分社模式中,各社设分社长、副社长、及干事一名,共三人负责社内的领导任务。以总社为例,总社长为我、副社长为闰农你、干事虽然暂时空缺,但是后面我打算等沈同午熟悉了之后由他来做。” “而第三十四标的话,分社长当是允亮、副社长或者展羽或者百里……但百里工作不熟,初加入未久就提拔为副社长也不合适,因此还是展羽为副社长较为稳妥……干事,我觉得可以让叔平(方振武)担任。而第三十三标,因为刚刚开展工作,组织还不健全,因此只暂时让文泰担任分社长,暂不设副社长和干事。” “那原来的执行委员呢?”张孝准依然有疑虑。 “原来的执行委员如今便是各分社长下的负责处理工作的干部……”刘继业顿住,似乎是重新整理思路,过了半分钟后才继续道:“我们文学社后面必然会要扩张;现在我们是六十四人,等吸收士官和士兵后、并且将第三十三标掌控在手后,势力将会进一步增加……我估计一年内,人数将达到近二百多人。这种情况下,再召开全社大会、让全社人一起参加就不现实,也不可能了。” “怎么办呢?我们六十四人的时候有十名执行委员,那么到了二百人的时候起码也有二十多个执行委员了……这个时候,通过增加一级决策就可解决问题:平常庶务由总社分派、各分社由其社长等干部负责执行并在细节和小事上自行处置。遇到重大决策,如制定较大的人事调动、修改社规、甚至议定革命的时候,则要召集全体执行委员进行讨论!而分社长、副社长和干事同时也是执行委员,有资格参加会议决定大事的同时,也要负责各社的日常工作协调。” “在平日庶务工作中,执行委员身为干部依然分管各自的领域,只是直接受命于总社而已,由分社长进行统筹。” “闰农,你看这个方案如何?” 张孝准眼前一亮! 相比起他自己的想法:将文学社开会地点搬到第十七协司令部内,并且减少参加会议人数,遥控指挥关启平,刘继业的方案更加完善、更加系统性,而且这套规则清晰、每个人的权利和责任都划分的很明确、再加上理由充分,并不会引起文学社内成员的不满。 “这样的计划,应该尽快让允亮等人知道!”张孝准有些兴奋的说着。 “当然!不过你我先写出一个草案出来……顺便也好好把每个问题都考虑一遍、这样再拿给允亮他们讨论,得出一个最终的定稿来。” “这是当然!”张孝准笑着点头,返身从室内的架子上拿来笔墨还有一叠纸,搬到刘继业面前摩拳擦掌,兴致勃勃道:“事不宜迟,这等大事还是早点办好为妙!” “看来今日得熬夜了……”刘继业微笑着轻摇脑袋,然后走到门口打开门,对外面站岗的张大顺吩咐了一句:“今天我需要加班加点,你与小顺还有高汤可以先休息了……还有,帮我通知刘德,备两份咖啡来。” “遵命!”张大顺加入军旅后,少了很多侠气、多了纪律。他朝刘继业敬了一个很标准的军礼,便大步离开。 第208章 光复运动 第二百八章光复运动 第二天上午,当刘继业和张孝准托着熊猫眼来到第三十四标司令部时,刚一进去还未找到标统王光照便看到蒋方震拿着一张纸从另一端跑了过来。他刚准备上楼,余光看到刘继业的身影,一个转身就冲了过来,虽满脸涨红,却憋着不敢高喝,而是来到其耳旁,压低了声线道:“上海钝初有消息了!” “当真!?”刘继业心头一跳,也不多说什么,拉起蒋方震找了一件空的房间就进去,让后进的张孝准锁好门,看着蒋方震问道:“说了什么?” “我还未来记得看,正准备找允亮的……” 蒋方震说到一半,手中的纸就被心急的张孝准抢了过去,低声念道:“……光复会同志议定,以太湖秋操为契机,暗杀端方、阵前起义。” 字迹潦草的信上,短短三行字,将光复会开了三天会讨论的结果通知了蒋方震。信尾处,写着‘教仁’二字。 原本议定在11月29日,慈禧大寿时候进行的革命,更改为趁第九镇和第八镇大部云集安庆,整个东南主力部队全部集中时,暗杀端方使清廷群龙无首然后再发动兵变,控制秋操部队,以此响应安庆、江宁、杭州、上海等地的起义! 安庆等城市的计划维持原样,但是新军内的部队计划却需要调整了;尤其是参演的第九镇内,将成为革命的重头戏! 三万多新军集结安庆边上的太湖并没有让徐锡麟等人知难而退,反而让他们看到了机会;发动第九镇内的革命势力,一举起义! 读完,张孝准一把放下纸张,在空中挥了挥拳头! 室内三人,刘继业手托着额头沉思,蒋方震看着窗外不说话,只有张孝准情绪亢奋地开心道:“安庆有徐锡麟三千巡警、以及新军一协内数百加入了岳王会的革命者,趁主力部队参加秋操、以及恩铭对徐锡麟的信任,突然袭击之下拿下安庆不成问题!!而安庆既定,若能里应外合、以我第三十四标与第三十三标结合,若文鹿你能控制端方,则控制参演之第九镇部队不是问题!” “文鹿、我们暂缓革命的事情,是不是要考虑考虑!?” 张孝准热切的眼神对上刘继业的目光,却听其缓缓开口道:“百里,你觉得呢?” “我也赞同闰农的看法、这次集结了东南全部革命力量;同盟会、光复会、岳王会的大起义,如果再加上我们文学社,则成功可能性有六成之高!”蒋方震态度诚恳地说道。 如果是像光复会之前那样的计划,打算趁慈禧大寿的时候在11月底发动起义,一来安庆、江宁、杭州等地相隔较远,二来力量分散后很难起到作用、而江宁城内还有数千旧军,势力很强大、加上北洋新军六镇的威胁,因此刘继业并不看好起义。就算准备最充足、实力最雄厚的安庆能够光复,但是在清廷还未丢尽民心、皇族内阁还未出台的时候,一个安庆还不足以造成武昌起义那般的连锁反应。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刘继业不打算配合光复会行动的原因。 但是之后出现的新情况,以及光复会做出的最新决策,却让局势不同了! 关键是太湖秋操! 太湖秋操将第九镇调出了江宁城,脱离了旧军的牵制,使革命势力得以集中起来!再加上参与秋操的又是同样倾向革命的第八镇,两相结合,若是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处理端方为首的东南中枢,则将参演的近三万部队完全拉过来并非妄想。 整个东南可用之兵将尽数反旗归于革命! 届时无论是反攻江宁还是武汉、还是南下江西、湖南,三万新军都是能够势如破竹的兵力! 刘继业并不清楚历史上有没有过太湖秋操这件事情,但是他知道张孝准和蒋方震说的没错,如果没有自己的参与,光凭第三十三标的柏文蔚那群人配合,徐锡麟等光复会再难成事!但是如果有了自己的参与,有了上下一心、又准备妥当的第三十四标加入其中,而且又是深得端方信任,能够接近其左右的自己,结果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而湖北新军第八镇,据刘继业所知,也被革命势力渗透严重!革命前辈蓝天蔚、吴禄贞等人都在湖北第八镇任职,秘密传播革命、历史上的武昌起义也是在湖北第八镇爆发!更关键的是,刘继业手中有第三十三标标统敖正邦这个第八镇出身的湖北军官,非常方便两方联系! 只是……让刘继业始终没有开口的,并非他不愿意更改自己的计划,而是他对北方的北洋六镇心存顾虑。 参加过彰德秋操,近距离直观北洋军以及第八镇对战的刘继业知道,单从战斗力算,北军两个镇抵得上南军三个镇。南军中除了第三十四标不弱于北军之外,其余部队都要差上一些。 假设北洋六镇全军南下,革命军很难抵挡。 不过刘继业却知道袁世凯长期与以载沣为首的满族贵胄矛盾重重,如今慈禧去世后载沣上台担任监国摄政王,种种迹象都已要表明他要对袁世凯动手了! 不光是北京,就连江苏的官场都传来许多消息,称载沣已准备下令编练禁卫军作为直隶摄政王的亲军,同时裁撤近畿各省的新军督练公所,命近畿各省新军均归陆军部统辖。如此明目张胆地收缴北洋军的兵权,而袁世凯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官场人都知道载沣和袁世凯不对付;这二十几岁的公子哥登上舞台后,明眼人都知道第一个拿来立威、要对付的人,必是其忌讳又恼恨的袁世凯。 一旦袁世凯被载沣给撸掉,北洋军军心必然不稳!段祺瑞等军官将领人人自危都是轻的! 刘继业有限的历史知识告诉他,后世的武昌起义中,被罢免多年的袁世凯就是凭借遥控前线战局才得以重新登上高位,乃至最后在革命党和清廷中间折腾,最后成了民国第一任大总统。 历史上的袁世凯最终走上了这条路、那么在1908年,这个已经改变了的时间线上,能否重现这条路呢? 载沣背后的满族亲贵集团与袁世凯背后的汉臣督抚集团冲突依然严重,载沣上台后矛盾只会进一步激化……但是,各地士绅此刻依然对清廷抱有幻想…… 慈禧刚刚过世未久,各地督抚的离心力还不够、中枢里的载沣虽然已经初步展现出走臭棋的潜质,但是毕竟还没有让人心溃散。 这时候起义,各地很难出现辛亥革命那时的全国响应的局面。 刘继业算了一下,除了江苏南部能够拿下之外,还有徐锡麟的安庆、以及秋瑾和蒋尊簋的浙江。而第八镇反正后,回击武昌也是能够拿下的。但是之后呢?广州或许有可能拿下,但是在各地督抚没有对清廷彻底失望之前,不可能短期那么快投靠革命宣布独立、更有可能的是维持中立,一如当初东南互保,等朝廷和革命军分出个结果,再见分晓。 因此,刘继业依然相信最稳妥的起义方式,还是等到以载沣为首的清廷自己一步步走向绝境、把能够得罪的人得罪光了。 刘继业的沉思让最激动的张孝准很着急,他等了五分钟,见刘继业还未开口表态,不由得着急道:“时机是可以由我们创造出来的!文鹿你在犹豫什么!?” “事关革命大业、事关国家主义之成败、事关你我等文学社同志几十人的身家性命,我又怎能不将前后都想明白了!?”刘继业声音略大,让张孝准吓了一跳。 楞了一下,张孝准看了看蒋方震,敦促道:“百里,你也劝劝文鹿啊。” 还没等蒋方震开口说话,却见刘继业忽然将视线转向他问道:“百里,你与东京的梁任公、还有西南的松坡可还有联系?” “……?”蒋方震不明白刘继业的用意,本想开口问,看着刘继业别有深意的眼神却临时换成了回答:“任公处联系很困难、但是松坡的话,还是有方法的。” 刘继业、蒋方震和蔡锷三人虽然都是好友,但是后二者同是梁启超的弟子、又结交最早,自然关系更加亲密一些。因此虽然走上立宪主义的蔡锷回国后与包括刘继业在内的革命党同志断了联系,却还与蒋方震书信往来。 “请百里向松坡一句话。” “文鹿请说。”蒋方震看到刘继业的神色变得异常凝重和严肃,心中一紧,回答后等待着对方的说法。 “就问松坡一句话:‘摄政王当政,若罢免袁世凯,你对立宪有信心吗?’” 此言一出,蒋方震就已明白了刘继业的打算,稍一想便知道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作为前革命党人,后又转变为立宪派的蔡锷,他的回答很能反映当前立宪阵营中倾向革命的那一批人的想法和态度。 刘继业一直强调革命的成功是不能光靠革命党人流血牺牲,不能靠军事冒险主义,而必须要结合社会主流态势行事;其中绝大部分站在立宪派的地方实力派士绅群体,是最具有影响力,能够决定革命成败的政治群体。 如果蔡锷表露出了对新的摄政王载沣失望,则革命起义将很有可能获得广大士绅的支持。但是如果政治立场属于倾向革命的立宪派的蔡锷都反对的话,那绝大部分立宪派就更不可能支持,革命就真的很难成功了。 虽然刘继业在国家主义中一直强调发动社会各阶层,但是在现在、在清末的局势中,占据绝对优势的、能够决定国家命运的,还是地方士绅们。至少暂时,在推翻满清之前,还必须借助他们的力量。 刘继业知道,随着时间的推进,历史早就走向了另一条未来不明的方向……未来不再是能够预测的,因此自己的每一个选择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 第209章 大势潮流 第二百九章大势潮流 张孝准冷静下来后也接受了刘继业的想法;摸清蔡锷的想法。 好在光复会的革命行动要在10月中旬随着太湖秋操而展开,还有时间等待、安排、布置。 刘继业、蒋方震和张孝准在达成一致后,便在晚上的会议中将一系列议题拿出来讨论,包括文学社改革以及光复会的最新消息。 首先商讨的是光复会的决议;与容易激动起来的张孝准不同,与会的大部分人还是认同刘继业之前的主张,认为时机不成熟的时候不能贸然行动、尤其是不能犯‘军事冒险主义’这一刘继业创造的词汇。 “依徐锡麟和光复会的办法,安庆很有可能能攻下来,甚至杭州也有可能……但是然后呢?如何对付清廷海军、如何对付北方的北洋六镇?现在各省的士绅们都在观望朝廷,还等着摄政王颁布立宪,如何也不会如此轻易的加入革命的行列。没有士绅之响应,单靠区区一个安庆、至多万余革命者,是如何也抵不过北洋的!” 王光照的这番话,代表了包括徐立由、方振武在内的文学社内一群坚信刘继业的革命理论的军官。 相比起其他革命口号,刘继业所提出的国家主义革命更有组织性、通过对社会变革、对满清的种族壁垒、对世界大势的分析而得出的革命纲领和路线也更具备说服力。 “逆历史之潮流而上,就算有成功之可能,损失也会巨大、极不利于日后共和后,我国家主义建设国家之计划!我们与单纯讲究排满革命的光复会不一样,我们追求的,是国家的真正富强!” 张孝准见一向沉默寡言的方振武也难得发表意见,自己也觉得之前的提议过于莽撞,表情略显尴尬的看了看刘继业,便不再打算提出考虑响应徐锡麟等人的号召。 而这场会议再次让蒋方震见识到了自己的这个昔日好友如今在组织内部的威望。 所谓的开明*,所谓的强执行力组织,便是指如今操控了文学社的刘继业吧! 刘继业并不清楚蒋方震的内心想法。见与会众人基本上都坚持着既定路线,刘继业也不打算提询问蔡锷的事情,而是将议题转向了下一点:文学社的内部改革。 在由自己亲自解释总社与分社、以及采取总会、执行委会、全社大会三级模式后,刘继业便让众人讨论其中的内容。 对于文学社需要改革一事,与会众人是都承认其必要性的。但是就刘继业所抛出的具体组织架构,还是有人提出异议。比如负责纪律的方振武便提出了疑问:“既然各个分社与总社在日常庶务中被分开来,那么如何进行纪律检察?我这个第三十四标的执法官还能否管辖到第三十三标的社员?” “对此问题……”刘继业亲自来解释道:“叔平不必担心。” “毕竟目前执行委员的任务都有分配,也都已经熟路了,待改革后依然大部分要保留。而叔平你依然是全社中负责纪律的、而后面新加入的执行委员除了另有新任务之外,一开始主要在社内部担任诸君的副手。” 刘继业这句话一出让与会众人舒服了许多、本有心对扩张执行委团队,无形中稀释了自己权力的几个人听后便收回了抱怨的打算。 “……而就以纪律为例子,叔平你负责第三十四标分社的纪律自然是毋庸置疑、而第三十三标由于毕竟直接管理不方便,我认为就让你推荐一名你认为能够胜任第三十三标执法官职位的社员,我想办法调过去,并让他加入执行委,成为你的副手。这样,你通过指挥这名社员而负责统筹两个标的纪律任务,而总社的纪律则暂时交给我本人来处理吧,等日后需要的时候,结构再进行调整。” 刘继业的这番安排让众人都能够满意,也很快得到通过。 “如此的话,希望诸君把这两项事情交代下去,并且尽量稳定社内的士气。” 说完了这句话,刘继业便宣布散会了。 ################################## 三天后,在第三十四标总司令部的一处休息室内。 “文泰肩负重任啊!” 吴忠信坐在凳子上,嘴上说着,手也不慢,在行军棋上用军统(军长)一下敲掉了关启平的子,背后一看,是个标统(团长)。 此刻正是文学社的活动,二十几个军官在休息室内放松、聊天的有,下棋的有,看书的有,还有社员约了在外面打篮球,如同俱乐部的形式增加交流。而吴忠信与关启平下的,便是当初刘继业参考了后世的游戏,与篮球一并推广的行军棋。 司令—军统—统制—协统—标统—管带—队官—哨长—棚目—工兵,以及革命党人最爱用的炸弹和地雷。 玩法也有许多,有抢军旗的、有杀至最后一子的。 “此等任务我最合适、而且,改制之后我这个第三十三标分社长也算是升职了。”关启平脸上露出了笑容,对自己终于能够与王光照平起平坐而感到愉快。虽然在军衔上,他还比不上已是标统的王光照,内心也对其如此受刘继业的信任而感到不快,但是如今至少在文学社内,他与王光照都是分社长了。 因此,关启平是最为支持社内改制,也是他与王光照难得地自发达成一致。 知道关启平与王光照二人长期的小矛盾,一直紧跟着刘继业的步伐的吴忠信并没有说什么,也不打算介入两个前一营管带和前三营管带之间的摩擦。不过不管暗地下两人如何较劲,至少在大事、包括在会议上,两人都还是很顾从大局,没有发生过因为私人矛盾而互相拆台的局面,也都能团结在刘继业身边。 而且无论如何,关启平这次也算是得到了提升,不光是军衔上很有可能出任正参谋官,就是在文学社内的地位也成了仅次于刘继业和张孝准,与王光照并肩的分社长。 这让两年来一直担任军需官,只是从二等参谋升为一等参谋的吴忠信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尤其是他自认为虽然不能和王光照这等刘继业的亲信相比,但也一直紧跟着刘继业的步伐,算是进入其核心,怎么让关启平领先了一步呢? 或许是心情不平干扰了棋局,吴忠信一个没注意,手中的军统直接撞上了关启平的地雷,在对方得意的笑容下被炸得粉碎。 “哈哈,这下礼卿你没办法了吧!”用地雷干掉了对方的军统,关启平很开心。 吴忠信正准备说什么,忽然看到一个身影走进了休息室,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第210章 炮 第二百一十章炮 “社长!” “文鹿!” 刘继业随意地步入他熟悉的休息室内,里面的社员纷纷行礼、其中执行委员身份的多称呼其表字,而普通社员则以更尊敬的社长称呼。 “大家随意,我也是好久没来社里面的活动了,正好需要与允亮商量演练的事情,顺路过来看看。”示意站起来的社员坐下,刘继业来到吴忠信和关启平面前,一看两人的棋子后略带惊讶道:“礼卿,你怎会如此轻易输给文泰?” 在行军棋里,吴忠信一直是当之无愧的强者,也是学得最快的人、当初学了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就能杀得名义上的‘创造者’刘继业丢盔卸甲。吴忠信善琢磨人心,总是能从对手细微的反应中猜出其后面的牌,每每用炸弹击中对手的司令或者军统、也很少让自己的重要棋子被对方袭杀。 而关启平的水平则很一般,只是属于中流、能够领先吴忠信一个司令和一个军统,实在难得又出乎意料。 吴忠信有些不好意思,推完眼镜,摸了摸额头找了个借口道:“最近统制大人不是因为秋操的原因给我们标下面的炮队补足了山炮么。昨天货船抵达了下关,我去接受,结果发现炮弹少交付了五百发,一天都在和德国洋行的人交涉呢,这不是累了么。” “炮呢?”刘继业露出了浓厚的兴趣。 “先拖回标内了,还没拆封,克虏伯75毫米口径过山轻炮4门,配上标里本来的两门日本山炮后,一个炮兵队的编制就齐全了。” 第九镇成军以来,由于经费原因虽然在轻武器上供应齐备,但是在重武器、尤其是大炮上面却一直没有起色。原本全镇按照陆军部的全国规划应该有各式火炮78门,但实际上却只有19门。直到上个月,由于即将准备太湖秋操,徐绍桢才终于说服了端方,由两江衙门拨款十八万两现银给第九镇补齐了军备。 “太好了!如此的话,炮队的训练也能正式办起来了!” 手上炮兵齐全,而且又引进了三十余挺重机枪,第三十四标的火力总算是达到了北洋的标准。 在军需和维护军械上面,吴忠信一直是尽职尽责、而且也没有出现过贪墨等问题。虽然吴忠信没有显示领兵能力,但是份内事情能做好,又能够紧跟自己,让刘继业觉得还是可以在适当的时机给予提拔的。 “文泰,后面第三十三标的工作要靠你了。”刘继业拍了拍关启平的肩膀,与二人聊了两句后便不再打扰他们下棋,而是来到一旁书架前,正专心看书的丁鸿飞面前。 丁鸿飞看到刘继业过来,放下手中册子,上面是日文的《互助论:进化的一种因素》。 “展羽在看克鲁泡特金的书?” 丁鸿飞摇了摇头道:“g~c主义过于极端,其形态适应于工业社会,而不是中国当今之农业社会。而克氏之互助论又过于理想,将人性本善放大到了极致、其所谓的自由协议,更是空想家的妄言。所以其g~c无政府主义,终只是幻想罢了。” 刘继业哦了一声,感兴趣地说道:“不过克氏(克鲁泡特金)与巴氏(巴枯宁)在革命党内影响很大啊、尤其是上海的光复会,时常有会员穿着黑衣黑服打着黑旗宣扬无政府主义暗杀革命的口号。” “年轻之人难免不被一些空想主义所蛊惑。”丁鸿飞淡淡地说了一句,把看到一半的册子合起来,重新放到书架上。 “文鹿是为了教材而来的吧?” “前些天的时候,你我商讨了一天,我让文奇把我们整理出来的稿子分成两部分,你校订好了么?” “嗯……”丁鸿飞说话的时候一贯没有什么表情变化,此刻也是一样。 “修正过后的三篇教材中的第一篇《强~国~军》讲对于建设现代国家而言,工业化之必要、集权主义之必要、民族主义之必要。第二篇《国家主义》就社会各个阶层的划分、国内国外主次矛盾的分析后提出建设强大中国所必须要走的国家主义革命五步骤:推翻满清——建立政权——工业发展——外争国权——社会改革,待实现国家主义、建设起富强之中国而民智亦普及后,再开始逐步实现内部自治与民主原则。由此,可从中古国家转变成现代国家,从农业社会转变为工业社会……这些,我都已经修订好了。”丁鸿飞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还是文鹿想的透彻,方案比我更加可行。” 刘继业知道丁鸿飞指的是当初讨论时,两人曾有过就路线问题而发生的小争论;丁鸿飞认为社会改革应该在建立政权后就先进行,一边改革一边发展工业,一边争取国权。而刘继业则提出革命初期,国家主义的实力还很弱小,还需要得到士绅阶层的支持、不应过早开展社会改革使得士绅阶层离心。只有等国家政局稳定,国家主义得到广泛传播、拥有大量数以十万计的干部时,才能够开始推行包括土地改革在内的社会改革。 就社会改革的先后问题,两人曾争论了一个多小时,后来刘继业还是靠现实的例子将丁鸿飞说服。 “……展羽,别的先不说、就说现在:我们文学社内64人,懂得国家主义、支持进行社会改革、土地改革的人,也就我们十余个。当初你也认同了先将删减版的内容发给普通社员看,要慢慢将他们引导上国家主义道路上……这个道理现在在理,将来也在理啊!” “……我们国家主义所讲究的是顺应历史大势、我们可以推进时代的发展,加速时机的成熟,但是这些亦需要时间!你也知道,社会改革是我们最终目标、也是最重要的任务和责任。其耗时、耗力绝对要比推翻满清或者建立政权更为困难!初期就贸然上手如此复杂的工作,并不利于整体大局。” 到最后,丁鸿飞亦不得不承认刘继业有道理。 不过那时候丁鸿飞还是有些不服气,而不是像现在在休息室内诚挚的信服。 “……不过。”丁鸿飞皱起眉头道:“文鹿你提出的第三篇,《大国崛起》我却有困难。” “有何难处?” 丁鸿飞难得地脸上露出难色:“这本书要详论各个国家崛起的背景和手段,以早期之西班牙、葡萄牙和荷兰为例子,然后还要有英吉利、法兰西和德意志,甚至俄罗斯也要包括进去……还要将国家主义渗透其中,这所涉及的内容实在太广泛,需要的资料也太多了。” 丁鸿飞咬了咬牙齿,顿了片刻才继续道:“德意志与法兰西我勉强能够写点东西出来,不过还需要文鹿你来把关、而早期的西班牙、葡萄牙等,实在不是我之才能所能够撰写的。” 见文学社中最有学识的丁鸿飞也自称不能胜任,刘继业也觉得自己把弄出一本《大国崛起》想的过于简单了。 “无妨,展羽你可以先将德意志的写出来,这才是我们的关键!通过展示俾斯麦之崛起之路,可以更好的展现国家主义之必要性。” “至于其余诸国、慢慢来吧,我看能不能让其他人也加入编篡行列;一人负责一国,把它写全、写精,把其社会转变、外交军事等等方方面面都写进去。就花个五年时间慢慢写,最后再整合出书。只要你能把德意志篇写出来,就够我们文学社内补习班用了。” 丁鸿飞点头表示同意,建议道:“我认为在下星期开课重新讲新的《强~国~军》之前,应该先将负责授课的执行委教官们拉来开会,把重点都说一边。” “这件事情,就由展羽你这位正参谋官负责吧。” 丁鸿飞颌首。教科书一事基本有了着落后,他主动开口说道:“关于文学社改制一事,其实我也想和文鹿你商量一下。” “展羽请讲。” “这个……”丁鸿飞想了想自己该如何表达,低声道:“我觉得我不必参加大会了吧?文鹿也知,我素来喜欢研究书本理论、策划军事方案,对社内的运转平常就没有帮上忙、以前的会议也基本不参加,执行委会上我也几乎没有发表过意见,这次或者不需要我参加了吧?” 刘继业笑了出来,没想到丁鸿飞会主动提出退出一群文学社社员挤破脑袋都想进入的最高会议,不过这也符合老同学的书生气。 “无妨的!展羽你作为第三十四标的正参谋官,未来也必然升的更高,将来责任越来越重,必须要先熟悉我们社内的工作不是!” “一开始或许不适应,后面习惯了便好。况且会议上没有意见正代表我们上下一心,是好事啊!” 刘继业这么说着,丁鸿飞想了想也就接受了。 在休息室内,刘继业与好几个社员都交流了一遍,又跑到外面与操场上打篮球的方振武玩了两局,最后才到旁边的澡堂冲澡、与王光照又交代了几句后便策马去了第三十三标营地。 第211章 外乡人 第二百一十一章外乡人 (最近重新开学,暂时只能一更了。) 刘继业确实是为了对抗演练而来到第三十四标,目的是下发正式的演练计划和时间表。至于去休息室见一见社员只是他在目的之外,为了笼络人心、加强自己与几个关键下属的交流、以及增强对文学社的控制力而采取的举动。 文学社之所以能够牢牢团结在刘继业身边,让蒋方震和沈同午惊叹,其原因除了国家主义本身的先进性和吸引之外,部分也是恩威并施的结果。 在去过第三十四标后,刘继业便带着同样一份演练计划和时间表来到了第三十三标。 轻车熟路地进了军营,来到司令部前,进去后便见到了早已等待的第三十三标标统敖正邦。 由于刘继业上任后已经数次来到第三十三标,随着时间推移,标内的军官有意无意地已经接受了他们这个新任上司会时常过来。就算是有如柏文蔚这样不满的人,却也没有办法说什么。 几次过来,刘继业也知道敖正邦是个比较耿直的人,见了面便先开门见山道:“子瞻,这次来我可是带来了演练的命令。” “早就等候多时了。”敖正邦气色不错,开了句玩笑后便将刘继业请入会议室内,接过刘继业递过来的一叠纸开始阅读起来。 看完了大概四页纸的命令后,敖正邦先是敬礼表示接受命令,然后好奇问道:“这种跑腿的事情,让下面参谋来就是了,文鹿何必亲自来一趟呢?” “怎么,不欢迎?”刘继业随口开了个玩笑,见敖正邦表情尴尬,急忙纠正道:“作为协统,自然要对管辖的军队了解清楚。不是为对子瞻不信任,而是我坚信凡事必须亲自调查后才有发言权,才能更直观的知道军队的能力……包括这次演练,也是为了更了解军队、从中找出优点和缺点做出总结。这样,才能进步,子瞻觉得呢?” 敖正邦点头道:“文鹿说的很对。” 刘继业与敖正邦聊了不少,包括问了他在第八镇任职时的情况、其在江宁生活习不习惯、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提起等等,话里话外均含着关心。 敖正邦在第三十三标做事做的不顺,而且前段时间柏文蔚愈发不将其放在眼里,能与刘继业聊天也能纾解心情。 在第三十三标与敖正邦聊了半个多小时,刘继业便起身告辞了。 回到第十七协内,刚一走进司令部,迎面就碰上了抱着一大卷材料的沈同午。 刘继业上前两步帮他接过一摞纸,问道:“不能找个参谋来拿么,需要你这个正参谋官动手?” “大家都在忙。”沈同午一边推开一件会议室的门,一边笑道。 在加入文学社后,沈同午明显话多了不少,人似乎也开朗了许多,与刘继业有说有笑。 二人进的房间里,一群参谋正围着一张地图在指指点点,记录着什么,看到两人后都停下手中的活敬礼。 沈同午与刘继业将材料交给慌忙上前的一个年轻参谋后,朝众人笑道:“这次从江宁府句容镇府调来了从江宁到江宁府句容镇的地图,找两个人摘录下来后争取三天后下发给两个标去。” 沈同午办事严谨,在参谋当中还是有一定的威望,参谋们对他们的直接上司也颇为恭敬。 “沿途食物,以及江宁府句容镇方面的帐篷准备好了么?”虽然这次演练大不同以往,既没有导演方案,也没有给两军准备住宿而是一切模仿野战,但是军粮还是要提前准备的。而且几十个第十七协的参谋到时候也需要吃饭睡觉的地方。 在得到确认的回答后,沈同午又道:“等大家把手头事情忙完后,还得去江宁府句容镇实地考察三天。” 有几个参谋一听到要出远差,脸上露出了不情愿的表情。 大部分人还是领命接受。 不过对于刘继业,还是有人有意无意地生疏。 “分派两标的参谋安排好了吗?” 刘继业一问,协内的一等参谋,名叫郭明书的中年男子便站直了回答道:“报告协统长官,已安排妥当!第三十四标及第三十三标各八名参谋,由职下与张参谋负责带队!” “你与张参谋,半个小时后到我办公室一趟。” “是!” 担任协统两个多月,刘继业对自己的协里面的参谋人员也有了些了解。正参谋官沈同午是日本陆士的5期生,而副参谋官李洋则是湖北武高等学堂的毕业生,一年前调入第十七协,性格有些偏执而使得人际关系并不好。 在两个参谋官之下,则是四名一等参谋;郭明书、张武、柳公群、萧耀祖。其中萧耀祖和张武是第十七协的老人,自建协就任职。郭明书是从苏北第十三混成协调入、柳公群则是陆士的七期生。 这四人各分管参谋处不同的任务,其中萧耀祖和张武由于是老人,虽然对一心军务的沈同午还算比较尊敬,但对资历稍差、又是外乡人的李洋便有些排挤了。 除非抱团,不然外乡人是很不好混的。 刘继业记得本来第三十四标内也曾有过这种苗头;江宁籍贯的人看不起外省人、甚至连苏北籍贯的军官他们也瞧不起。这种情况在刘继业与王光照两个江宁籍贯的带头清理、再加上湖南来的标副张孝准也狠狠整顿了几次事件,大家慢慢也就改变了。至少在文学社内,省籍的问题不曾出现过。 目前为止,第十七协的参谋处运转还算满意……但这是建立在他们的工作量一如往常那般小。 这次演练多增加的许多工作量,已经使习惯了安逸的参谋有些抱怨了。不过好在有沈同午的把关,大部分的任务都还能按时完成,质量也勉强能过得去。 想要打造成一个专业的军事参谋团,沈同午算是合格的参谋长官,但是他手下却有不少人需要清理出去。 等这次演练结束,就是人事大调动的时候了…… 刘继业如此想着,也不打算插手沈同午的工作于是看着他向一干参谋吩咐任务,完了等重新离开会议室了,这才拉着沈同午一道去食堂吃晚饭。 天色已暗,走在碎石路上,刘继业边迈动步伐一边说道:“有件事情我想与圣逸商量。” “文鹿请说?” “这段时间,我们第十七协的炮兵队还有直属炮兵营都齐备了……两个标下面的两个炮兵队共12门炮,再加上协直属炮兵营的16门话,就是28门炮了。” 提到炮兵的齐备,沈同午脸上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对这件事情感到很开心。 “正好文鹿你提出来了,我也打算就新多出来的炮,对我们全协的炮兵的训练进行调整、还要多搞几次实弹演习……”沈同午对自己的计划滔滔不绝,一路走到食堂内,直到饭菜上桌了才算说完。 夹了口菜,刘继业耐心地听完了沈同午的唠叨,知道自己的这个正参谋官平常话很少,但是对感兴趣的话题却能够一讲三个小时不带停。 “就是这个炮兵训练……我要与你商量的。” “对对,文鹿你说!”沈同午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兴致上来后,直接就打断了对方的说话,此刻脸上带着歉意。 “圣逸知道,我去过满洲战场,切实感受过工业战争、数十万人之厮杀。”虽然刘继业实际上并没有在正面战场待过多长时间,而是主要活动在战线背后,但是这时为了增加说服力,自然是进行了适当的夸张。 沈同午点了点头,专注地看着刘继业。 “而战后总结中,出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就是,为什么俄军在所有战役中,在兵力上和炮的数量上都占据优势,可每次在局部战斗中,日军的火力却比俄军更猛烈?” “比如奉天会战,二十八万日军拥有火炮一千一百门,而三十五万俄军则有火炮一千六百多门。但是日军为何却能够在发起进攻时投入更多的火力、并在更猛烈的火力掩护下,成功发动步兵冲锋?” “文鹿是说……集中火炮?”沈同午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没错。在大战时候,将原本分散在各标、各协的火炮集中起来,以镇乃至军为单位统一调度、统一使用。如此集中炮火就能够在局部形成绝对的火力优势,将敌军的防线撕开一道口子!” “所以,我们这二十八门炮不能简单的只是分开训练,而是要找时间多进行协同作战训练、这样在需要的时候,就可以在最短时间内集结手中一切力量,以点击面!分散开来,几个炮兵队,6门火炮分散在数公里长的战线上发挥不了多少作用、但是集中起来后,28门火炮可就几乎能够达到一个炮兵标的火力了!” “虽然这次演练、乃至秋操前都很难有时间开展,但是等秋操后,炮兵的训练就要抓紧了。” 沈同午轻轻颌首,笑道:“文鹿的提议非常好,我非常赞同。” 刘继业与沈同午的合作一如既往的很有默契。 第212章 硬汉软蛋(一) 第二百十二章硬汉软蛋(一) 西元1908年9月4日。 一大清早,天还未亮,只是在天边勉强能看到一抹黯淡的霞光。 李虎子在起床号响起之前就已醒来。待号声吹响后,翻身跳下床来,麻利地穿上裤子和军鞋、扣上军装、腰带、军帽、披风,斜挎水壶,背上子弹袋以及早已打包好,包括干粮、被褥在内的行军行囊,随同军舍的人鱼贯而出。 如成百上千的士兵那般,第三十四标第二营第四队的一百多士兵来到军舍外排成整齐的方阵,已是棚目的李虎子拉上他们机枪棚的三名士兵,站在方阵左侧边上。 第四队队官,留着大胡子的廖元笔直地站在方阵士兵面前,一边看着最后一人从军舍跑出,一边看着手中的军用怀表。 从起床号吹响到全体人员穿戴整齐在外面集合,总共用了五分钟二十八秒。 ‘啪嗒’收起怀表,廖元粗着嗓子大吼了一声:“全体都有!!” ‘唰’的一声,廖元面前的第四队士兵就同时立正敬礼。 礼毕,廖元插着腰,用其标志性的粗嗓子吼道:“你们都知道今天要干什么、这可不是普通的演练,是咱们第三十四标和第三十三标的对抗演练!是要分出谁是硬汉、谁是软蛋的演练!别的俺也不说啥,你们都知道该怎么做,就是老子要警告你们一句,若是在外人面前丢了咱们三十四标的脸、丢了俺老廖的脸,回来就给俺擦一年的马桶!!听清楚了没有!?” “是!!” “听俺口令!” “向左,转!齐步,走!” 第四队从方阵换成三排的行军队列,在廖元的带领下背着行囊朝不远处的军械处拿枪去。 大部分士兵在军械处前报上军号,便拿到了印有自己的号码的步枪。而李虎子却招呼他的手下来到另一个位置,在仓库口跟看管士官报了另一组军号后,便被放入其中。 不一会儿,一挺三架重机枪就出现在三人的肩膀上,最后一人则扛着两箱弹药盒。 第三十四标重机枪标准配置:水冷马克沁重机枪由三人扛,弹药手则负责携带一千发子弹。到了战场后,后勤部队会补充弹药。当然,演习的原因,大家不可能用真弹,弹盒子里装的都是标明了颜色的空包弹,就是没有装弹头、只有火药,基本上只能打个响的玩意儿。 两年前彰德秋操时就是用的同样的空包弹。 拿完了军械,第四队众人重新集合在操场上,然后以营为单位正式开拔。 江宁城到江宁府句容镇,直线距离总共将近三十公里,而实际距离起码在三十六公里左右。按照清末新军的正常行军速度步兵每小时为十里、七十里地加上中途休息时间大概能在八个小时内完成。 为了考验军队的徒步行军能力,刘继业并没有让他们坐舒适的火车,而是一路沿着土道走过去,而这也是为何徐绍桢和端方会轻易同意演练的原因之一。 出了军营后,第三十四标一千多人排成五人行军纵列,营下面以队为单位,队伍拖的老长的。在城区由于走得早,离开军营时天刚亮不过五点半钟的时候,城里大部分人尚未起床,因此路上自然很寂静,也没有人来围观。 肩膀布垫上扛着重机枪枪架的左脚,口中的热气在清晨的微寒下化作雾气,李虎子的机枪棚走在他们队里最前列,仅次于左哨哨长。 在他面前,莫约三、五步距离便是斜挎指挥刀的廖元。本来队官都是有马的,但是第三十四标为了考验军官,规定任何人包括标统王光照在内都不得骑马,弄得廖元也只好步行。不过他没有行军背囊,走起路来自然轻快许多,长长的指挥刀鞘底部的金属片拖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声音。 李虎子身后,扛着重机枪后架,名叫姚新元的机枪副目气息开始重了起来。 这个姚新元是秀才出身,平常对李虎子这个粗人当棚正目而不是很服气,两人关系并不是太好,也会时不时的打嘴仗。 一挺马克沁重机枪光枪身就重达23公斤,再加上29公斤重的枪架,加上来过百斤的东西,三人扛起来确实有些吃力,更别说他们背上还背着莫约15公斤重的行军背囊,还斜背着汉阳造! 有点吃力地走着,也就是李虎子以前当苦力扛惯了麻袋才能习惯,像姚新元那样,就算是进军队快三年了,但是之前底子不行、正摊上这个苦差事就有些吃不消了。 步伐稳健地走着,李虎子看着前面队官廖元的背影,开始怀疑之所以对方会让他来当这个棚目就是看中他能扛东西。 半个多小时后,李虎子所在的第四队便离开了江宁城门,朝着正东方向前进着。 离城不久后,整个部队走在第一列的第一营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声响,慢慢扩大,很快这声响就越来越大,歌声清晰地传入李虎子的耳中。 不需要廖元发话,与全体官兵一样,第四队也唱起了第三十四标军歌…… ‘中华锦绣江山谁是主人翁?我们四万万同胞! 强虏入寇逞凶暴,快一致持久抵抗将仇报! 家可破,国须保! 身可杀,志不挠! 一心、一力、团结牢! 舍身杀敌誓不饶! 舍身杀敌誓不饶! 中华锦绣江山谁是主人翁?我们四万万同胞! 文化疆土被焚焦,须奋起大众合力将国保! 血正沸,气正豪! 仇不报,恨不消! 群策、群力、团结牢! 拼将头颅为国抛! 拼将头颅为国抛!’ 一边唱着由前标统刘继业作曲作词的,名为‘抗敌歌’的歌曲,第三十四标的队伍迈着坚定的步伐大步向。一千多人齐高唱汹涌澎湃的爱国歌曲,身处其中,李虎子也莫名地变得壮怀激烈起来,热血一燃,仿佛浑身都是力气! 在雄壮澎湃的军歌当中,在一面红黑相间的军旗之下,第三十四标朝着句容进发。 一场演练,在不少第三十四标官兵心中,却已有了战斗的气氛。 第十七协的一等参谋郭明书走在队列当中,也被这股爱国的热血气氛所感染,多听了几遍后下意识地便开始跟着唱了起来! “血正沸,气正豪!仇不报,恨不消!群策、群力、团结牢!拼将头颅为国抛!” 他只觉得这首军歌说不出的好,说不出的棒,与之相比,陆军部和北洋的什么《行军歌》都弱爆了。 “允亮,等结束后,能否将此歌谱给我一份?”郭明书向一旁的王光照如此要求。 王光照听后笑了笑,将对方拉近了在其耳边道:“这首歌是如今的刘协统当初在第三十四标任标统的时候写的,锡胤回到协里面后找协统要就可以了。” “当真!?”郭明书很惊讶,没有想到在第十七协里面没有太多存在感的,整天往第三十三标和第三十四标跑的协统居然还有这等才气。 “听刘协统说,这是当初他在日俄战争中,看到国破家亡、日俄列强在我中国领土上任意逞凶暴的场景,愤而不平做下的词曲。” “是么……”郭明书觉得这理由有些道理,只是从歌词中却品到了一点不同的味道,比如这‘中华锦绣江山谁是主人翁?我们四万万同胞!’一词,就有些犯了忌讳、不过现在民智渐开,朝廷又推行立宪新政,对这类新式言论管得也不严了。 地方上一堆士绅阶级的立宪党人举着‘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的旗号要求速开国会,清廷一点办法也无。 而‘强虏入寇逞凶暴,快一致持久抵抗将仇报!’既可以指列强入侵,难道就不能指当今之满洲政府么?尤其是那报仇,有心人自然能品出其他滋味出来。 至于‘文化疆土被焚焦,须奋起大众合力将国保!’一词,更有暗指‘剃发易服’的嫌疑……对汉族而言,汉服如今只能在戏子和道士身上见到,这不正是文化被焚焦么! 不过对于同是汉人,由接受了多年新式教育的郭明书而言,这首歌无论怎样解读都符合其味道! 除了文才之外,在治军方面,郭明书在来到第三十四标后也对刘继业佩服起来。 作为负责带领八名参谋考核第三十四标的人,郭明书在演练前五天就进驻了第三十四标营地,全面观察他们规划、准备、筹备演练事项,制定出行军路线、扎营地点、各项工作的时间表、以及第二天正式演练时的进攻、防守和遭遇战的战术方案。 第三十四标上下大量认真的工作和周密的准备,让郭明书发现今天早上5点钟开始准备开拔时,一切都井井有条。每个军官都知道自己的位置、自己的责任,而士兵们也如上了发条的机械那般,跟着每一项指令行动。 从五点钟起床号响起,到五点半离开军营,半个小时内一切都安排妥当没有出现丝毫延误,完全照着时间表进行……第三十四标能达到这样的程度,现任标统王光照出色是肯定的,但是前任标统刘继业依然功不可没…… 自己果然是太小窥天下英雄了…… 郭明书一边在心中决定纠正错误,一边看到王光照拿出了时间表,于是出声问道:“接下来的时间是怎样安排的?” 王光照不需看手中的纸便直接回答道:“五点半出发,六点钟第一营出城,预计走到早上八点半走了十公里后,停下来休息半个小时、吃上早饭。然后九点继续上路,再走十八公里,在下午一点的时候停下来休息一个小时……预计在下午四点半抵达演练地点,开始安营结寨。” 第213章 硬汉软蛋(二) 第二百十三章硬汉软蛋(二) 清晨的霞光被正午的烈焰所取代,虽然第三十四标的军官庆幸这天气不算太糟糕、路况也因为这段时间持续的阳光而变得结实易行,但是在烈日下行军的士兵们却有些吃不消了。 一开始出发时候高昂的士气慢慢回落,长时期的行军不少让负重在四十斤左右的士兵都气喘吁吁,而每个队分担更重的机枪组因为平白多了近百斤的负重,压力就更大了。 李虎子早将袖口卷起,身上的军服已经明显湿了。他擦了擦额头直冒的汗水,努力将肩膀上的机枪架换了个位置。 长时间扛着沉重的机枪架,健壮如李虎子这般也觉得有些吃力,而在他身后的姚远新则已经汗流浃背,死咬着牙关了。 土路两旁全是农田,在农地中干活的农民不时投来好奇的目光。 “虎子……我快吃不消了……”姚远新的声音断断续续。在扛着五十公斤的东西从早上5点半一直行军了将近7个小时,这个本身体能就一般的副目的体力和耐力都已快接近极限了。 “撑着!还有一会儿就休息了!”李虎子自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休息,也只能安慰对方一下。 李虎子话音刚落,就看到前面之前跑到第二营处开会的廖元小跑着赶回来,喊来了第四队下面的三个哨长。 因为走着近,李虎子能清楚地听到廖元的大嗓子:“营里面说了,马上准备休息、吃午饭!前面道路左侧两块农田之间,进去有一片空地,那里就是我们第二营的地方……我们第四队分在最靠东的方向,你们几个下去管好队伍,别走散了、听到没!?” 几个哨长将命令传下去后,大家一听到能休息、能吃上一口干粮,精气神都高了些许,而姚新元也努力地撑到了坐下来的时候。 一屁股坐在松软的草地上,许多人顿时生出再也不想爬起来的感觉。 腰酸背痛那还是轻的,像姚远新这般简直感觉浑身散了架、无处不痛、无处不酸胀。 “大家听好了,四十五分钟!四十五分钟后都得给俺排好队,随时准备出发!听到没有!?”廖元在第四队休息的地方,对几个躺着东歪西倒的士兵踢了两脚。 “新远,还成么?”李虎子见姚新元平躺在地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一边从行囊中取出饼子就着水壶吃上两口,一边问道。 “虎子啊……别理我……”作为正射手的姚远新平日跟李虎子说话都要带点傲气,只是现在却虚弱地喘气都难。 看这姚远新怕是扛不动了,李虎子便扭头看了看他们棚剩下的弹药手和副射手,这两个士兵之前身体素质都不错,现在都在费力地嚼饼子。 “喂,大柱,你看着远新扛不动了……等下子我们把这机枪拆了,我扛枪架、你来扛枪管,然后让远新帮忙拿箱弹药……后面你要是吃不消了,我们再换、你看行不?” 副射手听后看了看地上正哆哆嗦嗦拿起水壶喝水的姚远新,因为嘴里塞了食物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 “成、我看我们已经走了几十里路,离扎营的地方不会太远了!” ……………… 吃完午饭休息了四十五分钟后,第三十四标的各营又重新回到路上继续行军。一个人扛着将近六十斤的枪架,李虎子与大部队又走了莫约三个小时,终于进了句容的地界。 按照王光照等人事先制定的计划,由于第二天第三十四标首先防守,因此最后选择的扎营地点就更靠近规划出来的演练地点的东南方向,也即是第二天防守方的司令部所在。 为了选择扎营地点,第三十四标还专门花了两天时间实地考察,最后选中了一块靠近一条小溪的平坦区域。 如今第三十四标大队便来到了这片区域,由王光照统筹吩咐下去,将这块方圆占地大约三里左右的区域按照营为单位分成三个宿营区,形成品字型。在三个宿营区的中央,则是临时指挥部、生火区、用水区和食堂。每个大的宿营区再以队为小单位分成四片帐篷群,在每个队都挖了大坑当作厕所使用。而在整个营地之外,还要再挖浅浅一圈战壕,作为临时防御的工事。 李虎子等人分批到达后,先是以队为单位卸下浑身的装备,由廖元开始分配任务。 有些人负责挖坑:公共厕所和战壕、有人负责协助工兵一起搭建营地、每个队还要拿出一个哨的人巡逻和警戒。 而第三十四标直属的马队早就散开了在周围警戒。 从三点四十抵达驻营地点,第三十四标一直热火朝天地干到下午六点左右,太阳西沉的时候,才基本将营地搭建起来。 一大早就出发,背负了五十多公斤负重行军了四十多公里,然后又挖了两个多小时的坑,就算是身强体壮如李虎子也有些吃不消,一双胳膊肿胀难耐。 不过总算是把一天的事情都忙完了。在挖完了战壕后,李虎子与战友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第二营第四队的驻扎地,帮忙将最后一点营寨全部搭建完成。由于在营地一切都完成之前谁都吃不上饭,因此腹中空空如也的士兵们没有人偷懒,大家都想着早点干完好去填报肚子。 一直到七点钟,第四队的几个士兵才带着几个炊事员从营区中央的食堂处抱来了几桶热腾腾的饭菜和补充干粮用的饼子。 李虎子和一群战友拿着野餐饭盒蜂拥而至,由炊事员给每人弄上两大勺稠米粥,还有一点咸菜,就是没有肉。 这伙食比在军营中差了不少,不过在野外也办法、再加上大家都饿了,而且分量也够,也就不顾三七二十一先吃下去再说。 第四队如第三十四标其余部队那样,士兵们自在地结成一群,围坐在地上。坐在李虎子旁边的姚远新没有丝毫形象地端着饭盒喝粥,精气神比中午好了不少。 围坐着的士兵们在聊趣事,说笑话,而姚远新或许是因为下午的时候李虎子帮他分担了负重,态度好了许多,吃完饭后放下饭盒用袖口抹了抹嘴,主动朝李虎子搭话道:“虎子,你有空还是要好好琢磨琢磨《强~国~军》,标统大……协统长官可是真的道出了世间真理,看这本书比一百部论文都强!看明白了,就知道我们中国为什么会被人欺负,就能明白大道理!” 虽然姚远新态度好了很多,但是语气中还习惯性地带有一股傲气。 李虎子对第三十四标人手必备一本的《强~国~军》小册子自然熟悉不过,只是他本就不是喜欢学习的人,除了识字之外怎么也提不起读书的劲、宁愿在操场跑十公里也不愿翻书,因此对《强~国~军》内的内容不是很了解。 不过就算是李虎子这般只能看懂书中六成内容的人,也觉得很有道理,因此听姚远新提及也就赞同地点了点脑袋。 姚远新来了谈性,见周围大家都在彼此聊天,便将身子凑近了低声道:“悄悄跟你说个事儿……” “咋了?” 姚远新的声音又低了几分,显得神神秘秘道:“有说法,有一群军官弄出了个秘密的团体出来,专门研究这《强~国~军》的大道理……听说啊,这里面的军官甚至还包括了标统长官!” 李虎子不以为意道:“标统长官当初就是跟协统长官一起留学东洋的,研究协统长官的理论自然也是正常。” “真是羡慕啊……要不是那廖大胡子看得严实,我也打算在我们第四队搞个小组织研究道理,分享观点了。”姚远新显得很遗憾。 “这算啥……”李虎子掏完耳朵,一口气吹飞指尖上的物体,继续道:“我有个三营的兄弟就在他们营里弄出了个这样的小组出来,叫啥……奋进社,拉了七八个人进去呢!” “当真!?”姚远新显得有些激动。 “当然了……”李虎子对这些主义什么的不是很感兴趣,因此也不觉得这有多大件事。 姚远新却不像李虎子那样。他对《强~国~军》中提出的主义深为赞同,内心甚至有更激进的想法,只是由于东京同盟会根本进不来第三十四标而没法加入革命组织……因此听到有组织自发研究刘协统的主义后,自然很向往。 他本想对李虎子讨好两句,却拉不下脸来,结果表情变得很古怪…… “虎子啊……这,回去后,能不能哪天带我也去看看?学习学习。” “当然没问题。”李虎子一口答应下来。 “太好了!”姚远新一拍手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眼尖的李虎子忽然远远看到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莫约三十多人走出了营区……从他们袖子上缝的红色袖套看,居然是一群宪兵! 是出了啥事情了么? 李虎子知道宪兵出现可不是啥好事情,不过接下来一段时间也没有发生特殊的事情,心中的些许疑问也就很快忘却了。 吃完饭后,天色完全黯淡下来了。 李虎子简单用水清洗了一下饭盒,然后拿着水壶与第四队的人一起在廖元的带领下排队在中央区域的用水区处重新将空了的水壶灌满刚刚烧过的干净水。 营区规定士兵不得擅自行动。 返回宿舍区后,李虎子等人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廖元又找全队的士官和棚目开会,简单将第二天演习的计划重复了一遍。在晚上九点半左右,完成了全部任务的李虎子终于进入帐篷里躺下。 “呼……” 累了一天,李虎子只觉得脑袋发沉…… 闭上眼睛后,刚刚摸到梦乡的门,耳边却忽然听到…… ‘轰~!’ ‘砰、砰、砰!’ 刚一睁眼,还未等跳起来,就听到帐篷外廖元巨大的吼声:敌袭!!!!” 第214章 硬汉软蛋(三) 第二百十四章硬汉软蛋(三) “敌袭!!!!” 枪炮声、此起彼伏的吼声,响彻整个第三十四标营区! 刚躺下没多久的李虎子条件反射般地跳了起来! 还好第三十四标军规要求演练时睡觉一概不准脱军装,抱枪而卧,因此大家跳起来的时候都穿着衣物,就是有些人没有穿鞋。 黑暗中,外面慌乱的声音让李虎子来不及找鞋子,一把抄起枕头傍边自己的步枪,拿起子弹袋就冲了出去! 来到帐篷外,模糊的黑影中只见人影晃动、周围枪声大作,这种从未见过的场景让李虎子心中感到自从加入军队后从未有过的慌乱感觉。 就在这时,忽然耳边清晰地传来了队官廖元的指令! “不准慌!敌人没多少!敢慌乱的老子把枪塞进他屁眼里!都跟着哨长行动!给俺抄家伙去东南口子堵上!!” 李虎子这时才看到原来不远处廖元拿了个铁皮桶在喊,难怪声音会如此大。听到长官的声音后,心中慌乱的心情稳下来不少。此时情况紧急,李虎子也顾不得没有穿鞋,拿着步枪便听到四周传来一阵阵:‘左哨跟我走!’ ‘右哨跟我去西边!’ 李虎子跑了两步,忽然愣住,想起自己是直属队里面的机枪棚目,没有哨长可跟……而且重机枪还在营地物资地、自己的正枪手姚远新、副枪手和供弹兵都不知在哪! 这个时候还是先找到机枪再说! 李虎子立即朝反方向的物资处跑去,中间差点被地上的杂物绊倒,顾不得脚痛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存放物资的帐篷内。一把翻开油布,马克沁机枪完好地放在原地。 只是将近六十公斤的东西,搬起来也费尽、更何况还有弹药箱……就在李虎子使出吃奶的劲准备一个人搬走机枪的时候,却忽然看到姚远新和另一个供弹员也跑了过来! 此时便体现出了第三十四标多年严格又合理训练的成果;在突如其来的慌乱之中,士兵们依然牢记着自己的职责;步兵跟着哨长行动,冲向前线,而就算是走散了的机枪组成员也凭着纪律性在重机枪摆放的位置集结了起来。 看到姚远新等人,李虎子顾不得开心,一挥手大喊道:“跟我抬起来!远新你去搬弹药!!!” 缺了一人的机枪组快速架起机枪,朝着战壕方向跑去。 此时前线的枪声淡了下来,不过正处在紧张与兴奋情绪当中的三人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夹着机枪飞奔,一下子便来到了战壕前。 在夜色的笼罩下,李虎子在战壕前只能看到壕内不时闪现的火光,那是步枪口的烟火! 把马克沁重机枪在地上放下,打开弹药箱,将供弹布联入机枪,姚远新蹲着身子双手握住把手就等待李虎子的命令了! 此时此刻,三人、乃至战壕中放枪的士兵都忘了,手中枪械内装的是空包弹…… 也就在这个时候,比大嗓门廖元的声音更大、更响亮的声音又从后方响起,那是一阵说不清如何刺耳的轰鸣声! ‘呜呜呜呜~~~~’ 听到这个奇怪的声音,大家不自觉地都停下了手中的活。 来回响了十余秒后,这个轰鸣声便消失了。数秒之后,便听到廖元的声音从铁皮桶传来:“停火!!!” “全体停火!!!” “敌人已经撤退了!” 刚在兴头上,准备将机枪内的子弹全部扫射出去的姚远新脸上变得很难受,憋得慌。战壕内还在放枪的士兵也停下了举动,片刻后夜幕就恢复了寂静。而二营之外的一营和三营位置,枪声也渐渐消失了。 “全体到各队帐篷前集合!!” 听到长官的命令,第四队的士兵们虽然很困惑却还是照做,纷纷爬出战壕往回走。不时有人扭头朝后方黑漆漆的远处张望,却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出来,心中都充满了疑问。 到底是谁袭击咱?咋地撤的那么快? 同样的,将机枪重新架在肩上往回走的机枪三人组也抱着这样的疑问。 重新回到帐篷处,只见周围地上插着火把,拿着铁皮桶的廖元正与另一名戴着眼镜的军官说话,看到夹着机枪的李虎子后直接喊了一句:“虎子,把机枪放回去!” 待机枪三人组将最后也没有机会扣扳机的机枪重新放回仓库,再返回后,只见第四队士兵们已经自觉地排成了四纵列的方阵。 李虎子三人赶紧插入其中,没过多久就听到廖元喊道:“报号!” “一、二、三……”轮到李虎子的时候,他急忙报了一个:“九十八!” 廖元听完最后一人报数,又吼了起来:“怎么差了两人!跑哪里去了!?没听到要集合!?” “报告!”队列中一个棚目站了出来,看到火光下廖元那显得狰狞的脸,大胡子都一抖一抖的,这人咽了口口水,还是壮着胆子道:“是齐辉,他的子弹袋掉了,还在战壕那里找……” “算了,不等这王八犊子了!”廖元骂了一句,跟身旁陌生的军官说了两句话,然后退后半步大声道:“都给俺竖起耳朵!这是标里头的吴参谋,有话要跟你们说!” “这不是军需官吴参谋么!”李虎子旁边的一个人眼睛尖,借着火光打量,记得在军营中见过那个陌生军官。 李虎子当初在领机枪的时候也曾见过吴忠信,仔细一瞅,确实像,尤其是那微微反光的眼镜。 “诸位!”吴忠信接过铁皮话筒。 此时周围营区都传来了说话的声音,吴忠信也只能尽量抬高音量道:“这次是突发演习,是协里面的特殊演习,考验的就是我们第三十四标在突发情况下,例如遭到袭营时的反应能力!” “为了考验你们最真实的反应,所以这次演习只有标总司令部知道,连你们的廖队官也不知情。”吴忠信说这话的时候,廖元脸上沉沉的,似乎自己被蒙在鼓里感到不开心。 “负责袭击的是宪兵队……”说到这里的时候,正好看到一群宪兵排成队列沿着原路返回营地,领头的宪兵哨长朝吴忠信和廖元敬军礼。直到这时,李虎子才恍然大悟。 “这次夜袭后,各方的反应会由宪兵队、我们第三十四标内的参谋,以及第十七协派下来考察的协参谋汇集成总,上报协司令部,也是演练的组成部分……” 吴忠信停了停,他平常不善大声说话,此刻嗓子已经有点哑了:“不过初步看,我们第三十四标的普遍应对还是很不错的……你们第四队也不赖,还想起把机枪用起来,不错……诸位幸苦了,晚安吧!明天一早七点钟还要准时出发布置阵地,若是算上收拾营地的时间,你们只有不到四个小时的觉可睡了!” 李虎子看着吴忠信说完,将铁皮桶交还给廖元后,向众人敬礼便离开。 “都听到吴参谋的话了!赶紧给我睡觉去!明天五点都给我起来收拾营地!” 李虎子等士兵回礼后,便纷纷散去…… 士兵们纷纷回到帐篷里自己的床位,放下步枪、除去鞋子后再次躺下。只是被弄了一晚上突然袭击,大多被搞得一时间睡意全无。不过碍于哨长都在,不敢大肆讨论,只有隔着床位的能小声交流了两句。 李虎子也重新躺下,盖着被子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一方面,有种被耍的感觉、但另一方面,心情又很兴奋,觉得这才是真痛快!最后,对于自己被吴参谋夸奖,还是感到有些得意,说不准还有奖励! 就这么想着,想着,这次真正地进入了梦想。 直到最后李虎子也没发现自己其实是没有穿鞋的。 与士兵不同,军官们却不能那么早休息,而是由标里面召集了全体队官以上职务的军官道标指挥部开会。 这次的突然袭击计划是刘继业亲自安排的,第三十四标里只有王光照、蒋方震和方振武等核心高层,以及郭明书率领的协参谋们知道,由方振武率领宪兵负责完成,根本没有通知各队官。 在约定好的宪兵晚上十点袭击之前,各参谋、标里面的军官都事先纷纷来到各个营地中,实地考察各部队的反应能力。更有甚者在‘战斗’打响之后亲自跑到战壕里看士兵们的反应。 总体而言,第三十四标对自己的部队还是很满意的;只有在绝少情况下才出现士兵乱跑的行为、各队队官,各哨哨长,甚至绝大部分的棚目都能够在突发情况中发挥出长期训练养成的本能反应:以哨为单位,以队为建制,听从长官指令统一行动! 整个部队的建制非常完整,各队基本上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入了各自的防守方向,总体而言很满意的…… 王光照在司令部跟手下二十几名队官、队副做了一个简单总结,并且把演习的真相与他们说完后,便让宣布解散……而他本人,还要就着煤油灯与第三十四标的高层再商量事情…… 等到第三十四标除了执勤士兵之外所有人都睡去时,时间也已到了夜里三点钟。 第215章 硬汉软蛋(四) 第二百十五章硬汉软蛋(四) “虎子哥!!” 正在战壕中搬运沙袋的李虎子猛一抬头,便看到上面站着的一个年轻人,满脸惊喜地看着自己。 “哟!是炳子啊!”李虎子将最后的沙袋在机枪前垒上,拍了拍手翻身跳出战壕,仔细打量了自己的小兄弟一番。 “你们五队也在这儿布防?” 孙炳是第二营第五队的士兵,负责防守的阵地正好与李虎子的第四队紧挨着,看到自家哥哥后便跑过来打招呼…… 此时烈日当空,大家都满身是汗。 李虎子他们早上四点多就被喊醒;由于第二天要攻守互换、营地要挪地方,因此众人花了将近三个小时将营地的东西都收拾妥当,帐篷什么的裹起来装车后,才在七点左右出发,徒步行军一个多小时来到既定的一片略有起伏的丘陵地带。 在王光照等第三十四标军官事先规划好的方向布置防守阵地,李虎子等士兵再次充当了工兵的身份,拿起工兵铲开始挖战壕。 与日俄战争时流行的线型战壕不同,第三十四标的工兵队在刘继业的影响下已经学会了锯齿型交叉战壕,甚至还打算若是时间充裕在第一条战壕后面再挖一条出来,两条战壕之间用通道连接。这场攻坚演练战中,双方的炮兵都会动用起来,因此还挖了不少防炮坑。 几个工兵队的士官指挥着普通士兵们挖战壕的技巧、位置和方向,挖出来的土则直接装入麻袋中,变成沙袋。 第三十四标的阵地分成两部分;在其左侧东南角方向一个莫约六十多米高的小坡子上设立了炮兵阵地,六门大炮处在制高点上可以轰击周围三公里之内的目标,由三个队四百多人在战壕中负责防守。 在炮兵阵地的右侧则是主阵地,一条大约四百多米长的战壕,设有数个重机枪阵地。主阵地的前线集结了一个营的兵力,而后方则也留下五个队的兵力作为预备队,可随时增援或发起反攻。 一个标一千五百人,从早上八点一直挖到下午一点,四个小时才大致完成了这项简易工程。 演练还没有正式开始,王光照等军官已赶去第十七临时协司令部开会,确保所有事项都准备就绪…… 而在挖完战壕到准备开演的空隙当中,便是一群士兵难得的休息时间了。 “这是我小老乡,一群进来的兄弟,炳子。”李虎子与孙炳和另一名瘦瘦的士兵介绍。三人躲在树荫底下,一如其他士兵那样,看着已成型,半人高的战壕。 “幸会,我是虎子下铺的项童。” 孙炳与项童握了手,这是第三十四标内学西式礼仪而推广的方式,众人进入军队快三年也差不多习惯了这些新事物。 “项哥,你啥时候要退役啊……?”孙炳见项童也是士兵,由此感叹地问了一句。 清末新军中,第九镇与其他部队最大不同在于其是征兵制的。徐绍桢学习日本和德国的经验,规定第九镇士兵服役满三年后便退役,转入预备役,在战事可以随时征召。 此退役令是分批进行,不会让全镇的人同时退役,变得无兵可用。像第三十四标,便是以队为单位,每半个月退役一个队的士兵。而退役目标则包括全体普通士兵而不包括士官和军官;因此士兵出身的项童要退役,而已成了正目的李虎子和和副目的姚远新则不在退役的行列中。 习惯了军营的生活,想到再过几个月就要退役,从此离开军队了,项童露出了不舍的表情,叹气道:“也不清楚、不过听说,我们第四队也就比你们第五队早半个月吧。” 说完,瞄了一眼最里面含着一根枯草在晃悠晃悠的李虎子,有些不忿道:“谁知道让这个虎子成了那啥机枪棚的正目,你我都走了,就他可以留下,真实气人!” “得了吧!谁老是抱怨军队里头找不到媳妇?”李虎子推了项童一把,将嘴中枯草吐出,不怀好意地看着对方道:“老实说,你攒了多少钱来?成天晚上就听到银钱‘叮当’响,你为了娶媳妇可真是下了老本啊!” 项童辩驳不得,支支吾吾地不好说话,只能赶紧打岔道:“你听说没,昨天晚上六队有个倒霉蛋出了帐篷没看清路,接过一头栽入粪坑去了,在小溪洗了半天的水都没用,现在军服上还有臭味!” 此话一出,正拿着水壶喝水的孙炳顿时将口中的水喷了出来,拼命咳嗽了两声大叫道:“我今早才在小溪边上补的水!” 李虎子和项童对视一眼,都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 笑够了,见孙炳脸色挂不住,李虎子走过去拉住他道:“那人除非是想被军棍抽烂了屁股,不然怎么会在饮水的上游冲洗自己的屎尿?肯定是在下游的!放心吧。” 如此说了,孙炳的脸上才好了一些。 这么悠闲地躺了一会儿,直到廖元的大嗓门响起起来,士兵们才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拿起武器朝战壕走去。孙炳也告别回自己的部队去了。 回到自己的机枪阵地位置,跟姚远新一起检查了一遍沙袋的稳固程度和视线,这才拿起观察镜开始将视线内的区域编号:“左边从我们炮兵阵地到那棵树……看到没?嗯,这块区域就是甲区、然后,从那棵树到那边的石头哪里,是乙区……” 在战壕上方走过的廖元恰好看到这一幕,见到李虎子完全按照训练那样行动,又想起对方昨晚给自己在吴忠信面前涨脸了,心情不错的时候便走到对方身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好好干!要是演练好了,回头俺给你请功!”撂完这句话,廖元也不管四人机枪组诧异的表情重新跳出战壕,继续巡视起来。 ##################################### ‘轰!!!’ 炮口闪出一团桔黄色的火光,随之而来的巨大轰鸣声让周围的人都一阵耳鸣! ‘哒哒哒~~’机枪扫射起来,一颗颗金灿灿的黄铜子弹壳飞起! ‘砰砰砰!’步枪的射击声如同炒豆子一般,密密麻麻。 ……………… “守方第一营把守的炮兵阵地遭到攻方炮兵十分钟的袭击,损失轻度,伤亡在十五人左右。” ……………… “攻方突袭守方炮兵阵地,遭到机枪的猛烈射击!以其密集的队形看,已丧失了一个哨的战斗力。” ……………… ‘攻方迂回炮兵阵地后方,与守方的增援部队展开激战,按照两军的人数和火力数量,认定攻方损失一个队、守方两个哨。’ 演练开始后,第十七协就派出了手中的全部参谋,深入攻守两方的队里面,骑马行动。每当交战前,先由两方的参谋回合,各自报上人数、火力数量,然后再进行实际演练,最后由两方的参谋商量出一个交战结果后再判定各部队的损失程度,并由随身的卫兵返回通知各方。 而刘继业、张孝准、沈同午等十七协的军官也各自骑着马分散在演练场上,各自选中一支队伍观看进展。 第三十三标与第三十四标对抗性演练从中午一点半正式开始。进攻的第三十三标通过斥候发来的情报,首先将注意力放在了守方的炮兵阵地上。先是朝对方阵地打出了两个基数的炮弹后,再集中了两个营为兵力展开猛攻、第三营则守卫着进攻的侧翼,防止主阵地派出的援兵。 一开始的炮击给第三十四标的炮兵阵地造成了一定的损失,但由于阵地构建的很合理,因此损失并不大。 而第三十四标炮兵的回击也让第三十三标付出了数十人的‘伤亡’。 接下来,在两个营对阵地展开的猛攻当中,他们遭到六挺机枪的猛烈扫射,伤亡一下子就急剧攀升! 为了加强炮兵阵地的防御,王光照特意从其余几个队调拨了三挺机枪过去,使得火力顿时提升了一倍。 在此情况下,参谋判定进攻的两个营伤亡达到一个队,却没能拿下对方阵地。 在正面突击受阻后,进攻的第三十三标于是分兵,集合一个营准备从侧翼包抄,却遭到第三十四标主阵地的后备队的阻击,双方的遭遇战中由人数更多的第三十四标获胜。在持续无法打开局面的情况下,守方炮兵阵地的持续轰击又给攻方造成了百余人的伤亡,并打击了士气。 而另一方面,防守攻方侧翼的一个步兵营则遭到两个营的夹击,很快退败下去…… 在这种情况下,第三十三标已发现无法攻克对方阵地,完成目标了。为避免更严重的损失,攻方以一个尚未进攻而建制完整的营为掩护,缓步撤离战场。 从一点半开始至下午六点钟结束的五个多小时的‘攻防战’中,以守方的获胜而告终。 初步估算,守方有一门大炮、二百八十人失去战斗力,而攻方则损失了五百三十人。 到了晚上,两标的军官都集中到第十七协开会,开始准备下一阶段的攻守互换。 第216章 硬汉软蛋(五) 第二百十六章硬汉软蛋(五) 第二天,换了攻守的第三十三标和第三十四标再次开战;这次是第三十四标进攻、第三十三标防守。 不过防守的位置有所变化;而第三十三标挖出的战壕则明显看得出是仓促间模仿的第三十四标的方式,只是由于对挖战壕并不熟练,同样时间和同样人数挖出的战壕最后坑坑洼洼,并不齐整、而且甚至主阵地部分尚未来得及完成。 第三十三标并没有选择将防守阵地分成两部分,而是集中在一条防线上;炮兵处中央,然后战壕形成环形的形状环绕中央,兵力非常集中。 这种布阵虽然能够集中兵力和火力,却在遇到第三十四标轰击时遭到惨痛的损失。 同样的十分钟炮击,昨天进攻时由于第三十四标炮兵阵地的分散使得伤亡不过数十,但是这次,由于密集的兵力集中、尚未完全修好的战壕和缺乏防炮工事却造成了第三十三标将近两百人的伤亡! 第三十四标在炮击结束后并没有采取正面突击的方法,而是先用一个营左右的兵力配上大量的机枪将对方阵地的东面和南面进行封锁,然后调集两个营开始大胆包抄对方后路。 如此行动使得第三十三标主力被迫放弃阵地,为避免被前后夹击而派出部队阻击。 双方在一片密林中展开交火,各自两个营一千号人撞在了一起。 虽然两方参谋尽量控制,但这次碰撞的人实在太多,管不过来的地方情况就有些失控…… 两军士兵面对面射击着,也不知道是哪方哪个士兵先一步冲了上去,下一刻双方便有各自数十人加入进来,竟然开始了白刃战! 两天的对抗性演练,又是数不清的劳作让两方士兵都积累了不少火气,此刻一群人打起来,这种肃杀的气氛就瞬间传播出去,千人部队顿时就有点失控,甚至连几个军官都蠢蠢欲动! 这种情况下,由郭明书带队的参谋应急反应还是不错,先是让各队军官稳住自己的部队,然后亲自率领卫队策马冲向冲突发生地点,不断鸣枪并用马队冲散人群,总算是控制住了情况。 参加斗殴的四十多名士兵被卫队带走,全部临时判定‘丧失战斗力’,一个两个都鼻青脸肿。不过好在为了防止突发事件,在开拔演练之前两军都收缴了刺刀和匕首,因此没有出人命。 出了这场小插曲,演习场地一时就停了下来,最后判定进攻方没能完成包抄行动与守方打成了平手…… 不过虽然第三十四标没能完成进攻任务,但是最后计算出来的损失比例却很有利:第三十四标共有三百六十八人丧失战斗力,而第三十三标则损失了六百多人。相比昨天第三十三标被迫撤退而且损失惨重,很明显第三十四标的战果要好上许多。 至此,经过三天后,第十七协内的第三十三标和第三十四标对抗性演练算是告一段落、各部队返回自己的营地,开始准备第二天的阅兵式了。 ################################### “文鹿,不错啊……” 刘继业从一堆军用地图中抬起脑袋,就看到自己的上司徐绍桢走进帐篷,一边笑着挥手。 “敬礼!”帐篷内的参谋们随刘继业敬礼,徐绍桢也回了个礼。 除去军帽,徐绍桢摸着头发来到刘继业面前,笑道:“我可是开了眼界,没想到一个操练还能玩出如此多的新花样、看来你去彰德观操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啊!” “大人谬赞了。” 徐绍桢是今天上午乘火车到的句容,抵达第十七协部准备参加阅兵式。 在抵达后,徐绍桢先是简单看了看负责配同的第十七协正参谋官沈同午送上的演练简报,对攻防战的进行、夜袭考核大加赞赏!作为思想比较进步的官员,徐绍桢对这些新的手法很有兴趣,来了兴致后专门骑马去了第二天攻防战的地点观察,对第三十四标挖的锯齿型战壕非常感兴趣,当场便称这种战壕应该推广全镇。 此刻回到军营内,对能够又有新想法的手下,徐绍桢心中的一点点不快已被赞赏所取代。徐绍桢在思想进步之余,本质上其实还是一个旧式文人,还保留了不少旧时代士大夫的观念,在人品上还是很不错的,也能有容人之量。 两人之前的一点小隔阂似乎就此而烟消云散。 对于这次演练,刘继业个人也是很满意,既满意于第三十四标出色的表现,也满意于参谋们用心设计和执行最终使对抗性演练达到了设想的目的。通过简报,刘继业也大致知道两军在各有优秀表现之余,也露出了许多弱点和缺陷。 就算是表现最好的第三十四标,在一开始夜袭考核的时候,各队队官就没有事先在扎营时制定好突发情况下合适的方案,造成一开始枪响时出现小规模的混乱。 在防守的时候,第三十四标算是表现很不错,但是轮到进攻时,还是有点杂乱无章的感觉,进攻的波次不够流利。在包抄时动作也很缓慢,也没有有效地迷惑守方使得第三十三标准确地判断出了主攻的方向并派兵拦截。 当然,第三十三标的问题更多,这一点从最后两队的战果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刘继业从来都觉得有问题是好事,凡事总会出现各色差错;越早的发现问题就能尽早修整,让部队通过不断吸取教训中而进步。 “可惜太湖秋操的事项都是京师陆军部定下来的,不是我们能够修改……而且陆军部尚书荫昌大人是阅兵大臣,不然的话我一定会让文鹿你把新式的操练方法用到秋操上面。” 徐绍桢对此不无可惜之意。 就在两个星期前,新任的摄政王做出了一件重大的人事调整。 并非是众人猜想的袁世凯,反而是倒袁先锋,陆军部尚书铁良出任江宁将军! 空出来的陆军部首长职务则由摄政王当初出使德国的旧交,满洲正白旗,陆军部右侍郎荫昌担任。自然的,原本前来太湖秋操担任阅兵大臣的人也从铁良换成了新任的荫昌。 才担任摄政王没有多久,载沣便已经在高层的权力斗争中干掉了第一个威胁,起码在明面上将重要的军权掌握在自己的心腹手中,下一步、恐怕就是被其视作心腹大患的袁世凯了。 刘继业知道这段时间端方必然压力很大,尤其是其政治盟友袁世凯处于朝夕不报的情况……不过这些事情自然不会与徐绍桢说。 而且相比近在眉睫的光复会大起义,袁世凯的倒台和清廷政治上的地震反而不算最关切的事情了。 时间差不多到了,刘继业看了看怀表,时钟指向十二点二十。 阅兵式定在一点整。 从第十七协临时司令部的帐篷里出来,刘继业、徐绍桢以及一群参谋们翻身上马,朝不远处阅兵式的场地策马而去。 一块平整的草地上,三千八百名参加演练的官兵密密麻麻地站成六个阵列,每个以营为单位的大方阵内又有分成队的小方阵,每个方阵的左侧都站着队官、队副,以及管带、帮带。 整整齐齐,如同用量尺事先量好了一般。 第三十三标和第三十四标打散了编制,以队为基本阵列单位混合站位,像李虎子所在的第四队左侧是第三十三标第一营的第二队、右侧则是第三十四标的第三营第八队。 只是相比其他部队阅兵时都穿上最整齐最漂亮的军装,今天的第三十三标和第三十四标的官兵们却灰头灰脸的,身上的军服不是破破烂烂就是满是脏污。 区别却在于,经过了三天的高强度演练,官兵们的气势并没有被身体上的疲劳所打垮,反而人人的脊椎都是笔直的、挺胸收腹,愈发地有股强军的范儿。 徐绍桢站在队列正前方的一个小土坡上,身后站着刘继业等一干第十七协军官,拿着铁皮桶向眼前的第十七协官兵大声说话。 “……今次一见,诸君皆为我东南之雄师、国家之栋梁也!须知为子当尽孝,为臣当尽忠!如今朝廷出利借国债,不惜重饷编练诸君,诸君亦务必牢记国家之厚恩大德!望诸君能继续今次演练之精神,努力训练,报效国家,不负诸君身上之军装!” 徐绍桢说话带有福建口音,对于大部分江苏人而言有些难懂。不过好在他说话简短,没有长篇大论,讲了十多分钟后便结束了。 一阵鼓掌后,徐绍桢又召见了第三十三标和第三十四标的几个最高长官,与王光照和敖正邦他们好生夸奖了几句。其次,各营的长官和副职也都上前接受徐绍桢的夸奖,再返回阵列。 待将所有的队官们也都夸奖一边后,徐绍桢便下了土坡来到阵列前,骑上洋马,在刘继业、沈同午、张孝准三人的陪同下完成了阅兵式。 至此,第十七协办的对抗性演练算是落幕了,接下来就是从句容徒步返回江宁。 第217章 清烟(上) 第二百十七章清烟(上) 从句容回到江宁的路上又出了些小意外。 为了考验军队的夜行军能力,第三十三标和第三十四标的出发时间定在了下午三点,阅兵式结束之后。 本来经过三天多的高强度训练,大部分官兵都已经疲惫之至;每天就睡三、四个小时,嚼着干粮喝稀饭,又不停地搬营、防守、进攻,还有挖战壕。此刻再背着负重走夜路,崴脚的事件时有发生。 最终,疲惫不堪的第三十四标用了比来时慢了两个多小时的速度才在夜里一点钟进了江宁城的军营内,而早出发半个小时的第三十三标则直到三点才抵达。 1908年9月8日。 同样在野外幸苦了五天,住在第十七协司令部内的沈同午第二天一大早便爬了起来,精神抖擞地拉着张孝准在协内参谋的辅佐下开始整理演练报告。 海量的文件,按类区分,还需要多方进行验证、最终在沈同午率领下,一群参谋没日没夜地忙碌了三天后,才最终得出了一个终极演练报告。 而第十七协的协统刘继业,却在演练结束后的第二天早上带着刘德等护卫出了协司令部。 “长官,是去第三十四标么?”刘德如此问道。 刘继业拿起马鞭指了指前方道:“第三十三标。” ………………………… 抵达了第三十三标军营,刘继业下马后来到司令部前,此刻时间是早上九点半。 进入之后,在门厅处看到两名军官在聊天,二人在见到刘继业时都停下了声音,站直了敬礼道:“一队队官熊成基!” “二队队官冷遹!” 刘继业知道这两人,他们是第一营管带柏文蔚的下属,也是当初被赵声发展进入岳王会乃至同盟会的革命团体。在赵声离开后,他们便协助柏文蔚继续在第三十三标从事革命活动……只是他们岳王会在吸取了赵声的教训哦胡,手法更为隐蔽。 同样的,两人自然也熟悉刘继业的身份。 同是敬礼,熊成基脸上难以掩盖一丝不情不愿,倒是冷遹中规中矩,军礼也非常的标准。 刘继业回礼后,对同是岳王会成员却态度各异的骨干心中有了点想法。不过面上,还是温声询问道:“标统敖正邦可在?” “标统长官在参谋室内与王副参谋官商事。”冷遹回答完了,指向楼梯道:“就在二楼左手第二个门。” “多谢御秋了。”刘继业朝愣了片刻的冷遹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然后便上了楼梯。 “奇怪了,他怎会知道我的字?”冷遹望着走上楼梯的刘继业,心中暗自奇怪,熊成基则始终没有好脸色。 刘继业果然在二楼的参谋室内找到同样在整理文件的敖正邦,见其面便说明来意道:“这次来,是为了看看第三十三标的士气和官兵情况……这次演练幸苦,还有不少官兵受了轻伤……而且再过一个月又是太湖秋****,这段时间子瞻你、我、第十七协上下全体的压力都很大,我便是来实地看看的。” 敖正邦听了后不觉得有何不妥,本想让标副陪同,再一想觉得不太礼貌,便干脆将手中的活儿放下,拿起桌上军帽道:“明白了。就由职下陪同文鹿吧。” 与敖正邦一同出了司令部,路上敖正邦对刘继业在演练结束第二天就过来巡视而感到有些奇怪,于是从侧面试探道:“原来我们全标不少军官都自命不凡,认为是第九镇……乃至整个东南军队中最厉害的部队,没想到浙西演练才发现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两人身后跟着五名刘继业的护卫,在来到第一营的一件宿舍外,看着立面士兵们清洗自己的装备,刘继业的视线放在一个奋力搓衣物的士兵身上,一边轻声道:“子瞻,你自己也知道吧。” 敖正邦脸上有些难看,同样低声道:“知道。” “虽然两标都犯了不少错误,但是你们第三十三标的错误实在太多了!第一场进攻乱哄哄的,领军的柏文蔚居然下令正面冲击拥有六挺机枪的阵地!还排成如此密集的阵列!若真是在实战,他起码要害死数百士兵!” 刘继业在宿舍军官的敬礼中走入宿舍内,士兵们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儿站了起来,好奇地看着两个最高长官。 “职下失职,请文鹿责罚!”走在刘继业身后,敖正邦咬着牙道。 “此事子瞻虽有过错,但是并非主要责任。”刘继业随意挑选了几个床位,自己观察普通士兵对装备和军服的保养情况。翻动半天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军官虽然战术思想不行,但是士兵的素质还是很不错,对自身装备的维护也很上心。 刘继业满意地离开这间第一营的宿舍,走向另外一间,边走边与敖正邦道:“不瞒子瞻,这次演练足以证明,第三十三标在某些方面落后的厉害,必须要大刀阔斧地改了。” “职下明白。”敖正邦亦露出赞同表情。 “……当务之急,首先是使军令畅通,尤其是你子瞻的军令。”刘继业打开天窗说亮话,直白地让敖正邦都有些不适应。 “职下先拜谢文鹿了……只是,文鹿恐怕不知,这第三十三标情况错综复杂……” 没有与徐绍桢那般的好关系,又不是能够下狠手的主,而且在江宁又由于外乡身份而被孤立着,敖正邦并不习惯用、或者说下意识地就希望避免出现争执。也正是因此,他身为标统却无法好好控制自己手中的标。 刘继业挥手打断了敖正邦,转过头拍了拍其肩膀,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子瞻不必担心,我已考虑好了对策……子瞻不觉得,这次演练的糟糕成绩,必须要有人负责么?” “文鹿是说……?”敖正邦有了一丝明悟。 “对子瞻阳奉阴违,不肯用心训练、思想顽固不化的人,不应该继续留在新军当中。” “这样好么?徐统制能同意撤了那些人么?空出来的职位怎么办?”敖正邦还是有些犹豫。 刘继业温声道:“我是支持子瞻的,到时候也会派出得力能干的军官来第三十三标协助你控制。至于徐统制,他也亲眼看了演练的结果,晓之以理,问题不大。” 说着说着,刘继业便来到了操场上,粗略一看没有觉得什么,但是再一观察,却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操场上一个队百多名士兵正在站队列,可是负责指挥的却是几个士官,而不见军官的身影。 刘继业给了敖正邦一个眼色,大步上前,快速来到正在发号施令的一个年轻士官面前,忽然大声问道:“你是几队的?” “……三……三营九队的。”士官被吓了一跳,支支吾吾半天才报上番号。 “士兵在训练,为何操场上看不见一个军官?你们的队官、队副、三个哨长都跑到哪里去了!?” “他们……” 士官支支吾吾,还是说不出话来。 如此反应,让刘继业心中大概摸清了情况,外表上却眉头一跳、一只手抓住对方的领口,大喝道:“说!第九队的军官呢?” 已经陷入慌乱中的士官两只手胡乱挥舞着,拼命摇着脑袋道:“不……不知道啊!” 刘继业松开手,看了对方一眼,又打量了一番四周,忽然问道:“他们可是在队部里?” “啊……?”士官愣了愣,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到刘继业继续问道:“不是队部,难道在军官宿舍中?” “……我……” 刘继业不给对方反应过来的机会,忽然大声喝道:“是在那片林子中么!?” 士官刚有些放松的心情瞬间紧张起来,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操场左侧的一小片树丛,急忙挥手道:“不在、不在那里。” 只是眼神却已经暴露了其心虚。 刘继业笑了出来,不再看他,扭头朝几个护卫大喝一声:“随我过去!”说完,便朝着不远处的小树丛快速跑了过去! 这篇树丛严格意义上来讲只能算是一小片灌木丛,却是第三十三标军营内唯一的植被,应该是当初建军营时没有来得及清除的荒草地经过三年时间而慢慢变成的模样。 跟着刘继业狂奔,敖正邦心中有了点不妙的感觉。对于第九队的队官,他还是了解的,知道是旧军出身、一年多前端方为了压制新军内一群不稳的思想而专门从巡防营中调入的旧式军官。 这些人平日除了没少给他敖正邦添乱,军纪作风也不甚良好,弄得原本训练不错的第九队也有些乌烟瘴气的。 眼见这群人似乎又闯祸了,而且还被协统刘继业发现了,敖正邦虽然很不喜欢这些人,下意识地却还在心里希望不会是什么太大的事情。 操场到树丛的距离并不远,百余米的距离刘继业十余秒便跑到,靠近了便听到树丛后一阵‘沙沙’声,同时也能看见人影晃动和低声说话的声音。 刘继业一下便跳进树丛中,只见几个穿着军服的军官一脸讪笑地站了起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第218章 清烟(下) 第二百十八章清烟(下) “你们不去训练,却躲在这里干什么!?” 刘继业一声喝问,树丛后的几个军官脸上阴晴不定,其中第九队的那名队官讪笑了两下,挥手解释道:“没啥……天气炎热,有个……兄弟中暑了,我们在这里看着他……” 第九队队官、队副、左哨哨长、中哨哨长,总共四人。 根本不需要这四人的解释,光是树丛周围一阵阵的烟味,明眼人就已知道这些人在干啥了。 刘继业仗着身高跨过树丛,那个队副刚想上前拦着,却被刘继业一把推开。 树丛后,地上还铺着草席,草席上摆着一个低矮的几子,不过上面的烟具却是不见踪影、应该是几个人匆忙之间藏匿起来了。 在军营内吸食鸦片,这些军官好大的胆子! 其实平常这些人也不会大胆到在军营内吸鸦片,但是刚刚结束的四天演练却让这几个鸦片鬼犯了烟瘾,夜里回到军营实在太困太累抽不得,这第二天起来,想到五天多没碰烟了,就再也按耐不住、找了个隐蔽一点的地方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抽上再说了。 这不演练都结束了,大家就该放松放松,谁能想到会有人来巡查?还是协统带着标统来! 不过好在烟具给藏匿了起来,只要矢口否认,到时候再送上些礼物,或许就能安然度过此事……如此想着,领头的队官虽然有些心疼要大出血,但是脸上还是堆起了笑容,顾不得平日多么讨厌这个年纪轻轻的协统而走到其身旁,低声讨好道:“这……草席就是为了方便这兄弟躺下来的。” 说完,队官示意了一下左哨哨长,对方会意地忽然一摸头,夸张地闭上眼睛叫了一声,然后便软倒在草席上。 刘继业冷眼看着他们玩小伎俩,并不发话,一双眼睛却时刻观察着四周。 树丛后面,与五名护卫站在一起的敖正邦脸色铁青,只觉得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刘德,搜一搜那边。”刘继业指了指周围几个可疑的地方,身后的刘德领命后便带着一干护卫走了过去。 队官一见此,有些着急,心想是不是长官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急忙在刘继业耳边解释道:“协统长官,晚些时候卑职必有孝敬、孝敬!保准您满意啊~” “你是在向上官行贿?” 队官脸色终于变了,似乎也明白了对方不吃自己这一套,阴沉道:“不敢不敢……只是卑职劝长官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了。” “是么……”刘继业看着表情有点狰狞的队官,忽然笑了出来。 “你们在军营内聚众吸食鸦片,按新军军规,是要军棍三十、革职拿问的!” “长官可有证据!?”队官破口狡辩。 “你想要什么证据,我便给你什么证据。”刘继业说出一番让众人没有明白的话。 此时刘德等人在周围搜了搜,没能发现烟具,赶回来报道。 “不必找了。”刘继业挥了挥手让刘德靠近,直接指向队官和其身后的同党道:“这几人严重违反军纪军法,吸食鸦片,给我立即拿下!” 刘德领命后立即便带着几个护卫上前要拿人,队官退后半步大叫道:“证据呢!?证据呢!!!?” “你的焦黄的手就是证据!” 队官低头一看,指尖因为长期触碰烟,已经被熏得焦黄,洗都洗不掉。 情急之下,刘德等人已经上前拿出绳子将他捆住,而剩下三人中,其中二人面露死灰色地站在原地,但是那个之前躺在草席上的左哨哨长却一下子跳了起来,拼命逃跑了! 被刘德摁住,队官依然不停地挣扎,嚎叫道:“刘某人,你管不到我等头上!!!” 刘继业上前两步,站到其旁边,从怀中拿出那把左轮手枪,瞄准着逃跑者的背影,同时嘴中说道:“难道你们的熬标统也管不得你?” 话音刚落,扳机就被扣下…… ‘砰!’ 枪响,人倒。 队官愣住了,几个没有逃跑的军官愣住了,就连敖正邦也愣住了。 刘继业将手枪收回枪匣,拍了拍敖正邦的肩膀低声道:“畏罪潜逃,所以杀了。这样,以后子瞻的军令应该无人敢违背了。” “这样……好么?”敖正邦没想到刘继业的手法如此激烈,甚至将逃跑者处决,心中感到非常震惊。 “犯了军纪,就要受到军纪惩罚!而拒捕潜逃者,为避免其逃离,只能开枪阻拦……至于枪子打着了其要害,也只能怪他命不好。”说了这些,刘继业又道:“我知道子瞻你担心什么,没事!此事你只管负责整合第三十三标,上面的事情我来负责。须知……我与督抚大人还是能说的上话的。只要占住大义,问题就不是太大。” 敖正邦听后心中一阵感动,只觉得对方是为了让自己才会下的手,心中平白生出愧疚的心思,握着刘继业手道:“今日我才知道文鹿的仗义!以后凡有任何需要我敖正邦做的,虽九死也不辞!” “你我兄弟一场,不需如此!”刘继业哈哈笑道,又低声吩咐一句道:“趁此机会,子瞻可结合演练之糟糕表现而将几个疏于管理……比如这三营的管带,一并罢去。” 见识了刘继业的手段后,敖正邦也对自己有了不少信心,他用力点头道:“明白了!” 虽然这几个旧军官是端方塞入第三十三标的,但是一来刘继业本人与端方的关系也很紧密。二来,刘继业也确实抓住了军法和军纪,占着理。三来,射杀的人是职位最低的哨长而非队官,端方犯不着为了一个小兵而与手下大将闹别扭……最后,就是刘继业知道随着摄政王的上台,端方自己的官位都有些难保,不会有多少功夫或精力去管一件符合军法的小事情。 …………………… 四个小时后,在刘继业处理完了震惊全标的第九队聚众吸毒事件后,第三十三标第一营内几个军官却在议论之前的事情。 “这次文鹿可是做了件好事啊……”一个军官如此感叹,第二队队官冷遹脸上露出了赞同的表情,附和道:“确实,我们早就看那几个人不顺眼,把伯先兄留下的第三营给弄得乌烟瘴气的!杀了、罢了实在是大快人心!” 这话却让与会的熊成基和柏文蔚不舒服,尤其是柏文蔚,他挥手制止了冷遹说下去,恨声道:“诸君莫忘了,此人便是逼走伯先兄的罪魁祸首,而且也拒绝参加我们的大起义……我看,此人八成已与满狗同流合污了!” “无论如何,大家都要牢记,他刘继业与满狗一般,是我们岳王会的敌人!” 柏文蔚此言一出,无人再出声响。 第219章 烂熟于心 第二百十九章烂熟于心 擅自斩杀哨长,无论理由如何,在哪里都是大事情,。此刘继业在初步处理了一下后,便把剩下的事务全权交给了敖正邦,同时叫上协副张孝准让他帮助敖正邦,免得万一前者一时心软,弄出差错出来。 而刘继业自己,则第一时间赶赴第九镇司令部徐绍桢处解释。 得知刘继业居然亲手枪决了一个拒捕潜逃的哨长,就算是有书面的证据,还是让这个老上司吓了一大跳。 好在这次秋操徐绍桢对刘继业的感官好了许多,而且徐绍桢本人对鸦片也是深恶痛绝,刘继业的举动也都符合军法规定……再加上徐绍桢作为新军统制,对自己的部队里面被插入了不少旧军军官其实也有不满,因此最后还是默许了刘继业的行为,只是在言辞中多加敲打、免得其恣意妄为。 从徐绍桢处出来,刘继业又去拜访了端方。 与徐绍桢不同,端方很明显对刘继业的行为不快,态度也不似之前的亲近。不过在木已成舟,连供词都出来的情况下,他也无可奈何,也犯不着为此而与刘继业决裂,尤其是现在高层斗争如此激烈的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默认归默认,对刘继业提出的从第三十四标调人过去,端方却不置可否。 明眼人自然看得出来,刘继业是借着机会安插心腹,进一步控制第三十三标。 究竟支持不支持刘继业的这个举动,端方还没有下决定、尽管他相信刘继业的忠心。不过在刘继业私下又送上银票万两,理由又是整顿第三十三标战斗力,端方最后还是默许了。 通过吸食鸦片为借口,再结合之前演练时第三十三标相比第三十四标而差劲糟糕的表现,刘继业在敖正邦的协助下对第三十三标开始进行了更换。除了第九队的那几个倒霉蛋之外,第三营管带也由于连带责任而被半强迫地调职。此外,还有一批军官相继情愿或不情愿地离开了第三十三标,而他们空下的职务则大部分由第三十四标的文学社社员所接替。 最后从第三十四标调任至第三十三标的军官包括: 第九队队官:万鞠(文学社)、第三营管带:李尚纯(文学社)、第二营管带:文奇(文学社)、标副:祁匡训(文学社)、以及正参谋官:关启平(文学社)。 但是作为端方同意此次调动的结果,第三十四标空出来的职位,则必须又外界、而且是从北洋六镇中调任,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平衡。在这批新军官到任之前,军务就暂时由副职代理,一如当初沈同午代理第十七协协统一般。 人事调动直到九月二十日才大致完成,而刘继业接下来的公务重心;对太湖秋操的准备则完全交给了沈同午处理,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蔡锷回信了。 经过一个月的等待,蔡锷给蒋方震回了一封四页纸,长达七千余字的回复。 信很长,用词很文言,但是其内容大致可分为三项:首先蔡锷讲了一番自己在广西的经历,对蒋方震表达了想念和问候。其次,蔡锷仿佛老生常谈般地提到了立宪相比革命的优越性,指出中国当前之悲惨状况必须稳定压倒一切,而革命反而可能动摇根本,使中国万劫不覆。在清廷表现出新政和立宪诚意时,立宪优于革命。 再次蔡锷才提到了当前的局势,认为就算革命能侥幸占领一城一地,却也无法获得力图求稳的广大士绅与舆论支持,因此蔡锷认为革命是无法成功的。 在信的最后蔡锷还是劝告了蒋方震一番,并希望其将这个回复转达给刘继业参考。 其实蔡锷来信之前,刘继业便已经做了决断。这封信只能坚定了其想法;在有能力改变之前,人的行为必须顺大势而为。逆潮流而上并非不可能成功,但是其失败的风险,和成功后所付出的后果却太大。 而且仓促行事,在自身根基不稳的时候就加入到革命的浪潮中,对完成国家主义的目的并无帮助。 不过蔡锷来信的另一个好处,就是能够进一步地增强文学社内的说服力。 在文学社改制后的第一次最高会议中,刘继业让蒋方震将蔡锷的信发下去,待众人看完后,开口问道:“诸位有到现在依然支持在本年内发动革命吗?” 本来与会众人中也就张孝准曾一度有些心动,其余人都受刘继业的影响而反对加入光复会的行动当中,此刻在张孝准个人都已转变时,自然是没有人反对、一致通过了。 此项议题结束后,接下来最高会议的内容主要是就第三十三标分社的开展工作而讨论,关启平作为分社社长全权负责开展文学社的工作,最近压力山大,工作繁忙,累得人都瘦了许多。 而且在初步开展工作后,关启平很快就与柏文蔚等人的岳王会势力有了接触,增加了其工作的复杂性。不过这方面内容,关启平打算抽空先一步请示刘继业后再说。 到了最后,会议也进入了最后一个议题。 “国家主义补习班即将开始,诸君也将在各自分社中负责为我社员补习国家主义之理念。身为承担使社员明白自身使命的诸君,责任重大,意义重大……而我作为国家主义的引路者,也想借此与大家系统性地谈一谈国家主义究竟是什么。” 刘继业很少在会议中长篇大论地阐述自己的思想,但是为了接下来光复会大革命中,稳住团体,他必须让所有人明白国家主义究竟是什么! “首先要搞清楚我们的目的是什么,为何要信奉国家主义!” 视线轻轻扫过在场所有人,大家都端坐着,专注又认真地看着刘继业。 刘继业的声音本来略微偏尖,但是经过长时间训练后已能在演讲时努力变得深沉而不显刻意:“我们的目的第一就是拼尽手段,用尽方法使我中华民族重立世界之林,恢复汉唐之荣光,使我民族有人格、国家有国格,再不为他人所欺辱!其次,便是在完成中华民族之伟大复兴的同时,建立一个完全公允、超脱全部阶级的国家,并通过这个国家来对社会的利益进行合理分配,使得所有阶级之间利益均等和~谐,最终建立理想的和~谐社会!!我们坚信,这两个彼此关联之伟大目的,唯有国家主义才能完成。” “那么何为国家主义,而我们又为何坚信国家主义才是中国之最好、唯一道路呢?” 稍微顿了顿,让众人又思考的时间,刘继业继续道:“要回答这一问题,就必须了解什么是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了解生产力、了解因自身资源差距所造成的不平等、了解工业社会与农业社会的本质性不同。” “当今社会大势,是西方列强凭借坚船利炮横扫世界,一路摧毁无数文明、建立起由西方世界主导的世界体系,全世界仿佛都臣服在西方列强脚下。然西方列强所以强盛之根本,不在坚船利炮……那只是表象。其核心原因,是西方从国家至社会都完成了从农业社会至工业社会之转变;可以说工业化才是西方列强强大之因,而坚船利炮只是这一事实之表现而已!更进一步地说,同盟会那些人所推崇的,西方政治上表现的民主共和,一如坚船利炮般,也只是事实之表现,而非列强强大之原因!” 刘继业一拳砸在桌上,忽然提高音量:“当今之世界民族想要奋起,想要不至于变成印度那般的惨况,就只能如西方列强般一样走工业化发展之道路。” “什么是工业化?”不待旁人回答,刘继业快速自答道:“工业化核心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效率!正是对效率的追求,对不断降低成本的追求,对不断牟利的追求,使西方列强国家逐步用更便宜、更有效率的机器取代了传统人力,最终推使生产资料机械化、自动化,使生产力提高,社会的财富增加。而随着工业化进展,传统管理模式亦不能适应,效率的追求使得社会的管理愈发精细、愈发准确、愈发有效率,这使得传统的小农经济逐步瓦解,让位于集体的大工厂、农民转变为工人,乡村人口涌入城市。生产的效率与管理的效率是工业化的两大标志,也是相辅相成的。而这两个效率带来的后果是,一方面西方国家的生产力提升了、另一方面通过管理的效率使其能够发掘和动员社会的潜力也提升了!” “以甲午战争为例子:假设战争前二十年我中国有十万万钱,而日本只有十万万钱。在日本走上工业化道路,提升生产力后,至甲午年日本已拥有三万万钱。虽然单算总量上,我国还是其三倍,但是没有工业化的中国,没有管理的效率,使我们只能动员百分之一的力量,即国家从十万万钱中拿出一千万钱来。而日本,则由于管理的效率,能够动员十分之一的力量,从三万万钱中拿出三千万出来,最终使其能够动员的力量超出了我中国!” 重新缓和下语气,见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刘继业结合今世的经验和后世记忆所最终总结出来的国家主义已逐渐成熟,一套完整的体系被建构起来。 “有人攻击工业化是抛弃了社会道德而使社会贪婪化,有一定道理的。”刘继业说着,似乎带着遗憾地轻轻摇了摇头,忽然又猛力喝道:“但是在当今弱肉强食之世界,当世间强者均是贪婪的掠夺者时,空谈道德只能最终沦为他人之殖民地!” “所以,工业化不是简单地建两座工厂,买些洋枪洋炮,而是整个社会转向对效率的追求!”刘继业顿了顿,沉声道:“没有认识到这点,就只能抓住表象而抓不住核心,这就是为何我洋务运动会失败、甲午战争中地大物博之中国会输给日本。” 刘继业无比坚定地总结道:“不是单单的实业救国,而是全社会的工业化,才能救中国!” “但是,拿什么来发展工业呢?建厂房的钱从哪里来?办工业时代的教育的钱从哪里来?” 这个问题提出,在场众人中就有人陷入思索当中。刘继业停了半分钟,直到每个人似乎都有了自己的答案后,才给出了自己的解答:“西方列强走的是对外掠夺,从全世界的殖民地中掠夺和剥削出资金,如同吸血猛兽一般培育出工业化来。而后发工业国日本,它一半靠掠夺我中国,但是它起步太晚,无法单靠掠夺而满足,因此为了获得工业化的资金,它便只有对内压迫农民;从农民手中榨出最后一分日元。” “毫无犹豫地讲,日本农民之惨状远胜我中国、日本农民之负担也远胜我中国!” 下意识地,不少人点头附和。 刘继业语速加快,神情也变得激动起来,说话声与暴风雨般! “而对于已沦为半殖民地,国家海关税务都掌握在列强手中的中国而言,要寻找发展工业化的资金,对外掠夺已几无可能……那么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尽最大可能调动本国社会上的一切资源财富!因为,诸君请牢记!国不保、家焉存?不工业化、不经受阵痛、不施行必要之手段,中国无自保之力而沦为他国之殖民地后,自然会有异族来掠夺我等之家财!” “将钱财交给国家发展工业,能够使未来我们过得更好。但是国家被灭,沦为殖民地后,则永世不得翻身了!” 最后,刘继业振臂充满激情地高呼道:“因此,当今世界之大势,工业化是唯一的选择!而当今之中国,走工业化也只有国家主义一条路而已!没有其他办法!只有国家主义才能实现伟大复兴!只有国家主义能救中国!” “什么是国家主义?认为国家绝对正义,以国家利益为神圣的本位,倡导所有国民在国家至上的信念导引下,共同为国家的独立、主权、繁荣和强盛而努力!建立起一个绝对公允公正、富裕枪强盛的国家!上下一心,调动、动员起全社会的资源和资金发展工业化,在紧要关头集体高于个人,四万万人的福祉高过四千人之福祉,这、就是、国家主义!!” 声音消散,但余音仿佛还残留空气当中,激荡着人心。 这就是真正的救国之路! 片刻后,由王光照开始,全场发自心扉地开始拼命鼓掌,经久不衰。 ‘啪啪啪啪啪!’ 掌声足足响了三分钟,刘继业双手往下轻轻一压,使众人暂时停下已拍得通红的手掌。 “从农业社会转变为工业社会是一项工程浩大的任务,也是无比艰巨的任务,会出现新的问题、新的矛盾必须要得到解决。包括当前落后的、农业社会的土地制度都需要进行深刻的改革!但这是我国家主义的使命!牺牲奋斗,非最有责任心、非最奉献精神之精英、勇士不能担任!” 这种肯定的话语,让在场众人心中萌生一种与众不同、一种为民请命的使命感。 刘继业的声音恢复了低沉,目光深邃道:“凡事皆有利弊,工业化亦会带来严峻的社会矛盾,尤其是普通工人与农民、以及大批地主皆必须为工业化而牺牲自己一时的利益;农民与工人等无产阶级提供劳动力、地主和资产阶级则必须在国家之引导下提供资金。但是,诸君,工业化是中国富强之根本、也是我们国家主义人之奋斗目标。那么这一目标实现之后呢?那时又如何?” “当工业化完成,我中国亦成为独立强盛之国家后,我国家主义之目标将转向公平与公正,即通过国家之公权力对社会进行利益再分配、使生产力得到持续提升、社会全体阶层的利益共同增加,最终消解社会之不公平。” “然而在我们国家主义建设富强中国之阶段,社会上的种种矛盾和冲突都存在着,都有待我们解决。这个时候,便必须要分清哪些矛盾是重要的、主要的,必须首先解决的,还有哪些矛盾是次要的、是可以排后的。说简单,就是分清我们的敌人是谁?我们可争取的盟友又是谁?” 刘继业的语气平稳,咬字清晰,让每个人都可以清晰地听清楚他的话语:“就现在,社会的公平、乃至工业化都必须让步于********,即我们头上之殖民主义的满族政权!我们国家主义与清廷之间是主要矛盾,因此这段时间,我们便要联合一切反满的势力,此阶段我们的敌人是满清,其他革命者则是可争取的盟友。”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情形变化,主要矛盾亦会发生转变;表现为满清被推翻后,我们的主要矛盾将从********转移为国家主义与其他包括三民主义、共和主义、保皇主义、无政府主义等团体的主义矛盾。这一阶段我们的目标是在全国建立国家主义政权,使全国推行工业化,而我们的敌人将是全国其他割据势力和主义、我们的盟友是这些主义者当中能够部分认同国家主义,能够开展合作的团体。” “在获得国家政权后,视情形而定,我们的主要矛盾可能是外部帝国主义威胁、或者是工业化中各社会阶层的反对。如果我们的敌人是帝国主义,则我们必须团结社会主要阶层,与开明士绅和资产阶级合作。” “无论如何,最终我们国家主义者只能依靠自己,坚信只有国家主义才是中国唯一希望!!” 刘继业深深地看着众人,身子微微前倾,双手扶在桌子上,低声吼道:“这就是我们国家主义之核心,请诸君在补习班授课时,在灌输社员时,在生活时,务必将其烂熟于心。” 第220章 封闭团体 第二百二十章封闭团体 1908年的九月初,第十七协经历了一系列的人事调动。 首先是第三十三标共有五名军官因为鸦片一案和演练不力而先后被调任、革职,其空出的职务全盘被第三十四标的军官接任。而第三十四标空出的职务,有部分在内部解决、但在端方的要求下仍从外部接纳了三人进来,分别是接任二等参谋兼书记官的孙岳、接任第八队队官的谢孟、以及接任一等参谋的曲同丰。 从履历看,这三人共同点是,他们都是北洋系出身。 年纪最长的曲同丰曾是北洋水师定远舰的二等轮机员,参加中日甲午海战时,在定远舰遭炮击时落水被救起。甲午战争后,曲同丰入袁世凯开办的天津武备学堂、并于1903年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三期步兵科,还是刘继业的同学。毕业回国后曲同丰任职于北洋陆军速成学堂、北洋将弁学堂,担任教练官,后升任北洋学堂武学科科长,长期从事教育工作。此次南下担任第三十四标一等参谋,资历非常老,甚至可说有些大材小用。 孙岳是保定武备学堂炮兵科的毕业生,于1906年入陆军行营军官学堂第二期速成科,正好刚一毕业也一并派往南方来。 谢孟则是一步步从北洋小兵中爬上来,他在1899年参军入伍,于1902年担任左哨哨长,后于1906年升任第三镇第十一标队官,这次前来则是接任第三十四标第三营第九队队官。 从这三人的身份出身不难看出,这是端方向北洋袁世凯要的人、信得过的人。当然,在这点上刘继业亦是全力配合端方,同样向北洋派了电报,还是老相识靳云鹏负责挑的人选。 三人于9月20日抵达江宁,在第九镇司令部办过人事登记后,便来到第十七协司令部内拜见协统刘继业。 身份、年纪、资历最高的曲同丰隐隐为三人之首,他三十岁出头,留着微微的络腮胡,走进办公室后见了刘继业便是呵呵大笑,上前两步道:“当初东洋求学的时候,就知道文鹿你日后必有出息!果然,现在轮到我和你敬礼了!”说罢,双脚并拢便敬了个军礼。 在其身后,孙岳和谢孟同时效仿。 在学校的时候,一是年龄相差太大、二是出身也不同,因此刘继业和蒋方震等南方的年轻人与来自山东的曲同丰接触不多,大家一年同学也就混了个脸熟。不过毕竟是曾经同窗一场,在清末官场看,这也是一种情分。 既然曲同丰上来就攀旧关系,刘继业亦乐得其见,敬礼完毕后也是客客气气地将三人迎入座位。 “如今第三十四标的标统王允亮也是你我的同学,伟青(曲同丰)到时候可以好好熟悉一下。” 曲同丰声音洪亮,性格也豪爽,听后大笑道:“就是当年跟在文鹿你旁边的那个江宁小娃吧,没曾想到也当上标统了……看来一群老同学中,也就我混得最差了。” 曲同丰自嘲一下,完了后便将两个伙伴介绍给刘继业。在叙了叙旧后,话题转入正事,刘继业向三人大致交待了一下第十七协和第三十四标的运作,他们的日常工作等等。 半个小时后,三人便离开了第十七协,在前往第三十四标正式上任的路上了。 身处陌生的南方城市江宁,又是即将去未知的部队上任,让来自北方的孙岳和谢孟都有些忐忑,自然下意识地紧跟着老资、又是与两个上司都是同学关系的曲同丰。 其中刚从军校毕业的孙岳不无担忧地向曲同丰问道:“我听说这三十四标封闭的很,自两年前开始,就没有接受新的军官,一直都是同一批老人。而我们军校军官不少也都不愿去第三十四标呢!” 第三十四标在刘继业手上成为一个半封闭的团体,这在当时的南方新军中虽然少见,但是北方新军却并不稀奇。 基本上各地新军在编练初期都会经历一波人事调动,从各地引入人才。待军队成型后,其岗位调动则大部分是在内部处理,开始逐渐封闭化而少接受外部调任。这点在北洋军中颇为明显,而南军中如湖北新军第八镇,由于创立时间早,内部形成稳定性也早,因此像第二十九标标统张景良、第二十一混成协协统黎元洪、第八镇统制张彪等人便长期担任正职。 第九镇虽然创建略晚,但是在徐绍桢长期担任统制时,也有团体固化的倾向。而且由于地方新军经费是由地方拨款,因此地域性也较强;不光是士兵都要求招募本地人,就是军官也是本地军官或者主官的同乡较多。像第九镇大部分军官便是江苏、安徽一带的人士,夹杂着少部分徐绍桢的同乡福建人。 在这种较封闭、保守的团体内,就算是湖北人也难免不被人歧视,而北人出身的孙岳担心上任后遭到排挤并非是没有理由的。 不过曲同丰却并不如孙岳那样担心,用他那招牌笑声呵呵道:“禹行不必担心!你不知道,这第十七协的协统刘继业可是个不错的人,当初留学时很是与人为善,也大方。你刚才也见了,他可没啥地域之见。而第三十四标的标统王光照,也是刘继业的小跟班,没啥好担心的。” 见孙岳不是很信,曲同丰摸了摸胡子,继续道:“你可不要不信我,你就看看这第十七协里头:协统刘继业,我同学、协副湖南人张孝准。我同学、第三十四标标统王光照,我同学、标副浙江人蒋方震,还是我同学、这正参谋官丁鸿飞嘛……依然是我同学!” “我对他们可是很了解的,哈哈哈!” 作为天津武备学堂出身的老北洋系中留日的士官生,曲同丰单论资历可以通吃南北两新军。 听到曲同丰居然在第十七协有如此多的同学,孙岳和谢孟心情都好了不少,纷纷向其抱拳道:“以后还请哥哥多多关照啊!” “那是、那是、一定、一定!”曲同丰爽朗地笑起来。 第221章 中立协议 第二百二十一章中立协议 曲同丰离开第十七协不久,刘继业的办公室内就又进来了两人,分别是如今新任第三十三标的标副祁匡训和正参谋官关启平。 虽然从军职上讲,祁匡训要高过关启平,但在文学社内关启平却是分社长,而祁匡训反而是分社副。而按第三十四标及文学社的规矩,社员身份要高过军职,再加上祁匡训一向地没有什么存在感又沉默寡言,因此二人之间还是以关启平为首。 关上门,又给二人倒上水,刘继业回到座位上,笑道:“柏文蔚没给你们俩添什么麻烦吧?” 一提到柏文蔚,关启平脸色就是一暗,愤愤道:“此人平日在标里头嚣张惯了,目无上官,实在可恨!就是他第一营团结的很,上下全是他柏文蔚岳王会的亲信,轻易动不得。” 说着说着,关启平脑海中就出现了柏文蔚那张充满敌意的脸。 “此刻光复会发动起义在即,他柏文蔚又决定响应,文泰你身处第一线,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刘继业说得严肃,关启平和祁匡训也听得认真。 “暂且先不提柏文蔚和他的岳王会……说来,敖正邦的工作做得如何了?” 作为第三十三标的标统,刘继业在与敖正邦多接触后认为此人是有可能加入文学社阵营的。 “文鹿的判断很正确,敖正邦确属能够争取之人。他是陆士的二期生,曾任湖北陆军小学总办,思想很进步。”关启平说了半句,看了看身旁的祁匡训道:“文豹与敖正邦同是士官学校毕业生,与其最熟了。” 难得开口说话的祁匡训听到关启平提及自己,摸了摸嘴巴用颇为浓厚的浙江口音道:“子瞻学长……对大势政局亦有不满,对清廷的不少举止也有失望之处……他,也与我聊起在日本时,也曾翻看过不少立志救国的书目。” “文豹,在当前光复会即将大起义之时,我们首先要确保的是置身事外,既不参与光复会之必败的起义,也绝不参与清廷之镇压……有鉴于此,第三十三标内文学社的工作,应先从被原旧式军官控制的、如今由李尚纯担任管带的第三营开展。先稳住一个营,将其初步掌握后,再置身中立之位。” 在上海的宋教仁得知刘继业决定不响应此次起义后大为失望,在回信中表露出怎样也无法理解其为何会置革命大业而不顾,甚至暗藏着讽刺其贪生怕死的攻击。 就像刘继业理解却不能认同普通革命党人以近乎于无计划的暴动方式起义,不断消耗自身实力而不能给清廷带来打击那样,宋教仁等人亦无法赞同刘继业不服从‘大局’,不响应‘同志’的壮举。 二者本质上的区别就在于,包括宋教仁、包括孙文、光复会、黄兴等大部分的革命者都将排满革命视作最高目的,相信只要实现了排满复汉中国就能富强、就能崛起。排满成功后就能完事大吉了。但是刘继业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排满革命只是国家主义、中国富强的第一道坎,后面还有更多的挑战需要自己的团体完成。 对‘革命’一词在本质上的不同解读,让只关注民族革命的同盟会与同时还主张政治和社会革命的文学社之间的裂痕愈发明显。 不过对于宋教仁而言,文学社作为刘继业亲手创立的小团体,从未归属过同盟会,在社长刘继业做出决断、并在社内统一了思想后,就算是孙文亲至也无法改变文学社的想法。 刘继业知道自己做出中立的选择不会让自己在其他革命者眼中形象变好,而只会如林述庆事件那般进一步加深隔阂。甚至拉拢上海虞洽卿等倾向革命的商人也会变得更困难。 但是相比参与必败的,自杀性的起义、相比抛弃更周全的计划,使国家主义革命蒙受巨大损失而言,这点后果也只能接受了。 甚至刘继业曾想过,在百十年后,自己在光复会大起义的不作为也会被某些网友挖出来,作为黑材料吧。 然而在政治,在革命这样巨大的,牵扯亿万人命运的大变革面前,有些时候人只能在两个选择中做出最不坏的抉择,并承担这一抉择带来的后果。 “文豹和文泰,你们在秋操出发前,尽量摸清岳王会和柏文蔚的计划、以及他对我文学社的反应。必要之时,最好柏文蔚与我会面。” 远在上海的宋教仁等同盟会鞭长莫及,理不了江宁的事务。但是由于赵声原因而在第三十三标拥有很高影响力的岳王会,作为江宁方面响应光复会大起义的头等势力,他们对文学社保持中立的反应就很关键了。 是尊重中立,井水不犯河水、还是将文学社视作满清帮凶,一并处理、甚至说表面尊重中立,但是暗地里却试图渗透? 在这个时候,刘继业无法不小心对待每一件事情。 同样,一旦秋操期间第三十三标发动起义,按照中立的做法,刘继业是既不参加也不镇压。起义失败还好说,一旦第三十三标成功,则届时文学社控制的部队将自行退返江宁,以军心不稳为名不参与后面清军的镇压中。在接下来的东南乱局中争取到有利于未来国家主义革命的资源。 对于当前文学社与岳王会之间的重要性,身为社内高层的关启平自然是无比明白的。他用力地点了点头道:“文鹿放心,待我返回第三十三标后就与柏文蔚转达,让他尽快来第十七协一趟。” “如此最好。” ………………………… 在得到关启平转达消息后,第三十三标第一营管带柏文蔚经过思考决定赴约。在约定好的见面时间,1908年9月22日,柏文蔚带着岳王会骨干冷遹、熊成基和伍崇仁来到了第十七协,在协统办公室内与刘继业、张孝准、王光照和关启平代表的文学社会晤。 双方各来了四人,进了房间简单地打过招呼后便分坐在桌子的两旁,坐在中间的分别是刘继业和柏文蔚。 方一坐下,柏文蔚便表现地咄咄逼人,双手合十如同质问般看着文学社四人问道:“你们三位都认同刘‘协统’之观点,不打算加入伟大绝伦之革命当中了?” “你我革命方针虽有不同,但在建立共和推翻满清上却有一致。”刘继业淡淡地说着,不顾柏文蔚脸上浮现的轻视表情继续沉声道:“就如我文学社无法劝服你们岳王会暂止革命,保留力量至革命时机成熟,你岳王会亦无法强迫我文学社参加无甚意义、只能徒损革命力量的冒进行动中。” “徒损革命力量。”柏文蔚冷笑一声道:“什么事都想面面俱到,还说革命!也亏你是同盟会创始会员,脸上难道不臊么!?” 张孝准听了火气噌噌就上来,刚准备拍桌子斥责,就听刘继业道:“让他说。” “萍浏醴之时,你便阻止了林述庆的革命活动、迫使伯先兄离开第三十三标。今日之东南大起义中,你又打算置身事外……刘继业,你打得好算盘!”柏文蔚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乱飞。 “说完了?”刘继业站起身子,朗声道:“萍浏醴起义,失败、广东黄冈起义,失败、钦州起义,失败、镇南关起义,失败……自1905年成立以来,同盟会发动大小起义近十次,损失了数百革命骨干和上千革命之同情者,浪费的资金在数十万,结果呢?清廷依然在,革命之成功依然看不到。” “革命非一腔热血就能完成,而必须顺应大势与潮流!单就一点我就知道你们这次东南大起义绝对成功不了!” “你说什么!?”柏文蔚咬牙切齿。 “革命同志有多少?同盟会数千人、国内过万人,我就往大里算,十万人好了。十万革命者,在四万万之中国,这是何等悬殊之比例?当初满清入关时,其手中还有二十余万八旗兵!在当今中国,普通百姓不知革命为何物、地方士绅醉心于立宪运动,革命单靠十万革命者是不可能成功的!” 柏文蔚再也忍不住,同样站起来打断刘继业大声道:“那又如何!?正是因为国人沉睡,才需要我革命者唤醒!才需要吾辈通过牺牲自己,不断发起革命来唤醒群众!!!不然你刘某人认为何日才言革命?百年后么!?” 望着柏文蔚布满血丝的眼睛,刘继业一字一句道:“等到大势到来!现在社会之主流士绅由于对满清还心存幻想,所以不支持暴力革命,寄希望于通过立宪手段争取权力……但是!你我都清楚,满清之立宪是不可能真心,其异族政体决定了立宪之必然失败!现在立宪派还不相信,但是在速开国会的呼声下,满清将不得不加快其立宪步伐,而随着步伐加快,其立宪为表、*为实的本质也将进一步暴露出来!当天下人真正看清了满清之面目后,原本作为清廷统治基石而存在之立宪派,将在失望透顶之时转入我革命阵营!那个时候,才是真正推行革命之时机!” 柏文蔚身旁的冷遹倒吸一口凉气,而柏文蔚本人亦脸色紧绷着,心中对刘继业的鄙视愈发强烈。 “不过是贪生怕死之徒的借口罢了!你若是没有牺牲一切,将身家性命都赌上的决心,还是不要玷污了我们革命的团体!” 刘继业听后忽然叹了口气,知道思想已经定型的人除非经历极大的冲击,不然很难改变想法,也不曾指望过性格有些偏激的柏文蔚能够接受自己的观点。 “烈武(柏文蔚),你我对革命有着不同看法。秉着求同存异之想法,我建议在东南大起义中,我文学社与你处中立之态度。” “革命开始前,请你将光复会之计划,以及你们岳王会的详细起义计划通报我们,方便做好准备。待你们发起革命后,我文学社众人将既不参与也不镇压,而是退出驻扎地,率领部队返回江宁。届时你们无论是支援安庆还是声援杭州都可,但不得进入江宁地界。” “凭什么!!?”柏文蔚大为不满,高声喝问! “凭我是第十七协协统,而你只是第一营管带!!” “凭你根本难以与湖北第八镇响应!太湖秋操时,参操部队共有二万八千人,其中你只能控制其中的三百多号人、手中只有演习用的空炮弹,联络的第八镇官兵人数也不足!就凭这些人,如何能够掌控太湖秋操的近三万部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我文学社手上掌握第三十四标全部,同时对第三十三标也有指挥权。你柏文蔚再厉害,也不过拉起一、两营的队伍!请切莫忘了我们文学社仅仅是出于同样排满之目的才不愿为难你们,不要把善意当作放纵!” 柏文蔚被训斥地脸上青一面红一面,恨声道:“好你个刘某人!难道还要助纣为虐!?” 对于第八镇可能的响应,刘继业指望并不高。因为除了自己之外,新军内的革命者身份地位都很低下,最高不过管带、大部分还是正目、甚至普通士兵占多数。他们人数虽多,但是分散在各标各营各队内,很难形成一股力量,甚至联络也极为不便。能够全面控制、如臂使指、建制完整的革命部队,就只有;刘继业手中的第三十四标而已。 除非毫无防备,又兵力空虚时,才有可能乘机起事。刘继业便记得后世的武昌起义,便是当时为了镇压四川而从武昌抽调军队造成兵力空虚,才让革命党有了可乘之机。而太湖秋操兵力集中时,第八镇的任何反应都很容易被快速镇压下去。 更何况两江总督端方对革命党一直多方打压,而且他曾署理湖北巡抚,在第八镇中也素有威望;同时大部分地方士绅还未对清廷完全失望……在此情景下,就算安庆能拿下来,第八镇响应的可能性不大。而第九镇除了中立的自己以及革命的柏文蔚之外,参演的第三十五标则属于被端方控制,革命势力薄弱的部队。 刘继业知道若是有自己的协助,以有心算无心,成功控制太湖部分军队的概率也不过是六成。但是若无自己的协助,柏文蔚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控制住太湖军队的。 现实压力下,柏文蔚就是不忿气也没办法,最后在冷遹的劝阻下,勉强与文学社达成了中立协议。 此时,距离太湖秋操和东南大起义都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第222章 这一天 第二百二十二章这一天 西元1908年10月15日。 这一天,袁世凯被摄政王载沣以足疾的理由开缺回家,辞去一切职务,离开了他奋斗十年的直隶。 本来以载沣对袁世凯的忌讳和不满,他是想找机会将袁世凯给杀了的。但袁世凯作为军机大臣,要动载沣自然要先沟通一番。就是在内部会议上,与会的两个军机大臣:庆亲王和张之洞都强烈反对杀袁世凯。 理由无非是杀袁世凯会失去朝廷名分,无法服众。而且一旦杀袁世凯,则北洋军不稳。北洋军不稳了,则朝廷都会震荡。 在众多老臣的反对下,心性本就不坚的载沣也觉得杀袁不妥,想了个折中办法将其发回原籍。 北洋军上下虽然是自己的心腹,但是跟着自己冒着杀头危险造反的事情,他们还干不出来。袁世凯对这样的结局很愤慨、很怨恨、却也很无奈,同时也有些庆幸。 就这样,原本权倾朝野的袁宫保,就被一纸诏书给解除了一切职务,坐上火车回了老家河南。 列车上,伴随着晃动,袁世凯闭着眼睛头靠在椅子上。 对于最后的结果,袁世凯谈不上意外;在光绪和慈禧先后驾崩时他就预料到了。而在一年多前,与刘继业一番谈话后他实际上就有了心理准备。 因此,袁世凯虽沮丧却谈不上灰心,尤其是当他已为此事提前布局。 北方已入秋,气温下降的明显。 袁世凯睁开眼睛,看着火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颇有秋天凄凉的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树,轻声道:“现在……就是静观其变……棋子,也是时候摆上台面了。” ……………………………… 这一天,浙江绍兴大通学堂内,一间私密的房间里,一身男装的秋瑾正专注地在磨刀石上磨着她随身携带的佩刀。 ‘滋滋滋’的声音有规律地发出,秋瑾时不时举刀借着阳光查看刀刃,力求达到完美。 此时,房门轻轻被打开,披头散发的陈天华走了进来,拿着一叠传单略带兴奋道:“印刷好了,足足一千份!” 秋瑾放下手中刀,拿过一张陈天华递过来的传单一看,只见‘光复军奉天讨满檄文’几个大字,细细一读后大赞道:“星台不愧是星台,文笔着实了得!当真是道出了真道理!” 陈天华理了理长发,笑道:“终日藏身于学堂内,自然有更多时间琢磨如何痛骂满清。不过很快,就能一偿夙愿,亲自手刃鞑虏了!” 秋瑾将短刀重新插入刀鞘中,站起来的样子非常英气,爽朗地如男子般拍了拍陈天华的肩膀道:“有的是机会!三天后,与伯荪从江南开始,成立了光复军后我们先渡海占了杭州,还要南下两广、西入巴蜀、北伐中原,最终光复我汉家河山!” 陈天华用力地点了点头,扭头看了看窗外学堂院子里一地金黄色的落叶,笑道:“正是秋高气爽,杀鞑虏的好日子!” ……………………………… 这一天,安徽安庆,徐锡麟用布料保养着手中的手枪,听着旁边坐着的马宗汉与陈伯平汇报与新军接触的消息。 “响应我等起义的军官,在第三十一混成协中有炮队的队官倪映典、第六十一标三营管带张劲夫、第六十二标二营管带薛哲、第六十二标队官范传甲、队官吴旸谷等人,都已定下了时间和计划,一切都按照计划来!” 马宗汉的声音落下未久,陈伯平就接过话来道:“巡警营中的同志也无甚问题,还有巡警学堂的大部分学员也都发动好,军械也事先藏于学堂之中。至计划起事那天,便可全城同时响应!内有巡警及学生军、外有第三十一混成协配合,万事俱备!” 徐锡麟退了推镜片,深呼一口气道:“恩铭就交给我了……下了安庆后,就近与第九镇和第八镇取得联系,以两镇雄师坐拥江南之地,复明太祖故事!” 马宗汉轻声道:“第九镇已抵达太湖,而且第三十一混成协也将派出一个营做警备,该营的帮带(副营长)也是我等同志,将会与岳王会之柏文蔚取得联系。” “那个……刘继业怎么办?”徐锡麟微皱眉头,对第九镇内的最大变数而感到不自在。 马宗汉咬了咬牙齿,身子凑近了一些道:“柏文蔚说……他会想办法的。” “第九镇乃是关键!只有掌握了两镇重兵,我们才能顶住清廷的反扑!”徐锡麟清秀的面孔显得有些阴沉,对着他的两名得力干将又道:“为了革命之成功,无论是第九镇、第八镇、巡警学堂、巡警营、还有江面上的海军,都不能有差错!” 说罢,将手枪装填好,塞入长衫内,一推门走了出去。 闭上眼睛感受着微微凉意,徐锡麟咧嘴笑道:“秋高马肥,古人云这是出兵的好时节!我光复军立于此时,必能光复我汉家大好河山!” “革命之成败,就在三天后!诸君,一同努力奋斗吧!” 马宗汉与陈伯平都用最坚定的眼神回视徐锡麟。 ……………………………… 这一天,上海虞洽卿别院的一处密室内,宋教仁望着墙上的挂钟,看着它有规律地慢慢转动,谁也不出声。 就这么‘嘀嗒、嘀嗒’的看着指针。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然后就见陈其美面带笑容、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朝宋教仁笑道:“钝初!商团已准备妥当了、我刚刚联系了几个会党,也都决心响应!只要安庆炮声一响,上海光复不在话下!” “只要将江南制造局、还有大清银行拿下来,东南大起义就能获得充足的饷银和军械,足够我们革命的开销了!” 宋教仁目光从挂钟挪开,站起身来,神情虽有所舒展,却不似陈其美那般喜悦。 “我还是担心第九镇啊……万一太湖秋操出什么差错,不能将清廷东南的三万重兵争取过来,单凭上海和安庆,手中没有军队还是难以成事的。” 面对宋教仁的担忧,陈其美却是一笑道:“钝初不必担心,就算没有那刘继业,也还有岳王会的同志!哼哼……面对革命之大势,居然还打着中立的算盘,真是侮辱了革命者的名号!” 宋教仁轻叹一口气道:“若是文鹿能够响应,第九镇必能拿下、我等也不必如现在这般担心了……可惜了、可惜了。” “就看柏文蔚三天后了……” ……………………………… 这一天,驻扎在芜湖旁边太湖县的第九镇营地内。 第三十三标第一营管带柏文蔚迈过门槛,来到被军队临时征用作为营指挥部的小庙内,里面早已等待多时的十几名军官见其过来都露出了笑容。靠近门口的冷遹待柏文蔚走进后,急忙将庙门关了起来。 “十七协内有会议,因此来晚了。”柏文蔚解释了两句,找了把椅子坐下,巡视一番后脸上露出了微笑道:“大家都来齐了,没出什么差错吧?” 众人纷纷摇头。 “这次东南大起义关系到我们排满革命之成败,重要性我也就不多说了。”柏文蔚说得严肃,众人也听得专注。这场牵扯了光复会、同盟会、岳王会,几乎整个东南的革命组织和团体都参入其中的革命,确实也被寄予了极高的期望。 全力一搏,与满清一决死战! 革命党人并没有因为萍浏醴和镇南关等起义失败而感到沮丧,反而在积累了力量后决定借太湖秋操的机会一举起事。 “在这场大起义中,我们的第一要务,首先是将第九镇转为革命的势力,并与第八镇内的同志配合,一举将东南诸省最强武力掌握在手。此后,我们必须配合安庆的徐锡麟,以安徽为基地控制东南诸省,并援助全国其余省份独立!等革命之旗帜插遍全国后,再挥师北伐、直捣京师,光复天下!” “然而……”柏文蔚话锋一转,恨声道:“阻碍我们控制第九镇的,首先是两江总督端方、其次就是第十七协协统刘继业!统制官徐绍桢反而不甚关键。” “这刘继业牢牢掌握着第三十四标,就连我们第三十三标的三营也落入其党羽之手……而且与标统敖正邦走的也近……若第三十四标不能响应我等举事,单凭我们二个营想要控制三万人的大局面还是很困难。” 柏文蔚表情严峻,与会的熊成基站起来附会道:“没错!不能让第三十四标加入我们,革命工作将很难展开!刘继业这一革命之障碍,必须清除掉!!” “怎么清除!?”冷遹听后吓了一跳,不管不顾地站起来盯着柏文蔚大声道:“烈武你也说了,刘继业牢牢控制了除我们两个营之外的第十七协,手握重兵……怎么清除?” 柏文蔚还未说话,熊成基就先言道:“手握重兵又如何?敌得过……” 这句话才说到一半,冷遹已瞪大了眼,大声打断其话语:“你!我们与刘继业可是有了中立协议的!他刘继业也未作出对不起革命之事……况且这样做,只会将第三十四标变成我等之敌人啊!!” “雨秋(冷遹)何其幼稚!”柏文蔚上来就怒斥,指着冷遹的鼻子大吼道:“这是我们与敌人你死我活的关头,不加入革命就是革命之敌人!哪里有中立之路可走!?更何况,冷遹你难道忘了颂亭吗!!!?” 听到柏文蔚提及林述庆,冷遹愣住,说不出话来了。 “就这么办吧!”柏文蔚的态度无比坚决。 冷遹叹了口气,在旁边何遂的拉扯下坐了下来。虽觉得柏文蔚的做法不妥,有心反对,最后却只能默认。 “三天后,一起杀鞑子!!”众人在柏文蔚的带动下,都一同低吼了起来。 这一天,是刘继业的生日。 第223章 突变(一) 第二百二十四章突变(一) 这次东南大起义刘继业是决定了不参加。在即将到来的风雨中,刘继业既有保存自己的实力、又不愿意手中沾上大量革命者的鲜血,因此就只能做出了中立的选择。 但是刘继业同时深知这种中立非常脆弱,随时一个突发情况就能改变整个局势!而且对于岳王会那群人究竟会遵守中立协议到何种地步,他也并不抱太多信心。 最关键的还是首先稳住自身的力量。只要第三十四标形成有组织有建制的部队,面对混乱的局势将成为关键性力量。若再加上第三十三标的第三营以及第十七协的直属部队,无论如何文学社都将具备足够的自保能力,安然撤离不会成太大问题。 刘继业自己给岳王会的柏文蔚他们算了一下,认为若是自己来指挥这场起义,赶跑端方并控制大部分秋操部队的成功率只有不到一成的机会、控制一半的部队在一成五左右。在大军云集的太湖县发动革命并不现实,更不可能掌握大部分军力。 本质上,柏文蔚与当初疯狂要在江宁城内响应萍浏醴的林述庆并无差别。但是若非热血之人,又怎会甘冒杀头的危险闹革命?闹革命的又哪有不热血的?只是相比单纯只有热血的许多革命者,刘继业及其文学社更多了思考,尤其是有了一种确切可行的主义和一整套逻辑支撑,使得文学社并不似其他革命组织那样心急。 中立,是在不能说服岳王会和光复会改变策略下的最不坏的选择了。 刘继业在第九镇征用的一家大院内找到了正在安排工作的徐绍桢,待其闲下来时上前汇报了第十七协准备秋操的状况。 大概花了十几分钟将公务聊完,徐绍桢面带微笑道:“这次南洋会操,其实也是我们两江与湖广;第九镇与第八镇的较量。文鹿你率领的第十七协在镇江的演练我也看过了,很不错!我对你可是很有信心啊!” 一直以来徐绍桢都算得上对刘继业很不错,也很看重。虽然背后有着孝敬的原因,但徐绍桢本人对刘继业的态度也是很欣赏的。就算偶有小隔阂,也能够顺利排除。 除了徐绍桢之外,还有端方。这个开明派的两江总督,在其对革命党人大肆镇压的同时,却也对刘继业这个下属不错。 只是岳王会等人却是不会放过手上沾满了革命者鲜血的端方,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大乱中,若革命党胜,而端方没有跑掉的话,十之*要被拿来祭旗。相比之下,作为汉人又算袒护革命派的徐绍桢反而很有可能通过反正而幸免。 就在刘继业与徐绍桢站在院子里谈话时,门外来了个传令兵,朝徐绍桢走来。 “统制大人,督抚大人有军务相商。” 徐绍桢与刘继业对视一眼,还未等二人说话,便看到传令兵补充了一句:“督抚大人吩咐,刘协统大人亦请前去……” “巧了。”徐绍桢笑了一下,刘继业正好与自己在一起省却了那个传令兵不少脚程。 匆匆来到由太湖县县衙改制的两江总督兼阅兵大臣行辕,徐绍桢与刘继业一前一后地走进官衙后,便见端方坐在大厅内,神情有些紧张。 一见徐绍桢和刘继业出现,端方眼前一亮,一时忘了总督的威严,上前半步道:“固卿和文鹿!快来、快来!” 不待徐绍桢行军礼,端方便已举起了一张电报纸,声音高而夹杂着紧张道:“浙江方面来电,称两日前擒获了密藏炸弹的乱党一人,此人供出会有其他乱党在安庆图谋不轨……还有,我第九镇的参操部队中也有不稳。” “前些日子,我便听到风声,有乱党想趁着这次会操的机会暴乱,却没想到第九镇也会有乱党团体!” 其实就算是拿来跟全国的督抚比较,端方也算是对革命党最重视的总督之一了。与几乎是放任革命党的张之洞不同,端方虽也是新派官员,但他首先还是个满人,还是要维护这大清朝不让乱党给篡了。 在上任后,端方对革命党做出了不少地针对,当然也在新军内一些眼线。不过驻扎在城内的第十七协一方面是由信得过的刘继业统领,另一方面有徐绍桢和刘继业的指挥、再加上萍浏醴后新军中的可疑人士纷纷离去,端方对新军还是很放心的,注意力一放在会党和学校中。 这段时间端方也是听闻了一些风声,甚至抓获了两个乱党的外围人士,却没能顺藤摸瓜,也没有得到什么确切的消息。端方也只是让各地官府提高些警惕,甚至还拍了电报给据说可能是乱党起事地点的安庆提醒,让他们的巡警多加注意可疑人士。 直到今天一大早,收到浙江巡抚增韫紧急派出的电报,称抓获了一个怀揣十枚炸弹的乱党骨干,通过两天的严刑拷打终于从其口中得到了一些确切情报! 根据浙江方面掌握的消息,乱党将在整个长江沿岸起事,不单是安庆、包括镇江、江宁、绍兴、浙江、上海、芜湖等处。而同时,那名被捕乱党亦供出其在新军部队中也有同党,甚至说出是在第九镇内! 如此消息让之前没有多少心理准备的端方顿时有些乱了手脚,尤其是被他视作放心的第九镇,居然也会有乱党? 不过下意识地,端方还是认为这乱党只是少部分士兵,而且以驻扎在城外的第三十五标嫌疑最大。不过他还是自信在大军云集的太湖县,一群乱党是成不了气候的……但是深受皇恩的新军居然也能让乱党混入,让端方感到气泄。 “第三十五标长期驻扎镇江,不受固卿管制,还需对他们多加防备!”端方说得认真,徐绍桢向其敬了一个军礼,朗声道:“乱党想必只是少数,第九镇绝大部分官兵还是忠心为国的!请督抚大人明鉴!” 端方挥手道:“固卿和文鹿我自然是信得过的!此事很重要,你们最好立即安排起来!多加监视第三十五标……还有,一旦安庆出什么差错,你们都得备好时间随时出动!” 徐绍桢颌首称是,思索片刻后轻声问道:“督抚大人……此事涉及第三十五标,是否应该召见协统杜淮川和标统杨言昌?” “杜淮川还是不错的……这个杨言昌如何?”端方带着疑问地看向徐绍桢。 “言长乃日本陆士四期毕业生,今年三月归国,曾任保定陆军速成学堂教习,是今年五月从第三十五标二营管带升任标统……平素,没有听到其有多少激进言论。” “在保定当过教习啊……”端方摸着胡须,觉得这杨言昌的履历看不出什么问题。 “这样的话,就召他们来说一下吧。”端方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道:“对了,固卿和文鹿,你们也别放松警惕!乱党也有可能潜入了第十七协,万不可懈怠!” “遵命!” 吩咐完了,端方有手下两大将领在旁,心情也稳定了下来,脸上重新露出笑容道:“好了,莫让一群宵小之辈扰了我东南难得的盛典!这次会操若是办得好、不弱于北洋的话,我第九镇乃至两江在全国也是大涨脸面啊!” 一边说着,端方一边朝院子外面走,由徐绍桢和刘继业跟在其左右。 “陆军部尚书荫昌大人今日下午就到,二位届时可去迎接。” 端方客气地将刘继业和徐绍桢二人送到院子门口,刘继业与徐绍桢迈出了门槛,背朝着端方作揖。 “第九镇事宜就交托二位了。”端方回礼后道。 徐绍桢张了张嘴,刚准备说什么,忽然余光看到院子门口的两个卫兵忽然喝问了一声:“你在此处干什么!?” 猛回头,徐绍桢只见不远处一颗老槐树下,一个年轻的军官大步走了过来。 他抵着头,面部被军帽给遮住,逼近的气势咄咄逼人,弯着身子捂住腹部仿佛身下藏匿了什么。 直觉地,与两个喊出声的卫兵一样,徐绍桢也发觉此人有问题,大喝一声道:“给我站住!!” 刘继业并未回身,在卫兵喊话的那一瞬间他便知道大事不妙。 知道岳王会一直将端方视作眼中钉,刘继业知道他们对端方下手,在即将爆发起义的时候,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他联想起来。只是,刘继业虽从未完全相信岳王会的那些人,却没有想到这些人会对自己动手…… 就在徐绍桢回头喊话的同时,刘继业忽然发力,一把推向站在门口还不明所以的端方,同时大喊一声:“拦住他!!!” 两个护卫应声便朝那名快速逼近的军官冲了上去,而徐绍桢被身后刘继业的声音吓了一跳,还未反应过来,身后便传来一股大力,竟然被刘继业朝大院门内拉了两步。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军官忽然身子一挺,露出坚毅又狂热的眼神! 手中藏在腹部的一个油布包裹被他高高举起,尾端正冒着青烟!! “刺客!!!”两个护卫凄厉地大喊一声,匆忙举起了手中步枪。 徐绍桢仓皇逃向后面,一只脚已经重新迈入了门槛。 端方被刘继业推入了院子内,身子在半空中,诧异的眼神尚未散去。 刘继业推完端方拉着徐绍桢全力退入院子内,身子向前倾倒。 ‘砰砰!!’ 两发子弹射在年轻军官身上,冒出一阵血花! 只是那个冒着青烟的油布包裹却朝着院子大门飞去…… ‘轰~~!!!!!’ 第224章 突变(二) 第二百二十五章突变(二) (接下来一个星期,每天三更~) “端方死了!!!” “同胞们,杀鞑子啊!!!!” 太湖县内,第九镇的驻扎地内,以第三十三标为中心,混乱开始蔓延开来! 肩膀上绑着白色绷带的革命者,在少数军官的率领下冲出军营,一部朝存放军火的仓库跑去,另一部则冲向端方的总督……而冲在他们最前面的为首之人正是第三十三标第一营管带柏文蔚! 这个岳王会的副会长、江宁领头人、新军管带,留着欧式胡子的军官挥舞着手枪,嘴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在颤抖着! 心中梦想已久的场景,终于出现了! 在柏文蔚一双已被热血冲地血红的眼睛里,他仿佛看见了麾下的奋勇士兵冲入军火库中夺得一杆杆崭新步枪,冲入端方府中、将这个已经被炸成碎片的刽子手再碎尸万段!然后再将守旧的军官全部消灭……最后,柏文蔚看到了自己率领第九镇和第八镇反正的军队挥师北上、所向披靡、最终光复京师,屠尽满狗,光复汉室! 而他柏文蔚,也将成为救国大英雄,如拿破仑之于法兰西、华盛顿之于美利坚那般,为万世所景仰。 并没有遵守与文学社的约定,甚至故意误导让他们以为起事是在明天……柏文蔚就是为了出其不意地拿下整个太湖县的全部新军部队! 什么中立、什么缓和、什么撤离,都不可能!要么跟着革命、要么就做革命的敌人被镇压,不可能还有其他路存在。革命大旗面前,要么顺从、要么被碾压,没有丝毫余地、没有丝毫别的路可走!! 为此,柏文蔚做出了四面安排:在拿着炸弹的死士将炸药包扔向端方后,不管其究竟死了没有,听到爆炸声就是起义的讯号!他们岳王会准备许久,几乎是瞬间就控制住了第一营和第二营。 原本柏文蔚打算先用两个营合围同样被己方有渗透的第三营,却没想到那个关启平和李尚纯颇有本事,居然能够控制住首要部队不乱,凭借枪声领着数百人边打边退硬是没能让柏文蔚吞并了。 当初为了避免计划暴露以及为了取信于文学社,岳王会的人撤离第三营,使得缺乏内部制造混乱的人手。在面对硬拿下第三营需要付出代价以及时间的时候,柏文蔚没有打算浪费宝贵的时间!若是在营地里耽搁久了,让清廷反应过来就不好了! 柏文蔚于是暂时抛下第三营不管,将部队分成两路:第一营随自己进攻临时司令部、第二营则随其管带边项去攻打军火库,此外还有一部试图趁着刘继业生死未知之时前去拉拢第三十四标。两方约好各自成功后在临时司令部集合,然后结合了其他部队的革命者,再四处剿灭少数顽固分子的顽抗,将秋操部队都掌握住后,增援安庆! 就是不知这炸弹炸死了端方没有!最好是把那个刘继业也给炸掉,这样好让第三十四标也落入革命阵营中! 快步行走的柏文蔚一边期待着,忽然感觉脸上一凉。猛一抬头就见天上乌云密布,开始下起了小雨。 雨越下越大,雨水打落在地上,沙沙作响。 一队队的缠着红布的士兵们迈着步伐穿梭在雨中,没有丝毫防备的暴露在潮湿下。侵湿了的军服和军帽轱在身上非常的不舒服,但是却没有人试图做些什么,他们只是握着步枪继续向前跑去,跟随在柏文蔚的身后,神情激动又兴奋! 这是革命的时代!是敲响满清覆灭的丧钟! 革命元勋,如此令人向往的名号,即将落在每一个参加起义的士兵头上…… 尽管他们两个营加起来也不过四百多人参加了革命、尽管他们除了刺刀之外,每个人只有四发子弹,尽管面对的敌人人数有近三万人…… 但是他们有信心!有决心以自身之血来救国!来革命!来复仇!来建立汉族国家! 并非两个营的所有官兵都参加了革命,毕竟还有一部分的人没有被赵声等革命者所说服……其中有部分被裹从、有部分逃离,还剩下数十名死硬派全都被柏文蔚下令枪决了。革命关头,容不得软弱,这是柏文蔚的说法。 不过得益于赵声长期的宣传和工作,第一营和第二营大部分官兵都心向着革命。只是人数虽够,但是弹药不足,此刻完全是凭着一腔热血在冲着! 路上出现了一伙宪兵,他们队形仓促,看到直直冲过来的革命者愣了片刻。柏文蔚注意到他们肩膀上没有绑红巾,猜想是前来镇压的反动部队,因此也不客气,直接就抬手一枪过去! 随着柏文蔚,他身旁的士兵也纷纷举起了步枪。 这一伙宪兵人数不过一二十人,哪里是第一营的对手。一见他们放枪赶紧就撤入小巷子里不敢拦路。 柏文蔚也没有时间理会散兵游勇。革命成功的关键就是打乱敌人的中枢,然后与其他革命者团结起来,再发动剩余的部队反正!他的最重要目的,就是端掉第九镇和两江总督的临时司令部……至于其他的事情,有其他同志负责。而且第八镇也传来了声响,想必那里的日知会同志也动作起来了! 从第三十三标军营至总督行辕的距离在八百余米左右,早就被革命党人事先算了清楚。 如此距离,在冲出军营两分钟后,便已能看到其外墙。 “同志们!冲啊!杀端方!!!”柏文蔚怒吼一声,身后的士兵们便如潮水似的涌向行辕低矮的墙壁。 ‘砰!’ 墙壁后面,行辕的守军趴在墙上开枪,在一个士兵脚边的土地上掀起一阵尘烟。 一部士兵抵着墙角与他们交火,柏文蔚则带领主力部队弯着身子朝行辕大门冲去! 刚刚决死队的同志就是在这里引爆的炸弹,就算没能炸死端方也一定能够摧毁大门! “跟上!!” 绕过一道围墙,柏文蔚便看到了地上倒下的巨大门板,以及周围焦黑的爆炸痕迹和隐隐的血迹,不由得心中一阵狂喜!虽然没有端方的尸体,但是此刻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再次抄起手枪,柏文蔚身形健捷地跳到路上,便朝大门冲了过去! “烈武小心!!!” 靠在柏文蔚旁边的一个岳王会军官却忽然发现不对,他在大门处发现了黑洞洞的枪口!情急之下,只能上前拼命拉倒柏文蔚。 也就在两人倒地的瞬间,大门处忽然冒出一团橙色火光…… ‘哒哒哒哒~~~’ 随着门口一挺马克沁机枪响起,柏文蔚身后冲锋的士兵身上顿时就冒出一阵血花,无力地倒下。 柏文蔚倒在地上幸运地没有被击中,此刻也顾不上什么了,朝身后大喊道:“上炸弹!!” 一个士兵从怀中拿出油布包裹,用火柴点燃了引线,奋力扔向门洞后面的清军机枪阵地! 与此同时,柏文蔚也爬了回去,衣服上除了灰尘还有一片片血迹。刚刚的鲁莽造成了六名士兵的伤亡,他们倒下的血迹染红了柏文蔚的袖口。 ‘轰!!’ 一声巨响,让大门处飘起了一阵尘雾。 等了片刻,见门后没有传来动静,柏文蔚站起来朝里面开了两枪,依然没有反应。 两个革命士兵装着胆子拿着步枪小心翼翼地过去试探,结果才迈出步伐没多久,门内又射出了机枪的子弹,两人几乎是应声而倒! “混蛋!!”柏文蔚气得用力捶向墙壁,他怎么也没有料到端方的行辕居然准备了机关枪!! 时间危急!要是不能端掉清廷行辕,一旦让端方联系起各处部队,革命军就要被动了!必须快速、立即攻破这个大门! 旁边的士兵不停地躲在墙角后面朝着大门开枪,却由于地势原因无法铺开,只有躲在墙角隐蔽的那三五个士兵能够开枪,只是这种零星的火力根本无法对敌人造成太多伤害。 此时也顾不上太多了! 柏文蔚心急如焚,朝后大喊了一声:“决死队!革命决死队!谁有勇气!!?” 热血冲脑,同时也对同伴的死痛恨地咬牙切齿,柏文蔚话音刚落便有三人站了出来,柏文蔚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将第一营准备的好几枚炸弹交到了他们手上。 三名决死队拿过炸弹,就着火点燃后,每个人都露出了决然的表情,然后不顾墙外的枪火冲了出去,嗓子里发出不明的嘶吼,扔出了炸弹! ‘噗噗噗~’机枪子弹将冲的最前面的那个决死队员打出了好几个窟窿,如同重锤一般将他身子击倒,手中冒着青烟的炸弹也跌落在地…… “后退!!”处在墙角边的革命者看到不远处即将爆炸的炸弹,纷纷朝后退去,但是剩下的那两个决死队员,却已无别的选择。他们的炸弹,已在第一个人的掩护下抛了出去,划出弧线飞向门洞…… ‘轰、轰!轰!!!’ 三响爆炸声,尘土横飞,柏文蔚耳朵嗡嗡直痛,强忍着眩晕站起来,透着尘埃,只见那大门处已被炸得坍塌了…… “冲啊~!!!!”柏文蔚一声令下,革命军的士兵们终于冲出了墙角,迈过被炸得尸骨无存的三名决死队队员,跨过已成废墟的大门,冲入了两江总督行辕! 第225章 突变(三) 第二百二十六章突变(三) 就在柏文蔚于太湖县发动革命的同时,安庆的徐锡麟也集合了部分巡警和大部分巡警学校学生,借助安徽巡抚恩铭对其的信任大摇大摆走入巡抚衙门,称有要是相商。在恩铭出来接见时,一枪打死了巡抚,然后带领衙门外的革命党人一举攻占了毫无防备的巡抚衙门! 随即,驻扎在城外的安徽新军第三十一混成协中的革命党人也相继响应,拉开了安庆城内城外的大起义! 攻占了巡抚衙门后,徐锡麟在第一时间集结了手中的部队;三百余名巡警和二百多名学生,从内部猛攻东城门,准备里应外合与城外的起义军结合一起! 徐锡麟从巡抚衙门派出的部队沿途遇到了零星的巡防营等忠于清廷部队的抵抗,但由于力量过于分散而纷纷被革命党所击退,只能任由革命党人冲向城门。 城门上,守城的巡防营部队听到巡抚衙门枪声大作,以及城外新军营地内的骚乱,守城军官就已知道不对劲。待革命党从城内逼近时,巡防营已经做好了准备,四十余名没有四散逃离的、忠于清廷的巡防营士兵在军官的指挥下居高临下地朝着反正的巡警们开火。 缺少重武器的巡警,虽然在人数上有着绝对优势,却在城楼上的火力覆盖下被压制着。少数几个勇敢的革命者刚冲两步就被子弹射倒,双方只能各自寻找隐蔽地点开始了对射。 就在两者相持不下的时候,城门外忽然出现了一支新军部队,他们还带着炮…… ################################## “杀鞑子!!” 一个年轻的学生手中拿着与矮小的身材不符的步枪,跟随在许多新式学生装的同学周围,步伐仓促地冲向前方溃逃的巡防营。 在他们隐隐围绕在手提长刀的秋瑾身旁。 “绍兴就要光复了!”陈天华无比兴奋地笑道。 秋瑾看着被自己率领的学生军打得溃不成军的*巡防营,豪迈地笑了出来:“光复军立于今日!待我们拿下绍兴后,再渡江拿下杭州,光复浙省!” 除了绍兴、安庆外,东南好几座县城都有光复会等革命团体在发动起义,一时间大江两岸炮声隆隆、枪声大作,仿佛新的时代即将到来了。 ##################################### 太湖县内,已经乱成一团。 革命党人、中立摇摆不定的人、坚决镇压的顽固派夹杂在小小的县城中,彼此厮杀着。 硝烟弥漫,枪炮声响彻云霄,不时有人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绑着白巾的革命者与昨日还是队友的人杀的你死我活,前日的属下向上司开冷枪,试图在军队内发动革命的青年被长官下令逮捕,就地枪决……同一时间相近的地点上映着无数类似的剧目。 始作俑者,柏文蔚踩在已变成废墟的门洞和被压在底下的机枪组,踏入了两江总督行辕,只见院子里一些清军士兵在仓皇逃离。 “追上去!把端方给我找出来!” 在柏文蔚的命令下,第一营反正的士兵们纷纷散开,冲入院子内的每一个角落,试图将手中沾满了革命者鲜血的端方给找出来。 柏文蔚则站在院子中央,一边等待着搜查的结果,一边盼望着其他反正部队能够赶来集合。当然,由于在门洞处被那挺机枪耽搁了时间,端方若是没有被炸死,则十有*已经逃走了…… 想到这里,柏文蔚脸上焦急之色愈发明显。 莫约等了三五分钟,第一营的士兵们重新聚集在院子里,领头的第一队队官熊成基朝柏文蔚敬了个礼,眉头紧锁道:“没找到端方,从俘虏的清狗得知,他已经逃走了!” “除了端方之外,徐绍桢和刘继业似乎也都还活着!” “可恶!”柏文蔚气得一拳打在手掌心上,目光在众人身上停留片刻,见大家的士气并没有因为端方等人的逃脱而遭到打击,大部分人还在热血兴奋当中。 “烈武,现在怎么办?”第二队队官冷遹面带不安地问道。他本就不赞同柏文蔚提出的炸死刘继业的计划,觉得这种行为只能将第三十四标推向敌对面。现在可好,刘继业非但没被炸死,反而给他逃了!可想而知,原本中立的第三十四标必然会镇压过来……革命的希望顿时变得渺茫了! 柏文蔚绞尽脑汁在想着对策。从起义开始后,虽然各处枪声连连,显得声势浩大,但是从冲出第三十三标军营到现在占领总督行辕的这十五分钟时间里,他们除了少部分清军散兵游勇之外,就根本没有看到其他人!无论是革命同志也好,反动清军也好,都如同消失了一般。 如此情形只有两种解释:要么是大部分部队都陷入混乱了,要么就是它们在理清自己的队列、将潜伏在各部队的革命党人先行剿灭…… 更诡异的是,他们花了将近十分钟来攻打总督行辕,按理说各部清军都会出来支援司令部、他们的顶头上司……可是事实却是整个行辕只不过有五十多个守军,甚至连本身的守卫力量的一半都不到。 若不是门口的那挺机枪,他们革命党早就冲进去了。 如此薄弱的防守……如此诡异的情形…… 难道……? 除此之外,被柏文蔚寄予厚望的第八镇也迟迟不见大动静,而前去攻打军火库的第二营也没有消息……柏文蔚等士兵经过一场战斗,手中的子弹已经很少了。若不能得到军火,他们手中的步枪就真的只能当烧火棍用了! 就在这时,忽然院子的西南方向传来了一阵非常密集的枪响,挺声响起码是数十杆汉阳造同时发射! 随即,站在西南墙角观望的一个士兵突然大喊了一声:“一大群缠着黑布的清军过来了!” “什么番号?”柏文蔚拼命吼问道。 还未等那个士兵回答,院子内忽然冲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军官! 柏文蔚定眼一看,却是负责攻打军火库的几名岳王会骨干之一的,第二营第四队队官伍崇仁! 只见他扶着墙脚,脸上惶恐莫名地喊道:“刘继业没死!第三十四标压过来了!!” 第226章 突变(四) 第二百二十七章突变(四) 与柏文蔚想象的计划不同,除了他们第三十三标按照原计划起义并顺利控制大部队之外,在其余新军各队的革命小团体在试图起事时,由于部队太密集,许多当场就被镇压了下去。而侥幸在一哨、乃至一队获得成功的革命者,在缺少弹药的时候面对临近清军大部分的反扑也迅速失败。 除了第三十三标因为革命力量集中而得以控制了两个营之外,其余的革命者在给清军带来混乱后,很快便在密集的枪林弹雨中溃散,根本无法形成大势。 而还有相当一部分最后犹豫观望的革命者,在看到同伴如此快速就失败后,也就打了退堂鼓,重新潜伏起来。 毕竟,士兵受一些革命党人宣传而加入革命团体是一回事,真到了起事临头,要上去送死却又是一回事。甘愿为了革命而抛头颅洒热血者,有!但亦有不少事到临头驻足不前。 后世武昌起义新军官兵所以能够不畏生死,实在是清廷最后几年,通过皇族内阁、通过保路运动等一系列作死的行为让广大的士绅对这个朝廷最终失望;间接也极大影响了主要以小地主等士绅出身的新军官兵士气。武昌起义响应的新军有坚定的革命者,但更多的还是那些要么觉得朝廷失言、要么觉得朝廷损害了自己的利益,最后在完全失望的情况下加入了革命的寻常官兵。 而相比革命党而言,这类站在自身士绅阶层考虑,依然对新政和立宪抱有幻想的官兵才是占据了绝大多数。 因此在1908年末,在清廷还没有真正把作死玩出花样来的时候,大部分新军官兵还没有做好就这么推翻掉数百年压在头上的朝廷来。 这就是所谓的大势;在个体的力量弱小的时候,很难改变大势的走向。历史的大势并非是有组织的,至少在清末的时候不存在一个团体。相反,绝大部分新军官兵并没有加入什么组织,而各地的立宪士绅之间的联络也非常松散。人自发地做出了类似的选择,这才是大势的力量。 不光是第九镇,包括被柏文蔚寄予厚望的第八镇,除了少部分士兵听到爆炸声响应,各队的革命者都或多或少存在着消息的延迟。在出头者被迅速弹压后,包括的日知会在内的不少革命团体最后还是临时打消了革命计划。 毕竟相比起准备了许久的第九镇,第八镇的革命准备很仓促,也很临时,而且革命团体杂乱分散,而且彼此还有冲突,无法像岳王会那般凝聚成一股力量。 四处响应不足,几乎是单独发动起义的第三十三标的第一营和第二营各部很快便被包围,重兵压上去后顿时就陷入了弹尽粮绝的境界。 …………………… “预备…………” 第三十四标第一营管带徐立由拔出了指挥刀,遥遥指向不远处被自己的士兵包围的前两江总督行辕。 原本,徐立由虽然碍于大势未到而赞成中立,但是对岳王会的这些人还是有同情的。但是此刻,心里的好感早就被欺骗的愤怒所取代! 约定好了中立,他们岳王会不遵守罢了、明明今日举事却哄骗文学社说明天起事罢了、偷偷派人潜入第三十四标准备篡权也罢了……但是这群人居然卑鄙无耻到悍然袭击文学社社长刘继业,这却是绝对无法容忍的行为了! 对于深受刘继业影响,信奉了国家主义并将其奉为革命导师的徐立由而言,敢动刘继业等于是与全文学社为敌! 你不仁也休怪我不义! 在得知刘继业被卷入岳王会的爆炸中后,文学社顿时就炸开了窝,标统王光照当即下令放弃中立的第一套方案,而是采取备用的第三套方案:全面镇压的第三十三标的乱兵! 第一营前去将关启平等人率领的第三十三标第三营接回后,文学社的军官们便直接率领部队朝正在围攻军火库的岳王会第二营压了过去。 围攻军火库不下的第二营遭到两面夹击,在弹药匮乏的情况下不敌人数和火力都占据绝对优势的第三十四标,只能放弃了继续攻打的计划朝原本的集中地;两江总督行辕溃退,并最后与坚守在内的柏文蔚部并到了一起。 只是先是被两面夹击,后来又一路后撤,从起事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第二营便已从四百人减少到了百余人。 其中有少部分是在遭到夹击和撤离时产生的伤亡,但绝大部分还是看情形不对要么逃离、要么投降了。真正跟随着边项与柏文蔚会合的,也只有最坚决的岳王会成员而已。 而虽然第三十四标反应最迅速,其余部队反应也称不上太慢。在快速平定了内部的少数起义的革命者后,各标的大部队也纷纷勤王镇压。 可以说岳王会的举动从一开始就无可避免地会失败。 现在岳王会的那群人被半包围在总督行辕,几成瓮中之鳖,而第三十四标则围住了其门,在徐立由的率领下,就准备发起冲锋了…… 就在徐立由的指挥刀准备落下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慢着!” 回过头来,徐立由先是一惊,然后便立即敬了一个军礼,恭敬中夹杂着惊喜道:“文鹿!!可有大碍?” 刘继业灰头土脸,身上的军服也破破烂烂,还隐隐有着血迹。脸上也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连简单包扎也来不及,只是身上的伤痕并不影响他的精气神。 在刘继业身旁,则是第三十三标标统王光照。 “先不要攻击……”刘继业来到徐立由身旁,帮其将指挥刀收入刀鞘中。 “能让他们跑几个就是几个吧。” 原来刘继业在之前的那场岳王会发动的爆炸的最后关头将端方扑倒,同时拉了徐绍桢一把,自己也落在地上。 最后那枚炸弹爆炸,将门外的两个卫兵给炸死,而端方与刘继业虽受冲击波打击,但有相当一部分却被离门最近的徐绍桢给挡住了。待尘土落下后,端方和刘继业除了轻伤和狼狈之外,并没有受到重创。 这枚岳王会成员私底下做出来的业余炸弹,实际威力比一发手榴弹还要差一点,也没有横飞的弹片,距离稍微远一点就炸不死人了。 倒是徐绍桢,因为是三人中离着爆炸最近的人,反而被炸得昏迷了过去。 经过一开始的头疼后,在地上挣扎了一阵子刘继业便逐渐恢复清醒。他不用思索也知道岳王会将发动起义,立即扶起并安稳下心慌意乱、不知所措的端方,拉着他与徐绍桢,由行辕的卫兵和自己的卫兵护送下直接就去了第十七协的临时司令部。 留下少部分行辕卫兵守卫,大队百余人都护着端方离开了。 这也是为何柏文蔚进攻时,行辕内的士兵会如此之少。 匆匆赶到第十七协司令部,第三十三标的营地便传来了枪响和骚乱,刘继业已确信岳王会的谋算后,立即命令士兵在协司令部外升起‘阅兵大臣端在此!’的大旗,果然稳住了不少军心。 结合了第十七协的护卫队后,刘继业便留下端方和徐绍桢,不顾身上的创伤带着张大顺和张小顺去了第三十四标司令部,直接亲自处理接下来文学社的动作。 不过由于刘继业抵达第三十四标时,徐立由已经带领第一营出去了,因此二人没能遇到。 在与王光照简单协商后,刘继业便认同了其最初第三套方案的决议,不过他却没有打算对岳王会的人赶尽杀绝。 只是在第三十四标司令部稍一驻足,刘继业便拉着王光照去了前线,先收拢了第二营、然后便带着部队来到了正准备发动进攻的第一营。 “派个我文学社的人进去,把这封信交给柏文蔚。” 刘继业将一张纸交到了徐立由手上。由于此刻包围的部队全是第三十四标的,刘继业并不担心自己的举动会引起什么猜疑。 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刘继业在第三十四标司令部时,让蒋方震帮忙起草的。 徐立由派了一个自己心腹,文学社社员举着白旗进去,将信交到了冷遹手上。 冷遹没来得及拆开信件,就被柏文蔚箭步上前一把抓去,拿出来一看,大声念道:“东北,潜山县。” 这便是当初刘继业等人为了万一岳王会能够成功而准备的后路;东南方向沿路皆属于驻守兵力薄弱的空隙。本来是为了方便第十七协能够快速撤离,此刻却便宜了岳王会一干人等。 这个情况由文学社的信使一说,冷遹和柏文蔚都明白了这是给自己放了条生路。 “他刘某人有这么好心!?”柏文蔚不信,怕是圈套。 “都什么时候了!烈武!留在此处必死无疑,突围出去才能向安庆徐锡麟报信啊!!!”冷遹见此刻柏文蔚还在纠结自己与刘继业的恩怨,急得直跳脚。 “社长也说了,革命乃公义、他与柏管带则是私仇,放你们走是为革命留火种。” 挣扎了片刻后,柏文蔚还是选择了求生的道路。他在外面第三十四标的默契配合下炸开了东北方向的院墙,率领残存的四百余名革命者突围而去…… 与此同时,第八镇内的小部分革命也被镇压下去,并派了一个标前来支援第九镇。 至此,太湖县的岳王会革命以完全失败告终。 第227章 突变(五) 第二百二十八章突变(五) 入夜…… 西元1908年10月18日的夜晚,安庆城内却灯火通明,无数火把在街上来回游动。 城门处还有烧损的痕迹,城楼上的累累血迹也未能及时擦去,被炸开的城门被仓促地用砖石给填补上,却还是露出了不少空隙。 距离上午的那场起义已过去了十三个小时,原本枪声大作的安庆城暂时也恢复了宁静,街上的巡警反而还在维持着秩序,严格执行着宵禁。 对于百姓而言,这群官府口中的‘乱党’并不怎么可恶;除了少部分民居由于战斗原因被摧毁外,这些革命党并没有扰民,士兵和巡警等也颇为遵守军纪。 安徽巡抚衙门处,一个高高的旗杆上挂着巡抚恩铭死不瞑目的脑袋,也夜幕中显得狰狞莫名。 衙门内,战斗的痕迹被临时打扫干净,一群剪了辫子的男子围坐在大厅处,纷纷发表意见。 为首的一名长相清秀,戴着眼镜的男子正是徐锡麟。他身上的衣服还沾着血迹,座位旁边的案几上还摆着一把手枪。 安庆被拿下来了。 “目前,我们光复军有反正巡警四百人、反正巡警学生三百人、反正的新军士兵一千八百人,总共二千五百人,已基本控制安庆城!唯有江边的区域还有千余巡防营士兵顽抗,仗着江边水师炮舰的支援……”陈伯平将当前的局势一一道来。 本来安庆有巡防营六个营共1200多人,后来为了太湖秋操的安全,恩铭又奏请端方,从江宁、芜湖一带调增了四个营过来,造成旧军人数达到了两千人。 这批负责城防的旧军与巡警和新军一直矛盾重重,而且多是没有接受过新式教育的官兵,因此对革命绝无好感。 虽然守卫安庆城门的巡防营二百余人在内外夹击中退败,城外新军于中午的时候进入了安庆,两股革命势力合流,但是残余的巡防营部却并没有束手就擒,也少有投降者,而是在巡防营统领刘利贞率领下退守西南角。而是边战边退到了安庆城的西南角,背靠着长江,借助炮艇在街上筑起了临时工事,打算负隅顽抗到底。 徐锡麟从未习过军事,对指挥作战并不熟悉,在关键的时刻带着大部分部队与城外新军汇合,而白白浪费了追击的大好机会。等革命军汇成一股向巡防营发起进攻时,巡防营已经从一开始的混乱中恢复过来,并联络了江边的海军。 待徐锡麟部与新军部队在下午发起进攻时,面对敌人的工事和江面四艘炮艇的火力援助,革命军虽然英勇,在牺牲了二十余人后也没有办法,只能派人将敌人重重包围起来,另想方法。 巡抚衙门的大厅内,陈伯平汇报完毕情况了,反正新军的临时总指挥,前第六十一标三营管带张劲夫便接下话道:“我安庆新军第三十一混成协中,炮队全部、第六十一标半数、第六十二标少数,共炮兵三百人、步兵千四百人反正参与了革命,其余亦有过千人不愿加入我等之官兵散去。” 基本上第三十一混成协半数加入了起义的阵营。 “目前我革命新军以在下为总指挥,以薛哲为左翼官、范传甲为右翼官,倪映典为炮队官。待明天天明后,便开始在城内招募新勇。” 这次安庆起义中,参与的新军基本上大部分都是岳王会出身,与光复会徐锡麟是平等的盟友,但绝非上下级,也对他的光复军没有那么感兴趣。因此虽然名义上尊徐锡麟为这盟主,但是实际上却非常独立。再加上徐锡麟是浙江绍兴人,说话的时候操着一口绍兴土话,与安庆本地人也显得隔阂。 目前革命形势大好,整个安庆城中,巡抚恩铭被砍了脑袋、道台等官员逃的逃死的死,军械库等重地也都被革命党所掌握,整个安庆城除了西南角那一小块地方之外,整个城都已被革命军所占领。 “我已明文拍出电报,通电全国安庆光复!”马宗汉兴奋地说道。 倒是原第六十二标二营管带,现在的新军左翼官薛哲没那么兴奋,脸上反而带着忧色道:“安庆虽然光复,但我等枪械不过二千、炮不过十二门、兵不过三千人,内部还有巡防营千余在顽抗、江边还有清军炮舰,而关键之关键……太湖县的秋操部队,还没有传来任何消息……若烈武失败了,那么明日数万清军就要压过来了!” 确实,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太湖县的秋操部队却一点消息没有传来,实在有些不正常。 太湖县距离安庆城约一百六十里左右,若是急行军的话一日半就能赶到,而若是搭乘了轮船,则四个多小时便能出现在安庆城外。 若是参与秋操的三万多新军压过来,谁都知道安庆城根本顶不住……更何况城内还有残余的清军部队和江面上的海军炮舰! 薛哲话说完,乐观的气氛便逐渐消失,众人皆陷入沉默当中…… 就在这时,大厅处忽然冲进来一个年轻军官,神色慌张地大声汇报道:“江面上出现了无数舰船!” …………………… 与此同时,安庆城西南角的残守巡防营阵地内,巡防营统领刘利贞拿着望远镜站在城墙上望向江面,看着夜色中闪亮的灯火,和隐隐从大船中放下的无数小艇,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放下望远镜,他一锤砸向墙体,大喜道:“传下去,咱们朝廷大军到了!乱党要完蛋了!!我们各个都是功臣!” 当天夜里,参与太湖秋操并参与平定了柏文蔚起义的湖北新军第二十一混成协大部共四千八百人从长江上的运输船上登陆安庆,稍作整顿后于天明之际开入了由巡防营控制的安庆城的西南门。 第二十一混成协协统黎元洪进了安庆城,立即便找到了刘利贞了解情况。在得知经过后,黎元洪很赞赏地朝刘利贞作了一揖道:“若无统领大人神勇守住了这西南角,我第二十一协要攻城必然出现伤亡!” 刘利贞此刻见援军进城,知道大势已定,心情自然妙得无以复加,大笑两声不好意思,然后便拉着黎元洪关切地问道:“太湖无事了吗?” “也有宵小之辈妄图兵变……”黎元洪徐徐道来。 “先有乱党试图用炸弹袭击两江总督端方大人,幸有南洋新军的第十七协协统刘大人护住,端大人没有大碍。后来南洋新军第三十三标大部起事,我参操各部队也均有人蠢蠢欲动,不过都没能成事……像我第二十一混成协,便有几个哨长和正目等下级军官妄图生事,被各队长官镇压了下去。” “待我湖北新军平了内部的乱党,去协助镇压第三十三标乱党时,其已被南洋新军自行给镇压了……不过可惜的是这群乱党见势不妙,趁着各营还在混乱中,从东北方向防守薄弱的地方给冲了出去。寇首柏文蔚等人是一个也没抓住,甚为可惜!” “平了兵变后,端大人便得知了安庆的变故,急忙征集江面的船只,命令由我们第二十一混成协先行乘船过来,其余主力部队近三万人则火速开拔急行军前来增援安庆!” 停顿片刻,黎元洪接着道:“我估计今天下午,各路军队就能分批赶到了!” “太好了!!”刘利贞喜形于色,只觉得这个消息如同天籁之音。 有数万新军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乱党得逞了! “黎大人,贵军有四千人、我的巡防营也有千余可战之兵,我觉得不必等到大部队到,能先一步扑灭乱党总是好的……而且我与他们激战一天,这些人人数虽有千余人,勇猛有余而训练不足,战法生疏,不足为惧!” 黎元洪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刘利贞的想法不错。若能先一步,赶在端方等大员到达之前就击败革命乱党,这也是大功一件,对仕途有利。虽然重兵器未能随船运到,但是黎元洪对手下的四千多人还是有着信心的。 “成!我立即命令部队准备进攻、不过我们湖北新军对安庆不熟悉,还希望刘统领能够派一些联络员指路。” 刘利贞笑了出来:“好的!请黎大人看,这安庆乱军主要驻扎在城内的军械库、和巡抚衙门、还有电报房。城外的乱兵则大部分已进城,其营地皆被自行烧毁。若能够在安庆城内围歼他们,则我东南乱党将就此一网打尽了……” …………………… 从清晨开始,以第二十一混成协为主力的清军就发起了大规模的进攻。 虽然革命党早已对此有了防备,但是无奈敌方人数众多,而且湖北新军也是训练有素的部队,再加上得知太湖起义失败后军心晃动,激战不久很快革命军就节节败退。 至中午时分,革命军原本占据的安庆城已泰半重新落入清军手中,原本二千余革命者中大部分趁乱逃离,二百余人牺牲,而最后退入军械库和巡抚衙门的革命者加起来也不过三百人。 其中新军部困守军械处,而徐锡麟则带着他的一干学生和巡警守在巡抚衙门内。 衙门外,将其重重包围起来的刘利贞看到旗杆上挂着的恩铭的脑袋,恨得面容都扭曲了起来,朝一旁的黎元洪道:“这逆首徐锡麟实在是可恶之至!恩铭大人对其何等信赖,解衣衣之,推食食之,却不料此人禽兽不如,居然对恩铭大人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来!!” 黎元洪对此倒没有多少看法。他看了看怀表,想着主力部队快要到了,为了抢头功待包围圈形成后也不劝降,直接拔出了指挥刀便下令发起了冲锋。 最后的浴血奋战中,困守的三百余革命者,包括徐锡麟、倪映典、陈伯平等人全部壮烈牺牲。 湖北新军内潜伏的革命党虽碍于形势没能够起义,后面还被迫参加了这恩雅徐锡麟等人的行动中,但是在见到他们英勇的壮举并最终惨烈牺牲时,也因此更加痛恨清廷来。 第228章 与君共死 第二百二十九章与君共死 太湖、安庆等地的革命相继失败了。 绍兴的大通学堂,也被千余巡防营给团团包围了起来。 五天前光复会一名会员在秘密运送炸弹的时候被清廷抓获,遭到严刑拷打后被逼问出了光复会的大部分计划出来。这个突发事件的后果就是浙江官府提前有了准备,并通报了安庆和太湖方面。 当秋瑾等人如期发动起义时,绍兴府的巡防营都已做足了准备,大通学堂的学生军血战一天也无法攻入城内,最后只能退守大通学堂。 而原本约定举事的浙江新军军官如蒋尊簋等人也被长官软禁了起来,最后浴血奋战地只有大通学堂的三百余名学生和光复会骨干三十余人。 经过一天苦战,第二天还站在大通学堂内的只剩下秋瑾、陈天华等百人。 学堂外面,一名旧军军官拿着铁皮桶在高喊着劝降的话语。 “学堂内的乱党听好了,你们在安庆和太湖的同伙已经都被我朝廷天兵扑灭了,你们负隅顽抗也无任何意义!趁早出来投降,还可争取巡抚大人的宽大处理,说不准还有一条活路!何必白白浪费大好头颅?巡抚大人爱惜人才,不忍看到你们血洒学堂,特开此路,可莫待我们攻入进去就晚了!” 巡防营在外围困了半日,一直便试图劝降,无奈秋瑾等人一直没有回应。 为何会如此苦口婆心地劝降,是因为大通学堂内除了秋瑾等人是浙江大族出身外,不少学员也是各地绅士的子弟。与寻常泥腿子不同,这些人都算是本地有头有脸的身份,若是都当作乱党杀了,巡抚大人可能会惹点非议、但他一个巡防营的管带怕是就要被迁怒的士绅给撕碎了! 这实在是很棘手。 当初那些学生进攻时,巡抚大人便下达了能留活口就尽量留活口的命令,若不是手下留情,一群没有战阵经验的年轻学生怎么可能进攻绍兴一天后还能几乎全身而退? 当然,也有起义的学生中途害怕、或者看到绍兴攻不下来而逃离,这些人大多被巡防营有意无意地放走了。 只要不是秋瑾、陈天华这等必须擒拿的大寇,寻常学生的话,巡抚大人的意见还是能放几个就放几个。 这种束手束脚的模样让这个旧军管带很恼火,尤其是他们自己也折损了三十几个弟兄……不过却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继续苦口婆心地喊话。不过好在学生军弹药并不充裕,在激战了一天后基本上都用光了,真要攻进去的话,伤亡也不至于太大…… 学堂内,秋瑾的左臂上绑着绷带,一身男装也有些残破,手撑着长刀坐在台阶上,眉宇间的英气中透着决然。 “炸弹没了。”一头长发都打结了的陈天华默默地来到她的身旁,也在台阶上坐下,将空了的竹篮子随手扔到了木柱旁。 血战一个晚上,陈天华投掷出了三十余发自制的炸弹,炸死炸伤了七八个清军,拼命地身先士卒战斗,最后却还是无法改变局势,一路撤回大通学堂内。 “若是还有炸弹,已定能够把学堂外的满狗炸得屁滚尿流!”陈天华听着外面变着花样的劝降方法,恨恨道。 “星台……让同学们都散了吧。”秋瑾静静地,仿佛低声诉说般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陈天华停下了口中的抱怨,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着鉴湖女侠,站起来叹了口气道:“革命之血,从我身上流就可了。你也躲起来吧,你身为女流,清廷应当不至于过多为难……” 秋瑾眉毛一挑,长刀斜指地面,冷声道:“汉贼不两立!当初伯荪赴任安庆时,曾言:“‘法国革命八十年始成,其间不知流过多少热血。我国在初创的革命阶段,亦当不惜流血,以灌溉革命的花实。我这次到安徽去,就是预备流血的,诸位切不可引以为惨而存退缩的念头才好。’” “今伯荪在安庆身殉革命,我又怎可能背弃信义逃离,留下你星台一人独享革命烈士之名号?” “灌溉革命花朵之鲜血,当由你我二人共担之!” 陈天华默默地看着秋瑾坚定的目光,有心想再说什么,却知道一旦下定了决心的鉴湖女侠再也不会改变。 “与君奋战到底,乃天华的荣幸。” “若我武艺高过你就好了……”在心中苦笑了一下,陈天华转身走到学堂的院子内,让诸留守的学生放下武器。 有争执、有情绪发泄,都在陈天华的劝阻下给消退了。 一开始,无人肯落下脸面,被众人看作叛徒。不过在陈天华的不断劝阻当中,最后一个布店大商的儿子先表示离开,随他而去的有七十多人。 最后还有三十人选择了留下,无论陈天华怎么苦劝也不愿离开。 学堂外的巡防营管带在看到大部分学生放下了武器出来投降后喜出望外,知道巡抚的任务可算是完成了。 在派了士兵把这些学生看压好后,对于最后学堂内的‘顽固分子’,他也不再打算留什么情面,指挥刀一指,麾下的数百清军士兵就冲了过去。 在陈天华和秋瑾的带领下,剩下的三十名光复会成员视死如归,没有丝毫畏惧地与冲进来清军搏杀。先是放枪,待他们逼近后便拿起刀枪冲了上去与之肉搏! 秋瑾挥舞着她随身的日本刀,怒吼着奋勇杀入敌阵,连连砍翻数名清军士卒,待转身再战时,身体却被三把刺刀贯穿。刀落、身殉。 陈天华看到秋瑾战死悲痛欲绝,拿着一把旧式步枪拼命奋战,身上多处负伤最终力竭被擒,被带到巡防营管带面前的时候强忍着疼痛亦怒骂不止,被推出去当众枭首时,高呼排满万岁、革命万岁、光复万岁而死。 至此,轰轰烈烈的东南大起义,前后两天的时间里就失败了。 东南的光复会亦遭遇了巨大的损失,几个实干派领袖一一身殉革命。 消息传到上海,宋教仁等同盟会员亦有鉴于恶劣的形势亦取消了上海起义的计划。 而光复会留守上海的王东和尹氏姐妹,****遥拜西面,以泪洗面。 第229章 定乱 第二百三十章定乱 1908年10月19日下午三点钟。 刘继业骑着洋马穿过了破损的安庆城门,紧挨着端方的身影。在二人左右,是大量的护卫守护。或许是太湖县的那枚炸弹,让端方产生了心理阴影,此刻到任何地方都要带足了护卫,深怕再冒出哪个不要命的革命乱党。 自然,对救了自己一命的刘继业,端方也是感激地无以复加,此刻让其破格地陪同一旁,也是这种信赖的象征。 还有一个原因是,第九镇统制徐绍桢依然昏迷。虽没有生命危险却也受到了重伤,刘继业作为第十七协协统、又是扑灭了兵变的大功臣,随在端方身旁也勉强能够说得过去。 陪同在端方旁,刘继业亦只带了贴身护卫两名。至于所属的第十七协部队,则在城外原第六十一标和第六十二标的营地驻扎;安庆目前的安保由原巡防营部分、黎元洪部负责。 由于巡抚衙门最后成了战场,两次遭遇血洗,血腥味太浓、一时没法清整,因此黎元洪便寻了个干净些的酒楼来迎接两江总督大人。 入了城后,端方心情从一直紧绷着变得放松了些。 大局已定,原本能够搅乱东南的一场大祸害被平定,他端方也死里逃生……想到这里,端方充满了善意地看了看身后半马距离的刘继业,示意让其靠近。 “文鹿,此次若论功绩,你实属第一!” “职下惭愧!”刘继业绝无骄傲之色,低声道:“那寇首柏文蔚等人久潜伏于第三十三标中,职下却未能及时察觉……兵变时部队集结太慢,让乱党给逃窜了许多,寇首柏文蔚也没能抓获。” 端方挥了挥手,面带笑容道:“无妨……此事也不怨你!这些贼子隐藏太深,没能露出蛛丝马迹……这次起事若不是杭州那边来了消息,我也是一点都不知道的。而且,这次兵变,就属你文鹿的部队反应最快!一路平叛,俱是第三十四标的兵。能够迅速平定此乱,避免乱军扩大,第三十四标功不可没!文鹿功不可没!” 说到这里,端方忽然伸出手,侧出身子,破天荒地拍了拍刘继业的肩膀,用无比感叹的语气道:“况且若非文鹿……本官也差点要以身殉国了。” “出仕任官数十载,当属昨天最为惊险!爆炸之时,只觉吾命休矣……”哪怕只是回想起来,端方都一阵后怕,额头上冒着冷汗。 出身满人贵族家庭,年纪轻轻二十余岁步入仕途后又一路一帆风顺,就算因参与戊戌变法而被短暂冷藏也很快就复出,至四十岁便坐到了两江总督的高位,端方一直都是很平平稳稳的,从未有过如此惊险的遭遇。 “这是职下的责任所在,也是督抚大人福星高照。” 面对刘继业客气的话,端方摇了摇脑袋道:“本官基本善恶好坏还是能分辨的。文鹿舍命相救,吾亦必不负文鹿!” 端方的这番话让刘继业说了些感恩的话。 一路上端方与刘继业亲切地聊了不少问题,不一会儿马队便已到了酒馆前。 黎元洪、刘利贞等人已站在门口等待多时,见端方下马后一个敬了新式军礼、而旧军出身的刘利贞则单膝下跪行了请安礼。 “二位免礼!”端方一边作揖回礼,一边笑着朝二人继续道:“若无二位于安庆城内浴血奋战,安庆城如何会如此快速收复、本官又如何能站在此地啊!二位着实幸苦了,本官亦必如实上报朝廷。” 听到端方的的话语,黎元洪脸上显现了些许喜色,而刘利贞却已眉开眼笑,当场又跪了下去,朝着端方大声道:“卑职……卑职只是秉着拳拳报国之心,忠君之念才舍得性命与贼子拼杀,心里想的都是报答朝廷厚恩啊!” “刘统领的忠心,本官自会表达。”端方将对方扶起后,便在黎元洪的引下入了酒楼。 大战方休,黎元洪等人没时间和精力细心布置,只能把酒馆打扫干净。 对此,端方自然不会有什么介意之处。 事急从简,端方方一坐下,便问道:“安庆城始末、恩铭大人如何殉职,请二位速速道来。” 这件事情自然是由亲历了大部分事件的刘利贞来讲。他于是便将徐锡麟如何闯入巡抚衙门枪杀恩铭、各处巡警如何响应,并与城外的新军里应外合拿下了城门。当然,巡防营在自己的率领下不畏艰难,顽强作战,与乱党誓死拼杀,最后守住了西南角的‘光辉业绩’也被刘利贞一而再再而三地提了出来。 当然,后面如何剿灭乱党的过程,则由绝对主力的第二十一混成协协统黎元洪来讲。 说了半响,端方自是大加赞许二人。 “徐锡麟、薛哲等叛逆深受皇恩,不思报国反而行谋逆之事,实在是天人共怒……”顿了顿,端方目光看向在场众军官:“不过幸有君等忠君果敢之士,剿灭逆贼,朝廷也必有褒奖。” “不过……这朝廷花重金编练的新军居然会出如此多的逆贼,实在是令人难以预料。黎协统,贵协也需要多加防备,仔细清查……”说完,看向刘继业道:“我南洋陆军第九镇,待回到江宁后也需好好检察,不可放过柏文蔚之同党,也不可再重蹈今日之覆辙!” 端方说得严肃,众人都站起来行礼。 ……………… 晚上,刘继业在开了一天的会后回到城外第十七协的军营,进去后便见文学社的众多骨干都聚集在司令部内,关启平、王光照、蒋方震等人都在列。 “此次起义,安庆之革命党几乎全军覆没,而江宁除了我文学社之外,亦损失惨重。经此一役,光复会与岳王会已元气大伤,很难再有所作为了。不过,所幸第八镇的日知会等会由于联络不足,最后没有大规模响应,也算是保留了湖北的革命之火种。” 这次东南大起义,由于柏文蔚的背信弃义,使得原本打算保持中立的文学社最后加入到了镇压的行列。不过在刘继业的干涉下,还是给第三十三标的岳王会众人一条生路,使柏文蔚、冷遹、熊成基等人突围而出。 虽然清廷布下缉拿公告,但这些地头蛇脱了军装想要逃脱也不是难事。 这个选择最终还是使文学社与其余革命党保留了一点颜面,不至于完全撕破脸皮…… 然而就文学社内部而言,众人却无不对柏文蔚暗杀刘继业的卑劣举动愤慨之至!明明约定好了的中立行为不遵守,反而还谋夺第文学社的位置,还加害领袖……若非刘继业命令,当时徐立由和王光照等人是真的想干脆把这些岳王会的骨干都剿灭了。 文学社内部之人像张孝准,本来对岳王会等人还充满同情,甚至曾劝刘继业加入起义、又如关启平,其实也觉得此次起义是个好机会,不应浪费掉。这些原本对刘继业保持中立的行为而略有不满的骨干,在柏文蔚选择暗杀之后,态度就完全转变了。 对岳王会的愤怒掩盖了同情,所以当王光照下令镇压第三十三标起事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表示反对。 或者说正是柏文蔚的这招臭棋,使文学社的众人下定了决心镇压,减轻了众人的心理负担之余,也坚定了文学社内众人对刘继业所说的:“中国之革命最终只能依靠国家主义。”的认同。 自此之后,文学社内再不会还有人将其他组织的革命党视作同志,而充其量不过是互相利用的盟友罢了。 刘继业的话说完,王光照首先愤愤道:“文鹿曾数次警告,我们国家主义与岳王会、光复会等人终究不是一路人……果不其然!若不是文鹿事先准备了一手,又幸运地没有重伤,他柏文蔚险些就把第三十四标给谋夺了!” 王光照这话说得张孝准心里有了内疚,自觉太过书生气,看轻了岳王会众人的不择手段的程度,站起来主动道歉道:“此前我对岳王会众人还曾心存幻想,甚至为此而在会议上与诸同志争论……” 张孝准还准备继续说下去,刘继业却忽然挥手打断了他,温言道:“此事不怪闰农。就算是我,也没能想到柏文蔚居然如此丧心病狂!不过经此,大家想必也明白了,真正的同志、志同道合可以许生死的同伴,只能是我文学社。若是大家都能够明白这一点,从此更加精诚团结,那么炸向我的那枚炸弹就值了。” 刘继业这番话说出来,众人都深以为然。 大部分人确实因为这次事件绝了对其他革命者的幻想,将文学社看作是根本了。 “只是让此人逃了!不然……”徐立由对柏文蔚的逃离依然恨恨不已。 受害者刘继业却反而没有徐立由激动,笑道:“排满终究还是我们国家主义当前之首要目标,因此与其余革命党留一份情面在,也是有好处的。” 顿了顿,刘继业忽然朗声道:“况且!这次事件后,江宁、乃至东南将再没有其他能够与我们文学社对等的组织,而且这次事件也让两江总督端方对我第十七协充满了信任……两相结合,我们文学社未来的工作也会少了许多掣肘,反而有利于国家主义革命!” 听到刘继业从乐观的角度看这件事情,众人仔细思索,却觉得是这么回事…… “回到江宁后,少了岳王会的掣肘,我们文学社就能真正控制第十七协全部,并将工作拓展到其他部队了!” 第230章 终局 第二百三十一章终局 安庆与太湖县等地的起义虽然三日内被镇压了下去,但是其引起的反响却是巨大的。 首先是东南和清廷中央筹划了半年多的太湖秋操还未正式开始就泡汤了。 其次,两地新军的大规模、几乎是成建制的兵变也让所有人都对新军这一被清廷视作保命军队的力量产生了新的看法。 革命党人少部分人对革命产生绝望和消极的心理、有的热血青年则被徐锡麟、秋瑾、陈天华等人不畏生死的壮举所鼓舞,毅然加入革命、也有有识之士真正看到了新军所隐含的巨大潜力,开始将渗透新军,发展军运视作革命的头等大事。 而清廷中,也有保守派开始猜疑各地新军,甚至不少督抚有鉴于安庆新军作乱、巡防营却守忠的情况,开始逐渐防范本地新军而重用原本准备逐步淘汰的巡防营来。 如端方,他虽然对徐绍桢和刘继业绝对信任,却出于小心的目的,在安庆停留三天后便赶回江宁。回到总督衙门后的第一道命令就是电令调派苏北的巡防营共十三个营南下驻守江宁。如此,与江宁本地的九个营巡防营结合起来,共二十二营,一万一千人名旧军驻扎在城内,作为清廷武力的保障。 1908年10月28日,在安庆驻扎了几天,待局势稳定后,南洋新军第九镇终于返回了江宁。 统制官徐绍桢在军医治疗下总算清醒过来,只是爆炸造成的后遗症让他还无法下地行走,只能躺在床上,因此第九镇的军务大部分是由正参谋官陶骏保负责。 而第十七协协统刘继业,在救下徐绍桢和端方并得到后者的信重,并且几乎是一手平下柏文蔚乱党,立下大功后,可见必能得到赏赐。虽然说来柏文蔚还是其下属,但他接任第十七协不过短短数月时间,而柏文蔚却担任了三年管带,虽有身为上官却不察的失职,却也通过快速镇压兵变而弥补了。 端方亦在他上报朝廷的奏折中,着重陈述了刘继业的功绩,对其大加赞扬。 端方虽为满人,但思想新派,为人也重义气,本来就看刘继业比较顺眼、很是器重、又是同一派系的人。在对方救了自己一命后,自然视之为心腹,大加提拔了。 有了功劳、又有顶头上司两江总督的赏识和推荐,明眼人都知道,刚刚年满二十三岁的刘继业必然又能高升了。 而刘继业在文学社内的威望也并未减少丝毫,反而由于他的布置得当,以及事后证明他对岳王会准确的判断和防备让他在文学社内的地位进一步提升。 就算是社内地位仅次于刘继业的张孝准,对他的话语也几乎是深信不疑了。 经过三年的努力,刘继业终于在文学社内建立起了自己的绝对威望,将社内权柄掌握在自己手中。 …………………… 东南大起义失败后,宋教仁离开上海,将事务托付给陈其美后回到了东京,参加同盟会总部的讨论。 这场于1908年11月3日召开的会议中,陶成章与孙文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原本两人就有些互看不起,而光复会众人在加入同盟会后,实际上还是单独行动、并不接受同盟会的管辖。这点,再加上陶成章如徐锡麟那般轻侠、看不惯权威,而且性格又火爆,几次都曾与孙文闹过不愉快。 在陶成章看来,孙文除了嘴巴厉害些,对革命之实干无甚帮助。不过是一个凭借一张嘴就成为领袖的,他陶成章自然不服,而且时不时还要讽刺几句。 而对于孙文而言,陶成章则显得桀骜不驯,不尊组织纪律,而且尤其是屡次挑战自己的权威。再加上他的光复会虽然名义上加入了同盟会,却根本不听指挥,这让一贯独断专行的孙文非常恼火。 两人本来矛盾就重重,这次东南大起义失败,陶成章引为臂力的徐锡麟等骨干和同志相继牺牲、光复会元气大损,这让陶成章心情难过到了极点。 而孙文在同盟会大会上,却用东南大起义失败为由,指责长江沿岸的革命时机不成熟,革命的重点应该还是要放在广东和东北。 在陶成章眼里,这是孙文落井下石、是孙文背信弃义,是孙文不顾烈士的鲜血尚未凝固而胡搅蛮缠! 因此,本来性格就火爆、嫉恶如仇、而且对孙文深为不满、又兼心情难过的时候刺激,陶成章再也忍不住在会上就当场爆发起来,跳上桌子指着孙文的鼻子痛骂:“安庆之血尚未干,孙文你就要败了他们的名声,我决不允许!” 会议被陶成章搅乱,章太炎也觉得孙文提议将革命重心转移两广不妥,拿出镇南关等起义失败为理由,又惹怒了孙文。 陶成章和孙文的性格都很强势,互不相让,两人的支持者在会议上就吵个不停。 黄兴和宋教仁都试图劝阻,无果,最后两派差点打斗起来。 最终孙文的支持者远多过光复会的,陶成章等人被逐出了会场,只是这会议也没法开下去了。 此次会议标志着二人的决裂,会后不久陶成章与章太炎等人就发起了倒孙运动,试图联合黄兴和中立的宋教仁将孙文赶下同盟会总理的地位。然而黄兴却选择与孙文站在一起,拒绝了陶成章等人。 原本就一盘散沙的同盟会,在光复会众人与孙文决裂后更加分裂,而宋教仁由于不满东京同盟会总部这种充满了火药味的气氛,在与黄兴交代完了事情后,就于1908年12月3日回到了上海。 在宋教仁看来,设立一个统筹长江流域革命组织的机构原本只是一个模糊的想法,但是在见识到东京同盟会总部派系争斗后,他却已对同盟会总部心寒了。 孙文不可共谋!这是宋教仁最终的看法。 而东南大起义的失败,亦让宋教仁意识到,仅靠一两个革命团体的合作是不成的;像这次,就是由于没能将岳王会、光复会、同盟会、文学社、日知会等革命组织团结一起,而是由一两个组织贸然发动所以才会最终失败的。宋教仁由是更加坚定了必须把所有长江流域革命力量团结一致的决心。 在东京同盟会不足为谋的时候,必须要新立一个团体出来! 因此,他返回上海后,便立即开始动手策划成立一个不受限于东京,而是独立的,将联合并统筹整个长江流域革命运动的组织。 名号暂定为‘同盟会中部总会’。 同时,宋教仁亦意识到长江流域的革命离不开刘继业。虽然柏文蔚等岳王会成员经过千辛万苦逃到上海后,对刘继业的行为大加鞭笞,甚至直言是刘继业造成了革命失败,但是已了解了革命失败经过、又与刘继业有过不少交际的宋教仁自然不会全信柏文蔚的话。 同样,同盟会众人也知晓了柏文蔚试图暗杀刘继业的行为;虽然对刘继业持中立的态度而不满之人大有人在,甚至认为其是贪生怕死之徒而耻笑之,但是用炸弹暗杀革命者也屡实过分了,也怪不得文学社最终反击镇压。 因此在与柏文蔚等人在上海租界内短暂见了两面后,宋教仁就委托了人送他们去东京了。 摆在宋教仁面前的现实情况是,在岳王会几乎被连根拔起的时候,江宁、乃至苏南已成了或即将成为文学社的地盘。无论怎样,若想在长江流域发动革命,都躲不过刘继业这方势力。 …………………… 1908年12月15日,刘继业被端方召入府中,得知了陆军部的最新任命安排。 驻扎苏州的南洋新建陆军第二十三混成协协统。 官职虽然似乎不变,但权力大了很多;而且原本第十七协要受制于第九镇统制,现在成了混成协协统后,刘继业则成了独掌一面的长官。日后若是第二十三混成协要扩编成镇的话,他刘继业也是当之无愧的新镇统制。 回到江宁后,刘继业曾好几次得到端方暗示其会为自己谋取升职,因此对于这个任命他虽高兴却并不意外。 听端方讲,本来陆军部想调刘继业入广州担任一镇的统制,不过后来想到刘继业年纪实在太过年轻,二十三岁的汉人统制在大清朝还是闻所未闻!再加上端方也希望刘继业能留在江苏稳住新军,最终将其任命为第二十三混成协协统。 为稳军心,第十七协协统则由协副张孝准担任。 而端方为了照顾刘继业,也是对其的信任以及救命之恩的表示,同意了刘继业调派军官的请求。本来,端方对刘继业还有些许防范意识,还特意从北洋调了几个军官过去。不过被其所救后,端方已经是将刘继业视作心腹和救命恩人,自然不会再用什么手段了。 所谓用人不疑。 在文学社紧密团结在自己身边时,刘继业不再如两年前那般需要布置和防范。更何况他的驻地在苏州,在沪宁铁路通车后,往返江宁也非常方便。 于是,在1908年12月20日,刘继业在与张孝准交接完了第十七协内军务后,便从文学社内提拔了不少军官随他去苏州第二十三混成协上任了。 第五卷终 第231章 新兵入营(上) 第二百三十二章新兵入营(上) 西元1910年3月13日。 江宁城内花牌楼第三十四标营地。 天空下着灰灰小雨,细雨落在营地内的出操官兵身上,慢慢浸湿了军服,黏在身上颇为不舒服。 在操场上,一队士兵正在小雨中过着障碍,士兵们背着十公斤负重,手持木枪艰难地过着障碍,不少士兵姿势颇为难看,引得几个军官直摇脑袋。 “真是……难看呐!” 已升任棚目的项童看着自己棚里面两个士兵歪歪扭扭的姿势,在障碍面前畏首畏脚的模样,抱怨道:“这群新兵,真是差远了。” 李虎子瞄了项童一眼,轻笑道:“你忘了?当初我们进军营的时候,不也是这副模样?还不是吃了军棍后慢慢学起来的?” 一提到军棍,让项童陷入了回忆;才入伍第三十四标的时候,曾经标统刘继业弄过考验。在通过考验之前第三十四标用的都是旧军法,一群士兵和军官整天拿着军棍,看不顺眼就一棍子下去。这种滋味项童也曾有幸品尝过,对于已习惯了以关禁闭为惩罚手段的项童而言,军棍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了。 “相比禁闭,我倒是宁愿多挨几棍子!” 知道好友在说笑,李虎子没理会他,继续观察着在各种障碍面前挣扎的新兵蛋子。 原本第九镇的大部分士兵应该在1908年11月的时候退役,但是太湖秋操的爆发,以及随后在各军中展开的清理革命党,使得原本的退役时间表被打乱。第三十四标由于得到前任两江总督端方的信任,因此得以担任稳固江宁城内的势力;在刘继业的袒护下并无军官被清理,反而有不少人得以升任或调任,而寻常士兵的服役时间也延迟了一年。 从1909年11月底开始,第三十四标才陆陆续续退役。以队为单位,每半个月更换一批。士兵全部退役,而棚副(副班长)以上的老兵和士官则得到了留任。 原本项童是要被退役的,但是在前一段时间正好升任了棚目,得以与难友李虎子一起继续留在第三十四标内。 李虎子与项童所在的第四队是在2月初退役了老兵后接受的新兵,主要是苏南一代的小知识分子、苏北一代的部分农民和市民。一如三年前他们入伍的那样,这些新兵蛋子也是经验全无,得从最基本的军姿、队列、体能训练开始。 不过有了大量老兵作为基层骨干,这战斗力形成就要快了很多,也不会再经历旧军法和考验才能当正兵。 经过陆军部的大力推进后,第九镇也基本上与北洋新军一样按照陆军部的指令统一了编制;一个步队棚有正目一人、副目一人,正兵4人,副兵8人共14人,因此项童与其副目两人需要带12名新兵,压力自然大。 然而李虎子的机枪棚则人数没有那么多,总共也就4人,因此只需要带两个新兵,工作量轻松了许多。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这个比较闲的棚目才被调过来协助操练新兵,而将机枪棚的训练工作交给了他的副目姚远新。 经过刘继业的工作,现如今第三十四标乃至整个第十七协的机枪部队增加了三倍;从原本每营一个机枪棚,到如今每哨一个机枪棚,全标12挺重机枪。 “啊呀~!” 训练场上一声惨叫,就看到一个新兵从障碍上摔了下来,屁股着地在地上痛得直叫唤。 “哈哈哈哈~!”几个老兵大笑,项童拿着木棍上前敲了敲对方脑袋,让他赶紧爬起来接着训练。 虽然众老兵对这些新兵的表现不以为意,但是李虎子却觉得这些人还是很不错了,起码有了自己这群老兵的指导,比当初自己新入伍一个月时的表现要强不少。 …………………… 新兵入营,早上除了洗漱和打扫卫生之外,便是训练训练训练。高强度的训练由丰富营养又有油水的三顿饭菜补充能量,第四队这群才入营一个月出头的新兵已经比刚入营时有了较大改观。 一天先站军姿二小时、体能训练一个小时、跑步一个小时。午饭后则是操习队列二小时、拼刺训练一个半小时、军械保养一个小时、基础步队战术一个小时。 等过了三个月的新兵训练期后,则适当减少基础训练而增加例如步队战术、射击、负重行军等进一步训练。 这边第四队的新兵们最后完成了障碍训练,李虎子等老兵在负责训练的士官指挥下,带着这群新兵去食堂吃饭。 走在路上,一个同是苏北老乡的新兵这段时间与老兵李虎子有些熟悉了,走在路上一边拍着训练裤上的泥块,一边热诚地看着李虎子问道:“虎子哥,啥时候给俺们发枪啊?” 李虎子瞄了对方一眼,也不说话,带着一个棚的士兵来到食堂边上的水池子,大声道:“我们是新军队,最是讲究卫生!长官命令了,吃饭的时候都要洗手,你们先在这里把泥手洗干净了再进去!” 吃饭还要洗手,对不少人而言这很熟悉,也有人觉得新鲜。不管无论哪样子,大家都纷纷照做,然后便在李虎子的指点下排成长队开始打饭了。 吃饭的时候,李虎子趁着机会跟几个新兵多说了几句:“你们进了这军营,就得好好遵守军纪!跟你们讲,这军队里头最重要就是遵守军纪,听从长官命令。” “只要听了命令,不违背军纪,就不会坏事。要是不遵守军纪,不听长官命令,就要被关禁闭。” 众新兵在入伍之前都没有听说过‘关禁闭’这一说法,不过他们作为自愿参军入伍的人,也知道那些被刷下的竞争者是多么眼红新军的待遇。至少在一开始的阶段,大家都还想好好在部队里呆下去。 “现在你们都是新兵,训练多、长官也看得严,没多少自由时间。等三个月集训期结束了,就会有多些自由安排、训练时间也会少一些。” 李虎子这话说出来,让不少士兵脸上露出期待的笑容,却听其继续道:“不过你们也别想着松懈训练!到时候每个队按月都会有定期考核,算出成绩出来!成绩不合格的队会受到惩罚,好的队则有奖赏!你们想想,若是因为你们自己没努力、平日偷懒结果害得最终考核成绩不及格,连累了大家,那还有脸做人吗!?” “所以,多多训练,时刻刻苦才是道理!” 第232章 新兵入营(中) 第二百三十三章新兵入营(中) 晚上,待新兵训练结束,又用过晚饭后,李虎子等老兵便带着新兵去参加文化课了。 新兵们当着老兵的面不敢抱怨,但是在背后却对训练完了、腰酸背痛地还要去上什么‘文化课’而抱怨不停,议论纷纷。 “我也是有功名的秀才,那些士官兵头又有什么文化好教授的!” 据统计,光第四队新兵中,就有二十三名秀才、四名举人共二十七名有功名的读书人,此外还有众多童生等。其余也多是识字、粗通文墨的人。如此多的文化人,自然让他们有些看不上所谓的‘文化课’。 当然,若非朝廷听信了一帮佞臣的谗言取消了科举,他们这些文化人何至于要来当他们最是看不起的大头兵呢!? 虽是瞧不上,但是毕竟还是长官的的命令,大家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入了课堂。 在门口,第四队队官廖元喝令众人排成整齐的队列,一个个报名过去。 队列还是歪歪扭扭,报到的时候还有两个人紧张地出错。若是平常脾气火爆的廖元早就当场爆炸了,只是马上要上文化课,课堂内还有上官,廖元也只能先忍下心中闷气、等着改天再好好教训这群新兵蛋子。 站在前排的李虎子看到老长官脸色铁青,知道这群新兵必然是惹得起不开心,心中为身后这帮还一无所知的人感到可怜。 入了课堂内,以哨和棚为单位坐下,乱哄哄的样子又让廖元脸上青了几分。 或许是还未见识过军法的严苛,几个新兵坐下后很自然地便开始交头接耳,说话的声音让屋内显得很吵闹。 “都给我闭嘴!”廖元再也忍不住,上前两步对着正说话的两个士兵大喝了一声,胡子都在抖着,把二人都吓了一跳。 一下子镇住场面,廖元又用力拍了拍桌子,吼道:“纪律!!谁tm再说话,不遵守军纪,老子把他头拧下来!!!” 那两个被廖元拍了桌子的士兵抖得说不出话来,哆哆嗦嗦地看着廖元,嘴巴都忘了闭上。 廖元视线横扫众人一遍,重新走回黑板处,黑着脸死死盯着课堂内的士兵们。 再无人敢犯其虎威。 就是在这种极度沉闷压抑的气氛下,莫约一分钟后一个军官推开门走了进来,除去军帽和军大衣挂上后,向廖元点了点头,然后来到黑板前,直接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字。 ‘正参谋官方振武’ “本人是第三十四标正参谋官方振武,本次文化课的教官。” 李虎子见到居然是方振武来授课,这个之前长期管着宪兵,治军严谨又铁面无私的军官,身板下意识地就挺直了,不敢在其面前有丝毫大意。 方振武的声音并不大,却能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在场的新兵们虽然有许多人并不了解方振武的赫赫威名,但单单一个‘正参谋官’的职务就足以震吓住大部分人了。 方振武朝廖元点了点头,对方遂拿起堆在教课桌上的一叠小册子,命令几个士官和老兵发给新兵们。 其中那个李虎子的小老乡,名叫江有才的童生接过册子一看,轻声读了封面字样。 “强~国~军” 方振武待众人都人手一本册子后,这才道:“此书陈述了国家富强之真理、世界大势之本质、军队存在之目的。对诸君而言,读懂了此书,便能明白为何我堂堂中华会沦为今日任人宰割之局面、便能明白如何复兴中华、亦能使诸君明白我等新军人之伟大责任与力量!” “若想当一名好兵,做一个好人,若想活着有人格,则必读此书!” 方振武说得严肃,众人也听得认真。 “诸君可先看此书之前言。” 话音落下,课堂内传来了一阵翻页的沙沙声。 相比当初第一次招兵,这次第三十四标招兵更为严格,无论是体能还是文化的要求都增加了许多;若是李虎子这次参军按照其文化水平是决计不能通过的。因此,这些新兵别的不说,起码都是能看懂简单文章的人、更何况《强~国~军》一书写得简练、用词并不复杂,而且还是白话文与文言文混杂,因此大家并没有什么阅读问题。 ‘诸君当知,国无存则家无立、家无立则人无生。个体之存活,必依赖集体之生存,而集体之大者,国家也。国家强则国民富、国民强则国家富,读者诸君既为中国之国民,则与中国之国家实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何使国家富强、使国民富强,以余所浅见,核心有二,可概之为:‘工业改革’、可概之为:‘国家主义’。’ 江有才读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对于飘渺的‘国家’概念虽然经过近几年的宣传有了些许了解,但是依然很模糊。对什么工业改革、国家主义更是不知所以。 就听着方振武道:“诸君所上的文化课,是教授于国家、于诸君个人都有利的知识。旧学、儒学这些于振兴中华无甚利处的学问,则不是此文化课教授的内容了。” 于是,方振武便开始按照《强~国~军》的内容,首先问道:“诸君且回答,自光绪二十四年开始至今这十余年里,这日子是过得更好了呢?还是过得更差了呢?” 一开始还无人敢回答,方振武便随意点了几个人上来回答,有说好了、有说差了。 “凡认为日子好了的,举手。”细细松松数十人。 “接下来,哪些认为日子差了的,举手。”举手的人多了不少,粗略算去,基本上有三成的人认为日子变好了,七成的人认为这日子过得差了。 “还是日子变差的人居多……”方振武轻声道:“诸君可知,国外列强在这十余年间,日子却好了一倍有余?就在我们中国人日子一天天变差,人家却一天天变好,这是何等道理?” 方振武说完,不待众人细细思考,也知道他们现在想不出什么来,接着道:“除了日子变差之外,诸君可曾发现这苛捐杂税也变多了?” 此话一出,众人却是出奇一致地点头。 “税多了、日子差了、兜里的钱少了、国家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那么这都是为啥呢?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为什么我泱泱中华不能如列强般日新月异,反而却挣扎在亡国边缘?就连东瀛邻居,弹丸之地的日本都打不过?任由日俄两国在满洲厮杀?” “莫道亡国不可怕,这亡了国,成了亡国奴,日子比现在惨十倍、任人鱼肉,从此子孙永为奴隶不得翻身,也是毫无意外的!” 连续抛出了这几个问题,方振武成功获得了全体新兵的吸引力,就连已听过类似言论、知道问题关键的廖元和李虎子等人,亦关注起来。 “这些问题的答案,其实只有一个,那便是工业化!” 方振武声音提高,见许多人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不明白所谓‘工业化’是何物,方振武便耐心地从最基本的概念解释起来。 “所谓工业,既以机械取代手工为生产方式,使制造物品的成本更低,能够以更少的功夫生产出更多的物品。而所谓工业化,既指工业在国家经济中的比重不断提高以至取代传统农业,成为经济主体的过程。简单的说就是传统的农业社会向现代化工业社会转变的过程。这一过程的特征主要是农业劳动力大量转向工业,农村人口大量向城镇转移,城镇人口超过农村人口。” “通过工业化,国家能够集中更多的资源……简单来说,原本农业社会里,大家都有一百块,但是分散、没法集中,这一百块只能有十块钱能拿去发展,所以无甚变革,一切维持原样。而工业社会,大家虽然也是只有一百块,但是却能拿出五十块来发展,所以发展的速度是农业社会的数倍,初时尚看不到差异,待到二、三十年后就有巨大的差距了!” “诸君知道,百年前,彼时西方列强之工业化初起步,而西方最强之英吉利,其钱财不过我中华之五分之一、待五十年前,工业化长足发展后其钱财已有我中华一半还多、待二十年前,已超过我中华。而现如今,已倍于中华了!这仅是钱财,在国力方面更是远胜中华……两次鸦片战争、庚子事变已再明白不过……集中力量办大事,这便是工业国家之优势。” “百年时间,西方列强就能从落后地位转而完全超越中华,凭借的正是工业化!” “而中华欲奋起,诸君日子若要过得更好,不至于永为奴隶,受人鱼肉,比现在痛惨万分,则除了工业化别无他法!” 方振武于是开始解释工业化的具体方法,诸多新兵听着他们从未想过的道理,时而恍然大悟、时而如坐云雾,但无论如何,这个军官讲的道理很深奥、似乎很有道理这一印象却深入人心。 尤其是不少从苏北来的新兵,包括江有才,甚至包括老兵李虎子,回想起这几年家乡的惨样,都有点莫名的难受。 第233章 新兵入营(下) 第二百三十四章新兵入营(下) “…………工业化之重要性便先说到这里,诸君回去后可仔细琢磨,待下次上文化课再探讨国家之重要性。” 一节课一个小时下来,哪怕是老练如方振武也有些口干舌燥,喝了口水,便宣布下课了。 新兵们大部分茫然的眼神被方振武注意到,他讲了那么多课下来自然也早就明白工业化与国家主义这等深奥的内容,初一接触很少有人能全部吸收,总归是要花上不少时间、再慢慢引导的。 不过与其他队比,方振武对第四队印象还算不错,课堂纪律也很好。他却不知这是廖元之前一吼的功劳。 李虎子等老兵带着新兵回了军舍,方振武拿着湿布擦去黑板上的粉笔印,一边对旁边站着的廖元道:“明天补习班的讨论,功启准备好了吗?” 廖元听后脸上似乎一僵,好在方振武背对着他看不到其表情,就听其继续自顾自地道:“上次王启明的小组讨论不错,针对革命之军事行动进行推演,得出了很不错的结果。不过这个计划对于北伐山东还是略显草率了,听说你们小组的方案是往西发展,进军安徽,我很期待你们怎样去论证啊。” 方振武所说的小组讨论是由刘继业提议,文学社一年前推行起来的。 文学社内一个星期两节补习班,要求各分社的执行委员参加,以资深并对国家主义理论了解深刻的委员负责上课。普通社员可自愿参加,未参加补习班的社员则在课后由其负责的执行委员来传达内容。 补习班初期以教课为主,然后很快就加入了小组讨论,每个月由一名执行委员提出一个题目,然后将参加课程的人员分成六个小组,由每个小组就题目各自给出自己的答案,最后再就答案进行研究,集合全班的智慧给出一个最终的答案上报刘继业所在的总社。 各个分社每个月讨论出来的结果最终都会汇总到刘继业那里,由其给出最终的评价,并依次给各个分社打分。 发展至今,文学社已有社员二百十三人,分布在第三十四标、第三十三标、第十七协总部、以及刘继业担任协统的第二十三混成协。此外,还有外围人员三百八十余人。而各标的普通士兵通过文化课的潜移默化地宣传下,也多倾向于国家主义。 与遮遮掩掩,无法公开讨论革命,而只能提出民族国家是工业化的前提这类拐弯抹角的言语不同,在文学社内以及是公开地讨论革命应以何种形式开展了。 最近这个月补习班讨论的是假设广州和武昌先后爆发起义,文学社所在的江宁将如何响应起义、起义占领江宁后进一步的计划、如何最大限度地在全国推进国家主义与文学社的影响力。 经过小组讨论,有的提出应该占领上海与浙江,以长江以南为根据地,效仿明太祖朱元璋深挖洞、广积粮、缓称王。有的提出以江宁为基地,趁满清不备挥师北上,攻入山东,兵峰直指京师。亦有人提出控制安徽等长江沿岸,以两江总督的辖区为根本等等……在如何面对清廷的北洋军,各小组亦有各种针对方法;如派小股部队北上炸毁铁路拖慢其速度、兵力布置在长江以南,阻止北洋军渡江等等。 不过经历了一年半前的事件后,已是无人相信包括同盟会在内的其他革命党的节操了。 况且原本东南势力最大的光复会经历了东南大起义失败后,元气大损、大批骨干沦陷,其传统势力范围浙江和上海出现了真空状态,逐渐被本地的小革命团体以及同盟会所侵占。 至于曾在江宁及安庆等地有着很强基础的岳王会,其骨干也死的死、逃的逃,再也不成气候了。 听说前一段时间赵声在广东再次加入了新军,重新担任某标标统,而其老部下冷遹与柏文蔚等人也从东京辗转至广东,改姓换名加入了广东新军。 吸取了东南起义失败的教训,或许这些人在广东新军内能够有所作为有也未可知。 方振武将教课室收拾妥当了,拿起公文包,熄灭了屋内的煤油灯,与廖元一起来到外面锁上门。 “赵昂最近如何……?可有成效?” 第二营管带赵昂是第三十四标内极少数既没有加入文学社、也没有加入外围组织的军官。时至今日,队官及以上的军官除了赵昂之外都或多或少地接受了国家主义的主张,并要么加入了文学社、要么加入了外围组织。 那些被刘继业判断为没有吸收价值、或者无法去说服的军官,最终都纷纷离开了第三十四标,比如前二级参谋李明昆便调职去了云南。 如此下来,第二营管带赵昂就成了特殊存在。 之所以没有将其赶走,一来是由于他资格很老、而且在练兵掌兵方面确实很有本事,在第二营拥有很高的威信。二来,赵昂不关心政治,一门心思都放在练兵上面,就算是察觉到同事们似乎弄出了小组织来他也莫不关注,只扫自家门前雪。三来,赵昂性格大大咧咧,与军队内不少人关系都很不错,尤其是与关启平是铁哥们。 这样看下来,赵昂虽然没有加入文学社,却也算人才难得、而且不会影响到大局,因此才得以留用。 不过毕竟此人还算不得同志,因此方振武也留了个心眼,让前段时间刚刚成为执行委员一员,又是赵昂信重的下属的廖元去做赵昂工作,多关注其动静。 不过廖元虽然也算是进了文学社的核心圈子,但终归是旧军出身,而且也如赵昂那般有些粗汉的样子,对做工作并不在行,因此听到方振武询问后竟是回答不出来。 “那啥……赵管带,最近没怎么喝酒,我也没找到机会……” 方振武看了看手足无措的廖元,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所托非人,便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无妨,多找找机会吧。” 心中,却在想着等刘继业回江宁后,得提出再开一场总会把文学社内累积的许多问题给解决了…… 第234章 北上会段 第二百三十五章北上会段 刘继业并不在江宁,也不在第二十三混成协所驻扎的苏州。 事实上,就在方振武在军营中有着那样的想法时,刘继业也辞别了送行的几个军官,在张小顺的跟随上踏上了大运河上的一艘小船。 夜色漫漫,小船随着波浪而轻微晃动着。船舱内,刘继业敞开了大衣,露出一身便装,一只手靠在桌子上,望着窗外倒映着月光的江水而沉思着。 他在清江浦待了三天时间,与江北提督段祺瑞连续长谈数次,敲定了几个重要的事项。 所谓江北提督,全称为提督江北军务总兵官,是清末统领江北军务的最高军事长官,驻清江浦,为从一品官。除了江北的绿营兵之外,还统辖着驻扎江北的一个新军混成协。 曾几何时,提督是一省官兵的最高指挥官,一如其名地统辖着全省军务。但自从清末新政以来,真正主力新建陆军脱离了提督的掌控自成一军、加上绿营等旧军被逐步裁撤后,使得提督权势大不如前,就算还不是虚职却在实质上转变为治安官性质的官员了。 相比实权在握的第六镇统制官,段祺瑞在2月底被朝廷调任江北提督,明升暗降的目的再明显不过。 段祺瑞是老北洋人,曾以优异成绩考入武备学堂第一期预备生,旋分入炮兵科。段祺瑞“攻业颇勤敏,以力学不倦见称于当时,治学既专,每届学校试验,辄冠其侪辈,与王士珍等齐名于世”,受到时北洋大臣李鸿章的器重,后被保举出国赴德国深造。 袁世凯小站练兵时段祺瑞被荫昌推荐,因其性格耿介而得到袁世凯的重用,成为袁世凯手下北洋三杰之一。袁世凯对其大加笼络,甚至在其原配病逝后娶了袁世凯的义女张佩蘅为继室。 而段祺瑞亦投桃报李,对袁世凯忠心耿耿,在去年袁世凯被摄政王免职后,京城有谣言称摄政王欲杀袁世凯时,时任第三镇统制的段祺瑞毅然听从了袁世凯的命令,在其所属部队发动了小规模‘兵变’,使得朝廷投鼠忌器最终不敢对袁某人下手。 做出了这样事情,真正把‘只知宫保不知朝廷’这句话发挥到极致的段祺瑞事后自然逃不过朝廷的报复,先是将其调离第三镇,旋即便改任为军事学堂督办,最后‘发配’至江北担任江北提督。当然,就算他并未发动兵变,单单其袁世凯心腹的身份,就不会得到朝廷摄政王的重用,因此就算不是到江北当提督,被扔到其他地方也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刘继业回想起之前与段祺瑞的接触,并没有感到此人身上有什么颓废之色,其并未因为被闲置而消沉,反而显得颇为健谈,可见此人也能看得清形式,并不为一时的挫败而消沉。 三天前,刘继业第一次与段祺瑞见面时,两人都很客气,段祺瑞甚至与刘继业以长辈自居。 “久闻文鹿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段祺瑞大刘继业二十岁有余,无论是军中地位还是资历都远比刘继业深厚,视对方为晚辈不仅不是不客气,反而是亲近。 身为袁世凯的心腹,段祺瑞自然也不可能不知道刘继业是袁世凯埋在东南角的一颗重要棋子。酷爱围棋的段祺瑞也不会将其看作一枚闲子,而是或许能影响全局走势的举足轻重之人。这些,再加上段祺瑞本人对刘继业也有一定的好感,使其态度自然非常和善。 一个有心,一个有意,气氛很快变得很融洽。 在适当的时候,刘继业便提出了自己的设想,先是征求段祺瑞的意见,然后再希望其能帮忙转达给袁世凯。 “宫保大人久遭怙恶不悛的载沣忌讳,此刻被无故放逐河南,载沣虽因芝泉公等干将还在而未敢再动,但是假以时日,待其羽翼丰满时,必然要处心积虑地清洗军中忠良之士,换上他满人的奴婢上来。因此无论是宫保大人还是芝泉公,都必须要做出应对才行!” 这些话虽然非常犯忌,但段祺瑞是连兵变都能策划出来的人,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小节,而是专注地看着刘继业,看看他究竟想出了怎样的‘应对’出来。 “载沣倒行逆施,上台近两年来大肆重用满族贵胄,排斥汉人,让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清廷更是危在旦夕!此虽是满人之危机,却是宫保大人与芝泉公之良机!” “此话怎讲?” 见成功激起了段祺瑞的兴趣,刘继业朗声继续道:“一年前光复会发起的东南大起义虽然最终失败了,但革命主力同盟会并未受损,而且近几个月东南方面亦有小股革命党重新活跃,尤其是上海一带,由于有租界的掩护,革命者异常活跃,丝毫没有减损的迹象。” “只要清廷一天不真正立宪、一天不真正去除满汉隔绝的民族政策,则诞生革命之根本一天都不会消散。革命者将如雨后春笋,杀之不绝。最近全国各地的士绅皆对朝廷迟迟不愿召开国会而深感失望,此次江苏张謇已发起了第三次国会请愿运动……若朝廷还不能使士绅满意,则在下恐他们失望立宪不成之余,倒向革命啊……” 刘继业说到这里,段祺瑞已有了明悟,一方面佩服对方思维独到,另一方面也是感叹对方大胆。与当世的野心家不同,刘继业并没有用什么奸臣、忠奸、小人、清君侧之类的托辞,而段祺瑞亦不以为然,君权的最后一点神秘面纱都已被摘落,可见经过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世道亦大变。 “文鹿是说,借助革命党之起义而使宫保大人复出?” “芝泉公果然厉害!没错!在下正是如此设想!只有当革命成火烧燎原之势时,朝廷在万般无奈下只能重用手中的北洋重军。此时这些满人大臣根基不稳,想要平叛就只能依靠芝泉公等真正有威望有才干之人,这样,军权将重新落入芝泉公等宫保大人之心腹手中。” “一旦军权在握,则宫保大人复出还会有疑问吗?” 段祺瑞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对这种养寇自重……不,是助寇复出的策略并不排斥。只是在下决定之前,还是要好好想想,顺便也听听眼前的年轻人还有哪些想法。 “文鹿说的有些道理……不过这乱……革命党,若是势大难控,于国不利是一回事,;于宫保大人不利又是一回事啊!” “芝泉公安心。”刘继业笑道:“在下曾留学东瀛,与革命党中的不少骨干如黄兴、宋教仁等人也有过接触,算是知道革命党事务的人……彼辈虽然多是热血青年,也都发誓要推翻满族统治恢复汉家河山,但实际上因政见、因派系也分成数派……就比如去年起义的光复会,就与同盟会并不对付。” “芝泉公当知,目前全国局势虽表面平静,但却暗流涌动!坚持维护满人利益、不顾汉人利益的朝廷;虽被朝廷排斥但事实上掌握武力的宫保大人;明面上仍忠于朝廷却对其深感失望,距离另寻他路只有半步之遥的立宪士绅;以及誓死推翻满清之革命党……” “以载沣之低能,是根本无法操控这许多政治派系的!最终的结果必然是大乱!问题只是一年内乱?还是三年内乱而已。” “而大乱必以革命党起义为始……以朝廷之腐朽态势、又因其下离庶民之意、上失士绅之心,若无宫保大人与北洋诸军的协助,是万难攻灭前赴后继各地起义的革命党的。然而革命党人虽然势大,但却分散!且不说其本身派系众多,还彼此攻讦,很难完全齐心协力……更何况大乱起后,各地对清廷失望的士绅也必然参与其中,甚至在一省一地谋得主动权。这些士绅与革命党亦非一路人,彼此也会有牵制。” “因此在下敢断言,大乱起后,革命党虽会势大,却如一盘散沙般。再加上南军无论是武器装备、兵员训练还是军官素养而言都不如北军,是断难威胁到宫保大人的。” 段祺瑞听完,持须沉默不语。 刘继业等了片刻,然后补充了一点道:“还有一点,便是绝大多数革命党人主要目的是推翻异族统治,恢复汉家河山……在此基础上,再进行所谓的民主共和议会立宪。然宫保大人也是汉人、推行新政与立宪又素有威望……若是宫保大人能够承诺推翻帝制建立共和,则在下所料无论是立宪派还是大部分革命党都不会反对由宫保大人来担当第一任大总统……” ‘大总统!?’段祺瑞按耐住惊讶之色,心中对如此天方夜谭般的假想并不怎么相信。 不过段祺瑞也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确实与革命党有联系,当然也是在袁世凯默许的情况下。因此或许对方确能知道更多东西? 不过……若是袁世凯真能成为大总统,对于他段祺瑞也是极有好处的…… 段祺瑞没有当场表态,而是将刘继业请入了别院休息,自己找了两个心腹幕僚商量了很久,最后也没能拿出个办法出来,只能听从了其中一个幕僚的建议,将刘继业提出的策略直接电报给袁世凯,同时附上自己的顾忌,最终由袁世凯来做决断。 毕竟段祺瑞并未经历多少战事、又长期担任军校校长,性格上少了些担当和决断。 袁世凯隐居的河南彰德府私宅内安装有电报,其中一条线路便是链接江北段祺瑞,因此沟通自然非常方便。 段祺瑞在下午派了电报过去后,便宴请刘继业吃晚饭。虽然段祺瑞最后觉得刘继业的策略风险很大自己无法完全赞同,却并不妨碍他欣赏刘继业这个人,因此在酒席中对其多加笼络。 毕竟段祺瑞作为北洋系中仅次于袁世凯的大佬,与冯国璋与王士珍等人也隐隐有着竞争关系,他对于培养自己的班底也是很看重的。既然刘继业表现出了一定的才能、性格也不差、作为混成协协统又有身份和实力、而且还颇得袁世凯的看重,段祺瑞自然希望能够结个善缘。 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要好。 而刘继业亦希望能够在北洋体系内找到能够倚靠的人,对于段祺瑞或多或少展露出来拉拢的意思自然不会拒绝。 有一句话刘继业并没有跟段祺瑞讲,那就是在不久将来出现的大乱中,除了他所提及的那些势力之外,还有自己的文学社。穿越八年以来的经验和认知,结合后世的知识,刘继业已知道在未来革命后袁世凯所掌控的北洋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中国一股巨大的势力。 而文学社想要发展壮大,在初期就尤其要有针对性地选择敌人和朋友。所谓柿子挑软的捏,北洋势力在其衰弱之前最适合的角色就是盟友而非敌人。 因此想与北洋多搞好关系,刘继业除了尽量与袁世凯保持一致之外,还需要在北洋的体系内寻找一个暂时的靠山。从这点看,段祺瑞就是个很适合的人选了。 两方都抱着亲近的想法,自然能够走得很近。待一场酒席吃完,刘继业已对段祺瑞称兄道弟了。 段祺瑞甚至热情地让刘继业直接住在自家院里,以示亲近。在待人处事方面,段祺瑞倒是确实得了几分袁世凯的真传,几个手段玩下来、又是推心置腹,让刘继业亦觉得非常受用。若非他本人早已有了基业、又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野心,说不准就会被段祺瑞的个人魅力所折服了。 刘继业在段祺瑞家待了两个晚上,在第三天下午,忠于等来了河南袁世凯的消息。 袁世凯原则上接受刘继业的想法。等机会恰当的时候,会派杨度来宁商讨具体事务。 见袁世凯居然接受了刘继业的想法,段祺瑞对其更加看重了几分,临别的时候还送了一副玛瑙做的围棋黑白棋子,也是一份很珍贵的大礼了。 晚上与段祺瑞在清江浦码头上道别,刘继业所乘坐的船只当晚出发,两天后便从抵达了江宁下关码头。 第235章 惯例 第二百三十六章惯例 从清江浦的船抵达了江宁,刘继业却没有立即登上返回苏州的火车,而是趁着入宁的机会拜见几个关键人物。 首先便是他的老上司,第九镇统制徐绍桢。 徐绍桢自从一年多前被炸弹重伤差点送命后,经过从上海请来的西医外科医生的手术,虽然最后捡回了一条命来,却左耳就此失聪、背部也有几处碎片未能取出,造成他一到冬天就后背发痛。 除了*上的疮疤之外,精神上徐绍桢也遭受了不小的打击,类似后世的创伤后精神紧张综合症那般,患上了轻微的抑郁症,而且完全无法忍受独处一室,周围必须要有人。 刘继业上次见到徐绍桢还是半年前,这次在第九镇司令部再见,这个老上司变化并不大,脸色依然憔悴,身形消瘦下去,内陷的面颊使得他脸上的胡子显得特别的大。 见到刘继业后徐绍桢勉强挤出了个笑脸出来,示意其坐下。 虽然八个月前徐绍桢就回到了工作岗位,继续担任他的第九镇统制,但是受限于自身的身体状况却时常无法工作,实际上日常的事务都交由正参谋官陶骏保负责。 徐绍桢的日子倒是因此清闲的很,反而可以专心于其所爱好的文物鉴赏和收藏。 本质上徐绍桢便是一个传统文人,喜爱书籍甚过刀剑,治军第九镇时说好听些是儒雅、难听点就是没有主见;有这样的上官有独立精神的军官都会比较满意。正是有徐绍桢在上面,刘继业才能够在第三十四标及第十七协内大展身手…… 不过如今代行军务的陶骏保与刘继业关系历来不错,而且就思想上比徐绍桢更为激进活跃也因此更有话题可聊。陶骏保与革命志士方声涛等人关系非比寻常,也是排满主张的潜在支持者,某种意义上刘继业在陶骏保麾下更有利于革命思想的传播。 “苏州混成协训练如何?” “职下正加紧操练,尤其是步炮协同作战,需要进一步掌握。” 将客套话说过了,徐绍桢用手抚摸着额头道:“有文鹿在,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刘继业便在适当的时候送上了准备好的一些字画。他本对这些文人雅趣不是很有兴趣,不过从小长大也算是耳闻目染,算是了解一些,再加上族中有人懂,便挑了一副明代的画来送给老长官。 就算徐绍桢已经几乎不理事,但始终对刘继业有提携之恩、而且一直待刘继业不错,因此刘继业每次拜访时都会送上不菲的礼物。 对于如今家大业大的刘继业而言,一点字画实属九牛一毛。 徐绍桢接过了字画,也不顾及这是在公堂上,就这么展开了,一见便眼前一亮,赞道:“居然是董华亭的画!不错,不错!” “此等珍品我没在端大人那里看过,可见是文鹿之藏品,真是不错!” 徐绍桢这话说得有些过于直接,旁人听了难免不快。刘继业却知道自己的老上司心性已经因为爆炸而受到影响,因此也不以为意。 当初刘继业救了端方一命后,端方便把其视作可推心置腹的人了。 作为酷爱金石收藏的大家,端方手上自然有许多世间奇宝,也慷慨地送了不少难得的珍宝给刘继业。这事情江宁官场都知道,因此才有徐绍桢这么一言。 刘继业借着徐绍桢欣赏董其昌字画的时候说了些关心的话语,两人又仿佛聊家常般地说了不少话。就这么待了一个多小时后,刘继业才起身告辞。 徐绍桢将其送出大堂,临别前握着刘继业胳膊道:“难得文鹿还来看我,徐某承情了。” …………………… 离开了第九镇司令部,刘继业下一站便来到了自己的老地盘,第十七协司令部。 门口的卫兵对刘继业再熟悉不过,恭敬地将刘继业请入小楼内。刘继业熟悉地来到自己以前的办公室,推开门,便见里面坐着的三人几乎是同时站起来,迎来的面孔中都带着喜色。 “文鹿从江北回来啦!” 除去军帽和军大衣,刘继业如同回到自家屋子那般随意地拍了拍来者的肩膀,笑道:“闰农这协统当的可好?” 这话让张孝准产生了种既视感,仿佛当初他接任第三十四标时自己的好友也是这般开玩笑的。 “有文鹿打下的底子,又有同志们的协助,我这协统干的确实不赖。” 刘继业笑了笑不说话,与张孝准身后的两个军官打了招呼,他们分别是如今第十七协协副沈同午和正参谋官丁鸿飞。 当初东南大起义被平息后,刘继业作为‘平叛’立下大功、又是救了两江总督端方一条命的人,自然得到了重用。刘继业虽然随后没多久就升职担任第二十三混成协协统,但是他凭借端方和陶骏保的信任,却以‘清除第十七协内乱党’的名号将自己的心腹/文学社的骨干提拔至高位。 如今第十七协协统是张孝准、协副沈同午、正参谋官是丁鸿飞,都是文学社的核心人物。而下辖的第三十四标标统是王光照、标副是以前东京的老同学刘之洁、正参谋官是方振武,文学社依然牢牢控制着自己的根基。第三十三标标统则是关启平、标副是祁匡训,只有正参谋官王九黎不是文学社社员。 四人重新坐下,说了不少寒暄话。 由于第二十三混成协的驻扎地点在苏州,虽然苏州与江宁也通了火车,三个小时就能到,但刘继业身为协统自然不能经常离开驻地。因此刘继业上次来江宁,已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了。 “许久没见百里和礼卿了……”张孝准略有感叹。 如果刘继业还能每个把月能回此江宁,那么跟刘继业一并调入第二十三混成协的蒋方震和吴忠信等社员就只能长期呆在苏州,轻易回不了江宁了。 经过一年时间,刘继业已基本控制了第二十三混成协,将自己带来的心腹安置重要岗位:原第三十三标标统敖正邦成了第二十三混成协协副,也在刘继业的影响下加入了文学社。不过协内还有正参谋官曹进和副参谋官孙有道不是同志。 蒋方震成了第二十三混成协下辖的第四十五步兵标标统。他的副手正是吴忠信,而正参谋官则是从日本深造归来的,前第九镇参谋史久光。另一名文学社骨干徐立由则在第四十六标担任标副,如同骨架一般支撑起文学社对第二十三混成协的控制。 刘继业听后笑道:“后天是休息日,届时新春苑内大家便可见面了。” 如今文学社人数多了起来,又分处不同的地点,再继续在某个指挥部内开会就已经不合时宜了。以各分社为基础,按照刘继业当初提出的体制改革方案,各分社的分社长等骨干参加总会。总会时间提前半个月通知,安排在每个星期都有一天的休息日,而地点则放在被刘继业完全买下的安全场所,秦淮河上的新春苑顶楼私密包间内。 “得好好喝上一盅!”素来好酒的张孝准就等着休息日开完会后好痛饮一番。 丁鸿飞推着眼镜平声问道:“文鹿在开会前一天召集我们讨论,想必是什么大事吧?” 惯例,刘继业开会前总会与自己的几个心腹事先商讨一番,基本统一思想后才会发话,避免打无准备的仗。 原本丁鸿飞被隐隐排斥在这个体系之外,不过后来随着刘继业的威望不断提高,而且丁鸿飞也基本不再直言顶撞后,便将其也拉入了议论的体系内。毕竟是老同学、文学社内的老资历社员、又一直在军队里担任高职,若是长期被排斥终归不好。 不过相比将刘继业几乎是视为神明的徐立由、王光照等人,以及逐渐也变得几乎完全附和刘继业的张孝准等人而言,丁鸿飞在许多情况下还是更为‘大胆’一些,能够提出一些不同意见。 刘继业也明白保留一份不同意见有助于及时发现自己决策上的错误……前提是不影响到执行力。 丁鸿飞此话一出,沈同午亦露出了关切的目光。 两人都属于理论派,都对国家主义的了解很深。在丁鸿飞一年前调入第十七协后,两人就时常就理论展开讨论;不仅没有因为偶尔出现的不同意见而敌对,反而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大体而言,丁鸿飞受刘继业影响,思想上除了拉塞尔的国家主义之外,更多接受的是恩格斯的社会主义思想。而沈同午在日本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无政府主义和极左派的影响,相对而言更加理想化一些,对社会改造也持更激进的态度,甚至主张最终目标是废除私有制,全面推行公有制。 作为刘继业的铁杆心腹,又是从青军会就与刘继业打交道的旧识,张孝准也颇为明白刘继业的个性,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见其沉着不说话,知道必是有很重要的大事要与自己三人讨论…… 就在三人关注的目光下,刘继业缓缓开口道:“明天讨论的议题,我有些想法要与诸君讨论一下……” 话音顿了顿,三人的身板下意识地挺直起来。 “……讨论一下……革命的准备。” 第236章 春苑谈 第二百三十七章春苑谈 第二天下午,江宁秦淮河岸边的新春苑上。 这座酒楼本是默默无闻,是秦淮河畔无数不起眼的酒楼之一。前些年被刘家二房买下后一直经营不善,连续亏本了几年。 本来刘继嗣是打算干脆卖了酒楼抽手专注实业,碰巧被刘继业得知后便从堂哥手上以八千两银子的价格接手了过来,将酒楼重新装修一遍再换上一批信得过的人手后,正好充作文学社开会的地点。 平常就算没有召开总会,文学社社员也可以极低的价格进酒楼休闲娱乐,还可以以此作为聚会和活动的场所。 大量的文学社军官聚集于此,新春苑不久便隐隐成了半公开的军官会所。 当然,幕后大老板刘继业除了接手的八千两银子、重新装修花费了五千两银子外,每个月还要倒贴千两。不过这点‘小钱’已不是刘继业在乎的,正好作为文学社的福利。 重新翻修后的酒楼分成三层,外面虽然还是中式风格,但内部的布局却完全采取了西洋楼的格调:一层先是一个门堂,登记后才可绕过屏风进入休闲大厅。大厅内用屏风隔成了几个区域,有酒吧、有西洋沙发的休闲室、有用餐间,还有台球桌。 从大厅门外还有两侧大理石楼梯可上至二楼与三楼。 二楼是阅读间、有会议室,方便议事的需要。三楼则是专供文学社召开总会的大厅,有用餐厅,同时也是存放社内重要文件的档案处,装修最为精致,平常是不对任何人开放的。 就在这三楼大厅内,徐立由打开窗户,窗外淅淅小雨带来清湿的微微寒意,清新的空气流入肺中,让徐立由舒服地打了个寒颤。 如今文学社规模大了,各分社身处好几个不同的单位,参加总会的人不可能同时抵达。因此事先从苏州赶过来的蒋方震、吴忠信、敖正邦和徐立由便与此间主人刘继业一起在三楼静候。 “云登,把窗户关上吧。”坐在厅内的蒋方震觉得一阵寒意涌入房间,皱了皱眉头。 徐立由听后又深呼吸了一口,对受不得寒冷的蒋方震有些不以为然,不过还是关上了窗户。 徐立由缓步走到一把椅子上坐下。蒋方震扭头看向坐在主座闭目养神的刘继业,轻声道:“文鹿……真的到时候了吗?” “怎么,百里还有什么想法?”刘继业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好友。 蒋方震欲言又止,心中确实有些顾虑,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熟悉蒋方震的性格,刘继业也知道他喜欢多想、多想就容易优柔寡断。 倒是旁边徐立由主动说道:“百里不必担心!大势在我!满清倒行逆施,已是自己走入了绝路了!以我文学社准备万全的革命,绝不会学光复会那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徒!” “话虽如此……但是单凭一个江宁是万难以一隅对抗整个清廷的,还是一定要与其他革命势力保持合作态势……” “百里忘了那群人的嘴脸了吗!?明面上道貌岸然,背地里尽下刀子!”徐立由顿时愤愤不平起来。 见两人似乎有争起来的态势,刘继业出言打断道:“革命是必然,是大势所趋,但是就具体方案、如何将损失减少至最小、如何将局势推向最有利,这就需要大家讨论了。二位还是留着力气等开会后再讨论吧。” 这边徐立由与蒋方震略有火药味的对话,一旁的敖正邦则更多的是做一个安静的听众,轻易不表态,凡事都跟着刘继业的步伐走。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与刘继业的交情以及他本人对国家主义的理论不是很娴熟、另一方面也是他自己知道自己属于外来者,与文学社不少本地人都有些格格不入。 为了缓和气氛,刘继业便主动引开话题,聊了些各自的军务方面的事务。 没过多久,第一批人就到了。 第三十四标的标统同时也是分社长的王光照带着方振武和孙岳走了进来。 最先迎上去的是徐立由,他与王光照相交莫逆,说了不少体己话。 方振武则带着孙岳与刘继业聊了起来。 孙岳便是当初从北洋调入第三十四标的那批军官之一。他本是明朝兵部尚书孙承宗的后裔。孙岳算是书香门第,曾中秀才,后来一度在五台山出家。1904年加入北洋陆军第三镇担任哨长不久被推荐入陆军行营军官学堂速成班进修,毕业后被调入第三十四标来。 与家庭出身有关,孙岳很早就抱有排满复汉的思想,在北洋军算是个小异类。不过他为人清廉苛刻,是苦行僧般的人物,正好对上了方振武的胃口。两人性格与观点都相近,惺惺相惜,很快成为挚友。 在方振武升任第三十四标正参谋官后,便提拔孙岳为副参谋官,并逐步让他负责兼管起宪兵的工作。 也是在方振武的影响下,孙岳加入了文学社,并且很快在第三十四标分社内被推举为执行委员。不过这次是他第一次参加总会,再加上平日话也不算多,因此只是跟在方振武旁与刘继业有一句答一句。 对于孙岳这个人,刘继业是很感兴趣的,跟他聊了好一会儿。 说来新军中很有一部分军官的年纪要比刘继业大,像孙岳就比刘继业年长了将近十岁。不过在刘继业赫赫威名下,却也没人会因其年纪而轻视。 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文学社的与会人员就来齐了。 看起来很大的大厅很快就坐满了人;以目前文学社一个第十七协和第二十三混成协组成的总社、四个分社的构造,总共有十八人参与了这次总会。 ……………… “诸君,本次总会的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为即将到来的革命做准备!”主座的刘继业声音洪亮。 “自从清廷颁布《立宪大纲》并宣布以9年为期预备立宪以来,各地士绅对此大纲就不甚满意,纷纷要求提前召开国会……半年前我江苏咨议局议长张謇通电各省咨议局,在上海组织了国会请愿同志会,开始集结全国的立宪派力量发起请愿速开国会运动。由各省派遣代表前往北京请愿,声势浩大,在舆论上已获得压倒性的支持,海内外各地报纸无不鼎力声援,反映出当今社会主要力量之士绅已有与清廷叫板的实力和野心。” 刘继业首先抛出一个概念,然后再做进一步解释。与会众人已习惯了其说话的套路,耐心等待其最终重点的到来。 “而清廷是怎么做的呢?这群满人让立宪派一次又一次地吃了闭门羹,也就一步一步将立宪派彻底驱赶向自己的对立面。诸君可细细品味,第一次国会请愿运动时,各立宪派的呼喊声还算平和,到了一个月前发起的第三次运动时,口号已愈发激烈!请愿众人亦搜集到近八十万签名!当然,其中也有同盟会混入运动的同志的功劳。”说到这里,刘继业的话音忽然抬高,语速加快,左手猛力一挥! “第一次国会请愿运动时,立宪派还只是说:‘期以一年之内召开国会,则天下幸甚!’现在,则成了:‘如不速开国会,则汉唐元明末造之祸,必将复见于今日,与其等大难已作同遭玉石俱焚之惨,何不及今力持大体,俯顺民情,速开国会,以弭乱于无形乎?’而清廷亦骑虎难下!如果坚持不召开国会,势必得罪全天下的士绅。但若果顺从民意,召开国会,则其满人江山不保。” “这种情况,就算是爱新觉罗?玄烨再生,面对此等乱局也无能为力。大势所趋,擒再多鳌拜,也还是会出现李拜、王拜出来。” 就算与会不少人事先已经与刘继业有过沟通,但此刻被其演讲所渲染,不由得再次从心中萌生一股认同感。 没错,现在任谁来也难挽将倾大厦了! 刘继业稍停片刻,捡起落下的段落,神色无比自信,神采奕奕,滔滔不绝道:“当前清廷实际上选择有二;一个是坚决不召开国会、一个是顺从立宪派的要求,在西元1911年出台第一任责任内阁……无论其作出何种选择,都离灭亡不远了!为何?因为如果坚决不召开国会,与立宪派站到对立面,那么最好!失望透顶的各地士绅将转而投入推翻清廷的阵营!那么顺从民意呢?清廷的权柄将势必从满人亲贵手中流失,转入汉人之手……这是摄政王载沣及他所代表的满族贵胄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因此,就算清廷会出台的责任内阁,也必然是尽可能满足他满人亲贵的利益,而不符合立宪派的主张和要求!” “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是满族贵胄与汉人士绅在权力上产生的根本性矛盾!在清廷式微、威信尽丧的时候,这一矛盾就再也无法避免了!作为满族贵胄的代理人,载沣在这场矛盾中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背弃自身的根基、自身的利益而站在汉人士绅这边的!只能妄图螳臂挡车!” 此言一出,坐在一旁的王光照和徐立由双目流露出难以抑制的狂热光彩,而就连性格平稳如蒋方震,在心中也很是为刘继业的一番话喝了一声彩! 若非理智控制、若非刘继业还没讲完,包括方振武在内的好几个人都要忍不住站起来鼓掌。 就算如此,人人兴奋、人人的情绪都被调动了起来! 无人再有疑问革命会否成功! “因此!”刘继业忽然大喝一声:“无论清廷作出何种选择,历史大势都已不可避免地走向新的篇章。无论载沣如何挣扎,都抵挡不了历史的潮流!” “所以!革命的时机即将真正到来!一个富强繁荣的中国将从满清烧尽的残渣中涅磐而出!” “请诸君现在拿出全部的热情出来!与我一并投身革命之准备!” 第237章 已见曙光 第二百三十八章已见曙光 刘继业一番话刚说完,现场便传来了雷鸣般的掌声! 王光照第一个站起来,拼命拍击双手,兴奋地太阳穴青筋都暴露出来! 会场的气氛已无比高涨! “革命!革命!革命!” 不知是谁先开口,场内众人开始有节奏地拍着手掌,低喊唱起了文学社的社歌!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 起来!起来!起来! 我们万众一心,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前进!前进、进!!!’ 最后的那个‘进’字音,众人几乎是用怒吼的形式喊了出来。 ……………… “现在第二十三混成协驻扎苏州,江宁也有我第十七协,苏南三分之二的兵力已完全在我文学社内。以苏南为根据地,再谋取上海,则我们南可取闽浙、西可进安徽、北可抵淮河。可效仿明太祖以江南为基地,积蓄力量,最终北伐光复中国!” 这番话是吴忠信说出来的;他难得地热血了一把,一股脑把心中所想道了出来。 只是这充满了茶社评书风格的所谓‘方阵’既没有可操作性、也不符合现实情势,根本得不到任何人的看好。 不过考虑到吴忠信一直是担任文职和后勤职务,并没有多少实践军事的经验,说出这等言论并不算太让人惊讶。热情可嘉,大家听后也没有打击其积极性,纷纷打了个哈哈。就算是耿直的丁鸿飞想出言驳斥,也被刘继业悄悄拉了回来。 蒋方震认为浙江新军中的革命骨干许多因东南大起义的牵连而要么被捕、要么离职、要么因上官猜疑而无法活动。再加上光复会被打压,使得浙省的革命运动陷入了低谷,或者可说陷入一种真空。这种情形下,无论是出于扩大革命声势、还是增强文学社的力量,都不应该放任浙江不顾。若苏浙能连为一体,文学社才能真正自成一系。 张孝准则具体分析了当前清廷的兵力部署,以及各省新军参与革命的可能性,并且重点指出了长江流域上海军的重要性,认为文学社必须提前布局长江舰队,争取在革命爆发时能够争取到他们的支持。 这些都是从大局角度上去考虑,少有人能够提出什么具体方案。 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刘继业召开此次总会的目的是统一文学社的思想,竖立一个目标,而非真正说是要讨论出个方案出来。此刻虽然革命大势已明,但距离具体施行还有些时日,首要还是先把思想工作做好,再慢慢依情势而做出具有灵活性的方案出来。 只是先一步让大家开动脑筋也方便真正需要指定计划时,能够更快进入状态。 当然,事先的一些基础准备还是要做的…… 刘继业参与到讨论中,待大家说得差不多的时候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无论何种方案,第一个战场肯定是苏南一带……熟悉地形是必不可少的!现在我们的军用地图还过于简略,为了满足革命时战斗需要,还是需要更精准的地图。我认为可让第十七协、第三十四标、第二十三混成协等部的参谋一起联合起来,就把江宁府划分成几个区域,各自负责一块,然后限时半年时间去实地测量,绘制出能够使用的军用地图出来。” 蒋方震很赞同,完了补充道:“待江宁府的地形绘制完毕后,浙北、淮河流域、安徽一带也是需要考察的。方便日后的军事行动。” “这件事情,就交给展羽负责吧。”以丁鸿飞严谨的性格,负责这种纯军务的事情再合适不过。 丁鸿飞也觉得这事情对自己的兴趣,便一口接下了。 张孝准想了想,提出了意见:“我觉得将来革命后,第十七协将要与第二十三混成协并肩合作……是不是找个时间办一个协同作战出来?” “闰农这个意见好!”刘继业听后觉得很对,赞同道:“虽然第二十三混成协被我经手了一年多,几个主要岗位的军官也被同志们占据,但是基层还是不足。让两个协多加合作,可以提高战斗力和彼此的熟悉度……这样,这个演练最好还是混编;比如第三十四标与第四十六标对抗第三十三标与第四十五标,大家觉得呢?” 众人自无异议,刘继业还未开口,作为首倡者的张孝准便主动出来愿意负责此项事务。 又有一些执行委提出建议,其中以王光照最有价值: “革命将至,已见曙光,我们也必须在思想上做好准备了……像文鹿所讲的内容,单单是我等执行委员熟记于心是不顶用的,还需要把它散步到全社内。因此我认为各分社的补习班需要现在就开始逐步增加关于革命的内容……而针对普通官兵的文化课的宣传力度也应该要加强,宣传的内容也可以更加深入一些……要让尽可能多的人响应我们。” “而且,最近我们第三十四标已经出现了不少自发的国家主义研究小组,经过文化课长期的影响,许多士兵自愿地加入这些小组,讨论、研究国家主义的内容。” “哦?”刘继业眉毛一挑,很感兴趣。 王光照继续道:“每个这样的小组都有相关队官级别隐晦的指正,引导他们往我们文学社的正确思想上靠拢。因此这些国家主义小组大体上都符合我们的思路,而且有不少小组的核心人物也是我们文学社的社员,算是外围组织。”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并不遵从国家主义的排满组织出现,他们闭口不提国家主义的主张,而是只讲种族革命……不过这类小组没多少吸引力,而且也有宪兵重点监视,根本不成气候……估计在第三十四标的人数不超过五十人。” 关启平待王光照说完后,也主动介绍了第三十三标内士兵之间革命小组的情况;虽参与的人数不及第三十四标之多,但也颇为活跃。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第二十三混成协中,只是相比之下人数更少一些。 刘继业鼓励之余,也再次强调众人注意保密工作;对外的文化课不能留下任何纸张、对内的补习课所有的敏感内容都只能口授、涉及革命的宣传材料全部编号登记,由丁鸿飞负责保管,凡是使用后必须在期限内完整交还,确保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流到外面去。 像临起义前却让清廷有了准备这种事情,是无论如何也要尽力避免的。 第238章 千奇百怪 第二百三十九章千奇百怪 这场文学社总会从下午三点一直开到晚上九点钟。除了革命方阵之外,各分社也都汇报了各自的工作状况,各自目标的完成状况,并且就其中出现的一些问题展开了讨论、找出解决方案出来。 中间在下午六点左右休息了一个小时,吃了顿晚饭,算是缓和了一下。饭后继续讨论,基本上将这三个月以来的文学社工作情况、以及下一步的任务等等都讨论了个遍。 随着文学社扩大,事务杂多起来,处理时间自然长了许多。 当然为了应对越来越多的工作,执行委的队伍也不断扩大:从创社的十余人,至如今已有五十多人了。由此文学社实际上分成了以六个分社长、副社长、还有工作小组组长为代表的共十八名核心骨干;以四十八名执行委员为中坚干部负责领导三百六十名社员以及在此之外的外围成员。 晚上九点半,敲定了最后的事宜,众人经过数小时的脑力消耗,此刻也都身心俱疲了。 此刻外面雨早已停下,只剩下地上残留的一点积水。 道路两旁新竖立起来的洋油灯泛着幽黄的光芒,文学社的这群核心群体分成了几个队伍,朝着不同方向走去,各自返回了各自的军营。 刘继业从三楼的窗口看着门外的人群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分别由张孝准、王光照和关启平走在最前面。 身后,正在整理文件的蒋方震抬头一看,默默站起身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到其身后,有些莫名其妙地说道:“文泰和允亮都是识大体的同志,今天这场会议也没有吵起来,文鹿不需过多担心。”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算是再怎么理想崇高的同志之间,也难免会分出个亲疏出来。 王光照一直自诩为刘继业最忠实的追随者,担任第一营管带时也引入了诸如徐立由、王启明、曹彰等一批人进入文学社内。他们这些老第一营的人、又多受王光照影响,入了社内自然更亲近对方。久而久之,便已形成了一个派系。 而三营管带关启平一开始就看王光照不顺眼,在其担任管带时也拉了包括钱云拓、邓吾峰等人在内的军官入文学社,在社内两方隐隐有些对抗性质。 除了王光照和关启平两派之外,另外一个老资历的社员;丁鸿飞一门心思在书本里,却是因此与同样书生气的祁匡训和沈同午有了共同话题,关系很好。不过这群‘学术派’更多是理论上的讨论,很少在文学社日常庶务中联合看法。至少目前,他们还未像王派与关派那般已初具派系的稚型。 而张孝准则并不喜欢拉帮结派。他天性如此,又在文学社内有着仅次于刘继业的地位,再加上基本秉公的个性,却是因此与众人关系都很好。真要论关系的亲疏,张孝准与蒋方震两个老同学算是无派人士。 当然,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与刘继业初期曾刻意提防张孝准,避免他作为文学社的副手能挑战自己地位有关系。 除此之外,以方振武为代表的一群人,包括孙岳等‘新入人士’并没有自成一派,而是紧紧团结在刘继业周围,类似封建时代的所谓‘纯臣’。 大致上,文学社可分成‘王派’、‘关派’、‘学术派’、‘无派人士’以及‘纯臣’。刘继业对文学社内的情况非常了解,既无意也知道无法做到无党无派。 他需要做的是如何让争斗控制在良性范围、不影响文学社的大方向、也不会使任何一派做大。甚至适当的内部争斗对保持组织活力,以及于自己集中权力是有益处的。 就像关启平和王光照,两人在遇到争执不下时,最后也只能靠刘继业来裁断,使最终的裁断权永远掌握在刘继业手上。当然,若是两方吵得有些不像话了,刘继业也会出面制止,甚至做出一定的,至少在目前和表面上做到客观的惩处。 不过随着刘继业几次表态,众人,尤其是王关二人也大致摸清了限度,遇到意见不合时谁也不过线,使争执最终保持在合理良性的范围内。 文学社的这个情况,蒋方震也察觉到了。出于对好友的关心,还曾主动与刘继业商议对策,无形中靠近了方振武等人的‘纯臣’。 “我不是为此担心……”刘继业回过头来,朝好友笑了笑,双手从裤袋内抽出,沉声道:“文学社之所以能有现在的成绩,除了你我以及同志们的努力之外,与外部环境也是分不开干系的。” “文鹿是说……?”蒋方震有些明悟。 “若无端方的信任,我文学社想在清廷眼皮底下发展壮大,是极为困难的,也不可能快速发展一年。” 蒋方震也知道自从东南大起义刘继业救了端方的性命后,这个两江总督、清廷的封疆大吏对刘继业就无比信任,甚至把清剿新军内革命党人的工作交给了刘继业来负责,极大便利了他清扫军队内的异己、扩大文学社势力。 中间也曾发生过两次告密事件;一次是一个即将被清洗的旧军军官,李明昆不甘心默默离开,凭借他在第三十四标任职两年捕捉到的消息去两江总督衙门检举第三十四标内有乱党,结果检举信直接被端方传送刘继业处理…… 第二次,则是一个文学社考察的对象,也是凭着一些社员透露的消息去举报揭发,结果一如那个李明昆一般被送交刘继业处理。 端方如此做,一方面是对刘继业的绝对信任,另一方面也是文学社的保密工作做得好,没有留下任何纸字证据。李明昆等举报人拿不出证据,只有空口说辞,又怎会让端方怀疑到‘讨贼’干将、救命恩人刘继业头上? 刘继业对此事的处理,不需再提;不过事后却以此为教训,加紧了文学社的保密工作,并要求各分社更严格地审核外围人员。同样的,当初推荐了最终告密者的社员也受到了相应的惩处。 只是这种大好场景,随着端方于两个月前北上京城,调任邮传部尚书而结束了。 新任两江总督名叫张人俊,由两广总督任上调职。此人虽然与袁世凯曾在山东共事,甚至结成了儿女亲家,而且也曾在国会请愿运动中站在立宪派这边,但是刘继业却知道此人不如端方好说话。 张人骏字千里,号安圃。直隶丰润人。1846年,十九岁的他中同治甲子科举人,1868年中同治戊辰科进士,任翰林院编修庶吉士,曾出典四川副考官转召谏,以兵科、户科、吏科给事中掌广西、湖广、山东、四川各道监察御史。在京居官长达三十年,得到的是无比正面的评价:“为人凝重,操履端洁,察史颇严。” 而张人俊在两广总督任上,一不贪污受贿、二外申国权,派遣水师提督李准数次巡游西沙和东沙群岛,并挫败了日本人妄图偷占东沙岛的谋算。 种种迹象都表明此人自恃清高,而且性格很强硬。 而且张人俊于一个月前抵达江宁时,刘继业随新任的江苏巡抚程德全来拜见,对方的态度虽然客气却透着疏远。 虽然刘继业如今是第二十三混成协协统,驻地在苏州,归江苏巡抚程德全管辖,但是其根基第十七协依然驻扎在江宁。若是张人俊这么一个为官清廉、对大清忠心耿耿、性格又强硬的顶头上司上台后与自己对着干,那么文学社的工作就要困难多了。 尤其是如今,即将要着手准备革命的时候,就更是掣肘繁多了。 刘继业有此担心,蒋方震沉吟片刻,问道:“文鹿觉得这位张千里……会与我文学社不利?” “只是一种隐患吧……毕竟他虽然思想新派,对清廷却无比忠贞……” 蒋方震轻抚额头想了想,转身从会议桌子上拿起一把瓜子,放在手中随意嗑食,忽然想到一处,说道:“这位张人俊曾参与国会请愿运动,不知道与张謇关系如何?我们当前只需要此人暂时的信任,若能有中间者从中协助,不使关系破裂便可。” 听到张謇的名字,刘继业想了想,回答道:“我也有这个考虑……正好明日去见张謇,就顺带提一提此事吧。” 完了,走到房间角落处的衣架旁,拿起上面的军大衣,一边穿一边道:“时候也不早了,百里、还有礼卿你们,就都早早休息吧。” 从苏州赶过来开会的徐立由、吴忠信、蒋方震、谢十等人要么返回其在江宁的家,要么就在这座酒楼中住下,总之各回各家。 而刘继业亦借着机会回了自家屋子,与青子、与女儿刘曦文过了夜。 两岁半的刘曦文早已能开口说话,也能迈动起小脚歪歪扭扭地走起路来。 或许是条件太好,长辈又娇惯,她不高的身子非常圆润,小脸上全是肉,而且脾气也有些不好,动不动便容易发急大哭,简直是家中的小恶魔。 刘继业调职苏州后,很快就在苏州买了栋宅子,并且把媳妇青子接去住。 女儿刘曦文则留在了江宁的宅子里,由父母及奶母带养。当然,时不时的青子也会从苏州回江宁来,母女二人能够时常见面。只是这样终归难减思念之情,青子很珍惜与女儿在一起的每一天,晚上也坚持要带女儿一并睡觉。 倒是苦了刘继业。 第239章 以钢为纲 第二百四十章以钢为纲 第二天中午,也即是1910年3月21日,刘继业拜访了张謇。 八个月前,就在各省咨议局初选时,早就因参与成立预备立宪公会而声名远扬的张謇便高票当选为江苏咨议局第一届议长,正式成为了东南诸省立宪运动的头领。 既然咨议局在江苏省会江宁,随着咨议局召开大会后工作增多、又需要与官场人打交道,张謇继续待在通州便不方便,因此很快就搬入了江宁城内。其工作重心也逐步从大生等实业转移至政治,数次参与筹备并主动发起了国会请愿运动。 通过在立宪问题上的活跃表现,再加上其状元实业家的背景,以及其大生纱厂近几年日进斗金,张謇的名声日渐高涨,如今已隐隐成了全国立宪运动有数的旗杆性质人物。 不过张謇在政治人物的同时,也是一个实业家。除了被其视作立业根基的大生纱厂之外,最近两年还有一个与刘继业和孙多森合办的‘三联集团’声势颇大。 商业上的盟友、私交上的朋友、政治上的战友,这便是刘继业与张謇的关系。 当然,这也是因为刘继业一来通过三联集团实现了张謇心中绵铁主义的理想……至少是给其看到实现的可能。二来,也是因为刘继业在张謇面前大谈特谈立宪、两人多次协商研究敦促清廷尽快立宪的策略,对革命只字不提。 像第一次国会请愿运动,在背后策划环节就有刘继业的一份功劳在。 有这些复杂关系在,使得张謇对刘继业很亲热;对方在约定好的时间前来拜访时,张謇是亲自开门将之迎入。 “文鹿啊,过些时日美国财团将抵沪,商讨入股我们三联集团的事项,这事情咱们可是得好好商量啊!” 刘继业曾在江宁接待了美国的将军父子,大小麦克阿瑟,托他们传了口信回美国,以张謇和孙多森等上海商界大佬的名义鼓励美国财阀来华投资。 前些时候美国宾夕法尼亚的梅隆银行曾派出过专员前来上海,与张謇等商界领袖探讨投资中国重工业的可能性,在看到了三联集团近两年的财务报表,并且实地考察了马鞍山钢铁厂后,此人便回电美国,于是便有了双方进一步的会谈。 刘继业之所以会考虑美国资本,一是希望通过引入相对中立的美国资本来抵御长江流域日本人和英国人的影响力、二是他深知重工业是无比耗钱的买卖;虽然三联银行初办不久就盈利,但那主要是通过两江总督的支持,是政府的鼓励性政策。若想扩大产能、投资所需的资本非常高昂。若是能够引入外资,能够明显地减轻负担,加快发展。 而美国资本长期有进军中国的愿望,尤其是东三省曾是他们最关注的‘处~女地’。虽然最后由于日本人采取政治手段使美国财团投资东北失败,但他们依然密切关注着中国这块市场。 刘继业听完张謇的问题,二人已经来到客厅坐下,仆人也送上了红酒和果盘。 刘继业随手拿起一颗草莓吃下,侧身问道:“那位托马斯?米尔先生哪怕看了我们最新一季的财务报表,还是对三联集团的发展没有信心吗?” “他还是认为三联集团过于依赖两江官场的支持,好像没了金陵制造局的订单、没了各处铁路的订单,三联制铁厂就根本办不下去似的!” 张謇的语气中,三分是抱怨,还有七分却是无奈。 当初1906年三联集团成立,在马鞍山经过近两年的建设和调试,采用了淮南以及江西萍乡的煤矿,在经过几次失败的尝试后,第一炉钢水终于在1908年3月底出炉。随即,1908年5月正式开始投产大批量生产钢材。 由于赶上了铁路建设的大*,再加上有着张謇等人名贯中西的信誉和两江总督端方的支持,三联制钢厂刚刚生产了第一批一千六百吨钢轨便被大量订单给淹没。 当前每吨钢国际市场价为四十二块大洋,而三联集团的成本为三十八块,以略高于国际市场价的价格售出,也还是有些利润。因此至1909年年末,三联集团以前后近六百万银元的投资,如今坐拥资产达七百四十七万银元,马鞍山制铁厂有员工七千人、大小厂房十二间、能够年产生铁五万八千吨、精钢三万二千吨。半年利润由于端方给予的五年免税政策而达到了十二万银元。 虽然重工业回报率远不如大生纱厂、顺丰面粉厂等轻工业,但是一开始能盈利却已殊为难得了。尤其是与浪费了五百多万银子却只产出不到万吨废钢,几乎完全失败的汉阳钢铁厂对比,更是成绩斐然。 原本三联制钢厂情形一片大好,正在修建的京汉铁路、粤汉铁路、沪宁铁路支线都纷纷使用了三联钢材,销量本不成问题。正是有着这样的自信,张謇等人才会听从刘继业建议从美国试图引进外资,扩大生产。 然而就在三联集团准备卯足劲,大干一场时,湖北那边汉阳制铁厂在经过盛宣怀数年的改制,前后投入近千万银元的投资后,终于也在1909年生产出了第一批合格的钢铁。 汉阳制铁厂终于正式生产,中国钢产量因此从年产六万吨骤然升至年十万吨,本应是一件好事。 然而汉阳制铁厂的投产,却无形中给三联集团造出了个竞争对手来。由于当前中国铁路主要干线集中在湖北,(京汉铁路、粤汉铁路)原本三联集团43%的产量都是卖往湖北的。汉阳一投产,凭借其在湖北深厚的关系和地头蛇的地位,1910年1月份时三联集团在湖北的市场份额顿时减少了近一半、销量一下子减少了三分之一。 虽然有金陵制造局购买了六千吨钢材,但是相比损失却是杯水车薪。 也是不巧,美国梅隆银行代表正好在这个时候抵达中国。 现在面对很有可能1910年全年亏损,远在直隶的孙多森就曾拍电报过来对扩大产能的必要表露担心。 张謇虽然目前态度还算坚定,但内心也有些动摇。 “若是美国人这笔钱不好拿……我们不如就暂时维持现状吧。总技师费雷曼也说了,等再过一年,机械和人员都熟练后,不需要添置新的机械,钢产量就能再增加个一成左右,已是能够满足铁路建设了。”张謇喝了口茶,见刘继业迟迟不说话,如此道。 “季直公放心!”刘继业摇了摇头,知道此刻要给予对方自信。 毕竟张謇不像自己,他并不知道未来几年内,欧洲就将爆发人类历史迄今从未见识过的惨烈战争;届时钢材的价格将飞涨!哪怕前几年亏损,届时也能完全收回成本还有盈利。 “先是制钢厂销路问题……我们除了金陵制造局、以及各省的铁路之外,还应该努力发展民用产品。为此,可再成立专门生产农具的公司,厂房设在靠近马鞍山的地方,将钢厂生产出来的钢材加工为菜刀啊、锄头之类的,也可开拓销路。若是经营妥当了,光是江苏、安徽两省,生产农具就能够每年吸收掉万吨的钢材。” 张謇摸着胡子,轻轻点头。他曾在南通大力开办垦荒公司,种植棉花,因此知道农村对好的、由精钢打造的农具是有多么渴望,因此确实不愁销路问题:“老夫本也有这个打算,确实可行。” “除此之外,前一阵子我们不是向江南制造局订购了三艘内江货轮嘛……我们可以要求江南局必须采购我们的钢材。以后我们各项订单都要求对方必须采用我们的钢材,无论是订购邮轮还是机械设备。” “如此一来,在湖北损失的份额,就基本都能补回来了。而且除了钢铁之外,近几年上海的地产也稳步上升,无论是华界还是租界都在大兴土木。这修洋楼也要用钢材,若是我们三联集团能提前在上海布置好,也可趁房地产兴盛扩大销量。” 刘继业说完,张謇一拍手站起来,呵呵笑道:“果然年轻人脑子转的就是灵活!比老夫是强多了!再过一个月,荫庭(孙多森)就会从直隶回来上海,届时我们三人再仔细商议一下,把事情都定下来,顺便再确定一下股票的情况。” 张謇说完,见刘继业颌首,忽然想起之前聊起的话题,转而问道:“不过这美利坚的梅隆银行的专员着实有些棘手……文鹿你不是曾经在美国教会学校学习过么?还精通洋文,不如这专员就交给你来对付?老夫与荫庭在旁协助?” 刘继业听后知道自己确实是最佳的人选,便一口答应了下来,笑道:“那位……米尔不是说我们三联集团离不开政治支持么……干脆就让梅隆银行的来人好好见识见识我们三联集团在官场上的实力!” “文鹿的意思是?”张謇半眯着的双眼睁开了些许。 刘继业看着对方双眼,轻声问道:“还希望季直公告知您与新任两江总督千里公的关系如何?” 第240章 速开国会 第二百四十一章速开国会 两江总督张人俊一生敬仰曾国藩,视之为楷模。其施行新政也是不遗余力,无论是兴办教育还是实业,都是清廷几个封疆大吏中拿得出手的能吏,在汉臣中的名望仅次于袁世凯、岑春煊、张之洞等区区熟人。 在立宪方面,张人俊也是与张之洞和袁世凯等人遥相呼应,甚至在张之洞病逝、袁世凯被罢免后丝毫不气泄,在历次国会请愿运动时都声援地方士绅,屡次上书朝廷陈述立宪之利。 正是因为二者在政治观点上的近似、施政理念的认同,使得张謇与张人俊确实关系不错。在国会请愿运动中,两人都站在立宪一方上书朝廷,张人俊很看重张謇状元实业家、又是江苏咨议局议长的身份。而张謇在咨议局首次会议上的发言:“立宪大本在政府,人民则宜各任实业教育为自治基础;与其多言,不如人人实行,得尺则尺,得寸则寸。”亦颇得张人俊认同。 从张謇口中了解了二人的关系,知道张人俊非常礼遇张謇后,刘继业便提出希望张謇能以筹办南洋劝业会为明目与张人俊见上一面,聊一聊。 “老夫与千里公曾有旧,也时常在请愿问题上交换文书。帮文鹿引荐没有问题!”张謇不疑有他,一口承诺下来。 既然张謇提到了国会请愿运动,刘继业正好就顺势关心一下目前立宪派的动作。 一提及当前张謇最为关心的工作,他顿时展现出激情出来,身子朝刘继业倾近,朗声道:“一月前,老夫北上京师,携带江南诸省包括士绅、学生、商会、侨胞在内的三十万签名,与同志会同志一并再次呈书都察院,重申速开国会之迫急!” 自从一年前张謇以江苏咨议局议长的名义通电各省咨议局,建议组织国会请愿同志会以来,他们已先后组织了两起国会请愿运动,声势也越来越大。就在三个月前,张謇等人经过一个多月的多方联络,各省代表于1909年12月28日陆续抵达总部设在北京的‘国会请愿同志会’,准备发起第三次国会请愿运动,隐然已有政党之雏形。 前两次运动都被清廷以‘宪政必立,议院必开,所慎筹者,缓急先后之序耳’、‘国家幅员辽阔,国民智识不一,邃开议院,反致纷扰不安’等理由,推三阻四地糊弄过去。 “……送书入京的,近省各有百名代表,而远省亦派五十人前来。老夫等千名同志一同抵京,都察院亦派人前来慰问,可见朝廷亦非不重视民心。上请愿书前,各省督抚如张两江般忠君爱国者,东三省总督锡良领衔,湖广总督瑞澄、两广总督袁树勋等18个督抚及将军都统联名上奏,请求“俯从舆论,速开国会”。” 张謇虽没提及,刘继业却知道声势浩大的国会请愿运动并不只局限于请愿京城,而是随着第二次请愿运动而扩展至全国。 不光是各省代表千余人在北京向朝廷请愿,地方上各省各县的士绅们、东京留日的学生、南洋美洲等地的华侨都在以各种方式声援支持请愿代表团。东京的学生们数次聚集锦辉馆发动集会,甚至与同盟会的革命青年发生小规模冲突。梁启超、杨度等立宪笔杆亦在报纸上大造舆论。同时,全国各地的立宪派领袖亦发起了社会各界人员,群起上书地方官员,申明利害、并组织游行、发动集会、收集签名。 例如1910年1月3日,直隶各界人士千余人便在全国学界请愿会会长温世霖等人率领下,列队前往直隶总督署请愿,迫使直隶总督陈夔龙出面代奏其请愿书;1月10日,河南各界人士三千多人在开封游梁祠举行请愿签名活动,随后列队到河南巡抚衙门请愿,巡抚宝棻亲自出来接见并答应代奏朝廷。此外,福建、浙江、江苏、东三省、陕西等省都传来请愿的集会游行。 由于有‘国会请愿同志会’统一筹划,因此这次国会请愿运动非常有计划;就在张謇与汤化龙等立宪派大佬北上京城后,他们便在第一时间致电各省咨议局建议:国会召开之前不承认新租税、各省咨议局开年会只讨论一个议案,那就是速开国会案,目的不达到,各咨议局即行解散。 正是因为有了地方上的响应,国会请愿同志会能够内外同时发力,一时间使得全国舆论铺天盖地地导向立宪,获得了巨大的民望支持,也使得一些原本有些犹豫的地方督抚下定决心声援立宪。 外有地方士绅此起彼伏的请愿运动,内有请愿同志会总部千余德高望重、士绅界领袖在遥相呼应、还有各省实力派官员的表态,清廷支撑了一个多月,在各方压力下终于同意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 1910年2月12日,清廷做出受理各省请愿书的决定,并且承诺会‘加以考虑’。 正是清廷姿态上的转变,让张謇看到了希望。既然清廷表露出了之前几次请愿运动中未曾有过的诚意和态度,张謇也不愿过于逼迫朝廷,于是于2月20日带领部分江浙一带的请愿成员返回了江宁,等待朝廷下一步会做出何种让步。 “此次请愿,各界响应之烈成所罕见,老夫都不曾料到会得到如此多支持!民心如此,朝廷衮衮诸公亦必有明察。非是老夫乐观,但依老夫所料,国会当能在宣统三年召开!” 张謇捋着胡子,神色中有些得意之色。 国会请愿运动虽谈不上是张謇一手策划的,却也泰半出自他的手笔。此刻眼见政治目标能够成功、天下能够安定、自己的实业也能得到保障,张謇对未来很难不乐观起来。 也正是有着这样的乐观估算,张謇才会轻易同意了刘继业关于引入外资扩大三联集团钢产量的打算。 “若是立宪能成,功在季直公啊!”刘继业奉承了张謇两句,表面上祝贺道喜。 张謇等士绅虽然如今对世界大势有了最初步的了解,也产生了极高的政治参与愿望,但是他们毕竟不如来自后世的刘继业对历史的把握。 清末士绅虽然注意到清廷改革并非诚心诚意,却完全低估了满清贵胄的顽固程度,同样也低估了满清贵胄对汉人的防备之心。当然,他们也同时高估了摄政王载沣的政治智慧。 能够在日后全国各界立宪呼喊最高、万众瞩目期待的时候弄出皇族内阁这等丢尽自家最后一点统治基础的玩意儿出来,载沣果然是名副其实的纨绔公子。 第241章 久光 第二百四十二章久光 刘继业与张謇聊完了目前速开国会的情况,各处都在观望等待清廷做出怎样的答复。大多数人都如张謇一般乐观;刘继业知道自家的老爷子,前阵子成功当选为咨议员的刘寿昌也认为这次一定能成功、清廷必然会让步了。 聊完了正事便聊些休闲的,如上海新建的马球场、还有一个月就要正式开幕的南洋劝业会。傍晚时张謇盛情难却,刘继业便在其家中用过了晚饭才告辞。 张謇并不知道刘继业暗地里早就在新军部队中组织起了一个庞大的秘密组织,更不知道此人的政治志向会是国家主义革命……甚至其对国家主义为何物都不甚了解。受刘继业的身份及表象导致,张謇确确实实将刘继业视作生意伙伴和立宪运动的同志。 若是其知道刘继业的目的不单单是推翻朝廷建立共和,而且还是采取包括土地改革在内的手段来改造社会,张謇决不会是如今和善亲切的态度。 在江宁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刘继业便带着青子离别了父母和女儿,在江宁火车站与蒋方震等人汇合,然后一并登上返回苏州的火车。 …………………… 青子由张小顺和刘德陪伴下回去了刘继业在苏州的宅子,刘继业则与蒋方震、敖正邦等第二十三混成协的军官策马去了第二十三混成协的驻地。 自从刘继业因去年‘平定’了东南大起义立下‘功绩’而升任第二十三混成协协统,经过一年多的时间,文学社的触角也基本覆盖至全标的大部。 原本第二十三混成协内也有一些革命团体,但是由于第二十三混成协的老底子是由防军改编而成,里面近半士兵是旧军出身,对革命并无多少热情,因此革命党长期无法在第二十三混成协内站稳。少数组建的小团体,其中部分被刘继业以‘可疑分子’的名义礼送离开部队、还有少部分则在经过严格审核后,被拆散开来,调职后再吸收入文学社。 当然,就算是文学社有着很强大的基层控制力,基本上能够通过无数社员来控制全军上下,但第二十三混成协内必定还有一些没有被察觉的小团体,只是他们因为规模太小不成气候。 除了革命党之外,第二十三混成协剩下的许多军官们在刘继业抵达后很快就面临两个选择;要么无条件服从刘继业的命令、要么便礼送离开。而由于刘继业赫赫威名,再加上明眼人都知道其深得两江总督端方的信赖,因此眼快的在得知刘继业要调任第二十三混成协早就识趣地离开。 留下的军官们最后少部分选择了调职,大部分还是选择暂时低头,服从刘继业的命令。 刘继业上任立威后,也没有表现过于咄咄逼人,除了在几个核心岗位换上自己人外,反而也给予了全体军官福利;并非加工资,而是每人都可以介绍一名家属入三联集团内做事。 当然,文学社的社员同样得到这样的待遇。这么做方面是笼络文学社内外下属的人心、另一方也实在是因为刘家长房在商业上最近几年扩张太厉害,人手严重短缺。 三联集团自成立开始就办得轰轰烈烈,而且给的待遇也很好,众人的亲属进去了也是直接从小班头做起,一个月也能有个七、八两银子。 此外,刘继业也自己掏腰包改善了全协的伙食,使之达到了原第三十四标的标准,顿顿有肉。 只是虽然刘继业花了一年时间努力整顿第二十三混成协的军容和努力训练,但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旧军出身的士兵终究不如新招的文化兵那么有服从性。为了对付旧军出身的军混和老兵油子、各级的宪兵都花费了不少力气,也发生过一些士兵不满宪兵执法严格,聚众闹事的情况。 当然,事后结果是刘继业直接出动大批部队,甚至从江宁第十七协自己的老部队那里借了一个队的部队过来,对任何继续顽抗的乱兵直接镇压。 一见刘继业根本不怕事情闹大,正所谓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闹事的士兵们都乖乖放弃抵抗。事后处理,有二百多名士兵因为参与动乱等原因而被清除。如此软硬兼施下来,基本上第二十三混成协内不出数月就军令通行,无人对抗了。 不管是在哪里,强势又有背景并且还给予手下好处的老板,都不会有人愿意去得罪。 将刺头清洗后,第二十三混成协的战斗力有所提升;如今经过一年努力虽然还是赶不上第三十四标和第三十三标,却也基本达到了正常新军的战斗力了。 刘继业与蒋方震、敖正邦等人进入苏州的第二十三混成协司令部,也顾不得休息,跳下马后便匆匆走入会议室,命令传令兵召集全协内管带以上的军官前来司令部开会。 每半个月第二十三混成协都要召开例行会议,制定新的训练方案、处理问题、考核各营的任务完成情况。除了这样的例行会议外,刘继业还随时可能巡视各标,督促检查。 由于例行会议日期和时间是早就制定好的,众军官知道刘继业最看不得迟到,因此大部分是都是早早的就提前来了协司令部。 传令兵才出去没多久,会议室内便陆陆续续走进来一大批军官,他们进门后都来到各自的座位前,待全体人都到齐了,由刘继业一挥手才同时坐下。 与会的十七人有:第二十三混成协标统刘继业、标副敖正邦、正参谋官曹进、副参谋官孙有道、第四十五标标统蒋方震、标副吴忠信、正参谋官史久光、第一营管带邹永成、第二营管带金玉内、第三营管带谢孟、第四十六标标统艾忠琦、标副徐立由、正参谋官梅平越、副参谋官辛金、第一营管带霍英发、第二营管带章德茂、第三营管带谢十,其中近半是文学社员。 一如往常,在刘继业主持下,手下是各标统负责汇报标内的大致情况、然后是各营管带汇报具体情况。完了由众人发问,之后再由刘继业等协司令部成员负责就之前任务的完成情况做出评价,并制定公布新的任务。 前前后后两个小时后,会议便散场了。 只是待众人都离去后,第四十五标标统史久光却留了下来,轻步走到刘继业身旁,小声道:“文鹿,最近第四十六标标统艾忠琦似乎与一营的霍英发走的很近,这两人都是旧军出身,也是最不易被争取的……前阵子端方大人离职了,我觉得协里头有些人怕是有了别的心思……文鹿不可不防备宵小!” “寿白(史久光)有心了!”刘继业拍了拍对方肩膀,从窗户外看向离去的艾忠琦的背影,低声道:“此人久不满意我上任后的整顿措施,现在以为有可趁之机,自然会想上蹿下跳……跳梁小丑而已!” 史久光眉头微皱,劝道:“不过文鹿不能掉以轻心……万一……” “这样,一方面让第四十六标的同志多注意此人的行迹,另一方面我们也多做好保密工作……寿白你就来负责检查我们绝密文件保存情况,可别有什么遗漏。” “好的!”史久光一口答应下来。 史久光曾在第九镇担任参谋,曾加入同盟会,也是革命党人,在东京时曾在梁启超门下学习,与蒋方震关系不错。他后来自江宁离职前往日本深造,进入炮兵专科学校学习了两年,毕业后受到蒋方震和刘继业联名邀请前来第二十三混成协担任第四十五标的正参谋官。 原本史久光对刘继业并不是很满意,他愿意赴任一方面是刊载蒋方震的面子、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希望能在老家江苏任职的关系。 不过上任后,在蒋方震持续的工作下,史久光最终被说服也加入了文学社。 本来史久光对刘继业的感官并不差;在他当初担任第九镇参谋时,跟刘继业关系还不错,两人曾一同赶赴彰德观操。后来史久光留学日本,通过同盟会的渠道消息得知刘继业居然做出了‘背叛’同志的事情,印象自然也就随之改变,很是看不起其为人。 不过他自从到第四十五标上任,重新与刘继业接触后,感官和态度就慢慢发生了转变。再加上有好朋友蒋方震将东南大起义的前后经过讲述给史久光后,他才明白原来是光复会先欲图用炸弹炸死刘继业,好夺取军权。 加入文学社后,接触到国家主义对史久光的思想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本来对社会主义等革命理论就有些了解,入社后又时常参加蒋方震举办的补习班,深入接触到社会的阶级问题、工业问题、对革命的理解也逐渐超出了纯粹种族革命。 史久光这样的心路经历也是绝大部分新加入文学社的社员、那些第一次了解到社会乃至世界真实构造的人的心路历程。 第242章 南洋劝业会(上) 第二百四十三章南洋劝业会(上) 西方列强办万国博览会,将各国各地区的工业、农业等产品集中展览至20世纪初已有七八十年历史了。清廷早在1876年便曾派代表参加美国举办的‘费城赛奇公会’,并设立专馆参展,但一直要到1904年日本在大阪举办的万国博览会吸引了大量包括官员在内的中国各界人士参观,才真正将博览会这个洋玩意儿带入中国。 首先上书朝廷的是南洋华侨实业家张振勋,他向朝廷捐银二十万两并提出在国内效仿大阪博览会也举办一个博览会出来。真正有分量的人物、使清廷下定决心办博览会的,其实还是两江总督兼南洋通商大臣端方。端方出洋考察归来后,曾两度向朝廷奏请在江宁举办劝业博览会,“以振兴实业,开通民智”,“开风气而劝工商”,终于在光绪三十四年即西元1908年八月得到朝廷准许。于是,次年二月端方便在江宁成立了南洋劝业会事务所,委任候补道陈琪为坐办,商科举人向瑞琨为帮办,江苏咨议局议长张謇为会长,共同筹备劝业会。 最终端方敲定的南洋劝业会为官商合办。开办费用初定六十万两白银,由江苏省官商各半分筹,后追加至白银一百三十万两。 由于端方重视,在上下给予很多变通,再加上商界大头广泛支持,使得劝业会的经费很充足,筹备进展的很顺利。至1909年底端方调任京城,继任两江总督张人俊接手时劝业会已完全成规模,各项准备工作都基本完成了。 张人俊上任后,通过其在两广任职的经历,对劝业会也非常重视,不仅延续了端方提出的宗旨:“宜纯”(专业化)、范围“宜小”(集约化)、体制“宜崇”(有档次)、褒奖“宜优”(推动品牌发展)、筹备“宜速”(高效服务),而且甚至自己亲自担任劝业会会长,以张謇改为总办兼协赞会总办。除了张謇之外,东南地区的实业大佬;像上海的李平书、虞洽卿、周金箴,安徽孙多森也都广泛参与到筹备过程中。 当然,这些参与筹备的商家也老早就将其参展产品送达江宁,并事先在规划上为己方谋得了好的展位。 经过一年多的筹备,南洋劝业博览会终于在西元1910年4月24日,即宣统二年的农历三月十五日正式开幕,预计将开放半年至西元1910年10月24日。 南洋劝业会的会址及展馆设在江宁城北的三牌楼、紫竹林、丁家桥附近,正门设在丁家桥,会场总占地逾千亩。此次南洋劝业博览会将以省为单位设立展馆,以及按专业领域设立专业馆。此外,像天津、上海这样商业兴盛、实业繁荣的地方虽不是省份,却也得以单独设馆。 其他在国内知名的特产,如金陵缎业、苏绣、景德镇瓷器、宜兴紫砂、山东玻璃器皿、云贵中草药等也都独自设馆展览。 此外,劝业会内亦设立了‘暨南馆’,馆内全部是来自南洋华侨的展品。会场还建有会务厅、事务所、办公楼、纪念塔、牌楼、奏乐亭等辅助建筑。 除了本国的参展馆外,劝业会为了开启民智,还特意设立了三个参考馆,其中陈列来自欧美、日本等工业化国家的展品,向观展人展示世界的发展究竟已经进行到了何种地步了。 开幕当天,虽然天色并不算好,早些时候还下了点小雨,但整个江宁城内依然都是张灯结彩一副喜庆的模样。丁家桥所在通往会场正门的街道的路都是由还是从上海进口的洋灰(水泥)建造,地面坚硬又平整,煞是气派,丝毫不比上海外国租界的那些‘大洋马路’逊色。 早上一点小雨几乎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在道路的两旁满是来看热闹的人群。他们虽无法踏上马路,却也纷纷对从眼前川流而过的全国各界人士指指点点,对江宁这难得遭遇的盛况感到兴奋。 道路的尽头,劝业会会场正门前约二十米处,竖立着一座四柱三门、三层重檐歇山顶的牌楼,其第一层的正面,自左至右镌刻五个大字“南洋劝业会”。细心的居民还会发现这牌楼上挂着无数串联在线路上的,透明的球型玩意儿,也不知道是什么用途。 牌楼两侧由西洋式的白色护栏围起,张人俊从较信任的第九镇第十七协内抽调了一个营近五百人充作会场的安保人员,其中就有一个棚的士兵负责守卫这座正门,他们持枪站在牌楼两侧,个个都挺胸收腹,穿上了最整齐的军装、将军靴擦得锃亮、步枪被仔细打磨、刺刀也是雪白,无论远近望去都颇有英气。 刘继业作为江宁城的本地士绅家族成员之一、同时又是第二十三混成协协统,品格同正二品大员,本也有资格以此等身份参加劝业会的开幕式。只是他这次却没用其官方身份,而是以参展的企业,三联集团的‘商务参赞’名义参加开幕式。 坐在缓缓而行的马车内,窗外无数围观的人群的脸庞晃过,接着感到车厢一暗,之后瞬间重新明亮起来,刘继业便知道已经过了牌楼。 同处一件车厢的,与刘继业对坐的还有一个中年人。 他面相不差只是有些突嘴,一双眼睛半眯着偶尔透出些精光,是个很精明的人。他与刘继业一样穿着得体的西式礼服,不过相比刘继业扎着深红色的领结,他在领口却扎了最正统不过的黑色结带,左手还扶着一杆文明棍。 “荫廷兄这次难得回南方,准备在江宁待多长时间?总得找个时间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啊!” 刘继业面前之人便是三联集团的另一个大头,安徽巨商孙氏的家主,孙多森。 虽然三联集团每个季度都会在上海召开会议,但孙多森因在北洋公务繁忙;尤其是袁世凯隐居后压力顿时增长,因此时常抽不出时间只能让亲信代理参会。因此刘继业与他虽然算是商场上极亲密的合伙人,却已有半年没有见面了。 孙多森听后一笑,手一抬,无意中亮出他大拇指上硕大的碧绿翡翠扳指道:“难得跟缉之(周学熙)请了假,自然要在江南多待些时间……我打算先在江宁待个三天,然后再去扬州住两天,最后再回安庆家里。” 自兄长孙多鑫两年多前忽然病故后,孙多森便北上直隶接替其兄长,作为袁世凯实业方面左膀右臂的周学熙的副手来帮忙替北洋打理生意,负责北洋旗下的诸多实业产业的经营,以及银行钱庄往来。尤其是开滦矿务局被孙多森长期负责,他也将开滦矿务局的许多经验借鉴并应用到三联集团上;而孙多森在马鞍山制铁厂和矿场的大部分亲信也都是他从开滦矿务局带出来的。 在直隶的几年下来,孙多森身上的官味越来越浓,无论是神情还是腔调都是如此,颇有些似盛宣怀这种亦官亦商的味道。 不过在刘继业与张謇这类生意往来非常密切的伙伴,孙多森倒是没有过于据傲。 马车过了楼牌后没有两步就停了下来,马车外的车夫喊了一句:“老爷,到了。” 孙多森作为马车主人向刘继业做了个请的动作,刘继业也不推脱,起身打开厢门,轻松离开了这辆完全西式的四轮马车。 下了车来,只见劝业会正门有一个巨大的拱门,其背后则是一栋两层楼高的美国乡村式小洋楼。 拱门下,许多打扮各异的人正围在一个小亭子前买票,而还有一些打扮高贵的达官贵人不需买票便直接步入会场。 “真是不错!端两江(端方)确实是良吏,这会址不错!不错!” 刘继业知道孙多森向来是眼见很高的人,连他都称赞不已,可见这劝业会确实筹办的很成功。 来时所乘坐的马车在孙多森登下后,便被马车夫赶到别处去了。孙多森于是与刘继业协同来到拱门下,向站在门口的一名工作人员出示了各自携带的准入证,轻松地进了会场。 进去后,首先看到的就是一座喷泉,珠帘高达丈余,蔚为壮观。 再然后看到里面各式各样的展馆,孙多森不吝赞赏,尤其看到会场内大街上都安装了西洋的电灯,而且每个电灯下都挂着世界各国国旗后,更是感叹道:“这洋路灯,就连天津也是才刚刚安装,说来还是为兄我建的发电所……没想到江宁也有了。” “这其中可有季直公的功劳啊!”刘继业说完,两人都笑了出来。 会场内已有了不少人,基本上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奇,对着格式新鲜玩意儿叹为观止。 刘继业掏出怀表一看时间,拉了拉正仰头观望不远处用帐篷搭建的新奇展馆道:“时间不早了,后面人会多起来,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开幕台吧,也别让季直公多等。” 孙多森自无不可,虽然对会场内的新奇玩意很感兴趣,却也不会为此而误了正事。 “好好,开幕回来后,我再好好逛逛!尤其是看看咱们三联的产品!” 孙多森说完,两人便按着指示牌朝开幕会场走去。 第243章 南洋劝业会(中) 第二百四十四章南洋劝业会(中) 南洋劝业会作为东南诸省,乃至全国都瞩目的大事,开幕式的规格自然不可能低到哪里去;尤其是前后两任两江总督端方和张人俊都无比重视此次博览会,更让筹办人员绞尽脑汁地试图把开幕式办得越隆重越好。 会场占地千亩,自然不可能全是各处展馆;虽然展馆有数十座。除了展馆外,会场内还设有贩卖部、饮食店、旅社、剧院、照相馆、邮局、游艺场,以及动物园、植物园等过百个不同场所。会场外围还临时建起轻轨小火车,游客可花10枚铜元便可以乘坐并绕场周游。除此之外,场内各个比较重要的地点还有马车、人力车,可以随时雇用。 就在会场的正中心位置,一座四方形三层塔式楼房,作为劝业大会机关存在,内设有办公、会议、接待中心。而在今天,它则作为开幕式的场所。 上午10点10分,南洋劝业会的开幕典礼正式在大会机关小洋楼外的小广场举办。 广场四周的路灯下都挂满了各国国旗,而小洋楼处则悬挂着数面黄龙大旗。 参加开幕式的各界精英人士共有近三千人,包括各国领事、各省官员、海外侨商、商界代表、各国记者,将原本空旷的广场顿时变得拥挤起来。大家站稳了后,三楼洋房的阳台处走出来三个朝廷大员,一如西方政要那般站在阳台上朝下方的人群挥手。 站在最前列的,由北京朝廷专员派往江宁的审查总长杨士琦首先宣述了以宣统帝名义,实际是由摄政王载沣拟制的圣旨。洋洋洒洒千余字,内容是朝廷如何看重此次劝业盛典,希望大家能够体会朝廷的良苦用心,多加努力繁荣工商。待众人朝北京方向行了跪拜大礼后,新任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张人俊上来致开幕词。 站在人群中的刘继业与孙多森抬头仰望着张人俊操着能够辨识的河北口音大谈实业兴邦。站在二人旁边的张謇不时地点头,赞同之色溢于言表。 相比起朝廷官方味道浓厚的圣旨,张人俊发言虽然更长,足足讲了快一个小时,但是却言之有物。 针对此次劝业会,张人俊便提出两江将特允所有在劝业会上成交的商业交易勿需缴纳税款,以此来表达官府对实业的支持和促进商贸的繁荣。其次,张人俊又宣布新成立的实业公司都能享受到减税的待遇,鼓励全国各地的士绅们、南洋诸华侨、乃至世界其他各国的商人都可来两江投资,使整个两江辖区内江苏、安徽、江西三省都能从这次劝业会获利,并进一步发展东南诸省的工商业。 张人俊说完了,下面广场上,一群两江境内的地方士绅领袖,包括张謇在内便站了出来,高声赞扬了朝廷和两江总督衙门的支持和远见。一个官府一个民间,一唱一和,大家都很高兴。 不光是实业,张人俊后来又谈到了教育,指出兴办新式教育的迫急,希望实业家也能效仿南通张謇那般,拿出钱来赞助兴办学堂,造福社会各界。 会场机关待半年闭幕时,除了当作闭幕场所外,还将作为评委对参展产品评价后的授奖台使用。 开幕式进行了整整两个小时。期间天空曾短暂地下过一阵细雨,却丝毫不能阻止场上与会人员的热情。至中午12点半,开幕典礼正式结束,几个包括张謇在内的筹办会人员便陪同两江总督张人俊和审查总长杨士琦参观几个重要会场和展馆。 一行数十人,在张謇的带领下先是进了占地最大,也是修建地最华丽的江苏馆。 江苏馆就在会场中心机关旁边,隔着一块草坪。这座馆的围墙和门院都是南欧式风格,各种几何形状与西式镂空的院门颇为般配。江苏馆的四周竖着几个电线杆。 “大人请看,这是江宁顺丰的面粉,精麦磨制,用的是……”张謇带着张人俊和杨士琦走入江苏馆内,对陈列的各项产品介绍起来。 江苏馆馆内设有工艺、农业、机械、通运、教育、卫生、美术、武备等分馆。各馆的陈列品多为轻工、农副、工艺、美术等产品,琳琅满目,五彩缤纷,看得张人俊等人眼花缭乱,根本没有功夫在短时间内把共计近百万件的展品看完。 不过张人俊对这些还是表露了很浓厚的兴趣,不时开口发问。 倒是杨士琦显得更矜持一些,轻易不说话。 来到江苏馆内的武备分馆,张人俊对兵事还是有些兴趣的;尤其是他担任两广总督时曾数次视察广东的水师和新军,看到馆内展示的军舰模型顿时就被吸引了。 “不错不错!这是……海容舰?”张人俊指着一个比例为1比350的军舰模型,稍一思索便记起了其舰名。 “正是海容舰!督抚大人好眼力!”张謇在旁自然不吝夸奖。 “哪里、只是对水师略知一二而已。”张人俊笑了笑,兴趣浓厚地将海军格式武备,然后走到一门从江南制造局运过来的舰用马克沁机枪前,打量了半天后,问道:“这水师的赛电枪(机关枪),似乎形状上陆师用的有所不同呢。” 站在一旁的张謇只是看了看站在陪行人群的刘继业,嘴上道:“这还需要由知兵的人来回答……” 刘继业很配合地在张謇话音刚落时上前半步,朗声道:“机枪射速快,无论陆地还是海上都有大用。但机枪所耗弹药甚多,加上体积颇大,以及后坐力关系,因此陆师使用之机枪枪身重量都不超过五十斤。海上则不同,由于舰用机枪是固定安装在枪座上,不需要四处携带,因此不必如陆师那般限定重量,威力自然要强上许多。像这款机枪,实际上是两把机枪联装而成,射速和威力比陆师用的自然要高上一倍出来。” 张人俊听后点了点头,说了句:“刘协统有心了。” 此时张謇在旁又适当地加了一句:“刘协统也是三联集团的重要股东,对此次劝业会出力也甚大,许多规划、包括路灯皆出自他的方案。” “哦?当真如此?”张人俊又看了刘继业一眼,表情并无多少变化。 “待督抚大人去了三联馆,便能看到文鹿的许多奇思妙想了。” 作为在汉阳制铁厂投产前中国最大的重工业企业,并且在汉阳制铁厂重新投产后依然占据全国37%的钢产量以及65%的铁轨产量,三联集团的影响力也是颇大的。再加上它的三个大股东都在江宁很有势力、同时又通过征股而聚集起了江浙沪一带的许多商家,因此得以如特产馆一般单独列馆。 张人俊在张謇的劝说下,在匆匆看完了江苏馆后果然去了三联馆。他虽然对重工业的看重不如张謇,但是也觉得能够增加钢产量、煤产量、让国家建设的铁轨用上国货是好事情,自然多加夸奖了刘继业、孙多森和张謇办实业有方。 在三联馆内,张人俊看到与其他展馆不同,各项展品不是随意摆放在地上,而是很有规律地安放;精细巧妙的物件放置在玻璃架内,沉重的钢轨则如铁林一般竖立在入口处,给进来的人极大的震撼。 “建造此馆所用的材料全部是由三联集团自己生产的,没有用过半分洋货,全部是国货。”刘继业如此说道,令张人俊听后神色一变,喊了声好! “不错!” 三联集团除了马鞍山制铁厂外,也在东南各地拥有着许多其他实业;其中就包括了洋灰厂、洋钉厂等,这些实业占据了三联集团三分之一的业务量。因此刘继业的话也不能算错,三联馆的大部分材料确实是在中国生产,少部分则是在中国组装的。 目前三联集团经营的范围大致可划分为三个领域;以马鞍山制铁厂为核心的重工业、以三联银行为基础的金融业、以及其余各地的轻工业等。 单论规模和重视程度,马鞍山制铁厂是三联集团目前投入了最多精力和时间的项目。若是论数量,则是轻工业领域的厂子和雇佣的员工最多。若是论盈利多寡,则当属三联银行每年贡献最多的红利。 因此三联馆除了钢材等重工业之外,自然也展示了它轻工业领域的产品;洋油、洋布等等。 张人俊走到玻璃柜前,忽然注意到一个白色的圆形长条物体,很好奇地问道:“这是卷烟?” 孙多森命令周围的员工打开玻璃柜,从中取出香烟递给张人俊道:“这是三联集团前些时间刚刚生产出来的卷烟,用的也是在我们江苏扬州左近种植的烟草。” 张人俊点了点头,拿起香烟后指了指其尾部多了一截似乎是棉花一样的玩意儿,问道:“此又是何物?” 此时刘继业接过话,回答道:“此物名为滤嘴。卷烟内烟草燃烧时,会产生轻微致毒的气体,而装了此滤嘴后,减少有害气体进入身体。此外有此滤嘴还可避免烟民不甚吞入烟草、也可减轻卷烟的浓烈程度。” 张人俊听后很是好奇地拿着卷烟把玩了半天。 “这……滤嘴是棉做的?” “督抚大人明鉴,用的是南通的棉花,而且已经派了人去欧美诸国申请了专利权。我们三联集团都是要力争做到所有原材料都从我中国订购。” “好!”张人俊一拍手,表示出赞赏的姿态。 自庚子国难,尤其是1904年爆发的拒美运动后,在中国各界都开始流行支持国货的运动。因此张人俊在看到三联集团如此‘政~治正确’的举动,自然要叫一声好来。 “此物不错,季直和荫廷可以在北洋也设厂生产。”一直在旁低调的杨士琦也在旁开话,朝他相熟的孙多森笑了笑。 张人俊等一行人在三联馆逛了近一个小时,最后才意犹未尽地出来,张人俊与杨士琦登上官轿,在众人送别下离开了劝业会场。 至此,在时间指向下午3点时,南洋劝业会终于正式对普通游客开放。 第244章 南洋劝业会(下) 第二百四十五章南洋劝业会(下) 南洋劝业会开馆的当天,刘继业作为三联集团的大股东之一,与孙多森及张謇一并需要参加许多活动。官场上的、商场上的、乃至社会名流都要应酬,尤其是几家很有可能会与三联集团产生合作关系的实业家就更需要多加联络了。 此外,上海的绝大部分实业家也都来到了江宁,其中就包括一些刘继业的旧识,如虞和德。身为地主,刘继业自然也需要款待这批人。 因此劝业会开馆的前三天时间里刘继业几乎是天天有应酬,一天要赶四场宴席;一会儿与官员聊政治、一会儿与商人聊市场行情、等下还要陪着一群文人雅客聊风月。从早到晚,就几乎停不下来。就算这样,这还是大家尊其协统、格同二品、又是大实业家的身份,不敢过多烦扰的结果。 好在刘继业年轻,还有五个月才满二十五岁,再加上长期领军身体锻炼的很不错,因此能扛得住。相比之下,年迈不少的张謇就有些吃不消,而孙多森虽然不过四十许几,但身体一直也不是太好,因此许多会面都只能由刘继业打头阵了。 吃完喝喝完侃,四天时间里签下了三笔大的单子,成交额若无意外达到了两百七十万银元;尤其是农具公司方面,也与泰州的一户大族签订了合约,准备共同开发,向苏中乃至苏北地区的广大农村贩售农具。 因此,一直到第五天的时候,终于把该见的见了、该应付的应付掉了、该谈的谈完了,刘继业的时间才真正空余出来。 当天,1910年的4月29日,一个天气不错的日子里,刘继业带着两岁多的女儿与青子一同游览劝业会。 对于事务繁忙的刘继业而言,若非青子随他搬到了苏州去,他一个星期都未必能见亲人一次面;这次也是难得地抽出时间出来,打算好好陪陪家人。 原本刘继业是打算抱着女儿,只是因为长时间不在家,和小孩子生疏了,刘曦文怎么也不情愿;就算是被抱起来了,小嘴也是嘟囔着,只要母亲青子在周围就非要凑过去,嘴上喊着‘妈妈抱!’ 无奈之下,刘继业便只能由青子带着她,三人没有带任何护卫,自由自在地一起玩耍。 入了劝业会后,刘继业知道三联馆的工业产品不会让青子有多少兴趣,因此主要带她们去了一些比较有中国特色的馆。 首先去的还是江苏馆。 开展以来,人流量是屡创新高;不光是江宁附近的人,就连整个苏浙沪地带,只要是有些闲钱的都纷纷过来观展,甚至还有从山东、广东过来的游客。因此会场内人流不息、口音各异,看得青子都有些不习惯。 若是普通人,像江苏馆这样比较热门的馆场起码需要在门口排上一个小时的队。只是刘继业除了三联集团的身份之外,也在劝业筹备会内挂职,因此可以堂而皇之地以工作人员的身份从别门进入展馆。 展品玲琅满目,最吸引青子的还是精细的手工品,看得她目不转睛,恋恋不忘。 刘继业则在旁一边介绍展品,一边挑逗女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逛完了江苏馆,三人便去了旁边的江西馆和湖北馆。青子看着数以万计的展品,不由得感叹中国地大物博,真是什么都有。 几个省馆逛过之后,三人又去了几个特产馆;先是最近的金陵绸业馆,里面陈列着各种华美的绸缎,以及生产这些绸缎所使用的机械。 青子好奇地打量着一个木质结构的机械,轻声道:“原来这么漂亮的绸缎,是用这样不起眼的东西作出来的啊?” “江宁的织造历史可久远了……”刘继业在旁说起了江宁悠久的织造历史,青子只是关注地看着各种展品,时不时用手小心地抚摸光滑的绸缎,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女儿刘曦文站在地上,被母亲拉着手,好奇地伸出小指头碰了碰面前的绸缎,然后又看了看正在说话的父亲。 “……其实红楼梦原型便说的是江宁织造局,当初曹雪芹的长辈就是在此任职……” 青子在中国待了五年时间,不光是中文变得非常流利、几乎听不出口音来,在其他各方面也都感受不出太多差异了。她努力地想要融入这个社会,就连与刘继业也不开口说日文,言行举止都尽力地做到最好,不给自己的夫君添麻烦。 平常没事的时候,除了与刘家族内的一些姐妹们玩耍逛街之外,青子还会时常约她在上海交到的朋友陶氏出来相聚。剩下的时间,则花在看书和照顾女儿上面;作为中国四大小说中最面向女性的著作,红楼们自然是青子看过的。除此之外,她某一天在某书架上发现名叫‘金瓶梅’的小说,似乎也翻看地津津有味…… 不过青子本人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我还是喜欢苏绣……”青子对丝绸这种柔滑光亮,穿起来既漂亮又舒适的衣料是非常钟意的,在日本时她就偏爱丝绸,到了中国便更是如此了。 “没问题啊,等下我们就去苏绣馆。”刘继业说完趁刘曦文不注意,一把将女儿抱了起来,在其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刘曦文很嫌弃地别过脑袋,被刘继业的胡子戳得很难受。 刘继业这两年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老成一些,便开始蓄起胡须,如今也算有了标准的八字须。结合身高,以及他的这么些年身居高位所养成的气质,初次见面的已不会有人想到他年纪还不到二十五,只会猜他三十许几。 “眼睛和你一模一样。”青子看着父女俩,如此感叹着。 “曦儿鼻子以上像我,以下像你……其实我还是希望她继承你的眼睛的。” 青子长得一双杏眼,眼神干净清澈,非常明亮,哪怕是已为人妇,却依然仿佛有种清纯娇憨的模样。若要让刘继业说,他妻子长得最好看,也是最让他动心的便是这双眼睛了。 而刘曦文的眼睛则像刘继业,眼睛比杏眼略显细长,却还不到丹凤眼的地步。在刘继业自己看来,女儿还是更像母亲好一点。 刘曦文在怀中轻微挣扎了两下,结果似乎是觉得并没有太不舒服的感觉,闹了几下后就平静了下来,乖乖地让刘继业抱了。 参观完了金陵缎业馆,三人又去了景德镇瓷器馆及扬州玉雕馆,从早上一直看到中午。 午间的时候便在会场许多食铺中找了一家干净的,简单用过饭菜,歇脚后便出发了。 期间刘曦文自己走路时不慎跌了一下,穿着小裙子的膝盖给擦破了皮,在地上就嚎啕大哭起来。还是青子过去抱她哄了几声,刘继业又到周边零食店买了个糖给她,她才破涕为笑。 吃完饭后,刘继业带着青子走了几步,来到一个小火车站前。由于劝业会会场占地千亩,因此为方便游客往来,在四周还铺了轻轨,上面驰行小火车可绕场一周。 一阵汽笛声中火车开动,从未见识过火车的刘曦文很兴奋,拿着糖果的手伸出窗外去来回晃动,不时地发出咯咯笑声。 火车头又是一阵汽笛声,刘曦文也有样学样,嘴上模仿着喊出了非常幼嫩的‘呜呜呜~’ 刘继业他们从会场东部出发,至北站下车,然后带着青子去了不远处的苏绣馆。 苏绣馆内玩了许久后,本来青子还兴致勃勃地打算再去湘绣馆看看,却没想到刘曦文不干了。 她一个不到三岁的小孩子,看了一天的东西,就算一开始有许多新奇,但是馆里面还是无聊的时间居多。在手中糖吃完后,她便死活都不愿意再进馆里面,就在门口拼命拉着青子的手喊道:“妈妈!玩高高!玩高高~!” 所谓高高,便是以前刘继业在自家院子里安装的秋千。 青子无奈地看了看刘继业,想想觉得今天看了好几个馆差不多,还是先安抚女儿,等晚上还可再看。 “继业,周围有秋千吗?” 刘继业笑了笑,一把抱起闹情绪的刘曦文,把她举起来道:“爸爸带你去玩好玩的!” 不久,三人步行来到一处特别的地方,门牌上写着‘嬉笑奇观处’的字样。 进去之后,只见里面摆放着许多镜子。只是与寻常的镜子不同,这些镜子中,人却是千奇百怪的形态;有的把人变成了胖子、有的把脸给削尖了、还有的直接把人变成了面条形状。 无论是青子还是刘曦文都大为惊奇,与这里其他观客一样,在各个镜子前跑来跑去,不时捧腹大笑。 “文鹿,这是怎么回事?” 刘继业指了指一面镜子上的小字:‘变形镜’,笑道:“这是通过光学物理产生的效果,是科学,笑笑就好。” 当然,哈哈镜虽然他后世很熟悉,但是具体原理他却不知道,只能这么笼统的解释。好在青子自己也不懂,听后点了点头,产生了夫君好厉害的感觉,然后便拉着女儿刘曦文到处走一路笑一路了。 “妈妈成大胖子啦~!” 听到刘曦文与青子的笑声,刘继业亦忍不住嘴角上翘起来。 第245章 白昼 第二百四十六章白昼 晚上,就在劝业会会场北处,当初为了与劝业会配套在刘继业的建议下,前任两江总督端方特意在此效仿上海租界的公园修建了一处‘花圃园’来。这座江宁城最早的公共公园占地虽然不大,里面树木和草坪规划也显得随意,却因为紧挨着玄武湖而使不少游客在此驻足。 坐在草坪上,不远处是静静的玄武湖湖水,天空之上一轮明月高照,感受到阵阵微风吹来,气温又温和,青子抱着女儿舒适地闭上了眼睛。 下午的时候三人逛完了‘嬉笑奇观处’后,刘继业又带着母女二人去看了劝业会场内的马戏场和动物园。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新鲜玩意儿让刘曦文兴奋地尖叫了一个下午,也让青子大饱眼福。 玩了一天后,刘继业又专门带青子去了趟展示外国用品的陈列馆,也算是让青子满足了一些思乡的情绪。 吃过晚饭后三人便来到了这座公园散步休息,最后选择在一块草坪上坐下,轻松又愉快地聊着天。 刘曦文热闹了一天,此刻兴奋感过去后,一坐下马上就睡了过去,正好方刘继业与青子夫妻俩说话。 难得如此好的气氛,在朦胧月光下,哪怕是老夫老妻了,也自然而然地萌发了情趣…… 半个小时后,刘继业把草坪上面红耳赤的青子扶起,正帮她掸去身上的杂草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声响。 ‘哇哇哇~!’ ‘咦咦咦~~!’ 听到会场处传来了一阵惊讶的声音,刘继业打开怀表,借着月光一看,见时间已是晚上八点,知道是会场按时开启了电灯。 青子听到声响后下意识地扭头望去,一见会场处灯火通明,哪怕是她在东京对电灯一点不陌生,此刻见到如此多的灯火,也是惊奇地捂住了嘴巴。 见过世面的青子尚且如此,身处会场中间的观光客,哪些从未见过电灯的人反应就更加激烈了。 尤其是一些站在狮子山上的游客,从上往下望去,除了映满视线的灿烂灯火之外,一排由无数灯泡组成的‘南洋劝业会’五个大字闪闪夺目,在场之人均感如梦似影,为之陶醉。 这是江宁第一次迎接大规模电灯的照明,尤其是在漆黑的夜晚中点亮了城市,所带来的震撼非同小可。 “继业,这又是你的想法吧……?” 青子所问不无道理。她知道自己的夫君很早就为了能够在自家用上电灯,摆脱晚上显得昏暗的煤油灯而筹划设立一家发电公司。一年多前,借着端方要筹办劝业会的势头,刘继业便主动进言提出官商合办一家发电厂为劝业会乃至江宁全城供电,得到端方的同意后,刘继业自然又拉上了曾在南通有办发电厂经验的张謇入股。 在刘继业的推动下,官本15万银元、商本35万银元的金陵供电公司于1909年3月成立,其中官府占股30%、刘继业占股25%、张謇占股45%。金陵供电公司的发电厂厂址就设在劝业会场左近的玄武区,采用的是煤炭的火力发电,效仿开平煤矿的发电站,从比利时购进了四台往复式发电机及配套设备,原动机为比利时“万达”牌并列复式蒸汽引擎,1500马力;发电机为德国西门子公司生产三相交流电机,单机容量1040千瓦,25赫兹。 建设了半年多之后,金陵供电公司于1910年1月份正式开始供电,所发之电首先用以供给江宁将军府与两江总督府两个衙门以及南洋劝业会会场。其次是供给张家和刘家的私宅,以及他们旗下的各个工厂。再剩下的余电,供电公司则以广告形式面向江宁城,以每度电费四分的价格销售。 刘继业轻笑了一声,将青子扶起后,又一把抱起沉睡中的刘曦文,拉着青子的手道:“走,去看看。” 再次来到会场时,人流量明显多了起来;到处都是涌上街头观看灯光的人群,欢笑声不绝于耳。 “真是如同做梦一样啊……”青子望着一栋洋楼顶层上面悬挂着,五颜六色的灯火,一会儿蓝色、一会儿绿色,真的是如同坠入仙境一般。 “这就是电灯吗?”在旁,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捂着嘴巴,话都说不出来。 从后世穿越的刘继业很难想象在他眼中习以为常的,小小的灯泡,给清末中国人带来的震撼。 青子愣了片刻后,回过神来,看向刘继业的目光忽然带上了点狡黠,轻笑道:“今天之后,继业的电厂肯定要赚翻了吧?” 自从青子随刘继业搬到苏州后,为了让她不孤单,刘继业干脆让她协助管起了账目。本来青子在日本上女子学校时就学过一些账务,在从三联银行找了个账务老手培训了个把月后,青子果然非常升任帐房管家这个职务。 正是因为有了这重身份,青子才能非常精确地了解到刘家产业的情况,自然也知道这个金陵供电公司一开始的销售并不理想;虽然因为刘家和张家等固定客户的原因并没亏损,但是面向江宁寻常老百姓的销路却比想象中差。 大家都用惯了煤油灯,而一开始的电灯又非常昂贵;除了每个月一个灯泡近一元三角的电费,还有安装费四元,不是寻常家庭能够承担的起的。 不过南洋劝业会这场灯火盛宴过后,在半个江宁城都见识到了电灯那如梦如幻的美丽场景后,用脚趾都能想到接下来的供电公司订单必然是铺天盖地。 刘继业见青子嘲弄自己,哈哈笑道:“所以我两个月前就向英国洋行西屋电气制造公司订购了两台三千瓦发电机组……不出意外的话,三个月后供电公司的供电量就能扩充四倍哈哈……” 青子接触生意有些时日,不再是寻常的不闻外事的家庭主妇,因此也能与刘继业在生意上的事情交流。 夫妻俩聊了会儿生意,忽然都觉得在这个场合下有些大煞风景,便都转移了话题。 “啊呀……这么美妙的场景,可惜陶妹妹看不到了……明天写信的时候,一定要告诉她啊……”此话说完,青子却悄悄地看了一眼刘继业,见其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偷笑着抿了抿嘴巴。 “最近陶妹妹在信中也有问起过夫君你哦。”青子又有些玩味地看着刘继业。 “这样啊?那就请你替我道谢了。”刘继业脸色没有丝毫变化,语气平常地回答。说完,还很温柔地摸了摸青子的头发。 “听她说,前些时日端方大人曾打算为她介绍婚事,被她给回绝了。” 就在夫妻俩在玩‘小游戏’的时候,沉睡的刘曦文也醒了过来。 第246章 橡皮(上) 第二百四十七章橡皮(上) “文鹿,这是何意呢?” 时间是1910年4月29日,地点是苏州城内的一栋看似不起眼的民宅内,孙多森原本半眯着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只手下意识地抚摸着上唇,同时视线转向张謇,问句中带着困惑:“季直,你也是这么认为?” 张謇摸了摸胡子,轻轻点了点头。 孙多森视线重新回到仿佛高深莫测的刘继业身上,紧皱着眉头,追了一句:“不是我不信文鹿……而是这么大的事情,你总得要说出消息来源吧?” 刘继业见孙多森已是有点失态,知道应该解释了。刚准备说话,一旁的张謇却先一步补充了一句:“荫廷见谅;电报经手之人多,鱼龙混珠,很容易出纰漏……这个事情只能当面讲。” “嗯……”刘继业朝张謇点了点头,诚恳地看向孙多森,朗声道:“橡胶……不,橡皮在前年的时候,伦敦交易市场售价为每磅2先令,而三天前派来的电报说,今天的价格已经是12先令了……” 孙多森没听完,就略显焦急地打断了刘继业问道:“橡皮的价格、还有橡皮股票的现价我都知道,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 “荫廷不必心急,听文鹿说下去。”张謇见到孙多森难得地失态,出言相劝。 “荫廷兄,这笔单子涉及银元千万,我若没有充足理由又怎会如此行事?待我徐徐道来……” “伦敦交易市场上,橡皮的期货在两年内售价上涨了6倍,而橡皮股票多则上涨了14倍、少也有7倍。至于上海,去年开始跟进,橡皮股票价格普遍上涨十倍左右。” 孙多森嘴唇动了动,还是忍了下来。 “那么橡皮为何会涨的那么快呢?”刘继业问了一句。 “当初文鹿你说服我们投资橡皮股票时就说过了,因为随着工业化、随着美国和英国大量的轮胎使用橡皮、随着汽车工业的发展,橡皮的价格必然伴随需求增加……”孙多森顿了顿,语气有些变化,缓和了下来:“也多亏是你的先见之明,我们三联集团当初投入了一百六十万银元,如今在伦敦和上海的股票价值已经达到一千七百多万银元了……” “只是既然有需求,为什么要卖掉?放着让它涨不是更好嘛?” “荫廷兄,世间哪有东西会永远不跌的?” 孙多森愣了一下,迟疑道:“文鹿是说……橡皮可能会跌?” 早在1908下半年的时候,刘继业便联合张謇和孙多森开始投资橡皮股票。三人初期筹集了大约六十多万银元后,直接将钱存入汇丰银行的户头,投入伦敦股票交易所,当时他们的平均成本是每股2先令。 待1909年初橡皮股票开始上扬时,三联集团又及时跟进,投入了一百万银元下去。此后伦敦的橡皮股票价格就开始飞升,并且带动了上海的股市。至1910年2月时,一年时间,三联集团在伦敦与上海共获利一千七百六十万银元,真的可称得上是赚得盆满钵满。 当然,除了以三联集团的资金投资外,三人各自或多或少也用个人财产去追加了不少。张謇估计前后投入了三十八万银元,而刘继业则几乎是赌身家地四处拆借投入了八十六万银元。虽然在1909年下半年刘继业由于流动资金短缺而被迫在最高点之前抛售了大约三分之一的股票,但是最终个人利润亦达到了六百三十余万银元。 一年时间,超过十倍的利润,除了让张謇和孙多森深为佩服刘继业、并且对其态度非常亲切,自承欠了一份厚厚的人情之外,也让他们心中的贪欲开始膨胀。 原本只觉得赚了三倍就可以抛售了,没想到赚了十倍后,反而得陇望蜀,想再接再厉弄个十五倍再说。 因此孙多森在得知刘继业居然已经在一个星期前开始抛售自己私人股票,并且在昨天全部套现,同时还提出将三联集团所持有的股票分批套现,他自然震惊了。 自1910年初,由于三联集团开始高速扩张其银行业以及轻工业,为了资金周转已经从伦敦卖了八分之一一百多万银元的股票,但是如今依然还掌握价值一千五百万的橡皮股票。 “没错!”刘继业重重地颌首,继续道:“价格高到这个地步,已经完全超出了合理范畴。没错,橡皮确实因为需求的原因上涨,但是价格翻十倍,却是与投机商人分不开干系……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橡皮从种植到生产中间的时间差:从1908年橡皮价格上涨,各地种植公司开始种植橡皮,到能够大规模开采橡皮需要时间。正是因为这两年内产量跟不上需求,橡皮价格才能够有上涨的基础。” “但是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年了,南洋许多橡皮种植园的橡皮树也基本上分批成熟……不出意外,半年内,世界的橡皮产量因为新近成熟的这些橡皮树必然要翻一番!而且产量只会越来越多!荫廷你说,橡皮价格又怎能不跌?” 孙多森听得愣住了,脸上阴晴不定,内心确实觉得刘继业说的有道理。 当然,也是因为当初刘继业强烈建议投资橡皮股票的先见之明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使得孙多森下意识地对刘继业的话语就要多看重几分。 刘继业身子朝前倾,将茶几上的一个小册子往孙多森推了推。 “这是……?”孙多森看了看刘继业,旁边的张謇却出声道:“这是南洋各地近两年来的橡皮产量。” 孙多森听后没有犹豫,动作敏捷地翻开册子,边看数字边听一旁张謇说道:“也亏文鹿有心,半年前就派人到南洋收集资料……若非文鹿,老夫还真是料不到这橡皮种植的规模居然到了这个地步。” “光是暹罗一地,1905年时橡皮种植还不过三万公顷……而去年的时候,这个数字已经变成十万公顷了。” “而菲律宾、汶莱、荷属东南亚等地的橡皮种植规模也扩张了三倍左右……这个数据是老夫委托了槟榔屿李家友人帮助确认的;花了两个月时间才弄出来。” 随着张謇将数据中的数字一一报出,孙多森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果真如此!?” 将数据扔到一旁,孙多森已经完全确信了。尤其是在张謇和刘继业都拿出了各自私人已经将橡皮股份全部抛售的事实。 “若这橡皮后面真的是暴跌,我又要欠文鹿你一个人情了。” 孙多森轻轻叹了口气。 第247章 橡皮(中) 第二百四十八章橡皮(中) 三天后,孙多森、刘继业与张謇便从苏州去了上海。 个人买进的橡皮股票由各人各自处理,但是三联集团旗下所掌控的,如今价值高达上千万银元的股票,却需要三名大佬一起处理了。 而且在苏州的私人会议上,三人虽然达成了抛售橡皮股票的一致意见,但是三联集团毕竟是股份公司;刘继业、张謇和孙多森三大巨头加起来占了集团78%的股份,但是也还有不少其他小股东。虽然平常集团业务直接由三大股东控制的董事局进行;但是抛售如此多金额的股票,至少正在形式上还是要与股东们通报一声的。 此外,如此大规模地抛售股票,如何操作、分几个步骤进行、抽取出来的资金又应该如何利用,这些都还需要进一步详细的规划。大势和大局由三人负责,而这种细节的规划就不是他们在黑暗房间里能够私下决定的,必须要借助手下一干人才。 同时,刘继业也提出抛售股票同时必须考虑到市场因此产生的波动;若是一下子将手中股票全部抛售,万一提前引起市场恐慌,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因此这种抛售还必须分批进行,所谓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除了伦敦之外,三联集团在上海的股市上也有数额在二百余万银元的股票,这些也需要倒出来。 本来刘继业去上海还有一层目的是见一见美国梅隆银行的代表,商讨其入股三联集团的事项。不过现如今三联集团即将因抛售股票而资金富余时,至少在张謇看来美国人的投资就无甚必要了。 前几年拒美运动才过去,再加上近几年全国各界普遍提倡购买国货,中国人总归对洋人进入中国市场抱有几分警惕,基本上都持着能不用外资就尽量不用外资的态度。 只是与张謇不同,刘继业深知资本家是不分国界;对引入外资并不像清末的中国人那般抵触。或许在张謇看来一千多万银元已经能干太多事情了,但刘继业却深知这点钱对于中国的工业化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 想要尽早地打下一个工业的底子,钱是永远不够用的;无论哪方的资金刘继业都不愿错过。 就算现在暂时确实用不到美国的资本,但是后面快速扩张时、流动资金变成大规模投资后,终究还是会需要到新的资金来源。而且若是能够与梅隆银行建立某种合作关系,对三联集团、乃至中国的工业化发展都是有益处的。 刘继业、张謇和孙多森三人在苏州乘坐沪宁铁路的头等舱到了上海,路上又大致敲定了这笔资金的用途;拿出其中四百五十万银元来扩大马鞍山制铁厂的规模,同时大力开发淮南煤矿,并且准备修建一条长达八十英里的支线铁路,将煤矿与京宁铁路主干线连起来。这些投资都完成后,预计马鞍山制铁厂的钢材成本能降低个三分之一、产量扩大一倍多,达到八万三千多吨。 此外,淮南煤矿产出的煤不单可以供应马鞍山制铁厂,还能够通过连接京宁铁路后销售至全国各地。 别看中国地大物博、是世界上最早利用煤炭的国家,但是1910年的中国85%的煤炭却要靠进口。土法开采的煤矿数量少、成本高,反而竞争不过不远万里从大洋运过来的洋煤。 而刘继业通过大量的数据收集,通过派人前往各地考察,发现少数中国本土的,如开平煤矿、萍乡煤矿这等采用现代工业生产出的优质煤矿基本上是供不应求,每年的利润可观,其中商机还是很明显的。 在刘继业把数据摆出来后,很快就说服了已经对刘继业的商机嗅觉佩服的五体投地的孙多森和张謇。 除了在重工业投入四百多万银元之外,张謇主张拿出二百三十万银元向江南制造局追加七艘货轮的订单,缓解他旗下大生航运日益紧张的运输负担。 目前三家虽然在三联集团有着广泛合作,但是各自也有着私人的产业。有的产业与三联集团有合作,比如张謇旗下的大生航运就承担起了马鞍山制铁厂运输的业务。 但更多的还是互不侵犯,比如张謇在南通的纱厂、孙多森在上海的面粉厂、刘继业的顺丰面粉厂等。 然而由于三联银行的原因,众人的个人名下产业的资金、金融业务又都是通过三联银行进行。因此从某种程度上已变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无法分割的利益共同体。 有意无意地,孙多森与张謇,以及他们背后南通和安徽、扬州一代的富商大家已被间接地绑上了刘继业的战车之上。 这个情况虽然是刘继业非常乐见的,他却并不打算止步于此,而是希望能够把更多的大商家引入自己的圈子,在大乱来临之前增强己方的实力。 尤其是在上海财力最雄厚,并且基本上主导了上海金融界的浙江商帮。 因此刘继业在抵达上海后先是与长期负责刘家业务的堂哥刘继嗣见了一面,花了一天时间把大小事务都安排妥当后,第二天便去了虞和德的家里。 当初南洋劝业会开幕时,一同参加的虞和德就曾与刘继业有过交流,当时便约好了刘继业至上海后再来拜访。因此刘继业虽然没有带帖,又只提前一天打招呼,但是虞和德得知其到来后依然非常客气。 “金陵一别两月,没想到洽卿富态了不少啊。” 进门后刘继业一边除去大衣,一边开玩笑。 刘继业与虞和德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一度是好友、又一度成了寇仇,颇多戏剧性的变化。 最早与虞和德见面,差不多是两年前三联集团成立前后。那时两人关系不错,也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而且因为虞和德被陈其美拉入了同盟会,组织起半革命性质的商团,因此与刘继业算半个盟友的关系。 然而此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尤其是东南大起义,使虞和德一如其他革命者那般深恼刘继业的‘不作为’,亲密大不如前了。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虞和德都与刘继业断了往来,连带着因此与原本关系不错的张謇也淡了下来。 不过大家终归是同处江浙沪的商绅,抬头不见低头见,慢慢上大家也就恢复了些联系。 刘继业为了示好虞和德,特意拜托与其相熟的另一宁波商帮大佬,同时也是上海商会的协理周晋镳相约,在半年前赶赴上海与之会面。 除了介绍虞和德关注橡皮股票之外,刘继业也主动示好地邀请虞和德私人入股三联集团下的银行,并且主动增进了三联银行与虞和德参与创办的四明银行的业务。 彼时会面,刘继业主动聊及银行业,借着三联银行在短短两年就迅速扩张的成果与虞和德好好讨论了数个小时的专业问题。此间刘继业在与虞和德交流的同时又提出不少新颖的想法,比如一元即可开户、大力吸收普通民众的储蓄等等。 虞和德在爱国者的同时,也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尤其大买办出身、见识多了洋人银行的门道后,更是对金融业充满了兴趣。本来他就与柏文蔚、陈其美等热血青年有所不同,远比这些人更为务实。 东南大起义后,刘继业坐拥江苏南部最有实力的革命团体,同时也逐渐在上海商界有了影响力,是虞和德不愿得罪的任务。这样的人物既然也主动表示出了友好的姿态,虞和德也没有必要让自己内心的一点不痛快扰乱其务实的判断。 大家关系缓和了之后,尤其是虞和德听了刘继业的话,通过其自身在几个洋行的关系去伦敦购入橡皮股票,算是赶上了暴涨的尾巴,身家因刘继业而涨了两倍,自然跟其亲近了许多。 两人一边互开玩笑地入了客厅,虞和德知道刘继业爱喝绿茶,吩咐仆人下去准备,然后便说道:“听了文鹿的话,我已在三天前将伦敦一百八十万英镑的股票全部抛售了、现在也就是上海还有二十多万银元的股票……文鹿觉得什么时候出手?” 此前刘继业准备抛售股票时,也专程派了人去通知虞和德,对方相比孙多森反而更信任刘继业的判断,很快就抛售了干净,平安落地。 刘继业此次来虞和德家,一方面是通过股票来拉近两人的关系,另一方面,却还有一个目的…… “洽卿兄不必着急……”刘继业接过热茶,轻轻吹了两口,嫌烫将之重新放回桌上。 “此次橡皮股票,实在是一个天赐良逢的机会!!” 虞和德神色一动,直觉地他知道刘继业所说的不是抛售股票这件事情…… “此话怎讲?” 刘继业忽然笑了一声,刻意压低了声线,意味深长地说道:“洽卿兄有无兴趣统一整合上海……不,全中国的实业与金融?” 第248章 橡皮(下) 第二百四十九章橡皮(下) “统一全国的金融!?” 哪怕是见过世面者如虞和德,哪怕是他事先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忽地一听如此大口气,也是被吓了一跳! 别看刘继业和虞和德都是上海乃至全国商界中叱诧风云的人物,别看刘继业及其背后的刘家长房资产达到一千三百万银元、虞和德家产也有五百二十万银元左右,哪怕是把资产三千万的三联集团加进来,最多能够调动一千多万的现金。看上去好像是一笔天文数字……但是想凭借钱来统一全国的金融? 单个商家或许没法抗衡这三股势力,但是上海巨富可是多无牛毛啊!别的不说,百万身价以上的人,单上海就有大约三百多人,而这其中达到虞和德这种过五百万水准的,也有大几十人。 刘继业既非官府、威望也远远不够、上海哪些从道光年就做生意的大家、老字号凭什么会听你的?不,就算是官府,想要管制上海的这群商界大佬们也是妄想。 真把商界的大佬们逼急了,让比如严子均等龙头出面抵制,别说一个三联集团,就算是上海道台、租界工部局、乃至两江总督上来也抵不住;上海要是罢市一个月,全国的工商金融都得要瘫痪。 单单一个现钱最多是不可能让任何优点地位的商人心服的。 若非刘继业一直都是以无比冷静和理智的形象出现在虞和德面前,并且在金融方面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虞和德或许就要以为对方发疯了。 “若是平常,我再如何大胆也不会说出此话。”刘继业顿了顿,趁着虞和德吃惊的时候再次拿起桌上茶水。打开茶盖,一阵清茶的芳香扑鼻而来,惹得刘继业闭上了眼睛好好闻了闻。 “行了文鹿……”虞和德脸上出现了苦笑。 “别卖关子。你既然在我面前说了此话,必是有想法了!” 刘继业轻咳了两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拉上了房间的窗帘,一下子房间内就变得昏暗了起来。 “洽卿兄且听我道来…………” 对于刘继业而言,这次橡皮股票实际上带来了两个难得的机遇:一个,就是刘继业已经抓住的,将自己的资产通过股票投机翻数翻。通过这次橡皮股票,刘继业及刘氏长房的资产翻了两番,实际上达到了两千六百万银元相当于一千七百万两银子境界、而三联集团也弄了一千多万银元出来。其次,也就是刘继业即将筹划抓住的机遇,就是借着橡皮股票崩盘造成上海股市大崩溃——进而引发全国性经济危机时,通过救市、并购等方式来达到初步整合全国金融业的打算。 当然,附带的好处还有将刘继业与其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之间的关系拉近了许多。 虽然刘继业由于其在伦敦提前抛售了大量橡皮股票使股价有所回落,无形中压低了上海的橡皮股票价格,使其没有像原本历史那样疯狂,但是在各种炒作、造假的情况下,近一个月上海的橡皮股票价格还是逼近了每股一千一百银元的价格! 一年前同样橡皮股票价格是三十五银元。这还没有算入大量近两年开办的空壳公司,在报纸上大肆欺瞒,哄抬股价。 就算是到了这个价格,橡皮股票依然是一票难求。 现在,整个上海都为橡皮股票沸腾了!全市,无论身份,都在哄抢股票!不光是富商、就连各大钱庄、洋行、票号也都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地牵扯入橡皮股票当中。 有些钱庄如虞和德入股的四明银行、三联银行、以及上海银行界老字号源丰润是直接介入股票交易中,以银行名义买卖股票。当然,四明银行与三联银行都已全身而退,而源丰润则必然注定了要大亏损。 大部分钱庄则是以放贷、拆借、给股票持有者,接受橡皮股票为抵押品等间接地卷入了这场风波中。 据刘继业不完全估计,整个上海各界估计有前后近两亿银元的资金被卷入了这场橡皮股票风暴中。若无意外,这笔巨大的金额将有莫约三分之二左右被蒸发掉。 如此大规模金额的蒸发、大量商号尤其是银庄被牵扯进去,一个处置不当便是全国性的经济大恐慌。 而虽然目前的上海道台蔡乃煌是较有能力的官员,但是刘继业对北京城里的那群军机大臣却实在是没有任何信心。 在张之洞、袁世凯等汉臣中出类拔萃的精英相继罢职的罢职、病逝的病逝后,当前的军机处已被满族贵胄所垄断。 徐世昌等小辈汉臣几乎没有发言权,一切大事几乎完全操于摄政王一人及其亲信班底之手。这些对现代经济、金融一窍不通的人,就算是蔡乃煌采用了正确的救市手段,也不会被这些人所喜甚至很大可能会去拆后台。 毕竟传统中国官场以及满族统治者是最容不得有‘刁民’或者‘劣绅’危言耸听地要挟朝廷。 一场橡皮股票危机将使上海大部分钱庄和银行都陷入危机;此时若政府再援助不当、租界的列强银行再落井下石,可预见的是大量的上海钱庄将因此而要么倒闭要么处在倒闭的边缘。 原本难以实现的目标,原本寻常时候再怎样也无法答应的条件,若是遇到突发的极端困境时,若是面临要么接受要么倒闭的选择时,或许就会得出一个不一样的结果。 而且,与平常时建立规矩要得罪人不同;若是在人倒闭时,以堂而皇之的理由介入的话,若是操纵得当还反而能够得到赞扬和名望。 “洽卿兄设想一下,目前上海几乎全部钱庄票号都介入了这场豪赌中。橡皮股票在近半年内暴跌、是成必然的;因此大量的钱庄也将随之破产倒闭。届时,各钱庄亏欠亏损的金额将过千万!而全上海有能力救市,手中拥有大量资金的,同时又有救市的意愿的,就只有你我、还有三联集团了。” “一方面救市、另一方面为避免再出现同样的局面,我们应该成立一家银监会来督察银行及钱庄之账务,确保不再出现胡乱投资最终遭致亏损破产,使得全社会都受损的状况。此外,如今上海乱糟糟没有系统的证券交易也要控制;我觉得应成立一家证监会,设立严格的上市资格,避免各类空头公司行骗、使无辜投资者受害。” “为使公平,这银监会和证监会都应由商界德高望重、又素来公平的商绅担任会董;其权力范围也应当是全上海的全部钱庄……不论其本店在哪里、只要在上海有业务,就一定要由银监会来监督。” 刘继业说的越多,虞和德的脸色逐渐从凝重变成专注、最后开始频繁地点头。 尤其是那个银监会,一下子就戳中了虞和德的兴奋点。 “文鹿觉得……应该如何行事呢?” 刘继业轻点头,知道虞和德已经上了自己的船了。 “待某时某刻、只需如此如此……” 第249章 经济 第二百四十九章经济 见完虞和德的第二天,刘继业又与张謇和孙多森商定了三联集团抛售股票后所获得大笔资金的用途。除去红利等,最终敲定用于并购产业的资金在三百万左右。 其实早在橡皮股票刚开始被炒作起来的时候,刘继业就已经想到了以上海金融大萧条为契机,设立银监会和证监会,由自己参与制定上海金融界的规矩、并以此来逐渐整合中国的资金动向。 想要达成这个目的,除了大萧条造成大批钱庄破产之外,刘继业也必须要将许多有身份有家产的重要角色拉过来,让他们参与决策中,以此获得支持。 虞和德、张謇、孙多森都是盟友。只要刘继业自己处事恰到好处,注意方寸,若是时机正确了确实是有相当可能成功。 一旦整合了上海的金融系统后,除了三联集团为代表的江南财阀被刘继业所控制外,就算是传统的宁波商帮、徽商团体等根基深厚的商界团体也将被影响。只有控制了上海的金融,刘继业才能真正影响到中国的工业化进程和发展,将资本引导向对国家、对工业化最有益处的地方。 虽然看起来似乎有些不通人情,但为了使刘继业的目的能够实现,他就只能坐视上海的橡皮股票市场崩盘。 只有让大家认清到无序无秩的股市会带来的危害、银行钱庄不顾风险的投机所带来的严重后果,再加上以大量现金救市以及三联银行以雄厚资本大肆并购各处钱庄和票号为前提,才能够集合各大商家坐下来好好讨论设定银监会和证监会的事项。 具体银监会和证监会的职能刘继业倒不是太在意;无非是控制银行投资风险、设立最低限度的发行保证金等内容。关键还是这两个组织必须是以三联银行为主导,逐步将上海的零散商家整合成以几个银行为核心的现代性质财阀,并从一开始就对它们施加影响力、使财阀最终成为为国家主义服务的工具而非反过来。 三天后,刘继业与堂哥刘继嗣一起吃饭,席间兄弟两人将近年刘氏产业的情况好好聊了一遍。 自从长房刘寿昌接任家主,获得了刘家的掌控权后,随着刘继业的事业与官位越升越高、以及与二房愈发密切的合作,最终使得二房在三房发难的时候站在了长房这一边。 此后的两年间,当长房新增产业已过千万时,二房相比之下虽然也有所发展,却已渐渐跟不上长房的步伐了。尤其是三联集团出现后,二房已从一开始的生意伙伴、盟友,逐渐变成了长房的附庸地位。 刘继业不会读心术,无法确知刘继嗣对这一现象的内心看法。他只是知道二房根本不可能分出单干,只能紧紧绑在长房的战车之上,别无选择。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刘继嗣是个明白人,因此在上海处理业务时从未出现什么纰漏,默默地接受了成为自己堂弟‘代理人’性质身份的事实;双方都保持着默契。 就以当初二房随着长房几乎是投入了全部资产的顺丰面粉厂而言,在长房此后持续大量注资的其建立,如今其所占股份已达到79%,而原本第二大股东的二房则被稀薄地只剩下11%。此外,二房的许多产业都因刘继业的缘故而与三联集团有了合作关系,在获得不少利润的同时也被绑上了三联集团这个大财阀之中。 自然,刘继业也不会在自家堂兄面前摆什么架子;在处理长房与二房之间分红等事项的时候也会秉公执行,大家都各自做好份内事情。况且托了刘继业的富,刘继嗣也买进了大量的橡皮股票;在与刘继业同一时间抛售后,也获利百万。 “煤炭与钢铁是三联集团的范围,像我这样的小户,也就搞搞洋火柴之类的小东西了。” 刘继嗣前一阵子将从橡皮股票处赚来的钱投资下去,在苏州、镇江各地分别兴办了一座火柴厂、一座油墨厂以及一座造纸厂,主要营业范围依旧是轻工业。 “火柴非常便捷,必然是大有前途……文远你可以考虑过些时日从三联银行处贷款兴办一座煤油灯厂,我觉得这两个产品在我国必然会发展迅猛。” 刘继嗣听后点了点头,非常西式地拿起饭后服务员送上的咖啡,轻抿一口笑道:“我也有这个打算,就是最近资金紧缺啊!” “缺资金了,可以找三联银行贷款嘛。” 听了刘继业的话,刘继嗣点了点头,道:“确实可以考虑一下。这样吧,等上海风波过去后,我就准备起来。” 在筹划整合上海的金融界方面,刘继业并没有瞒着算是极亲密的商业伙伴同时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刘继嗣,反而听取了对方不少的建议。 不过刘继业暂时不愿讨论这个,因此转移话题问道:“苏北怎么样?” 曾经是刘家的支柱产业;顺丰面粉有限公司,如今已是除开上海之外全国第一大面粉公司;旗下在江宁有三座工厂、镇江一座、扬州一座、杭州一座共六座工厂,年产面粉达六十八万袋、共磨制二万八千顿面粉。 年产量如此之大,面粉公司年利润也在一百三十万银元、并且在苏北大量购置地产,种植小麦,一如南通张謇一般打算自给自足了。 如此下来投入的资金自然巨大。前一阵子刘继嗣便专程去了苏北,在当地忙碌了小半年的时间来购置土地、或是与当地的几个大地主签订贩售小麦的合同。 刘继嗣听到刘继业的问题,眉头皱了起来,抱怨似地身子朝后靠了靠:“真是不行!我小时还曾去过淮河两岸,那时印象还算不错,没曾想到现如今居然破败成这样的程度了!水灾、停漕,苏北现在完全垮了、有钱的没钱的都来了上海,唉……” “不过若不是这些天灾*造成地价下跌,我们收购那么多土地起码还要多花一百万银元出来。” “文鹿你怕是不知道,这乡下人如今的生活可是惨啊……” 由于刘继嗣去苏北是收购土地的,因此也下到乡里,算是接触了一点底层农村的生活,看得他触目惊心的,向刘继业好好说了说农村有多么不容易。 “三家合用一把菜刀,兄弟俩合穿一条裤子……唉,大前年苏北水灾刚过去没多久,去年年底又遇上了干旱。” 刘继嗣所说的,刘继业在其几个月前去淮安府拜访段祺瑞时就有所目睹。再次从堂兄的口中听到农村困苦的生活时,刘继业心中去农村做调查、准备土地改革策略的心思愈发浓重了。 第250章 宁鼠辈 第二百五十一章江宁鼠辈 5月10日,刘继业在上海待了几天,在将大小事务处理完了便返回了苏州。 临走之前,刘继业从虞和德处得知上海同盟会的陈其美有意图约自己出来见面,不过在了解到宋教仁不在上海时,刘继业还是婉言拒绝了陈其美。 东南大起义后文学社一度与同盟会的关系降至冰点。不过刘继业在江宁几乎是无可动摇的位置却是想要在长江流域发展革命的宋教仁必须要依赖的;况且东南大起义中是岳王会动手在先,再加上刘继业放走了冷遹等人,也算是留了分情面,因此大家在半年前慢慢重新恢复了一点联系。 其实东京同盟会诸君还有一层考虑就是东南大起义死的最惨的、伤亡最重的,也是最痛恨刘继业的大多是光复会和岳王会的人。 光复会不必说,孙文心中恐怕是乐得看到自己的死敌陶成章吃瘪。虽不至于因此而赞赏刘继业,却也谈不上厌恶。倒是以柏文蔚和冷遹等人为代表,逃至东京的数十名岳王会会员对刘继业深恶痛绝,只是他们寄人篱下、组织也算是覆灭了,在高层很难有发言权。 只是刘继业对陈其美此人,他一直很防范。此人杀伐果断,是个狠角色,而且又将上海视作己物,未来必然是刘继业谋夺上海的一大障碍。因此两人这两年来虽在组织层面上有往来,刘继业也时常往返上海与苏州之间,只是彼此却一面也没见过。 见虽没见过,刘继业却也知道这两年陈其美几乎是白手起家,从只身来到上海到如今也算是打下了一份基业。此人与青帮‘大’字辈大佬应桂馨、上海巨商李书平的弟弟李征五都关系非常紧密,把他们都拉入革命阵营。 本来虞和德与陈其美走的也近,后来因为刘继业的原因反而慢慢淡漠了。 中午到了苏州后,刘继业先回了趟私宅,与青子一起把账目都过了一遍,然后才去了第二十三混成协的军营内。 #################################### 上海法租界内的一处小洋楼。 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陈其美拿起下人送来的,虞和德的信件。 拿起桌上的拆信小刀,走到窗口处借着外面的阳光一目十行的读完了来信。 “哼!果然是无胆鼠辈。”轻蔑地笑了一下,陈其美撕碎了信纸,随手扔入房间内的壁炉。 房间内同坐着的黄郛是陈其美在东京的旧识,两人当时关系就很好,还是陈其美介绍其加入的同盟会。黄郛从日本振武学校毕业后,见好友在上海闯荡出了一番天地便过来投奔;正好当时陈其美手上缺少能够信任的骨干,因此有了黄郛后便大加重用,成了心腹骨干。 黄郛关系与陈其美很铁,此刻看到对方冷笑,不由得出声问道:“可是江宁鼠辈?” 本来陈其美就看不上刘继业,对此人极度厌恶,之前只是因为宋教仁从中周旋两人才保持着表面上的客气。只是在东南大起义事件后,陈其美便数次在公共场合、包括同盟会内部抨击刘继业,大骂他是清廷鹰犬,是无胆、无量、无能之三无鼠辈。 后来虽然两方关系有所缓解,但是私底下陈其美依然将刘继业视作大敌对待。 “话虽如此,但是此人在江宁势力颇大、而且凭借其家族背景,与张謇等上海商绅关系也很不错……他们的那啥三联公司前些时候靠橡皮股票也是发了大财的!现在此人又频频往返于上海苏州之间,我看他是打算染指淞沪了!英士不得不提防啊!” 见陈其美没有说话,黄郛继续道:“前些时候,帮里有人传话,说这小子似乎不知怎样的与法租界巡捕头黄金荣搭上线了,还蛮活跃的……” “我想找人将其炸死。” 陈其美冷不防蹦出这几个字来,却是吓了黄郛一大跳。 “英士~!你是认真的……?” “……”陈其美看了黄郛一眼,嘴角上翘笑道:“玩笑而已,现在还不到时候……等革命爆发之日,就是刘某人身死之时!!” 柏文蔚暗杀刘继业的事情就算是在同盟会内其实也有不少非议;也正是因为柏文蔚有如此减分的行为,使得包括黄兴在内的相当一部分人并不反对与刘继业重新合作。 至少在革命之前,不管革命团体彼此之间如何的看对方不顺眼、如何暗自争斗,但至少大家都守着一个底线;即一不揭发、二不暗杀。 正所谓善剑者恒死于剑下,你今天敢杀同志,明天同志就敢杀你,若是革命者之间先杀来杀去,这反清的买卖也就不用做了。 因此陈其美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却是把他的好朋友黄郛吓出一身冷汗来。 “黄金荣不过是法国人的一条狗!连香堂也没拜过,也就在法租界里能狂吠两声,不足挂齿……”陈其美离开窗口,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沉吟片刻后沉声道:“不过那个李文……听应兄弟说,似是刘某人的世交。此人在青帮也是大字辈,势力虽说不如应兄弟,却也相距不远。” “若不是李文牵线,黄金荣也不可能接触到刘某人。” “难不成英士打算把李文也炸了?”黄郛脸上挤出了笑容,心情稍稍平复下来,下意识地就开了个不甚恰当的玩笑。 果然,陈其美皱起了眉头道:“昭甫此言不能乱讲!李文在青帮内势力深厚,现在我们革命正是要借助青帮的时候,若是杀了李文、青帮势必不能为我们所用了!应兄弟也会为难!” 黄郛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的很,悻悻道:“玩笑而已……英士莫当真!” 为了挽回面子,黄郛急忙道:“不过除了黄金荣外,虞和德似乎也跟刘某人重新联系起来……他手里的商团也是很重要的力量,可不能送入他人之手啊。” 虞和德当初还是陈其美介绍加入的同盟会,在上海关系自是与陈其美最铁。 “洽卿我还是信得过的,只是此人是商人天性,凡事总喜欢留余地。我会去注意的……” 说完,陈其美仿佛没了谈性,只是靠在椅子上玩弄着手中的玉扳指,像是对黄郛,又仿佛是对自己轻声说着:“上海终究还是要在革命者手中才是……” 第251章 银监会(上) 第二百五十二章银监会(上) 西元1910年6月28日。 这一天上海下着细细小雨,天空阴沉着、灰蒙蒙的,一如这座城市绝大部分人的心情。 一个月前,世界橡胶最大进口国美国政府忽然宣布对橡胶实行了限制消费的政策,不定期禁止橡胶进口。由此政策导致,再加上南洋、南美洲等处橡胶园的橡胶树大多开始成熟产胶,从5月底开始,国际市场上橡胶价格便持续下跌。4月时橡胶价格还是17先令5便士,到了6月10日价格已猛跌到10先令2便士。 橡胶价格在短短一个月时间下跌近半,带动起全球橡胶公司的股价下跌。 就在一个星期前,伦敦证券交易所的橡胶股票开始崩盘,再也无法制止,橡胶股票全线溃败,许多公司的股票单天跌幅超过170%! 由于东南亚是橡胶的理想种植地,而此地离中国近,又有大量华人华侨分布其间,因此东南亚的橡胶园公司大多喜欢把总部设在远东最大的金融中心上海,以便融资。至1910年4月时,在东南亚开发橡胶的公司达122家,其中总部设在上海的达40家。一些洋行在门口高挂“代客买卖各种橡皮股份”的牌子,吸引各路人等前来炒作。 这些公司鱼龙混杂,有的已在当地购买了橡胶园,只需等待出胶甚至已经开始出胶;有的刚刚购买土地,树苗还没种下去;也有的根本没去过东南亚,只是在地图上找了几个名字,就开始在上海招股。他们一般都是先取得驻上海的外国银行的支持,然后在报纸上大做广告,极力宣传公司的美好前景,并声称它的股票可以在外国银行按票面价值押借现款,从而不仅赢得上海华商的信任,连在上海的洋人、洋行也大量卷了进来。 洋人不停地把伦敦的市场行情传播到上海:一家公司发行100万英镑的股票,结果一小时即告售罄;一种面值13元的股票,最高时涨到145元;另一种面值100元的股票,最高时涨到600元。这类行情极大地刺激了上海投资者的信心,从而推动上海橡胶股票的疯涨。 在如此利好的刺激下,有些人甚至还没弄清橡胶为何物,就已投身这场股票大潮。当然,这场大潮中的弄潮儿,要数上海的银钱业——钱庄与票号。而其中的佼佼者,当属正元钱庄陈逸卿、兆康钱庄戴嘉宝、谦余钱庄陆达生。陈逸卿是茂和洋行、新旗昌洋行和外商利华银行的买办,自己开有庆余洋货号、正元钱庄,又在兆康钱庄参股;兆康钱庄的大股东戴嘉宝是德商裕兴洋行的买办。 他们都自诩消息灵通,对伦敦的市场行情先知先觉,前前后后发出庄票600万两,以收购股票。所谓庄票,是由钱庄签发的载有一定金额并由其负责兑现的一种票据,分即期和远期两种,即期庄票见票即付,远期庄票到期付现。 一般而言,讲信用而有实力的钱庄发出的庄票在百姓中接受度很高,甚至可代替现金在市面流通。到19世纪60年代,钱庄同外国在华银行建立了资金融通关系,开始以庄票作抵押,向外国在华银行拆借资金,于是庄票就成了钱庄同外国在华银行建立资金拆借关系的工具。三家钱庄发出庄票达六百万两之巨,负债率已经极高,他们却仍嫌不够,又向有往来的钱庄森源、元丰、会大、协丰、晋大等调剂头寸。 随着伦敦的橡胶危机快速蔓延到了远东上海,当电报带着行情暴跌的消息传来,上海橡胶股票也随之一泻千里。原本价值一千四百两的兰格志股票跌到不到百两。 不过好在虞和德与刘继业在伦敦股市崩盘几乎是同步在上海散步消息,使得外国银行和洋人投资者无法仗着信息优势提前出手,与大部分华商一样成为损失者。 这场股票灾难波及整个上海,囤积可了大量股票的华商成为最大的牺牲者;在上海总量达到一亿多银元的橡皮股票中,华商大概占了70%的额度,洋商和银行则是30%。其中,尤以上海的钱庄损失最惨;陈逸卿损失了四百万银元,戴嘉宝损失二百余万银元,陆达生损失百余万银元。 除了刘继业、三联银行、虞和德,以及与他们几人交好的银行家提前得到了消息撤离之外,全上海绝大部分的钱庄全部被波及其中。 本来刘继业乃至三联集团抛售股票并非是一件秘密,如此大金额的抛售也在前一段时间造成市场的些许下跌,但是绝大部分中国钱庄和列强银行并不认为橡皮股票会在近期内下滑,反而有不少掌柜暗中嘲笑刘继业胆小。 如今,后悔晚矣。 欠下了无法偿还的巨额亏损,又遭遇逼债和挤兑,几个受灾最重的钱庄很快就撑不下去:6月21日,正元、谦余钱庄率先倒闭,23日,兆康、森源钱庄关门,26日,元丰继之;27日,会大等三庄又继之。 而外国银行则趁着这个时间点,开始落井下石般地以欠款不还等理由扬言强行收回拆借给上海银钱业的款项,使本就岌岌可危的上海银钱业雪上加霜,一时间上海的金融市场几乎有崩盘的危险。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刘继业与张謇再次来到了上海。 孙多森本欲提前到,只是这场银行危机也波及了北方直隶,因此他只能留在天津忙着协助周学熙收拾残局,一时抽身不得。 在从苏州前往上海的火车上刘继业就已经在近期的申报上了解到近期上海的惨剧;每天都有破产的华商不堪重压要么上吊自杀、要么携款潜逃,留下一屁股债务。 其实三联集团在橡皮市场上发了大财并且全身而退并非机密,有心人都知道,尤其是上海的银钱业大佬和买办。 平常时候的话,大多数人不过是眼红一番,或者说一些怪话之类的。然而在被逼上绝路时,这些买办和掌柜只能落下面子跑来请求如今是财大气粗的三联集团救市。 若是以前的张謇,或许会一时慈悲选择救市;那样的话刘继业设想借用此次危机来整合上海金融界的目标也就会泡汤了。 好在张謇已经提前被刘继业打了预防针,知道想要避免未来再次出现类似橡皮股票危机这样的混乱,就只能忍一时之痛,从现在开始立下制度来遏制钱庄的投机行为。 因此就算是相熟之人相求,张謇也是硬起了心肠。除了少部分钱庄以资产抵押借到了款项,暂时顶住了危机之外,那几个债务实在过重、或者在投机行当中走得太远了的钱庄分文没能借到,最终只能关门歇业。 这样得罪了不少同行,在上海的商界也引起了一小阵非议;也只有张謇凭借他崇高的威望才暂时能压下来。尽管如此,张謇身上也承担了许多压力,待刘继业在其公馆见到他时,整个人显得苍老了不少,可见近期是睡不好、吃不香。 “再顶上一个月,老夫怕是要成上海的过街老鼠了。”张謇自嘲了一句,继续道:“现在外面已经有人称老夫一毛不拔、见死不救,就连几个好友托情也是被老夫拒绝了……” 外面的天气昏暗,阴森的光线更让张謇面孔显得沮丧。 刘继业怕对方丧了斗志,出言劝道:“季直公!此阵痛在所难免,我们为的是将来再也不犯同样的错误……待银监会和证监会设立,从此上海金融界都将念及季直公的好的。” 张謇脸上挤出了个笑容,摸着下巴上有些稀松的胡须,苦笑一声道:“既然被文鹿说服,上了这条贼船,事到如今也只有撑下去了!老夫就算是为后代晚辈积德积福罢!” 刘继业与张謇聊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张謇屋外便走进一人。 他除去被细雨淋湿的大衣,摘下脑门上的西洋高筒礼帽,拍了拍手后便在仆人引导下走入客厅;正是虞和德。 “洽卿!” “季直兄最近可是幸苦了。”虞和德与张謇先打过招呼,然后此与刘继业握手,一边道:“是时候开始了吧?” “不行,现在还不是时候……” “文鹿是打算等蔡道台大人先出手吗?” 在原本刘继业与孙多森、张謇和虞和德约定好的计划中,为了最终达成设立银监会和证监会,并以此来整合上海金融业的目的,时机必须掌握好。 当上海各界弹尽粮绝、即将走投无路时,以三联集团以及四人各自加起来逾千万银元的资本救市为前提,以上海商务总会为平台,尽量说服上海的商绅们共同参与制定一个章程出来。 而此章程又最终必须获得朝廷的认同。 现在虽然股市暴跌,十余家钱庄要么已经倒闭要么处在关门的边缘,但是上海最大的两家钱庄:源丰润和义善源尚且还能够运营。无论是刘继业还是虞和德或者张謇都一致确信,只有当这两家在上海乃至全国都根深蒂固的老字号钱庄都撑不下去时,上海的商绅们才会真正考虑接受新的体系这一选择。 而在这一情况出现之前,首先还需要最有救市资格的上海道出面,让朝廷先做一把无用功来。 三联集团则正好趁这个时候收购吞并一些眼馋已久的产业,并且趁着地价随之暴跌而在上海大肆并购土地。 “没错。”刘继业轻笑一声:“先得让大家对这朝廷失望了、也让朝廷见识到经济危机的恐怖后,我们的计划才能成为可能。” 第252章 银监会(中) 第二百五十三章银监会(中) “是这三个人没错?” 藏身在一堆麻布货物之后,一个短衫打扮、圆脸的年轻男子透过麻袋之间的缝隙朝里面望去,收回目光后疑惑地看向自己的同伴。 “黄老板的消息还能有差错?你我跟了这一路,定是这俩人无疑了。” 另一个穿着马甲的男子身躯精瘦,不过长相却不赖,一双眼睛非常有神。 此刻是夜里,清秀男子掏出怀表,借着明亮的月光看向上面显示的时针:晚上11点40。 “阿生,你看!”圆脸男子拍了拍同伴的肩膀,两人望去,只见不远处闪烁着昏暗灯火的仓库处,有几个人影在门口晃动。 虽然距离遥远,光线也差,但是凭借犀利的眼神,以及长时间观察带来的熟悉感,阿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三人中站在最左侧的一个高个黑衣男子就是他们的目标。在他旁边有俩个男子,一人拿着一个看上去沉甸甸的木质箱子,拎得他们很吃力。 “果然是藏在这里……!”阿生轻轻拍了下麻袋,脸上的兴奋之色怎么也无法掩盖。 从半个月前开始,被称之为阿生的男子便与其同伴一起奉了黄金荣的命令盯上了此人;住宅周围、办公地点、常去的地点、以及这座被其公司包下的仓库,都有阿生的眼线通报。 通过半个月的观察,阿生不单摸清了此人的规律、也摸清楚了此人活动的范围。虽然由于长时间跟踪观察而难免让对方警觉了起来,不仅雇佣了两个保镖,就在今天还玩了个小花招使阿生一度跟丢了。 不过黄金荣的门生徒弟遍布法租界;他身为法租界的华捕老大又有大量巡警可以借用,因此只要是他黄金荣在法租界盯上的人,又布下了天罗地网,就怎么也没有找不着的道理。 果不其然;由于黄金荣早就给自己好几个门徒下发了目标人物的照片,很快就被重新发现了行踪。待阿生带着另一个弟兄按消息赶到仓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阿生,你说他们在仓库里面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是干啥啊?” 见远处目标没有动静,只是站着和另外两人说话,圆脸男子不由得低声问道。 阿生将怀表放回口袋,又从脚踝处拔出一把藏在那里的短刀,一手握着刀柄,一手扶着麻布袋。他并未回答同伴问话,而是低声吩咐道:“等下上了船后,咱们就动手!” “好嘞!”圆脸男子蠢蠢欲动。 阿生似乎不放心,又多补充了一句:“周围都是咱们的兄弟,他飞上天也逃不掉!” 圆脸男子点了点头,转而又有些担心道:“不过啊……咱们以前绑的都是寻常人,这次要的动的不光是洋人,还是那啥……橡皮大公司的老板……你说,不会有啥事吧?” “有黄老板撑着,你怕个球!?”阿生瞪了对方一眼。 本来圆脸男子入黄金荣门下比阿生还早两年,只是因为不灵巧、胆子小、又不怎么会做事因此不甚得黄金荣的喜爱,至今也不过是下等的马仔。就连晚进黄公馆的阿生都成了他的小头头。 不过此人在黄公馆时间待久了,之前也在街上混了个脸熟,因此对于大街小巷的各种消息,此人倒是精通的很。 “动了!”阿生目光凝聚,握着小刀的手异常沉稳。 只见不远处的三个人缓步走了过来。 阿生与圆脸藏身所在的货物位置正好在仓库正门与黄浦江码头之间;若是从仓库正门直接走向码头,则必经过这堆货物。 此刻天空夜星高挂,明月当空,仓库前挂着两盏昏黄的煤油灯,而往行的三人则各自提着一个火把,小心翼翼地往码头上走。 阿生不问也知,他们的目标必然是停泊在江码头上的一条小船。 若无意外,那艘船早就被黄公馆的一干兄弟控制了,正等和目标上船,请君入瓮。 不过,也难免目标识破。以防意外,就有阿生等人埋伏在岸上,一旦遇到突发情况就要上去捕捉。而在这片码头和仓库区,除了阿生之外还有二十余人埋伏在此。 为了抓捕这个高个的洋人,黄金荣算是出动了他全部的心腹;参加这次围剿的全部是黄公馆的老人,任何一个放到街上去起码也是几十个混混的头目。阿生觉得,一方面,黄金荣是担心消息泄露、另一方面,估计也是怕人多反而坏事。 目标男子走过了阿生藏身的货物,透过缝隙看去,借着他们提着的煤油灯,阿生依稀认清了目标的长相;红色的大胡子、魁梧的身材、还有很突兀的鹰钩鼻。虽然打扮与此前此人离开住宅时不同,经过了简单化妆,但是阿生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而走在此人身旁的两人也都是洋人,一个比一个壮硕。 像圆脸男子这样的普通人是分不清洋鬼子的区别;英吉利人、法兰西人、德意志人、花旗国人、乃至俄罗斯人在寻常中国人眼中都是金发碧眼一个样。 不过阿生从小眼力就好,也爱观察。在上海跟着黄金荣混后,由于时常会碰到洋人因此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功课。 此刻阿生观察两眼后,就判断出跟从一旁的保镖应当是北方俄罗斯人无疑。 上海的洋人保镖,也多是俄罗斯人为主。 说不准会有枪……阿生心中有些顾虑,却没打算告诉自己胆小的同伴。 关键还是要看船上的同伴如何行动了! 路过阿生等人,目标三人步行来到岸边,阿生就见黄公馆的新秀马仔唐佳鹏装扮成船主跳上岸来。与目标说了些话后,便迎着他们上了船。 不出意外,应该没啥意外了。 虽然稍稍安心,阿生却并不把小刀入鞘,而是依然死死盯着在黄浦江岸边上轻轻晃动的小船。 忽然,阿生注意到黄浦江上老远处,在漆黑一片的江面上,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艘船的影子,似乎在逐渐朝仓库这边靠近。 莫非是黄老板的后手?也不可能啊!阿生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目标登上的小船内忽然传来一声枪响! 圆脸吓得哆嗦了一下,而阿生则毫不犹豫地冲出了货物,朝码头跑去。 与阿生一样跳出来的,还有埋伏在仓库周围的许多人。 跑了两步,就听到一声笛子声响,心情顿时安稳下来。 不多时,方才出现的唐佳鹏便现身船头,朝码头上拜了拜,出声道:“老麦已无事,各位,公馆里见!”说完,就返身打算将船驶离。 阿生目送装着目标的小船离开,又回头看了看江岸上本打算靠近的那艘不明船只,却见其停在江上,再也没有靠近。 会是什么人呢……?阿生直觉告诉他,若不是黄公馆的兄弟们从各自隐藏的地方冲了出来,那艘船说不准就会靠近行抢夺的行径。 ######################################## 两个小时后,法租界陈其美宅内,一个长衫男子匆匆入内,见了陈其美后轻声说道:“顾老板传话,麦边被黄金荣给控制了;他人手多,顾老板不宜撕破脸皮。” “那白克尔父子呢?”陈其美音调不变,依然沉稳。 “顾老板说,白克尔则在其家宅中失踪了。其家内仆人已经报警,不过据眼探说,他有看见一伙人晚上在俩人出门时捆绑了走。” “……如此啊……虽然没能成事,但还是替我多谢顾老板的相助。他日,我们还有合作的机会。” “那是那是!一定一定!小人就先告辞了。” 待那人离开后,黄郛来到陈其美边上,眉头紧锁,不安道:“看样子,刘某人与黄金荣一起勾结,把这麦边和白克尔都给绑了。这两人在上海坑蒙拐骗,尤其是麦边的蓝格志拓植公司,面值50两银子的股票两个月前要价八百两,可是发了大财。白克尔父子也不差……” “现在两人被刘某人弄走,想必千万资产都会进了这刘某人的腰包了!” 黄郛知道陈其美为了筹集革命经费东奔西走,幸苦了两年多才勉强筹集起万余银元的经费,却根本不够花销的:拉拢青帮要钱,从日本购入军火要钱,刊发革命宣传文要钱,维持同盟会的活动更要钱。想要控制上海,更是需要海量的金钱! “难道咱们就坐看他私吞这么多钱吗?”黄郛愤恨地跳起脚来! 陈其美沉着脸,低声道:“我估计,这个刘继业早就筹划绑架麦边的事情了……他一个新军协统、又是大实业家,不然为何要与黄金荣交往密切?一个华租界瘪三头头又有什么价值?” “难道!刘某人早就知道麦边会携款跑人!?” 陈其美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暂时我们也奈他不得了。” 黄郛随着叹了口气,想象不出反击刘继业的方式,随口道:“倒是不知麦边下场如何……” 陈其美冷笑一声,对这*商没有半分好感:“坑害了如此多华商,又落到心狠手辣的刘继业手上,想必此刻已沉尸黄浦江了吧!反倒是给了他们痛快的!若是落到我手中,必将此等败类千刀万剐了!!” 黄郛听后心中一寒,盖因他知道陈其美是当真能做出把活人剐了的胆量。 第253章 银监会(三) 第二百五十四章银监会(三) 陈其美猜的没有错。 刘继业老早就与黄金荣有往来;双方都很客气。大约一年前,刘继业在得知上海有不少投机者大肆坑蒙拐骗,建立****公司来骗取投资人钱财时,便想到了待股票泡沫崩破时,这些人必然是要人间蒸发的。 与其让这些人席卷巨款逃到海外去逍遥,不如把钱留下,用于中国的工业化进程。 半年前,刘继业便与黄金荣达成了一致;对几个最活跃、也是坑钱最多的投机商进行监视,待合理的时候对他们进行绑架。事后绑架所得的现金全部归黄金荣,而存款则归刘继业。 并非黄金荣不知道存款远多过现金,而是他实在没有手段能从各处银行中取出这笔存款来。 监视这群投机商的不光有黄金荣的手下,也有刘继业的护卫参与其中。 事实上,杜月生参与的绑架麦边事件中,就有刘继业的一群‘护卫’参加,并且在船上也是刘继业的护卫敲掉了保镖的枪支,把麦边制服。 这些护卫明面上是刘氏产业的护厂、家里的护卫,人数也不多,全部加起来在一百二十多人。 然而这些人的来历却非比寻常;全部是前第三十四标退役的士兵。而且不单是普通士兵,而是最为精锐、训练最为严格、各项要求最为苛刻,被要求一个能够干翻三个普通士兵的宪兵队。 这些人不光是战斗力出众,在方振武的培养下经过两年多洗脑也对刘继业充满了个人崇拜了忠诚。有着这几项突出优点,使刘继业可放心地在一些较为灰色的情况下使用他们。 这批护卫的头目是已经脱去了军装的张大顺,每个护卫除了短兵刃外,人人都佩枪。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对刘继业又无比忠诚,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 自然的,这些人的薪酬也是非常丰厚,而且全部挂职在刘氏产业内。此外,刘继业也将不少老兵吸收入产业内,尤其是习惯了在军营中负责军纪和监察的宪兵更是在刘氏产业中负责产业内秩序的维护、以及检察任务。 除了刘氏产业内任用这些老兵之外,刘继业亦通过各种手段,逐步将第三十四标退役的、可信任的老兵推荐进入三联集团内,让信得过的人控制集团的护卫系统。 这次绑架麦边和白克尔,这群护卫几乎是完美地完成了任务。 亦不出陈其美所料,麦边在被退役宪兵各种手段折磨了数天后,终于还是交代了一切信息。最终,这几个投机商确确实实地被沉入了黄浦江。 黄金荣分得了各种现钞共价值一百二十万银元,其中包括六十多万英镑的现钞。 而扣除中间一些需要花费经费的地方,刘继业最后入手的额外金额在八百多万银元左右。 事后,私底下刘继业与黄金荣在上海法租界内摆酒庆贺,还专门见了参与行动的杜月生。 ###################################### 时间进入6月29日,一开始的橡皮股票危机已经通过大量银钱业的倒闭而快速扩散至社会的各界,情形日趋严峻。 有鉴于此,在源丰润票号老板,刚刚过世的上海商界巨子,宁波商帮缔造者严信厚的儿子严义彬亲自来到上海道台衙门求助时,上海道台蔡乃煌也就再也坐不安慰了。 为挽救危局,蔡乃煌首先紧急召见了上海商会总理周金箴,并要求上海商务总会立即召开大会商讨对策。 蔡乃煌从周金箴处得知商会协理孙多森、会员刘继业和张謇三人办理的三联集团居然不仅没有亏损反而全身而退后,立即便登门拜访张謇,希望三联集团能够出钱救市,稳定上海。 上海道台出面了,张謇也必须也要给面子,因此只能先答应下来,同意拿出五百万银元来救市。 然而张謇也非一味退让,而是提出政府亦应承担救市的责任,对三联银行给予政策上的支持。此外,三联银行救市亦必须有自主选择,注资的公司不受政府的干涉。 这些要求蔡乃煌原则上同意,不过却指明需要上报朝廷批准;在此期间,还是希望张謇能够多伸援手。 在拜会完了张謇后,蔡乃煌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南京,拜见其顶头上司两江总督张人俊,以及苏州的江苏巡抚程德全,请求他们向朝廷奏明上海的危机,并希望说服朝廷接受张謇等三联集团的提议,让三联集团来救市,挽救上海危局。 说实话,刘继业并没有料到蔡乃煌会如此轻易的答应了张謇的要求。他本以为蔡乃煌作为朝廷官僚还要扯皮一番,却没有想到对方长期担任上海道台,接触了许多商业知识,对这次银钱业危机有着较清晰的认识。 不过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是结果毕竟是好事;如果政府能够承认三联集团救市手段的独立性,那么手握最多筹码的三联集团就能够以能够救命的现金为支撑,让上海陷入危机的银行业界都加入协商银监会和证监会来。 有了蔡乃煌的承诺,再加上孙多森也从天津的事务中抽开身来到了上海,三人便开始大量会见陷入危机、直接需要资金注入的钱庄老板,协商讨论注资的方案。 所谓有钱就是大爷;这句话在经济危机时尤为现实。 原本看不上三联银行的不少同行,此刻面对现实,也只能低下脑袋来求他们这个大金主。 首先拜访三人的是深陷债务无法自拔的德源钱庄董事刘安生。 “季直兄,你一定要帮帮小弟。” 刘安生与严义彬合办的德源钱庄在此次投机中亏损了148万两银子。再加上此前钱庄经营就有些问题,一下子就到了难以为继的状态。不过严义彬毕竟是严信厚的儿子,源丰润又一直有官府的支持到现在还能勉强撑住,因此拉不下脸来求张謇而是让其生意伙伴刘安生出面。 刘继业,张謇与孙多森以及虞和德四人早就就设立银监会做出了具体规划;待三联集团开始救市时,第一步首先是确认哪些钱庄是值得经营的、哪些是根本烂泥扶不上墙的。像德源钱庄,本来经营还可以,虽有些小问题但若非此次投机实在亏损太惨,远不到需要倒闭的时候。 此外德源钱庄还有不少地契、厂房等抵押品,资产就是现在负债累累也达数百万。 因此与其他一些早就经营不下去的银庄不同,张謇并没有婉拒,而是主动提出了三联银行可以以入股的方式提供六十万银元的贷款,以此实现计划的第二步:控制甄别出的钱庄的部分股份。 “何须如此复杂!这六十万季直兄只需借款给我就好,就当德源拆借三联的,到时候也好支付利息,对季直兄也是有不少好处的!”刘安生脸上堆满了笑容,连连摆手。 张謇自然明白刘安生不愿意外人介入德源钱庄的经营,心中冷笑:‘火烧眉头了,还在意这些弯弯绕绕。’ 不过明面上还是给对方留了几分面子:“话不是这么说的。我三联银行之所以决定响应道台大人的号召,拿出钱财来救市,实在是本着社会公德、本着不昧良心。所谓利息,并非老夫所求。” 刘安生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此次危机何至于此?堂堂德源,怎会沦落到倒闭关门的边缘?” 张謇虽不是质问,刘安生听了却也很不舒服。他左看右望,支支吾吾道:“自然是因为伦敦橡皮股票崩盘、又有一干奸诈的投机商欺诈!你可知道前阵子沸沸扬扬的那个英国人麦边,开的公司居然是空皮的!连半株橡皮树也没有!现在还携款潜逃,实在是罪大恶极!!!” 坐在一旁的孙多森听了这话,忽然大喝一声:“错了!” 挥手打断刘安生,孙多森性格一向强硬,也不怕得罪人,直接大声道:“股票暴跌却导致整个上海各界萧条,究其原因,实在是因为钱庄投机心过重!!你想想!若你、若那严义彬、若上海银钱业千千万万老板没有利益熏心,脑袋发热参与到橡皮股票的投机当中,那么这次损失怎么可能达到数千万之巨!?” “与别业不同,钱庄票号银行乃商贸交易之基石,业务涉及各行各界,下吸收百姓之存款、上占有各公司之债务,牵一发而动全身。银行若兴、百业皆旺。银行若倒、万方皆萧!银钱业如此之重要,必是稳定要大过风险,最是不能有投机行为!寻常百姓可以投机、商人可以投机、公司可投机,唯独银行不可!因此,此次上海银钱业之危机,归根到底,完全是银钱业投机心太重,不顾风险所导致!” 刘安生听得满脸涨红,有心想反驳说你三联集团不也是投机赚了大钱么?不过一来人家全身而退发了大财、二来,现在自己还是求人,姿态只能放低。 孙多森丝毫不顾忌刘安生的感受,继续说出了四人协商的第三步:“若想避免未来再出现此等情况,就必须吸取教训,未雨绸缪,设规章、立制度!” “荫廷是什么意思!?”刘安生听到后面越发觉得不对,什么叫设规章立制度? 第254章 银监会(五) 第二百五十五章银监会(五) 孙多森看了看真正想出了这些东西的刘继业,后者很自然地接过话题道:“为了避免此等危机的重演再现,必须要从根源上制止银钱业的过量投机。怎么制止?必须建立监管制度:设立证监会控制交易的股票,避免再出现欺诈行为。” “任何想在上海交易所交易的证券都必须符合要求,并随时接受证监会的检查,确保信息正确、不会再出现第二个麦边。” “而银钱业……也需要设立银监会机构,确保账务准确、确保银行保证金充足、确保银行不冒不必要的风险,避免出现钱庄一倒,众业调零的局面。” 刘安生此刻已恢复冷静,狐疑地看着刘继业,问道:“这个……啥会的,谁当会首?” “自是需要公推之。”刘继业说完,张謇从抽屉中拿出一叠纸,一边说道:“老夫自橡皮股票崩溃后,就一直寻思如何避免此等事情再度发生……与众贤集思后,拟出两会的章程草案。” 说完,将之地给了刘安生。 刘安生接过后先是翻到了他最关切的银监会一列,认真仔细地翻看起来。 ‘第一款——银监会上设董事局,暂拟设会董十二人、总理一人。 总理由董事选举而出,五年一任,可连任两届。 会董由上海商务总会内选举产生,四年一任,可连续连任。 原则上,会董一人一票,总理一票。 董事会应在召开前一个月通知全体会董。未出席董事会之会董,其票自动当作弃权。 若有三分之一会董提议,可召开董事会商讨包括任免总理在内之会内大事。若三分之二会董赞成,可当场罢免总理另选新任。’ ‘第二款——董事局下设监察五部门,暂定为账务部、风险部、投资部、备金部、考核部。各部以会董为总长,聘请各行业顶尖人才为部员。 总理及两名会董以上者皆有权对任何从事银钱业之个人及组织展开调查,董事局亦必须每年一次例行对全体银钱业进行统查。 统查及抽查皆由一名会董全权负责,各部派出专员参与,清查目标银钱业个人或组织之全部或部分内容。’ ‘第三款——日常庶务由总理负责,会董有监查总理之权力与义务。’ ‘第四款——银监会监察从事银钱业之个人及组织之经营与行为必须符合银监会所规定之条例。违反条例者,视情节之严重与后果之损失,可处之以警告、罚款、暂时性禁止营业、永久性禁止营业。 凡在上海从事银钱业之个人及组织必须获得银监会之认可后,才可营业。未经银监会批准、或因违反条例而被禁止营业者,若私自营业则被视为非法营业,可由银监会举报报官。 银监会之成员不得与非法营业者进行任何交易往来。 银监会条例适用于所有在上海有银钱业务之个人及组织。 条例之具体内容可待银监会成立后再行协商。新订或修订条例之内容需由三分之一会董召开董事会讨论。新订或修订后的条例需要三分之二会董确认方能生效,而现任总理则有一票否决权。’ 如此详细的规章制度,让刘安生心中不由得感叹对方是早就准备好了。 不过,若是自己能混个会董出来,这个银监会也不是那么坏…… 刘安生心想如果自己当上账务部总长的话,岂不意味着全上海各界银行钱庄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己手? 不过,在答应之前,他还是有些疑虑的。 “这个会董……究竟该怎么选出来?” 刘继业解释道:“这样的,待此轮风波结束后,便在上海的商务总会召开会议选举银监会和证监会的会董;届时每个会员都有一票,十二名票数最多者便可当选会董。” 刘安生算了算,目前上海商务总会里有会员大概六百多人,中间他也能拉上不少支持者……不过同时,竞争似乎也是蛮大的。 “以后便是每四年都选举一次吗?” “正是如此……不过术业有专攻,若是让不通银钱业的人当上会董,意义就不大了。因此两会会董都必须有银钱业背景之人。” 这话刘安生爱听。这样一来,竞争就大大地减少了。 原本是六百多人争抢十二个位置,现在一下子变成三十多人,压力少了二十倍。 “嗯……”不过再怎样心中意动,对于未来出现一个能够管到自己的组织,刘安生终归觉得不安心。况且再说,他也未必能够争抢到一个会董的位置。 偷偷看了看在场三人一眼,他心想这三人作为始作俑者必然是会当上会董的。 自己的生意伙伴严义彬算是上海银钱业的元老级人物,家大业大,估计也能当上会董。 那个上海闻人虞和德机会也很大,尤其是此人与张謇和刘继业都走得很近……刘安生算了算,觉得还剩下七个会董的位置可以争,自己还是有些胜算的。 “……若是想拿你们三联银行的贷款,想必我是必须要同意设立这啥银监会和证监会了?” “是入股,并非借贷。”孙多森先纠正了一句,然后补充道:“没错。此乃接受三联银行救市的必须条件。”说完,孙多森从抽屉中拿出一份声明书以及一份合同,递给刘安生道:“在劝设银监、证监两会请愿书上签字,我们便可以开始草拟入股德源钱庄的合同了。” 刘安生一看,只见请愿书首页四个大字赫赫在列,分别是:张謇、孙多森、刘继业、虞和德……以及严义彬!! 他们是什么时候说服严义彬的!?刘安生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处滑落,大出意外! 下一刻,对自己的生意伙伴又是一阵埋怨。好你个严义彬!参与这么大的事情却也不告诉我一声!实在是过分的很! 虽然对严义彬产生了心结,不过刘安生却知道眼下这个请愿书是怎么也要签的。 尽管有个银监会在上头管着自己怎么也不舒服,但是再怎么样也比德源钱庄关门倒闭,自己卷席逃离上海躲债要强些!想到这里,刘安生再无犹豫。他接过了钢笔,在请愿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第255章 银监会(五) 第二百五十六章银监会(五) 第二天,严义彬上门找上张謇为其源丰润注资协商时,在请愿书上看到的却是刘安生的名字。 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三联集团三人四处约见各大银钱业的大佬,敲定银监会和证监会的事情。 在面对倒闭关门或者参与银监会时,大多部分人不管心中是如何不情愿,最终还是会在这请愿书上签下名字。 从内心深处讲,虽然许多人对有个监管机构管着自己很是抵触,但是却也被此次橡皮股票的投机行为引发的经济危机给吓怕了。他们也承认,若是真能够阻止以后再发生此类事情,并且能够保证银监会公正公开,自己也能参与其中,那么似乎这个银监会也算是个可接受的选择。 当然,也会有人数不多的死硬派,宁愿让自家钱庄倒闭也不希望出现个银监会来管控所谓‘自由、独立’的银钱业。 死硬派究竟是少数,于大局无损,张謇和刘继业等人也乐得减少一些投入,坐看这批钱庄倒闭,空出市场份额来。 经过半个多月的努力,刘继业等人不单与大多数钱庄订下了协议,转入巨额款项至各处钱庄,稳定了上海的行情,也初步理顺清楚了此次风波的范围。 整个上海的银钱业,以投机方式直接牵扯入橡皮风波的钱庄共十五家,亏损金额在一千二百万银元左右。通过拆借、接受橡皮股票抵押等方式间接牵扯橡皮风波的钱庄则多达五十八家,亏损三千五百万。除却银钱业外,普通投资者损失也很惨重,只是他们由于所涉及面没有银钱业广泛,产生的影响也较有限。 与之相比的是,前前后后,把全部都算上,刘继业个人在橡皮股票危机中赚入了两千三百万银元,折合一千五百万两库平银。其中包括从麦边及白克尔等人勒索出来的七百多万银元、个人投资赚得的八百多万,以及从三联集团分得的七百多万。 同时,刘继业商业上坚定的盟友孙多森与张謇也各自入利千万,虞和德亦有数百万的收入。 在上海金融界因为卷入橡皮危机而萧条的时候,大赚特赚并且手握上千万现金的三联集团便成了整个上海,乃至整个中国当之无愧的第一大财阀。 三联银行向银钱业输血金额达到一千八百万银元,待上海商务总会开始协商银监会成立事项、准备选举会董时,三联集团及其相关的人员已控制了上海近半的银钱业,并且将所并购的许多钱庄进行了资产重组。 上海银钱业的资产重组非常复杂,牵扯到股份互换、以及利益交易。 最终,待一切尘埃落定后,上海金融业已形成了六家龙头银行:虞和德及严义彬等宁波帮控制的四明银行、兴业银行、三联财团名下的三联银行、严义彬严家的源丰润、以德源钱庄及义顺祥等数家钱庄合并后重组的劝业银行、以及十余家小的钱庄和票号改组合并后新设的实业银行。 7月8日,上海商务总会正式召开全称为中国上海银钱业监促总会的成立大会,并在会议中进行了十二名银监会会董的选举。桌面底下的各种利益交换,最终得出的结果是:刘继业、张謇、孙多森、虞和德、严义彬、陈薰等人皆为会董,其余还有著名洋行买办如周宗良、大清银行上海分行经理,金融界名人宋汉章、上海商界首富及商务总会协理朱葆三等名流。 次日,新成立的银监会董事会议中,众董事不光议定了章程,基本上维持刘继业的版本,并且通过会董投票选举出了首任总理,朱葆三。 由于刘继业及张謇等人极力地将上海最有势力的宁波帮拉入参与银监会设立当中,并且连总理职务都让与了宁波帮成员,再加上救市时手段公道,因此大家不仅没有撕破脸皮,彼此合作反而更加密切了。 董事会上共同设立的章程基本上规定了各银行所发行票据不得超出其准备金的25%、统一规定了上海银行界最低及最高利率,规定了银行界的管理人员资格、设定了银行界投资的风险评估机制,并且规定了违反章程所带来的后果和惩处。在事实上,银监会成为具备公权力性质的机构。 某种意义上,随着银监会的成立并且正式开始监管银行业后,全上海的银钱业机构都受其监管。由此带来传统的银庄也自此开始淡出画面,取而代之的是效仿西方和日本制度所建立的现代意义上的银行。 在这场金融界的大洗牌过程中,获利最大的自然是三联银行;它在大量入股、重组、并购上海钱庄后,至1910年8月10日,吸储金额已达到了骇人听闻的一亿三千万银元、办事处遍及全中国各府、业务量占据全中国银钱业界的三分之一、在不同层面上共拥有资产四千八百万银元,成了当之无愧的巨无霸产业。 正是由于其强大的根基,参与设立银监会并且三大股东皆是银监会内会董,再加上仿佛永远不会枯竭的现金流,使各地士绅都对此银行充满信心,认为其永远不会倒。给人安全的感觉,低风险,以及张謇、刘继业经过上海救市后暴涨的人望,使三联银行在短时间内就吸收了大量的储蓄。 尤其是一批原本将钱存入租界的富人,在见到洋人银行也撑不过橡皮危机后,转而将钱存入看似更加放心的三联银行中。 有一万万三千万银元为准备金,理论上三联银行若要开始发行钞票,能够发行将近五万万信用额度十足的银钞,比大清银行还要厉害。 只是三联银行暂时尚无发行钞票的计划,而这也是当初刘继业等人与朱葆三等宁波帮达成了协议。朱葆三等人加入银监会的条件之一,便是三联银行暂缓钞票发行,期限为两年。 毕竟若是五万万额度十足的钞票流入市场,其他银行发行的钞票贬值是必然的,将进一步打击这些本就因橡皮危机而深陷泥潭的银钱业。 尤其是这样做的结果会造成上海银钱业里三联银行从此一家独大,而不是现在这样多家并存的局面。 同样,三联银行若是与宁波帮交恶,陷入内斗中,就是能赢也是惨胜,何不如现在这般大家共惠共利,一起赚钱方便。 不过三联银行大规模扩张造成短期内人手不够,刘继业等人于是开始广泛收拢一批从海外归国的留学生。其中最被重用的当属毕业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商学院的江苏镇江人,陈辉德。此人曾参与筹备南洋劝业会,被张謇认识后赏识其才能,推荐入三联银行,在参与设计银监会章程时提出了许多新颖的想法,与刘继业在许多地方不谋而合。 银监会成立后,陈辉德因刘继业和张謇的赏识而破格提拔,担任三联银行江苏分行协理,这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已经是破格重用了。 三联银行随着业务量大增,规模扩充一倍多后,其组织也发生变化;银行总部设在上海,直接负责包括两江、浙江、上海在内的华东业务。总部下设华北、东北、西北、华南、华中、云川六大分部各分部下按省份再设分行。 上海的金融业经过一系列的洗牌、交易,最终在八月底恢复了平静。市场稳定下来、商人重新有了信心,金融危机才发生未久就被遏制,无形中避免了一场巨大的经济危机。 同样的,宁波帮等商人也开始效仿三联集团,开始将原本只是松散联合的产业开始逐步加紧合作和联系,初步形成了浙江财团;未来中国实力最雄厚的两个财团已开始正式成型。 在这个过程中,刘继业并不处于强势的地位;他只是在引导局面走向自己所希望的样子。 三联集团内,股份最多的是张謇、性格最强势的是孙多森,他刘继业都不占优。三联集团之外,他刘家的资历和产业相比严义彬、朱葆三等人也都差了不少。可以说在硬实力方面刘继业从来不是占优势,他更多利用的是对历史大势的了解、并且顺应了这股潮流。 其实银监会的真正作用除了统一银行业之外,也是通过设立各个会董,让上海金融界的重量级人物参与其中,使他们开始逐渐合作,将原本松散的力量集合起来。 只有这样,中国本土的资产力量才能够从松散走向集中,才能够抵御西方列强的资本入侵,才能够有财力启动工业化并在中国发展出一套完善的工业体系。 说到底,刘继业的一切目标都是围绕着工业化进程而展开的。 上海作为中国的金融和商业中心。上海金融业的现代化、体系化,也意味着中国的金融真正开始现代化。通过银监会,上海的金融业开始逐步统合,既减少了内耗,也通过三联银行的引导使大量资本开始流向轻重实业,大大加速了中国工业化的进程。 效果也是显著的。 从1910年7月中旬至1910年10月左右,投入机械生产相关的实业的银行借贷资金就达到了八百五十万银元,短短三个半月的时间中国的工业增长达到了7。5%,超过了历史上任何一段时期。 三联集团亦在这段时间扩大了其在轻工业方面的投资,涉足各行各业,并且投资准备修建沪宁铁路与沪杭铁路连接。当然,所用 当然,其中也有南洋劝业会巨大的示范性作用、以及橡皮股票崩盘造成投资者短期内对投机和概念性投资失去信心的原因。 随着刘继业的引导,中国的工业化基础开始牢固,与之配套的关键:金融界亦开始现代化。 更重要的是,刘继业在其中开始扮演决定性角色。 第256章 错看 第二百五十七章错看 “虎子!” 第三十四标在进行野外射击训练,地点在紫金山。全标以队为单位进行分批进行射击训练,而已经射击完毕的李虎子正躺在草地上休息,嘴里叼了根枯草。他顺着声音扭头一看,只见穿着哨副军服的张保财朝自己挥手,同时快步走了过来。 靠在李虎子一旁的江有才一见是军官,条件反射般地跳了起来,朝张保财敬礼。 “这小子咋回事?”张保财已蓄起了胡子,人显得成熟了不少。他走进后,看到江有才毕恭毕敬的样子,也不搭理而是问李虎子。 “苏北的小老乡,甭理他。”李虎子还是躺在地上没动。 “正好保财你来了,看看炳子从苏北寄来的信。” 当初随李虎子一同进军营的小伙伴们如今都已成熟起来;李虎子成了机枪棚目、孙炳期满后退役,拿着攒下的军饷回了老家苏北买了十几亩田、小名二狗的陈岸生也退役了,不过却是进了三联集团担任护卫、而当初年纪最小的张保财进了军队后在文化课上非常用功,也懂得巴结上司。在刻苦学习了国家主义的理论知识后,慢慢得到了队官邓吾峰的赏识,觉得这个年轻人肯下工夫研究国家主义,是可教之才。 在邓吾峰的推荐下,张保财先是进了文学社的外围组织。在经过一段时间观察后,于半年前正式成为文学社的一员。 成了文学社社员,变成可信任的人后,张保财的仕途自然就顺畅很多,不仅没有退役,反而被邓吾峰提拔为哨副,正式步入了军官队列中,虽然是最低级别的却依然是军官。 张保财当上了哨副后,一切言行举止都模仿上官邓吾峰,并且留起了时下军官中最时髦的欧式小翘须。虽然是最低级别的军官,却也成天衣冠整整,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军装得是笔挺的、裤子得是烫顺的,白手套更是一尘不染。 志得意满后,就连称呼李虎子,也从原本的‘虎子哥’变成了如今的‘虎子’。 接过孙炳的信,张保财显得有些不耐烦,匆匆读了一遍后,随手还给李虎子道:“这炳子真是没出息了,甘心回家当个老农,呵呵。” 李虎子知道张保财与孙炳不对付,也知道对方根本就没有认真看。 “炳子信上说,咱老家又有了旱情……” 在一旁的江有才难得插一句进来:“是啊,我当兵前,家乡里多是穷的揭不开锅,粥都喝不上一碗、官府却还来催税催捐……” 张保财既不耐烦也不礼貌地打断了江有才,对家乡的情况没有丝毫兴趣。他蹲下身子,看着李虎子道:“虎子,我来找你是希望你好好学习国家主义,我想把你推荐给邓长官!” 见李虎子沉默不语,张保财语速加快道:“虎子你咋不明白哩!你还看不出来咱们标里头,只有精通国家主义,又有长官保荐的人才能高升吗?像邓长官,原本只是哨长,现在已经是队官了。而你跟的那廖元,他和那个赵昂一样,都是没啥出息,不跟着刘标统,以后肯定是没有前途的!” “听兄弟的,跟着邓长官、跟着刘标统走才能升官!就像兄弟我一样!” 李虎子依然不说话,张保财却以为对方意动,趁热打铁道:“国家主义可是刘标统弄出来的,现在全标、全协都信!那是世间真道理,再对不过!兄弟跟你说吧,咱们可是有个专门研究国家主义的组织,只要进去了就能当大官!不过要求很严格,对国家主义必须精通……虎子你好几次国家主义的考试都没考好,我就是想像邓长官推荐也开不了口哇!听兄弟的,只要学好国家主义,兄弟再跟你说说、走通点门路,一定能让你跟兄弟一样,当上军官!” “到时候我做队官、你做队副,多痛快!是不?” 李虎子沉默地看着越说越激动的张保财,感觉再也认不出来自己的小兄弟了。 以前村里老人讲有人得了魔障、被财物迷住双眼,最后家破人亡的故事。那时李虎子还不明白啥意思。现在看张保财,忽然明白了魔障是何物。 李虎子受老上司廖元的影响比较深,对这些小团体从来都不感兴趣。 国家主义的话,李虎子虽然觉得有道理,却也很赞同廖元的想法:既然是军人,就应该服从命令、扯其他的都是吃饱了撑的! 眼见张保财还在滔滔不绝,李虎子终于忍耐不住了。 “保财,够了。” “虎子,你啥意思?” “没啥,你可以走了。” 张保财脸顿时铁青了起来。自从他当上军官后,还没遇到过下官顶撞自己!有心想发火,只是对面的人却是自己许多年的老大哥,曾经照顾过自己,心中还留存着一丝情分。 “听你虎子哥一句话……”李虎子站了起来,上前半步,直直看着张保财双眼道:“官是好,但是人不能只想着当官啊!大道理你虎子哥也不懂,说不过你。你小子从小就机灵,很好、你当上军官了,虎子哥也为你高兴……可是啊,人总不能忘了根啊!” “我对当军官没啥兴趣,我就想安安稳稳做我的棚目。我知道保财你眼见开了,心大了,就算是队官也满足不了你。可是我还想说,有的事情是强求不来的,做事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张保财忽然一挥手,极不耐烦地打断了李虎子。 “虎子!我是念着旧情才想提拔你,你……你凭什么说我!?我早就不是保财了!我官位现在比你还大!你凭什么!!” 一边说,张保财一边往后退。 “你还真以为我们还在扛麻袋吗!?凭什么!” “我真是看错你了!” 说完,张保财朝后倒退,然后快步离开。 望着已完全变了模样的小兄弟,李虎子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落寞的表情。 旁边的江有才尴尬之余,本想八卦一下两人关系,但是再看李虎子,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第257章 迂回 第二百五十八章迂回 就在第三十四标在进行射击训练的同时,驻扎苏州的第二十三混成协也开始了全协对抗性演练。 对抗性演练是刘继业从第十七协带过来的传统,经过几次尝试、吸取教训并改进后已愈发成熟,也培养出了一批熟练的参谋负责评判,参演官兵也都明白了过来。 当初第三十三标与第三十四标曾一度在训练场上火并的场景再没重演。 刘继业调职第二十三混成协后也将此传统延续,并且由于随行带了一批第十七协的参谋,如今也第二十三混成协也形成与第十七协一样的惯例;一年两次例行演练,分别在春天和秋天,每次考核不同的内容。 上一次对抗性演练是考察的攻防战,这次参谋则别处新意,将演练弄成了长途机动战。 第二十三混成协分成两部;南军及北军。北军以第四十五标配以炮兵队、工兵队组成、南军则以第四十六标及骑兵队组成。 对抗性演练预计进行五天时间,设计的内容是北军将南军一营部包围在松江地带,此部一营就地设置了半永久性阵地死守,而南军主力部队则从苏州出发火速增援。北军的预设目标是全歼被包围的南军部队,而南军的预设目标则是救出友军。 由于目标不同,两军的配置也有区别;像需要攻坚的北军就配备了炮兵,而需要长途增援的南军则配备了骑兵队。 1910年8月18日,演练正式开始。 各部按部就班,北军及被包围的南军事先转移至演练地点,南军获得了两天时间来就地修建阵地。 有刘继业在军队中普及日俄战争经验以及当今世界最新战术,使得第二十三混成协的阵地修建水平有了飞跃性提升;防跑洞、锯齿型战壕、铁丝网、机枪阵地一应俱全,就连前一阵子北京陆军部派来专员考察各地新军编练情况的军官,在见了第二十三混成协阵地后都被惊叹住了。 “真是固若金汤啊!”当时的陆军部专员是如此感叹的。 “这乌龟壳真难啃!”同样,演练开始后,北军总制官、第四十五标标统蒋方震在实地考察了敌军阵地后,也难免长出一口气。 “百里,谢十(第四十六标三营管带)这个阵地,想拿下来只有两种办法;用炮队猛烈轰击完了再拿人命填、要么以优势兵力迂回包抄,从阵地薄弱处突击攻进去。” 蒋方震扭头看了看正参谋官史久光:“就按照事先的作战方案进行吧!” 参演两军托了刘继业大笔资金的福气,都从美国进口了设备及专业人员,如今已在营的层面配备了野战电话。因此在拉好电话线后,蒋方震及史久光可以直接从协指挥部通过电话将命令传达下各营,而不再需要像以往那样命令靠传令兵的一双腿。 当然,营以下还是需要传令兵,不过到了队的层面传送距离也短,在二十世纪初的作战阶段还不需要电话。至于更便捷的无线电,虽然已经在欧洲军队开始配备到师团级别,至少现在中*队中还没有哪家能够配备起来。 第十七协经过多次对抗性演练后,以形成了‘不打呆仗、不打死仗’的习惯,能穿插就穿插、能迂回就迂回,每次总试图通过最少的损失来完成战果。同样的习惯也被带入到了第二十三混成协,因此在制定作战计划时,蒋方震及史久光等人第一个设想的就是如何绕过阵地的最坚硬部分,凭借优势兵力三面围攻,攻击其薄弱点。 这种战术的灵活性、能不打硬仗就不打硬仗的习惯对军队的移动能力、指挥官对部队的掌控能力、以及部队之间的协调和沟通都有很高的考验。之前的演练中,就曾有过不少时候由于各种事先没有考虑到的突发情况造成具体的实战结果与作战计划发生严重偏差。既有因部队沟通不足导致阵型中出现被对手利用的漏洞,也发生过两只部队因沟通不畅而走错了方向。 经过不断的调整、纠正、改进,第二十三混成协也逐渐提高了自身的战术水平。 这次北军的迂回在观操的协统刘继业看来就相当不错。距离完美还有很远的距离,但是军官对部队的掌控能力、步兵的机动性已经不输甚至略超日俄战争时期的日军了。当然,真上了战场后能否发挥出此等水平还不确定,但在大家都是战场新兵的清末新军中,第十七协和第二十三混成协绝对是首屈一指了。 刘继业参加过彰德秋操,直观过北洋军的实力;或许在火力上北洋军占据优势,训练也很有素,但是他们的战术依然停留在布尔战争之前,依然存留着打呆仗的习惯。 就算放眼世界,现代战术意义上的运动战也只是少数眼光独到的军官认真琢磨过,欧洲传统列强军队主流上对战争和战术的认识还停留在普法战争。 北军迂回运动很顺利,南军也没有坐视自己被包围,而开始调整阵型,放弃了一些已陷入包围的阵地,将兵力收拢,并随时准备起一只预备队,一旦北军发生什么差错的话就进行小规模反击。 两军你来我往,刘继业与协副敖正邦就在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坡上,拿着望远镜时刻观察着两军的动向。 “文鹿,看来谢十准备的很详细啊。” 敖正邦看着杂而不乱的队列,轻轻地点头。 “上次谢十就是弄错了命令,把三营给带出了练习场。要是这次还不改进,那就要考虑让他去管理军马了。”话说完,刘继业放下望远镜,补充了一句:“不过知耻而后勇,第三营至少目前看,表现确实不错。” “我等演练的地点多是在江南地带,为日后征战考虑,或许应该多增加一些丘陵、森林等地理位置的演习了。” 敖正邦自加入了文学社后,也是一门心思投入到未来起义后如何进行北伐,因此希望能够提前为革命军队进军山东等地做好准备。 刘继业也觉得这个建议有道理:“子瞻所言甚是!下一次演练地点,就定在江宁钟山吧。我与徐绍桢说一下,争取让第十七协与第二十三混成协办一场联合操演来。” 第258章 地方 第二百五十九章地方 西元1910年10月15日,经过全国各地立宪派此起彼伏的速开国会请愿运动,清廷终于迫于铺天盖地的舆论压力,承诺接受部分速开国会的请愿要求,将原本的立宪期限从九年缩短了三年,即定在宣统五年也即西元1913年召开国会,并将责任内阁的设置日期从1912年提前至1911年新年后。 清廷的这个让步,背后是立宪派将近两年时间的不懈努力;全国征集了超过一百三十多万签名、全国平均各省有十余咨议局议员北上北京请愿、各地游行等活动不下千起、发动参与的人数超过数十万、许多青年议员不惜以割脉、自残的方式请愿。此外,更关键的是各地的立宪派广泛上书本地地方官,开展工作,使得包括东三省总督锡良、湖广总督瑞澄等地方大员最后都站在了立宪派的这边。 以张謇、汤化龙等人为首的江浙和湖广立宪派对此让步虽不是非常满意,毕竟他们希望的是在一年内就召开国会。但是毕竟朝廷已经有所表态,而且朝廷在让步的同时也再次严令重申不得再次请愿,因此这两地的立宪派议员也觉得战果暂且足够了,不宜再行追逼朝廷。 于是很快江苏、浙江、江西、安徽、湖北、湖南等地的立宪派就响应了朝廷的‘毋得再行渎请’号召,恢复了平静,咨议局重新开始运转,请愿活动也随之基本上消失了。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对清廷的让步程度表示满意,亦有一部分请愿人士认为并无再等三年的必要,认为清廷的这次让步力度不够,依然要求立即召开国会!其中尤以东三省的议员最为激进。 对此,清廷也做出了激烈的反应,直接强硬地下令遣散在京的请愿代表,强行将不愿遵从的东三省代表押解回籍。稍后,将口号最激进同时也是在请愿运动中最活跃的直隶请愿代表温世霖找了个借口发配新疆充军,以杀鸡儆猴。 清廷的这种行为虽然暂时平息了各地立宪派更加激进的呼喊声,但是不满并未消失只是被强行压制,在清廷看不到的地方暗自发酵。 在开办了半年多的南洋劝业会闭幕会上,张謇便在一同参加闭幕式的刘继业面前表露出对朝廷*残暴的不满。 “无论如何,发配伊犁也着实太过分了!如此行径,当真是不尊重我等议员!”午饭时,张謇很难得地在抱怨不止,胡子随着脑袋不时晃动。 “西人之议会中,议员在未剥夺议员资格前,是有被法律所保护之治外法权的!而朝廷此次直接降罪温世霖,完全是侵害了议员之根本权利!若朝廷能够随意处置议员,咨议员、乃至国会不就形同虚设了么!” 刘继业附和了张謇两句,问道:“季直公打算如何做?再度发起游行运动,为温世霖谋公道?” 张謇叹了口气,似有无奈道:“如今摄政王专断,若是老夫等再行请愿事,恐怕会完全惹怒朝廷,使之前的成果前功尽弃啊。虽有不甘,不过目前还是先静一阵子,待明年责任内阁出台后再做考虑吧。” 抱怨归抱怨,真让议员们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温世霖出头,甚至可能自身也被发配充军,绝大部分人也是不干的。张謇亦只能在刘继业面前抱怨,至少目前立宪派在得到朝廷的让步后也不愿意把事态弄严重。 刘继业知道自家父亲也是有着相似的观点,抱怨归抱怨,实际行动半分也没有。 大部分议员都是有资产有地位有身份的士绅,相比寻常热血青年都会多几分谨慎、多几分利益上的考虑,而少几分冲动、少几分理想主义。 而且与如文学社这般有完整组织、严肃纪律的政治团体不同,全国各地的立宪派并无一个能够统筹大局又有威望的领袖;张謇、汤化龙等人只是在其地方有很高影响力,出了湖北、江浙后其影响力将大减。此外,立宪派的全国请愿组织也非常松散缺乏约束力,各地议员可随意入会随意退会,连章程也无。 而全国的立宪派们至少到目前为止大多还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量,并且觉得朝廷会法不责众、所以请愿运动无甚风险。当真让大家冒杀头风险,估计如今数十万的立宪者一下子会少一大半。不过也正是因为立宪主张反映了全国绝大部分士绅的意见,符合‘民意’,所以才能如此声势浩大,清廷最终也为避免触怒全国而选择一定让步。 对立宪派的研究,刘继业在文学社内曾数次组织社员讨论,也早就预测出了清廷和立宪派最终会各自让步妥协的结局,因此对张謇的反应没有丝毫意外之处。 抿了口茶水,张謇似乎觉得气氛稍微沉重了点。加上刘继业本人虽然与自己亲近,却由于军职的身份而没有明面上加入立宪运动,因此有些东西也不方便与其细解,便转换话题道:“这次劝业会,可谓大获成功啊!我三联集团单单金牌就获得二十三枚,其中铁轨钢还力压汉阳夺得头彩,连四川铁路也有订单了。” “用好铁制造的农具也销售广泛,拿下江苏与安徽相当份额不是问题。” “说及农村……”张謇直了直腰板。 “老夫仔细考虑了文鹿你的建议……老夫觉得,确实应该派些人去农村考察一番。看看这两江辖区内的农户究竟匮乏哪些农具、其……购买力又如何,如此来确定相应的农具产品。” 听到张謇同意了自己的想法,刘继业心中有了喜意,笑道:“天下十户八户务农,若是能够仔细考察农村,把情况摸清楚后再制造出绝大部分农民都买得起、又能提高亩产的农具出来,那三联集团等于是把市场扩展到了全国的每一个角落!单个虽少,但是八千万有余的农户和起来,若是每人花一元买锄头,那也是八千万呢!” 说到兴头上,刘继业一时忍不住将心中设想也透露了一点:“而且,农村借贷也是一块被人忽视的巨大蛋糕!季直公可知,像苏北农村,农民春播时借贷农具种子,利息是三分八!秋后略有下降,大约是二分二。至冬季青黄不接之时,利息能高达五分五来!” “如此高利贷,却被掌握在本地乡绅手中,既使农户生活痛苦每年收入都拿去还了利息而无力投入生产,又使大量资金被乡绅闲置而无法投入工业生产!太可惜了!” “如果三联银行能够将支行开办至村,以年贷款二分一的利息就足以有盈余,还能减轻农户负担、让其得以以贷款而购买更多三联集团的农具等产品!与此同时,亦可向数千万农户提供储蓄服务,则我三联集团能够获得的金额将非常恐怖!破万万存款亦绝非妄想!” 刘继业的声音变得急促,音调也高了许多,是他难得的有了兴奋的感觉:“同时,三联银行为农村降低利息,服务广大农民,亦能获得天下民望、以及广大农民之好感,对于将来销售农具等产品事实极有好处的!” “将业务从城市扩展至农村,一来可以增加三联银行的利润、二来可以降低农村利率使农民有闲钱购买三联集团之产品、三来可以吸取海量存款,聚沙成多、一举成为全国银钱业的龙头行业!四来,可以增加三联集团的声望,对销售也有诸多好处!” “最后!”刘继业喘了口气,见张謇已听得瞠目结舌,发表了自己的最终总结道:“全国财富虽集中在城市,但农村拥有广泛的人口和市场,不容忽视!更何况如今广大农村并无有多少公司注重,三联集团可获得宝贵的先机!而且季直公也当知道,当今中国之贫困根源,与农村之贫困是分不开干系的。投资农村,使农村创造更多价值是互惠互赢的做法,能够培养出市场来、卖出更多产品,又能减少贫穷,增进国力,利在千秋!我认为三联集团可以适当地开始做准备、争取五年内正式进军农村了!” “文鹿……”张謇花了好一阵子时间消化,摸起胡须,又揉了揉眼睛,只觉得大脑有些因接受不了如此多新奇甚至古怪的想法而肿胀难耐。 “地方士绅有多依赖高利贷,文鹿可知吗?全国村庄数以万计、三联集团若要办到你说的,要花多少钱、多长时间、用多少人?如此成本文鹿有核算过吗?此等行为,虽有利处,但要得罪的人太多了……成本也着实太高了。咱们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此刻经营很好,何必要为了一些遥不可及的利益而平白害了这许多人呢……” 张謇虽未明说,却也基本上表明了他并不支持刘继业的态度。当然,习惯性的,他的话也并未完全说死:“日后、日后再议吧。现在先考虑卖农具这一件事情就好。” 第259章 新旧 第二百六十章新旧 最终张謇还是否决了刘继业的主张。 不过大家都是精明人,彼此又有着诸多合作,不会因为刘继业提出了一个‘激进’想法就导致双方的关系产生什么变化。而刘继业也知道若是张謇都不认同,去找孙多森也是无望,三联银行进军农村的方案也就只能暂时搁置。 张謇其实说的没错,刘继业深知如果三联集团将金融业开展至农村,向广大的农民提供相对低息的借贷将极大损害地方地主的利益。 传统上中国地主的收入主要来自三项;地里所产出的农作物、佃农等农户租用土地的租金、以及高利贷。其中尤以高利贷获利最多,以利滚利不出三年所借款项就能翻好几番,许多大地主最初便是以高利贷发家,以他人家破人亡为代价而得以置办数不清的产业。 同样,刘继业也知道中国农村之所以长期得不到发展,近乎停滞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农民被高利贷压得抬不起身来,无法将自己所获投资带来增长,反而只能不断地向高利贷输血,忍受压榨。 农村高利贷既是地主的压迫手段、也是农民人身和财产的束缚、更是推动社会发展进步以及工业化的重要障碍。 在文学社的讨论中,刘继业一直有关心如何农村工作。目前文学社的绝大部分主体全是江苏、安徽一带的中低层军官,混之以少数士兵,因此还不具备开展农村工作的基础。 尽管如此,刘继业还是努力推动让一批农村出身的下层军官和士兵进入文学社,甚至部分优秀的担任执行委员,并与他们积极了解农村的状况,听取不同阶层出身的人对同一问题的看法和感受。 比如最近两年苏北农村普遍欠收,破产农民日益增多的问题。这个问题问小地主出身的军官,他们大多会认为造成问题的原因是前阵子发了水灾、水利设施经久失修,以及新政带来的苛捐杂税的后果。 同样问题若是问大地主出身的军官,除了天灾和重税之外,也有一部分军官认为农民破产是因为佃农好吃懒做、民风败坏使许多人不务正业所致。 而农村底层出身的士兵,却会将责任推到地主身上,认为地主为了转移苛捐杂税而加重了租子、提高了利息,再加上天灾才会导致最终破产的悲惨局面。 此外,这些来自不同出身的人也用切身经历来增加说服力;比如大地主出身的军官就会举出例子,类似什么村里的王四不好好务农,成天赌博借高利贷,最后卖儿卖妻把祖田也给丢了,只能当乞丐。又如远方表哥本也是殷实人家,却年少轻狂被当地失地农民所骗,入了赌场输完又输,最后数百亩田地都入了他人手中。言下之意,那些破产农民无甚好同情的,都是些为非作歹的地痞;是因为他们自身品端不好所以才会破产失地,并且造成连锁反应顺带败坏了当地民风,连好人家都被这些人哄骗遭殃。 而底层的士兵却会讲述自家如何悲惨,一年所得泰半上交,种水稻的却连白米饭也吃不起。尤其是佃户出身……不,文学社如今一千六百名成员中一个佃户出身的也没有,最多是家中有佃户亲戚。从这些人口中,刘继业亦得知了佃农的悲惨境遇。 有些良心的地主收四成左右的租子、而那些无甚良知,双眼只盯着钱看的地主,所收的租子能高达七成五!佃农幸苦劳作一年下来根本留不下几块钱,一旦遇到天灾*没有任何抵御风险的能力,只能借高利贷,最后债务缠身卖儿卖女。 农民由于一年所得不足,又由于遭到官府和地主的双重压迫使得抵御风险能力非常低,这是农村普遍的问题,只是这一问题在佃农身上尤其严峻。 为了找出能够解决农村问题的办法,刘继业曾在文学社内组织了好几场讨论,将不同阶层的人分入不同小组,各自给出解决办法和理由。在这些讨论中,可以很鲜明地看到阶级不同带来的解决方案的明显区别。 上层的军官们认为官府应该减免农村的税捐,大力发展水利设施,引入新式的农具,亦有一个小组提出应该引入西方的化肥来提升农村生产力。低层的军官和士兵则有更多人主张限制租子、甚至有人提出应该将农田重新分配。 相对而言,由于都接受了初等的国家主义理论,文学社内的军官和士兵相比其他同一阶层出身的人而言,更能够接纳新式思想。 这些讨论时而激烈、时而平和,但由于每次都有文学社高层在因此都还算有序。在数次讨论之后,刘继业、蒋方震以及张孝准等人最终从无数方案和讨论中得出了一个大致的改善农村情况行动方针;一方面通过引进新式农具、机械、化肥来提升农民的生产力,另一方面也必须通过强力手段削减租金和限制高利贷利息。 正是定下了这一方针,刘继业才会想到借三联钢铁厂产能过剩的名义,而极力主张三联集团开始向农村销售新式农具,开始逐步实现方针的第一个部分;通过引进新式农具等更有效率的生产方法来提升农民的生产效率。 减少租金部分需要等未来掌握了政权后才能通过武力为基础进行,但是刘继业等人认为限制高利贷利息方面可以现在就开始布局;方法同样是借助三联银行向农村输入低息资金,通过商业手段来达到降低利息的目的。 不过三联集团并非是刘继业所独有,张謇和孙多森同样也是大股东,此等事情也必须要征得他们的同意。 本来刘继业认为张謇相比孙多森多了些理想主义,应当是更能说服的对象,却发现对方同样是不愿意为了看不见的利益而得罪天下无数在农村从事高利贷的地主。 张謇的行为刘继业可以理解,本也对此有过判断。 早在刘继业开口提及农村借贷问题之前,文学社内部就曾对张謇的反应做出判断,大部分人认为他拒绝的可能更高。因此当张謇真的表露出拒绝的意思时,刘继业也并不意外,他本就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 张謇或许还没有察觉,刘继业却从来都知道这些实业家与自己并非一路人,只能是盟友。就算是状元郎、就算张謇再有报国的心思,面对要得罪天下数以十万计地主的时候,也会选择退缩。 并非是张謇有多么胆小、或者是多么自私,只是他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觉得得罪这些人没有必要,而且也觉得会有其他‘更好’的方法来解决农村问题。 说到底,在‘状元实业家’、‘上海大亨’、‘金融大佬’这些表象背后,张謇依然是旧时代的人。是从小熟读四书五经最后成了状元郎的旧时代人物。其思想必然留存着浓厚的旧时代印记,相信地方自治,相信宗族的力量,相信通过儒家经典来教化百姓便能使社会安稳。 本质上张謇,以及其所代表的这一时代中旧社会的精英所崇尚的,是通过效仿西方所建立的工业、军队来维持传统中国儒家的社会秩序,不过是‘中学为体,西学为辅’的一个变种。 也正是因此张謇才愿意花时间和精力去办置重工业,却不愿意触碰可能导致社会动摇的农村高利贷。 张謇能够以状元郎的身份毅然辞去官身,投身实业当中,并一手将通州从破旧的渔村变成中国最现代化的城镇之一,其足以称得上是旧时代精英中最开明,最有胆气的人。同时,又因为其与刘继业相处那么久而变得颇能接受新式思维,眼界和思维高度也是超过了寻常旧时代精英。 然而就算是张謇也不愿意触碰社会改革的表皮,对得罪地主望而生畏,这让刘继业明白旧时代的精英是无法成为真正的同志。他所能依靠的,未来实现国家主义理想的,只有可能是一批没有经典束缚而成长起来的青少年。 从内心深处,刘继业觉得绝大部分文学社员;就算是张孝准和蒋方震等人,都有其局限性,都有着旧时代的许多残留而无法真正理解自己。其中只有绝少一部分人能够摆脱旧时代的烙印。 不过好在如今经过清廷五年多时间的新政立宪运动,中国已经有数以万计的年轻学子接受了新式教育。刘继业愈发相信未来自己真正能够依靠的,就是现在还在小学堂、中学堂接受新式教育的这些年轻学子。 在刘继业原本的时空中,正是清末新政培养了一大批摆脱了儒家经典,接受了新式教育的学子,最终他们成为新文化运动的骨干,进而推动了中国思想界和文化界的现代化。 而在此时空线,刘继业亦终于认识到这些人的重要性。 现如今军权已基本稳固。从布局将来考虑,或许自己应该尽早入手,将目光从军队转移到课堂了? 第260章 中部总会(上) 第二百六十一章中部总会(上) 光阴似箭,时光流逝,一转眼便到了冬季。 11月份的上海天气阴冷潮湿,尤其是刚下过小雨后,哪怕外面披着大衣,寒气却无缝不入地直钻体内,惹得汽车内的刘继业打了个喷嚏。 ……………………… 上次他来上海的时候,曾与张謇、虞和德等生意伙伴一起重整了上海的银钱业,并一举当选上海商务总会董事、上海银监会董事,成为金融界举足轻重的大佬。 一个星期前刘继业再来上海,既是为了生意上的事务,也是因为要见一些人。 生意上,刘继业这次来沪,与张謇一起和美国宾夕法尼亚的梅隆银行专员见了一面。 本来梅隆银行由于三联钢铁厂过于依赖政府订单而对与三联集团合资兴趣乏乏。然而谁曾想到一场股票危机后,三联集团居然一下重整了中国的金融业,成了当今中国最有分量、同时也是最接近美国托拉斯集团的庞然大物。 实力的变化,再加上中国市场的吸引,使得梅隆银行最终改变了其之前的策略。 梅隆银行召回了与三联集团闹得有些不愉快的前任专员,然后从其宾夕法尼亚总部专门派出了一名董事会董事,同时也是梅隆家族成员之一前来上海与刘继业等人会晤。 派出如此重量级人物,也可看出梅隆银行对向中国扩张的态度。 这位从美国横渡太平洋来到中国与刘继业等人见面的大卫?梅隆年纪在四十岁左右,正是一个生意人最年富力强的时候。双方在公共租界内约见,各自都带了翻译;不过三联集团这边要是由刘继业负责说话。 十月底双方开始正式谈判。 首先梅隆银行对进入中国市场是很有兴趣的;不单单是在中国设立金融机构赚富人的钱,它同时也希望能够向无边无际的中国销售其产品。 而三联集团也希望能够通过与梅隆银行合作来引进新的设备并增加工厂效率、用梅隆银行大量的资金来促进自身的发展,同时为自身的产品打开美国的市场。 既然双方都有合作的意向,彼此也有互助互利的基础,谈判从一开始就很顺利,并且很快在一些无关紧要的方面达成了一致。比如大卫?梅隆只是提了一下刘继业便答应他在上海、天津、广州、汉口四个地方帮助梅隆银行设立办事处,并且愿意在一开始负责代办一批业务。梅隆银行亦原则上同意遵照上海银监会的一部分章程。 在大方向上,大家却有一些分歧;梅隆银行希望一开始先借助三联集团在中国设立了稳固的桥头堡,然后再谈进一步合作和合资。孙多森却坚决反对,认为应该一开始就敲定合作,然后再按部就班地进行。 双方就此问题争论了一个上午,最后大卫向总部派电报,又等了三天后才做出让步,接受了孙多森的意见。 在大框架定下来的时候,接下来双方就合作的内容又展开了长时间协商。经过数天的你来我往,基本上将合作的范围及内容给初步定了下来。 梅隆银行将向三联集团提供一笔二百二十八万美金,既银元五百五十万的贷款,年息颇低为三厘(3%),前十年还息、后十五年还本,分二十五年还清。 经过刘继业建议,双方合资成立‘花旗上海集团’,双方各出资四百万美金,各占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其中三联集团将拿出二百五十万美金现金,余下则以价值一百五十万美元的工厂、地皮等资产充资。而梅隆银行除了拿出三百万美金现金之外,也同意以价值一百万的技术、设备入股。 花旗上海集团总部设在上海,董事会八人,双方各派四人入会,经营业务包括提供跨国金融服务以及生产并销售各类产品。 在重工业方面,梅隆财团控制着美国绝大部分的铝生产,以及31%的钢材,在治金领域是大鳄级别。与三联集团合作后,梅隆银行将向马鞍山制铁厂提供全套新型设备,使其年钢产量到1912年时达到十五万吨。此外,梅隆财团将派人至安徽、苏北、山东等地考察当地矿产,届时将以花旗上海集团的名义开采煤矿、铁矿等。 轻工业方面,原本梅隆财团每年会从日本进口大量丝绸,如今则由三联集团负责提供。而三联集团亦将为梅隆集团全权代理其煤油生意,将在上海修建能够储蓄九千吨煤油的大型煤油罐。双方就购入煤油的价格、吨量亦达成一致。 总的来说,经过合作后,梅隆银行将通过与三联集团合资成立的花旗上海集团在中国开启金融服务行业,并且设立钢厂、煤矿,准备正式进入中国这似乎日益兴盛的重工业市场。同时,梅隆银行也为自己旗下的海湾石油公司的煤油在中国找到了销路,并作为回报将丝绸原料的采购地从日本转移到了中国。 其实虽然中国传统上曾长期几乎是独占世界生丝生产,但是至1870年左右却开始发生变化;其最主要的挑战者便是日本。在日本丝业起步阶段,其生丝出口不过中国出口的七分之一,而至1903年时,通过工业化生产压低了成本,日本已超过中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生丝出口国。到了1910年,美国作为全世界进口生丝最多的国家,其63%的生丝都是来自日本。反观中国生丝出口份额在全球市场都在缓慢衰退着。 传统手工业竞争不过成本低廉的工业化生产。 不过随着中国新政后开始的实业化发展,如张謇便在南通兴办新型缫丝厂降低成本,又由于三联集团大力发展缫丝业后,使得情况有了一定改善。更有效率的生产使中国生丝的成本和价格下降至能够在国际市场上与日本生丝竞争的地步。 若非是有这一前提,梅隆财团也不会放任日本生丝不要而‘照顾’中国生丝。 大层面的谈判暂时告一段落,双方在意向书上签下各自的名字后,剩下细节上的谈判就不需要双方大佬出面,交给手下即可。 至此,经过了长达一个星期的谈判,生意上的事情大致稳妥了,刘继业才总算是能够松一口气,能够有时间进行其第二个目的;见一群人。 ………………………… 美国产的oldsmobile轿车驶进上海法租界内的一座小花园内,缓慢行驶了片刻便在院子内的一栋精致别墅门前停下,司机张小顺穿着制服跳下车为刘继业打开车门。随着一身资本家打扮的刘继业走下车来,别墅的大门也同时被打开,一个管家上前将刘继业迎了进去。 这座位于法租界的带有南欧风格的小别墅分为三层结构,红砖蓝瓦,建筑占地五百多平方米,还有一个三亩地左右的前后院子。原本这座宅子是一个西班牙裔的大买办名下房产,后来此人卷入橡皮危机后无力偿还债务,房子被银行充公后被刘继业花十六万银元买下,成了其在上海的住所。 房子买下后重新装修,又从刘家各处调拨了一批人手,还请了当地的佣人,直到不久前才装修完毕。 “客人们可到了?” 步入硕大的客厅,烧着的壁炉带来一阵暖意。刘继业一边除去大衣一边问道。 “回老爷,已在会客室了。” 刘继业点了点头道:“把门关起,没有我吩咐不要让人进来。” “明白了老爷!”管家是江宁刘家的老人,与刘忠一般深得刘寿昌等信任,也算是从小看着刘继业长大的,因此调来上海负责。 穿过客厅,刘继业踩着杉木地板来到一扇厚重的拉门前。 周围的墙壁都有所加固,门也重新打造了一个出来,站在外面根本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声音。 拉开门,刘继业脚刚踏入改建过的会客室,便见室内四名坐着的人几乎是同时站起身看过来。 “文鹿!”离门最近的中年男子露出了个笑容。 “钝初、觉生、石屏、英士,在下身为主人却晚到,让诸君久等,实在是罪过罪过!” 这间会客室内众人分别是宋教仁、居正、谭人凤和陈其美,都是同盟会在上海的重要成员。其中宋教仁是老交情了,居正和谭人凤只是在东京时曾有一面之缘,并不怎么熟悉。陈其美虽然也接触过几次,两人的关系却并不好。不过大家至少明面上没有撕破脸皮,此刻相见也都保持着客气的笑容。 “哪里!文鹿你可是我等之财主,别说稍等片刻。就算是等上个三天三夜,也无妨啊。”宋教仁与刘继业最熟悉,此刻以玩笑为开场让气氛变得轻松些。 不过陈其美听后眉头却跳了一下,心中不由觉得宋教仁说话孟浪,这不一下子就把刘继业的地位提升了么! “听说花旗国梅隆银行前阵子有大员来到上海,这几天文鹿想必是与之会晤来着?” 刘继业看了看说话的陈其美,自是知道此人通过青帮渠道在上海可谓消息灵通。 “自然。革命需要钱,革命之后建设国家更需要钱。若能引进美国资本,无疑能够加快建设发展步伐。” 陈其美见刘继业毫不犹豫承认了,脸上微微露出笑容,不再说话。 第261章 中部总会(下) 第二百六十二章中部总会(下) 1904年时,受当时声势浩大的拒俄运动影响,中国商界曾经因美国排华法案的原因而发生拒美运动,排斥美货。此运动前后进行了数月,虽然最后成效不大,却也无形中增进了国人对美国货品的反感。 虽然实业家看重的是利益,对这种拒美没什么兴趣,但是在上海;拒美运动发源地,普通民众还是对美国人和美国货比较抗拒。 陈其美打岔了一下,宋教仁却不介意刘继业赞助的钱可能有部分来自美国。作为实干家,他也是更看重结果而非手段。 待刘继业入座,宋教仁露出笑容,神态很放松道:“不日中部总会就将成立,不知文鹿可能参加成立典礼否?” “中部总会是诸君戮力共成,在下何德何能。” “文鹿太客气了!”宋教仁看了看身旁同志:“若无文鹿之赞助,我等也不可能如此快的创立总会。” 宋教仁有这一说自然是有原因的。 中国同盟会成立初期,其会员内部就有不少矛盾,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激烈。同时同盟会内部结构当初设立时就不甚合理,再加上时常经费不足,造成组织涣散,工作很难展开。而此后的数次革命失败,更是加剧了矛盾,尤其是东南大起义后,原光复会一派与孙文等人公然决裂后,孙文身为总理却抛下了东京总部不管,带着黄兴等人在香港成立了同盟会南部分会,把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广东发动起义。 全国范围的革命运动陷入了小低谷。正是在孙文漠视长江流域革命运动的情况下,以及对同盟会深深的不满和失望,使得宋教仁和居正决定在同盟会之外成立一个着重于运动长江流域的革命组织。 此举获得了同盟会内不少不满现状的同志支持,因此很快设立这么一个革命团体的计划便上了正轨,并得到了包括陈其美等在内,活动在长江流域的革命者支持。 宋教仁亦曾将此消息通知刘继业。出乎其意料的是,刘继业对此举大加赞同,甚至直接打给宋教仁八千大洋以作启动资金。在财力上得到了刘继业的全力支持,使得宋教仁在筹办组织时并未为经费来源而发愁。 经过近半年的筹建,宋教仁在广泛联络了各处同志后,终于准备在1910年底在上海成立一个统筹长江流域革命的机构,名为‘同盟会中部总会’。 从1910年上半年至今,刘继业已打给宋教仁前后三万多大洋,提供了其成立事项的75%经费,因此宋教仁称其为财主也并无不恰;身为主要出资者,在宋教仁看来刘继业出席成立典礼是理所当然。 “在下目前还担任着清廷的军职,中部总会成立这等事项,在下以保险起见,还是不宜参加。”刘继业顿了顿,笑道:“不过钝初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总会成立后,若有需要在下相助的,钝初不必客气。” 宋教仁也明白刘继业的顾虑,点了点头道:“文鹿身为江苏分部总干,身牵大局,确实应该小心行事。” 同盟会中部总会虽然尚未正式成立,但是也就差一个形式了。在筹备的过程中,绝大部分事项早就已商妥。 按照宋教仁拟定的章程,同盟会中部总会表现出明显的改组倾向,称“本会由中国同盟会会员之表同意者组织而成”,“凡中国同盟会会员依本法律入会者,皆为本会会员”。以“推覆清政府,建设民主的立宪政体为主义”。《宣言》宣布同盟会中部总会“奉东京本会为主体,认南部分会为友邦”,但在名义上又自冠“总会”,宣称总理一职暂不设立,虚位以待贤豪。《章程》规定总机关设于上海,各省设分部,并制定有《分会章程》,对各分会机构的组织、经济开支与本部的关系等,都作了规定。对机关内部的组织原则规定实行“合议”制,防止*;加强团结,破除“省界”;“培元气,养实力”,“不轻易发难”等。 同盟会中部总会实行合议,分为五名干事分管不同领域。这其中谭人凤为交通部干事,陈其美为庶务部干事,宋教仁为文事部干事,潘祖彝为财务部干事,杨谱笙为会计部干事。此外各部下还有候补庶务史家麟,财务吕天民,文事范鸿仙,交通谭毅君,会计史家麟。 至于五名干事之上的总务会议长,则拟定由年岁最长的谭人凤担任。 吸取了之前同盟会的教训,在面对东南大起义后刘继业在江苏新军几乎是一手遮天的形势时,宋教仁自然明白同盟会中部总会若是不想重蹈光复会的覆辙,就一定要拉入刘继业来。 原本同盟会在江苏的分会早已是形同虚设,分会长高旭、柳亚子等人完全是文人做派,办报纸还行,在于革命最重要的武力方面却没有半点发言权。这些嘴炮大神们,宋教仁等人根本就不曾考虑过他们。 与刘继业协商后,暂定由其出任同盟会中部总会江苏分会总干的职务。 此次宋教仁带着同盟会中部总会几乎全体骨干与刘继业会面,目的是为了商量东南起义的具体事项。吸取了光复会的教训后,想要在东南发动起义的明白人都知道必须要争取到刘继业的参加,才有革命成功的希望。 不过还没等宋教仁步入主题,刘继业却先一步问道:“听闻孙文在槟榔屿召开会议,商讨起义大计?” 宋教仁愣了一下,下意识点头道:“没错……孙文召集克强、伯先等革命同志共聚槟榔屿,目的怕还是打算在广州闹革命。”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还真是孙文的作风。” 陈其美轻咳了一声,打断刘继业:“广东的事情就交给南部分会处理,我们还是专心于如何在长江流域发动起义,两方配合吧!” “长江流域……”刘继业看了看陈其美,将目光转移至宋教仁身上道:“上海有英士与钝初等的底子,江苏有在下,湖北有复兴社和共进会、湖南有老华兴会的根底,都是根深蒂固的革命势力。相比之下安徽及浙江因光复会原因而处于真空状态,需要派专员去苦心经营。” “新军运动将是革命成功的关键;只有将当地的新军渗透,发动起来,革命才真正有成功的希望。目前新军发动最为完整的除了我江苏外,当属湖北新军。钝初不妨专心经营湖广,以湖北湖南为运动中心,以新军第八镇为重点,届时东可顺江而下克服东南诸省,北可依托长江抵御北洋、西可进军巴蜀入天府之国,南可入粤桂二省联络南部分会,实在是发动革命的绝佳地点。” 谭人凤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点头道:“钝初与我早有此意,此前就已派焦达峰等骨干入湘工作,我等早有准备。” 宋教仁补充道:“上海工作交给英士,江苏就要依靠文鹿你了。湖北湖南两地则由石屏(谭人凤)与觉生(居正)一同负责。” “江沪两地本为一体,革命之时需要文鹿与英士多方配合啊!” 刘继业与陈其美对视一眼,彼此看到对方的态度,然后互相点了点头。 “上海之革命力量主要有商团三百余人,革命敢死队五百余人,以及巡警处成功运动的警察百人左右。”宋教仁看向居正,又看了看已以上海革命领袖而自居的陈其美道:“上海清军防守薄弱数量稀少,但革命力量同时也无法借助运动新军得到增长,因此上海应以配合为主,积极响应。” “革命之首要地方,还是应以武昌、江宁两地为重。” 按照宋教仁等人与刘继业协商制定的临时方针而言,长江流域的起义第一枪要么是武昌、要么是江宁。此两处都是战略要地,又分别是华中和华东的政治中心,更何况此处有清军重兵驻扎的同时也是革命党渗透最成功的地方。 根据宋教仁的了解,湖北的两大革命势力;共进会和复兴社已深入渗透了第八镇,大批的部队被策反,发动革命的时机已逐渐成熟。至于控制了江苏过半新军的刘继业就更不言而喻了,拿下包括江宁在内的苏南几乎是没有悬念的。 因此,同盟会中部总会的起义计划是以武昌和江宁两地为重点;要么同时起义、要么先后起义。而如上海、安庆等地革命党则等两处革命成功后,再顺势而起。 “一旦武昌或江宁起义,则上海将兵分两路:南市以江南制造局和苏浙太兵备道衙门为目标,闸北以上海巡警总局为目标,拿下两处成立淞沪军政府。”陈其美解释了一番上海的计划后,看向刘继业,仿佛不经意问道:“文鹿打算如何克复江苏?” “槟榔屿。” 刘继业并未回答陈其美,反而忽然扭头看向宋教仁道:“不知钝初能否替我向克强代交一封信?” “自然没有问题。” 刘继业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封,交给宋教仁手中。 宋教仁收好信件后,随意问了一句:“文鹿找克强何事?” “希望他们能够暂缓广州起义事项到清廷公布责任内阁之后。” “责任内阁?” 在场众人纷纷露出不解的表情,似是不明白革命的时间与清廷将在明年二月份时公布的责任内阁又有何关系了。 刘继业笑了笑,将心中所思徐徐道来…… 第262章 手指(上) 第二百六十三章手指(上) 与宋教仁等人的会面一直进行到傍晚才结束。 由于距离清廷公布其责任内阁的时间不过只剩三个月出头,而革命准备事项又繁多,再加上刘继业也提出了不少有说服力的论点,宋教仁等同盟会中部总会的干事基本上同意将革命时间点放到责任内阁出台后。 送走了客人,刘继业在自家宅子里用过了晚饭后便起身去了书房。 从书架上找出最近半个月的申报、民报等翻开最近全国各地的信息,完了后又拿出三联集团上个季度的报告。正看得津津有味时,书房外忽然传来老管家的声音:“外面有一位姓杜的人说认识老爷。” “姓杜?” 刘继业在自己脑海中思索了片刻,一时想不起有哪位姓杜的相熟之人。 “让他在会客室等吧。” 既然来找,自己又正巧无事,见见也无妨。 稍微整理了一下衣物,在书房内将报表看完,刘继业便起身来到会客室,只见一个身材消瘦在地毯上来回走动,手中握着一张折旧的名片。 来者显得很焦急。他在听到响动后猛地回头,看到刘继业的身影时神色一亮,一边搓手一边向前迈出了两步。 “刘先生!我……我……” 见着来者的脸刘继业一下想了起来,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曾在上海偶遇,并且后来间接介绍给了黄金荣的前水果摊贩子,人称水果月生的杜月生。 “杜月生?” “刘先生还记得我,真是太荣幸了!太荣幸了!”一向以机灵著称的杜月生此时却显得无比笨拙,站在原地手足失措。 “你是如何知道此地的?” 对于自己眼前的这个原本时空线上最后成为上海滩一代青帮大佬的人物,刘继业此刻已没有太多想法了。经历这么多后,刘继业已深刻知道一个人的成功除了自身性格外,还有更重要的机遇、以及通过磨练和跌打锻炼出来的本事。杜月生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但是在历史已经完全改变了的今日,很难说他是否还能取得多少成就。 据刘继业所知,杜月生两年前进入了黄公馆,拜在黄金荣门下后就凭借着他的一股子机灵和狠劲逐渐博得了黄金荣的赏识,把他从寻常马仔提拔为小头目,手上估计也有十几号跟着寻食的弟兄。 问题是这样一个小人物,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这处住所的?虽然此地谈不上什么隐秘之处,却也不是寻常人能够知道的。 或许是刘继业的脸色严肃,杜月生一下子脸变得惨白。他倒退半步,支支吾吾道:“刘先生莫怪!上次黄老板因为……‘那件事情’曾拜访过先生……那时我恰好随行,因此知道先生的地点。” 旁人或许只是将刘继业当作军中高官,或者是叱诧上海滩的金融和实业大鳄,亦或者是东南政治上的新星。而杜月生却通过其门道知道刘继业在表面的身份之下,还拥有着一支在上海滩无人能敌的暗面部队。相比主要还靠砍刀斧头火拼的青帮混混,这支人数不过百人的部队装备精良到各个都有洋短枪,而且据说枪法、功夫都是一流的。 在参与绑架几个洋人诈骗犯时,杜月生就有幸亲眼见过这些人,更知道他们对自己眼前的个高男子完全服从。 而掌握了这样一股力量的男子,手段也是令人不寒而栗!就连久混道上,见惯了道上人割肉下酒的杜月生,在偶然见到那几个落入刘继业手中的诈骗犯的最后下场时,也是出了一身冷汗。 那简直不成人形……不,只能是一坨烂肉了。 若非是绝望了,杜月生是绝不愿意再招惹此人,哪怕对方曾与自己颇为和善过。 “这样啊……”刘继业似是接受了对方的说辞。走到沙发前示意对方坐下,边揉眉头边问道:“月生来找在下,有什么事吗?” 坐下后,杜月生脸色依然是惨白的。他身子前倾,嘴唇微微颤抖着,不停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一只脚踩在地毯上蹬啊蹬的。 刘继业很有耐心地看着对方,直到杜月生似乎承受不住压力,才开口道:“这……是这样的……” “小人……与黄老板有了点误会……如果能麻烦刘先生疏通疏通,小人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大恩!” 此刻杜月生的表现让刘继业很是失望。没有半点后世上海滩大亨的气度,也看不出与寻常地痞混混有不同的地方,真是有些浪费时间。 权当是消遣吧。 “什么误会?” 杜月生难以启口,眼珠子乱转一团后才轻声紧张道:“小人……小人因故误了黄老板的一桩买卖,惹恼了黄老板……” “多少钱?” “……啊?” “黄老板损失了多少银元?” 杜月生腿抖地愈发激烈:“六千银元……吧?” “六千银元……你希望我帮你摆平?”刘继业半眯起眼睛,他受父亲刘寿昌潜移默化的影响,也逐渐有了对方的一些习惯。 “刘先生大仁大德!只要能救小人一命,先生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说完,杜月生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扑通’一声双膝着地跪倒在刘继业面前。 刘继业不置可否,站起身来打量连连磕头不止的杜月生,居高临下问道:“因故……?因什么故?” 六千银元对刘继业而言虽谈不上一笔巨款,但也不是能随便挥霍掉的数额。若非是杜月生沾了后世名声的便宜,刘继业早就二话不说端茶送客,而不是现在还听上一听。 “……”杜月生跪在地上,把后脑勺对着刘继业,犹豫道:“……小人……小人在赌铺……赌输了钱,忘了辰光……货给黄了……” “黄老板怒特嘞,四处要小人的性命……” 杜月生无比紧张,不光身子抖抖索索,连口音也下意识地换成了本地土话,让刘继业听得有些费解。 “你怎么认为我的调解能让黄老板原谅你?” 杜月生忽然停了下来,由于跪着让刘继业看不清其表情…… 猛地,就见杜月生抬起头来,语速缓慢道:“黄老板应该是不会原谅小人……小人就算能说服先生您去与黄老板疏通,黄老板事后还是要找小人算账。” 第263章 手指(下) 第二百六十四章手指(下) “……黄老板还是要找小人算账的。” 刘继业听后略感意外,眉毛下意识也跳了跳。 “……因小人的缘故,黄老板损失了六千银元……这是小人欠黄老板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黄老板一直待小人不薄,对小人有大恩在!小人愿卖了自己,只要能偿还黄老板的损失,偿了那恩德,就是让小人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杜月生说完,脸上顿然浮现出决然的表情。 咋一看,还真像是忠心耿耿的模样。 刘继业却只是觉得好笑。 不愧是水果月生,果然是灵敏。他怕是早就想好了对策,知道只能剑出偏锋才能打动自己,所以一开始先表现不堪、然后突然做出重义气,讲忠心的样子,期望这样的巨大反差能够激起自己的兴趣。 屈膝求情是不能有所成效,一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样子才有成功的可能。 当然,这是刘继业对杜月生恶意的揣摩。哪怕可能性再小,也不能完全排除此人当真是忠义之人。 “刀山火海?”刘继业轻声说了一句。 杜月生第一次直视刘继业的双眼,无比坚定地说道:“只要能弥补小人的错误,还回黄老板他的损失,补了恩德,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或许是杜月生读书少,知道的词汇不多,这次只能重复了一遍。 刘继业则陷入思考中。并非是他为杜月生说动,而是是否要帮这个忙;六千银元和自己的面子能够换回什么。 会客室这时便安静了下来。 刘继业习惯性地眯着眼睛不说话,而跪在地上的杜月生则扬起头静静地等着刘继业的答复。 “我来与黄老板说情,是有代价的。” “只要能还了黄老板恩情,小人做什么也是心甘情愿的!而刘先生的恩情小人一定百倍偿还!!” 刘继业沉吟一声,示意杜月生站起来。 “戴罪之身,小人不敢起来。” “也罢……那你就听听我的条件吧。” 杜月生露出了关切的目光,等着刘继业说出条件…… “你落得这步田地,因你嗜赌成性,屡教不改。这次帮你,谁能保证下次你不再犯同样毛病?” “小人早已痛改前非!发誓戒了赌博!再也不碰骰盅或牌九了!!请刘先生一定相信我!!” 刘继业打量对方片刻,缓缓道:“口说无凭……我知道好赌之人一日不赌如坐针毡,四肢乏力、哪怕身上只有半个铜钱家里锅都揭不开盖,也要当了裤裆去赌的。想你这样好赌之人,因为一次变故就能戒掉,我是怎么也不信的。” 杜月生却从话语中捕捉到了希望:“若是小人能证明已戒了赌瘾,刘先生是否愿意帮我?” “……可以。” “那请刘先生明示吧!如何才能取信先生!?” 刘继业并未说话,而是从头到尾仔细打量了杜月生一遍,然后从腰间忽然抽出了一把短刀。刀刃朝下扔向杜月生面前的地面,刀锋正好插入地板缝隙之间,直直立了起来。 “想证明自己戒了赌,想取信于我,想报答黄老板的‘恩情’的话,就拿这把刀来送我一根手指吧。” 杜月生原本充满了希望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看了看刘继业,又望向脑袋下方的短刀,看着那微微泛着白光的锋利刀刃,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竟然要自己割了手指!? 就在杜月生方寸大乱时,刘继业又补充了一句道:“随便哪根都可以。哪根你平常看不顺眼的,就割下吧。” 说实话,杜月生平常虽然见过一些狠角色,甚至自己的小弟之一就有能够当街撕下裤脚,抽出刀子往自己大腿上割下血淋淋的肉条的狠人,但是杜月生他自己却从来在内心深处很鄙视这等做法。 没有是脑子的人才会想用自残的方式达到目的。他杜月生想要收保护费,有多了去的手段。自己割自己的肉实在是最下乘的做法。 杜月生实在没有料到自己有一天要面对割自己手指的时候。 重新看向刘继业,杜月生的语速变得非常缓慢,语调却依旧平稳:“刘先生是打算让小人割指明志吗?” 看着杜月生此刻冷静的表现,刘继业已能确信之前此人的慌张、愚昧等等都是装出来的。不过杜月生还是嫩了一点,手段也太过幼稚,两眼就让自己看出了破绽……不过这倒是一块好材料。若是加以培养,说不准也能对自己有所帮助。 刘继业知道自己缺人手,尤其是能够在黑暗面独当一面的人。上海方面商界有堂哥刘继嗣以及一批家中老人,那支由前第三十四标宪兵组成的‘护厂卫队’则有张大顺在带着。只是张大顺毕竟是军人,在混混当道的上海滩总是显得格格不入。 况且日后基业扩大后,刘继业还是需要各方面的人手;像搞情报、混****方面的人都是需要的。 “若是做不到,就滚出上海吧。我相信你躲到安徽、江西这些地方的话,黄老板也不至于派人翻山越岭来取你性命。” 见杜月生迟迟没有答案,刘继业一时忍不住出言刺激了一下。 “……” 杜月生死死盯着那把决定了自己命运的短刀,额头上冒出了细细汗珠。 理智上,他告诉自己一只手指就能换来六千大洋实在是太赚了!可是真让自己亲自动手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割下来……只是一想到那可能的钻心疼就让杜月生一阵冷汗。 其实如果是由他人动手,自己说不准咬牙一闭眼就认了。可是这是自己动手啊! 杜月生嘴巴微动,一瞬间只想抬起头向刘继业谈条件,比如……换个表示什么的…… 或者,自己也可以一走了之!大不了躲到乡下去,谅那黄金荣也无可奈何! 只是,内心深处,杜月生却舍不得上海滩的生活。虽然在刘继业看来他不过是小人物,但是杜月生自己却觉得在道上也渐渐创出了名号了。一下子放弃全部,他舍不得。尤其是他更知道离开了上海,他将什么也不是。 难道以后就要靠种田为生了么! 杜月生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阵阵不甘涌上心头,让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上海! “一根手指吗?不就是一根手指吗!!?”杜月生忽然低吼一声,用颤抖的手抓向短刀。 木质的刀柄带着温热,只是杜月生的手心早就满是汗水,掌心冰冷。 刘继业一言不发地退后半步,看着杜月生右手拿起短刀,抖抖索索地将左手摊开在地板上,然后将短刀架在了左手小拇指处。 “杜月生,这一刀下去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杜月生慢慢抬起头,脸在轻微晃动,只是一双眼睛中的目光却非常坚定。 “刘先生能看得起小人,是小人的福分!” 话音刚落,只见杜月生太阳穴忽然暴起!神情一狞,张嘴用尽全部力气大喊了一声,右手刀刃便切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地板上鲜血流淌着,杜月生丢下刀子,抓住左手手腕在惨叫,留下了半截小拇指。 刘继业眼前一亮。 市侩的杜月生机灵是有了,多加培养后也算是个有用处的人才,但是他却没能让刘继业看出必须的狠劲。想要为自己所用,尤其是成为未来自己控制上海暗面的走狗,没有狠劲是不行的。 至于杜月生是否会机灵过头,忠心如何,刘继业并不在意,因为他不需要杜月生拥有这些。有是好事,没有也无妨。 说到底,对刘继业而言最有用的杜月生就是未来能够掌控上海****,被自己情报部门所控制的人物,负责协*报部门,并且处理一些无法拿上台面的事情。 现在杜月生能狠下心来亲手切下手指,而且过程也不算太拖泥带水,已让刘继业满意了。 当然,想这些都还有点为时过早,杜月生此刻只是一个快走投无路的混混小头目,但是刘继业从不忌讳提前布局。若是能六千大洋买来一个‘上海皇帝’,这买卖也不错。 “你的事情,我会与黄老板沟通,让你回去工作。” 刘继业见杜月生喊疼了一会儿,然后撕扯下自己的袖子开始包扎,于是蹲了下来:“暂时……我还不需要你做什么,不过以后在上海你要配合张大顺……我知道你知道张大顺是谁。” “小人明白……”杜月生包扎完了,强忍着疼痛,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小人此后就是刘先……刘老板的人了……老板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你明白就好。”刘继业点了点头,然后将杜月生扶了起来。 “你回黄公馆后,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帮助你在青帮内往上爬……假以时日或许能取黄金荣而代之也并非不可……当然,更多的还是要靠你自己。” “小人明白……” 眼见杜月生似乎又准备表忠心,刘继业挥手制止:“能爬多高,得看你悟性多好,有多少运气了……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个建议。” 在杜月生关注下,刘继业说道:“记住,重点不是黄金荣,而是黄金荣他老婆。” 杜月生听后似有明悟,若有所思。 此时张小顺走了进来,在刘继业的示意下准备将杜月生带下去重新包扎一番。 就在杜月生向刘继业毕恭毕敬地告辞时,刘继业忽然倾身在其耳边轻声道:“下次若是再刷钱,割的就不是手指,而是脑袋了。” 第264章 广州 第二百六十五章广州 就在杜月生离开刘府的同时,距离上海千里之外的广东广州,七八个年轻的新军军官趁着夜色悄悄走进了一间小屋。 这是一处破旧的庙宇,大门斜倒在台阶下,纸糊的窗户满是破口。从门望去,庙内隐约闪亮着火光。 破庙位于广州北较场周左,就在广东新军混成协第三标营地附近。原本庙里供奉着土地爷,但自从十余年前附近新建起了一座洋教堂后,香火就慢慢断了。 广东新军成立时间较晚,又缺乏一个能够坐镇的主帅,因此训练和检查以及对军纪的遵守不仅不如北洋及刘继业部,连湖北第八镇也比不上。寻常时候,士兵虽然基本被限制在军营内,但是主要以广东地区地主阶层出身的中下层军官若是有个事情想要临时离开营地并不麻烦。 进了门,借着室内昏暗的煤油灯勉强能看清庙内的布置。 与残破的外观成反比,庙内被收拾的很干净。临近门口处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盏上海产的煤油灯,后坐一名长衫男子。在男子身后则用屏风隔绝了一块令人观察不到的区域。 长衫男子认识进来的新军军官,站起来用广州府白话笑道:“牙擦仔,点解这么晚?” “大佬毋呗我得行,出来时多费佐不少时间。” “你队咯兄弟都到赛没?”长衫男子见其来的人略少,有此一问。 “有五个人要留佐军营里头,只得来我得。” 长衫男子点了点头,朝屏风处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在被称作‘牙擦仔’的年轻军官路过时,低声道:“今晚香港个人来佐,同迈赵先生一起……同迈,冷管带都在……有大事要发生咯!” 一听到有大事,几个军官都小小有激动。 绕过屏风,‘牙擦仔’蹲在地上摸索了一下,然后很顺利地找到了一把铁环。 用力拉开,只见地板上出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 楼梯狭小,众军官纷纷低着头走了下去。马靴踩在木板上发出阵阵响声。 地下室内同样挂着不少照明的煤油灯,内有一张大桌子,周围早已坐了十几个人,多是军官打扮。其中一个年纪轻轻却已英年早秃的男子看到有人下来,便站起身询问道:“谁人?” 一开口,用的却是带有苏南口音的官话。 “第三标第二营左队中哨哨长施新生。”最先走下来的‘牙擦仔’朝对方敬了个军礼。 男子点了点头,将视线转到长桌首席位置,对一个长相清秀的西服男子低声道:“伯先,第三标这边人基本都到齐了。” 这次会议的主角,也是之前被提到的‘赵先生’正是刘继业的结拜兄长,同盟会和岳王会的骨干,赵声赵伯先! 赵声听后嘴角动了动,双手撑在桌上用带有江苏丹徒口音的官话道:“既然如此,御秋……我们就开始吧!” 在场众人许多都是前岳王会的成员;那英年早秃的男子便是在东南大起义后逃脱的冷遹、此外还有熊成基、伍崇仁等一批逃亡的岳王会人等。 赵声自从柏文蔚事件后离职第九镇后便渡海去了日本,在东京与黄兴等革命党人打成一片。由于其知兵,又曾担任过标统的职务,而且在江苏一带尤其是对岳王会颇有影响力,因此也很快成为同盟会的核心成员。 东南大起义时,赵声曾一度秘密赶赴上海,准备一旦岳王会起事成功就前往江宁与旧部汇合。然而大起义却最终失败。此后赵声在上海短暂滞留了一个多月,期间秘密回了家乡探亲了一次。 1909年赵声有鉴于自己在江苏的旧部死的死逃的逃,自觉长江流域起义无望,更兼对刘继业深深的失望后,决定接受黄兴的建议前往广东任职新军,密谋在南方开展革命。 彼时广东新军编练进度严重滞后。原本按照陆军部计划,广东应该编练一镇一万余新军,但是直到赵声抵达广州时,广东也不过才勉强编练出一个混成协来。当时的两广总督张人俊正准备大力整改新军,正好缺乏有才干的军官。赵声来本就颇有才能,也曾担任第九镇的标统,因此入军后立即被任命为一营管带,不久升任标统。 借着自己职务的便捷,赵声便暗地将流亡日本的一批岳王会同志给召到了广州,安插入自己所在的部队中。当然,由于这些人参与东南大起义后都被朝廷所通缉,因此入伍时都改换了姓名。像熊成基便化名‘张建勋’、冷遹更名‘冷雨伯’等。 受到刘继业一定的影响,赵声重新在担任广东新军标统后,也开始通过重新任军职的岳王会同志们开始向底层军官和士兵发展革命,经过一年多的努力也颇有成效。 然而好景不长。1910年初张人俊调任两江,新任署理两广总督的袁树勋对东南大起义的详细内容有所耳闻,对赵声并不信任,反而小心提防。 赵声由于遭上司忌讳,又应与防军统领郭人漳关系不睦,使对方在袁树勋面前不时攻讦。为了避免革命的运动被清廷所探知,再加上孙文和黄兴在香港成立了同盟会南部分会准备就近统筹广东革命事项,赵声于是决定将新军内的革命工作交给资历仅次自己的冷遹,自己则避嫌辞职,南下香港与黄兴等人会合。 不过赵声虽然离职了,但是革命运动却在冷遹的带领下继续蓬勃发展。尤其是这些岳王会成员吸取了东南大起义的教训,又借鉴了一些刘继业的经验,还真将新军部队发动了不少,同时又基本上保持了隐秘性。 而赵声本人也时常从香港入境,秘密潜赴新军驻地附近联络旧部,并传递同盟会方面的指令。 某种意义上,由于赵声等人的不懈努力,至少广东一地的新军部队基本上被同盟会所直接操控,孙文也第一次间接地拥有了基本听命于自己的武装力量。 “孙先生有什么吩咐吗?”施新生性格有些急躁,不等赵声开口便先问道。 “孙先生与黄先生,还有许多革命志士现已聚集在南洋的槟榔屿上,共同商讨革命大事!!”赵声并不恼怒,而是用眼神巡视一遍后朗声道:“革命在即!我广州城将是革命首义之地!同志诸君可以开始详加准备了!” 一听到孙先生即将准备再次在广州发动革命,在场众人无不握紧了拳头! 第265章 退役 第二百六十六章退役 “退役!?” 第三营第八队队官张栋站在第四十五标司令部办公室内,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的长官,第四十五标标统蒋方震。 蒋方震推了推眼镜,面无表情道:“没错。三天内请张君把东西都收拾好。” 张栋没有丝毫准备来面对忽然的巨大变化,更想不明白自己被‘退役’的理由……况且,自己不光是文学社社员,还是执行委员,应该是精英,是革命的先进志士,是能够与社长刘继业互称同志的重要人物啊! “……一个月前的执行委会议上,为什么没有讨论我退役的事情?”一想起自己执行委的身份,张栋也顾不得顾忌长官的面子,脱口问道。 “上次会议还不知道张君你退役的情况……这次情况有些复杂,是社长亲自指令的。” 张栋眼睛睁得老大的,不可置信:“社长!?” “社长指令我退役!?为什么?”方一说完,不等蒋方震回答,张栋便自言自语道:“是我训练不合格?不对啊!我们队基本上成绩都是中上啊!?是政治不合格……?也不对!我的理论知识有目共睹的!” 眼见张栋似乎钻了牛角尖子,自个儿走不出来了,蒋方震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表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对方跟前后拍了拍其肩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柔:“让你退役,不是你不合格。相反,是因为你各方面都不错,都符合团体的要求。” “符合要求?”张栋有一阵恍神。 “没错!我们文学社此次将有十五名骨干分批退役,都是各方面出色的人才……而你,则是社长亲自选择的人。” 张栋似乎捕捉到了什么,醒悟过来道:“社长有特殊的任务要教给我们?” 蒋方震颌首道:“对!确实有任务。” “等你见了社长的面,就清楚了。” ########################################## 第二天,张栋将自己私人物品全部打包在一个军用长筒帆布袋里,脱下军装,扛着布袋出了第四十五标军营。 将沉重的帆布袋放在地上,张栋拿出一张写了指示的纸条看清了地址,又向门口哨兵问明了方向,便朝不远处的苏州城走去。 步行了大约四十多分钟后,张栋入了苏州城内,很快就在一座大宅子前停下了脚步。再次核对了地点后,他便拿起大门上的铜环重重叩了两下。 稍等了一会儿,大门便被一个年轻人打开来。 虽然此人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衫,戴着下人常见的瓜皮帽,一双布鞋还有些破旧,但是参军许久的张栋还是一眼就看出了门道。 笔直的腰杆、结实的上半身,以及其开门的动作,从头到尾都显露出退役军人的感觉。而且应该是宪兵队退役下来的。 张栋朝对方递上了纸条,其接过后便将他带进院子内,左绕右拐来到一间屋子里。 屋内放置着许多文具和书桌还有床铺,就如同军营中士兵的宿舍那般。桌子旁,床铺上已有不少人或是在聊天或是在读书。张栋注意到了几个熟人,要么是同是第四十五标的,要么是四十六标的军官。当然,他们也全都是文学社同学。 “茂梁!没想到你也来了!”一个与张栋相熟,同在第四十五标担任二等参谋的年轻军官放下手中书籍,走了过来迎接。 “还有床,你随便找个把东西放下吧。” 张栋毕业于江南陆师学堂,在当队官之前也曾住过这样的军舍,因此并不陌生。他将背包随意扔到一处床铺上,便拉了那名朋友问道:“你们提前到的?” “也是分批、我是前天抵达,早一点的有五天前到的,大家都是陆续……我听说,这次会有二十名同志参加此次活动,你之后估计还会有几个吧。” 张栋扫了一眼屋内,见零零散散有十三人左右,想来也是。 略作停顿,张栋拉着朋友继续问道:“那……你早来了几日,可曾打听到我们具体要做些啥?” 那人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你也知道,这院子里的兵士全是退役的宪兵,嘴巴最是严谨,打探不出什么来。不过应该就是字面意思,去陆军小学当教习吧……不过我倒是了解到有的人要去陆军中学……” 在来之前,张栋已从蒋方震手中拿到了任务指示,要求他到这里接受短期‘培训’,然后将入陆军小学或者陆军中学从事教学。 清末新政的军事改革不光设立了新军,还学习日本设置了一套近代的军事教育系统:陆军小学、陆军中学、陆军大学三层构造。其中张栋等人要去的地方,陆军小学则类似后世的预科学校,学制三年,每所学堂定额为90名至300名不等,年龄为15岁至18岁之间(武备学堂挑选的可在20岁以下)。 全国各省陆军小学堂大多于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至三十二年(1906年)间开办,其中直隶陆军小学堂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就已开办,还有个别省份如广西陆军小学堂于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才开办。而江苏陆军小学则于1904年由武备学堂改建而成。 江苏陆军小学校在本省内招考具有一定文化水平、身体健壮、年15岁至16岁的青少年,学制三年。学习课程分为以伦理、数学、博物、语文为主的学科以及射击、队列等军事科两类,以学科为主,同时进行军事训练。 陆军小学的毕业生将入学制为二年的陆军中学继续深造,或者少部分也会选择入新军担任棚目、哨长之类的低级军官。 虽然命令写的清楚,团体要求自己去陆军小学当教习,但是张栋却不理解这一命令的逻辑。为何社长要派我们这些精英离开部队,去教一些毛都没长齐的孩子?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随着陆陆续续又有不少‘退役’军官加入他们,张栋的这一疑问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1910年11月29日。 张栋等人一如往常地被限制在院子里,无所事事之余要么聊天要么看书,倒是与同住屋檐下的二十名同志都熟络了起来。渐渐的,他也发现了一个规律,就是他们所有人似乎都是对国家主义理论知识较为精通的人。 这天中午,张栋正在与一个前第四十六标的队副聊起之前的对抗性演练时,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外。 一个坐在靠门床铺上的青年不经意间地将目光从书本中挪开,咋一看到来者的模样后顿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又仔细确认了一下后,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诸、诸位!社长到!!” 来者正是文学社社长刘继业。 屋内所有人都放下了眼前的活儿,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跳了起来,朝门口唰唰敬礼。 “社长……大人!” “社长同志好!” “首……长……”事发突然,众人的反应和称呼也是五花八门。不过相同的是,每个人对刘继业都无比的毕恭毕敬,比面对直接上司还要尊崇万分。 张栋等第二十三混成协的文学社社员加入时间较晚,与老第三十四标那些曾经经常接触刘继业、张孝准等团体上层的老社员不同,张栋这些后入的社员哪怕成了执行委员,也很少能与刘继业有多少接触。 距离产生神秘感。张栋等人在接触少的同时,又大量接触了刘继业提出的国家主义理论知识,对刘继业的崇拜之心自然要比老文学社人要多。 刘继业面带微笑地朝众人摆了摆手:“诸君都是革命同志,不必客气。” 漫步走到众人中间,无数目光都注视在自己身上,这种感觉刘继业却早已习惯,甚至隐隐有些享受。 “半月前我与各分社领导要求他们推荐能够独当一面,而且理论知识扎实、又对团体、对国家主义忠诚的人才来……最终诸君的领导推荐了诸君,为何?因为诸君皆是团体的栋梁之才!只有你们才能够胜任下面的重要任务!” 所有人都无比专注地望着刘继业,仔细地聆听其每一句话。 “或许在场会有人觉得当一教习亏了、或是看不起教学……这种思想是万万要不得的!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革命的胜利离不开社会各阶层的支持!想要获得支持,就必须主动去宣传、去影响大众!此外,我文学社要壮大自身,也需要努力收拢各方人才!试问,有什么职务比教习更能向年轻有为,热血未寒的学生灌输正确的、进步的、革命的国家主义思想?” “诸君有些是要去陆军小学、有些是去陆军中学、有些是去新式学堂担任军事教官……但是无论去哪里,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也是对革命非常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将国家主义的思想传播出去!!中国之未来在少年,而诸君的责任便是使少年走上最为正确的道路!!” 在这群年轻,多是二十余岁又同时接受了国家主义理论的年轻文学社社员耳中,他们所尊崇的刘继业所说的一切都无比的正确、简直道出了世间真理! “切记!诸君的任务关系到革命的成败、必须要尽全部努力完成!” “是!”张栋忍不住心中蓬发的使命感,低吼了一声!而做出类似举动的还有不少人,群情亢奋。 刘继业对众人的反应颇为满意,最后道:“当然,在此之前,将由我亲自协助诸君努力增进自己的理论知识。” 第266章 责任内阁(上) 第二百六十七章责任内阁(上) 西元1911年3月4日,即辛亥年庚寅月初三。 新年的气息尚未淡去,北京城内空气中似乎依然飘飞着淡淡的烟火味道。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过去的一年虽然有不少动静,但总体上算是一个比较安稳的年份。南方的革命党又在广西、云南等地发起了小规模的叛乱,但大多迅速被官兵平息下去了。在全国闹得轰轰烈烈的国会请愿运动;单独在北京就曾组织起了过万人的游行,一度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不过这场运动最终还是较为和平的收场。摄政王做出了让步,基本上满足了请愿代表的要求,各地咨议局都欢呼庆典。 对于北京城内城外的底层百姓而言,这几年的安稳日子似乎抹平了庚子国难所带来的创伤,千疮百孔的华北大地基本上得到了复苏。不过虽然外部环境有所改善,但是生活依然艰辛。由于清廷推行立宪和新政,尤其是编练新军和重建海军需要大量的金钱、再加上对外国的赔款,使得清廷唯一的手段就是增捐加税。 沉重的税赋压在身上,让寻常老百姓几乎抬不起头。 虽然因为这两年年景不错,国家也基本稳定,平头百姓勉强也能混个温饱,但要说比二十年前有什么本质上的改善也谈不上。 不过,这日子终究还能够过。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苛捐杂税总比闹拳乱、洋人入侵要来的好。况且这大清朝新政推行了将近十年了,似乎也颇有一些成效。大道理老百姓不懂,他们只是期望能有个安稳的日子,能吃上白米饭、面馍馍。既然这大清国经过新政这么折腾后似乎有戏,那他们对未来也就多了些盼头。 对于小地主而言,过去的一年似乎也不是那么的坏。本来1905年朝廷废除科举时,许许多多的以童生、秀才为主的普通知识分子仿佛一下子断了生机,对未来充满了疑惑,也未尝没有人因此而痛恨起朝廷来。 然而新政推行后的几年时间里,这批‘失业’的秀才们也逐渐在新时代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毕竟彼时中国识字率不到百分之十,读书人是稀缺货。不说秀才,哪怕是童生,只要通笔墨、又能放的下面子,找份能勉强糊口的工作不难。许许多多原本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地主出身、小知识分子就这样在时代的推动下进入各行各业。 新建陆军、新式教育、新办实业这些新玩意儿都需要用到读书人,而这些地方也是绝大部分无法再靠孔孟之道糊口的读书人的去处。 经过这么些年,大部分的读书人或是主动或是被动,已逐渐适应了新时代。无法改变的人则只有退归山林,抱守着对旧时代的憧憬和对新时代的痛恨而被社会所残酷淘汰。 总体而言,接触了大量新事物,逐步被改变的读书人大量地投身于去年的国会请愿运动中,并成为这一席卷全国的运动的骨干力量。在这当中,有些人是为了博得更高的名望,并借此获得晋身的机会、有些人企图用地方自治来为自己谋私利、有些人是真诚地相信西方列强的议会~民~主制度,真真确确地希望通过‘议会分权’,‘地方自治’来完成君主立宪,使中国富强、亦有人是纯粹凑热闹,或者想给朝廷添堵。当然还有人出于各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投身其中。怀抱着不同动机,却最终汇聚成一个声音:‘速开国会’的国会请愿运动在报纸和电报的推动下获得了舆论的绝对支持,成了席卷全国的政治风潮。 以摄政王为代表的朝廷最终的让步,对于全国读书人而言,等于是确认了他们的参政的权利,是一次能令人欢庆的重要胜利。 因此已经过去的一年,对于读书人而言,是今年难得地好年景。 对于社会的上层,那些隐约接触到这个国家政治运作轨迹的人、那些因为各种原因而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左右地方或国家政治的人、那些参与策划并执行了国会请愿运动的人而言,这一年是收获极大的人! 咨议局在与朝廷的‘艰苦’斗争最后换来了所开出的条件的满足。许多人已开始幻想国会召开,地方分权后,他们这群‘士林领袖’能够一跃成为与地方督抚平起平坐,能够对国家起到真正影响的‘大人物’。对于他们,过去的一年实在是丰收的一年。 然而对于真正的金字塔尖,尤其是清廷真正核心的支柱;满人贵胄而言,他们对过去的一年却有一种多事之秋、国势维艰的感觉。 阶层不同,视觉不同,接触的东西不同,对前一年的感触自然也有区别。 不过无论阶层……哪怕是社会最底层也隐约感觉到,那啥子速开国会运动对这个国家未来的影响。 而决定了这个国家最终是走向立宪派所渴望的‘地方自治’以及‘君主立宪’道路,还是满族贵胄所渴望的‘中央集权’道路,即将在这一天里的紫禁城内揭晓。 第一任责任内阁。 按照摄政王去年与请愿运动达成的协议,作为召开国会的关键一步;责任内阁将在辛亥年的新年后正式公布。 这个全新的内阁代表了朝廷对立宪运动,对全天下读书人和士绅所提出的政治要求的回应。是令人失望还是令人欢庆? 全国翘首以待。 ##################################### 河南省彰德府。 袁世凯一动不动地坐在湖边的亭子内,打扮地与寻常渔夫无异,闭着眼睛静静垂钓。 在袁世凯身旁,唯一的物品就是一个竹编,显得非常粗糙的鱼篓。 自从二年多前被朝廷以‘足疾’开缺回家后,袁世凯对外就一直保持着这种仿佛闭门隐居的生活。当然,有心人自然能从人员频繁出入的袁府,以及无数新铺设的电线杆感觉到彰德府与外界紧密的联系,袁世凯的这种行为也只是某种表态而已。 亭子外面有几个下人在候着不来打扰,双手垂前,等待老爷的吩咐。 湖边柳叶被微风吹起,彼此的胡乱碰撞中发出‘沙沙’的声音,就如同被人轻轻撩过的帘幕。 从中午一直到下午,袁世凯就一直在亭里坐着。偶尔动一下鱼竿,要么钓起鱼来装入鱼篓,要么空欢喜一场。 日落西山,天际边逐渐泛红时,忽然从离湖不远处的袁府来了一人。 这个穿着西式的年轻书生稳步越过了袁府下人,直径来到亭子内,最后稳稳站在袁世凯的背后。 “宫保大人……” 袁世凯并未回头,动也不动。 “皙子……说了多少遍了,老夫早就没了官身,你我又是忘年之交,喊我一生袁项城也无妨。” 数年不见,杨度已变得更为沉稳,只有一双眼睛依然神采奕奕,炯炯有神。他不为袁世凯的话所动,依然对袁世凯保持着恭敬道:“北京有消息了。” 插入水面的鱼线随着话音动了动,带起细微的波澜。 “哦……说说载沣最后选了哪条路?咱们的老朋友徐世昌有无在列?” 杨度从西装内侧拿出一张薄薄的电报纸,却没有展开来,而是紧捏在手心中。 “新的责任内阁中,包括徐阁臣在内的汉人有五人,满人则为八人,其中爱新觉罗氏五人,分别是……” “文鹿果然没有说错……”背对着杨度的袁世凯忽然出言打断了对方,同时猛地一用力将鱼竿拉起,只见一条鲫鱼被钩出水面的瞬间挣脱而出来,重新跳入水中,溅起一片水波。 一把放下鱼竿不顾,袁世凯返过身子,将一张兴奋的面孔显露在杨度面前。 “皇族内阁!” 袁世凯低吼了一声,同时除去了身上的草衣。 “皇族内阁!!!” 这次音量又大了几分。 杨度很少见袁世凯如此激动,此刻却完全能够理解对方的心情。 “载沣果然是太年轻了!太年轻了!真是什么都不懂!!”袁世凯心情出奇地好。他站起身子,一边拉伸有些酸胀的关节一边笑道:“将我赶出中枢就罢了、将无能的荫昌提拔为陆军大臣也罢了、让自己的弟弟担任海军大臣亦罢了、收各地督抚权力使之集拢在满人贵胄手中还罢了……但如此得罪全天下的读书人,自寻死路莫过如此!” “这大清国要大乱了!!” 袁世凯实在按耐不住,放声笑了两下,仿佛将这两年来的闷气一扫而光。 杨度脸上亦露出了浓浓的笑意,鼓掌不息道:“乱世一启,摄政王将面对重重困局!荫昌根基不稳,无法号令北洋,朝廷将别无他法只能重用宫保大人!” “恭喜宫保大人复出在即!!”说罢,杨度猛地单膝跪了下去。 袁世凯满含欢笑地扶起杨度道:“皙子所言极是!!” “去联络芝泉、去联络文鹿,要他们做好准备来!” 杨度用力地点了点头。此时此刻,就算他自己,也无法保持冷静了。 袁世凯的表情却更胜之,神情中不无得意之色,轻轻抚摸着唇上胡须道:“你我生逢此时,万幸啊万幸!” 第267章 责任内阁(中) 第二百六十八章责任内阁(中) “皇族内阁!!” “简直是皇族内阁!!!” 一为戴着金边眼镜,将头发梳理地一丝不苟,打着领结穿成西式礼服的中年绅士愤愤地将报纸扔在桌子上,同时用力跺了跺脚! “朝廷这是……这是戏弄我们吗!?” 同处一室的另一名长须士绅声音高锐道:“再启请愿运动!!上京城去!串联全国的同志,要让朝廷见识我们咨议局的厉害!” 江苏咨议局内,咨议员们自从昨天就炸开锅了。咒骂声、叹息声、怒斥声不绝于耳,整个场景一片混乱,几乎是无人来收拾。 张謇神色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原本还算乌黑的头发一下子就多了一片白发。此刻身为议长的他本应维持秩序,却只是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一言不发。 朝廷就是这样回报立宪运动的吗?这么多年的奔走、这么多年的努力,这么多年为了立宪大业,就换来了一个这样的结果吗? 张謇抬了抬眼,只见一群年轻激进的咨议员正在说着犯上的话语。若是往常,对朝廷还留存着敬畏之心的张謇少不得要喝斥两句,但现在他却已无心于此了。甚至失望透顶的内心,不免也抱有类似的大逆不道想法。 长桌上,那个方才被当作出气筒而扔在上面的报纸,封面四个大字异常地鲜明,张謇轻轻念道:“皇族内阁……” 就在昨天,清廷正式颁布了《新订内阁官制》,按照钦定立宪大纲而实行所谓“责任内阁制”。下令裁撤旧制内阁及军机处,成立由十三名国务大臣组成的新内阁,以庆亲王奕劻为总理大臣,那桐、徐世昌为协理大臣,下设外务部、学部、民政部、度支部、陆军部、海军部、法部、农工商部、邮传部、理藩部十部。 单从制度上讲,清廷的这次内阁官制改革等于是全盘借鉴了1906年时袁世凯提出的改革方案,本身颇有先进之处。 而入选的诸多内阁大臣也并非庸臣。相反绝大部分都是坚定的改革派、新政派,思想开明。如总理大臣奕劻虽以巨贪而闻名,却同样是公认的改革者,公开主张三权分立。而其余众多内阁大臣,如民政大臣肃亲王善耆、度支大臣载泽、农工商大臣溥伦也都是热心于宪政的达官贵人。其中司法大臣绍昌甚至暗中与梁启超等海外的‘乱党’亦颇有联络。 单从新内阁的制度而言,毫无问题。单从新内阁成员的个人品行和政治主张而言,清廷的第一任责任内阁也远远称不上保守。相反,反而颇为进步。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法遮掩一个事实,那就是十三名新内阁成员中,汉人只有五人,而满人则有八人之多!其中更有七人姓爱新觉罗!! 新责任内阁中,总理大臣奕劻为宗室,协理大臣那桐为满人,另一协理大臣徐世昌则为汉人。此外,外务大臣梁敦彦(汉),民政大臣肃亲王善耆(宗室),度支大臣载泽(宗室),学务大臣唐景崇(汉),陆军大臣荫昌(满),海军大臣载洵(宗室),司法大臣绍昌(觉罗),农工商大臣盛宣怀(汉),邮传大臣唐绍仪(汉),理藩大臣寿耆(宗室)。 理应代表天下民意的内阁成员,一半以上却是皇族出身,公然蔑视皇室不入阁这一源于英国的宪~制惯例! 这堂堂大清国的朝廷,四万万子民的顶层统治者们,嘴上讲立宪喊地比谁都响,实际上却仍然将国家权力视为一家一姓之私产!这一小撮人,他们不仅不信任汉人,甚至也不信任无血缘关系的寻常满人,而只将全力集中在自家的那些宗室皇族中!所谓立宪,到最后却成了他爱新觉罗家夺权的手段! 如此行径,举国哗然! 迅速地、这一行为也被众多报纸冠上了‘皇族内阁’,或者‘勋贵内阁’的名号。 “难道真如乱党所言,这朝廷是怎么也不会放权给我汉人的!?咨议局、立宪立到最后,不过是天大的谎言!!” “他爱新觉罗终究想的还是他爱新觉罗的江山,原来与我们真真是半点干系也无!!这咨议局又有何用!你我议员又有何用啊!!” 张謇虽然一直没有说话,心中也是满腔的郁闷,却依然关注着每一个人的发言。 单就江苏而言,几乎是所有的士绅都被这个皇族内阁的消息给打懵了! 原本大家对未来还颇有期待,尤其是去年的请愿运动最终成功迫使朝廷让步被众人视作立宪的伟大胜利,都指望着第一任责任内阁出台后,好下一步召开国会,真正把立宪给办成了! 然而皇族内阁几乎是朝廷公然在打脸,打全国各地近万咨议员的脸!打倍数于此的立宪派的脸!打的是全天下数百万士绅的脸!! 各地士绅的反应首先是震惊、然后是失望、再然后就是一阵一阵的羞愤! 却是欺人太甚了!! 激进点的,尤其是曾在请愿运动中上过血书的年轻士绅们已经在心中倒向了排满主义,想到了那群以前自己从未曾看上眼的乱党。就算是保守些的,也着实对这朝廷失去了大部分信心。 江苏如此,全国各地亦没多少区别。从黑龙江到广东、从浙江到四川,只要是有咨议局、甚至说只要是能接收电报的地方的士绅无不对此‘皇族内阁’一事愤慨至极!剩下偏僻的地方,也只是因为一时不知消息罢了。 原本如此好的局面、原本立宪运动几乎都要成功了、大清就要能立宪了、你朝廷失心疯了要玩出这一出啊? 张謇虽然不是激进派,此刻在面对半生心血付诸东流时,激愤之余也在思考着出路。 朝廷的‘诚意’如今也算是明示天下了。他们这些立宪派该怎么办? 难道就放任朝廷……不!他爱新觉罗家集权到底吗? “不能让立宪失败!!”那个戴金边眼镜的咨议员大吼了一声! “我们当成立同志会、串联全国!上血书!发动游行!呈万人书!全国咨议局都应罢会,继续请愿运动北上京城!一定不能让他们得逞!!” 然而,响应者却寥寥。 在场的大部分咨议员听后只是摇头叹气。 上次请愿运动几乎是动员了全国的力量,还有无数人割股断指明志,最后也是换来了一个‘皇族内阁’。经此一场,谁还对朝廷有指望呢? 张謇亦不认为再发动什么请愿运动有什么用。朝廷明摆着是铁了心往黑路上走到底,请愿者反而有牢狱之灾。 只能用别的方法了! 就在这时,张謇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人,一个大胆的想法如雷鸣般轰现心腹,眼前顿时一亮! 说不准只能…… 想到这里,张謇忽然站起身来,大步朝门外走去。 第268章 责任内阁(下) 第二百六十九章责任内阁(下) 刘继业快步进入他无比熟悉的庭院内,来到曾无数次进出的书房门前,轻轻推开了房门。 江宁的天气已回暖,刘继业在家中也不需正装出场,因此穿着轻薄透气很是舒服。只是一踏进书房后,却感到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再一看房间内居然摆放着数个烧着通红的铜炉,正散发着阵阵热气。 室内温度起码要有三十度左右了,可是室内坐在书桌后面的刘寿昌却裹起了厚厚的衣物,在听到开门声时睁开了闭上的眼睛。 “业儿……” 刘寿昌声音有些虚弱,额头上满是汗水,身上的衣物上也有不少汗痕。 刘继业注意到书桌上摆放着热茶,还有一份折叠起来的报纸。 “父亲有病在身,不好好休息怎么跑这里来了!” 前一阵子刘寿昌在这换季之际感了风寒。他本来年纪就大了,一个不注意就病倒下来。虽然有医生看过,吃了药物但一直低烧不退,惹得刘府上下一阵忙碌。 不过原本应该卧床休息的刘家族长此刻却坐在书房之内,刘继业上前为其倒上茶水,一边将手放在父亲脑门上感受温度。 此世的刘继业由于很早就下定了决心要出人头地,一直坚持了身体锻炼。再加上他本身底子好,营养够,哪怕是当初环境恶劣如日俄战场之上也很少生病。自从回国担任新军统帅后,这几年来还真是一次病也没生过。 相反刘寿昌这两年却时常病魔缠身,大病没有小病不止。不过好在刘家的产业重心逐步转移,刘寿昌身上的压力少了不少,不需处理过多事务,得以安心养病。 “……咳……报纸看过了吗?”刘寿昌略有不耐地推开了刘继业的手,其手臂上已出现了淡淡的老人斑。如今五十多岁的刘寿昌已逐渐露出了老态,头上白发也多了许多。 刘继业轻轻点头,也不看桌上的报纸道:“父亲是说皇族内阁吧?” 刘寿昌没有丝毫意外的表情,默默地颌首,将报纸推过去:“你怎么看?” 刘继业沉吟片刻,低声道:“此乃朝廷自绝于士林、自绝于天下的举动。” 一直以来,像刘寿昌这般家大业大,又有身份地位的人都是朝廷忠实的支持者。有恒产方有恒心;刘寿昌这等有资产人士最担心的就是变动、混乱、无序。因此哪怕是为了稳定和保住家产而考虑,他们也是一个朝廷、一个政府的天然支持者。 而刘寿昌过往之时,对朝廷虽多有批评,但自从新政及立宪开始后,依然对朝廷给予了很高的期望。尤其在去年他成功竞选为咨议局议员后,更是成了立宪主张的拥护者。 所谓立宪,本质上就是这些有资产的士绅、社会的中上流、朝廷统治的基础希望与朝廷共同切分蛋糕,顺便再‘监督’一下朝廷,免得其作出向十一国宣战那般的愚蠢举动,或是作出损害‘国家利益’的行为,抑或是出台不利于士绅们的政策。 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大家在游戏规则内按照规矩来办,也基本保持着克制,谁也没想掀桌子。 可是原本说的好好的、达成的一致和共识,转眼就被朝廷以耍赖的方式给推翻了! 朝廷不可信! “朝廷不可信!”刘寿昌一拳砸在桌上,少见地展露出怒意。 “这种耍诈行径,天下人再也无法相信朝廷了!这朝廷……这朝廷真真如乱党所言,是宁糊弄天下人、是宁背信弃义、是宁不顾四万万汉人,也要将他排汉灭华进行到底啊!!” 刘寿昌大声抱怨完了,只觉得一阵虚脱。刘继业急忙来到父亲身后,帮其捋顺一口气,就听其继续道:“业儿!你身为朝廷重将,手握东南重兵,实拥我江苏至关重要的地位!眼下朝廷失信天下,丢尽了民心……乱党将大兴、我怕兵祸不远了。” “我也老了……”刘寿昌闭上眼睛,只觉得浑身乏力,但是心思此刻却无比活跃。 “刘家上下百口人、祖宗百年基业,日后就要你来维系了!” “父亲何出此言……”刘继业刚一张嘴,刘寿昌便挥手制止,虚弱地说道:“为父还能再撑几年,族里、产业也不必你分心……不过现今天下将变,乱世将启……细微之处为父还能为你分担,但大局大势却要靠你了!” “若能更进一步当是最好,但业儿你却一定要小心万分!无论如何,刘氏基业也不能在我这一代丢掉!!一切要小心从事啊!” 刘继业本想说什么,只是一抬头看到自家父亲眼中流露出的意味深长的眼神,最后只能重重地点头。 刘寿昌能够维持刘家家业几十年,在进军实业后也操办的有声有色。同时,他也全力支持着长子的决定,向三联集团等项目上提供了许多人力、物力、财力。 这样的一个人,虽然年岁已大,虽然已逐步无法适应这个新时代,但是他的脑筋依然是无比活跃和清晰的,也自然能够隐隐约约之间感受到长子似乎有着某种盘算。 刘继业不说,刘寿昌也很默契地没有问,因为他对自己这个三十岁不到就已经担任正二品军职的长子有着绝对的信心。可是在刘氏基业面前,为了不辱先人,他还是要最后提醒长子一句。 “尽博一切、赌上一切,这是赤贫者和赌棍所为。哪怕侥幸成功一次,最终也只能败光一切……我刘家兴盛百年,不需要再博什么了。能维持住就是最好了!所以,业儿,万万要求稳不求博啊!” 刘继业听后,在心中叹了口气。自己所知晓的事情,自己所了解的未来大势,这些压在心中八年的东西只能藏在心底,谁也不能告诉。在刘寿昌看来未来扑朔迷离,看不清大势。袁世凯、黄兴、孙文这些人勉强能够摸到未来的影子,但只有自己才能撩开未来的面纱,真正掌握大势走向。 自从自己穿越后,历史已被逐渐改变,但是那根红线,那条引导着历史走向的大势,却依然还在那里,不以人类意志为影响地流动着。 什么是大势?大势就是无数偶然最终结合的必然。 穿越八年来,许多细节,这些偶然的因素会因种种原因而改变。有些是因为刘继业的参与使之发生变动,但更多的是这些偶然因素本身因为其偶然性而自我发生变化:日俄战争的最终结果、五大臣出洋的过程、江苏新军的编练、立宪运动的施行、慈禧与光绪去世的时间、袁世凯和端方等人的人生历经,都与原本的历史发生了偏差。 就像人不可能再次踏入同样的河流那样,历史也不可能完完全全地,百分之一百的重复自己。但是历史大势,所有偶然因素所堆积的最终那个结果,在被严重影响之前,是不会变的。 比如,慈禧太后或许会在1908年春天感上风寒、或许会在1909年去世,她的去世时间含有一定的偶然性。但是,无论慈禧太后何时去世,在历史大势的左右下,她都会在临死之前确保光绪皇帝与她共赴黄泉,因为戊戌政变的原因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光绪再次登上政治舞台。 于是慈禧的死亡带有偶然性,而光绪之死则带有必然性,是历史大势的结果。 刘继业在这一已经被改变的时空中,或许无法完全知晓偶然性的爆发,但他却能够通过掌握历史大势而知晓世界最终会往哪个方向移动。 他或许无法确定推翻满清的革命最终在何处爆发、何时爆发、如何爆发,但他却知道在历史大势下,这场革命必然爆发! 他或许无法确定席卷欧洲的那场大战何处爆发、何时爆发、如何爆发,但他却知道在历史大势下,这场战争必然爆发! 在堆积的偶然性的变化尚未多到能够影响大势之前,刘继业就能够看破未来的迷雾,知道未来的大体走向。 在大势被逐渐改变前对其的掌握,这就是刘继业现在所具备的最大优势,也是他无法听从自家父亲嘱咐的原因。 刘继业知道,即将到来的风暴将腐朽的满清朝廷,与两千年的帝制一同摧垮。同样刘继业也知道,在新旧交际之间,在新的秩序被建立起来之前,中国将经历长时间的混乱。其表象是军阀混战,而其内在则是思想上的混乱、制度上的混乱、政治上的混乱,是人对旧有的、熟悉的秩序被摧毁而新的秩序却尚未竖立之前的天然不适应。 知道这些,刘继业所需要做的,就是利用自己的优势,提前布局,减少混乱的时间,最终改变大势的走向。 因为在原本时空里的中国,大势对中国实在是过于残酷了。 “父亲放心,我一定会三思而后行。”刘继业并不打算将心中的思虑告诉包括父亲在内的任何人,这个秘密只有一个人深藏心底。 刘寿昌不知道儿子所思所想,看到其态度诚恳,放心地点了点头。 第269章 把握 第二百七十章把握 刘寿昌毕竟感冒在身,与刘继业聊了一会儿后就回房间休息了。 刘继业此次来到江宁自然不是单单为了与父亲见一面,而是公务在身。因此他与管家说好了晚饭会回家吃后,便离开刘府前往江苏陆军小学去了。 三个多月前,他将包括张栋在内的二十余名文学社骨干退役,然后塞入了江苏的各个学堂中担任教习,为了布局未来。 当前文学社社员已遍布第十七协和第二十三混成协,军队内的几乎所有进步青年都已加入社中,社员达到了近千人!在军队内已接近饱和的时候,刘继业为了应对革命爆发后无论是扩军还是掌握地方政权所造成的人才紧缺问题,都必须提前布置。 况且,现在文学社虽然遍及江苏泰半新军部队,表面看上去无比兴盛,但是刘继业却深知自己的严重短板就是…… 麾下社员完全集中在军队中,对社会的其他方面几乎是空白。 若是刘继业单纯只想做一方军阀,那么将全部基业置于军中问题不是太大。然而刘继业的志向却不在此,军队只是实现其目的工具之一。若想改造社会,改变历史大势,实现工业化,那么文学社的触角就必须伸向方方面面。 教育、商业、思想界、宣传、尤其是广大农村的基层,都需要大量的人才。只有这样,刘继业才能最大地动员国家分散的力量,才能整合其能够改变未来大势的实力。 而这些方面的人才,一部分需要靠宣传拉入,但是更为可靠的,却是自己进行培养。 所以刘继业才会想方设法,最终将二十三名政治思想合格,各方考察都不错的文学社社员送入江苏陆军小学、江苏陆军中学、江苏陆军速成学堂担任教习。此外由于这几年来强身健体的军国民教育在中国盛行,新式学堂都开办了军操和体育课,因此也有几个社员进入了两江师范学堂等一批新式学堂担任军操教官或者体育教习。在课间课余宣传国家主义思想,秘密散布宣传册子。 刘继业与张孝准等文学社高层一致认为,在军队的根基得到稳固之时,而且革命将临,是时候扩展到其他领域了。 ######################################## 晚上在家中用了晚饭,饭桌上刘继业的二母,谢氏借着机会提起了她的儿子,也是刘继业的同父异母弟刘继世的问题。 刘继世同样入了汇文书院学习,今年夏天即将毕业,谢氏便打算让他进入刘氏产业去工作。 本来这种事情应该找父亲刘寿昌来负责,然而近些年来刘氏产业的重心已完全倒向了刘继业负责的实业方面,就连传统的钱庄也被刘继业改头换面成了‘三联银行’的组成部分。谢氏虽然头发长见识短,但在家中也时常能接触一些事情,自然知道最有前途的还是实业。 相比找刘寿昌,她觉得还是与真正管事的刘继业提比较妥当。 “业儿,你这弟弟还有几个月就要毕业了,姨娘觉得,是不是让他去你那里弄点什么?也好让世儿帮帮你。”谢氏的语气说的很委婉,很客气。 刘寿昌卧床养病,为了避免传染给家人,晚饭都是由仆人放入其卧室。因此一同吃饭的人中,孙氏、谢氏以下便是刘继业、刘继世和刘继蓉三兄妹了。 若说以前的时候,谢氏心中未尝没有一争家产的心思。但是当刘继业从日本留学回来后,官越做越大、越来越得刘寿昌的信任、同时几乎一手操持着刘氏最重要的产业时,谢氏便很干脆地绝了自己的念想。 在刘继业明摆着将成为未来刘寿昌百年后下一任的家主,谢氏自然首先考虑的是如何为自己的儿子谋一份生计。跟刘继业平分家产是不可能了,能接管其部分的营业,能够供花销就好。 刘继世在饭桌上听到母亲的话,也点头附和道:“我一直喜欢银钱业……” 未等刘继世说完,刘继业便笑道:“那正好,等你毕业了就到三联银行来吧。你是想跑业务,像买办那样,或是居内,管理账务投资?” “呃……”刘继世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半天后才诺诺道:“这个……我还是做……做买办……不,财务吧。” 简单几句话,已经十九岁的刘继世却说的断断续续一头汗水,令旁边谢氏都瞪大了眼睛对儿子的表现颇为不满。 刘继业倒是无所谓,自家弟弟从来不是早熟的性格,再加上与自己长期有些疏远,有如此反应实属正常。 “那你打算先入总行呢,还是想到地方分行去锻炼锻炼?” 刘继世刚刚被自己的母亲瞪了一眼,此刻更加紧张,一双眼睛盯着饭碗支支吾吾道:“……还……还是去总行吧。” “行。等你毕业了就去上海吧,先跟着文远学习学习,然后再说,如何?” 刘继嗣这几年跟着刘继业干得是风生水起,带领着二房紧跟在长房后面,慢慢在刘家的话语权也变得很重。谢氏也知道刘继业有军务在身,许多事情都是交给刘继嗣打理,因此对这个安排还算满意。 但是刘继世的表现却让谢氏颇为失望。都十九岁的人了,一句话都说不好! 谢氏也知道,跟刘继业不同,自己的儿子不是成大事的料。 一旁默默吃饭的刘继蓉看了看闷声吃饭不敢出声的刘继世,又看了看与孙氏聊的开心的刘继业,大眼睛眨了眨,只觉得无趣的很。 晚饭后,刘继业刚回到自己的别院休息,准备第二天与张孝准等人开会的材料时,忽然得到了张謇上门拜访的消息。 才换好衣服,就见张謇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其面前,匆匆行礼之后,劈头盖地地问道:“文鹿,你手中那第二十三混成协,还有江宁城里的第十七协能有多大把握?” 忽然间听到这个问题,还是从张謇口中发出来的,刘继业不由得愣住了。 第270章 革了那命 第二百七十一章革了那命 “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謇没注意到刘继业语气的细微变化,他才从家中赶过来,气息都没能捋顺。他多次来过刘继业的别院,早已熟悉,此时心急便一把拉住刘继业,直直便往书房方向走去,边走边道:“皇族内阁的消息不信文鹿你不知!朝廷如此胡乱行事,老夫生怕不久将来要激起民变啊!!” 有那么一瞬间,刘继业差点以为张謇打算投身革命,用武力推翻清廷了……但是他迅速否认的自己的猜测。像张謇这样的人,不把路给走绝了,是不可能甘心放弃立宪的主张的。更何况他除了实业家、立宪派之外,更是浸淫官场数十年的状元郎! “喊了立宪这么些年,最后弄出个这等愚人的东西!”张謇一时有些气愤,语气变得毫不客气:“群情激愤!群情激愤呐!!文鹿我跟你说,别说是乱党,就连不少立宪同志也对朝廷此举深为不满!” “依老夫看,乱党怕是不会这般轻易地放过机会。而一些被愤怒冲晕了头的乡绅,恐怕也会倒向乱党那边去!局势……近期局势怕是要不稳呐~”说到这里,张謇忽然停下,诚恳地看着刘继业:“局势乱不得、江苏乱不得!天下乱不得!现在你是苏州的军事官长,江宁城内又多是你的旧部,你近期一定要多加注意,多多防备乱党趁机生事,千万乱不得!” 完了,张謇稍顿片刻,又补充了一句:“前岁时太湖秋操时就是乱党混入了新军里,蛊惑了不少兵士,差点就酿成大乱!现在人心惶惶的时候,更是要小心啊!” 果然是这样。刘继业心中恶趣味地想到,如果张謇知道眼前这个被其给予安稳江南厚望的合作伙伴,其实却是整个东南地带最大的乱党反贼,其反应又会如何呢? 来到书房,张謇继而使刘继业明白了他如此焦急的由头:“明日老夫将去上海,与老夫旧交汤寿潜、赵凤昌、沈曾植等人会合,打算联名向摄政王上书请愿,希望朝廷危途知返,改组内阁,重用汉大臣之有学问阅历者!” 说到底,张謇想做的,还是重复国会请愿运动时的旧方法,通过请愿来寄希望于清廷做出让步。不过张謇也知道皇族内阁使得连立宪派内都出现了激进的声音,因此在走前来刘继业这里,希望对方这个军权掌握者能够多加小心,维持政局不乱。 “季直公放心,江苏有在下在,固若金汤。而江苏新军内,我敢打包票,乱党绝对乱不起来!” 暗地里,刘继业骂了句‘废话’,江苏最大的‘乱党’头子就是他自己……可不是固若金汤么! 刘继业可以理解张謇的思想,也知道它具有相当的代表性。 对于他这个中年后从孔孟之道解脱出来,改而信奉实业救国的理想主义者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发展工商业。而想要维护现有的成果,不使之付之东流,并进而扩大殖产兴邦,离不开一个稳定的大环境。 只有社会稳定,工厂生产的产品才有销路。只有社会稳定,才能集结资金扩大生产。只有社会稳定,才不用担心人身和财产的安慰。 因此稳定和秩序就成了张謇最看重的关键。而在此之下,则是张謇作为理想主义和立宪派对政体改革,使之变成更有利于工商业发展,能够富国强民的追求。 大部分立宪派基本上持与张謇类似的看法。 皇族内阁这一在立宪派看来清廷严重的‘违约’、‘欺诈’行为,难免不会令张謇对立宪的成功而质疑。不过相比起革命可能带来的全国动荡和破坏,张謇宁愿继续试图通过上书、劝阻等方式期望清廷能够回心转意。 张謇听后点了点头,忽然一拍脑门尴尬道:“也是!文鹿你还是镇压了乱局的大功臣,自然不需要老夫再来提醒……”说罢,再三摇头道:“老咯,脑袋瓜子不中用咯……” 与刘继业聊了几句后,张謇便道:“老夫接下来时间,恐怕要忙于张罗上书事项四处奔走。荫廷又在北洋任职脱不开身,三联集团怕是要文鹿你先照应照应啊。” 张謇与刘继业合作共处了三年多时间,自认为了解了对方的为人。由于刘继业一直表露出大公无私、利益均沾,双方合作地很愉快。又因其主张兴办重工业以与轻工业结合,而与张謇在理想上有着共同话题,因此张謇一直将刘继业视作可以交心之人,私交很是不错,颇有忘年交的感觉。 许多不涉及私人的大事,包括当初国会请愿活动,张謇都愿意拿来与思维敏捷,每每能有新奇点子的刘继业一同商讨。 这次皇族内阁事件也不例外。张謇在刘继业书房坐好,说完了‘叮嘱’后,便开口问道:“此次朝廷出台皇族内阁,我们立宪党人该如何应对,不知文鹿有想法吗?” 刘继业沉思片刻:“应对无非有二;一、效仿去年之国会请愿运动,继续联络全国、建立同志会、征集万民书、广泛联络个地方官员、发动游行、派遣代表上京请愿等等……不过如今情形已变,一来去年岁末才刚刚发动过一次,民众情绪未必能再次煽动。二来,去岁时各地方立宪派同志都众志成城,而在下估计今日之立宪派同志未必能再次团结起来。再加上,朝廷上一次让步已经是非常勉强,事后还流放了数名代表,这次就算真的能再次掀起类似去年的大潮,能够说服朝廷的可能性也不大。” 张謇颌首,语气沉重道:“老夫也是如此认为……只是除了请愿别无他法呀……” “二……”刘继业深深地看了张謇一眼,声音无比低沉,缓缓说道:“与朝廷一分两散。既然当今之朝廷,当今之摄政王不愿立宪,不愿开国会,不愿归政于民,那么我等立宪派便自己立个立宪的、国会的、自治的新政府来!” 刘继业此言一出,张謇大吃一惊,下巴都合不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然,此乃最后手段……”刘继业从位置上移开,走到张謇面前,蹲下身子道:“季直公,我们必须全盘考虑。是容忍朝廷为他满人贵胄夺权,容忍立宪之崇高目的流产,容忍他爱新觉罗氏继续奴役全天下四万万汉民的危害大?还是忍一时之痛,在建立一个新政府之前,国家可能陷入段时间的混乱和无序危害大?若前者,那么我们立宪派亦只有起来革命一条路!若是后者,则目前只能隐忍片刻了。” 见刘继业没打算立即揭竿而起,而只是一种可能,张謇提到了嗓边的心脏慢慢缓了过来。 “咨议局里已有不少激进同志喊出了革命口号,没曾想文鹿也是……”张謇仿佛卸了气的气球,一半无奈一半后怕地左右摇晃着脑袋。 “一开始我只是抱怨朝廷罢了。然而后面仔细考量后,或许建立一个新的政府,当真要比保留现在的政府更为划算些。” 张謇扶着椅背站了起来,同样叹了口气道:“文鹿有此等想法并不奇怪……不过我大清国实在是经不起乱子啊。无论如何,这朝廷也是不能倒的哇!” “只是全面考虑罢了。”刘继业并不赞同张謇的解释:“季直公,你我的目的都是一样的!要想救亡图存,使中国富强不再被列强欺辱,恢复国权,则唯有发展实业壮大国力一条路!而发展实业又离不开一个开明、进步、现代的立宪政府之支持!因此欲国强则必立宪!现在依靠朝廷改革的方法实现立宪之路已堵死,我们有志救国的人唯一能做的,只有另行开辟一条新路了!” 沉默半响,张謇张謇重重地叹了口气:“是否堵死还未确定呀……” 虽然张謇否决了刘继业的想法,不过他却能够理解。就算他自己,内心何尝不是也有一股子干脆就将这朝廷推翻了的冲动? 若张謇再年轻个二十岁,又不曾在官场上跌打滚爬这许多年,或许他就真的会决定就此革命了。 “老夫去上海也知道上书怕是用处不大……但是哪怕有万分之一之可能,老夫也要试上一试的。”说罢,张謇双手搭在刘继业的肩膀上:“无论如何,你我都应以国事为重!且让老夫试上一试,给这朝廷最后一个机会罢!” 直到最后,张謇还是不死心,还怀着侥幸心理,希望朝廷能够收回乱命来。 “若是季直公此举不成呢?” 张謇哼了一声:“若是不成,那老夫就上京去,去见载沣!去见奕匡、去见那些大臣们,告诉他们这大清再不立宪,就不会有宣统五年出现了!” “若朝廷衮衮诸公还是不听呢?” “若还执迷不悔……”张謇此刻犹豫的很,表情也变得很扭曲。 “罢了罢了!若是朝廷还不更正错误,那老夫也只有加入乱党,革了那命罢了!!” 第271章 甲号方案 第二百七十二章甲号方案 1911年3月18日。 刘继业将一份皱巴巴,仿佛远渡重洋被各种折叠的报纸轻轻扔在桌上,朝在座的文学社高层,自己最亲密的战友朗声道:“这是圣逸(沈同午)之友人从上海带回的三天前的‘国风报’,上面梁任公亲自评价了这次新出台的皇族内阁。” “……政府现象若仍此不变,则将来世界字典上决无复以‘宣统五年四字连属成一名词者!’” “……人民希望宪政之心日益高,政府所持之政策乃日见其不可恃,吾人民之希望绝矣!” 众人一阵沉默,平静地看着刘继业,听其倒背如流地将作为国风报总编辑的梁启超亲自下笔,以极端失望的语气写下的对皇族内阁的控诉。 “任公自美利坚归来后便一贯以立宪改良者自居,曾在东京以新民丛报为战场与同盟会等革命者论战三年多,与其师康有为并称康梁,为海外保皇党之核心领袖。历年来,任公都主张君主立宪,认为美式共和不符中国国情,只有内部政治改革才能成功。” “可是如今,就连任公这样的立宪大家,也对清廷失望透顶,甚至喊出了‘诚能并力以推翻此恶政府而改造一良政府,则一切可迎刃而解。’的口号,重新靠向当初被其摒弃的革命道路!” 在座的分别是张孝准、沈同午、丁鸿飞、王光照、方振武、关启平、祁匡训几名文学社在江宁的核心领导层,同时也是新军第九镇第十七协内的高层军官,都是能够参与到决策制定和负责方面执行的重要骨干。而皇族内阁这个令全国士绅都为之沸腾的重大消息,以及江宁本地各阶层人对此信息的评价和看法,自然或多或少也为他们所知晓。 数不清的立宪派因此事而对朝廷失望透顶;激进者甚至喊出了革命的口号,而稳健者也信誓旦旦地要上书、要游行、一定要迫使朝廷收回乱命……这些都为与会众人所了解。正因此,他们对梁启超的反应并不很意外,毕竟在座很有一部分人最早就是受了梁启超著作的影响才接触的革命。意外虽不意外,在场众人都是立志要革命,要推翻满清,要建立国家主义领导的国家的。此刻得知连梁启超都要革命了,推翻满清实现国家主义革命第一步的成功就将指日可待了! 刘继业一拳砸在桌上,一双眼睛透着近乎狂热的神采,挥舞着手臂! “满清自寻死路,生生将立宪派士绅逼向革命之道路!于我革命志士而言,便是革命的时机已完全成熟了!不仅将来世界字典上决无复以宣统五年四字连属成一名词者,你我之使命便是让宣统二年成为三百年膻腥之终结、富强繁荣之新中国之起点!!” 王光照再忍不住激荡心情,笔直地站起来,朝着刘继业急切问道:“甲号方案可要启动了吗!?”声音之激动,差点破音。 只是此刻无人会嘲笑,甚至注意到这一细节。所有人都热切又略带紧张地看着刘继业,迫切地需要知道答复。 甲号方案可要启动了吗? 一旦决心革命,江宁和苏州就是首先需要光复的两座城市。此后,再占据苏南,并以此为根基进而光复苏北、上海,占据江苏全境。届时再视局势情形而定,决定是南下浙江、还是西进安徽、抑或是北伐入山洞。这是文学社众人经过长时间的推演参谋最终得出的短期方针。而落到具体实施中,最终制定出了四套方案;其中以甲号方案最为冒险激进,丁号方案最为稳妥保险。 当初制定计划时,王光照便是甲号方案的最大鼓吹者,无数次强调应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拿下苏南,在最短的时间内扩大文学社的势力。 明面上,文学社需要面对的敌人是满清。但是暗地里,同盟会也是潜在的对手,而满清内部以袁世凯为首的北洋派系却似友非敌…… 沈同午则主张更稳妥的丁号方案,认为任何变故都可能使努力付诸东流,因此行事应该更为小心,稳稳的一步一营地前进。 往常的惯例,任何重大事务都需要刘继业召集一小批核心成员先商讨除了结果,再在大会上通知,最后下达至全社。然而这次,这次毫无疑问最最重要的决定,在当初计划制定时就已经被讨论过无数次了。最终核心的骨干没能达成一致,决定权就独独落在刘继业身上。 刘继业一个人,将决定在场七名,以及整个文学社近千人的命运! 全场的目光再一次完完全全集中到刘继业一人身上,其中尤以王光照最为热烈,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期待中带着忐忑,时间仿佛在此刻停缓下来,流淌的速度令人焦急般地慢,让人心烦意乱只想迫切地知道答案。 “……”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刘继业缓缓张嘴,顷刻间似乎能听到有人屏住呼吸的声音…… “我已做出决断……实行甲号方案!” “太好了!!!”王光照高吼着将右拳狠狠砸入左掌中,只觉得浑身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干劲十足,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兴奋着,血脉喷张着! 激荡的心情充斥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身体里,只觉得心中有一团怒火爆发住炙热的能量和光芒,只觉得有股发自肺腑的冲动,拼尽全力地鼓掌!喝彩!让热血尽情燃烧! 激烈的鼓掌声响彻房间,激动一词都无法来形容! “终于到了!!”张孝准猛地一把推开了椅子,随着它重重倒地,张孝准双拳紧握,双臂用力朝下,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和劲头! 等了很久了!忍了很久了!期待了很久了!! 从七、八年前开始,张孝准就已抱有革命的想法。去东京结识刘继业,加入了青军会后,这一想法越来越坚定,逐渐演变成理想。怀抱着革命的理想加入第三十四标,开始为实现理想而努力……一下子便是五年多……一直努力着、一直隐忍着、长久以来不断准备着,每每在睡梦中看到理想实现的那一刻;革命之旗帜插遍全国、列强的炮船从长江消失、强盛的军队走出国门、滚滚轰鸣的工厂生产出数不尽的财富、自信的民众割下了辫子,昂首挺胸走在洋人面前、中国不再被欺辱、中国人不再被瞧不起! 这便是张孝准的革命理想,却在大部分时间只能暗自压抑住,无法告诉每一个人。 若不是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又有刘继业不时开导,张孝准真不知会有多么难熬。但是正是因为聚在一起的大家都怀揣着一个强国梦,互相鼓励互相支持地让所有人都走到了今天:再也不用压抑、再也不用彷徨,革命之曙光终于出现了! “革命之日就将到来了!!!”刘继业忽然跳上了桌子,一阵摇晃中站稳跟脚,马靴踩在橡木上发出低沉的撞击声。 居高临下地看着革命战友,长期以来刘继业绝大部分时间所表现出的更多是冷静缜密,每每能有新颖的想法,很少有现在这般狂热地近乎失态的表现。 一向沉稳冷静的丁鸿飞,反对甲号方案的沈同午,本已心潮澎湃,此刻再被刘继业出格的举动一刺激,几乎是绝无仅有地也涨红了脸怒喊道:“革命!革命!” 刘继业站在桌子上,抬高了音量,语速飞快:“全中国的革命者莫不欢呼雀跃,就连那些高喊着君主立宪,还奢望腐朽的满清朝廷放权的立宪派也死了心,真正认识到满清鞑虏的真面目了!鞑虏的真面目就是一个*排汉的异族压迫政权,致死也不会放弃权力,只会有欺诈、哄骗、恐吓的手段顽固地握紧手中权力,致死也不放开!天下国民经此都已看清了此压迫政权的真面目!若要去除此压迫,舍革命而无二途!” “革命的浪潮即将到来了!!!” 随着刘继业振臂高呼,众人的热血也随之沸腾!一个崭新的中国仿佛就出现在天际边上。 ############################# “就连张季直都说出这话了?”张孝准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没想到立宪派领袖,江苏咨议局议长张謇能说出‘革了那命’的话语。 会议结束后不久,刘继业留下了自己心腹中的心腹,张孝准、王光照和方振武,将自己与张謇的对话,以及对革命的思考好好沟通一下。由于刘继业本人长期驻扎苏州,一旦起事江宁方面的责任将落在他们几人身上。 相比之前会议上慷慨激昂的表现,此刻刘继业恢复了其一贯的冷静:“其实皇族内阁在得罪立宪派之余,也同样剥夺了地方督抚直接向皇帝上奏入对的权利,改将各省交由皇族内阁统辖。而同时进行的中央集权,包括税务改革,也影响了汉人督抚对清廷的态度……”刘继业顿了顿:“不过,张人俊一直是清廷忠犬,我们决不可因此而掉以轻心。” 王光照接过话:“按照甲号方案实行的话,江宁最大的威胁还是张勋的十八营江防军,还有铁良的巡防营……驻防八旗反而没多少战力……” 刘继业轻轻点头,听着王光照将甲号方案精简地重复了一遍,心中暗想着南方的情况…… 究竟……革命首义会落入哪家呢? 第272章 三林(上) 第二百七十三章三林(上) 一艘插着一面红旗的小木船停靠在东莞县南沙村外海,四个渔民打扮着短衫的男子站在船中,一人拿着望远镜朝着远处观望着。一名皮肤白净身材高大的青年扭头望了望船尾方向,不远处的乱石滩,以及滩后一座破旧木屋前竖立的晒网杆架。 “意洞,已过了约定时间一个小时了,会不会香港那边出了差错,来不了了?” 持望远镜的青年放下镜片,同样长着一副清秀的面容。他回过头看向脸上露出犹豫之色,颇为焦虑的白净青年,语气坚定不容疑议道:“会来的!这次是子明押运,约好了在今天中午,决不会发生上次那样的情况!” “靖庵不必多虑,再等等吧。”另外一名戴着斗笠的青年同样出声相劝。 字靖庵的男子听了同伴话语后,脸色变了变,不再说话。 说话的这三人身材相近、年龄似乎相差不大,长相也都是俊秀的白面书生模样,甚至眉宇间颇为神似,就是无论如何也不像在大海里讨生计的渔民。 船上四人当中,也只有站在船尾掌舵的一名中年男子皮肤黝黑,精干瘦小是渔民。 “这次若真能有三百杆步枪,起义的把握就更大了!”字靖庵的白净青年岔开了话题,只是神色中还是看出紧张来。 斗笠青年也知道对方加入同盟会时间不长,不像自己与‘意洞’那般身经百战已经磨练出了较强的意志。这次算是对方第一次协助承担重要的任务,临阵紧张并不奇怪,反而需要尽量开导,好让对方在革命开始的时候更好地投入战斗中。就在他准备说些话安抚对方情绪时,却听到持望远镜的清秀青年不经意说道:“是啊……现在我们决死队两百人,只有七十五杆长枪、四十把手枪,弹药也不足,就指望子明能弄来迫切需要的军火了!” “那……若是军火不到……”白净青年听了更加紧张起来,只觉得身上的负担沉甸甸的…… 为首的那个清秀青年没有他同伴心思多,也没有考虑到新加入的同志的心理,一边拿着望远镜继续观察,一边随意道:“若军火不到,我们也就只有拿血肉之躯与满腔热血与满清拼个你死我活了!” 斗笠青年有心提醒给清秀青年使眼色,走了两步使小船随之轻轻晃动,来到对方面前刚想说话,却忽然看到对方拳头握紧,兴奋道:“来了!!” “真的?”斗笠青年忙接过望远镜一看,果然在远处龙穴岛的方向发现了一艘同样挂上了红旗的中号渔船。与他们脚下的只能靠划桨前行,连船舱都没有的小木船不同,望远镜中的渔船光体积就大了两倍,还有帆。 此时正好是东南风,风力也足,对面的渔船咋一看还有十余里的距离,但是风帆鼓鼓的,没过多久就明显靠近了过来。 “总算是来了……”通过各自的鲜亮红旗,双方一下子就确认了关系。眼见同伴将至,任务完成很有希望了,船上四人都松了口气。 此时海浪也随风渐渐大了起来,好在那仨名少年虽然不是渔民,却也从小在闽省海边长大,因此并不觉得脚下甲板不停地上下晃动有多难奈,心中只是盼着远方渔船能快些到来,好尽早将军火运入广州城内。 莫约二十多分钟后,渔船终于靠近。船首一个穿着短衫,倘胸露腹的短发年轻人放下望远镜,朝小船众人挥手,开心地用闽东福州口音喊道:“方某不胜荣幸,竟能劳得‘三林’迎接,幸甚幸甚啊!” 渔船收帆,船上几个船工一起合力摆弄起大桨,缓缓朝小木船靠近。而那‘方某’则一直站在船头面带微笑。 ‘碰~’两条船侧面轻轻碰撞在一起,渔船上扔下一圈绳索,一直掌舵的渔夫便上来接手,将绳索绑定在船头上。 被称作‘三林’的三个年轻人朝上望去,就见渔船上船工们不慌不忙地抬起了一捆捆用油布包裹的长包朝下送来,三人急忙接过放入小船中心内。 “这可是关系到革命成败的三百杆花旗国春田步枪,要是落入水里你们可吃不消!”那‘方某’不仅不帮忙,反而叉腰说着风凉话。清秀斗笠的青年扬起头,不客气地回了一句:“子明!莫在那边闲站着,小心把你赶回东京去!” 方某笑声一僵,无奈地摇了摇头后卷起袖口加入到了搬运过程中。 在摇晃的海面上,两艘船在不停搬运着军火。三百杆步枪听来不多,但是十七八捆,每捆重将近八十斤,也是够呛的。 小木船上的船夫也参与了帮忙。他擦了把汗水,紧锁着眉头看着木船的吃水线越来越深,朝刚接过一捆枪械准备找地方放的清秀青年,低声道:“太重了!太多了!我们小船装不下这么多东西!” 此时小船上的人看着堆积成山的枪械,也知道他们错估了任务难度。这全部枪械加起来就是近两千斤的重量,别说木船能否承受,单把船划回去都成问题。 斗笠青年摘下帽子,朝渔船上大喊道:“子明!先停下!别卸枪械了,我们船载重不够,得先回去一趟!” 方某点了点头,想了想后喊道:“那这样,你们先把小船划回岸边,再把剩下的枪械带走!” 小船上三人虽然知道这样要更加幸苦,但是也只能这样了。 谁叫他们为了小心谨慎,要躲过清廷的耳目不敢走码头出发怕引起注意,只能偷偷在这块乱石滩附近找了艘小船,结果最后载重不够还要再跑一趟。那船夫将绳索解开,三个年轻人朝海里吐了口痰,各自走到小船的两侧,拿起桨来就开始往回划起来。 除了他们本身之外,小木船还载了十三捆,过千斤的东西。虽然他们离海岸不远只有一里左右,但是他们之前搬运以及累了半响,此刻划起来异常吃力! 还好朝岸边流去的海浪较大,能够增加一些动力。 花了半个多小时划到岸边,然后再涉水把枪械交给岸上接应的同志打包在驴车后面,小船四人又重新划回渔船处。等再次接下枪械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每个人都大喘粗气,累得几乎要虚脱了。 等好不容易搬完了枪械,一个个都累个半死,拼命擦汗时,渔船上又送下来了弹药箱! 二万六千发子弹装在十三个弹药箱中,加起来又是九百多斤的重量。 无奈,没办法,三个年轻人只能拼了老命地终于把弹药箱也搬完,却是再也没有力气了。也亏他们投身革命后勤锻炼身体,最后撑着卸下了所有货物。若是文弱书生早就累趴下了。 尽管如此,耗尽了力气的他们望着不远处的乱石滩,却连桨提都提不起来了。 此时小船忽然一阵晃动,只见那方某从渔船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在小船上。 他来到斗笠青年旁边,一把接过他的手中的桨,笑道:“麻烦,挪个位置!” “子明……”青年上气不接下气,站都站不起来的样子,只是奇怪的问道:“……你……你不是要回香港吗?” “凭什么你们可以在前面当决死队,为革命流血拼杀牺牲,我却要留在后方无所事事!?”方某瞪了其同志一眼,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平之意:“就许你林文、你林觉民、你林尹民来广州跟着孙先生、克强先生、伯先兄抛头颅洒热血,就不许我方声洞来了?” “子明你是学医的……” 戴着斗笠的林文话尚未说完便被方声洞打断:“你们不就是不想我跟着你们一起死吗!?我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手艺甚佳!革命军起,伤员必多,像我这等军医不可或缺,不正是我以以及所长而报国的大好时刻吗!?我自从投身革命,就一直希望为革命而死、为国家捐躯,你们又何苦再三阻拦?” “更何况!”方声洞捶胸大声道:“难道万一起义失败,你们身死之后,我还能留在香港苟且偷生吗?” 听方声洞如此说来,船上众人虽早都抱有决死之意,此刻也难免感动莫名。 “既然子明已表明志气,我们又何必做那恶人呢!”脖子下挂着望远镜的清秀青年林觉民拍了拍方声洞的肩膀,非常认同好友共赴国难的心思。 “这些军火也是子明从上海运过来的,自然也该让子明一起运入城内。”新加入同盟会没多久的林尹民接话说道。 林文,林觉民与林尹民三人都是福建福州大族林氏子弟,三人都是光绪十三年(1887年)生,又为族亲,同在日本留学,又一起受到革命思想的影响而加入同盟会,成为坚定的革命者。三人由是相交莫逆,被共称三林。 此刻林文见自己的几个族亲都被方声洞所说服,无奈地叹了口气,松开了握住船桨的手,主动挪开了位置。 “你果然是能言善辩,口才极好!” 方声洞坐下,拿起船桨忽然哈哈大笑道:“没有我来划船,你们如何能回到岸边?” 三林一阵无语…… 第273章 三林(下) 第二百七十四章三林(下) 方声洞和渔夫花费了很大力气才总算将小木船再次划回了岸边,那名渔夫就算是常年出海捕鱼,身体素质极佳,此刻也瘫坐在船上喘不过气来。 岸边上的会员早已等待多时,急忙上前拉过船只,忙着搬运军火。 这片乱石滩寻常船只根本不敢接近,随时可能触礁,但是那船夫久在此处下海捕鱼,早就熟悉了地形知道一片乱石当中哪处地方是安全的。这渔夫的亲戚是会党中的头目,也加入到了这次广州起义当中。渔夫本人已入了三合会,也因此林文和林觉民找他来协助搬运军火。 待岸边众人将军火都搬完了,林觉民和方声洞等人才跳下船来,准备涉水去与同伴集合入城。 渔夫则将船只绑定在旁边一座礁石上,就在林文走过对方身后时轻声道:“此次多亏王君,区区酬谢不成敬意。”说完,将几个银元塞入对方上衣口袋内。 渔夫并未说话,只是朝往岸边走的四个青年点了点头。 更远方,那条从香港开来的渔船也重新扬帆返航了,渐渐变成天边的一个黑点。 如何将军火装运上车就不是林觉民等人操心的了。其中林文一边小心地走过乱石滩,一边好奇地问方声洞道:“连东京那边联系了黑龙会,还有宫崎滔天为我们奔走,最后也才弄到长短枪一百多把……这上海的宋钝初当真那么厉害?还是说他的好友北一辉比宫崎君更能关说?” 经常参加策划革命的林文自然是清楚充足的枪械弹药对起义的重要性;许多起义就是最后弹药耗尽无奈失败的。但是军火准备如此重要,同盟会却长期处于短缺状态。原因有二;一、同盟会长期经费短缺,各方活动都需要大量的资金,而闹革命的资金来源几乎只有一项就是各方捐款。以前日本政府曾通过黑龙会提供了不少经费,但是后来迫于清政府压力下将孙文驱逐出境后,这笔每年有十余万日元的经费就断了。 虽然同盟会每年在南洋、花旗等海外都能筹集到数万款项,但是对家大业大的同盟会而言只是杯水车薪。三百杆春田步枪,市面价格一杆枪在70银元左右,三百杆步枪便需要银元21000!而弹药同样要花钱,一般一千发子弹售价在85银元左右,这样下来这次方声洞从上海运来的军火价值在23000银元以上!相当于同盟会在南洋一年的筹饷所得! 第二个原因;大量枪械占地很大,运输不便。同盟会为防清廷耳目,每次只能少量协运,运输效率太低,很难及时将枪械运送到需要的地方。 因此林文是真很好奇上海那边的宋教仁是如何筹集到资金能够购买到如此贵重的军火,又如何将这批货物从上海运到香港的。 方声洞年轻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迟疑,想了片刻后,还是决定跟好友分享。 “其实我从东京去上海接货时,也曾抱有此等疑问……”四个年轻人来到马车前,看到军火已经被同志们都打包好了,并且伪装成了寻常货物。若不是仔细检查,根本不会知晓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在上海我与英士(陈其美)见了面,后来与钝初细谈才得知一个惊人消息……”说到这里,方声洞忽然放慢了语气。 三人听得关注,此刻都被吊起了胃口,心急的林觉民便催促道:“快些说来!” 方声洞略带得意之色地看了众人一眼:“钝初告诉我,原来这些军火根本不是他们中部总会弄来的!” 自从宋教仁前段时间在上海弄出了个同盟会中部总会后,林觉民等跟着孙文在同盟会南部分会的同志便对此事颇有意见。言辞激烈的甚至指责宋教仁是公然分裂组织,而像林觉民这般寻常革命者,也对其名称颇有意见。 我们这边有孙总理还只是称作南方分会,你却弄出个中部总会出来,明摆着是想骑在我们头上么? 不过此时关键是发动广州起义,上海那边宋教仁主动提出援手,同盟会成员也不会因为心里的一点隔阂而拒绝。只是现在方声洞却说军火并非宋教仁所送,一下子让人疑心大作。 “不是宋钝初……难道是英士?”林尹民先说出自己的猜测。 方声洞笑着摇了摇头。 此刻众人已经坐上了返回广州的一辆马车上。林觉民托着下巴沉思片刻,忽然一抬头道:“难道这些枪支是刘文鹿送的吗!?” “意洞怎会知道?”方声洞惊讶了一下,见谜底已破便主动解释道:“没错,正是江宁的刘继业送的!” “这批军火价值在二万银元以上。他宋钝初在上海没有南洋的募捐,资金自是不如我们的……在江南一地,又有魄力和财力拿出这许多钱来的,就只有刘文鹿一人了!”林觉民的一番分析让方声洞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赞道:“不愧是意洞!” 林尹民还是难以相信:“当真是刘某人?” 由于东南大起义的事情,同盟会众人对刘继业的印象一直很差。再加上冷遹、熊成基等新军军官逃离安徽后,纷纷来到广州通过投靠赵声而得以更名混入新军中,从而成了了广州起义的核心力量。林文等人平常与这些钱岳王会军官接触,自然从他们那里听到了不少刘继业的坏话,众人心里都瞧不起刘继业这人,因此更不相信他会为了广州起义而拿出两万多银元来! “他刘继业在去年的橡皮股票时,据说赚到了千万!区区两万银元度对他而言岂不是九牛一毛?” 林尹民听后愤愤不平地哼声道:“这么多钱,落到他手中实在是糟蹋了!若我同盟会能有这笔资金,别说三百杆枪、就连三万杆也能买齐了!广州早就光复了、编练出几万雄师直捣京城,砍下那载沣小儿的狗头!” 方声洞知道林尹民年轻气盛,是三林中脾气最急的人,因此也不在意对方的胡话,更没有提醒对方‘载沣小儿’实际上比他还大几岁。 “无论如何,这刘文鹿肯拿出钱来援助革命,终归是好事!若没有他,这三百杆枪当真是怎么也落不到我们手中的。”林文到没有像族亲林尹民那样对刘继业看法如此不堪,还算是说了句公道话。 “广尘说的没错。”方声洞亦点头道:“而且他刘继业除了从美国商人手中进口了这批军火之外,还委托他那啥……三联集团的船运公司,用他的船将这批军火藏匿起来,与我一并运到了香港……你们猜这批军火存在香港哪个地方?”不等众人回答,方声洞便自顾自道:“正是他三联集团的仓库!” “今天大早我就是在三联集团仓库提取的军火,上了精卫准备的渔船出海来的。” 林觉民听后感叹道:“看来这刘文鹿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不全是味根(熊成基)说的那般不堪呐!” 林文道:“也是……细细想来,当初东南大起义失败,刘文鹿也是网开了一面,放了味根他们逃离包围圈。若非他一时心善,他们恐怕全都要命丧太湖了。” “这都遮掩不了他刘某人屠杀革命志士,还有赶走了伯先兄之事实!”林尹民却并不买账,狠狠地骂了刘继业一通。 自家兄弟就是这个脾气,林文和林觉民也没办法,只能忽视了。 方声洞见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主动转移话题至他最关心的问题,问道:“现在广州城准备的怎样?新军那边?陈议员那边?克强先生和伯先兄那边?” 林觉民回答道:“不甚理想……克强先生和我们决死队都已准备好了,大家志气满满就等着军火。现在军火到了,万事皆备!但是新军那边,我们很难联络起来,有些麻烦……不过最为棘手的还是陈竞存(陈炯明)!他一再拖延革命时间,老是说准备不足什么的。” 林尹民立马接过话题,他对广东咨议局议员陈炯明拖拖拉拉迟迟不肯真正参与到革命而颇有微词:“他陈竞存就像刘某人一样,首鼠两端!白白浪费了大好时机!” 就在这时,马车前的同盟会车夫忽然插了句嘴:“靖庵你小点声,马上要进广州城了!” 果然,马车外广州城的城郭清晰可见,不远处大开的城门几个巡防营士兵正无精打采地站岗。 众人都不再说话怕暴露自己。 方声洞悄悄打开怀表一看,时间指向下午四点。再一看外面,只见太阳斜落,快是黄昏了。 马车缓缓逼近城门,守城士兵并没有搭理再寻常不过的马车。由于广州商业发达、又有多处商埠,是华南的经济和文化中心,因此每人人流川息不止,天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和物进出。若是每个人和货物都要检查一下,广州城早就要瘫痪了。 没有经过多少问题,一路顺畅地进了广州城,马车很快就来到城东甘家巷不远处,司后街上的一座米铺前。林觉民等人下车从后门进入,小心将伪装的军火放入院中,然后一进屋便发现他们的总指挥黄兴正一脸兴奋地走了过来。 “就等着这军火了!太好了!” 黄兴与方声洞打了招呼,不能自己地来到院子处打量着堆积的军火。最近几天他一直忙于筹划起义,整个人都无比憔悴,原本的黄胖子活生生变成了个瘦子。 “有了这些枪弹,打下总督府不成问题!” 黄兴搓了搓手,情绪很好。 “对了,方才我们与竞存沟通过了,起义时间就定在3月22日!” “三天后!?”众人一阵兴奋! 就在这时,忽然院子外传来一阵骚动,随即不久一人便闯了进来,向黄兴大声汇报道:“不好了!新军与警察打起来了!” 第274章 西沉 第二百七十五章西沉 同一天,十余辆满载着钢材的马车从下关码头装车后一路来到江宁城聚宝门外扫帚巷东首,位于原西天寺废墟之上的金陵机器制造局门前。 随行的除了拉货的十余名苦力之外,还有二十多名荷枪实弹的护卫跟随其中,为首之人正是刘继业的亲卫统领刘德。 金陵制造局门前站了两个旧军兵丁,见马车停下后便上前过来。 刘德一边从怀中掏出订单副本一边说道:“三联钢铁厂运来的四吨精钢!” 旧军神情淡然地接过订单瞅了瞅,确认上面的印记无误,再打量了一番马车后,奇怪地指了指这许多护卫道:“怎么需要那么多人来押运?” 刘德脸上带着笑容,不慌不慢地解释道:“前阵子安徽那边闹了点粮乱,不少村民抗税抗捐,还四处打砸抢粮,乱得很呢!这批钢材价值可是不少,而且也怕误了你们制造局的生产,所以为了保险就派了我们这些人来押送了。” 半月前安徽曾因闹了水灾,再加上商人抬价炒作使得米价大涨,再加上本来当地百姓就因为朝廷的各种苛捐杂税而被压迫,一下子就在好几个村落里激起了小规模的民变。饥肠辘辘的贫苦百姓抢粮铺、打税吏,拿起了农具抗争起来,民变迅速从一两个乡村扩展到徽东的好几个县城。 江宁本就离安徽不远,这个消息传到两江总督张人俊耳中后他更是下令调动安庆三营巡防营前去镇压,因此这些守门的兵丁都是知晓的,也就相信了刘德的解释。 马车进了制造局后,领头的那名三联制铁厂的负责人是专门负责金陵制造局的业务的,自然对工厂无比熟悉,轻车熟路地将货物拉运到接收地点,与闻讯赶来的金陵制造局小班头打了招呼。 “怎么比往常早到了三天?”金陵制造局的小班头寒暄了一阵子后,好奇地问道。 “这不是路上不安全,早到早安心么。” 小班头不疑有他,看着厂里的工人将钢材卸载,拍了拍他那三联制铁厂的熟人肩膀,笑道:“老弟从安徽赶过来幸苦,晚上要不去喝一杯?” “多谢老哥!不过厂里面还有急事,小弟只能改天再聚了。” “那没办法了……” 任务完成,出了金陵制造局,刘德带着一干护卫与那名厂里的负责人就分道扬镳了。苦力和车马要返回下关码头,而刘德他们二十几人却朝反方向的刘府走去…… #################################### “继业,你怎么了?” 书房内书架上的西洋钟指向了下午五点四十。 正在整理文件的青子一抬头,忽然发现自己的夫君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地看向窗外,仿佛一座泥雕动也不动,不由得靠过去用手轻轻触碰其肩膀。 这段时间里刘继业情绪一直不大稳定,时常会莫名其妙地开始沉思起来,或者说话走神,与他平常冷静的个性大不相同。 “……没事。”刘继业回过神来,脸上挤出一个很刻意的笑容,并不打算将自己的心事聊给妻子听。 “这一季度的银行账务如何?” 刘继业主动岔开话题,就如他之前一样。青子在内心深处叹了口气,还是将手中整理好的文件递过去,同时说道:“与去年同期比,增长了百分之十三,主要是银监会成立后,很多小钱庄倒闭,让出了不少市场份额……” 刘继业与青子两人此刻坐在苏州的家中书房里,一同处理着公务。自从青子随刘继业搬到苏州后,就承担起了不少文案工作,就如同私人秘书一般帮助丈夫处理着许多机密的工作。这样一来,青子有了自己忙碌的时间,也不至于在刘继业不在的时候感到无事可做,过于空虚了。 不过青子工作同时也让她接触到了许多机密信息,比如刘继业密谋发动革命…… 当然,当初刘继业在东京家里弄出过青军会,与蒋方震、蔡锷、张孝准等同学大谈革命,因此青子早就有所知晓。不过要一直等到她开始担任秘书职责后,她才了解到文学社的存在,对刘继业的计划有了一个更清楚的认识。 “……接下来银行将向江西、浙江和福建一带扩张,因此……”青子说到一半,见刘继业又心不在焉起来,心中忽然无名火起,将手中文件一把扔在桌子上,一下子提高了音量:“说吧!你有什么大事瞒着我?” “你一个小时走神四五次,肯定是在思考大事,说吧!” 见刘继业没有说话,青子自顾自地猜测起来:“难道是……军队里有了乱子?你打算革命的事情被曝露了?” “还有!你前些天让我这段时间不要外出,要待在家里是怎么回事?还有,为什么从昨天开始,家外面一下子多了几十个你军队里的士兵?连张小顺都来了,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刘继业靠在桌上,双手在鼻尖下合十,正好遮住了他的嘴唇,低声道:“都是为了安全起见……”说罢,看向因为自己的‘隐瞒’而气愤的妻子,终于沉声道:“要革命了。” 青子瞪大了眼睛,一只手忽然捂住嘴巴免得叫出来!后退半步,扶在墙边,压低了声音紧张地问道:“你打算发起革命了?” 刘继业默默地点了点头。 “天啊!这一天终于要到了吗?你准备好了吗?会成功吗……?”青子有些语无伦次……她虽然早就料到刘继业有大事瞒着,却没有想到会是准备起义这般。 “万事俱备了。”这几天来,别看刘继业在文学社会议上,在外人面前无比自信,但内心也是无比紧张和挣扎的。不过既然已经将事情仔细地分析过了,下定了决断,就只能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了! 青子从一开始的惊讶中恢复过来,忽然上前搂住了刘继业,用无比温柔的声音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在日本的时候,就一直梦想着革命来推翻现在的朝廷……去吧,继业!去完成你的梦想吧!我会在这里一直等待着你胜利归来。” 刘继业同样抱住了妻子,在她耳边坚定地说道:“哪怕为了你,为了曦儿,我也会成功的!” “什么时候?” 沉默片刻,刘继业轻声道:“后天,……苏州和江宁将同时动起来……这是我与宋教仁的协议,也是与同盟会的协议……我在3月22日发起革命,黄兴等人则在第二天的3月23日在广州发动起义,遥相呼应。” “一切就看后天了。”刘继业轻柔地抚摸妻子的头发,目光看向了窗外火红地,即将西沉的太阳。 第275章 前一夜 (这星期每天两更!) 第二百七十六章前一夜 同一天,才结束了一天训练的李虎子将机枪拆卸下来放入库房中,然后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向食堂,打算好好大吃一顿! 在李虎子身旁跟着机枪棚副目姚新元,同样也是浑身乏力,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 今天一大早四点多他们这些军人就突然被起床号喊起,然后就是立即集合,拿了武器后参加突击拉练!这种事先不打招呼,突然考核李虎子他们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因此很淡定地做好各项准备。也只有像江有才这样入伍半年的新兵才会有慌乱,忘了这个忘了那个,然后被长官各种痛骂一顿。 只是经历归经历,再次扛着百斤重的机枪以及弹药箱长途行军十多公里还是让李虎子颇为疲惫。这倒也罢了,平常拉练到了中午时分终究会停下休息,给士兵们喝水进餐的时间。但是这次也不知道长官发了什么疯了,居然中午连休息也没有,直接就从早上一直走到了下午两点,期间是滴水未进! 别说江有才吃不消,就连李虎子都不习惯。尤其是他加入新军后训练虽苦但待遇不错,每餐都有肉食,很少有挨饿。此刻一天不进食顿时让他找回了当初在码头干苦力时饱一顿饥一顿的感觉。 两点左右长官让众人休息了十分钟,补充水分,然后便又带着他们脚不停歇地返回了军营! “廖大胡子今天莫不是吃错药了,这般操练咱们!”姚新元身体不如李虎子结实,一天下来更是煎熬痛苦的很,此刻自然对长官廖元颇有微词。 “没看到这次拉练是全标三个营一起进行的吗?又怎能怪到队官身上?你要是真怪,那也应该责怪王标统……” 姚新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知道你虎子护着他廖胡子,我不说了行吗?不说了!今天真晦气!” 一路骂骂咧咧地进了食堂,一阵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一下子让两人都忘了抱怨,赶紧拿了餐具坐下然后拼命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半个多小时后李虎子和姚新元才走出食堂。此刻已经过了饭点,天色已黯淡下来,众人都纷纷返回各自的宿舍,准备休息活动。李虎子还看到不远处几个士卒拿了篮球,正准备下场好好玩耍一下。 就在这时,突然间! ‘叮叮叮叮叮~~~!!’ 集结号响起来了! 李虎子和姚新元二话不说,立即朝操场跑去! 从高空往下俯视,第三十四标军营内的军人如同蚂蚁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出;有的从食堂跑出来嘴里还塞着饭菜、有的从军舍内出来上衣都没穿、还有的从各个大楼跑出来,全都朝操场的集合点奔跑着! 李虎子此刻也顾不得心里纳闷为何会吹响集结号。他快速跑到操场上他们第二营第四队的位置,与战友们排好了队列,站在第二排,面朝半年前新兵入伍时搭建的木台。 “谁知道咋了?” “肯定是有大事了……” 队列中人趁着军官还没来,操场上乱哄哄的时机,都在接头交耳,都在奇怪中猜测着。 “这可奇怪了……” “有大事发生了!” 李虎子却没心思参加讨论和猜测中,只是想着等长官到了自然会有个解释,大家只需要安心等着就好了。 没过多久各级军官们也都到了;哨长、队官纷纷入列,大胡子廖元来到李虎子他们队列,一句话不说地站在最前面。吓于廖元素来的威名,那些之前议论纷纷的士兵每一个敢上前问情况的,只能都闭住了嘴巴。 操场上渐渐静了下来,没过多久就看到标统王光照以及各营管带走上了木台,拿起铁皮话筒首先大声赞赏了众人集结的时间,总共花费时间在八分钟左右! “……此次集合,是有重要事情要通知诸君!” 王光照低头打开了怀表,看了时间后大声道:“现在时间是晚上七点二十!从此刻起,第三十四标实行为期三天的营禁!三天内的所有训练项目全部取消!官兵留在营地内休整,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离开营地!” “听明白了吗!?” “明白、长官!!!”操场上众士兵异口同声地响应! 王光照双手叉腰点了点头,然后就让众人解散了。 一群人开始有序地离开操场,只是在没有军官看着的地方,士兵们都在激烈地议论着‘营禁’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准备返回军舍的李虎子不经意间注意到,有不少人离开操场后都朝着指挥部走去,军官士兵都有,很多人。 在人群中,李虎子仿佛隐约看到了他的小伙伴张保财的身影…… ####################################### 同一天,上海法租界内的陈其美住宅。 轻轻点燃香烟,黄郛吸了一口,吐出一阵烟。他靠在沙发上,拿着装满了威士忌的酒杯一脸惬意道:“青帮那边已经商定好了,我们淞沪敢死队五百人也都准备妥当……就连虞洽卿那边的商团,也答应与我们一同行动呢!” “洽卿(虞和德)怎么说的?”陈其美知道这两年虞和德与刘继业越走越近,与自己反而越来越疏远,因此在得知商团决定响应自己时略有奇怪。 黄郛笑了笑,又抽了一口烟道:“洽卿也是识趣,知道他刘继业势力虽大但是根基在江宁,顾不得上海这边。他也知道要上海光复,只能靠咱们!” “这样最好……”陈其美走到黄郛跟前,拿起了他旁边茶几上的火柴,也为自己点燃了一根香烟。 黄郛看着陈其美将火柴吹灭后扔到壁炉里,随口说道:“别的不说,这刘某人发明的滤嘴确实不错,抽起来舒服多了!现在上海市面上卖的最好的,就属他们‘中华牌’香烟了。” 陈其美不置可否,默默地抽了两口,忽然示意黄郛站起来。 走到跟前,陈其美夹着香烟,侧身在黄郛耳边轻言了几句…… 只见黄郛脸色一下子大变,连连退后了两步,慌张道:“这又是为何啊英士?咱们之前不是都说好的吗?还跟钝初他们打了包票的!何必争这一天两天呢?” 陈其美冷哼了一句:“当然要在乎!这关系到上海光复之成败!就是要抢在刘某人之先!你难道还在意刘某人怎么看么?” 黄郛急忙挥手摇头辩解道:“不是这个意思……不过钝初就在上海啊,怎么跟他,还有中部总会的其余同志解释?” “那还不简单……”陈其美对自己好友的表现颇为不满。平常时候黄郛还是能说会道,也颇有些主意的,就是一到关键时刻或是突发情况老是容易掉链子……说到底,还是心态不够坚定,革命意志不够坚决啊! “革命局势瞬息万变,哪里能够墨守成规一定要守着计划不动?时机成熟的时候,自然要先下手为强!” 还有一个理由陈其美并不打算告诉黄郛,那就是在内心深处,他陈其美其实并不欣赏宋教仁……相反,还将其视作潜在的敌人!因为,他陈其美是孙文的人! 宋教仁在上海活动,在上海成立同盟会中部总会,他陈其美内心是很反对的,尤其是这样的举动会严重损害同盟会的团结和孙文的威信!不过陈其美作为上海方面的革命首领,也明白东京同盟会总部已是一盘散沙,而且宋教仁和谭人凤等在上海也有很高影响力。为了避免他们与自己争权,陈其美在暗中请示了孙文后也只能加入其中。 可是在陈其美看来,真正的中国革命领袖从来都只有是孙文一人而已! 宋教仁不过是跳梁小丑耳!现在革命成功之前还要用他,待革命成功之后,若是碍事便与刘继业一样清除掉! 猛抽一口,随即将还剩半根的香烟扔入壁炉中,陈其美快速走到书桌前,提起笔便在一张白纸上急急写下了数行字,吹干后交到莫名其妙的黄郛手中。 “快将此信交到岳军(张群)和志清手中!” “这是……”黄郛此时已反应过来,不由得发自内心地佩服自己好友当机立断,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一口喝光了杯中酒,黄郛豪迈地大声道:“英士放心,我本人送了信后,就留在敢死队处,静候英士的命令,光复了上海来!!” “好!”白面书生陈其美难得暴喝一声,一把抓住黄郛双臂:“上海光复,你就是大功臣!” ################################### 与此同时,一轮明月之下,上海法租界的另一端,瘦小的杜月生悄悄来到码头边上一处不起眼的仓库前。绕过写着‘三联财产,闲人勿进’的牌子,从一处隐蔽的小门走了进去。 杜月生刚一进门,只觉得脖子忽然一凉,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谁?” 杜月生吓了一大跳,强忍着恐惧,头也不敢回地说道:“在下杜月生……来这里见张老板……” 片刻之后,杜月生脖子上的寒意消失了,只听身后那人道:“跟着我走吧。” 杜月生不敢废话,跟着那精干的人左拐右拐,到最后连自己都不清楚在哪里时,终于来到了一处地下室内。 下了楼梯一看,张大顺正坐在里面。 未等杜月生开口说话,张大顺便先问道:“图纸带来了么?” “带了、带了!”杜月生慌忙从怀中取出一副图纸来,交给张大顺。 张大顺借着油灯看了看图纸,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那兄弟现在还在制造局里?” 杜月生急忙点头。 张大顺忽然咧嘴笑了出来:“不错!过两天就要用到他了!” 油灯下,杜月生只觉得对方的笑容说不出来的恐怖…… 第276章 三月十九(一) 第二百七十七章三月十九(一) 入夜,广州城内一片寂静,巡街的更夫敲着铜锣绕城而走。 在城南的那处白天林觉民等人进入的米铺门板禁闭,一杆书着‘李记米行’的旗杆在门外随风轻轻飘舞,从外面看不出任何蹊跷来。 然而若是翻过院墙看向内间的一处房间,那里面却是灯火通明,有无数人影晃动! 室内中间桌上放着一张广州城地图,上面已经被密密麻麻地标注了无数符号。十多名年轻的革命志士围绕着地图站着,正专注地听着黄兴发言。 “……原本我们计划是十路大军攻羊城,本来是让第一路由赵声率领新军的江苏军攻打水师行台;第二路由我黄兴带领南洋、福建同志组成决死队攻两广总督督府;第三路由陈炯明领东江健儿堵截满界;第四路由朱执信领顺德队伍守截旗界;第五路由徐维扬领北江队伍进攻督练公所;第六路由黄侠毅领东莞队员打巡警道;第七路由莫纪彭领军策应徐维扬、黄侠毅两队;第八路由姚雨平率领陆军响应;第九路由洪承点派队分途攻守;第十路由刘古善领队分途攻守……” “我部一百六十人将从此处司后街的东大营米铺出发,与莲塘街吴公馆的同志会合,一同攻下总督府,拿下张鸣岐!” 由于广州城内清军众多,不在同盟会掌控的军力总数达到万人,拥有压倒性的兵力优势,因此同盟会这次计划广州起义中核心一点就是尽快生擒张鸣岐,逼他命令清兵投降。一旦拿下广州后,黄兴他们将兵分数路分别攻入江西、福建、湖南等地。 今天下午的时候,黄兴等人忽然得到消息说广州城里有新军士兵和巡警发生了冲突! 后来经过打探才得知,原来是新军第二标的八个士兵上街放假玩耍,与一名商贩因一张明信片的价格而争执了起来,正好被巡街的警察给看到。 本来新军与巡警关系就很差,那巡警正好借机刁难了新军士兵,言辞中颇多讽刺之意。新军士兵也不示弱,与巡警互相推撞起来! 结果大批巡警赶到想要逮捕新军士兵,双方便打成了一团。混乱中有两个士兵趁乱逃回了军营,剩下六名士兵则被巡警揍得鼻青脸肿,一个个被拷了起来关入了警察署内! 临起义前,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很有可能打乱计划,让黄兴等人都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但是现在革命力量实质上因地域而分成了四大部分;藏身在广州城内的黄兴所部二百三十五名南洋和福建等地年轻革命者组成的决死队、咨议局议员陈炯明是惠州名流,掌握着不少以会党、乡亲为首的所谓东江军三百余人、城外以前岳王会军官为主,由赵声负责领导的新军部队,大概掌握运动了五百多名新军士兵、以及在城外联络好的各地会党,以徐维扬、黄侠毅等人为领导,各个队伍加起来有一千四百多人。 这四支部队位置不同,沟通起来也有诸多不便。同盟会有鉴于以前一个机关被破获,往往牵连全局,再加上吸取了东南大起义失败的教训,以及赵声有意无意地学习了刘继业部分的经验,所以这次黄兴和赵声设立机关便规定各部由各自的负责人负责。各部队之间,不相互联系,所做事情,不相问,也不相告。 然而这样在保密变得稳妥之余,也加大了彼此之间的沟通难度。 此外,黄兴所部的决死队都是分散住在城内租赁的房子,只有在临起义当天才会在米铺里聚集,就连本部要集合都要花费起码半个时辰的功夫。 像这次新军被打事件,黄兴就很难知晓新军那边的赵声会如何反应,会否在新军内产生什么意料之外的影响? “虽然诸君知道,下午时有几个新军士兵被巡警抓捕,不过现在伯先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黄兴顿了顿,轻柔捏着酸胀的眼睛,继续道:“在新的消息到来之前,我们不必慌张,继续按照计划准备进行就好!” 临近起义了,而且今天下午军火也到了,黄兴需要做最后的确认:“云纪(喻培伦),炸弹可准备好了么?” 喻培伦咧嘴一笑,从肩膀上的布袋里拿出了一个黑色铁球放在桌上,笑道:“我已用化学方法制成烈性炸弹三百六十枚,保证将满狗炸飞天去!” 革命党人玩炸弹那是很有历史了;无论是起义还是暗杀都离不开自制的炸弹。而学过化学的喻培伦在这方面简直是天才般的专家,所制炸弹很受欢迎。 黄兴用力竖起了大拇指赞道:“不愧是炸弹大王!有了炸弹,总督府的墙壁就难不倒我等了!”扭头,黄兴看向林觉民道:“枪弹呢?” “现在我们总共有长枪三百九十五杆、短枪七十六把,各种弹药将近三万三千五百发!不光是我们决死队绰绰有余,还能协助其他部门!” “还要多谢文鹿啊……”黄兴作为同盟会领导层,自然知道那三百杆枪和弹药是从哪里来的。与其他人不同,黄兴早在拒俄义勇队时期就在东京与刘继业共事过,与刘继业认识时间比孙文还早,两人是老交情了,也算是了解其为人,时常会在孙文等人面前为刘继业辩护。 这次广州起义,正指挥是负责领导新军的赵声、居于城内的黄兴则是副指挥,两人一个是刘继业的结拜兄长,一个是七年交情的老朋友,都与他有着很深的瓜葛。 “红巾都准备妥当没有?” 此次革命起义军为了互相识别约定肩膀上绑红巾,负责此项任务的饶国梁重重地点了点头:“都已将红巾下发给每一个革命同志了!” 黄兴很满意,就在此时…… ‘铛、铛、铛!’ 房间内的西洋钟忽然敲响,众人纷纷看去,只见指针指向了午夜十二点。 时间在此刻进入了西历3月19日,即农历二月二十日。 “还有两天!同志们,还有两天!”黄兴兴奋地大喊出来! “两天后,我等就将绑上红带,以满腔热血,铸造出富强之中华民~国来!实现革命这一伟大绝伦之目的!” 林觉民率先高举手臂呐喊道:“革命万岁!” “革命万岁!!!!” 热血的年轻人,满怀理想的革命者,下定了决心以身殉国,不惜拼上性命也要在中华大地上创造出富强的、安宁的、能让人人吃饱饭穿暖衣、能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活的有尊严的国家。 若是为挚爱的祖国,虽九死无悔! 第277章 三月十九(二) 第二百七十八章三月十九(二) 西历3月19日,即农历二月二十日清晨。 “冷管带!” 微微龅牙的施新生快步走到冷遹身旁,压低了声音道:“从昨天傍晚开始,标里头的弟兄们的情绪就一直很激烈,大家都觉得那帮子巡警欺人太甚,要好好教训一番……今天早上已经有十几号人聚集在操场上,扬言要进城火烧警察署了!” 冷遹在广州新军担任管带一年多,也知道广州新军与巡警之间的矛盾。 广州的巡警几乎全部是由旧式的防军、绿营改编而成,浑身上下都摆脱不了旧军队的脾性,痞子气十足。而广州新军成分则是一部由原本两广总督亲卫队改编,一部则是省内收纳了大量的本地人,接受的是新式教育和新式训练,素质要高不少。 新旧矛盾,彼此又互相看不起,新军看不惯巡警的痞气、巡警看不惯新军高高在上的做派,双方时有冲突互有胜负。 但是内在关键,却是因为旧军出身的巡警大多不是本地人;不少是安徽、江西和广西的客军。这些操着异乡口音,又在广州城内为非作歹不守纪律的巡警自然被说着一口白话的新军认为是故意欺压本地人。各种因素夹在一起,使得两方势同水火,彼此视对方为寇仇。 正因此,在昨天下午新军第三标的士兵们得知自己的弟兄居然在城里面被那群扑街仔差佬给打了,还抓起来,血气方刚的新军士兵顿时就炸了锅! “抄家伙、打那群冚家铲!” “吓人吓到我哋头上了,今次唔打死他我哋都唔得人做啊!” 这类话语不时在新军士兵之间传来,冷遹就算只是粗通广东白话,却也能明白士兵们已是群情愤慨,一片喊打喊杀声了! “御秋!” 施新生见冷遹久久不说话,不由得抬高了音量。 冷遹非常犹豫,朝施新生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你是说……有许多士兵甚至提出要入城去把弟兄们抢出来?甚至火烧警察署?” “没错!几十个人在喧闹,我看周围的士兵们都很意动啊!” 冷遹狠狠跺了下脚,朝施新生道:“走!让伯先兄决断!” “伯先兄在军营里?”施新生下巴张的老大的,露出一口惨不忍睹的大黄牙。他怎么也没想到前些天才从香港潜回广州的赵声居然就潜入了第三标的军营里……不用说,自然是有冷遹等人的协助。 随着冷遹绕过小半个军营,过了军官军舍处,一直来到仓库边上,施新生听令打开了一座弹药库后,才在一处密间里看到了正在研究军用地图的赵声。 “御秋啊,外面情况怎么……这是谁?”赵声胡子拉扎,一脸憔悴的样子,身上的衣服已是数天没有换过,散发着一阵子味道。 两天没有合眼的赵声,此刻脑袋一时迷糊,没能认出冷遹身后的施新生。 “第三标第二营左队中哨哨长施新生!” 施新生朝赵声敬了个礼,赵声拍了拍脑袋,不好意思地笑道:“……牙擦仔是吧……哈哈实在不好意思,见谅!” 对自己的这个‘匪号’,施新生实在是不满意,但赵声喊出来了他也没办法只能苦笑一声:“正是在下!” 赵声温和地笑了笑,看向冷遹道:“外面士兵情绪如何?” “正是想来跟你说……”冷遹看了施新生一眼,示意由对方来说。 “呃……那个,现在操场上,对,嗯……我哋……呃”施新生一紧张,差点飙出白话来。 “无妨,慢慢说。” 在赵声鼓励的目光下,施新生稳定了情绪,在脑海里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昨天下午阿文和家伟从省城里头回来,话温仔他们被差佬带走了,我们弟兄们一下就怒起来了!昨晚上,大家就已经议论纷纷,喊着要把他们救出来。就连我们同盟会的同志都愤怒,都要去救人。” “今天一早出操,好多军士都没专心督操,而是拉着士兵话要给那帮差佬教训!还有各队军官,都是很气愤!” 随着施新生的陈述,赵声脸上逐渐变得越来越凝重。直到对方说完,赵声也没有说话,而是忽然转身走到那广州地图前,朝着几个画了红点的地域发愣。 冷遹拍了拍施新生的肩膀,示意对方说的很好,然后便来到老上司兼老战友旁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看到了‘水师行台’的位置,也正是他们第三标所活动的新军起义部队:‘江苏军’的目标。 “伯先,外面士兵们已经是越来越激愤,而军官也一如此……这个董标统不理军务,对此事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上报省城……现在省城里面还没有什么消息,不过张鸣岐肯定有了决策了……反过来,我估计今天上午之前若是没有统一的指令疏导,操场上的那几十名士兵怕是真的会冲进广州城去打杂警察署……” 冷遹的语气中含着深深的忧虑:“张鸣岐一向不怎么信任新军部队,最近我怕他也是听到了点风声,如果因为新军与警察的冲突让张鸣岐找到借口警惕、防范,甚至收缴枪械,那我们这一路就很难有作为了!” 赵声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依然死死盯着水师行台。 “究竟我们该怎么办?少了我们,克强他们就难很多了!”冷遹不知不觉语速加快,见赵声持久不回应也有些焦急。 忽然,赵声冷不防地开口,说出的话却出乎了冷遹的意料:“克强那里有多少枪械?” 未等冷遹回过神来回答,赵声已自己答道:“文鹿从上海送来了三百杆长枪和二万发子弹,克强本人也陆续从香港运入了长短枪械百余把……除去他第二路决死队二百多人,应该还有一百多长枪空余!此外,他还有炸弹数百枚,也能分一些来……” 冷遹猛地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赵声,强压着惊讶问道:“伯先!难道……!你……” 赵声终于收回了目光,再次看向冷遹的眼神中忽然间多了些什么,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变了模样,只是站在那里便散发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信! “提前起义!现在!就是现在!” 门口的施新生差点惊叫出来,他与冷遹都说不出话,只能木然地听着赵声朗声道:“新军情绪难控,生出事端来后张鸣岐极有可能借机收缴第三标军械,缺了枪弹我们这关键一路就无法奋起革命了!” “但是!如果我们此刻借助士兵的怒火,便可短暂动员起许多本非革命者的士兵裹从入城!人数不必过多,二百人就好!之前我与克强无数次商讨,觉得此次起义最难的一是如何将城外的新军和会党援军开入城内去、二是如何将我第三标大部发动起来!若我们现在起义,两大难处便可自行化解了!” 冷遹此刻忍不住插了句嘴,问出心中疑虑道:“若是我等革命同志鼓动,我作为管带再站出来领导,确可动员起数百士兵随我等入城……然而……董标统如何会应允?而广州城门旧军又如何让我们入内?” 赵声用力拍了拍桌子,双目中充满了自信,语句欢快道:“所以就要有克强的军械了!!!” “若是我们带着二百全副武装之兵士,那董标统绝不可能营运,怕是出发前先要与其部火并一场了……而城门已将听到枪响有所警觉,我等必无法轻易入城……然而!若我等并不携带任何枪械?若我等只是一时愤慨,赤手空拳入城去,董标统也不会冒着惹怒军心的情况多加阻拦!而城门旧军待我等逼近后,见我没有武装,亦不会有联想,若是速度赶上,便能顺利入城!待入城后,再派人与克强处取来军火用,如此便可顺利将我革命之部队送入城内,发动革命来!!!” “好!!!太好了!!!”却是一旁的施新生惊叹莫名,拼命地拍着手掌! 只是冷遹心性谨慎,虽然已几乎是完全认同赵声的判断,还是说出了心中一丝的顾虑:“此刻提前发动起义,克强各路人马都不知晓,事出突然,是不是先联络了再做决断……?” 赵声坚定地摇了摇头:“时间紧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那……”冷遹继续问道:“入城后,我们该如何行动?” 赵声沉思片刻,指了指施新生道:“快去、将倪映典、范传甲、张劲夫、伍崇仁还有李竟成喊来,立即参加临时会议!!” 施新生应声就跑,他跑步本来在军中就是出了名的快,没过多久便将赵声所吩咐的,第三标内担任着队官、哨长之类职务的军官找了过来。 随着自己的老战友,岳王会的同志们都纷纷到齐了,赵声便示意冷遹将情况向来者简单介绍了一下。 “这样!”赵声理清思路,发号施令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时间紧迫,我已下了决断!有三件事情需要诸君做:其一、冷遹负责,立即联络标内同志动员起官兵之情绪,主动站出来领导众人以‘复仇’和‘救人’之名义,并不携带长兵器入城,至少要动员起二百人左右!而我与冷遹、范传甲还有张劲夫……”此时完成了任务,满头大汗的施新生正好走回了密室内,赵声正好看到对方,下意识地就说道:“……还有牙擦仔,你们率领八十名同志混入其中,这样入城人数将在二百八十人,我等暗中携带短枪不被发现即可!” “入城后,冷遹和范传甲率领兵士们直扑警察署,我带领二十多名同志则快速赶往克强处拿军火,我们分批行动,最后在警察总署回合!张劲夫则带领十名同志隐身北门,以备后面攻城时可以从内突袭!”听到自己的责任重大,张劲夫兴奋地死死握紧拳头,青筋都冒了出来! 赵声看向冷遹,语句快而沉稳:“你们到了警察总署后,可一方面煽动兵士们与巡警殴打,不过切记在拿到枪械前不要做出过激举动!等我们拿了枪械回来,再分发给同志后,届时张鸣岐等人也必然会派旧军等部及宪兵前来镇压……我等便可借机制造混乱,借此情形迫使非我同志之新军士兵加入革命起义中!” 命令很清晰,众人听后都用力地颌首。 “其二、李竟成负责,立即联络各路起义军,通知我等提前起义的事项!尤其是提前去克强处准备军火!此乃重中之重!!还有,城外会党还有挺身队近千人、以及巡防营温带雄部都要派人联系,让他们立即朝广州城进发!!”话刚说完,赵声一拍脑袋补充道:“差点忘了,第二标的熊味根(熊成基),想必他们也愤慨至极,就让他们也派来百多名士兵加入我等,约好在警察总署集合!也记得让他们带上短枪藏匿衣物中!” 最后,赵声看向倪映典道:“其三、倪映典率领剩下的百多同志留在第三标内,等我们离开整整一个半小时后……”说到这里,赵声脸上杀机一现! “立即枪杀董标统,掌握局势,动员起第三标举起革命之旗帜!整备部队后,火速开往北门去!与张劲夫一起攻下北门!!攻克北门后,主力进去攻克水师行台,务必要拿下李准!” “遵命!!”在场众人整齐地回答,各个双目充血,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冷遹兴奋之余却不忘自己本分,他稍等片刻后朝众人提醒道:“诸君赶紧到我这里来拿红布!每人多带一些!红布多携带些,好发给兵士们,弄好了标记别被友军误伤!” 赵声对冷遹想法周到而感到非常满意,只觉得自己的老战友愈发稳健。 他低头看了看怀表后,高声赞道:“御秋想的周全,就这么办!!” 虽然身体非常疲惫,赵声此刻精神却无比亢奋。他使劲拍了拍脸,大声道:“现在时间是早上八点二十六分,大家行动吧!” 第278章 三月十九(三) 第二百七十九章三月十九(三) “这些差佬欺负到我哋头上,忍无可忍了!我哋能看自家兄弟在牢房受苦吗?不能!如果这次不给个冚家铲差佬一点教训,我哋以后都没人做了!” “今次如果我哋不救兄弟出来,是没义气!是没骨气!个帮差佬定会瞧我哋不起,以后我哋见他们如何抬得头啊?他们还不是要压在我哋头上窝屎么!” “我听讲二标都出动了几百条友去佐省城,为我哋出气!我哋点能不出动,让二标人耻笑!?” “有血性就站出来!众志成城,要个帮差佬知道我哋新军是不得惹的!” 第三标此刻已几乎失去了秩序,各队的操练全都听了下来,无数人围聚成一个个小圈子,听着普通士兵、士官、军官在煽动情绪! 这些演讲的人,大部分是同盟会同志,得到了赵声和冷遹的命令要尽量运动起士兵的怒火。但还有相当一部分,是真的自发组织起来的人群,他们高喊着救兄弟、打差佬的口号,越聚越多! 原本冷遹还小小有点担心能否聚集起二百人,此刻却大大地松了口气!不算同盟会同志,单是自发的士兵就高达三百多人!更有许多围观者虽未加入其中,却也无比同情。 军心可用! 冷遹看了看标指挥部二楼,仿佛能看到董标统不安的神情。他不再犹豫,拿起铁皮话筒就大步朝操场上聚集起的三百多官兵走去! “大家听我讲!!” 来到操场,冷遹举起话筒大声喊道! 冷遹自从担任第三标第二营管带多年来,一直颇有威信,由于处事秉公,很得手下兵士信任。此刻见他过来,虽不知这个长官是赞成还是反对,不过大家都还是有默契地静了下来,打算先听听对方说法。 “这次我们的兄弟被无端抓走,新军受辱!巡警是公然打我们脸!是可忍孰不可忍!若我们连自己的袍泽都没法保护,我们哪里有脸面活在世上!?那些巡警往日就不可一世,在省城里为非作歹,欺压父老乡亲!再不制止他们,给他们个教训,广州就要完了!我们新军也要完了!” 冷遹说到这里,士兵们也明白了冷管带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虽然之前大家群情激愤,聚起了数百人,但是主要还是底层官兵,缺乏一个有威信的领头者。如今德高望重的冷管带明摆着支持他们,士兵们仿佛顿时找到了主心骨,全都围聚在冷遹周围,大喊大叫起来! “说得好!” “冷管带让我们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跟着冷管带的!” 同样,四周的同盟会同志所发动的士兵也都慢慢靠近,而受气氛感染,原本旁观的士兵也纷纷加入其中! 不出五分钟,冷遹面前就汇集了超过五百名士兵!大大超出了赵声等人的意料! 麾下士兵如此大规模的聚集,董标统就算是再胆小怕事,此刻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他顶着大肚子一路小跑来到冷遹身边,一脸焦急,到了跟前来不及喘气就是狠狠跺脚,无比埋怨道:“冷管带,御秋啊!你又何苦火上浇油呢!?士兵们本来闹闹就闹闹,只要咱们军官不带队起哄,最后也就罢了、到时候我再进城找人疏通一下,让巡警把人放出来,不就完了么!现在事情闹大了,还要进城打巡警!万一闹出事端出来……如何是好啊!你可得收拾啊!” 冷遹义正言辞地看着董标统,丝毫不给他这个标统面子:“董标统此言差矣!这次巡警欺人太甚,我们第三标上下官兵都是有血气的人,如何能忍此等屈辱?士兵们聚集,已是愤怒至极!我再不出面,他们这些没有组织,又是热血冲头,必然会做出令人悔之不及的蠢事出来!现在有我来引导,反而不至于让事情坏到哪里去!” 冷遹此言一出,让董标统的脸色稍微缓解了一点。 “那……那现在怎么办?” 冷遹大手一挥,非常决断道:“军心至此,我带他们进城去,包围警察总署逼他们放人!想必巡警看到数百军人在外面,也会乖乖放人的!只要放了人,士兵的怒气也就消了,到时我再带他们回营,这样一场兵乱就能消了!” 一听冷遹还打算带这帮一看就亢奋起来的士兵入城,董标统吓得双腿直哆嗦,将脑袋摇得如锣鼓一般,拼命摇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如何也不能让兵士入城啊!” 冷遹高声斥道:“现在只有让士兵入城一条法子!我不带领,士兵就会自己去!那时候如果没了指挥、没有军官约束的乱兵入城,那情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只有我带领他们去,才能控制住,不至于生出打乱来!” 说完,为了安抚对方,冷遹放缓了语气道:“此事皆我一人所想,若是出了差错也是我一人独当!董标统不必担心!” 一听到冷遹打算自己承担下责任,正发愁的董标统顿时眼前一亮,惊叫道:“当真!?” “我敢以身家性命发誓!” 董标统眼珠子一转,忽然靠近冷遹,语重心长道:“那就麻烦冷管带了……千万,千万不能在城里惹出事端啊!对了,还有,枪械是无论如何不能带的!不然就真成兵乱了!” “标统放心,枪械自然不能让士兵碰!我们赤手空拳去,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 听了冷遹保证,又有人来承担起责任,董标统就安心了下来。他拍了拍冷遹的肩膀,低声道:“那就拜托冷管带了!”说完,赶紧快步离开了这处是非之地,打算躲入指挥部楼内开始起草向上级汇报的文件了。 当然,在文件当中,一切责任全部都推到冷遹头上…… 董标统那点小心思,在革命大潮面前已经是没有任何意义了。 冷遹冷眼看着那硕胖的身材离开,回过头来,重新举起话筒朝着操场上聚集的数百人高喊道:“大家都听好了!我们一定要救出兄弟出来!一定要给那群巡警颜色看!现在,听我命令!大家不必领枪械,全体朝省城进发!目标警察总署!!” 人群中顿时暴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声!早已被激发出心中愤怒和热血的士兵们轰然叫好,纷纷开始朝军营大门走去! 冷遹就走在人群最前面,在他身后是背了一个包袱,不知从何处悄悄挤进来的施新生。在那包袱里面,装着事先准备好的数百条红巾,以及子弹弹药千余发。施新生偷偷朝后看了一眼,只见人群中不少同盟会同志亦背了个类似包袱,而且每人都携带了装满子弹的手枪…… 在冷遹带领下,近五百人浩浩荡荡出了第三标大门,朝着不远处的广州城进发!! 而与此同时,数名士兵模样的人也偷偷从大门离开,只是他们前进的方向各不一样…… 此刻,时间是上午九点十一分! 第279章 三月十九(四) 第二百八十章三月十九(四) 第三标营地距离广州城北门有莫约五里地,对于习惯行军的新军而言也就是十几分钟的事情。领队的冷遹却趁众人都信服他,对其命令近乎盲从的时候,在路上做了些组织调整。 由于参加‘救人行动’的官兵们来自第三标各营各队,而且军官加入甚少,除了像冷遹、施新生等同盟会成员之外,只有一名队官加入了进来。参加的绝大部分还是寻常士兵,因此组织混乱,行军时候也是乱哄哄的没有丝毫阵型。 若是与巡警打架,这样也就够了;毕竟广州城内巡警不到千人,又分散在全城各地,其警察总署人数也就百余人左右,怎样也不是五百愤怒新军的对手。 但是冷遹可是打算借着这批士兵的兴头,半推半就地让他们参与到革命当中去!到时候可是要与李准的水师营、巡防营、以及广州将军孚琦的八旗营刀兵相见的! 冷遹已做好了艰苦作战的准备,尤其是他深知水师提督李准素得军心,又很有才干,而且忠心于满清朝廷。革命军与其率领的水师营必有一场苦战! 如此情况,乱哄哄的阵型一旦战事起来,组织混乱之时十层力度发挥不出半成来。为提前准备,冷遹便在路上将五百多人临时分成四个队,每队以军衔最高者担任、他冷遹自领第一队,而施新生作为哨长,在人群中已算军衔高的军官了,便成了第二队的队副。各队要么队官要么队副,基本都由同盟会同志担任,如此安排下来,这批五百兵在不知不觉中,已间接地落入了同盟会掌控之中! 而作为广州起义总指挥的赵声则与几个同志一起,易容后混在人群当中。由于周围同志刻意保持将赵声围在中间,他前后左右都是同盟会同志,因此外围的士兵们还真没认出他们的老上司居然也在人群之中。 由于中间花了点时间整顿,待冷遹整好阵容率众人抵达广州北门时,距离他们出发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如往常那般,北门的城门大开,进出的行人不断,守城门的几十号旧军也根本没有任何戒备之心。 然而五百多新军士兵朝着城内进发,逼近了后这动静是怎么也掩盖不去的。沿途路上行人大多见了便绕着走,或者是躲过,脸上都带有惊慌失措的表情。 而当新军士兵们来到距离城墙还有半里地时,终于引起了守城旧军的注意! “似乎是第三标新军!”守城的旧军队官匆匆跑上城楼,衣冠不整又气喘吁吁。他拿起望远镜看过去,一眼便认出了来者的番号…… “这群人来这干什么!?老子没接到任何命令啊!” 由于在望远镜中没有看到任何枪械,而且步伐整齐不像是乱兵,这个来自安徽的旧军队官倒没觉得被威胁了,只是心中纳闷突然间出现那么多新军士兵是干什么。 旁边的小兵没有望远镜,并不知道不远处那群士兵是‘赤手空拳’的,此刻颇为紧张地问长官道:“要不要关闭城门啊?” 队官看了看城楼下川行不息的人流,以及其中无数插着各种商号旗子的货运车辆,心中挣扎了一番,一跺脚恨声道:“这要是关了,要是影响了市场,给那群咨议局老爷们告上一状,俺们也是吃不消的……罢了罢了!且派个人过去问问再说!” 说完,队官扭头一看,正好看到刚刚问话的兵士,随手一指:“就是你了!快些过去问问这群新军干啥子来的!” 那士兵是万般不愿意,生怕那边是乱兵把自己砍了,不过却也不敢违背长官命令,只能垂头丧气地跑下城楼,抖抖索索地背着步枪上了刺刀,朝城外不断逼近的冷遹众人走去。 待那小兵来到跟前,就看到对面的黑压压一片人也停了下来,距离城门还有百余米的距离。 走近了,原本惶恐的小兵也看到对方肩膀上没枪械,也没有机关枪、大炮之类的重装备,而且军容还算整齐,前面还有军官带路,这小兵心里顿时就安心了几分,只觉得命保住了。 “军爷是哪个标的?可有入城的命令?” 小兵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大声问道,就见对方领头的一名中年管带大步走了过来。他戴着军帽,军服整齐,穿着长筒军官马靴,金属指挥刀划在地上发出阵阵响声,颇有威严! “我们是广东新军第三标,奉董标统大人之令,入省城提取被巡警无端关押的六名袍泽!”冷遹来到小兵跟前,神情无比傲慢地打量了对方一眼,忽然大喝一声:“还不速速让道!?” 那小兵被吓了一跳,枪都差点没拿稳,急急摇头道:“不敢不敢!不过小人无权做决定啊……” “与你说话也是浪费时间,快把你们守城官长喊过来!”冷遹仗着官衔高,斥诉了对方小兵一遍,对方便屁颠屁颠地赶回城楼去报告了。 冷遹便领着五百多人缓慢朝城门前进,在走到大约距离六十多米的位置,守城的那名队官终于赶到了。 一见到冷遹,那队官眼前便是一亮,暗地里松了口气,急忙用恳求的语气说道:“……雨伯兄……这么大仗势是干啥啊?” 冷遹等人自从入了广东军职后,便刻意与同为安徽老乡的不少巡防营军官有了来往。正所谓老乡与老乡,两眼泪汪汪,许多旧军不少都是多年前从安徽驻防广东的,多年没有返乡,能听到乡音、说说家乡话那都是极好的。因此一来一去,慢慢冷遹众人便与巡防营的不少军官熟悉了。 这守城队官便曾与冷遹喝过酒,有过几次交际,算是熟人。 冷遹上前走近了两步,摆出了一副苦脸,故作委屈道:“他巡警昨日无故捕了我好几个士兵,你不会不知吧?” 队官脸上同样露出了苦涩,轻轻点了点头:“听说了……你那几个士兵还真能打,八个人跟二十多名巡警肉搏还不落下风,最后还跑了俩……就是从俺这门走的!不过御秋啊,俺多一句嘴奉劝一句,虽然那些子巡警不甚地道,不过你这样私自带兵入城与巡警冲突,上头是一定要追究的啊!你还亲自带队,到时候追责下来,你这管带恐怕要当到头了!” 虽然巡警与巡防营同是旧绿营、旧防军等部队改编而来,但本来旧军之间所属不同,彼此也谈不上多有默契。在原来的时候,因为新军高傲,巡防营也不怎么搭理他们。不过自从冷遹等人努力结交安徽老乡后,至少巡防营中的安徽籍官兵们对新军的观点也就改善了许多。 此刻这名守城队官虽然保持着中立,既不想得罪新军也不想得罪巡警,却也难得地跟冷遹说了几句掏心话。 见冷遹不答,那守城队官继续道:“这等事情……还是应该让上官处理,你把这事情上报到总督衙门那里,俺不信巡警那边不放人!还是静一静,先回兵营吧!可千万别把事情闹大咯!” 冷遹却并不领情,冷笑一声高喝道:“我辈当兵,可不是单单为了吃粮的!我辈新军欲外争国格,必先内立人格!现在我们的袍泽兄弟有难,巡警都跑到我们头上拉屎撒尿!我等再不奋起力拼,就毫无人格可言了!这城,我们是进定了!这人,我们是救定了!” 那队官听后神色大变,他有心再劝,冷遹却在他耳边低语一句:“好意我心领了,若是出了事端,你只管往我冷雨伯身上推就是!” 说完,冷遹气势磅礴地将手臂高高举起,朝广州城狠狠下挥,高喝道:“入城!救人!” 冷遹身后众人早就被刚才他的一番豪言所感动,此刻齐声高喝一声,便随着冷遹大步又坚定地朝城门走去。 那守门队官见阻止不了,只能让开了道路,郁闷地狠狠跺了跺脚,心中暗骂‘冷雨伯’不识好歹! 第三标五百多人的部队稳稳地从广州北门进了省城。 路过门洞,冷遹面容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紧握的拳头又紧了几分! 而藏在人群中的赵声眼见冷遹如此临危不乱,处事非常老道,不由得感叹对方经历东南大起义后已快速成熟,能力愈发出众。相比依然莽撞的熊成基和倪映典、变得愈加偏激此刻在东北活动的柏文蔚,冷遹已成赵声手中最有才干的人。 就在同一时间,广州城外北校场第二标军营内第三营管带熊成基也接到了赵声的传信。 熊成基朝信使确认了赵声和冷遹已经出发了,顿时兴奋地高叫一声,一把冲到外面去,喊着召集部队来! 第二标也早知道了巡警欺负新军的事情,不少士兵感同身受也早已不满。 熊成基前后不过花了十几分钟便率领一百七十多人朝广州城进发了! 而同一时间,赵声派出的信使也先后进入了陈炯明、姚雨平、黄兴各路的联络点…… 只有隐藏在城外二十余里地之外的挺进队大部还一无所知…… 此刻时间是上午十点零八分。 第280章 三月十九(五) 第二百八十一章三月十九(五) 施新生喘着大口粗气,拼命地朝街巷纵身一跃,胳膊狠狠撞在地面上,一股钻心的疼痛传来,只是他却顾不得喊疼,而是爬起来靠在墙角后努力试图平复自己的气息。 片刻之后,就在施新生刚刚所在的地方,一连串的子弹打了过去! ‘砰砰砰!!!’ 巨大的响声,一发步枪子弹打在施新生藏身的墙壁上,溅起一阵火花之余,碎裂的砖块也打在施新生身上,撞的他生疼! 此刻施新生军装破了不知多少口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脸上满是脏兮兮的痕迹。只是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他却没有丝毫感觉,全神贯注地为自己手中的左轮手枪上弹。 ‘咯擦’一声,重新装填满了六发子弹的左轮手枪合上弹夹。施新生双手紧握枪柄,深呼一口气后,趁着枪声过后的瞬间,猛地半个身子倾出墙壁,朝着前方数不清的敌人拼命扣下了扳机! ‘砰、砰!’ 施新生余光只看到一个敌人中弹倒下。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刚准备俄退回墙角时…… 一股巨力顿时从右肩膀处传来! 施新生被这股巨力朝后猛地推去,如同被重锤集中一般。一个侧转,下一刻已倒在墙后的小巷地上! 汉阳造步枪子弹在短距离发挥出了巨大的威力,直接射穿了施新生的肩膀,在其身后的墙壁留下一个弹孔。 伤口处开始溢出鲜红的鲜血,不过片刻就染红了施新生的半身衣物。 施新生将左轮手枪放在地上,拼命喘着呼吸,死咬着牙关不惨叫出来,用颤抖的左手撕下本就已经残破的袖口,手口并用地为自己的肩膀勉强包扎,却半点用也没有! 鲜血依然不断从伤口涌出,施新生只觉得一阵眩晕,眼前渐渐发黑…… 一只怀表从他怀中滑落,指针指向十二点三十八分。 ###################################### 一个半小时前。 入城后,按照之前赵声定下的计划,冷遹和范传甲率领大部队朝警察总署前进、赵声则在中途带领二十几个同志悄悄地离开大部队前往黄兴处提取军火,而张劲夫则率领十个本事高超的同志除下了军装,偷偷中途折返回南门潜伏,各个都怀揣手枪,随时准备夺门! 施新生随着冷遹行动,临时担任第二队队副的他无比亢奋,与大部队一同朝着城中心的警察总署一路小跑,同时不停向士兵们打气。 “弟兄们,马上就到了!大家都听冷管带命令,好好教训差佬一顿!” 沿途他们这些士兵并没有扰民,不过却依然造成了小小骚乱。 然而在前行了十几分钟后,街上正好出现了几个巡街的巡警!这下子顿时就有几个士兵按耐不住,脱离了队列冲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那群巡警之前也早就知道有新军被抓进去了,却从没想过新军士兵居然大胆到擅自闯入广州城来!他们刚一见到冷遹等人就知道不妙,腿快的撒腿就跑,留下步伐慢的被赶来的士兵追上,才刚一拔出警棍就被撂倒在地,然后无数只脚边踩了上去。 那倒霉巡警发出一阵杀猪般的惨叫,那群士兵打得兴起,几个人把他拎了起来,不顾对方苦苦求饶,几个大汉上前对着他的脸就噼里啪啦一阵耳光,便打便骂:“仆街仔!我刁你老母!现在知道厉害了?” 待几个同盟会同志见他们减缓了大部队的步伐而上前制止时,那个巡警已经被打成了猪头,不省人事倒在地上了。 “别管阿猫阿狗,我们目标先是把人救出来!”冷遹一边催促士兵归队,一边大喊。 部队加快了步伐,不过或许是之前遇到的那批巡警赶回了示警,待冷遹他们来到警察总署这座中式官衙时,那边的巡警已经关上了大门,同时一个队长模样的人站在墙边上朝着冷遹他们大喊:“你们疯了吗!?敢擅自围攻警察总署!督宪大人必会怪罪尔等,还不赶紧退开!” 见这群士兵没有携带军械,那队长胆气又壮了几分:“你们这些赤佬再不滚蛋,一定要你们好看!” 殊不知他这番话语更是火上浇油,让早已愤怒的新军士兵们沸腾了! “放人!!放人!放人!!” 士兵们一边喊着口号,一边分成几个队,以每个队临时选出的队官带领下缓缓朝警察总署正门逼近,更有士兵从街边拉来了装满了木材的独轮车,几个人一起推着,就准备拿它把大门撞开! 眼见此等阵势,那队长吓得不轻,一声令下命令巡警上墙! 此刻警察总署内有巡警一百多人,佩枪的有三十余人,此刻情形危急立时就有十余把短枪从院墙伸出,对准了前进的新军士兵。 “再不后退,我们就开枪了!” 手无寸铁的新军士兵一见黑洞洞的枪口,胆子稍小的顿时就心生恐惧,只有同盟会成员在人群中高喊:“大家安心!他们没胆子开枪!” “我们人多,他们若是开枪就是找死!” “你们赶紧把人放出来,不然我们冲进去打死你们!” “你们敢开枪,我们就干死你们!!” 一边喊着,暗藏了短枪的同盟会成员都悄悄将手伸入怀中,随时准备擦枪走火时拔枪出来射击! 第三标的部队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便在巡警手枪的威胁之下继续朝前逼近。 墙上巡警只见眼前黑压压一片人朝着自己逼近,各个都怒目而视,恨不得生吞了自己,心中实在是紧张到了极致,握着手枪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中! 冷遹看着院墙上的巡警在压力下紧张的微微颤抖,心中也是紧张万分,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若是此时有人擦枪走火,少不得就是一阵大乱…… ############################## 与此同时,赵声等一行人拼命小跑来到了距离两广总督府不远的城东甘家巷黄兴所部,进了米铺后来不及与闻声赶出来的黄兴叙旧,急忙问道:“克强!可收到消息?军械可准备妥当了!?” 黄兴身上满是汗水,可见也是在紧锣密鼓地安排着。此刻他见到赵声并没有问他为何要提前起义的问题;黄兴知道既然正指挥赵声决定提前举事,并已经付诸行动了,那他作为副指挥就只有配合一条路子! “二百杆长枪、一万发子弹,全都装车好了!” 黄兴话音刚落,院子那边林觉民、林尹民和方声洞等革命青年便推着用油步匆匆遮盖的数辆粮车过来。赵声掀起其中之一的油步看,只见内藏无数杆已经解开了打包带的崭新步枪! “太好了!”眼见一切都非常顺利,枪械到手,赵声心情大好! “克强!事不宜迟!我立即就将枪械带回给御秋他们!你们决死队准备好了吗?” 黄兴同样兴奋道:“已经吩咐下去集合了,各地决死队员都在赶来的路上,我估计一刻钟内就能大部会合!” 作为这次起义的正指挥,赵声也是了解黄兴这一路的部署的。他点了点头,一边让自己所带的同志接手粮车,一边朝黄兴快语:“现在御秋带人估计已经到了警察总署!而张鸣岐和李准怕是也收到了我们进城的消息,恐怕此刻已准备派兵去弹压了!如此正好让两广总督府守备空虚,是你们攻击的大好时候!” “克强你与喻培伦两处集合好后……”赵声低头看了看怀表,只见时钟指向十点二十六分。 “十一点十一分的时候,你们两部同时进攻两江总督府!!那时候张鸣岐和李准的注意力肯定都集中在我们这一路身上,你们正好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争取一举擒住张鸣岐,让他下令清军反正!!” 黄兴用力点了点头,猛拍胸膛:“伯先放心,张鸣岐就交给我了!” “你们攻占了两江总督府后,一部留守一部去攻水师行台,我们这边待击退了弹压的部队后,也会继续进攻水师行台!你我届时便在那里会合!” 黄兴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汗水,用力点头。 “其他各路联络如何了?” 赵声摇了摇头:“情况紧急,我已派人去联络,不过现在也没有消息了……不管怎样,我们两路先动起来、其他各路再加入其中!” 黄兴知道此刻形势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也不废话:“明白了!十一点十一分我们第二路攻打两广总督府!” 赵声对黄兴是无比放心的。他见装满了枪械的粮车已来到院外,知道临别在即,一把抓住的黄兴的胳膊,一字一句地发自内心道:“暂别了克强!多加小心!你我水师行台相见!!” “水师行台相见!”黄兴同样紧紧握住了赵声的双臂! 晴空万里,明媚的阳光照射在临别的两人身上,充满了理想的光辉! 片刻后,两人同时松手,赵声义无反顾地转身就走,接过一辆粮车,朝同志们高喊一声:“去警察总署!!” 随着赵声的这声呐喊,车轮开始慢慢转动起来…… 黄兴深深地看了赵声的背影最后一眼,最后猛回头,强压着兴奋,用微微颤抖的声音朝着一旁的方声洞吩咐道:“立即派人联络其余各路人马,让他们十一点十一分同时响应!!” 第281章 三月十九(六) 第二百八十二章三月十九(六) ‘叮当~’ 橱柜内的黄铜色西洋坐钟时针指向了十一点整,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房间内,满清的封疆大吏、署理两广总督张鸣岐正坐立不安地在房间内来回走动。 就在方才,警察总署派了人前来通报,他才得知城外新军第三标居然集结起数百人围攻警察总署打算抢人! 如此形同兵变的行为让张鸣岐大为恼火,他一方面将此事转报给广州将军孚琦,一方面立即下令给他最信任的水师提督李准,令他率领巡防营伙同宪兵火速弹压乱兵!此刻广州新军由于编练速度过慢,张鸣岐对编练新军也不甚感兴趣,原本计划中的第二十六镇指挥部迟迟未能成立,只练成了步队三标、炮兵一营,因此连一镇之统领,乃至协统都无人担任。此刻新军生变,张鸣岐想找人负责都没办法,只能派人去城外广州东北郊的燕塘第三标驻地质问董标统,同时也派人去北校场的第一标和第二标驻地,勿使这两标也加入到乱兵当中! 刚刚布置完了命令,张鸣岐的焦虑却没有丝毫缓解。 直觉上,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不断有乱党动作的消息传来,很有可能在近期内乱党将在广州城内掀起大乱! 为了应对,张鸣岐在五天前就已调集了巡防营三营入城驻防;再加上原有的各部军队,广州城内的驻军已经达到了七千多人,分成四部:李准所率领的水师兵士五营共二千五百人、巡防营十营共二千八百人、能战的驻防八旗四营共一千二百人、以及驻扎城内东北角龙眼洞的新军辎重营及学兵营九百人。此外,城外还驻扎着巡防营八个营共二千二百多人,可随时增援城内。 有这样的兵力,其中泰半是张鸣岐完全信任的忠诚部队,其中还有果敢能战的李准部,按照道理张鸣岐应该是高枕无忧了。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却依然焦虑不安,此刻在自己的书房内来回走动,就是无法静下心来! 黄天保佑,让李准能不出乱子地将乱兵解散! 张鸣岐闭上了眼睛,希望心中隐隐的忧虑不会变作现实。 下意识地,张鸣岐抬头,正好看到了橱柜里的西洋钟,那是以前港英总督送给自己前任张人俊的礼物。张人俊改任两江总督后并没带走这钟,而是留在了总督府的书房内。 以前张鸣岐从未注意过它,此刻不知为何,他却走近了第一次好好打量它。 钟的形状宽而扁,高七寸左右,长一尺三寸,中间是玛瑙石做的面盘,上面三根长短不一的金黄色指针。在面盘四周,黄铜的钟身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左边还刻了个长着翅膀的西洋肥硕小胖孩子。 张鸣岐带着好奇的目光打开了红木橱柜的玻璃门,小心翼翼地取出了西洋钟,双手放在眼前细细打量。 沉甸甸的,很厚重,入手感到一阵微凉。 花纹并不符合中国审美观,张鸣岐看到面盘上最长的那根秒针在滴答滴答地平稳转动,将钟握在手里仿佛能感觉到里面机械零件的转动声音。 若是乱党能消停一下,让国家安安稳稳的发展几十年,我大清必将能追赶西方,也能做出如此精细的物件出来。 唉……国事如麻,大清内有乱党惟恐天下不乱、外有列强以兵船胁迫朝廷……前阵子日本人便在西沙群岛惹出事端来,还好有水师提督李准忠心为国,最后出动兵船去巡视西沙群岛,挫败了日本人的狼子野心。 然而前段时间朝廷却弄出了个皇族内阁出来!哪怕是忠贞爱国又做到人臣顶峰的张鸣岐,心中对紫禁城里那二十多岁的摄政王载沣也是颇为无奈……不光是因为那皇族内阁缩紧了地方督抚的权力、也不光是因为对方明目张胆地将权力肆无忌惮地集中在满人贵胄手中、更多是因为这摄政王看不清形势! 天下数百万的士绅几乎一致要求立宪,立宪已经是民心所向、是天下大势、是众望所归、是时代之潮流!更何况之前你摄政王载沣亲口将立宪口号喊得震天响,现在自食其言,逆大势而行、逆民意而行、甚至不顾朝廷内的反对意见而一意孤行! 殊为不智! 叹了口气,张鸣岐只觉得国势维艰,哪怕是贵如督抚,有时也无可奈何。 就在不久前,大概去年年底的时候,前两江总督、邮传部尚书端方就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被摄政王罢了职务,赶回家去了。而端方可是满人,正一品的大员啊!连他都能落得此等境遇,自己一个汉臣呢? 想到这里,张鸣岐难免不又回想起前些年袁世凯因‘足疾’被赶回家的事情,对肆意妄为的摄政王更是无奈中带着不满。 心中想着国家大事,张鸣岐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握着西洋钟。 秒针滴答滴答滴答流淌,不知不觉指针又绕了一圈…… 从心事中回过神来,张鸣岐自嘲一笑,忽然间觉得心情开朗了起来,之前的一点忧虑被抛出心房之外,再也不能困惑他了。 心情大好的张鸣岐最后看了一眼手中的西洋钟,准备将它放回原处,心中想着以后叫下人好生擦拭保养,说不准自己卸任了还要打包带走…… 时间在此刻慢了下来…… 秒针还在走着,随着机械零件而稳定地跳动。 在慢速度下,只见张鸣岐的手朝橱窗方向缓慢地移动,他的脸上慢慢展露出轻松的笑容。窗外上午的阳光照射进来,阳光映在他的侧脸,画面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和蔼…… ‘喀嚓’ 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从内心最深处传了出来。 ‘喀嚓!’ 这个声音变大了。 ‘喀嚓!!!’ 巨大的声音回响在心中,刺激着大脑! ‘喀嚓!!!!!’ 张鸣岐忽然惊醒!他低头望去,双手却空空如野,再往下看去,那座方才才被他观察并赋予了某种情感的西洋钟,此刻已落在地上变成了无数部件。 张鸣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望去,只见钟表的零件碎了一地,到处都是。 耳朵嗡嗡作响,仿佛一枚炸弹就在他耳边上爆炸那般难受。 ‘砰!砰!砰!砰!!’ 时间再次恢复了正常的速度,窗外如无数爆竹同时被点燃的猛烈枪声穿透了窗户,传入张鸣岐耳中! 微笑消失了。 “老爷不好了!”一个下人拼命地冲进了书房,朝着张鸣岐大喊了一声:“乱党杀进来了!!!”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地上那碎裂的西洋钟上,玛瑙石面盘却完好无损,上面的指针永远停留在了十一点十一分的位置…… 第282章 三月十九(七) 第二百八十三章三月十九(七) “冲啊!!!” ‘砰、砰、砰!!!’ ‘砰!!!’ 随着最后一阵撞击声,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大门再也经受不起五名壮汉推着撞车的冲击,轰然破裂出一个大口子! 从这个脸盆大小的口子往内看去,只见院子里面许多巡警慌张地乱跑,地上七零八落地留下一地的物件。有些人丢了帽子、有些人拿着警棍乱挥、更多人却仓皇地逃入厅内,就没有一人想过冲上来挡住大门! “冲进去!杀了他们!” 大门外,无数新军士兵兴奋地高叫起来,一张张近似扭曲的脸透着杀意。 冷遹一脸狂热地看着大门被冲开口子,此刻就连他也再难保持冷静。 在他的旁边不远处,青石板地上躺着四个受伤的士兵,此刻正在被战友包扎伤口。虽然地上全是鲜血令人心有戚戚,但是好在无人死掉,受伤的也多是在四肢,因此不算致命。 就在二十多分钟前,不断向院墙逼近的新军士兵终于让某个巡警紧绷的神经断裂,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扣下了扳机。 第一枪并未击中任何人,只有被子弹飞溅而起的碎石块打在一个士兵的小腿肚上。 然而这声枪响却断绝了一切和平解决的可能! 枪口的白烟尚未散尽,无论是巡警还是新军士兵都未回过神来,冷遹却激动地差点跳起来!他一直在寻找能够激起新军士兵情绪的时机,某个巡警愚蠢的一枪正好给了他机会! “弟兄们!差佬开枪了!他们是想杀了我们啊!我们和他们拼了!!” 随着冷遹的一声怒吼划破短暂的肃静,那些之前怀中有枪的同盟会同志闻声纷纷掏出了手枪,也不给对面巡警等待的时间,便朝院墙上的那群巡警拼命扣下了扳机! 枪声大作! “啊啊啊啊~~!!!” ‘砰砰砰!!’ 空气中快速弥漫起浓浓的火药味。 一时不备,大部分巡警都是半个身子露在墙外面,猛地遭到数十把手枪的连续射击,顿时就倒下了十余人!剩下的再也不敢露出身子,都缩在院墙后面,看着眼前地上躺着的血肉模糊的同伴,不断的哀嚎和不停撞击墙壁的子弹而瑟瑟发抖。 这边新军也发生了一阵骚乱,尤其是手无寸铁的寻常士兵,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此时冷遹事先的重组就发挥作用了!只见担任了各队队官队副的同盟会同志纷纷站了出来,拿着还在冒烟的手枪指挥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对面都开枪啦!还不快找地方隐蔽!?” “都隐蔽好!一定要攻进去!!” “差佬不光欺负我哋,还想要我哋的命!和他们拼了!!” 在这群人的指挥下,士兵们在慌乱之中基本丧失了主见,此刻下意识地就选择了服从。没枪的纷纷靠后在周围街边找地方隐蔽,而几个身强力壮的则被选出来,负责组建准备用各种物件临时拼凑的撞车! 也好在巡警被刚刚的一轮射击吓破了胆子,龟缩在墙后不敢动弹。若不然,方才第三标新军士兵撤离墙角的时候如果巡警从背后射击,起码能撂倒几十人。 将旁边茶社的木桌翻过来做掩护,施新生躲在后面一边散开自己的包裹,从里面取出子弹装填半空的手枪,同时也不忘做动员,不停地向身边六神无主的士兵们宣传着:“弟兄们!我们已无路可退!只有打下警察总署一条路子了!” 原本四周还有不少百姓在看热闹,毕竟士兵与警察的斗殴可不是常见的!但是随着枪声一响,围观群众顿时四处散去,要么躲入周围楼中、要么钻入小巷里,深怕被流弹伤了,因为看热闹而丢了性命可不值! “有枪的弟兄们,要是墙上有动静就狠狠地打过去!” 冷遹的声音传来,他们这次潜入携带了短枪五十把,子弹三千多发,对于拿下警察总署绰绰有余,因此可以不吝弹药尽情射击。 短暂平静后,围墙那边除了不停的哀嚎声之外忽然传来了之前那个小队长的颤抖声音:“误会!刚刚是误会!弟兄们千万别开枪,有话好好说啊!” “废话!你们先开枪,还说误会?我呸!”施新生大喝一声。 墙那边的小队长听后,再看了看院墙内一地的伤员和血迹,简直是欲哭无泪,一股郁闷劲儿差点把自己憋过去。 刚刚的那一轮射击,新军一个没伤,他们巡警却付出了六死十五伤的惨痛代价!此刻反而要低声下气地去安抚,对面明明占了大便宜却装成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咱们……我们放人还不成吗?”血流成河的样子已经让这些巡警吓破了胆子,再次祈求的声音中已带了哭腔。 他们这些由旧军改编成的巡警本来素质就差,平日里训练松弛、时常鱼肉百姓,说是恶痞多过警察。《申报》1904年12月就曾报道云:“粤省开办巡警,立法本极美善,无如所募巡兵,多系各处遣散勇丁,性甚强悍,在上者又约束不服,以致非惟不能实力稽查,且时在‘先进’上滋生事故。” 而广州城内巡警总办则是由广东省负责司法的按察使赵滨彦兼任。他作为正三品大员,自然不可能与一群丑丘八同处一个衙门,平常都是在自己的按察使衙门办公,绝少踏足各警察局或总署。而巡警的日常管理就交给了手下幕僚处置。 此刻新军乱起,那从未拿过兵刃的文士幕僚顿时慌了神,勉强走到官厅门口,一看到院墙后面满地的尸体和血迹,顿时就双腿发软,不管手下如何相劝拔腿就往后门跑!出了后门后,不管不顾地就借口向上官告信的名义逃走了。 长官都溜走了,而且是当着他们的面转身就走,巡警本就不高的士气顿时跌入了低谷。 心惊胆跳的巡警个别的趁没人时候就偷偷开小差,谁也不希望被那群明显杀红眼的赤佬堵上,白白丢了自家性命。 警察总署里面一片混乱,外面的新军部队则趁时间恢复了组织指挥,并且临时搬来了捆满了木材,估算得有千斤的货车。新军士兵在正前面用绳索加装了好几层木板和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棉被,由五个身强力壮又不怕死的敢死队在后面推着,重新朝警察总署那紧闭的大门走去。 “乱兵又要撞门啦!!”院墙内,有个巡警壮着胆子把脑袋朝外伸了伸,一看到撞车就是撕心裂肺地惨叫。 之前喊话的那队长好歹有些骨气,此刻没有选择逃跑,而是挥舞着手中短枪,大喝道:“要是让乱兵进来,我们都得死!大家都顶上去!” 说罢,他亲自跳上院墙下的板凳,将小半个身子露出院墙外,然后不闻不问地就朝那逼近的撞车拼命渲泄弹药! 有长官带头,一干巡警也恢复了点斗志,心中一发狠便拿起手枪冲上院墙,朝前方胡乱射击起来 外面数十名持枪的同盟会员早已将枪口对准院墙。此刻一见有脑袋伸出了,纷纷扣下扳机。 ‘砰、砰、砰、砰、砰~~!’双方在二十米的距离互相进行了长达半分钟的对射,新军这边占据了人数和阵型的优势,而巡警那边则有院墙的掩护,双方都有人倒下。 推着撞车的士兵纷纷躲在简陋的盾牌后面,却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弹药给击中! 院墙上零散的枪击也遭到了新军猛烈的回击,无数巡警中弹后朝后栽倒,有的发出惨叫、有的就没了气息。 最终火力和组织都占据绝对优势的新军将巡警们重新逼下了墙角。 趁着短暂的停火,新军这边冲出了好几个人,分别将前面的伤员抢回来,或是接过空位继续推着撞车朝前冲! 如果说之前的枪击也令新军意外之余而震惊的话,现在经过了第二次交火,尤其是这次出现了伤员后,新军也打出了血性,全军上下当真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拿下警察总署了! 没枪的士兵就纷纷拔出了系在腰带上的刺刀,若是有巡警靠近二话不说就能捅下去! 至此,被冷遹等同盟会有意无意煽动起来的新军士兵们终于转变成了真正的兵变。 在后面士兵掩护下,撞车终于逼近了大门。几个人发力地将它推上台阶,然后便朝嵌入铜钉的木制大门狠狠撞上去! ‘咚~!’ ‘咚~~!’ 一阵阵低沉的撞击声,令新军士兵为之欢呼,而院墙内的巡警却面色如土,都觉得大势已去! 渐渐的,开小差的人越来越多,而剩下的十几命巡警哪怕是拿着武器却也都在瑟瑟发抖,随时有可能就此溃散。 当木门终于被撞开,院墙内的巡警们透过破洞看到了外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和他们手中的手枪、刺刀时,最后一点勇气也消散了! 丢盔卸甲般地逃离,连地上苦苦哀求的受伤战友都不敢相扶,要么从后门溜走、要么就翻墙逃命,再也兴不起抵抗的意志。 当新军士兵又费了点功夫终于打开警察总署大门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狼藉的院子、几个没了气息的尸体、地上一片血迹、和十几个躺在地上惊恐异常的巡警伤员。 “现在怎么办?”施新生偷偷来到绷着脸的冷遹面前,低声问道。 冷遹面色凝重,并没有因为众人攻入警察总署而喜,反而频繁看向城东方向,或是低头看着怀表…… “十点五十三分……伯先兄也该到了!” 第283章 三月十九(八) 第二百八十四章三月十九(八) 广州警察总署内的巡警早已四散逃开,留下一片狼藉。 冷遹从地上捡起一把慌乱中被遗弃的警帽,制式与西式的新军军服不同,还保留了旧军斗笠的模样。 随手将帽子扔开,冷遹朝着蜂拥入总署的大量新军士兵大声喝令道:“第一队去牢房救人、第二队负责收集武器弹药、第三队把受伤的巡警拉到一边去,给他们简单包扎一下!剩下的都在院内集合!” 听到自己性命暂时保住了,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巡警伤员都松了口气。 这次新军第三标五百多人只伤了四个兄弟就攻下了警察总署,看着那群往日不可一世的巡警在他们面前仓皇而逃,再加上打胜仗的刺激,让士兵们士气高涨,更是对负责指挥的领导者同时也是军衔最高者冷遹言听计从。 本来第三标训练就不错,军人的服从性已深入骨髓里。此刻听到命令后,各临时队官、临时哨长便层层将命令传达下去,很快原本乱哄哄的样子顿时就有秩序了起来。 趁着三队士兵去各自执行任务,冷遹来到勉强按队分成的几个方阵前,站在台阶上拿着铁皮桶开始训话起来:“诸君!幸苦了!” 士兵们脸上兴奋的潮红尚未消退,刚刚的枪战和随后简单的夺门异常顺利,在激发他们的肾上腺素之余并未造成多少恐惧的感觉,因此此刻都感觉异常良好。 “本来我等来此处,未携带长兵,只有防身用的短枪,只是要求巡警放人道歉。若他们照做了,此事也不会闹成这样!然而!那些巡警却知错不改、反而变本加厉!不仅不放人,还先开枪与我,击伤数名袍泽!!” 冷遹此时义正言辞,满脸愤慨之色,三言两语便将巡警说成了是无恶不为的小人,是他们先动的手,而且只敢打冷枪一遇到勇猛无畏的我第三标新军战士便一触即溃! 那边正在接受包扎的伤员有心想驳斥,却怎么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触犯到这群‘乱兵’,只能把满腔委屈憋在心中。 “此事就算是闹到京城摄政王那里也是我们在理!他巡警无理滋事在先、开枪打人在后,我们被迫奋起抵御,无论如何也没有错误!”说罢,冷遹忽然跳下台阶,大步来到一个士兵面前大声道:“我等无错!” “我等无错!” 冷遹重复两遍,下一刻全体数百人都齐声高喝:“我等无错!” “我等无错!!” 士兵们忘乎所以地重复着口号,不断让自己相信这一‘事实’。 在狂热的气氛下,少数因为看到了那些装满了子弹的包裹、或者是忽然那么多人藏了短枪等原因而心中已开始存疑的士兵一时也短暂地忘却了这些,与同伴们一同高喊着口号! “救出来了!” 随着警察总署衙门内一阵欢呼声,众人纷纷抬眼望去,只见几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士兵被搀扶着出现在眼前。 正是一天前被巡警抓去并进而引发了这一系列变数的吴英元等六名士兵。 “那帮差佬用刑没?” “你们幸苦了!现在没事了!” 战友们纷纷上前慰问,吴英元等人被团团围住,根本连情况都没摸清楚,只是傻愣在当场。 昨天下午与巡警斗殴,最后被抓进去后,吴英元等六人一路上也是吃了不少苦头,不过主要是肢体上的疼痛。巡警也算知道点轻重,打的都是不会危及性命的部位。因此疼是很疼,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 原本,吴英元他们以为起码要在牢里面关个几天,甚至私下里也曾痛骂逃跑的那俩战友忒没有义气!没想到第二天上午,几人还在睡觉时候,就听到外面噼里啪啦的放枪声。 关在牢房里面的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恐莫名。过不久后,牢房外开始传来脚步声、惨叫声、哀嚎声,各种混乱。当时巡警们正大批逃离此地,根本没一个人想起过关押在牢房里的犯人。 在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何种情况下,牢房里的犯人情绪都变得焦躁和不安起来,先是几个关在别处的小混混开始大喊大叫,接着整个牢房里数十号犯人都闹腾了起来! 直到第一队的士兵冲进来,找到了他们的同伴后砸开了牢门,因为钥匙不知掉到哪里了只能带着晕头转向甚至不可置信的吴英元等人来到了冷遹面前。 就在冷遹准备说些安抚的话时,忽然就听到外面留守的几个士兵一声大喊:“巡防营开过来了!” 院内众人脸色齐齐大变,冷遹大步冲出院门,只见西面街道上大股背上扛着步枪的巡防营士兵一路小跑逼了过来!在队列前方,一个骑着马的军官拔出了指挥刀向士兵们发号施令。 望远镜中,冷遹认出了那拔刀军官正是广东水师提督李准! 在进城之前,冷遹和赵声就早已料到对方必然会到来,事先也做出了充足的应对计划。 但是现在…… 冷遹脸上终于出现了焦急的神色。 原本应该已经从城东黄兴那里带回了二百杆步枪好武装手下手无寸铁士兵的赵声,此刻却依然没有踪迹! 眼见敌军大军赶到,而且看人数也在数百人以上,赵声就是再有本事也难穿过地方防线将武器运过来。 没有了二百杆长枪,光凭同盟会同志手中的几十把短枪是根本抵御不住李准的!更何况别看现在新军士兵们士气高涨,待要让他们拿刺刀去和巡防营拼命,估计没有几下就得像刚才的巡警一般溃散了! 怎么办? 冷遹低头看着怀表,时间刚刚好指在十一点整的位置,距离与赵声约定的各路同时起义只有十分钟了! 周围街上虽然已空无一人,民居也都大门紧闭,但是二楼窗户处还是有好奇心着实强又胆子大的人躲在窗后小心张望。 回过头,两米高的院墙露出了不少张望的第三标士兵,都看向不断逼近的巡防营。 此刻第三标组织力度倒是还在,各队经过短暂的战斗后,配合的更默契了。而且关键是他们已经攻下了警察总署,若是局势实在不行,借着院墙也能抵抗一阵子。 “先撤回院子里!”冷遹挥手让外面警备的同盟会同志都撤入院内,在众人入门时悄悄吩咐道:“准备行动吧!” 第284章 三月十九(九) 第二百八十五章三月十九(九) 吸取了东南大起义的教训,尤其是与刘继业所率领的文学社的相处,最让冷遹印象深刻的,就是他们的组织力度非常到位、通过严格把控社员,在社内树立崇高威信,使得上下行动如一,领导自如,极具战斗力! 反观同盟会,虽说是民~主,但是会内派系林立,互不相服,上层的命令很难贯彻到下面,上下一盘散沙各自为政,很难凝聚起一股力量作战! 在东京的时日,柏文蔚整天痛骂刘继业卑鄙、叛徒,他冷遹却一直在反思革命失败的教训,在努力改进。在抵达广东化名潜入新军担任军官后,冷遹在重新运动新军时,就有意无意地借鉴了不少刘继业在文学社的做法,努力将赵声树造成说一不二的领袖来。 而效果亦很明显;在赵声被迫离职后,由冷遹接管负责的广东新军第三标内虽然加入革命的人数不多,也就是一百六十多人,远远不如第二标拉起的四百多号人。但是第三标人数虽少,却各个精锐,都是甘愿为革命流血牺牲的志士,而且非常有组织力,他冷遹的命令能够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 这次临时决定提前一天发动起义,第三标的革命同志就没有丝毫异议,在冷遹短暂通报了新计划后,便仔细地按照计划去行动,并不需要多费口舌。而此刻以六十多名革命同志为骨干,冷遹才能掌控如今入城的这四百名第三标普通士兵,将他们一步步往革命的道路上引导。 此刻赵声的兵器迟迟未到,冷遹只能临时改变计划,准备死守总署,争取牵制大量清军为城内的同志们创造机会了! 这份临机应变的能力和灵活程度,是松散的同盟会再难比拟的。 入了大门,冷遹立即令人将破损的大门简单地重新堵上,然后便将手下部队集合起来,清点完了手中枪械和弹药数量后将弹药和枪械分发了下去。 第三标五百多人从军营带出来了六十多把短枪,再加上总署内巡警仓皇遗弃的,总共让冷遹集结起八十二把枪。手枪虽然不够,但弹药却充沛,短枪子弹足足有七千多发,每人都能分到近百发子弹。冷遹除了留下十把短枪以防不测外,其余全数交给了第一批上院墙的第一队队员。 革命同志们不需要做动员,但是此刻仍然被蒙在鼓里的寻常士兵们却需要再做工作。 “弟兄们!外面的张鸣岐信了逃跑的巡警伪报,已将大家视作乱军叛逆、现在派出了几百巡防营和宪兵来,要将大家全部消灭了、一个个都砍了脑袋!他张鸣岐上任后就不信任我们新军,处处防范,多次偏袒旧军,他是绝不会相信我们,只会偏袒巡警!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大家的!” 此话一出,立时就有士兵露出了惊慌失措的表情!不少人一开始只是单纯地抱着义愤,大部分士兵还并未想走到兵变的路上,此刻听到官府已将他们视作叛逆,巡防营已经得令要将他们处决,心志不坚的人第一反应就是……没有任何反应地愣在当场! “但是!”冷遹大喝一声,不给众人丝毫恢复思考的机会! “清廷腐朽!外丧权辱国、内欺压汉民!鞑虏祸害中原三百年,压的我们汉民不得翻身!!大家好好想想,我们大家身上军装,每日的口粮,都是我广东汉民同胞幸苦耕作所得的!是广东汉民养了大家,大家又怎能助纣为虐,帮助鞑虏欺压我等的同胞汉民呢?” “现在他张鸣岐更打算要了大家性命,拿大家项上人头去恐吓汉民百姓!去讨好鞑虏!!我们要坐以待毙吗!?决不!我等无错!!!错的是巡警、错的是鞑虏、错的是压制大家三百年的满清!” 人群中几个革命同志随着冷遹话音落下,开始奋力高呼:“我等无错,错在满清!” 那些寻常士兵愿入城救人本就是有义气有血性的人,此刻身处紧凑的人群当中,之前刚刚才士气高涨非常团结,此刻猛地得知一个他们性命就要不保,这一下子从天堂跌倒地域的感觉顿时就让他们方寸大乱没了主见。而这时素有威望的冷遹临危不乱站了出来,说的又很对他们的胃口,本就已经意动了。 当周围有同伴率先表露出极大的支持时,人类固有的盲从心理就此压倒了一切,一个个开始从声响应! “我等无错、错在满清!!” “我等无错、错在满清!!!” 气氛越来越高涨!士兵们的情绪被完全激发了出来!一只只充满了力量的手臂随着一声声口号而朝天挥舞,无数紧握的拳头被凝聚在一起! 军心终于完全倒向了革命! “他张鸣岐想取我们脑袋,我们就先拿下他的狗头!!大家!革命的时候到了!满清腐朽不堪一击、已有许多个革命志士潜伏广州城内,孙黄之一的黄克强马上就要率领一千名决死队攻打总督衙门,一举砍下张鸣岐的狗头!” 热血之余,冷遹不忘夸下海口:“起义成功,大家都是革命元勋、是大功臣,大家都能升官发财!每人都官升两级,五十两银子的光复钱!为国为民,革命大业,大家今日都是首义之师,必将名垂青史受万人仰慕!” “革命万岁!!!!” 正好逼近了警察总署,刚刚才将麾下巡防营从行军阵型转变为作战阵型时,马上的李准就听到被桌椅遮挡住的大门后面传来的惊天动地的呐喊声! “乱党!?” 仓促出发前,李准觉得此次最坏的结果也只是乱军兵变,四处袭扰百姓,却根本没想到会是乱党起义! 不过李准久经沙场,并不惊慌。 不管是乱党还是乱兵,总之必须尽快平定了! 望着眼前院墙上近百名露出上半截身子,手持短枪的‘乱党’,李准也不打算派人去劝降。他看了看四周,只见麾下两个营八百兵士基本已各就各位了。 再次拔出指挥刀,雪亮的刀身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各队准备……!” 墙那边,做好了动员的冷遹也部署妥当,以队为单位进行轮换防守。 院墙上,将手中左轮手枪枪口对准前方巡防营的施新生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预备……” 就在这时,城东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连脚下大地都震了起来! 李准猛地回头望去,死死咬紧牙关…… 那爆炸方向,分明就是总督府! 广州起义,终于在三月十九日这一天爆发了! 第285章 三月十九(十) 第二百八十五章三月十九(十) ‘轰!!!!!!’ 一声地震山崩的巨响,浓密的烟尘冲上半空,两广总督府原本华丽大气的正门被炸成了一堆一堆瓦砾。 距离总督府不过二十余米的墙角后,手持短枪的黄兴耳朵刚刚差点被爆炸声给震聋掉,霎那间脑袋里面嗡嗡作响几乎是一片空白。 “太好了!” 站在黄兴身后的林觉民猛地一拍黄兴肩膀,兴奋地一下子一只手搂住一旁的喻培伦,一只手搓着对方头发:“云纪!云纪!你果然是炸弹大王!不!革命成功了定要封你大将军!!喻大将军!!哈哈哈哈!!” 若没有喻培伦的炸弹,革命党人想要冲破大门还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 望着原本坚固的大门被轰开、守门的几个兵士尸体无存,作为这一路起义军的指挥,黄兴再也难掩激动的情绪! 革命的热情、革命的热血已完全沸腾了! “同志诸君!革命军兴就在今日!驱除鞑虏就在今日!创立共和就在今日!!!吾辈夙夜匪懈只为今日!”黄兴高举手臂,左轮手枪指向天空…… ‘砰!’ “冲啊!!!” 一声枪响,黄兴率先一人当先冲了出去。踩着碎石瓦砾、口鼻中尽是灰尘、下一刻他便冲进了两广总督衙门! 在黄兴身后,二百多名肩膀上绑着红巾,穿着各式服装的年轻人。他们有的年近半百、有的脸上还留存着青涩的绒毛、手中拿着步枪和手枪,就这么在震天呐喊声中随着他们的指挥黄兴一头冲入了两广总督府,打响了革命第一枪! 黄兴众人起事突然,而且他们的集合点米铺本就距离总督府不过两条街,这一下突然袭击顿时就打了总督衙门内的官兵一个措手不及! 一方是有备而来,作战意志极为坚定的热血革命者、另一方是惊慌失措、被突然袭击后组织混乱的总督亲兵,双方一接触另一方就一触即溃了! 黄兴等人冲入总督衙门,一阵乱枪击倒了闻声赶来的两个亲兵,然后毫不犹豫地就带队往内部冲去,一定要抓到张鸣岐! 此刻总督府已乱作一团。随着革命青年冲进去后,里面的亲兵仓促间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要么四处逃散要么就是在接触中被人数远多过己方的革命青年击倒。 而在府中办事的官吏中机灵点的一从爆炸声中回过神来就赶紧翻墙跑,算是侥幸躲过一劫。反应稍微慢些的,遇到革命者还来不及反应就是一梭子子弹过来,不死即伤。 府内的下人也尖叫地四处逃窜,这些人革命者都没有功夫去理会,不过也有几个倒霉蛋要么闯入了交火中、要么被流弹击中。 鲜血快速染红了大片的青石板。 林觉民手持美式春田步枪,带领三十余人的小队在硕大的总督府挨个房间搜索,要是里面躲的是普通下人或是眷属,便不去骚扰。若是发现了清廷官吏,则二话不说子弹的招呼! 入府短短五分钟,林觉民手上已击毙了七八人。 无奈两广总督府太大了,房间众多。革命党虽然分批展开搜索,各队都抓紧了时间,进展却还是不够迅速。 一个枪托砸开一扇木门,林觉民大步迈进,只见明显是书房的房间内空无一人,不过桌上摆着的一杯茶还冒着热气。 林觉民紧锁着眉头检查了一下,又看了看书架上的藏书,直觉告诉他这里就是张鸣岐方才呆过的地方……茶还未凉,跑不远! 就待林觉民转身就走时,他鬼使神差地一低头,忽然看到了地上摔坏的西洋坐钟。 玛瑙石面盘上,指针停留在十一点十一分处。 林觉民心中只觉得非常好奇,尤其是钟表摔坏的时间正好就是他们起义的时间……就在他准备低下身子观察这钟时,门口林文忽然探进脑袋,大声道:“克强让我们去大门集合!!” 革命之大事在身,林觉民收回了自己目光,不再理会那座神奇的坐钟,朝自家族兄点了点头,与他一路小跑来到了集合的地方。 此刻枪声渐渐平静了下来,府内众人跑的跑、死的死、躲的躲,忽然陷入了令人诡异的寂静中。 只有革命青年不时的高呼、以及远处城内隐隐传来的激烈枪响提醒众人,革命正在进行中! 与从四处赶来集合的青年一起,林觉民和林文来到了已站在当地的黄兴面前,就见到他们的指挥大声道:“才抓到一个小官,他说张鸣岐丢下了老父、丢下了妻妾一个人跳墙逃了!” “怎会这样!?” “他张鸣岐太胆小了吧!!” 一听到他们此次的目标居然逃走了,革命青年们顿时就一片哗然。 堂堂两广总督居然翻墙逃走了。 黄兴大声呵斥让众人安静,花费了点功夫后才继续沉声道:“张鸣岐仓皇出逃,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不远处的水师行台!我们的任务是抓到张鸣岐!现在伯先兄他们已经与鞑子激战了,我决定继续攻打水师行台,你们谁跟我走!?” 从喻培伦用炸弹炸开大门,到黄兴重新召集众人集合,前后不过过去了十分钟的时间,革命青年这边只有两个人轻伤,却打死打伤了不下三十多名清兵和数不清的官吏。 开门红下,众革命青年此刻的热情正是鼎沸的时候,一听到黄兴询问,没有人有丝毫犹豫全都站了出来! 黄兴却还补充了一句:“水师行台内驻扎的水兵众多,战斗必然激烈危险,大家可考虑一下……” 话还未说完,林觉民先义愤填膺地站了出来,大声喝道:“克强是瞧不起我等吗?革命枪响,我等早将性命安危置身度外,早报了必死之决心!” 方声洞亦大喊道:“我们既为‘决死队’,就从未怕过死!不抓到张鸣岐死不罢休!” “水兵又如何?看我将他们炸飞了!”脖子下挂着一箩筐炸弹的喻培伦也站了出来。 黄兴望着眼前一张张甘愿为了革命大业牺牲性命的年轻同志,重重点了点头。 “好!大家随我去攻水师行台去!” 就在这时,西院忽然出现了火光。 原来之前搜索张鸣岐未果的几个革命青年一时气急,也未多想便干脆在总督府内西院放起了火,很快就将一座屋殿点燃了。 黄兴带着众人重新冲出总督府,背后是满城都能看见的滚滚浓烟! 第286章 三月十九(十一) 第二百八十七章三月十九(十一) 就在黄兴部革命党人纵火烧了两江总督府时,冷遹部也终于与李准所领的巡防营开始交火了。 李准所率的巡防营虽然是旧军,但此次弹压的二营兵都是张鸣岐从广西巡抚转任两广总督时从广西带来的部队。他们长期驻守边疆,面对越南法军的威胁,广西兵又素以善战闻名,因此战备相当不错。虽然在新式武器和战术上面不如新军,但作战意志却丝毫不逊色,而且更为忠诚! 而李准也非庸才。他父亲曾任南海县令,而李准本人虽然祖籍四川,但长期随父在广东生活。入仕后也一直在广东任官,历任候补道台、总兵,并于1901年任广东巡防营统领兼巡各江水师,统领军队和巡海兵舰,掌握了当时广东几乎全部武装力量。 此后李准因剿灭西江、高丽及沿海巨股海盗、活捉匪首李北海、林瓜四有功,清政府特赏“头品顶戴”、颁赐“果勇巴图鲁”名号。李准于清光绪三十一年任广东水师提督,6月兼任闽粤、南奥镇总兵。宣统元年,李准率官兵170余人,乘“伏波”、“琛航”二舰前往西沙查勘,探明岛屿15座,并逐一命名,勒石于珊瑚石上,升旗鸣炮,宣告西沙群岛为中国领土。 这样一个有才干,在广州旧军中又素有威望的将领,指挥的又是旧军少有的敢战之兵,实在是此次起义的头号大敌! 此刻八百多名巡防营士兵将警察总署团团围住,主力集中在大门方向,一如当初第三标围攻巡警时那样,就地取材进行掩护射击。 虽然李准等人来的匆忙没有携带重武器,只有士兵们所背负的汉阳造,但是他们一来人数众多、二来枪也多、三来步枪射程和精准程度也比里面的第二标要高,因此哪怕第三标起义部队作战意志也非常高涨又有坚实的院墙做掩护,开战不久就被巡防营密集的火力压制住了。 目前暂时巡防营占据了优势,但是之前总督府那边传来的巨响和之后的枪声却让李准心中忐忑,只想尽快解决此间战斗然后再挥师援救! 若是张鸣岐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李准的罪责就大了! 想到这里,李准看到麾下士兵从旁边的茶楼里抬出了几根长木棍,指挥刀便是一指尖着嗓子喊道:“冲上去!!” 院内,已榜上了象征革命的红巾的施新生靠在墙后,不时有子弹嵌入墙壁的声音,在冷静地给手中手枪装弹。 方才初次交火,持短枪的第三标士兵吃了不小的亏,足足死伤了七人,给对方只造成了一人的伤亡。此刻对方数百杆长枪组成的火力将革命军压的抬不起头;施新生刚刚壮着胆子还打算抬起身子射两下,结果脑袋刚冒出来就是一阵枪林弹雨打过来,差点就性命不保。 之前巡警所遭遇的情况,此刻几乎是一模一样地发生在第三标革命军身上。 “御秋,这样下去是不行的!”眼见形式危急,士兵们都不敢抬头射击,站在院内的第二队队官同时也是老岳王会成员范传甲焦急地与冷遹说道。 冷遹亦死死咬紧牙关,心中想着应对对策。 由于赵声的武器没到,此刻他们几乎是被完全围困在院内,大部分士兵枪都没有,几无还手之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没了院墙的掩护,巡防营密集的弹雨打过来,革命军怕是早就要崩溃了! “撤下围墙!” 范传甲一听命令就急了,情急之下拉着冷遹就喝问道:“没了院墙,咱们还怎么打!?” “鞑子枪支远多过咱们,同志无法射击,院墙早已无用!与其被动挨打,现在只能先撤下,在院内设下阵地,待鞑子撞门而入后再一一击倒!我等在院墙上人少枪少只能被动挨打,但是放鞑子进来后,反而变成他们人少枪少了!”说罢,冷遹一把挣脱开范传甲,上前不断重复命令:“都撤下来!” 革命军早就因为被敌人压得动弹不得而窝火,听到能离开这一郁闷的地方后便纷纷后退,不一会儿就全部撤下,重新在靠近房屋的地方布置起阵地来。 警察总署占地不算太大,八十多把手枪勉强能四处都照顾到,但是主力二十多把枪则集中在正门方向。除了持枪的人员外,多大三百多人的无枪士兵就只能退入房屋内,准备万一有人中弹失去战力后接过位置和枪支继续战斗。 不过好在战事虽然不利,但是革命军众人并未丧失斗志,依然在忠实地执行着命令。 院墙没了妨碍后,李准那边准得的撞木很快就将仓促添堵的正门给撞了出来。 然而与之前惊慌失措毫无抵抗的巡警不同,这次院内的革命党并未放弃战斗。就在正门被撞开的瞬间,数十发子弹就打了过去,四个持撞木的巡防营士兵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密集的枪弹集中,浑身都是弹孔地倒下! 此时外面的李准也同样焦急地要尽快结束战斗好抽身去增援张鸣岐;他一方面派人命令城内各巡防营和水师部队去驰援总督府和这边的战斗,一面催令手下的六个营头加紧攻势! 在李准的指挥下,巡防营旧军发挥出了极大的勇气,百十余人高声呐喊着端着刺刀不顾枪林弹雨就这么直直的冲向正门,而更有不少士兵四处找来了十几架梯子扛起来就往院墙跑,架在墙上就这么爬了上去! 巡防营完全发挥出了他的人数优势,又悍勇不怕死,革命军虽然占据了地位优势,一时间也难以招架,战局岌岌可危起来! ‘砰砰砰!!!!’ 枪声狂响,退到后面以柱子为掩护的施新生朝着墙头上冒出来的人影拼命射击,只见一发子弹击中了一个正准备跳下来的大胡子兵士脑袋,他一只脚刚跨过院墙,头上爆出一片红白物体,直直栽倒地上。 而正门处,巡防营士兵的尸体更是堆积起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革命党的枪下。 而后面的巡防营士兵不愧是久在广西的悍卒,就这么以己方战友尸体为掩护,在正门拿长枪与革命军对射了起来! 外面李准看着自家二郎死伤惨重,心中不止一次地恼恨为何来之前没有携带重兵器!不过此时懊恼也无济于事,只能狠心用人命填上去,将乱党一举击溃! 鲜血流了一地,惨叫声、哀嚎声、怒骂声、枪击声无章地混杂在一起,与硝烟和血腥味一并组成了惨烈战斗的画面。 双方都是意志坚定,正面碰撞起来后场面无比地惨烈,只是两方都已杀红了眼,此刻也顾不得其他了,只有击倒对方一条路子而已! 巡防营这边一个人倒下,便有另一个士兵接上,院墙上如蚂蚁般一个接着一个的士兵冲了上来,丝毫不在意前面无数被击倒的战友。爬上院墙成了靶子,几乎无一例外地被射倒。 而革命军这边若有人倒下,便会有一人从屋内冲出来,捡起地上的手枪继续战斗,确保火力。 人命在这一刻成了最为廉价的东西。 外面又有一营三百多名士兵赶来增援,李准二话不说便让他们加入战斗中。 无数旧军被射倒、却又有更多的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冲了上来! 正门处旧军的尸体已经堆到了半人多高,鲜血流成了小溪,却有更多士兵踩着血迹往前冲! 此时广州全城都已陷入战斗中! 警察总署在激战、总督府冒出的浓烟和火光滚滚升起、就连南门处也传来了枪战的声音,革命党终于发起了全面进攻!! “坚持住!第二标的同志已经入城增援了!胜利一定属于革命!” 冷遹持着手枪不停射击,亦不忘给手下打气! 施新生身旁一个年纪青青,只有十七岁年纪的少年忽然闷声朝后倒下,大量鲜血从胸口流出。他口中泛起血色泡沫,一双眼睛猛然亮了一下后便黯淡了下去。 在其身后,一个同样稚嫩的少年默默地捡起地上枪口尚冒着烟的手枪,来到施新生身旁,继续朝着院墙上越来越多的鞑子士兵射击。 “杀鞑子!!!!” 战斗进行了十几分钟,巡防营士兵在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后,终于有人成功翻过了两米高的院墙,跳入了院子内! 他们有的人卧倒后与革命军展开对射、有的则端着刺刀疯狂地冲了上去,只能跑两步后被击倒在地。 伯先兄!怎么还不来!!!? 冷遹从未像现在这般焦急,只盼着赵声能够带着他们迫切需要的枪弹出现在眼前! 只要能给革命同志们人手一支枪,冷遹坚信外面的李准部绝对打不进来! 冷遹知道此刻战局已极为危险,缺少枪械的革命军要是失去了院墙的阻隔,让更多的鞑子进来的话,战线就危险了!此刻冷遹无比需要枪支的支持,无比需要赵声手中的那两百杆枪! 也就在此时,忽然正门外巡防营阵地方向传来了一阵惊呼声! 第287章 三月十九(十二) 第二百八十八章三月十九(十二) 警察总署外的惊呼声随即转变成了战斗的声响,厮杀和呐喊不绝于耳! 冷遹面前,巡防营的攻势随之顿了下来,原本后面源源不断跟进的部队中断了,已冲入院内的士兵孤立无援之余很快被消灭,而墙外战斗的声音越来越激烈! 外面枪声乱作一团,在正门与革命军对射的巡防营士兵也都纷纷调转了枪口,仓皇撤离了他们的位置。 冷遹此刻再摸不清情况也知道外面必然是有一支革命军队赶来援助,且不问是哪一路的,对苦苦支撑的他们而言是值得庆贺的佳音! “援军到了!大家努力杀鞑子啊!!!” 院内的革命军士气大振,就有几个胆子大的战士冲上了院墙去观察,大喊道:“是第二标的同志、是熊管带杀到了!!” 与冷遹等先一批还需要骗城的冷遹不同,第二标的熊成基数百人全副武装,在北门遇到了麻烦,被迫仓促间展开攻城战。 北门虽然只有一个队百余号旧军防守,但城池坚固,弹药充足,本不是没有重武器的熊成基部所能攻克。但是此时隐藏在内城周围的张劲夫这一支奇兵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他们趁着守军匆忙关闭城门,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城外熊成基部的时候,从敌军背后出其不意地突袭,一下子就将守军打懵了! 在城楼内,张劲夫等人的手枪在近战中发挥了超乎想象的战斗力;能够快速连发的左轮手枪在狭隘的过道和楼梯中比旧军手中笨拙而且只能单发的汉阳造多了太多优势,区区十人就将守军全部布局都扰乱了! 城外的熊成基抓住机会乘势攻城,守军遭到内外夹击,又不知城内潜伏了多少乱党,最后士气崩溃一哄而散。结果是革命军只花费了很小的时间和代价就拿下了北门。 攻下北门与张劲夫回合后,熊成基一边在此地留下两个哨的兵力留守,一边带领大部队朝着警察总署而去。尤其是当他听到大量枪声时,更是命令部下加快速度! 而此时的广州城内已完全乱作一团!本来热闹的街巷上空无一人,百姓听了枪响知道乱起,哪里还敢留在街上?要么躲入街边的商铺饭馆内、要么逃回家中放下门板,闭上眼睛朝不知哪路神仙祈祷。 熊成基一路进发,只见街上各种物件丢的满地都是;鞋子、帽子、折扇、布料、馒头,还有大量的货车和马车就这么停在街上,主人早已逃散了去。 一路急行军赶向警察总署,随着枪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大声,熊成基亦让部队准备好了战斗阵型。人人都上刺刀、二百多人分散了开来,从四条街巷同时向正围攻警察总署的李准部发动了决死冲锋!! 当时李准部主力正在围攻冷遹,兵力大部分都集中到了前线。虽然出于将领的谨慎李准在后方留了部分兵力防范,但经不住熊成基部从四面八方冲来,防线很快就被突破!臂绑红巾的第二标革命军战士端着刺刀拼着伤亡狠狠冲入敌阵,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 李准部战斗力虽然也不弱,但主力部队都调往前线时,后路防护薄弱。而广州城内街巷众多、巷战之中来不及发现敌人,结果被对方轻易地就撕碎了阵型。 瞬间,熊成基部如猛虎入羊群,一把把雪亮的刺刀刺入一个个来不及阻止有效抵抗的敌军,一朵朵血花随之绽放! 防守后路的半个营瞬间就垮了下来,而反应过来的李准也不得不暂停攻势,将前线的部队调回来阻挡势如破竹的熊成基部。 与冷遹部拼杀了将近半个小时,付出了极为惨重伤亡的巡防营部队仗着一股血勇还能继续战斗,顶住巨大的伤亡一步步前进。但此刻见后路被断、遭到两面夹击时,那股血气顿时就消散了不少,从火线撤退的队形顿时就杂乱起来。 部队之间仓促调遣,阵型和组织难免发生混乱,而在战斗过程中这一点更是严重! 从火线下来的巡防营士兵们乱了建制,只能在几个长官的催促下一个个投入减缓熊成基部的作战中。 李准也知道这种添油瓶式的作战不利,但是在后路半个营一百多兵被熊成基的一个刺刀突进就摧垮的情况下,也只有这样在最短时间内稳住战线才能挽救局势! 熊成基部迎面击垮了半个营的巡防营后,大量士兵持着刺刀几乎是跟着逃兵的脚步朝李准所在的中军方向突进,然后再狠狠地与仓促而上、毫无阵型可言的一*部队撞到了一起! 一方士气高涨、养精蓄锐,各个都有为革命而战、为革命而牺牲的决心。另一方士气疲软、久战多时、大部分是为了军饷而战、为了官长而战。肉搏战一起后,占据了人数优势的巡防营反而被打的节节败退,连最基本的战线都维持不了了! 局势危急,李准只能将手中的百余精锐亲卫队也投入了进去,这才堪堪抵住了熊成基的攻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李准才稳住了阵线时,东南方向忽然又有一支部队杀了进来!他们人数虽然不多,不过二十多人,但各个都持双枪,而且从小巷里杀出来正好打在巡防营薄弱的软肋上! 一发发子弹下,无数巡防营战士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击倒,转眼间大街上的部队阵型居然就这么被二十余人给拦腰斩断了! 熊成基这边士气大振,原本有些疲惫的身体顿时涌出使不完的劲儿。 反观巡防营,连续几下突然袭击以及之前惨痛的伤亡已让这支敢战的部队士气大降,在前有刺刀后有子弹、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的绝望情况下,终于有士兵丧失了继续战斗的意志,溃散开始蔓延! 眼见最前线部队已经垮了下来,而且剩下还勉强能稳住的手下也已动摇,李准已知道此战不能打下去了!若是久留此地,而冷遹部再趁机来个三面夹击的话,自己手下的三个营怕是得全部交待了! “各军撤回水师行台!” 李准趁警察总署内冷遹部还不清楚情况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以及熊成基部正在清理逃散的一营士兵时,当机立断,壮士断腕,率领还能接受指挥的一个半营头转身就往水师行台方向撤退! 承认自己败了一阵,李准心中却没有太多慌乱和懊恼,因为局势还在可控之中! 水师行台内还驻扎了一千多精锐水兵,城内他李准麾下巡防营更有三千多人,还有江面上的一千多水兵,各部更有机枪大炮等重兵……只要以坚固的行台收拢部队,恢复战斗力,再联络城内各处的驻军集合起来,就算是城外的三标新军都叛乱了,乱党也休想拿下广州城! 李准亲自带领从前线撤下来的亲兵队断后,以身作则,而由各营管带带领部队脱离战线。 待从大街上撤出二十余米,眼见熊成基部扫清了面前的败兵就要追杀过来时,李准立即喝令防火烧街。 一群亲兵队迅速将街上散落的板凳啊、推车之类的堆起来点燃,其他人则非常稳健地朝着冲过来的革命军开枪射击! 几个冲在最前面,想赶在火势烧汪之前抢先一步冲过去的革命军士兵应声而倒,后面的士兵热血上脑还打算硬着继续冲,后面一个穿着西服的男子却忽然一把扑倒了一个士兵,大喊道:“大家别冲,都隐蔽!!” 熊成基部一路拼杀,后面又追击溃散的巡防营,麾下士兵虽然勇猛异常士气到了最高点,但阵型也因此变得凌乱不堪。此刻面对前面李准所部近百名精锐亲兵有组织的防御,没有组成有效冲击阵型的革命军单凭一腔热血是冲不过去的! 稍微靠后的士兵听到后犹豫了一下,步伐一下子就慢了下来。但是更前面的士兵此刻要么没有听到、要么就已经热血冲头顾不得其他了,十几个士兵就这么不管警告继续举枪高喝冲杀,然后在对面李准亲兵的射击下一个又一个倒在血泊中。 后面的士兵眼见自己的袍泽一个个倒下,气得眼睛都充血了,只是熊熊火焰另一端那又狠又准的子弹却让他们动弹不得! 有两个士兵刚冲出掩体打算抢回伤员,才刚迈出几步,好几发子弹就打在他们的身上,一眨眼就没了气息。 熊成基部的攻势就此受阻,冲锋的队伍只能纷纷寻找掩护,与对面展开对射。 也就是这么短时间,街中央的火也越烧越大,遮住了大半条街,甚至点燃了旁边的房屋! “着火啦!!”周围民居内传来阵阵惊叫,只是在战乱之时,这些寻常百姓根本不敢出来救火!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越烧越烈。 李准的亲兵队见火焰已经大到看不见对面,阻缓敌军掩护大部队的任务达到了,便在李准的命令下朝水师行台撤去。 隔着火焰,革命军对敌人的撤退无可奈何,只能趁机抢回伤员,并且组织人员灭火。 方才扑倒士兵的那个西服中年男子此刻也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朝后方走去,只见那里熊成基与冷遹正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满载枪械的粮车被推到了缺枪的冷遹部前,两路都绑着红巾的新军革命军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无数军帽被抛至半空。 “革命军胜!” “万岁!!万岁!!!” 第288章 三月十九(十三) 第二百八十九章三月十九(十三) 赵声在广州新军任职时,一面自己亲历亲为运动新军,一面将原岳王会的同志充入军队中。经过长期发展在驻扎城外的第二标和第三标中都成功运动起了大批革命同志。 与革命运动蓬勃发展的第二标和第三标不同,广东新军第一标内革命工作从一开始就开展不顺,打入其中的革命者工作异常困难、应者寥寥无几,甚至有几个革命士兵过于引人注目最后被迫离开。 究其原因,这还得归咎于当初广东编练新军时的计划。 与其他各省不同,广东原本驻军众多,编练新军的速度很慢。迟迟至1905年才受陆军部指令开始整合旧有军力,组建新建陆军。 在兵员来源上,广东又与各省不同;新军早期兵员,尤其是最早练成的第一标几乎全体上下官兵都是由原来的总督府亲兵以及部分练军改编而来,等于是让旧军换了身军服。第二标好一些,在吸收部分旧军的同时也遵从陆军部的指令招收了不少本地青年。 在1907年广东新军编练成了一个协的兵力后,新军建设就陷入停顿中,直到张人俊上任后加快了建镇步伐,在原有的两标基础上又完全以本地青年为兵员来源组建了步兵第三标,初步搭起了外来成镇的架子。 这样一来,从官兵来源讲,广东新军第三标最为新式进步、军官多出自各地讲武堂、士兵多为广东本地的知识青年。第二标稍次,有部分旧军成分参杂其中,比第三标要保守不少。 而几乎清一色由旧军组成的第一标在许多习气上都保留了旧军的模样,与其余新军格格不入,反而与巡防营打得火热。 在官兵普遍保守的第一标中,革命工作自然展开困难了。 此次广州起义,总指挥赵声便潜入了第三标,所发动的革命部队也是以第三标为骨干、配上第二标的熊成基,并未指望渗透失败的第一标能够提供怎样的支援。 而现在,第二标与第三标先一批入城的革命骨干,以及从黄兴处谋取到了枪弹的赵声三方终于在警察总署门前会师了! 绑着红巾的革命士兵们互相拥抱,在极度亢奋下朝天扔甩军帽,不停地欢呼。 周围民居内的百姓,见枪声消失,有大着胆子的就从窗户探出头小心张望这些‘乱兵’。 方才的莫约四十分钟的战斗中,冷遹部前后死15人、伤38人,此刻有战斗力的还剩下488人。熊成基率领的第二标革命军中战死26人、伤40人,可战之士还有235人。再加上赵声带来的23人,此刻聚集在警察总署前的革命军军力达到了七百多。 不算已完全溃散的巡警部队,只看之前血战的巡防营,在地上就留下了不下于一百具尸体、以及为数相当的伤员。如此算来,李准部伤亡在二百人以上!更有许多兵,尤其是被熊成基部的白刃冲锋给打垮的部队四散逃开后几乎不可能在短期内找回组织。 赵声面带笑容地看着冷遹部那些手无寸铁的士兵欢天喜地地从粮车上拿下一杆杆崭新长枪,都在那里小心抚摸着、仿佛是世间珍宝一般。刚刚熊成基向众人简单说了一下他那边的情况,赵声则接过话讲述为何军火会迟到。 “余等从克强那里拿了军火,在行至天平街左右时,忽然遭遇巡防营部队……他李准反应确实快,没两下就派出了部队封锁街区维持治安。” “天平街无法走,其余大道各有巡防营部队设下阵型、余等只能推着粮车绕道走小巷穿插结果误了时间。待靠近警察总署时,李准已经与你们开战了。余等二十几人便在后巷中小心等待时机,总算是趁敌不备时杀将了出去。” 革命之时,变数甚多,就算武侯再生也不能面面俱到把所有的因素都考虑进去,因此再好的计划都会出现意外情况。而且越是复杂、出错的概率就越高。 这次若非熊成基部及时占领了北门赶来,赵声根本没法穿过巡防营的重重包围将急需的枪械交给冷遹部。而缺枪的冷遹部最后也难免会被李准部所歼灭……若是这样,这场广州起义距离失败也就不远了。 “各路响应了没有?”熊成基面露期待地问着赵声。 虽然警察总署的战斗暂告一段落,但此刻的广州城已完全乱起!除了燃烧中的总督府之外,四处都是枪声、到处都是厮杀喊叫、身处其中,仿佛置身沸腾的火炉之中。 赵声抬眼看了看东南面,语气中带着不确定:“总督府火起,必是克强一路攻下后没能捉到张鸣岐……余知克强必会按计划进攻水师行台,那边的厮杀声想必就是决死队与水兵激战!” “西面也有声响,可能是姚雨平、也有可能是陈炯明部……就是更南边似乎平静,城外的会党大部和决死队主力尚未攻城……而余等之东北方向,余等二标之营地距离遥远,暂时也没有消息……驻扎在东北角龙眼洞一带的新军第一标也没有动静,恐怕是打着隔岸观火的算盘。” 此时熊成基插了句话:“伯先兄的命令我在带队走之前就吩咐下去,此刻第二标营内应该已起义成功,拿了兵械在赶来的路上了!” 冷遹亦说道:“现在我们有两条路走、如今北门已被革命军控制,我军要么南下从内部攻下大南门,与城外的会党和决死队会合放他们入城,要么则去水师行台与黄兴部联手拿下李准和张鸣岐!” 冷遹说罢,在场讨论的革命军骨干都将视线转移到了赵声身上。 赵声作为此次起义的正指挥、又是冷遹和熊成基的老上司,在新军和革命同志中都有极高的威望,自然是由他来发号施令。 而此次提前起义也是赵声临时的决议,至目前各处进展顺利、两路新军主力均顺利入城并且拿下了关键的北门、击溃保守力量巡警、占领警察总署并重创李准所部的巡防营、另一路黄兴部虽未能擒住张鸣岐却也拿下了总督府、而西面更有革命同志响应,一时革命局势大好!这一切,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将功劳算在了大胆行事的赵声头上。 那么究竟是南下攻下关键的大南门,让城外数千会党众源源不断地涌入城内,还是按照之前与黄兴的约定与之会合争取攻下水师行台呢? 此次起义赵声策划长达半年,又亲身潜入军营,对广州城内的清军部署可谓了如指掌。 与由于距离新军营地不远,因此防备松懈只有一个队守军的北门不同,由于大南门面向珠江、又是通往最繁茂的商业街区的方向,因此一直是广州城防的关键点,足足有一个营的巡防营守备,还有包括重机枪在内的重武器!再加上此刻广州乱起,守军不可能没有防备。若是守军居高临下府偶顽抗,攻坚的难度无疑要高很多。 另一方面,水师行台驻扎了千名水兵,此刻李准退去后想必也会将大量巡防营集中防卫,敌军人数将达到三千多人。若是借着行台死守,单凭入城的七百多新军加上二百多决死队,想要攻下来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若是置之不理,黄兴部是万难抵挡的住十倍于己的敌军的!一旦黄兴部被击溃,清军将获得宝贵的喘息机会,李准将能凭借优势兵力在广州城内将分散各地的革命军各个击破! 赵声知道若是单论攻坚难度,大南门绝对要比水师行台要来的轻松。但是若论对大局影响,只能是水师行台! “余与克强有言在先,余等二路最终会师水师行台也是一早就计划的……”赵声没有丝毫犹豫,振臂高呼道:“同志诸君!随赵某拿下水师行台、生擒李准!活捉张鸣岐!!” 一声令下,众志成城,此刻革命军正是士气达到顶点的时候。在看到李准部被自己击退后,只觉得敌军随时可能土崩瓦解,革命之胜利就在眼前了!他们本来就是训练有素的新建陆军职业军人,此刻赵声命令一下后各级的临时军官立即就开始整顿队伍,不出两分钟就从之前的欢庆中恢复了组织和队形,以队为单位组成了一个个小队伍。 “只有拿下李准和张鸣岐,才能尽快光复广州!”赵声不忘鼓舞革命同志。 以新拿到步枪上了刺刀的冷遹部两个队为先锋,由赵声亲自率领以备路上可能遇到的敌军,之前血战一场的熊成基部作为中军,冷遹率领一个队断后。 广州城内大街小巷众多,此刻局势又不明朗,赵声吸取了之前李准部的教训,为避免遭到突袭而要求前中后三军都保持警惕,并采取战斗队列前进。 虽然行军速度会因此变得稍慢,但却更为安稳,部队也可随时投入战斗中。 就这样,赵声带领着主力部队朝枪声激烈的水师行台方向坚决地前进。 第289章 三月十九(十四) 第二百九十章三月十九(十四) 赵声深知李准虽然败了一阵,但筋骨未损、而两江总督张鸣岐想必也逃入了水师行台……只要给他李准时间恢复组织,集合城内城外的部队,再以坚固的的水师行台为基地,他就依然是革命的劲敌! 此刻各路起义军虽然都已纷纷起事,但各路兵马分散在城内城外各处,一时无法聚在一起,很容易被各个击破。 此次革命之最终结果依然充满变数! 内心里,赵声也知道单凭他与黄兴联手,是绝难攻下水师行台的。但是赵声必须要全力拖住李准部,将他们死死黏在水师行台附近动弹不得,给各路起义军击破敌人创造机会,最后待各路起义军赶来后,再发起最后攻击! 不管如何,拼死作战杀敌就是了! 相比历史上的广州城,本时空的广州城上次经历乱党还是1902年兴中会和会党发起的小规模,一下子就被扑灭了。此后时间,虽然广州一直是孙文等革命的活动中心,但彼时的革命重心放到了广西、云南、广东如惠州等乡村地带,因此广州城一直没有遭到很严重的革命威胁。 虽然李准和张鸣岐对革命党人都有所防备,但广州城的布防力量自然要比原本历史上要来的轻一些。在历史上的黄花岗起义中,广州旧军人数过万,尤其是张鸣岐从广西带来的十八个营巡防军战斗力颇强,而如今旧军军队人数少了三分之一,也没有提前有防备。 其实革命党人分散各处,巡防营又何尝不是?尤其是有心对无心,相比大多做好了革命准备的各路起义军,事先没有得到消息的巡防营一遇到突然起事,反应自然要慢许多。 这个道理赵声不是不明白,无奈革命起事后各路联系不畅,任何小差错都有可能导致革命功败垂成。无论如何,擒贼先擒王、先拿下李准和张鸣岐总不会错…… 革命军快速前进,冲上了广州城北贯穿南北的最繁华街道,四牌楼街上。 就在一个小时前还车马川流,行人络绎不绝的四牌楼街,此刻宽敞的街上却看不到半点人影。商铺都紧闭着门板,拉起了窗户,一副末世来临的景色。革命军穿过之时,偶尔遇到有地痞无赖趁乱打劫的,只要不是过于耽误时间都会毫不犹豫地上前镇压,少不得就是一梭子弹将那没长眼的倒霉蛋打得满身弹孔。 毕竟赵声他们一直是接受新式训练的正规军人,又拥抱了革命思想,多少都有为国为民的理念,军纪不错而且最是看不得地痞无赖,此刻又是紧急时刻,自然是怎么速度怎么解决。 不远处东边水师行台方向枪声依然不停地回响起来,可见黄兴部依然在与李准激战着! 赵声恨不得立即撒开腿跑过去,好早点与黄兴联手抗敌。但是指挥官的谨慎却让他继续保持战斗队列,哪怕稍微慢一些,也要确保他们这股力量不被意外所摧毁。 只要缠住李准部的三千多人让其抽不开身,广州城内势力最大的清军力量就将施展不开来,就能坚持到各路革命军都集结的时候! 沿着空无一人的四牌楼街一路向南,然后在德宣门处拐入东面,就在距离水师行台还有不到半里地的位置,也就是巡抚部院北墙边上,正前方忽然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爆炸! 赵声等人隔着一段距离都被爆炸声震的生疼,耳朵阵阵不适。就在不远处,一股白烟高高升起,直冲云霄! “难道是……!”林尹民脸色大变,凭直觉,他生出了不好的预感。这么大的爆炸场面,必然是数十枚炸弹同时爆炸的结果……这么说来,炸弹大王喻培伦恐怕…… 此刻赵声也知道那边黄兴恐怕是已经要撑不住了,立即命令大家加快步伐! “余带前队去增援克强、熊成基带中军从莲塘街对鞑子发起攻击,冷遹,你带着两个队从大石街包抄过去,争取牵制鞑子!” 赵声下完命令,冷遹和熊成基顾不得做出表示便带着部队分开行动起来。而赵声便领着前军二百多人直直朝爆炸方向冲了过去! 从德宣门冲上水师行台所在的天平街,冲在最前面的赵声差点被地上的箩筐绊倒,刚在视线中出现绑着红巾,穿着学生装的决死队同志,顿时就有几发子弹打在周围墙壁上。 退回墙壁,赵声身后的革命军战士赶来与街对面东面方向的清军展开对射,赵声朝着对面的决死队大喊道:“赵声带江苏军到!” “赵声带江苏军到!”战场上,这句话不断响起,那些本苦苦挣扎的决死队青年闻声都士气一振,知道援军到了。 突然加入战局的革命军用密集的步枪子弹迎面打懵了清军部队,在对方被火力压制的时候赵声一个健步冲到了那群决死队青年身边,一把抓住一个满脸是血的青年大声问道:“克强呢?局势如何了?” 这个青年正拿着步枪射击,被赵声拉住后抹了一把脸,扭过头来,正是林觉民! “克强与我、方声洞分成三队,从大石街、天平街与都堂街进攻水师行台……克强在那边!”林觉民朝他身后不远处的一条通往北侧大石街的小巷指了指,然后继续道:“本来我们拿下总督府后一路猛进,鞑子节节败退,没想到就在这附近大股鞑子从水师行台冲了过来,他们人多还有机关枪,我们只能在沿路苦苦支撑……刚刚,就是喻培伦抱着五十发炸弹从侧街冲入鞑子阵营里引爆了炸弹,炸死了好几十名鞑子、还有一挺机枪!” 顺着林觉民的视线,赵声看到了不远处地面青石板上一个巨大的弹坑,还冒着青烟。周围满是瓦砾和灰土,更有无数血迹和残臂断肢埋身其中。 更远的地方,水师行台高大的围墙隐隐显现。 在林觉民口中,赵声听到了悲愤。只需要抬眼看一看,原本出征时林觉民起码带了六十多人出发,现在周围零零散散只剩下二十多名青年,就能知道林觉民这一队真真是打到最后一人。若非情势当真是危急万分了,若非到了绝望时候,喻培伦也不会拿着炸弹去与清军同归于尽。 革命同志打得如此惨烈,无数志向高远、大好青年血洒羊城,赵声只觉得眼眶热泪打转,哽咽莫名。 一只手紧紧抓在林觉民的肩膀上,只见他的额头数道被划破的口子,不停滴淌着鲜血。 “意洞,战局就交给余等吧!你们先下去包扎一下,鞑子由余顶着!” 林觉民反应稍有迟钝,眨了眨眼,忽然推开了赵声道:“去克强那里!我这里顶得住,还能战!还有子明!伯先兄你去子明那里,快走快走!” 此刻熟悉广州地形的赵声也知道了,若是三条街上的任何一支决死队败退,占据人数优势的清军就能从背后袭击余下的部队。那样子的话,腹背受敌的决死队将被完全摧毁……为了能够尽可能拖住敌军,都堂街或许可以放弃,但大石街和天平街无论如何都不能丢! “我留百人下来,余下的都去克强那里!”哪怕明知道分兵是大忌,此刻赵声也不得不为之了。只希望去后翼袭击的熊成基和冷遹能够给予清军足够损失,尽可能地拖延住更多的清兵。 好在林觉民对面的清军之前被喻培伦的决死袭击消灭了大半,而赵声带来的密集火力又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使得赵声得以从容布置兵力,亲自带着百人前去黄兴那里增援去了。 剩下的革命军部由临时队副施新生率领,将在这里与林觉民部决死队并肩作战,誓死守住这条街! 决死队经受了极惨痛的伤亡,无数同志好友战死,此刻不少人怎么也不愿下战场,施新生只能为包括林觉民在内的不愿退下的青年就地简单处理伤口。 趁着敌军还未增援,新赶来的革命军便开始用手头上能够找到的任何物件来构筑街垒。板凳、桌子、推车,只要是能找到的,都被堆积到了路中间。相比决死队里多是只有满腔热血的革命青年,反正新军出身的革命军无疑更懂得如何打仗。 草草布置完了街垒,施新生灵活地将兵力以棚为单位分成一个个战斗小组,每八人负责一块领域的防御,最后手头留着五个棚作为预备队。轻伤的决死队员都留在其岗位,只有重伤无法再战斗的决死队员被拉下了火线,由粗懂包扎的革命军来包扎伤口。 短暂的休整时间,施新生与林觉民互相了解了情况、很快就得知对面的清军人数至少在千人以上,水师水兵与巡防营都有、甚至还看到了穿着传统甲胄的八旗兵! 在施新生等人积极筹建防御工事的同时,周围枪声一直不停,而头部被简单地处理了一下,绑上了绷带的林觉民拿着望远镜观察,只见远处大量的兵士正逼近,同时亦不断有清军士兵从各处街巷汇入大部队来。 ‘砰~!’这边的第一声枪响来自右侧的一条只能供两人并肩而行的小巷,在通往主路上两个革命军士兵朝着打算偷袭的十几名清军士兵扣下了扳机…… 枪声仿佛是讯号,随即大量地新近增援的清军从四面八方无数街巷涌向施新生和林觉民等人……! 第290章 三月十九(十五) 第二百九十一章三月十九(十五) 整个广州城已经乱作一团,到处都是厮杀声、到处都是枪炮声、到处都有革命党人和清军在决死拼杀着! 在小巷内对射、在大街上拼刺刀、大家都失去了组织,基本上都处在各自为战的境地。革命军各路基本上都忠实执行计划,各路负责攻打各自的目标。若是路上与清军交战,那边打!等到打垮了拦路的清军再一步一个血印地往前杀过去! 而仓促弹压的清军各营除了在一开始收到了李准命令朝水师行台集结的之外,剩余大部出了营后只是朝着所有有枪响的地方奔去,哪里有乱就杀向哪里,只记着自己弹压乱局的职责。 整个大清最为敢战的一支旧军部队与战斗意志更为坚定的一群革命青年就在广州城里狠狠地冲撞在一块儿,除了最终分出胜负别无他法。 凭借临时搭建的街垒以及高涨的士气,施新生部革命军临危不乱,与来自四面八方人数远多过己方的清军士兵厮杀在一起。远的拿步枪对射、近了就投掷炸弹、待敌人到了面前时,那就刺刀与刺刀拼杀在一起。 革命军配合得当,借着街垒的掩护和街道狭窄使清军无法大批突进,连续打败了好几波攻势。 进攻十余分钟下来,清军除了丢下一地的尸体,根本无法奈何占据了地理优势的革命军! 相比旧军而言,新军无疑军事素养更加优越、训练更加精良、作战更加勇猛、组织也更加完整,此刻暴发出了极强的战斗力。 清军第二次试图从太平街正路方向发起攻击,然而只前进了十几米,就在革命军密集又精准的步枪射击中倒下了十余人,余下部队只能就地卧倒与革命军展开对射。街道宽度有限,能够上前射击的也有限,清军部队以大致同样的人数与有街垒掩护的革命军展开对射自然非常不利。 随着清军士兵不停地被击中,一阵阵惨叫声就从各处响起。战友那凄惨,撕心裂肺般地痛苦听得清军士兵都不寒而栗。 最后,承受不住伤亡的清军再次开始撤退。几个士兵还算仗义拖回了位置靠后的伤员,但再靠近些的,他们也不敢顶着革命军的火力去救,就只能扔在那里了。 短短十余分钟,清军发起的两次攻击除了平添许多死伤没能动摇革命军分毫。 看着清军仓皇撤退,革命军阵地里又是传来一阵阵欢呼,甚至有决死队青年蠢蠢欲动地打算冲出去,却被作战经验更丰富的施新生给拦住了。 “鞑子被我哋挫败,但是他们人还是比我哋多的!现在我哋只要守住这里,将他们钉在这里就行了。” 林觉民虽然有冲出去与鞑子厮杀到底的冲动,理智却告诉他离开了街垒他们决死队的伤亡必将增加,便只能接受了施新生的建议。 而施新生派去与赵声部联络的士兵也带回了他们稳住阵型、击退清军攻势的消息。 就在局势似乎对革命军极为有利的时候,一支莫约一个营的清军队伍终于在行军许久,绕过无数街巷后从革命军身后,抚标营的方向杀了过来! 施新生虽早就在后路有了布置,但相比正面依然算得上防守薄弱,此刻遭遇数百人的攻击,在缺少足够街垒的时候顿时就打得颇为幸苦!而清军指挥官也抓住了机会,不顾伤亡地催令各路清军再次发起了进攻! 革命军兵力毕竟不足,在各处街口都布防后,施新生难免捉襟见肘,此刻也只能带着后备队朝后路冲了过去,怎么也要顶住! 那边林觉民看了看四处的战火,四面八方都在战斗中,咬了咬牙也抓起长枪跟着施新生冲向后路。 就在施新生和林觉民领着二十余人冲到时,清军仗着人数的绝对优势不计伤亡,踩着战友倒下的尸体,终于也冲入了革命军的阵列!革命军面对强敌没有丝毫畏惧,刺刀对刺刀地顶了上去,顿时就是一阵厮杀! “杀鞑子啊!!!” “灭乱党、保朝廷啊啊!!!!” 操着相近口音,长着一模一样面孔的两军士兵此刻都将对方视作生死大敌! 不断有人倒下,无数身影纠缠在一起,彼此都带着刻骨铭心的仇恨。 ‘砰!’左右持枪的施新生在近战中占据了极大优势。他左右手交替射击,连续射倒了四名清军士兵,将清军的阵型硬生生打开了一个口子。 然而不管革命军再怎么努力拼杀,从后路杀将上来的清军是他们的十倍!随着一名名革命军战士和决死队青年倒下,他们的战线也变得越来越稀薄。 仿佛雪上加霜,就在后路摇摇欲坠之时,前路方向攻击的清军火力忽然猛增!仔细一看,清军竟然再次拖来了一挺马克沁机关枪! 机关枪密集的火力顿时就完全压制住了革命军,大量的清军在己方机枪的掩护下快速通过了之前牺牲了无数战友的街区,终于冲到了革命军街垒面前! 几个冒烟的炸弹从街垒后扔了过来,将前排的清军炸得血肉模糊,只是后队清军却迅速跟进补充位置,一边用手中步枪隔着街垒缝隙射击! 要么搬开街垒、要么冲上去,各路清军终于与革命军完全绞杀在一起! 到了此刻,只有拼血性、拼胆气、你死我活而已。 每一个革命士兵的倒下必然都连带着最少三名清军士兵,但是仿佛无穷无尽的清军士兵依然如同巨浪拍击礁石一般渐渐将其淹没……! 革命军越来越少,阵型越来越往回缩……革命者的与清军的鲜血铺洒在广州城街道的青石板上,多得让人鞋底打滑! 施新生一支手枪已经打空了子弹,不知掉到了何处,身上也多了许多口子。他一把拉住正在往步枪上弹的林觉民,在对方耳边高吼道:“林兄,不行了,我们先撤往克强那一路把!” “要走你走、我是绝不走的!!” 不就是死么!吾既参加革命加入决死队,就早已将个人身死荣辱置之度外,早已下定决心为国家民族之未来而牺牲流血!为了能够让中国实现民~主共和,为了革命能够成功,哪怕将自身性命奉献了又有何妨!? 早已抱着必死决心的林觉民一把抖开施新生,枪上膛后抬手就是一枪。他已决心死在阵地上,无论如何也不会想着撤退! 然而就在这时…… ‘噗……’ 不知从哪里射来的子弹一下击穿了林觉民的大腿。这个革命青年身体震了一下,握紧着长枪的身体就这么没了力气,缓缓跪倒在地上…… 施新生脸下意识地想扶起对方来,却没想到自己反而被带着跌倒在地上。 ‘……今死无余憾,国事成不成自有同志者在。’ 一只怀表从林觉民的怀中滑落,指针指向十二点三十八分。 施新生从沾满了烈士鲜血的地上捡起已停止转动的怀表,胡乱塞入自己怀中,发了狠劲一把扶起林觉民,朝苦战中节节抵抗的革命军和决死队战士大吼道:“都随我突围去!!!” 说罢,拉起周围跟在他旁边的队伍,边战边朝通往黄兴等人方向的双怀洞退去。 只要退入了双怀洞内,背靠着黄兴的大部队,在狭隘的街道中依然能够抵挡得住清军的攻势! 只是从重重包围中突围而出谈何容易?若是拼着一身血性搏命拼杀,众人还能坚持一阵。但是当撤退的消息传来,就有人从只有奋死拼搏一条路的想法中醒过来,再想一命换命却再也提不起力气。随着身边同伴一个接着一个开始朝后退去,寻常士兵的勇气也被恐惧所取代,原本一往无前的气势飞快地消散,恐慌的情绪蔓延开来…… 本来此刻战斗的新军士兵大部分都是临时被拉上的革命战车,在离开军营时只是想教训巡警一顿,只是在后面局势一步步演变下半推半就地加入了革命。这些士兵虽然训练有素,但作战意志和决死精神终究不如早就立誓为革命奉献一切的决死队青年。之前打顺风仗还好,士气高昂时新军士兵能够发挥出极高的战斗力。但此刻面临几乎是必死的绝地,这些革命意志并不坚定的新军士兵中就有不少人居然就此丧失了斗志。 仍坚持抵抗的革命者在潮水般清军面前不断消逝,不过却步步退入了双怀洞巷口。而亦有不少新军士兵却丧了胆气,枪械、军帽被扔地满地都是,看得施新生目瞪口呆,只是不管不顾地夺路而逃! 讽刺的是大部分选择继续战斗的革命军基本上都慢慢退入了双怀洞内,在没有四面夹击只需要单独面对正面的敌人后慢慢稳住了阵型。 而选择了逃跑的革命军士兵,却在四面八方的清军围剿下大部分被歼灭,就连跪地求饶的也被杀红了眼的清军士兵给直接刺倒。 已扶着负伤的林觉民平安退入了双怀洞的施新生无奈发现自己身边继续战斗的只有四十多人,而且大半负伤。 “去克强那里!我来挡着!”施新生对林觉民说完,便将对方托给了一名手下革命军士兵,命令其将林觉民带回大石路上黄兴部。 给自己的手枪重新装弹,施新生带着愿意死战到底的革命战士选择继续在双怀洞附近阻击清军! “我要留下战斗!!”林觉民大喊着想反抗,却浑身乏力,只能看着施新生的背影被越拖越远…… 第291章 广州陷(上) 第二百九十二章广州陷(上) 水师行台门外,李准依然骑在马上,亲临战场看着手下儿郎以极大的勇气和牺牲击溃了一股不下二百人的乱党。 在击溃施新生和林觉民大部并将剩余残部赶入双怀洞的同时,李准麾下的水师和巡防营也付出了高达六百多人的伤亡! 如此伤亡,就算是胜利也是惨胜…… 刚刚战斗中的士兵凭着满腔热血与同伴一同冲杀还没觉得什么,此刻敌人溃退后稍微一静下来,视线所到之处除了赤红竟然就没有别的颜色!地面是红的、墙壁是红的、枪上刺刀是红的、战友身上是红的、自己浑身是红的,就连双目,也是红的! 再一看,遍地的尸体和尚未死去的两方伤员在哀嚎,身处其中的士兵只觉得忽然置身于血色地狱之中。 ‘扑哧’一声,一个水师士兵脚下打滑,一下子就坐倒在地上。他愣了一下,刚准备用手撑起自己,却觉得手上一阵异样感觉。扭头看去,只见手中压在一节血污的肠子,一挤直冒血泡! 此等惨状,就连早已立誓要忠君爱国的李准也感到心情无比复杂,虽然一时战胜了敌人却连半点喜意也无。 之前李准带着千余败兵退守水师行台后,一进门就遇到了从总督府逃入行台内,惊慌失措的两广总督张鸣岐。李准好不容易安抚住张大人,让他留在水师行台别动,然后便点齐了行台内的千余水兵,再结合起陆陆续续赶来的巡防营士兵,以及广州将军孚琦部三百敢战八旗兵,凑成了近五千人马。 刚组织好各营的秩序准备再度出发平乱,迎面就撞上了赶来的黄兴部二百多名决死队! 两部就在从总督府通往水师行台的三条主要街道上厮杀了起来。 李准所部虽然占据人数优势,但仓促间形成不了战斗力,因此一时与黄兴打成了胶着之势。不过随着李准调兵遣将,将兵力和火力优势发挥出来后,黄兴就把压得不得不节节后退,逼得喻培伦要以自身性命为代价才暂时阻挡住了敌军攻势。 随后加入战局的赵声部挡住了李准的攻势,而熊成基从侧翼的进攻也给李准带来了一些麻烦。此时李准非常果断地收缩兵力,决定各路采取守势集中力量攻击林觉民和施新生这一部,通过迂回包抄在付出惨痛代价后终于打垮了一路乱党,除了数十名残兵躲入双怀洞内背靠着大石街慢慢抵抗之外,这一路的其余乱党部队已被完全击溃了! 收回了心中惆怅之情,李准知道此刻局势非常危急!大量的乱党在城内城外!若是不能短时间内将城内乱党一一剿灭而让城外乱党与之合流,那局势就将一发不可收拾了! 与赵声一样,在面对扑朔迷离的局势下,李准也是打得速战速决的算盘。 “前营与左营继续围攻双怀洞残党,务必打通此路,杀往大石街上的乱党!右营则绕行校场,从西面攻击大石街,腹背夹击乱党!” 各营的军官纷纷领命,李准不再管负隅顽抗的乱党残部,掏出怀中手枪命令自己的亲兵营及所在的后路两个营道:“尔等速速随我从积善里加入大石街战局!” 在李准一声令下,除了继续围攻施新生的两营部队,其余各营都动作了起来,己方伤员纷纷被拉入水师行台安置。 路过了大门敞开的水师行台,李准心中在估算着目前广州城的局势。 新丰街、都堂街、正南街、大石街上清军都在与革命军厮杀,其中冷遹部与赵声一同在大石街上与黄兴部会合,由于受到大量清军的牵制而未能援助林觉民。从新丰街攻击的熊成基部则与三百多八旗战兵遭遇,双方一时谁也无法奈何对方。 若是能将大石街上最大的一股乱党消灭掉,他李准就能调头集中兵力将各路混战的乱党一一解决掉! 各营都在按照李准的命令前行,李准所在的后路方面,半个营的士兵已经从天平街拐入了积善里,一切都似乎那么有序、击败乱党仿佛就在眼前…… 就在此时,随后军行动的李准视线中一支队伍忽然从史巷的位置拐入了二牌楼,朝着他们快速行军而来。 举起望远镜,李准认出了领头一名军官正是驻扎在城外东校场的巡防营第三路前营管带温带雄,而其身后的士兵也都是巡防营兵丁。 李准不疑有他,一见又有一个营头加入己方心中一喜,策马上前了两步赶紧想从对方口中了解东城的状况。他在马上隔着后路半个营的兵,朝着老远的部队高喝问道:“你们可是从大东门入城的?番禹县和惠爱路战况如何?我听说有乱党在东面作乱,你们可有遇到?” 一路小跑的温带雄却似乎气喘吁吁没有答话,只是加快了步伐。 这一场景顿时让李准心生疑虑,一股不妙的情绪升起。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来者部队,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处…… 是了!这些兵士都绑了红巾!! 乱党!! 李准大惊失色,他从未想到过一向忠诚的巡防营也出了乱党,此刻更是出现在毫无防备的己方后路! “乱党袭击!!!”李准举起了手枪,朝不断逼近的温带雄部连开数枪! “杀鞑子啊啊啊!!!”温带雄一把扯掉了头上的包头,露出剪了半截的辫子,拔出指挥刀后拼命呐喊着冲向了李准部! “杀鞑子!!!”在温带雄带领下,反正的前营三百多名巡防营士兵狠狠撞向他们昔日的同僚!完全没有料到友军居然是敌人,阵型松散的清军如砍瓜切菜一般,成片成片的倒下,使温带雄越来越逼近李准! 此刻天平街上虽然集结了三千清军,但半数在围攻双怀洞准备夹击大石路黄兴的路上,又有数百人在往西前进,而直面温带雄部的后路却正好排成了行军队列拐入积善里,整个阵型正是最混乱的时候! 而温带雄就挑到了最绝佳的攻击时刻,在清军最没有防备的瞬间突入了后路军阵中! 之前还表现的颇有战斗力的清军在这一突然打击下几无防守之力,后路军首尾一下子被掐断,根本来不及变换成冲锋队形! 更远处的清军一时也没有办法赶回来增援后路,只能眼睁睁看着后路近千清军在此突然打击下被不断摧垮! 处在后军位置的李准看着眼前自家儿郎不断倒下,敌人不断逼近,后面的清军增援更是不利,简直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亲自策马上前堵住缺口! 之前为了尽快解决林觉民部,李准将麾下战斗力最强的几个广西营和水师兵放在了进攻的最前线,而将战斗力弱之的安徽营留在了后面。此刻这三个营在首尾不相连而且正在行军的时候突然从侧面遭到乱党突袭,战局顿时变得急转直下了。 三个安徽营在温带雄势如破竹的攻势面前被无情的摧垮,短暂的惊愕之后,在发现抵抗的同伴被快速淹没后,本来士气和战斗力就不甚高的三个安徽营进而开始了大雪崩!就算是李准麾下亲兵再怎样试图维持战线也是徒劳,一如数分钟前那些丧胆的不少革命军士兵一般,这群清军士兵也完全丧失了战斗意志,四散逃开之余还冲乱了己方的阵型! 李准万般没有想到刚刚才志得意满,转眼便是兵败如山倒! 四散逃窜的士兵不少躲入了水师行台中,而李准挥枪大喝着徒劳地试图收拢部队,却被忠心的亲兵给拖入了水师行台中并关上了大门。 外面是哭天喊地的厮杀声,里面根本坐不住的张鸣岐冲出来,看到一脸狼狈相的李准惊得一屁股跌倒在地! “直绳,……乱党……乱党平否?” 李准望着抖抖索索问出此问题的张鸣岐,心中实在是苦涩和不甘到了极致! 若是自己在中军的位置,哪怕后军崩溃了自己还能领着组织完整的五个营继续抵抗……但是偏偏自己被裹从入了水师行台中……生命虽暂时得到院墙的保障,但是外面的五个营在群龙无首之下,怕是要就此溃败了!!! 自己这股城内最大的官兵力量要是落败的话,广州城可就无人能阻止乱党了!! 苦笑着,李准只能说出连自己都不信的话:“督宪大人安心……城外官军也杀进来了,乱党虽一时得逞,但必不是官兵对手……” 张鸣岐虽正是壮年,但在此乱局中早已没了主见,只是麻木地点着脑袋。 在外面震天响的厮杀声中,亲兵将李准和张鸣岐引入堂内,同时开始布置水师行台内的防守。 现在困守水师行台的李准也没了其他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城外的部队增援了。可是连温带雄都叛乱后,李准实在是不报任何期望了…… 望着自己的亲兵队还在忠心地布置防御,李准心中忍不住想到…… 广州城难道真的要落入乱党手中吗!? 第292章 广州陷(下) 第二百九十三章广州陷(下) ‘当当当~’ 在四周嘶喊声逐渐平静了之后,水师行台大门上的铜环忽然被敲响了。 清脆的响声在此环境下显得非常突兀,甚至行台内已做好乱党撞门打算的水师士兵都莫名其妙地互相对视一眼。 李准与张鸣岐并排站在堂口,一直紧闭的双眼在铜环敲响时睁开了。 撤入水师行台已有将近半个小时了,李准尽管一直呆在堂口没有动过,却一直有手下在墙上将周围的战况汇报过来。 二十多分钟前,叛乱的温带雄部在摧垮了后军三营后,继续将散若沙状的五营巡防营给击垮,随即加入到大石街的战局,与黄兴和赵声部发起了内外夹击。 十五分钟前,一批水师士兵试图冲出水师行台包围圈,在后门却遭到新入城的反正新军的袭击,在丢下七八具尸体后重新撤入行台内。而至此,整个行台已经被乱党重重包围了。 由于水师行台的围墙高大,内还有两挺马克沁重机枪以及七十多名水师水兵,在几个‘乱党’士兵试图翻墙结果被乱枪打成了筛子后,外面的乱党有鉴于战斗尚未平息因此对行台采取了围而不攻的态势,只是由两个营的兵力将其团团围住。 乱党并不着急拿下水师行台的举动让李准无法不相信对方必然是有了某种确信,确信他们必然能拿下行台所以不急于一时……其实这一点在李准得到大量新军士兵入城的消息后,他就已经知道大势已去了。 六分钟前,大石街的战斗结束,大量被俘的清军士兵被押送到水师行台前喊话劝降。 在几个枪法好的清军士兵隔墙射击,击毙了一名劝降俘虏后,将行台团团包围的乱党士兵就朝墙头拼命放枪,密集火力压得人数稀少的清军士兵根本无法上墙。 只是此后乱党那边就没了动静,而李准由于受制于乱党火力无法上墙观察,对外面的情况也一无所知…… ‘当当当~!’ 直到铜环响起。 离大门最近的一名哨长看了看李准,见其没有反应恨声喝道:“敲门急,可是想早投胎吗!?” 门外,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响起,语调非常平和:“在下江苏丹徒冷遹,别无他意,特来劝前清水师提督李准与前清两广总督张鸣岐反正。” 那哨长一听到‘前清’两个字差点气炸了肺,若非隔着厚厚的木门恨不得举枪就将那狂妄之徒给射穿了! 门口冷遹等了片刻,见没有回应后又重复了一句。 第二遍过后,一直抖抖索索的张鸣岐忽然朝台阶下走了两步,一只手一指大门,用颤抖的声音道:“打开门,让他进来……” “大人!?”那哨长不可置信地看着两广总督,只有在李准默默地点了头下,才万般不情愿的过去放下了门闩。 “如今广州城枪声渐消,乱党怕是已经占领全城了……以我水师行台的兵力,乱党只要蚁附,我们无论如何也是抵不过的。更何况……既然城外的新军多已叛乱入城,那大炮也会带进来的……这样的话,院墙也毫无意义了……这个时候,还是听听乱党之意思吧……” 张鸣岐的声音无比苍老,说完这句话后仿佛泄了气一般。 他张鸣岐先是中了举人,自从光绪二十四年(1898)就馆于广东布政使岑春煊家并得其器重充当幕僚后,在仕途上便越行越远。1903年岑春煊署理两广总督,张鸣岐被任命为总文案,兼管两广学务处,继而又兼管练兵处。1904年广西民变蜂起,岑春煊入桂督师镇压,张鸣岐随行,总理两广营务处,兼充广西巡抚李经羲的幕僚,并得李的保举,任广西太平思顺道道员,次年,岑春煊又荐张鸣岐署理广西布政使。1906年(光绪三十二年)12月,任广西布政使,署理广西巡抚,翌年实授广西巡抚,而那一年张鸣岐才三十岁。 四年后,已是广西巡抚的张鸣岐更是接替张人俊署理两广总督,只花了三十五岁就爬到封疆大吏的高位上,未来一片光明,可谓汉臣中当之无愧的政治新星! 这一切,都随着乱党攻占广州城而结束了。 张鸣岐深知,自己作为两广总督守土有责。虽然朝廷不至于像闹发匪那时将逃离职守的地方官轻易处斩,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张鸣岐别说再想进一步,就是保住他封疆大吏的位置都难上加难了。 更何况他张鸣岐深陷城内,完全被乱党所包围,哪里有逃跑的余地?别说保住官位,他马上就要落入乱党手中了!到时候命保不保得住都难说。 当初张鸣岐在广西时可是对乱党毫不留情地镇压了,手段也颇为残忍,焉知今日乱党不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能够在三十五岁就当上两广总督,在清朝几乎是创了汉臣升官记录的张鸣岐绝不简单。身为文官在战乱之中或许一时慌神,没有主见,但是待其冷静下来后,思维缜密非寻常人能比。 表面上,在李准面前,他张鸣岐面若死灰,仿佛一切希望都消泯的样子地看着大门被打开,望着一个腰板笔直、穿着新军管带军服的青年男子杵着拐杖走了进来。暗地里,他却一直在小心盘算着得失。 面对数十杆长枪和无数愤怒的眼神,临时充当了劝降使者的冷遹却没有半点畏惧之色,视众士兵如无物,进了门后就笔直地朝李准和张鸣岐的方向走来,哪怕步伐一瘸一拐,哪怕没走一下对他大腿上的伤口都是剧痛,他的目光却坚定的不能再坚定。 之前战斗中,亲临战场的冷遹也受了伤,只是简单包扎后便自告奋勇地提出去劝降。 一步步来到张鸣岐面前,朝对方不卑不亢地敬了一个军礼后,冷遹运起丹田气,中气十足地说道:“在下冷遹,乃前清广东新军第三标一营管带,现中华~民国粤军政府先锋官,奉中华~民国粤军政府司令官黄兴之令特来劝前清两广总督张鸣岐、前清水师提督李准反正,加入革命。” 一个士兵正要大声叱喝,张鸣岐却忽然一摆手,然后出人意料地来到冷遹面前,对自己曾经的下级打量了一番。 “你们乱党所欲何为?” “推翻满清、光复中华、扫清两千年之*,建立万世之民~主共和、为天下汉民谋福利。” “如何实现?” 冷遹自信非凡,滔滔不绝道:“今日吾辈已光复广州,而全国各省亦有吾辈同志诸君欲动;受吾等之成功鼓舞必群起响应,不需多日天下必将遍布吾革命之旗帜!而吾辈待克服广东全境后就在广东成立临时政府,选举临时大总统,誓师北伐,出湖南、出江西、与各路革命同志汇集,再跨长江,直捣北京朝廷!克服全国!” “尔等就不怕朝廷数十万大军南下,顷刻之间将尔等化为齑粉?” 冷遹哈哈大笑道:“大人还看不清天下大势么!?广州光复,革命之火已成烽火燎原之势!满清朝廷最倚重之新军,还不是被吾辈革命党人渗透工作,成为摧垮这一腐朽朝廷之先锋军!?且不论驻守各地的新军多有吾辈这样的革命同志担任管带、标统,就连他朝廷之北洋军内亦有大量吾辈同志!只待部队出城,吾辈同志便可起义!彼辈皆我同志,我又有何惧之!?” 说到这里,冷遹更近一步,一双透着光芒的眼睛直视张鸣岐:“大人!如今天下大势已变!革命已成、满清必亡!此乃天下潮流,非人力能阻也!顺应大势,大人还能保全家人与家产、逆流而行就只能与满清朝廷那般永远扫入历史之垃圾堆中,永无翻身之地!” 该硬的时候就硬气,冷遹转眼便摆出了咄咄逼人的架势,丝毫不介意自己身处敌人营中,对方随时可能取了自己性命。 周围的水师士兵都恨不得现在就拿刺刀把这等狂妄的乱党捅穿了,只是无论是李准还是张鸣岐都没有说话,他们也只能干着急。 张鸣岐咽了口口水,表面上却并未被冷遹恐吓住,依然带着冷冷的语气问道:“本官的老父……及家人如何了?” “我总司令攻下总督府时并未骚扰大人之家眷,待战斗结束后更派人前去总督府救火,并妥善保护大人之家眷,大人可安心。” 张鸣岐虽谈不上是孝子,但在知道自己父母无恙时,心中难免稍稍松了一口气。 此刻张鸣岐的心中一直在不停地盘算着;既然乱党选择派人劝降,而且还专门保住了他的家眷,那想必也不会加害他……若这大清就要完了,他张鸣岐也没有必要为必将灭亡的前朝殉葬是不?更何况他张鸣岐也是汉人! “吾若反正,贵方将如何待吾……与李提督?”说到这里,张鸣岐瞄了一眼身旁的李准,只见对方一直紧咬着牙关默不开口。 冷遹心中不停地冷笑,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虽然二位大人曾与革命为敌,也杀害了吾辈不少同志……但此时此刻若能及时醒悟,悔改错误为革命而服务、劝各地方官吏和兵士反正,则吾辈亦非滥杀之徒,可保证二位大人之人身与财产安全。待广州革命成功后更将论功行赏。” 此等条件,可以称得上优越了…… 张鸣岐脸上难得阴晴不定起来,心中在做最后的挣扎…… 此时李准却忽然接过话,对冷遹冷声道:“贵方既然占领了省城,又打算光复中华,则绝不可妄造杀孽,伤害百姓,当维持省城之安稳秩序,施行政府之职能责任……尤其是,满城内旗人皆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百姓,而且久居羊城已与寻常百姓无异了!贵方既然已设粤军政府,要建立与西方列强同制的共和民国,则万万要遵循万国法律,不得残害老弱妇孺!” 冷遹脸冷了下来。张鸣岐倒稍好一点,他冷遹对李准这位手上沾满了革命同志鲜血的人,他实无好感!若非黄兴和赵声为了尽早拿下广东全省同时安抚人心而都主张招降这些清廷大员,以冷遹的意见,干脆就将他们都剁了算了! 不过革命大局还是要遵守的。尤其是赵声他们的意见本来就是不对旗人做过多杀戮,因此李准的这个‘条件’是可以答应的。 “满人虽祸害我汉人三百余年,又在嘉定、扬州犯下累累罪行,但我汉人亦不能仿腥膻野蛮之满人肆意屠杀。光复中华、建立我汉人之政府,乃是吾辈之首要目标……满城内的满人,我们不会如满清那般野蛮杀之……” “既如此……” 张鸣岐话还未说完就被冷遹打断:“不过亦不能轻易饶了他们!在籍旗人当以每人交纳二十元光复捐、非在籍旗人则每人十元光复捐,并且没收旗兵之房产,以赔偿遭其残害之汉民损失!” 李准听后双拳握得紧紧的…… ##################################### 一瘸一拐的林觉民挣脱开了搀扶,咬牙来到了联通大石街与天平街的小巷;双怀洞与师子街。 望着地上尚未被抬走的尸体、墙上一抹抹血迹和弹孔、地上开始发黑发紫逐渐凝固的血泊,林觉民只觉得脑袋生疼,几乎没有思考的办法。 自己……居然活了下来…… 来到师子街拐入里坊的口子上,林觉民忽然发现了靠在墙角的一个人影。 那是曾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施新生。 这个被戏称为‘牙擦仔’的青年军官此刻已没有了呼吸。他的肩膀已经完全被鲜血所浸透,脑袋微微垂下,就如同睡着了一般。 林觉民愣愣地看着他,直到身体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视线中,施新生的双眼紧闭,满是血迹的脸上居然带着一抹安详的笑意! 死得其所…… 四个字冒入林觉民的脑海中。 在施新生尸体旁边,林觉民发现了自己之前掉落的黄铜怀表,只是已经被摔坏了,指针永远停留在一个小时前的十二点三十八分。 林觉民将怀表拿了起来,放在手心中小心地抚摸着,然后无比温柔地将它轻轻放入了施新生军衣的口袋里。 此时,不远处的水师行台处忽然传来了轰然高喝,一阵阵喝彩的声音如浪潮一般扑面而来! “施君、子明、云纪、时爽、小峰……你们听到了吗?广州光复了……张……鸣岐投降了……军政府创立了……革命……就……就要成功了!!” 坐在再也不能动弹的施新生面前,不知不觉中,林觉民的眼中已充满了泪水。 第293章 咖啡或茶 第二百九十四章咖啡或茶 “上帝,你看到了吗?真无法相信啊!” 伦敦的绅士俱乐部内,一个大腹便便却打扮地无比正式的老绅士将泰晤士报递给了邻座的一个中年男子。 “看,东方的老帝国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动乱!按照朱尔典绅士的说法,这次从广东蔓延开来的大叛乱是自拳乱以来中国最混乱的时候!不,想要看到中国这么乱得回到太平天国时代……而且现在看来帝国的军队的忠诚度很值得怀疑,战斗力也欠佳,在近期内看不到平定叛乱的可能。” 这个老绅士竖着此刻欧洲最流行的八字胡,胡尖被特殊胶水涂过后非常尖翘,只是或许是新闻太震惊了使他没有注意,他的胡子上还沾着少许红茶的痕迹。 中年人微微秃顶,这在英伦男人之间并非稀罕事。他并未接过报纸,而是打趣般地笑道:“不就是满洲皇帝就要下台的事情嘛!最近外交部尽是关于中国的事情……如果勋爵您是担心您在汉口的侄子,您大可不必担心……毕竟交战双方无论是那个大帝国,还是叛乱军都不是拳民。你知道吗?叛乱军的首领是个名叫孙逸仙的医生,曾经接受了文明的教育,还曾经在我们城市差点被绑架!” 老绅士吹了吹胡子不满道:“我当然知道!当初那场糗事还是我帮白厅的那群官僚擦的屁股!你可不知道,报纸那段时间可是闹疯了!真是一场闹剧,天啊!” “为了回答你的问题,没有。我并不是担心我的侄子,我想我还不需要操心我的第三顺位继承人是否会被叛军的子弹打穿肺部……”老绅士义正言辞地说道:“不,我担心的是我们帝国在远东的利益是否会受影响!尤其是交战范围正是我们的利益范围……天啊,我们的炮舰就在交火线上!” 中年男子却无所谓似地耸了耸肩,笑道:“这样的事情就交给朱尔典绅士处理就是了,想必这位苏格兰英才能够非常妥善的把事情处理好的……” “雷利!你给我专业一点!”老绅士将报纸一扔,脸上露出了不忿的表情。若非他们在外交部的绅士俱乐部,而且周围还有同僚,依老绅士暴躁的脾气早就用他的威尔士口音大骂了。 “远东并不是我的麻烦,勋爵您不知道吗?我已经被调往俄国专局,准备前往俄国负责事务了。” “是吗?”老绅士打量了对方一下:“俄国……哈!真是好地方!嗯,相比远东,沙皇的动静是我们更应该关注的……意大利人就在上个星期对君士坦丁堡的苏丹宣战了,打算拿下土耳其人在北非最后的一点殖民地……我想意大利人的盟友德国人恐怕不会开心的。” “如果让意大利人再次击败土耳其人,我担心君士坦丁堡会控制不住局势,巴尔干半岛上的塞尔维亚、保加利亚,包括我们支持的希腊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对这个‘亚洲病夫’进行瓜分。”老绅士慢慢摸着胡子,自己陷入了自己的思索中。 “巴尔干半岛要是乱起来,无疑会给圣彼得堡一个绝佳的介入接口!我们陛下的那位远房亲戚可是早就宣称要做所有‘斯拉夫人的保护者’,而君士坦丁堡也是他们许多代沙皇的梦想……”说到这里,老绅士顿了顿,看向雷利道:“毕竟,在拿下新罗马之前,所谓第三罗马也只是令人发笑的名号罢了。” 雷利轻轻抿了口茶水,出声道:“沙皇一直想要个温水港、在远东这一愿望被日本人狠狠地击破了,现在我们亲爱的尼古拉的唯一方法就只能往地中海冲了。” “你最懂他,不是么。” 雷利看了看对方一眼,并不说话。 “这次去俄国,你要去哪里?” “敖德萨。” “乌克兰?哈!真是绝妙!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似乎就是在敖德萨出生的俄国人?” 老绅士的脸上带着一丝戏弄,雷利却视而不见道:“不,我是敖德萨出生的,会讲乌克兰语和俄罗斯语的犹太人,我与沙皇和他旗下的俄罗斯人有本质区别。” “哈!他们不是一样的吗?” 雷利放下茶杯,平声道:“为了解决您的困惑,这次我去俄罗斯除了协助调查圣彼得堡最近的政治变化,以及沙皇的战略喜好之外,还要去乌克兰看看……有情报说,一股打着黑旗的地下叛乱党派正在乌克兰的乡村间聚集,是一群无政府主义者……” “无政府主义?”老绅士有些惊讶,他虽然在外交部不负责俄国事务,却也对其形势有所耳闻,知道无政府主义者主要集中在俄罗斯的大城市中,与那些布尔什维克一样主要以城市工人为争取对象,从未听说会在乡下出现无政府主义政党。 雷利颌首道:“没错……自从六年前布尔什维克损失了包括乌力扬诺夫在内的一批领导者后,社会主义者被沙皇政府狠狠打压了一阵,无政府主义者在这几年间就有所抬头……这个乌克兰的奇怪组织是近些年才成立的……”说到这里,雷利一摊手也表示无奈道:“本来俄罗斯的乱党与我们外交部没什么关系,但您也知道现在国内对那些总是喊‘英特纳雄耐尔’还有‘国际主义’的各种激进派都很敏感……白厅有人担心这些无政府主义者会扩散到我们帝国的乡村中,所以需要我先去调查情况,收集情报。” “什么时候走?” “后天的轮船。” 老绅士点了点头,朝雷利示意后便拿起报纸准备继续阅读…… “对了,顺便问一下,现在远东的这场乱局中,我们帝国可决定了支持哪一方么?” 老绅士有些不耐烦地放下报纸:“按照朱尔典绅士的意思,在满洲政府还没有完全绝望之前,我们在保持中立之余可以适当地偏护政府一些……毕竟,他们与我们打得交道最多,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也不想换一个新人上来。现在的情况,还是旧交重要啊!” 就在老绅士准备重新拿起报纸时,雷利忽然又问道:“对了,外交部有现在远东乱局中一个名叫继业?刘的人的信息吗?” “你不是对远东不感兴趣么!?”老绅士很不耐烦地问道。 雷利轻轻点头:“没错,我是对远东不感兴趣……” “不过我对这个人很感兴趣……对了,来点咖啡还是茶?” 第294章 夜夺宁(一) 第二百九十五章夜夺江宁(一) 广州光复或者广州沦陷的消息通过电报迅速传向世界,革命军政府成立或者乱党做大,无论哪种表述,都如一股席卷全国的巨浪在中国乃至世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三月十九日作为改变中国的一天也将永远载入史册之中。 身处亚东大帝国这一舞台上的形形色色的人面对浪潮,有些人早就做好了准备、更多的人却被完完全全地震惊到了,在仓促时间里只能被动反应。 广州,大乱后的省城,新成立的军政府以麾下的革命军为骨干快速恢复了城内的秩序,张榜安民,约见咨议局的各议员表明立场,并四处悬挂起了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取代了黄龙旗。而临时负责军政府民政的黄兴与负责军政的赵声一起在紧锣密鼓地布置下一步的局势,同时广东出身的各路同盟会会员也带着张鸣岐写的劝降信前往广东各处传檄而告。 香港,同盟会南部分会的主力骨干高声欢庆的同时,纷纷乘船或以各种方式前往广州,准备参与到革命大业之中。而孙文则带上汪兆铭前往海外,准备在南洋、美国、欧洲等地募捐并希望能够游说西方列强对新诞生的军政府给予支持。 上海,陈其美在码头上送别了立即登船准备前往广州的宋教仁,返身开始谋划自己的‘大业’。 北京,执掌朝政的摄政王载沣在震怒之余,立即命令广东各部死守,同时调集全国的军队准备围剿!要知道就算闹发匪的时候,广州也未曾沦陷过!这个时候,如果不能及时将动乱的火苗熄灭,万一发展成……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与此同时,东交民巷那些情报精通的外国公使都先后得到了电报消息,一方面与本国政府联络、一方面也急忙约见各国在华的政治盟友议定对策。如英国公使朱尔典便找到了他的日本同行…… 河南彰德府,‘隐居’的袁世凯住处几乎被往来的电报给淹没了;联络旧部、拉拢京城内的政治盟友,袁世凯在紧张地布置局势…… 江宁,两江总督在第一时间得知了广州‘沦陷’的消息后,大惊失色之余立即找了幕僚来商讨对策,得出的结论是立即在江宁城内戒防,同时准备调江北十五个营的张勋部入城。 ###################################### 三月二十一日,傍晚。 江宁城内,日渐西落的太阳洒出最后的的红光。最近的气压骤降,让不少人都觉得缓不过气来,熟悉天气的人更是知道这天就要下大雨了。如此沉闷的天气再加上不断严峻的局势,让所有人都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两江总督衙门处,一群群的军人迈过了门槛来到堂内。 这些人有巡防营的,有江防营的,更有驻扎在江宁城内的第九镇新军军官。 其中第九镇统制徐绍桢走在前面,身后跟着的是第十七协和第十八协内各标统及以上的军官。 第九镇正参谋官陶骏保微微侧身,朝他身旁的第十七协协统张孝准低声道:“昨天江北的张勋部进来了六个营头,还有十个营在江对面,准备明日过江入宁呢……” 张孝准看了背后鱼贯而入的军官一眼,在其中找到了王光照和关启平的身影:“加上城内的十营巡防营,还有驻防八旗,到了明天江宁的旧军就有一万多人了。看来督宪大人还是不信任我们新军部队啊。” “广东的乱局就是广东新军最先挑起的,最近两年生乱也多起自各地新军……闰农难道忘了当年东南大起义不就是你麾下的第三十四标挑起的?”陶骏保笑了一下,就在张孝准打算出言辩解时,忽然一扯对方衣袖。 前面一队穿着旧式军服,戴着顶戴花翎的旧军军官迎面走了过来,为首之人留着大胡子,脸上颇有些横肉,正是掌握了十八营江防军的江南提督张勋! “徐统制、督宪大人有请。”待徐绍桢等人走近了,张勋便是一抬手作了个请字,领着徐绍桢等人入了议事殿堂。 进了堂内无论是张孝准还是陶骏保都闭上了嘴巴。只见两江总督张人俊脸色阴沉地坐在首座,旁边是江宁将军铁良,乃是名义上东南诸省的最高军事统帅。徐绍桢身为第九镇统制地位崇高,自然上座在铁良边上,而张勋则在坐在张人俊的身边,其余各军分列而坐,大体上新军军官在右侧,旧军则在左侧。 待一干军人将大堂塞得满满的,就听见张人俊用严肃的语气先说道:“诸君想必知道了广东的乱局!实在可恶!这群乱党胆敢犯上作乱,实在是各个该杀!” “若是老夫总督两江,早提三尺剑将乱党清剿一空了!他张鸣岐也是混帐、接了老夫位置不过一年多,就在广东惹出如此大乱子!实在是可恶至极啊!如今更有消息说此撩卖身求荣投降了乱党,实在是可恶!!国事便是因此撩而败坏,不杀之不足以平恨!” 作为前任两广总督,在广东出了自太平天国后最大乱局,张人俊自然需要先将一切干系撇到已经成了俘虏的张鸣岐身上。反正对方没能与城共亡反而降敌就是最大的罪状,一切墨水都可以往其身上喷。 更何况张人俊确实对张鸣岐非常不满,尤其是在他离开两广任上时,局势还颇为牢固,张人俊怎么也想不通广州城那么多军队,怎么就沦陷了!? 张人俊一番话,自然得到手下一干将领的响应,包括铁良也出声附和:“粤省之变,罪在鸣岐!” 张鸣岐见差不多了,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他环顾四周,只见各级军官在电灯的映照下都显得英武非凡,说话声音底气也足了点:“朝廷也已迅速反应过来,昨天便已急电湖广,令武昌之第八镇全镇出动南下平叛,而今日朝廷亦下令由陆军大臣荫昌以陆军第四镇及混成第三协为第一军,赶往长沙统领大军,所有湖广军队及赴援军队均任其节制;令海军提督萨镇冰率领海军和长江水师开赴粤海,协同攻击广州乱军。此外,冯国璋为第二军军统,以陆军第一镇和第五镇后续跟进,以阻止乱军扩散至湘闽之地!” “而我等两江……”张鸣岐双目忽然变得犀利起来,顿时散发一股官威,下了力气道:“我两江亦不能袖手旁观!当此国难,正是报效朝廷之时!本官已上书朝廷,建议以我南洋陆军第九镇一部与江北混成协一并组成军队南下江西围剿乱党!如此,则荫昌大人率重兵据中路从湖南攻击,我两江则兵出江西福建,侧面相助、若朝廷再能从云贵及川陕调兵协防广西,则三面围攻之下乱军将无处可逃,叛乱指日可定!” 说到这里,张鸣岐看了一眼一直很沉默的徐绍桢,语气稍微客气了一点:“徐统制,本官已保举大人为此次南下兵力之总制官,还望大人不要推卸啊?” 徐绍桢此时只是抱拳,面无表情道:“督宪大人看重下官,下官荣幸之至。只要朝廷陆军部电令到,下官便可立即开拔。” 张人俊点了点头,又朝自己左右的铁良和张勋依次抱拳,言辞中带着亲近:“第九镇南下后,则江宁城防、乃至江苏之防御就要靠二位大人了。” 铁良只是笑了笑并不搭话,张勋却猛地站了起来,一副武将做派朗声道:“蒙督宪大人抬举,下官已领六营精锐入城,明日更有十营精兵跟进!只要大人一声令下,让张某往东,张某绝不西行!” “有张大人在,则我江苏可安心了。”张人俊看起来颇为信重张勋,对其非常友好。 待张勋坐下后,张人俊又重新看向徐绍桢:“徐大人,不知第九镇可有南下协防江西的方案吗?各营士兵可做好了开拔准备?” 徐绍桢自从前年被炸后,身体就一直不行,这两年来久不理事,军务基本都下放给各协各标处理。此刻张人俊的问题他回答不上来,只能朝下座的两个协统看过去,只见许多第十七协的军官都闭上了眼睛。 就在徐绍桢暗自奇怪时,第十七协协统张孝准快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先是朝上座的几个长官敬军礼,然后便朗声道:“粤省乱起后,各营士兵就已取消一切假期集结待命,只要长官一声令下随时便可开拔出征!” “如此就好,诸君可是要多做准备啊!功劳马上取,此次粤省匪乱是国朝所罕见,然平乱之役却也是诸君之大好时机啊!只要诸君努力杀敌,勤于王师,报答皇恩,则立下不世之功亦不难也!”张人俊此时也不忘好声安抚诸军官,期望他们能够在前线奋勇杀敌。 对于张人俊而言,主动提出协防江西实在是多赢的局面;一方面他可以将有隐患的新军部队调出江宁城、以张勋的巡防营顶替,另一方面只要第九镇在前线立了功业,这他头还是得算到他张人俊身上。 说不准,此次粤省乱局还是他张人俊更进一步的台阶! 想到这里,张人俊忍不住心中有点小激动。 “既如此……”张人俊看了看江宁将军铁良,刚准备说什么,忽然耳中传入隐隐地声响。 仔细一听,似乎是从总督府外传来的…… “诸君可曾……”就在张人俊奇怪地打算询问众人时,忽然一下! 原本堂内明亮的电灯泡在一瞬间全部熄灭了!前一刻还宛如白昼的大堂,瞬间就漆黑一片!! 第295章 夜袭宁(二) 第二百九十六章夜袭江宁(二) 就在张人骏所在的两江总督衙门的电灯一瞬间全部熄灭的同时,距离江宁不远的苏州城内,江苏巡抚衙门也迎来了一名稀客。 穿着马靴的刘继业在管事的带领下匆匆被领到了正堂,只见衣冠还有些杂乱的江苏巡抚程德全正在扣扣子,一见到刘继业就急忙问道:“第二十三混成协出了什么差错?局势可控否?” 刘继业脸上却颇为淡定,并没有丝毫慌乱的样子。他的这番模样倒是让程德全安心了不少。 就在不久前,刘继业先是派了手下军官赶到巡抚衙门通报称军队有不稳迹象,要求立即拜见巡抚大人。 程德全自然知道广东的乱局最初就是新军给引起的,生怕乱党在苏州也效仿,一听到新军有不稳的迹象当然非常重视,哪怕已经除去官服打算与小妾共进晚餐的,此刻也只能把万事都放下,急急忙忙地重新换上官服等着刘继业拜见。 “大人,新军中确有不稳!” “啊!?”程德全吓了一跳,原本平复的心情又惊了起来,只是随机看向刘继业的脸,顿觉诡异。 无他,那张脸实在是太平静了。 “何事生乱?” “盖因……”刘继业慢慢上前了半步…… “新军上下官兵都渴望革命久矣!” 程德全惊得愣住了,只是下一刻,黑洞洞的枪口就出现在眼前,背后是那依然令人恐怖的冷静声音:“大人是选择与革命为敌,还是反正加入革命呢?” 程德全只觉得浑身猛震,裤裆处一阵凉意…… ########################################## ‘啪!’ 两江总督府大堂内的所有电灯在同一时间忽然熄灭,一下就在人群中引起了恐慌! 由于之前外面虽然早已黑下来,但堂内却灯火明亮使得众人都习惯了光亮。此刻骤然一下黑暗下来,他们的眼睛自然都一时不适应,一下子变得什么也看不见了。 “怎么回事……”黑暗中,只听到一阵椅子碰撞的声音,上座方向张人骏的声音刚刚响起,黑暗中忽然绽放出一团橙色的火花! 伴随着一闪而逝的光点的,是一声巨响和随之扑鼻而来的硝烟味道。 ‘砰!砰!砰!砰!’ 就在两江总督衙门内,左轮手枪的枪声如炒豆子一般连续响个不停,黑暗中不断地闪现橙色火花!每一个火花闪烁,借着那一瞬间的光点,都能看到一个人影倒下。 屋外的标兵听到了枪声正准备往里面赶,还没迈出两步就看到两颗圆形的东西滚落在他们的脚跟前,一头还冒着青烟,然后下一刻便是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也就在此时,大堂内的灯光忽然又恢复了过来,整个房间一下子又回到了之前的光亮的样子。 从灯光猛然熄灭到重新恢复,中间间隔不超过十五秒,可是这十五秒的差距却将一切都免得面目全非…… 在明亮的灯光下,一群穿着新军军服的年轻军官双手持短枪,正朝着周围的人群尽情地扣动扳机,为首之人正是第十七协协统张孝准和第三十四标统王光照! 如此近距离,一方又是毫无防备,在突然而至的猛烈弹雨下,一*的旧军军官被无情射倒,而周围手无寸铁的新军军官在此刻却已完全呆愣住了。 一个旧军军官侥幸地躲过了第一波弹雨,躲在柱子背后也掏出了手枪打算还击,刚跳出柱子连扣了两下扳机后,就被一波弹雨给击中,闷哼都没有直接倒在地上。 “投降不死!都跪到地上!”王光照的声音在大堂中不断回响,不少回过神来的军官纷纷就扑倒在地上。 忽然发难的八名新军军官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一下子击倒了十余名旧军军官,有几个想转身逃跑的都被击毙,剩下的乱作一团却在黑洞洞的枪口下冷静下来。 第三十三标标统关启平站在桌子上,两只枪口一边指向铁良、一边指向张人骏,一举控制了东南各省地位最高的两位军事统领!而张人骏旁边,江南提督、手握十八营江防营的张勋仰天瘫靠在椅子上,脑门上多了一个弹孔,手中一把手枪只刚从枪套中掏出了一半…… “若负隅顽抗,则张勋就是你们的榜样!都扔开枪趴倒地上!” 灯光之下,持枪来回走动的王光照又喝了一遍,堂内众人想抵抗的都已倒毙枪下,剩下珍惜生命都都纷纷照做,一个个瘫倒在冰冷的地砖之上。 “允亮(王光照)、文豹(祁匡训)还有叔平(方振武),你们三人守大门!” “文泰(关启平)和展羽(丁鸿飞)看住军官们,我来缴械!”此次行动的指挥张孝准立即发号施令,然后重复一遍之前王光照的命令道:“凡是有枪的,都扔到自己身后,然后双手放在背上!” 说完,张孝准一下跳上桌子,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趴倒在地上的军官,只有徐绍桢和陶骏保还站着。 “闰农,可是文鹿让你们这样做的?”徐绍桢面无表情地看着张孝准,咬牙切齿地问道。 “当然……固卿是明白人,还看不清当今天下大势么!”出乎意外,回答的声音却来自徐绍桢的旁边。他猛地回头,只见自己的老朋友老搭档陶骏保此刻手中也多了一把手枪,却并未将其指向自己。 “想不到……你也是。”徐绍桢忽然长叹一声,一下子没了力气似的坐倒在椅子上。 张孝准顾不得理会徐绍桢,他知道此刻情况紧急,一个健步一把抓起主座上的张人骏,一支枪直接顶在对方脑袋上不由分说就将他往门外拉! 可怜张人骏六十多岁的老人,还是堂堂两江总督,就这么被张孝准拉扯着来到大门口,然后被直接顶到了外面,被枪架在脑袋上。 “命令你的标兵放下枪!”张孝准带着杀气的声音在其耳边响起。 张人骏面前,不远处有不少标兵半蹲在地上,长枪枪口指着大堂。 就在之前,王光照等人先一步将大堂内的几个毫无防备的标兵击毙,然后方振武在门外扔出了两枚炸弹,将距离大堂最近的一群标兵炸倒,为张孝准等人控制局面争取了时间。不过此刻距离响声已经过去了不久,院内的标兵也都闻讯赶来,莫约有二三十人的样子。 此时此刻的张人骏实在是后悔到了极致!当初怎么就没有要求上缴兵器呢? 不过后悔也没用,在枪口的威胁下,尤其之前身旁张勋的惨样让这位老人吓破了胆,张了张嘴想喊话,却没想到紧张和害怕之下舌头打结,竟然半个音符也发不出来! 张孝准以为对方骨头硬,此时不管不顾地用手枪柄狠狠砸了对方脑袋一下,大喝道:“再不喊,一枪崩了你!!” 危急时刻,张人骏苍老的身体忽然迸发出巨大的音量,嘶哑的声音完全破音,声嘶力竭地喊道:“都……放下武器!!!” 那些标兵此刻也是挣扎到了极点,有些人遵照命令放下了枪,却还有人举着不定…… 就在这个时候…… 大门猛地一声巨响,下一刻肩膀上绑了红巾的新军士兵如潮水般涌入两江总督府内,当先一人正是第三十四标第一营管带王启明! 一见援军按时到了,张孝准提到嗓子边上的心眼才慢慢降回去。 此次事发有些突然;本来他们与刘继业的计划是昨天发动,有点类似广州革命党,以有备对无备,先发制人围攻两江总督府等重要地点。本来计划好好的,而且兵力部署都已完备,文学社内的社员也都做好了动员工作…… 然而一场提前爆发的广州起义打乱了一切布局;在张人骏急令调派了五营张勋部江防营入城后,城内的第十七协新军在人数上已处于劣势。在此情况下强攻的成功可能已变得不大。在得知此事后刘继业紧急赶回了江宁,在与张孝准等人连夜讨论后决定顺势而行,将革命推迟两天并更改计划。 原本的强攻被改成了斩首行动,刘继业无法久留江宁,他还有苏州要顾及,因此便将江宁之事全权交给了张孝准负责。这也是对张孝准极高的信任! 留守江宁的张孝准一开始便制定了一个斩首行动的方略,本来是准备以要事为由去拜见张人骏,然后趁其不备将其俘获。这样的话除了需要张孝准等人冒一回险之外,各部队的军事安排基本还是维持原样。 然而就在昨天,当张孝准得知张人骏上报朝廷打算请命南下后,他便立即临时调整斩首行动,打算趁张人骏召集各路军官议事的时候发难,将江宁城内的中高级军官一网打尽!为此,张孝准与有资格参与此次会议的王光照等人都沟通了,也都事先约定了时间、准备好了枪械,并且委托负责江宁电力的刘氏产业在指定时间内停电给自己创造机会! 虽然时间紧凑,张孝准却将事情都准备的非常完善,各路人马也都沟通好了。 当然,任何计划都有出意外的可能,张孝准自发动后心一直是紧绷着的,哪怕最后成功俘获了张人骏和铁良,也不敢有丝毫松懈。 直到此刻王启明率军杀到,他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第296章 夜袭宁(三) 第二百九十七章夜袭江宁(三) 密集的脚步声在江宁的街道上响起。火光下,一双双军靴踩踏在柏油马路上,无数绑着红巾的新军战士朝着弓着身子,手中紧握钢枪,步伐坚定地朝前方行进。 小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军官。他拿着手枪,指挥刀拖在地上,一阵阵金属划裂声给千遍一律的脚步声带来了别样的色彩。 人群中,一个高瘦的青年军官扯着嗓子不停地打气:“同志们!革命的时刻到了!就在今日!!今日我们为革命而战!为中华民族而战!为你我而战!大家都要勇敢!不要惧怕鞑子!我们是正义之师、是万民之师、革命必胜!国家主义必胜!!” 稍显稚嫩的声音喊着有些不伦不类的口号,士兵们只是埋头向前,用火把一点点驱散夜幕的黑暗。 扛着机枪身处战友之中,第三十四标第二营第四队直属机枪棚棚目李虎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跳已加速到了极致! 对于李虎子而言,久经锻炼的身体扛着百多斤重的机枪已毫不费力,如今的他已经能够单人扛着机枪行军一公里都不嫌累,此刻加速的心跳并非源自体能的消耗。不,李虎子此刻心情紧张万分!或者说自懂事起,他从未有过如此紧张的时刻。 革命!!! 当王标统一个小时前在操场上当着全体官兵的面公然宣布率兵起义后,李虎子与无数士兵的世界被就此改变了。 在王光照嘴中喊出革命的那一刻,有的人经过了许久的期待和压抑最终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有的人神色大变惶恐不安、亦有人如李虎子这般,其实并未感到惊讶,而是一种心情被解放了的感觉。 自从第三十四标成立以来,军队上下就一直在给官兵灌输国家主义的理念,告诉士兵为了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家人的生活变得更好,就只有用国家主义使中国富强这一条路子。 虽然在对非文学社社员的教育中上面一直很小心不去公然宣扬革命,但是只要有思维能力的人,很难不从国家主义的灌输中最终引导出革命的答案。 对许多士兵而言,革命就藏身在一层薄纱后面,隐隐约约总能触碰到它的一角。 当革命终于变成了事实的时候,李虎子反而感到了一种解脱。如此情形,其实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已经意料到了;就连一直坚持军人使命拒绝加入文学社的廖元和赵昂,此刻脸上也是一种平静的模样。 当士兵们荷枪实弹从花牌楼出发,奔向各自的目标时,当自己身处在无数革命战友身边时,听着他们的呼吸、看着他们眼中的激情,李虎子血管里流淌的鲜血也激发起了极大的热情! 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李虎子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热血如潮涌,每一步都仿佛在撼动这腐朽污臭的朝廷、每一次心跳仿佛都离革命的成功越来越近!! 随着他们离开军营越来越远,江宁城的宁静也被打破了。这座东南第一大城的上空开始出现零散的枪声和呐喊声。 街上原本就稀少的百姓之前就已经听到了广州起义的消息,此刻再一见一路路绑着红巾冲锋的新军自然而然地想到江宁也发生起义了!大部分百姓都哭丧惊慌地逃入家中,却又有几个学生打扮的少年一脸兴奋地跟在起义的队伍旁边,不停地恳求加入革命中。 “第二哨、左行!剩下部队跟上!”好不容易甩开了几个学生,冲在前面的廖元在一个拐弯角高吼了一句,领着麾下儿郎直冲过去,下一刻便冲到了一堵高大雄伟的城墙面前。 江宁城内位于城东的明代皇宫在清军攻陷江宁后就被改建成满城,使城东由政治区转变为军事区域。驻扎在前朝皇宫内的是江宁将军铁良旗下的近四千八旗兵。 文学社在江宁起义,几个首要的打击对象分别是:两江总督府及总督标兵、刚刚抵达江宁驻扎在下关码头周围的六营共二千名江防营、以王有弘为统制官的二十个营头共六千人的巡防营,以及如今李虎子他们将要面对的四千八旗兵。 虽然八旗兵自太平天国后就与绿营一起几乎烂到根子了,所谓八旗子弟更成了纨绔的代名词。但是自从铁良上任江宁将军后他便花了一番力气整顿八旗兵,从旗人中挑选出敢战的壮丁成立一支能战之兵后,八旗兵的战斗力便得到了些许提升。 在制订计划时,张孝准并未过多轻视八旗兵,基本上考虑到了他们将具备一定的抵抗能力,此次负责进攻满城的是第四队和第五队两个队共四百多人。 沿着明代的城墙一路绕行,李虎子随着廖元很快来到了正门门洞前。 此刻满城内也有执勤的八旗兵发现了外面的动静,就在新军部队在正门处铺开了战斗阵型的同时,满城内也是警钟大作! “准备战斗!!!” 第三十四标第四队的官兵严格按照步兵操典排开架势,步兵寻找掩护,基本维持三米的间距,避免开阔的地带。也有一些士兵闯入了民宅,不顾里面百姓惊恐的表情跑到楼上居高临下对准城墙,更有一个士兵爬到了一栋五层楼高的酒楼上,拿起铁皮话筒就向下汇报情况。 “敌军集合了,莫约有三百人的样子,都有兵器还有甲胄!” 观察员扯着嗓子喊,街面上李虎子也找到了一处绝佳的掩护,熟练地架起了机枪设置阵地。弹药箱放在左边,供水箱也连接起来,供弹的帆布上插满了黄灿灿的子弹,棚副兼供弹手姚新元正在把帆布固定好,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在靠近火把的地方让士兵能够看到光亮。而对面满城也从原本的黑暗中逐渐多出了不少火光。 “小子们,都给老子看准了打!平常那么多射击训练,可别给老子丢脸!”队官廖元标志性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没讲啥主义也没啥理想,就是那么直白。 训练了无数次,各种战术动作早就深入到每个士兵的骨髓里。只是以前都是对着靶子打,这次却是真正地要跟敌人作战,这让从未杀过人的士兵们还是感到莫名的紧张。 李虎子看到旁边姚新元的手在微微颤抖,侧身拍了拍自己的副手的肩膀:“杀人我来,你就好好供弹就是了!” “敌人集结完毕了!一个营的队伍准备开门攻击了!” 就在观察员的声音还未完全消散,余音仿佛还在回荡的时候,李虎子面前的大门忽然在一阵沉闷的响声中被推开了! 无数火把闪现在新军眼前,一个个拿着长枪的八旗兵衣冠不整地冲了出来! 有的人穿着旧式号服、有的人还穿着平民的服饰带着斗笠、甚至还有人穿着不知有多少年份的棉甲,嘶喊着朝外冲! 对于满城内的八旗兵而言,虽然事先没有防备,但是在江宁全城枪声和呼喊声大作的时候,傻子也知道发生了兵乱。更何况随即他们的驻地就被一股绑着红巾的新军部队包围了,满城内的协统立即就猜到了新兵叛变。由于他们的统帅江宁将军铁良在两江总督府生死未卜,这些八旗战兵焦急地想冲出来打散乱兵,抢回他们的将军来! 虽然在大部分人看来八旗兵早就过时了,不堪一击,但是江宁的八旗兵在经过铁良的集训后却自我感觉良好。再加上铁良筛选的战兵多是有些血气的青壮年,此刻面对乱局反而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感觉,只想着抱住他们满人的江山,为皇上建功立业! 于是,匆匆集结了两个营兵力的八旗兵就选择开城门发起攻击! “冲啊!”一个年迈的旗人军官白须飘飘,穿着祖传的甲胄,腰间还挂着箭壶,扛着大刀居然冲在了最前面,端是有种老黄忠的气势! “射击!” 廖元的一声令下,新军士兵面对冲杀过来的八旗兵毫不留情,真正处身战场中,感受心跳的加速,在肾上腺素的影响下,士兵们忘记了恐惧,如机器一般的完全按照他们训练那样做…… ‘砰砰砰砰!!!’ 汉阳造步枪率先开火,那个最前面的老军官只冲了四五米就被数发子弹击中。祖传的棉甲并不能防御现代的子弹,只能被无情撕裂。 那老军官吐了口鲜血,双目透着无比的愤怒和不甘,仰天倒下。 李虎子望着那群不断被射倒又不断突进的八旗兵,狠了狠心,终于也开始射击…… ‘咚咚咚咚咚~~~’ 马克沁机枪标志性的扫射声音响起,给冲锋的八旗兵带来了任何勇气或*都无法阻挡的钢铁风暴! 如同割麦子一般,门外的八旗兵被成片成片的撂倒,随着街道上弹壳增多,站立的八旗兵也越来越少。 “停止射击!” 等到廖元的声音再次响起,满城城墙和大门上已经遍布弹孔,外面只有两个八旗兵还站立着,他们就那么如同得了失心疯一样,行尸走肉般的愣愣地看着满地满地的尸体和鲜血,根本无法理解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六百多敢战的八旗兵被弹雨横扫两分钟后,就只剩下两个半疯的人。 “上刺刀!!”廖元没有丝毫怜悯,紧绷着脸下达了命令。 “革命军!冲锋!!!” 第297章 夜袭宁(四) 第二百九十八章夜袭江宁(四) 在大部战兵全军覆没后,廖元的一声令下革命军战士如猛虎下山冲入已空无一人的满城大门。城内的大量八旗兵闻风丧胆,最后一点胆气在敌军冲进来后就已消散,几乎是没有丝毫抵抗! 远的就丢盔卸甲撒丫子跑、离得近的就跪地苦苦求饶,数千八旗兵就这么一下子就垮了。 八旗兵本来就腐烂到根子上了。被铁良打了一剂兴奋剂勉强从四千人中拉起一支有些胆气的八百多人的队伍,结果胆气有了却没有战斗常识,如街上混混斗殴一般乱哄哄地冲出城门去,然后就被弹幕割麦子般的射倒。 大门是敞开的,满城内的八旗兵自然看到了如修罗地狱般的场景;别说那些混吃等死的八旗子弟,就连敢战之士也吓得心胆俱碎。待革命军发起冲锋后,面对人数还远少于自己的‘乱党’他们也就再也提不起抵抗的心思,四处逃散只恨爹娘为什么不给自己多生一条腿! 另一个方向,第二哨以及协同廖元进攻的第五队也攻入了满城,近千革命军战士在极短的时间里几乎是毫发未伤就攻占了四千人据守的满城! “跪地免死!投降不杀!” 革命军的声音不断在满城内回响,除了少数幸运儿溜得早得以逃出外,大部分八旗兵最后都选择了跪倒投降等待‘乱党’发落。 就算是这个时候,还有半数八旗兵根本连兵营都未出躲在家里。 革命军花了些时间将数目众多的俘虏聚集起来,把他们缴械后都圈在一块儿,就有一个文学社军官上前喊话道:“你们莫怕!我们革命军乃文明之师,不会乱杀俘虏!只要你们乖乖不乱动,我们便不会加害你们。” “不过!要是敢有小动静,我们的枪也不是吃素的!” 粗略打扫了一遍满城后,负责进攻的第四队队官廖元便与第五队队官张洵涛商量起下一步的对策。 “这些满人太多了,足足有一千多人,咱们说什么也得留下人手看护、还有刚刚我们队有两个士兵轻伤也得留下……满城也得看守,我想,你我各留下一个哨的人马看守,一哨负责俘虏、一哨负责城防如何?” 廖元看了看密密麻麻的俘虏,脸上难得出现了犹豫:“两个哨的人够么……这千多人要是乱起来……不,要是外面来了敌人,这满城就根本守不住啊。” 张洵涛一想也觉得有些悬。 “不如这样,你们队留下看守,我带部队去江边接应!” “为何不是你留下、我去?”廖元把眼一瞪,张洵涛知道对方是管带赵昂的红人,心中有些不忿气此刻也只能退一步,无奈道:“既如此,就这样吧。” 满城这边平静了下来,江宁全城却已经混乱至极!到处都有枪响,到处都是火光! 按照张孝准和刘继业的计划,起义时兵力将分成五路:第一路、第三十四标一营赶往总督府支援张孝准等斩首行动的军官,在俘获张人骏等人后带着他们去巡防营等旧军处招降;第二路、第三十四标二营第四队及第五队负责进攻满城,能攻入则攻入,不能攻入则尽量阻击敌军;第三路、第三十四标第六队配合第三营攻占城东的朝阳门;第四路、第三十三标一营和二营进攻城北驻扎在鼓楼和北极阁的二十营巡防营;第五路、第三十三标三营则阻击下关方向的张勋部六营江防营。 此外,参与起义作战的还有刘继业留下的‘护厂’、‘护家’卫队数百人等,都各自按照计划行动。 此刻廖元他们由于八旗兵的愚蠢和不堪一击而超前完成了任务,必须要选择下一步去援助哪一路同志。 虽然从感情上,廖元希望去朝阳门与老上司赵昂并肩作战,但对形势有了些了解的他却知道战况最危险的只有可能是以二营兵力对阵十倍于己巡防营的第四路人马。 既然加入了革命,不管廖元心中其实总是有点不情不愿,但此刻也只能以革命大局为重了! 事不宜迟,廖元立即下令集结队伍,然后便朝城北行军而去…… ##################################### 此时此刻,城北靠近鼓楼的位置,奉命进攻的第三十三标一营与大股巡防营展开了激战…… 领队作战的是原第一队队官曲同丰。由于第三十三标一营管带杜梧辉最终拒绝加入革命而被革命军所软禁,其职务就由北洋系转入的文学社社员曲同丰来兼任了。 曲同丰三十许几年岁颇大;其十六岁时便曾投笔从戎,在北洋水师定远舰任二等轮机员参加了中日甲午海战,后来又入天津武备学堂、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对战火比任何人都要熟悉。在他的指挥下,革命军将自身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尽管鼓楼方向的巡防营多大十三个营近四千人,但是反应迟钝,平常训练也不及新军、武器装备和士气更是远不如。此刻又是有备对无备,曲同丰手下的第一营四百革命军居然就压着对方打,用营内三挺机关枪所带来的密集火力稳稳地压制住了敌人! “二队,从左翼拉过去!” 由于鼓楼附近地势空旷,周围几无民宅,为避免敌人包抄自己,曲同丰也只能将战线拉得很长,此刻只是凭借优势的火力将对方压制。 曲同丰并未因为战局一时的有利而飘飘然,他知道对方虽然被压制,但还未到崩溃的时候。此刻若是贸然放弃了火力优势发起白刃冲锋,只能被对方十倍的人数给淹没了!此刻最应该做的,就是用枪林弹雨把他们逼退! 就在这时,曲同丰后队方向忽然来了一群穿着无袖章军服的年轻人,他们人人都绑着红巾,满脸兴奋和激动的模样! 领着这群学生兵的正是前段时间从第二十三混成协‘退役’改当教习的张栋! 见这群学生兵人人都绑着红巾,曲同丰虽然事先不清楚情况也知道是友军,便放他们过来。 张栋来到曲同丰面前,朝对方敬礼大声道:“在下张栋,文学社同志!此次特领了陆军小学六十八名革命青年加入战斗!” “张君来的正好!”有援军总是好的,曲同丰脸上也带着笑容问道:“你们可有枪械?” “起义的时候抢了十多杆,不过还是缺不少!” 曲同丰二话不说就将对方缺少的枪械补全了;起义之时他们各路都多带了不少枪,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张栋身后,接过枪的学生都无比兴奋地触摸着手中冰冷的武器,一个个都跃跃欲试只想拿着手中钢枪为革命战斗! 曲同丰则趁机将情况与张栋解释了一遍,然后道:“张君可带同志们另立一队,作为后备队随时投入战局。” “一切听曲管带的纷纷。”张栋也是队官出身,自然懂得军事纪律,爽快地接受了曲同丰的命令。这点让曲同丰颇为满意。 也就在此时,后路方向又多了一支队伍,抬眼望去同样是红巾缠臂。 “俺是第三十四标第四队队官廖元!对面可是老曲!?” 廖元虽分属不同的部队,却与曲同丰是认识的,也知道他奉命攻打鼓楼,此刻一问便表明了身份。 曲同丰此刻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盖不了,一下子多出两百援军,军力几乎翻番,这让他眉开眼笑。 “老廖啊!你不是去攻满城了!?” 廖元带着部队穿过好奇的学生兵来到曲同丰跟前,一看挑了挑眉毛:“哟!当上管带了!?那帮子八旗兵实在不堪一击,俺们一阵扫射再一次冲锋,几千人就这么垮了!俺想着你们在激战,便让张洵涛留下看守俘虏,俺过来帮你一把,当一回援军!” “太好了!”曲同丰狠狠捶了下对方的胸口,大笑道:“江宁光复了,我请你喝酒去!” 廖元亦招呼他的部队弯着身子朝战线跑去。 也就在这时,对面巡防营的阵地忽然传来了不小的动静。 曲同丰因年少在军舰机轮干过,耳朵不行,只能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廖元。 廖元耳朵却是灵敏。他竖耳一听后,神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北极阁方向二营的文奇被击败了!现在他们巡防营的统制官王有弘带了大量增援过来了!” “******文奇!”曲同丰听后顿时破口大骂:“老子早看那小子不爽了!整天纸上谈兵,平日说啥都有理,这次却创下那么大个篓子!再窝囊,他一营的兵咋能连七个巡防营都抵不住啊!?” 骂声还在空中回荡,巡防营那边顿时就传来猛烈的火力,革命军这边顿时就有几个士兵中弹! “******!打!都给老子打!!!”曲同丰完全来了火气,拉着周围的人都卧倒,然后一声令下火线上的革命军也拼命朝敌军射击! 李虎子此刻刚刚架好机枪,还未来得及把冷却水箱布置好,此刻也只能拼命还击了! 黑暗中橙色的火光把整个战场都照明了起来! 第298章 夜袭宁(五) 第二百九十九章夜袭江宁(五) ‘当当!!’ 一阵火星出现在李虎子眼前,一闪即逝。 好在刘继业给所有马克沁机枪都装上了钢板防护;虽然使得机枪的重量加重了,但也在刚才挡下了对面的步枪子弹,救了李虎子一命! 马克沁重机枪不断喷吐着火焰,无数黄铜弹壳有规律地落在地上,机枪所扫射之处不时能看到一阵灰土。 “虎子!这下去怕是不行!枪管太烫了!!”旁边一直供弹的姚新元忽然在李虎子耳边大吼。 由于没来得及装上冷却水箱就开始射击,在打了五百多发子弹后,马克沁机枪的枪管已经开始发红,再打下去就有炸膛的可能了! 然而此刻战局却变得很危急;在对面巡防营获得了增援后,他们硬是靠人数的绝对优势压倒了革命军的火力!此刻也只有靠战线上不停射击的五挺机枪才能勉强顶住。若火力发生停顿,敌军就能凭借空隙集中兵力发起突击。 只要让对方逼近,十多倍的兵力差距足以让他们将革命军淹没了! 更何况,此刻对方的火力如此猛烈,若是要离开防盾去给枪管加水,很有可能就会倒在敌人的枪口之下! ‘唔……’此时,距离李虎子不远处的一命士兵头部中弹,顿时就没了气息。 ‘当!’ 又是一发子弹打在防盾上,而枪管也变得越来越红! “虎子!不行了!我去加水!!!” 焦急万分,此时姚远新忽然冒出了极大的勇气和毅力,不待李虎子回话就毅然爬到了枪管旁,将手中的橡皮水管对准了枪管下的口子…… ‘茨茨~~~’ “啊啊啊啊啊!!!”姚远新一声惨叫,他在安置水管时受不小心碰到了烧成暗红色的枪管,手上一片皮肤顿时就成了焦炭状!剧烈的疼痛下,姚远新下意识地就跳了起来…… 也就是在这一刻,数发子弹准确地命中了他的身体,这名机枪棚副目浑身抽搐了两下,口吐鲜血地倒下了。 “啊啊啊啊!!!!”眼见朝夕共处的战友倒下,李虎子的眼睛都红了! 虽然姚远新总是有点书生傲气,跟李虎子说话也经常不咋客气,但、但是他依然是能够共生死的战友啊! 为了系水管,一条生命就这么没了。 只是姚远新的牺牲并非没有价值;水冷箱总算被连上了枪管,只见一阵水蒸气挥发,暗红色的枪管也迅速恢复原本的深铁色。 ‘咚咚咚咚咚咚~~~~!!!’李虎子如发疯着魔了一般对着敌人拼命扣下扳机,心跳随着枪声剧烈跳动,每一下眼前都出现了姚远新最后倒下的模样! 子弹不停地落在防盾上,一阵阵火花闪现。巡防营也知道这些机枪是‘乱党’的利器,都调集了火力怎样也要干掉这四挺人命收割机! ‘砰!’一发子弹鬼使神差地透过了防盾的缝隙,一下击中了替补姚远新供弹的弹药手。这个寡言的年轻人一下倒地,左手捂着肩膀不停地发出惨叫。 “啊啊~~!啊啊!~不要啊啊!不要死!!啊!!!” 没了供弹手,李虎子在打出了一连串子弹后顿时机枪就停顿了下来。 此刻杀红了眼的李虎子已经顾不得倒在地上痛苦哀嚎的战友,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用机枪杀掉更多的敌人! “谁会供弹!?过来!” 李虎子在战线上拼命大吼,然后就见一个年轻的学生兵爬了过来,神情无比紧张道:“俺……俺会!” 李虎子一把将对方拉到防盾后面,指了指弹药箱上的帆布大喊道:“那就快点供弹!!!” 那名年轻的学生兵抖抖索索地开始供弹,终于让马克沁机枪再次轰鸣起来。 身处战场中,李虎子忘了时间、忘了空间、忘了一切,眼中只有敌人、脑袋里面只想怎么杀人,除此之外任何感觉都没有了。 面对数千巡防营,只有一个加强营的革命军只能苦苦支撑…… 同样,在四挺重机枪的密集火力扫射下,哪怕是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巡防营也非常不好过。随着一个个士兵被步枪子弹击倒、或者被重机枪撕裂,他们的士气也在快速地流逝中。 ‘轰~轰~轰~~’ 忽然,城西南下关码头的方向传来了一阵阵巨响!那是大炮轰鸣的声音! 长江舰队开炮了!就是不知目标是江防营?还是革命军? 就在疑虑时,从总督府方向忽然冲来数骑,一个军官两名士兵押着一个垂头丧气的旧军军官和一名文臣赶到了鼓楼。 “禹行?”曲同丰一见来者是当初同样从北洋调入第九镇的孙岳,惊讶之色一过,随即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喜道:“难道他们拿下了总督府!?把张人骏俘虏了?” 孙岳脸上充满了得意之色,用力地点头大笑道:“一网打尽啊!张勋被击毙、铁良、张人骏都投降了!长官命我带着张人骏亲笔写的劝降信过来劝降。”说吧,孙岳看向不远处的战线上激烈的交火,一皱眉头道:“伟青怕是打得很幸苦吧……” 曲同丰本想说都是文奇那厮惹得,话到了嘴边却咽下了。 “禹行快些过去吧,早点结束此间战斗咱们也好早点去支援其余各路。” 孙岳点了点头,拿起随身的铁桶递到身后被俘虏的巡防营一路统领手上:“快点跟你的弟兄喊话,让他们别抵抗了。” 这名旧军军官已经吓破了胆,接过铁皮桶就朝前方的阵地声嘶力竭地喊道:“弟兄们!都别打啦!都别打啦!我是金泽啊!听我说、两江总督张大人还有江宁将军铁大人都降了乱……啊不,革命党啦!” 战火中,这名旧军军官的声音太小,完全被枪声所掩盖。 “伟青,先让咱们的人停火吧。” 曲同丰也明白事态,点了点头便命令下去。 很快战线上革命军慢慢停止了射击,而对面巡防营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枪声渐渐也小了下来。 这时那名旧军军官也来到了战线上,一手举着白旗、一手拿着铁皮桶继续喊话道:“都别打了!大人们都降了!弟兄们还为他满人卖什么命啊!?大家都是汉人!大家都是兄弟啊!哦对……!江宁将军铁良还有两江总督张人骏也都降了!连上官都降了,咱们还打个什么劲儿啊不是!?” 对面听到张人骏都投降的消息顿时就议论声一片,那边拿着望远镜的巡防营统制官王有宏认出了来者正是替巡防营参加总督府议事的金泽,心中顿时就信了七分。 他王有宏在张人骏还是河南巡抚时就跟在其麾下,为张人骏操练练军。后来张人骏先后担任两广总督和两江总督时,王有宏都跟随其中,实际上是张人骏的心腹私军。 张人骏担任两江总督后,便将巡防营交给他来管理,对其也是非常信任。此人忠心耿耿,作战也颇为英勇,在他的指挥下巡防营先是击败了轻敌大意的文奇一部,然后再压制住了曲同丰部。 虽然主要因为巡防营有绝对人数优势,但是王有宏能够让战斗力低下而且士气低靡的旧军部队整集起来,还使他们承受住不小的伤亡与革命军展开对射,其人也颇有本领。 然而在得知张人骏投降后,不光他自己,更是在寻常士兵中产生了一阵骚动!许多士兵在互相议论,已是无心作战了。 孙岳带着金泽没有障碍地来到了巡防营的阵地,金泽依然拿着大铁皮桶在宣传投降言论,直到他来到王有宏的面前。 一见面,王有宏满脸敌意,神色冰冷地看着孙岳,恨声问道:“你说张大人投降了,有何凭证?!” 孙岳不慌不满地从怀中掏出一张写得潦草的信纸,递到王有宏的面前,微笑道:“王统领对张大人的笔迹不可能不熟悉吧。” 王有宏接过一看,用毛笔草草写成的信件确实是张人骏的笔迹。 将信纸小心折叠好,王有宏忽然仰天长叹一声,一抹清泪从其眼角流下。 “你们勿要伤害大人,他是难得的好官……还有,我麾下儿郎皆是因我而战,你们也不要为难他们。” 孙岳点了点头,态度诚恳道:“这是自然,我们革命军乃文明之师,既然投降了就不再是敌人,不会轻易加害。” 王有宏轻轻颌首,忽然摘下了顶戴花翎,将指挥刀扔在地上,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都降了吧!!大清这就要完了!!!!” 在最高指挥官的命令下,巡防营的士兵们纷纷放下了武器,也不逃跑,就这么垂头丧气地站在坐在原地。 孙岳见王有宏满脸悲愤,本想说些安慰话,又觉得不宜此刻刺激对方,又见己方部队也端着刺刀小心地上来了,心中大石落下,倒是拍了拍金泽的肩膀。 “此次巡防营劝降,你也是有功的。” “哪里哪里……”金泽眉开眼笑。 革命军士兵此刻也跨过了战区来到巡防营阵地前,将投降的旧军士兵分成几个区域看管,也有其他人在地上收缴枪械,而旧军士兵们也毫无抵抗之心,平静地服从着命令。 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王有宏忽然跪倒在地上,一把拿起腰间的手枪、在他的卫队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时候朝着自己的太阳穴扣下了扳机。 ‘砰!’一声枪响。 孙岳面前,巡防营统制王有宏成为无数为即将覆灭的大清殉葬的一员。 第299章 夜袭宁(六) 第三百章夜袭江宁(六) 巡防营投降了,但是下关码头的江防营却宁死不降! 江防营的一名军官在看过了张人骏的信后,对着信使冷声道:“若没有大帅的命令,哪怕是朝廷下令我们也要继续作战!” 信使见此情景不敢告诉对方张勋已经被击毙的事实,只能将信件收回,朝对方点头道:“既如此,就只能战场上见了。” “速速回去!想让我们放下枪,除非我们死绝了!”那军官也没有杀掉信使的打算,不耐烦地挥手让对方离开。待其回到革命军阵地后,这才对靠在街巷处掩护的手下大声道:“我们生是大帅的人、死是大帅的鬼!如果大帅还活着,我们就拼命救他!如果大帅去了,我们也要到阴曹地府里陪他!” 江防营官兵们纷纷高声附和! 革命军阵地上,第三十四标三营管带李尚纯在得到了信使的反馈后,无奈只能命令手下继续准备战斗。 他们第三营与江防营战斗了半个多小时,伤亡其实很大!对面的军队不仅人数远多过己方,而且作战意志、武器装备、训练程度都只是稍弱。若非对方刚刚抵达下关对周围街道不熟悉,李尚纯他们早就被对方给迂回包抄分割突破了! 只是就算这样,李尚纯打得也非常幸苦。 本来总督府的信使赶到后,李尚纯还寄希望于能够劝降,却没想到对面的军官居然如此榆木脑袋,连两江总督都反正了也他们也不投降! 既如此,就只能打下去了!! 江防营没有给对方多少时间,很快就再次发起了攻势! 机枪在后、在无数同伴的掩护下,江防营士兵以队为单位不停地朝革命军发起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冲锋的士兵在革命军的射击中一个个倒下,但是同样亦有许多革命军士兵被掩护火力所淹没…… 江宁街道上,革命军再次与冲入阵型的江防军展开了残酷的搏杀! 一个又一个的士兵倒在血泊中,有些在呻吟、有些却再也醒不过来。 就在危急时刻…… 江面上一直没有动静的两艘巡江舰队的炮艇忽然转动起炮口来! 李尚纯立即发现了这一情况,他不由得紧张起来;起义军刚一开始,就派了专员前往长江上的炮艇,就是为了能够争取到他们这支重要力量反正。 路地上与江面沟通不能,李尚纯也不知道结果究竟会怎样。若是长江舰队反正、则江宁一定能拿下!反之,若是长江舰队向革命军开炮,那么至少他这一个营全都撂在这里! 同样,炮舰上的动静也引起了那个江防营军官注意,他朝那个方向狠狠吐了口痰,恨声道:“一晚上都没动静,老子要攻下乱党时倒是来了,这群水娃子正不是东西!” 直到现在,这军官还是认为那些炮舰上的水兵是等着看他们江防营笑话。 江面山,炮舰的炮口已对准了码头方向。 就在众人紧张猜测时,炮舰上忽然亮起了三下光芒。 “起义了!水师起义了!!!”李尚纯喜出望外! 话音刚落,炮艇上一下出现了数团火焰,两舰共五门哈奇开斯六磅速射炮、十挺重机枪同时发射,狠狠地朝江防营的阵地挥洒弹雨! 一分钟十余发炮弹的射速,顷刻间就有无数发炮弹在江防营中爆炸开来,横飞的弹片扫倒了一个又一个的士兵! 江防营在此攻击下别说维持进攻,就连保证阵型都做不到!士兵们如没头苍蝇的到处抱头鼠窜,不断的有人被炸飞,不管军官再怎样试图维持秩序也是无用,情形一片混乱! 看着敌军被舰上的炮火打得屁滚尿流,李尚纯心情非常愉悦,就等着炮火停息后发起攻势! 忽然从城东方向出现了无数火把,如同火龙一般挺进! 眼见此景,李尚纯眉飞色舞,只觉得天下事定矣! “城外援军到了!弟兄们!城外刘标统的第二十三混成协入城啦!!!援军到啦!” 援军到来的消息让革命军士气大振,而对面江防营本来就因为遭受猛烈炮击而出现了小规模的骚动,此刻只是让骚动变得愈发激烈,在革命军发起进攻前就已经摇摇欲坠了! 本来他们江防军与乱党打巷战并没什么,哪怕也经受了一定的伤亡,但是战斗意志依然高涨。然而当他们身侧,原本应该是友军的舰队忽然朝他们开火,许多人在猛烈炮火轰击中顿时就被打懵了! 一开始不少人还以为海军是打错了位置,但是当愈发猛烈的机枪和炮火持续地降临在他们的阵地上,许多人就绝望地发现连他们背后的海军都背叛了朝廷。 这些江防军本来驻扎在江北扬州一带,是昨天跟着张勋先一步入江宁驻扎,他们的家和根本都在江北。原本的打算是在江宁就算打不赢,背靠着长江,有海军掩护还可以从容退回江北去。但是此刻眼见长江上的军舰朝自己开火,这一切的一切都分崩瓦解。 前有革命军后有大江、江面上还有叛乱的海军,江防营官兵们发现自己陷入死地中。 当然,也有炮弹误中了民宅,此刻已有不少建筑开始冒出熊熊火光! 就在江防营被炮火摧残地就要崩溃时,从城东朝阳门入城的第二十三混成协一部终于赶到了下关战场。 他们这些由第四十五标标统蒋方震带领的新力军不光人数在千人左右,不光带来了数挺重机枪,甚至还有骡马拉着的三门小炮,不过炮兵在此刻已发挥不出太大作用了。 一路策马到来的蒋方震与李尚纯交接了指挥权,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下江防营混乱的局势后,蒋方震为避免己方遭到误伤并没有打算立即进攻,而是将兵力沿街铺开来,尽可能地防止江防军残兵逃窜。 江面上的炮艇整整轰击了十分钟才慢慢停歇,而蒋方震根本不给敌军喘息机会,他抓住时机立即命令革命军在火力掩护下发起冲锋! 面对革命军的刺刀,早已处在崩溃边缘的江防营士兵开始雪崩般地逃亡! 少数反抗的清兵被刺倒,随着革命军冲入江防营阵地,一声声招降的口号也传了出来:“大家都是汉人!汉人不杀汉人!” “跪地投降!保你们没事!” “不要再逃!再逃就开枪了!!!” 随着革命军的喊声,许多江防营士兵在无路可逃的情况下只能放下了武器…… 江宁最后一支清军武装也放弃了抵抗。 第300章 苏军政府 第三百一章江苏军政府 从江宁城第一声枪响,到最后恢复平静,前后经过了六个多小时的时间。 当三月二十二日清晨的第一道阳光洒向江宁城时,这座千年古城东南雄都已永远脱离了满清的掌控,步入了一个新时代。 两江总督府顶楼上的黄龙旗被红底黄色的九星旗所取代。此旗设计出自刘继业之手,长方型的旗帜左上角类似后世铁血十八星旗形状但去除了外圈的圆点,旗帜由红黄黑三色组成。 一夜战斗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虽然尸体和伤员都已经被安置,但是街道上的大量血迹和弹孔却无法短时间内消去,而靠近码头处几栋被炮火误伤而毁坏的建筑的残壁中依然在冒着青烟。 不少士兵在街道上粘贴着革命军的安民书,也有一股股顶着黑眼圈却依然精神抖擞的士兵在街上巡逻维持秩序,将一些打着趁乱捞一笔的混混无赖却不幸栽到革命军手上的倒霉蛋巡街示众。 街面上逐渐安静下来,一些市民见革命军士兵并未扰民,此刻也纷纷溜出来,一群群的聚在街角墙壁上好奇地看着新粘贴的檄文内容。 人群中懂文章的便挤到前排,开始为人群读起了檄文内容: “……有明末造,满清逞其凶残悍恶之性,屠杀我汉族二百余万,据我中华,窃我神器,奴沦我同胞。我黄帝神明之胄四百兆之众,隶於奴界,已二百六十年於兹!” “……满清为借外人保护清廷起见,每以汉人之权利赠给外人,且谓“与其给之家奴,不若赠之邻邦”;满清政以贿成,官以金卖,致政治紊乱,民生涂炭,又假颁立宪之文,实欲削汉人之势力,冀固清廷万世帝王之业!其余种种罪恶,不能尽书。特举大略,以昭天讨。” “江宁府,本我汉人之六朝都会,前明之故都。于我汉民有至关意义!无数先贤忠义在此誓师北伐,远有祖逖、近有明太祖,皆誓师于此,北上驱除鞑虏匡扶汉人江山。今日,本都督高举义旗,专以驱逐鞑虏,收回主权为目的,当聚我汉民之义军直捣黄龙,复汉唐之盛威,乃无罪无愧于我前明神武高皇帝矣!” “……以江宁府为先,凡本都督及义军所到之处,即汉族光复之地,农工商贾,各安其业,不稍有犯;汉民之生命财产,恪守保护,不稍有犯;外人之生命财产,维以尊重,不稍有犯;教堂教民,各安其堵,不稍有犯。当知本都督只为我四百兆同胞谋幸福起见,於将来之建设,不但驱逐鞑虏,且必破除数千年之*政体,不使一人独享特权於上;且必建立共和民国,与四百兆同胞共享平等之利益,获自由之幸福。且必以国家主义之手段,使地权与民平均,不致富者愈富,完成中国为一平等社会之伟大目的。且必兴办实业、革新农业、鼓励商贸,使我民国富强、同胞安泰;且必外申主权,收复失土,复我神明中华之国格尊严,使四百兆同胞共享人格尊严,再不复被人欺辱! “须知中国者,中国人之中国;汉族者,世界最硕大最优美之民族;被满清奴隶之,宰割之,天下之耻,孰有过於此者?!满清一日不歼灭,即主权一日不收回,我同胞一日不存活。今粤省首义,江苏军政府亦立,大汉即兴,满清罪恶贯盈,天所不佑。凡我汉族,宜各尽天职,各勉尔力,以速底满清之命,而赞中华民国之成功!” “中华民国江苏军政府,江苏都督刘继业,檄。” 檄文下,还有一篇更短的文,内容也白话许多,倒是不需要他人阅读寻常百姓也能看懂: “江苏军政府申令如下;江宁光复后,革命军士兵不扰民、不破坏、全力维持城市之秩序平安。军政府将研究新法,于近期内公布事项。新法颁布前,江宁仍行除歧视侮辱我汉族同胞外之旧法。如今正是光复我汉人同胞河山之重要关头,我同胞务必遵守法律、听从军政府之安排命令!凡犯法违纪者,军政府必将严惩不贷!望我同胞尊公守纪,做一新世纪新中国之新国民!” “又,凡有志为我四百兆同胞之幸福而出力者,亦或愿入义军争得无上光荣者,皆可在鼓楼军政府招募处报名。” “中华民国江苏军政府,军政次长张孝准。” 一夜间,江宁城就变了天了!有些人一觉醒来就从大清进入了民国。 对此,众人也是反应不一。有的人当场就破口大骂乱党害国,区区跳梁小丑亡不了大清,然后就被认识的人捂着嘴巴给拖到边上,生怕被巡逻的革命军看见砍了脑袋。也有人神情淡漠,只要自己的生活没有影响官府挂着谁的旗子也无所谓。还有人颇为激动,在檄文前感动的痛哭流涕、发奋狂吼的都有,为汉人终于出天日而感到兴奋! 更多的人,却是忐忑的心情,完全猜不透这样的改朝换日的改变对于他们而言是意味着什么;革命军能否打败满清?江宁会否被战火波及?生意还能不能做下去了?日子该怎么过……? 当然,革命军和新成立的这个军政府给百姓的第一影响还算不错,确实没有扰民,脸上虽然都绷紧着不说话,却很守军纪。而且加上这些士兵都是原本驻扎在城内的新军士兵,时常能在中间找到熟悉的面孔。 或许就是打过招呼的、买过东西的、吃过饭的熟人。 这种给百姓熟悉的感觉在无形中化解了不少他们对新事物的不信任感。 就在百姓们对檄文议论纷纷的时候,《布告全国江苏独立电》与《电告汉族同胞之为满洲将士者》这两封电报也从江宁的电报站明文通电向全国。 相比给百姓市民看得安民书,通电的措辞更加文言,以‘夫春秋大九世之仇,小雅重宗邦之义’开始,止于‘幕府则大选将士,亲率六师,犁庭扫穴,以复我中夏,建立民国。’ 除了忙着贴檄文之外,经过一夜战斗的革命军战士该休整的休整、该巡逻的巡逻,该收拾的收拾,忙得不可开交。 一晚上战斗下来,革命军前期参战的第十七协一千八百人中死四十九人、伤二百零七,伤亡超过了十分之一,对战斗力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其中牺牲者都被聚集在城外的一片空地上,等各级军官前来拜祭后再入土下葬,二百零七名伤者则被安排进各地的医院紧急治疗。 与之相比,城内的清军却接近全军覆没;账面上四千,实际只有一千六百名士兵的驻防八旗伤亡达到了五百八十人、其中泰半战死,其余除了少部分逃散外都成了革命军的俘虏。 二十个巡防营六千多人中,总共伤亡七百多人,其余士兵在张人骏的劝降书到后都乖乖的放下了武器,此刻都被集中在满城内看管。 最后六个江防营则战斗激烈了许多,二千二百多人中战死高达四百人,战伤七百六十人,伤亡超过了半数!被击溃后剩下的基本都投降了,也有极少部分幸运儿得以在江水与革命军的包围中找到空隙溜走。 不光士兵,就连清军在江宁的军官也全军覆没,被革命军一网打尽!两江总督张人骏和江宁将军铁良都被俘虏了、统领江防营的江南提督张勋被击毙、巡防营统制官王有宏自杀身亡,各层的中低级军官不是伤亡就是做了俘虏,清军在长江以南的军队力量几乎被一扫而空!! 粗略估计,江宁之役革命军俘虏了七千多人,此刻全部临时关押在满城内,由第三十四标看守,等待下一步处置。而清军的一千多伤员也被革命军简单医治起来。不过由于好床位全部被革命军伤员占据了,许多清军伤员得不到医药后,重伤员基本上都撑不下来。 然而清军伤员的死活,此刻却不是张孝准等革命军高层所重视的问题。 两江总督府此刻已被临时征用成了中华民国江苏军政府所在地,新上任的军政总长张孝准从里院一处被严加看管,张人骏和铁良等重要官员的关押地出来,一路大步快走,走在他一旁的则是原第十七协协副,现任军政府招募处处长沈同午。 “闰农,我已派人下令重新征召一年多前退役的士兵,也开始派人在俘虏中甄别,预计五天内就能把第十七协扩充至六千人。” 张孝准忙得满头是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此刻他头发乱糟糟的,军服也显得邋遢,脸上憔悴地脸颊都陷进去。 听完了沈同午汇报,他用沙哑的声音回道:“兵械方面有我们之前库存的枪,还有金陵制造局的存货,这些都不是问题……不过俘虏甄别一定要仔细,宁缺毋滥!没通过甄别的也不能放了,先关一阵子、把城防都修建好了再遣散吧。” “是。” 来到大堂改成的指挥部,一名原第十七协的参谋看到张孝准过来急忙上前汇报道:“报告协统……总长!蒋百里标统已经带队与徐绍桢和陶骏保出发前往镇江联络第十八协了。我们也向他们派出了江宁革命成功的电报,他们还没有回复。” “知道了。广东那边有回复吗?” 这个军官掌管电报,他看了看手中一摞纸,摇头道:“都没有回复。” 张孝准看了看怀表,此刻时间是早上七点十三分,距离他们通电全国只过去了二十多分钟…… 就在这时,一个士兵忽然跑了过来,对张孝准道:“报告总长!咨议局议长张謇闯进来了!” 张孝准一皱眉,大步朝外走去,结果没走多远就看到一脸怒意气鼓鼓的张謇健步如飞的走来,半点不像年过半百的老头。迎面而来,还没等张孝准说句客气话,张謇就大声质问道:“你~!!你们!太过份了!!!” “老夫何时答应做什么民政总长!?老夫什么时候署名过通电?你们那封通电把老夫和程德全都列进去是什么意思!?” “季直公,且听我解释……” 张謇大手一挥,丝毫不给张孝准这个军政总长,如今江宁城的掌权者丝毫面子:“跟你说无用!刘继业呢!?刘继业在哪里?老夫要见他!” “文鹿……现在不在江宁。” “什么!?”张謇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第301章 光复上海(上) 第三百二章光复上海(上) 刘继业确实不在江宁。 虽然无论是两封通电全国的电报还是张贴在江宁全城的安民书上都是他的署名,新成立的江苏军政府也是奉他为都督,但刘继业确确实实不在江宁。 就在张孝准与愤怒的张謇虚与委蛇的同时,距离江宁百余公里的上海最繁华的南市内,也有数股暗流涌动。 ###################################### 一双被擦得锃亮的马靴一个不小心踩入泥池中,待抬起来后已布满了泥水。 戴着眼镜,穿着一身西装就如同要谈生意的实业家,陈其美看向表现笨拙的好友黄郛在低身拿着手帕擦拭对方花了大价钱买来的马靴,不经意皱了皱眉头。 马上就要革命了,就算马靴报废了又如何? 更何况大家都是要冲锋陷阵的,你这厮穿成要去化妆舞会的样子,究竟是不是要打仗的!? 不过在众人面前,尤其是眼前已经集结完毕准备行动的敢死队,陈其美还是忍下了心中不满,对黄郛留了半分情面。 黄郛并不清楚陈其美的厌恶,他此刻只是无比心疼脚下花了十八块大洋买的,意大利进口牛皮马靴上一道道泥痕!虽然他黄郛曾入东京振武学校,说来也是经历过军队生涯的人,只是无论从哪方面看他这个敢死队第二队队官都没有丝毫要上战场的觉悟。 此刻上海的天空已下起了淅淅小雨,阴霉的空气让大家只觉得莫名的不舒服。 “洽卿还没有消息?”待黄郛来到跟前时,陈其美如是问道。 “虞洽卿最近都闭门不出,我也探不出个所以然……不过商团的事务都交给了李平书,于我们无妨就是……” 陈其美点了点头,虽有疑虑还是继续问道:“李燮和与光复会有何动静?” 原本上海起义的计划是宋教仁、陈其美、沈缦云、李平书等人在《民立报》馆开会决定的,本定于3月23日发动,主要借重商团、救火会和警察的力量。 然而陈其美眼见广州已定,江苏起义也将在即,企图提前起义夺得先筹,遂不与其他人商量就秘密提前一天准备发动上海光复行动! 就目前来看,清军在上海的军事力量相对薄弱;五营巡防营战力很弱只能镇压会党喽罗、巡警营则被革命势力渗透了不少,等于半个友军。唯一令陈其美忧虑、也是上海光复最大的障碍就是江南制造局里面的一百多护厂兵了。 由于江南制造局是清廷在东南最大的军工制造基地,一项戒备森严。单是围墙就高达三米,还在上面加装了铁丝网,里面的护厂兵坐拥军火库更是武器弹药齐全,甚至能人手凑齐一挺马克沁机枪!如此防御,就是来了十倍兵力也轻易休想攻下。 为了拿下江南制造局这一满清在上海的碉堡,陈其美也是做了细心准备。 除了此刻松松散散地站在他面前,分成四个队的心腹敢死队二百人,陈其美还争取到了青帮的支持,如青帮大佬刘福彪就答应带兵两千会党加入战局,而洪门亦答应有数百人加入革命。陈其美自信凭借己方的力量,若能出其不意定能克复江南制造局!届时以他的功劳,担任淞沪军政府都督也就水到渠成了。 然而,吴淞一带的数百巡警以及部分巡防营军队却被名为李燮和的光复会成员所掌握。 众所周知,自从东南大起义后,陶成章为首的光复会成员就与同盟会总理孙文公开决裂了。此后光复会重新独立行动,并且在海外筹款方面与同盟会时有摩擦。 不过李燮和却是特例;此人与黄兴和宋教仁的关系非常亲密,同时也是光复会内仅次于陶成章的人物,在南洋华侨中也素有威望。这次上海起义,宋教仁一心为公,为了笼络江浙一带的光复会残部,决定邀请李燮和来沪参与起义中。 陈其美虽有心反对,却因宋教仁得到了与会大部分的支持,最后只能坐看李燮和到达上海后迅速开展工作,并且出人意料地将吴淞一带的军警给拉拢了过去。 除了远在江宁的刘继业和满清朝廷之外,李燮和实在是陈其美欲图掌控上海的最大障碍。 而黄郛正是陈其美在临发动起义前派去观察情况的人。 “吴淞那边没有什么动静,那李某人家中也一切正常,没有迹象是要发动的样子。” 陈其美听后一锤手掌,大声道:“那就好!这次攻打江南制造局,唯有我们敢死队才是革命之真正力量!” 接着陈其美便来到他那群以年轻学生、地方会党、无业游民组成的‘敢死队’面前,开始大声训话,做最后的动员。言论中除了谈及革命之理想、为复我河山而奋斗之外,也大谈特谈革命成功后大家都是光复义士、都是元勋,都有大把的光复银子可以拿,大清银行银库内的钱可与大家分享云云…… “大家想想!革命成功了,弟兄又是革命元勋、又拿着大把银子!名声、地位、财富都有了!天下哪里找这么好的买卖!?” 与其说些大道理,不如以财货利诱,这是陈其美与青帮相处后掌握的处世之道。 而这等说辞对那些青帮会党也确实有效,此刻各个都气势高涨,恨不得徒手撕开制造局大门。 然而士气虽高,但是这四队二百多‘敢死队’中只有半数人有长枪,剩余部分携带着短枪,部分还拿着早就成古董的鸟枪和抬枪,最后还有一二十人实在找不到兵器只能拿着砍刀出发。 如此队伍,比乌合之众也好不到哪里去。 陈其美未曾真正领兵,只是觉得‘军心可用’,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大手一挥大喊道:“三队四队跟着志清攻闸北,一队二队随我拿下制造局!建功立业就在今日啊!!!” 敢死队队员们都纷纷举起了手中家什。 “昭甫,你现在去通知李平书的商团吧!就说我找到时机漏洞,机不可失提前发动,让他尽量配合……若是有疑问,就尽量都推脱到我身上!总之让他们商团都动起来!” 黄乳听后点了点头转身就准备跑,却被陈其美拉住道:“还有,派个人再联系一下巡警那边的老全,能让他们一起起义是最好,不能也得让他们维持中立!就说革命成功后上海警察总长就是他的了!” “警察总长不是已经许给闸北的王统领了么?” 陈其美情急下拍了对方一脑袋,大喝道:“你是猪吗?不给他许诺高官厚位,他又怎会心甘情愿革命!?” 黄郛吓得急忙称是然后急急跑走,差点又踩入泥潭中。 陈其美看了看怀表,只见时间已是早上八点差五分。他最后巡视了麾下敢死队一眼,大手一挥意气风发地喊道:“出发!光复上海!!!” 此刻,没有在电台边上的陈其美依然不知道江宁已经光复的事实…… 第302章 光复上海(中) 第三百三章光复上海(中) 江南制造局位于上海高昌庙附近,已经是郊区边上,既没有多少人烟也没多少屋子,非常荒芜冷清的地方。 陈其美带着两队敢死队共一百人出头从南市出发,在接近高昌庙附近与刘福彪的青帮会合了。 出乎陈其美的意料,刘福彪并未带来其所承诺的数千会党;跟上来的人数虽然比他陈其美的敢死队多,但也就三百多号人出头,远远不及约定好的人数! 而且,来的人多半没有枪械,多是拿着大刀长矛等冷兵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去街头斗殴! 对此,陈其美自有失望,不过刘福彪却大大咧咧笑嘻嘻地挺了个大肚子走了过来,陈其美此刻也不好发作,尤其是他还要有求于对方的时候。 “英士,咱们把那制造局攻下后,说好了兵器归你、钱财归我,这可是说好的事啊!” 陈其美虽然为了革命而不得不与青帮会党打交道,为了亲近拉拢也学了不少这些街道地痞习气,不过本质上他依然是革命青年,是心中有理想有热血的人。对于这种完全为一己贪欲、被钱财驱使的人,他陈其美是最瞧不起的。无奈的是,他想要在上海有作为,想要为革命作出贡献和努力,却只有与这群社会渣滓打交道一条路子。 心中厌恶刘福彪到了极致,陈其美表面功夫却做得非常出色,非常熟路地哈哈大笑一声,然后就与刘福彪勾肩搭背封官许禄道:“老哥为革命出力,咱们约定好的事绝不悔改!而且革命成功后,兄弟我还要送老哥一场大富贵!” “上海光复后,就给老哥一个福字营,五百号人的编制,统制官来坐坐,老哥觉得怎样?” 刘福彪生的白白净净,只是赘肉甚多,时常被手下吹捧说有佛像。此刻他脸上肉顿时就挤成一团,笑得连眼睛都看不见了:“那感情好!只要英士兄弟你当了上海都督,我就是你马前卒!” “走!咱们拿下制造局去!都做革命功臣!拿银子!”无论是陈其美这边的敢死队,还是已经成了‘福字营’的刘福彪部青帮都是一阵轰然叫好,然后便排成乱糟糟毫无章法的队形朝制造局方向跑了过去。 此刻天空小雨未止,高昌庙又是土路,经过这数百号人踩踏,顿时就泥水四溅,就连陈其美脸上都沾了点痕迹,那边黄郛却已经心疼身上昂贵的衣物快晕掉了,一脸苦涩。 “英士兄弟,那制造局墙高门厚,里面还有不少鞑子,咱们怎么个攻法啊?”眼见制造局不远,刘福彪兴奋劲过去后,又有点犹豫起来。 “墙再高、门再厚,里面的也都是咱们汉人兵,如何肯轻易为他满人卖命?兄弟我已经先联络了,里面有个哨长愿意反正!到时候会打开大门放我们进去,到时候只要攻下里面的小洋楼就行!” 一听里面有内应,刘福彪的心也安了下来,咧嘴笑道:“英士兄弟就看我福字营大展身手吧!” 陈其美等人一路小跑,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了细雨中的制造局。 然而逼近了后,陈其美却发现哪里不大对劲。 这制造局静悄悄的没动静,这点还好理解。但是为什么小洋楼上的黄龙旗不见踪影了?虽然外墙和大门都没有丝毫战斗的痕迹,可是那小洋楼不少玻璃都破碎了,甚至从里面勉强能看到杂乱的房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两个小时前…… 杜月生紧张万分地走到制造局的后门,轻轻在门上敲了三响;一重两轻。 过不得多久,里面就有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哪位?” “是我,水果生!” 门后沉静了片刻,然后只听到一阵吱呀响声,后门被轻轻开了一道缝,一个小兵头露出了脸,在四处张望见外面除了杜月生和他身后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弟之外没人后,才对杜月生道:“事情不简单了!我们哨哨长也跟别人许了愿,对方开出了更高价钱,说上海光复后给他一千银元再加上一营管带的位置!” 杜月生脸上顿时就沉下去:“说好的事情咋能反悔!?我给了你足足三百银元活动,最后就是这个结果?” 那兵头一摊手,半无奈半敷衍道:“那得怪上头去!哨长决定的事情,我也没办法……要不我跟哨长好说两句,等上海光复了把那三百银元退还给你?” 杜月生听得差点破口大骂对方无耻;若非是在制造局门下,恨不得现在就给对方一拳! 那兵头也看到杜月生气愤不平的脸色,心中有些后怕就打算关门。也就在这时,他脑袋上忽然多出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杜月生身后,那个原本被兵头误做是小弟跑腿的穿着短打皮肤黝黑青年,此刻手中却忽然多出了一把手枪,正正指在兵头脑袋上。 “兄弟好说话……好说话……”那兵头吓得站都站不稳,而杜月生则顺势一推便将后门打开了。 “小顺哥,可以让弟兄们进来了吧?” 装扮成马仔模样的张小顺一边拿枪将那兵头逼到墙角,一边头也不回地在嘴中哼出了麻雀的叫声。 那兵头下意识地看向门外,只见原本他以为空无一人的街面上,忽然间从遍地的泥水谭里爬出了二十几个浑身泥泞的人影,将手枪和长枪从油步包裹中取出,然后便都弓着身子一路快速进了门! 张小顺见手下都进来了,朝着那吓得胆颤心惊的兵头道:“带我去见你那哨长!” 兵头拼命点头,张小顺押着对方,给后面的手下做了个动作,便有十人跟了过来,又有十人悄悄地朝制造局里面北角方向的小洋楼潜去。 江南制造局位处高昌庙,内设有枪厂、炮厂、枪子厂、炮弹厂、炼钢厂、火药厂、铸铜铁厂、机器厂,各类机床993台,各种炉座、起重机等五百余座,大小汽机三十部,在与船坞分离后,制造局本身厂房占地965亩地,拥有工人三千多,以及护厂的巡防营二百人。 占地硕大的制造局内遍布工厂,若是寻常人进去早就迷失了方向不知去哪里了。 不过有兵头带路,张小顺等人还是一路顺畅地来到了护厂队所在的位置。 一路上由于是大清早,大部分厂房还未开工,因此张小顺等人得以畅行无阻。同时路上他也借机从兵头处确认了制造局内的兵力部署。 护厂队总共有二百三十人,分作三个队。第一队和第二队驻扎在厂房正门附近,平日巡逻维护厂房秩序,总共一百五十人左右。第三队七十多人则驻扎在靠近小洋楼的位置,供制造局总办随时派遣。而与陈其美订下协议,同时也是这个兵头上司的第一队某哨长,此刻就在门外面。 靠近了护厂队所在的几栋小房子,张小顺低头看了看怀表,见刚过六点,知道对方差不多要起床集合了。 行动之前,张小顺早就基本摸清了制造局的底细,包括护厂队平时起床时间都知道了。 在兵营外,张小顺的小队再次分开;一半跟着张小顺摸进兵营、一半则朝正门方向潜伏…… 知道今日将有大事发生的护厂队哨长项强早早就起床,半分兴奋半分不安地等待着陈其美到达正门,他好打开正门做光复英雄,名利双收。 ‘咚咚咚’ 门外一阵敲门声,项强心跳加速了一下,故作镇静地问道:“谁啊?” “小的霍英发啊!” 项强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开门道:“这个时候找我干什么?如果还是水果月生的话,就跟他讲我意已决,不要再来烦了!……你是谁!?” 霍英发身后的短打张小顺将其推开一边,然后上前一步道:“在下中华民国江苏军政府旗下淞沪先锋队统领张小顺,奉江苏都督刘继业的命令占领江南制造局,光复上海。” “你!!?”项强后退半步,刚打算张口喊人,对方手中的枪却让他把音符硬生生吞了回去。 短暂惊愕后,再一想,项强大惊失色道:“江苏独立了!?” “就是刚刚的事情。两江总督张人骏与江苏巡抚程德全都已投降我军,刘都督已宣布江苏独立!都督说上海实是江苏的一部分,派我来上海光复。” 张小顺虽然动作敏捷、果敢勇武,却并不善于言辞,此刻只能将事先背熟的话语重复出来。 那边项强眼球一转,心里顿时开始思索起来。 相比起陈其美,江苏都督刘继业似乎更有吸引力……更何况,项强知道这刘继业在上海也是鼎鼎有名,反正是大老板的大老板,据说富可敌国!若是跟着他,怎么也比跟着陈其美来得强些! 私心驱使下,项强转手就将与陈其美的协议给抛弃了。 “哥哥既然看得起我,我这就带着哨里头的人响应革命!就是不知哥哥带了多少人来?” 张小顺脸却还是冷冷的:“正门外有我五十名先锋队队员,而苏州的混成第二十三协将从苏州赶来攻打上海!” 项强也顾不上冷脸凑热屁股的不愉快,心中只想若是江苏军队赶过来,自己又站错了队列,那可就大大不妙了。因此依然甚为殷勤道:“那好!我立马开门放弟兄们进来!!” 在项强这一内应的带领下,张小顺等人顺利将大部分放入制造局内,而项强亦早就事先联络好了许多都有投诚意向的旧军军官,临时归从了张小顺之后反手就将不愿反正的官兵给看管了起来。 接着他们调头攻打小洋楼,只是稍微费了点功夫就拿下了江南制造局…… 当陈其美一个多小时后抵达时,他亲眼目睹了江苏军政府的九星旗飘扬在制造局的洋楼上。 “娘西皮!!艹你大爷的项童!!”陈其美在正门前破口大骂,气血充脑顿时就失去了理智! 幸苦谋划这么长时间,眼看着就能带头光复上海,然后成功当上上海都督,却被不知哪路的神仙给全毁了! 怒气勃发,陈其美此刻再也抑制不住怒火,手一挥就大喊道:“制造局里的都不是革命同志,是叛乱分子!是我们革命之敌!大家伙!为了革命冲啊啊~!!!” 说罢,一群比乌合之众好不到哪里去的敢死队和‘福字营’便朝江南制造局发起了进攻! 与此同时,一节从苏州出发的火车也抵达了上海站…… 第303章 光复上海(下) 第三百四章光复上海(下) 陈其美所率领的‘敢死队’人数虽多,但是大都没有兵器,也没有战阵的经验,随着陈其美的一声令下就那么乱哄哄地一窝朝制造局大门和墙面上冲,也不管自己到底有没有翻越墙壁或者撞开正门的工具。 而一直平静的制造局内随着数百近千敢死队的到来,在院墙周围的几处塔楼内也出现了人影,一杆杆步枪被架了起来瞄准来者。 “我们是江苏军政府淞沪先锋队,奉江苏都督刘继业命令光复上海!现已占领江南制造局,你们不得靠近制造局!” 一个小军官模样的人拿着铁皮话筒朝着下面人群大喊,却丝毫不能降慢对方的步伐。 又是刘继业!陈其美恨得连牙齿都要咬碎,只觉得此人实在是自己最大的克星!若果没有这个人屡屡搅局,上海早就是他的地盘了……! 而就在陈其美咬牙切齿时,墙后面眼见敢死队越冲越靠近,那军官抱着话筒最后喊了一遍:“冲击制造局就是与江苏军政府为敌!是革命敌人!我们将予以消灭!” 正在兴头上的敢死队哪里会听?只见冲锋队列中的一名长相清秀,操着一口浙江奉化口音的队官举起手枪朝周围队员大喊道:“我们才是革命队伍!同志们冲进制造局!英士带着大家都是革命功臣!” 那军官眼看这群人已经要冲到墙角边上,而且不少人还举起了手中枪械朝岗楼射击,也就不再犹豫,大喊了一声:“射击!!!” 只见环绕制造局四周的岗楼上忽然亮出了无数枪口对准了陈其美部敢死队,眼尖的看到枪口顿时就止住了步伐,更多的却抱着冲进去抢钱抢财的心思不管不顾地拿起手中物件狠狠砸向正门! ‘砰砰砰~~!!’ 岗楼上一阵开火,‘围攻’的敢死队顿时倒下一片人,那清秀队官顿时头部中弹倒在正门前。 剩余的也就一哄而散,抱头鼠窜地往回跑。 街角那边,刘福彪和陈其美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手下数百多号人在对方一阵射击下,仅仅伤亡数人就垮了下来,仿佛丧胆了,潮水一般往后退去。而那名清秀队官的阵亡更是让陈其美感到无比可惜,情不自禁地咬牙切齿:“志清……!!” 大部分人重新躲避到墙边生怕暴露在射程内,而亦有不少,尤其是刘福彪带过来的青帮分子居然就这么四散逃走了! 一瞬间,陈其美的部队就缩水了四分之一…… 这制造局墙高弹药充足,此刻稍稍冷静下来的陈其美无奈地发现缺少武器的他们哪怕占据人数优势,也强攻不得。 本来陈其美提前发动上海起义的目的,除了与李平书等人争抢功劳外,也是打算在刘继业之前先一步拿下上海。不然的话,凭借刘继业在上海的势力以及与上层商绅的关系,陈其美是很难与之竞争的。 谁曾想到,刘继业居然也派出了所谓的‘先锋队’来上海,要与他陈其美争抢上海都督! 此刻陈其美已知道自己独占鳌头已是无望,而且在江宁已经独立的情况下,只有趁刘继业的大部队还未抵达上海,先一步驱散其在上海的先锋队!只要拿下制造局,抢在刘继业本人的前面先一步选出都督来造成既成事实,哪怕刘继业兵力再多也没了名分。 不过陈其美也知道自己已无力啃下制造局这块硬骨头,这场短暂的,连战斗都称不上的接触更让他看清了如刘福彪这样的黑社会会党几乎是百无一用,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李平书的商团和李燮和的光复军了…… 这也意味着上海都督怕是要落入他人之手……陈其美对此恨恨不已,不过他宁愿让李平书来担任,也好过刘继业。若是李平书是都督,他陈其美好歹也是一部总长,未来甚至能够取而代之。但是若上海落入刘继业之手,那他陈其美就只有投奔广州这一条路子了。 放弃上海的基业,这比杀了陈其美还难受。 两害相权取其轻,陈其美一把拉过身旁的黄郛,对其焦急地喊道:“昭甫!立即去联系二李,让他们火速增援制造局,务必要尽快把它拿下!” 待黄郛离开后,陈其美也不忘给手下打气道:“什么江苏军政府!?我看十成十是地痞无赖伪装的!上海只有我们是革命军!上海是上海人的上海!!” 退回到陈其美周围的人除了寥寥几个他的心腹好友响应外,大部分人只是闷不吭声。 你陈其美也别把老子当傻子!什么无赖?在场众人泰半都是青帮会党,若是对面是同行哪里会看不出来?地痞无赖能先自己一步打下制造局吗?很明显就是武装到牙齿的军队! 虽然陈其美许下了许多好处,但那也得先有命才能享受不是?若是命都没了,要金山银山又有鸟用!? 不少青帮会党此刻心里想着一旦局势不顺,就准备开溜了! 制造局里的张小顺是不知道外面的所谓敢死队居然窝囊到这种程度;若是知道,只消派出几十号人发起进攻,陈其美的几百号人就得就此崩溃掉! 这就是职业军队与乌合之众的区别。 就在陈其美焦急地等待着他的盟友赶来会合的同时,上海各地也逐渐响起了枪声和动乱声音,甚至个别地方还传来爆炸声和升起了烟雾! 而随着时间推移,陈其美手下的青帮分子反而越来越不稳。 尤其是刘福彪的福字营成员,他们想着与其在这里冒着生命危险与军队死耗,甚至可能丢了身家性命,不如趁乱局的机会抢他娘的!反正大家都已经加入了革命,先一步拿了自己的份子也不为过吧?何苦在这里白白送死? 持这种想法的人越来越多,就慢慢有会党偷偷就开了小差拿着枪溜回了南市! 按照刘福彪本人的想法,他其实是愿意继续在这里跟陈其美再努力一下,看看能不能拿下制造局来。相比趁乱抢劫,还是当革命元勋更有利益和前景。但是无奈他掌控不住手下,哪怕越来越多的会党都返身开溜,他却连丝毫办法也没有! 会党众人跟着刘福彪本就是来发财的。若是这首领不仅不能带着兄弟发财,反而连命都可能保不住,那这首领也就随时会被抛弃掉。 不到半个多小时,刘福彪的福字营就跑掉了大半,而陈其美部的人数也只剩下刚开始的半数都不到了。 那些只会添乱的会党跑了也就跑了,经过刚才的‘打开眼见’,陈其美毫不心疼。只是让他望眼欲穿的援军,却怎么也不到…… “英士!!不好了!!”黄郛不知从何处跑了回来,惊慌失措地朝陈其美大喊大叫道:“商团与咱们的福字营打起来了!” “什么!!?”陈其美大惊失色,再一想……那些会党无赖想趁乱洗劫上海,如何能够让以上海本地的殷实子弟出身的商团看得过去?若是遇见必然要火拼起来! 而且这样一来,李平书等人对自己的印象也将大坏!天地良心,他陈其美可从未同意过这些无赖的行为! 这些福字营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此时局势对陈其美已经无比恶劣,他忍不住开始心生退意了…… 与此同时,一支全副武装,穿着新军军服的部队也上海虹桥附近出发,朝着制造局的方向快速行军! 而黄郛也来到了陈其美身边,对他的好友大声道:“还有……英士,刘继业的军队进城了!!” 陈其美此刻恨不得狠狠给黄郛几百个大巴掌!这等关头了,连重要的事情都分不清吗!?若是刘继业的军队已经进城了,他们还在制造局门前玩个屁啊!?此刻不四散去,难道还打算留下来都充当俘虏吗!? 情况已经无比危急,陈其美也顾不得狠踹黄郛。他猛地站起来,朝着几个心腹大喊道:“大家都随我转攻大清银行!” 这时陈其美也没有忘了耍小花招,在福字营等青帮面前没有说出真相,就指望着能够废物利用,用他们缓解即将到来的刘继业部队攻势! 陈其美的十几个心腹虽然莫名其妙,却也都纷纷跟着他一起往回跑,只留下刘福彪等人站在原地,根本就没能摸清楚情况…… “英士兄弟!!等等我们啊!”刘福彪大腹便便,才往回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只能徒劳地朝陈其美等人挥手,对方却没有丝毫停歇,逐渐消失了…… “真是的……怎么回事啊!!!?” 刘福彪蹲下身子喘气,只见此刻身边只剩下二十多个老弟兄,其余的所谓手下都已经早早散去,只觉得今天一整天都莫名其妙的,到现在都没能完全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当进入上海的第二十三混成协一部来到制造局前,刘福彪这群人也早早地就逃散了。 至于陈其美等人,在趁乱逃回了南市后,也知道上海不能呆了,赶紧逃入了毗邻的法租界,打算先在洋人的地界上躲一阵风头,然后再买船票南下广州投奔孙文。 上海虽然呆不下了,但是只要他陈其美不死,这仇是无论如何要报的! 第304章 上海维系会 第三百五章上海维系会 走在法租界内的陈其美对刘继业已经恨到无法用言语形容,一路都在与跟随他的心腹痛骂刘继业如何无耻下贱,直到恍神间已经被无数黑衫汉子包围了。 一个胖墩墩的男子穿着法租界的警服,笑眯眯地走过来,来到陈其美跟前道:“许久不见了英士,跟我们走一趟吧。” “黄金荣!?”陈其美冷哼一声:“你也成了他刘某人的走狗么!?你把兄弟我带走,法租界的洋大人会满意吗?” 黄金荣哈哈打笑道:“英士啊英士!我来可正是受了租界上官的命令!你这群部下在上海城内四处抢掠纵火,李平书还有上海商务总会已经派人送信来租界要求不得收容你……租界上官也同意了。” 陈其美的脸一下变得惨白…… #################################### 陈其美以及他的朋党最终被临时引渡回了上海,在被押解通过南市时惊讶异常地发现城市内的四处街巷都已经张贴起了署名‘江苏军政府委任上海维系总会’,以及‘上海维系总会总办刘继业’的安民书。 这刘继业竟然布局如此之深!?他早就准备好了? 这上海维系总会有是怎么回事? 带着满腔疑问,陈其美等人被临时关押了起来,暂且不表。 时至中午,虽然雨已经停下,但是上海的上空依然阴沉,低压空气依然让人感到不适。 上海北火车站大马路旁边,爱尔近路上的上海商务总会大楼外。 留着八字胡的刘继业穿着新军协统的军服大步走向商务总会大楼,只是军帽上的黄龙军徽已经被一颗崭新的九星军徽所取代。 楼梯口上包括全体会董在内的上海工商业几乎所有大佬都站在一旁鼓掌欢迎。站在楼梯正中间的是商务总会现任会长陈润夫,旁边的则是一直请‘病假’的总会协理虞洽卿。 陈润夫虽然是会长,但他主要经营的天顺祥票号在去年的橡皮股票风波中也损失惨重,最后是由三联银行出面救市通过注资才挽救回来。此后陈润夫也被绑上了三联集团的大船,前段时间当选会长也是三联集团在背后支持操作,说句难听点的话就是刘继业和张謇等人拉到台面上的木偶而已。 商会人也都知道,真正主持商会日常事务的,都是已经完全投身三联集团当中的虞洽卿。 “上海商务总会全体成员欢迎江苏都督光复上海!”陈润夫走下台阶,来到刘继业面前后当面鞠躬,然后让开位置迎请刘继业入内。 刘继业缓缓走上台阶,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不停朝人群中熟悉的人点头示意,还拍了拍人群中他的堂哥刘继嗣的肩膀。在快来到台阶顶层时,在虞洽卿的旁边他发现了商团领导者李平书的身影。 从头到尾,陈其美等人都没有一丝机会;就连其最为依赖的盟友商团的李平书,其实也早就选择了与刘继业合作。 任你陈其美再如何结交会党青帮、再怎么许下丰厚诺言,也抵不过几乎完全控制了上海工商业的三联集团三巨头之一的一句话。 更何况相比终日与混混打交道的陈其美,上海市内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宁愿与他们熟悉的‘自己人’来往,尤其是当这位‘自己人’还掌握了上海工商命脉就更是如此了。 也正是上海商务总会全力配合刘继业的原因,从张小顺他们六点多占领了制造局,抓获总办张楚宝、收编了大部分护厂巡防营后,商团众人协同上海的各部巡警就一直在维持公众秩序。 实际上当陈其美‘提前’发起起义时,商团早就集结待命,并且在陈其美出发攻打制造局后就立即出发开始维持秩序,并且派出一部前往闸北巡防营处与驻防军沟通,说服他们中立。另一部分商团则赶往上海市内包括上海道台、大清银行在内的重要地点驻防,防止意外。 由李平书和虞洽卿一起负责领导的商团将任务接近完美地完成了,哪怕中途乱起后有小部分清军选择进攻、或者是地痞无赖打算趁机捞一笔都被商团要么击溃、要么逮捕。其中重要原因就是人数在一千八百人的商团中,有将近半数的士兵和全部的军官都是第九镇退役军官,甚至是文学社社员组成。、 如此战斗力自然高。 踏上最高的台阶,站在商务总会的正门前,刘继业忽然一转身,朝着台阶上的众多商界经营,目光扫过一个个衣装整齐正规,脸上带着期待的中老年人。 “诸君,本人作为江苏都督,以中华民国江苏军政府的名义宣布,今天上海光复了!” 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刘继业身上,想看看这个异常年轻的江苏都督,如今手握万余精兵、东南最有势力的大人物会说些什么。 “上海之过去离不开诸君之努力、上海之光复离不开诸君之努力、上海之未来更离不开诸君之努力!本都督替全上海数十万汉民同胞、全江苏数千万汉民同胞、全天下四万万汉民同胞向诸君表示感谢!”说罢,刘继业朝众人便是一个标准的军礼。 人群中立时就是一阵鼓掌声,不管有无在上海光复中出力,大家都觉得刘继业说的没错、自己就是功臣! “有鉴于国事未定,满清尚未被推翻,本都督不日将返回江宁誓师北伐,光复中原,又有鉴于上海于我江苏、于我中国都有至关重要之地位,上海之安稳、上海之繁荣实关系到全国之安稳、全国之繁荣!” 虞洽卿在人群中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作为刘继业在上海的代理人,作为与李平书一同负责这次上海光复行动的幕后策划者,他对刘继业的计划自然也非常了解。 如果不是刘继业的计划符合虞洽卿自己的利益、符合他的价值观,虞洽卿虽然不会说反对、却也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努力。 这几个月来的精心策划、小心准备,最终的结果就是为了…… “……本都督在此决定!上海作为江苏军政府之特殊重要部分,将成立自治和独立的上海维系会负责上海之稳定与运转!” “上海维系会将以上海银监会之组织结构为参考,设置会长一人、副会长二人,负责领导十五名会董共同商讨负责维系会之日常事务!会董与会长及副会长之选举将参考银监会,由商务总会中的成员产生!” “上海维系会将负责除军政、外交之外的上海一切权力,包括税收、治安、市政、扩张等等,辖区按照前清之上海道来计算!” 第305章 英士(上) 第三百六章英士(上) 报告社长! 张小顺朝刘继业敬了个军礼,将对方引入了江南制造局。 自从占领制造局后,张小顺所带领的,一直潜伏在上海的‘先锋队’就一直驻扎在制造局没有动。无论是之前陈其美率领敢死队‘进攻’,还是被击退后与入城的第二十三混成协部队会合,张小顺就遵从刘继业的命令没有动弹。 这次光复上海之役,刘继业所掌握的力量主要有三部;提前潜伏在上海的张小顺一部近百人,负责拿下并守住制造局、间接听命于己的,以李平书和虞洽卿为指挥的一千多商团部队,任务主要是维持上海秩序,方便大部队接管上海、以及最关键的,驻扎苏州的第二十三混成协第四十六标二千多人将连夜从苏州出发,乘火车前往接管上海。 由于刘继业在江宁城内早做足了大量准备,内有张孝准和王光照等骨干执行任务、外有蒋方震率领第四十五标准备接应,而且城内还混入所谓的护厂队五百多人,在出其不意的时候拿下江宁不成问题。 正是有着这样的信心,刘继业在短暂地亲自拿下苏州后才选择率领部队东进上海,出乎绝大部分人的意料一举将中国最重要的商业经济城市给纳入囊中。 “制造局内的原巡防营总共有一百九十三人,逃跑了二十八人、打死打伤六人,总共投诚一百七十九人。管带官李大邦与制造局总办一起逃了,两个队官都投降了……” 刘继业挥挥手阻止住张小顺的汇报:“俘虏的事情你等一下与第四十六标标统徐立由交接……制造局内的物资可理清楚了么?” 张小顺点了点头,带着刘继业走入了制造局正门后引着他往那栋小洋楼走。 制造局除了士兵外还有三千多工人。他们在方才制造局的争夺战中曾发生过一阵小骚乱,但很快被张小顺给平息了。由于制造局只有正门和后门两个地方可以出去,制造局内的士兵又是荷枪实弹,在没有生命威胁下就算不少工人想跑都没地方跑,最后也只能乖乖在厂房里等待这啥子军政府下一步的安排。 其中就有不少人看到刘继业走进工厂,在工人中倒是引起了一阵小议论。 来到小洋楼前,张小顺拿出了一个笔记本,一边看着一连串的数字一边读道:“我粗略数了一下,总共有七十五毫米山炮二十三门,有法国造的,有日本造的,不过多的是自产的、炮弹一千三百发、马克沁重机枪五十六挺,还有三挺没有组装好的、手枪有三百把、至于步枪……” 张小顺绕了绕头,不好意思道:“步枪数量太多,只能说在一万支左右……不过各种型号都有,有快利枪、有7。9口径的毛瑟、有6。7口径的毛瑟、还有一批步枪我不认识……对了,还有几百支抬枪!” 刘继业点了点头,朝张小顺温和地笑了一下,知道对方作为作战人员,在短时间内能清理成这个样子已经不容易了。 “子弹呢?” “各式子弹数都数不过来,起码上百万发、弹药箱就堆积成山,得有一千箱还多!” “现银?” “各色款子……”张小顺低头确认了一遍数字:“现银二十八万两、银币十九万元、大清银行钞票四十万、三联银行的票子八万、上海票号……” 见张小顺还打算往下念,刘继业略不耐烦道:“直接报总数!” “……总数,总共折合银元一百三十六万五千二百!”一口气读完了长长的数字,张小顺顿了顿后,忽然低声道:“我们抓住了制造局的会计总账,是翻看了账目后知道的数字……我已经派人把仓库都看管了,不过还来不及清点银子。” “很好,现在革命才是开始,军火可比钱重要。”刘继业知道此时是鼓励手下心腹的时候,更何况他的张小顺出色地完成了任务确实感到非常满意。 到了总办办公室,看着一地的纸张没能清理,刘继业拉着张小顺坐下,对其语重心长道:“上海我明天就得走,徐立由的第四十六标会留下一个营,配合你的先锋队以及市内的商团一同负责治安……过两天,再把你们三方一起整合出一个标,标统你先当着。然后以这个标为基础扩军到一个协两千人……而协统,我希望到时候是你。” 张小顺脸上大喜,毕竟性子直不会掩盖心情,当即就朝刘继业跪了下去:“俺与哥哥的命都是爷救的,只要爷吩咐下去,俺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去办了!” 张小顺与张大顺俩兄弟在蒙古时惹了王公贵族,是时任陆军考察团团长的刘继业出手相救才捡回了姓名,兄弟俩也就因此随刘继业从大草原返回了江宁。本来只是抱着还恩情,后来在慢慢接触后,俩兄弟愈发对刘继业感到佩服,也逐渐被折服。 从一开始的纯粹报恩,到后来加入了文学社后,是当真相信了恩主所说的国家主义那一套,也真心期待着有一天天下太平能够实现,并愿意为此而努力牺牲奋斗! 张小顺并非看重标统或者协统身份地位,或者是贪图权位能够给他带来何种好处,他只是很单纯地觉得刘继业信任他、给他为革命效力的机会。 刘继业双臂硬是将对方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上海的安危就交托给你了!我不在时,会吩咐虞洽卿负责安排后勤补给,你不插手民政、他维系会也不会插手军务,你就安安心心的把部队整编扩大……不过你要记住,上海是我们文学社的上海,是我们国家主义的上海。你只要牢记这一点就够了。” “社长放心,俺……我一定牢牢记住!” “你办事,我放心。” 刘继业与张小顺对视一笑,忽然拿起大衣一挥手道:“走,去见见那个陈英士去!” 陈其美被黄金荣押送回上海后,就暂时被关押在制造局内的房间里。 刘继业在张小顺的带领下七弯八绕地来到了一件废弃的锅炉房,两名看守的先锋队士兵敬礼后将门开锁,张小顺在其耳边道:“陈其美被我单独关押了,他的从党都在别的地方。” 刘继业朝自己的心腹点了点头,然后大步迈了进去。 房间内有些阴暗,靠在墙角的陈其美此刻也站起了身子,看到来者后忽然冷笑了出来。 “刘文鹿,我们又见面了!” 第306章 英士(下) 第三百七章英士(下) “好久不见了,英士。” 陈其美脸上的冷笑愈发浓烈,他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杂草,摸了头发道:“怎么,拿下上海还不够,还想来羞辱一下败军之将吗?” “英士你败了吗?” “想不到你刘文鹿也是这般无聊的人!”陈其美朝墙角吐了口唾沫,别过了脸。 “你这个大忙人,现在都是‘江苏都督’了,有大把大把的事情要处理,哪里有闲工夫来戏弄我这个待死之人呢?说吧,你来的用意是什么?” 此时外面忽然一道阳光洒进房间内,照亮了陈其美的半边脸。 只见原本秀气的面容狼狈无比,脸上的金边眼镜也歪了,一边的镜片还破碎开来。而陈其美身上原本英气的西服,此刻也破了好几个大洞,又满是泥浆,光看这打扮实在是与外面的破落户没什么区别。 昨日还是意气风发,同盟会在上海的革命军敢死队军总司令,距离上海都督职位只有半步之遥,今日便已经是阶下囚,随时可能性命不保。 命运之捉弄可见一斑。 不过有一点陈其美没有说错;刘继业这个大忙人没有事情,是不会来这里的。 “哦?英士已经做好了归天的准备了?” 陈其美死死盯着刘继业露出淡淡微笑的脸,心中原本已经快要绝望的心情忽然因为这句话而重新活跃了起来。 “你想怎样?别跟我绕弯子了。” 刘继业漫步走到陈其美对面的墙角,看着对方阴晴不定的脸,轻声道:“我想知道英士你为了自己的性命愿意拿什么来换?” “若是想让我做出背叛革命的事情,你还是趁早死心吧!”陈其美故意不看对方的脸,心中其实却在挣扎。 如果刘继业真的要求自己做出违背革命理想的事情,那么自己为了活命要不要……不,是能不能答应呢? 叩心自问,究竟是理想重要还是生存要紧? 依陈其美对刘继业的‘了解’,对方愿意来此与自己这个待宰之徒浪费口舌,必然是有其目的。而以二人彼此之间的痛恨,能够让刘继业愿意放自己生路的,必然也会要求自己做出极为过分的、超出底线的事情…… 刘继业眼见陈其美在极度纠结,正在天人交战中,也不打扰,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等待答案。 一副文质彬彬模样的陈其美今年已有三十三岁,浙江吴兴人。他少时家贫,十五岁时辍学,到当地的一家当铺当学徒,供应其长兄及三弟就学之资。当铺学徒的经历一方面让陈其美养成了为人四海的手段、另一方面也让他在当铺这一行当中,耳闻目染地变得精明强干,尤其是他天生多谋多断,敢下常人下不了的决心、做常人不敢做的事情。 所谓三十而立,陈其美便是在他三十岁的那年定下了毕生的志向。 在上海,他这个商贾出身的年轻人接触到了大量的新式思想,尤其是西方的民族主义令他着迷。在东京,他又见识到了明治维新后民族主义的兴盛给日本带来的改变;尤其是他恰巧在日俄战争期后抵达的日本,亲眼目睹了他们这个东亚小国一举战胜了世界陆军强国沙俄! 日本举国全民沸腾的场景,对陈其美的影响不可谓不深。 亦让他明白,中国想要如日本一样奋起追上,重立世界之林,那么也只有走明治维新的路子!宣扬民族主义,把满清给推翻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欲达极端之目的、必先行极端之手段! 为了革命,为了国家,为了同胞,过了而立之年的陈其美在日本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一个如同日本一样的、举国狂热、万众一心、全体国民团结在一个领袖旗下!这个领袖,陈其美找到了,就是孙文。 只有孙文才能够拯救中国!只有孙先生的三民主义才能够让中国富强! 为了革命,陈其美放弃了商贾的身份毅然加入了同盟会。入会后,更是为革命而努力四处奔走,并主动返回上海和浙江策划革命起义。 为了革命,陈其美这个白面书生不惜屈身结交三道九流的各色人士,不惜与一群粗俗不堪的青帮混在一起,甚至为了革命成功而加入了青帮,成了许多读书人所不齿、社会底层的会党分子。 为了革命,他陈其美愿意做出任何事情、付出任何代价。 为了属于陈其美自己的‘三民主义’革命,他可以做出常人无法做到的事情、可以不顾忌自身安危或道德底线——只要是最终能够达到他所想得到的革命结果,什么手段他也能使出来。 败掉了自己的名声又如何?牺牲自己的性命又有何妨!? 不是早已下定了决心了?一旦做出了决定就不再后悔,这才是陈英士! 又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自己的一条性命更革命大业比起来,孰轻孰重难道还需要问么!? 陈其美就这样行走在黑夜中,仰望着前方触不可及的光芒,不停地朝光芒的方向一路奔跑。 “刘文鹿……”陈其美面容恢复了平静,居然还温和地笑了出来。 这一刻,他已做好了为自己心中的革命理想而殉道的打算。 “胜者王、败者寇,本人也无话可说,输了便是输了。设身处地,若是你在这里、我站在那边,我是不会给你任何生机的。”说出这话时,陈其美一直保持着能够用灿烂形容的笑容。 轻轻地往前走了两步,陈其美将自己杂乱的头发稍微整洁了一下,将破损的眼镜摘了下来。 “我已下了决心,无论你开出何等条件,我也不会接受。就让我安静地为革命赴死吧。” 刘继业有些意外,在心中一直认为陈其美是个野心家,是一个将自身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是一个为了个人野望不惜手段……却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还有这等理想主义。 “你尚未听到条件,就先拒绝了?” 陈其美淡淡地摇了摇头:“无论何种条件,你刘文鹿也只是想利用我罢了。我的革命理想是不能被利用的、只有我利用别人完成革命,不能别人利用我的革命完成自己的目的。我的革命是不可背叛、不可更张、不可动摇的。” “那……”刘继业放缓了声音,紧紧地注视着对方的表情。 “如果我直接将你释放了呢?” 陈其美的瞳孔微张,原本平和的脸上浮现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对于一个本已决定赴死的人,忽然得知自己可以在不违背理想的条件下重获生命,这种冲击哪怕是心志坚定如陈其美一时也是消受不得! 忽然,陈其美冷笑了一声:“刘文鹿!这时你还玩花招,又何必呢?” “不光你,还有你那群敢死队,我全部都放了……只有一个条件,你们任何人从此不得踏足上海。来一个我杀一个。” 陈其美终于发现对方是认真的,心中顿觉荒谬……甚至怀疑对方的脑子是不是正常的。就这么把自己放掉?如果是别人陈其美只会嗤之以鼻认为对方懦弱无胆,但是对刘继业他却不会这么想。 几个来回下来,陈其美深知刘继业与自己在本质上属于一类人。 真是好笑,原本已经做出了慨然赴死的决心,对方却在这时又给出了一条生路…… “……你为何要这么做?放了我们对你又有何好处!?” 刘继业在陈其美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光亮,那是人本能的求生*。 “你陈其美本就不是上海人,而是浙江人!我听说你几年前也曾潜入浙江试图发动革命……长话短说,上海本就属于我江苏,自然应该归我管辖,现在业已光复。但我的军队需要进行北伐,而且清廷重兵不日必然南下试图夺回江宁,实无力量顾及到浙江。” “若浙江不能为革命所掌握,我将陷入腹背受敌之状态。既然如此,你陈英士在浙江也算有些根基,我决定放你南下回家乡发动起义。” 陈其美将信将疑,对刘继业的一番说辞只信了半成:“为了浙江光复,你愿意将我放走!?” “没错。”刘继业点了点头。 “若是我拿下杭州,当上了浙江都督呢?” “若有这一天,也是你陈英士的运数,我将恭贺浙江光复。” 陈其美撇了撇嘴,对刘继业这番话是半点也不信。 对方的目的绝不仅仅是避免腹背受敌这么简单,必然有其他自己所不知道的阴谋……陈其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忽然睁眼道:“既然刘文鹿你这么觉得,那我同意去浙江,从今往后再不踏足上海。” 刘继业笑了出来,朝陈其美伸出了手:“以后多多关照啊!争取共同将江浙打造成革命之根基。” 无论你刘文鹿又何算盘,我只管拿下浙江来!只要拿下了浙江,以家乡为根基,再与你刘文鹿斗上一斗! ################################ 半个小时后,陈其美以及被抓捕的六十多名‘敢死队’在一个队的新军押送下离开了制造局,准备登上前往浙江杭州的船只。 制造局大门前,张小顺送刘继业离开。 “陈其美这件事情是重中之重,我会派人过来协助你处理……具体到线人,可以交给杜月生负责。” “我明白!我刚才已经将他的几个手下给……” 刘继业挥手打住了张小顺的话,严肃地看着他:“这几个人的姓名是绝对机密!任何人、包括你哥都不准透露,明白吗!?” 张小顺慌忙点头。 虽然猜不透刘继业放走陈其美的用意,但张小顺相信一定会比单纯的‘此刻不必过于得罪广东’、‘浙江若落入光复会手中对我们不利,若能让陈其美去与光复会争夺,我们便可安稳布局。’这两个理由要充分。 ################################ 上海外滩码头上。 王东拎着大包行李踏上了小火轮的甲板,刚站直就看到戴着眼镜,留着胡须的李柱中笑眯眯地伸手过来。 “真巧啊右立!你也去杭州?” “燮和!?你不是带领光复军的吗!?” 李柱中苦笑了一下:“什么光复军……我做好了工作的巡警、巡防营在江苏军入沪后都改投向了你那义兄了。我不愿见他,便带着剩下的十八名同志相伴去浙江。” “现在杭州还在鞑子手上,等待着我们的光复行动!” 王东听到刘继业的名字就如同陌生人一般。 “燮和你若打算去杭州闹革命,再兴光复军,我就相陪到底!” “太好了!有右立我们成功的把握就更高了!上海不行,我们在浙江再试一把!” 王东与李柱中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第307章 赴宁 第三百八章赴宁 刘继业在上海前后只住了一个晚上,将上海实际上的市政府;上海维系会的组成构造大致敲定。会长定为刘继业本人,实际负责人则是两名协理虞洽卿和刘继嗣。 这其中刘继嗣掌管财务税收大权,虞洽卿则负责其余市政庶务。 上海光复一役,缴获的各式清廷款项,包括上海大清银行的存款在内总共达四百八十万银元。此外还有相当规模的军火都将运往江宁。数额虽多,但是刘继业既然开张准备打天下,那是多少钱都不够的。上海作为东南财税重地,既然已经被掌控手中自然要出钱出力。 按照刘继业最终与二人核算的结果,上海光复后基本上能够保证清朝的税率,即每月税收在三十六万银元左右。按照清廷的国税地税划分,其中有十三万银元是上缴中央的,剩余则地方留用。 此刻革命大业为先,经过一番协商和妥协,刘继嗣和虞洽卿答应将税率提高,并通过收缴旗人财产、裁退皂隶等等争取每月收入四十二万银元,其*三十万银元运往江宁、剩下的十一万则交给上海地方支出用。 同样,虞洽卿为了表达对军政府北伐革命的支持,准备在上海全市发起大募捐,承诺在一个月内再筹集出一笔二百六十万银元的款子。此外,江苏军政府马上将要发行的光复债券,上海也将认购一千二百万。 如此一来,刘继业在一个月内就将从上海一地获得七百多万银元的款子,以及随后一千二百万债券,上海士绅的支持不可谓不大力、虞洽卿也确实非常厚道了;他甚至自己以个人名义承诺认购一百五十万的债券。 而上海预计驻军一个协,协统暂定张小顺,一切军费由江宁中央支付,虞洽卿和刘继嗣并不过问。而作为交换,在上缴了税款后,上海的市政实施刘继业也承诺不多加干涉,而且上海将维持一支人数在一千二百人的巡警力量,由李平书负责领导。 上海的绝大部分官府财产全部转移给维系会,不过江南制造局以及闸北和南市的军营则交给江宁的中央政府。 如此最后协商下来,上海基本上处在半独立状态,除了军事和外交归江宁管辖、每月要上缴三十万银元之外,内政则效仿西方的自由市,由维系会大会自行处置。 当然,刘继业本人在上海有着巨大影响力,又是维系会会长,而且还有大量驻军,在与上海商绅达成这种地方自治妥协的同时,亦能保持住足够的控制力。 三月二十四日。 上海通电全国表示光复并归入中华民国江苏军政府,同时新成立的维系会也临时选出了十五名会董,并且派人与列强协商包括承认交战双方、接管前清的海关等事。 而刘继业一大早亦在热烈的欢送下登上了前往江宁的火车。 由于从江宁至苏州至上海的苏南地带都已经被革命军所控制,一路火车非常安全,而且随刘继业西行的还包括第四十六标的一个营,万一发生意外也能从容应对。 火车上,随着窗外田园风景一闪即逝,刘继业难得地闭上了眼睛休息起来。 从苏州起义开始,刘继业的精神就一直是紧绷的,没有一丝松懈。首先是在将蒋方震的第四十五标及炮兵队和骑兵队调往江宁接应后,从内部解决第四十六标的一批死硬分子,其中就包括曾经告密的标统艾忠琦。 解决艾忠琦等人的过程很顺利,他们被全部包围后除了有一个军官试图反抗被枪托打断了鼻梁之外,其余人都被关押了起来。而刘继业则随后进入江苏巡抚衙门控制住了江苏巡抚程德全。程德全本来就是开明官僚,也是立宪的极大支持者,对前阵子出台的皇族内阁亦深感失望。在刘继业的威迫利诱下,他眼见大势已去,整个江苏都将被刘继业所控制,总算同意响应革命。 拿下程德全后,凭借他的劝降信苏州很快就传檄而定,少数的巡警和巡防营都放下了武器,而苏州的满城本来就小、驻防八旗也不多,很快就被绝对优势的革命军攻占了。 待刘继业忙了一个晚上后,苏州就轻易被拿下了。 刘继业留下第二十三混成协协副敖正邦处理局面,安稳情况,自己亲自率领第四十六标大部就乘上沪宁线上被缴获的火车朝上海进发了。 到了上海后刘继业也来不及休息,马不停蹄地把几个重要事务都处理了,然后又急匆匆地往江宁跑。 这三天时间,刘继业加起来也只睡了五个小时,还多是在路上。 只是此刻虽然生理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刘继业的心情却极为亢奋! 革命终于开始了!经过长时间的布局和准备,终于一举兵不血刃地拿下了中国最富庶的整个苏南!以此为基地,好好经营,再加上国家主义的深入影响,刘继业自信不出几年自己就将有争霸天下的本钱。 现在的局势其实对刘继业极其有利! 首先是自身的实力;目前刘继业手中掌握了第二十三混成协、第十七协、以及以退役士兵组成的护厂队共九千六百人、全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能战部队。此外,在苏州、江宁和上海三个地方总共俘虏的清军部队高达一万七千人,其中不少士兵经过筛选后都能够补充入新部队中。此外,由于分别拿下了金陵制造局和江南制造局以及各地的缴获,刘继业手中的武器弹药非常充沛,闲余步枪高达两万多支、机枪一百多挺、山炮等小口径火炮五十多门,弹药上千万发。如此基础,再加上刘继业从三处收缴出高达一千四百多万银元的财货,短期内财力极为雄厚! 以此为基础,刘继业以第十七协和第二十三混成协为基础并下令征召此前退役的士兵、整编降俘、招募新军,在一个月内拉起一支全副武装三万人的部队并非难事! 而相应的,此刻周围局势也非常有利;首先是整个江苏一带的清军势力已经被一扫而空,驻扎扬州的十营江防营在张勋战死后也没了统领,更不可能渡江威胁。唯一的隐患是驻扎在镇江的第九镇第十八协,不过江宁张孝准已经派出了陶骏保等军官去劝降,加入革命的可能性很大。 就算发生意外对方不愿归顺,凭借此刻聚集在江宁的绝对优势兵力,刘继业也有实力将第十八协生生吞下去。 其次,环顾四周,无论是浙江、江西还是安徽的清军都自身难保,别说出境进攻江苏,在革命浪潮被掀起的此时此刻,南方新军大量不稳的情况下,连保住自己的地盘都没什么可能! 唯一的威胁只有可能来自北方;但由于广州首义的原因,此刻清军的主力部队已经从河南沿着京汉线南下,准备接应已经南下湖南的湖北第八镇进攻广东了! 现在忽然江宁光复,清廷手头上一时间拿不出多少兵出来,更何况摄政王为了筹集让大军开拔的开拔费已经差点融当了宫里的金银物件!此刻又要让朝廷拿出几百万军费,实在是为难至极。 因此刘继业确信在十天内,留在北方的三个镇又两个混成协很难南下。就算真出发南下了,他北方总要留下兵力防守,至多也只能派两个镇过来。 两个镇看似很多,但刘继业有信心凭借长江天险与其周旋,尤其是在张孝准控制住了江阴要塞后更是如此。 只要给刘继业半个月时间,他就能将手中的资源整合起来,届时自保将不成问题。 然而最让刘继业安心的,却是他与袁世凯的协议。 清廷唯一的战斗保障就是袁世凯编练的北洋军,而刘继业偏偏在起义前就与袁世凯联络来往甚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北洋的外围成员。而刘继业在江宁的起义亦是得到了急于复出的袁世凯首肯的。 在双方都有默契下,刘继业所扮演的角色便是袁世凯‘养寇自重’环节中的那个寇,双方一起做做样子糊弄朝廷就是。刘继业没有力量消灭袁世凯,袁世凯也没有理由消灭刘继业然后引得朝廷得利。 因此只要江苏成功独立了,只要自己不做死、不出大乱子,安全就基本得到了保障。 袁世凯及北洋军的攻击重点将放在广州孙文的同盟会那边。 这样,袁世凯一方面能够借助广州的战局向清廷邀功、另一方面也能凭借江宁的刘继业要挟朝廷、又可以借助刘继业的支持压制同盟会,可谓一石三鸟! 也正是因为对局势有着清晰的判断,使得刘继业此刻就已经开始布局将来,尤其是浙江方面用陈其美这颗棋子来达到自身的目的…… 揉着眼睛,想到目前极为有利的局势,刘继业忍不住开始幻想数年后羽翼丰满了率十万大军定鼎中原的场景。 火车在阵阵轰鸣声拉着一节节车厢直直往西,中途在苏州加水加煤时刘继业短暂地与敖正邦见了一面,了解了苏州光复后的情况并不大问题,然后就接着继续朝江宁方向行驶。 经过了八个小时的行驶,火车终于在下午三点左右抵达了江宁。 第308章 汉道昌 第三百九章汉道昌 火车头喷着白色蒸汽缓缓入站,不时发出嗡嗡的汽笛声。 江宁火车站站台早已是人山人海;除了维持秩序和安全的大量已经更名为江苏革命军的一个营的士兵之外,更有包括张孝准在内的江宁军政府军官、包括张謇在内的军政府文官以及地方士绅共数百人。 小小的火车站哪里站的了这许多人,也只有张謇和张孝准等地为崇高的人物能够勉强舒展开身子,其余的不论是地方士绅还是军官都被挤得东歪西倒。若是这个时候在这里来一个乱子,绝对会造成惨重的踩踏事件! 当火车终于停靠在站台前时,车站顿时发出了一阵阵欢呼声;前来相迎的人们拿着连夜赶制的九星旗小旗在挥舞着,一片彩色的海洋。 早已等待多时的军乐队从容地拿起乐器,启奏雄壮激昂的军队进行曲来。六十八人和乐器组成的军乐一下子盖过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让前往火车站欢迎的人群不论里外都能听到。 火车停靠了片刻后,就见披着军大衣,头戴九星军徽大盖帽的刘继业现身车厢,低着头踏上了江宁火车站站台。 后面人群和士兵都朝着刘继业疯狂地欢呼着,一股一股的音浪传过来,如大海涨潮一般。 刘继业朝众人挥手致意,这时欢迎人群中的张謇先一步走了过来,虽然年岁甚长却脚步不慢,来到刘继业面前与其握手,怒瞪了其一眼:“文鹿啊!你可害苦老夫了!我现在才知道你结交虞洽卿是为何!你隐藏的可真是深啊!!” 刘继业双手握住张謇的手,在其耳边笑道:“改日定当亲临季直公家门谢罪!” “你如今可是堂堂军政府都督,我一介前朝老朽又怎敢劳驾你上门?”张謇语气虽然还是不善,但言辞中已将清朝视作‘前朝’,可见这段期间张孝准的工作颇有成效,老爷子已经愿意登上刘继业这条船上了。 张謇虽然年长地为崇高,但是一个人拉着刘继业说了半天也引得后面的人有点小不满。对此张謇自己也知道,他深深地看了刘继业一眼就松开手,将刘继业引向军政府官员那边。 “此君是军政府民政部财会厅厅长xxx。” “久仰都督大名,今日一见……” “这位是……” 张謇将前来欢迎的几个重要官员都介绍了个遍,刘继业也都跟他们亲切的握手打招呼。完了后,刘继业大步走到张孝准旁边,紧紧握住了老战友的手,两人脸上都挂着浓浓的笑意。 刘继业指了指一旁微笑,如今已是江苏革命军参谋总长的蒋方震,脸上的笑容从未如今这般灿烂:“我们三人当初东京时在我家中与共谋大事时候,曾屡次幻想革命成功、光复江宁会是什么样子……闰农!百里!今日感觉如何?可与当初幻想一致吗?” “哈哈哈!!”张孝准大笑,脸上的大胡子都随之晃动。 “怎么会一样?我以前可是准备了再花五年时间革命才能成功呢!” 蒋方震接话,这个儒雅的青年朝刘继业鞠了一躬,满面笑容眼角却带着一点泪光:“今天可谓圆满了我之梦想,多谢你,文鹿!” 刘继业哈哈大笑着拍了拍两名挚友的肩膀,纠正道:“今天只是我们青年会、文学社、无数人的梦想开始,是腾飞的起点而不是终点啊!” “是我糊涂了。”蒋方震大方地承认了一句。 张孝准待刘继业又与王光照、关启平等心腹军官及文学社社员都一一打过招呼,见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对一旁的刘继业道:“车站人多,先到外面吧。” “走!” 此刻的刘继业无比意气风发,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怎么也无法消退,此刻也只是一边鼓掌一边点头,随张孝准来到车站外。 “台子和话筒准备好了吗?”在往外走的路上,刘继业在张孝准耳边低声问道。 “都准备好了,就等文鹿你登台了。” 过然,来到外面,在火车站外的小广场上,已经临时搭建了一个木台,台上挂满了彩旗、两幅巨大的九星旗倒挂在两侧。在木台前,站着近千名文学社社员、以及为数更多的围观群众。 许多江宁百姓来此只是为了看一面传说中非常年轻的江苏都督长啥样,与其说认同这个军政府不如说是被好奇心所驱使,本质上与他们涌到菜市口看砍头没啥区别。 因此当刘继业站到木台上时,许多百姓都伸长了脖子想好好看看对方一眼,人群中不时传来喧闹的议论声。 “这么年轻啊!” “胡子都没长全吧……” “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啊!” 类似的话不停在围观群众中传来,听到的文学社社员无比气得握紧了拳头。 台下百姓的议论虽然吵闹无章,却并不能阻止刘继业登上木台,来到简陋的演讲台前,看着下面乱哄哄的人群。 眼见这个‘都督’上了台后没动静,台下的百姓都很奇怪。 “这是要耍杂还是怎样?” “走走走!真是无趣的很!”有些人就此离开,更多人却慢慢安静了下来,想看看这个年轻高大的都督究竟想要干什么。 刘继业就这么站着,看也不看人群外围离开的人,只是偶尔将视线扫向一脸期待的文学社社员,朝他们轻轻点头。 台旁边,张謇拉过张孝准低声问道:“文鹿这是玩哪一出啊?” 张孝准本不想回答,后来为了照顾张謇的面子还是轻声回答道:“文鹿这是要举行公共演讲。” “公共演讲?”张謇很奇怪。他虽然懂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却从未见过公共演讲是何物,更觉得这种行为在中国的政治传统中非常古怪。 “文鹿这是打算更那些凡夫俗子去说道理?” 张孝准这次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张謇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心里想着刘继业还是太年轻了。夫子就有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治理国家的大道理从来都是由社会精英士大夫所掌握,愚民百姓又懂什么道理!?刘继业还是太年轻了,这么做与对牛弹琴又有何异? 心里觉得好笑,张謇想着等刘继业说完了后,还是要劝他一句,把时间多花在联络士大夫和商绅上面,少于愚民打交道。 虽然张謇对刘继业瞒着他发动革命,而且还在上海联合了虞洽卿搞小动作,不过这些并没有直接损害他的利益。在整个江苏省即将独立的前提下,张謇也在事实上与刘继业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刻也只有不情不愿地跟着刘继业走下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终于……在过了将近十分钟后,台下终于平静了下来,人群缩水了三分之一,但剩下来的人都不再说话,带着好奇和期待地看着台上的年轻人。 “你看你看,动了动了!”人群中一个小贩抓住了同伴肩膀,指向台上。 只见刘继业站直了身子,左手高高地举了起来,然后缓缓向下移动,笔直地指向了人群中间。 “在场诸君,谁能告诉我,今天是什么日子?” “咦?”人群中又掀起一小波骚动,许多人并不理解对方为何要问出这么简单又奇怪的问题。 “二月廿四!”有人如此回答。 “宣统三年,辛亥年辛卯月癸巳日!”人群中一个中年书生报出了更准确的数字。 “西历1911年3月24日!”喊出这话的是一个穿着学生装的年轻人。 刘继业点了点头,把手重新放下来。 “辛亥年二月廿四日。”刘继业并不怎么用力,声音却非常洪亮,传出来后人群间都能清晰地听清楚。 “那么,在场诸君可有谁记得,在距离今天二百、六十五年、七个月又二十天前,发生了什么!?” 人群中人面面相觑,谁都说不清楚两百多年前的那天发生了什么。 刘继业从左往右将人群扫了一个遍,忽然用足了丹田气力大吼道:“南明弘光元年,满清顺治二年七月初四!” “就在这一天,在二百六十五年七个月又二十天前!” “我江苏嘉定县,不愿做亡国奴、不愿背弃祖宗、不愿奉那满清鞑虏为主人,自己与子孙后代永为奴隶的嘉定乡民与乡绅,怀着满腔义愤、满腔热血、满腔爱国爱家之情与满清走狗血战三天,虽最终壮烈失败,嘉定失陷,却也彰显了我汉民同胞宁死不屈的勇气和决心!” “就在这一天,在二百六十五年七个月又二十天前!” “无数先烈壮士血洒大地,宁死不为奴隶!用他们的鲜血告诉天下人,我汉人是有血性、有骨气的民族!” 人群中鸦雀无声,无数目光全部集中在台上大声演讲的刘继业身上,被语言的魔力所慢慢感染…… “就在这一天,在二百六十五年七个月又二十天前!” “满清鞑子对我幸存无辜的汉民同胞、妇孺儿童,在嘉定,制造了骇人听闻,磬竹难穷的嘉定三屠!满清入城大肆屠杀我汉民同胞;全城刀声砉然,嚎叫之声,动地惊天。悬梁者、投井者、断肢者、血面者,被砍未死,手足犹动者不计其数。骨肉狼籍,遍地皆是,死者数不胜数……烟雨江南、竟成炼狱!” “就在这一天!在二百六十五年七个月又二十天前!野蛮战胜了文明!我华夏神明贵胄从此变为异族奴隶!丢掉了祖宗之衣裳、丢掉了祖宗之发冠、丢掉了祖宗之文明、丢掉了祖宗之大好河山!!继而,穿起了鞑虏之衣裳、留起了鞑虏之发冠、捡起了鞑虏之野蛮、世代为奴而不自知!!!” 刘继业双臂朝前张开,如同环抱人群:“直到今日,诸君好好看一看!!睁开眼睛看一看!目光所到之处,可能看到我秦汉之武勇壮烈?可能看到大唐之雍容昌盛?可能看到宋明之繁华似锦?” “区区三百万有奇之满清却能入关强占中原,驱我四万万汉民同胞为奴隶,实在是我华夏贵胄最耻辱、最窝囊的时候!!!” “诸君切莫以为百年前之事与自己无关,且仔细想一想!满清当权二百年、除了强令剃发绝我汉民传承、设文字狱割我汉民文化、立旗人不与汉人通婚之规矩妄图世代奴役我汉民,使我辈永远不得翻身,它还干了什么事情!?” 不待众人细想,刘继业便大声自答道:“有!我告诉诸君!它还干了许多事情!满清还对外丧权辱国:割香港、割台湾、割大连、割青岛、割威海卫、割广州湾!甲午赔日本二万万、庚子赔四万万、俱是我汉民之民脂民膏!满清以我汉民的利益、以我汉民之财货、以我汉民之神圣故土去孝敬洋大人!正所谓一等洋人二等官,三等满人四等汉!” “对内,满清则丧心病狂地压迫我汉民、********只为满足他满人的利益!我汉民同胞饥寒交迫,连饭也吃不饱,饿浮遍野,他紫禁城内慈禧太后一顿饭却要吃掉一百两银子,可以供一万个百姓饱餐一顿!我汉民同胞耕者无其田、贫者无所居、老者无所养,他慈禧一次寿宴就要花掉五百万!我汉民同胞被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来,他慈禧修一处园子就要用掉一千八百万!” “现在,我中国局势是一日坏过一日!他满清一边对外丧权辱国、对内却疯狂压榨,嘴上说要立宪与我汉民共享权利,可实际上呢!?诸君也看到了!皇族内阁!满人内阁!亲贵内阁!鞑虏之贪婪昭然若揭,我汉民从来就只有被压迫的分,绝享不到一分一毫的权利!不单享受不到权利,连自身的身家性命也随时可能被他满清鞑虏夺走!!” 握紧了拳头,刘继业忽然离开了讲台,直接大步走到木台边上,拳头直接指向人群中人大声喝问道:“我汉民之古圣先贤泉下有知,眼见大好河山遍地狼烟、堂堂华夏成腥膻之地!神州陆沉,国家就在灭亡的边缘,岂能不杖敲不肖,怒骂子孙?吾辈再不奋起反抗,光我河山、复我衣冠、还我文明、兴我汉邦,又有何面目面对祖先!!?” 刘继业说的极为激动,一股悲愤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人人眼中含泪、咬牙切齿、双拳紧握! “光我河山!!!”人群中一个年轻的文学社社员振臂高呼,随即周围便群起响应! “报仇雪恨!!!!” “光我河山!复我衣冠!还我文明!兴我汉邦!!” 一阵阵声音的浪潮席卷整个火车站,巨大的声音响彻古老的江宁城! 木台旁,张謇亲眼看到群情沸腾的人群,嘴巴惊讶地都合不拢了。 这刘继业当真有本事! 而一旁的张孝准等文学社军官早已拼命鼓掌,连手掌都通红而不自知不可抑制! 过了一阵子,当人群慢慢重新平静下来时,就听到刘继业用安静的声音徐徐道来:“本人八年前流渡东洋时,本怀着满腔的为国家学习、好造福国民同胞的心情……”刘继业的声音缓慢而沉稳,语调没有丝毫颤抖:“然而,当本人从日人手中保存的前明人士笔记中读到了我先辈烈士是如何奋起反抗、在扬州、在嘉定、在江阴、在四川、在广州、在我华夏大地的每一个角落与满清鞑虏奋死拼搏!其中尤以我江苏抵抗最烈、也伤亡最惨!!” “诸君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侵染了烈士的鲜血、诸君所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含着烈士不屈的英魂!” 此时周围原本走开的人又慢慢重新聚集起来,木台前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一直连到了远处的街角! “胡无人,汉道昌!” “先贤烈士在天显灵,天佑我中华,使国家在危亡时刻涌现出无数仁人志士!前些时日广东首义光复,我江苏今日也光复,其余各省也都将响应,继太平天国后我中华终于再现属于我四万万汉民同胞的汉族政权!我们不光要光复江苏、光复广东,还要光复山东、光复直隶、光复全部河山!” 人群又是一阵阵欢呼和喝彩声! 刘继业转身指向台上倒挂的一面九星旗,高声道:“有人曾问我,这面旗子有何寓意。我今天就可以告诉诸君!” “红底象征了无数先烈为这片大好河山留下的烈士血、时刻提醒我们勿忘烈士鲜血满地!激励我们继承遗志、发奋图强!黑色九星象征了天下九州,督促我们以钢铁般的意志万众一心,光复河山,伸张国权!九星中间的五角星则代表了我汉民同胞!我汉民不光要重新屹立九州、更要重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说罢,刘继业面对着旗帜举起了手朗声道:“我既为中华民国江苏军政府都督,当在此旗下立誓,必将投身民族革命与复兴、必将扫清二百年有余我汉民同胞种种屈辱、必将恢复我四万万汉民同胞之人格尊严、必将保护我四万万汉民同胞之生命利益、必将使此旗插遍全国!!” 人群中,自发地就有人同样朝着那面旗帜举起了手。 “诸君!!”刘继业重新面向人群:“嘉定之血没有白流!先烈之死没有白费!今日本都督就将在此继承无数先烈之遗愿,他们为之誓死拼杀也最终没有完成的理想,由本都督来完成!” “开头有人说到今年是清宣统三年……本都督在此与诸君立誓,只要本都督有一丝气息在,就决不让宣统四年出现于史册之中!!!” “四万万同胞万岁!民国万岁!!” 人群沸腾起来,跟着刘继业,大声大声地山呼万岁,局面几近失控…… 木台旁,张謇如同石化了一般,看着眼前的景象呆若木鸡。 良久,他才将视线转移到木台上的那个年轻人,此刻却如此的陌生…… 忽然,一个念头在张謇脑海中闪现;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江苏都督,只有二十六岁啊………… 第309章 苏宁(上) 第三百一十章苏宁(上) “文鹿你演说的实在太好了,当时在场就有许多学生听完就去报名参军,我们文学社社员的士气也因此大振啊!”马车内,张孝准依然亢奋地看着刘继业。 方才刘继业在火车站前对着近千前来欢迎的文学社员及为数更多的围观群众发表了长达十五分钟的演讲,围攻百姓从一开始的默然,到被感动,再到激励,最后到为之感染而沸腾! 围观人数一开始在三千多人,后来陆续走掉了一半,但是当刘继业讲到中场时,围观人数逐渐增多,尤以年轻人为主。待演讲结束时,围观人数已经达到了五千多人,将整个火车站前面的广场都塞得水泄不通。 当刘继业试图从木台上下来时,更有一些激动的年轻人大喊着口号想冲上来,却被维持秩序的士兵给拦住了。 由于场面发生了小规模混乱,刘继业的行程也因此被打乱,在火车站前等了足足二十分钟才等到场地被清开,得以登上马车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话虽如此,闰农你没有发现么?反应最为激烈、最为感动的,多是穿着新式服饰的学生、其他年轻人次之、打扮新潮的又次、再后面是极少部分中年人,而老者到最后在人群中几乎都找不到。” 刘继业看向张孝准,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这说明什么?说明民族主义主张主要受众是年轻学生、而信奉民族主义又是我们文学社的国家主义基础……” “文鹿是说……”张孝准犹豫了一下:“我们文学社应当开始吸收学生?” “没错!”刘继业打了个响指:“一如当初日本的你我,这个世界上最热血、最激情、最冲动的莫过少年,而心怀国家、坚信理想主义的又以学生居多。如此一来,热血的理想主义少年,愿意为国家之未来而牺牲奋斗者,正是符合我文学社、我国家主义的栋梁!” 张孝准赞同地点了点头,从军服的胸口拿出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然后便开始低头记起笔记。 看着张孝准认真的样子,刘继业忽然一阵感叹道:“这次江宁之役你劳苦功高,若无你、百里、允亮无数同志齐心协力,今日江宁恐怕还是满清鞑虏的天下。” “一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是分散的……只有团结起来,才能集中力量办成大事。”张孝准记完了笔记,将笔记本重新放回口袋中。 “目前在真正推翻满清前,我们文学社的重点还是国家主义革命的第一阶段,着重点依然是以军事为主。因此这段期间里闰农你这个军政总长责任重大啊!除了你,我还真不知谁人能胜任这个位置。” 张孝准谦虚地摇头道:“百里也完全能胜任。” 刘继业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第十八协的杜淮川还是没有消息?” “镇江距离江宁不远,一个小时前陶骏保刚派人来传信,说那杜淮川在得知上海也光复后已经动摇,不过他们内部正在讨论中……似乎第三十五标支持加入我江苏军政府、而第三十六标则打算自立……倒是无人愿意为满清殉葬。” “现在只要他们保持中立即可……”刘继业对第十八协的态度有些失望,不过也明白事实不能十全十美,本来的方案中,第十八协响应革命的可能性就是参半,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马车终于停下。 步入已经被改为江苏军政府的前两江总督府内,刘继业顾不得感叹时过境迁,自己曾无数次踏足的衙门变成了自己的指挥场所。他来到临时改建为参谋部的正堂,直接俯身观看堂内正中央一张大桌子上的巨大苏南地图。 只见这张第十七协参谋花了半年时间绘制的地图上已经用小旗子在各处要点标记;其中江苏革命军的标红、中立部队的标蓝、敌军则标黑。 地图上看,江宁标注了三个红色,分别是第三十三标、第三十四标和第四十五标。 “部队扩编情况如何?” 张孝准作为统筹军政的人,对具体数字实在有些记不住,因此就看了看地图旁边的一名参谋,对方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介绍道:“江宁光复四天时间里,我部将俘虏仔细甄别……其中八旗兵与江防营部由于抵抗甚为激烈,而且大部分因为各种因素不合格……我们主要从投降的五千六百名巡防营士兵中筛选,最后挑出来二千三百人符合体能、文化和政治要求。” 刘继业深知乱世之中立业基础就是武力,因此对手中部队的情况极为热心。 虽然他麾下部队极为精锐,论综合战力绝不输于北洋,但是人数嫌少。想要基本控制住江苏省同时有能力随时扩张,刘继业至少要保持三万人以上的部队。 刘继业没有看向甚为紧张的参谋,自言自语道:“两千三百名俘虏……招募怎样?征召退役兵员呢?” “四天来应召的预备役有一千六百人,都是随时能够上战场的兵士,后面陆续应当还会有人赶来。至于招募人数……”参谋低头翻看了一下记录然后道:“四天来应募超过万人,但实际符合标准的却只有三千一百人。” “也就是说……”刘继业抬起头看向那名参谋:“现在符合条件的预备兵在七千人左右?” “是的。” 刘继业扶着下巴开始思考,周围工作的人员眼见此都放慢了手中活,生怕发出响声扰乱社长的思绪。 “闰农啊……”刘继业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张孝准:“我们是要预计扩兵到四万人的……我觉得现在可以先将第十七协扩充成江苏革命军第一镇,尽早形成战斗力,然后再依次整编扩充其余的部队,如何?” “也即是说原第三十三标和第三十四标将各接受大半俘虏、半数新募、半数老兵总共四千人,分别扩编成江苏革命军步兵第一协及步兵第二协,分别下辖第一标至第四标。” “这样的话,我们革命军一个镇下设两协、协下设两标,每标战兵在一千四百人左右,全镇九千二百人。剩下的三千五百人则以第四十五标为基础,扩编成江苏革命军第一混成协,兵力四千八百人。” 张孝准想了想,觉得可行,点头表示同意:“九千人编制的镇不错,战术和移动都能够更灵活一些……不过既然方案中我们将要出击北伐,我觉得应该以第一镇进军至淮河流域挡住可能南侵的清军,然后第一混成协则可西进安徽,并且必要时作为机动部队。” “同意……”刘继业赞成张孝准的看法。 “第一混成协协统就让百里担任,而第一镇统制我属意让老三十四标的人担任……” 张孝准很善解人意地问道:“最有资历的应当是允亮(王光照)和文泰(关启平),不过文鹿是担心两人之间谁当了统制另一边都会不舒服?” 刘继业的脸色略沉下来,显然也是对此有些苦恼:“确实如此。沈同午在社内的资历太浅,两人未必会给面子。而本来展羽(丁鸿飞)是不错的人选,不过他更适合参谋角色,野战官长并非其所长……第一镇是要拉到江北的……就算我们与袁世凯有协议,但为确保意外第一镇必须要随时能打硬仗!这对统制官的要求尤其大!” “统制官人选确实要慎重。”张孝准也发现这事情有点苦恼。 “文泰冲劲十足,不过怕是不善防守战。允亮各方面不错,若真是要在二人间选择,我觉得还是以允亮为统制比较合适。” “二十六岁的统制官么?”刘继业自问了一下…… 张孝准盯着桌面上的几个红色旗子,一个思路在脑海中慢慢成形:“如果……文鹿,假设,不设第一镇,而改以编制两个混成协?” 在刘继业注视的目光下,张孝准的思路愈发清晰,语速也越来越快:“第三十三标和第三十四标各扩充为江苏革命军第一混成协和第二混成协,这样允亮和文泰也就不会有高下之分了。如此的话,可以以第一混成协和第三混成协北上,文泰留在江宁随时准备西进安徽。我相信百里与允亮应该是能够配合的很好的。” 这确实是好办法。 既可以避免两人争权,也可以避免第一镇兵力太重后使某人的地位过度上升。以后还可以以各混成协为基础扩张成镇。 刘继业笑了出来:“还是闰农你有本事……等百里从募兵处回来后,再与他商量一下,听听打算。” 说罢,刘继业手指了指地图上江宁的位置,又指向扬州…… “我们先按计划扩军,按照一个老兵带一个新兵的方法,扩充的部队就以原各营帮带、各队队副、各哨哨副、各棚副目来担任新部队的正长官……名号也得都改成江苏革命军!” “是。” 刘继业看了看张孝准,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光复江宁只是开始,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啊!这些天闰农你务必要扛起责任!十日内,我要看到三个混成协编整完成,形成战斗力。十三天内,我要第一混成协与第三混成协出兵扬州,先把张勋的残部给我打掉!!” 说到这里,刘继业狠狠敲向地图上扬州位置的一面黑旗。 暂时制定了江苏革命军下一步的计划,刘继业随即问道:“京城、武昌、广东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第310章 苏宁(中) 第三百十二章苏宁(中) 与张孝准将军政方面迫切的事宜好好商量安排完了,刘继业没等到去部队视察的蒋方震。想着最近两天内部队不会有太大调动,暂时还不需要他这个参谋总长做报告,刘继业便趁着有时间去拜访老搭档张謇去了。 江苏军政府民政部的地址就临时设在原咨议局里,倒是方便了身为议长的张謇办公。 江苏光复后,前清的咨议局就停会了下来,在被改成民政部后,许多议员也在张謇的推荐下摇身一变成了军政府的文官。也正是凭借大量的士绅、以及对前清的许多官员的留用,使得张謇这个民政总长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勉强搭起了一个政府班子。 对于人人才几乎全部集中在军事范围的刘继业而言,在成功培养出一套自己的文官班底之前,他暂时实际上也只有依靠以张謇为代表的地方士绅维持统治。 而重用地方士绅和留用清廷官员虽然会带来不少隐患,但短期内的第一个好书就是,当前清江苏巡抚程德全反正并担任民政次长兼税务厅长后,凭借他的威望以及军政府的兵力,民政部成功地传檄四方,基本上将长江以南的整个苏南部分纳入了统治中。 程德全更派出了他原本当巡抚时的一群师爷幕僚前往苏北各地做说客,而张謇则派了专员到各地进行政权更迭的交接。 这种相对和平的政权交接,若非有程德全和张謇的努力,单凭刘继业是很难做到的。 不过只有当江苏军政府真正在各州各县驻军了,刘继业的统治才真正牢固。 依然是坐马车来到民政部,由于事先与张謇通知了一番,因此门口已经站了一个小官在等候,待刘继业下车后上前殷勤地迎入:“总长大人已在内久候总制大人了。” 刘继业看了对方以一眼,虽然已经穿起了一身洋装,只觉得有些眼熟。 那官吏笑了一下,长相和态度都给人很阳光的感觉。他不卑不亢道:“下官曾任前清xxx,曾协助筹办南洋劝业会,可能都督在那时见过下官。” “现在呢?” “蒙总长大人赏识,下官现暂时担任工商厅实业处处长。” 刘继业对此人来了兴趣,倒是不急着往里面走,而是问道:“现在民政部结构是什么?” 那年轻官吏有点意外,不过还是老实回答道:“民政部总长下,共设有六个厅,分别为财税、工商、司法、教育、劝农、及政务。各厅下再按需求设各处,如工商厅便下设管理处、实业处、商业处、市惠处。” “那你……”刘继业停顿了一下,那官吏微笑地接过话道:“下官的实业处目前无甚工作,只是先把架构给搭建起来,待满清被推翻、全国安定后再行负责规划发展资助实业的事项。因此目前,下官主要是哪里有事哪里去帮忙。” “那现在民政部在忙什么?” 那官吏咧嘴笑道:“总制大人不是已经下令清缴全江苏满贵之财产、向满人征收每人十五银元的光复捐、而且清查各地仓库存余么……现在我们民政部上下都在忙这几件事情,下官被调去帮忙核算征收光复捐的款项。” “那目前财政状况如何?” 刘继业并未指望对方能够回答这一问题,却没想到那官吏毫不变色张嘴就报道:“单就江宁城算,光复后接收各衙门的款子在五百十八万,其中主要是各地集缴给两江的丁税占了大头。此外,江苏各地欠缴税款在一百六十八万,这是前清官款方面。由于总制大人您将江苏满人按八旗内的职务划分为满贵和满人,目前已经全部没收了江宁城内的满贵财产,约在一百六十户左右……这其中,收缴现银八十三万元、古董字画珠宝首饰等估算价值在二百三十万至六百万之间……地产田产则分别为一千九百亩及十八万亩左右,估算价值合计在七百万至一千八百万之间……” 一连串的数字从那官吏的口中流畅地报出,丝毫不带停顿。 “……满贵之外,江宁城查实的满人在二万八千六百人,按照计划就应上缴四十二万九千元光复捐。然而实际上由于许多满人本就穷困潦倒无法缴纳,或者已逃离江宁城,至昨天只收缴了二十四万五千元,有九千多人依然无法缴纳,依然被困在满城内。” 由于江宁城的满人都住在满城内并禁止汉人入内,因此在江宁光复后革命军得以非常便捷地控制住全城的满人,也因此得以做出非常精准的统计和核算光复捐。按照文学社的规定,所有满人都必须缴纳光复捐,只有缴纳完成拿到凭证后,才能够带着行李离开满城……至于他们的房产,那也是一并没收了。而未能缴纳光复捐的,就只能暂时被困在满城内,等待军政府下一步的安排。 “除此三项,江宁的商绅也广泛捐款支持,还有许多民众自发捐款,至目前看捐款总量在四十四万元左右。即是说,目前我军政府在江宁总共有现银六百六十九万五千银元、应收款项一百六十八万、可变买的资产视物价变动在数百万至上千万不等。” “而按照临时协定,军政府之款项三分之二用于军事、三分之一用于民事,因此去除转交给军政部的款项,民政部总共可支配现银在二百二十三万银元左右……” 这官吏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没有半点打结,无数数字如同深印脑海中一样张口就出,条理清晰让人一听就懂。 就在刘继业以为对方说完了,却听他继续道:“然而这只是江宁一地,苏南各地亦有相当数额,不过在专员接管带回账目资料之前无法进一步统算。” 那官吏说完了,刘继业停顿了片刻,待确认对方真的说完了,这才感叹地问道:“为何没让你入财税厅?” 若说天才,若说极聪明的人,刘继业也见了不少。但是像这个官吏一样将所有关键数字的来龙去脉摸得一清二楚,然而再倒背如流地说出来,实在是少见! “下官祖辈经商,而且从小对算学感兴趣,只是在协助财税厅统算时记了点数字……” 仔细打量一番,这官吏看着年纪并不算太大、不到三十岁的样子,精明却不让人觉得锋芒毕露,反而有种儒雅的感觉,令刘继业对其感官不差。 “有你做下属,季直的工作就要轻松多了!本都督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刘继业朝对方友好地笑了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走入了民政部内。 张謇原来担任咨议局议长时的办公室如今正好改成了民政总长办公室,刘继业此前也曾来过,不过这次会见张謇的地点却放到了原咨议局议员开会的地方,由民政部全体厅长以上前来会见。 一方面是刘继业作为江苏都督第一次正式见自己的民政班底,而这些新政府官员也是第一次见他们的老板,所以一切规格都要更正式一点、另一方面,张謇未尝没有打着以人多的方式表露某种态度。 年轻官吏将会议室大门打开,迎刘继业进去后,硕大的会议室内坐着的八人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门口走进的刘继业鼓掌致意。 “江苏军政府民政部总长张謇,携民政部全体厅长欢迎总制长官莅临!” 站在中间,穿着一身大礼服的张謇亲自将刘继业引入上座。私底下,刘继业与张謇的关系不错,因此大家随意些也没什么。但是在正式场合下,久经官场的张謇自然明白什么该说、什么该做,因此言行举止中给足了刘继业面子。 而张謇一旁的,如今反正投靠革命后获任民政部次长的程德全却面色有点尴尬;不单单是因为他曾经是刘继业的直接上司、更是因为苏州起义的那一夜刘继业拿着枪顶在头上的事情。 不过这个时候,也只有努力挤出笑脸,不顾老脸面鼓掌欢迎而已。 张謇侧过身子朝向一旁的程德全,温声道:“且让謇为总制长官介绍一下……这位是民政次长程德全。” 程德全此刻已将心情平复下去,神色正常地朝刘继业鞠躬致意。 “当初本都督在苏州时,纯如公多有照顾啊!” 刘继业的态度和善,程德全也只能说些客气话回应。 接下来,张謇依次将手下民政部的各个厅长介绍了一遍,分别是财税厅长张寿龄、工商厅长熊希龄、司法厅长江绍烈、教育厅长应德闳、劝农厅长张一麐以及政务厅长季新益。 刘继业虽自1905年就回到江宁担任官职,但一直在军界中,与政界的一群人以及士绅并不熟悉。此刻在场众人中半数是士绅半数是前清官吏,有的是素未谋面、有的是一面之缘。 不过刘继业为了革命成功后江苏的建设,还是花了一番心思了解省内有名号的名流士绅和官吏,因此对众人都有一些了解。 待张謇介绍完毕,刘继业一拍手,朝在场众人含笑道:“以前的事就不去说了,今后大家共同为革命努力!” 第311章 苏宁(下) 第三百十三章苏宁(下) 一阵寒暄后,屋内众人才纷纷入座。 此次刘继业前来民政部,一方面是与自己的文官系统见面、一方面是了解民政方面的情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获得地方士绅等实力派的谅解,使双方达成一致后共同对付清廷。 刘继业有求于他们士绅,需要他们的力量维持秩序、维持政府的运转,同样士绅也有求于刘继业的军队保护。更何况刘继业毕竟是目前的江苏都督,作为地方士绅,他们也希望能够在刘继业掌控下扩大自身的利益。 更何况,刘继业也算士绅出身,其父亲还是咨议局议员之一,相比不少底层出身的泥腿子,合作起来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这些因素,再加上张謇从中撮合,双方都有着合作的基础和心思,而这些士绅也拿出了他们的诚意,不仅加入军政府、更是积极主动维护秩序安稳、大方地向革命军政府捐献钱财。 其实也是因为相比令人失望透顶的满清,革命的口号、革命的主张符合地方士绅与资产阶级的利益和观点。 当士绅们被‘皇族内阁’的背叛所伤,而革命军又在江苏获得了成功后,在不违反甚至符合他们的政治见解的前提下,他们也就半推半就地加入了革命的战车。 首先各厅厅长都介绍了一下各自管辖范围的情况,基本上完整地接收了清廷在江宁的班底,在光复后各地并无出现大的动乱。 而程德全亦带来了苏南各县最新的回应:“除常州府有二县表明将继续忠于满清外,江宁府、苏州府、松江府、常州府、镇江府、太仓及通州皆已同意向军政府效忠。然长江北边之扬州府、淮安府、徐州府及海州目前还在清军控制中……” 张謇接过话道:“我民政部已要求效忠之各县各府前来江宁叙职,同时将派革命专员前往各县监察……亦已向军政部提出派遣革命军至各县驻扎的请求。预计四天内便能基本将江南之行政恢复正常。” 在接下来的各厅厅长汇报下,刘继业基本了解了江苏南部已经快速地恢复秩序、官府在维持原样和原班人马的基础上继续操持着政务,各方面与前清相比只有细微的差异,就连在座的不少人脑袋后面还留着辫子。 为获得立宪派士绅的支持,刘继业早已承诺不会对满人大开杀戒,而江宁将军铁良以及拒绝反正的两江总督张人骏则在张謇的建议下,被军政府软禁了起来,等待日后再行决定。 在刘继业基本上信守了自己的承诺后,立宪派也投桃报李换以支持。 刘继业深知,在文学社与国家主义还没能够对许多人产生影响、自己尚未能建立自己的文官行政班底之前,他就只有与士绅们互相利用。不过相比如张謇这般真心以为刘继业是其士绅一分子,刘继业却知道立宪派们如不跟进时代,终将会被自己所淘汰掉。 “都督何日召开省议会啊?” 问话之人是工商厅长熊希龄。这位湖南籍贯,曾被誉为湖南天才的前清翰林,在立宪派中地位不逊张謇,对刘继业也无那么尊重,只是因为恰巧于江宁光复时曾任工商总办,被张謇拉着加入了军政府。 而张謇之所以如此卖力的一个重要原因,也是他说服了这帮地位崇高的立宪派加入军政府的,就是张孝准承诺速开省议会,并以此为基础召开真正的国会。 你立宪派在满清那里得不到的东西,革命党人送上! 若非是因为召开省议会以及国会的承诺,并且张謇私底下保举其担任国会内阁成员,再加上熊希龄确实是对清廷失望,不然他是说什么也不会出任啥工商厅厅长的。 不过对于年纪轻轻就担任一省都督的刘继业,他虽然保持了表面上的尊重,内心却颇有不以为然之意。 “江宁……江苏光复这么些天来,军政府的动静看不到,这江苏咨议局被当作了民政部,那么省议会以及将来的国会位置总得先找到地方吧?” 刘继业对熊希龄面带微笑,表面上没有丝毫着恼道:“省议会可以由江宁将军衙门改制,本都督将兴修一事全权交予民政部负责。除经费之外,待各路俘虏甄别完毕后,亦可通过军政部监督参与兴建改修。” 见刘继业‘放权’,熊希龄脸上出现了一抹笑意,却追问道:“然大国民会议又如何?都督对此是如何打算的?” 对熊希龄这人,刘继业虽然此前了解不深,却也大致清楚其底细,知道此人与袁世凯交从甚密。虽不宜透露过多,但是适当的安心也是需要的。 “粤省为首义,又已号召凡独立省份派遣代表至广州共商国事,订立约法,那么临时国会自当在广东召开……”刘继业撇了一眼熊希龄,见其面露不满时,淡淡地补充了一句:“然而时至今日,单纯武力上喊打喊杀,只能涂炭生灵,陷我同胞于不义……况且,北方除了满清朝廷之外,更有大量如袁宫保等开明官吏,若大家能以共和政权为前提实现南北议和、清廷和平退位,则天下幸甚!而国会之最终正式地点,也自然应该放在北京不是?” 熊希龄面露深思。他本意是想让刘继业这个江苏都督与广东争权,把这个国会设在江苏,没有必要屈居于一群会党头目之下。不过既然刘继业已表露出了南北议和的意思,对于他熊希龄而言自然非常绝妙。尤其是北京是他的老根据地,根基比江苏高了许多。 对于立宪党人而言,满清固然失望、激进派也高呼过激进的口号,但是距离公然起来造反终归差了那么半步。 广州的光复给立宪党人带来了选择的权力;要么继续跟着清廷走下去,然后只能不断地‘请愿’、期望朝廷能够放权,或者是转而支持革命派,甚至自己当家作主! 在局势未明朗,大家也对清廷都还怀有一丝希望时,大部分立宪派只会观望。但是当东南重镇江宁随即也光复,如今包括上海在内的整个江南都挂起了九星旗时,立宪派心中的天平就逐渐朝某一方向倾斜了。更何况士绅中心思活跃的,如熊希龄、如张謇,其实早就希望借着乱局的机会为己方谋得利益;无论是借乱党迫胁朝廷、或者是加入乱党建立共和,选择权都在他们手上! 江宁的光复,只是促使江苏的这些本来就摇摆不定的立宪派在共和方面落下了自己的筹码。 然而江苏以外,全国各地的立宪派与地方士绅中还有不少人在观望,下不了决心…… 张謇却已事先知道了刘继业与袁世凯有着某种联系,刘继业也托张孝准向其透露了一些内容,因此此刻并未像其他在场之人一样面露惊讶。 刘继业轻叹了一口气,忽然倾身凑到熊希龄和张謇跟前,在他们面前小声道:“此事只与二位说,为共和计、为国会计、为天下计,可千万不得外传……” “文鹿你说。” 刘继业故作神秘道:“共和制宪,召开国会,这是革命党人与我之诉求。然而谁人领衔做这中华民国的大总统?孙文不行、黄兴不行、我亦不行……唯一人选,只有袁项城!” ###################################### “文鹿啊……”张謇办公室内,这位民政部总长关上门,看向刘继业难掩笑意地说道:“今天你总算是说了句大实话!” “你有这番认识,老夫也就放心了!如今天下乱局、朝廷与乱党之争,确实只有让袁项城出山掌权最为稳妥了。也只有袁项城能够控制局面,总不能陷入内战!” 刘继业面带微笑道:“袁宫保与我早就有联系,若非有此乱局,他离出山还遥遥无期,而国事亦只能一天天败坏下去,离立宪之愿望越来越远。只有利用好广东的乱局,才能真正实现你我之抱负。” 张謇叹了口气。既然已经上了‘贼船’,也就只能一条路走到底了。 此时刘继业忽然想起那个见识谈吐俱不凡的工商厅实业处处长,于是与张謇问了一句。 “他啊……”张謇想了一下便知道所说之人。 “此人姓陈名辉德字光甫,是江苏镇江人,因为英文不错考入了汉口邮政局……”张謇回忆了一番,他对这个年轻才干也是印象很深:“后来他曾随团去花旗国参观国际博览会。会后入了什么……花旗某大学堂的商学院,前年毕业归国的。” “彼时正好在筹办劝业会,老夫见过此人后觉得不错,就推荐入了筹备会里,工作很出色……” 刘继业点了点头,开口与张謇协商道:“我既然回宁,则都督府的审计司等各司也都要开张了。这个陈光甫,我看着很顺眼,而且听他讲最近实业厅工作也不多,就想跟季直公商量下,把此人借给我都督府如何?” 所谓审计司,就是都督府内负责督查军政府账务、核实预算的部门,性质类似刘继业自己所供养的幕僚。 张謇对此倒是无所谓,也知道刘继业手上缺人,哈哈一笑就允诺了。 聊了一阵轻松的事情后,张謇从自己的西装口袋内掏出了几张纸条,低声道:“老夫前日向各地立宪同志及咨议局拍电报,号召其独立,自创共和宪政……然而,除了湖北汤化龙、四川蒲殿俊回信暗中表示支持之外,其余各省皆无反应。” 刘继业对此其实并不意外;由于清廷尚未来得及弄出铁路国有这一最终丧尽了民心的举动,使得如今哪怕江苏和广东都已独立了,却还有不少省份在观望。 “说实话文鹿!你对乱党与清军的湖南之战有信心吗?”张謇严肃的眼神中带着期待。 刘继业笑了出来:“我对湖北新军有信心。” 第312章 湖南湖北 第三百十四章湖南湖北 就在刘继业与张謇对话的同时,吸引了全国目光的湖南战场上也发生了惊天大事! 西历1911年的3月24日,中华民国广东军政府以赵声为总指挥的第一路军,以原广东新军部队及投诚巡防营、以及随后临时扩招的革命青年组成的共二万三千人在衡州府永州与清军湖南第二十五混成协大部,以及湖北派出以第二十一混成协为主加上部分第八镇兵力的援湘军共一万八千人发生接触。 然而出乎当时所有人预料,两军接触后第二十五混成协内的下级军官革命党人焦达峰、陈作新、彭友胜等人却在阵前倒戈,加上其早联络好的革命士兵直接就宣布反正将枪口倒向督战的第二十五混成协协统萧良臣,以及两广总督端方! 与此同时,湖北新军第二十一混成协及第八镇也大乱;以刘同、孙武、蒋翔武等共进会及科学社革命组织混入新军的骨干配合着‘友军’焦达峰以及‘盟军’赵声部朝不愿反正的中高级军官发起了进攻! 就在两军阵前,清军这边几乎全部部队都陷入了大乱之中! 湖北和湖南长期是革命党人活动中心,以共进会和科学社为首的几个小团体在新军中运动很长时间,早就做好了布置。 广州光复时,两处革命党人本想组织响应,后来却在赵声派来的使者建议下,决定推迟至革命军北上后临阵起义,如此能够最短时间光复湖南消灭清军部队,然后再返身拿下武昌。 起义发生的突然,起义士兵也因战事原因被下发了充沛的子弹,前方又有乱党大军响应,少部分顽抗的清军部队几乎形不成有效抵抗就被起义部队给淹没了。 永州之战只持续了半天,一万八千清军就大部反正,加入革命军。不愿投降的清军被打死打伤近千人,其中第二十五混成协萧良臣逃跑、第二十一混成协协统黎元洪被乱军打死、两广总督兼湘军指挥端方被生擒。 由于一直以来端方都对革命党人颇为狠辣,更是杀了不少岳王会的同志,因此革命党人对其早就恨之入骨。再加上他的满人贵族身份,被抓获后革命党人不顾其求饶、也不在乎其为新政立宪和文教做出了多少贡献,被直接当众砍头祭旗,死在了永州。 赵声部与湖北蒋翔武、湖南焦达峰会合后,立即将两军并入北伐的第一路军序列中;蒋翔武被委任为湖北革命军统制、焦达峰则是湖南革命军统制,各领一部。 花了半天时间将三支革命力量初步整合后,赵声率领人数已达三万七千人的第一路军杀向湖南省会长沙。 3月25日,在得知前线部队全军覆没、革命党兵临城下后,湖南巡抚余诚格弃城而逃,驻守长沙的二十几个巡防营也纷纷投降了革命反正。长沙几乎是在兵不血刃的状态下光复了! 与此同时,留守武昌的第八镇大部也在革命党人的的策动下发起起义,占领了楚望台军火库后经过一夜血战赶跑了统制官张彪、湖广总督瑞澄,光复了泰半个武昌城! 3月26日,赵声部进入长沙城,委任焦达峰为湖南都督后正式宣布湖南独立!随即在长沙稍作休整补充,于3月28日率领已扩编至五万人的北伐军,分四部人马继续北伐,目标支援武昌! 3月29日,原本一路磨蹭南下,问题不断的第一军和第二军共五万多人在得知援湘军不单单是全军覆没而且是几乎全员倒戈加入乱党后,大惊失色。就连冯国璋也知道事态不对,全力配合本来被北洋军的不配合弄得灰头土脸的荫昌,三日内就将部队调入了与武昌隔江相望的汉口和汉阳。 随后,稍作休整,北洋军在部分水师的配合下朝已经被占领的武昌城发起了猛烈攻势! 由于武昌新军第八镇人数少,而且根基未稳,就连咨议局议长汤化龙也不愿加入军政府,因此在面对占据绝对优势的北洋军攻势下只能苦苦支撑。 北洋军分数路进攻,很快就成功渡江拿下了几处桥头堡,开始朝武昌市区进发。而仓促扩编的湖北革命军虽然号称有三万之众,但实际能作战的只有第八镇反正的六千多官兵,根本不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而且占据人数和火力绝对优势的北洋军对手。 4月2日北洋军已拿下了大半个武昌城,而且大部队均已渡江,对革命军形成了隐隐的包围之势。湖北革命军只能依托总督府苦苦支撑,期望已经开拔正从长沙火速驰援的赵声部能够及时赶上。 此时如果北洋军加把力气,完全能够在赵声抵达武昌之前将城内的革命军消灭,然后再依托武昌城与劳师远征的北伐军激战一把。若真如此,匆忙出征的赵声部将陷入被动了。 而清廷在各种战报之下,一方面嘉奖荫昌,一方面也定下决心先解决势头更盛的赵声部革命军,再对付拿下苏南后一时没有什么动静的江宁。 然而就在此关键时刻,冯国璋却忽然借口伤亡惨重拒绝发起大规模进攻,只同意小规模骚扰。不单如此,他还命令大量部队以‘护送伤员’的名义撤回了汉阳! 荫昌数次抱怨,冯国璋只当作耳边风,而第一军及第二军部队也根本不听他荫昌的命令! 就这样,北洋军‘白白坐失良机’,不光给革命军喘息的机会,而且使已经进入湖北境内的赵声部有时间前来接应。 北洋军的如此行为,以及荫昌如同委屈的小姑娘一样的奏章,让清廷震惊大怒之余,却毫无办法! 现在正是局势关键时候。援湘军在永州的几乎全体临阵倒戈给清廷一记响亮的耳光;他们最有战斗力的新军部队根本就不效忠这个朝廷!而更让清廷担心的,是如果前线正在战斗的北洋军也如此效仿,也学援湘军临阵倒戈怎么办!? 一开始广州乱起,清廷虽然慌乱、恐惧,但是毕竟乱局发生在南疆,待后面江苏一夜易帜,清廷才觉得大事不妙。直到湖广两省几乎全部新军力量在永州叛变后,清廷才真正感到火烧眉头的危机! 情形所迫,哪怕摄政王在心中恨死了冯国璋,也恨死了荫昌的无能,更忌讳袁世凯,他也只能被迫认真思考徐世昌、奕匡等人的建议、以及各国公使的意见;只有请袁世凯出山才能稳定局势、只有袁世凯才能让北洋军那群骄兵悍将俯首听话、非袁不能收拾局面! 4月3日,摄政王正式下诏起用袁世凯为湖广总督,督办对武昌起义的“剿抚事宜”。 不过此时一个湖广总督已无法满足袁世凯的要求,其身处彰德并不动身,只是一面奏请清廷停止进攻,赦免革命党人,同时写信给第一路军指挥赵声、中华民国广东军政府都督黄兴提倡南北议和。 4月6日,就在朝廷内部对袁世凯的任免和提议争执不休;满清贵胄中少壮派以良弼为代表与奕匡等人吵翻天时,赵声部先锋部队终于在接应下进入了武昌城,接管了部分防线后将战局稳定了下来。同时,第三军段祺瑞部经过长期催饷、协商、妥协后,终于开拔准备进入江苏作战。 而拿下苏南后就一直较为平静的江苏军政府也终于派出了部队渡过长江,打着江苏革命军的旗号对驻守扬州、泰州两地的张勋残部巡防营发起了进攻。 4月9日,就在江苏革命军经过一天多血战拿下了扬州和泰州的同时,主力部队进入武昌的赵声开始对占据城北和城东的北洋军发起猛烈进攻! 革命军士气高昂,赵声各部指挥得当,再加上北洋军各部人心晃动无心恋战,战局很快就重新朝着对革命军有利的方向前行,革命军趁势收复了不少街区。 面对革命军的进攻,冯国璋再次不顾荫昌的强烈反对决定将部队撤出城区,只在江边上保留了数千人的阵地,借助江面上军舰的火力援助坚守。而革命党则对外宣称重新收复武昌。私底下,赵声也需要时间布置部队;其麾下北伐军一路从广州出发打到武昌城下;虽然没有经历大规模战斗,却也已疲惫不堪。此时袁世凯派人提出休战,赵声在基本收复武昌后未与黄兴协商就同意了。因此至4月11日,武昌城内基本上保持着诡异的停火。 也就在此时间前后,随着湖北激战,清廷对乱党陷入被动,各省的革命党也终于开始纷纷响应了! 首先是福建新军协统许崇智配合由广东军政府西进的第二路军发动福建起义,于4月4日拿下福州,自任福建军政府都督听命广东,然后宣布福建独立。 其次陕西也爆发了以哥老会配合新军的西安起义,经过两天血战于4月8日占领西安,建立了大汉军政府。不过与其他地方不同,陕西光复后对西安城内的满人进行了血腥屠杀,以‘报复’国仇家恨。 江苏、湖南、湖北、福建、陕西,这些独立省份都在名义上奉占据了革命首义这一道德制高点,同时也聚集了绝大部分有声望的革命家的广东为主导,并向广州派出了代表。 中华民国广东军政府至少在形式上获得了中央政府的地位,不过除了湖南和湖北与其有相当联系之外,江苏与陕西仅仅在名义上服从而已。而福建省内地方实力派的许崇智亦与从广东入闽的革命军发生了一些争执。 不过对于清廷而言,随着六省独立、乱党无法抑制之乱局时,也真的只有袁世凯能够收拾局势了! 4月12日,当赵声再次发起猛烈攻击,硬顶着伤亡将武昌城内的清军部队击退,完全收复武昌后,清廷终于再次下诏召还荫昌,授袁世凯为湖广总督兼钦差大臣,全权负责平定乱党的事务。 第313章 四月变局(一) 第三百十五章四月变局(一) 四月的天气温暖舒适,没有暴雨的狂澜,没有烈日的炙烤,微风吹拂下令人沉静在美好的环境中。 柳树枝头盈盈,上头有小鸟居息于此,一只黄雀飞落枝头,为巢中幼鸟带来吃食。 柳树下是一块平整的草地。 草地上两个人影在漫步,其中身材高挺,穿着无肩章军大衣的年轻男子轻声道:“扬州拿下后,现在芝泉的第三军就停在徐州一线。武昌那边都热闹了这么久,江苏这边说什么也要动作一下了。” “话是如此……”另一人却有迟疑:“不过实话说,文鹿,我们现在虽扩军七个混成协,四万六千多人,也都有枪,可是真打起来恐怕不是北洋对手。” “现在百里和允亮在扬泰两地各有一个协,一万三千人,跟对面的段祺瑞比起来,也不如啊。依我看,还是该稳妥些,先将苏南好好消化,将江宁城里的三万部队好好整编起来……只要让他们达到咱们老班底的五成水平,无论是北面挡住段祺瑞、还是南下浙江江西,我们都有把握了……” 这一段时间赵声率领的第一路军在武昌与冯国璋的北洋军大打出手,吸引了大部分的注意力,也将清廷的大部分力量给吸引了过去。 正是因为武昌战事激烈,原本要急速出发平定江宁的部队就只能先临时改派武昌,而段祺瑞驻扎在苏北的第三军共两万人的任务也更多是阻止敌军北上,而非收复江宁。 在武昌战事了解之前,清廷腾不出手两面开战。只有拿下武昌、击溃湖北乱党后,才能顺江而下,与第三军配合收复江宁。 这一点,刘继业与张孝准很清楚,因为刚刚领命上任钦差大臣的袁世凯已经与刘继业通告过了情况,也是希望刘继业能够在苏南继续配合,可以在‘适当’的时间北上,刺激一下清廷。 而徐州当面的段祺瑞亦有来信,双方事先约定好了各自防区,避免擦枪走火坏了宫保大人的大计。 也正因此,江苏独立控制住苏南地区后,除了渡江拿下了扬州和泰州之外就没有别的大动静了。刘继业趁着这段宝贵的喘息时间加紧操练新扩编的军队、恢复了各地基层的组织和秩序、设立军政府的新规定、向苏南各县城派驻一支队左右规模的驻防军、整合控制区域内的财力、人力、物力,并且对文学社进行结构上的调整。 如此经过十余天的整顿下来,他这个江苏都督总算当的是实至名归,通过驻军和立宪派的合作控制住了苏南各县。 目前刘继业手中握有一千八百万元的现钱,全部存入三联银行,并以此、以及江苏军政府的财政、以及三联银行整体为担保‘合作’开始发行江苏军政府官方钞票的‘光复票’;一元光复币换一个大洋,目前已经发行了三期共二千五百万元,在市面上得到了承认。此外,刘继业亦开始在上海发行光复公债,年息四分七厘,被以虞洽卿为大头的上海商界所认购。 短期内,刘继业能够动用的资金在三千万左右,可以说暂时可以不为钱愁了。 钱财充裕的同时,刘继业以第二十三混成协和第九镇万人为基础,通过整编俘虏、召集转入预备役的老兵、征集新兵,采用一个老兵带两个新兵的方法在短时间内将兵力扩充至七个混成协共四万六千人。由于掌控了江南制造局和金陵制造局并快速恢复生产,刘继业不单能够满足自身对枪弹的需要,每月还能自行生产一千多杆步枪和数百万发子弹。 在炮兵等重兵器方面,虽不能跟北洋军比,却也勉强满足每个混成协都有一个炮兵营,十二门山炮的规模。 兵力布置上,除了各县的少量驻防部队之外,刘继业在上海放了张小顺的第四混成协负责整个苏南的防御、将蒋方震的第三混成协和王光照的第一混成协调往扬泰地区‘抵御’段祺瑞之外,剩下的第二、第五、第六、第七混成协近三万人就驻扎在江宁,一边加紧整编训练一边随时准备投向需要的方向。 这其中,以第三十三标和第三十四标以及四十五标为骨干扩编的第一、第二、第三混成协战斗力最强,也承担起最重要的任务。而以退役部队和大量收编及新编人员组成的第四混成协驻扎上海,尚未形成有效战斗力。 剩下的三个混成协则是由原本现役部队提供少部分骨干、配之以重新服役的预备役兵,再加上大量的新兵和反正部队,虽能一战却并不牢靠。 而原本驻扎在镇江的第十八协,在刘继业腾出手摆出大兵威胁后,最终只能接受了收编的条件;部队长官被塞入军政部担任职务,而底下部队则被打散了充入各协内。 柳树上一阵响动,刘继业抬起头看,只见一只黄雀扑腾翅膀地飞走了。 认真思考着张孝准的建议,刘继业说道:“文泰的第二混成协最好不要动……最近广东那边还有伯先都不停地发电希望我江苏能够支援,我们不做表态也是不好。这样吧,就以第二混成协一部、配合第六和第七混成协,组织起二万人的西进援鄂军,准备进入安徽吧。” 张孝准眼前顿时一亮。 在文学社的许多方案中,作为两江一部分的安徽一直被视作江宁的屏障,与浙江一样是需要收入控制范围内的省份。 光复后江苏军政府一时因为兵力不足无法西进,现在新扩部队大致可用,正好可以借助支援武昌的名义大张旗鼓地进入安徽,将其纳入自身势力范围。 “谁来领兵?” “就让文泰负责吧。” 张孝准点了点头,笑道:“那回头就跟确认一下,让沈同午给出方案来。” 经过一系列调整后,刘继业麾下众人在文学社内及其军职都发生了不小的改变:现如今军政府都督为刘继业,军政部总长为张孝准、参谋部总长为沈同午,而七个混成协的协统分别为:王光照、关启平、蒋方震、张小顺、祁匡训、吴忠信及敖正邦。 “给他一点时间……”刘继业说罢一如往常亲近地拍了拍张孝准肩膀,从其身旁穿过:“走吧,恐怕文泰已经等我们等的不耐烦了。” 第314章 四月变局(二) 第三百十六章四月变局(二) 如今已是第二混成协协统的关启平蓄起了与张孝准颇为类似,如今非常流行的西式大胡子,胡子两尖还用专门胶水将之凝固上翘。 此刻他站在城外临时搭建的军营内操场前,望着排成整齐方阵的第二混成协,总对阵型有些不满意。 原第三十三标整编成的第二混成协,下辖第三步兵标和第四步兵标、第二炮营和第二马营,总共有军官四百七十八人、士兵六千一百人、马队、炮队等特种兵种一千四百人、后勤等杂役兵种六百十五人,总人数在八千多人左右。与第一、第三混成协一并都是江苏革命军人数最多的部队;虽称作混成协,但是跟一个镇其实也相差不远了。 相比之下,第四、第五、第六、第七这四个混成协人数多则六千少则四千,远不如前三来的精锐。 这次刘继业要前来视察驻扎在通济门外的第二混成协,关启平是早早的做好了准备。不光让老兵提前两天多加操练新兵,更下令对整个军营进行打扫卫生;作为老文学社员,关启平深知刘继业对军人仪表看得很重,自然不敢怠慢。 由于大量之前从第九镇退役转入后备役的士兵被重新征召入伍,这些人在军营中生活了两到三年时间,都足可称得上老兵。只要稍加训练便能恢复战斗力。拥有大批这样老兵的第二混成协,实际上真正招收的新兵只有三分之一,因此基本维持了此前的战斗力,排出来的方阵要比其他部队都漂亮不少。 总算,在怀表指针距离正午十二点还差一刻时,刘继业与张孝准一行人终于从通济门方向到来。 关启平亲自到军营门口迎接,刘继业下马走入军营后,笑着与手下大将握手,然后边走边问道:“我来了,文泰你尽管讲,军政部闰农有无在军械、补给、军饷上克扣你?” 与当今北洋军流行的一切规矩都由一方野战长官决定不同,按照江苏军政府的制度规定,野战部队的一切物资给养、包括人员调任都是由军政部负责;最重要的军械和军饷也是军政部派人下发至各部队。而作战命令则是参谋部制定交给身为最高统帅的江苏都督刘继业参考,由刘继业下令要求野战长官严格执行。 如此一来可以基本保证部队在野战长官有能力有效控制部队的同时,不至于让他们过于权重做大,成为一个个独立军头。 在此制度保障之外,如今担任重要军职的都是文学社社员,而且刘继业打算将之严格化,即以后凡是队官以上级别的军职非文学社社员不得担任。如此一来,则身为社长的刘继业亦可以通过党政来控制部队了。 目前文学社的重心还主要放在军队上,在对之前的制度作了一定调整后,如今每个混成协就是一个社分部、标一级单位则是社支部。目前社分部部长基本上都由该部队最高长官担任,也是因为他们都是革命老人,但是以后会慢慢调整,形成类似后世某人民子弟部队的政委结构。 比如关启平,就同时身兼第二混成协协统的军职,以及文学社第二分部部长的党职。因此他既要听命于身为江苏都督的刘继业的军事命令,同时也要听令于身为文学社社长的刘继业的党务命令。 关启平知道刘继业是开玩笑,他看了看身后微笑着的张孝准,脸上挤出一丝尴尬表情道:“没有、一切物资都很齐全,不过我这部队扩编前的老底子都是步兵,临时抽调了会开炮的,还差些火候。现在发下来的那些山炮还形成不了战斗力。” 对这种情况,刘继业自然很理解:“困难总是有的,既然知道炮兵训练不足,就努力训练把时间补回来!觉得有问题的话,就去找史久光!这人可是炮兵能手,让他帮忙训练。” 这时张孝准插了句话:“史久光大前天带着一帮参谋去扬州给第三混成协补习炮术了。” “都督放心!第二混成协不会有问题!”关启平信心十足地回答。 从军营门口到操场距离并不遥远,待刘继业见到排成数个方阵的第二混成协士兵的阵容,不由得笑道:“我才从祁匡训那里过来,你这队伍可比他的第五混成协好上不少啊!” 关启平笑了笑:“有第三十三标的老底子,若是连方阵也排不整齐,我也饶不了他们了!” 当初十几天前成立第五混成协时,也从关启平这边抽调了一批干部,但是底子毕竟跟前三差了很远,新兵和反正的俘虏又多了一倍,因此战斗力并不可观。 关启平跟祁匡训的关系颇为融洽,毕竟最早都是第三十四标出身,后来对方又在第三十三标担任自己的副手,打交道也有五六年了。因此还给了对方脸面,没有顺着刘继业的话往下损。 如果说的是敖正邦的第七混成协,关启平说不得就要冷嘲热讽了。 当初关启平刚转入第三十三标时,就对敖正邦优柔寡断的性格,以及其身为长官却驾驭不了手下而很是看不惯。若说部队里讨厌的人,除了王光照之外,仅次的就是被关启平认为是不符合军人身份的敖正邦了。 刘继业对军容颇为满意,而且在方阵中甚至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在拿起话筒发表了莫约三分钟左右的训话后,刘继业便来到阵型前,指着一个粗壮的军官笑道:“这不是曲同丰么!原来是队官的,如今已经是一营管带啦?” 曲同丰作为北洋老人,对上官拉拢军心的心思自然明白。当初在北洋军时,也时常有官长下来视察,与一些军官士兵说话聊家常,对这一套并不陌生。也正因此,他也很随意地与刘继业开了句玩笑,大家哈哈笑完也就过去了。 刘继业走了一圈,又从部队中找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有的是队官、管带等中级军官,有的是哨长正目之类的下级军官,甚至还有士兵。 来到一个队官面前停下脚步,刘继业思索了一下,想起了对方姓名:“何遂……是吧?老三十三标人!” “报告都督,下官正是何遂!”这何遂原本是与柏文蔚、冷遹等人关系密切的军官,虽没有直接加入岳王会却也对革命非常同情。此人在东南大起义后被刘继业暗中保下,最终选择了继续在第三十三标任职。江宁革命后,也加入了文学社。 刘继业打量对方一下,在其胸口处发现了一枚崭新的黄铜九星徽章,笑道:“想不成你也加入文学社了!欢迎,以后大家就是革命同志了!” 在江宁光复后,文学社自然也从地下走上了台面,社员的身份都公开了起来,活动也都在正大光明中进行。为了增加社员的认同感,也是因为人数众多后方便彼此认识,因此刘继业命令民政部加工赶制了一大批黄铜的九星党章,给各社员別在胸前。 何遂似乎加入未久,还有些不习惯,只是生硬地举手敬礼:“社员何遂!” 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让对方多加努力,刘继业转身来到一名年轻士兵前,见其绒毛还未消退,笑问道:“小兄弟哪里人,因何入伍?” 这士兵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脸上清秀显得稚嫩,一看就不是在农田里干活的人。不过年纪虽小,身板却是挺结实的,一张口声音也洪亮:“卑职张治中,安徽巢县黄麓镇人!” 刘继业瞳孔微张,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了个熟悉的名字……也不知是巧合,还是这个‘张治中’就是历史上的那位张治中。 “张兄弟,那你为何参加我们江苏革命军?” “卑职曾上过私塾,后来在扬州的盐务缉私营充过备补兵,在安庆巡警局当过备补警察,后在江宁当上了正式警察……”张治中话语很快,说话也颇有条理:“江苏光复!卑职深受启发!在火车站前听了都督长官您的一番话,使我明白想要改变世道、想要同胞不被欺辱,只有跟着都督干革命一条路!卑职愿意为革命流血、为推翻满清牺牲所以报名参加了革命军!” 刘继业倒是没想到对方这个读过点书的年轻人也是个热血青年,而且还是被自己所鼓舞,一时间感触良多。 抬眼望去,阵列中许多士兵、军官都是向他这样的年轻人。 一直以来,刘继业都相信只有热血青年才能不顾自身身家安危,去完成完成不了的伟业。能够不计自身祸福真心相信一个伟大理想。 自己的使命,就是调动起这股热血奋劲、将它整合一体,把它真正发挥出来,让全世界都看到它所绽放的光芒和力量! “说得不错!”刘继业赞扬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退出阵型后重新走到台上,再次拿起了话筒对着不明所以的士兵朗声道:“方才,一名士兵跟我说,他愿为革命流血、为推翻满清而牺牲。” 第315章 四月变局(三) 第三百十七章四月变局(三) “牺牲是什么?流血是什么?革命又是什么?我告诉你们!革命就是让自己和四万万同胞过上好日子!革命就是让自己和四万万同胞活得有尊严、活得有人格!革命就是让自己和四万万同胞再也不用受压迫,而且不单单是现在,包括我们的子孙后代!革命就是让我中华民族在这片伟大的土地上永远生育繁息!” 台上的刘继业每一句话都打在人们的心上,话语仿佛有种魔力,将人们的心被牵引,情绪被带动起来! 不知不觉中,操场上的喘气声都重了起来。 “而为革命牺牲流血,就是发誓哪怕拼尽了自己的生命,也要完成革命的理想!你们好好想想!没有国家,哪里有家?没人去为革命流血,革命则能成功?革命若不成功而中国被瓜分殆尽,你们都变作努力时,那时就算想革命流血也没有机会了!!那时不单单是你们永远要被压迫要被奴役,连你们的子孙后代,也世世代代要被压迫奴役!?你们可想这样吗!?” 说到这里,操场上的士兵们都纷纷大喊:“不愿意!!!” “老子和他们拼了!” “没错!老子也不愿意!”刘继业忽然大喝一声! “所以本都督不怕杀头也要闹革命,也要救中国,也要救天下四万万同胞于水火中!你们须知!革命就是救人救己、只有国家有国格,你们才有人格。只有国家富强,你们才能安康!” 你们脚下这片土地哪里来的!?”巡视片刻,刘继业接话继续道:“是我们先贤先烈用铁与血,用手中刀剑,以勇气和智慧挣下来的!礼、义、廉、耻、勇,忠、孝、仁、智、信,这十德是我们汉人之所以为汉人的原因!也是我神州贵胄之所以四千年昌盛的原因!” “满清入关后,他们用屠杀、用剃发、用利诱,想尽手段妄图根除每一个汉人传承自先烈先贤的十德……有一阵子,他们得逞了!于是我们汉人的情况就每况愈下,不停地忍受着剥削和奴役,忘记了祖先的荣光!不光满人骑在头上,洋人来了也骑在头上,现在连东洋人都要骑在头上了!我四万万同胞何辜,竟要忍受三重压迫!?” “但是!” “你们自己叩心自问,闭上眼睛!问问你们的心!听听它跳动的声音!在最深处,在你们心底里,究竟能不能找到流淌在我们汉人血液中的忠义!?能不能找到祖祖辈辈世代传承下来的礼信廉耻!?有没有铭刻在骨头上的仁孝!?能不能重现烙印在灵魂的勇气、智慧和毅力!?” 在刘继业的声音带动下,每个人都闭上了眼睛,感受胸腔热血跳动,人人都感到了各不相同的感悟。 片刻平静后,操场上近万人中,有人大喊‘找到了!’,更多人虽然沉默,双目却透出无比炙热的眼神望向台上刘继业。 “我告诉你们!!”刘继业用尽力气大喝一声! “我在心里找到了!我坚信你们也都找到了!!因为只有找到了祖先留给我们的礼、义、廉、耻、勇,忠、孝、仁、智、信,你们才会选择加入我们革命军,与所有有志气有勇气有决心的革命同志一起,为革命流血牺牲!!” 操场上顿时一片沸腾!人们张着嘴巴,拼命地呐喊着! 当中就算是素来冷静的曲同丰,此刻也按耐不住心中激动,疯狂挥舞着手臂,嘴上喊着自己都不知为何物的话语。而另一旁的张治中则早已热泪盈眶激动的不能言语了。 张孝准看着一旁关启平面露狂热的表情,感受到自己激荡的心情,对刘继业的佩服程度更胜了几分! 足足过了三分钟后,场面上才逐渐静下来。 刘继业双手往下摊了一下,待众人重新安静后继续道:“找到了我们汉人的十德,加入了革命军,下定了决心为革命流血牺牲,我在这里就想和大家,全体同志立一个誓言!有愿意与我一起立誓的吗!?” “有!!” “跟着都督!!” “为革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操场上传来片片喊声,眼见情况又要激动起来,刘继业立即举起手吸引了大家注意力,这才用极为严肃的声音朗声:“我,江苏都督刘继业在此地宣誓!全心全意为四万万同胞服务,严守纪律,英勇战斗,不怕困难,不怕牺牲,忠于职守,坚决完成任务,无论再多艰难,一定坚持战斗到最后一刻,永远不背叛祖国、同胞、旗帜!” 第二混成协的八千多名官兵纷纷举起了手,有的人重复了刘继业的誓言,有的人说出了自己内心的誓言,也有人只听到了只言片语,因此只能自行脑补了不少东西。 无论如何,经此宣誓后,第二混成协的士气顿时上升到了一个新的层面! 说完最后一句话,刘继业朝众人敬礼后,然后便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走下了台子,来到同样是满脸激动的关启平面前。 不待手下大将说话,刘继业已先一步道:“不日我们就要进军安徽,到时候将会以你的第二混成协为骨干,说不得你也要跑一趟了……” “都督令下,第二混成协坚决完成任务!!” 不知不觉中,关启平对刘继业的称呼已经从文鹿转变成了都督。 而无论是张孝准还是其他人,都只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说文学社刚刚成立,那时大家都还是执行委时,众人对刘继业的尊重更多来源军职上的,其中还发生过林述庆事件。那么到了文学社第一次整改设立总部和分部后,刘继业在社内的威望已经高到众人言听计从了。但是亲密点的人,尤其是王光照、关启平和张孝准这样的老人,对刘继业也一直是亲近大过畏惧。 直到江苏革命后,刘继业登上了江苏都督的座位,又通过一系列的先知先觉布置、蛊惑人心的演讲中积累了越来越高的声望,直至今天再也无人能够撼动的地位。 接下来的时间,刘继业又跑了好几个地方,跟驻扎在江宁的所有武装部队都慰问了一遍、也都在台上发表了演讲煽动起一批又一批士兵的情绪。 除了少部分由投降清军反正的之外,江苏革命军的大部分士兵要么是已经被国家主义所影响的老第九镇部队、要么就是江苏光复后自愿参军的青年,都是有热血、有些理想的人,也是最容易被煽动起来的。 此外,军政部下辖的征兵厅、文宣厅,包括停靠在下关码头的三艘反正的炮艇也都视察了一番,刘继业基本上花了两天时间将江宁里里外外都视察了个遍。 第316章 四月变局(四) 第三百十八章四月变局(四) 两天后,也就是4月15日,江苏都督刘继业正式以关启平为‘援鄂军’统制,率领第二混成协一部以及祁匡训的第五混成协西进,准备‘借道’安徽增援武昌。 同时,第六混成协准备北上增援扬泰一地的北伐军,一时间军事调动明显。 刘继业的动静很快被清廷所查知,然而他们在长江以南的各地新军都有不稳的迹象,安徽的部队别说出省剿匪,现在都如同防贼一样看管起来;弹药武器全部没收,生怕曾发动过东南大起义的安徽部队会效仿长沙那边临阵倒戈了。 如此情况,安徽境内清军只有少部分巡防营能够作战,但是面对近万援鄂军根本是螳臂挡车。 驻扎安庆省城的安徽巡抚朱家宝哪怕本领再高,被上游的江苏和下游的湖北两面夹在中间,又时刻面临城内城外虎视眈眈的革命军,根本没有余力去恢复省内秩序,更不可能阻挡西进的江苏革命军了。 关启平进入安徽境内后先是顺利收复了长江南岸的各县城,而马鞍山三联集团的产业也大大方便了‘援鄂军’的导航和补给,使得关启平的大军两天内就深入安徽境内。 此刻的安徽除了省城安庆以及少数几个有巡防营驻扎的大城市还维持在清廷手中之外,许多乡县已经宣布独立。各类会党、混混、革命家、投机者混杂安徽中,打得都是大汉军政府、安徽军政府、革命军政府等等。 关启平进入安徽未久就遇到一股百来号人的‘大汉军’占领了县城,拒绝援鄂军入城的要求。 早得到刘继业授权的关启平毫不客气,直接命令前锋在山炮轰击下发动冲锋,不到三个小时就攻占了县城。结果抓住投降的‘大汉军’一问,只是周边一个名为洪江会的会党会首,乘乱打起革命的旗号稀里哗啦地就拿下了无人看守的县城。 入县城后,这群乌合之众也没什么军纪,吃喝玩乐、敲诈勒索、调戏妇女,所不至于杀人放火却也把县城弄得乌烟瘴气。 稍稍了解情况后,关启平便将俘虏中民愤最大的直接枪毙,剩下投降的一百多人则一如当初江宁光复的被充当后勤苦力民夫,承诺一旦抵达安庆便将其放走。 不日,关启平的主力部队进入芜湖,此时才获知前方安庆的朱家宝在咨议局内一群士绅的催促下,已经宣布安徽独立了。随即就有名为安徽都督使者的文士来到关启平处,呈上了摇身一变从安徽巡抚变成安徽都督的朱家宝亲信。 一张白纸上洋洋洒洒数百字,且书法了得,哪怕关启平学问不深对这字也是赞叹万分。 但是内容却不敢恭维了。 朱家宝先是诉说了一下安徽与江苏两省的情分,又说了自己治理下安徽一直办得不错,自己也早有立宪共和的心思,与革命党人无怨无仇。现在应安徽父老乡亲的愿望,不希望兵戈残害百姓,所以决定举旗反正。既然安徽也独立了,就希望苏军能够秉承两省传统友好,撤回江苏。当然,苏军兄弟来一趟也够麻烦的,朱家宝也许诺送上军费十万,聊表心意。 由于本时空朱家宝是恩铭于东南大起义时死于徐锡麟手下后,才接任的安徽巡抚,因此并未对革命党展现其机紧、狠辣的手段。虽然在安庆狠是逮捕了一批革命党人,但是毕竟没有像原本历史上安庆马炮营起义那样与国民党接下刻骨铭心的仇恨。 原本朱家宝在面对全国各省纷纷独立时,还扬言要做清廷忠臣,与城共存亡,惹得城内的几个革命党都想将其暗杀了。 然而不知怎的,也就在关启平逼近芜湖时,这位‘大清忠臣’忽然接收到了北方来的一封电报,然后没多久就主动跑到咨议局里宣布安徽独立了。 咨议局的地方士绅是最不希望兵乱的、他们对清廷和革命党都没有好感,在武昌开打,清廷明显再也控制不住局面时就有人劝朱家宝为了避免兵灾咱们还是独立了吧,却被当时一心要做忠臣的朱家宝给拒绝了。 其实朱家宝拒绝独立后,咨议局内就有人提议咱们要不不要理会朱巡抚了,就自己扯旗独立罢了。问题是独立简单,独立后谁来当都督?谁来统筹大局?谁来保护安庆以及所有士绅们的家产利益?安徽的革命党人自从东南大起义后就被迫大规模转入地下,不光是势力大减,而且在寻常百姓中也没什么名声。 找不到领头人,最后咨议局议不出个结果,只能选择冷处理。 就在这时,朱家宝却忽然回心转意了,咨议局那些为家产担忧的议员们当然大喜过望,一致赞成朱家宝当安徽都督并且当天就拉出了早就赶制好的大汉政府旗帜,往巡抚衙门和咨议局上头一插、再通电全国,安徽就此独立了! 关启平收了朱家宝的信后,他对此事也做不得主,只能先让部队在芜湖驻扎,派出小股部队维持后路并清扫周围乡县,同时电报江宁。 ############################### 两江总督改建的都督府内,一身军装的刘继业从卫兵手上接过了电报。 坐在其对面,正就最近江苏财政、以及军票和债卷发行进行汇报和讨论的陈光甫一见对方表情凝重,很有眼力地当即就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 刘继业也并未挽留,将这个新入都督府担任审计司司长的年轻人送出办公室外,便关上门拿起了新电报细细详看起来。 完了,又从上锁的抽屉内取出另一封电报,两者摊放在桌上,下颚搭在双臂上沉思起来。 第一封电报,便是从芜湖发来的,关启平的汇报。 电报中‘援鄂军’统制关启平将入徽后的一路都详细汇报了一遍,包括沿途收整各乡县,在县城里插上九星旗、每到一处都布置下驻防军队,如今短短四天时间就占据了十六个县城,基本控制住了靠近江苏的徽东,占据了四分之一个安徽,包括安徽第二大城市芜湖。 不过随即关启平就将安庆那边朱家宝独立的事情汇报了,询问该怎么办。 另外一封,从抽屉中取出的电报,却是刘继业两天前收到的。 发信地点是湖北信阳,发信人虽没有标注,却一目了然。 这是袁世凯亲自发来的电报。 一直以来刘继业与袁世凯的联系,都是通过中间杨度进行传递,这次却少见地由袁世凯本人亲自拍电报给刘继业。 电报首先赞扬了刘继业一番,说了一堆鼓励的话,然后隐晦地提醒刘继业安徽的巡抚朱家宝是他袁世凯的铁哥们,大家都是自己人。现在朱家宝已经被袁世凯提醒了,决定带领安徽独立,因此就希望刘继业为了大局考虑对朱家宝多看照一番,努力帮助其重新掌控安徽,到时候安徽和江苏就能互成犄角之势,稳如泰山了! 至于西进的援鄂军,袁世凯‘建议’最多两个营的部队进入安庆帮助朱家宝稳定局面,其余的就干脆都打道回府回江宁吧。 当然,为了让刘继业接收这一条件,袁世凯也是许出了不少承诺,包括可以假模假样地让如今在苏北与江苏革命将军对峙的段祺瑞‘败出’徐州,将整个江苏让给刘继业,等于是拿半个安徽换一个完整的江苏。此外,待大局定下来后,也保证将陆军部次长的职位许诺给刘继业,手笔不可谓不大了。 现在安徽的局势一下子变得错综复杂起来,究竟关启平这支部队如何使用?是选择接受袁世凯的条件用安徽换回苏北、还是不管不顾,干脆一气头拿下安徽全境?安徽省内的各方势力;立宪派、朱家宝、革命党等,又该如何处置? 关键的关键是,自己远在江宁,关启平他能否独自处理好这些事情? 如果真的拿下安徽,与袁世凯的关系又如何处理? 这些问题,刘继业深知,只能由自己来下决断。 来到办公室内的地图前,望着大号全国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小旗子;红色代表了江苏革命军,目前控制了江苏中部和南部,以及安徽东部。蓝色代表了同盟会,如今已经插满了广东、湖南全境,以及长江以南的半个湖北。绿色则代表了非同盟会旗下的各地独立势力,如今分别在福建的福州和厦门等地,陕西的西安和兰州、云南的大理和昆明、贵州的贵阳、四川的自贡,重庆等地区。黑色代表了清军野战部队,目前大军云集在湖北北部,京师一代,以及驻扎在苏北徐州的段祺瑞第三军。 与企图一举定鼎中原的同盟会不同,刘继业深知辛亥年的这场革命,只是军阀混战的开端。且不说现在大部分独立的省份都是自行其事,就算是表面团结的同盟会,内部也是派系众多矛盾重重。而目前看实力和势力都最庞大,也是最有可能当上大总统的袁世凯,在离开职务长达五年的时间里,对手下大将的控制力也并不如明面上的那么牢固。 这将是一个群雄逐鹿的年代,各方势力的博弈,地盘、军队和名声将是关键! 刘继业看向已经被插上绿色旗帜的安庆,又看向不远处芜湖位置上的一杆红旗,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第317章 四月变局(五) 第三百十九章四月变局(五) 就在安徽一省牵住了刘继业与袁世凯心思的同时,武昌的战事也发生了重大变化;赵声部在收复了武昌后,获得了从湖南和广东两地源源不断的增援,再加上整编了武昌城内的新军士兵后,已经集结起一支八万多人的部队,甚至对长江对岸的北洋军都形成了优势兵力! 在此等情况下,意气风发的赵声再也难遏制渡江北上,击溃当面的清军部队然后再直捣黄龙,一举北伐成功的心思! 他不顾此前与冯国璋暗自订下的停火协议,正式将手下部队编成四个镇,冒着江面上清军炮舰的火力,开始分批渡江准备拿下汉口和汉阳! 此时的清军舰队中,巡江舰队主力在武昌一代协同北洋军作战,而远洋舰队本来是驶向广东的,江宁独立后就先停泊在福州军港休整,后来江苏独立又准备生火去协助第三军段祺瑞拿下江宁。 谁曾想到段祺瑞出兵太慢,而海军又不可能愿意在没有陆军的情况下独自去跟岸边上的‘乱党’打炮战;更何况对方还拿下了江阴要塞,对舰艇威胁太大。因此海军统制萨镇冰只能选择领着这十多条军舰停留在老家福建,等着什么时候段祺瑞到了,他们再北上支援。 这一等,没想到福建就独立了。 福州独立后的都督许崇智也不愿跟海军火拼,真要拼也未必拼得过,因此在地方士绅充作中介的情况下,决定将萨镇冰的海军礼送出境。 无奈之下,萨镇冰只能带着舰队离港准备返回北方,基本上对战局起不到作用了。 单靠巡江舰队的炮艇不足以封锁江面,再加上赵声部架起的大炮也能威胁到船只,因此在付出了些许损失后,八千名民军先锋队成功突入汉口,与驻防在此的北洋军正式开启了阳夏战役! 战役两端;渡江作战的赵声拥有六万部队,装备还算可以,作战意志很高,但是由于快速扩编后军官和老兵严重稀释,真实战斗力却有所下降,不过凭借着高昂的士气还是可以一战。 防守汉阳与汉口的则是由坐镇湖北信阳的袁世凯领导、由北洋三杰之一的冯国璋实际指挥的第一、第二军共三个半镇,四万六千人。其人数虽然不及民军,但是无论是战术水平、武器装备还是训练程度都要超出民军许多。更兼他们拥有长江水师的火力援助,在面对民军声势浩大的攻击时临危不乱,与民军开展了惨烈的城市攻防战! 而这场吸引了全国目光的大战,也影响了战场之外的各地局势;已经被同盟会控制的湖南和广东不惜血本地朝武昌输送兵员和弹药,湖南都督焦达峰更是爆出了四万兵,准备驰援武昌,至于这些仓促上阵的士兵真实战斗力如何,到了武昌有无武器装备提供就无法保证了。 此外,同盟会亦敦促其余独立的各省派出援鄂军至武昌加入战斗,目前福建派出了一个步兵协三千多人、贵州宣布派出两千人出战、云南都督蔡锷则没有表态。其余诸省,江苏因为隔着安徽一时半会儿过不来,陕西面对河南的清军大部队连自保都困难、四川各军政府忙着抢地盘也没空搭理武昌,最终真正与清军决战的,也就只有同盟会控制下的两个半省而已。 而对面,袁世凯终于出山后,面对民军猛烈的进攻也是下了狠心,勒令冯国璋必须击退,决不能丢失汉口!为此,老袁也暂时放下了放水的心思,知道他必须要把‘猖狂’又‘不可一世’的民军气焰打下去,才能进行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除了命令冯国璋发挥出真本事和真战斗力之外,袁世凯作为钦察大臣也下令北方部队大规模的调动;除了在北方保留禁卫军、第二镇、第二十镇以及第二十一镇以防万一,以及苏北的段祺瑞第三军不能动之外,驻守的第二十三镇和第六镇近三万人编成第四军,以王士珍为总统官立即开拔南下,加入到阳夏战役中。 如此,则清军在湖北将集结起第四镇和第三混成协的第一军、第一镇和第五镇的第二军以及第二十三镇和第六镇的第四军,总兵力将达到七万六千多人! 在袁世凯对冯国璋的命令中,他不光要求稳住汉阳和汉口,还要求冯国璋等到第四军援军抵达后,一鼓作气渡江反攻,争取把武昌拿下来! 只有拿下了武昌,革命党人才会认清现实,坐下来谈。 4月18日,各省援军齐聚武昌城,民军人数超过了十万人。此时汉口的先锋队也奋力拼杀攻下了一块桥头堡,赵声毅然决定趁此机会全国通电北伐檄文,决定亲自率领部队渡江指挥作战,一鼓作气拿下武汉三镇! 而此刻革命势力如此澎湃,原本打算作壁上观,连好友张謇的来信都不响应的湖北咨议局议长汤化龙,也终于站到了民军这一边,正式出任湖北军政府的民政部长,并且电告各省的咨议局要求大家立宪派都响应独立。 此前广西的咨议局士绅面对四面都被民军包围的情况下,已宣布独立,而此时浙江忽然也传来独立的消息,省城杭州被反正的新军协统蒋尊簋配合光复会的李燮和以及从上海赶来‘增援’的陈其美所一举光复了! 李燮和出任中华民国浙江军政府都督,任命蒋尊簋为军政部总长、陈其美为民政部总长,通电全国并宣布服从广州。第二日便向广州派遣了代表。 如此,长江以南省份除了江西之外,都已宣布独立。 长江以北,陕西已经独立,在清军兵力空虚的东三省,尤其是辽宁一代,革命党人也活动频繁,山西新军更是蠢蠢欲动。 革命的局势一时大好! 同日,远在广州的中华民国广东军政府,同时也是名义上的民军总指挥黄兴,在其好友宋教仁的配合下颁布了由宋教仁负责起草的《中华民国粤军政府临时约法》,这一具有宪法意义的约法,次日则电告已独立的各省,要求尽快派出代表到广州商讨成立临时国会,选出一个临时大总统来。而此时同盟会名义上的总理孙文则在横渡太平洋到达美国后,与美国政商界约见试图让他们支持革命党人。 虽然孙文也见到了些重要人物,但美国对中国局势只能保持观望和中立态度;实际上在朱尔典等列强公使的操作下,列强政府都愿意选择支持袁世凯‘这个老朋友’,而不是陌生又可能给中国带来混乱的革命党人。 不愿卷入中国乱局的列强早已宣布中立,承认双方为交战身份。而身处战线之中的汉口租界列强更是发函严告令民军和清军不得在租界方圆一公里的位置交战,江面上列强的长江舰队也竖起炮口,随时戒备着。 在美国没能得到支持,失望的孙文只能继续航行到了欧洲,在伦敦同样吃了闭门羹。郁闷之余本想再去法国试试,却在得知广东决议召开国会选举临时大总统时决定提前结束欧洲之行,从伦敦急忙买了开赴远东的船票,便带着一干手下朝回中国的路上走。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誓师北伐的赵声于4月19日正式率领大军分批渡江,以武昌和汉口的炮火压制清军舰队,通过搭建浮桥一日之内就将一万六千多人运抵汉口。 随即,士气高昂的民军就朝北洋军据守的汉口阵地发起了决死冲锋! 在六渡桥、在歆生路,在汉口的大街小巷,民军与北洋军展开了殊死搏斗! 厮杀的声响响彻武汉三镇上空,每一个都有无数士兵倒下,每一秒都有无数子弹从枪膛中翻滚而出! 战役开始,民军凭借极为高昂的士气,在付出了惨痛损失后,一度攻占了半个汉口,一直打到刘家庙附近。 然而在冯国璋指挥的随后反击中,缺乏重武器的民军却经不起北洋军重炮轰击,刘家庙得而复失。 汉口打得尸骸遍野、血流成河,南北两路军马就在此处狠狠搏杀在了一起,而各路后方也拼命朝前线增援! 对于同盟会而言,当面的北洋军已经是清军最后一股能战力量了!只要击溃他们,占领了武汉三镇,则北中国将再无能够有效抵抗的清军部队。只要稍一整合,便能挥师北上,从汉口出发一路沿铁路直抵京城!占领北京,罢废清帝,真正完成共和! 而袁世凯也是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都要守住汉口;若真让民军获胜了,那未来中国政局也就没有他袁世凯什么事情了!为了权势、为了心中野心,说什么也得把民军给顶回去! 两军互不相让,彼此都铆足了劲要把对方赶回去,一方仗着兵精装备好、另一方仗着人数优势和不怕死的冲劲,两方指挥官也都各自施展本事,在汉口一时间居然打得不分上下。 就在此僵局时,忽然在华北传来一件惊人事件! 第318章 四月变局(六) 第三百二十章四月变局(六) 奉命开拔的第四军一部,第六镇统制吴禄贞在军队行至保定时,忽然停滞不前,同时截留下一切运往南方的军火物资。 这一诡异的举动顿时引起全国的注意;信阳袁世凯和京城的陆军部几乎是同时致电保定,却无一答复。 三天后,4月21日保定的吴禄贞与驻扎在滦州的第二十镇统制张绍增、以及驻扎东北的第五混成协协统蓝天蔚忽然宣布兵谏,发布形同最后通牒的‘十二条政纲’: 1。大清皇帝万世一系。 2。于本年内召集国会。 3。宪法由国会起草,以皇帝之名义宣布之,但皇帝不得加以修正或否认。 4。缔结条约及讲和,由国会取决,以皇帝之名义行之。 5。皇帝统率海陆军,但对国内用兵时,必经国会议决。 6。不得以命令施行“就地正法,格杀勿论”之事。 7。特赦国事犯。 8。组织责任内阁,总理大臣由国会选举后,以皇帝敕任之,其他国务大臣由总理大臣推荐任之。皇族不得为国务大臣。 9。国会有修改宪法之提议权。 10。本年度预算未经国务议决,不得适用前年度之预算支出。 11。增重人民之负担,须由国会议决。 12。宪法及国会法之制定,军人有参与权。这一行为极大震动了清廷上下! 这些要求基本上就是全国各地立宪派梦寐以求的理想,也是载沣在两个月前用皇族内阁将之击得粉碎的政治主张。 这等条件要是通过了,那么皇权就真的自此成为摆设,再不复任何权势了。 只要是有理智的人坐在摄政王载沣的位置上,都会对此等条款恨之入骨。 然而,吴禄贞和张绍增的部队就驻扎在直隶南部,距离京城最多也就两日的车程。蓝天蔚的部队则在关外虎视眈眈……一想到近三万乱军就在京城咫尺之间,随时能够兵抵城下,清廷上下就已慌乱一团。尤其是此刻北方主力部队都在南线平乱,北方只剩下禁卫军、第二镇等极少数部队了! 一旦打起来,虽然乱军或许不会、可能不会、不一定会击败禁卫军占领北京,但是万一呢?万一袁世凯在南边鞭长莫及,这边京城被乱军给捣乱了,上哪里去买后悔药啊!? 慌乱的时候,清廷也是采取了措施;首先是将全部火车转移至京城,尽量减缓乱军北上的速度。其次,为了消除此兵乱,时任内阁总理大臣奕匡也是苦劝摄政王将总理大臣的位置交给袁世凯。 理由也很简单;袁世凯是北洋系老大,只有他能控制住各部队,北洋这帮子骄兵悍将也只听他的。现在吴禄贞和张绍增联名兵谏,这两人是近几年提拔上来的留日士官,但是他们的手下一群协统标统管带队官却全是老北洋的人,若能让袁世凯担任总理大臣,让他来说服手下,那么第六镇和第二十镇的兵头未必会跟着那两个作乱军官走到底。 另外,现在各地立宪派反朝廷的最大口号就是朝廷弄出个皇族内阁出来。如果借此次兵谏让袁世凯组阁,也能化解对方的口实,拉拢已经快丧尽的人心。 值此时刻,当国家大政一天比一天严峻、一日不如一日时,每日各地报急、求援、催饷、沦陷的消息已经完全压垮了刚刚三十岁又从未经历过挫折的年轻摄政王。此刻听得奕匡说得在理,他也没有了丝毫办法,左右考虑不出个结果、在对方催促下最终当天就接受了责任内阁的总辞呈,宣布任命袁世凯为新一任责任内阁的总理大臣。 闹得沸沸扬扬,遭到全国唾弃的皇族内阁,只经过了短短两个半月的时间就走到了尽头。 4月22日,就在袁世凯在湖北信阳遥任内阁总理大臣的第二天,山西太原爆发了新军革命!以阎锡山为首的青年军官发动了起义,一举占领省城,宣布山西独立! 先是兵谏,随后山西又独立了,这对清廷是一击重创!如此危在旦夕的时刻,载沣也再也没有了选择余地;他不光全盘接受了兵谏的张绍增和吴禄贞提出的条件,还全权委任袁世凯朝廷内外一切大权。同时,符合皇权传统地以载沣的名义向天下下罪己诏。 4月23日,清廷按照‘十二条政纲’向天下颁布了《宪法重大信条十九条》,基本上全盘接受兵谏要求,但还是保留了些许皇帝的权力。 而兵谏的两支部队也既不接受清廷的派遣,并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动作,就这么诡异地驻扎在保定和滦州。而东北的蓝天蔚则遭到东三省都督赵尔丰旗下巡防营的密切监控。 趁着第四军半数在保定兵变,清军军心不稳的机会,武昌赵声民军再次朝汉口北部的北洋军发起了猛烈进攻! 然而如今已是内阁总理大臣的袁世凯再也没有顾忌,将一直担任后备队的第三镇忽然从汉阳出击,在野外与进攻的民军展开了遭遇战。 克虏伯重炮、格式山炮、还有数不清的马克沁机枪及更多的德国毛瑟造步枪,装备起亚洲一流轻重武器的北洋军在离开了城镇的阻碍后,将其优势火力发挥到了极致! 远处对方有重炮,逼近了对方有山炮,发起冲锋时对方有马克沁,待不计伤亡终于靠近阵地时,无数步枪再洒出一阵弹雨。 成片成片的勇敢民军倒在了进攻路上,硬生生地拿自身的血肉之躯与对方的钢铁风暴做一种完全不值当的交换。 负责此次进攻的是如今担任中华民国革命军第三镇统制的冷遹,他看到手下近万儿郎浴血奋战,却根本无法对敌人造成任何威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民军第三镇从上午一直进攻到下午,发起了十八次冲锋,伤亡达到三千六百人,极为惨烈!然而付出了如此代价,给北洋军只造成了二百多人的伤亡,丝毫未能撼动敌人的阵线。 当北洋军第三镇发起反攻时,已经是疲惫不堪又伤亡惨重的冷遹部民军第三镇顿时就再也撑不下去,开始雪崩似地撤退了。 冯国璋抓住机会发起了全面反攻,民军幸苦占领的刘家庙在北洋军无数炮弹轰击下,防线最终支撑不住。在汉口城内督战的赵声无奈,只能选择放弃刘家庙,将兵力回收至汉口城内。 刘家庙收复后,北洋军士气振奋起来,民军原本势如破竹的气势被打断,经过冷遹部第三镇惨痛损失后一时很难再组织起新的攻势。 而重新占据了汉口外围的北洋军也不急着攻入市区,该因之前汉口市内街巷战斗中北洋军重兵器和火力优势很难得到发挥,反而被士气旺盛的民军给击退。 阳夏战役再次陷入僵局。 第319章 刘府 第三百二十一章刘府 熟悉的街巷,脚下的青石板二十多年都未变,自儿时起就一直高耸的围墙才被翻新,还飘出淡淡的油漆味。 不远处街口的一颗老槐树早已开了新芽,树叶正随风轻轻晃动。 这是刘继业无比熟悉的街道,然而出现在他面前的除了自家院子外,还有街巷旁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的马车,和各姿各态等候的马夫。 自从刘继业当上江苏都督后,刘府门前天天都是车水马龙,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想方设法地找关系想与如今大富大贵,眼见红得发紫的刘家打上干系。刘府当中,刘继业自不必说、刘父刘寿昌也出山担任江苏省议会副议员、刘继嗣担任上海维系会的副会长、刘德担任军政部情报厅厅长、更有许多族人在军政府内、三联集团以及刘氏产业里任职。 拜访者,有的是想在新成立的政府里捞个一官半职,有的是想借着刘氏在江苏崛起的地位某弄点生意、更有人想与这个大家族多亲近巴结。 不宽的街上被马车和人塞得水泄不通,还是都督府卫队长官朴由贤带着一干卫兵清理了一阵子才容得刘继业的马车停靠在门前。 在刘府墙院外面等候的人,都看向朝漫步进入自家老宅的刘继业,或者是羡慕、或者是嫉妒、或者是崇拜,心情各不相同。 刘继业之前长期担任军职,曾因深得端方信任而在一段时间内执掌第二十三混成协,成为江苏军事长官中最有影响力的一人、其人除军职外更联手张謇等人一起创办了三联集团,在去年的橡皮股票中挣下了天文数字的家财,甚至操控了上海的银钱业! 如此本事,只有二十六岁年纪,若非听说已经成亲了,提亲的人能够从刘府大门一直排到下关码头去! 如今,在大清乱局愈演愈烈,三百年朝廷即将分崩离析的时候,这个年轻人更是一举抓住机会凭借手中的军权与地方士绅合作,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地就将半个江苏拿下,成了江苏都督。而且这都督还不是那些乱封的,虚的,而是实打实有着权力,掌握着苏中和苏南的实权都督! 年纪轻轻就如此成就,又怎不让人嫉妒莫名? 刘继业自己也知道自己年轻就身居高位,会惹得不少人眼红,也不排除会有人因年龄而看轻。不过只要他牢牢掌握住军权和党权,任何人在江宁都掀不起浪来。 要知道,自从辛亥乱局开始后,各省都纷纷独立或者起义,具体到各县各城,每日总会有不少令人诧异的事情发生。且不说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令不少人闻之色变的陕西屠杀满人事件、就前不久,在湖北恩施一代起义的所谓革命者占领了县城后便将县内的有钱人全都绑了起来,肆意****不说,还要求每人给自己出一百大洋的赎身钱。赎不起的,就拉到街上直接砍了脑袋。 类似的乱局还有许多许多;革命者之间火并的、革命者烧杀抢掠的、革命者与清军激战伤及无辜的,在中国这片大地上,这些的事情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其中情节实在恶劣的,或者是影响甚大的都通过电报传遍了全国,刊登在各报业上。 盖因这个时代的革命者中,像刘继业、张孝准、蔡锷、黄兴、宋教仁这般心中有国家的念头,而且行为处事还有些底线的革命者其实并不占多数。了不起算,五万人已经属很多了。刘继业有幸通过长期努力在江苏集结出上千名合格的真正革命者,但是哪怕文学社中依然有不少人带着升官发财的念头。 出了江苏,在全国各地这样的现象就太普遍了。各地独立和起义中,绝大部分的所谓革命者除了少部分是热血青年之外,大多是当地的地痞无赖或者野心家惟恐天下不乱之人。 因广州起义和江宁起义所撼动的大清根基,以及随即在长沙数万清军正规军倒戈让许多人都意识到朝廷要完蛋了。而在这一情况下,许多心思活跃的人就抱着投机的心态,趁着乱局能捞一笔是一笔,各色杂乱人等都拉起了革命的旗帜,摆出某某大汉军政府的口号就那么占山为王起来。 正是这些人的行为使得全国遍地都是革命的旗帜,在短时间内就将声势弄得如此壮大! 也正是这些人的行为,给原本应该高尚的革命旗帜带来了难以洗刷的污迹。 不过这就是大势与人性,不以个人的意志所移动。 进入了熟悉的家门,有厚厚的围墙将刘继业与外面心中痒痒的人群所隔开,刘继业顿时感觉自己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自江苏光复后,刘继业就搬入了总督府内,恨不得一天当三天使。不光是每天只有不到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清醒时更要处理大量的公务,而且真有睡觉的空闲功夫也只能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不连续地趟上一会儿。 担任江苏都督以来,今天还是刘继业第一次走入自己的家门。 长期紧张的工作已严重损耗了刘继业的精气,此刻进入自己的家门刘继业才第一次久违地感受到了放松。 妻子青子已经提前了几天就进刘府陪伴刘继业的父母,此刻正领着府内一干人等出来迎接。 同样无比熟悉的人,只是态度却已变得大不一样了。 父母是带着无比欣慰的眼神,两个叔叔则带着惶恐的神色,堂兄弟姐妹甚至刘继光和刘继蓉这两个有些陌生的亲弟妹崇拜中带着紧张和畏惧。而那些仆人,就算是从小看着刘继业长大的老人,言行举止也颇为敬畏。 无论如何,此刻的刘继业都是手握数万重兵,掌握一省军政大权,而且在可见未来中很有可能更进一步的大人物,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刘家长房大公子了。 ###################################### 当上江苏都督,刘继业与父亲刘寿昌之间对话的感觉已经不一样了。 江宁光复期间,刘家因为有大量卫兵的守护并未遭受多少损失,除了两个在外过夜的旁系子弟被战斗波及受了惊吓,小心脏有些受不了之外,一切都很平静。 而江宁光复后,军政府成立时,由于当时刘继业并不在城内,刘寿昌这位咨议局议员就决定暂时称病不出;毕竟在清末的年代孝道和长幼尊卑还是很牢固的,作为江苏都督的父亲,若是出山担任官职难免会出现父子之间谁孝敬谁的问题。 若是父亲是上官也罢了,关键若是儿子是上官就不妙了。况且时至今日,刘家也不需要刘寿昌去担任什么官职。只要刘继业的基业牢固,他刘家、他长房的地位就无人可撼动! 因此刘继业回宁没多久刘寿昌就干脆辞去了他咨议局议员的身份,安心在家照顾孙女,同时约束刘氏一些蠢蠢欲动,想借着家族骤然崛起的地位去玩弄点小心思的子弟。 刘寿昌深知此刻最需要做的,就是全力支持长子。若是此刻闹出什么是非,让别人抓住刘家的把柄,也就不妙了。等刘继业真正在江苏站稳脚跟、等当前的战事结束了,自然有大把时间让刘家上下都获利。这点眼头见识刘寿昌还是有的。 至于那三百年历史的朝廷?时至今日,刘寿昌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还对朝廷抱有信心的人了,脑后的辫子都在半年前剪去。按他的话讲,这大清朝也该亡了! 刘继业在家中住了一晚,除了陪陪女儿、与家人团聚之外,便与同样回到江宁的刘继嗣聊了一会儿,从其口中了解到上海目前的情况。 受全国战事的影响,原本顺畅的商路已被中断,尤其是长江沿线除了列强的船只可以不受阻扰外,中国商家的船都在不同程度上被战斗所影响。该到的货到不了、该运的货运不出去,上海商家们因此也遭受到了不小的损失。就更别说这些商家在全国各地的分店分号所遭受的损失了。 不过尽管如此,但是上海本身由于维持了秩序和稳定,虽然日子不好过,但大家都还能咬咬牙坚持。如今既然已经投入了刘继业的阵营内与之合作,而且对方也表露了诚意让商家得以以上海维系会的名义名正言顺地控制这座远东最繁华的城市,而且刘继业的势力眼看着越来越庞大,大家也都愿意继续在这条船上跑下去,各方合起来下血本拿出了过百万元资助革命。 与刘继嗣这个一起合作了近十年的堂哥好好联络了感情,刘继业又顺便解决了弟弟刘继光出国留学的问题,以自己与师图尔和福开森等美国在华教职人员的关系将已经从汇文书院毕业的刘继光推荐入了美国的宾夕法尼亚大学新开没多久的金融业读大学。 待其四年学成归来后,这江苏就会是刘家的天下了。 当然,对于旁系刘继业也不得不有所表示,在军政府各部门中拿出了七八个位置出来。当然,具体是去清水衙门、还是去紧要部门,还是要看自家子弟的表现和本事。 到家后又忙了一阵子,直到傍晚时刘继业才真正能够休息下来。 在家内充电了一天,难得地睡了个好觉后,第二天一大清晨刘继业便返回了其都督府内,继续处理起堆积如山的公务了。 第320章 出兵北伐(上) 第三百二十二章出兵北伐(上) 一回到江苏都督府,刘继业才刚刚在自己的办公室坐下,如今已是‘侍’从室卫队长官的朴由贤就进来汇报,称广州方面有人前来拜访了。,最新章节访问:. 。 广州和江宁作为先后独立的两座省城,彼此独立事件只相差了两天。各自独立后一方进军湖南、一方快速拿下苏州和上海,带来的是连锁‘性’反应。正是多方同时间的行动极大撼动了清廷的统治,为后续各省独立的独立、观望的观望造成了大势。 然而虽然刘继业的江苏军政fu名义上宣称听命于广州的中央政fu,但两方实际上除了少量电报往来之外并无其他联系。广东方面既号令不得江苏,也动不得江苏半点兵权财权。 两者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更接近于盟友;而此刻在阳夏进行的,牵扯了广东同盟会全部力量的大战中江苏方面也几乎没有参与进去。 唯一派出的‘援鄂军’呆在芜湖也没了动静,而安庆的朱家宝独立后似乎也默认了徽东被刘继业所侵占的事实,只要关启平不继续西进两者就相安无事起来。当然,身为前清巡抚又是被咨议局的立宪派给推上都督位置的朱家宝自然对阳夏战局半点兴趣也无。独立后他不光不支援,反而扣留了一批福建革命党人过境的物资。 在阳夏战役打得火热的情况下,广东实在是已经动员了其全部的力量,此刻迫切需要东南方向的刘继业做出配合行动。 无论是命令援鄂军西进直接增援阳夏,还是令扬泰苏中一带的军队北上威胁徐州,都能够减轻湖北战局的压力,尽早达成北伐的成功、革命的胜利和民国的创立。 为了这个目的,尤其是现在是广东同盟会有求于刘继业的情况下,其派出了专员前来拜访也就丝毫不奇怪了。 实际上,当这个专员离开从广州驶来的船,登上上海码头时,刘继业就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也早就与文学社内的同志们议定好了对策和说辞。 因此,当衣冠整整的宋教仁带着两人出现在刘继业面前时,刘继业脸上没有丝毫意外之‘色’,反而非常热情地上前了两步,笑道:“上次上海一会时,钝初还略显消瘦。数月再见,却已荣光焕发了啊!你的粤军政fu临时约法我已经看过了。不愧是出自你的手笔,确实很好!” “若此约法的内容能够真正实行于中国大地上。天下就能真正太平了。” 宋教仁似乎没想到刘继业对其草拟的粤军政fu临时约法评价那么高,微微一愣后摆手笑道:“钝初一人绝无此等本事,这约法乃是集成了许多同志的心血……”说到这里,宋教仁身子一侧,引出身后一个记者打扮模样的东洋人道:“在借鉴日本国的宪法方面,我也着实依靠了北辉君和梅屋君的大力协助!” 说罢,趁着气氛不错,宋教仁便将身后二人与刘继业介绍了。 一身和服打扮,而且服饰和言行举止非常传统日式。留着小胡子的中等身材男子便是梅屋庄吉。另外一人,头戴鸭舌帽,穿着小马甲,头发偏长的年轻人则是北辉次郎。 “梅屋君在日本时就对我同盟会的活动有诸多贡献,长期是我革命之友人,这次他听闻我国革命后放下了他在长崎的生意,专‘门’赶赴我国准备拍一部电影宣传。对革命之贡献不可小视!” 梅屋庄吉的大名在留日学生中很是有名气,此人是富商之后,出手大方、助人为乐,与孙文关系非常好,通过自己开办的电影公司的盈利资助着革命事业,是同盟会的大金主之一。 相比之下。另外的那个年轻人北辉次郎就没那么大的名声了,也因此刘继业并不知晓此人。 “……北辉君本是日本国内的社会学家,对革命理论和国体改造有很深的研究,我与其讨论每每能够获得启发……他的思想对革命运动非常重要!” 一个日式打扮、一个欧式打扮的两个日本人同时朝刘继业深深地鞠躬,一如日本人的礼仪。 而刘继业则与之点头示意,伸手与之握手。 寒暄了一阵子,问了一下日本国内对革命的反应以及当前广州革命的局势后。刘继业便请宋教仁三人入座,外面的‘侍’从也送上了茶水。 才刚一坐下,宋教仁刚准备将话题从广东引向江苏时,年轻的北辉次郎却忽然张口,很不客气地看向刘继业,用还算流利的中文问道:“听闻刘君在日本时也曾加入同盟会,为何如今眼看湖北的同志浴血奋战,却坐拥‘精’兵数万没有作为?我本以为刘君也是支那难得的英豪,没有想到这么没有革命的骨气!” 北辉次郎的发言让宋教仁有点尴尬,旁边的梅屋庄吉是老好人,虽然认同北辉次郎的言论但是要他自己说出来也是不得的,此刻只能面上为自己的同胞说话:“想必刘君也是有自己的苦衷的,北辉君这样说话太无礼了。” 不过北辉次郎或许是年轻气盛,或许是认死理的人,虽不再言语,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一开始见面时的愉快气氛一下子就消失殆尽。 已经是江苏都督的刘继业自然不会因为一时的不愉快扰‘乱’了心情,对北辉次郎的‘质问’他也只是一笑了之,并未将其当回事,面‘色’依旧平淡地看向宋教仁道:“此次钝初来宁,可是克强兄有事情需要转达于我的?” 宋教仁身子微微前倾,脸上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确实如此。我与克强兄都认为江苏应该能够为革命做出更多的帮助……现在阳夏局势并不明朗,伯先的部队在汉口与清军厮杀,伤亡很惨烈。各地各省虽然独立了不少,但是距离湖北大多遥远,援军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 说到这里,宋教仁态度诚恳了起来;“文鹿!现在革命局势已经到了关键!阳夏一战的成败关系到革命之成功与否!现在清廷几乎全部的力量都集中到了汉口,伯先兄压力很大!成,则清廷再无可战之兵、我们革命军便可挥师北上,一举光复汉人河山。败,则我革命军之主力将伤亡殆尽。清廷将克服武昌,进而威胁革命之局面!到那时,无论是安徽还是江苏都将面对顺江而下的数万‘精’锐清军!” “到了今日,革命已经是大家一起的事情了!不是你江苏或是我广东,而是所有省份的事情!文鹿你援助湖北,就是援助你自己啊!这个道理,你不会想不明白的!” 刘继业沉默不语。宋教仁则继续畅谈起大道理来,尤其说到革命成功后建立起民国政fu。采取三权分立的方式建立真正现代的共和国家时,旁边的北辉次郎不停地点头赞同。 不得不说宋教仁的言语颇有感染力,而且他的逻辑清晰,论点非常完备,是个组织‘性’人才。 “非我不愿……当初我在东京留学时,就已下定了决心要以革命推翻清廷。归国后,也是一直以此目标‘激’励自己,最终赢得江苏之光复……”刘继业等到宋教仁说完后,才语速缓慢地徐徐道来。 “不过江苏与广东不同;广州光复后世界各地的同盟会骨干涌向粤省。数以千计!正是因为有那么多革命者,伯先兄才能快速扩大力量,进而挥师北伐。随即光复湖南和湖北,如今更是手握十万重兵!相比之下,江苏就薄弱多了!东南大起义消耗了我部革命力量,光复后可堪任用的革命者远远不足!” 刘继业接着继续诉苦道:“钝初你不会不知,我江苏民政部几无一名革命者。全是立宪派!你道为何?因为革命者过于稀缺,在当今革命战争‘激’烈之时,我只能将其全部充入军队中,连我一省之民政都顾不得了!” 旁边北辉次郎此时正准备‘插’话,却被宋教仁阻止了。 “我所言之革命者,并非满脑袋升官发财、打着革命之旗号干满足一己‘私’‘欲’的伪革命者。而是如你我这般真正愿意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真革命者!这样的人,我江苏现在也不过百人出头!军队扩编到三万多人,这百人在其中根本不够用!” 摇了摇头,刘继业说的仿佛江苏确实困难重重的样子:“更何况湖北之战有三省供给,而我江苏只得半省。武昌的伯先对面有冯国璋,我江苏之北面也有段祺瑞第三军三万人之威胁!扬泰之战线,我们兵力根本不足。别说进攻、连防守都显困难……好不容易凑齐了‘援鄂军’,也因安庆朱家宝的原因而被隔绝……实话说,钝初,我这个江苏都督也很难办啊!” 宋教仁苦笑了一下,对刘继业的‘诉苦’并不意外。 革命后除了同盟会直接控制的各省之外,其余如福建、云南、贵州、广西等地,只要是同盟会提出援助的要求,都是这般推卸。 怎么这些人就不明白,革命非同盟会之革命、非革命者之革命,而是天下人之革命呢!!? 怎么这些人就鼠目寸光,只顾着自己的‘私’‘欲’,弃国家大事于不顾?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想当初还是如今已是福建都督的许崇智在东京介绍相识的,当时在场的还有黄兴。 宋教仁还记得数年前第一次与刘继业喝酒畅谈时,虽然接触时间并不长,但双方都很投缘,彼此都给对方一个很好的印象。 在后来的接触中,尽管同盟会内一直有人对刘继业有所非议,但宋教仁与黄兴都对刘继业抱有期望,宋教仁也曾真心认为此人虽然手段不同,但确确实实是愿意为革命奉献的年轻志士。 广州光复后,在上海活动的宋教仁立即动身南下,打算为革命之事业尽到自己的一番力量,好好协助已是担任中华民国广东军政fu都督的黄兴一臂之力。为此,宋教仁还专‘门’找到了与自己相‘交’甚密的北辉次郎,与其一同南下。 然而兴致勃勃地到了广州后,宋教仁才发现军政fu内的各个实权部‘门’已经被如胡汉民、陈炯明等广东本地人给瓜分干净了。当然,正是因为有这些人的浴血奋战广州才能光复,道理上也能说得过去。但是对广东派隐隐地对其余革命者的排挤,宋教仁还是有些看不过去。 当赵声率领着林觉民、方声‘洞’等非广东籍的革命青年开始北伐后,广州城内的广东派革命党人就联合了本地的立宪派士绅更变本加厉地争权夺势起来,连都督黄兴都没有什么办法。 像宋教仁、居正等颇有名望的革命者还好些,那些怀着一腔热血从四面八方赶来广州的革命青年却因排挤而失望,不少人干脆就北上去追随赵声战斗也不愿留在广州城内无所事事。 而原本以为能够在广州一展‘胸’中大志的宋教仁,也发现政事方面自己根本‘插’不上话,最后只能在黄兴的支持下干脆把时间‘花’在起草临时约法的方向。 革命尚未成功,革命同志之间就已经开始出现裂痕…… 这让经历了同盟会数次分裂,以及因孙文的独断专行而深深不满的宋教仁非常失望。更令其郁闷的是,当临时约法草拟完成后,他竟然再次无所事事起来。 由于非广东派的革命青年大多已经随赵声北上、湖南和湖北的独立又‘抽’调了不少两湖籍的革命青年前去协助建立军政fu,使得广东的大权越来越集中在广东派手中。那些北上的青年多与黄兴和宋教仁‘交’从紧密,也无形中削弱了他们的影响力。 再加上黄兴本人并不恋权,为人又一贯喜欢容忍退让,到了最后他这个广东都督竟然成了个空架子,大小事务基本上都由陈炯明等人行使。 如此情形,则能不让宋教仁为之郁闷。 然而尽管心中疲惫,但是为了心中的理想,为了革命,宋教仁却必须继续努力。 这也是他毅然决定离开广州,前来江苏说服刘继业的原因。 无论如何,只要他宋钝初有一口气在,就会为革命之事业拼搏到底! “文鹿,顺顺利利便能革命成功的事情,这个世界上存在吗?困难时必然的、痛苦是必然的!但我辈革命者当初既然决定为革命奉献牺牲,就已下定决心不论多少困难多少痛苦都要坚持下去!” “清廷一日未倒、民国一日未成,革命便一日未成功,我们革命志士便一日都不能松懈!” 说完,宋教仁深深地看向刘继业,心中只是希望这个曾经的革命志士不要让自己失望透顶。--93340+dsuaahhh+29377263--> 第321章 誓师北伐(中) 第三百二十三章誓师北伐(中) 刘继业轻轻抚摸着自己的下巴,没有丝毫遮掩,直直看向宋教仁热切的目光,看着这个一直为心中理想而奔走努力的理想主义者。 有能力、有理想、有热情、有组织力,更在革命者中有着很高的人脉和声望……相比满嘴大炮、空有革命之热情与理想而缺乏革命之能力和组织的孙文、或者是老好人一般不停退让的黄兴,这位如今还不到三十岁的宋教仁才是同盟会真正杰出的英才! 直到此刻,刘继业忽然明悟了宋教仁为何在自己的那段历史上最终遭到了暗杀。 此等万中存一的人物,要么如朝阳般在天空中冉冉升起,要么如流星般在天空中一闪即逝。其人生无论长短,必然会轰轰烈烈。 就是不知道在这个已经完全被改变的时空中,这位近代中国极其杰出的人才,最终会得到一个怎样的结局。 “钝初……” 刘继业在对坐三人目光下站了起来。 “可还记得当初你我初次见面时,立下的赌约么?” “赌约?” 宋教仁愣住了,脸上露出了追忆的表情。思绪回到数年前,在东京的酒楼里,当时黄兴与许崇智都喝得烂醉如泥,他与刘继业两人似乎就革命成功之时间…… “彼时,你宋钝初断言西历1908年革命便可成功,我刘文鹿则相信革命之胜利必须等到西历1911年方能看见。”刘继业的声音沉稳。 “你我约定,如果革命成功发生在钝初兄所猜中的年份,我刘继业承诺在我力所能及之处,答应钝初的任何一件事情。反之,亦然。” “如今,革命之势已成,清廷已在垂死挣扎、眼见我刘继业就要赢了这场赌约!”此时刘继业慢慢地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后,拿起了桌上的钢笔,一边看着宋教仁一边在一张纸上书写。 “若阳夏战役失败、危及革命,我岂不就赢不了你宋钝初了?” 写完了,刘继业面带微笑地拿着纸张重新走向宋教仁。 “文鹿……”宋教仁此刻的表情有些茫然、有些明悟、又有些不可置信。 刘继业将刚刚写好的纸张递给了宋教仁。 “钝初也应该知道我,凡事皆喜欢谋而后定。江苏刚刚光复时,根基不稳,立宪派力量强大,我只能集中力量于军队当中。如今武力之革命首要靠革命之军队、没有革命之军队,就战胜不了清廷!为此,我这半个多月一直在努力整编部队,将有革命志气的有为军官提拔、剔除不合格的陈旧官吏,如今总算是有成效了。” “时机已到,军队编整大致完成,已可堪战,江苏自然不会在革命之浪潮中无所作为!” “之前一直是为了今天之动静而积蓄力量,让钝初有所误会了。” 宋教仁一边听着刘继业的话,一边看着手中的纸张那潦草的两行字迹。时而抬头、时而低头,很快地脸上出现了惊喜之色! “文鹿你当真命令援鄂军拿下安庆后继续西进增援武昌?当真命令部队进攻徐州段祺瑞!?” “都督令为证,我哄骗你宋钝初做什么?” “何日执行!?”宋教仁继续追问。 “今天就命令参谋部起草正式下命令给芜湖……至于北伐一事……”刘继业忽然笑了出来:“两天后我将亲自北上扬州,集中手中全部力量北上收复徐州,进而进攻山东、威胁清廷中枢!” 宋教仁大喜过望! 本来在来江苏之前,他与黄兴商量时就认为最佳的结果是刘继业出兵北上,与段祺瑞部激战,分担湖北的压力、次之是援鄂军继续西进,若是湖北能够增加近万援军也是不错的。但是宋教仁万万没有想到刘继业居然真的决定动员其全部力量支援革命! 自己真真是看错了? 事实面前,宋教仁不得不完全推翻了他之前对刘继业的判断。 “好!太好了!!!我就知文鹿你!”宋教仁如孩童般兴奋起来,将临时起草的都督令握在手心里,对空挥舞着拳头! 一旁的北辉次郎,此刻同样兴高采烈之余,也生出一抹愧疚之色。他来到刘继业面前,朝其深深地鞠了一躬,用无比遗憾的语气说道:“刚才是吾人小看了刘君的志气,希望刘君能够原谅!” 刘继业此时才正眼打量这位咄咄逼人的年轻日本人。 “无妨!无妨!” 说是年轻,其实在场众人的年龄都比刘继业大不少;就算是北辉次郎也有二十八岁了。 “其实……”北辉次郎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道:“吾人曾经有幸拜读过刘君之国家主义理论,与吾人所著之国体论和纯正社会主义颇有相通之处……当今时代,主权在民则为民主主义,主权在国则为社会主义……” 眼见北辉次郎开始谈起他的理论,宋教仁怕引起刘继业的不快,便碰了一下其胳膊提醒。 对这个咄咄逼人,甚至有些书呆子气的来自日本的社会主义者,刘继业倒忽然兴趣浓厚起来。 “钝初这次在江苏打算呆多长时间?” 宋教仁笑道:“本来是两天,但是既然文鹿你已下了决心,我今日就打算动身去浙江见一见陈英士,让他也出资出力。然后我再从浙江去湖北……” 刘继业知道宋教仁身为湖南人,而且长期活动于两湖,一直在湖南和湖北两省有着颇为深厚的影响力。对方在基本被广东派所掌控的广州必然干得不顺心,干脆就去其大本营湖北,或许还能再弄出一番局面来。因此,刘继业对宋教仁要去战火纷乱的湖北并没有意外。 “不过文鹿你这次北伐,有多少信心?”当宋教仁完成了说服刘继业出兵的任务后,反而开始担心这位革命战友是否能够战胜当面的北洋军起来。 “目前苏中战线上,我江苏革命军有两个混成协,一万六千人。明天我将率领驻扎江宁的两个混成协北上,再加上沿途扩编、招收青年军、学生军、市民军,将能够聚集起一万八千人左右。” “以此三万人出头,哪怕不能一战而胜清军,也能给其造成重大威胁,缓解阳夏之压力。” 宋教仁听后松了口气:“对文鹿你的指挥能力,我与克强都是很有信心的。你跟伯先二人,都将是我革命军之重要干将啊!” 刘继业听后只是一笑而过,并没有接此话题。 “不知道梅屋先生此次来华拍摄电影,带了几台摄影机?”刘继业将话题转到梅屋庄吉身上,这位老好人呵呵笑道:“随我来华的,有我影社的十五名人员,带了三台机器过来。这次都随宋君一起准备前往湖北,将革命战斗的场面都拍下来。” 想不到辛亥年就有日本人打算拍摄战争纪录片……刘继业一个想法瞬息而过,对眼前的梅屋庄吉好言好语问道:“那么……不知道梅屋君能否将一台机器和一组人员送来江宁,将我江苏革命军的北伐之战也记录下来?” “这……”梅屋庄吉倒不是反对这一想法,反而觉得提议不错。不过他毕竟是宋教仁带来的客人,也需要听听宋教仁的意见。 “人员和机器都是梅屋君的,自然由梅屋君定夺。”宋教仁将皮球踢回给梅屋庄吉,对方想了一下,对此要求也就点头同意了。 “正好我的机器和人员都跟我们一起在江宁,明天我便让一组人来贵都督府报道。” 得到梅屋庄吉的同意,刘继业一拍手,显得颇为开心。 在旁的北辉次郎一直等到他们聊完,忽然又插话问道:“吾人有一事不明白,刘君所提出之国家主义,说未来国家要以税收之多寡来调整社会之不平等,以国家之法律消灭社会之剥削……刘君是不同意马派之取消私产与阶级区分之观念咯?” 难得地聊及理论类知识,刘继业倒是也显得兴致勃勃:“没错。社会之进步与发展,一方面源自人类之互助意识、同时亦来自人类与生俱来之私心。若如马派那般完全公有化、私产全无,则人类亦将缺少发展创造创新之动力,人民将懒惰化、社会因此缺乏活力、最终国家缺乏竞争,如一潭死水般停滞不前,最终在世界被淘汰。因此,国家主义之目的便是保留人类私心之进步一面,同时遏制其私心之反动一面。而此等目的,必须通过公产与私产之结合,国家干涉与私人自治之平衡方能实现。” “至于阶级……我国家主义在承认富者与贫者之间确实存在实质之不平等、承认存在某种程度之剥削关系,但是以我东亚当前之国情看,阶级斗争之破坏将大于其贡献,若经推行,在建成新的秩序和平等之前,只会让国家与社会陷入混乱。” 刘继业说的认真,旁边也接触过社会主义理论的宋教仁听后若有所思,而对政治理论并无所少涉猎的梅屋庄吉就真的只能干瞪眼了。 北辉次郎听了刘继业的答复后却显得很兴奋,目光热切道:“刘君所想,与吾人不谋而合啊!吾人之主张便是日中亲善同盟,以社会主义消除社会之非正义,保护贫者之权益,使国家对利益分配……不过、但是,刘君难道不认为直接限制权贵之财产总数,多余财产直接充缴国家为国民共享,要比以税赋调整更为便捷,也更为公平么?” 刘继业洒然一笑,与北辉次郎在理论上的讨论激起了谈性,两人就这么聊了起来。 第322章 誓师北伐(下) 第三百二十四章誓师北伐(下) 刘继业与北辉次郎交流了很久,后又与宋教仁聊起了广东的局势。 按照宋教仁的说法,广东目前革命情绪是高涨的、社会各界人士也在广泛支持革命。然而将之扩大到全省,那么出了广州省城外,越是偏僻的地方对革命就越淡漠。 虽然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以及与各地的士绅达成了共识,同盟会已经基本上获得了对广东全省的控制,但是除了少数乡县外,多数乡下仅仅是如前清那般向如今的‘朝廷’交粮纳税,没有丝毫地革命热情。革命对他们而言仿佛就是毫无关系的东西,绝不可能像广州省城内的许许多多百姓士绅那样,将子弟送上前线、拿出自己财产去援助革命。 具体而言,广东、湖南、湖北各地都有相似之处,都是省城和少数大城市对革命支持最多、比较跟得上时代脚步的县城次之。总而言之,就是知识程度和新式教育越普及,工商发展越好的地区越是对革命同情。而越是贫困、越是封闭的地方,对革命就越冷淡。 不过依仗着军队和与立宪派达成的合意,同盟会还是勉强整合了两省半的力量,将前线急需的人力和物力送了过去。 据宋教仁了解,自三月底至四月中旬,同盟会在广东和湖南两省总共搜集了七百八十万元军费、二百多万斤的粮食运送到前线。然而后续乏力,其中有不少都是由爱国支持革命的群众募捐所得。 如果激烈战斗再持续两个月以上,哪怕是以广东的富庶和湖南的粮米也经受不起消耗。 相比之,虽然刘继业的江苏军政府只占了江苏省一半的土地,徽东也才刚刚纳入来不及建立有效统治,但是就凭借这半省之地,总共为刘继业筹集了多达一千八百万的军费,以及一百四十万斤粮食! 单论富庶程度,江苏并不比广东高多少,粮食产量更是远不及有中华粮仓之称的湖南。之所以刘继业能够搜集出远多过同盟会的军费和相差不远的粮食,一方面是因为刘继业快速建立起了有效统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刘继业在光复之前就凭借各种手段控制了上海的银钱业,并进而在光复上海后得以将整个上海的商界拉入自己的战车之上。 单单一个上海,就贡献出了超过一千万的军费。 而在某种程度上被江苏立宪派士绅们视作自身利益代言人的刘继业,在他们身上也获得了高过同盟会在广东和湖南两地所获得的支持。 当然,凡事都有代价,如此与立宪派合作,不仅使江苏的民政大权完全操于立宪派之手,而且在未来也会有隐患。 不过同盟会内部一样有派系争斗;在光复会分裂独立后,孙文所代表的广东派、宋教仁和黄兴所代表的湖广派,其实也就是前华兴会和前兴中会会员便是同盟会的两个最大派系。当然,具体而言无法如此简单划分,许多党人如黄兴并无派系概念,确实从全局考虑,而且所谓派系之间的划分也并不是那么原则、更多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是依然有许多人会抱着这样那样的小心思,在同盟会内区分我的人和你的人。 在无比复杂的人际关系中,较为简单的就是以地域、以各人群之间的亲疏关系、政治理念划分了。 而当黄兴完全成了孙文的副手、宋教仁又独立组建起同盟会中部总会后,湖广派等于是分裂了;部分跟随黄兴融入孙文的旗下、部分与宋教仁另起炉灶,但依然保持着与同盟会的联系和关系。 除了这两大派系之外,同盟会内还有各种小团体,实在是一个组织杂乱的革命党。 广州光复后,黄兴虽然成了广东都督,但是手下主要干将多是有本场优势的广东派,大权不可避免地倾向于他们。再加上黄兴并不是个揽权的主,性格上也有忍让和克己为公的一面,无法遏制如今掌握了广东大权,与其本地的立宪派分权,将其余各派都排挤了出去的广东派或者说前兴中会。 然而广州光复给同盟会内部带来的最大变数,当属以革命军总指挥赵声为代表的,前岳王会安徽江苏籍革命者一下子从有限的影响力变成掌控了大部分的革命军队。 自东南大起义而流亡日本的前岳王会成员在同盟会内部势力单薄,只能听命于组织安排。如今,却由于他们多是新军军官身份的原因而掌控了军权,此刻随赵声在湖北厮杀,各个都已经升到了最少管带的级别。 可以说,广东军政府这个准中央政府民政权掌握在广东派手中、军权则在岳王会手上。 不过出了广东军政府之外,尤其是湖南和湖北地区,宋教仁的湖广派同样具有极高的影响力,许多当地的小团体如共进会和科学社,都受宋教仁的影响颇深。在这种情况下,当刘继业得知在广东干得不顺心的宋教仁决意去湖南和湖北发展,也就理所当然了。 与宋教仁三人的会晤占据了刘继业小半天的时间,期间就宪政和法治,刘继业、宋教仁和北辉次郎三人还展开了较为激烈的讨论。 如北辉次郎就认为法律之目的是服务社会,当法律与此目的违背时,就是恶法、就应被推翻。法律并无神圣,可以随时修改。因此,北辉次郎反对将宪法拔高到至高无上的地位。以当前世界局势看,西方之代议制虽然有其成功之面,但也应看到此制度造成的恶果;富者越富、贫者越贫,底层百姓并无受益,反而如日本明治维新后遭到更为残酷的压迫。 刘继业部分同意北辉次郎的观点,提出代议制的缺陷。然而一贯专研于议会政治,对此道深有研究的宋教仁却认为万事无绝对之完美,而代议制虽不完美,却能最大程度限制‘恶政府’,是相对最为合适的政体。而在代议制之下,欲维持社会之稳定和秩序,确保规矩得到执行,就必须推行宪政,将社会原则以神圣不可侵犯之宪法立定。 “现代政治之基石便是宪法,无宪法则无规矩、无规矩必至混乱!一家混乱、族人受损。一国混乱、百姓受苦。”宋教仁如是说。 当然,与‘全盘西化’,打算完全效仿美国建立合众政府的孙文不同,宋教仁所主张的代议制和宪法政治虽然也受欧美政治学影响较深,但其亦颇为注重中国国情与传统习惯对政治之影响。而他对社会主义中关于缩小贫富差距、减少社会之不平等和不公正方面,也有着比较开放的态度。 若非如此,北辉次郎也不会与宋教仁成为至交,甘愿做其助手来华参加辛亥革命了。 因此,北辉次郎虽然喜欢认死理,为人处世也很单纯、喜怒浮于言表,但是他对宋教仁却是佩服的很,也极为尊敬。哪怕两人在政治上有一定的分歧,此刻也没有像之前指责刘继业那般无礼,而是哈哈笑道:“钝初之理想,可以在中国大地上尽情施展!无论成败,对中日两国都是宝贵的经验!” 不过话虽如此,北辉次郎显然对刘继业的国家主义理念有着极大的兴趣,拉着刘继业问了半天,最后征得刘继业同意后,还跟宋教仁请求自己先留在江宁一段时间,仔细研究讨论一下国家主义之实行再去湖北与之会合。 对于自己的助手兼好友的意思,宋教仁也没什么不情愿的,就一口答应下来。 于是北辉次郎便以同盟会‘联络员’的名义呆在了江宁。与他一起的,还有梅屋庄吉留下的一台摄影机和七八名工作人员;他们将随军队赶赴苏中,记录下革命军的北伐战斗过程。 会晤结束,宋教仁先在刘继业的安排下去刚刚成立未久的江苏省议会参观,顺便向这些大多是前清咨议局议员转变而来的江苏省议员解释一下广东军政府临时约法的要义。随后,刘继业还安排宋教仁去民政部和军政部做短暂的访问,基本上将江苏的情况让其了解。 当然,较为核心的东西、比如军队的具体情况、比如文学社的东西,刘继业并不会让外人知晓。 虽然文学社成立之初就是以地下秘密组织而存在,但是革命党人自然也清楚这个团体的存在。虽然保密工作做得不错,还是有各种蛛丝马迹透露出去。比如此团体主张国家主义、比如此团体成员对刘继业效忠心更甚同盟会之会员等等。 不过在清末这个各种小团体盛行的年代,无论是像宋教仁这般干革命的、还是在江苏光复后得知这一团体存在的张謇,都是抱着旧观念审视他们并不了解的文学社。最多是觉得好奇和神秘,却并无多少畏惧之心,更万万想不到这一组织对中国未来将造成怎样的影响。 第323章 陶毙 第三百二十五章陶毙 4月26日,距离刘继业领兵北上还有一天时间。 就在这一天,处在剧烈变革当中的中国大地上又发生了几件大事! 首先是清廷在全盘接受滦州兵谏官兵提出的条件后,新成立的袁世凯内阁从信阳发电滦州,下令改任兵谏领导者之一、第二十镇统制张绍增为宣抚大使,授侍郎衔,以第二十镇第三十九协协统潘矩楹接任统制军职。其次,将第二十镇拆分开来,旗下的各标被调往全国各地,无形中将第二十镇分整为零。 接下来袁世凯再任命第六镇统制吴禄贞署理山西巡抚,要求其率领第六镇的第十二协入此前独立的山西平叛,第十三协则南下加入第四军大部队,又分散了吴禄贞的力量。 至于东北的蓝天蔚,由于有赵尔丰的严密监控,以及东北地区大量的旧巡防营存在,威胁性并不是很大因此袁世凯暂时并未处置。 张绍增本人虽然是留日士官生,但其长期身处北洋系,与袁世凯的瓜葛颇为复杂,并非简单的革命党人。因此在获得命令后他权益之后很快就宣布接受任命,放下手中军权前往信阳准备担任所谓的宣抚大使,这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的空头头衔。 而吴禄贞反应却慢上许多,依然驻扎在保定未动。然而其手下第十三协协统吴鸿昌却公开表示服从命令,直接绕过了吴禄贞下令部队南下与第四军大部队集结。 本来吴禄贞根基不深、立足不稳,在上下都是袁世凯旧部的第六镇很难有所施展,处处都有掣肘。在此情况下,他哪怕心中再有革命的心思,却苦于根本不能有效掌控手下这群只听命于袁世凯的部队军官。 袁世凯如此行事下来,兵谏的三支部队;张绍增被调离、吴禄贞被肢解、剩下的蓝天蔚也掀不起事情了。与兵谏平息的同时,河南的第四军重新南下,而北方的弹药补给也再次通过铁路源源不断地被运往湖北前线,阳夏战斗中的北洋军再次恢复了其猛烈的攻势! 与北方兵谏的评定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是南方光复会会首、同时也是刚刚从日本赶回浙江的陶成章在其所住酒店被刺客在光天化日之下开枪打死! 与报纸上面只能猜疑刺客是谁、指使者是谁、目的又是什么不同,刘继业却是一早就知道了此次暗杀事件的真相。 甚至某种程度上,陶成章的死是其一手造成的。 这边要从浙江的形势说起。 自从东南大起义中秋瑾、徐锡麟等光复会骨干身死,大量精英的牺牲使得立基于苏浙沪的光复会遭到了惨痛损失,被迫转入地下。因此浙江的革命运动受此影响长期没有起色。 后来陶成章在同盟会内与孙文闹翻,脱离同盟会重新立起了光复会的旗子,准备恢复其在浙江一带的事业。经过长时间的发展,光复会在浙江还是有所恢复,与不少会党、商学界人士都重新建立了联系,但是像秋瑾那样大量私藏兵器甚至操练军队却是不可能了。 效仿各地革命者,光复会也将革命的期望寄托在浙江新军身上;尤其是驻扎在杭州的新军第二十一镇第四十一协协统蒋尊簋及其手下的两个标。 (前文有误,第二十一镇应驻扎浙江。) 由于蒋尊簋本人就是革命党人,也曾一度加入光复会,再加上他在军队中素有威望,革命宣传在军中进行的非常顺利。至广州起义前夕,浙江新军中已经有很多的中低级军官加入了光复会,更有第八十二标标统朱瑞、第四十一协协统蒋尊簋等高级军官与当地革命党人密切联络。 随着广州光复、江苏光复后,浙江革命党人迫切需要发动杭州起义,好响应各地。 然而,虽然在军事上有蒋尊簋等人,但是江苏和广州新军起义的例子却让浙江巡抚增韫有了防备之心,收缴了新军的弹药并让巡防营严加看防。在缺少弹药的情况下,蒋尊簋只能暂缓革命之计划,同时派人与老同学如今已是江苏都督的刘继业取得了联系。 除了军队被监视外,另一个让革命党人无法快速起义的重要原因就是浙江的立宪派士绅们对起义并不是很热心;尤其是在江苏独立后张謇曾发电给其好友、浙江咨议局议长同时也是浙江铁路公司总办汤寿潜,希望他这个在浙江士绅中有巨大影响力的人物能够响应独立时,汤寿潜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在清廷还未作出原本历史上铁路收归国有,将士绅的最后一丝希望都破坏的昏招时,虽然有皇族内阁,但相当部分的士绅对清廷还是抱有一份观望的心思,也就没有如原本历史上的辛亥革命那样全国纷纷群起响应了。 有些地方,比如广东和江苏是立宪派在革命党起义成功的情况下半推半就地上了‘贼船’,有的是如陕西、福建这边眼见革命势大作出的投机举动。 但浙江的士绅们却以汤寿潜为首,在朝廷与革命党人分出胜负之前不愿意选队站队。 如果江苏发兵进攻浙江,那就另说、但是既然独立的江苏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安徽和苏北方面,浙江的立宪派也就乐得做马上观了。 力量不如历史上的光复会、新军又被严密监视、同时士绅们又不配合的情况下,浙江革命党人是急白了头发!也就在浙江起义计划被迫数次延迟的时候,两批人马从上海抵达了杭州,给浙江革命输入了新的力量! 一部是李燮和、王东等上海的光复会党人,一部是陈其美及其数十名手下组成的同盟会会众。 这两拨人马在上海就曾携手合作,彼此并不陌生。因此在分批抵达杭州后,立马就决定参考上海光复时的经验,与当地的革命党人联系起来、重新调整革命计划。最终以李燮和和陈其美率领的敢死队率先在杭州城内发动,突袭电报局和巡抚衙门,一部则攻占了军火库,将新军武装了起来。 激战半夜,当城外的数千新军拿着枪冲入城内时,浙江巡抚增韫宣布投降,杭州就此光复。 由于光复过程中立宪派并无多少出力,杭州几乎是革命党人一己之力拿下的,浙江军政府成立后各重要岗位也都被革命党人所把握,立宪派虽然也被请出来商议善后和组织新政府、也成立了浙江议会由汤寿潜担任议长,革命党人对他们也都尊重,但是他们对军政府的影响力就差了些。 浙江光复,在光复之役中立下功业的陈其美、蒋尊簋和李燮和分别担任了民政部总长、军政部总长及浙江军政府都督。 然而光复时并肩作战齐心协力,到了划分战果时大家却开始意见不断,小动作频繁,甚至彼此撕破脸皮了。 军政部总长蒋尊簋不服从李燮和、民政部总长陈其美更是不停地给光复会下绊子,包括立宪派在内的各个小团体也不满光复会独掌大权,浙江政局一时间乱象丛生。陈其美更是打着巡警的名义大肆招募了上千名会党之众,使得他这个民政总长手中也有了武装力量。 此外,由于李燮和长期在南洋活动,又是湖南人,浙江本地的光复会对其一下子担任高位其实也颇有说辞,觉得此人不足以服众。 在内外困难的情况下,李燮和也不愿坐以待毙,急忙电报东京的光复会会首陶成章,让其尽快来浙江统筹大局。必要的时候,就由陶成章来做这个浙江都督。以陶成章的威望,整合光复会不是问题,而光复会若能上下一心了,陈其美、蒋尊簋等跳梁小丑也就不足为惧。 而陈其美也同样担心陶成章一旦来到浙江,取代李燮和成为浙江都督的话,那此人就不好对付了。在他已经与李燮和等光复会撕破脸皮的时候,再也不能容忍陶成章的到来扰乱其大局。 以自己民政部总长的身份,再加上陈其美一直很善于与会党打交道,他在浙江光复后很快就拉拢到了杭州本地的会党。以钱财、美色相交,陈其美与这些因为好位置都被光复会占据了而眼红和嫉妒的会党一拍即合,很快就与他们达成了盟友的性质,将大批这样的地痞无赖拉入了新成立的巡警队中。 有了这些小弟,陈其美就开始谋算陶成章起来。先是在其抵达杭州时开始尾随,摸清了他的住所内外,然后再派三名混混、在自己的心腹戴季陶的指挥下持短枪冲入其下榻酒馆中,朝陶成章连开数枪当场击毙之。 光复会会首陶成章就这么成了‘革命同志’之间争权的牺牲品。 刘继业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一方面是因为他与老同学蒋尊簋一保持着联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在陈其美身边有人。 而浙江之目前乱局,却完全符合刘继业的期望:在近期,刘继业知道是没有力量、也不适合拿下浙江。但是若是让浙江落入他人之手,被光复会所牢牢控制将会为自己未来谋夺浙江设下障碍。 因此一个无人能够完全控制的浙江、一个各方都在博弈的浙江、一个无比脆弱毫不团结的浙江最符合刘继业的利益。 而陈其美此人,完美地掀起了浙江的乱局,他在刺杀陶成章后必然将与本地的光复会进入白热化的争斗。 浙江无忧、刘继业可以放心北上了。 第324章 津浦铁路(一) 第三百二十六章津浦铁路(一) 第二天,刘继业在城内举行誓师北伐的大会,成立江苏革命军北伐军,以自己兼任总司令,领导江宁城内的第六混成协及新编制的第八混成协北上,入扬泰后与第一和第三混成协会合。 集结四个混成协近三万人,刘继业通电全国称将收复全江苏、直捣清廷中枢,支援阳夏战役的革命友军! 北辉次郎和梅屋庄吉留下的那几个日本人亲眼见证了一万一千人的誓师仪式,自然将眼前所看到的江苏革命军与广东的部队相比较。北辉次郎作为军事外行,得出的结论是两军相差不远;都是士气高昂,但是队形却很松散,组织性较差。不过江苏军的武器装备要好上不少,有机枪还有炮,比广东军只有步枪要强一些。 既然广东军能够靠着这样的革命士兵在湖北与清军打得旗鼓相当,那么江苏军为什么不可以呢? 已将中国革命视作自己理想的北辉次郎对此次北伐的结果充满了信心。 在城外誓师,刘继业又发表了一番讲话后,第六混成协和第八混成协就开始在下关码头位置登上无数木船,准备渡江而去。 除了士兵外、军械弹药、作战物资、后勤补给都堆积如山,过万大军作战所需要的物资都是以吨来计算。 这让第一次进行大规模出征的江苏军政部和参谋部忙乱了手脚。 上次第一混成协渡江作战时,采取的小部队按照标为单位分批渡江,由于兵力少、而且准备的是短期战斗所携带的物资也少,因此基本上很顺利地过去了。随后出发的第三混成协也是基本上没有什么大碍,让包括刘继业在内的、各部队长官、军政部和参谋部都低估了大军调遣的困难。 这次一万多人携带着足够作战一个月的物资几乎是同时渡江,问题顿时就显现出来了。 部队的转移、船只的调遣、物资的转运、下船后的集结,这些都需要参谋部花大心思去操办,也需要负责的各级军官严格按照计划执行。 然而在缺乏经验又大意了的江苏革命军身上,一切都变得一团糟! 第六混成协的被褥被运上了第八混成协的船、同一个营的部队却分成三批在不同地方登船、下了船后那么多人当中并找不得将将找不得兵,大军开拔的场面一片混乱、原本井井有序的队列在码头上就完全乱成了一锅粥! 这让刘继业颇为意外,也是懊恼自己低估了军队出征所需要做的各方面准备。若不是因为清军的巡洋舰队返回了华北、巡江舰队主力在武昌汉口一带,自己又有江阴要塞和两艘反正的炮艇警戒,如果此时有清廷炮舰朝乱哄哄的部队开上一炮,也许整整两个混成协一万多人就会就此崩溃了! 这样的教训一定要吸取……参谋部和军政部也需要对此作出报告总结! 原本预订耗时六个小时的渡江行动,整整进行了十四个小时,直到深夜最后一波疲惫的人马才踏上长江彼岸上。 计划也因此被迫延后了将近一天时间。 就在刘继业的北伐军在一片混乱之中渡过了长江的同时,安徽关启平的过万援鄂军在得到刘继业的命令后,不顾‘安徽都督’朱家宝的再三来信,强行启程进军安庆。朱家宝眼见大军逼近,催促袁世凯与之交涉又不得,手中又无兵无将,最终只能在兵峰距离安庆不过数十里的时候弃职而逃。 地方士绅无奈,而安庆的革命党人也知道打不过关启平的部队,各方最终只能敞开城门迎了所谓的‘友军’入内。 有鉴于朱家宝已经跑了,关启平在请示过刘继业后,以革命党人吴昌谷为安徽都督、自任安徽军政府军事总‘参议’,但安徽各处要地都有其‘援鄂军’的部队驻扎、安徽的军权完全掌握在其一人手中。至于军饷,则由安徽军政府负责解决。立宪派虽然怨声载道,不过每月提供军费三万左右也在他们容忍范围内,最后也只能忍下了。 不过私底下,革命党人、立宪派、地方上的会党都觉得自己没能在这场辛亥乱局中要么捞到足够的好处、要么没能实现心中的理想,在不同程度上都对实际控制了安徽大权的关启平颇为不满。 而在‘援鄂军’兵峰不能指到的地方不少也拒绝承认安庆的军政府,安徽一下子就多出了许多‘军分府’出来。有的是本地士绅弄得、有的是前清官吏更换了旗帜、有些是地方革命党人,还有些是打算乱世中搏一场富贵的会党! 简而言之,安徽乱得很…… ############################### 湖北信阳,钦差大臣兼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的行辕。 最近一段时间湖北持续地下雨。雨量虽不大,但是久了也会把身上衣服浸湿、脚下土地泡软,令驻扎在此的清军第四军上下都颇为难受。 此刻的天空阴沉着,乌云在上方飘荡,时而落下几滴雨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味。 一个脚步踩在泥水中,大步踏入了行辕正门。 袁世凯虽然已经当上了内阁总理大臣,真正获得了清廷的最高权力,但是他毕竟是军伍出身,无论是在以前的庆营、后来的朝鲜、乃至小站练兵都是与兵士打的交道,也深知自己的立业之本是手中军队。 奢侈的风气还未完全腐蚀这位腰围日渐宽厚的袁宫保,他的行辕也就建在军营边上,方便各部军官随时听令调遣、也方便袁世凯随时出营视察。 最近这段时刻,也就是袁世凯担任内阁总理大臣以来,湖北的战局就出现了较为明显的转变。民军的攻势被打破,在城郊区北洋军严实的防御下损失惨重,现在轮到北洋军集结起重兵对汉口一线的民军发起激烈的反攻。 在第二十镇兵谏结束、北方的军火再次运抵前线后,原本稍作休整的北洋军得以恢复进攻。 就在昨天,前线的冯国璋汇报信阳,称北洋军已占领了半个汉口,即将对岸边的民军发起围攻、预计五天内就能拿下整个汉口。 如何拿捏战斗的过程考验着袁世凯的政治嗅觉;一方面他需要给朝廷施压所谓的养寇自重,所以不能完全把当面的民军击垮。但是另一方面他也必须表现出强大的战斗力打掉民军所谓直捣黄龙的想法,逼他们最终与自己妥协。 夹在两军之中,袁世凯左右逢源也使得前线的北洋军无法完全发挥出其作战本事。但是在其担任了内阁总理大臣后,他也必须在一定程度上有所表示,再加上前阵子民军实在太猖獗居然打算过江攻克汉口,袁世凯于是决定给民军狠狠一个教训,直接拿下武昌也非不可能! 然而,事态却总有那么些意外的情况会发生;先是第二十镇和第六镇在直隶兵谏,好不容易被袁世凯给平定下去了,刚一消停,又获闻江苏的刘继业不顾自己的‘善意’,执意进军安徽,如今已经赶跑了自己的好友朱家宝以其下属关启平实际操控了安徽! 从行辕门口走入厅内的中年军官拿着一封电报,直直走向对着军事地图查看的袁世凯。 “启禀大人!段军统急电!” 袁世凯穿着一身戎装,正与参谋就阳夏战局商论着。此刻猛地抬起头,其表情颇为阴沉,接过电文一看,片刻后狠狠敲打在桌子上,骂了一句:“刘继业!” 地图上,代表了江苏革命军一方的旗子已经插在了包括安庆的安徽大部、江苏南部,以及苏中部分。而就在不久前刘继业在江宁的北伐宣言已经通过电报通电全国了,他袁世凯自然是无比清楚的。 这次,刘继业的举动完全违背了袁世凯的要求,甚至事先也没有沟通。 早知刘继业如此不识抬举,当初段祺瑞的第三军就该直接碾过去,将尚在萌芽之中的什么江苏革命军一股歼灭!也省去自己那么多麻烦! 袁世凯此刻忘了刘继业为自己复出所作出的贡献,只是深恼对方不听自己的命令,背信弃义! 电文中,段祺瑞称前方刘继业主力部队已经渡江,若置之不理当面民军在三天内将达到三至五万人。在对方已经誓师北伐的前提下,段祺瑞询问为先发制人是否可以趁刘继业部队尚未集结完毕,朝当面的蒋方震和王光照一万六千人先进行攻击,先把这一部分击溃再解决刘继业主力部队。 原本刘继业与袁世凯的协议中,苏北一线两军是要配合的;需要的时候江苏革命军可以适当进军,或者适当后撤,视情形需要而定。 但是现在…… 袁世凯冷笑了一声,对着那名军官说道:“回电段芝泉,他们第三军也休息太久了,该活动筋骨了!这次让他放开手打!让那小儿见识见识北洋军的厉害!拿下扬州、拿下泰州,再渡江拿下江宁!” “他小儿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可以飞了,老子就用大炮把他打下来!!” 袁世凯冷笑连连…… 第325章 津浦铁路(二) 第三百二十七章津浦铁路(二) 潮湿的土壤味扑面而来,仿佛鼻子中都塞满了腥气逼人泥土。鼻中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化为白雾。清晨露水沾湿了军衣,一阵阵寒冷让每一个士兵都缩起身子。太阳刚刚升起,天地间正好是黑白交际之时,霞光勉强让人能看清眼前的景色。 大地被人工挖掘的战壕刻画成一条条长线,沙包、机关枪、步枪、大檐帽、浅蓝色江苏革命军军装,疲惫的士兵都是这副油画的组成部分。 卫立炯紧紧握着硬木枪杆,肩膀靠在战壕中,努力将身子缩起来,半眯着眼睛。他看见那个大胡子队官,那个动不动就喜欢骂人的廖元,正在半人高的战壕中来回走动,看见有睡着的士兵上去就是一脚,要不就用指挥刀背狠狠抽打。于是卫立炯拼命想让眼睛睁得再大一些,只是数天没有好好休息了,精力实在有些耗尽了。 三个月前,他还是江宁陆军小学里第二学年的学生,当时只是在想着什么时候能够毕业,最好能够分配到家乡安徽的部队去…… 一个多月前,在同学韩德勤和顾祝同的鼓动下,同样有着救国想法、同样对朝廷颇为不满的卫立炯加入了陆军小学文学社这一革命团体,并随后在江宁光复之役中协助起义的第三十四标进攻巡防营阵地! 一个月前,江宁光复后,卫立炯他们这批学生军官就加入了江苏军政府,正式成了江苏革命军的军官。军帽上的帽徽也从原本的黄龙章换成了九星章,新赶制的黄铜帽徽在阳光下非常耀眼,再加上一身军服和说不出的得意劲儿,令革命军军官成了江宁最为人瞩目的人群。 卫立炯由于是陆军小学学生,又懂文采则有幸被安排入以第三十四标为基础新扩编的江苏革命军第一混成协,成了第二标第三营的一名棚目,其哨长正是曾在江宁光复之役与学生军并肩作战的李虎子。 其余的同学们也都纷纷被打散了加入各部队,基本上都是在哨长、棚目这一基层军官做起。 一下子担任棚目,令卫立炯这个新兵一下子有些晕头转向,在吃了好几个亏,又挨了哨长李虎子许多训斥后才快速地成长起来,明白了身为棚目应该如何指挥手下的弟兄、明白了棚目必须为弟兄们负起责任,明白了军队是集体而不是个人。 短暂的集训,然后在半个月前卫立炯便随大部分渡江参加了扬州之战,一举攻克江防营残部,获得了江苏革命军成军以来的第一胜! 扬州之战极大地增加了卫立炯对战场的习惯,也使他快速成长起来。这位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学会了与底层士兵弟兄打交道的方法,明白了火力分配、明白了如何躲炮,更在战场上第一次用手中步枪击中了一名敌人。 十天前,卫立炯随部队经过短暂休整离开扬州城,西进进入安徽境内,沿津浦线北上,沿途县城基本上都不战而克,大军一直开抵临近徐州的蚌埠,距离徐州清军第三军只有短短三十里地的时候才停下,开始就地挖掘工事布置阵地。 期间曾有小部队与对面的清军展开战斗,但规模并不大,两军就这么在津浦线上诡异地对峙了起来。 然而战事虽然一时停息了,部队内却没有丝毫松懈,第一混成协协部趁着机会分批对各部队进行调整集训,努力抓住每一点时间增强部队的战斗力。 前天,部队忽然终止了一切集训,下达了随时战斗的命令。各部队全部返回阵地并且再度对工事进行加固,士兵和军官都进入阵地,随时准备着作战…… 卫立炯对大局大势并不怎么了解,但是直觉地,他认为距离战斗不远了……战争的气氛扑鼻而来,他做好了准备。 阵地内,视察的大胡子队官廖元走了过来,卫立炯打了个寒颤,刚准备对身边自己棚内的弟兄们小声说些什么,却忽然看到对方停下脚步,面露异色竖起耳朵,眼睛也看向了战壕的另一侧。 卫立炯好奇地往外看了看,阵阵雾气的对面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见,寂静地什么也听不见…… 忽然!雾气中传来了明亮的响哨,卫立炯清楚那是阵地前警戒哨兵发出的警告! 有敌军!! 几乎是哨声刚落,阵地后方便腾腾升起三发新近装备部队的照明弹,在半空中闪耀着,使原本模糊不清的前方变得似乎清楚了一些。 卫立炯紧张地看向前方,在他身边,棚里的一个在蚌埠本地新招的弟新兵兄王二从无上阵经验,此刻正用惶恐的眼神看向自己的棚目。 卫立炯努力地保持镇定,之前集训中协统王光照‘将为兵胆’的发言映入脑海中,他哪怕自己心中也紧张万分,却还是给对方一个安心的表情。 等待的时间简直如煎熬一般。王二虽然有卫立炯的安抚,但夹在沙袋上的枪口微微发抖,但是不仅是他一个人。从高空往下望去,临时构建的半环形国防军阵地中,无数像王二一般的新兵在长官的喝令下进入战壕,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敌军。 老第三十四标的士兵基本上都当上了士官,大量的士兵则由之前毫无经验的新兵组成。 半空中的照明弹逐渐暗淡,消失,只有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哨声提醒着人们前方的危险。 就在这煎熬的等待中,卫立炯忽然竖起了耳朵,隐隐约约觉得远方似乎有些破空的声音,微微地,仔细听也听不清楚…… 刚刚准备回头,猛地听见脑后一声巨吼! “炮击!!!!!” 下意识地低下脑袋,依稀可见大胡子队官拼命狂吼着炮击并按倒身边的人。周围的战友们纷纷躲入战壕中,将整个身子都圈起来。更远的地方,机枪阵地上几名机枪手迅速将武器搬入战壕中,双手抱头,嘴巴张的老大的。 扬州之战时清军并无所少大炮,作战也很顺利没有遇到炮击。但是在此后集训时长官却专门给军官和士兵们灌输了防炮技巧,要求大家防御炮击时必须将嘴巴张大。究竟为什么卫立炯也不懂,但既然想起了集训内容,他也将嘴巴努力张开。 那远方传来的破空声越来越大,卫立炯贴在地面上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缓慢。 ‘咻…………咚!!!!’ 巨响传来,整个大地都在震动,耳朵更是出现了嗡鸣,心跳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止了! 一缕缕泥沙从天空中落在身上,爆炸声中夹杂着沙沙声。卫立炯心中充满了恐惧,他脑子一片空白只是想着努力将身子再圈一点,希望炮弹不会打中他。 ‘咻…………咚!!!!!!!!’ 又一发,声音更响,让卫立炯觉得浑身都被震碎了,以至于几乎丧失了意识。 爆炸声、火光、横飞的弹片、炸飞起来的沙包和尘土、破碎的人体、惨叫的同伴,卫立炯整个精神都恍然,死死躺在地上无法挪动半分! “起来!!!!” 一声呵斥将卫立炯从慌神中拉了回来,等意识恢复时已经被大胡子队官拎了起来。 队官不屑一顾地看着神情惶恐的卫立炯,拍了拍他的军帽道:“不过是小山炮罢了!比起105重炮还差远了!” 如果这还只是小炮……卫立炯无法想象队官口中的重炮会是怎样情景,不过稍稍还神的他发现虽然刚刚仿佛天崩地裂,但战壕并未有太多损失,除了一处不幸被炮击中正冒着青烟和残骸之外,其余众人只是灰头土脸。 他却不知老第三十四标经常进行军事操练,上下也非常重视防炮训练,对炮击早就轻车熟路了。 廖元不再理会卫立炯,乘着暴风前的平静瞪着双眼大喝道:“弟兄们给老子注意了!对面的那群犊子消停了没多久,现在就要冲锋了!弟兄们都把照子给放亮点,打准点!谁也别落了咱革命军的脸面!敢后退的,不用军法官,老子直接亲手灭了他!!!” “哦哦哦!!!”战壕中一片嚎叫,士兵和军官们用力捶打着胸膛!江苏光复后他们一路势如破竹,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 与此同时,又是三发照明弹升空。 对手下的回应很满意,廖元扭头看向战壕外,忽然大喝道:“都给我看准了!!犊子要上来了!!!!” 重新靠在战壕后卫立炯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堆积了一层薄薄的松土,隐隐还有血腥味和火药味。眨了眨眼睛看向战壕另一侧,雾气中只能听到一阵阵脚步声,和由照明弹照射出,隐约晃动的人影。 下意识地拿起枪,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让枪口上下左右晃动。 “艹!还有百米。” 一名不修边幅的军官低声骂了一句,将手中烟头弹飞。卫立炯知道他是自己的哨长,之前曾是机枪棚目、后来才升值当了哨长的李虎子。对方虽然经历的作战次数跟自己差不多,但是神态远比自己安稳,或许是训练更佳的缘故吧…… 感觉到身边战友的存在,心中的恐惧感不知不觉小了很多,只是耳朵依然嗡嗡作响。 ‘哒哒哒哒哒!!!!’ 一声声重机枪的射击,都打在卫立炯的心上,随着射速一颤一颤! 重机枪阵地方向,两名机枪手已经重新架好了机枪,一发发黄灿灿的子弹通过供弹链源源不断送入机身,再变为炙热的弹头以每秒744米的速度冲出枪膛。 前方敌军有人倒下,其余顿时加快了冲锋的步伐,快速逼近着。 “给老子打!!!” 随着廖元的命令,战壕中士兵们也拼命扣动手中步枪的扳机,一时间枪声大作! 噼噼啪啪,卫立炯射出一发子弹,也不管打中没有,拉开枪栓退出弹壳,弹仓中的子弹自动落入枪机中。 对面人影再次倒下不少,一阵阵军号声伴随着呐喊传出;在一阵阵火光和枪炮声中,雾中当先一名穿着土黄色军装的士兵高吼着冲了出来,却被数发子弹狠狠打倒在地。 一人倒下,更多的敌人却拿着刺刀冲了过来,卫立炯急忙对准一人狠狠扣下扳机,一个矮壮的敌人应声而倒。 正感到兴奋之时,忽然旁边王二不知被哪边飞来的子弹击中,脑袋上冒起一团血雾,哼也不哼一声地就这么倒了下去。 对面的清军也确实凶狠,他们穿着新军军服,作战意志与卫立炯之前对付的江防营决然不同!哪怕遭受了如此惨重的损失,却依然保持着冲锋阵型,一步步逼近了卫立炯所在的阵地…… “准备刺刀接战!!!” 一旁的廖元大吼,每一个听到命令的士兵和军官都同时再重复命令,迅速地将其命令传遍整个战壕! 卫立炯看了看周围,只见自己的弟兄们以同样紧张的目光回看自己。 再看向旁边的哨长李虎子,却见他已熟练地将枪中所有子弹倾泻干净,刺刀架好准备完毕了…… 必须为弟兄表率、绝不给革命军丢脸!此刻卫立炯脑海中的思绪压倒了心中的恐惧,他朝弟兄们大喝一声道:“都愣着干什么!?长官都上刺刀了,你们还不上!?” 喊完,卫立炯用颤抖的手将腰带上的刺刀取出,安置在枪口下的卡槽中。 一把把雪亮的刺刀闪现,对面清军也冲到只有数米的距离,双方的白刃战一触即发! ############################### 前线清军第三军在炮火掩护下对蚌全线的江苏革命军发起了猛烈攻击,一条条战报通过通信兵和电报的方式传递给第一混成协协统王光照和第三混成协协统蒋方震。 “看来段祺瑞也不傻,趁着文鹿赶来之前,想先集中优势兵力把你我击垮啊。”蒋方震苦笑一声。 王光照却显得颇有自信,丝毫不在意己方所面对的是三万多战斗力强悍的北洋军:“咱们之前已经有了作战计划,对北洋军的进攻也早有准备了。他段祺瑞想进攻就由他进攻吧!让他在我军铜墙铁壁下碰个头破血流,咱们再顺势发起反攻,一举拿下徐州!” “无论如何,在文鹿到来之前,我们先将蚌埠稳住!” 第326章 津浦铁路(三) 第三百二十八章津浦铁路(三) 前线的战况在最快的速度下被传回给了已经北上的刘继业。 由于占据了津浦铁路南端,刘继业的两个混成协得以在渡江后乘坐火车北上。虽然中间还是出现了不少令人不愉快的小插曲,但是吸取了渡江时混乱的教训后,被严厉批评的参谋部这次拿出了全部力量去安排协调,总算是平稳地使大军没有波折地北上。 从宿县出发,在火车火速北上的情况下,刘继业亲率的部队距离蚌埠只有一天半的距离。 临时征用的铁皮车厢内,刘继业与第六混成协协统吴忠信正就当前的战局商量着。 “蚌埠前线驻防第一混成协全部布防于淮河北岸,从西到东,分别布防于清河村、张台子、刘台子、八大集村以及宋岗村。第二混成协在其东面,驻防抹河口,随时策应。此外,第二混成协的第四标驻防洪泽县,牵制淮安大运河一线的巡防营一部,防止北洋军从苏中沿运河进攻扬州包抄后路。此两协万六千人以淮河南岸老虎山为指挥部,基本上将安徽北部至扬州一线的展现勉强稳固了。” 吴忠信说完,在微微晃动的车厢中,将手指向蚌埠:“大军调动离不开铁路,我军重兵集结在津浦线上的蚌埠,迫使北洋军只能在正面击破允亮的部队……以第一混成协老第三十四标的底子、再加上允亮有近十天时间布置阵地,北洋军一时应该攻不破我军防线。” 刘继业看向地图上被画上了锯齿线的防线,以及当面代表了北洋军的箭头,基本上是正正地对准了蚌埠防线上的第一混成协,无论在哪个地方都保持了将近一倍的兵力优势。 若非有第二混成协在东面威胁,并牵制了敌军四个标的兵力,正面的北洋军将有充足兵力对第一混成协形成包围之势了。 然而刘继业却如吴忠信所说,并不担心王光照的防线。因为他深知,在进攻方面经验缺乏的江苏革命军或许还无法以一敌二,但是在防守上,装备了大量重机枪、经过了充足的防御训练、对战壕的布置达到炉火纯青水准的老部队所构成的防御工事,绝对会给北洋军一个惊喜! 正是对自己部队防御能力的信心,使得目前刘继业在扬州留下还未完全形成有效战斗力的第八混成协,只带了第五混成协北上。 “我对允亮不担心……”刘继业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吴忠信:“倒是你的第六混成协,实话说,有几成战斗力?” 第六混成协是由原第三十三标抽调的骨干,配之以驻扎镇江的第十八协部分新军士兵、复役的部分老兵再加上新招募的市民组成,人数在六千三百人左右,战斗力虽然有所保证,但是真要指挥起来还是不如第一至第三混成协顺手。 镇江的第十八协在归入江苏军政府后,其编制就被打乱,士兵和底层军官被分配入各混成协内,中高级军官则大部分调入军政府和参谋部,担任各厅、司的长官。通过这种方法,刘继业快速地吸收了第十八协,不过由于吃相有点难看,第十八协的不少军官都颇有微词。 吴忠信虽然一直是刘继业的亲信,但之前曾长期担任参谋职务,直到1910年时才调任第二十三混成协的第四十五标担任标副充当蒋方震的副手,实际掌控军队的时间较短,再加上第六混成协成分有些复杂,因此刘继业才有此问。 “有文学社控制,全军上下关键岗位都是同志,还有叔平(方振武)的宪兵队进驻,第六混成协可靠无疑!”吴忠信颇为自信,用力地点了点头。 江苏光复后,文学社的社员地位一下子就水涨船高,由于军队大规模扩编,按照一个老兵带一个新兵、一个老兵带两个反正士兵的规矩,文学社社员被视作最为可靠的人员,几乎所有人都升了职;有些人甚至在半个多月的时间完成了从哨长到管带的三连跳!如此提拔,又怎能不让文学社上下士气高涨?又怎能不让刘继业在社内的威望再度提升?又怎能不让有心升迁的军官和士兵不眼红社员,想方设法地想进入社内? 短时间内文学社再次扩张,如今社员达到了一千八百多人,涵括了全部队官以上的实权军官。至于非文学社军官,升职空间就极为有限了。 刘继业对第六混成协也曾实地检验过两次,感觉确实不错,各方面的战斗战术水平较高,就是士气没有第一至第三混成协来的旺盛。 不过一场胜利之后,这支部队也就能够完全融入到体系当中了。 “我对礼卿你的能力是不怀疑的,不然也不会把云登(徐立由)放在扬州了。” 第六混成协与刘继业北上,徐立由的第八混成协则留在扬州,一方面整顿队伍,一方面防备盐城一带的清军并时刻准备北上津浦线支援。 按照参谋部的作战计划,在北洋军发起进攻后,第一和第二混成协先负责防守津浦线正面,待第六混成协进入蚌埠后,若战线不稳、则以第六混成协发起反攻收复阵地。若第一混成协稳住阵地,则以第六混成协为机动部队从侧翼朝东与扬州出发的第八混成协夹击大运河处,淮安之清军六个巡防营,进而从大运河威胁徐州迫使段祺瑞分兵。在打乱北洋军部署后,第二混成协再伺机进行攻击,争取在运动中歼灭北洋军大部分兵力。 作战计划的目标是理清津浦线南端的北洋军,攻占徐州并进而威胁山东。 此次作战调动了刘继业手上三分之二的兵力,所需要的物资数以千吨,并且预计将消耗高达六百八十多万元的军费,刘继业投入的成本不可谓不大! 作战计划谈完了,吴忠信用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将领子稍微解开一点,有些犹豫地问道:“文鹿……这次北上我们是就此与北洋军翻脸,真要直下北京了么?” “礼卿以为我们江苏革命军有此能力么?”刘继业面带微笑的反问,吴忠信见其并没有着恼之色,安心些许后仔细分析道:“袁宫保手中之北洋军在十二万人左右,再加上旧军,总人数在二十万人。然而其主力十万集结在汉口与伯先部激战、第三军近四万人在与我军对峙中,第二十镇及第六镇等数万人又有不稳的趋势,此刻袁宫保实际能够调动的兵力只有数千人而已!若我军当真能击破段祺瑞,则短时间内袁宫保将无兵可调!若我军再能联络上吴禄贞,从山西山东夹击北京,则袁宫保只能抽调湖广兵力回援……” 吴忠信愈发分析思路愈发清晰:“而湖广兵力若抽调,则伯先必抓住机会北伐,袁宫保未必能轻易抽身。在我军与吴禄贞两路夹击下,北京势必不可保!北京若失,则清廷只有东北一处可去;但东北地广人稀,且驻防部队多是汉人,同盟会之蓝天蔚等部在该地也有活动……总之,北京若失则清廷必亡!清廷若亡则袁宫保手中北洋军必然极为被动,而且陷入腹背受敌四面楚歌之境界,最终只能归降革命这一条路走。” “若我军真能直捣北京,天下事就此能定了!革命也就能成功了!”吴忠信说到这里脸上已是充满了兴奋之色,仿佛能够看到九星旗插在紫禁城的模样。 只是随即,他却注意到刘继业的面色平淡,完全没有被自己的话语所影响,顿时在心中又产生了犹豫:“文鹿可有别的想法?” 刘继业淡淡一笑:“礼卿,我且问你,假设我攻入北京,清廷被推翻,袁世凯向赵伯先投降,那么掌握了二十多万兵力以及东南数省的同盟会于我国家主义而言,是利大呢、还是弊大?” “同盟会成事后、蒙藏疆诸地会如何反应?同盟会与我文学社之间又如何相处?”刘继业几句追问给吴忠信扑了满头冷水,让自己的亲信手下怀疑起自身的判断起来。 一直以来吴忠信都是有些小心思的,他知道自己的能力在诸多元老当中并不突出,只有从始到终都紧跟着刘继业才得以一步步爬升高位。因此对刘继业心思的揣摩和迎合一直是吴忠信的重点。 本来吴忠信看刘继业大举进军北方,而且又下令关启平不顾袁世凯的劝阻进军安庆拿下了安徽,他还以为刘继业就此有与北洋决裂的心思,真的打算拿下北京。为此,他才会事先做足了功课,私底下仔细分析局势,就打算借此再讨得刘继业的信重。 可是刘继业的反应却大大出乎其意料,似乎并无有拿下北京的意思,这不由得让吴忠信颇为奇怪了。 看样子刘继业对同盟会同样提防,也不准备借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拿下北京,做定鼎天下的第一人……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又要不顾与袁世凯的协议,带三万多大军与段祺瑞决战呢? 吴忠信迷茫之余,也暗自懊悔自己最近在整顿军队方面花了太多心思,少了与刘继业沟通的机会。若能提前知道他的打算,自己也不至于摆出这等乌龙来! 面对吴忠信困惑又懊恼的眼神,刘继业也不愿自己的心腹多想,他微微一笑,开口道…… 第327章 津浦铁路(四) 第三百二十九章津浦铁路(四) “袁世凯在北方的兵力部署,第二十镇已经奉命南下,唯一不稳要素就只有东北之蓝天蔚混成协,以及吴禄贞的第六镇一部……” 刘继业的声音沉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无比的冷静:“然而第六镇乃当初袁世凯小站练兵时一手操练而成的,其下至士兵上至各哨、各队、各营、各标之军官都是袁世凯及段祺瑞一手提拔起来,可谓北洋军中的嫡系部队。此等部队又如何能够被毫无根基的吴禄贞所掌握?如今第十三协被袁世凯调走,吴禄贞也只能带领单单一个第十二协入晋作战,在内部严重掣肘之时很难有所作为!” “而湖广线上,他袁世凯兵精粮足,伯先仓促扩编的部队不会是对手。若我军击败段祺瑞后继续北上,则在山东境内必然会与清军再有几番苦战……而我北上战线拉长,则津浦线上处处是漏洞、处处是薄弱,他袁世凯只消从湖广战线调拨数千人,就能在安徽将我军补给线拦腰切断、则我北伐的数万大军将陷入绝境!不仅北京拿不下来,连数万北伐精锐也都要葬送直隶!” 刘继业一番话说的吴忠信冷汗直冒,听刘继业这么一说果然觉得自己的想法确实太天真、太乐观了。还未来得及主动道歉,却听刘继业挥手道:“任何一方的独大,对我文学社而言都无好处。在我们自身实力发展强壮之前,只有先让其余两个水火不相容的势力达成均衡,才能够供我们有修养生息努力发展的好机会!” “当初会议上我们已经讨论过,无论是同盟会还是袁世凯独大,于我们都无任何好处!只有当两方彼此奈何不了对方时,才是我方施展的机会……”刘继业移开作战地图,走向晃动车厢内挂着的全国地图,狠狠敲了敲湖北的位置! “同盟会势弱则要帮同盟会、袁世凯势弱则帮袁世凯!我方与两方都有联系,而对方彼此如何又形如寇仇,最终还是需要我们没居中调停,并在其中实现我国家主义之利益最大化!现在袁世凯平定了第二十镇的兵谏后,十余万大军压在湖广,伯先是肯定守不住汉口的!汉口若失,则武昌亦危险!而袁世凯若拿下汉口,则有充足兵力来增强段祺瑞的第三军!届时,我江苏困于东南一偶,最后不是袁世凯说什么都得听了!?” 刘继业声音渐大,虽然吴忠信知道其不是针对自己,此刻也冷汗直冒! “待袁世凯势力庞大后,又怎么会看得顺我文学社在江苏割据一方的局面?又怎么不会眼馋苏南与上海之财税?若以大兵相压,要我江苏交出兵权财权,我们是给或不给!?” “礼卿切记!我们与袁世凯从来都是互相利用,彼此的所谓协议也从来都只是一纸空文!只有实力般配时,协议才有效力,若袁世凯能够一口吞下我们,多少密约都无作用!因此从大局看,我们必须北伐!必须支援同盟会!” 吴忠信听到此处,已完全被刘继业的大局观和远见所折服,甘拜下风地承认道:“刚才是我考虑不周,险些坏了我社的革命大业!” 刘继业也懂拿捏分寸,此刻也是上前友善地拍了拍手下心腹的肩膀道:“错不在你,礼卿你本就把时间花在整顿第六混成协上,大局方面信息不足判断失误并不过分。以后待局势安稳后,我们文学社还是要多开办讨论,要让大家都清楚我们的总方针才是!” “文鹿你说什么,我都遵令服从就是!”吴忠信大声地表忠心,恨不得上刀山下火海而在所不惜似的。 “礼卿可知,我出兵北伐另一曾考虑是什么?” 吴忠信这回小心地思考了一阵子,皱起眉头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实在不清楚,还请文鹿明说。” “地位、尊重都必须以实力为前提。”刘继业先说了这句,见吴忠信赞成地颌首才继续道:“然而你必须有所表示,才能让众人知道你的实力、不会做出误判来……简单说,就是现在袁世凯的北洋军在湖广与同盟会打得热火朝天,他已经深知同盟会的实力了,却对我们江苏革命军的力量缺乏了解。” “这次北伐,就是为了展现我军之实力的!我们必须要狠狠痛击第三军,一战打出我们的威风、打出我们的气势!内能够团结军心鼓舞士气、外则能够告诫各方势力我军之战斗力!只有击败了段祺瑞,袁世凯才会绝了吞并我们的心思,我们文学社才能够争得发展喘息的机会!各方势力才会知道我们江苏革命军绝不好惹!” 刘继业态度坚决,在车厢一旁的三个随行参谋都纷纷将其言论记载在小册子之上。 此时火车开过一片田地,车窗外还能看到农民在田地间操劳耕作。在江苏军政府派兵接管了各地方后,各处都快速地恢复了稳定,蚌埠的战火尚未波及到安徽中部时,这里就如同太平时的景象。 刘继业来到车窗外,看着外面瞬息而过的景色,朝吴忠信道:“武力是和平之保障、而战斗是检验武力之唯一标准!这场北伐之战,实在是我们江苏革命军打出自己的威名和旗帜之战!必须要打得漂亮、打得干脆!” “而此战当中,你的第六混成协负责包抄淮安进而从东线威胁徐州,打乱段祺瑞的兵力部署,对于最终之成败至关重要!是决胜的重要棋子!你礼卿的责任重大啊!!” “是!忠信决不让都督失望!!”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吴忠信此刻双脚合十,嗓子都快喊破了,朝刘继业敬了一个标准军礼。 “国家主义能否立足中华,江苏军政府能否成为左右中国未来之重要势力,就看此战了!”说完,刘继业回头,表情严肃地朝随行的电报参谋招手,大声纷纷道:“立刻起草电文给北方娘子关电报处,告诉吴禄贞让他小心袁世凯派出刺客暗杀!” 说罢,见吴忠信看过来,刘继业出言解释道:“袁世凯必不会允许吴禄贞与山西阎锡山合流、以他对第六镇的影响力,以及第六镇许多军官对吴的不满,近期内很有可能会有刺客妄图暗杀吴来消除山西方面之威胁……吴若是轻易死了,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枚棋子?” 刘继业重新看向窗外,只见远方出现了一座绿油油的小山头。 “这场辛亥年的革命,必将走向三足鼎立的局势……”刘继业的声音在车厢内回荡,令每一个听到了的人都生出了不同的情绪。 火车头就这么冒着滚滚黑烟载着刘继业与第六混成协朝北而去…… 第328章 津浦铁路(五) 第三百三十章津浦铁路(五) ‘呼~哈……’ ‘呼~~哈……’ 卫立炯躺在战壕之中,用劲缩了缩身子,想让身上的大衣多遮盖住自己的身体。 黑夜之中,抬眼望去,只见漫天星空如一盏盏灯火一般,眨一眨眼就仿佛闪烁跳动,看久了不由得会让人为此景色而痴迷沉醉,令人生出人生是如此短暂、人命又是如此渺小的感叹。 那都是吃饱了撑着的文人墨客才会无聊的想法。 对于卫立炯而言,他此刻满脑子的心思都是如何活下去、活着回家,活着看到自己的弟弟妹妹……还有如何让旁边呼声不断的那个哨长闭嘴! 李虎子就躺在卫立炯不足五米的位置,用他那雷鸣般的呼声制造着噪音,让许多如卫立炯这般的倒霉蛋无法入睡。 夜幕已深,卫立炯却因为李虎子的呼声迟迟无法入睡。 但是真正让这位年轻人睡不着的原因,却源自他心底里的害怕和兴奋。 白天,从早上六点多开始,对面的清军就连续发起了将近十次的进攻! 大炮轰击、步兵冲锋,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回事儿。 多的时候,比如清晨第一波攻击,清军为了拿下卫立炯所在的这个由第一混成协第二标第三营共四百多人镇守的张台子阵地,动员起了五六百号人,以及好几门山炮进行攻击!在卫立炯用机关枪、用刺刀击退了第一波后,对面的清军在休整了半个多小时后又发起了人数差不多的第二波。 然后是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 一次一次,清军无数冲锋的队伍都倒在了革命军这边猛烈又密集的机关枪火力下,一开始还有少数幸运儿仗着勇气能冲出弹幕,与阵地内的革命军展开搏杀。但是到了后来,这样奋勇冲锋的人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堂堂三百多进攻的人却在听到机关枪响起的那一刹那就撒丫子般地撤了回去,不管督战队的军官如何威胁,就是不肯上前一步了。 听俘虏的清军伤员讲,进攻张台子的是所谓的‘老北洋’,番号是第三镇第七协第十五步兵标全部,为了配合这次进攻,镇统制大人还从段军统那边借调了五门山炮! 张台子地势平坦,周围都是农田,并不是理想的防守地域,再加上驻守的部队兵力并不充裕,因此战斗开始前清军上下都没有把这场战斗当作回事儿。 一开始的时候,第十五标先是选择在黎明时刻发起进攻,还动用了宝贵的山炮进行长达五分钟的轰击,他们都觉得会很轻松地就能拿下阵地。然而他们根本没有想到革命军居然非常精于躲炮,那场松松散散而且很不专业的炮击几乎未能给革命军造成多少损失! 更出乎他们北洋军意料的,是冲锋一开始那如同雨点般的机枪火力! 江苏革命军虽然扩编后战斗力有所下降,但刘继业为了弥补这一点给每个营都装备了八挺机关枪,基本上是每个队就有两挺!!此等火力别说是北洋军,就连当今的西方列强都比不过! 密集的机关枪火力扫倒了成片成片的士兵,更为严重的是北洋军还操用着旧式步兵操典,彼此之间的间距只有一米左右,如割麦子一般被撂倒! 不过第三镇毕竟是强军,一开始仗着各级军官督促,大家心气也都很高,还是能冒着机关枪火力发起冲锋!一度有少部分人冲入战壕与革命军展开搏杀。虽然最终进攻失败,好歹也造成了对方的一点损失。 然而之后的进攻中,随着倒在机关枪下的人越来越多,当每一次进攻都要跨越无数同伴尸体、踩着无数鲜血和内脏时,第十五标的士气就越来越低。越来越攻击乏力,到了第七次冲锋时,实际上已经完全丧失了进攻意志了! 而卫立炯等革命军也从一开始需要上刺刀与对方搏杀,到后来只需要不停地扣动扳机就行,敌军根本无法逼近。 卫立炯以及几个伤兵俘虏所不知道的,是这一天的进攻下来,第十五标参加战斗的一千三百人中,足足伤亡了五百二十人!绝大部分北洋军倒在革命军的枪口下,只有一小部分伤员得以被抢回其阵地。 一天下来全军经受了四分之一的伤亡,连队官都阵亡了两个,第十五标实际上已经元气大伤了! 一天的战斗下来,卫立炯他们棚十四名战兵中,战死了王二一人、伤了两人。而全营总共死了十八人、伤三十九人,共有五十七人失去了战斗力。 伤亡虽然只有敌军不到十分之一,但是面对战友的死亡,对卫立炯这个年轻人的震撼依然是巨大的!尤其是战斗一开始时,王二脑浆四裂的画面,永远定格在了卫立炯的脑海中,成为挥之不去的景象。 白天时全心全力都放在作战上面还不觉得,待静下来休息时,卫立炯却再也难以入睡。 睡不着、对未来的恐惧和担忧、耳边李虎子的噪音又不绝于耳,卫立炯心中烦躁到了极点,只想狠狠踹某人一脸发泄心中怨气! 动了动身子,卫立炯抽出了双手捂在耳朵上,想将那打呼声隔绝出去。 夜里的气温下降明显,哪怕是入夏了还是让卫立炯双手感到一阵凉意,而战壕中的泥土更是不时散发着潮气,令这夜晚变得颇为难熬。 就在卫立炯辗转翻身无法入眠时,他忽然看到一个身影从战壕不远处站了起来,左右观望了一下后就一跃跳上了地面,抖抖索索地朝不远处的一处坑洼地小跑了过去。 夜里尿急的士兵…… 卫立炯收回目光,望着身子边上靠在战壕上的步枪有些出神。 思虑不知不觉回到了当初他在老家时的景象、那体弱多病的弟弟,自己考入陆军小学后给家人寄回的第一份军饷时,母亲眉开眼笑的神采和弟弟妹妹开心的笑容。想到了课堂上学习到的知识、了解到原来世界那么大,而各地列强又都在欺辱祖国时心中份额愤慨……想到了这股热血愤慨,这股不甘,这股冲动让自己与同学韩德勤和顾祝同等人一起加入了又学校新来的教习成立的什么文学社,成了革命党人一份子…… 想起了江苏光复后,他们这些参与起义同时又是文学社社员的人都得到了‘重用’,从学员变成棚目,而且听已经成了哨长的顾祝同说,未来不可限量!想着穿着崭新的革命军军装时,自己心中的骄傲和周围无数羡慕的目光、想着或许自己未来也能捞到一个标统当当…… 想着想着,卫立炯的眼皮慢慢重了起来,那烦躁的呼噜声似乎也慢慢消逝了…… 战线上,如卫立炯这般的士兵都静静入睡,只有少数警哨在阵地前后警戒着对方的动静。 一天的战斗中,面对倍数于己的北洋军,第一混成协凭借优秀的共事、出色的战术能力、各级军官的尽职尽责以及猛烈的机关枪火力成功地守住了绝大部分阵地;只有西段的清河村部分阵地被夺取,其余各地都在给清军造成惨痛损失的同时让对方一无所获。 第一混成协与当面的北洋军第三镇及第二混成协一部激战,东边蒋方震的第二混成协却只与当面扩编而来的第二十二镇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在第三镇发起的进攻受挫后,第二十二镇只是采取了监视的措施并未对蒋方震发起大规模攻击。 然而无疑北洋军全面进攻却只夺得了小半个村落,自己反而付出了过千人的惨痛损失,必然会打击这些骄兵悍将的士气,增长第一混成协全军上下的信心。 第二天,4月29日,北洋军集结了优势兵力再次朝第一混成协防线中部,也是津浦线铁路直接通过的刘台子发起了猛烈进攻!十八门大炮、两个标八千步兵分成数个战斗波次,如潮水般涌向刘台子守军! 驻守的第二标第二营沉着应战,王光照又及时将手中一个标的预备队增援了上去,使得守军经过一个白天的厮杀成功守住了阵地。 两天的猛烈进攻,在革命军的枪口下,北洋军总共遭受了两千八百人的伤亡,却依然未能撼动革命军防线。 面对即将抵达的第六混成协,段祺瑞见正面攻击敌军无望,无奈之下一方面打电报给袁世凯通报进攻失利,另一方面也只能收缩兵力,由攻转入防守,准备应对刘继业主力部队抵达后,其‘必然’发起攻势。 就是在战线重新恢复平静,攻守两方互换身份并且都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的时候,经过两天的行程,第六混成协于5月1日抵达蚌埠火车站。 第六混成协全军六千多人快速下车进入事先准备好的营地,刘继业与吴忠信却直接来到老虎山的前敌指挥部,与指挥部内的王光照与蒋方震碰头,从他们那里了解情况。 在得知第一混成协成功守住战线,并给予段祺瑞部重大损失后,刘继业立即动身,在王光照的陪同下渡江前往前线各阵地视察,了解情况,尤其是对镇守刘台子立下大功的第二标第二营大加赞赏。 把前线的几个重要阵地都视察了一遍后,刘继业才在傍晚时分返回老虎山,开始与各级高级军官一起制定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第329章 爱恨情仇(上) 第三百三十一章爱恨情仇(上) “允亮……你的第一混成协就给我牢牢地咬死当面第三镇和第二混成协,多派斥候,不需要硬碰硬的进攻,只要不断骚扰,把他们的部队死死黏在这里。一旦他们有后撤迹象,再下决心发起攻势!” 老虎山的指挥部内,就着昏暗的煤油灯,刘继业拿着长木杆子指向作战地图上画着蓝色的北洋军第三镇,吩咐着作战命令。 王光照年轻的脸上早已没了稚嫩,这两天战斗令这位年轻的军官在指挥能力方面快速的成长,此刻绷紧了脸大声回答:“明白!” 刘继业再看向蒋方震,自己的这位老朋友明显消瘦了许多,今晚后就将赶回其第二混成协的驻地:“百里,你的第二混成协保持战斗力,为的就是在接下来的运动战中充当主力!如果说允亮是粘胶,你就是那个把敌人砸烂的大锤头!北洋军只要一乱,你就立刻配合允亮发起攻击,四面出击,全面渗透,怎么也要把北洋军一个镇的兵力给留下来!” “明白了!”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蒋方震同样扯开嗓子喊道。 在清末的时代,无线电基本上都已普及到镇的级别,而像北洋这样的部队则把电话装在了协这一层面。然而财大气粗的刘继业却早在革命开始之前就从美国订购了一批无线电设备回来,在光复上海的时候顺便也将这批设备运回了江宁,给每一个混成协都装上了无线电。 也正是因此,蒋方震才能在距离自己的部队五十多里地的老虎山了解第二混成协的情况。亦是如此,刘继业才会对吴忠信道:“如今北洋军主力已经全部被吸引到了津浦线上!段祺瑞虽然治军严谨,但是战术本事一般,他虽然对固县等后路设下了足够兵力守护,但是对大运河方向的我军却只依靠巡防营!” 刘继业将木棍狠狠一抽,朗声道:“明天晚上,我就将随礼卿的第六混成协东进,同时命令扬州云登(徐立由)的第八混成协北上淮安,大军夹击一举击溃运河部分的清军部队,然后再沿运河北上分两部;云登负责攻击徐州,直接威胁他段祺瑞的大本营!礼卿则率军西进,争取切断北洋军的铁路线!” “这个时候段祺瑞不调兵是不行的!然而一调兵,则铁路上将遇到礼卿的狙击,进退不得!离了铁路,他三万大军的给养根本无法解决,最后只有被我军重重包围的结果!” “好!”王光照喜出望外,一拍手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礼卿摆出一个半圆形,正好绕过洪泽湖,直直切断他北洋军的后路!到时候段祺瑞还不是任我们宰割了!” “打垮了段祺瑞,北上的障碍就被扫开了!到时候无论是北上直隶、还是西进河南,与同盟会和袁世凯都有了讨价还价的本钱了。”吴忠信看了看王光照,又看了看刘继业,盯着地图笑了出来。 随即在场众人纷纷都笑了出来,只有蒋方震却觉得刘继业随吴忠信一起进行大规模迂回包抄有些不妥,出言劝阻道:“有电报随时联系,文鹿你还是坐镇老虎山统筹大局吧。” “此次迂回关系重大……”刘继业刚说了这番话,见蒋方震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就停了下来静静地看向对方。 蒋方震不顾王光照和吴忠信奇怪的表情,将刘继业拉到一边,在其耳边低声道:“文鹿啊,你这次若是跟着第八混成协去了,那底下部队到底是请示你还是请示礼卿呢?你这不等于分了礼卿的兵权,把他给架空了么!这样令从两门出,对部队作战可没有好处啊!” 刘继业听后神情凝重起来。 “若文鹿你不信任礼卿的能力,那你干脆就换个人来当这协统,总不能你总司令一个人把全部事情都代办了吧!况且礼卿与我也共事了一年多,他本事还是有的,对命令和计划的执行也中规中矩……” 蒋方震还想再说,刘继业却后退了半步,朝其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多谢百里提醒。” 回到地图前,刘继业轻叹一口气,朝众人道:“大家都认为我应该留在老虎山?” 王光照犹豫地看了看蒋方震,还是点头了。而吴忠信却有点尴尬,只是觉得自己在这个问题上不方便表态。 不过好在刘继业也没有逼他说话,只是看到王光照点头后便说道:“方才百里也是劝我留下,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了……那么这次作战计划的实施就靠诸君了!” 此话一出,吴忠信暗自里松了口气,顿时觉得身上压力少了许多。 无论谁也不希望顶头上司压在自己头上,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如今改成电报联系,由刘继业坐镇老虎山指挥统筹,明显让吴忠信的心情好了许多。 ##################################### 就在刘继业各部开始连夜按照计划行动起来的同时,远在北方娘子关的第六镇统制吴禄贞也迎来了一名访客。 “绶卿,许久不见还是神采奕奕啊!”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走进了吴禄贞所住的院子,朝迎面而来的吴禄贞敞开了长袍。 个头矮小却非常精干的吴禄贞穿着统制军服,此刻惊喜莫名,上前一把抓住来者,喜道:“竟然是贞一!当初我营救你不力,实在是惭愧惭愧!现在多年不见,你总算是出狱了!” 消瘦的男子名为刘静庵,曾与吴禄贞一并是华兴会的会员,当初两人关系就好。后来刘静庵被叛徒出卖遭清廷逮捕后吴禄贞曾试图援助却失败,在牢狱中整整困了五年。行将就木之时,才遇到武昌光复,被革命党人救出。 救出后刘静庵就一直在疗养恢复身体,直到半个月前受命赵声,走小路北上试图联络吴禄贞。 由于不能明面走铁路,刘静庵一行人走的极慢,经过长途跋涉一番幸苦,甚至出现了不少险情才最终抵达山西与直隶边境上的娘子关。 吴禄贞他乡遇故知,又知道是南方革命党人派来的联络员,自然甚为开心。他抓住刘静庵的手就领入厅内,坐下后朝一路跟随的一名卫队长官挥了挥手,将其拉过来道:“蕙田,快去拿茶来!” 刘静庵看了一眼这名卫队长官,只见他五官端正,生得风仪倜傥,再联想起吴禄贞酷爱风月之事,素有断袖癖,不由得多看了对方一眼。 第330章 爱恨情仇(中) 第三百三十二章爱恨情仇(中) “此人姓甚名谁?” 待那名长相俊美的军官撤下,刘静庵才如是问道。 吴禄贞大大咧咧地坐在座位上,将军帽摘下,挠了挠头皮,轻笑一声:“此人姓马名步周,乃安徽人也。光绪三十三年毕业于北洋速成班,入我部于延吉。步周善骑射,在军中有赛吕布之称谓,被我器重,现在以骑兵队官兼任我的卫队长官。” 刘静庵沉吟片刻,面露犹豫:“我观此人,虽然表面对绶卿恭敬,但眉宇间有阴霾之气,低头打千时却装作阿谀奉承的样子,恐非良善之辈……” 一句绶卿还是需要多加提防尚未说出,那吴禄贞却已经哈哈大笑地打断了刘静庵的话语道:“真是巧了,就在前夜步周之手下骑兵于文泰向我禀报,说周符麟邀了马步周为刺客,要暗杀于我。我召见马步周来,问他是否要杀我、要他此刻即请动手……你道这马步周说什么?他立刻跪下向我陈情曰:‘统制待我甚厚,我安敢作他想。’” 刘静庵听后反而心中更加不安,只觉得这吴禄贞也太过自信独断了点,想了想还是说道:“岂闻空穴来风,于文泰既然敢冒险举证马步周,绶卿无论如何也不应如此轻易行事,总要多加考察此人才是啊!” 没想到这番肺腑之言一出,吴禄贞却把脸摆了下来:“马步周是我心腹,自延边时便随我左右,服侍向来得力!论谁叛变,唯马步周不可能!此事贞一不熟悉,不必参与了!” 见吴禄贞说的如此坚决,很明显是极为信赖自己的这个‘情郎’,刘静庵就是再想劝也知道没有效果,也只能把满肚子的话咽下去。 见刘静庵不再‘挑拨’自己与马步周的关系,吴禄贞脸上恢复了笑容,抿了口茶,一拍桌子道:“说些打啊杀的甚为晦气!来来来,贞一这次不远千里自武昌来我北方,除了与我吴某人叙旧,必是有公务在身吧!” 谈到正事,刘静庵也就一时放下了马步周的事情,拿出了怀中书信递给吴禄贞道:“这是北伐军总指挥赵伯先亲笔信,请绶卿过目!” “北伐军总指挥……”吴禄贞晒笑两下,对如今风头最盛的赵声颇为不以为意。 刘静庵也知道吴禄贞是个天不怕地不怕,又为事专断,不喜为人下的人,性格如此。当前为了革命,对赵声无礼的事情他刘静庵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一目十行地将信读完,吴禄贞随手将之扔到桌上,看向刘静庵的神色中有些疑惑。 “他赵声想让我配合,配合什么呢?他现在被袁世凯堵在湖北,我听说连汉口都要保不住了,又能让我在北方配合什么?还封我北方革命军总司令……我吴某人需要他赵声封官位么?” “这封信是半个月前所书写,当时赵指挥正挥师渡江北伐,而绶卿彼时也在保定发起兵谏,此信乃彼时所写……”刘静庵见吴禄贞面露不耐之色,他这个联络员自然要补救:“如今阳夏战役到了关键时刻!若袁世凯胜,则湖北丢失革命将受重创,他袁世凯就能顺江东去江宁、或者南下湖南、或者调兵北上围攻绶卿……现在中国之革命实在依赖于绶卿你能尽快在北方发起革命啊!” 刘静庵的说辞让吴禄贞满意不少,他脸上再次出现笑容道:“实话与贞一说,我五天前就与山西都督阎锡山有了联系,约好了两方共同成立晋燕联军,我任联军总司令……为此,我将部队驻扎在娘子关,又以山西民军愿意投降的名义扣留了朝廷的一批军火……只要三天后,阎锡山的山西军就能到娘子关与我会师,然后共同出兵北京。” “北京一下,他袁世凯再猖獗,也是没有用了!” 说罢,吴禄贞忽然站起身子,走到大厅中央,双手叉腰指点江山起来! 大谈北京拿下后他吴禄贞会如何如何、革命军政府中吴禄贞又要担任怎样的角色、然后他吴大将军又会手提十万兵杀灭东洋贼、除尽西洋鬼,饮马乌拉山,等等等等。 从头到尾,都是他吴禄贞一人的表演,容不得别人有半点插话的余地,吴禄贞性格的强势可见一斑。 期间马步周又进来给两人加了水,吴禄贞还拉着他要了酒来,又找来副官周维寅、参谋张世膺以及亲信白朗等人一起与刘静庵喝了一晚上。 醉了一晚上,第二天中午吴禄贞才醒来,又打算拉着刘静庵去饮酒。 期间被问及到他吴禄贞对底下部队的掌控,吴禄贞颇为自信道:“虽然有些跳梁小丑,不过都掀不起台面。等阎锡山的晋军到了,便可用此兵来弹压不服的军官,届时第十二协就能完全掌控我手!” “然而绶卿下面的那些军官,多是为袁世凯所提拔,岂会轻易容忍军权被剥夺、权力落入绶卿之手?” 吴禄贞洒然一笑,在院子里摸着自己的胡须道:“唯一可虑者,只有第十二协协统周符麟罢了。不过我已令马步周仔细检视他们,凡有风吹草动必来我处汇报,我则以雷霆手段将其拿下!” “那步周最近可曾有汇报异象?” 吴禄贞摇了摇头。 “那周符麟可曾与部下协商?” “也无。” 刘静庵趁此机会,又想努力劝一把:“此非怪哉?周符麟知道绶卿你与阎锡山有联系,如今顿兵于娘子关又拦截军火,已是形同叛逆之举,他周符麟若非蠢材又怎能猜不出绶卿之打算!?况且就算平日,他身为协统哪能不与手下标统、管带们商量事务的?数千大军在此怎么也会有公务要商,他步周却从未汇报,难道周符麟是闭关辟谷了谁人也不相见么?” 此话一出,吴禄贞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虽然吴禄贞很自信甚至自大,但是他也绝非蠢材。若是真能够仔细思考,总也会发现有问题。如今被刘静庵一点明,果然是觉得周符麟不该什么动静也没有。 “可是……我待步周甚厚,他若叛我,他日何人敢用?此岂不是自掘坟墓么!” 看到吴禄贞犹豫,刘静庵急忙乘热打铁道:“或许也非是马步周叛变,而是不善于监视一职,绶卿可另换人选……况且,若周符麟以财货相授,恐怕不少人都会心动啊!” 来到一处假山旁,吴禄贞挠起头发,最后一拍手一跺脚恼怒道:“先让白朗换下马步周去调查,容我慢慢调查!我不信马步周会欺我!” 吴禄贞这边命令一下去,没过多久那个名为白朗的参谋军官就跑了过来。他长相憨厚,个头不高只与吴禄贞相仿,一开口就是浓厚的河南口音,只是一双眼睛非常有神。 吴禄贞将情况说了下去,让白朗去替代马步周监视第十二协的各级军官。 “明白了!还有两日阎都督就将与统制会师,下官必不让宵小之辈坏我大事!” 吩咐完了,吴禄贞此刻不愿见马步周,就回到了大厅,与副官周维寅一起开始商量对策。 而刘静庵这时也颇有眼力地退了出去,他知道自己毕竟非第六镇的人,有些事情还是需要避嫌的好。 来到院子外,初夏娘子关气候颇为怡人,这里群山环绕,绵河穿底,刘静庵从院子内往西望去,还能看到高耸在山岗之上的城墙,以及那高大厚壮的娘子关城楼。 若是吴禄贞当真能够以第十二协全部与阎锡山会师,组成晋燕联军,则以此数万人,退可守山西、进可攻直隶,南可断袁世凯之补给线,实在是战略上极为关要的位置! 然而吴禄贞此人却颇为独断专行,虽为革命同志,却并不甘居人下,就算是如今威望极高的赵声也不听之号令。不过本来吴禄贞的辈份就高,不仅是陆军士官学校一期生,还是在庚子年就加入革命的老同志,比黄兴都要早了数年,还曾亲身参加组织过唐才常的自立军起义,资格实在是老。 以此资格、以此心性,再加上长期在朝廷中央担任高职,他吴禄贞谁也瞧不上。 以后革命成功了,吴禄贞如何与军政府相处,又是个问题啊…… 刘静庵免不了一番担心,正好绕回到院子正厅前时,好巧不巧看到马步周带着三个部下大步走了进来,腰间鼓鼓的,就准备进入正厅。 一时间刘静庵只觉得什么不对劲,鬼使神差地朝马步周大喊了一声:“马步周!!你这是要干什么!?” 马步周扭过头,只见他额头上密布细汗,俊俏的脸在微微抽搐,甚至都扭曲了。 “我听闻统制大人要撤我职,特来此询问……” 刘静庵毫不客气地打断对方,质问道:“那你带这许多人做什么!?” 马步周神色焦急地看了看刘静庵,又看了看大厅里面,知道吴禄贞必然是已经听到了响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动手!!!!” 马步周一声喝令,下一刻手中已多出了一把手枪,朝手无寸铁的刘静庵连开数枪后也顾不得装填子弹就带着手下冲进了大厅内! 身中数弹的刘静庵瘫倒在地上,胸口鲜血如注,只觉得吾命休矣。 就在失去意识之前,勉强听到大厅内的一阵阵惨叫声…… ‘绶卿,你可不能死啊……’ 第331章 爱恨情仇(下) 第三百三十三章爱恨情仇(下) “步周!!!我待你不薄,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真敢加害于我!?” 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吴禄贞面相狰狞地拿手枪指向躺在地上,肩膀上已中了一弹的马步周。 刚才,马步周由于在外与刘静庵起了争执,令厅内的吴禄贞和周维寅有了戒心。待外面枪响,里面二人也都已掏出枪来,就在马步周等人冲进来的瞬刻就朝门口猛烈开火,一下子就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叛军打成了筛子! 马步周和另一人随即还火,两方就在大厅内对射起来。 其中吴禄贞腿上中了一枪,还有一枪擦破了他脸颊。 而副官周维寅则击毙了另一名叛军,最后两方夹击下马步周打光了子弹又被周维寅击中肩膀,被生擒了。 此时马步周嘴角泛起点点血泡,自知自己必是活不了,破罐子破摔,冷笑一声后就开口喝骂道:“什么待我不薄!?你待我就如待奉天伶人尤鑫培一般,好似不辞万金、好似擢之甚速,汝不良之意溢乎言表!!我只恨不得亲食汝肉,泄我满腔愤怒,奇耻大辱!” 吴禄贞气得满面通红,脸上青筋都凸起了,也不待马步周把话说完,就朝其猛扣扳机,一下子连续数枪将左轮手枪内的子弹全都倾射在马步周的身上。 ‘啪嚓、啪嚓……’子弹打光了,吴禄贞不解气地又抬起脚朝马步周的尸体上狠狠踢了两脚,直到第三下时一时没有站稳,差点跌倒在地。 周维寅急忙一把扶住吴禄贞,却听吴禄贞喘着粗气地说道:“马步周必然是周符麟所指使,我们必须立即动起来了!” “晋军如今还有一日的路程,恐怕是指望不上了!如今只有先拿下周符麟,拿下那些北军旧部才行!” 吴禄贞站起身子,理顺了呼吸,最后朝死不瞑目的马步周身上狠狠啐了口口水,这才带着周维寅大步来到厅外,招来闻枪声赶来的卫士大声喝道:“都随我去第十二协指挥部!!老子今天要杀人了!!!” ########################################### 第十二协很快陷入内斗中。 吴禄贞火速赶往第十二协,以第六镇统制的名义拉起沿途能够收拢的士兵,集结了数百号人冲入指挥部,直接与周符麟等人发生了火并! 第六镇就此陷入混乱中! 协统与统制互相厮杀起来,底下的兵士要么跟随吴禄贞、要么跟随周符麟,要么就如无头苍蝇般到处乱跑,整个娘子关顿时就化为一片战场,穿着同样军服的人互相指着枪口…… 这场火并整整进行了一天,一直到当天晚上,吴禄贞才在勉强击败了周符麟,迫使对方撤出娘子关,领着部队朝石家庄方向撤退去。 待第二天中午晋军先锋队抵达娘子关时,吴禄贞手上的残部就只剩下两千人出头了;其余要么跟着周符麟跑了,要么就在乱战当中自行溃散。而娘子关也因兵乱而损失惨重,一片狼藉。 在此情况下,两军会师,吴禄贞获得了一丝喘息机会。他与阎锡山一并在娘子关会盟,正式打出了晋燕联军的旗号。不过由于吴禄贞手上兵力损失惨重,远不如八千多人的山西民军,最终这个联军总司令的名号还是落入了阎锡山的手中。 吴禄贞就是再不甘居人下,在面对实力上的绝对差距时,也只能一时容忍‘陆士晚辈’阎锡山爬到自己头上。 随着晋燕联军成立,以及周符麟撤入石家庄后向朝廷发电文告知吴禄贞叛变,北中国再次被震动了! 如今阳夏战场上袁世凯刚刚确立了优势,赵声部的北伐军已经被冯国璋完全压制在江边的几处桥头堡,汉口即将失陷了。 将近一个月的战事下来,赵声部伤亡了一万六千多人,他的几路北伐军都基本被打残,尤其是冷遹部由于一直担任先锋、伤亡也是最惨,在面对汉口失守在即的情况下,赵声已将数万残存部队运回武昌,自己领着近两万人继续在汉口死守,为大部队的撤离争取时间。 若非赵声威望很高,又亲自坐镇汉口与断后的士兵共存亡,恐怕撤退令一下民军就要全体溃散了,哪里会有现在这样大军井井有条地撤退? 相比之下,冯国璋的北洋军损失也不轻,整整七千多人倒在了民军的枪口下,对于北洋军而言也足以称得上伤筋动骨了。 虽然冯国璋想抓住民军撤退的时机再次发动猛攻,却遭到赵声部顽强地阻击。在一时啃不动民军防线时,也只能坐视民军大部一点点地撤退回武昌。 就在北洋军在湖北再次占据优势,下一步就可以渡江攻击武昌的时候,山西吴禄贞部的变故无疑打乱了袁世凯的部署! 哪怕吴禄贞的第六镇实质上已经残破了、哪怕这晋燕联军加起来也不过万人出头,但是问题是它就在京城边上!从山西出发,哪怕没有铁路也能在五天内打到北京城下! 对于京城内的王公达贵而言,山西的这支部队的威胁实在比湖北的民军更大! 信阳的袁世凯无奈,只能将已经到达阳夏前线并参与了战斗的第二十三镇撤出湖北战斗序列,装车返回直隶,准备进入山西配合京城的禁卫军清剿所谓的晋燕联军! 就在袁世凯被吴禄贞和阎锡山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苏北段祺瑞部忽然又传来了惊天噩耗! 5月3日,吴忠信率领的第六混成协与扬州的第八混成协轻易地击溃了淮安三千多巡防营守军,在占领了这个大运河枢纽后顺势北上,直接从运河威胁徐州进而威胁段祺瑞的后路。 在后路不稳的情况下,段祺瑞被迫将第二十三镇一部、第二混成协往徐州方向调遣,自己亲率第三镇主力部队试图且战且退。 然而占据淮安的江苏革命军并未北上,而是虚晃一枪重新西进,突袭宿州,一下子就将津浦铁路给掐断了! 这一下子,段祺瑞的第三军数万人一下子后路被断,面对前后夹击,被困在徽北固镇一带周旋不开了。 摆在段祺瑞面前的选择只有三个;要么坐以待毙、要么努力集中兵力争取攻克宿州突围出去、要么就抛开铁路从西进入河南与袁世凯主力部队会合。没有铁路的话,已近代化的军队单靠一双腿也是能走得掉,但是绝大部分物资都要丢了。然而更致命的是如果段祺瑞进入河南,则山东和直隶将完全向江苏革命军敞开,再联系山西吴禄贞,则局势就危险了! 局势恶劣,段祺瑞一天数个电报发向信阳询问对策,袁世凯更是整日盯着军用地图下不了决心…… 就在此时,一封特殊的电报进入了信阳电报室…… 第332章 告一段落 第三百三十四章告一段落 袁世凯读完了侍从送来的电报,良久没有说话,脸上阴晴不定地望着地板出神。 “大人,江苏开出了何等条件?” 说话之人是杨度,他这个袁世凯的心腹智囊关注地望着其谋主。 “皙子如何知道这是江苏来的电报……?” 杨度笑了笑,却没有回答袁世凯的问题,而是走上前,双手抚摸着上唇道:“段芝泉的部队虽然被包围,但三万多北洋军若是真效死命与他刘继业拼杀,不惜惨痛损失,宿州的那不到万人部队也是挡不住的。” “况且,刘继业与段芝泉死磕,自己也要损失惨重,于他有什么好处?他非是同盟会的人,怎会看到同盟会就此白白得利?见好就收,这才符合他刘继业的性格。” 袁世凯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刘继业在电报中提出可以放开宿州之防线,允许段芝泉北归,但条件有三……” 还未说完,杨度却自信地说道:“其一、当是要求以徐州为交换,说不准还要求山东不得驻军……其二,当是要求宫保大人您承认安徽之现状,默许他刘继业吞并二省之地,三嘛……想必是希望南北议和之事罢!” 袁世凯此刻也顾不得杨度有些无礼,急忙问道:“既然皙子已猜到,那这三个条件吾可应答应?” 杨度信心满满,甚至张开了手中折扇轻轻扇动了两下,一个人走到堂内中间,在哪里来回走动。 “蚌埠在刘继业手上,本来至徐州之间就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段芝泉之前以为能够剿灭刘继业,低估了其实力,这才离开徐州南下固镇试图拿下蚌埠。如今战线至此,徐州是怎么也保不住的,不如就此作顺水人情丢给刘继业罢!只要刘继业所部止步于徐州,那么徐州之有无对大局也是无关紧要的。” “不过山东驻军一事,不妨先答应了,之后再慢慢调兵入内他刘继业也无可奈何。因此第一条,宫保大人不妨先答应下来。” 袁世凯颌首赞同,继而追问道:“那第二条呢?” “第二条,安徽之事……试问宫保大人,如今安庆已然落入刘继业手中,第三军段芝泉又被击败了,在湖北战局僵持之下,大人可有能力拿下安徽么?恐怕是不能的。既如此,则安徽实际上早已在刘继业囊中,如今也不过是需要宫保大人一个表示、一个明面上的承认罢了。承认了,于我并无实质损失,日后待大人借款谈下来后,只要实力达到了,兵锋所指还怕他刘继业不乖乖奉还安徽么!” 袁世凯细细一想,觉得颇有道理,只是心中还是颇不甘心自己要受制于一个小儿,尤其是此小儿之前一直都仰仗自己…… “皙子所言甚是,这第二条……也允了!” 杨度脸上笑容愈盛:“最后就是南北议和一事了!” “宫保大人不是早有议和之意么!以战逼和、以和逼清廷,这正是我们早就定下的策略……他刘继业也曾参与此谋划中,对我等之想法自然明晰,其开出和谈的条件,也是因为知道我们会答应下来!” “但是……”袁世凯却不似杨度这般开朗,而是摇头道:“他刘继业希望……‘希望’吾在南北议和中支持废除清帝之位的条件,作为回应,他则愿全力支持吾为中华民国正式大总统。” “当真!?”杨度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对刘继业开出的这个条件颇为意外。 在如此开罪了袁世凯的情况下,刘继业居然还打着让袁世凯担任大总统的心思!?这又玩得是什么花招? “表面看,此事与我百利而无一害,内阁总理大臣比起民国大总统终归还是差了那么些……不过吾所担心的,还是刘继业此举之图谋啊!”袁世凯不无担心,杨度亦点头道:“咋一看,实不明刘继业此举目的为何,能给他带来怎样好处。” “不过……”袁世凯沉思片刻后,忽然叹了口气道:“汉口虽然就要给拿下来了,但是一个月的战斗下来,我北洋军再精锐也需要时间休整。况且,粮米虽然还有些,但是军饷却已耗尽了,皙子啊,我手上实在是拿不出钱来了!” “没有钱,这大头兵如何肯卖力作战?上下军官如何肯用心打仗?” 袁世凯这番抱怨倒是真心的。 清末以来,由于背负了沉重的对外赔款压力,再加上清廷的税收系统和全国经济的落后,使得中央政府的财政压力一直很大。尤其是开始预备立宪,推行新政以来,各地编练的新军和新政每年都要花掉海量的资金,清廷是长期的入不敷出。 虽然历史上的橡皮危机由于刘继业的插手最终并未演变成全国性质的经济大萧条进而引发财政危机,但是当广州乱起的时候清廷国库依然是不足用。 从三月中旬至如今五月初这段时间里,清廷四处搜刮,全力维持军费,也只拿出了一千多万银元。这笔钱需要购买军火、需要支付军饷和开拔费、需要扩编新的部队、需要抚恤伤亡部队,如今已基本上用光了。再打下去,钱实在是没有了。 为此,袁世凯早就委托周学熙去与天津的外国银行讨论借款事项,不过由于外国银行的条件过于苛刻,至今还没有任何成效。 军饷告急的情况下,袁世凯就是有心也很难维持战斗继续下去,更别说他总是抱着养寇自重的小心思!对于如今表面上如花似锦、暗地却已凶机显现的袁世凯而言,南北议和确实是一个绝佳的解决办法。 一方面,他可以通过议和来缓解军费压力、另一方面他也可以在议和中通过不流血的谈判手段来达成他的目的;胁迫清廷继续给自己放权,以及威迫民军接受自己的条件。 而当汉口被拿下,赵声的北伐战役、阳夏战役实质上失败的时候,南方的民军被北洋军狠狠地从美梦中敲醒,可以说和谈的先决条件就已经成熟了。 杨度是明白袁世凯实际处境的,也因此更明白刘继业这一变数对未来局势的影响! “正因此,宫保大人!趁如今大人还占据优势,尽早摆脱徐州方面的拖累,集中注意力于山西和湖北两面,对刘继业不妨一时先妥协一下……而南北议和,无论刘继业是抱着什么心思,我们总也要开展了。借款、议和、清剿,三者缺一不可啊!” “国事艰难,罢了罢了,就让小儿称心一回吧!” 一旦下了决断,袁世凯仿佛一下子精神了起来,好好地整理了一番衣物后,就走到杨度面前道:“皙子,你今晚就回京,到我府里拿了银子去拜见庆亲王,同时给唐绍仪通个气……这南北和谈,嘴皮子功夫的事儿,咱们还是要靠他来动。” “吾五日之内就将返京,此前的布置就拜托皙子你了!” “度敢不效命!”杨度朝袁世凯深深地拜了下去,却见袁世凯哈哈大笑地走到了外面,朝着其亲卫大声道:“传令给冯国璋,告诉他我袁某人后天就去汉口前线督战!要是我到了时候,汉口还有哪怕一个民军,我都唯他是问!!” “回电江苏,告诉他刘继业,条件我袁某人都答应了!不过和谈前,先要把他们民军打疼了!” 这一刻,袁世凯枭雄气息完全爆发出来。 ############################################ 蚌埠,第一混成协将前线执勤了十多天的部队换了下来,由原本的预备队顶上去。 刘继业站在码头望去,只见一船一船的士兵从淮河北岸出发,横渡江面运回蚌埠城内。 经过了长期苦战的士兵们有的精神抖擞、有的不幸受伤的人一瘸一拐的被人搀扶,更有些重伤员是被担架抬下来的。不过由于革命军打了一场大胜仗,大部分的士兵精气神都很高,说话之间不时能看到笑容。 段祺瑞的第三军主力部队集结在固镇,南有蚌埠、北有宿州,东面还面临着蒋方震的三面包围,这场北伐之战的结果已经注定了。 为了成功围困住第三军三万人,刘继业的江苏革命军也付出了两千三百人伤亡的代价。 战死的人,在登记了身份姓名后,已在阵地后方找了空地入土为安了。刘继业乘势将那片地区周围数百亩地都买下,承诺日后建成一个士兵公墓和忠烈祠,将安徽与江苏一带牺牲的革命军战士都在此安葬,设下香火供后世瞻仰。 这一点让不少军官和士兵都颇为感动,再加上胜利的鼓舞和抚恤不打折扣地下发,人人都愿为江苏革命军效死! 在人群中,刘继业看到了一个记者的身影,只见北辉次郎戴着鸭舌帽,拿着纸笔走在士兵当中不停地询问。 其中一个年纪轻轻的棚目刚一下船就被北辉次郎拦下,被拉着问东问西后,才被后面跟上的一个粗旷哨长给拉走。 从不远处的小楼上望去,刘继业对那个哨长的长相有点印象,不过所见的人太多,也想不起是在哪里与之有过交际。 那个北辉次郎不分军衔,只要见了令他感兴趣的人就拉过去询问一番,忙得不亦乐乎。刘继业看着有趣,忽然心中一动,想了想便朝其方向走了过去。 第333章 平民时代 第三百三十五章平民时代 ‘私是在友人家中得到中国广州起义的消息,那时杉木殿正拿着刷子清理茶杯,外面的下人拿着报纸冲进来,把我们都吓了一大跳,还把杉木殿的茶杯给打翻了。’ ‘天上的太阳很温柔,我们在院子里跳了一阵子,就像两个疯子一样。然后就如同懒洋洋的猫一样躺在地板上,看着白云和阳光。私与杉木殿说,唐土革命开始了,私要去唐土参加革命!’ ‘在横滨去广州的船上,私一直在整理关于中国革命的情报。私认为袁慰亭、黄克强和宋钝初三人是最能够引领唐土革命未来的三英杰,而私已决定追随宋钝初,用自身的才干辅佐他立下丰功伟业。后来到了广州,私才知道原来江苏的军队长官刘继业也独立革命了!对于这位刘继业,私并没有与他接触过,但是听不少唐土同志讲,这是一个背叛了同志的小人。’ ‘……在广州,私追随密友宋钝初,后来宋钝初要北上上海,私也一并随行,并且在上海这座刘继业掌控的城市中,看到了名为国家主义的书籍。’ ‘私翻阅了,却发现书中的国家主义想法,许多地方与私的革命理念不谋而合!难道在唐土也有如私这般奇男子?私很想拜访,但是这个奇男子却是一个无耻小人,令私很为难。幸运的是宋钝初正好与他认识,私正好可以随宋钝初去观察一下写下了国家主义这本书的刘继业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位名为刘继业的江苏都督竟然如此年轻,且非常有决心,意志坚定,对大势的把握不比宋钝初差!唐土果然是英雄豪杰辈出的土地,如高杉殿之不可多得之伟岸男子,有幸被私见到了三人!私与刘殿谈论了中国革命之未来,他思想和眼力的独到之处每每想来,都令私获益良多!’ ‘私随刘殿北上蚌埠,亲眼见到了刘殿麾下北伐军的军容。革命斗志高昂,装备精良,私相信对面的清*队不是这支由革命意志的北伐军对手。私听闻刘殿曾参加日俄战争,归国练兵也非常严格,果然私所看到的北伐军军纪严格,训练有素,是难得的精兵,令私的印象非常深刻……’ 北辉次郎翻过了写了密密麻麻笔记的小本子,翻到一处空白的页面,开始将自己刚才的采访进行整理:‘津浦铁路上的清*队后路被北伐军的奇兵队切断,放弃了前沿阵地后撤。北伐军在王统领的指挥下发起进攻,清****节节败退,部队被包围在固镇。刘殿为了不让生灵涂炭,同胞自相残杀,以南北议和为条件宣布谈判。’ ‘私采访了从前线退下来休整的北伐军官军,一个名叫卫立炯的分队长告诉私,彼方运用了大量的机关铳阻止了清****的攻击。被问到对革命有无信心时,这名年轻的分队长兴奋地告诉私,他相信在刘殿之领导下,一定能够打到北京去,光复汉人河山,建立民国。私相信,他的言论代表了大部分北伐军的信心……’ 北辉次郎正在拿着铅笔奋力书写,忽然一只手担上了他的肩膀。回头一看,只见刘继业微笑地站在其身后,背后跟着好几个护卫。 “北辉兄,说说你对这次战役的感触吧。” 北辉次郎收起了笔记,组织了一下用词后,低声说道:“我能够理解刘殿提出议和的心思,同胞之间互相残杀是人间惨剧,能够避免应该尽量避免……但是现在宋钝初在湖北正在与清****厮杀……刘殿,他们毕竟是同胞也是敌军,不把他们消灭,中国革命是很难成功的。” “北辉兄认为,什么样子才算中国革命成功呢?” 见北辉次郎好像没有听明白,刘继业换了个措辞道:“即是,中国革命成功会有怎样的表现?推翻清廷皇帝就算革命成功了吗?还是说必须要让孙文成为大总统才算革命成功了?北辉兄的意思是?” 北辉次郎摇了摇头,走到码头一处茶馆内坐下,竖起了自己的食指高声道:“孙文曾收受日本政府的钱,彼时吾人便站在章太炎、宋钝初之立场,批评孙文此事不妥。在吾人看来,孙文是一个完全西化的中国人,无论行事思考都是西方模式。孙文并没有站在中国人的立场去进行革命事业,而是要把西方民主理念通过革命的手段在中国实行。所以,为了达成目的,孙文往往不惜任何手段也要向外国找寻支持。把革命寄托在这种人身上,让这种人当大总统是不妥当的。只有中国本土的革命家,比如黄克强和宋钝初才能稳定中国局面!因此中国革命之未来,大总统的最佳人选,不是孙文而是黄克强和宋钝初!” “然而北辉兄只提到了大总统的人选,却没有说中国革命之根本解释;中国革命意味着什么、怎样才能算成功?” 北辉次郎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道:“吾人坚信中国与日本之未来关系到东亚黄种人的未来,一如我日本之明治维新,贵国革命之目的也在富国强兵,殖兴产业!此两点都需要稳健之英豪统筹国家大势,一如数十年前之吾国维新志士一般!因此推翻满清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建立维新之政府,将有志之士充入政府中,效仿日本进行维新!” 刘继业知道北辉次郎的这番话基本上也都代表了当前日本支持中国革命的那些人的心态,认为辛亥革命之所以成功,是因为那些留日的中国学生,他们把日本明治维新的精神散播到中国。因此,辛亥革命是以日本明治维新为典范而形成的革命运动。他们作为革命团体的骨干,行事风格都受到日本的深厚影响,对中国革命团体的形成有莫大的功劳。所以他们强调日本因素对于中国革命成功的重要性,并认为日本是“中国革命的助产士。”他们,实质上是将满清与幕府、革命党与维新志士划上了简单的等号,认为革命党人推翻了满清后,一如倒幕战争,中国就能富强。中国富强后,则中日应形成同盟关系,一起对抗欧洲白种人列强。 这也未免天真了些。 “中国非日本,革命也非维新……”刘继业摇了摇头,看着北辉次郎的眼睛道:“首先是时间问题;彼国之维新开始之时,列强尚未完全进入亚洲、受限于空间,只能夺取支撑点而不能发动大规模入侵;数万人已经到头了。在列强势力尚未完全进入亚洲的时候,贵国维新才能缓慢地进行,修养生息数十年一朝击败清朝与沙俄。” “然而当今世界却已决然不同!自二十余年前的柏林会议开始,西方列强已将世界完全瓜分,通过铁路与蒸汽轮,已可将十万兵以上运至亚洲来!我们中国之革命若是像贵国维新那般慢慢吞吞,最终只能从如今的半殖民地沦落为完全殖民地也!时不我待,最好的发展时机已经被清廷浪费了,我们中国革命就只能把一天当成三天用、一年当成三年建设,才能够尽快摆脱亡国灭种的威胁!此不同之一也。” 刘继业滔滔不绝,北辉次郎对此新颖观点颇为惊讶,他以前所接触的革命者都是将中国与日本对等看待,却绝少有如刘继业这般将两国不同的地方说出来。因此,北辉次郎听得极为认真,甚至重新拿出了笔记本开始快速记录起来! “不同之二,中国与日本处境不同。贵国维新时,虽也有治外法权、也有租界,但毕竟不是列强之主要目标,因此受制于外人的程度还不高。我中国则不然!自鸦片战争以来便是列强入侵之首选,又连续吃了几次惨败、不仅遍地是列强租界地、遍地是治外法权、更要命的是背上了十亿两白银的赔款责任,和最重要的海关关税受制于他人!” 刘继业说的沉重,北辉次郎也感同身受。 “北辉兄,你当知道,一国之改革、一国之维新、一国之建设,离不开经济钱财之支撑!而如今中国缺钱之程度已数倍于贵国维新了!十亿两白银赔款慢慢还也能还得起,不行的话还能够抵赖掉……但是我国之海关关税却完全掌握在外人手中!不单是强行将关税限制在百分之五这一极低的水准,就连剩下的关税钱财都成了所谓的抵押品!必须在缴纳完赔款后才能将余款拨给我国!” “近代国家之建设,关税实在是重中之重!为何?一来,关税能够带来大量的税金供于国家之建设所需资本。二来,在国家弱小,产业薄弱的时候,必须要通过提高关税来保护自身免遭列强产品之倾销!保护本国弱小产业,并使其茁壮成长,这是关税的重要作用!像现在这样,中国关税完全不受中国政府控制,简殖兴产业谈何容易?” “而且就在最近,我江苏军政府得知上海的关税总局已决定自行截留其关税结余,理由是中国现在动乱不堪、尚未成立中央政府……荒唐!我国关税本就是我中国之财政财产,哪里轮得上他英国人擅自主张了!?然而,就是如此荒唐透顶的事情,我们中国人暂时却毫无办法!只能交涉、只能抗议!但交涉抗议又有个鸟用!?没有大炮指着,刺刀对着,就是喊破嘴皮子,他英国人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刘继业抹了把头上汗水道:“说到底,中国之处境倍劣于贵国维新时!非常之时必用非常之事,简单地复制贵国维新的经验是不行的!中国想要富国强兵、殖兴产业,就非要走一条不寻常的路才能办到!” “哪条路!?”不自觉地,北辉次郎已猛地站起身子,此话脱口而出的同时,却已隐隐猜到了刘继业接下来的话…… “国家主义!”刘继业一字一句道:“在此危难时刻,只有国家主义能够救中国!纯粹的西方议会宪政是不行的!中国现在需要的,是高效率!是团结!是集体!是万众一心!” “只有国家主义能够集合全国全社会的能量去建设,只有国家主义能够将一块钱当成三块钱花、一年时间当作三年时间去建设!只有国家主义能够让中国段时间内富国强兵、殖兴产业!” 一直以来,北辉次郎都是社会主义的忠实信徒,早在1906年就出版了鼓吹在日本进行‘二次维新’,建设社会主义国家的政治书籍。但是很快北辉次郎就发现在日本实行社会主义革命,必然会碰上重重阻力。在结识了宫崎滔天等人后,北辉次郎认为倒不如先把心力放在中国的革命上,待中国革命成功以后,推动全亚洲的革命情势,再回日本推展革命。因此,在《革命评论》时期,他全力投入中国的革命事业,为同盟会四处奔走。 北辉次郎一直抱着中国先进行维新革命——日本再进行社会主义革命——最后再携带中国进入社会主义,这样一个步骤。 然而今天,在刘继业口中,北辉次郎第一次听到了公然宣称要直接在中国开展国家主义革命的人! 虽然刘继业的国家主义革命,与北辉次郎的社会主义革命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但是其本质是相通的,都是关注到了社会之不公正和不平等,都是试图对整个社会进行一个彻头彻尾的改造,都是强调国家对社会的引导和调控。 难得有此等气魄之人!当为中国革命之北辰! “刘殿之国家主义……有多少人认同?如何将国家主义在中国四万万人之间散播?” 刘继业轻轻一笑:“实不瞒北辉兄,我江苏军政府内,与我志同道合者,已有两千多人,名唤文学社!江苏军政府之军政部、参谋部、各野战部队的高级军官都是我社同志!” “1905年文学社初成立时,社员只有二十多名、1908年时已发展为三百多人,至如今两千多人!若按此三年增加十倍算,1914年社员可达两万多人、1917年则可达二十万!有二十万同志,何愁大业不成!?” “好!太好了!”北辉次郎兴高采烈,忽然逼近了刘继业,用恳求的方式拜托道:“还请刘殿介绍我入此组织!” “可以!”刘继业点了点头,下一刻却板起脸道:“不过北辉兄若是入社,则必须要严格遵守社章,不得泄露机密才是!” “那是当然!”北辉次郎满口答应下来。 刘继业这才站起来笑着与其握手,说了声欢迎,忽又说道:“有句话我想跟北辉兄说。” “刘殿请说!” “过去是贵族的时代,未来是平民的时代!” 第334章 南北议和(一) 第三百三十六章南北议和(一) 1911年5月12日。 经过了长达一个月的苦战,汉口最终还是落入了北洋军手中。 赵声部在临撤退前,将汉口码头点燃,凭借大火的阻挡北洋军的追击,最终大部分败兵得以渡江撤回武昌。 阳夏战役至此以民军失败告终。 由民军燃放的汉口大火烧了两天,几乎将沿江的所有建筑焚毁,损失财产不计其数。不过正是由于这场大火,才使得赵声能够带着两万余断后的绝大部分民军安全地撤回武昌。 重新回到武昌后,赵声立即组织起手下部队开始准备武昌防御工事。阳夏战役让赵声认识到了北洋军的战斗力,惨重的损失也严重消耗了民军本来高昂的士气和战斗的决心。如今武昌城内加上各路赶来增援的部队,总共还有将近十万人,但是武器装备损耗严重、军饷粮米即将耗尽、部队的训练严重不足、士气更是因为吃了败仗和经受了惨痛损失而低迷。 哪怕赵声不停地下到各部队去鼓舞,但是大部分人还是对能否成功守住武昌而失去信心。 另一方面,江苏革命军在成功攻占了徐州后也停顿了下来。 至此,同盟会无奈地发现凭借手中武力是无法完成北伐的。 然而军事上的不利,却并不能完全反映大局;就在阳夏战役进行的时间里,又有山西、江西宣布独立;云南都督蔡锷的部队也打着‘援鄂’的名号进入四川;独立各省代表也都齐聚中华民国实质上的临时首都广州开始举行临时国会会议! 事实上经过两个多月时间的发展,局势已愈发明朗;目前无论袁世凯还是民军都无法在短期内结束战争,一个多月密集的战斗除了让两方都遭受了惨痛损失外,也让勉强搜集的钱袋变得空空如野。 无论是民军还是袁世凯,在阳夏战役结束后都面临着军饷短缺的况。士兵拿不到军费,再崇高的目的、再根深蒂固的威信也没有用。 随着时间推移这一情况只会更加严重,两方也都在积极地谋求军饷来源;袁世凯与列强银行协商大借款事项,同盟会则通过其在海外的各处分部向列强谋求支援。 不过到目前为止,两方努力都无成效。 5月14日,海外飘荡了数月的同盟会总理孙文终于抵达了广州。 码头上彩旗飞舞,孙文从欢迎的人群中走过,在黄兴的陪同下上了马车前往由两江总督衙门改建的中华民国广东军政府都督府。 入内,孙文才脱去大衣便急忙拉着黄兴走到一副地图前面,兴奋地问道:“克强快说!现今我革命党军已经打到什么位置了?伯先兄何日能够重组部队发起二次北伐!?” 眼见孙文干劲十足,黄兴却只能苦笑一声道:“阳夏惨败,我们民军已经是大伤筋骨了……伯先如今也只能在武昌勉力维持而已……别说北伐,能守住武昌就不错了。” 孙文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局势已经这么坏了!?伯先在湖北不是还有十万兵?我们还有广东、湖南、湖北三省之地?不是蔡松坡已经攻入四川、刘文鹿拿下徐州了么?三路联合一起,最少也有二十万人啊?” 孙文由于一直在海外,对国内局势的消息基本上只有通过沿岸的报纸和船上的电报了解,甚至要到抵达广州下船后才得知阳夏战役已经失败的消息。 对同盟会面临的恶劣情况,孙文并不了解。但黄兴却不一样;他作为广东都督,实际上的民军中央政府首领对现实情况有着清晰认识,知道倾尽同盟会所有的阳夏战役失败意味着什么。 无论是人力、物力还是士气,阳夏战役都是不可复制的。阳夏战役不单耗光了同盟会仅有的一点军费、更是损失了大批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到如今黄兴已再也找不出那么多钱和物、那么多训练有素的士兵、那么多军械弹药,以及当初战役开始时一往无前的士气了。 “逸仙啊……你听我慢慢说……” 湖北的战局虽然重要,但毕竟武昌还在民军手中,北洋军要是真想渡江拿下武昌也是要费一番功夫的。真正左右着他们军政府生死存亡的,是财政危机! 早在广东光复时,黄兴与胡汉民就算过一笔账,认为军政府若想要维持运作、满足十万北伐军的军费,每年开支至少在一千二百万银元左右,一年就是一亿多银元!四月初时,军政府通过各种手段,再加上社会各界对革命的热心捐款,勉强凑足了八百多万银元,才能供给赵声发起阳夏战役。 然而一场阳夏战役掏空了同盟会家底,待五月初时同盟会只能收上可怜的二百三十万银元,别说十万士兵的军饷没有着落、就连军政府的工资甚至都开不出来了! 比每个月千万银元亏空更严重的,是胡汉民算出下个月,也就是六月份时财政收入只会更少,看不到丝毫改善的可能! 军政府财政危机的后果,是武昌前线的部队下个月的军饷根本没有着落!是军政府面临垮台解散的风险! 这时候,哪里还有钱去供北伐!? 孙文来前有过各种推算,唯独没有料到事态居然严峻至此! “克强可有与日本联系?不管什么代价,只要能够筹集到钱,都行!” 黄兴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明显的衰老了很多,脸颊深深凹陷,头上白发也多了许多。他望着迫切的孙文,叹气道:“我与头山满、犬养毅等人都联系了,还委托宫崎滔天回日本游说……都没用啊。” “那可怎生是好!?”情势恶劣,孙文急得直跺脚。 “湖北钝初前些日子已与汉口的清军商议停火……言及若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能够拨乱反正,推翻清帝,则未来民国大总统之位将有其的担任。” 孙文大惊失色,转而又极为愤怒道:“钝初怎能如此行事!?大总统这一国家最关键之公器,怎能随意许诺他人?此事克强你为何不呵斥阻止!?” “逸仙兄!实在是没办法了啊!前线马上就要断饷了,没了钱你拿什么去革命啊!?”黄兴是真没有办法,若是有其他可能,若是能筹集到钱,他也不会答应宋教仁的建议。不过相比完全无法接受的孙文,黄兴内心深刻也觉得只要是推翻了满清,让汉人当这个大总统,那么哪怕是袁世凯也不是不能接受…… “此事实在荒唐!”孙文却转不过这个弯子,还在那里跺脚痛骂宋教仁无耻。 黄兴满脸苦涩地看着孙文暴跳如雷,直到其稍稍冷静下来后才说道:“袁世凯已经同意议和协议,他已秘密派遣特使在武昌达成了临时停战协议……等到他说服了清廷后,便可正式派使者南下了。”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当真要让一个满清官吏来当中华民国大总统!?” “云南都督蔡锷以及江苏都督刘继业已经公然通电呼吁南北议和,除了少部分同志外,我们军政府内的同志和各省的代表也都认为议和能够减少国家元气的损失、避免生灵涂炭,更避免列强干涉使中国蒙受瓜分之苦!” “刘文鹿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就是如今在战场上厮杀的都是汉族同胞!若能以和平手段完成推翻满清之革命,那么为此做出一些牺牲又有何不可呢?” 孙文在屋内来回走动着,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黄兴苦口婆心的话语,自己狂热地道:“肯定还有办法!” 一拍手,孙文快步来到黄兴面前,高声道:“汉阳钢铁厂!我们将汉阳钢铁厂卖给日本人、筹集款项!” “一个汉阳钢铁厂又能值多少钱呢……现在军政府亏空已在千万,下个月时两千万、下下个月是三千万……”黄兴话没说完就被孙文打断道:“一个汉阳钢铁厂不够的话,那就将满蒙抵押掉!若以满洲租借给日本人百年,当能筹集一亿日元的款子!” “还有各地的铁路、码头,都可以抵押给列强筹集资金!有了钱,伯先就可以继续北伐了!真正革命成功!!不必理会袁世凯!” “逸仙啊……满蒙若是在你我手上割让日本人……”黄兴缓缓走近了孙文,忽然怒喝道:“那你我与那慈禧太后又有何区别!?天下人将如何看我革命党!?” 孙文撇了撇嘴道:“满蒙本非汉家故土,租借与日人换取支持,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黄兴一时无语,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现在列强根本不承认我们军政府,各地都督嘴上说承认,实际上是分文不拔。逸仙你就是真开除条件,我怕日本人也不会答应的……” “会的!”孙文却颇为自信,只听他朗声道:“只要我们成立临时政府,选出了临时大总统,中华民国就算正式立国了!到时候列强又怎会抱着腐朽的满清不放而不支持文明之民国呢?” 说到这里,孙文思维愈发熟路道:“与袁世凯的谈判不妨先谈起来,缓兵之策嘛!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尽早组建临时政府,换取列强承认和支持!” 望着向来独断专行的孙文,黄兴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第335章 南北议和(二) 第三百三十七章南北议和(二) 5月18日,在关内十八省中只剩下甘肃、河南、直隶、山东四省效忠清朝的情况下,以及返回北京组阁的袁世凯压力下,面对空的可以跑老鼠的国库和日渐高涨的革命势力,经过袁世凯反复保证和承诺坚守立宪制反对共和下,清廷最终同意南北议和,授权袁世凯为全权大臣,负责南北和谈,委任代表南下商讨大局。 湖北的北洋军和民军沿长江一线签订了停火协议;北洋军占据汉口和汉阳、民军则守住了武昌。 同日,在广州集结的各省代表召开代表大会,决定临时政府暂设广州,同时共同推举原广东都督黄兴为正元帅、前敌总指挥赵声为副元帅,准备推选负责组织临时政府的大元帅出来。 次日,经过此前的秘密协商,南北议和地点既没有放在北方、也没有放在南方,而是选择在相对中立的上海公共租界内。北方的和谈代表是唐绍仪,南方则派出了伍廷芳来。 北方代表唐绍仪少年留美、是清廷有数的能吏和大吏、著名的清末外交家。南方代表伍廷芳则是南洋华侨,英文比中文还流利、留学英国成为中国第一个法学博士、香港立法局第一位华人议员和律师。后其担任李鸿章的法律顾问,为清廷驻美国等地公使。由于伍廷芳年长唐绍仪二十多岁,可称得上是后者的老前辈。 南北议和的地点既然设在上海,这座早已光复多时的城市一下子就吸引全国的目光。 各地报纸都纷纷大肆报导上海的情况;独特的上海维系会、驻扎上海的江苏革命军第四混成协,以及上海所属的江苏军政府都督刘继业。 作为最年轻的都督,只有二十六岁,刘继业从江苏独立伊始就一直是各大报业的关注点。渡江北伐后,更是有不少报业记者赶到蚌埠前线去采访这位年纪轻轻就已跃居高位的江苏都督。 清末的官府和政坛还基本维持着千年来的传统,讲究威严、要有官威,轻易、若非必要绝不愿与报社打交道、大人物更是不屑于与那群小记者打交道的。然而与当今政坛上活跃的那些政客不同,刘继业却对各报社的记者很热情;不单是抽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回答了好几个不同报社记者的问题,还在第二天组织了一个什么‘招待会’的玩意儿,将一群记者都集中在一起,集中挑选问题回答。 刘继业本人回答了问题后,还派人带着记者去军营实地采访,大量的新闻素材不仅不藏着掖着,反而热情地向记者们开放。如此开放和友好的态度令记者们对刘继业的印象都非常不错,再加上他们报社的社长多也加入了维系会,受刘继业所辖制,因此更是尽力往好的方向吹捧北伐军的战绩和军纪等方方面面,怎么好怎么报导,简直把北伐军夸到了天上。 如此一来,通过报社的传播,刘继业和江苏革命军的形象顿时大好,不光是各界的捐款因此增加了不少、江苏各地更一下子多了上千名青年指明了要求参加北伐军。 军政府形象的提升也间接使得江苏后方的百姓对革命军队态度的转变,背地里对这些军人也不再以丘八称呼,当部队行军路过时也会不时露出个笑脸。 而第二标在刘台子和张台子两处坚守阵地,击败了数倍于己的清军进攻这一光辉事迹也通过报纸迅速在江苏、乃至全国传播开来!虽然阳夏战役两军投入的兵力是津浦线的三倍以上,论重要性更是远胜之,但是由于赵声的湖北民军最终战败,使得大获全胜的津浦线战役更为出彩和亮眼!处于革命后方的群众也宁愿聊津浦战役而不愿提及失败了的阳夏战役。 一时间,刘继业与江苏革命军的威名也传遍了大江南北,声势不输于民军前敌总指挥、从广州一路打到武昌的赵声了。 而两人曾结拜的事迹更是被有心人挖掘出来,成为茶余饭后市井百姓热衷讨论的话题。 随着南北议和议定,战线停火,刘继业命令第二混成协驻守徐州、第六混成协驻守蚌埠,第一和第八混成协则返回了江宁。 凯旋归来的军队引起了群众的欢呼,不时有市民涌到街上围观胜利之师,不少人还举着代表了军政府的九星旗不停地挥舞着。 走在军队最前面的军乐团更是演奏起雄壮的军乐,再配上民政部临时搭制的彩条和横幅,这场面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 趁着民心可用,支持率飙升的势头,刘继业在返回都督府后立即召见了都督府内和民政部司厅级以上的官员,要求借势开展军政府的宣传工作。主要从三个方面入手;吸引青年参军入伍、吸引百姓增加购买江苏公债的力度、吸引优秀英才进入都督府和民政部工作。 方法亦是三项;一则是在城内四处张贴宣传海报、二是由军政府内的职工组织起大型的游街活动发放传单宣传军政府、三是向学校派驻都督府的宣传人员鼓励优秀的学生毕业后进入军政府及文学社。 期间数次提及了文学社,散会后张謇特意单独留下,待众人散去后才拉着刘继业问道:“文鹿啊,你跟老夫说说,这文学社到底是什么东西?” 江苏光复后,文学社正式公开化,张謇等立宪派人士对此组织并不是很感兴趣,大部分人甚至将其当作会党一类的组织。虽然张謇对刘继业暗中组织了革命组织却不告诉自己而感到不满,却也不可能因此与之翻脸。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这文学社却越来越活跃,不仅到处派人宣传、市面上还出来了不少关于文学社的书籍和小册子。从这些小册子上,张謇等立宪派才明白感情这文学社居然还有政治主张?信奉什么国家主义? 对于国家主义,张謇十分看懂了六七,说实话内心深处对其是有认同一面的。盖因张謇本人属于资本家范畴,在国家主义理论中是需要拉拢的对象,而且张謇本人也颇为重视职工福利待遇,他作为晚清状元还是保留了不少儒家的思想,对国家主义提出的社会公平、发展工业都赞同。然而,张謇又是坚定的立宪派,对国家主义所透露出来国家至上这种近乎独裁的观点,却颇为反感。 除了张謇之外,江苏的立宪派们都或多或少地在不同层次对这一国家主义有意见。 刘继业自然不会将后期土地改革、社会改造的东西在革命初级阶段就拿出来,但是只是在字句之间所透露的些许信息,却已然使得不少士绅为之紧张了。 大体而言,清末的立宪派主体可分为两部分人;一部分是居住在省城内,多少接触参与了新政实业,已初步具备了资产阶级意识的士绅,这类人以张謇最为典型。这些人虽然基本上是各地立宪派的骨干,却并非人数最多的。真正构成立宪派广大基础的,还是以居住在各府、县、乡的乡绅为主。这些乡绅大部分还保留了儒家思想的意识形态,绝大部分都有科举功名在身,多是片面地接触了新政的某一个方面,其立业之本依然是农业和手工业,因此自身传统乡绅的属性多过新式资产阶级属性。 简单地讲,就是立宪派是由少部分资产阶级雏形为领导,配之以广大有文化的旧式地主而组成的。 相比资产阶级能够赞同国家主义不少主张,甚至未来有接受国家总调控的可能,旧式地主出于自身立场就会对什么平均啊、什么剥削啊、什么剥削啊、什么平等之类让泥腿子与自己平起平坐的的主张非常不感冒。 上下有别,尊卑有序,这是儒家的纲常,若是底层的泥腿子要与秀才老爷平起平坐,这岂不是斯文扫地么! 当掐你社会主义思想在中国的革命党人中颇有些市场,同盟会的民生主义亦吸取了不少主张,不过在大部分立宪派人看来还是不甚满意。 当然,由于小册子并未普及开来,也并非所有乡绅都能从中察觉到不对劲,因此目前尚未形成气候。不过张謇处于自己与刘继业合作的考虑,还是要尽早与其‘沟通’,免得事态严峻了就来不及了。 面对张謇的问题,刘继业轻描淡写地一笑道:“文学社是我当初为了排满革命在军中弄出的组织……季直公也晓得,军队是最讲究服从的地方,我为了让底下军官和士兵们听话,就弄出了讲究服从的国家主义理念出来。又因为许多士兵是泥腿子出身,也就挑了一些他们看了舒服的主张进去。” “文鹿的意思是……这文学社仅限于军队中?”张謇并未被刘继业的说辞所完全说服。 “当然!军队不干涉民政嘛!”刘继业笑容却颇为灿烂:“文学社是我掌控军队的组织,其主张是给士兵们看的,非是要真正推行全国的东西……” 见张謇脸色虽然好了一些却依然没有信服的样子,刘继业一拍手,干脆道:“政治上,我还是坚信立宪的!正好有一事要与季直公商量……” “何事?” “南北议和在即,不出意外袁宫保必是中华民国第一任正式大总统……政府成立,国会也要召开了。国会召开,就要如西方那般出现政党政治。” 张謇双眼一亮:“难道文鹿是说……?” 刘继业点头微笑道:“政党政治必要有政党,你我何不尽早联合成立一党来,在国会中争选?” 张謇沉吟片刻…… “此政党中,可有文学社之参与?” “自然没有!文学社只限于军中,绝不参与政治!”刘继业斩钉截铁地说道。 “有文鹿你这句话……”张謇听后,脸上终于浮现出满意的表情。 第336章 南北议和(三) 第三百三十八章南北议和(三) “大帅到!” 随着门口卫兵的一声高喝,参谋部会议厅的全体军官同时起立,待拿着公文包,穿着一身无军衔军大衣的刘继业走到主席台上,才一摆手令众人坐下。 与会的军官包括军政部和参谋部厅级干部、文学社各分社社长、各野战部队标统及协统;那些因情况不能赶来的,比如徐州的蒋方震则派出其副手参加。这些如今已是江苏军界高官,不少能称之为大佬的人,此刻如同小学生见了老师般齐齐坐下。 坐在刘继业左侧的是军政部总长张孝准、右侧则是参谋部总长沈同午,两名军队系统位置仅次于刘继业的骨干依次开始点名。 花了三分钟时间将在场的七十多人全部点名完成后,刘继业才开口道:“方才跟张季直聊了会儿,耽误了大家的时间,不好意思。” “今次召开的是联席会议,把军政部的、参谋部的,还有野战部队的长官们都聚集起来,共同开会。目的是什么呢?可有人知道?” 刘继业巡视一遍,见无人出身,各个都如同雕像一般挺着脊背一动不动坐着,这才自己说道:“目的就是总结此次津浦线战役的成败得失,总结经验教训,吸取经验教训,改进它,让我们江苏革命军因此而增强战斗力!” “首先说,津浦线战役虽然最后我们赢了,成功将段祺瑞的第三军包围在固镇,最后也达到了我们的战略目标……战术上也不乏亮点,但是!”刘继业话锋一变,变得严肃起来:“在战役过程中依旧暴露了许多问题!许多严重的问题!换句话说,我们这场战役之所以能获胜,不是因为我们做得多好,而是敌人做得蠢!” “然而我们能够指望每次战役敌人都像这次一样犯蠢吗?遇到做得好的敌人又怎么办?只有不断努力提升自己,每一次都做得比上一次更好,我们才能够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话音刚落,张孝准便站起身大喝道:“大帅说得是!” “大帅说得是!”全体军官随后几乎是同时出声,声势镇人! 刘继业朝张孝准点了点头,在桌面上打开公文包,取出了一份文件道:“战役过去了六天了,军政部、参谋部及各参战部队也按照我的要求整理出了报告书。今天我们就挑选各部报告书中最重要的经验教训进行讨论!” “军政部,你们先来吧。” 张孝准示意了一下下属,随即六个军政部的厅长(总务厅、军务厅、军纪厅、马政厅、交通厅及军需厅)都同时起立。张孝准作为军政部总长首先进行概括总结,然后由各具体厅长进行具体的经验教训总结。 “……渡江时,我厅与参谋部及各野战部队协调不力,未能正确估计到运输大军的复杂程度,缺乏准备,造成了严重的时间耽搁。我厅改正的意见是,在计划层面与参谋部联合制定运输计划、邀请铁路系统的专门人士加强对我厅军官的培训工作、在大军开拔前与各相关部门联合成立调控委员会统筹大局、以铁路运段为划分设立兵站系统,与军需厅增强合作。” 交通厅厅长,原第三十三标正参谋官王九黎说完后,在场的众人便开始讨论起来。参谋部的军官首先承认协调问题,也觉得设立专项专门的调控委员会方案可行,在场众人基本上对交通厅的改正意见赞同,应当实施,只有后面设立兵站的提议由于工作量的原因暂时后置。 随后,军法厅厅长,原第三十四标正参谋官方振武说话,总结了战役中各部宪兵部队所出现的情况:“绝大部分情况下,各野战部队的宪兵部队都很尽职,如在张台子战斗关键时刻,宪兵队队官带领宪兵上阵,协助野战部队守住了阵地。然而,在第六混成协攻占宿州时,曾短暂出现过部分士兵打砸抢的现象,未能得到该部宪兵队有效制止,严重损害了我革命军的形象和军队内的军纪。我厅改正意见是,将犯事的士兵送上军事法庭审判、将涉及的宪兵队予以降职处罚,增强各部队宪兵队的培训和训练,并在各野战部队由执法参谋向该部队举行军法讲课。” ################################## “此次战役中,我参谋部测绘厅制定作战计划所用的地图、以及下发给各野战部队的地图都存在误差,甚至是严重的错漏……虽然早在光复前就对苏中和苏北做了调查,但对徽北的地形考察不够,仓促赶制使得地图过于简陋,改正意见是……” “……第六混成协的作战计划中,向西进攻宿州的作战计划存在严重纰漏,错误的估计了敌军情况,应增强情报搜集能力……” “……在实际行军当中,发现参谋部对行军速度的规定并不合理,并未考虑到标以上部队行军时所携带的重武器会拖延部队的速度,造成实际情况下野战部队行军速度要慢于计划,给整个作战计划的实施造成了隐患……” 军政部和参谋部依次给出了经验教训的总结和改正意见,每一次发言都能引来讨论。有些时候是赞同各厅的意见,也有些时候是反对,在场的与会军官亦能提出自己的意见和看法。 由于大家分属不同的机构,除了同一部的之外并无直接直属关系,因此得以敞开来谈,有时候言辞严厉甚至会让负责报告的那名厅长下不来台。 会议室的书记员则拼命在纸上记录着笔记,除了会议纪要之外还准备将所有最终意见整合成一本小册子,下发给全体军队部门学习参考。 这种总结经验教训的习惯,源自刘继业当初执掌第十七协和第二十三混成协时每次演练操习都必须做总结,与会的大部分军官早已是轻车熟路,对问题的分析基本上都能抓到重点,最终也能够提供可行的解决方案。 正是通过一次次的总结分析,以及各级军官严格执行推进分析意见,江苏革命军的战斗力才得以快速增强,哪怕扩编了两倍后还依然保持着相当的作战能力。 而这种方法更是让从第十八协投诚过来的军官大开眼界。 终于轮到各野战部队开始报告,方式是以标为单位制定报告书,由该标所隶属之混成协统一整理,并在会议上发表。参战的第一、第三、第六、第八混成协都要么是协统出席,要么就是该协正参谋官出席,开始依次就该协实战中所遇到的问题和经验做报告。 其中最多次被提到的,便是第一混成协在防守中采用的机枪交叉火力战术,被认为是极为有效的战法,应该在全军尽快推行。 另一方面,第六混成协的报告认为由于过于死板地执行步兵操典中要求的士兵之间三米间距,使得该协在进攻敌军阵地时虽然减少了损伤,却也使得火力密集程度下降,每次冲锋人数不够的问题。 由于第六混成协缺乏重炮、而机关枪由于自重问题在进攻战中表现没有防御战那么突出,再加上敌军北洋军的火力也并非很密集,使得原本按道理应该能在一个小时内拿下的阵地花了三个多小时才攻克。因此,与会的吴忠信建议是否能够就具体战场情况而视,对操典进行一定程度上的调整。 各种在实战中暴露出来的问题,比如防炮措施、比如命令传达、比如误伤了友军的问题,以及实战中被证实有用的经验都被拿来好好地讨论了一遍。 第一次实战总结,还是发现出了不少问题,这些问题和解决方案最终都会由参谋部总结后上报刘继业批准,再下发全军学习。 这边野战部队分别汇报,那边刘继业则拿着第三混成协的报告书翻看,时不时地将其与参谋部的对比。 忽然,就在蒋方震的副手,第三混成协协副邹永成报告完毕时,刘继业忽然站起来,用平淡的语气问道:“为什么第三混成协和第六混成协的报告书中都提到了进攻火力不足造成攻坚困难的问题,而参谋部却没有提?” “参谋部说,防守火力足够满足与对面北洋军作战的要求,这点各野战部队也都肯定了……”刘继业看了一眼沈同午:“但是进攻方面,我军火炮优先供给了第一混成协,使得开展迂回包抄的第六混成协必须在缺少炮兵火力掩护的情况下进攻清军的阵地!” “这次战役是由于段祺瑞在东线放置了太少的兵力,再加上第一混成协成功地顶住了对方进攻,使得我军得以钻空子拿下淮安和宿州!但是我军占据绝对兵力优势,地方固守的阵地依然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在缺少后方火炮袭击下很难快速清灭!这一点教训是很重要的,我们必须要为将来北洋军装备起大量机关枪而做准备!” “万分抱歉!”身为参谋部总长的沈同午站起来朝刘继业鞠躬。 刘继业板着脸道:“此等重要教训下次一定不能遗漏!就如何在没有火炮增援的情况下增强步兵标的火力和攻坚能力,这个问题我希望参谋部结合第三和第六混成协尽快给出一个答案出来。” “明白!” 全体军官同时起立齐声高喝! 第337章 南北议和(四) 第三百三十九章南北议和(四) 结束了军事联席会议,刘继业马不停蹄地又回到都督府,拉着早就准备好了材料、等待多时的审计司司长陈光甫走进办公室,关上门后二话不说直接问道:“说吧,军政府财政状况如何?” 陈光甫脸上没有丝毫慌张,不急不慢地将手中一份表格递给刘继业道:“这个月的开支与入账明细全部在此表上,请大帅审阅。” 刘继业接过来一看,如同后世公司财务报表一样,所有数字都清清楚楚地标明了,让人一目了然。 “开支……九百九十一万,其中大头军费六百五十七万、其次是恢复各地学校和官府花费了一百三十万、援助广东八十万、新增的三联集团以及金陵制造局、江南制造局三个工厂的机械设备共七十四万……等等。收入为七百三十三万,主要来自出售国债三百十三万、印钞局贡献二百二十四万、上海与苏南地区贡献的财政收入一百八十万等……最终账户结余还剩下四百二十八万银元……” 陈光甫将一系列的财政数据全都报了一遍。 由于刘继业掌握了中国最富裕的地区上海和苏南,再加上他与立宪派的合作,以及军队的扩编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控制,使得江苏军政府的财政状况远比广东军政府要好。就连袁世凯,由于家大业大各路开销惊人,在财政方面也是远不如江苏。 在目前所有的军政府和各类政府中,刘继业的江苏军政府是唯一在五月财政上有结余的势力。其他人不是寅吃卯粮、就是狠命地剥削地方,或者就是削减军政府雇员工资和军队的军饷。 甚至江苏军政府在接管了江南制造局和金陵制造局这两大军火厂后,还能拿得出闲钱来统一口径,更新装备,维持产量!也因此,江苏革命军是少数有自身生产弹药的能力的势力;原本生产能力更强的汉阳兵工厂由于湖北战火的原因早已停产了。 “江苏银行的筹备如何了?” 三联集团毕竟还是一家商业银行,以盈利为目的。在发行钞票等中央银行事务上面,终究还是应该交给政府掌控的中央银行进行。为此,刘继业专门委托了陈光甫与三联银行的一些银钱业专家一起准备筹备成立江苏银行。 “准备金并不是问题,人员也从各处调配……”陈光甫信心满满,对他所负责的工作非常满意。 “……地址也已选定好,各项都在加紧操办……有上海维系会文远(刘继嗣)的协助,请大帅放心,六月前定能正式开业!” 所谓的中央银行,就是政府用来调控金融业的手段,在刘继业已整合了上海金融界的时候,只要向各大银行的大金融家们许诺在中央银行董事会的席位,自然也会得到其支持。 目前刘继业别看好像已稳若泰山,但除了军队方面之外,其余的行政和金融都必须与各方势力合作才能维持。既然是合作关系,那么在这些方面刘继业就不能为所欲为,而必须要与各方达成妥协。为此,文学社内鼓吹土地改革的一些激进派都因此被刘继业所训斥,在当前阶段只能依赖士绅和资产阶级维持统治。 不过刘继业亦在各方面为必将到来的摊牌做准备;一方面他将如陈光甫这类的有才干青年选入都督府内任职,努力将其培养为亲信,甚至在条件适当的时候介绍其入党。另一方面,刘继业也积极抓住了学校这一宣传阵地,光复后向江苏所有新式学堂都派出了文学社的教员。 表面上,这些教员是来宣传新思想、宣传革命,顺便兼任体育教师。由于近几年中国军国民教育的流行,教育界的共识是将体育和锻炼视作强身强国的基础,因此这批实际上是传播国家主义主张的‘体育老师’进入各校颇为顺畅。 刘继业的军政府为公办新式学堂提供了经费,自然也有权派驻教员入驻。但是在一些私立的学堂中,却有办学士绅对这种行为表示了抗拒。要么是拒绝教员进入、要么就是采取各种手段阻碍其宣传革命。 对一些私立学堂的这类行为,刘继业暂时也无更好的办法,在与立宪派士绅们翻脸之前,只能先忍下,待日后出台统一的教育管理法规再行处理。 不过总而言之,从光复前刘继业向个军官学校派遣教员的案例看,在学校向学生们直接宣传的办法还是颇为有效的;尤其是新式学堂的年轻学生对新事物接受能力快、容易被鼓舞激励起来、又有一种天生的叛逆心态,对革命有着天生的吸引。通过总结经验教训,不断改善宣传方式,同时鼓励学生在自己校园内组建外围团体,如此可确保增长的速度如滚雪球般增加。 二十余名文学社教习,在总共有一千二百名学生的江苏四座军校,经过半年不到的宣传工作为文学社带来了三百八十名新社员。若是按照这个比例类推,则一年后江苏全省七万多名新式学堂学生将有过万人加入文学社。 有了这样的人才储备,刘继业才具备真正单干的底气和能力。 而这万名社员,这股巨大的政治力量,又可以投入政界、军界、商界、教育界,继续增强文学社的势力。当文学社社员超过百万人时,就是他刘继业横扫全国的时候。 陈光甫花了数个小时报告内务、财政和江苏银行的情况,将重点全都理清楚,并在几个重要事情上征得了刘继业的同意。 此刻时间已到了黄昏,刘继业干脆拉着包括陈光甫在内的,都督府的大小职员一起开饭,就在都督府内临时搭建的食堂内吃了起来。 饭席间,刘继业摆出一副亲民的姿态,与底层职员也谈笑风生、开玩笑时没有丝毫的架子,平易近人地让人感受不出大帅的模样。 公私分明,办公时要求严肃、严谨、严格,私下却可亲近,这一直是刘继业收拢人心和维持纪律的手段,如今更是用的炉火纯青,让不少职员感动得暗地里发誓要为大帅效死! 要知道,前清那会儿哪个大官会与他们这等小职员说话开玩笑?一个个都将鼻孔朝天对着人,正眼也不看,直是视人为奴仆! 在都督府办公的人一部分是前清留下的故吏,经过筛选后被证实有能力而留下、一部分是文学社由军职转入的社员,还有部分是新招募的有知识和能力的青年。这些人中,除了部分早已油滑的故吏不为所动外,大部分人对刘继业都充满了感动。 第338章 南北议和(五) 第三百四十章南北议和(五) 5月23日,返京多日的袁世凯通过南北议和得以放开手来,大规模调动部队、与各方协调,终于将京城内的各方势力逐步摆平,将原第一军军统,一直在湖北前线指挥作战的心腹干将冯国璋调职入京,接替担任唯一不受袁世凯控制的禁卫军总统,就此解除了原禁卫军第一协协统良弼的职务,将禁卫军第一协调出京城,将第二协调入山西配合从津浦线返回的段祺瑞第三军围剿吴禄贞和阎锡山。 此外,袁世凯又任命段芝贵以部分北洋底子、旧军巡防营和新募士兵成立一万多人的拱卫军,取代禁卫军‘拱卫’京师。 如此一来,北京已完全落入袁世凯手中。 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唐绍仪与伍廷芳先后抵达了上海,正式开始了南北议和! 其实自辛亥革命以来,革命党人的势力并不像后人想的那样强大,在如今乱局之中,江苏都督刘继业不行、同盟会总理孙文不行、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大元帅黄兴不行、海外立宪派党魁梁启超不行、全中国,只有袁世凯能够出来收拾局面。 这一点,不仅那些试图干预的外国驻华公使这样认为、立宪派这样认为、清廷内许多官员这样认为,就连革命党内部很多人也是这样认为的。 由于革命党多是利用新军、会党、“进步势力”取得各省政权,和这些人是利用而非领导关系,所以革命很快演变成上层势力的权力争夺战。而各界革命党人由于缺乏刘继业这般长期布置安排和受限于自身实力,往往使得权力斗争变得非常*裸和残酷。 江西、四川、福建等地的军政府和军分政府都在不同程度上闹出了火并情况,有时是革命党与立宪派、革命党与地方会党、会党与立宪派、甚至如浙江那般两拨革命党人互相攻击,同盟会的陈其美居然采取了暗杀的手段杀害了同是革命党人的光复会会首陶成章! 同时,一些革命党人上位之后,只关心自己的既得利益,对所谓的大局置若罔闻,当了‘都督’只忙着想尽办法捞钱、勒索地方,作威作福,给自己的亲信都许下高官厚禄,随便十几条枪的敢死队队长,转眼就成了某革命军的协统 而且,这场席卷全国的革命在绝大部分情况下都是社会上层阶级的游戏,与底层人士几乎是毫无干系。所谓革命对于下层群众来说,只不过是“赵老太爷”等权贵人物的改朝换代而已。 哪怕是统一被同盟会所掌控的南方三省,内部也充满了争权夺势之争,只不过大家都尚未撕破脸皮,留有余地罢了。而刘继业的江苏亦存在这样的问题;相对独立的上海、与文学社同床异梦的江苏立宪派们,刘继业所依仗的,也只有自己通过六年时间幸苦搭建起来的文学社而已。 在这场革命中,说到底任何一方都无法单方面消灭另一方,这时只有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这一条办法了。 两方和谈代表分批抵达了上海公共租界内工部局提供的市政厅,作为和谈地点。 两边代表团各出五名参赞,北方的唐绍仪和南方的伍廷芳都穿着西式典礼服,扎着深色领结、进门后先将头顶的绅士帽摘下,朝对方做了几乎一模一样的鞠躬礼。 说到外交礼仪,这两位清末中国最杰出的外交人才自然做得令人无可厚非。 “文爵公!” “少川~” 唐绍仪与伍廷芳互相握手,两人脸上都挂着淡淡的微笑,一开始的气氛颇为融洽。 两人本是广东老乡兼多年好友,二人曾在外务部共事并来往密切,政治观念更是颇为相近。 这时,公共租界内的工部局几名会董、英国驻上海领事馆总领事以及新成立的上海维系会会副虞洽卿都作为旁听者上来与众人握手,如此交际了莫约半个多小时后,两方代表团才最终沿长桌两侧坐下。 一坐下后,唐绍仪看到桌子上摆放着两面小旗子;一面黄龙旗、一面同盟会的青天白日旗时,就皱起眉毛望向组织场地的一个工部局会董,直接用流利至极的英文问道:“今次议和,是我中国内部南北两地的议和,不是两个主权国家的谈判!为何桌上会出现两个旗帜?难道我大清不是中国?难道南方革命担任不是中国人吗?” 伍廷芳亦出声附议道:“这个旗帜实在不妥,现在议和刚开始,未来中国国旗尚未确定,还请麻烦把它们都撤了吧!” 一个是标准的美式上曼哈顿口音、一个是标准的伦敦音,那名负责布置场地的工部局会董顿时满脸通红,也不辩解,急忙招呼下人将桌上的小旗子都撤了下去。 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双方互阅证件后,议和才算正式开始。 伍廷芳首先提出,和谈必须以成立共和国为双方进行谈判的先决条件。唐绍仪暗示袁内阁并不反对共和制度,但因所处地位不同,目前仍然坚持立宪制度,保留清帝名义上的地位,建议召开临时国会解决这个问题。 “共和还是立宪这个根本之问题如不确定,下文从何谈起?”伍廷芳却并不完全买账,如此问道。 唐绍仪苦笑了一下,缓声解释道:“召开临时国会不过是一种形式,借口减少北方反对和议的阻力。文爵公当知晓,宫保大人在清廷所面对压力,良弼等宗室总不会轻易接受共和之主张,还需要宫保大人慢慢协调。” 伍廷芳亦明白其苦衷,对此问题只是讨论了一会儿后,就转而进入更实际的讨论当中了。 第一天的谈判并未能有多少结果,基本上是互相给出了自己的条件声明,不过总体上气氛还算融洽,伍廷芳和唐绍仪作为专业的外交大家,别说一开始还没有产生严重分歧、就算是互相彼此恨之入骨,表面上的的礼仪和面子也都会遵守的。 中午至傍晚,和谈结束后,作为‘地主’的租界工商局会董便在旁厅内举办晚餐宴,将参与和谈的代表、以及上海租界及华界的各社会上流一并邀请了来。 上海维系会的会副虞洽卿自然也在邀请行列,与华界的商界领袖一样拿着酒杯到处与人聊天。 在场话题不外此次南北和谈是否能够真正带来和平。 对于上海商界的人来说,两个多月的混乱和战事;哪怕是上海并未经历多少混乱也还是受损严重。 无数商家受战乱影响不是歇业就是损失惨重,因此对这次的南北和谈尤为重视。 年过三十的虞洽卿下巴留着小胡子,正与美国驻上海总领事谈笑风生,刚一回头便看到唐绍仪面带微笑地拿着走酒杯走了过来。 第339章 南北议和(六) 第三百四十一章南北议和(六) “刘都督愿意对宫保大人保证,如果宫保大人愿意拥护共和,则江苏将全力支持由宫保大人担任民国第一任大总统。” 公共租界内某间隐蔽的会所包厢内,上海维系会会副,上海实际上的市长、刘继业的堂哥刘继嗣双手合十摆在下巴上,微笑地看着眼前的唐绍仪。 之前工部局招待的晚宴中,曾以车马疲劳为由而提前离场的唐绍仪,此刻却非常精神抖擞地回望刘继嗣,轻笑道:“慰亭在来前就与我提过了。若非知道有刘都督与季直公秉持公心,我也不会轻松地来此上海。” “南北议和关系中国之未来!如今乱局已经进行的太久了,能够收拾局面的只有袁宫保一人而已!不过从公心而议,满清是必须要被翻过的一页……更何况若还有个朝廷在,宫保大人也无法完全施展自身才能不是?” 唐绍仪微微点头道:“我自幼渡洋,素受共和思想,近实质上政治观念与民党无异,当会极力劝告慰亭接受共和之国体。” “对少川先生的公心与才华,刘都督与在下都是极为放心的,在此次南北和谈中我江苏作为半个地主,必会全力配合少川先生的主张,争取使和平早日重现于中华大地之上。” “有刘会副这番话,我对这次和谈就更有信心了,请会副向刘都督转达我之诚挚谢意。” 江苏军政府内,无论是刘继业还是张謇,对当前的局势看法都高度一致,认为在确立共和后将收拾局势的大权交给袁世凯来。 同盟会在南方虽然暂时还很热闹,声势还很壮,但是其实已不能长久,其统治根基非常薄弱,一个不慎都会出大乱子。更何况同盟会诸人并无治理国家所必须要的经验,把国家交给这样一批外来汉,是立宪派绝不放心的。 相比之下,袁世凯最为立宪派士绅们所熟悉、治理地方的经验和成果都有目共睹、在清廷内历来是推动立宪和新政的重要官员。对于张謇而言,在政治理念和私人交际方面都与袁世凯非常熟悉。 在当前南北一时都无法奈何对方,只能沿长江‘划江而治’的局势下,江苏与安徽两省足以成为左右局势的重要势力。 虽然之前刘继业曾与袁世凯闹过一些不愉快;不顾袁世凯反对毅然拿下安庆,以及出兵津浦线与段祺瑞的第三军狠狠干了一架,但是后期刘继业也留了余地将被包围的段祺瑞三万军队放回北方,更与袁世凯再次达成了协议。 袁世凯不仅是成熟的政治家,更是一个实用主义者,在两方合作的收获要大于翻脸、在此时他还需要刘继业的时候,心中的不愉快自然不会阻碍其与之合作。哪怕已经对刘继业颇为反感,起码在当上大总统之前,袁世凯还是需要稳住刘继业、争取到其在南北和谈中的支持的。 双方都有合作的默契,暂时的目标都一致,有风头正高的江苏站在袁世凯身后,唐绍仪对这次和谈的成果极有信心! ################################################### 在5月25日、28日、6月1日举行的前三次会议上,南北和谈双方就停战罢兵问题达成了一致,实质上是正式追认了湖北前线清军第一军总统冯国璋与民军前敌总指挥赵声所签订的停火协议。除了湖北战局之外,江苏革命军在苏北、清军在山东、以及四川的战局都平稳下来,无论哪一派势力都不得在停战罢兵期间进行军事行动。 在6月4日举行的第四次会议上,伍廷芳再次将政体问题拿出来讨论。由于前段时间唐绍仪一直没有就共和立宪还是君主立宪给出正式的答复,因此这次会议中伍廷芳态度坚决称,如果不承认共和,就无法进行议和。他劝告唐绍仪说,他自己以前也赞同君主立宪,但现在中国的情形与过去不同了,文明程度已经达到可以实行共和民主的地步。况且清帝专制让中国衰败到如此地步,为什么还必须保存君位呢? 唐绍仪依然玩起了太极,并不从正面回答其问题,而是笑道:“我共和思想尚早于君,我在美国留学,素受共和思想故也。今天双方所讨论的,不是反对共和的宗旨,而是寻求和平实现的方法。” 然而私底下,唐绍仪却与同盟会沟通,称自己并无反对共和之意,会在此问题上与民党保持一定的合作。 而北京方面,袁世凯在收到唐绍仪关于和谈的汇报后,也加紧了他对清廷内部以良弼和溥伟为首的满清贵胄为代表的,要求坚决维持‘君主政体’不变的所谓顽固派的分化拉拢。 首先是因袁世凯上台最后自行隐退的前摄政王、当今皇帝的生父载沣。此人本是良弼等人密切拉拢的对象,若是能将载沣也拉入阵营,则对付‘奸佞’袁世凯就更有把握了。 然而施政三年来他费尽心血、举步维艰地操舵大清国努力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真心实意地朝立宪的方向前进。如此用心良苦,却最终酿成了辛亥巨变,换来的是举国反叛,自己一切努力付诸东流! 载沣如何不会心灰意冷? 更何况有老谋深算,早就被袁世凯用银子喂饱了的庆亲王奕劻在载沣耳边吹风,使得载沣自从卸任了摄政王职务后就闭门不出,充耳不闻政治事。哪怕南北和谈开启后良弼数次登门拜访,再怎么苦口婆心地劝其出山,也是无用。 北京那边袁世凯在积极策划针对上窜下跳的良弼众人的对策,上海这边在6月11日的第五次会议当中,经过了伍廷芳和唐绍仪积极的协商,终于就政体问题达成了一个折中的协议;即召开国民大会公决政体问题。 双方经过进一步磋商国民会议的地点和代表人数等问题,最后确定了谈判地点在上海。在代表人数问题上,拟定每省代表3人,每人一票,南方14省由暂驻广东广州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召集,北方8省代表由清政府召集。 此协议一经签订,立时遭到了清廷内良弼等人的强烈反对。他与载涛、载询、溥伟等失势的满族贵胄一起成立了宗社党,旨在维护爱新觉罗家皇位,要求撤回签订了‘丧权辱国’协议的唐绍仪,推翻已达成的协议,矛头直指袁世凯。 就在此时,南方广州召集的南方十三省代表经过三天紧张投票后,不顾北方强烈的反对,毅然选出了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临时大总统来。 一省一个代表、每个代表一票,在总共十三票中,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大元帅黄兴获得四票、前敌总指挥赵声获得一票,同盟会总理孙文获得八票,最终正式当选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临时大总统,准备明年改元民国元年。 袁世凯得知此消息,气得将京城书房内的摆设全都砸了个粉碎。 第340章 南北议和(七) 第三百四十二章南北议和(七) 孙文在广州就任临时大总统的消息传到北京,顿时就引起清廷上下的震动!其中内阁总理大臣的袁世凯尤为愤怒,只觉得这是民党背信弃义的表现! 此前,不单是刘继业向袁世凯表露出支持其当总统的意思,就连黄兴和赵声在私底下、于湖北停战前后也都向其表露出这样类似的意向。 袁世凯也因此对唐绍仪产生了不满,认为其在谈判中过于顺从民党的意见,甚至大事不与自己请示就先做主,干脆立即罢去唐绍仪北方谈判代表的身份,同时命令湖北前线的北洋军单方面终止停战协议,朝武昌的民军发起了猛烈炮击! 一时间战火再次蔓延开来,直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对于广州选举临时大总统的行为,江苏都督刘继业是绝少数独立都督中明确表示出赞同的人,不光通电全国表示反对、更在申报上连续刊载文章,认为在南北议和未定之前,先行罔避北方举行的选举缺乏北方八省的代表,无法完全代表全国民意,他孙文这个大总统名不正言不顺。况且黄兴本已是临时政府的大元帅,此刻没有再另行选举的必要。 除了刘继业之外,其实同盟会内部对此次选举也是有不同意见的;尤其是身处武昌前线的前敌总指挥赵声,曾数次表露了不同的意见。 与刘继业相似,他也认为此刻已有黄兴作为临时政府的大元帅,再选出个临时大总统出来并无必要。而至于孙文所说的理由,什么逼迫袁世凯尽早拥护共和,更是不为赵声所赞同。 尤其是赵声深知此次选举前后,在同盟会内部曾经历了怎样的争论和争议;如就临时政府应该采取怎样的体制时,湖北的宋教仁曾专门赶赴广州,力陈责任内阁的重要性,明确要求要限制大总统的权力 ‘吾人则主张内阁制,以期造成议院政治者也。盖内阁不善可以更迭之,总统不善则无术变易之。如必欲更易之,必致摇动国本。此吾人所以不取总统制,而取内阁制也。’ ‘国势之盛衰强弱,全视其运用国家权力机关组织为准,而内阁则尤众机关之总汇,行政之首脑也。’ 宋教仁的主张为孙文等人所不喜,而最终的结果同盟会并未采纳宋教仁的主张,而是采取了对孙文本人的权力有利的总统制。 不过真正让赵声反对此次选举的还是因为现实局势的威胁。 南北和谈的这半个月时间来,武昌局势非但没有因为半个月准备时间而变得更好,反而愈发恶化了。 原因何在?原因在于临时政府的财政危机终于完全爆发出来,聚集武昌的十万民军在阳夏苦战后非但拿不到原本说的好好的抚恤金,就连当月的军饷都没有了着落! 前线部队一旦开始欠饷,战斗力和士气顿时就出现滑落。虽由于有赵声威望还在,许多富有理想的革命同志还在努力维持军队,十万民军尚未闹出什么乱子来、建制也都在,但是士兵们的士气也明显受到影响,有种出工不出力的感觉。 好不容易,通过许下各种承诺、向士兵们画下无数画饼才勉强压下他们不满的情绪,赵声深知民军是不可能再重现阳夏战役时英勇敢死的状态了。 再加上阳夏战役损失了大量有经验的部队,军械也损失惨重,此刻他实在没有信心能够在武昌挡住对岸的清军部队。深知这种情况的赵声自然希望尽可能地避免战局再启,也因此对选举什么临时大总统这种会刺激袁世凯的行为颇为不满意。 然而赵声毕竟身处湖北前线,自身政治理想又阻止其采取过激行为,无法左右广州的行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局势一步步再次滑向战争…… 事已至此,赵声也只能尽力组织起武昌的防守。 经过两天的炮轰后,汉阳和汉口的北洋军以七千多人为先遣队,正式开始渡江作战!时隔半个多月,长江炮火再现! 重开的战局从一开始就对民军不利;北洋军凭借绝对优势的炮兵火力很快将民军的前沿阵地轰炸了个遍,长江舰队更是如移动的火力平台,为先遣队提供火力支援。 南北两军再次交手,只是一天的战斗就让北洋军的先遣队在武昌江边上站稳了脚跟,而一封封求援、告急、尤其是求饷的电报不断地发回广州。 而收到这些电报的黄兴,却只能满脸苦笑地与孙文对视一眼。 想要满足赵声的军饷要求,最少也需要二百万银元,可现在广州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别说二百万了,就连二百元也拿不出来! 前一阵子广东本地的部分军队要求发拖欠的军饷,闹到了民政部总长胡汉民那里,胡汉民于是找到孙文希望能够下发广东六千多部队合计十万银元的欠饷,孙文大笔一挥就下拨了十万元。 结果胡汉民拿着孙文签署的‘临时大总统函’找到财政部去,结果发现堂堂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国库内,只有区区银元十块! 连广东的部队都拿不到欠饷,更别提其余省份的了! 财政危机已经到了令临时政府频临倒闭的边缘,一个月面对过千万的开支,入账却只有区区八十多万。这笔可怜的钱还未进国库就已被各部门抢光了,枯竭的财政惹得出任财政总长的汪兆铭简直是急白了头发。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孙文再有雄心大略,面对现实也只能仰天长叹、壮怀激烈了。 “克强,东京那边犬养桑和头山桑可有消息了?”将赵声求饷的电报放到一旁,孙文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抱着一丝希望地望着黄兴。 黄兴却只能令孙文失望,摇头沉声道:“约定好的款项到现在都没有下文。” 孙文自当选临时大总统后,就一直为筹款而忙碌。他首先将目光标准了汉阳钢铁厂,但是因为汉口已落入袁世凯的手中,民军已事实上丢失了这座钢铁厂,这笔买卖自然流产了。 然后孙文便想到了拿满蒙权益来抵押,希望能够借此筹得一千万。 其实孙文的条件极为优厚,几乎到了答应日本人割让满洲的程度了;满洲全部铁路的驻兵权、全部的开矿权和森林权、扩大关东州租界、在新民设置新租界,警察权也能够让给日本人,就差明码说出割让满洲这句话了。而如此丰厚的条件,要求只是一千万元,连满洲价值的万分之一都不到。 由此也可见孙文迫急到了极致。 然而不管孙文开出的条件有多丰厚,日本那边不过如何心动,他们却也必须要估量这种交易达成后有无可能实现;日本能否让实质掌握满洲的袁世凯承认孙文所签订的协议,而众列强有无可能坐视日本人拿下整个满洲? 对此事最为相关的日本陆军部经过长期讨论后,最终给出的结果是不能。哪怕袁世凯真的得了失心疯会去承认这条协议,日本的金主英国和美国首先就会绝不答应,而依然占据北满利益的俄国更会极力反对,日本将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在当前局势下,日本实无吞并满洲的实力和可能。 因此若是答应的孙文,那一千万日元最终也只能是打水漂。 日本自日俄战争之后由于极高的战争成本和未能争得赔款的原因,这几年财政状况也非常恶劣,每年都要为战争时发出的大批国债和借款而负担起极为沉重的利息。 这种情况下,哪怕犬养毅和头山满等政友会中孙文的好友再有心支援中国革命,在日本的政界影响力再高,也无法让同样在财政上苦苦挣扎的日本政府就凭一个空头支票而拿出一千万来浪费。 在前面几个方法都失败后,孙文实在已到绝望的边缘,极端无奈之下只能满足了日方提出的‘联合组建中央银行’的提议,并就此提出自己的条件;十日之内拨款一千万日元。 孙文未尝不知日本人是打着控制中国金融命脉的想法,但是在弹尽粮绝之时,就算是明知是慢性毒药也只能先一饮而尽了。 然而在发了电报回应提出此建议的日本大藏省总务长官,坂谷芳郎后,还委托了好友宫崎滔天亲自回日本去游说的孙文左等右等,眼见五天都过去了,就是等不来日本人的回应。 情急的孙文在得知武昌战事又起后,恨不得每天都在电报房守着,期盼日本那边的友人能给他惊喜,‘拯救’中国革命于水火之中。 “不单是日本那边没有消息……”黄兴叹了口气,一股无力的感觉充斥全身。 “我外交部自成立后,已于6月5日、6月7日连续两次照会诸列强,要求世界各国承认我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为唯一政府,然而列强公使至今却均无一字答复……” 孙文此刻脸色阴沉地仿佛能够挤出水来,忽然用尽力气狠狠砸在桌面上,怒吼道:“为何连列强也要支持他袁世凯!!?共和有错吗!?民主有错吗!?革命有错吗!!!!?” 无比不甘的怒吼响彻广州的临时总统府! 第341章 三千年帝制之终结 第三百四十三章三千年帝制之终结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 三天后,日本方面传来的答复,最终还是撤回了组建中央银行的提案。 而这也意味着孙文最后试图从外界获得资金的努力失败。 局势已朝着对民党极为不利的方向发展。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袁世凯就比孙文如何轻松;实际上袁世凯也面临着与孙文同样的问题,那就是没钱了。 若军费充足,他的北洋军早就乘势拿下武昌了。但是袁世凯实在是没钱,与四国财团就借款的谈判也是怎么也最终谈不拢;对方的要求实在太过、实在太不利于中国了。 实质上两方都面临着严重的财政危机,只不过相比就要断饷断粮的孙文,袁世凯凭借老底子还能再撑一会儿。更何况比起近乎四分五裂的同盟会,老袁还能凭借自己的威望大致上控制住麾下的北洋军。 而就是这两点上面的差距,决定了两方在谈判桌上的优劣地位。 6月15日,再也支撑不下去的孙文终于向北方提议停火,重启南北和谈,并且正式承诺只要袁世凯令清廷退位,他孙文就愿将临时大总统的位置让与袁世凯。 此举正合袁世凯之意,在两方战斗的心思都不强烈的情况下,占据了三分之一武昌的北洋军便再次与当面的北洋军订立了停火协议。上海的南北和谈再次重启,南方代表还是伍廷芳,只是北方代表已不再是唐绍仪。 然而从某种意义上,孙文就任临时大总统的行为无疑也给袁世凯一个清楚的信号,那就是革命党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在政体上做妥协;自己要想和平顺利解决南北纠纷、想要能真正收拾残局,还真的只有逼迫清廷退位这一条路子了。 而在上海重新启动的南北和谈上,孙文作为广州临时政府的临时大总统也正式表明了立场;只要袁世凯赞成清帝退位,自己即行辞职,让位于袁世凯。 到了这个时候,延存三百年的大清国的存亡,对袁世凯的意义已经不大了。他在仔细衡量了利益得失后,与一干心腹仔细协商,开始加速布局。 6月19日,就在停战协议再次签订的第三天,京城内以段祺瑞和冯国璋为首的共四十三名北洋军高级将领联名通电,希望清帝能够退位、改行共和政体,以安天下苍生。紧接着,以外交部部长陆徵祥为首,实际上却是袁世凯谋士梁士诒主稿,清朝全体驻外使臣发出联名通电,劝告清帝退位,“以安皇室而定人心”。 与此同时袁世凯又在京城内派人四处散布谣言,放风说南方革命党有多么厉害,多么残忍,前线将士缺衣少食、军械武器粮饷都不足,万一革命党人北伐,则前线必将溃败!若革命党人进了京城,则清廷必受到屠戮,数百万满人都要被屠杀干净的谣言。 除此之外,袁世凯还以利害游说和买通庆亲王奕劻和那桐等一干满族亲贵,并以金钱贿赂隆裕太后身边受宠,人称小德张的太监张兰德,威吓隆裕太后称如今大势已去,如果革命军杀到北京,则皇室生命难保,而同意让位,则袁世凯可努力谈判尽量争取优待的条件。 隆裕太后十多岁就入宫,历来无甚主见;光绪与慈禧去世后大权也在皇帝生父摄政王的掌握中而从未掌握实权。她作为一个普通妇女,在面对大厦将倾在即,棘手复杂的政治情况时,早已是方寸大乱,没有任何头绪。 此刻有袁世凯的恐吓,再加上小德张和庆亲王奕劻等人在旁边帮腔,隆裕太后最后只能向袁世凯表态道:“顷见庆王等,他们都说没有主意,要问卿,我全交与卿办,办得好,我自然感激,即使办不好,我亦不怨卿。皇上现在年纪小,将来大了也必不怨卿,都是我的主意。” 参见的袁世凯急忙跪下,只听隆裕太后越说到后面越悲伤,竟放声大哭起来。 袁世凯等王公大臣自然也要一同大哭一场。哭过之后,隆裕太后进一步表示:“我并不是说我家里的事,只要天下平安就好。我与皇上孤儿寡母的身家性命就交与卿手了!” 事已至此,隆裕太后随后下懿旨正式允许袁世凯就清帝退位优待条件与南方革命党人磋商。 随后袁世凯就在南北和谈中正式提出优待清室退位条件,要求优待条件三大项,包括具体条款十余,其中主要有: 一、清帝尊号仍存不废,中华民国待以各外国君主之礼;二、清帝岁用400万两由民国政府拨发;三、清帝暂居宫禁,日后移居颐和园,侍卫人等照常留用;四、清帝宗庙陵寝永远奉祀,民国政府酌设立卫兵保护;五、清帝私产由民国政府特别保护;六、王公世爵概仍其旧;七、皇族私产一体保护;八、旗人与汉人平等,等等。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南方于6月25日宣布同意此优待条件。袁世凯于是拿着南方的这个‘担保’亲自面劝隆裕太后,‘苦口婆心’道:“自古无不亡之国,亡国之君,身受杀戮之惨,古今中外历史,斑斑可考。今天大清皇帝退位,仍能保持其尊号,并可享受岁费,这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创举。我们在谈判中大费唇舌,好不容易才争得这个优待条例,总算尽了做臣子的一片苦心,为太后殿下争取到了最好的结果。” 袁世凯的这番举动,自然让良弼等少壮派将其恨之入骨,只是后悔当初怎么没能在殿堂上一枪毙了这个窃国大盗! 他们这些宗社党人在京城开始密谋除掉袁世凯,匡扶大清江山! 然而还没等这些贵族爵爷能够议论出什么来,就在7月1日的上午,宗社党的领袖良弼就在京城内遭到炸弹袭击,刺客为京师的革命党人。两天后良弼便重伤不治死在了自己的府中。 良弼一死,这群只会嘴皮子功夫的所谓宗社党人一下子都胆寒了。这群从小娇生惯养的富家子弟平日将忠君报国喊得朝天响,真面对生命威胁时却都蔫儿了,再无人去喊什么毁家为国誓死保大清的口号,一个两个都躲在自己府中,生怕被革命党人的炸弹或是子弹夺去了性命。 没有了良弼等人的阻扰,清帝退位已成定局,剩下的就是时间问题了。 7月5日,袁世凯将南方接受优待条件的消息通告隆裕太后,隆裕太后于是下令由学部次官张元奇拟稿逊位诏书,并由徐世昌最终删订润色。懿旨还未说完,知道大清三百年江山即将终结已手的隆裕太后已是泪如雨下,数度哽咽。 1911年7月11日,起草完成的清帝逊位诏书于造成九点钟交到养心殿,由内阁总理大臣袁世凯协同全体国务大臣二十余人亲自进呈隆裕太后用印。 这一天阳光明媚,是一个极好的天气。 袁世凯迈着沉重的脚步,脸上充满了悲痛和无奈的情绪,将逊位诏书缓缓交到太监手中。 隆裕太后抱着小皇帝溥仪坐在龙椅之上,就这么愣愣地盯着诏书从袁世凯的手中转入太监怀里,然后再在御桌上摊开。 这一天,隆裕太后和小皇帝都穿上了最庄重的大朝服,因为她深知这或许是最后一次穿上它的机会了。 精美的宣纸上,‘清帝逊位’四个字映在她的面前,其背后的意义让她这位年过四十的寡妇差点晕厥过去。 “臣袁世凯蒙受厚恩,只要有一丝呼吸在,就一定会保全陛下与太后之安全!”袁世凯跪在养心殿的地板上,朝龙椅上的母子深深磕头。在他身后的一干大臣也都纷纷跪倒,最后一次向皇帝表露忠心。 隆裕太后烦躁地闭上了眼睛,有一瞬间幻想若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该多好……若当初自己没有进宫、若丈夫光绪在戊戌变法时不是那么鲁莽…… 怀中小皇帝不安的动作令隆裕太后重新睁开双目,她看了看怀中的‘儿子’。或许是养心殿内凝重又悲伤的气氛影响,小皇帝虽还未懂事,却也察觉到什么不对劲,正不停地晃动,一双小手上下挥舞着,嘴中发出简单的单词。 事已至此了…… 罢了,这祖宗的大清国,亡就亡了罢…… 隆裕太后透过养心殿的大殿,目光穿过大门,看向远处宏伟的紫禁城,仿佛看到了当初年幼的顺治帝在多尔衮的引领下步入前明的宫殿,从此统辖辽阔的天下和亿万万子民。 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煤山上一抹白绫下的前明思宗皇帝,用满腔悲愤的语气控诉着世道的不公、大臣皆亡国之臣! 若无优待条款,自己与小皇帝这俩孤儿寡母会否重演前明思宗的覆辙呢? 这个想法令隆裕太后不寒而栗,她浑身不由得紧了一紧,再次看向了桌上,摆在逊位诏书旁的优待条款。 ‘岁币四百万两’ ‘清帝尊号仍存不废、中华民国待以各外国君主至礼’ ‘清帝私产由民国政府特别保护’ 一阵乏力感传来。 再怎么样,终究自己与小皇帝的下场还是要比前明思宗要好许多。总还落得了最后的一点体面。 视线终于定格在皇帝玉玺上,隆裕太后在心中悲叹了一声,就准备伸手拿印…… “等等!” 袁世凯身后的国务大臣中,一个年轻的亲王忽然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朝隆裕太后伸出双手,猛然摇头,脸上鼻涕与泪俱下,用尽浑身力气哭喊道:“太后啊!!太后若是用印了,我们大清国就真的亡了啊啊!!!” “祖宗打下的江山,就要亡在我们手中了啊!!!!” “太后!!还有办法!!满洲龙兴之地还在我们手里!只要太后与陛下移驾奉天,依托关外,再以优厚条款博得列强支持,就还能与乱党周旋!这大清国总还是有办法的,亡不了的!” 隆裕太后看向站出来,语无伦次哭喊着的恭亲王溥伟,又看向袁世凯等人,却无比寒心的发现二十多个大臣中竟然无人响应,只有溥伟一个人如跳梁小丑般…… 若不是你们这些臣子把国家败坏了,我们母子俩能落入今日之田地吗!!? 你当我就愿大清国亡在我手里吗!? 隆裕太后越想越愤怒;既有对溥伟等满族贵胄败坏国事的怨恨,更有对一干臣工冷眼旁观大清国灭亡的心寒。 最终,这一切都在一声凄凉的尖叫声发泄了出来! “够了!!!” 隆裕太后手指直直指向通红双眼,悲愤欲绝的溥伟,毫不留情地用尖锐的声音厉声喝问道:“你们这些亲贵将国事办成如此*,现在犹打算阻挠共和诏旨,是想看我母子死无葬身之地吗!!!?” 一句话重击溥伟的胸膛,他仿佛失去了浑身力气,一屁股栽倒地上。 隆裕太后却已顾不上失态的溥伟;她的情绪一旦发泄出来就再也收不回去,一时间只觉得一阵巨大的酸楚从心底发酵,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凄凉的哭声响彻养心殿。 小皇帝受到惊吓,此刻也更着大哭起来。 底下的臣子们此刻自然也伏在地上同声一哭,尤以袁世凯哭声最大,眼泪入雨点直落,场面甚是凄惨,看得周围的太监和宫女都泪珠直落,不停地抹泪。 这时忽见溥伟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默然地看了看四周哭泣的人,双目无神,一片茫然,忽然跌跌撞撞地就朝宫外走去,边走边开始除去身上的官服。 先是官帽、然后是朝珠、然后解开官袍的扣子,脱去官袍、只剩下里面的白色的内衬,一步步地走着。 “大清国……要亡了。”望着宫殿外的晴天白云,溥伟忽然放声大哭起来。 就在溥伟离开没过多久,养心殿内忽然传来了隆裕太后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退位!!!!” 1911年7月11日,袁世凯通电全国,通告统治天下三百年的清帝正式退位、中华二千多年之帝制正式终结。 第342章 建党(上) 第三百四十四章建党(上) “袁世凯本事果然了得,将同盟会与清廷两边都玩弄手掌之中,这借力使力的功夫真是了得!”江苏都督府内,刘继业将手中的报纸随手扔到桌上,封面上清帝退位四个字历历在目。 “袁世凯本事再高,不也是被文鹿你给耍了一下么?况且文鹿你早就猜到了他的计谋,何必厚此薄彼呢?” 说话之人正是江苏军政部总长张孝准,脸上充满了佩服和笑意。 刘继业却摇了摇头,自嘲道:“我们与袁世凯较量一下之所以能够占得便宜,只是借着当时的大势而为而已;实力上,袁世凯现在还远胜我们、而逼得清帝退位后,大势暂时也在他身后,我们暂时也只能俯首称臣而已……” “况且,我虽然料到袁世凯的计谋,但是要我本人去施行,却未必能像袁世凯这般顺畅利索,少不得还会生出变故出来。”刘继业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张孝准面前道:“知道是一回事、实际做事又是另一回事。袁世凯沉浮宦海几十年,在这权术方面早已是人精,我们是比不过的。” 忽然,刘继业又笑了出来:“不过我们也不需在这方面与他相比;正所谓一力降十会,若非袁世凯手上掌握了清廷所有的部队,你看隆裕太后会听他的?实力是一切计谋权术的基础,而我们只需在总体实力上超过任何一方势力,就不需在权术上面跟他们较劲。” 张孝准点头赞同道:“文鹿说的在理,我们文学社本来就是最先进的革命组织,学不来、也不需要去学前清官场上的小伎俩。” “说到文学社……” 刘继业抬头一看墙壁上的钟表,上面指针指向上午九点半。 “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两个社长和社副还是下去吧,免得让同志们等太久。” 张孝准一拍手略带兴奋道:“这可是大事!日后史学家记录历史时,今天可是要抹下重重一笔的!” “今天,我们将make、history!”刘继业差点爆出葛式英文口音,话到嘴边上才吞了下去,最后只是用力地拍了拍张孝准肩膀。 “百里可是为此会议专门从徐州赶回来的,还有文泰,也从安庆回来了。”一边走,张孝准一边笑道。 “说到文泰,他可是风光的很呐!前一阵子刚刚赶走了吴昌谷,他这个军政部总长摇身一变就成了安徽都督了。”刘继业脸上带着笑意,对安徽正式落入自己口袋中而感到颇为满意。 下面,就可以向安徽派遣官员,将两省融合一体了。 至于成了安徽都督的关启平会否尾大不掉,甚至势力大了反客为主,刘继业与张孝准都不怎么担心;且不说关启平本人有无这种心思,在文学社的体系制度下,关启平首先是社员其次才是安徽都督,一举一动都需要经过分社内的讨论和向总社汇报。更何况关启平手下骨干全部都是社员,但凡有风吹草动,刘继业随时都能将其撤职。 #################################################### 在两江总督府的基础上经过数月的改建,江苏都督府总算有了些新气象;原本的衙门正门外竖立起了一座中西结合的门廊式门楼,上书江苏都督府五个字,外形倒是颇为神似后世的总统府。 而都督府内部也进行了大规模调整,将办公的场所扩大、减少了园林的面积,增加了流通性,将部分院原本下人所用的房间开辟改建成会议场所。 尤其是在东院,施工队加班赶点,将一座小堂扩建改造为能够容纳二百人会议的大会议室。 刘继业与张孝准从都督办公室的中堂来到东院,在路上碰到了昨日才从徐州赶回来参加会议的蒋方震,三个当初同在日本陆士学习的同学好友就信步聊了起来。 这次大会议刘继业召集了文学社全体执行委员共一百三十九人,实在是自文学社成立以来规模最大、参与人数最多的一次会议。而与往常不同,此次全体执行委员会议之前刘继业并未事先召开总会统一思想,议题只是极为简略地与众人分享,真正的提案却只与张孝准、蒋方震、关启平、吴忠信等区区十余名心腹沟通过。 自江苏光复以来近四个月的时间,由于四处征战和工作繁忙等原因,文学社内部已经很久没有召开大规模会议了。因此今天的这场大会意义重大,不少与会者已隐隐感觉到大会上必然会出现某种极为重要、影响深远的决策了。 大会定在十点半开始,待刘继业、张孝准与蒋方震三人走入会议室时,里面已经站着坐着过百人了。 在场的执行委们很是不少人都是从老第三十四标走出来的;有些曾任管带、参谋如吴忠信和王光照,有些曾任队官如徐立由、钱云拓,有些则职位更低一些。此后时间这些人不管是跟着关启平去了第三十三标、还是随张孝准进入第十七协、或是随刘继业前往第二十三混成协,但老底子还是第三十四标出身。 这些入社时间超过五年的老同志不管如今身在何处,见了总会亲切地问候彼此,谈一谈过去、聊一聊篮球。作为文学社发家之根基的老第三十四标同志之间有种旁人无法理喻的纽带。 除了第三十四标外,随着文学社扩张,如沈同午、何遂等各其余系统的人也都加入进来。虽然刘继业一直努力化解所谓的‘新老不合’,此时文学社也正处在朝气勃勃的阶段还没有那么多勾心斗角,但是相比起老第三十四标的团结和势力,所谓新来的还是要差了那么一点点。 别的不说;从人数上老第三十四标在近百人的执行委中只占了半数左右,但如今江苏军政府内手握实权的军官,绝大部分都是老第三十四标出身。在这方面,资历还是起到了一定作用。 而在各长官眼中,如果你是老三十四标出身的,哪怕当初入伍时只是个普通士兵,那也算做是自己人,是值得信赖和重用的人。而随着刘继业手中军队不断扩张,原本第三十四标的数千人,如今基本上官职都已升了一两级。 在可见将来中,加入文学社的人会越来越多,但是暂时还无法撼动老第三十四标这群人超群的地位。 隔着过去,他们这些可都是开国太祖的心腹干成,是从龙之功,开国后都是元老、功勋级别的,自然是与常人不同。 文学社内有不少人都怀着这种心思。 刘继业进入会场后,与一遍与同志们聊天,顺便了解一下各方最新的情况,没过多久陆陆续续就有人进来,直到十点左右人已完全到齐了。 由于文学社此刻的活动还暂时处于半公开状态,加上刘继业不愿让张謇等人过多注意文学社这个组织,因此此次重要会议并未大张声势,一切都从简,对外宣称是江苏革命军的军事总会议。 穿着标志性地无肩章军服,刘继业来到主讲台前,将镶有九星旗帽徽的军帽放到桌上。 在他身后墙面上交叉挂着两面江苏军政府的九星红旗,中间是张謇手迹,写着‘天下为公’四个大字。 会副张孝准和新上任未久的理事长丁鸿飞并未坐在席位上,而是站在刘继业左右。 在刘继业面前,一百三十九名执行委员已全部到场,都呈环形分成数排站在自己的座位旁,齐刷刷地看向刘继业。 在人群中,刘继业于前两排看到了如今的安徽都督关启平;包括张小顺在内的八个混成协的协统全部以及他们的协副和正参谋官;军政部和参谋部所有厅级以上官长;文学社各分社的分社长。在中间一排,刘继业认出了不少支社支社长、许多中级军官,如张栋这般新近的执行委员。 在后排,刘继业见到了不少生面孔,一批在江苏光复后才提拔为执行委的新成员。 随着刘继业来到主讲台,新翻修的会场内安静地连掉落一根针都能听见,平常再桀骜不逊、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此刻也都屏住呼吸,生怕发出一点动静。 刘继业在双手放在讲台上,从左往右、从前到后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巡视了一遍,面色严肃而凝重。 空气仿佛在此刻凝结了,无数咽口水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就听见刘继业浑厚的声音响起:“同志诸君,上午好。” “社长好!”全体人,包括刘继业身旁的二人都异口同声地回应。 “同志诸君请坐。”刘继业朝众人点头示意,然后左手往下一摆,一百三十九名执行委员就齐刷刷地朝下坐下,身板挺直,竭力控制着面部表情,如同雕像一般。 也就刚刚一阵子,不少人额头上已冒出密集的汗水。 刘继业低头翻看了一下摊放在主讲台上的文件,然后才抬起头,对着众人道:“前日,清帝正式宣布退位,退位诏书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可以说我们文学社的国家主义革命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 话音刚落,场内就响起了阵阵鼓掌声,刘继业也象征性地拍了拍手。 待掌声渐渐消逝,刘继业才继续道:“借此时刻,我以文学社社长的名义召开此次执行委特别会议,商讨我文学社下一步的计划安排。” “首先,经过讨论,我宣布……”刘继业在此刻顿了一下。 “文学社就此解散!” 第343章 建党(中) 第三百四十五章建党(中) “我宣布……文学社据此解散!” 此言一出,底下人群反应却各不相同! 后排的人听后顿时就震惊不已,一个个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甚至就有人慌乱地想站起来说话。 然而前排的人却颇为淡定,甚至王光照脸上还露出了笑容。 趁着场面还未失控,刘继业骤然抬高了音量,朗声道:“文学社是我国家主义革命第一阶段,也就是排满革命阶段的产物。当第一阶段的革命完成,文学社的目标也就达到了,其使命也就终结了。” “在国家主义革命的第二阶段,建立全国政权上,旧的文学社已经无法适应新的任务和挑战,必须要成立新的、真正强有力的政党来取而代之!” 刘继业这番话让躁动的人平静下来,大家都无比关注地看着他,生怕漏掉一字一句。 “在文学社之基础上,我宣布成立中国国家主义社会党,原文学社社员如无异议,将自动转为‘国社党’党员!”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一阵轰动,许多人对此感到非常兴奋! “我国社党之党章、党旗、党徽和党歌经过此次大会投票后,将在十日之后向全体党员公布,大体上将继续沿用文学社社章。”刘继业的声音继续非常稳重:“我新成立之国社党与文学社一脉相承,现特将新党之组织结构的重大变更与同志诸君说晓,并将我草拟的中国国家社会党党章逐条与同志诸君汇报审核,若赞成则举手。凡条款举手赞同者超过半数则视为通过,反之则需修改或删除。会后则进行党总理与协理之选举。” 与会众人有点出乎意外,除了部分事先知道的人外,不少从外地赶回江宁的执行委员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参与决定党章的权力。 不过无论如何,自己手中有赞成和反对的权力终归是好事。 刘继业低头看向草稿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停顿了片刻后首先高声道:“首先!国社党设总理一人、协理两人,三人任期均为五年,连任不限、总理由全体党员投票选举之,协理则由总理提名后交由代表大会表决!” “其次,总理有任免党内一切职务之权力、有过问和处理党内一切事务之权力。若有三分之一之党员认为总理失职,则可向全民大会提起不信任案。若不信任案获得半数以上的赞同票数,则全民大会可临时召开总理选举新人选。” 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刘继业将会成为无可质疑的总理人选,并且将牢牢掌握全党,所谓的不信任案、五年任期对刘继业只是形同虚设。但是起码制度摆在这里了,以后总会有需要用到的时候,大家只是专心等着党章出台,好利用起手中的决策权。 别的不说,起码在面子功夫上,刘继业一直都做得无可厚非。 “……组织方面,经过对当前国家局势的分析,在我国社党内决策层次成立中央委员会与军事委员会两个组织,分别负责党务与军务,党总理为天然之中央委员会首席及军事委员会首席。两委委员由党总理提名,经过全民大会投票确认,任期为五年,连任不限。” “我国社党之总体组织结构,将采取以下规定;将全国参考当前行政省份与军事编制划分为二十五个分部,各分部设党部,设分部主席一人与副主席数人不等负责分部内之党务。大区下,按照具体情况划分为若干支部,设总干事一人与干事数人不等负责支部内之党务。分部党部领导与支部党部领导均由中央委员会委派。各分部下再按照具体情况下分若干小组,设小组书记一人、副书记数人不等负责小组内之党务,小组领导成员人选由分部主席委派。” 组织方面的调整并不怎么出乎大家的意料,大家关心的还是在新的国社党内,与自己切身相关的这个执行委员身份该怎么算?拥有那些权利和义务? 众人的心思刘继业自然明白,他随后便道:“新成立之国社党以文学社社员为党员。凡入党五年以上,作风优秀、工作认真、不怕牺牲之同志可向其小组所属之支部申请批成为全民大会代表,参与全民大会之决策。代表人数采取该支部内党员三十比一的比例。” “全民大会之代表拥有出任中央委员会与军事委员会委员、分部主席以及党总理等重要岗位;介还拥有在全民大会上就党内重大事项投票、以及选举党总理之权利与资格。” “代表任期为四年,每四年需要中央委联合分部对各代表进行审核,若任期内工作合格则可继续连任。若任期内工作失职则可予以撤销其代表身份。第一批代表由文学社原执行委员担任。” 对于这样的调整,在场新转任的‘代表们’还是颇为满意的。 待刘继业话音落下,场上便响起了激烈的鼓掌声,众人通过掌声表达对这几项改变的支持。 将组织上的重要调整介绍完毕,待掌声落下后,刘继业翻过了主讲台上的纸张,轻咳一声后说道:“重大改变介绍完毕后,下面就请诸位‘代表’们就我中国国家社会党第一次党章草案九条条款逐条进行举手表决。” 此时一旁的张孝准拿着一摞纸走上台来,刘继业与之握手后便走下了台阶来到一旁,看着张孝准在珠江台上将党章草案一一汇报…… “党章草案提案第一条……”张孝准一开始的声音有些紧张,时不时地去擦拭额头上的汗水。 “……中国国家社会党(以下简称本党)为民主、公正、进步、革新之代表中华民族与中国人民的利益之革命政党。本党基于国家主义之理念,为实现中华民族之伟大复兴而奋斗,为中国人民之福利与幸福而奋斗,实现中国为富强、自由、民主、公平、公正和统一之国家。” 这种纲领性的条款自然无人反对,很快就全票通过。 随着开场的顺利,张孝准的语速慢慢平稳下来,原本紧张的心情变得平静下来:“第二条,本党代表中华民族与中国人民之利益,一切政策决议均以国家和人民之福利为优先,本党必须与人民建立紧密广泛联系,确保党员理解党与人民利益之一致性,发动人民参与国家主义革命奋斗当中。” 同样无人反对。 接下来的第三条、第四条均是全票通过,大家都知道这次的草案必然是刘继业与张孝准等高层联合制订的。只要不是严重威胁到自身利益的,自然不可能不长眼地去不举手反对。 “第三条,凡信仰国家主义,承认本党党章及党员守则、服从党之决议者,得依规定申请入党,经本党许可后为本党党员,颁发党员证。” “第四条,本党之组织以党员为党之主体、以代表干部为组织之骨干,结合广大群众之支持,贯彻国家主义革命精神,以实现有组织之民主与有纪律之自由。” “第五条,本党之党政依主义制定政策,以政策确立组织,以组织决定人事。党之决策,经民主程序决定后,党员必须完全服从并认真贯彻实施。” 唯有在第五条时,在后排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觉得完全服从的字样给人感觉*和独裁了,与民主精神不符。对此,早已恢复了状态的张孝准先问了对方之前是否有赞同第四条。在得到其肯定后,忽然高声问道:“既然已经赞成第四条之‘实现有组织之民主与有纪律之自由’,为何现在却要质疑党员服从经过了民主程序的决议?若党员不遵守决议,则党将不党!” 一番话令那名年轻的执行委员哑口无言,最后只能涨红了脸尴尬地坐下,在投票时无奈地举起了手。 有此榜样,后面的条款哪怕确实有些地方令人不赞同,却也无人愿意跳出来了。 “第六条,本党之党员之间平等,均有下列之权利:一、在党的会议或党的刊物上,有关于党的政策的实施问题之自由切实讨论之权。二、在党的会议中,有发言权、提案权、表决权、被选举权。三、有向组织提出党政兴革建议和声明之权。” “第七条,本党之党员有下列之义务:一、宣扬国家主义,贯彻本党主张,支持本党政策纲领。二、出席党的会议,参与革命运动,与党的敌人斗争,认缴党费。三、坚决实行党的决策,完全服从党的领导,严格遵守党的纪律。四、为人民服务,反映人民需要,联系党与人民,为人民模范表率。五、积极结合党内同志,齐心协力,众志成城。” “第八条,党员若无法遵守本党党章与党员守则,则须向所属支部正式申请,由支部大会通过除名,并报告上级党部备案。” “第九条,党籍之开除须经党员所属之支部大会讨论决定,须经上级党部领导批准。凡离开本党者,必须遵守党的保密规定,不得透露不利于党的信息,违反者党将采取一切必要之措施。” 张孝准读完最后一个字,抬眼望去只看到无数手臂如森林一般竖立,他于是大喝了一声:“我宣布,中国国家社会党第一次党章草案全部正式通过生效!” 雷鸣般地掌声再次响起。 第344章 建党(下) 第三百四十六章建党(下) 党章草案顺利通过后,紧接着就当场进行了中国国家主义社会党第一届总理选举,结果没有任何悬念。 文学社社长刘继业全票当选第一任总理,只有张孝准象征性地成了未得一票的候选人。 随后正式‘当选’的刘继业又提名了张孝准和丁鸿飞为国社党的两名协理,自然也都顺利通过。 在雷鸣般的掌声中,随着党章和党魁公布,刘继业干脆将中央委员会和军事委员会的提名和表决也一并解决了。在中午短暂的休息,大家都用过便餐后,一百多名如今已是国社党代表的前执行委们重新聚集会议室内,开始就委员人选表决。 最终,经过三轮的投票,总共有七人进入中央委员会、十三人进入军事委员会。 在中央委员会首席刘继业之下,是已从军务转向党务的江苏分部主席,元老丁鸿飞担任次席。剩下六名委员分别是同样重心偏往民政的军警厅厅长刘之洁、因江宁光复战役表现不佳而被调离军事职务的都督府书记司司长文奇、第七混成协协统敖正邦、新入党不久的都督府审计司司长陈光甫、第四混成协协统张小顺,以及都督府宣传司司长张栋。 这六人当中,只有陈光甫一人不是军人出身,由此也可看出刘继业在民政上面的基础非常薄弱。 而军事委员会的人数则几乎是中央委员会的一倍,以军政部总长张孝准为次席、十一名委员分别为:参谋部总长沈同午、第一混成协协统王光照、第二混成协协统关启平、第三混成协协统蒋方震、第五混成协协统祁匡训、第六混成协协统吴忠信、第八混成协协统徐立由、军法厅厅长方振武、参谋部炮兵厅厅长史久光、辎重厅厅长孙岳、第一协第一标标统李尚纯、以及测绘厅厅长王启明。 同时身兼中国国社党总理、中央委员会首席、军事委员会首席的刘继业也从制度上将自己在党内的权威组织化和规矩化,将原本手中不成文、默认的权力制度化,白纸黑字印在党章上。 可以说目前活跃在中国大陆之上的各方势力,无论是袁世凯的北洋还是孙文的同盟会、亦或是宋教仁的党羽,没有一方拥有如国社党这般有效的组织结构,更没有一个势力首领拥有像刘继业这样对自己部下的掌控力。 甚至可以说,经过六年多的不懈努力,刘继业已将脱胎自文学社的中国国社党打造成了超越当世西方政党,已颇具有二十年代现代革命政党的形状了。 这是一支提前诞生了近二十年的力量。 中国国家主义社会党在西历1911年的7月13日在江宁正式成立。 成立的第二天,刘继业就分别召开了中央委员会,以及军事委员会的第一会议,分别就党政和军事进行讨论制定政策。 在中央委员会会议上,刘继业指出了当前国社党在党政上面临的困境;人才极度短缺、江苏的民政大权还基本掌握在立宪派手中。培养干部、扩大党员数量、增强国家主义的宣传就成了国社党当务之急首先需要解决的困难。 中央委员,都督府宣传厅厅长张栋提出了不少宣传方面的提议,包括在党员中挑选出对国家主义理论知识过硬、又富有煽染力的党员进入宣传厅培训,然后以这批宣传干部为骨干,通过街边演讲、递发传单、组织活动、深入社会各层宣传国家主义的主张。 此外,由于张栋之前正是被刘继业从第二十三混成协部队中挑选出来,进入陆军小学后发展了许多学员参加革命,因此对校园尤为重视。 这点与刘继业的观念一拍即合,很快中央委员会会议上就通过了加强宣传、组织专业宣传团队、借助现有的,江苏和安徽两地新式学堂内的‘体育教习’,通过培训他们直接向学校学生宣传国家主义的思想。 以刘继业当初在日本出版的《论国家》一文为基础进行调整的小册子被要求印制了数万份进行派发;刘继业所作,原第三十四标标歌之《锦绣江山》也被要求不断地被传唱,张栋甚至组织起了小组专门进行宣传歌曲的创作;大量的、各色各样、富有宣传色彩的海报也在江苏和安徽张贴出来。 凭借小册子、歌曲、海报这三样法宝,刘继业有信心通过打一场宣传战来增加国社党的影响力。 待日后国社党真正完全控制了江苏和安徽的局势后,刘继业还准备专门立法要求所有新式教育学堂必须添加教授国家主义理论的课程。 目前整个中国,乃至全世界能够真正意识到宣传能量的人少之又少,只有刘继业从一开始就极为重视宣传。 在这方面,刘继业拥有穿越者的优势,完全吸收了后世苏联、天朝以及第三帝国的经验和手法,并将许多极为领先的理念和手段教授给了张栋等党员,可以说是一手培养出了中国第一批领先世界的宣传和传播学的大师。 中央委员会会议完毕,确定了宣传是下一步的主要工作,并要求各委员全力配合张栋的宣传厅工作后,刘继业紧接着又在都督府内召开了军事委员会会议。 会议上,刘继业就此前在联席会议上最终总结的报告的具体整改和实施情况进行了解,指出当前江苏革命军由于扩军迅速造成的训练水平下降问题,要求军政部和各级野战部队长官一起趁空闲的时间加紧操练、参谋部则配合都督府宣传厅在军队内部展开大规模国家主义宣传,要将江苏革命军变成一支国社党所完全控制,‘党的军队’。 具体办法,经过仔细协商讨论后,最终采取了蒋方震的提议,在军政部内专门成立训导厅,专门负责军队内的政治思想教育。从棚目至队官级别的军官,凡不是国社党党员均需分批前往江宁参加训导厅举行的,为期的let为人们谈论起一两个月的初级培训班,学习基础的国家主义革命理论。而棚目至队官级别的党员,以及队官至标统级别的中级军官则需要分批回宁参加为期三个月的高级培训班,更深入地理解国家主义精神。 同时,刘继业亦要求训导厅在进行初级和高级培训班时,着重关注政治素质过硬的军官,将其挑选出来为未来建立政委制度进行先期准备。 第345章 死亡永远不属于国家主义 第三百四十七章死亡永远不属于国家主义 “本人宣布,中国国家主义社会党第一次党员大会于西元1911年8月3日正式落幕!” “下面,由总理刘继业致闭幕词!” 在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中,讲台上的张孝准侧开了身子,露出身后面带微笑的刘继业。他迎了过去,与刘继业握手并将手中话筒交给对方后,便走下了台阶,将讲台留给了刘继业。 此次刘继业穿上了刚刚赶制出来的江苏都督军装,这款改自清末新军统制官正装的军服相比野战军装更加庄重、但是又比当前流行的那类礼服更兼简洁,搭配在刘继业将近一米九的个头身上显得英气十足。 头戴大檐帽,刘继业挺直着脊梁,脸上保持着淡淡笑意看向台下上前名到场的党员。 从高空俯视,刘继业所站的讲台距离地面约有一米高度,足以使站在上面的刘继业看到操场上的每一个站立或坐着的人。 原第三十四标操场上,也就是六年前刘继业从头组建起第三十四标时发表演讲的原址上,如今聚集起了足足二千八百名国社党党员。经过四天的党务会议,在此文学社发祥地参加闭幕式典礼。 硕大的原第三十四标操场上,如今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群,注视着他们的总理,静静地等待他开口说话。 在场许多人都曾经历过刘继业当初在火车站前的演讲,对绝大部分中国人看来新奇的手法并不感到陌生。 穿着庄重的刘继业左手却拿着一个简陋的铁皮话筒,这画面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却是当今大规模演讲中想让每个人听见的唯一办法。 ‘扑通~扑通~’ 刘继业的心脏在胸口激烈跳动着,一下一下将沸腾的热血传遍全身。 慢慢地,他举起了话筒,唇上一抹八字随着嘴巴张开而微微扩张,话筒传出了略微变形的声音。 “同志诸君,今天是西历1911年8月3日,我有幸以本党总理的身份,为非常顺利、非常成功的四天来划上句号!” 场下响起了阵阵掌声,刘继业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一下紧张的心情。 “同志诸君!四天里,我们召开了第一次党员大会,经过民主的集中讨论,向本党全体党员通报了党的决议和政策。四天里,经过战火锤炼的同志们互相交流、互相理解,增进同志之谊也增进了本党的凝聚力!这四天,是圆满的四天、是成功的四天、是胜利的四天!” 台下无数党员的情绪顿时就被煽动了起来,纷纷鼓掌欢呼。 刘继业表情严肃起来,绷紧了脸颊,待重复平静后凝视远方,高声道:“同志诸君!请环顾四周!诸君脚下所站之土地,就是我中国国家主义社会党之发源地!六年前,我就是在这里,这里!聚齐了十三名志同道合的同志,宣誓为中国之富强与兴盛而奋斗终身!!” “彼时,尽管我们人数只有十三人,却已经立定了本党永恒不变的三个原则;那就是!” 刘继业环视四方。 “一曰本党是由,也只接受有牺牲精神、有服从精神、有决心、有勇气的中国最优秀的志士加入!” “二曰本党代表了中国最杰出、最优秀、最爱国、最先进的力量,是引领民众的精英力量!” “三曰本党不使中国实现为世界最强盛、最公平、最公正的国家决不罢休!” “因此,从建立伊始,本党就一直为国家做出最具价值的斗争和牺牲!无数本党同志为推翻满清付出了宝贵的生命,他们的鲜血染红了我们的军旗、灌溉了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正是因为聚集了无数优秀的,愿为伟大主义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志士,国家才终于摆脱了异族的奴役,你我才能在今天站在这里,向他们表示由衷的感谢!!!” 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现在,满清终于被推翻了,民国成立了、民国政府成立了、第一任汉人的大总统也选出来了,好像革命就已经成功了,同志不需要再努力了、万事大吉了。所以章太炎说革命军兴、革命党消,所以有同志认为我们可以享受革命之果实了……但是!革命真的成功了吗!?” 刘继业忽然高声喝问,右手指向听众怒喝道:“荒谬至极!!” “只要中国还有一天被外国人欺凌、只要中国还有一寸土地没有收回、只要中国还有一天被人瞧不起、只要中国人民还有一天吃不饱穿不暖、只要中国人民还有一刻忍受着压迫和不平等,那么革命就没有成功!革命就必须努力!革命就必须要继续进行!!!” “所以,满清的倒台只是意味着本党的国家主义革命进入了新的台阶,第一个目标已被扫清,必须要扫清下一个目标了!” 刘继业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无论是此前对国家主义理论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此刻都聚精会神地聆听着他的演讲,并下意识地点头赞同。 “革命不单单是推翻满清那么简单!”刘继业的声音平稳下来,沉着地将道理徐徐道来:“本党之国家主义革命最终目标是打破一切各种之不平等!大到中国与列强之不平等、中到满人与汉人之不平等、小到人与人之间之不平等,都必须被打破,都必须被重铸,以求完全贯彻公平之理念!以求将中国建设为富强幸福之世界最顶级国家!” 刘继业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得非常远,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现在,族群的不平等,随着满清朝廷的垮台已被打破了,我相信族群平等这一问题已基本得到解决。但是!我们的国家现在还在忍受着不平等甚至是欺辱的待遇!我们每年还要向西方列强支付千万万的赔款、外人在我国却不受我国法律所管辖、我们神圣之国土还在遭受列强的践踏、长江上每年都有数不清的外国炮舰耀武扬威!国家之不平等这一问题远没有到解决的时候!!” “国家的不平等必须要我们党员去解决!祖国等待着我们的拯救!!除了国家主义没有别的办法!!” “因此,同志诸君啊!不要松懈、不要疲惫、不要轻敌!你们必须勇敢、你们必须坚强、你们必须无畏,你们必须继续努力为国为民表率!为民先锋!为国家主义革命之最终胜利做出伟大的贡献!” 这些话语,一字一句地撞击着人们的心扉,人群中无法抑制自己激动心情的人开始不自主地高喊起口号,很快在场数千人都开始重复一句话,那就是:“国家主义万岁!!!” 人群沸腾了,忘乎所以了,在狂热的气氛带动下,就算是平常最理智的人,此刻也仿佛变身为只有本能的野兽,跟随者口号声发出一阵阵嘶吼! 声势浩大,如此煽动力,在中国大地上,还是前所未见。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刘继业,只是微微扬起下巴,用更加坚毅的眼神去回报热烈到近乎疯狂的麾下党员。 狂潮足足进行了五分钟,直到许多人嗓子都喊哑了,才在刘继业做出摆手的姿势后消停了下来。 “我们当前面临的最大困难,我们现在最主要的矛盾,就是中国之不平等!次要矛盾,还有社会之不平等和压迫,这一切都需要我们这些先知先觉者去领导人民解决!” 刘继业振臂高呼:“同志诸君!道路漫长、充满荆棘,只有最勇敢最无畏的我们才能够走通它,为沉沦已久的祖国带来光明、带来希望!恢复祖国应有的荣光、恢复祖国人民应有的尊严!而在这条道路的终点,当必要的胜利最终到来时,同志诸君、我们将带领我们伟大的祖国复兴,我们将享受到无限的光荣!我们的名字将永载史册!我们将有资格去自豪、去向全世界大声宣布自己是一名伟大光荣的国社党党员!!” 又是一阵阵的掌声伴随着万岁的呼喊,在场所有人的情绪已经完全被刘继业所带动起来,不少人已经亢奋到不能自己。 而紧接着,刘继业的一番话又将气氛带到一个新的*! “同志诸君!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革命之圣坛是需要无数祭品的!是需要无数流血牺牲的!是需要付出无数辛劳和努力的!是只有最最杰出优秀的志士才能够胜任的!身为革命者,身为本党党员,必须不畏艰难、时刻保持着决心和意志!必须不能有升官发财的念头,必须一心一意为国家奉献牺牲!” “同志诸君,我们是最优秀的政党,也是最有资格引领国家的精英!领导国家走向富强、领导民众走向公平与自由社会!我们国社党必将成为中国的顶梁柱,是支撑国家社会的坚实脊梁!我们不达到这一目标将永远不放弃!” “因此,同志诸君!你们必须继续努力,时刻奋进,继续我们国家主义革命,直到最终胜利!或者是死亡,而死亡永远不属于国家主义!!!” 这一瞬间,刘继业被潮水般的鼓掌声所完全包围。 第346章 政党政治 第三百四十八章政党政治 就在中国国家主义社会党闭幕式结束、也就是刘继业发表的闭幕词传唱全江宁的第三天,广州临时政府经过扯皮和交接,终于于8月5日正式办完了一切手续,临时国会正式北上京城、临时大总统孙文也正式通过电报将临时大总统的位置转交给了袁世凯。 而在交接过程中,孙文等人也并未闲着,而是赶着自己还有权力的时间制定了不少政策。有些令袁世凯嘴角上翘、有些却令其暴跳如雷。 首先是确立了以西历为基础的民国纪元。明年,即西历1912年将成为民国元年。 在这一点上,其实同盟会内部也有分歧,像广州光复后最早使用的是黄帝纪年,黄兴便曾一度坚持继续使用黄帝纪元,但后来还是被孙文给否决了。一来、皇帝纪年动辄四千多年,使用起来并不方便,二来此纪年并不符合当时中国人之习惯,也从未在中国大地实现过。具体而言,当时广州光复时,也因为短暂采用黄帝纪年而闹出不少事故出来,并不实用。 其次是临时国会确立了北京为民国正式首都的决定。 与原本历史上定都南京的辛亥革命不同,本时空的这场革命由于发源广州,因此此后一直以广州军政府为中央政府、广州也就顺理成章成为了临时政府所在。然而相比中国传统政治中心北京,或者是前明故都东南重镇江宁,广州地势实在太偏、各方面的劣势实在太明显,哪怕是孙文也觉得以广州为民国新首都无法令人信服,最后只能同意将国会迁往北京,只在广州留下善后委员会。这点无疑方便了袁世凯,也是他所乐于见到的。 然而孙文随即却在交割前一天,也就是8月4日时签署颁布了《中华民国临时约法》。本来临时政府制定的是对孙文这一大总统最为有利的总统制,却在此约法关于政体的设计时临时改弦易辙,既规定了总统的各项实际权力,又极尽可能地赋予参议院和国务员各种广泛的权力和实际的责任,以限制总统的权力,使得行政权力的划分极其混乱,成为一种介于总统制和内阁制之间的特殊的体制,表现出同盟会典型的因人设法的工具主义倾向。 对于同盟会这点小心思,袁世凯心中自然冷笑连连,更是从一开始就对这部限制自己的《临时约法》打从心底里抱有深深的不满和不屑。 在同盟会看来,袁世凯本非同类、是迫于形势不得已才与其达成妥协,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潜在的敌人,是可能‘破坏革命’的潜在犯罪者。因此必须要通过临时约法来给其套上枷锁,设上限制才行! 南北两边的不信任感并未因民国正式成立、政权转交而淡化,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临时国会准备北上,广州的临时政府也将搬迁至北京。为了善后工作,袁世凯特意任命广东都督黄兴为善后督办府督办,坐镇广东负责稳定南方革命数省的情形,并且负责遣散南方三省十余万的军队以节省军费。 而与此同时,各省光复后设立的革命都督也都为袁世凯所承认,包括江苏都督刘继业、安徽都督关启平、浙江都督陈其美、江西都督李烈钧、福建都督许崇智、广东都督黄兴、湖南都督焦达峰、湖北都督赵声、贵州都督唐继尧、广西都督沈秉、云南都督蔡锷、四川都督尹昌衡、陕西都督张凤翙、甘肃都督黄钺、山西都督阎锡山。 至于袁世凯控制域内的省份,如东北三省、河南山东等地,则暂时未置都督,由袁世凯的中央政府继续掌控。 随着和平的曙光重现中国,南北和好,各地方省份逐渐从战乱的恐慌中走出,随着国会正式北上北京准备开始进行全国选举后,政党政治第一次出现在中国大地上。 而对此改变,各地的各种政治势力也非常适应地开始组建各色各样的政党来: 刘继业于7月13日在江苏改组文学社组建中国国家主义社会党,宣扬国家主义,宗旨为‘实现富强之中华民国,实行公平之国家主义’,以刘继业本人为总理。然而此党宣称并不会参加国会大选。 南方最大的势力同盟会则于8月2日在广州召开本部全体大会,宣布其宗旨为“巩固中华民国,实行民生主义”,并举孙中山为总理,黄兴、赵声为协理。 各地立宪派也纷纷成立政党。其中势力较大的一为江苏张謇与刘继业‘合作’成立的统一党、二为湖北汤化龙组建的进步党、三为孙洪伊的国民协会、四为章太炎与伍廷芳在上海成立的国民共进会,全国各地更有无数多如牛毛的团体,只有二、三人便对外称党了。 此外还有小规模的政党,如王东、徐企文、李柱中在杭州和上海以光复会的老底子于7月19日成立了中华工党,后与同期成立的,以江亢虎为总理的中国社会民主党合并,成立了中国社会党,以被陈其美赶下了浙江都督位置的李柱中为总理,王东、江亢虎为协理,宗旨定为:以恋爱自由、教育平等、遗产归公为初步,以“二各”(各尽所能、各取所需)与“五非”(非私产、非家族、非宗教、非军国、非祖国主义)为究竟,即个人自治、世界大同为依归。 还有以前清旧式官僚为主的,由夏继泉于山东成立的所谓中国统一党。由于与张謇的统一党重名,因此被世人称为‘官僚党’。 然而无论成立了多少政党,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就是绝大部分中国人对政党政治都非常陌生;而少部分了解的也多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因此便造成了在各党派成立伊始往往会闹出不少闹剧出来。 比如一人同时加入数个不同、甚至彼此冲突的政党毫不奇怪、比如政党成立后却连党章也没有、比如党务大会上不同意见者互相辱骂甚至大打出手……就连成立时间最早,最有经验的同盟会亦是如此;于8月6日的广州同盟会一次会议上,由于宋教仁反对更改政体,认为虽然自己支持责任内阁,但既然临时政府本来已经决定了实行总统制,就不应该因人而乱制,擅自改动政体。结果被革命党人马君武大骂是袁世凯的走狗,想出卖革命,然后冲上去伸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宋教仁左眼流血不止。 同盟会都是如此,最后马君武连道歉也灭有,宋教仁只能不了了之,其他各党派的乱象可想而知了。 而刘继业的国社党内也时不时地会出现些乱子。好在其组织结构和上下纪律不是如今松散的政党可比,经过几次强调党章和党纪后,其糅合程度很快就远远超过了任何其他政党。 在乱哄哄成一片,杂乱无章的环境下,中国迎来了政党政治。 第347章 北行(上) 第三百四十九章北行(上) 车厢在晃动中驶离了江宁火车站,将沿新开通未久的津浦铁路一路北上,最终经过四天的车程抵达北京。 在车中列,江苏都督刘继业与同行者包下了整座车厢供其使用,车厢内装饰奢华,还用隔间分成了办公室和休息室,占地颇大。 坐在书桌前,刘继业低头翻看着最近一个月江苏政府的财政收支表,原本绰绰有余的巨额经过三个多月的时间也逐渐消耗殆尽了。 在陈光甫做出的详细报表中记录了江苏从光复以来四个多月时间的所有收入和支出;其中收入方面,光复初期的单笔收入总共达到一千三百万元、此后四个月期间里江苏、上海以及后期的安徽又贡献了总共一千一百八十万元、再加上发行公债和印制钞票弄来了九百多万元,这四个月的总收入达到了惊人的三千四百万元左右!! 这笔数额是同盟会搜刮三省才勉强凑出的军费的一倍,也比占据中央财政的袁世凯还要多上一些。 而这各种原因,一方面是刘继业掌握了全中国最富庶的省份并通过与立宪派和上海商会合作而得以快速稳固地盘所致、另一方面则是刘继业先前通过橡皮危机所订立的上海金融体制发挥出了非常高效的水平。 上海由于并未经历原本历史上大规模的经济萧条,在刘继业成功救市后反而由于统一了金融体系而得到十足发展,其经济实力无疑要强上许多。 当革命爆发时,在上海流动的资金总量高达一亿一千万元,其中过半数掌握在数十家钱庄手中。而刘继业则通过银监会和证监会两会对这笔巨额资金保持着影响力。 再加上刘继业的信誉一直很好,又有资产上千万的三联集团在背后做担保,因此江苏光复后无论是军政府发行的公债还是三联银行初期代发、后来转移由江苏银行发行的江苏军票在市面上认购都非常不错;刘继业又谨慎地将发行量维持在十倍以内,因此通过三百万的准备金就发行了近三千万的票子,价值却基本上持平,并且快速占据了整个江苏的市场,成了最为流通的货币。 有军政府和三联银行的双重担保,刘继业又没有滥发钞票,江苏军票的信用十足,上至银行家下至脚夫都对此票子信心十足。 刘继业在经济上的领导地位得到了完全利用,也因此使江苏财政成为独立势力中最接近收支平衡。 不过尽管有这么好的家底,但刘继业的开支却同样庞大;经过陈光甫核算,四个月来刘继业的军政府运营花费了四百二十万元、恢复金陵和江南两座制造局生产并扩建花费了三百二十万、重新整修政府部门以及向全江苏省的公立学校继续提供经费花费了五百六十万、而真正的大头却在军费上面。四个月时间来,总人数在五万人左右的江苏革命军花费了一千四百万!其中光各级军官的军饷就在二百三十万、各式物资补给和兵械弹药补充在一百八十万左右、而一场为期半个月的津浦线战役下来,物资补给人员抚恤等费用就消耗了八百多万银元! 减去江苏银行筹备及准备金,刘继业手上如今还剩下五百万银元可供随时支配。 然而按照陈光甫的估算,从九月开始江苏政府每月支出在四百八十万,若算上援助安徽的百万费用,则在五百八十万;相比之下收入则是四百五十万元,意味着每个月都有多达百万元的亏空存在。 若不想方设法开拓财路、削减支出,刘继业的财政情况只会慢慢恶化…… 坐在刘继业对面的张謇正低头翻看最新的申报报纸,上面头条刊登了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的宣誓,以及上海一批社会评论家对民国未来的展望,其中就有身为统一党总理的张謇自己的评论。 刘继业将脑袋靠着窗户上,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轻柔太阳穴,脑海中的思绪却一刻不能平静下来。 现在刘继业最需要关注的问题总共有四个,分别是财政问题、党务开展问题、与立宪派合作问题、以及安徽问题。 倒是此次北上去见袁世凯,刘继业并不很担心。 财政问题刘继业已经有了眉目,主要是控制苏北后苏北每年上千万的盐税他刘继业也能够染指部分,足以解部分眉急之需了。目前刘继业最关心的,还是安徽问题。 自从刘继业将关启平的第二混成协部分与祁匡训的第五混成协共万人以‘援鄂军’的名义进入安徽后,慢慢将皖东与皖北占领。随后刘继业更是不惜与袁世凯刀兵相见命令关启平进军安庆,将本地的革命党人吴昌谷退出来担任所谓的安徽都督。 此后关启平担任了安徽军政部总长,并在安徽将手中兵力扩充一倍至二万人后,一部分留守安庆掌控大局,其余部队则派往皖西和皖南将并不服从安徽军政府的各地军分府剿灭,至六月底时基本上统一了安徽境内。 此时吴昌谷傀儡的身份已失去了作用,因此关启平随即自导自演了一场兵变将吴昌谷赶下台,自己当上了安徽都督,以祁匡训为军政总长,完全操控了安徽军政大权。 关启平的这些举动,大部分是受到刘继业授权,少部分则是其专断的行为。虽然关启平在安徽统治还是要依靠本地的士绅,一如刘继业需要张謇那般,但是凭借手中的二万兵力以及在统一过程中一些并不光彩的手段,关启平还是得以将安徽抓在手中。 如今至少在名义上,关启平已经与刘继业平起平坐了,从人性的角度上去考虑,刘继业难免不会担心自己的这位心腹干将会产生什么异样的想法。 虽然目前关启平还非常老实听指挥,而且手下的一众干将也全部都是国社党的人,受国社党控制,刘继业通过党政方面依然能够指挥控制安徽的部队和政务,但是由于国社党安徽分部主席就是关启平本人,随着时间推移他在安徽的威信只会越来越高。 这也意味着中央、无论是江苏军政府对安徽军政府还是国社党总部对安徽分部的影响力也会逐步下降。 这种可能性是切实存在的。 无论最终关启平独立甚至倒戈的可能性有多小,刘继业都必须防患于未然。因此在闭幕会前后,刘继业便通过党务调动对安徽和江苏的部队进行了一定的调整;首先是将关启平长期的副手和心腹祁匡训调回江苏接任第六混成协协统,然后将原第六混成协协统吴忠信调入安徽担任军政总长。其次在中级军官层面刘继业也进行了规模不小的调动,基本上将当初入皖的半数军官都抽调回了江苏。 另一方面,通过每月江苏向安徽拨款一百万‘援助费’,江苏军政府也得以监督管控安徽军政府的财政。 刘继业在财权和军权上都采取了制衡手段,关启平自然不可能没有察觉出来。 而他在大会上的表现也让刘继业颇为满意;在一次私下会晤中,关启平不仅没有抱怨祁匡训等人的调职,还主动提出一省的军政长官与党政长官不应是同一人,因此建议另派他人接替他安徽分部主席的党职。 若非关启平如此识趣,刘继业下一步当真会如此安排,不过有了其表态,刘继业也不打算做过火伤了手下干将的心,结果反而适得其反。 刘继业好生安慰了关启平一番,还是让他统掌安徽大权。毕竟在当前安徽局势并不稳定的时候,贸然换帅可能会让原本趋向平静的事态再起波澜。 “文鹿……” 刘继业下意识地用手托着下巴,开始思考起如何在不妨碍到安徽局势和与关启平关系的同时,增加江苏对安徽的控制力。 “文鹿……” 或许,应该从别的地方着手?不应单纯在党务上进行调整? “文鹿。” 刘继业此刻忽然有了个解决安徽问题的想法,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不过要实现它,却需要刘继业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 “文鹿!” 刘继业的思绪被喊话声所打断,他猛地扭头望去,只见张謇已放下了手中报纸,正站在自己面前随着车厢微微晃动,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看着刘继业。 “文鹿如此出神,老夫还真是难得一见啊!” 刘继业急忙站了起来,面带抱歉地上前抓住张謇的胳膊,拉着他坐下不好意思道:“刚刚想事情走神了,不知季直公……” 话尚未说完,张謇就已拿起了他此前翻阅的申报报纸,翻开到第二页,指着一则海外新闻道:“梁任甫已准备从日本回国参政,组建政党了。” “任甫与老夫之观点相近,是可以依仗的同道中人。他又在海外有巨大的影响力,是宪政旗帜,老夫想来应当是可以与之合作……” 刘继业接过报纸一遍阅读报导,那边张謇摸着胡须笑道:“若任甫另立炉灶,我们统一党就要与他争夺党员了,未免有自相残杀的嫌疑。分则两害合则两立,老夫觉得还是应该与他合作……不知文鹿觉得如何?” 第348章 北行(下) 第三百五十章北行(下) “不知文鹿以为如何?” 张謇看向统一党两名‘协理’之一的刘继业,见其一时没有说话,便继续道:“老夫明白文鹿你曾在东京与任甫有过来往,待其返回中国后,老夫认为最好是由你出面,与其会晤协商合作关系……” “季直公所说的合作……”刘继业顿了顿,组织了一番言语道:“所谓合作,必然是平等关系,互相都有付出、互相都有所得。为了与梁任公合作,季直公愿意付出什么?” 张謇愣了一下,认真思索片刻后,迟疑道:“文鹿认为呢?他梁某人会开出何等条件?” “梁任公一直都醉心于立宪研究,又是戊戌变法之亲身参与者,心中一直都怀有大志。如今海外漂流十载终于得以踏上故土,想必一定会将胸中抱负施展出来。他又是当世少有的宪政专家,徒弟众多,名声赫赫,必是要借此良机参与到国会选举当中的。” “老夫也是这般所想……”张謇沉吟起来。 “与梁任甫最好的合作方法,就是让他加入吾党……” 张謇说罢,却见刘继业摇了摇头,有些意外道:“难道文鹿觉得梁任甫不愿与老夫合作?” “非也。” “那是为何?” “所谓加入我党……”刘继业用手理了理头发,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喝了口温水:“即是证明我等与梁任公实际是主从关系。梁任公虽然性格豁达,但是在政治这等大是大非上却绝不是愿居人下的角色,若是单纯的邀请其加入,给个协理的位置,是万万满足不了他的。” 张謇似懂非懂地看了看刘继业,等待其继续说下去。 “与任公合作的唯一办法,只有是与其完全平等。因此不应是他加入统一党,而是统一党与梁任公合并为一党。如此,在内部不妨让梁任公做总理,同时则扩大协理的数量和权限,让季直公等协理与梁任公之总理平分秋色,最终于内部达成均势。” 张謇听后陷入了沉思当中。 张謇与刘继业合作创办的统一党其前身为张謇于1910年为国会请愿运动而成立的预备立宪公会,是实打实的立宪派组织,施政理念较同盟会的革命党人较为保守,但是对如今民国即将开展的议会政治也是非常欢迎的。 不过相对于较‘左’,打着平均地权、走民生主义,不使富者愈富,贫者愈贫的同盟会,张謇等立宪党人更着重强调发展实业、增加资本的实力,可以称得上是右翼保守党派。 此外,在政治上张謇等人也更保守、更愿意容忍一个强势总统,尤其是包括张謇和汤化龙在内的许多立宪党人都将袁世凯视作可以深度合作的人选。而同盟会则相对而言更主张一个‘小’政府,对袁世凯的不信任感让他们尽可能地希望将权力从大总统那里转移给国会和责任内阁手中。 目前袁世凯虽然接任临时大总统,但是国家百废待兴,尤其是政党政治更是要从头做起,真正大选出正式国会和正式总统起码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而这一年的时间里,就是各大党派争锋夺势的时候了。 为了能够在将来国会大选中获得最多的席位、实现心中的立宪理想和实业理想,张謇认为只有联合起梁启超和汤化龙等人才能够真正战胜同盟会赢得选举。 但是如果这种联合意味着自己大权旁落,张謇也是不甘心的。 “这样……老夫与文鹿一起去见见梁任甫,好好与他谈谈再做定夺吧。” 张謇看了眼刘继业,见对方点头同意后,又仿佛不经意地问道:“文鹿你弄出的国社党,听闻是要走国家主义道路,若老夫没有记错、他宋钝初也是要走国家主义,要办民生主义啊?” 对于刘继业将文学社改组成国社党,张謇有所耳闻也对此忧心忡忡。 当前刘继业是张謇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无论是政治还是经济上。而随着刘继业江苏都督的地位越来越牢固,他在两人的合作关系中的分量也越来越重。 最突出的就是三联集团中,现如今刘继业的话语分量已经超出了张謇和孙多森的总和了! 再这样下去,难保哪天三联集团和江苏不会成为刘继业的一言堂。 刘继业本人对此事颇为注重,也在尽力维持合作关系。在三联集团内部尽可能地听取张謇的意见,尤其是在民政上基本信守承诺,除了教育之外并不插手张謇等立宪党人的决议。尽管如此,实力上的此消彼长却很难让张謇安心。 就如刘继业此前所说的,合作是建立在平等的实力基础之上。而当张謇与刘继业的实力失衡的时候,一方必然会强势起来,合作也将转变为主从。 本来文学社这种半隐蔽的组织,张謇还能够理解。但是当刘继业将其转化为公开的政党国社党,设立党章、扩招党员、大肆宣传、并且向各地学校派遣人员开展国家主义教课,这些都让张謇产生忧虑。 尽管刘继业一再保证国社党并非直接政治党派,主要针对还是军政方面,而且承诺国社党不会参加国会选举让张謇稍稍安心,但是从自身考虑,久经官场的状元公张謇已经在考虑其他选择了。 某种意义上,与梁启超的接触就是张謇防患于未然的措施之一。万一未来刘继业真的要独揽大权,自己最少也要有抵御和让其妥协的能力。 “国家主义非是民生主义。”刘继业好似没有察觉张謇话中有话,直视其双眼,诚恳道:“说到底,现在中国首要问题是发展实业、全国建设!只有用工业增强国力,当前最关切的问题才能得到解决。因此一切重心都应放在建设国家上面,民生主义虽然有其正确性,但在时间和关键顺序上却有所颠倒,不为我所取。” 张謇望着眼前的年轻人,这个年纪不过二十许几就已经爬上了人生巅峰的男子。 广东人有句俗话叫‘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意指少年未来不可限量。而现如今刘继业这个如日中天、在可见未来中很有可能一步步爬升到让自己可望不可及的人……只有二十六岁啊…… 细思恐极! 与这等妖孽般的人物合作,也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张謇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本身中过状元、在李鸿章下面做过幕僚、还沉浮宦海数十载,什么样的大人物都见过。自己更是立宪派的旗帜之一,在东南政界和商界都有着巨大的影响力。 可是面对几乎从不按常理出牌,以火箭般速度在短短六年时间就从一个中级军官爬升到一省都督位置,而且如今根基越发牢固的刘继业,面对这样一个闻所未闻、直让人以为在听评书故事的人物,张謇却是第一次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了。 能不决裂尽量不要决裂;在目前张謇与刘继业的利益已经形成共体,一旦分割对张謇的损失是不可想象的!尤其是张謇的几乎全部家业都在江苏和安徽境内,随时都在刘继业干涉的范围内。因此张謇目前更多考虑的是增强自己的实力去自保,能够跟上刘继业的实力增长速度,保持着自己合作关系。 然而真的要是有一天刘继业的高度已经超过了张謇所能企指的时候,张謇也曾想过只要刘继业做事不要过于出格,只要能够保全自己的利益,他也不会傻到与之翻脸。 可以说张謇此刻的心态非常犹豫不定,纠结于如何自处。 不过说到底,只能看事态发展走一步算一步了;张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像刘继业那般一步三算,仿佛提前就能推算出未来将要发生的大事。 “是啊……当前国家还是要靠发展实业为主,此次进京,也是要好好向袁大总统进言才是……”张謇打了个哈哈,算是跳过略显敏感的话题。 接下来,两人的话题就转向商贸方面的;三联集团近期的业绩和未来发展方向、江苏银行与三联银行的关系、第三大股东孙多森久居天津带来的问题等等。 当前全国的局势已经稳定下来,北京在清帝退位后就完全落入袁世凯的掌握中,大体上维持着秩序和平静。 前一阵子袁世凯接任临时大总统的职务后,很快就以唐绍仪为首成立了北京的临时内阁。 其中内阁成员分别是:国务总理唐绍仪、内务总长赵秉钧、外交总长陆征祥、财政总长熊希龄、陆军总长冯国璋、海军总长刘冠雄、司法总长王宠惠、教育总长蔡元培、农林总长宋教仁、工商总长陈其美(然而陈其美并未就任,二十留在浙江都督的位置上不走,最后由王正廷署理)交通总长唐绍仪兼任、参谋总长赵声。 第一批临时内阁成员中,大致上保持着三分之一同盟会、三分之二北洋派的规模,不过最为关键的职务全部在老北洋手中,而浙江都督陈其美更是托词不愿北上赴任,由此再次证明了袁世凯与同盟会之间暗中提防的关系。 而随着局势稳定下来,袁世凯便开始分批召集各地实权人物进京会晤,也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江苏都督刘继业与江苏民政总长张謇才会北上北京。 “借着这次北上,正好与荫廷聊聊……他最近在帮周学熙操弄成立中国银行,这方面或可与三联集团合作……” 张謇一边说着,一边招手让车厢内的下人上来加茶。 随着阵阵翻滚的浓烟,火车呼啸般的朝北方越行越远。 第349章 借款事宜 第三百五十一章借款事宜 8月28日,刘继业和张謇所搭乘的火车经过四天的行程终于抵达了天津火车站。 刘继业二人并未乘坐这辆火车直达京城,而是就在天津火车站提前下来,先见一见三联集团的第三位合作伙伴孙多森。 距离刘继业上一次造访天津已经过去了四年,这座北中国最繁华的商埠如今已变得颇具现代化;街上路灯、洋房、水泥马路的规模并不比上海差多少,从市区望去更是耸立着不少冒着浓烟的烟囱。 除去被阳夏战役摧残许多的武汉三镇,如今中国最繁华也是最现代化的城市当属上海、天津与广州。而若单从实业规模看,则天津足以与上海平分秋色。 此刻的北中国还是全国的政治中心,吸引着无数资本。在北京尚未完全没落、北方没有因为长期的军阀混战而民生凋林之前,天津依然发挥着它作为华北门户、京城入口的作用。 从火车站坐上孙多森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刘继业将随行的卫队安置在别处后,便与张謇二人直接乘车来到了孙多森家中。 这是在天津英租界内占地颇大的宅子,是孙多森1907年从上海北上接替其病逝长兄的职务后,在天津置办的房产。原本是天津某洋行的大买办所住,后来以十八万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财大气粗的孙多森。 孙多森本人则站在门口亲自迎接他的两位合作伙伴。 在门口一阵寒暄、握手、作揖,孙多森满脸笑容地领着刘继业与张謇入内,笑道:“听闻文鹿与季直过来,在下的密友周止庵专门想来会见,如今已在会客室等着二位了!” 孙多森容光焕发,四十余岁的人保养的很好,除了身材有些偏瘦外,精气神非常不错。 自从北上天津后,孙多森除了三联集团和自家产业外,主要就是协助周学熙打理袁世凯在北方置办的一系列实业产业。于辛亥革命前担任直隶劝业道台,兼启新洋灰公司和滦州矿务局公司协理,是典型的亦官亦商的人物。而随着袁世凯登上权力的最高峰后,周学熙和孙多森这些心腹嫡系自然也都纷纷为其所重用。 周学熙如今成了唐绍仪临时内阁的财政次长,同时身兼滦州矿务局公司总办、京师自来水厂总办等一系列角色。孙多森本来被袁世凯准备派往安徽担任民政总长,后来由于关启平占据了安徽后最终未果,后因三联集团的关系而被周学熙推荐开始负责筹办将大清银行重组为中国银行的事项。 如今的孙多森正可谓志得意满的时候,手中掌握千万家产、又将主导中国中央银行的筹备,不出意外将成为中国银行首任总办,执掌国家银钱大权。 在孙多森的会客室内,刘继业与张謇见到了北中国的财神爷,与南张謇并称的北周,周学熙。 周学熙的年纪只比孙多森大上一岁,也是四十出头的岁数,保养的却非常好。脸型颇为圆润,皮肤只若三十许几,面目和善,微笑着上前依次与张謇和刘继业握手,笑道:“久闻文鹿大名,年纪轻轻就立下不时伟业,今日一见我也只能自愧不如了啊!哈哈!!” 若是以前,面对北中国的财神爷,刘继业或许还要谦虚一下,但是刘继业如今的地位在当世中国已接近巅峰,手握二省之地和五万兵马,是能够与袁世凯平起平坐的地方实力派,自然当得起周学熙的客气话。 “止庵兄谬赞了。”刘继业只是微微一笑。 孙多森招呼众人坐在西式沙发上,吩咐下人给众人递上红茶,然后微笑地看向刘继业问道:“这次文鹿百忙之余北上,要与大总统商量东南大事。这政治上的大事不是我们实业家的领域,我与止庵关心的还是这银监会制度能否在中央立定起来。” 在来天津之前,刘继业与张謇就和天津方面有着密集的电报往来;不光是因为孙多森作为三联集团的第三大股东还负责华北三联集团的营销业务,或者是由于上海与天津一南一北两座现代化商埠之间生意往来,更主要的还是刘继业在占领江苏和上海后与袁世凯刀兵相见使身处北地的孙多森位置尴尬。 一方面孙多森是袁世凯的心腹干将、但另一方面却又和刘继业是紧密的生意伙伴。 好在后来刘继业终归还是与袁世凯重归合作关系,袁世凯则出于尚不明确的目的将孙多森提拔重用,将中国银行的筹备交由其负责。 而接下了这项任务的孙多森自然会希望努力将此事办好办妥。 此次刘继业来京,在许多需要商议的事情中,令孙多森最为关心的一个是刘继业与袁世凯的关系、还有一个就是希望能够从上海银监会内抽调人手北上协助他孙多森筹备中国银行。 对于第一个问题,刘继业当着孙多森和周学熙的面再次强调他坚信袁世凯是当前唯一能够领导中国的人物,江苏将完全听命于大总统的调度安排。 刘继业所以能够做出此等承诺的关键,是他知道袁世凯的首要目标还是势力最为庞大的同盟会一派;这点从袁世凯在新任临时内阁中从外调入京城的两个都督陈其美和赵声都是同盟会成员就可见一斑了。浙江都督陈其美也看穿了袁世凯架空自己的伎俩,随便找了个接口就拒绝北上。倒是同盟会中声望极高的湖北都督赵声却遵从了调令,将都督位置交给副手冷遹后自己就北上赴任去了。 在同盟会尚未被整倒的情况下,袁世凯对其余势力只会采取拉拢分化的措施,决不至于在大敌没有解决之前先胡乱树敌。 虽然此次进京由于此前跟袁世凯因为安徽的事情已经闹过不愉快,这次不会拿到多少好处,但是至少中立的地位是能够拿到的。在袁世凯拿到大借款之前,他是无力对付同盟会或者刘继业任何一家的。因此刘继业才会放心大胆地北上京城。 而就孙多森第二个问题,刘继业亦是与张謇一口答应下来。最终议定的是上海三联集团方面以及江苏银行各派出专业人员共十人,与中国银行组成三十人的考察团一部分前往日本和美国、一部分前往欧洲考察银行事务。 “止庵兄,不知与洋人的善后大借款谈判如何了?” 聊完了这两件问题,聊天的气氛明显就轻松了许多,刘继业于是趁机会关心起当前袁世凯与列强银行团进行的借款谈判。 这场始自6月初的谈判目前已经进行了两个多月,却基本上没有什么进展;一方面是袁世凯的北洋政府财政上一直处在破产边缘迫切需要外国资金、另一方面则是以英、法、德、美四个国家政府所支持的四个银行组成的四国银行团对中国贷款条件过于苛刻。 就袁世凯提出先期先垫付五百万两银子的贷款,四国银行开出了极为苛刻的条件:不仅要求对六千万英镑的借款有“优先权”、借款以盐税为担保等已为袁世凯同意的各点外,还有:一、中国应“立即采取步骤以整顿盐税,并选用海关总税务司所建议的外国专家给以帮助”;二、四国银行团应“得到适当的保证,以控制和监督中国对借款收入的使用”;三、在四国银行团交付垫款期间以及各次国库债券尚未赎还、善后大借款尚未发行完毕以前,中国应承担义务,“除通过四国银行团的中介外,决不去商谈或签订任何借款或垫款合同。” 由此可见四国银行团的明显目的在于垄断全部垫款和善后借款,对借款的用途实行监督和控制,以外国专家干预中国的盐税,进而全面主导中国财政。 这样苛刻的条件是袁世凯怎样也无法接受的,谈判也就因此拖延了下来。 身为谈判参与者的周学熙听后脸上露出了愤愤不平之色,将四国银行团部分并不涉及泄密的条件与刘继业说了一遍,说完恨声道:“这四国银行团要求借款利息高达六厘半、期限五十年、还是七九折,如此若借千万则实际入账不过七百九十万,连本带利却要还将近五千万!” “何不找别国财团贷款之?” 周学熙听后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前一阵子四国银行团已经垫付了三百万两解了大总统燃眉之急……而当前除了四国银行团之外,就找不出其他有能力有财力的财团了。” 刘继业听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孙多森没有说话,刘继业却知道他在四月份时曾私自调拨华北三联集团的款项,通过迂回手段以开滦煤矿的名义最终向袁世凯贷款了二百三十万元。若非如此,袁世凯也不至于会信任孙多森。 虽然对孙多森的这种行为非常反感,但三联集团华北分部本来就是受孙多森管辖形同半独立的机构,在此时此刻还没到翻脸的合适时机。 众人接下来聊起了较为轻松的话题,随后在孙多森府上一起用过晚饭。 饭桌上刘继业向孙多森和周学熙建议开发东北矿产和大面积扩大大豆种植和开设榨油厂,认为大豆的榨油功能已经为列强所熟知,未来必然大有前景。 张謇亦很关心开滦煤矿与英国人巧取豪夺的开平煤矿竞争的事项,在得知获得三联银行一百五十万贷款后已经将开平煤矿逼到了破产边缘时,不由得眉开眼笑起来。 “现在开平煤矿已经派人协商并购事项,可见英人已经是撑不下去了。”身为总办的周学熙提及此事也心情不错。 在笑声连连中,刘继业与张謇在天津度过了两天时间。 第350章 孙黄刘宋(上) 第三百五十二章孙黄刘宋(上) 8月30日,在天津待了两天后刘继业与张謇再次乘坐火车抵达了距离并不遥远的北京城。 由于提前通报了行程,下了车后火车站已经有北京政府的接待人员等候迎接。一个前清举人出身的中年干员非常客气地将刘继业一行人带到了已经被江苏政府接管的京城江苏会馆,刘继业与此次北上一并跟随的三十五名卫士就在行馆内住下。 在江苏会馆占地并不大,前清的建筑下哪怕会馆馆长事先已经尽力安排,待刘继业入住后更是全力招呼,但会址在挤入三十多人后还是显得有些拥挤,一些卫兵甚至只能在马厩临时改造成的房间内休息。 虽然对情况有些不满意,不过此刻刘继业也不打算再去另换住所,免得麻烦只能先在会馆内住下。 到了晚上,在京城有头有脸的江苏人士都纷纷赶来拜访家乡的父母官,第二天江苏会馆更是出面举办了一些活动邀请到众多江苏籍名流来。 第三天刘继业参加了在京实业家的一些活动,并且参观了京城的自来水厂、发电厂、水泥厂等工厂,甚至代表江苏政府与一批产量较高、质量不错的水泥厂商签订了合同,欢迎其前往江苏投资。当天晚上,在先期抵达北京的孙文和袁世凯的邀请催促下,刘继业与前日抵达北京的广东都督黄兴一起参加了满清皇族在金鱼胡同那桐住宅举行的欢迎会。 在这场袁世凯并未参加,由退位的隆裕太后要求举办的欢迎会上,刘继业非常低调。不久前他才将一直关押的江宁将军铁良释放,这次欢迎会上却没有见到此人。 相反,黄兴却显得颇为主动和热情,在答谢词中表示,辛亥革命不过三个月就实现南北统一、五族共和,“全赖隆裕皇后、皇帝及诸亲贵以国家为前提,不以皇位为私产,远追尧舜揖让之盛心,遂使全国早日统一,以与法、美共和相比并。”孙文也当场表示:“孝定景皇后让出政权,以免生民糜烂,实为女中尧舜,民国当然有优待条件之酬报,永远履行,与民国相终始。” 对此,隆裕太后则始终以淡笑面对。这位曾今母仪天下的女子自从退位后就一直身居紫禁城不出,这次是难得地出来召见一干革命党人,表现出来的却只有一种令人压抑的平静,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这场宴会中孙文、刘继业和黄兴等人穿得都是西式正装,而接待的诸位满清贵胄则清一色的穿着清廷朝服,这画面看起来只令人觉得不伦不类。 身处其中,刘继业虽然经过长时间的打磨对应付人的本事已经轻车熟路,但心中难免对这场无聊至极的酒宴感到无趣。 倒是黄兴和孙文的兴致非常高涨,在宴席上谈笑风生,仿佛化身此间主人一般。 望着一个个与孙文喝酒陪笑的满清贵胄,刘继业心中却在无聊地猜算着这帮人的家产。其中主办此次宴席的那桐一个人,家产就当在三千万以上、若是袁世凯能够横下心来将在场的满清贵胄们都抄家了,抄出个上亿银元不成问题,什么财政危机也都能迎面而解了。 不过这满清贵胄大都捞了个盆满钵满,各个身价都没有低于数百万的。其中现今定居天津租界的庆亲王奕劻据说更是家产过亿……如果能够将这笔钱为己所用……也会大有利处啊…… 或许可以让北方的三联银行专门针对这些满清贵胄推出个存款优惠出来,利息不妨高一些、服务态度好一些、承诺保密。若是能吸收他们这数万万的资金,那么江苏全方面发展就有着落了! 而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有的是办法让这群国之蛀虫把钱吐出来。 想到这里,刘继业忍不住轻笑了出来,却正好引起了一旁走过的黄兴注意。对方稍一停留后就举着酒杯走了过来,笑问道:“文鹿因何发笑啊?” “我在想,若是将今晚在场的各亲贵们都抓了抄家,政府的财政危机就能迎面解决了。” 黄兴听后脸色一僵,尴尬地说道:“现如今已是民国了,这等土匪行径我们总是不能干的……既然签订了退位优待条约,自然要信守之。” “哈哈,玩笑而已!克强难道当真了?” 黄兴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跟着刘继业一并笑了出来。 “明日文鹿可有时间吗?” “若是克强相邀,在下必往!” 黄兴点了点头,轻笑道:“我这广东都督现如今却借宿在湖南会馆,明日晚上就由我来宴请文鹿与逸仙兄罢!” “如此最好了。”刘继业说罢看了一眼正与那桐聊得很开心的孙文,带着一抹深意地低头喝了口杯中酒。 无论是同盟会还是袁世凯,想要击败对方,都需要拉拢其他势力。 与原本历史上的辛亥革命不同,本时空的辛亥革命由于革命党人在广州起义成功,随后的北伐过程更是势如破竹,待南北和谈时被同盟会所控制的省份已经达到了三个;广东、湖南和湖北,后期更有陈其美所都督的浙江共四省之地。 此外江西李烈钧、福建许崇智也都是同盟会成员,在名义上与广东方面共进退。如今同盟会的局势要比历史上无兵无地盘的样子要强许多,湖北更是没有一个黎元洪去与革命党人争权夺势。 在此前提下,同盟会自然不会像历史上一样那般轻易地就将手中权柄交给袁世凯。相反,他们反而更为实用地进行着两手准备;一只手准备着政党政治、另一手却对手中实力抓住不放。 且不说陈其美赖在浙江不走让袁世凯毫无办法,就算是同意北上的赵声也留下了他的副手冷遹代任湖北都督,继续将湖北省掌控在同盟会手中。 南北之间的对抗仅仅是从明面走向暗面。根据刘继业的判断,现在国会大选还未开始,同盟会主要还是会从他们更为熟悉也更为占优的政党政治方面去试图压倒袁世凯。然而若政党政治失败,同盟会也不会介意采取他们同样习惯的武力来试图解决问题。 若是局势走向第二种可能,那么刘继业的态度就变得非常重要了。 第351章 孙黄刘宋(中) 第三百五十三章孙黄刘宋(中) 第二天傍晚,刘继业准时地来到了湖南会馆赴宴,在迎接的人群当中除了有黄兴和孙文,以及一干湖南名流之外,居然还看到了宋教仁的身影。 与一群人客气之后,刘继业找了机会来到宋教仁身旁,好奇地问道:“钝初何日来的京城?” “本来因为部队调动是说明日到的,结果京汉铁路临时又取消了调动命令,火车得以提前一天抵达。”宋教仁脸上浮现淡淡的微笑,一把抓住刘继业的手,表情非常热切:“我听闻了你的国社党,国家主义之理念与我党之民生主义不谋而合!如果能够共同竞选国会,你我联手则占据国会多数派不成问题!” “国社党无意竞选国会,非欧美之政党。” 宋教仁表情一滞,不解地问道:“不竞选国会,那国社党存在之目的又是什么?难不成学沙俄之社会党人玩弄暗杀?” “目的是统筹江苏军政府内的文武,加强人事控制。” “此事需要专门成立政党吗?况且……”宋教仁话刚说一半,旁边的黄兴就已走了过来。他没有注意到宋教仁的发言,呵呵一笑打断了二人之间的对话:“文鹿!钝初,一起进去吧,别让逸仙久等了!” 刘继业与宋教仁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微微颌首然后就随着黄兴入内。 接下来作为个中主人的黄兴自然要发表一番讲话,内容无非是辛亥革命之成功始于广州与江宁,两地先后起义、先后光复、又先后北伐,都与清军激战过,是革命之干城和元勋云云。最后希望同为革命党人的两派携手共进,继续为中华民国之福利而努力。 下面孙文也上台说话;相比起热情洋溢的黄兴,曾任临时大总统的孙文却自有一番傲气在,说话的声音颇洪亮、神情中带着些许自满,不过言辞还是很客气,同样是大加赞扬了江苏与刘继业在辛亥革命时的努力。现如今民国建立,大家都要以国事为重,共同建设伟大祖国。 一直以来孙文看刘继业都有些不顺眼,不过此刻出于政治因素的考虑,他还是略微放下了身段向刘继业表示了一定善意。 毕竟是政治家,在必要时候私人情感与政治目的还是能分得很清楚的。 最后轮到此间客人刘继业来发话。刘继业首先大加赞扬了黄兴与孙文等同盟会付出的贡献,历数历年来无数次努力,甚至不吝赞词地将孙文称为‘民国之父’、黄兴为‘民国之母’。 哪怕知道这是场面上的话,台下的孙文听了也觉得颇为舒服,对刘继业的感官稍微好了一些。 ################################################ 晚宴一直进行到八点多才结束,完了后已有微微醉意的黄兴却拉着刘继业来到已经空无一人的一处仿日式的小厅里坐下,没过多久送客归来的孙文和宋教仁也都进入了此处。 黄兴麻利地给众人倒上解酒汤,完了后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圈着腿朝刘继业笑道:“文鹿啊!你觉得现如今的这位袁大总统怎么样?” 正戏终于来了。 刘继业将几子上的解酒汤抿了一口,知道自己只有轻微的醉意:“前些时候克强与逸仙不是与大总统会晤了一面么,二位的感觉是?” 轻轻地,将皮球踢回给黄兴。 黄兴沉吟片刻,又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孙文和同样喝着解酒汤的宋教仁:“我与逸仙认为,袁大总统实为今日第一人物,今日之中国,只有交袁大总统治理。” “新旧交替,万机待举,遗大投坚,非袁项城莫办。” 一直平静的孙文忽然开口,说完后,扫视了在场众人一番,忽然话锋一转道:“袁项城此人虚怀下士,有不可及者、其精力过人,两目奕奕有神,其未见者俱以为异、与人言,煦煦和易,人人皆如其意而去,故各方人士奔走于其门者,如过江之鲫、然所用无私人,族戚来求食者,悉以己俸食给月廪,不假事权、属吏苛有脏私,必严劾治罪。然,袁项城终非我革命党人,终是旧时代之旧官僚,虽表面上支持共和,但满腹权术心计,终非可以交托国家大事之人。” 这句话或许反映了孙文和黄兴等革命党人对袁世凯的真实看法。 他袁世凯终归不是自己人。 说白了,在同盟会看来袁世凯就是一个过渡性人物。目前中国这个烂摊子只有袁世凯能够治理,这点同盟会上下与全国舆论基本上是没有疑议的。但是国家治理好了之后呢?当一切都走上正轨了,那么袁世凯的历史作用也就终结了。 一直以来孙文和黄兴等革命党人都夸赞袁世凯为民国之第一华盛顿、世界之第二华盛顿,然而仔细品味来,华盛顿身为开国总统,却仅仅在任两届八年就最终隐退。 将袁世凯与华盛顿比肩,某种意义上也是同盟会的一种表示。 或许更能够证明孙文对袁世凯态度的是其四天前的一次谈话中有所表示:“维持现状,我不如袁,规划将来,袁不如我。为中国目前计,此十年内,似仍宜以袁氏为总统,我专尽力于社会事业,十年以后,国民欲我出来服役,尚不为迟。” 正是出于将袁世凯视作过渡性人物的目的,同盟会众大佬在一方面在明面上对袁世凯大加赞扬、不吝赞词,怀着将其捧杀的目的。另一方面却通过临时国会中的议员们给袁世凯的临时政府施加阻碍,同时又积极组建政党参与大选,希望通过在国会中建立绝对优势最终以选举的方式获取全国政权。 毕竟以武力计,同盟会抵不过北洋军。与其以自己的劣势去与对方优势比拼,不如干脆更换游戏规则大家在国会选举决出胜负。 孙文等人此刻还深信要是论拉选票本事,十个袁世凯也比不过同盟会一群社会活动家。 “袁世凯……有其新潮一面。”刘继业回望孙文,最后将目光放在了宋教仁的身上:“建新军、办新政、宣扬立宪,袁世凯似乎就成了新旧皆宜,是唯一能让当今中国新旧势力之间能达成共识和妥协的人物……” “但是一个人的思想是由其环境所左右的;若无檀香山之旅使逸仙兄接触到美国之共和民主、若无东京留学经历开启了克强与钝初的眼界,想必今日之中国将还处在清廷统治之下。” 黄兴、宋教仁和孙文听后都若有所思,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刘继业干脆一个翻身站了起来,单手插腰:“而袁世凯,此人成长于所谓‘同治中兴’时期,接触了洋务,但是其核心、骨子里还是旧派的思想。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袁项城可能改变的了手段、改变言辞,但是改变不了心中早已定下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此三观早已定下,也将决定他面对和处理事务所采取的方法。” “像袁世凯这般的旧式人物,在面对其并不熟悉的民国共和之时,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适应,而只会想尽办法将环境‘恢复’到其所熟悉的境地。什么是袁世凯最熟悉的?共和?民主?国会?” 在场三人与刘继业几乎是同时地摇了摇头,宋教仁轻轻说道:“不会。” “不会!袁世凯最为熟悉的,是三纲五常、是儒家经典、是忠君爱国、依然是专制的帝王思想!这是其成长环境所定,旧时代的人物的旧时代的思想已决定了其人之未来。” 孙文首先大声赞同道:“文鹿说的没错!” 然而宋教仁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并不完全同意刘继业的判断:“文鹿岂不是一下子就将当今中国绝大部分人都划成了旧时代人物?若如此共和如何能够得到群起响应?民国又怎么会出现在中华大地上?” 刘继业看向质疑的宋教仁,很想与他好好讨论一番共和与民主在二十世纪初叶的中国的出路。 所谓共和、所谓国会,没有数十载慢慢根深蒂固深入人心,都只会是表象而已。在此美观的表象下面,绝大部分参与共和的人们都依然只会遵行他们所熟悉的游戏规则。就如现在各地兴起的政党乱象一般,大家都还在用前清的那套做法;什么贿选、什么党同伐异再正常不过了。 更何况,现今的中国实在不是施行议会政治的好时机。 在这方面,来自后世的穿越者刘继业有着远比在场任何人都要更为深刻的教训。 不过这些话就算说出来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会将自己卷入与宋教仁无意义的争执中。宋教仁三观早已定立,没有重大刺激是不可能发生转变,自己就算嚼烂了舌头也是无用的。 然而刘继业这边没有说话,旁边孙文却严肃地看向宋教仁,沉声道:“钝初书生气实在太重了!单凭政党是不可能抑制袁项城的!我们革命党人必须保持自己的实力,保持革命斗争的性质,不能因为袁项城的一番好话就忘了其人之本质!” “现今民国建立,逸仙还要求南方独立,这不是分裂国家么?现在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既可通过国会牵制袁项城、又能维持国家之完整,避免生灵涂炭之内战……逸仙难道不能给袁项城一个机会、给中国一个机会吗?” 孙文听后气得脸上青筋都暴了起来,食指指向宋教仁的鼻梁,看着同样倔犟的湖南书生,臭脾气正要发作出来,旁边黄兴却先一步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两人的手:“逸仙!钝初!今晚喝了不少酒,就到此为止吧!” 有黄兴做和事佬,孙文和宋教仁终究没有大吵起来。 但是两人政见上的不合已经昭然若揭,而且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 第352章 兄弟相会 第三百五十四章兄弟相会 赵声蓄起了浓密的胡须,在护卫的跟随下骑着小马从北京中南海的总统府朝湖北会馆方向缓缓而行。 就在昨天,9月2日时,赵声在跟冷遹交接完了湖北军政大事后,终于乘上了从武昌开往北京的火车,经过数天行程抵达了北京,准备上任唐绍仪的临时内阁中参谋总长的职务。 方才赵声在总统府内第一次见到了袁世凯,这位曾今的敌人。 袁世凯对赵声这位同盟会中的头号悍将颇为亲热,拉着赵声的手问长问短,关心和关照的心思溢于言表。而赵声关心的参谋部设置问题,袁世凯也是张口就允诺下赵声提出的大部分条件,态度诚恳的不得了。 会谈后面,袁世凯还叫来了刚刚上任陆军总长未久的冯国璋,笑称他与赵声曾在武昌打得你死我活,现在一个陆军总长一个参谋总长同为总长、希望大家能够齐心协力为国家武力建设贡献力量。 冯国璋虽然在阳夏战役和武昌战役中与赵声你来我往了两个月,平常性格更是不拘言笑,但是在袁世凯的安排下还是对老对手赵声表露了善意,言辞中大声称赞赵声的指挥能力和部下的战斗力云云。 袁世凯这番安排周到的让赵声心中颇为感动,不由得感叹不愧是最终成为了大总统的人。 这次会谈虽然谈不上让赵声对袁世凯死心塌地,但至少也极大地改变了他对袁世凯的感官,心中当好这个参谋总长职务的心思也愈发浓密了。 穿过北京的大街小巷,赵声一回到湖北会馆内跳下马才刚一进屋,就看到他的副官拿着一封请柬走了过来。 “跟你说了多少次,在跟钝初和克强见面之前,余谁也不见……”赵声随意地嘟囔着,却见那副官表情有点尴尬,遂奇怪地拿过递来的请柬,一看封面脸上顿时就是一变。 江苏都督刘。 看到这五个字,赵声脸上浮现了一抹纠结之色。 若说赵声在东南大起义失败后对刘继业还有些怨意,经过辛亥革命的洗礼后,此刻这股情绪早已消散了。现如今两人一个是参谋总长、一个是江苏都督,都成了民国极为关键的人物,而且至少目前还同处一个革命阵营,按理说早就应该见面……但是两人毕竟曾经形同决裂过,赵声自己也曾纠结过此问题。 自己这个结拜兄弟,究竟是见是不见? 抓着请柬的赵声忽然长叹一口气。 ################################################ 走入人满为患的茶楼,跟迎来的小二说了位置后直径走上二楼包厢,拉开纸门就见里面刘继业放下了茶杯站起来,朝门口的赵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伯先兄你又迟到了。” 一股既视感传来。 想当初在江宁,两人同为标统时,也是经常在茶楼相聚。一晃已经五年多过去了,两人的关系也大变了模样。 赵声嘴角动了动,终究没有说话。他走进包厢内拉上门,在刘继业对面坐下,深吸了一口气后轻声问道:“得有五年没见了吧?” “自从林述庆事件后,当有五年了。” 听到林述庆的名字让赵声心中微动,一阵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 “五年啊……”赵声轻叹一声,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仿佛再次凝固了起来。 “湖北之事,伯先是交给了冷遹了?” “阳夏之战冷遹表现甚佳,足可安定军心……”赵声说罢,忽然察觉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遂又主动提起刘继业来:“津浦铁路之战中江苏军以少敌多,再迂回包抄,将段芝泉的第三军包围在固镇……” 本来赵声还想再补充一句‘若不是你防水,将这三万人放回了北方,若你能够歼灭之,或许此刻北伐已经成功了。’ 不过真这么说了,气氛就会变得太僵硬,最终赵声还是忍了下来。 “伯先兄,你认为现今中国最需要的是什么?” 赵声一愣,望向表情严肃的刘继业,一时猜不透对方说话的目的是什么:“中国需要的,是更多的革命者、是更多的热血青年。” 刘继业却轻轻摇头道:“中国最需要的,在我看来,是建设、是发展、是统一。” “当今世界日新月异,早已不是过去中国可以关起国门杀上个几十年无人干涉的时代了;此次辛亥革命幸得最终南北议和,双方除了在阳夏和津浦铁路之外并未经历过于惨痛的兵事,国家元气因而得到大致保存……然而假设全国爆发大规模内战,战火蔓延到河南、山东、直隶,则情形将大不一样了!” “且不说随着中国乱起后,西方列强可能的干涉,届时德国会谋求扩大其在山东的权益、沙俄则会乘势掠取蒙古和新疆、东北或许会因日俄冲突而暂时保留在中国的版图内,但南满将完全落入日本袋中、英国将会扩大江苏和长江流域的利益,并且将触角渗入四川内陆,甚至在江宁和重庆扩展新的租界……美国则也会来分一杯羹,最有可能掠夺目标是浙江。最后法国则会在广西站住脚后朝广东发展……而已经失去了中央政府,陷入地方分裂的中国将不可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于外,此为外人干涉之危险。于内,则是国家严重内耗后,将愈发落后于世界。当今时代,随着国家行政机关愈发缜密,所能动员社会之力量也愈发强大,国家实力在国与国之较量中越来越重要。甚至我可以断言,未来的战争就是国力的比拼。” “然而如果别国都在埋头发展时,我中国却在不停地内战内耗,甚至南北分裂,又如何能够敌得过近在咫尺的日本蚕食吞并?” 赵声眉毛一挑,怀疑地说道:“外人瓜分之风险,余也认同……但是日本乃中国之生死大敌,此等观点文鹿由何而来?文鹿可知广州光复后曾有多少日本友人前来援助?甚至亲身参与?我们革命党人与日本政界和民间都有极为融洽之关系,两国又是一衣带水,同为黄种人,怎么说成为盟友也比成为敌人更为可能。” 刘继业听后表情严肃起来,身子微微前倾,一只手放在桌子上:“国家与国家之争斗,不以个人意志所左右,一切皆为利益尔。日本所以拉拢中国、所以要善待我革命党人,非是为了所谓中日友谊……或许在百姓间,有此等良善人,如宫崎滔天等。但日人之政客都是经幕末血光脱颖而出者,绝无有半点天真想法,其一切行为准则都是利益衡量考虑的结果。” 赵声早已过了热血青年的年纪,听着刘继业说着有些刺耳的话语并不出声反驳,只是表情有点阴沉。 “如犬养毅之日人政客所以要拉拢中国,是因为当时拉拢中国最符合其利益罢了。因日本尚且弱小,面对西方列强之压力需要有一外援。然而随着日俄战争后,日本已摆脱了外国列强之直接威胁……一旦中国陷入长期内乱中,日人怎可能不借助其地理优势,率先瓜分?扩大关东州?日本陆军一直就叫嚣吞并满蒙!” “所以文鹿的意思是?” “中国现在一方面要维持先进和良善之政府,保持革命之热血,另一方面也要努力发展工业、增强国力;这两者之间的平衡务必需要我们小心衡量把握。一旦任何一处使力过度,都有可能打乱平衡,使中国重陷内乱之中。” 赵声轻笑了一下:“袁世凯有魄力、有能力,余与克强和逸仙都认为当前由他担任这个大总统最为合适……然而余三人也都相信最终引领中国走向富强的,只有我们革命党人!不过宋钝初却过于沉迷于政党政治,与逸仙观点多有冲突。” “两手准备是对的;为了未来国家大事计,我们应当一方面在国会与袁世凯斗争,一方面却时刻准备着武装。”刘继业在言辞中,不经意间已将自己摆在了与赵声同样的立场上。 果不其然,赵声点头赞同道:“确是如此,多方准备才能稳妥。” “若北京生变,伯先兄在中央,冷遹在湖北、焦达峰在湖南、克强在广东、我在江苏和安徽,同时响应必能成事!” 身为同盟会如今顶层领袖之一,又亲自指挥了湖北的一系列战役,赵声看问题的眼光和角度已与从前大不相同了。他深知同盟会需要拉拢作为第三方势力的刘继业的必要性,在此刻刘继业已表露出了明显善意后,他也就顺水推舟地‘一笑泯恩仇’了。 当天晚上,刘继业与赵声就在北京的胡同内喝起了酒。 不管白天有多少政治算盘、两人之间曾有多少隔阂,三杯白酒下肚后,这一切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 “文鹿啊!当初你我在镇江相见时,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天啊!!” 赵声将酒瓶随手扔到包厢的墙角,眼中出现了怀念的情感。 一晃,十年过去了。 “不是镇江,是江阴江苏学政署举办的留日官费生考试。”刘继业笑着纠正。 “然也!余、你、还有右立。” 提及王东,两人忽然又沉默了。 加入光复会的王东,于辛亥革命后随李燮和前往浙江闹革命,并一度在浙江光复前期担任了军政府职务。 然而随后在陈其美暗杀了陶成章并伙同蒋尊簋发动兵变后,李燮和与大量光复会党人被迫下野。王东也离开了职务,转入地下,并由此对同盟会的态度极为仇视,甚至因此,也断了与同盟会高层的赵声的书信往来。 人,无论什么样的身份地位,终归都有着太多的无奈事了。 第353章 会袁(上) 第三百五十五章会袁(上) “文鹿,想劳驾请动你来北京,可是费了我一番功夫啊!”袁世凯脸上带着令人摸不透的笑容,在中南海的总统府内接见了北上‘叙职’的江苏都督刘继业。 中南海就在紫禁城西侧,鳌玉桥以南,其前身为西苑,因中海和南海两座湖池而得名。在前清时,中南海一直是清帝的行宫和宴游的地方,主要景物有紫光阁、勤政殿、蕉园、水云榭、瀛台、丰泽园和静谷等。 其中光绪皇帝就曾隐居瀛台,并最终于此撒手人间。 清帝退位后,由于紫禁城被作为优待条款的一部分而暂时留给了退位清室,袁世凯必须在北京城内找到一座可以容纳其办公同时又不丢脸面的地方。选来选去,紧邻紫禁城的中南海就成了最合适的选择。 前清皇室的宫宇住宅被临时改造成办公场所。待广州临时政府正式转移到北京时,中南海便成了最新的临时总统府存在。 袁世凯迎接刘继业所在的菊香书屋在袁世凯正式办公地点颐年堂之东,在瀛台之北丰泽园内,康熙年间建造,曾为养蚕之处。雍正年间皇帝在举行亲耕礼之前在此演礼。 从菊香书屋的一扇扇窗户望去,穿过景色秀美、花草盛开的丰泽园往西,有荷风蕙露亭、崇雅殿、静憩轩、怀远斋和纯一斋,荷风蕙露亭北为静谷,为一座幽静的小园林。静谷再北为春耦斋,整个园子都为南海所包围,风景如画般美不胜收。 身处美景之中,刘继业仿佛没有听到袁世凯意有所指的话语,洒然一笑道:“江苏军政事务繁忙,况且民国初立、百废待兴,大总统日理万机,为国操劳……” “哈哈哈!”袁世凯手指向刘继业,捧腹而笑,复又挥手道:“罢了罢了,不与文鹿你逞口舌之快!” “津浦铁路一仗,可是把段芝泉打得灰头土脸啊!” “若属下不在津浦铁路上狠狠做出样子来,威胁中央,清帝如何能如此轻易地退位?大总统如何能够快速说服朝野和谈?”刘继业淡淡一笑。 袁世凯眼珠子一转,嘴角向上扯动:“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文鹿咯?” “都是为了国家的好。” 刘继业软硬的话语都适当的点到了,巧妙地化解了袁世凯开场的‘下马威’。方才袁世凯开场的试探下,无论刘继业是强硬顶撞还是服软抱歉,在后面的谈话中都将为袁世凯所制,被人牵着鼻子走。 只有不卑不亢的态度,最终才能让两人在谈判桌上平等地坐下来。 这一点袁世凯也明白,只是对刘继业与自己从上下从属关系变成平等合作关系而有些不习惯……甚至不舒服。 不过老谋深算如袁世凯,只要刘继业对其还有重要作用,他也不会因为私人感情而影响政治判断。同样,若刘继业无利用价值了,袁世凯也不会因为两人的‘私谊’做出什么照顾或是让步。 “听闻文鹿前些天与黄克强和孙逸仙见过面,不知道谈了些什么啊?” “黄克强与孙逸仙都在我面前大加赞扬大总统……”刘继业顿了顿,看到袁世凯脸上露出了轻微不屑的表情,转而一笑道:“然而,尽管二人多次提出当前中华民国唯有大总统一人可行、黄克强还称大总统为中华四十年之英雄人物,但以我所察,此二人对大总统还是有很深的戒心。” “黄克强还不错,就是孙逸仙满嘴放大炮,听得老子都烦了。”袁世凯不经意间爆出一句粗口,随即喝了口茶水,有些愤然道:“国事如麻,他们同盟会的议员却在国会毫不体谅国事之艰苦,总是要挑出乱子来,恨不得我这个北京民国政府明天就垮台了才遂他们心愿!表面上支持我、赞成我,暗地下却指示同党使绊子,真是说一套做一套啊!” 随口抱怨了两句,袁世凯最近在国会中被同盟会议员打着‘临时约法’的名义各种骚扰、各种阻挠给弄得非常火大,却又一时找不到有效的应对办法,最近心情一直不是很好。 再加上他的老朋友、老下属、被袁世凯寄予厚望的唐绍仪在组成内阁后出人意料地不配合,在好几次国事决策上并不给袁世凯这位恩主和老朋友面子,让袁世凯颇为狼狈甚至下不来台。 无论袁世凯在清廷官僚中再怎么新派、再怎么鼓吹立宪,周围又有杨度这般谋才无数,但他终归是个旧式人物。 将旧官场的权术玩得炉火纯青的袁世凯当个一省都督称职、当内阁总理大臣也不差,甚至有时候自认为若是当上皇帝了也能非常胜任。然而此等旧式人物在成为民国大总统,周边有那么个烦人的国会和不听使唤的内阁总理时,他却完全不适应了。 袁世凯不但没了在清末官场上游刃有余的处置,甚至一时找不到解决办法。唐绍仪如果真逼急了,他袁世凯还能够直接撕破脸皮解散了了事。但是国会呢?总不能真解散国会吧? 哪怕袁世凯一直是如此希望做此等快意事情,他的理智却告诉他这样做的后果是南方必然掀起反旗,全国舆论也将与自己不利,反而会让自己陷入更大的麻烦当中。 因此,袁世凯当前最关注的还是如何解决国会不配合的问题。 在这点上刘继业的作用还是有的。 “张季直与我聊过了,你们那个什么统一党很不错,我也会努力促成梁任甫等良善之人与合作之……如果能够在接下来的国会大选中压过南方同盟会,则国事将大有可为啊!” 袁世凯换上了一幅和善的笑脸,仿佛他与刘继业之间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刘继业颌首,表情认真:“属下也曾与赵伯先说过,当今中国之首要问题、也是首先需要解决的,就是统一!只有南北真正统一了,国家不再内耗了,才有余地去讨论其他东西。因此,什么民生主义都需要为统一这一高尚目标让道。也因此我与季直公成立之政党取名统一党。” “文鹿忠心国事,我是最为了解的。”袁世凯见其表明了态度,心情顿时开朗了一些。 在当前同盟会与袁世凯的角逐中,无论是从实际实力还是国会选举看,掌握东南的刘继业都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如果说天下势力总分为百,袁世凯占四十、同盟会占二十五的话,那么其余如阎锡山、蔡锷、许崇智等地方督抚各自不过占三五之数,而刘继业掌握二省之地和五万余大军,则可独占十五。 单独而言袁世凯不惧怕任何势力,但是万一各方联合起来,他就难以招架了。 因此分化拉拢成了袁世凯首先要做的事情;在这方面,他可谓炉火纯青手段老道。 也就在一个月前,山西都督阎锡山忽然宣布在晋南成立一个所谓的‘晋南军分府’,掌控晋南十余县。将原山西军政总长也是反袁先锋吴禄贞给踢到了这个位置、调离了山西政治核心后,阎锡山随即就任命了自己的心腹出任军政总长的职务,并欢迎北京中央政府派出民政长入晋。 很明显,反袁的晋燕联军中,阎锡山与吴禄贞发生了较严重的权力斗争;在3月时北洋军曾一度攻至太原城下,阎锡山被迫与北洋军议和并因此促使他与吴禄贞的矛盾激烈化。 此后在北洋军坐镇娘子关的情况下,吴禄贞与阎锡山进行了一系列暗地里的交锋。最终袁世凯向更能够接受的阎锡山伸出了橄榄枝,使得阎锡山在投靠了袁世凯后在争斗中占据了上风。而失败者吴禄贞则被迫被‘放逐’晋南,山西就此被袁世凯基本降伏。 现如今,在刘继业与同盟会之间,袁世凯又要采用他拿手的分化拉拢本事。 “当今国家向文鹿这般忠贞为国之人实在太少了……尤其是浙江都督陈其美,我数次去电邀他入京担任总长,他却三番五次推辞不来。这种一心只有权力和自己地盘的人,最是要不得!”袁世凯恨声了两句,意有所指道:“像陈其美这样的地方都督,应该好好向文鹿学习才是。” 刘继业对袁世凯的目的已有洞察,此刻表情凝重道:“只听大总统吩咐安排。” “我打算成立辖区江苏和浙江的长江巡阅使,总揽两省军政权力……思前想后,以你最为合适。” 很明显,浙江目前是同盟会的地盘;刘继业若是接受了,就等于把浙江从同盟会手中抢夺了过去。如此一来,他与同盟会的关系也不可能会有所好转,袁世凯‘分化拉拢’的目的也就得到了。 甚至对于袁世凯而言,最理想的局面是浙江都督陈其美铤而走险,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这样刘继业与同盟会将再无余地可言。而当袁世凯收拾完了同盟会后,携全国之力,还需要担心区区一个长江巡阅使么? 袁世凯背后的目的瞒不过同样在政治上成熟起来的刘继业。问题是,他会如何选择? 第354章 会袁(中) 第三百五十六章会袁(中) 长江巡阅使的位置。 堂而皇之地控制两省之地。 如果接受,一方面刘继业将获得名正言顺干预浙江事务的名义,甚至直接罢免陈其美换上比如蒋方震当都督都是袁世凯乐得其成的事情。 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刘继业至少在表面上加入了袁世凯的战车,与同盟会‘联合抗袁’的主张将不再为黄兴等人所信。 反过来讲,这个无疑也是袁世凯的一次试探。若刘继业不能表露出与同盟会决裂的态度,袁世凯如何能够信得过?但是说到底,政治这东西在互相都有所需、互相都有所求的时候,更多时候比拼的就是谈判的功力了。 现在袁世凯开出了他的价码,一个他相信刘继业不会拒绝的价码。 刘继业又怎会轻易遂人意。 “安徽需并入长江巡阅使的管辖范围内。” 袁世凯没想到刘继业会讨价还价,不过想起此人精干又实际的性格,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如果刘继业当场立即全盘接受,他袁世凯反而要疑神疑鬼了。现在既然展开了谈判,就意味着长江巡阅使是其所觊觎的。 只要自己手中有对方想要的牌,袁世凯就好打了。 “两省已足,若加上安徽的话、则三省之地未免过于瞩目,其余地方之都督也会因此难以安抚……”袁世凯快速进入状态,开始与刘继业就每款每项谈判起来。 “非是此理,若长江巡阅使一职只能管辖两省,我宁愿取安徽。毕竟两江共为一体,安徽与江苏之联系远多过浙江。”刘继业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色:“况且如果大总统觉得地方都督会因此而产生非议,则完全可将此职务退后半年再行颁布……比如半年。” 刘继业看向袁世凯,见他眉头紧锁,脸上并无赞同之意。 接下来二人就来来往往许多回。虽然在大方向上已经达成了一致,但是具体的许多细节却有分歧,需要慢慢一个个理过。 在与刘继业谈判的过程中,袁世凯望着眼前极为年轻的男子,忽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五年前、对方还是一个需要巴结自己的中级军官,虽然年轻有为,但是在当时的朝廷中一抓也是一大把。 然而短短五年时间,对方却已经成了能够与自己平等谈判的对象了。 自己二十六岁的时候又在干什么?做出了怎样的成就? 真是不知道此子未来将攀升到何等高度啊?不说别的,单单年纪这一方面,刘继业就已经完败当今中国政坛的绝大部分敌人和潜在对手了:袁世凯已经五十出头、黄兴和孙文皆四十余岁、各省大部分都督和实权人物,包括宋教仁等多在三十左右,年轻如刘继业是一个没有。 难道,自己其实真正的大敌是这个人? 这个想法在袁世凯的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却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不管刘继业未来威胁多么巨大、潜力多么深厚,但当前袁世凯的敌人终归还是同盟会。只有解决了同盟会,袁世凯才能腾出手来解决包括刘继业在内的地方实力派。 慢慢地,袁世凯的双目眯成了一条缝。 “督察长江三省巡阅使。”刘继业经过长时间的谈判,已在大部分内容上与袁世凯达成了一致。他并未察觉袁世凯态度上细微的变化,而是用总结性地预言说道:“作为回报,大总统可以在徐州驻扎不超过一个混成协的兵力,江苏省的盐税之三分之二将交付中央……” 盐税本来大部就是要收归中央财政的,刘继业只是做了个顺水人情而已。这点袁世凯也明白,因此刘继业真正实质性的条件是允许北洋军在徐州驻军。 这点确实颇有吸引力。只要好好将徐州经营妥当,他袁世凯将不怕刘继业的江苏军沿津浦铁路北上威胁北京。不过单单只有这一点还不足以让刘继业完全控制安徽。 谈判进入尾声,大家早就卸下面具,各方面都变得*裸起来。 “安徽之民政长官需由中央政府任命。”袁世凯开出了他最关键的条件。只有如此,他袁世凯才能在刘继业担任长江三省巡阅使的同时对安徽进行分化拉拢参沙子,才不担心刘继业将安徽经营地铁桶一般成为第二个同盟会。 刘继业沉思起来,对其中的利弊仔细地思考了半天。 “……可以……但各项实施时间都必须提前议定好,但凡有变化必须提前通知对方……” “比如,苏北之盐税可于下个月开始上缴中央财政、安徽之民政长官任免必须等到今年十二月底国会大选之后。” 袁世凯同样认真地思考刘继业的提议,良久后方才轻轻点头道:“可以,不过徐州之驻军交接当在两个月内完成。” “最终长江巡阅使之任命时间,可以定在国会大选前半个月。” “还有一点……”袁世凯补充了一句:“当今民国创立,海内正需要休养生息的时候。此时各省再保持大量兵力就与理不通了。江苏应当起到模范效果。” 刘继业面露难色,仔细考虑半响后艰难地说道:“国家大局,江苏将全力响应配合。根据具体情形而定……预计从今年年底开始,我江苏……正式裁军,将现有的五万五千人裁减至最终二万八千人,节省财政开支。” 袁世凯听后非常满意地点了点头。 只要没有军队,还不是任自己摆布? “江苏既然裁军积极,中央也必有所表示……将给予江苏两个镇加一个混成协的编制,为国家军队一部分,军饷也可从淮北盐税中取出部分来。”既然刘继业裁军力度颇大,将近半数,袁世凯也不得不有所表示。 最终,两人还是达成了合作协议。 那边刘继业才与同盟会的黄兴、宋教仁、孙文和赵声先后见了面,应承下一起牵制袁世凯的协议,这边却又和袁世凯达成了共同对付同盟会的意思,并经过长时间的讨价还价后获得了总揽‘江苏、浙江军政权力’的长江巡阅使职务。所谓政治,大体就是如此没有节操。 第355章 会员(下) 第三百五十七章会员(下) 议定了正事,袁世凯并未因长时间的激烈谈判而变得身心俱疲,反而在放松下来后健谈起来。在以茶代酒,彼此示意过后,袁世凯便拉着已经从小弟变成‘盟友’的刘继业来到了书院外面的丰泽园内,漫步在景色之中。 “对面,那里就是光绪帝被软禁所在。” 刘继业顺着袁世凯的手指望去,只见一座颇为幽静的楼宇就在不远处。 “是瀛台?” “瀛台。”袁世凯点了点头,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笑道:“当初他弟弟载沣想砍下我这脑袋来,可事到如今,看是谁笑到了最后啊!?” 刘继业附和地笑了笑,转而问道:“马上梁任甫就要归国了,当初他的老师康南海可是恶意诽谤大总统,在国外舆论界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不知大总统对此师徒二人如何……” 袁世凯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笑道:“也不过是糊弄凡夫俗子罢了,不需在意、不需当真。国家大事企能容得寻常百姓说话?现今清帝已经退位了,他康有为已成无用之人,不管他就是!至于梁任甫……”袁世凯似笑非笑地看着刘继业。 “文鹿与任甫不是相熟么,会不知我与任甫关系?” 刘继业笑而不答。 实话实说,袁世凯待人处事的老道非刘继业可比。设身处地去想,若刘继业耗费脑力与对面的人讨价还价数个小时,甚至一度激烈起来,那么哪怕最终谈成了结果虽不至于冷淡刻薄,也不会笑意连连。 若袁世凯真的用心结交,确实能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难怪北洋众人皆愿为其效命,甚至不惜背叛朝廷。 然而从另一方面看,尽管袁世凯笼络人心的手段在清末政治舞台上可谓无出其左右,炉火纯青到了大师的级别,但是他的器度也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时间倒退百年,袁世凯绝对会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开国皇帝;那时,面对此等旧时代的精英、顶尖人才,又同时掌握着全国强军,或许刘继业已俯首而拜了。 靠私人恩情去笼络属下、靠权术去操弄大局、不相信甚至畏惧民众的力量、骨子里的袁世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旧式人物,所采用的手段和谋略还是千百年来祖宗之法。 这样的手段在近代化之前可谓足矣。 可惜的是,这是一个全新的时代,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在新时代的冲击下,袁世凯旧时代的那一套手段将会逐步为历史潮流所淘汰。 全新的组织结构、全新的科技发展、全新的社会变革,这一切的一切都将不断冲击袁世凯和他凭借旧式手段所搭建的团体。 旧时代,身为帝王,凭借小恩小惠和私人感情,确实能够笼络和稳固手下大将的忠心,让他们愿意为己效命。然而现在已经不是帝王时代了。在新时代的冲击下,尤其是民国成立逐步开始瓦解旧社会的固有秩序时,手下将领的忠心已不是私人情感所能够笼络住的。 像冯国璋、段祺瑞等袁世凯心腹会想,已经是民国了、凭什么我不能当一回总统?帝制时代皇权威信已经被打破,在新的权威尚未被构建之前,个人的野心将会极度膨胀并左右大多数政治人物的行为。 再凭借旧时代的手段,袁世凯将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团体。单凭私人恩惠将难以遏制手下将领膨胀的野心。同样,旧时代的手段在面对已经愈发开放的社会风气和愈发活跃的民众参政意愿也将变得越来越无效。旧时代的手段在发展国家方面,也将越来越落后和不适。 盖因这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唯一能够适应新时代的,就只有顺应潮流的新时代的解决办法。 只有像刘继业那样,用严密的组织,以严格的纪律从制度上控制手中的团体才能树立起组织的新的权威,确保命令的有效性。只有不去畏惧民众的力量,而是顺应此力量、利用此力量、发动此力量、引导此力量,才能够真正获得全国的支持。只有如此,才能面对新时代的挑战,不仅不被历史的潮流所淘汰、反而能改变它,引领它! 在花园中漫步之余,两人聊起了实业,兴办工厂和铁路都需要大量的金钱,袁世凯颇为感叹道:“国事何为重,一曰财、二曰财、三还是财啊!” “没有钱财,就无法兴办实业、无法兴修铁路、无法维持政府运转、无法提供军饷粮秣……我这不是临时大总统,实在是缺钱大总统啊!” “属下听闻大总统已与四国财团合谋兴借外债……”刘继业看向袁世凯,并不回避对方的眼神:“恕我直言,正所谓货比三家;如今独吊四国财团一家树上,难免为人所制。资本是无国界的,就如水往地出走一样,资本也必将流向回报最高处。现今欧洲已发展成熟且火药味愈发浓烈、美国也开始饱和,现在国际上资金流能够获得高回报的地方就南美与我中国了。” “于我中国而言,治外法权和遍地租界以及列强军队驻扎各地是丧权辱国,然对于吸引外资而言,这些却足以使其放心我中国政府不会反悔、降低其投资风险。” 刘继业所说的这些,完全吸引了袁世凯的目光,新颖的经济言论大出其意外。 “所以,世界各财团投资中国的*是存在的。绝不单是四国财团……” 说到这里,袁世凯忽然打断,严肃地问道:“文鹿所说我也知道,也曾有比利时之财团愿意贷款二百万给我……然而政府开销极大,非数千万级不能解决燃眉之急!四国财团现今已经先期垫付了六百万两款项,可谓颇有诚意了。现在除了四国财团,我观找不到更有实力的财团了。而且,四国财团有其政府支持,跟寻常财团又不一样。” “当今世界上流动之金额何止万万!四国财团合起来,其财力纵观世界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刘继业大话说完,不等袁世凯反驳便道:“三联集团一直与美国梅隆财团有所合作,前一阵子刚刚拿下了一笔一百五十万美元的贷款,利率只有四厘、九八折,仅略高于美国国债。连我一家商业公司都能够拿到如此优惠之贷款,泱泱中华又有何不可?” 袁世凯沉默不语,显然在沉思。 “现在四国银行财团所以死咬着高价位不放,是因为他们认为大总统有求于他,正是因为他们算准了大总统‘只能’找他们,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地抬高价格。” “与其受制于四国财团,大总统不如放开束缚,向世界财团宣布中国需要借款数千万之总量,条件为何,有意愿者可来协商。且让这些财团们互相争抢,互相压低价格,而我国却能坐享其成。” “一个比国财团之百万确实杯水车薪,然而数十个比国财团呢?需要让四国财团知道,贷款事项我中国才是强势者、而不是反过来!” “让我考虑考虑……”袁世凯在一处亭子下坐下,看着南海的湖水小心盘算着。如果能够以更低的价格争取到贷款,他袁世凯何乐而不为?关键是这么做,撇开四国财团可行否? 刘继业就算说的再天花乱坠,他袁世凯也要小心计量。 “此事与我们只有万分好处没有一分坏处;四国财团既然愿意与我们谈判,说明其款子愿意出贷。更多财团参与只会对他们施加压力,迫使其降低条件……” “然而……”袁世凯理清了思路后,最终决定向刘继业透露一点信息:“四国财团垫付六百万款项时,就已经签订了独家条约,我国不得与其他财团进行贷款……” “此事不难……”刘继业却微笑道:“规矩是死的,人是灵活的。他四国财团不是不允许我中国政府找别家财团么……那么就以我三联集团的名义罢了!我三联集团只要拿到中国政府授权和背书,先行与政府签订代理协议,中间收取三毫的手续费,就可以在世界金融市场上寻找洽谈者了!如此,则贷款将是外国财团与三联集团之间的贷款、三联集团再以此贷款贷给中国政府,可让四国财团无话可说。” 当刘继业提到代理协议时,袁世凯双目放光,越听越觉得办法极妙! 通过三联集团,那么这一切都是商事行为、政府当真可以不再受制于四国财团苛刻的条件了! 以三联集团在国内数千万的资产抵押、再加上江苏政府和中央政府双重背书,其贷款信誉是极强的!而这种商事贷款最终也能敲定出一个原低于现在四国财团开出的价格。 至于那三毫的手续费,只要能拿到低价的贷款,都是值得的! 三联集团在北方有不少产业,而且其中第三大股东孙多森更是袁世凯手中之人,张謇也与其交从甚密,款子经由此公司转手他袁世凯也放心的很! “好!就用你三联集团的名义!”袁世凯用力拍了拍亭柱,跳起来哈哈大笑道:“如果事成了,文鹿绝对为政府、为民国立了一大功!” 气氛变得非常融洽。 笑完后,刘继业忽然又道:“还有一事可供大总统参考……” “文鹿请说。” “现今汉阳兵工厂由于战火摧残损失严重,我国之兵械泰半要靠进口……国之利器掌握在外人手中终归是不放心的。为未来国防计,属下还是建议大总统以贷款兴修能够自给自足的兵工集体来。” “地点,不妨可设在河南巩县。” 袁世凯惊讶地挑起眉头,良久后才慢慢点了点头。 “文鹿有心了。” 第356章 王寡妇胡同 第三百五十八章王寡妇胡同 北京内城东直门附近,一处名为王寡妇胡同内,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穿着颜色洗得已经泛白的破旧马褂,嘴里叼着一根长柄大烟枪,信步走在胡同内。 这男子依然留着辫子,高高盘在脑袋上,言行举止一见便知是前清的八旗子弟。 “富爷,您早!”一处民宅门口,一个出门拉柴火的男子看到这个发福男子,殷勤地朝他鞠躬摆出笑脸来。 “弘二,吃了吗?” “吃了!吃了!劳驾爷关心小的!”那名男子急忙点头哈腰,就差跪倒在名为‘富爷’的腿旁摇摆尾巴了。 然而那富爷却并不领情,他把眼一瞪,双目一横,恶声恶气喝问道:“既然有闲钱去买吃食,咋地不还老子钱啊!!?告诉你、三天再不还,老子拆了你这件破房!” 那男子吓得手中的独轮车车把都送了,一车的柴火差点散了一地,却见那富爷理都不理,直接信步走了。 清朝退位了,民国建立了,这在京的满汉蒙二十四旗人,没了铁杆庄稼,丢了老米树,方字旁的落了价。这种情形遂让那些平日只知当兵领饷的八旗兵丁及其家眷们,开始了痛苦的转化历程,有些家境比较富裕、家资比较殷实的,尚可靠变卖家产来过活。甚至那些家境殷实对外放债的,如富爷这般,还因此高高在上,成了内城旗丁争先巴结的对象。 至于绝大部分的旗人,则多半穷困潦倒、食不果腹、家破人亡的消息时有发生。 每此社会的大变革,终会有牺牲者出现。 这富爷继续漫步,临到胡同口了,忽见一个个头高大、穿着典雅西服的男子在两名彪悍卫士的陪同下走进了胡同来。 来人年纪轻轻,个头却真不小!脸上留着整齐的八字胡,脸上留有淡淡的威严。富爷眼力见识很强,一看就知道那人身上的衣服、口袋里的怀表,乃至手上的文明仗没有个几百两银子是根本下不来的。 这可是个大人物。 富爷心中颇有些好奇的心思,不由得对此人多打量了两番。 “敢问王寡妇胡同里,可有托忒克氏的住所?” 男子朝富爷问话,由于身高原因有点居高临下的味道。再加上对方一口南方的口音,惹得对自己老北京八旗出身非常骄傲的富爷非常不舒服。辛亥革命后,堂堂大清被南方那群乱臣贼子逼迫,让富爷对南方人没有半分好感。 “不知不知!”富爷嫌弃地摆了摆手,理也不理那人就快步离开了小巷。 来者正是刘继业。 他本打算问路,谁曾想那中年旗人态度那么不友好。不过到了他的身份,也不可能因为这等小人物而生怒,反而觉得颇为好笑。 “大帅,要不我去四处打听一下?”在一旁的卫士出声询问。 刘继业点了点头道:“在东直门附近乱窜也不是个结果,你先去问吧,我去前面的茶楼里坐坐。” 那名卫士朝胡同内望去,只见左侧不远处有一个飘着‘黄’字小旗的小茶社,户外摆着桌椅板凳,有些人在那里喝茶。弄明白了方位后,他朝刘继业一个军礼然后便小跑离开了。 此时是上午时分,天气也不差,温度适中,其实是个出游的好天气。第一次置身于北京内城的旗人区,除了这胡同内的路面因为年久失修使得青石板上走起来坑坑洼洼令人不舒服之外,刘继业对眼前原生态的胡同颇为感兴趣,甚至萌发了找一处四合院参观的念头。 当然,来此的目的不是观光旅游,而是为了见一名故人…… 来到那茶社前,随便找了个地儿与那名卫士坐下,又从茶博士那里要了两壶茶和一块烧饼填腹,刘继业干脆在此歇歇脚。 喝了口小二送上,说不出什么味道的怪茶,咬了一口烧饼又觉得太硬难吃便放回了桌上。 正闲的无聊时,刘继业朝茶社内望去,忽然发现了一个奇特的景象。 只见一个旗人独自一人坐在茶社内,低头拿着一个小半个烧饼在那里撕着吃,一小口一小口的细细咀嚼,像很有味的光景。没过多久,待将手中烧饼吃得半点不剩时,忽然又低下身子伸出食指在嘴巴上甜了舔,蘸些唾沫,然后便在桌上写起了字! 刘继业朝那人观察了一下,见其蘸一口,写一笔,非常用心。 再仔细一看,却差点笑出来。 原来竟是拿手指蘸着从方才烧饼上掉落桌面的芝麻! 这旗人也是好面子,无论是舌头舐还是用手抓扫,都比这样一粒一粒蘸要快的多。但是这样做却怕丢了架子,让人耻笑,所以宁愿假装成写字的样子。 而胡同内,更有旗人小孩、老者、妇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地朝茶社直打量。 其中一个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女孩竟只穿着破破烂烂的袄子,光着下半身,脏兮兮的脸上一双明亮的大眼死死盯着刘继业桌上被咬了两口的烧饼,站在墙边上直流口水。她有心想靠近,又害怕旁边长相凶狠还携带着武器的卫士,只能在街角处来回踏步。 胡同内有一个年岁较长的乞丐见刘继业衣冠楚楚,壮着胆子拿着一个破碗打算靠近,却见刘继业朝那名卫士使了个眼色。 那名卫士立刻站了起来,朝乞丐一喝,直接将人给吓跑了。 眼见如此景象,原本已经小步打算靠近的小女孩又不敢动了。 而胡同边上的好几个蠢蠢欲动的乞丐一见同伴的下场,也绝了上去乞讨的心思。 刘继业从头到尾都没有去看那乞丐一眼,只是朝重新回到座位上的卫士点了点头。他深知街上的乞丐最有眼头见识,知道什么人能碰什么人不能。像那种心肠软的,只要第一个上去试探的成功了,剩下的马上就会群起而上,非得把好心人身上的所有钱都讨到了才干休。 然而像自己这种有卫士在旁,而且明显带了兵器的人物,如果初次试探没成功,他们也不会冒着风险再上去。 非是刘继业没有同情心,只是穿越十年以来,随着地位越来越高、经历了无数事情后,刘继业的心肠也愈发坚硬起来。 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他都会有一套理性的判断方法。 震慑住了群丐们,刘继业得以安心地坐在茶社旁,干脆就闭上眼睛晒起了太阳。 等了十几分钟后,刘继业才看到那名问路的卫士满头大汗地返回,来到其面前汇报道:“大帅!问清楚了,托忒克氏现在已经改了汉姓,叫做陶氏了。就住在三条胡同上面。” 刘继业听后拍了拍其肩膀表示其幸苦,然后便让他带路朝三条胡同走去。 刘继业刚一离开,墙角的小女孩看准机会就冲了上去,抓起桌上大半个烧饼就大口大口地撕咬起来,芝麻落得满地都是,看得茶社内的那个‘写字’旗人非常心疼。 左拐右拐来到比王寡妇胡同稍大一点的三条胡同,跟着那名卫士的指点靠近了一处破败的民宅前。刘继业走上前,只见大门却是开着的。 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只是稍一思考,刘继业便大步跨过了门槛,走进了满是败落景色的小四合院内。 几乎是同时,四合院的主厅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富态的人影跌跌撞撞地跳了出来…… “臊~婊~子!老子好心给你条活路、你个不识抬举的东西!!!”那胖子差点被绊倒,对着主厅门口显现的一个女子痛骂不已! 门口的女子穿着一件破旧的旗袍,只是一张脸却非常干净,展现精致的五官。她此刻细眉高挑,一双亮眸狠狠盯着那胖子,英气逼人:“再没钱,我陶心然也绝不会去八大胡同做辱没祖宗的事情!!” “给你脸不要脸,信不信老子……”那胖子还想继续大骂,忽然却感觉自己脖子被一股巨力拉扯,下一刻已经倒在了地上。 紧接着,他只见脑门上多出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一个卫士凶神恶煞地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用其最讨厌的南方口音喝道:“滚!再敢骚扰这家,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那名胖子被吓傻了,而正厅位置的女子待注意到了来者是刘继业后,震惊下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巴,一双明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不可置信。 “你……你怎么在这里……?” 刘继业大步跨过‘富爷’的身旁,对此人看都不看,只是朝卫士指了指身后大门。 随即那个富爷就被拖出去扔到了街外。 “若你写信来,我怎么也不可能让你落到今天境地……” 刘继业来到了陶心然的面前,却见这位‘旧识’倒退了半步,双目中透出了淡淡的忧伤。 “大伯去后……” 从陶心然口中,刘继业得知了端方在湖南被革命军处死后,其名下千万资产便被族人各种瓜分。而陶心然的父亲早亡,她一个女孩家又没有出嫁,一直陪在端方左右形如女儿。在端方忽然意外身死后根本没有人站出来为她做主,最终竟只分到了不足五百两银子而已。 陶心然拿出了三百两银两在东直门正白旗所处买了此栋房产,并且在民国后因为据说祖上曾是汉人,因此将自己的姓氏改回了汉姓陶氏。原本的下人由于后来银钱见少,眼看着入不敷出后,最终还是辞退了。 接下来几个月陶心然就一直过着独居的生活。就这么一个人买菜、烧饭、洗衣、晾晒。然而陶心然虽然懂得法文、文采不错,但是终归是大家闺秀小姐,并不懂得谋生之道。况且那时候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方,对于女子抛头露面都是颇为不齿的。陶心然为了生计也曾去过东交民巷的法国公使馆求职,然而对方在看到其女儿身身份后就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此刻的世界上,哪怕是开明进步如巴黎,其外交系统也从来都是绅士的游戏。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女人连投票的权利都没有,更别说体面的工作了。 最终陶心然也只能省着钱花,并开始通过变卖身上的首饰来维持生计。 日子渐渐变得难熬起来。 从陶心然的话语中,刘继业听到了她诉苦的声音,看到了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在严酷的现实面前被迫学会适应,学会改变。学会了自己做饭、自己照顾自己、学会了与上门收首饰珠宝的奸商讨价还价、学会了在别人面前保护自己的能力。 到了后面,粮米渐渐不支时,陶心然便只能加快变卖首饰的速度,也就是此时那个人称富爷的胖子在屡次上门收珠宝时看重了陶心然这位落魄小姐。 虽然陶心然最终还是忍住没有说,但是从两人之间绝不愉快的对话中,刘继业不难猜出那个富爷竟打算怂恿陶心然去以美色换得银钱。 望着如今四壁皆空,面前的陶心然一身素装,再回想当初端方府中的奢华程度,不由得感叹世态变迁。 然而,不管是淡薄素装还是奢华衣物,不管是身处草庐还是豪宅,唯一不变的是陶心然一双充满着阳光和希望的双眸。 端方当初所以对刘继业非常信任和器重,除了刘继业本人的才干,以及曾救其性命之外,也与陶心然有着分不开的干系。而陶心然与刘继业之间,那种若隐若离、千丝万缕的联系, 其实刘继业自己也说不准为何要来看望陶心然,在见到她之前更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 是偿还人情?是旧情未了?是任意任性?或许三者皆有。 亦或者,是陶心然身上的某处吸引了他。是一种他渴望拥有,却知道自己无法得到的东西,以至于他在来北京后将公务办完的第一件事就想到了拜访这位‘旧识’。 说来,刘继业与陶心然的接触并不是太多,真正的长谈也就那么几次,然而彼此却早就从眼神中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此刻,刘继业再次凝视对方的双眸,看到她俏丽的睫毛越跳越频繁,终于朝她再次迈出了脚步。 这一次,陶心然没有后退。 两人的嘴唇,第一次触碰在一起。 第357章 不甘之野心(上) 第三百五十九章不甘之野心(上) 第二天北京内城东直门的三条胡同的那处民宅就被以白菜价变卖了出去。同日,刘继业便在王府井周左花了五千银元买下了一栋大宅子,配上数名佣人,然后便从江苏会馆搬离至此处住下,作为他在北京的公馆。 理所当然的,陶心然也搬入了此间。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里,刘继业就****住在公馆内,白天与陶心然共处,晚上则出去参加北京社会各界的各种应酬活动,依次与孙文、黄兴、宋教仁、赵声、段祺瑞、胡汉民、冯国璋等等北京有名有姓的人物见面。 此外袁世凯也曾两次召见刘继业商谈国事。在会谈期间,或许是因为刘继业在此前谈判中表露了诚恳态度,又在对外贷款上主动给袁世凯提供便利和帮助,因此袁世凯的态度非常客气和蔼,言辞间简直将刘继业当作亲信来对待了。 在袁世凯的带领下,刘继业还再次见到了段祺瑞。两个曾在津浦铁路上彼此较量过一阵子的人在袁世凯的撮合下握手言和,一笑泯恩仇。 期间同在北京的张謇和天津的孙多森曾来过公馆拜访刘继业,两人将统一会筹备大选的事项议定,并且就三联集团作为中间代理人协助袁世凯举外债的情况达成了统一意见。 对举外债最为上心的当属半个被洋人的孙多森,他更主动提出负责与北京政府方面交接的事项;刘继业则负责联络外部财团,其中一个方式就是通过合作伙伴梅隆财团的渠道将此消息散布出去。 除此之外,刘继业每日都与陶心然卿卿我我,过足了甜腻的日子。 如此日子若是一直下去难免不会让人产生此间乐、不思吴的想法。 只是这个时代终究有无数的要事需要刘继业处理。 ########################################### 9月22日。在北京居住了将近一个月时间的刘继业终于决定返回江宁并随即订好了第二天返回的车票,将以整个车厢都包了下来。 而刘继业的新欢陶心然,为了不让后院失火,就只能先留在北京公馆暂住,准备等待时机成熟了再接回江宁。 在临走的前一个晚上,刘继业在自己的公馆里又接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用斗笠遮挡了大部分的面容,并未带任何人,只是向刘公馆的门房递上名片后,不久就被邀请入内。 直到进了公馆正厅,除去斗笠后,才向赶来迎接的刘继业露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来者竟然是晋南军分府都督,吴禄贞! 这位前第六镇统制、前晋燕联军司令、现如今的晋南军分府都督,吴大帅面容虽然憔悴,双目却不时放出精光,朝着露出惊讶表情的刘继业朗声笑道:“文鹿怕是没想到我会来这里吧!?” 吴禄贞曾在彰德秋操时与刘继业见过面,当时彼此就知道对方为革命同志,短暂接触后给彼此的感官都不错。 然而刘继业却是着实没有想到对方会出现在北京。 若说当今中国有什么人是袁世凯最为痛恨的,那莫过于扰乱了袁世凯布局、分裂了袁世凯嫡系部队第六镇、随后在山西拼命捣乱的吴禄贞了。上一次在娘子关时,吴禄贞就差点被刺客暗杀,这一次若是让袁世凯知道对方在京城,保不准就会采取手段了。 毕竟现如今的吴禄贞在山西政治斗争中败给了倒向袁世凯的阎锡山,只留下了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和影响力的晋南军分府都督一个职务。而在同盟会内,由于吴禄贞性格大大咧咧又独断专行,因此并不为孙文等人所喜,再加上没什么利用价值势力单薄又不服人,在同盟会内属于靠边站的人。袁世凯若真要是暗杀之,也不会闹出太大的风浪出来。 反过来讲,明知这些的吴禄贞还是毅然来到北京,可见此人着实是胆大之辈。 “绶卿!”短暂的惊讶后,刘继业快速冷静下来,并且飞速地盘算着此人冒险入京的目的、拜访自己的目的。 吴禄贞自然熟地走到座位上一把坐下,抓起桌上的一串葡萄就往嘴里送,直吃得满身衣服都是汁水才用袖口抹嘴道:“这次来京,我可是费了老大劲儿!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若绶卿有事相商,一封电报、一封请帖我便会去晋南与君会晤。” “这我信。”吴禄贞点了点头:“不过,你这个大名人,若是大驾光临我晋南,那不就让不该知道的人知道了?所以还是我来北京一趟方便些。” “既然如此,绶卿见我所为何事?”刘继业并不打算与吴禄贞绕弯子,接过陶心然亲自送上来的茶水,微笑地看着对方。 吴禄贞打量了一番陶心然多姿的身材,继而朝刘继业指了指,高声道:“袁世凯阴谋篡取革命果实,只有你我联手才能阻止他!纵观天下豪杰,唯有你刘文鹿能与我齐名,他孙文、他黄兴,都是些欺世盗名之辈,把个同盟会搞得乌烟瘴气的!我打算邀你加入二次革命,匡扶民主共和、建成真正的民国!” 若说袁世凯将吴禄贞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那么吴禄贞同样也视袁世凯为不共戴天的寇仇。 说实话,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心高气傲的吴禄贞是怎么也不甘心的! 论资历,他是陆士一期生。论革命年份,他是亲自参与组织1900年唐常才自立军起义的分子,参加革命的时间比黄兴宋教仁等人都早。论军职,他辛亥前已是第六镇统制,是所有革命党人中起点最高的!论声望,在当今许多都督乳臭未干之时,他吴禄贞就早已名扬天下了。 然而最终,四期生、不过是协统出身的阎锡山却成了山西都督,而无论哪方面都远胜于他的自己,却只能窝在晋南贫苦的土地上挣扎,几乎就要退出全国的政治舞台! 眼看着一个个年轻后辈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耀眼光芒和地位,眼见同盟会内的老同志对自己也愈发不重视,这一切如何不让不甘居人下的吴禄贞双眼冒火!? 想要夺回本应属于自己的东西,除了行险别无他法! “阎锡山首鼠两端不可信任!袁世凯狡诈阴险欺瞒天下!孙文满嘴放炮无一实话!黄兴有德无才无足道哉!赵声欺世盗名草一无是处!宋教仁有才无德书生一个!蔡锷困守西南不思进取!举观当今时代,天下英雄,唯文鹿与某也!” 说罢,吴禄贞无比热切地看着刘继业,眼光中甚至透着狂热! 第358章 不甘之野心(下) 第三百六十章不甘之野心(下) 为何吴禄贞要选刘继业来当这个反袁合伙人? 虽然吴禄贞心气高、自傲、胆子大,但是终归是颇有些本事的人。哪怕是行险,也得将事情思考妥当了再行行动。 此刻他身处晋南贫苦之地,十余县所出根本养活不了自己手下万人部队,而北面阎锡山和北洋军联合起来有三万多人,根本不是吴禄贞所能抵御。往西、往南皆是重重的北洋重军,他吴禄贞被重重包围根本得不到施展的空间。若无所作为,只能慢慢等着阎锡山羽翼丰满后将自己晋南军分府的职务再吊销了,坐以待毙。 那时,吴禄贞就真的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寄人篱下了。 这是心高气傲的吴禄贞如何都不愿接受的。 想要避免这一点,就只有在阎锡山和袁世凯下手之前,趁着自己手中还有万余部队,先一步先发制人!只要煽动起反袁的大势,待华北的北洋军被抽调后,他吴禄贞便可如鱼得水获得宝贵的喘息和发展机会了!若是能趁着北洋军南下,河南空虚后率军入豫,进入中原,则一盘棋就盘活了! 原本吴禄贞首先想怂恿自己同盟会内的同志再举反袁大旗,没曾想到却被全体否决掉了。黄兴、孙文、宋教仁、赵声理由虽然各不相同,但是全部都反对在民国初立时再度掀起反旗。 吴禄贞没有办法了。晋南十三县哪怕经过他的部队残酷的搜刮,也最终只获得了小半年的军粮。若半年内无法有所作为、或是得到支援,那么他的晋南部队连现有规模都无法维持。 纵观天下,也只有土财主刘继业有支援他和反抗袁世凯的实力。除了刘继业,他吴禄贞实在是没有其他选择了。 面对吴禄贞热切地近乎狂热的目光,刘继业沉吟片刻,压低声线问道:“绶卿可有计划?反袁之名目是什么?待反袁战争打响,作战计划是什么?” 吴禄贞呵呵笑道:“袁世凯窃国大盗,人人得而诛之!只要他稍露破绽,展现其不可告人之野心,我方便可大举义旗了!!至于作战计划,只要文鹿你在东南先起,则到那时湖北与广东之同盟会也被迫必须响应了!只要袁世凯调兵南下,我便从晋南渡河插入河南!” “我军装备轻便,凡事皆可就地解决而不必受限于铁路干线,因此只要深入河南就可以快速机动,切断京汉线,迂回作战,牵制大批北洋军!到时候南面作战的北洋军被贵军所牵制,后路又被我断掉必然全线崩溃!届时,你我便可携手北上,捣入北京,拿下袁世凯的狗头了!” 说到兴起,吴禄贞仰天长笑道:“到时候,南方归你、北方归我,你我兄弟二人共治天下!大总统轮流坐,岂不快哉!?” 都说北吴南蔡,但是以刘继业看,吴禄贞的胆气或许倍胜蔡锷,但是若论谋略和智慧,却远不如蔡松坡了。这个计划看似可行,实际上却破洞百出,完全是想当然的产物。 然而,对方有一点是刘继业所看重的,那就是他驻扎的晋南战略位置极为有利!当前直隶、河南、陕西、山西都有大规模北洋军驻扎压得吴禄贞动弹不得。但是只要防线有所松懈,吴禄贞这支奇兵就能够快速进入华北与华中平原,给予袁世凯一个意料不到的惊喜! 这枚棋子,还是有其重要性的。 不过在此之前…… 刘继业脸上却并未浮现热诚的表情,只是淡淡地摇头道:“虽然我也不信任袁世凯,但是他现在毕竟是民国临时大总统,是南北两方都承认的。在做出严重违反临时约法的事情之前,我于情于理都不能举起反旗。” 吴禄贞听后大失所望。他此前与刘继业短暂接触下,只觉得此人野心也颇大,对袁世凯独揽大权必然会有不满,谁曾想到居然也是如同盟会里那群同志一样是无胆鼠辈…… 正在犹豫要不要痛骂对方一番然后转身就走,这样做是否会令北京之行一无所获时,却听刘继业话锋一转:“然而,以我所见,他日袁世凯必会背叛共和!当他如此做的时候,我将坚定不移地起兵讨伐之!” “文鹿的意思是……?” 刘继业笑了笑:“意思是希望绶卿坐观事态变化。现在天下初定,民众都渴望和平,大家对袁世凯还有幻想。此时起兵不仅得不到支持,反而会让袁世凯趁机摧毁维护共和之力量。只有静观其变,等袁世凯自己露出马脚后,才是顺势讨伐的好机会!” 吴禄贞脸色阴沉,仿佛心里经过了一番挣扎后才低声道:“然而若不能在近期讨袁,则我军之粮饷实在难以为继……了。” 刘继业却哈哈大笑道:“粮秣之事就不必绶卿操心了!只要绶卿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确保贵部粮草无忧。” “什么条件?”英雄末路的吴禄贞此刻也只能暂时放下心中的骄傲。 “绶卿在一年内都最好低调,不妨多发布一些支持袁世凯的言论迷惑之,让袁世凯大意之。等到我觉得时机到了,于江宁掀起讨袁之潮后,绶卿再同时响应!” 这个条件…… 说实话,吴禄贞对这种受制于人的情况非常反感,甚至有心就拒绝了。然而理智却告诉他除开刘继业外,当真没有任何人能够给予他的部队必要的援助。拒绝了此等条件的后果是,自己的部队最终覆灭在晋南群山之中。 “当然,绶卿的部队还是由绶卿管辖,兄弟自然不会插手。只会派出两名联络员,负责援助粮饷事项。” 思考良久,吴禄贞才沉声问道:“……多少粮饷?” “一个月银元十五万,加上晋南十三县所产,足以让绶卿维持部队了。” 吴禄贞心中默算一番,发现这每个月十五万元加上自己搜刮的资产,基本上刚刚够自己一万出头的部队军饷和粮草所需。维持现状不成问题,但是想要扩张却是难上加难了。 这刘继业真真是打的好算盘! 吴禄贞咬紧牙关,望着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刘继业,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 第二天上午,刘继业从公馆离开,踏上了返回江宁的路途。 从北京火车站出发,乘坐津浦铁路返回江宁,这次中途不需要在天津停留而是直达。随行的还有十余名卫士;刘继业将剩下十人留在了北京负责看守自己的公馆。未来他将多次往返于北京和江宁之间,有一个固定的住所很有用处。 刘继业的大名在北京自是不如赵声、黄兴等人响亮,因此在他离开时并未出现大规模欢送的人群,只有一些江苏和安徽籍贯的在京人士前来告别,倒是省却了刘继业不少场面话。 只是今天同时南下的却另有一个大人物,火车站外许多士绅都涌过去,争先恐后地与那位大人物见面、聆听其讲话。 对此,刘继业并未觉得自己被冷落,只是庆幸自己暂时能够低调一段时间。 上了火车,进入自己包下的整节车厢不久,在一阵汽笛轰鸣声火车就缓缓启动了。 车厢内,来时的伙伴张謇因其他事情必须暂时留在北京,与刘继业一同南下的另有他人,就是那位在火车站外引起了小轰动的大人物,宋教仁。 宋教仁此次正好是去上海准备筹备建党事项,在征得刘继业同意正好同行。毕竟同盟会的经费远不如刘继业或者袁世凯充沛,况且宋教仁也打算在路上与刘继业长谈一番合作事项。 穿着一身西装正服,宋教仁被之前送别时热烈的气氛所影响,此刻兴致高涨地看着刘继业,几乎失态地笑道:“民国建立了,大家对国会选举的意愿非常高涨!民心可用啊!” “钝初打算重组同盟会?” 宋教仁点了点头:“没错!现在国会不久即将开始选举,政党政治即将迎来曙光,唯有让我们革命党人操控国会、以党魁为总理与大总统合作才能真正形成一良善政府来!” “对重组一事,逸仙是如何认为的?” 宋教仁并未因刘继业提及孙文而热情减退,不在意地笑道:“逸仙他与我有分歧,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我们终归都是为了国家、为了革命……等日后新的政党竞选成功了,革命党人当上了内阁总理后,相信他会理解的。” 说罢,宋教仁一拍手道:“除了同盟会之外,我准备联合全国其他政党一起组成一个全新的政党来!名称暂定国民党……文鹿,你与季直的统一党可有兴趣加入?” “统一党乃张季直的主心骨,想必是不会加入的……”刘继业说完,不待宋教仁失望之色显现却接着主动道:“然而吾人所信奉的是国家主义,与张季直还是有所区别的……我愿在个人层面上与钝初你展开合作。” “这样的话……” 基本上此次北上北京,刘继业受到了同盟会和袁世凯两方面的拉拢,并同时与两方建立了某种程度上的合作关系。然而究竟是与同盟会一起在国会中制衡袁世凯、还是与袁世凯一起打压同盟会,这最终都要看刘继业自身的选择。 由于袁世凯与同盟会之间几乎不可调和的斗争天性,才使得刘继业得以在两者之间游刃有余地使用政治手段,争做鹬蚌相争之中的那位渔翁。 在滚滚黑烟中,载着宋教仁和刘继业的火车越行越远…… 第359章 报告 第三百六十一章报告 “啊~雷利先生。” 伦敦白厅内,外交大臣爱德华·格雷亲自将悉尼·雷利迎进了办公室,然后直径走到酒柜旁边,一边扒开玻璃酒瓶的盖子一边问道:“需要来点酒吗?” “不胜荣幸!” “加冰还是不加冰?” “不用加冰了,谢谢!” 格雷将极为珍贵的威士忌倒入两个酒杯中,然后端着走了过来,将其中不加冰的递给雷利,笑道:“neat,我喜欢这样……” 轻轻碰了一杯,格雷朝后退了两步,双手朝后撑在庞大又有年份的橡木办公桌上,轻咳了一声道:“你去沙皇的俄罗斯侦查了三个月,我读了你的报告,写的很不错、很全面……” “谢谢爵士您的夸奖……”一副绅士打扮的雷利却并不如其他下属见了上司那样的毕恭毕敬,只是品着威士忌淡笑了一声。 “然而这不是我找你来的目的。如果我想知道无政府主义者的行踪,我看这份报告就是了……”格雷扶了扶自己的单边眼睛,放下酒杯回身拿起办公桌上的一摞纸,翻到中间页数,瞄了两眼后方才抬头说道:“你说那位心高气傲的沙皇陛下在乌克兰方面有重大的兵力部署,并因此认为他的目标很有可能指向巴尔干地区?” “是的。”雷利还是保持着淡然的表情,轻轻点头道:“您知道,我本人就在乌克兰出生,对家乡非常熟悉。我在乌克兰仔细观察了旁人不知道的位置,发现了俄国人至少从乌拉尔、中亚地区还有白俄罗斯方向调集了五个骑兵师和十五个步兵师进入乌克兰。具体人数还不确定,不过只要您让我再去乌克兰待上半年,我就能拿到俄国人详细的驻军数据和大概的驻扎位置。” “不过……”格雷翻看着报告,皱起了眉头:“我们在圣彼得堡的外交官并没有得到俄国人大规模调动的迹象,还有在塞瓦斯托波尔的联络员也并没有大规模船只进港的消息,你也不能确定这么几十万人的具体位置……” “乌克兰地域辽阔,除了已提前清楚的军营都已住满了之外,想必沙俄政府还临时修建了许多新的军营。不过这些需要时间一一探明……” 格雷打断道:“证据,先生!我需要证据!不是空无一物的猜测!” 雷利表情不变,一板一眼地继续道:“今年的沙俄政府在乌克兰采购粮食同比去年增加了百分之三十,而本年在乌克兰地区也要求农民以农作物而不是卢布缴税。经过我粗略估计,今年乌克兰地区内沙皇的政府已经多征收了大约四十三万吨的粮食。现在国际市场上粮食价格并不高,您的联络员也说了,塞瓦斯托波尔并没有大量的船只进入,那么这些粮食就不可能出口了。不出口,数十万吨粮食的收缴,除了为大规模驻军准备口粮又会有什么其他解释呢? “所以……”格雷听后沉默了片刻。他本来就对雷利的判断有着七八成的信心,盖因他自己也是如此判断。然而要说服政府内的一帮官僚大臣们,他还需要更进一步说服人的证据。现在雷利正好为格雷提供了这样的证据,他对自己判断的信心已十足。 “俄国下一个战略目标将是巴尔干。你是这么认为的?” 雷利露出了自信的笑容:“除了巴尔干还能是哪里呢?远东被日本人狠狠教训了一顿、中亚方向有我们帝国在阿富汗和波斯的牵制、北欧瑞典和挪威无利可图也不是俄国人传统的势力范围,只有巴尔干地区因为土耳其人的溃败、斯拉夫民族国家的兴起是俄国人干涉的最好目标!” “要知道,沙皇陛下可是一直将他的帝国称为第三罗马。南下‘光复’罗马故都君士坦丁堡是历代沙皇的夙愿。现在巴尔干地区斯拉夫人国家,尤其是塞尔维亚已成了俄国人干涉该地区的桥头堡,为了挽回在日俄战争中失去的面子和威望,沙皇最有可能打算从巴尔干地区找回场子。” “巴尔干……”格雷漫步走到房间内的一副巨大的欧洲地图前,望着东南欧巴尔干半岛地区的政治形势;上面奥匈帝国控制的波斯尼亚、独立未久的塞尔维亚、保加利亚、罗马尼亚以及希腊,还有苟延残喘中的土耳其帝国,这些势力都在这片狭窄的区域彼此不断争夺。而在每个势力后面,更隐隐显现列强的身影。 叹了口气,格雷扶着眼镜道:“真是不省心啊!随着俄国人的加入,巴尔干地区将成为欧洲的火药桶……如果未来列强之间发生战争,最有可能的地方首先就是巴尔干。” 格雷来到雷利面前,严肃地看着自己的这位间谍手下:“随着俄国人的重心重新转回欧洲,帝国的政策也势必要发生变化。原本跟俄国人敌视,把他们视为假想敌的外交策略已经过时了。日俄战争后俄国人已经无法威胁到帝国在全球的利益,现在他们是与法国一样,遏制德国人势力扩张的有利因素。” “关于帝国外交战略的转变,你愿意与我一起去会见首相阁下当面陈述吗?” 这是格雷给雷利的一个机会;如果他能够在首相面前露脸,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不必了爵士。收集情报是我的职责,而说服首相和制定帝国政策则是爵士您的任务。”雷利礼貌地拒绝了:“况且我是情报人员,是见不得光的间谍,还是不方便让首相大人知道我的存在好。” “这样啊……”格雷默默地点了点头:“雷利先生,您非常享受在外执勤的感觉吗?” “恕我直言,是这样的没错。”雷利笑了出来:“在外面执行任务时间久了,难免就会对左右都受束缚和掣肘的办公室工作提不起精神了。” “明白了。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格雷看着雷利将杯中一点的威士忌一饮而尽,重新拿起了那份关于乌克兰情势的报告。 “雷利先生,请你详细跟我说一下,发生在乌克兰土地上的无政府主义运动,这些狂热的政治狂想者们,能够跟他们在美国的同党比肩吗?他们对沙皇的统治会否产生严重的威胁?会否将有毒的思想扩散到帝国的领土上?” 大英帝国作为当前世界上最有影响力和占据了最多资源的国家,此刻也同时在各领域内外受到威胁。外部且不说,内部有许多政治运动都在威胁着帝国的利益;爱尔兰共和党人的独立运动、印度的民族主义解放运动,以及英国国内受社会主义思想左右的各社会主义运动,其中就包括了一些社会主义极端分子无政府主义派系。 与像爱尔兰共和党人这样的民族主义者不同,包括*和无政府主义这类极端政党虽然也目标推翻现任政府,但是他们的政治诉求却是国际化的,即他们并不像爱尔兰共和党人单纯满足于爱尔兰独立,而是打算将他们的政治理念传遍全球! 因此全世界任何无政府主义和*政党都是大英帝国潜在的威胁,其中成气候的势力就需要帝国的情报部门前去评估,防备他们与大英帝国本土的政治势力联合起来,阴谋推翻政府。 “乌克兰现如今正在发生的无政府主义扩散是与沙皇日俄战争失败威信受损、沙俄政府对乌克兰农民增加了税赋、沙俄农村经济长期低迷脱不了干系的。乌克兰广大农村每年向沙俄政府提供了巨量的粮食,却享受不到任何政府的保护。虽然取消了农奴制度,但是许多农民反而因此失去了土地变得一无所有。” “人在贫困下,会受到无政府主义这种极端政治主张的蛊惑也就毫不意外了。”雷利稍微顿了顿,组织一下语言后继续道:“当前,乌克兰的无政府主义党派有四、五个,总共党员估计在五万至十八万之间……其中哈尔科夫一带的‘全俄兄弟会’是势力最大的一支,在哈尔科夫至基辅之间的广大区域建立了不少联络点。” “与文明世界中大部分无政府主义党人都在城市活动不同,全俄兄弟会主要在乌克兰辽阔的农村活动,他们的触角深入沙俄政府无法有效控制的乡村间,与占据乌克兰人口大多数的农民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他们组织农民互助、组织他们参加政治课程、传授对抗大地主剥削的办法。通过互助,他们建立了很多小团体,行动很隐秘,那些专精于暗杀活动的沙俄密探在不熟悉的乌克兰乡村中很难抓住这些人的具体行踪。” “全俄兄弟会中最神秘的任人物,则莫过于他们的执行部长,传说中的马克诺了。这个人在乌克兰农民之间有着很高的威望,各种关于他的谣言和传说都有。但是他毫无疑问是乌克兰……乃至全俄罗斯的无政府主义党派中,最活跃的一个个人。” 格雷在报告中翻看了一会儿,从中找出了一张照片,问道:“这就是那位马克诺先生的唯一图片吗?” 照片中,一个显得有些稚嫩的男子露出了消瘦的侧脸。他留着乌克兰人典型的大胡子,眉骨明显凸起,身上穿着破旧的棉袄大衣,一只眼睛看向视线外,背后则是敖德萨的街景。 “按照我的线人的说法,没错。” “是吗……”格雷又看了这张照片一眼,然后随手将之放回报告书中。 第360章 陆军中尉 第三百六十二章陆军中尉 时光冉冉,一眨眼就已是冬季了。 江宁大街上,穿着一身江苏陆军中尉排长军装的李虎子与几个同僚漫步而行,不时对街上新奇的玩意儿射出好奇的目光。 前一段时间临时大总统袁世凯正式统一了全国各省军队的编制,并且将前清镇、协、标、营、队、哨、棚更改为师、旅、团、营、连、排、班这些更有古风古韵同时也是刘继业所熟悉的名称。于是相应的,镇统制、协统、标统、管带、队官、哨长、棚目这些称号也变成了师长、旅长、团长、营长、连长、排长和班长。 当然,军官军衔也经过变更后成了与后世基本一致的尉官、校官和将官三级九等。 “难得放一天假,出来溜溜却赶上阴天,真是晦气!”一个瘦高的少尉班长抬头望向阴霾的天空,天际边不少乌云浮现,一副就要下雨的样子。 “把你扔在营地里头才是最好,省得听你多话!”另一军官出言打趣,两人就要打闹起来的时候,冷不防李虎子插话道:“你们忘了红袖章了?在街上军仪不整,被告上一告,小心吃禁闭!” 一想起几乎可以令人闻风丧胆的宪兵,打闹的二人顿时就停下手,急忙整理了军服四处打量一番,生怕在自家视线里出现绑着红袖章的宪兵身影。 原第三十四标时,标执法处所辖的宪兵队就一直是刘继业维持军纪和纪律的重要方法。而随着江宁光复后,军政部内成立了军纪处负责军纪维持,而具体的执行则由江苏都督直辖的宪兵司令部负责。 根据江苏革命军的军制,每个营级单位都有一个宪兵排、团级单位有宪兵连、师级单位则有宪兵营负责维护军纪纪律。这些宪兵部队与该野战部队长官并非从属关系,只有配合的义务。他们直接受到由刘继业直辖的宪兵司令部统一管辖。同样的,各野战部队的执法处参谋也都听命于军政部内的军纪处,如此确保在最为重要的军法和纪律方面减少干扰。 正是由于宪兵队半独立的性质、加上这些人以精英自居、又被刘继业时常勉励,使得他们在执行军纪方面毫不留情面,无论是士兵还是军官有犯必罚,有时甚至连部队长官的面子都不给。 就李虎子知道,他们的部队两个月前曾经有三名初级军官在军营内偷偷喝酒,被宪兵部队拿下后二话不说全部先禁闭两天处分。上报执法处后,经过议定被认为是败坏革命军风气,三人全部被降职处分。 这次李虎子他们离开驻扎的蚌埠前来江宁参加由参谋部和军政部统一筹办,为期两个月的初级军官培训班,身处省会所在、宪兵云集的地方更是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了。 由于辛亥革命前后南北两方都大量扩编了军队,不少甚至超过了该省所能合理供给的上限。在南北议和后有识之士都同意数量庞大的军队已经成了新的政府的负担,裁军成了社会共识。 然而裁多少?怎么裁?裁哪些保留哪些?在这方面各方意见不一,扯皮严重。无论是袁世凯还是同盟会都希望自己能够多留点部队、对方能够少裁一点。 最后达成的协议是各省以1911年8月1日的军队数量为上限,按照第一步裁减百分之三十的比例进行。袁世凯的北洋军则裁减百分之十左右。全国各地的部队将由陆军部统一发布番号、统一编制;其中原北洋军被整编为‘中央陆军某某师’,而其余各省则以该省配之以番号,如江苏就得以保留两个师加一个混成旅共二万八千人,分别为江苏陆军第一师、江苏陆军第二师和江苏陆军第一混成旅。 原本的八个混成协因此遭到了一定程度的整改和调整;像李虎子所在的原第一混成协就与第三混成协合并成第一师,以王光照为师长、蒋方震为参谋长。而新成立未久的第八混成协则打乱了编制,将士兵和军官分至其他部队。由许多前巡防营投降俘虏组成的第七混成协中有三分之一的士兵和军官遭到了裁撤,其余部队亦有不同层次的削减。 而进入安徽的第二混成协一部和第五混成协从理论上脱离了江苏军队的编制,成了安徽陆军第一师和安徽陆军第二师。 然而刘继业虽然将部队人数从五万人削减至二万八千人,他却在背后留了一手;被裁撤的除了一部分士兵是由于各种原因不符合军队要求外,其余有将近七千人转入了地方性质的守备队和各地成立的巡警部队、部分有文化的军官和士兵则转入文职系统,前往江苏各地担任政府‘特派员’,监督政府政策的实施、还有将近万人农村出身的士兵被裁撤后返回家乡,但都登记为预备役,随时可以等待征召。因此真正淘汰的部队人数少之又少。 除此之外,刘继业还组织起军政部和参谋部联合对现有的部队进行大规模的培训活动。分批对各部队的团、营级中级军官和连、排级初级军官进行培训。培训内容从战术调整到思想功课,五花八门而且涵括了所有部队主官。 各地部队军官分批来江宁参加为期二至三个月的培训,先是各地正职,其次是副职,确保未来一旦部队扩编时,当前的副职可以随时转为正职。再结合各地准军事力量和预备役,刘继业有信心能在一个月内组织起八万能够拉出去作战的部队来。 李虎子一行人来江宁培训已经经过了一个月,平常都居住在军营内,只有每个星期日有一天时间可以在外活动,但是晚上九点之前必须归营。 难得的放风机会,李虎子他们自然也要利用起来。清晨他便与几个同一个团内一起培训的同僚战友一起来江宁游玩。 由于李虎子作为老第三十四标的一员,又曾在江宁待过很长一段时间,自然对各方面都很熟路,于是便领着几个不熟悉江宁的人一同玩耍。喝酒他们是没胆子的,赌钱和花酒也被宪兵队看的很紧,也就只能逛逛市场、看看秦淮河、游玩吃喝一番罢了。 沿途也曾遇到不少军官,互相都有善地打个招呼。 江宁各地如今集结整顿的部队高达一万三千人,其中军官上千,因此遇到同僚也并不奇怪。 一路上说笑,作为辛亥革命前的棚目,这群排长当中李虎子已经算是资历颇老了。再加上他年岁也颇大,如今将近三十的样子,性格也很四海,又很得到队官廖元的器重,因此隐隐在这群同来培训的同僚之间有了点小名气。 或许是被众人隐隐捧着,再加上最近由于参加了江宁光复战役而获得了一枚黄铜纪念章,李虎子的情绪颇为高涨,在人群中哈哈笑道:“老子当初在第三十四标的时候,玩的就是这机枪,在江宁光复战役中还操着机枪干翻了几十号清狗!要说这玩机枪的手法,全军里头老子绝对是数一数二!” 作为培训项目中战术课程的一部分,这些连、排级军官都接受了从十人至五十人的班排级战术培训,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布置机枪火力和进行机枪火力掩护。 津浦铁路战役所总结的一系列经验就这样被不断以培训班的方式传输下去,在军队规模尚不庞大的时候基本上能够保证每一支部队都能够获得战友们用鲜血换取的宝贵经验。 同样,由于部队明面上的总人数缩减后,造成现役部队中原本还有所短缺,包括机枪和75毫米山炮在内的重火力完全补齐了,而经过军政部不懈努力,也统一了各部队的武器口径。 现如今江苏革命军所属的第一师和第二师各有一万一千二百人,两师各装备7769支仿德国1888年委员会步枪的汉阳造;35挺马克沁重机枪;36门75毫米克虏伯山炮。第一混成旅有兵员六千五百人,5105支汉阳造步枪;26挺重机枪;18门75毫米克虏伯山炮,火力不可谓不强大。尤其是在重火力上面已稳稳压过北洋军一头。 就在李虎子与众人传授他的机关枪布置经验时,忽然在迎面街道口看到了几个穿着军装的身影。 与他们这些只有一颗星加一道杠的少尉不同,迎面而来的阵势颇为惊人;十余人的阵仗占据了大半条街,一个三道杠加两颗星的高级军官据傲地走在中央,两旁穿着华丽服饰的士绅正陪笑地与这位中校交谈。 在这三人旁边则是为数众多的低级军官陪伴,再旁边更有数名肩扛长枪的护卫,一层一层地环绕在那名中校周围,如众星绕日。 遇到上级,李虎子等人条件反射地让开街道,站在一旁举手敬礼示意。 “这不是军政部后勤处处长邓吾峰么……”望着一众人靠近,李虎子一旁的那个瘦高的排长一眼认出了来者。 面对街边的低级军官,邓吾峰却连脸都没有抬一下,旁若无人般地走过去,完全没有遵守军规要求上级必须向下级回礼的想法。 眼看着这群人从自己的身边经过,李虎子对这个据傲的邓吾峰实在是反感,更对他这种耍排场非常不耐。 目光快速扫过人群中,李虎子却忽然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穿着中尉军服,小心翼翼地走在邓吾峰身后的年轻军官…… 张保财! 李虎子一双眼睛盯着与自己越行越远的小兄弟,对方并没有发现,就这么目送对方慢慢与那伙人消失在另一端的街巷。 第361章 记者招待会 第三百六十三章记者招待会 “江苏将全力支持袁大总统,维护国家之完整与统一!” 面对场面下坐着站着的十余名记者,刘继业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意气风发,绝无半分遮掩的样子。 “作为地方对中央的支持,江苏已经提前一个月完成了裁军额度,从五万人减少到二万八千人,也将军费支出减少了三分之一。纵观全国,湖北至今还有二万六千人没有裁退、广东还有八千人,我江苏实领地方之先。” “裁军有何好处呢?现在国家安定,各地军队人数过多不免于国无利,而且威胁到财政健康!须知,每在军费上多花一块钱,就等于在推广实业、办理教育方面少花一块钱。军费是纯粹的消耗品,无法转变成国家建设的助力。因此,在国家统一、恢复秩序的时候,过多的军队必须裁撤之,转兵为民,方能全心全意投入到国家建设当中!” 江苏都督府内,这次已是刘继业第四次召开所谓‘记者招待会’,参加的十几个记者也慢慢熟悉了这一一开始他们觉得新奇的玩意儿,明白了招待会上需要遵守的规矩。 根据江苏都督府宣传司的规矩,每次江苏政府有重大事务需要通告,都会召开记者招待会,提前邀请社会上的各大报社派来记者参加。主题有时候是关于政府新政策,比如前一阵子就公布了江苏清整全省账务的规定、有时候则是宣传性的,比如这次宣传江苏政府在裁军事项上做出的努力。而主持人也各不相同。有时候是宣传司司长张栋出面,也有时刘继业本人会像今天这样亲自主持。 记者们明白了规矩,也都知道在主持人一开始通告时不能打断,所有问题都将留到最后十分钟回答,其中基本上每个报社记者都有一次提问权。他们耐心地等待着刘继业报告,不时在笔记本上记下报告内容。 不得不说中国社会的报纸对江苏政府弄出来的这种新奇又亲近的接触方式非常意外,更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接受了这种方式。相比起北京或是全国其余各地政府对报社的小心提防,江苏这样公开公正的形式更能博得报社的好感。 相应的,在最近这段时间,江苏政府的消息在全国各大报纸上出现的频率稳居各省之首,而刘继业作为江苏都督,更是成为仅次于袁世凯、孙文和黄兴的全国性人物,连宋教仁和赵声都望尘莫及。 江苏政府在记者招待会上基本上通报的都是对自身有利的信息,在面对记者回答时又应对地非常得体机智,而宣传司也一直与东南各省的报社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三两下一来各报社报纸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对江苏政府的评价自然要好上不少。许多关于江苏进步开明的新闻通过报纸传达给全国的受众,在无形中慢慢地提升人们对江苏政府乃至刘继业的看法。 甚至连政府内的员工都随着报纸的报导而出现了明显的向心力。军政机关且不说,哪怕是一项与都督府保持一定距离的民政部的官员们也对自身的工作增添了不少自信和自豪。 当今中国除了刘继业之外还没有政治人物能够意识到传媒对民意的影响和威力,而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刘继业自然也通过自己领先时代半步的手法获得了丰厚的收获,在民间树立起一个很是不错的形象和声望来。 “……剩下的银钱可以投入国家建设、回归社会的劳力可以投入国家建设,在今日之中国,吾人认为没有任何事情要比建设祖国更为关要了!而江苏政府亦准备将节省下来的军费,在达到收支平衡后将余款共二百三十万银元投入到兴办教育事业当中!江苏政府预期在一年内再新建五所省立新式学堂,增添七千名学生,而且一切学费由都督府承担!不仅如此,江苏政府还将在全省的省立学堂推行免费午餐,确保没有任何一个我国家未来的栋梁会因为上学而挨饿!” 刘继业最后的一番话博得了在场全体记者的鼓掌,许多记者暗中赞叹只需要把这位年轻江苏都督的演讲稿稍微一整理,就是一篇能够卖座的好文章! 待掌声慢慢平息下来,讲台上的刘继业微微一笑,直接指向了台下第二排的一个年轻记者。只见对方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站起来首先向刘继业鞠躬,态度陈恳道:“首先鄙人必须对大帅的高风亮节表示衷心之钦佩!若我国之都督皆如大帅一般为国为民,中国之兴盛便指日可待了!” “先生过誉了。” 那记者重新站直了,拿起笔记本朗声问道:“鄙人的问题是,大帅您在许多场合都已提到会配合北京之中央政府。那么大帅对当今的临时大总统袁世凯与临时国会之间的争执是怎么看待的?” 刘继业轻点了脑袋,待记者问完后稍微组织了一下语句后便道:“吾人深信在袁大总统英明远见的领导下,摆脱了旧时代的束缚,新生的中华民国必会就此一跃而起,腾飞展翅于世界之林中!至于大总统与国会的争执,这在议会制国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有分歧是自然的,就像我与民政总长张季直也偶有分歧……分歧不可怕,重要的是保持一份公心!只要一切所思所想都是为了国家考虑,我相信大总统和国会一定会达成共识的。” 刘继业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又恰到好处地表露了他对袁世凯的支持,那名年轻记者也只能面带微笑地坐下。 然而他既然开启了这个话题,下面的问答环节中,各方记者基本上都针对当前吸引了全国目光的大总统与国会之争询问刘继业的看法,问题也是五花八门。 “上月底大总统批准了前内阁总理唐绍仪的辞呈,第一届内阁仅仅维持了四个月就终结了。对此,大帅怎么看?” “直隶都督任免上面,唐总理与大总统颇有分歧,大帅认为哪方有理?” 几个问题下来,刘继业先一摆手,然后笑问道:“在场诸君凡是要问我关于北京之府院之争的,请举手,我好统一回答。” 话音未落,一下子就举起了七八只手。 刘继业轻轻颌首,好好思索了一番后,才缓缓开口道:“如我此前所说,我并不觉得当前大总统与国会之间的分歧有什么问题。民国初立,百废待兴,无论是我、大总统、还是国会的议员们,都对自己新的角色有些陌生。因此有点摩擦,有点小意外是正常的!现在我们既然决定走议会制的道路,就理应容忍议会制中必然出现的不同机构的分歧问题。从我个人的了解,我是相信大总统是为国为民着想,称职的大总统。而国会的衮衮诸公也都是各省的代表精英,我相信两方会秉承国事为重的前提,运用政治智慧就中央政府的最终预算问题达成共识的。” “至于前一阵子前总理唐绍仪请辞的事情,我明白这是内阁总理在人事任免上与大总统无法达成一致而最终做出的选择。就此,我想说的有几点:首先,唐绍仪之请辞是其个人行为,是他个人做出的选择。其次,就直隶都督人选方面,我作为地方都督,我认为都督之最终任命应该结合地方议会之选举与中央政府之任命。只有将地方与中央都照顾到了,这个都督的职位才能够稳定,才能够起作用。因此在直隶都督任免上面,我认为大总统和唐绍仪都不应在不征求直隶人民意见之前就任命。其三,既然唐绍仪之总理职位由于特殊原因乃是由大总统所提名,而非由国会正式选举而产生,其临时总理之职务从法理讲也可由大总统取消。” “以上三点便是我对北京之府院之争的全部看法。” 回答完了关于北京方面的问题,接下来的记者分别又提出了一些其他问题。 “湖北方面联系上报中央,要求增加保留的军队数量,大帅乃是军事专业出身,您觉得现在中国各省以多少兵力最为适合?” “以当前我国国防之形势,以及蒙古、伊犁与西藏紧急之局势,我国当前应该维持兵力五十万左右,重点布置于西北与东北之处,以此稳固边疆与国防。” “都督对即将到来的国会选举如何看待?” “一切遵照临时约法所规定之选举规则,我期望我四千年之古国能够成功迎来第一次全国国会大选!” “据闻,大帅除了与季直公合办统一党准备参选之外,还成立了名为‘国社党’之组织,请问这二者之间可有联系否?” “统一党乃我与张季直正式参选之政党,代表了我当前对国家形势的看法。国社党则是为我江苏官兵上下设立一个爱国之基本准则,与国会大选并无关系,二者也非一物。” “大帅,您已展现出对新式教育的投入和热情……请问,就中国之教育未来,可否请教您之看法?” “我认为,受教育是一个国民应有的素质,应有的义务,更是应有的权利!现在国家才刚开始建设,一切只能从简,但是只要能省下一分钱,就要把这一分钱投入到教育当中去!” 随着最后一个问题被回答完,此次记者招待会也就就此结束了。 第362章 士绅政治(上) 第三百六十四章士绅政治(上) 结束了记者招待会,刘继业直接返回到都督府的后院,就看到张謇坐在会议厅内翻看着报纸,已经等候多时了。 眼见刘继业进门,张謇放下报纸,站起了身子,笑问道:“把那些记者安抚完了?” “例行公事罢了。” “这等本事老夫是怎么也学不来的……”张謇自嘲般地笑了笑,看着刘继业系开了风纪扣:“也不知文鹿你脑袋里装了什么,如何会有如此多奇思妙想来的!” 刘继业给自己倒了点茶水,在张謇这一老合作伙伴面前显得很随意,嘴角只是微微上扬并未接话。 放下水杯,刘继业来到重新坐下的张謇对面,问道:“季直公当真准备与我一去马鞍山?” “马鞍山制铁厂如今可是我三联集团的重要资产,最近又新到了一批大型钢铁,我好歹也算是集团的董事会董事长,怎能不去看看?” 前一阵子三联集团内部改制,重新调整了组织结构。原本张謇担任的董事会总理这一职务更名成了董事长、董事会内新增添了三人,如今总数达到七人、孙多森担任的总经理由虞和德接任并更名总裁,而孙多森本人则出任三联集团北方总经理一职。 总体而言,经过一系列的调整,在孙多森重心转移至北方,以及三联集团进行第一次增发股票后,张謇与刘继业两人虽然与孙多森一样股权有所下降,但是二人的影响力却得到了增加。 新加入三联集团的三个股东,同时也是董事会新成员的虞和德与刘继嗣是刘继业的嫡系、沈燮均则是张謇的至交和助手,使得张刘二人在董事会获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况且,我也将北上赴任,到北京后不知何日再由时间来江南视察产业了。”张謇随即又补充了一句。 这才是张謇为何会决定在十二月这个天寒地冻的时候离开江宁前往安徽马鞍山视察的原因。 就在上个月,随着唐绍仪内阁解散后,身为临时大总统的袁世凯重新任命其心腹赵秉钧为新任临时内阁总理,并重新制定了内阁名单。在这一名单当中,现任江苏民政总长的张謇被提名为工商部总长。这一提名的背后,自然是刘继业、袁世凯与张謇三人之间利益交换与政治协商的结果。 张謇北上北京,对于袁世凯而言,一方面可以拉拢张謇这一在江苏有着巨大影响力的立宪党领袖、另一方面又可以往江苏插入自己的人手。对于张謇本人而言,北上赴任的好处也很多;首先是对他开展统一党活动很有利处。相比江宁,北京此刻依然是政治中心,对张謇很有吸引力。其次,张謇本人长期以来一直信奉棉铁主义,如果能够担任工商总长将能够更好的实现自己的理想。 至于刘继业,张謇北上对他而言,虽有坏处却也有好处。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有张謇担任民政总长,国社党的活动总会受到这样那样的限制。而张謇北上后,国社党的活动便可以进一步在江苏省民政部内开展了。 当然,刘继业表面上还是跟袁世凯讨价还价了一番,也要了一些好处最终才定下来,其中关键的就是扩大了江苏都督府的职权。除了对民政部有‘审计之权’外,各司司长任免需由都督同意,并且将教育这块领域划入都督府的管辖范围。 张謇北上赴任工商总长后,接任江苏民政长职务的将是张謇的好友、江苏海安人、曾任铁路督办、吉林巡按使等职务,在工商界和实业界都有着崇高名望的韩国钧。 这个人选也是刘继业所能接受的。 “这次马鞍山巡视,除了查看钢铁储备之外,还有集团内华中与华南地区总会,老夫这董事长无论如何也是不能不参加的!” 刘继业也是专门挑了最近尘埃落地,公务不再繁忙的日子。 “此去安徽虽然路途不远,但毕竟要乘船逆流而上。如今江南的天气又是阴湿的厉害,季直可得注意身体啊!” 面对刘继业关心的话语,张謇哈哈笑道:“老夫这身子板,再享三十年阳寿不是问题!哈哈哈!” ################################################ 三天后,也就是西历的1911年12月16日,刘继业与张謇以三联集团董事长和会董的身份从江宁乘船出发,前往距离江宁不远的安徽马鞍山制铁厂去视察。 路上,除了商务之事外,张謇与刘继业还讨论起政务来。 由于张謇即将离任江苏民政长,待新年后由其好友韩国钧接任,因此在北上赴任之前自然有不少心思会需要与盟友刘继业商论。 乘坐在虞和德名下的长江轮运公司一艘最大的客轮之上,刘继业与张謇从江宁逆流西上。客轮顶层被刘继业的江苏政府包下,更有一个卫队百余人以及随员数十跟随,而缓慢航行的客轮旁更有一艘江苏政府控制下的‘长江分舰队’炮艇护航警戒。 江宁光复时,当时江面上的两艘炮艇被刘继业派出的专员游说后反正,加入了江苏军政府序列。此后他们主要与江阴要塞一起负责警备清廷在湖北流域的长江舰队、以及在青岛方面的巡洋舰队。 不过由于上海拿下的早,再加上司令长官萨镇冰自己也有一番小心思,外海的巡洋舰队一直没能闯入长江水域中。最后反正的两艘炮艇除了在江宁光复时开了两炮之外,剩下的时间是一弹未发,静静地迎来了南北议和。 议和后,本来按照革命党人以及各地独立省份所掌控的水上力量是需要全部转交给中央政府,由新的海军部组成统一的海军。不过刘继业与袁世凯自有协议;在他们私下的协议中,长江的两艘炮艇得以被江苏政府保留,直接成立由江苏都督兼任司令的长江第三分舰队。 这两艘炮艇也就顺理成章地被纳入了江苏军政部的指挥序列中。 站在客轮顶层上望风甲板上,刘继业双手靠在栏杆上,顺着一旁张謇的手指方向,视线越过在长江之中护航的炮舰,望向长江北岸一座忽隐忽现的一座小县城。 “和县,县长为张云茂,是甲午科进士。”微风之下,张謇平静的声音显得有点断断续续。 “江苏政府之稳定,实在是有赖于这些士人为民为国在乡下努力维持……老夫北上后,文鹿还需要对他们多多支持啊!” 第363章 士绅政治(下) 第三百六十五章士绅政治(下) 张謇出于其自身的科举和官场出身背景、再加上个人经历和经验,对士绅的力量是非常肯定的。在张謇这位立宪派领袖看来,士绅有儒家修养可维护社会之道德、士绅有地位威信可辅佐政府维持社会之秩序、士绅有知识可成为新时代之模范国民、更重要的是,士绅有财力土地,是民间投办新型实业的主要力量源泉! 因此张謇一直很上心士绅阶层的利益,某种程度上他本人就代表了士绅阶层中较为进步一派的思想和利益。而他的立宪运动,本质上也是为了让全天下数百万士绅争取到更能够‘发挥’出他们应尽的社会义务所必须具备的基本权利。 从表面看,张謇在南通也非常注重社会公益、为大生纱厂的员工们提供了相对而言优厚的待遇,还不惜从自己的腰包掏出经费补贴南通的教育和市政。然而张謇的这种行为,更多出自其个人品行与儒家的爱民入世思想。从本质上讲,作为进步士绅力量的代表,张謇的立宪主义政治思想实际上与国家主义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哪怕张謇也非常注意公益,但这种社会公益的主导,在其看来应由广大的士绅阶层来进行。政府只需要在制度上维持社会的稳定、商贸的繁荣、实业的兴盛就可以了。具体的地方事务,还是应由地方上的士绅来操办。 张謇的这种思想,与国家主义所主张的全方面干涉社会各部的政府完全相反。 此外,就社会公平公正而言,张謇也并不认同剥削的原罪论。他可以因为个人的品行对手下员工非常好,但是他却不会认同从制度上要求所有士绅们改善他们对佃农、对工人的待遇。 正是由于这两点极为重要的分歧,造成刘继业与张謇之间的合作只有可能是暂时的。 也因此,对张謇所表露出对前清留任的这些官吏的看重,刘继业实在是不敢苟同。 张謇或许认为这些人维持和秩序和稳定,是江苏能有当今安泰局面的功臣,刘继业却把这些人看作只是局势真正稳定前的过渡。由于江苏光复时人手不够,没有办法才留任这些人。但是本质上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在思想上已经无法跟上新时代的需求;他们中的不少人依然保留着前清官场丑陋的恶习、更无法真正理解新时代的新发展。 三个月前,都督府审计司曾派出专员到江苏内各地县政府督查账目,最终汇报的报告中的数据显示,在全江苏共60个县中,共有16个县的账目查出了严重的问题,其中情形恶劣的三个县的县长直接以玩忽职守和贪污*名目就地免职;账目有疑虑的县更有38个;最终只有六处县没有查出任何问题。 而这还仅仅是这些前清官吏所熟悉的领域,就有如此多的不称职。在刘继业非常关注的新式教育中,除了江宁、苏州、江阴和常州四处地方的新式教育办的很顺利之外,江苏其余各县的新式学堂办得非常杂乱无章。 有的县城根本没有新学堂、有的县城直接将私塾的教四书五经的老师请来,挂上个某某新办小学堂的名号就充当新学堂了。实际上里面教的还是老一套的东西。更有甚者,通过民政部之手下发的教育经费也被各地县长私自挪用,问题非常多。 这些问题刘继业都曾专门与张謇探讨过,不过大部分都被张謇认为是管理上不可避免的‘成本’。除了在处理那几个实在恶劣的县长问题上达成一致,张謇并不认为有由省政府建立全面监管各地县长的制度的必要,反而认为解决此问题的方法在于‘地方自治’,在于用地方的士绅们来监管这些地方官。 这便是张謇与刘继业在思想上的分歧在政治抉择中的表现。 正是因为在民政部体系下,这些前清官吏在办理新式教育上极为糟糕的表现,才促使刘继业决定与袁世凯谈判将最为重要的教育领域的管辖划归都督府。 也正是因此,刘继业并不怎么愿意参与张謇的话题当中。 也是为了避免无谓的争执。 张謇也意识到在前清官吏这一点上,刘继业的看法与自己并不相同,不过这并非是关系到大是大非的问题,他张謇也不觉得有必要在这点上必须达成一致。 正所谓求同存异么。 其实张謇与刘继业分歧虽有,而且不小,但是在实业方面的共识却同样多。 张謇所主张的棉铁主义与刘继业的工业化发展不谋而合,均主张强调先发展以棉铁为代表的轻工业和重工业,以此逐步建立一个完整的工业体系。对外既可抵制进口,对内又带动其他产业部门的发展,同时可以增强国防实力。 而达成这一主张的方式,也以整合金融业,建立大型资本集团与国家共同统筹经济。 在刘继业看来,虽然目前自己还挂名在‘统一党’内,但未来在政治上必然将与张謇渐行渐远。二者之间的合作关系以后将主要集中在实业领域之中。 “季直此次北上出任工商总长,可与荫廷互相配合,如此我在地方、你二人在中央,再加上三联集团之平台,便当真可以好好发展国家之实业了!” 政治合作的关键就是搁置争议,往相近的方向靠近。以刘继业与张謇如今的关系和默契,再加上二者皆为成熟政治家,自然懂得此道理。 张謇笑道:“若非是慰亭极力相邀,老夫也不会轻易北上。如今天下局势恢复稳定,老夫想早点制定出振兴实业的计划来,早点让国家富强。慰亭、荫廷、文鹿与老夫都深明实业之重要,吾等共谋国是,则天下事不难!” 张謇早在庆军时期就与袁世凯同是吴长庆的幕僚,三十年前就是熟人,对袁世凯的熟悉程度还在其对刘继业之上。也因此,张謇对最后与袁某人合作的前景非常看好。 前一阵子天津的孙多森传来消息,称袁世凯已正式同意对外借款由三联银行出面办理,并且暂停了与四国银行的谈判。 而三联集团亦早通过商业渠道联系,先后与德国的两家财团、美国的三家财团、以及比利时、丹麦、意大利等财团接触,其中有数家都露出了浓厚的兴趣。预计最终可贷款金额将达到四千万英镑之巨! 按照袁世凯的意见,中央政府将与三联银行签订借款协议并且以盐税和西北路权为担保,由三联银行代为出面筹集款项。由于三联银行属于国内银行,因此并不违反袁世凯之前与四国银行签订的协议。三联银行则以政府之担保出面在世界各地筹款,并且有借此发行国内国外公债的权利。 另一方面,三联银行以孙多森为代表,将与财政部一起协助重组大清银行为中国银行,作为中央政府的中央银行。按照约定,中国银行百分之三十八的股份将由三联银行认购,其余由政府调拨成立。 如此一来,张謇、孙多森、刘继业等三人与袁世凯的中央政府的关系就变得更为紧密了。 江面上的微风轻轻吹打在脸上,在刘继业与张謇不自知中,客轮已经慢慢驶离了江苏水域,进入安徽。 刘继业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嘴唇:“若兴实业,除了鼓励民众参与投资外,政府之鼓励也实在必要。而当今中央政府财政紧张,全国地方也只有我江苏一地勉强收支平衡。振兴实业与财政健康是紧密相关的啊。” 辛亥革命以后,前清税收系统大都遭到破坏,南方独立的各省出于理想主义考虑,并未结合实际地对前清的苛捐杂税大加减免撤废,再加上局势混乱使得大量资金外逃至租界、纸币滥发、情形恐慌、军费激增,造成哪怕南北议和半年后,全国的财政状况亦距离健康甚为遥远。 1911年将终结,按照袁世凯财政部的预计,各省当年的赤字总和将达到七千六百万银元、而中央财政则将赤字八千二百万。 全国范围内,年终之时只有江苏一省达到收支平衡。 稍好一些的安徽亦赤字三百二十万元,还需要从江苏借款方能维持。 国家虽然统一了、局势虽然和平了,亡国灭种的危机消失了、但是崭新的民国所面对的困难依然重重。其中除了政体危机之外,非常关键的就是财政危机了。 在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都不给力的时候,关心国事与自身理想的张謇只能尽全力去维持局势。所以他要入中央去、所以他要来马鞍山视察三联集团的产业,然后再前往上海三联集团总部,集合整个华东的实业团体召开一个工商业总会,势必要在北上之前获得整个工商业界的支持! 只有如此,他这个工商总长才能有所施展。 出于此等考虑,当前张謇更是需要同样在实业界有着深厚影响力的刘继业的支持,也因此在前清官吏等方面做出了一定的让步。 在甲板上,两人详细地聊起了国家财政大局和规划,统一了思想,增进了感情。 客轮在航行了六个多小时后,终于抵达了安徽境内的马鞍山码头。 第364章 马鞍山(上) 第三百六十六章马鞍山(上) 岸边上的码头处已经站满了欢迎的人群,他们见悬挂着九星旗的客轮靠岸后纷纷都摘下帽子挥舞着示意。 在三联集团到来之前,芜湖府治下的马鞍山镇本来是一处无人问津的寻常山区,只是在庚子年的时候被发现了附近几座山头上有露天的铁矿存在。此后几年时间里陆续有当地或周边的人来此私自开矿,不过都是小作坊模式用土法炼制。别说钢了,数十座类似的小作坊加起来,生铁产量一年也才千余吨而已。 而彼时江边上也只有一些简陋的木制小码头,可以供渔船和小型火轮停靠。 然而这已是老皇历了。 从三联集团成立并收购了整个马鞍山周左的采矿权开始,这里就大变了模样。 短短数年里,原本寻常的小镇和村落,如今出现在刘继业面前的画面却已面目全非了。 距离江边不远处山脚下的村落已经完全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规模极大的数间厂房,和一座座高高耸起的烟囱,而这烟囱口中不断吞吐而出的浓浓黑烟也将本来碧蓝的天空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灰色。 在数座红砖蓝瓦工厂组成的工业基地周左,分布着许多各式各样的建筑物。有成排、成排的员工宿舍,有周边居民的小土房,更有许多类似小商铺和茶水店的房屋。 大量的农田已被各色各样的房屋和设施所取代,不远处本来是集镇所在的地方如今更是成了一座巨型的露天煤堆,数以千吨的煤炭堆积在此等待着送入高炉当中。 而原本将周围联系起来,那种一到下雨天就泥泞难行的土路,如今也完全被上面跑着小火车的窄轨厂区铁路所取代。就在刘继业与张謇视线所及之处,就可见一辆满载着煤炭的小火车从露天煤堆装填完毕后朝不远处二公里左右的制铁厂呼啸而去。 而铁路的另一端,则通向了客轮所停靠的,由钢筋混凝土搭建、可以停靠长江上最大火轮的现代化码头。 与张謇一前一后在护卫的陪同下下来船,踏上水泥码头上,刘继业面前顿时被数十名迎上前来无比热切的面孔所包围。 “大帅!” “欢迎东家!” “给董事长您问好了!” 此起彼伏、各不相同的问候声扑向刘继业与张謇二人。 刘继业却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在欢迎的人群中与每一个人都打上招呼。 能够在码头上站在最前列欢迎自己的,自然都是三联集团的高层,或者是马鞍山制铁厂的领导,是一些值得刘继业花心思记住的人。这其中,称呼自己为大帅的,是此地二百八十名护厂队队长,前三十四标老兵出身的国社党党员。喊东家的,则是出身自刘府旗下产业的一些人员。至于先问候张謇并称其为董事长的,则理所当然是张謇的旧部心腹。 哪怕刘继业曾无数次与张謇一并在三联集团内强调不分你我、淡化派系,但是这种事情终归难免。只能等待慢慢制度上的调整了。 在一群人的拥护下,刘继业与张謇很快就离开了码头,在制铁厂厂长,年纪在四十多岁的朱静玄带领下乘上了前往不远处制铁厂的小火车。 在装饰精致,明显是为了自己与张謇所专门准备的车厢内,陪坐在一旁的朱静玄面带笑意地指向车窗外不远处的一座座露天煤堆,对刘继业笑道:“会董来得正是时候,前些天从淮北的运煤船刚到,拉来了整整一万八千六百吨煤,基本上将我们的煤堆都填满咯!” 刘继业顺着看过去,只见几栋土房后面,一座座如小山般高的乌黑色煤堆坐立在旁。最近气候有些寒冷,或许是此前马鞍山这里下过一场雪,有些煤堆上还积着薄薄一层白色。 “从美国进口的三座十万吨级高炉构建完毕了?” 朱静玄是张謇的好友,同是南通人也是其心腹密友。此人长期在大生纱厂负责技术机械领域,对机械设备本就熟悉,是三联集团内管理工厂的最佳人选。更何况此人在担任制铁厂厂长之前还曾专门前往日本八蟠制铁厂学习考察了一年时间,因此对技术方面的情况颇有了解,轻轻一笑回答道:“是的,比预期提前了三个月;目前在加紧调整,新厂房也早已竣工完毕。我估计,三个月内就可生出第一炉铁水了。” 随后朱静玄便非常流利地将新扩建的第二厂情况汇报了一番。 早在一年半之前,辛亥革命还未爆发之时,三联集团便与美国的梅隆集团合作,以梅隆集团联合投资入股马鞍山制铁厂百分之二十三的股份为代价,筹集到了三百六十万美元,在美国梅隆集团内购置了全套制钢设备准备扩建马鞍山制铁厂。 按照计划,这套设备将能使马鞍山制铁厂现有的生铁五万八千吨、精钢三万二千吨产量增长两倍左右,达到生铁十三万吨、精钢八万七千吨左右。 而目前从朱静玄的耳中,刘继业很欣慰地得知这笔巨大的投资并未白费。 从这位颇为懂行的行家口中,刘继业得知二期厂不光提前三个月可以投产,更能够将产能增加百分之五左右!如此,一旦投产,马鞍山制铁厂的产量将代表了全国的百分之八十! “具体的技术指标,还是要等杰佛逊来讲解。”朱静玄在小火车短暂的路上,已将制铁厂的进展汇报了一遍。 而这个杰佛逊,则是由梅隆财团旗下的匹兹堡钢铁厂抽调过来的技术总监,同时也是为了监视参与梅隆财团在制铁厂的投资用途。 三五公里的距离,小火车一眨眼就到了。 张謇与刘继业下了车来,出现在眼前的就已是马鞍山制铁厂的正门了。 正门口来迎接的同样人数众多,于是刘继业与张謇二人再次与他们一一相见,一一握手。 当前中国工商业界西式的握手还并不很流行,主流问候方式还是传统的作揖。然而三联集团的管理结构已全面模仿西方大财团,可谓最为西化的中国公司,在礼仪方面逐步往西方调整也就情有可原了。 到了制铁厂后,首先由哪位杰佛逊带领二人参观几个主要工厂的设备和生产情况,他们分别看到了一号钢厂的高炉、转炉、平炉、轧机等机构,看到一铲铲煤转变成一炉炉的铁水。 “前些时候由于战乱所故,工厂销量亦受影响。尤其是钢轨销量锐减了百分之七十。不过从上个月开始,销量均有所恢复,目前已经接近去年同期的水平了。” 辛亥革命爆发后,没有一家公司没有被战乱所影响,不少更随之倒闭。而马鞍山制铁厂的最大竞争对手,能够年产钢铁四万吨的汉阳制铁厂,更是由于身处战区而遭到破坏。战后又得不到重建资金,现在也只能苦苦挣扎,一个月只能产出钢铁不到千吨而已。相比之下,三联集团的大部分产业由于江苏并无太大动乱的原因而得以保存。 三联银行更是凭借极高的信誉,在战乱时吸收到了二千多万银元的储金! 前一阵子三联集团已经派人前往汉阳,去考察汉阳制铁厂的具体情况,看有无收购的可能。 参观完了现有厂房后,刘继业一行人随即又来到了不远处已经兴建完毕、开始调制设备的二期钢厂。 只见无数工人在穿着西服的技术人员指挥下,在数个巨大的高炉周围忙左忙右的。格式零件更是堆积在几个区域,有工人在中来回穿插。 参观了一会儿,出了厂房后刘继业对着张謇低声道:“咱们还是需要多注意培养自己的人才,不能让技术长期掌握外人手中啊。” “制铁厂的技术学校里,成绩最好的前十五名和前四十五名的,已经由公司分别出钱送他们去美国和日本留学去了。等他们一年后归国,我们也就有了技术了。” 刘继业轻轻摇了摇头道:“这点人只是杯水车薪。现在国家发展急需各方面的人才,尤其是理工科为甚!我打算以江苏为先,加大派遣留学生的力度,争取在明年夏天将三千学子送去海外留学!” 张謇吃了一惊。先是一喜,随即又忧虑道:“文鹿这个考虑甚好,只是江苏财政能否支撑啊?一个学生一年就得花费二百多银元,三年就是八百银元,三千学生就二百四十万呐!” “学生可以勤工俭学,如此成本可以拉低到每人每年一百元左右。”刘继业明显在此问题上深思熟虑过,随即便道:“而且学费不需一次付清,江苏政府更可以与外国学院合作……如此算下来,送三千学子留洋的先期投入也就八十万元而已。后续每年稳定投入五十万,就可换得三千有技术有知识的优秀人才,我等其实是赚了的!” “况且,教育事重,亦可广泛在民间集资啊!” 八十万说多不多,但是在当前全国范围内普遍财政危机的情况下,也只有财大气粗的刘继业才拿的出手了。而若是算上江苏政府的教育经费,则刘继业在教育领域上已经花费了不下五百万元,绝对是出手豪气了。 张謇听后不由得由衷感叹道:“纵观全国督抚,也真的只有你刘文鹿如此注重教育了。”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国家兴盛,兴办实业,都需要人才。人才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只能从一开始就努力兴栽培养!要我说,一国之关键就在实业和教育而已!” 张謇赞同地笑道:“有文鹿一席话,我也可安心北上了。” 第365章 马鞍山(下) 第三百六十七章马鞍山(下) 刘继业与张謇在马鞍山制铁厂停留了三天时间。除了参观厂房外,还实地考察了临近的矿山,并且与华南地区的三联集团高层展开了讨论。新扩建的工厂,极大增加的产能去向,刘继业早有定夺。 为事态做准备,金陵和江南制造局将成为东南最大的两座兵工基地。尤其是金陵制造局距离马鞍山不远,方便钢材运输。而这两座工厂新扩建的生产线所制造成的军火,则将优先供给江苏部队和北方的袁世凯,剩下的再卖给湖北、四川等地。 在军工领域,刘继业预计一年内将能消耗掉一万六千多吨钢材。 其余的,在农具方面,江苏和安徽两地将有地方政府协助进一步推广,预计能够吞下八万吨的生铁和三万吨的钢材。 此外还有江南制造局已经在建的三艘长江运轮需要钢材六千多吨。 基本上新增的需求足以跟上新增的产能。此外,法国人在越南打算新修铁路,也看上了距离相对较近,在远东价格便宜的马鞍山钢铁。一旦此笔订单能够谈成,便是数万吨钢材和生铁的需求。 刘继业的目标是尽量通过政策扶植,哪怕是补贴,也要让马鞍山钢铁厂超越日本八蟠制铁厂这一最大竞争对手,并且最终形成淮北煤矿、鞍山钢铁和江宁与上海军工这种三角局面,构建中国的军工混合体。 而没有大量的现金现银投入,这种企图是不可能实现的。 在与三联集团重工方面会议结束后,刘继业随即就与张謇乘船重新东去,顺江前往如今中国的金融中心,上海。 1911年12月22日,刘继业与张謇一行人抵达上海,在华界与上海商务总会和上海维系会的重要会董人士数十人会见。 刘继业毕竟目前兼任着维系会会长,又是江苏都督,自然坐在最上手,而会议则由副会长刘继嗣与虞洽卿负责主持。 “上海之市面维持了稳定,这个月来总体物价有所回落,基本上处在本年三月份时百分之一百三十五的水准……”虞洽卿首先就一些重要的数据向刘继业进行汇报。 上海作为江苏政府辖区下重要性不亚于省会江宁的城市,承担了政府三分之一的财政收入来源,刘继业自然对这些每个星期都会通过专员送抵的信息了如指掌。因此此刻虞洽卿的汇报更多只是在走个形式,说给对这些并不怎么了解的商务总会会董与张謇而已。 “……当前维系会每月所收税款大致在三十八万苏币,除去上缴省会之十八万、供给本地军费七万之余,可供维系会支用的有十三万苏币,只能说勉强维持市政而已。”虞洽卿朝刘继业诉了一番苦后,试探地问道:“南北议和后军费减少,全国和平时,能否削减上海之驻军,以减轻上海财政压力呢?” 所谓苏币,就是如今由江苏银行发行、三联银行为之背书的江苏官方货币。 辛亥以来,各地独立省份纷纷发行钞票,甚至一省出现数种不同票据。而这些仓促发行、大多几乎没有什么准备金的钞票自然是不断的贬值,除了扰乱市场、以声名扫地为代价给各地都督一次性地搜刮到一笔款子外,并未能起到什么积极作用。 好一些的如广东、安徽票和湖北票,基本上保证了一定的发行准备金,使得票子发行半年后还维持着七三折,市面上也有一定的流通、得到了该省人民的认可。差如四川票、陕西票、江西票等,发行半个月价值就已贬到面值的十分之一,如今更是形如废纸一张了。 然而在这乱象当中,只有俗称苏币的江苏票子最为值钱,至今基本保持着面值价位没有贬值,也即一块银元换一块苏币的汇率。 这一切则源于刘继业光复江苏后并未仓促发行捞钱,而是细心准备了两个多月时间,抽调了大量三联银行的人力物力、最终以江苏政府出资二百万银元、三联银行认购五百万银元、其余由市场认购为组织,组成了资产一千八百万、准备金过千万的江苏银行。 这样实力雄厚、又有极有信誉的三联银行做连带担保,有充足的保证金、得到上海许多商界大佬背书、而且并未滥发、只确保发行准备金的三倍金额的货币,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市场的青睐。自发行开始,通过政府的各项指令,市面上也愿意接受,很快就成了上海乃至全江苏最为主导、市面上最为流通的货币。 现如今,江苏境内的许多交易都改以用苏币进行结算;不光是政府的预算、就连商务交易也是如此。 单凭印制钞票这一项,江苏政府每月收益就达一百三十万苏币,而这还是在刘继业确保不滥发的情况下。若是刘继业不顾一切决定大印特印、饮鸠止渴,更能在短期内筹集到数千万的款项出来。 虞洽卿说完,室内全部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刘继业身上,等待其表态。若是心志不够坚定的人,单独是数十道目光射来就足以令其紧张万分,而刘继业却仅仅是微微皱起了眉头而已。 刘继业知道最近上海财政收入经过了初期的搜刮后、募捐后,每月税收收入从6月的巅峰每月四十八万苏币有所回落。而江苏政府目前总体而言随着裁军的进行,开支也确实有所回降,理论上哪怕上海地方减少两、三万元的税也无伤大碍。 另一方面,自江苏光复以来,上海各界一直是鼎力支持,光是无常募捐数额就高达二百四十万。刘继业未来无论怎样,在短期内还是必须要获得上海商界的支持,这个时候适当减少一些上海方面的负担也是说得过去的。 “目前江苏全省统一的省地税比例是地方上缴七成、自用三成,上海亦不应例外啊……”刘继业刻意让语气不那么生硬,周围众人也并不说话,静静等待着下文。 “然而,目前各地地方的负担也确实沉重,这一点我与民政部和都督府众人商讨时也知道这点……”刘继业微微顿首,朗声道:“针对此问题,我与都督府众僚之解决方法是,在维持税率和省地税比例基础不变之前提下,将原本由各地筹办的军费统一由省政府负责。单此一项,上海就能节省下七万银元来!多出来的钱呢,一半供给地方所用、还有一半则汇入由江苏银行筹办的教育基金当中!” 教育基金!?在场众人颇为不解,只有一些最为前卫的商界巨子才明白‘基金’为何物,其余大部分人的视线都在刘继业与张謇两人身上来回转动。 刘继业说完了,一时好像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是朝张謇微微一笑道:“下面就请季直为诸公好好解释一下省政府进行的体制改革吧……重点有二,一为教育基金、二为设立上海市政府。” “首先是教育基金,本质上是由江苏银行设立教育基金,由江苏政府首先注入八十万苏币运转。此基金之用途完全在于推广传播江苏省内之新式教育,包括但不限于对现有之公立及私立学校提供经费补助、设立新的学堂、开展学堂之间合作与联系、增加教职工之福利、设办基金会图书馆等等。” “与由江苏政府直接拨款不同,此基金一来更为灵活、可以资助到本应独立运营之私立学校,二来,也方便吸收社会力量为公益服务。因此,此基金除了江苏政府注资外,亦欢迎接受任何私人机构之注资,而此等注资由于目的清晰,能够确保钱用在正途之中。” “而上海财政每月节省下来之数万财政款项中,部分便可以上海市政府之名义注资教育基金,为江苏之教育发展贡献出力量了!”张謇微笑着将基金会又详细地解释了一遍,场内众人顿时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此基金由谁来操控?” “一如公司那般,以出资最多者出任基金主席,然后组成十二人之理事会,一如董事会那般。” 刘继业面带笑容地看着张謇回答着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他非常清楚,别看目前江苏财政状况良好,但是一旦真正开展事业了,再多的钱也是不够的。而教育作为关系到国家未来发展非常重要的一环,只能未雨绸缪,先一步设想其他财政来源。 若是能够将民间的力量动员起来,用于教育事业,那么无疑能够减轻江苏政府的财政压力…… 对于确实有心反馈社会的上流人士而言,这个教育基金无疑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尤其是在此基金中,政府与自己在理论上是处于平等的地位。 然而,在场众人无人能够猜透刘继业的另一层目的,那就是原本相对独立,不接受江苏政府管辖的那些私立学堂们,若是接受了教育基金的资助,自然也必须遵守教育基金的一些规定……比如,在课堂内设立国家主义课程!而只要政府在未来加大对基金的注资,自然就能够将管理权牢牢操控己手。 第366章 警备团 第三百六十八章警备团 在上海维系会总部与上海各界人士召开的会议圆满结束,并在会议中达成了成立教育基金和改组上海维系会为上海市政府的决议后,张謇就在第二天从上海乘船北上,准备赴任他工商总长的职务。 刘继业则选择留了下来,在这几天时间里不停地约见上海市内的各界人士、参加各种活动,在好几封报纸上都发表了他对当前局势的看法。若说当今中国政坛有谁人最为活跃,那实至名归地是他刘继业。他出现在报纸上的频率比当今的大总统袁世凯还要多。若是仔细统计一下,则宋教仁、孙文、黄兴三人合计起来,才有刘继业一个人的曝光度。 在这一现象的背后,则是刘继业马不停蹄的奔波。 他在当天上午才参观完了经过扩建并更名为江南兵工厂的前江南制造局,下午就立刻赶到旁边,现如今已改编成了江苏警备团的前江苏革命军第四混成协驻地,实地考察了解麾下这支驻扎淞沪的部队的情况。 由于裁军的原因,第四混成协被剥离了现役军队的序列,在更换了大部分重装备后,这支三千多人的轻武器部队便更名为‘江苏警备团’,名义上负责淞沪至苏州这一带的治安和警备职责。 由于脱离了职业部队,因此警备团的制服也与其他部队有所区别。相比江苏陆军浅蓝色的西式军服和大檐帽,警备团的军服则是深灰色,大檐帽的宽度也超过了目前陆军的款式,而更接近英式大檐帽。 此外,相比陆军普遍仿普鲁士的高领军服,警备团的领子却是如西装那般摊下来,露出内部衬衫和领带。 “总理……”已成警备团团长的张小顺将团内的军官们一一给刘继业介绍,完了又毕恭毕敬地详细汇报了警备团的情况。 “目前,警备团有军官四百十八人、士兵三千六百二十五人,分为三个营,第一营与团部分别驻扎在淞沪、第二营在常熟、第三营在苏州。各部负责火车干线、各大府治、以及乡村治安。在革命以来、地方混乱当中,我警备团在苏南地区总共与各类武装大小交火二百余次、维持了地方秩序,击溃了绝大部分土匪和流氓,总共歼敌四百八十人、自身伤亡三十五人。” 在张小顺此前不时发来的电报中,刘继业早已清楚这支留守在后方、并且是直接由都督府掌控而并未有军政部或参谋部插手的直属部队并没有闲着,而是在津浦铁路战役时也发起了清扫乡里的大行动。 辛亥革命以来,各省在独立浪潮下,原有的秩序纷纷崩坏,很容易就会令人产生一些超出自身能力的*来。许多秩序未能恢复的乡里,顿时就陷入了无政府、秩序混乱的局面。 哪怕是快速安定、并未经历大规模战火如江苏,也只能保证县城的稳定,而出了县城就变得非常不安全了。不少村落、集镇要么落到起兵道德本地大户手中、要么就被流窜的土匪所攻占。而正是这些形形色色的武装,成了警备团的对手。 经过三个多月的清扫,警备团凭借雷霆手段,成功地将江苏的乡间平定。凡是不承认江苏军政府统治的、或者聚械反抗的,都被镇压下去。如此,使得江苏省政府的影响力能够从府到县,如今再成功进入乡村。当然,这种平定更多是武力上的,即江苏南部再也找不到能够与政府武力反抗的力量。然而政令的在乡村的有效施行,还有待进一步的发展。 “总体而言,苏南之土匪很少,多是一些趁乱骚动的暴徒,连像样的军械也没有多少……”在刘继业面前,张小顺如实汇报:“唯一给我们弟兄造成伤亡的,主要还是几个地方大族修建的屋宇。有些地方宗族观念非常强,对我们政府军也很不友善,像常州的焦溪村,千名村民便在该地长老的鼓动下与我军对抗,最终还是得从各地调入数百人重军围剿,数十人头落地,才平定了该村。” 焦溪村的战斗经过刘继业非常清楚,并且作为地方大族的影响力和反抗心态的典范,在国社党内部组织起学习讨论班来。焦溪村不到八百户人、在几个忠于清廷不愿服从革命军的老旧秀才族长的煽动下,居然聚集起了过千名青壮来与警备团对抗,一度逼着十多名下乡的警备排撤出村落。最后面对各地抽调两个连的兵力,武力入村,将几个带头反抗的秀才族长以及抵抗最激烈的村民发配马鞍山开矿、并且付出了六条人命的代价才算平定下来。 好在苏南民风普遍开放,这类据偶顽抗的村落较少、有没有给其时间壮大,警备团清扫过程还算是顺利。 然而江苏省不仅仅包括苏南…… “焦溪村你做的很好。”刘继业微笑着拍着张小顺的肩膀,不吝于在其属下面前展示自己对其的信任:“苏南能够顺利稳定,你的功劳很大!” 张小顺则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而,苏南只是江苏的一部分,还有苏中地区、苏北地区,有许多村落至今不在我省政府的掌控之中。” 刘继业话音刚落,张小顺就反应过来,一个立正就高声道:“随时听候总理安排!警备团随时可以北上!”在其身后,十余名警备团高级军官也都立正敬礼,场面颇为壮观。 “很好!”对于自己的直属部队、而且全部是由国社党精英组成、比陆军更为忠心的警备团,刘继业是非常满意的。这支部队的任务本来就不是野战部队,而是完全政治化、属于国社党、属于他刘继业个人的武装。 而清除乡村内的武装力量,本质上建立起省政府在武力上的绝对垄断,这一任务并非野战部队所能胜任、也不应由他们执行。最适合此政治化任务的,只有警备团而已。 “第一营和第二营抽调大部北上,准备进行清扫行动。第三营则留在苏南,然后以野战部队退役的部队为士官主体,再招募士兵,再组成三个营的警备团来。预计明年年中时,就组建一个警备旅出来!” 得知自己的部队将得到扩编,张小顺和他身后的那些军官都喜形于色。 “不过北上之前,自排长及以上军官必须入江宁进行为期两个月的政治培训,更深入理解国家主义和土地改革的重要性。” 警备团的北上将为未来的土地改革扫清第一波武力障碍,建立起武力后盾。 而警备团这支有着特殊使命的部队、这支在后世的眼光看来与党军无异的部队,也将牢牢地控制在刘继业手中。 第367章 民国元年 第三百六十九章民国元年 上海静安寺路。 模仿红楼梦中大观园所建造的,由上海地产大亨、犹太人哈同花费巨资、耗时七年多所兴建的,占地一百七十余亩地的爱俪园就坐落在此。这座以哈同夫妻两人姓名所命名的中式园林,在上海被人称作‘哈同花园’的布局完全遵照了佛教传统和中国风水,内分‘大好河山’、‘渭川百亩’、‘水心草庐’三大景区,单单维持花园所需的佣人就有二百多人。 名为昆仑源的喷泉不停朝半空中撒射出水柱,底下清水慢慢顺道流淌。傍晚的夕阳照射在微微泛起波浪的清水上,反映着阵阵橙光。 此间主人,现年六十岁的巴格达出生的犹太人,ss·aaron·hardoon,汉名哈同正持着一杯威士忌从挹翠亭内望向流水,对自家刚刚兴建而成、美不胜收的园林非常满意。 “尊敬的总督大人,您对这间园子可感到满意吗?”哈同的酒杯与在他一旁,比其高出大半个脑袋的刘继业手中玻璃杯轻轻碰撞。 哈同虽然说的英文颇为流利,但是却带有较为明显的阿拉伯腔调,甚至还有些印度口音的痕迹。此人虽然是英国国籍,但本身却是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治理下的巴格达一个落魄的犹太世家。尽管他发迹后一直努力地朝英国上流社会靠近、改穿洋装、学会喝上威士忌、努力学习英文,也凭借财富获得了上海犹太社交圈的认同,但是那些字正腔圆的牛津绅士们依然从未将其视作自己人。 相比英国人的装腔作势,哈同或许是受其笃信中法混血的太太罗迦陵影响,哈同也开始接触佛教、风水和中国传统文化,开始学习中文、开始与中国的上流社会交往。再加上哈同的主业房地产又与中国商界的繁荣息息相关,使得哈同本人成了上海外国商人当中对中国的方方面面最感兴趣的人。 这样的一位地产大亨,在他私人园林里面接待刘继业这位江苏都督,也就不足为奇了。 “非常出色。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园林!” 哈同得意之色一抹而过,轻轻抿了口加冰的威士忌后,很热诚地拍着刘继业的肩膀道:“我来上海也有三十多年了,也见过不少官人,也见过不少革命者。不过说实话,像总督你这样将中西文化的优点完美结合在一起的人,我是第一次见到。” “哈同先生过奖了。”刘继业保持着淡淡的笑意,对眼前这位可能是上海最有钱的大亨隐约透露出来的殷勤并不反感。 “今天晚上过后,根据西历,明天就将是1912年了。” “时间过的真快啊。”哈同如此感叹。 “五天前,我还在上海会所与一群绅士们庆祝耶诞……”刘继业顿了顿,忽然抬眼望向哈同问道:“不过哈同先生您是犹太人,似乎是不过此等节日的是吧?” 哈同点了点头:“我们犹太人与基督徒虽然都是上帝的子民,但是我们是特选的选民,跟他们不一样……” 刘继业换了个姿势,从背靠柱子转到站直身子,忽然在哈同意料之外朝其鞠了一躬,嘴中冒出了既不是英语也不是中文的词语:“chag~chanukah~sameach!” 哈同瞳孔顿时长大,完全没有料到一个中国人、一个中国的都督会知道、会在自己面前说出犹太教光明节的赞词。他愣了片刻后,赶紧回道:“chanukah~sameach!” “贵教的光明节,应该在本月十日就结束了吧。” 哈同颌首:“是的。” “在下一直对贵教的故事充满好感和同情,对贵民两千年来却居无所定甚为惋惜……若是有什么能够帮助到贵教的,请一定与我说。” “当然!一定的!我会在全上海的犹太人中间宣扬总督大人您对我们宗教的支持!” 此次刘继业来上海,自然也会与一些重要的外国人见面;尤其是目前上海市政府归刘继业的江苏省管理,而且这位年轻地令人不可思议的都督,在中国政坛上隐然成了能够与袁世凯比肩的重要人物。对于这样一个有着西方教育背景、自身同时也是大实业家的政治新星,上海租界的洋人们普遍看好,也因此在刘继业来沪期间广为接触交流。 而对于这些洋人们,刘继业也是来者不拒,并广泛宣传江苏的稳定、江苏政府对发展实业的支持,希望能够吸引到一批外资投资江苏。为此,说些不要钱的好话是再简单不过了。 这几天刘继业参与了不少活动,而今天则是轮到上海地产大亨哈同在自家的爱俪园中宴请刘继业。 而经过刚才的小插曲,哈同的语气明显亲切了不少。作为一个犹太人,而且是长期被各方势力压迫的族群,哈同对愿意花心思了解自己的宗教、并且对自己宗教表达了善意的人,心里总是会多一些友善的意思。 待哈同将犹太人在中国的现状与刘继业简单介绍后,话题逐渐就转向了更为深入的领域。 “哈同先生开发南京路的远见,在下也是非常佩服的。”刘继业顿了顿,直视对方的眼睛,轻笑道:“如果哈同先生愿意将生意从上海租界拓展至整个江苏,在下也会非常欢迎的。而且,作为江苏政府的领袖,我愿意允许贵教在上海华界设立一座犹太会堂。” 哈同听后眼睛一亮。 在刘继业明显表露出了善意后,他也必须要有所表示了! 沉思片刻后,哈同硕大的身材动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更为尖锐:“听说总督大人最近准备筹划教育基金?” “没错。”刘继业顺着哈同的话转换话题,心里却非常清楚对方的把戏。 哈同一合手,发出一阵响声,然后哈哈笑道:“正巧!我与夫人很早就想为中国的公益事业做出自己的贡献,本来就想在爱俪园内设立两座学校专门传播中国文化……现在正好总督大人也愿意在教育事业中投入,不知道我能否有荣幸以我微薄的财产加入到这个伟大的事业当中呢?” “哈同先生愿意为中国的教育做出努力,在下非常荣幸能够接受您的援手!” 两杯威士忌再次碰撞在一起。 就像刘继业有求于哈同一样,对方也有求于刘继业。 哈同久在中国,可谓一个中国通。此人深知想要继续扩张自己的地产帝国、想要走出上海租界、染指中国的商机,势必要与中国的官府打好交道。此前他与清廷的不少高官都有往来,但是出于天然对落后的满清的不信任,他一直对进军江苏持谨慎态度。 辛亥革命后,由刘继业组建的新的江苏政府,这种完全跟上了时代脚步的新政府出现,令观望中的哈同嗅到了商机。 一个文明的、讲理的、而且又遵守西方游戏规则的政府,无疑是很好的合作对象。而目前江苏几乎空白的房地产开发,又如同裸露在露天的金矿那般,吸引着哈同的注意力。然而真正的决定,只是哈同在见到刘继业后的不久前才定下的。 哈同自是不会单纯地相信刘继业当真对犹太教有那么多好感,也不能排除对方只是说些好话而已。但是仅仅就刘继业愿意为了与自己合作而了解犹太教,从某种程度上就已表明出了对方的诚意。而愿意允许犹太人在上海华界建立会堂,无疑也是实质上欢迎哈同等人进入江苏的标志。 在这种情况下,哈同已明确了对方合作的诚意,进军江苏的不确定性已降至最低了。 而想要扩大自己的生意,进军江苏,那么哈同就势必要与刘继业这位年轻都督搞好关系。哈同知道,在中国,与官府之人搞好关系,就意味着行贿。然而刘继业并非旧式官僚,接触下来很明显发现这位年轻人深谙西方的政治手法、甚至连犹太教的习俗都知道不少,是一个‘现代’的政治家。此等人物,不是单纯用行贿就能解决的。 “五百万!”哈同竖起了五根手指。 “我愿意拿出五百万银元来注资教育基金,为中国教育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哪怕知道哈同几乎富可敌国,其所控制的南京路地价翻了千倍,但是此刻听到这个金额数量时,刘继业也难免心中惊讶。 这可不是购买国债,还能有利息、最后还能拿回本金……这可是无偿捐献五百万出来……就连如今身价大涨的虞洽卿,一时让他筹集五百万现银也是做不到的。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而这位哈同,也着实舍得下血本、同时也意味着哈同认为与自己合作的未来能够赚到远不止五百万的数额。 表面上,刘继业自然要表露出极大的喜悦,不吝赞词地夸赞了哈同许多话,然后出于尊重提出了这笔巨款的用途:“原本,教育基金三分之一的金额会拿出来新建新的小学堂、三分之一金额改善现有的学堂并增添教材和扩大教室……最后三分之一用作赞助学生出国留学用……” “但是现在,有了哈同先生您的慷慨资助后,我希望能够扩大留学生的数量!从明年,1912年夏天结束前,争取将江苏与安徽两省最优秀之六千名学生送出国外去!其中成绩最优的三千名学子去欧美各国,学习理科、工科、文科,学习西方的方方面面!剩下三千名学子,则送往日本求学东洋!” “有了哈同先生的资助,我可以多修建五所小学堂、多修建两所中学堂和在江宁开办一所大学堂了!” 或许是被刘继业宏伟的教育振兴计划所感染,哈同情绪也异常高涨,两人就在爱俪园的亭内就留学计划展开了详细的讨论。 不知不觉中,时钟指向了午间十二点。 中国终于正式步入了民国元年。 第368章 浙 第三百七十章浙江 透着玻璃窗外望去,外面正下着淅淅小雨,使得原本逐渐往炎夏靠近的炎热气候顿时降温了不少。 这场春雨中,乡下的农户们欢呼鼓舞,期待夏季稻米能够有个好收成。城内的市民也在庆幸凉爽的日子又能多几天,免得过早进入炎热难耐的盛夏。而这场小雨又使得潮湿的气候再次降临在浙江省内。不单单是杭州,大半个浙江都被笼罩在这场不大却持续的小雨中。 雨水一滴一滴落在青石板上,一个人影穿梭在杭州寂静的街道上。 如今已是浙江都督府总秘书长的黄郛身形一贯的消瘦,留着山羊须,快步走过街道,一转角便来到了浙江都督府的后门位置。他无比熟练地拉开后门,一溜烟就钻了进去,不久就出现在浙江都督陈其美的书房当中。 “那宋某人如何了?”陈其美正在就着烛光仔细阅读一份报纸,见黄郛进来后头也不抬地问道。 此刻已是傍晚时分,天气阴暗,烛光在陈其美面前微微晃动,令其面孔有种阴沉补丁的感觉。 黄郛拍了拍身上衣物的水珠,抹了一把头发,上前半步低声道:“英士,那宋教仁还是顽固不化!硬是要在我们浙江大办拉选,根本不顾孙先生的意思!” “如此啊……”烛光晃动了一下,陈其美的目光依然注视在报纸之上,只是‘咯嚓’一响,报纸封面却被两只手握紧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自从宋教仁‘重组’同盟会为所谓的‘国~民党’,又自任理事长,我就知道此人的狼子野心了!我们同盟会的理事长从来都只有孙先生,哪里轮的到他一个湖南小子说话的份儿!?现在他不单打着‘国~民党’的旗子到处招摇,挖同盟会的墙角,还不顾孙先生的反对要与那啥的统一党合作!!真是可恶!” 黄郛有些气急败坏。他之前奉了陈其美的命令来到宋教仁在杭州下榻的酒店,与这位来浙江竞选的国~民党理事长谈了一下午,要求对方在浙江竞选时要尊重孙总理的意见,和陈其美的意见,尤其是不要与一些与陈其美为敌的政党联合,却被宋教仁拒绝了。 “如此不识抬举的人,我真是第一次见到!”黄郛又上前了两步,来到陈其美身旁,语重心长地说道:“英士!此等小人,我们决不能轻视,也不能手软呐!” “现在国~民党势大,若是让他们在浙江立了脚跟,对我们可是很不利啊……” 陈其美忽然合上了报纸,起身绕过黄郛,来到书架前沉思了起来。 低沉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宋钝初的国会行动我是不担心的……就算国会里面再怎样,他也只是一个没有刀枪的书生,只能依附他人而成不了气候。浙江也无所谓,本来我们就没有想过真的靠一个国会就能达成什么、他宋钝初想要玩国会,就让他去竞选就是了!” “但是……”黄郛刚想说什么,却被陈其美回身打断道:“宋钝初真正让我忧心的,是他这样做下去,很有可能会动摇到孙先生的威望!现在国~民党内有许多许多的我们革命同志……若是不管不顾地让他们不断受到宋钝初的蛊惑,当真信了政党政治的话,我担心会动摇孙先生领袖的地位啊!” 陈其美表情严肃,甚至阴沉:“现在,国~民党内只知宋钝初、不知孙逸仙,这个问题必须要得到解决!孙先生的领袖身份是怎样也不能动摇的!黄兴不可、赵声不得、宋教仁更不可以!!” 来到黄郛身旁,陈其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宋教仁最大的的罪行,是分裂革命和瓦解领袖之威信!正因如此,我们才必须要相处解决的办法来!” “至于6月份的大选,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罢了!他宋教仁痴迷议会,就让他玩去吧!掀不起什么浪潮!昭甫,你要知道,革命想要成功,只有靠武力和暗杀!只有靠完全服从于领袖一人而已!!别的,都是虚话和空话!” “空谈是没有用的。只有铁与血的暗杀主义,才能够挽救中国!” “英士说的是……”黄郛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那这个宋教仁该怎么办?把他……” “不急……”陈其美摆了摆手:“还不是时候。杀了他简单,比杀一条狗难不到哪里去。关键是杀了他之后呢?杀人只是手段,而非目的啊!我们的目的,关键还是要重铸革命之魂!只有确定如何能够达到此目的,才是做出决定的时候……” “……更何况,浙省之内,还有蒋尊簋这颗绊脚石在啊!” 提到如今在浙江与都督陈其美分庭抗礼,掌握了大部分军队军权的蒋尊簋,黄郛的脸色也难看了不少。 当初浙江光复时,出力最多的三方,光复会的李燮和、同盟会的陈其美和浙江新军协统蒋尊簋在光复后分别出任浙江都督、浙江民政总长和浙江军政总长。这三股势力中,光复会的李燮和根基最深厚,也最得名望,在光复杭州战役中又是率先率领敢死队冲入总督府、掌控了电报房后也是先一步通电全国,因此最终顺理成章获得了最高职位。 陈其美则是率领他从上海带出来的一干心腹参与到战斗当中,在三方势力中应该说是力量最弱小的一方,只是此人有股常人没有的狠劲,在杭州光复后运用了各种手段最终谋取到了民政总长的位置。 至于蒋尊簋,此人长期在浙江新军中任职,威望甚高。于浙江光复时,他作为浙江新军第二十一镇的协统,在杭州光复战役中最终率领麾下部队加入战斗中,并于战后作为军政总长成了浙江新军的实际掌控者。 在随后三方的政治斗争中,表面上势力最大、收获最多的李燮和成了陈其美暗算的对象。在通过各种手段最终迫使李燮和辞职后,陈其美成功接任浙江都督职位。如今摆在一心想统一浙江,操掌大权的陈其美面前最大的障碍,就是实质上掌握了军权,与自己只是若即若离的蒋尊簋。 由于浙江省内一万多新军部队几乎全部掌握在蒋尊簋手中,这样的重要人物,虽然到目前为止并未表露出很强的野心、对陈其美也很客气,但是只是想到其可能具备的能力,就让浙江都督陈其美坐立不安。 相比犯嫌的宋教仁而言,蒋尊簋的重要性远胜之。 然而之前对付光复会党人屡试不爽的市井手段,在对付蒋尊簋时却没什么效果。相反,陈其美反而要注意自己的手法,免得逼得蒋尊簋狗急跳墙。毕竟目前虽然明面上他陈其美是浙江都督,但是浙江省内的实际力量对比中,拥有军权的蒋尊簋是占据了明显优势的。 而陈其美的优势则更多是在政治层面;他作为浙江都督又是同盟会的重要成员,与湖北、湖南和广东的联系都非常密切。 外部有江苏都督刘继业的威胁,对内还有宋教仁和蒋尊簋的压力,而最近陈其美还听说之前随着李燮和下台而惨遭失败的一群光复党党员并不甘心,似乎也在搞些小动作。 “听说王东等人,还留在杭州未走?” 黄郛想了想,回答道:“确实……自……李燮和辞职后,浙江的光复会也就形同解散了。大部分人都脱离,各自四散而去,不过还是有那么一小撮的人留在杭州,听说是准备重新组建光复党来,继续与我们斗。” “哼!”陈其美冷哼了一声,不屑道:“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不乖乖的滚出去,还痴心妄想?” 黄郛接话道:“听说组织者,姓王名东,也算是光复会的老人,也写过不少文章,是一个无治主义鼓吹者。” “无治主义?王东?”陈其美眉头挑了挑。 “竟然会相信无治主义,真是何其幼稚啊!”陈其美曾在日本读过一年的书,接触了不少革命书籍,自然对无治主义又称无政府主义的这种当前在俄罗斯广为流行的革命理论有所涉猎。 只是无治主义所宣传鼓吹的无私、互助、拒绝威权、绝对平等这些,都与陈其美自身的观点格格不入。或许唯一二者共通的,就在于二者皆将暗杀视作达成自己目的手段的合理有效方法。 “不过是一群读书读傻了的酸腐书生罢了……”王东等人的活动并未引起陈其美的过多关注,毕竟此刻他还有太多其他事情需要处理了。此刻的陈其美,就如同置身于美艳绝伦的高塔之上,看起来风光,但塔身已经堆满了干柴,一丝火星都可能带来灾难。 在他这个浙江都督坐稳之前,怕是连一丝喘息机会都没有! “不过……”然而陈其美转念一想,又吩咐了一句给黄郛:“此王东是何来历……昭甫你在提防蒋尊簋、准备宋教仁之余,也可以多加留心。这个光复党,终究也是需要消灭的……” 第369章 无治主义 第三百七十一章无治主义 “无治主义!!” 戴着眼镜,身材矮小的王东用力一拳砸在桌上,神态狂热地高吼了一句。 同样的窗外春雨绵绵,在一间有些破旧但是非常隐秘的民宅内,王东与十一名同志共坐,每一个人的情绪都显得异常高亢! “无治主义!”在场众人回声。 随即,一个年纪不大,长得清秀婉约,身材修长挺拔,梳着两条粗粗的辫子的少女站了起来,英气逼人,用清脆的声音振臂高呼道:“同志们!现在浙江大局已经完全被陈贼所控制!我们光复党人用鲜血换来的革命果实被无耻地窃夺了!陈贼名为都督、实为汉贼!名为革命、实为*!他在浙江肆意贩卖鸦片、欺压民众!可怜民众随我等革命,未享到半分自由之福利,反而尝尽更劣于满清之*!” “同志请看,这窗外之杭州城,被陈贼糟蹋的乌烟瘴气、民众疾苦不堪,陈贼不仅不废除满清鞑虏之苛捐杂税,反而变本加厉向民众索要所谓光复饷!此等贼子,窃据高位,是我等革命者之寇仇!不赶走陈贼,浙江民众永无出头之日啊!” 这少女一说完,室内就响起了猛烈的掌声。 坐在少女旁边,与她有着相似打扮,连脸上轮廓也极为相似的姐姐也站了起来,高喊道:“妹妹说的对!李柱中胆小怕死,竟为陈贼暗杀手段所恐吓,懦夫地放弃了都督位置!辜负了我们光复党人的牺牲、使陈贼在浙江独大!” “现在浙江上下,能够解救民众于水火、能够驱逐陈贼者,只有我们这些还忠于革命之理想的光复党人了!大家都要团结一心,与陈贼一决生死!光复浙江!光复中国!” 又是一阵哄然掌声,在场众人都纷纷站起来表明态度,一个个都是慷慨激扬的模样、一个个都发誓将生死视之度外。 此时,王东再次站起,他个头虽然不高,确实在场众人中最有激情者,用嘶哑的嗓子高喝道:“同志诸君们!大家都要牢记!时至今日,我们光复党人之革命,必须是无治主义!” “无治主义!”众人齐声高呼! “大家都要记住!不光是我们浙江有陈贼,在全中国,有数不清的陈贼!这些贼子假借革命与自由之明目,为其实际强权*之本质遮掩!我们光复党人反对一切之强权!主张绝对之自由!盖因强权违背人类互助的本性,扼杀人类的自由,而人类若想获得幸福,则非拥有绝对之自由不可得!” “待打倒了浙江之陈贼,我们还要冲出去!去打倒全天下之贼子!真正建立自由无治主义之革命中国来!” “人人平等、人人自由、天下再无争端……若想达到此幸福阶段,只有无治主义而已。”作为众人当中最杰出的理论家,王东此刻轻轻推了推眼镜,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巴枯宁说过,家族是万恶之首、是进化之障碍物、是阻碍我们人类实现互助博爱天性!是使我们人类不得幸福的关键原因!腐儒鼓吹之三纲五常、父权和夫权就是*强权,使得子女和妻子沦为彼之奴隶!因此,我们光复党一定要废除它!把它扫入封建的垃圾堆中!未来的中国不应有一个一个的小家族存在,而是必须所有人将所有人都视作平等地朋友去互助!打破枷锁、打破壁垒,真正实现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王东看着在场的同志露出赞同的神色,尤其是尹氏姐妹更是用力点头,他更觉兴奋:“还有!克鲁特泡金提倡取消货币和私有财产!因为金钱使人产生*、诱惑人类偏移了互助博爱的本性,是罪恶的!一个理想社会,应该是大家各取所需,物资都公平公正地分给有需要的人。因此,我们革命成功后,一定要废除私产,推行财产公有!” 此时,年轻的光复党成员裘绍亦站起来高呼道:“还有宗教!还有法律!还有军队!还有监狱!这些不自然、非人性的道德都必须要铲除赶紧,才能够让我们人类和善友爱之天性发挥!” “实行互助博爱,把一切不自然的道德废弃,而以人类天然的道德亲爱享乐,这就是我们必须信仰的革命”。 在场众人,这些自称为‘光复党人’的所谓革命者,年纪大多在二十许几,少有三十的。 本来浙江光复会在经历徐锡麟和秋瑾等领导骨干被清廷抓捕杀害后,其革命组织活动就遭到严重破坏,一直未能恢复元气。而随着去年年末光复会创始人陶成章遭到暗杀,领军人物李柱中丢脸般地吓破了胆将浙江都督位置让给陈其美后,光复会就遭受了比当初徐锡麟和秋瑾就义更为严重的重创。 随着民国建立、光复会领导人要么战死、要么被暗杀、要么丧胆后脱离政治,剩下的几个光复会元老如章太炎基本不理党内事务、另一个元老蔡元培更是完全走向学术教育领域,基本上与革命脱离了干系。 剩下的光复会党人,这些对政治并未死心的人,在领导层几乎损失殆尽的情况下,半自发地开始与会内志气相投者组建起一个一个的小型组织起来。 无治主义虽然在光复会内很早就有传播,光复会最早的政治主张和行动也确实受到无治主义的影响,但就此主义本身一直以来算不上是革命党的主流。相比同盟会所主张的西方民主议政制度,原光复会的主张更接近于传统道教庄老学说的影响——而这与光复会早期创建者章太炎等人醉心国学是分不开干系的。 然而光复会先胜后败,落到如今走投无路的境地,当陷入绝地时,以王东为首的光复会内一批信仰无治主义的少数派,却试图在绝境中寻找革命的光芒,并且在1912年5月13日的浙江杭州一处隐蔽的民宅中成立了中国第一个纯粹的无治主义政党。 “然而我等费用……”待众人情绪稍微平静一些后,一人谨慎地提出了经费问题。 理想是伟大的,现实却是骨干的。光复会余党落到今天余地,当真是手头拘谨,别说革命、连暗杀的经费都拿不出来了。正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革命者也需要吃饭睡觉的。 对此,王东却胸有成竹。他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道:“我有办法,不过要出门一个月。” 第370章 宁绍轮船 第三百七十二章宁绍轮船 民国元年5月11日。 辛亥革命时的战火已经过去了许久,一年前的混乱景象至今还存留在不少人的脑海中。不过和平的时间终归会慢慢让战乱的伤口复合,各地或多或少也都在步入民国纪元时恢复了一些往日平和的迹象。 而作为全国最富庶省份之一的浙江和江苏,得益于革命时期并未爆发大规模的战争,因此恢复元气的速度也比寻常省份来的快些。街道上,行贩肩扛南北货开始叫卖、商场重新开业、农田里也全是夏耕的农民。 除了不少人脑后的辫子没了、额头前长出了头发、以及一些商铺上开始悬挂五色国旗外,一切就仿佛回到了宣统二年革命前时的迹象。 在浙江与江苏这两省之间,原本就很密切的商贸交流往来也得到了恢复。轮船公司用与宣统二年几乎一样的时刻表在杭州湾与上海之间往返,只不过最近一段时间新多出来一家航运公司。 “宁绍轮船公司”拎着行李,头戴鸭舌帽,穿着一件薄西装的王东踏上了轮船甲板,望着船上悬挂着的公司旗子上面有些熟悉的名字。 “这虞和德又新开了航路了?”久居上海的王东自然知道宁绍轮船公司的来头,它是虞和德创办的航运公司。原本主要经营上海、宁波、绍兴三地的航线,名称也由此而来。 不过王东知道最近这段时间来,中年的虞和德在上海可谓混得风生水起。这位年轻的资本家凭借榜上了江苏都督刘继业的大腿,获得了政府的许多扶持和支持、更是成了资本极为雄厚的三联集团股东之一。现如今他担任上海市副市长的职务,对手下的产业都进行了扩大,已隐隐有取代老上海商帮的迹象,成为上海宁波商人中新一代的领军人物。 而王东所在之全新的客轮,据说就是宁绍轮船公司在江南制造局新定制的三艘崭新客轮之一,大部分钢材都是用的国产货。 “资本家……啧啧啧。”王东有些厌恶地看了看那面锦旗,低头看向自己的船票,不再管之。 即是资本家,又与刘继业勾搭在一起,王东对虞和德这人没有半分好感。 虽然现在他们光复党的首要目标是推翻陈其美的*暴权统治,但是将来,他们这些革命青年势必要将革命之无治主义传播至浙江之外的全中国。那时,包括刘继业在内的各地都督都将成为革命之敌。 因此,袁世凯、刘继业、蔡锷等现今中国政坛上活跃的人物,在王东看来都是终究要被革命所打倒、被历史所扫入垃圾堆的人。 在船舱内放好了行李,待这艘轮船冒着滚滚黑烟驶离港口后,王东重新出现在甲板之上,感受迎面而来,略带腥味的海风吹拂。 从杭州至上海的渡轮航行时间在一天半左右,这段时间都闷在船舱当中不是王东所喜。 来到围栏边,王东双肘架在还散发着淡淡油漆味的木栏上,静静思考着革命大势。 此次去湖北,能否要到关键的经费?若是要暗杀陈贼,暗杀后如何夺权?如何组建属于无治主义的武装力量?如何扩大无治主义的影响力?如何争取到浙江军权人物蒋尊簋的倒戈? 想到当初光复会如此优势的局面,差点就能掌控浙江时,却被陈贼用一次暗杀、一次恐吓而毁于一旦,王东就激愤地握紧了拳头!怒陈贼无耻、恨李柱中实在不争气、哀陶成章死于非命。 当初在光复会内,王东是主张为陶成章报仇,与陈其美决一死战的最坚定鼓吹者。然而不管王东的嗓门子有多大,在当时光复会实际领导人同时也是浙江都督李柱中去意已决的时候,终究还是没用的。而王东也只能坐看光复会快速地分崩离析。 此次有我在,誓与陈贼拼个你死我活! 王东正如此想着,回过头来,却正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陈其美对先生真是太过无礼了!”一个记者打扮,带有日本口音的男子正一脸不忿地站在甲板中央与另一位文质彬彬的清秀男子抱怨,并未注意到船边上有人看了过来。 而那位清秀男子,此刻却似乎并不着恼,好生安慰道:“英士性格有些偏激,对我们也有误会……” 竟是宋教仁! 宋教仁与王东两人虽在十年前曾经见过面,但当初王东在日本短暂留学时二人并未有交集,后来王东回到上海加入光复会后,一直处身国内,与长期在日本活动的宋教仁更是再无来往。 十年下来,宋教仁早就认不出对方了。甚至在宋教仁的脑海中,王东这个名字也都早已遗忘。然而由于宋教仁最近在中国政坛上非常活跃,多次出现在报纸之上,王东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走近了几步,王东心中充满了好奇,尤其是宋教仁提到了陈其美的缘故。他故作镇定地来到二人不远的地方,装作观看海景暗中却聆听二人的对话。 “凭什么我们国~民党竞选,在浙江还要受他陈其美的管制?这完全是公然践踏临时约法啊!”此次与宋教仁同行,他的副手北辉次郎却不如宋教仁好脾气,只是对好友的遭遇抱打不平。 “确实如此……不过当前还是要以大局为重。英士不管怎么说,终归也是同盟会的一员,又是革命的元勋,还是浙江都督。此时此刻,与他还是要考虑以和为贵……况且……”宋教仁自信地笑了笑:“难道离开了浙江,我们国~民党就赢不了了吗?次郎可莫要小看自己啊!” 北辉次郎只能叹了口气,仿佛不解地说道:“同为都督,为何差距却如此之大?” 宋教仁似乎也忽然想起了什么,出声问道:“此次我等前去江宁,去与文鹿相谈合作,我还想好好了解了解国社党的情况。” 北辉次郎却面露难色道:“钝初……我为国社党员,也必须要信守党规……只能说国社党无意国会参选而已……” “哈哈哈!”宋教仁摇着头大笑起来:“是我孟浪了!罢了罢了!到了江宁再问他文鹿吧!” 刘继业?一旁偷听的王东心中一跳,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出现眼前。 想到自己的结拜兄长,如今已是江苏都督、眼瞅着将攀升到触手不可及的高度,王东心中顿时就如捣翻了五味醋瓶怪异异的很是难受。 “……最近统一党在北京很活跃……” 王东忽然无心再听下去。他压低了鸭舌帽后,绕过宋教仁二人,快步离开了甲板。 第371章 教仁 第三百七十三章教仁 宋教仁与北辉次郎并不知道有那么一位旧识因为他俩的对话被触动情绪。待王东离开后,二人依然在甲板上继续着聊天。 这半年来,宋教仁在全国范围内为了他的政党而来回奔波,北辉次郎就作为孙文的秘书一直追随其左右。而讽刺的是,北辉次郎本人却没有加入宋教仁最终组建的国~民党,而是在半年前就加入了刘继业的国社党。 民国建立后,同盟会本部自然也从东京搬迁到了广州。而在1912年1月召开的同盟会本部总会上,宋教仁被推接替汪精卫出任同盟会总务部主任干事,掌握了党务实权。他在这次大会上突出强调必须实行“政党内阁”,并且说:“本党对于统一临时政府内阁,已决定,如不能达政党内阁,宁甘退让;如可改组政党内阁,虽他党出为总理,亦赞助之。” 从一开始宋教仁就坚定地往自己心中理想的责任内阁与政党政治走下去。为此,他不惜得罪不少同盟会内部的同志、不惜与包括立宪派在内的人合作。 民国建立后,一时间政党林立、混乱不堪。包括许多同盟会会员在内,有相当一部分纯粹的排满主义者认为清帝退位后革命已经完成,逐渐便从同盟会中分化出来。另组成了一些为了争取政治地位的小政党。彼时中国人还从未接触过政党政治,许多这类小党派只是只是竖起一块招牌,发出一篇宣言,拉出几个名气大的政治要人作为他们的领袖,以便于进行个人的政治投机。还有些政党是以地区关系或历史关系结合起来的。所有这类政党都没有旗帜宣明的党纲,没有一定的政治主张,跨党脱党视为家常便饭。其所拥戴的领袖,也可能兼另外一个党的领袖,而被推者等于今天兼任公司行号的董事长一样,是一个挂名差使,对任何一党都不关心。 在此前提下,民国元年初期同盟会一方面面临着自身分裂的危险,另一方面又必须在国会与极大政党争夺。其中较有影响力的政党分别为张謇等立宪派建立的统一党、湖北汤化龙组建的民社党、君主立宪派周大烈等组成的国民共进会、谷钟秀、张耀曾、吴景濂等的统一共和党、以及梁启超归国成立的共和党。 这样错综复杂的政治情况,迫使宋教仁必须要采取‘毁党造党’的方式重新建立一个能够在国会赢得多数席位的政党。而赢取国会,成了宋教仁最关注和关切的目的。 经过长时间的运作沟通,宋教仁作为同盟会掌握党务实权的人物,与各个小党派广泛接触,成功地将国民公党、共和实进会组合入同盟会中,并且在3月9日时,在湖北正式获得重要党派统一共和党与同盟会携手并进的协议。 由是,宋教仁遂在民国元年4月11日与各党代表会议于北京湖广会馆,获致协议。再于4月13日召集同盟会全体职员大会,推举宋教仁、张继等16人为筹备员,并由总务部发出通告,宣布同盟会改组为一般形态的政党。 彼时由于民国成立,民心思定,许多同盟会会员纷纷认为革命成功、是享受革命成功果实的时候了,因此对将本来以造反为目的的同盟会改组为能够参选的正式政党非常支持。在此大势影响下,哪怕孙文私底下非常反对,明面上也必须表示一定的支持。因此他与黄兴就宋教仁达成的协议,在武昌联名联名致电各支部征求同意: “各支部鉴:据北京来电云:‘连日与统一共和党、国民共进会、国民公党协商合并,另行组织,彼此提出条件于下:(一)定名:国民党;(二)宗旨:巩固共和,实行平民政治;(三)党纲五条:保持政治统一,发展地方自治,励行种族同化,采用民生政策,保持国际和平;(四)用理事制,于其中推一人为理事长。昨日开全体职员评议员联合会,合并条件已通过’云云。文等以上列条件与本会宗旨毫不相悖。又得此多数政党同心协力,将吾党素所怀抱者见诸实行,此非独同人之幸,亦民国前途之福也,文等深为赞成。且同盟会成立之始,其命名本含有革命同盟会之义在,共和初建,改为政党,同人提议更名称者益众,即此时而易之,可谓一举而两得矣。特此通电贵支部,务求同意,以便正式发表。文等屡承袁大总统遣使持函来邀,已定七日起程北上,赐复即交北京同盟会为盼。孙文、黄兴。” 4月11日,孙文到北京的第二天,同盟会宣布与统一共和党、国民共进会、国民公党、共和实进会合并,成立国民党。彼时孙文亲自出席,并发表了组织新党的演说。依规约第四章的规定,推选职员,计理事九人:孙文、黄兴、宋教仁、王宠惠、王人文、王芝祥、吴景濂、张凤翙、贡桑诺尔布。参议29人:胡汉民、柏文蔚、陈****、李烈钧、张继、蒋翊武、孙毓筠、陈其美、尹昌衡、于右任、马君武、田桐等。名誉参议钮永建等七人,各部干事300余人。4月13日由黄兴、宋教仁、吴景濂、王宠惠、王芝祥、王人文、贡桑诺尔布七理事互推孙中山为理事长,孙并遴请宋教仁代理理事长。 彼时同盟会内部其实有着一种矛盾的思想。一方面他们知道军事上无法与袁世凯抗衡,因此大总统的位置只有袁世凯能够胜任。另一方面,许多人对袁世凯又很不信任,希望能够加以限制其权力。 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宋教仁所主张的,放弃在总统问题上、军事实力上与袁世凯斗争,而是转而在国会方面、内阁方面取得优越地位,使袁世凯的总统没有权力这一主张很快就得到同盟会会员的热烈支持,被视作能够解决问题的最好选择,由是才有同盟会改组为国~民党的可能。 然而尽管宋教仁所组成的国~民党于1912年4月11日正式成立了,然而其组成分子却极为复杂,龙蛇混杂,投机者甚多。不单有同盟会内的不少投机者,更有那些并入的小党派成员加入进来。 北辉次郎一直跟随在宋教仁左右,自然知道这位‘渔夫’肩上承担的压力有多么重。外需要积极竞选,为国~民党控制国会而不懈努力、内要面对数也数不清的异议和不同声音,必须安抚同盟会老人、必须凝聚一群投机分子在一党之内、时不时更会面对如陈其美这般不服号令的反对者。 同样,北辉次郎也明锐地察觉到国~民党成立以后,党政大权已经被精明能干的‘代理理事长’宋教仁抓在手中,而名义上的理事长孙文却有些大权旁落的样子。依北辉次郎对孙文强势性格的了解,其必不肯轻易善罢甘休。 而这次浙江之行陈其美的明显敌意,或许就是孙文的态度。 “钝初……我们还是需要小心行事……”出于对好友的关心,北辉次郎明知道宋教仁不喜欢说这些,却还是主动提醒道:“如今世人都知道陶成章是陈其美所暗杀,这个人不是钝初一样的君子,杀气甚重,更像是幕末的人斩,为达到目的不惜手段。” 宋教仁果然还是不以为意,却也不想打击北辉次郎,只是有些敷衍地说道:“我知道了……不过英士还是我党的同志……” 北辉次郎欲言又止,只能轻叹了一口气。 轮船从杭州出发,在入夜前驶出杭州湾,第二天的下午便出现在上海海面上。宋教仁与王东等人花了一番功夫后,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下了船只。在码头上,刘继业安排的接待人员早已等候多时。几个年轻的上海市政府办事员非常热情地将宋教仁接出码头外,将他与北辉次郎以及几个随员都送上了黄包车,然后便朝上海市政厅出发了。 另一边,王东则默默地一个人离开了码头,在大街上望着宋教仁等一行人消失在反方向,才压低了鸭舌帽朝黄浦江方向大步而去。 而在上海市政厅内,刚刚下船的宋教仁和北辉次郎就在此处见到了江苏都督兼上海市长,他们的老相识刘继业。 “我可是在上海等了二位多时啊!”刘继业亲自将两人迎入市政厅内,一边走着一边与宋教仁说笑。 “与文鹿不同,我可是要为我党的选举而四处奔走,哪像文鹿这样轻松,不去参选,就可以休闲自在的。” 刘继业呵呵笑道:“国会的事情还是由钝初与季直负责就好,本人更适合在地方,守着江苏这片国土,努力建设为中国之模范省份。” 宋教仁却微笑道:“文鹿可别过于自谦,你看如今民国,又有哪个省份能够像江苏这样,一口气将八千学子送出海外留学?这可是功在千秋的义举啊!与文鹿相比,教仁还是自愧不如!” “钝初客气了……” 第372章 政治伎俩 第三百七十五章政治伎俩 “钝初的竞选如何了?最近在报纸上,通篇都是关于国~民党的报导啊!如今若说哪个党派、哪个党魁锋芒最盛,那非钝初莫属了。”刘继业笑着亲自给宋教仁添上茶水。 三人如今身处上海市政厅内的一处装修奢华的会客室内,宋教仁从柔软的沙发上微微欠身表示感谢。 屋内的气氛颇为融洽,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意。宋教仁一直与刘继业相处的很不错,此前交往都留下了良好印象。而北辉次郎更是加入了刘继业领导的国社党,二人以同志相称。 这次宋教仁来上海会面,除了部分原因是为了筹划竞选事项,拉拢选票之外,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与刘继业这位东南大佬就一些政治问题协商。 宋教仁深知,自己以后组阁后,地方上的重量级人物也是需要交好的。而刘继业则更为特殊,盖因他不单单是江苏都督,更是极为有名望的政治家。通过一系列令人瞩目的行为,如今刘继业在社会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已经不亚于宋教仁。 而思维灵敏的宋教仁却知道像刘继业这等人物,若是能够好好结交,将能发挥出极为有利的影响。 “若是一切继续下去,我是有信心率领国~民党一举夺得国会多数席位,成为执政党的!”说出此话时,宋教仁脸上充满了自信的神采。他虽然疲于奔波,深深的眼袋和下陷的脸颊,精气神却异常地高涨。对于自己最终能够获得成功,更是充满了信心。 或许正是这份强烈的自信,再配上出色的演讲能力和组织能力,才能使宋教仁在同盟会诸多元老中脱颖而出,成为新组建的国~民党的实质性领导者。 当然,单纯的自信是不足以让许多投机者倒向宋教仁的。刘继业通过各种渠道消息,早已打听出宋教仁在当初合并各个小党时就大肆许诺,一旦当选就将这个总长、哪个次长分给盟友云云。若非有这些实际上的好处,这些小党派也绝不会跟着宋教仁一路走的。 从这点,也可以看出宋教仁是一个非常懂得变通和实务的政治家。 而这样的人,才是刘继业可以合作的对象。 “小弟目前还是统一党的成员,也无法在明面上过多与钝初兄支持……”刘继业自嘲一笑,轻轻抿一口茶水:“不过国~民党的经费,我还是能够提供一部分的……毕竟,当今之民国,也只有钝初担任这内阁总理最为合适了!” 明明刘继业是统一党的理事之一,却与统一党的直接竞争对手关系密切,此刻甚至主动提出提供经费,若是在后世的政党中,不免有叛党的嫌疑。然而这在民国初年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甚至有不少人同时身兼数个党派的职务,更换党籍的速度更是飞快。 而宋教仁亦见怪不怪地毫不客气地接受了刘继业的好意,笑道:“正好我党经费上还有缺口,金额在二万银元左右。” 刘继业二话不说就承担了下来,引得宋教仁和北辉次郎都站起来鞠躬致谢:“有文鹿这番心意,教仁也就不虚此行了。” “不过……钝初获得选举胜利,进入国会之后,将会如何处理与大总统的关系?国会在未来民国中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早在很久之前,刘继业就通过加入了国社党的北辉次郎与宋教仁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可以说虽然刘继业明面上还是张謇的亲密战友,还是统一党的理事,但是实质上却已与宋教仁达成了默契了一致。若非如此,也不可能见了面就将二万块送出去。 宋教仁用掷地有声的声音朗声道:“教仁所坚信者,责任内阁也!责任内阁由国会多数党派产生,负责组织政府内阁及各部总长,与大总统虽然各有分工,但更多时候却需要携手并进!” “那么钝初对地方与中央的关系,又怎么看?” “地方自治的基础是不能改变的。”宋教仁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对于自己的施政理念,他很明显是有过深思熟虑的:“如美国那样完全自治,各州形同各邦,这点是行不通的。我国当前所需要的,是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因此省级的自治不应采取……” “然而,地方自治却是宪政之关键!是可以弥补中央政策至地方失衡失序的关键补充,是维持地方稳定发展的重要措施,更是民主宪政之基石。因此,教仁是主张首先从县开始施行自治,待十年期间,为中国之地方自治树立起标志和培养经验后,再慢慢推行至府一级。而我国之一省如欧洲之一国,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给予过多自治权利,否则国家将有不稳之风险。” 宋教仁仿佛并不在乎刘继业江苏都督的身份,畅谈其如何要分权给县、夺权于省,设立一个有执行力的强势中央政府。 在这一点上,宋教仁并未单纯为了反对袁世凯而不顾国情,表露出了一个识大体的成熟政治家所应有的思想。而刘继业,仿佛亦不介意宋教仁明显要削减地方都督权势的意思。 就中央集权与地方自治之间的协调问题,刘继业与宋教仁讨论了好一会儿,随即就聊到了国家主义方面。 在这一点上,宋教仁与刘继业产生了较明显的分歧。 “此刻必须做两手准备。在国会真正发挥其效力、在内阁真正能够与大总统共同担负国事之前,国社党的存在都是有必要的。只有当中国真正步入健全之现代国家后,我才会将国社党改编为参政党派。” “文鹿未免小心过甚了!”宋教仁从北辉次郎,以及一些情报来源所了解的国社党宗旨,与自己的内阁政治颇有冲突之处,仿佛是要把专制走向极致一般。这一点,宋教仁是不理解的,一时也很难接受的。 然而在这个话题上,刘继业却明显表露出了与宋教仁不同的意见。 应该说两人针对国家主义本身并没有太大分歧;宋教仁也赞同整合国家力量,建立一个集权的中央政府。宋教仁也认为发展实业、建设军队、同时进行农村土地改革是富强的必要前提。然而,在实现国家主义上面,宋教仁却有明显的不同观点。 宋教仁所主张的,是通过正式国会选举、进入议会,然后慢慢改造国家。而刘继业所摆弄出来的国社党,却与此等手法完全相悖,是打算靠革命的手段去实现国家主义。 聊了好一会儿,双方谁也没有说服谁来。 “西方有句谚语,曰let`us`agree`to`disagree,同意我们有分歧、求同存异吧!” 宋教仁也发现在这一点上说服不了刘继业,就像刘继业说服不了他自己那样:“只是希望文鹿明白,国家之和平来之不易,仓促发起革命,使中国重陷内战中绝非好事啊……” “这是自然!” 在政治的领域,有分歧并不可怕,只要共盈共惠的结果要大于一拍两散,那么双方都能够暂时搁置分歧而联合起来。而目前,显然宋教仁与刘继业两者之间合作的优势要大于散伙,所以宋教仁在多说了几句之后,也就很理智地换了一个话题…… “善后大借款谈的如何了?” 宋教仁抛出了另一个令他关心的话题。 三联集团代理中央政府与外国财团就大借款事项进行谈判如此大事自然无法长期隐瞒下去,很快就有蛛丝马迹被泄露了出去。而这也在民国的政坛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一方面,是袁世凯此前派人与四国银行团筹借借款的行为遭到了国会的强烈反对。表面上国会的理由是借款会出让国权、是丧权辱国,但实际上却是国会内同盟会的会员为了限制袁世凯的权势,努力给这位大总统使绊子的结果。 另一方面,四国银行财团也对袁世凯撇开自己另寻找贷款对象而表示强烈不满和抗议;然而由于袁世凯理论上只是从三联集团这一国内财团借款、从法理上钻了条文的空子,使得四国银行的抗议并不能阻止谈判的开启。 尽管社会各界有这样那样的声音,三联集团与外国财团的接触还是很顺利地开展了,并且成功得到了八家大型财团的兴趣。其中就包括四国银行财团之一的英国财团支持,可见列强资本家在利益面前是根本不在于国家利益的。 而宋教仁对袁世凯的观点并不如许多同盟会会员那么极端,讲究的是合作中有斗争、斗争中有合作。况且,比较实际的宋教仁也承认中国当前的财政状况确实只能筹借外款才能够得到解决,因此并不反对刘继业的三联集团协助筹借外款。 不过,对于借款的情况,具体利率多少、筹借多少款项、附加条件为哪些,这些方面宋教仁还是很关注的。 刘继业捏了捏胡子,望向宋教仁关切的目光,微笑道:“上海虞洽卿已经在与八国财团协商了,具体条件无论如何都会比此前的四国银行来的便宜些!” 第373章 盐税抵押 第三百七十五章盐税抵押 (上回章节应为第三百七十四章,请诸位书友谅解!) 就在刘继业与宋教仁说话的同时,距离上海市政厅不远的公共租界一栋小洋楼内,一身精致西装,头发被发蜡梳理地油光灿烂的虞洽卿坐在谈判桌前,正对着一名美国人微笑着用带有上海口音的英语说话。 “梅隆先生,我们合作了那么长时间,基本的信任大家都是有的啦!今次的这个贷款,有我们三联集团和中央政府联合担保,可以说是没有风险的!” “您想必也知道,中国政府此刻急需要现钱维持,所以才会拿出很有诚意的抵押品。而中国政府历来在国际金融市场上的信誉都是极高的!从未有过拖欠、坏账的记录,这种十拿九稳的买卖……” 坐在虞洽卿对面,一个年纪在三十许几,高鼻梁、长得颇为英俊的美国男子有些不是很上心地听着虞洽卿长篇大论,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其面前桌上的一本小册子。 “先生……”一口美国上流社会的东海岸新英格兰口音从这位梅隆家族一员嘴中说出,打断了虞洽卿。 “陇海铁路……”中文的发音令这位美国人有些别扭:“在你们与中央政府筹借的三千五百万英镑中,其中有五百二十万英镑是以现有的中西部200英里的铁路、以及此后向西修建1300英里铁路的筑路权为抵押的。而还有两千三百万英镑,是由你们政府的盐税进行抵押。剩下的,几百万英镑,分别由好几条其他不同的铁路进行抵押。而中央政府的这些行为,你们三联集团愿意承担联保责任。” 虞洽卿点了点头,而坐在虞洽卿旁边,亲自从天津赶到上海参加借款筹办的财政总长周学熙,更是出言解释道:“以现有铁路以及未来筑路权为抵押,我们中国政府还可以承诺不在该铁路线周边一百英里范围内修建其他主线铁路,确保贵方的投资!” 今次谈判的规格实际上颇为隆重;中国这一方出动了三联集团的执行董事虞洽卿、中央政府的财政总长周学熙,两人各带了随员十余人,坐满了谈判桌的一边。 另一边,由美国梅隆财团派来的谈判方也有十多人,以梅隆家族一个旁支,名叫约纳斯·梅隆的年轻才干领导。这位梅隆家族成员并不是很好说话,对不少条件都存在着意见。此刻,他耐着性子听完了周学熙的解释后说道:“那么,我的问题是。你们为什么会认为陇海铁路和未来筑路权值五百多万英镑?你们的盐税又值两千多万英镑吗?” “你们可以吹得繁花似锦,不过我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资料,分析报告,而不是一些空洞的承诺。” 对方的语气有些不客气,中方这边却只能耐着性子与其周旋。首先是虞洽卿微笑道:“就在上个月,我们已成功与比利时财团签订了以山西大同至潼关的独家筑路权为抵押的,三百六十万英镑的贷款,这还仅是纯粹的筑路权。可见我们的估价,是得到了金融界的认可的。” “这我知道。如果不是有比利时人的先例,我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约纳斯·梅隆直起了脊梁,严肃地看向对面的二人道:“实话与二位讲,我们梅隆财团是很有兴趣向你们借款的,而且金额绝不会小。不过在达成协议之前,还是有不少顾虑需要你们化解的,比如,盐税抵押的问题。” “周部长,你给我们的数据显示,从1895年到1910年,平均旧的满清帝国每年盐税收入在一千万银两左右,也即是一百三十万英镑。而贵国政府希望通过抵押二十年的盐税收入来借贷出二千三百万英镑……请恕我直言,这里面的算数不匹配啊。” 周学熙听后显得信心十足,他开口解惑道:“盐税收入方面,请你们不用担心!之所以满清帝国盐税收入如此之低,是因为盐税制度混乱不堪,又低能无效,官僚化气息严重!我们民国成立后,已经准备颁布全新的《盐税条例》,聘任英国人丁恩为盐务顾问,将按照“就场征税、自由贸易”的原则整顿改革盐税制度!单单是今年,就预计盐税收入能够达到两千万银币,用以偿还贷款是绰绰有余的!” 翻译将这番话从中文翻译成英文,对面的约纳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在下决定之前,我希望能够见见这位丁恩先生,亲自与他了解情况。” “可以,我可以安排丁恩先生来上海……其实正好,他此刻就在苏北地带,过来很方便。”周学熙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 或许是周学熙的态度和信息说服了约纳斯,接下来此人显得平和了一些,谈判最后还露出了微笑道:“这样吧,我先去见见这位丁恩先生,如果他的分析确实翔实、你们的盐税收入确实能够达到一年两千万银币的规模,那么我们梅隆财团在原则上愿意接受以二十年盐税收入为抵押,向我们借款两千三百万英镑。” “当然,具体的利率问题、等到前期确定了再开启吧。” 在场众人都站了起来,而虞洽卿更是主动与约纳斯握手,用英文笑道:“周部长将在一个星期内安排丁恩先生来上海与你见面,这样算来的话,我们下次的谈判可以考虑放在两个星期之后?” “可以。” 待约纳斯离开后,虞洽卿与周学熙这两位中方谈判代表则重新开始准备材料,准备下一场与德国一家财团的谈判。 “洽卿,如果能够以比国的条件与梅隆财团谈成二千三百万英镑的大借款,你我都将功德无量啊!!” 一个月前通过抵押陇海铁路向比利时的一家财团贷款成功,其贷款利率非常低;哪怕算上给予三联集团百分之零点五的回扣后,依然要比四国银行团报出的条件要便宜上三分之一来。 九八折、三理八分利息,这样的贷款条件可以称得上是中国贷到的最便宜的贷款了。相比之下,四国银行团要求的是九四折、四理半的利息,而庚子赔款时的贷款更是达到了八八折、五理。 “果然是应该货比三家,那比国财团本来要价还很高,后来得知梅隆财团、德国、奥国、法国、英国都有财团看上了陇海铁路后,反而主动地降价了。” 面对眉开眼笑的周学熙,虞洽卿的兴致也是很高涨。最近一段时间他忙里忙外的,眼见自己的努力确实产生了效果,而且在可见的将来将获得极为丰厚的回报,自然也是面露喜色。 “实话与洽卿你讲,在比国贷款下来之前,中央政府实在是内外交困呐!” 民国政府从建立的一开始,就陷入严重的财政危机当中。一方面,由于战争破坏,经济萧条,税收减免,体制紊乱而使收入锐减;另一方面由于军队膨胀而使支出剧增。再加上各地方省份都私自截留税款,造成中央财政几乎没有收入。 因此袁世凯的初期收入来源,只能靠借贷外债。首先是通过与四国银行先期借款三百万两白银解燃眉之急,然后又与三联集团签订了协议,从三联银行垫款借了四百万银元,再加上从英国克里斯浦财团筹借到了三百万英镑,如此才勉强撑住了政府的门面。然而这些钱款数目虽然多,但是中央政府手头依然拘谨。 直到上个月比利时的三百六十万英镑入账,在部分作为偿还三联集团垫款两百万元后,还有大约价值三千四百万的银元入账。 这笔钱顿时使得原本焦头烂额的中央财政得以缓解,而成功地运用三联集团的关系,用极低的代价获得优质贷款,也令袁世凯为首的北洋政府上下对整顿财政充满了信心。 举借外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周学熙于半年前出任财政总长后,他便一直努力试图整改中央税制、增加中央政府的收入。他首先按照国务院官制,在财政部中设立五司,即:赋税司、会计司、泉币司、公债司、库藏司。 其次周学熙于1912年1月间成立了调查委员会,以王璟芳为会长,并向各省派出财政视察员,考察各省财政状况,与各省都督协商财政事项。当时,财政部要和各省都督商量的主要是两件事:第一是要求各省都督支持财政部向四国银行团借款(后期更改为支持财政部授权三联集团代理与国际金融财团筹借款项);第二是要求各省赞成成立国税厅筹备处,以期划分国家税和地方税,改变当前的税收情况。 对此,包括刘继业在内的各省都督陆续表示同意。1912年月2日18日,袁世凯利用参议院活动停滞的机会,未待参议院通过,即擅自批准了财政部拟定的成立国税厅筹备处章程,由国税厅筹备处“掌监督及执行关于国税事务”,并陆续任命了各省的国税厅筹备处处长。财政部调查委员会也改为国税厅总筹备处。 原本按照前清的财政体系,虽然财权名义上属于中央,但事实上由各地督抚负责征收,然后按一定的数额解送中央,地方拥有财政实权。而民国成立之后,财权完全掌握在地方手里。周学熙设立国税厅的目的,是加强中央集权的措施,就是要由中央直接经管原由地方征收的国家税,把财权收归中央。在税目的划分上,将十七种重要税目(一、田赋,二、盐课,三、关税,四、常关,五、统捐,六、厘金,七、矿税,八、契税,九、牙税,十、当税,十一、牙捐,十二、当捐,十三、烟税,十四、酒税,十五、茶税,十六、糖税,十七、渔业税)列为国家税。仅将田赋附加税、商税等十九种不重要的税目,列为地方税。 随着外债的涌入,以及国税改革的进行,中央政府的财政状况在逐步好转。 第374章 财政大计 第三百七十六章财政大计 虞洽卿与周学熙随后又与德国和意大利的两个财团会面,他们都对筑路权抵押表露出了较浓厚的兴趣。 在当前的国际经济环境中,随着美国的经济增长放缓、欧洲的投资回报率不高而且利息很低,使得国际的资本大量向新兴的国家转移。其中就有大量的资本涌向准备第三次工业化的俄罗斯、以及远东的不少殖民地。而中国,在建立民国后,凭借优质的信誉,以及较为实惠的抵押品,也成了国际资本注意的一个地方。 历史上,由于袁世凯初期时与四国银行签订了独家贷款条约,使得随后在选择贷款目标时候变得非常被动。在四国银行财团的压力下,袁世凯被迫终止了好几次与其他财团接触并拿到优质贷款的机会,最终只能在四国财团的框架内谈判贷款的条件,几乎是拱手让出了自己本来能够多方选择、多方比较的优势。 然而现在,由于三联集团的异军突起,并且代替袁世凯偿还了前期四国银行垫付的三百万白银贷款后,凭借钻空子袁世凯得以撇开四国银行,借助三联集团的名义在国际上公开招揽借贷方。 几个因素的重叠下,使得完成大借款三千五百万英镑的任务显得前景明朗。 当天下午,意大利的财团便以四川川汉铁路的筑路权为抵押,草拟了一份四百十八万英镑的借款意向书。而谈判众人则向着目标更近了一步。 会议后,周学熙留下陪着意大利财团代表去参加晚宴,而虞洽卿则借故推辞了邀请,乘车离开了公共租界,向位于上海市政厅内的刘继业汇报情况。 此刻宋教仁与北辉次郎早已离开。在同样的会客室内,虞洽卿和刘继业各自坐在沙发的两端,彼此的茶几上都摆放着电灯,将屋内照耀得灯火通明。刘继业静静地听取虞洽卿的汇报,包括各个财团的反应和表示、总体而言各方提出的贷款条件,以及周学熙的反应等等。 “中央的财政状况如今在好转……”汇报完毕后,虞洽卿并未离开,而是继续留在会客室内与刘继业商谈:“而如今大总统袁世凯的位置愈发牢固……在可见的将来,他一定会要削减地方权势的。” 有些话虞洽卿没有明说,那就是别看现在我们江苏和三联集团与袁世凯哥俩好的样子,但这是因为袁世凯实力不足而且内外都有掣肘。等到袁世凯凭借充裕的财政站稳了脚跟后,没有什么会阻止他采取削藩的政策。到那个时候,刘继业就很尴尬了。 应该说,虞洽卿已经将自己完全绑在了刘继业的战车之上,从方方面面都与其密不可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因此,哪怕是为自己着想,他虞洽卿也得尽力为刘继业出谋划策。 刘继业知道虞洽卿说得真诚,见其露出了略微担忧的表情,笑着出声道:“洽卿有心了!确实,现如今一旦袁世凯的实力膨胀到无人能治的时候,是必然会对我们下刀的。他必定会收回地方都督的手中权势,将之操控己手。” “然而……我们此次与财政部之周学熙一起合作,为袁世凯筹款项,一方面确实会助长袁世凯的实力,另一方面,却也使我们掌握了其北洋政府的财政命脉!” “须知,从理论上,与外国财团签订的贷款协议方是我们三联集团!而中央政府则是拿出筑路权和盐税收入替我们担保,是这么一回事。正因此,这笔贷款的流程是外国财团首先打入我们三联集团在中国银行的账户、然后在抽取百分之零点五的手续费后,转移入国家国库中。” “在此环节内,我们所扮演的将是一个承上启下的角色……前期的资金,将操控在我们的账户内,运作的空间非常广泛……” 刘继业不需明讲,商业奇才虞洽卿就已理解。 或许,对方是早就知道其中奥妙,只是觉得需要点醒刘继业。亦或许,是虞洽卿非常善于拍马屁。 插手并代理北洋政府的对外举债,将使三联集团能够干涉到整个政府的财政运转当中。 ######################################## 与虞洽卿的谈话一直进行到了很晚,两人还进一步制定出了国内三联集团在航运方面的发展。面对刘继业提出的发展远洋航运的建议,虞洽卿的态度较为谨慎,尤其是目前三联集团的资产还主要为国内。 “然而,在未来,我们三联集团是一定要走向海外的。而一艘远洋货轮从订购到下水起码需要一年多的时间……而且,随着民国建立和实业的蓬勃发展,国家的出口也会越来越多……洽卿,眼光必须放长远,必须要事先考虑到五年以后的情形,这样生意才能越做越大。” “不然,等到中国出口大规模增长后,再去建船只,可就晚啦~” 虞洽卿在关系到切实生意上却并非那么好说话:“然而,若有出口增加的迹象再予以订购船只较好,也较稳妥。虽说现在民国是成立了,最近半年来商贸和实业水平也恢复到了宣统三年时甚至略有增加,但是……” 稍微顿了顿,虞洽卿尽量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生硬:“毕竟距离真正工业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而且目前就远洋航运方面市场也趋于饱和,这方面的风险是不是大了一些……?” 刘继业有些为难。毕竟一场席卷欧洲乃至世界的大战,从目前的轨迹看就在眼前,也就是年吧两年的事情。虽然历史已经被改变,但是在大规模蝴蝶效应累积之前,其本该有的惯性还是会继续下去。而历史上一战爆发背后所涉及到的,各个列强之间的矛盾和联盟依旧大致存在、当今世界列强舆论对战争的不排斥甚至赞美态度依然浓烈、各个列强国家元首的性格也不会有较大改变,再加上巴尔干半岛上依旧硝烟滚滚,使得刘继业深信一场大战是避免不了的。 关键是,如何说服虞洽卿开始提前为大战而布局呢? 由于三联集团的航运业务掌握在虞洽卿手中,在这一点上是绕不开他的合作的。 第375章 尔先自强 第三百七十七章尔先自强 在与虞洽卿谈完的第二天,刘继业一大清早就起来了。他尽管已经身为一省都督,却还是保留了军队的做派,无论昨夜多晚入睡,都会在第二天天明之际爬起身来。而当今民国政坛上,包括袁世凯、张謇在内的诸多旧式政治人物还保留着帝制时期的习惯,每天醒来后都是由佣人服侍洗漱穿戴。 就连不少同盟会会员在从革命党人转变为政客后,也沾染上了这等习惯,凡事都开始要讲排场、认为革命成功了,现在就是享受革命果实的时候了。 而同盟会高层,就连陈其美等人,也对享乐、放纵并不排斥。鸦片馆、青楼,都是这些人的去处。 毕竟在二十世纪初叶,政治这玩意儿还是上流社会的禁物,无论是在西方也好、东方也好、民主也好、*也罢,参与者都是有钱有势之人。也因此,当今世界普遍政治人物的路线都走得是高贵典雅,中国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 不过,这也非绝对。比如宋教仁、比如黄兴、比如赵声、比如刘继业,依然有以革命者出身的人还基本上保持着自己的一贯做派、并未因为身居高位而忘乎所以。 昨日面见宋教仁和虞洽卿时,刘继业穿着的是一身休闲西装配上小马甲,并未扎上领结,而是稍微不那么正式的领带。今日,刘继业却好好费了一番功夫,穿上了江苏都督上将军衔的正式大礼服。 前一阵子,北京的袁世凯北洋政府立定了国歌、颁布了国旗和军旗、统一了军服,规定全*队一律以国旗五色旗的五个颜色的五角星为帽徽、军队上下常服是大檐帽以及立领军装。将官及以上的军官的大礼服则效仿法国弄出了直筒帽来,上面贴金戴银。再配上配件复杂的大礼服,显得繁复奢华无比,而且甚为不便。 不像许多仿佛一夜暴富的投机者把这大礼服当成宝贝,见了人就拿出来显摆一下,刘继业对这种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而且也并不美观的大礼服并不感冒,平常如非是真正需要的场合是绝少穿出来的。 只是今天,5月14日,却是需要穿出来的时候。 早上七点半,穿戴整齐完毕的刘继业离开房间。与自己从三联集团调到都督府内任职的秘书官,一个颇为机灵的年轻人萧祝才确立了行程和需要注意的事项后,刘继业在数十名陪同人员和侍卫的陪同下,离开了上海市政厅,乘坐轿车前往上海吴淞公学。 轿车内,坐在刘继业左手的萧祝才在晃动的车厢内一边翻看着文件,一边汇报道:“最终考试结束前,江苏省内参加的过万人中,总共有七千八百人通过了这次大留学的初级考核,其中小学文化者四千八百余人、中学文化者二千三百余人、旧式文人七百余人。” “在这中间,根据大帅的规定,对通过考核者进行分类,以文科、社科、理科分别占留学名额的一分、三分、六分划分,最终有四千二百人通过了最终考试,获得了留学名额。” 所谓初级考核,表面上是考核一些简单的文化知识、外语知识,并在‘不经意间’夹杂一些关于时政和政治的看法。实际上考核的真正重点,就是对这些人的政治观点进行划分。那些持着‘君主立宪’,或者‘恢复帝制’思想的,再是成绩优秀也无法入选。而如果是有爱国心的、各项基础成绩也算合格,就可进入最终考试。 而最终考试则首先根据留学分类比例划分进行分类筛选。刘继业深知中国当今国家建设首先需要的是理工科,因此对数学啊、建筑啊、化学啊、物理等理工科的重视程度要远远高于什么‘英国文学’之类的文科。也因此,有相当多的选择文科的考生在第二环节中因为要竞争十分之一的名额而落选。 其余选择法政、社科、经济等社会科学的占据了三分,基本上成绩优秀的人都通过了考试。 而刘继业最为重视,也是提前做了最多宣传领域、号召大家参选的理工科却并不怎么为时下考生所注意,最终由于选择此项的考生不足,结果只要合格者都得到了留学名额。 当然,在通过考试之后,视成绩的优劣程度,还将选出前往欧美深造四年以上的高等生、前往欧美技术培训三年左右的中等生,以及前往日本接受基础教育的下等生。基本上可以这么形容;高等生以进入欧美大学深造为目的,最低也是本科,若是能够继续深造为硕士研究生或博士研究生亦能够得到公费资助。待这些人归国后,将成为中国科学追赶世界的骨干人员。而中等生则更多是以各类职业学校为主,学期三年左右,是技术型人才。至于下等生,其目的更多是普及和掌握基础的理科知识,方便归国后从事教学工作。 当然,这三个不同领域的学生彼此之间并非限死;由于此次留洋每五十名学生中都会有江苏政府派遣的专员陪同考察,并接受当地学校的严格监督,因此一旦成绩不合格亦有可能会被取消公费的资格。而反之,若表现极为出众,亦可以在结束学业后继续申请深造。 最终,通过江苏教育基金公费资助前往欧美国家深造四年以上的高等生有一千四百人、技术型的中等生占据绝对大头,有整整二千五百人,其中有不少较为优秀并且专业对口的人才在离开之前已经与包括三联集团在内的不少企业签订了合同。一旦归国就可以进入三联集团工作。 毕竟当前中国急缺现代化的人才,而包括三联集团在内的大部分工厂的技术总监也多由外国人担任,这些企业对于技术型人才还是极为渴望的。 而今日之技术工人工资也着实不低;寻常江苏农户以作农活和打短工为例,平均下来每月收入在四个苏币左右、陆军士兵军饷高一些,在六个苏币、寻常工厂工人差不多在五个苏币左右,而技术工人的平均工资却已达到了十八个苏币,在当今的中国等于一脚踏入了中产阶级。 也正是因为留学能够改变一个人的一生,令其爬升到此前只能想象的高度,才有许许多多的学子踊跃报名,哪怕是跨洋渡海背井离乡也在所不惜。 在前往吴淞中国公学的车内,秘书官萧祝才一路都在向刘继业汇报关于留学的资料,而刘继业亦非常认真地仔细听取。 毕竟,今天是这四千多学子正式准备出洋的日子。亦是他刘继业作为江苏的最高领导者,同时也是江苏教育基金的董事长亲自出面送别的日子。 半个多小时后,行驶缓慢的轿车来到了中国公学门口。这座在清末以宣传激进的革命口号所著称的学校,原本在民国初年的时候由于经费断绝而频临关门,是江苏教育基金注资后才得以重新开课。而今天,这座历史并不悠久的准大学将作为四千海外学子正式留洋的起始点。 开阔的操场上早已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学生,在刘继业走上站台后纷纷跟着领队的老师一起开始鼓起零零散散的掌声。 虽然都是留洋学生,但是这些人的年纪却各不相同。有些人不过十五、六岁,有些已经二十许几了。也因此,在刘继业来之前,这些人对他的看法也各不相同。崇拜者有之、无谓者有之、暗中鄙视者亦有部分。 “众学生,本人很高兴在此能够祝贺众学生通过了留洋考试,成为江苏省第一批公费留洋学生之一员!而本人亦幸能够在此中国之高等学府内,向众学生送行。” 随着刘继业的演讲次数的不断增加,他的演讲技巧也愈发熟练,对语速、语调、手势、气氛的把握程度也越来越高明,只是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将在场四千学生的情绪给微微调动了起来。 “……众学生今天站在这里,证明了我们祖国,中国正在进行的巨大改变。” “众学生是我中华民族之好儿女,将作为中国之优秀儿女出洋留学。在海外,众学生将代表了我中国人之脸面、众学生之言行将代表了我中国人之言行!众学生之优劣将代表了我中国人之优劣!因此,众学生之责任重大,而我有信心中华民族之优秀儿女能够肩负起这份责任来!” 再次响起的掌声明显比第一次要热烈许多。 “众学生想必也知道,随着鸦片战争来,曾几何时洋人对我们祖国从赞叹敬佩变成了如今的不齿和嘲讽!我们中国人在海外,受人歧视、受人欺辱,任哪个西洋国家都瞧我们不起!祖先数千年传承之荣誉,在吾辈手上几乎丢的一干二净!” “中国之未来在科学、中国科学之未来在你们!在众学生!众学生不仅仅是为自己而读书、更是为祖国复兴而学习!为祖国崛起而奋斗!众学生必须时刻保持时不我待的心思,必须尽可能地充实自己,才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进而改变国家之命运!众学生务必以国家复兴为己任之崭新面貌出现在海外,让那些瞧不起我们中国人的洋人,让他们看看中国人之坚忍!中国人之骨气!中国人之勤奋!中国人之勇敢!中国人之天才!” “用言行举止,用学习成绩告诉洋人,我们中国人终将重回属于我们的舞台!拿回属于我们的荣誉!” 最后,刘继业以中国公学、于右任所作校歌歌词为闭幕词:“众学生,勿彷徨,以尔身,为太阳,照尔祖国以尔光,尔一身,先自强。修道德,为坚垒;求知识,为快枪。” “众学生,勿彷徨。尔能处之地位是大战场。尔祖父,思羲黄,尔仇敌,环尔旁。欲救尔祖国亡,尔先自强!” 第376章 租界晚宴 第三百七十八章租界晚宴 在参加完了留洋学子送别仪式,并且用出彩的演讲博得了长达数分钟的掌声后,刘继业又在中国公学停留了小半天时间,与即将陪同一并留洋监察的官员、教育界名士都一一见面,谈笑风生。 虽然有些文化名流对刘继业如此重视理工科,进而‘轻视’文科而表达了不满和意见,但是毕竟如今全国各地方政权中只有刘继业的江苏政府真正地大规模投入到了教育领域中。其他的都督都是口号喊得比谁都高,就是一毛不拔。 哪怕是出了名的大嘴巴章太炎,也只是不疼不痒地说了几句冷话,这对于见谁都能痛骂一顿的章太炎而言已经是难得地给面子了。 毕竟说不如做,只有刘继业真正确确实实地拿出了真金白银来投入到教育领域,而且是大规模的投入后,才真正能够让人信服。 当然,背地里也有人嘲讽刘继业这是花重金买取民声,不过这等人终归是少数、也不会出现在留洋学子送别仪式中给人添堵。 在见完了社会名流、文化名士后,刘继业又与几个留学国家总负责人细细长谈了一阵子。根据最终的考试结果,在通过上海的外国领事馆与各外国教育机构联系完毕后,最终确定了在出国的四千多学子中,有差不多一千人留学美国、英法两国各占四百多人、前往德国的有八百多人、一千人前往日本、还有数百人前往瑞典、意大利、比利时、荷兰等小国家。 如此多的留学生、又是刘继业下了血本来培养的未来人才,他自然不可能放任由之。说不准其中不少人在海外待久了就产生一些莫名其妙、不切实际的想法。 除了每个学子都签订了规定一定期限内必须归国的合同之外,各国由江苏教育基金委派的负责人亦会负责定期和不定期约谈学生。一旦出现特殊情况,比如如果有学生成绩极为不堪、人品不端、或者是参加或发表了严重不符合国家主义观点的言论,都有可能被负责人上报基金后取消公费资格然后勒令退学归国。 另一方面,除了一些官方方面的‘措施’之外,此次出洋留学的学生当中也有不少人在刘继业掌权江苏后加入了国社党的外围团体,国家主义青年团。这些‘可靠’的学生人数在总共出洋留学的十分之一左右,除了努力学习之外自然也有一层确保留学生大体上的政治正确的意思在里面。 刘继业总不会像历史上的清廷政府、北洋政府、乃至一定程度上的国~民政府那样,花费巨资兴办教育资助留学,结果反而给自己培养出了一批反政府的青年学生出来。 在确定完了这些事情,并且好生勉励几个优秀的青年团学生后,刘继业最后还接见了一批最终考试极为优秀的突出学生,跟他们自然又是一番鼓励的话语,并且为考试成绩前一百名的学生颁发了特殊的鼓励奖章和更丰厚的奖学金。 通过一系列的举动,刘继业起码在大部分留学生的心中留下了一个相当不坏的印象。 到了下午时分,刘继业结束了他在中国公学的活动,从吴淞炮台湾返回了上海市区。车内,刘继业略带疲惫地揉着眼睛,一旁的秘书官萧祝才继续翻看行程道:“今天晚上七点十五分,英国驻上海总领事馆总领事法磊斯爵士邀请大帅您参加一场晚宴活动,有不少上海的外国上流人士、外界人员、还有欧洲和美国的投资人前来。” 在离开中国公学并乘上轿车后,刘继业就立即将僵硬不舒服的大礼服给解开了,此刻只是将大礼服随意扔在座椅上,穿着纯白色的马甲。他闭着眼睛问道:“多少人参加?” “根据领事馆的回馈,人数在八十多男士、还有五十多名女士。几乎全部都是洋人。” “去吧,给法磊斯爵士一个面子。” 这位法磊斯全名everard~duncan~home~fraser,于1912年2月刚刚就任上海总领事职务。此人年纪在五十许几,自从清光绪六年(1880年)到华,成为使馆实习翻译后从此就长期在中国活动。此后的数十年间,他相继任英国驻天津、重庆、镇江、厦门和上海的副领事、领事,为汉口总领事,亲身观看到了辛亥革命期间的阳夏战役。 由于在维护汉口英租界稳定并使得交战双方遵守了英国的中立方面立下了功劳,法磊斯随后获得了高升,担任英国在中国外交等级中仅次于公使的上海总领事一职。 刘继业与此人接触过不少次,知道对方虽然是一贯的英式臭脾气和自大,但是由于长期呆在中国也勉强算是一个中国通。不单中文能够听写说,还会耍一些中国官场的小伎俩,而且据说最近对左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打算编写一部介绍左传的英文书籍。 刘继业在东南的强势地位,这位法磊斯不会不了解。而为了他能够在上海总领事这个位置上坐好坐牢,他也需要与刘继业保持友善的关系。 在前往领事馆赴约之前,刘继业先是回到自己在上海的别院换了一身西式晚礼服,而非穿着上将大礼服参加。在镜子面前仔细地将合身的燕尾服套上,并扎上深蓝色领结后,刘继业再次乘上轿车,在三名侍从室的侍从陪同下前去总领事馆赴约。 应该说刘继业已经参加过数不清的西式晚宴,对这里面的礼仪、规矩、潜规则、交流方式等等都已非常熟悉。他在宴会开始莫约半个小时前抵达总领事馆后,作为重要的来宾受到了很热情的欢迎。 由于刘继业崇高的身份地位、流利的英文、西式的教育背景、及展示出符合西方人价值观的言行举止,使得上海的西方上流社会对他颇有些善意。在进入大厅后很快就与几个包括汇丰银行上海总办在内的,上海的西方商界大佬相聊甚畅。 许多西方人都对上海交由如此‘尊重规矩’的年轻都督所掌控而表示非常放心。而若说刘继业在海外的知名度,怕是只有孙文和袁世凯能够相提媲美了。 很快陆陆续续就有人到来,很快此间主人的总领事法磊斯爵士就宣布晚宴开始了。 “江苏目前将对投资金额在五万苏币以上的外资企业提供一年半的免税、投资金额在五十万苏币以上的,则有三年的免税期。同时,在土地上面外资企业也能够享受到优惠……当然,这样的投资应该符合江苏政府的政策,也就是最少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应由中国法人出资,而且投资期间及投产期间所有的成本采购都应尽量从中国购买。只有中国无法购买到的,才能够少部分进口。”晚宴中,刘继业顺手拿过行走其中的印度仆役银盘上的白葡萄酒,轻轻抿了一口。 在他面前站着七八个对投资中国内地颇感兴趣的商人;上海的外商有之、从欧美地区赶来的商人也有。其中一个来自美国,大腹便便的商人用略显土气的南方口音问道:“这样的条件确实比较优厚。不过我的疑问是,总督阁下您不考虑您税金上的损失吗?而且免税期到期后呢?” “这是双赢的……”刘继业用流畅的英语和灿烂的表情向众人招揽:“一方面,你们前来投资将获得别的地方所没有的优势待遇,中国这个广袤的市场也将向你们的产品开放,你们能够赚取到更多的利益。而另一方面,我们中国的市场也会因为你们的采购而变得活跃、我们将有更多的工人进入你们的工厂,他们也将能够缴纳更多税收。厂房的兴建、企业的运营,这些都能够为你我大家造成双赢局面。” “还是总督阁下有眼光!”几个商人佩服地点头,甚至有英国人暗中思考是否要将自己在印度的纺织厂搬迁到中国来呢? 刘继业一边跟一群西方商人兜售江苏的投资环境,在挑起了几个人浓厚的兴趣后,适时的终止了谈话笑道:“具体的事项,大家可以联系上海市政府、或者是三联集团了解……好了,诸位,我必须先失陪一下。能够与诸位优秀的绅士交流是我的荣幸。” 说罢,刘继业与众商人互相致意,然后他便端着酒杯来到了不远处上海总领事法磊斯的面前,与这位大英帝国在远东上海最高代表人轻轻碰杯:“难得阁下邀请了那么多上海的名士到来啊……” “那是大家都对您这位‘大帅’感兴趣、对投资江苏感兴趣啊!”法磊斯开了个玩笑,忽然压低了声音在刘继业耳边轻声问道:“听说……大帅您就要高升了?” “也许吧……”刘继业不置可否。 法磊斯自己却笑了出来,也不点破,而是再次与刘继业碰杯,用带着口音的中文笑道:“以后还请‘长江巡阅使’大人多多指教了!” 第377章 凝聚离心(上) 第三百七十九章凝聚离心(上) 在结束了总领事馆的宴会后,第二天的中午刘继业便乘坐专列从上海返回了江宁。也就是在路上,北京的袁世凯于西元1912年的5月20日正式下达了一封任命书,任命江宁都督刘继业兼职新成立的长江巡阅使,统掌江苏与安徽两省之军务。 这封任命实质上是将安徽正式置之于刘继业的指挥下! 本来明眼人都知道安徽都督关启平资历薄浅、又不是安徽籍贯,完全是因为是刘继业的老下属才被刘继业硬是推上了安徽都督的位置。自然的,关启平也得投桃报李,对他的老上司刘继业尽心尽力。 不过这毕竟是两个都督之间的关系,至少从台面上看,两人都是平起平坐的都督,互相谁也不归谁管辖。 然而现在,随着刘继业被任命为长江巡阅使,两人就真正成了上下级关系了。刘继业将有充分的理由介入安徽事务中,甚至将此省份操控手中。也由是,刘继业成了地方都督中最有权势之人,名正言顺坐拥两省之地,引得无数都督羡慕。 无数目光再次汇集北京和江宁两处,对这份颇为突兀的任命非常好奇。 当刘继业晚间回到江宁的都督府得知了这个消息时,他并未如前来通报的陈光甫那般兴高采烈,反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因为根据刘继业与袁世凯此前的约定,这长江巡阅使一职要等到国会选举完成后才任命的……现在袁世凯忽然单方面提前任命了下来,其背后的目的…… 其实在昨天上海总领事馆的晚宴上,刘继业就已经察觉到了迹象。英国驻上海总领事法磊斯那一句‘高升’,意味着英国的外交系统已经提前知道了部分的情况,而消息只有可能是来自北京方面的…… 表面上,这次任命涉及到的直接当事人为:下达任命的大总统袁世凯、接受任命的江苏都督刘继业、以及相关当事人安徽都督关启平。但是实际上,根据刘继业的分析,袁世凯的意向其实非常明显。 之所以刘继业当初与袁世凯议定在国会大选后再任命自己为长江巡阅使,是为了避免刺激到同盟会。毕竟长江巡阅使这等明显又实在的好处,世人不会相信袁世凯会无缘无故送到刘继业的头上。在如今实质上有些三足鼎立的局面,很难不让同盟会的诸公猜测袁世凯与刘继业两方是否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合谋。 无论同盟会此刻内部分裂到了什么程度,至少在限制袁世凯这一大方向上大家都是一致的,区别更多是多或少、是对事不对人还是对人不对事的问题。 这个时候,刘继业再要与宋教仁方面去合作,可就困难多了。 接受任命?那么必然地自己此前与宋教仁协商的,对方进入国会后大家互相协助的协议,自己谋求一步一步影响中央决策的规划就要泡汤了,与宋教仁的合作将受到很大影响。 不接受任命?一来袁世凯已经发出任命,已经发挥出作用。自己拒绝任命将会更令人揣测。二来,袁世凯亦可以借势以刘继业你自己拒绝了为由,堂而皇之的更改承诺…… 书房内,刘继业将那份电报扔到了一旁,系开了自己领口,苦笑了出来。 或许是辛亥革命后,自己一路都走得太顺畅了,在并未承担过高风险的同时走到了今天近乎理想的地位。自己,有些过于小窥民国政坛上的老狐狸了,也有些高估自己的政治手腕了。 就像当初刘继业在安徽问题上甚至与袁世凯的北洋军在津浦铁路沿线狠狠较量了几回合一样,现在袁世凯找准机会给自己与同盟会之间挤眼药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么……若是袁世凯放弃如此有利的机会,那才有问题了。 过于注重小节,难免让自己的视线被手段、被谋略所拘束……自己,其实最大的优势,是对大势的了解啊!是借助大势的潮流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现如今的大势是什么……? 此刻刘继业真正开始冷静下来,全盘统筹地分析。他来到书房内悬挂着庞大的全国地图前,沉默不语。 民国虽然名义上统一了,但是地方与中央的矛盾远未得到化解。革命党与袁世凯的矛盾、袁世凯的北洋系统内的矛盾、地方实力派与中央政府的矛盾、地方立宪派与革命党的矛盾……这一切的一切矛盾,汇聚一起,就成了一个大势所趋,那就是地方离心力! 没错,贯穿整个民国的大势,就是地方与中央的不间断的斗争,从开始到终止,中华民国、无论是北洋政府还是后来的国~民政府,都从未真正解决地方离心力这一问题。而袁世凯自己哪怕在历史上能够极为顺利地剿灭同盟会的二次革命,在某种程度的实质上统一了中国,但是就连他也无法抵御地方与他的北洋系统的离心力。 最后只能想出称帝的方法来试图解决离心力这一问题,然后在不切合实际的行为举止下一步步走向灭亡。 而离心力在大局上的表现,就是军阀混战。更具体的表现,就是大军阀下有中军阀、中军阀下有小军阀、小军阀下有军头、军头下,甚至在连排级中间都存在着山头。 这一现象是怎么出现的呢?来自于清末以来权威的丧失、来自熟悉规则的破坏、来自破坏后不完全的建设、来自破坏权威后却无法竖立起信的权威出来、来自人性自私的一面得到无节制的放大。 原本大一统的局面被破坏后,原有的秩序和权威崩坏后,新建立的议会制度却极不成熟也不符合国情,而中央政府更是政令不出直隶,无法真正重新建立规范来、也因此无法产生约束。而一旦人失去了约束,其天性本私,自然会带来一种不同于大一统时代的混乱局势。 所以,民国年间才会出现一种无比讽刺的局面:谁在中央就反~中央。 这样的局势最终是如何得到解决的呢?刘继业沉思着。 一个原因是在民族生死存亡时、当外部威胁已经威胁到无论地方还是中央的利益的时候,地方离心力只能让步于民族求存之战。另一个原因,则是在抗战结束后,解放战争结束后,一个新的、强有力的权威被重新树造了起来。在这一权威下,秩序重新得到了恢复、人性的私欲重新被规则所约束起来。 刘继业望着地图上用黄色标明,袁世凯所实际能控制的土地:直隶、奉天、山东、河南、热河、陕西。就连老袁一手缔造的北洋军,都摆脱不了离心力的影响。内部段祺瑞与冯国璋都有点尾大不掉的态势,而彼此内部中更是有数不清的小团体。 这就是如今大势所趋,人心所向。 再掉过头看向自己的江苏,却没有离心力的问题。 为何? 因为自己吸取了后世历史的教训,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的体系内定下了较完善的规则,制定了一个架构完善的组织,竖立了一个权威。在组织的权威下、在愈发运转成熟的规矩下,每一个人的行为都有相应的赏罚机制,‘引导’其的行为。于是乎组织的凝聚力就上升了,离心力也自然下降。 在这一点上,刘继业借鉴了后世的那许多极有战斗力和凝聚力的革命团体的组织架构。 收回目光,刘继业回到书桌旁,拿起钢笔开始在草稿上书写起笔记来。 当今之大势潮流为地方之离心力、团体之离心力,我可以顺势而为,提前引发地方与中央之冲突,使局势为我所用。而引导并逐步改变此大势潮流之方法,在竖立权威、重新制定符合中国国情的规则制度和赏罚机制——在此方面,我可借助后世之经验教训,徐徐图之。 一个全新的规划在刘继业的心中成形,并且越来越明朗。 灯火通明的书房外,天空早已黯淡下来。刘继业下了火车后,就一直没有进食,此刻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早已饥肠辘辘,而外面的侍从得到了自己的吩咐后也不敢来打扰。 拍了拍脸颊,遏制住略微兴奋的情绪,刘继业站起身子打开了房门,朝执勤了一名侍从道:“那点吃的来吧。” “报告大帅,夫人已经为您准备好了羹,之前大帅不让打扰属下没敢通告……现在,要不属下帮大帅加热一下?” “去吧……”刘继业刚一挥手,忽然想到了什么:“等下!” 待那名侍从返回,刘继业组织了一下语句,用严肃的口吻道:“你先去拿羹来,然后去通知侍从官张大顺,告诉他立即准备最高军事会议以及临时党务会议,我明天两会一并召开!通知所有相关人员前来开会!” 那侍从被这么重量级的消息吓了一跳,只觉得身上的压力沉甸甸的,有些紧张地敬礼后,就准备离开去通报。 “等下!” 刘继业却又叫住了他。待其回头时,忽然笑了笑:“别忘了替我跟夫人道谢。” 第378章 凝聚离心(下) 第三百八十章凝聚离心(下) “我们国社党的未来大方针总体不变,但是前期策略、以及短期和中期目标,都要进行适当调整了!”主席座前,昨夜几乎是一晚上没有入睡的刘继业挺着熊猫眼,用略微沙哑的嗓子主持着会议。 “此前,我们的短期目标一直是放在拿下浙江,控制整个东南的这个方面,如今看来格局还是不够!我们国社党的目标,应该、也只有是全国政权!我们必须尽快走出东南,真正成为引领整个国家的力量!” 参与此次会议的数十人无比认真地做着笔记。在外面,他们大多是国社党内的各领导层干部,或者是江苏军队内的高级将领,可以说算得上是江苏的特权阶级了。但是在会议面前,在刘继业的谈话面前,许多人都如同小学生一般不敢有丝毫小动作。 就连身份和资历最老,也是最早跟随刘继业的蒋方震和张孝准等人,或者是刘继业的心腹干将如王光照,也是维持着标准的坐姿。 “……我们的中期目标必须增加一个,那就是时刻准备在一年左右的时间内掌握国家大权!” 此言一出,认真做笔记的人停下了手,用震惊的眼神不可置信地看着刘继业,而那些认真聆听的人更是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巴……满地都是跌碎的眼镜。 是的,没错,国社党从建立开始,其最终目的就一直是获得国家政权后,在全国推行国家主义以此复兴中国。然而在当前的情况下,几乎是所有人都把它看作一个崇高又遥远的梦想,是需要大家花费许多年的时间慢慢准备、通过数不出的付出才能够完成的任务。 现在,他们的总理刘继业忽然跟大家说,要准备在差不多一年时间内拿下中央政权来…… 我没听错吧!?此刻无数人的脑海中都划过了相似的困惑。 不解、疑虑、惊讶,所有人的视线都齐聚刘继业身上。而在场资历最高,也是坐在距离刘继业左手边上位置的江苏军政总长张孝准咽了口口水,有些措手不及地说道:“文鹿……总理,你还是跟大家解释一下吧……” 就在会议开始前不久,刘继业只是与他和蒋方震等心腹简单地讨论过这个问题,当时蒋方震就明确表示了不同意见,认为无论是从军事上还是政治上而言,国社党都原没有做好掌控全国的准备。 不过由于时间紧蹙的原因,当时他们还没法详细讨论就迎来了开会,而大家就只能先表面上先由着刘继业公布,准备事后再好好进一步深入讨论这个问题。 张孝准虽然不如蒋方震那样反对,但也觉得刘继业的估计过于乐观,有些不现实了。一向追求稳妥的他其实内心觉得,继续现有拿下浙江的短期目标更为合理和靠谱,而且也没多少风险。 在国社党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实力还没有发展齐全之前,就把全部本钱拿去博取中央政权,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当然,在会议之前私下的讨论中,刘继业也没能有时间将自己的想法详细地跟自己的心腹好好分享。 刘继业张孝准微微颌首,然后站起来解释道:“大家从现有的情况看,似乎觉得我们党一年内取得全国政权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实话说之前我也是如此认为。” “我承认,今日现有的局势并不利于我们获取国家政权。从表面上看,我们国社党的力量虽然在不断发展,但是还无法在军事上完全击败袁世凯。政治上我们在全国的影响力也不如同盟会,这也是当初决定短期目标时为什么选择了浙江。” “但是,众所周知,情形和局势是不断发展演变的。今日我们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到了名人可能就成了现实。所以,大家首先需要了解这一点,那就是我们必须要‘做好准备’!而非是明天就举起革命大旗去北伐打倒袁世凯了!不是这个意思。” “我为何相信局势会有转变呢?”刘继业在这里停顿了片刻,视线扫过每一个人,包括自己身旁沉默不语的蒋方震,然后充满了无比自信地大声说道:“因为我们党顺应了潮流!甚至走在了潮流之前!我们党可以有大势可借……” “袁世凯的北洋从表面看,似乎实力最强;坐拥二十万精兵,拥有中央的名分,如今还获得了大笔外国贷款。同盟会也不弱,十万兵力,湖北、湖南、广东、浙江四省之地,而且在全国都能够遥相呼应。似乎与他们相比,我们并没有什么优势。这种想法是错误的!” 刘继业吼了一嗓子,声音更显沙哑:“袁世凯表面强大,但是其北洋军队内部早已山头凸起,听宣不听调,他袁世凯越来越难以驾驭他的手下大将们。此外,袁世凯的财政如今完全依赖外债,而外债之源头却卡在我们手中!一旦财政来源断绝,他袁世凯靠什么来供养他的二十万部队!?” “再看同盟会!似乎声势甚望,但内部早已分裂,孙文与宋教仁形同路人,黄兴在北京被袁世凯所架空、空留赵声一人在湖北。而同盟会虽然占据地盘众多,但是浙江陈其美难有作为、广西陆荣廷并不满听命于广东的指挥、湖南本土之有权有钱有势的立宪派士绅们也很反感同盟会都督焦达峰推行民生主义改革。” “可以说袁世凯与同盟会都是如同表面看着光鲜的布料,穿在身上后才会发现上面满是漏洞。而更为关键,也对我们更为有利的,是袁世凯与同盟会彼此对自身的弱点并不够重视,彼此都视对方为最大之威胁。” 与会众人在刘继业详细地分析了袁世凯与同盟会两边的利弊后,已有不少人开始频繁点头,不少人重新做起了笔记来。待一句话说完后,更是有不少人开始鼓掌起来! 刘继业待掌声消停后,继续道:“反观我党,内部虽然也有立宪派的掣肘,还未能完全掌握江苏之民政,在如何整合江苏与安徽两地力量时也有许多困难要克服,但是相比同盟会和袁世凯,我们并无明显之重大缺陷和漏洞!相反,他们的组织松散、我们的组织完整!他们的纪律腐溃、我们的纪律严格!他们一盘散沙、我们万众一心!” 又是一阵掌声响起! 刘继业最后做总结道:“一旦袁世凯与同盟会之间爆发大规模冲突,就是我们抓住时机、抓住机遇的时候了。为了时机来临时能够掌握,我们现在就必须要做好充足准备。” “其中,就包括促使袁世凯与同盟会之间走向决裂……” 第379章 伯先困境 第三百八十一章伯先困境 刘继业所召开的最高军事会议和临时党务会议上,他最终说服了大部分与会人员,而少部分包括蒋方震在内的虽然对此事还有疑虑、但是至少也不会明确反对为‘获得全国政权’而做准备工作了。 紧接着国社党内的党务、参谋本部的军事策划都开始进行一定程度上的调整,以满足‘准备工作’。 而刘继业已公开发表声明通电全国,表示愿意接受长江巡阅使的职务,并努力一定将长江两岸建设成自由幸福之模范省份云云。 就在江苏的国社党开始紧锣密鼓地上下布置的同时,同在长江岸边的湖北武昌城内,湖北都督赵声深深叹了一口,瘫坐在椅子上。 最近一段时间由于繁忙的工作、烦心的同盟会事务、数不清的令人烦躁的事情沉沉地压在赵声肩膀上,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就从前一阵子开始,赵声咳嗽的次数明显比以前多了,而原本就显得有些单薄的身体更是渐渐消瘦下去。 如此变化明显,以至于方才从浙江赶来湖北拜访赵声的,差不多有两年没有见面的结拜兄弟王东差点都没能认出来。 烦心事是一波接着一波,一件还没解决呢又来好几件。 首先是经费问题。当初辛亥革命时,由于湖北战场成了全国的焦点,尤其是同盟会所控制的省份都是尽力去援助湖北,因此当时虽然战斗的很艰苦,但是军费方面由于有外界的资助勉强也是能够维持下去的。 然而辛亥后,虽然和平了,但是同样外界的援助也就断绝了。毕竟湖南、广东各省一样面临着严峻的财政危机挑战。 而且战乱过后,被摧毁得残破不堪的汉口和汉阳两镇也需要大量精力去重建。因此民国后湖北的财政状况一直非常严峻,每个月的赤字都如同天文数字,最终迫使赵声只能将麾下为革命和共和流血牺牲付出无数的子弟兵裁退了半数以上。这自然引起了军队内部的哗然,许多士兵抗议、甚至爆发过流血冲突。 一直拼命维持,通过大量裁撤兵员将部队人数从十三万人减少到四万,并且向广东和湖南又借贷了数百万款项后,湖北省总算在4月份时减少了财政赤字。 经费这边还没有得到完全解决,湖北省内的立宪派以湖北议会议长、地方名望汤化龙为首,又开始借口这个那个的与赵声对着干。在辛亥革命时,由于战争原因他赵声集结了大部分权力,如今民国和平了、这些地方立宪士绅就想要来分一杯羹了。 而更令赵声焦头烂额的,还是他所处的同盟会内部核心领导层发生了严重分裂。一直以来同盟会都是鱼目混珠,良莠不齐,有许多投机分子混杂其中并不奇怪。若是这类人分裂,并不会对革命组织造成什么严重的影响。 然而当这个组织的名义上的最高领导人,总理孙文与实际负责党务事务的宋教仁发生了意见不合时,情况明显就严重很多了。 现在的局势是,虽然宋教仁成功将同盟会改组为由其领导的,旨在拿下国会的政治政党,但是实质上有许多支持孙文的同盟会会员要么是不加入、要么就根本是出工不出力,并且在私底下对宋教仁非但没有同志之谊,反而将之视作叛徒。 赵声与黄兴等中立派倒是认为如今民国了,国会建立了,就应该在国会内与袁世凯争斗,所以基本上是支持宋教仁的。但是孙文的意见他们依然很看重,所以就一直在努力维持同盟会的完整,不停地试图化解矛盾,只是到目前为止看,孙文与宋教仁之间的矛盾并没有缩小还是在愈演愈烈。 前一阵子宋教仁去浙江竞选的时候,就与浙江都督同时也是孙文的支持者陈其美的刁难,结果闹得非常不开心,甚至可以说是丢了同盟会的脸面。 提到浙江……就在刚才,赵声刚刚才接待了从浙江而来的旧时结拜兄弟王东。在得知对方成立了专门要推翻陈其美统治的光复党,并且来湖北是希望能够获得一些经费支援后,赵声就只能苦笑。自己的结拜兄弟找自己借钱去推翻自己的革命同志,还有比这等事情更加荒谬了吗? 曾几何时,大家共同为革命而奋斗、共进共退的精神到哪里去了?怎么革命成功了,大家反而越行越远? 思想相对单纯的赵声想不明白这一点,也是他在这段时间最为苦恼的原因之一。 最后赵声还是碍不过面子,给了王东三百多银币的经费。 然后,就倒在椅子上,按耐不住心中的压抑只能拼命的叹气。 外人看赵声,只看到他三十的年纪登上湖北都督的高位、又是辛亥革命的大英雄,曾手握重兵十万饮马长江、威震华夏。谁又能体谅赵声自己的苦衷? 站起身,赵声刚准备掏出香烟给自己来一根,房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报告!北京的克强先生发来的电报。” 赵声将江苏三联集团所生产,如今已经可以说席卷大江南北甚至据说出口到了国外的康泰牌卷烟扔到了桌上。本来康泰牌还有带滤嘴的卷烟,但是赵声抽了不习惯。 从进入房间的侍从处接过电报,赵声便走到书桌前坐下,开始仔细阅读起黄兴发来的电报。 作为同盟会内关系最为紧密的两位领导人,同时又是一起策划指挥最终打响了辛亥第一枪的广州起义的战友,赵声与黄兴之间的友谊无疑是深厚的。而且难得的是两人都有着相似的政治观点,也都对名利看得较为淡薄。因此尽管后来黄兴接受袁世凯任命北上,但是两人一直通过北京的湖广会馆保持着电报联络。 电报并不长,大约数十字的样子,只是称黄兴本人将会在近期内回一趟广东,中间将路过湖北希望能够见上赵声。而在电报的尾端,则隐隐提到了江苏恐怕已经倒向了袁世凯的字样。 是啊……还有一个江苏需要烦心。 赵声再次长叹,放下电报后拿起了桌上的卷烟盒,掏出一根烟后给自己点上。 尼古丁吸入肺内,让赵声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事到如今,也只能勉力维持了。无论如何,总不能让同盟会真的分崩离析、这大好河山落入袁世凯手中吧! 至于江苏……赵声吸了口烟,凝视烟头慢慢升起的烟雾,表情凝重。 第380章 今日两难 第三百八十二章今日两难 与此同时,就在赵声收到黄兴电报的时候,北京城内中南海的总统府里面,中华民国正式大总统袁世凯却也在与自己的心腹智囊杨度商量着国事。 随着民国成立,北京的中央政府逐渐恢复了国家秩序以来,大局势对袁世凯就一直很有利。各地方都督的军队削减的同时,他北洋军反而扩编了三万人、原本困扰他很久的财政问题,在他大胆地与三联集团合作后也获得了丰厚的果实。 就在昨天,身在上海参与谈判的财政总长周学熙就汇报了借款的近况。在得知梅隆财团已经就两千多万英镑的以盐税抵押的贷款开始进入实质性谈判阶段时,袁世凯就一直笑得合不拢嘴。 此前为了借款的条件,四国银行一再逼迫和威胁他。彼时袁世凯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受制于人,心中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此刻眼见撇开四国银行后借款就要有着落了,内心深处,此刻的袁世凯未尝没有一解胸中闷气的爽快。 就是国会的问题暂时看不到解决方案。从国会北迁开始,就一直在与袁世凯扯皮。鸡毛蒜皮大的事情也需要请示国会,还动不动的就不给总统府面子,让袁世凯是一肚子埋怨。而广州政府在国会北迁之前,又颇为无赖地临时修改了此前宋教仁起草的临时约法,极大限缩了大总统的权力并无限增大了国会的监督考核权力,使得总统府几乎是事事都需要请示国会、事事都需要国会批准。 而国会内一大帮子铁了心要与袁世凯对着干的同盟会议员更是无济于事,尤其是他们在国会内占据多数席位时,就更是每天让袁世凯头疼的主要原因了。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袁世凯也是想方设法地钻空子,各种伎俩统统事上,什么趁着国会休会的时候集中通过数十个法案、什么借口国会出席人数不足的时候,先一步发布委任状等等。 这也造成了到现在总统府与国会的扯皮事情是越来越多,烦得袁世凯是几乎无心去搭理国事了。 若非当初听从了刘继业的建议,将大借款改交由三联集团代为筹借,现在若是还在财政部的领导下与四国银行谈判,想必更是少不了国会的大加干预了。 只是这个国会…… “皙子,你是宪政专家,你倒是说说,这个国会该如何是好啊?”一身便装马褂,袁世凯在自己的心腹面前完全是寻常的打扮,走出北京街道上也只会让人以为是个寻常富家翁而已。 相反,三十多岁的杨度却穿得非常得体,西装笔挺,此刻微微倾身向袁世凯道:“政党之国会,非国家之福……度所主张之国会,乃立宪之国会。乃大公为国之国会。现在宋钝初所四处鼓吹的政党政治,实在是开宪政的倒退!政党者,朋党也!只知为其党而牟利、不知为其国谋利,党~政高于国政,则中国必乱、国会必乱啊。” “皙子说的在理……”袁世凯挠了挠头皮,又朝椅子下方的痰盂吐了一口浓痰。末了,用袖口擦拭着嘴巴道:“但如今之国会,如之奈何?” “如今国会虽然令人生烦,但是明公不也是找到法子对付了么?”杨度说罢,就看到袁世凯哈哈笑起来了:“国会的那帮孙子,就是得逼着我来玩手段!” 杨度陪着笑了两声后,随即语调快速低沉下来:“依度之所见,真正对明公有威胁的,并非是现在之国会……现在之国会,只是乌合之众罢了!国会内无领袖、无组织,一群散兵游勇而已。这些人为明公添堵固然生厌,但是却丝毫不能威胁明公半分。相反,明公是有着法子可以对付他们、更何况如今国会内多了张季直和梁任公这两股与明公亲善之势力,所以度说现在之国会不可畏!” 说着说着,杨度的表情就愈发严肃起来,引得袁世凯也微微坐正了姿态:“真正对明公有威胁的,是宋钝初!” “宋钝初乃当今政党政治之鼓吹者,此人度颇为相熟,深知其极有手段、极有大局观、是极厉害的人物。而其领导之国~民党眼见将在国会中获得极高的席位!一旦宋钝初赢取大选,国会之局势将为之一变了!散漫无章之议员将为听令于宋钝初之国~民党议员所取代、一盘散沙之国会在宋钝初手中就能够凝聚一团,届时明公所要面对的、就不再是宋钝初一人或者是国会中少数几个议员了,而是一个完全使国会听命于己的内阁总理!” “这样一个有名望、有手腕的内阁总理,才是大总统之最大威胁啊!” 杨度虽然是立宪主义支持者,如今也成了袁世凯的心腹幕僚,但是他曾经在日本担任留学生总干事时候,与黄兴、孙文两人私交极深,并且与宋教仁也相熟。此时他不顾往日与革命党人的友谊,向袁世凯力陈宋教仁的威胁,当真可谓掏心掏肺。 也是因为,杨度这等学贯东西、既熟悉西方之立宪政治,又通熟中国传统政治文化,而且还跟随恩师王凯运学习所谓的帝王学术的人,其政治抱负、实现政治理想的渴望要远高于其他身外之物。此人既已认定君主立宪为中国之唯一解药,那么也就为了达到此目的而在所不惜了。 而袁世凯,则是杨度心目中,那个君主立宪之典范的‘明君’,是可以借而实现自己心中理想的唯一人选。因此为了袁世凯、同时也是为了他自己,杨度不可谓不鞠躬尽瘁四处奔走了。 前一阵子,为了应对国~民党在国会竞选中越来越明显的优势,在杨度的调和下国会另外几个有影响力的政党,以张謇的统一党和梁启超的共和党为主效仿宋教仁兼并小党的方法共同联合成立了新的‘统一共和党’试图与国~民党相抗衡。 只是尽管联合了相当一部分政治思想接近袁世凯的党派,面对来势汹汹的宋教仁,杨度内心依然不踏实,也因此在此处向袁世凯建言提防。 “钝初此人……”袁世凯沉默了良久,慢慢吐出了这样的话语:“与我谈笑风生,重视大局、重视国事,绝不是那些只会勾心斗角、满足一己私欲的凡夫俗子所能比!若说民国何人为国士,皙子是一个、宋钝初也是一个!” 一言罢,袁世凯又叹了口气:“若宋钝初与我联合,则中国未来可安了!惜乎,彼为同盟会之人物,陷我与今日之两难……” 第381章 浙省风云 第三百八十三章浙省风云 同样的行李,同样的装扮,王东风尘仆仆地离开了杭州码头。 一个月的行程,上前里的奔波,换来了光复党所急需的经费。虽然只有三百多银元,略有失望,但是聊胜于无。况且王东也明白赵声手上也非常紧张,家大业大开销也大。能够在万难中挤出数百银元出来交给自己,已经是难得的义气了。 失望固然有之,但更多的却是希望!怀揣着巨款,王东归心似箭,离开码头后一路小跑地往光复党所在的据点而去。 这处据点当初还是秋瑾为了光复会活动而买下的隐蔽房产,就位于城外西湖边上。在秋瑾遇难后,这栋房产并未被清廷查处,因此一直被光复会所使用。 王东推开了院门,来到寻常不起眼的一处农村泥瓦房前,重重地敲响了禁闭的木门。 ‘咚咚~咚~咚’两短两长,不一会儿里面就响起了一个女声:“谁人?” “东方有日升。” 木门被打开了,尹氏姐妹中的妹妹尹维峻一脸惊喜地望着王东:“右立,你可回来了!!” 王东推了推眼镜,面带微笑地走进了屋子,环顾四方后奇怪地问道:“人呢?” “我姐去与其他光复同志联络去了、裘绍去印制我们的传单……”尹维峻一边帮忙将王东的行李放入屋内,一边数落着每个人的去向:“现在就只有我,还有唐志兴在。” “我走这段时间里,党内情况怎么样?” 尹维峻已经走到了后院准备给王东打水,听到从屋子里传来的问题后,一边拉扯着井绳一边道:“都按照计划来的。不过姐姐前一阵子观察许久后,发现了陈贼防护的漏洞。这个贼子原来是每三天就要去一趟省城城西的脏地方……”说到‘脏地方’,尹维峻脸一红,仿佛想到了什么。 王东并未看到尹维峻的异样,只是奇怪这丫头为何说到一半时候停顿,于是主动问道:“什么脏地方?” “姐姐说……是烟花巷陌之地……” 王东这时才恍然大悟,又有些不好意思,只能装作不知道似的岔开话题:“然后呢?陈贼每日经过的路线可查清了?” “摸清楚了!贼子每日都会乘坐马车从都督府出发,然后再走……”尹维峻说到一半时候,从里屋走出来一个青年,正好听到这句话时不客气地出言纠正:“是‘伪’都督府!是贼窝!” 尹维峻狠狠瞪了对方一眼,理也不理。别看她身材瘦小,气力却奇大,轻轻松松地就将满满一桶冰凉的井水提了上来,然后轻松地拎着水桶就走进了房间里。 “从贼窝出来后,贼子都会走西向的王家巷,时不时还会停下来让人买吃喝的给他,真是个无恶不作的坏蛋!” 王东无心关注尹维峻与唐志兴在那里斗嘴,而是走到房间内一处抽屉旁,拉开后从中取出了一幅杭州城的地图来,然后摊在桌上仔细观察。 “王家巷……”一边盘算着,王东一边摸着自己久未剃须,如今已经长得杂乱的胡子。 尹维峻端着水走了进来,就在她将水盆放在王东边上时,王东忽然猛地一敲桌子:“若要杀死陈贼,就当从此处动手……!” ############################################# 不知自己早已成了目标的陈其美,此刻却正在从烟花酒巷归来的途中。 那些不满自己的浙江士绅、失意的投机者、失败的光复会残党们背地里都称自己为‘梅毒都督’,对自己光顾青~楼场所大加指责,这些陈其美都是知道的。然而知道归知道,陈其美依然是我行我素。 一来,陈其美并不觉得去青~楼场所有何处可以指责的。英雄丈夫爱美本就再正常不过!二来,现实是陈其美手下之得力干将多是青帮出身,是社会之底层。自己若不与他们打成一片,如何建立自己的班底?又如何争雄于天下? 实质上,与陈其美同去青~楼寻欢的多是陈其美手下的心腹干将,一切花费也自然是陈其美买单。这也是其收买人心、拉拢手下的一种手段措施,倒并非是陈其美本人好色如命。 喝了些酒、又荒唐了一晚上,陈其美坐在马车内有些昏昏沉沉,闷得慌。 一时间,陈其美只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就抬手去拉开车帘…… 一阵清风吹入车厢,陈其美在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头靠向车窗边上。也就是在随意观察着沿途街景时,他忽然察觉到在街巷旁,一个年轻女子朝马车死死地盯了一眼。 嗯?怎么那么熟悉? 陈其美欲再仔细看,却见那个女子已掉头离开了。 车厢内,陈其美绞尽脑汁回想,只觉得那女子的模样非常眼熟……想来想去,自己所认识人中……难道是尹氏姐妹的姐姐,尹锐志?她们这些光复会余党看来还留在杭州城,难道有什么盘算吗……? 陈其美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直觉告诉他尹锐志的出现绝不是什么好事情。自己已经与光复会完全的撕破了脸皮,这些人恐怕是恨自己入骨呢! 死死咬紧牙关,陈其美心中忽然烦躁异常! 浙江省内蒋尊簋这么个大威胁还没有解决、省外江苏刘继业还在虎视眈眈,现在光复会余党也要来搅局,就不能给老子乖乖歇停歇停吗!? 一个人生了一会儿闷气,不久陈其美就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或许……对付蒋尊簋的计划要提前了!先解决蒋尊簋、再回头对付这些光复会残党……而在此期间,这青楼还是少去几次为妙了…… ######################################## 就在陈其美准备将针对蒋尊簋的计划提前的同时,距离杭州城百里之外的江宁城内,江苏都督兼长江巡阅使刘继业正在自己的都督府内与审计司司长陈光甫商量1912年下半年的财政预算问题。聊的正专注的时候,办公室外响起了敲门声,随后一个侍从就拿着一份电报走了进来。 “报告大帅!机密电!” 虽然陈光甫早已加入了国社党,进入了刘继业的核心圈子,但是他平日依然很在意细节。他觉得自己是文官,负责替刘继业办事和出谋划策,机密电则超出了自己所应知道的范围。然而就在他准备起身先告辞的时候,却被刘继业一把拦住了:“光甫先别走。” “你过些阵子就要与蓉儿订婚,也算是一家人。”刘继业微笑着说完,然后接过了电报直接摆在桌上,也不回避陈光甫。 草草数行字看过之后,刘继业忽然大笑了出来。 “这个百器!真是……哈哈哈哈!” 第382章 皖督入宁 第三百八十四章皖督入宁 安徽都督关启平在侍从的带领下步入江苏都督府,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熟悉是因为他在江宁光复之役的时候,率先攻入的两江总督府、此后也曾一度在这里与江苏革命军的高层一并办公。陌生,则是他派往安徽后,如今将近一年时间,这座官署早已大变了模样。 时间已是1912年的7月10日了。 算来,关启平成为安徽都督,执掌一省军政大权已经有八个多月的时间了,形态也变化不少。首先是身体体积似乎增加了不少,小肚子都有了。面容上,或许是担任了上位者后显得更加严肃了不少,原本就茂密的大胡子更是遮住了大半个嘴唇。 身穿一身北京中央政府下发的陆军上将常服,一把佩剑斜扣在牛皮腰带左侧,关启平穿得非常正式,脸上看不出一丝笑容。 而领路的侍从也是默不作声,只是以平稳的步伐将关启平默默领向目的地点。 终于,在穿过不少办公楼、小花园、路过几处新建建筑后,关启平来到了此行江宁的终点,江苏都督府内位于正中的前都督厅、现巡阅使楼。这里是刘继业日常居住和办公的地点,同时也是他会见较为亲密客人的地方。 这座新修建的四层洋房完全由钢筋水泥建成,从外表看装修并不奢华、许多装饰性的置件都没有、墙体外也没有什么华丽的雕刻,非常朴实。 那名领路的侍从快步走上大门台阶,向站在两旁看守的卫兵递上通行文件,然后再快步走下台阶,侧开身向关启平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关大帅,请。” 关启平点了点头,迈开脚步踏上台阶,略微好奇地打量了一番两旁卫士后,很快就进入了洋房内。 上一次关启平过来,还是大半年前召开国社党大会的时候。那时的会议是在都督府另一侧的大会议厅内进行的,所以现如今他还是第一次踏入这栋江苏、乃至东南核心的洋房内。 侍从小心翼翼地走上楼梯,在二楼的一处橡木门前停下了脚步,轻轻敲了敲门。 “禀告大帅,关大帅到了。” 屋内传来脚步声,随即房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刘继业穿着无肩章的将官军服,领口随意地敞开。他亲自打开房门后朝急忙敬礼的侍从挥了挥手,然后笑着将有些发愣的关启平拉入:“从安庆来江宁顺流而下,三日可到?” “……四天……时间。”关启平进入房间后,有些不知所措,此前脸上淡淡显露的威严早不知道去了何处,望着颇为热情的刘继业一时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刘继业却似乎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神色,亲自拿来水壶准备给对方加水,那边关启平急忙来抢水壶,一个江苏都督、一个安徽都督就为了一个水壶而争抢了一阵子。 最后畏首畏脚的关启平不敌上司刘继业,只能乖乖地让对方给自己倒上了茶水。 “总理如此……属下……” 官职上,关启平的安徽都督是归刘继业所兼任的长江巡阅使‘监察’,党务上,作为国社党安徽分部的主席,关启平直接由国社党总理刘继业管辖。 当然,由于国社党的原则是所有党员身份一律平等,因此从身份地位上,关启平与刘继业并无区别,都可以以同志相称,区别‘仅仅’在于党内负责的职务不同而已。 经过一段时期的调整,国社党先后在安徽、江西、浙江、湖北四省设立了分部,江苏则为总部。各分部骨干一部分是江宁派遣、一部分是招笼当地的有志之士加入。而在这四个分部中,得益于关启平的安徽都督身份,安徽分部是人数做多、工作开展最为顺利的。 刘继业与关启平多聊了一会儿叙旧的话,让对方的心情稍微平复下来。 “回来江宁后可是见了熟人了?” “属下抵宁就直接来见总理了,未曾有时间去见其他人。”关启平此刻还是有些拘谨。虽谈不上毕恭毕敬,但是相比一年多前与刘继业以字相称,差距却是非常明显的。 这一现象不光是关启平。就连关系与刘继业最紧密、长期担任刘继业副手、与之并肩作战、如今身为国社党的协理、理论之上仅次于刘继业本人的张孝准;与刘继业同学一场,而且颇有些文人风骨的蒋方震;刘继业最忠实的手下并且将刘继业以兄长视之的王光照,与刘继业对话时也都自称属下并以总理相称。 随着刘继业的地位不断提升,随着他在党内的威望不断的攀高,如今也只有偶尔在跟几个老伙伴喝醉了酒的时候,才能从他们口中听到一句久违的‘文鹿’。 刘继业知道这就是人攀升到高位的代价,所以古人有云高处不胜寒。他因此亦不曾指望相对张孝准和蒋方震等人关系稍显疏远的关启平有什么不同。相反,由于对方长期处在安徽、无法与刘继业保持紧密联系,对方只会更加的恭敬。 在国社党内,刘继业与这些老伙伴的身份已经从战友、上级变成了领袖,变成了一言而断的独~裁者。 对此,刘继业在获得无与伦比的威望的同时,也只能忍受一种孤独。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是他从一开始选择道路后的必然结果。 “安徽你处理的非常好,党务的顺利展开也实在有你的功劳,若说党内有某人贡献最多,你文泰绝对是其中之一啊。” 面对刘继业的夸奖,关启平表露出很谦虚的态度,连称只是尽职尽责而已,当不起夸赞。完了后,关启平哪怕是之前在无数份电报中都有详细汇报,此刻还是认认真真地将安徽之情况向刘继业汇报。 “安徽之财政有江苏省每月七十万的资助,基本上维持财政持平,财政开支基本维持江苏模式,即行政经费、教育经费、发展实业费用各占二成,军费占六成。” “安徽之军队经过裁军后,现有二万一千人。基本可分为我革命军骨干所建之一个师、以及由原安徽新军所编制之一个混成协。这几个月大力开展党务以来,基本上我们的骨干部队营级及以上之军官都成为了我党党员。有了金陵制造局的军火,战斗力也有所提升,我们也扎实研究落实了百里发派过来的经验总结。而安徽新军部以前清安徽新军混成协协统,投诚之胡万泰为首……我们对其的掌握程度上虽不如老革命军底子,不过还是在他们那里掺了许多沙子,也发展了不少党员来……” 早在刘继业担任长江巡阅使之前,安徽的军政大权就实质上掌握在他的手上了。刘继业对关启平乃至安徽省的了解和控制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这一切都是通过党务这条与政务并行的线完成的。 军队方面,安徽的部队中半数以上是来自江苏革命军的当初‘援鄂军’组成,与江苏本来就有着极为密切的联系。至于后来投诚的新军部队,尽管保留了部分的独立性,但在军饷和军资都把握在关启平手上的时候,大部分的命令也都能得到遵守。 而与江苏不同,安徽不光是军队控制在国社党手中,就连文官团体也多是由国社党员担任,这就使得刘继业得以通过自己国社党总理的身份,通过国社党安徽分部的方式委派命令。当然,具体的情况都是刘继业先下达一个大框架,由关启平等分部主席和副主席去落实执行。而刘继业则通过党务的各种渠道,去时刻监督目标执行的情况,以此来时刻把握安徽的态势、在给予关启平足够放权的同时,又不至于使对方过于坐大。 不过在江苏和安徽分成两个系统的时候,彼此之间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状况——在名正言顺地建立中央政府之前,刘继业也没有什么太多好办法,也只能先尽量在现有的框架内维持控制力。 “那位倪嗣冲最近有什么动作吗?” 刘继业所问的倪嗣冲是安徽人,袁世凯的北洋系老人、前清时曾担任黑龙江民政使兼巡防军翼长、河南布政使帮办河南军务,以及安徽布政使。辛亥后,作为刘继业与袁世凯达成的协议之一,前来安徽担任民政长。 根据关启平及其他党务组织传来的电报,这位倪嗣冲上任后倒是很老实,各方面都很配合关启平的行动,也并未如此前想象那样与各方人士接触。 不过若说这就能让刘继业轻视倪嗣冲乃至袁世凯,那他也未免过于幼稚了。 关启平摇了摇头:“依然是安静的很……除了处理文件公务外,几乎是所有时间都呆在自家宅子里,连出去会见好友的时候也很少……” “多加关注……面子是要给的,但是反常即为妖,此人回到故乡连亲朋好友也不怎么走动,恐怕是有所图谋啊。”刘继业咳嗽了两省,最近难得地略感风寒。 与关启平聊了一会儿后,刘继业便站起身子一拍手笑道:“走,咱们去见见百里和闰农去!” 第383章 国会胜选 第三百八十五章国会胜选 关启平从安庆赶来参加的这场军事会议开会地点距离巡阅使楼并不远,出了小洋房后刘继业与关启平只是漫步了大约三五分钟的时间就来到了一处中式建筑前。 “都督府内新建的建筑有三处,剩下的都是修缮前清的一些厅堂。”路上一边走着,刘继业一边与和自己差半个身子的关启平介绍。 经过一年时间的整理,前清两江总督衙门、如今的江苏都督府兼长江巡阅使府已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总的来说花园和游廊变少了、办公场所变多了,整个府邸从享受风格朝务实方向转变。 而这也是刘继业及他率领的国社党给江苏官场带来的改变。 相比几乎是一切照旧的北京北洋政府,刘继业在江苏哪怕有立宪派的掣肘、还有一定的顾忌,但是在贪腐和失职方面的打击力度却是世所罕见。通过对江苏民政系统拥有‘监察’之权的总督府审计司开始对各项工作开展业务审核制度、并且开始创新地下发绩效考核,大量碌碌无为、或者贪污受贿的官员被裁撤和斥责。这一点在张謇北上担任工商总长后,更为明显。 别的不说,起码经过审计司绩效考核制度推行,江苏的行政效率有了显著的提升,并且相应的降低了行政成本。 当然,这中间许多的复杂关系和处理,刘继业自是不会与关启平或其他不相关的人道哉。 被刘继业所绝对控制的军队领域且不提,如今在文官系统方面,刘继业一方面是借助从军队转业为文官的少部分国社党员,另一方面、也是目前最为重视的还是以陈光甫为首的一批都督府直属心腹。 都督府直属官吏都是辛亥后征聘的,所选中的多是有新式教育背景、敢大胆去想的年轻人,而且去留全在刘继业一念之间。这些年轻才俊进入岗位后,受到刘继业的刻意笼络、享受着优质的物质条件,更何况自身仕途与刘继业所相连,自然对刘继业忠心满满,办事也非常认真。 两相结合,使得江苏的民政大权也越来越集中在刘继业手中。对此,由袁世凯派来、与张謇是世交好友的现任江苏民政长韩国钧是有些微词的。 不过韩国钧这位素有名望的晚清新派官吏长期从事实业发展,在兴办实业方面的观点与张謇不谋而合,因此在刘继业对兴办发展江苏实业方面加大了投资力度后,也与刘继业达成了某种默契。 所谓实业兴办分为两种;一种是通过减税、免除苛捐杂税、甚至进行补贴鼓励某些行业的实业发展。第二种则是由江苏政府采取与地方实业家合办的形式置办实业,设立新的厂房等。在兴办实业这一领域,刘继业从1911年底时每月不到十万苏币的投入,到韩国钧上任后加大到百万苏币就可见一斑了。 走进了会议室内,只见里面江苏军界高层都已到齐了。 野战部队团级及以上军官、参谋部和军政部各科科长及以上军官总共数十人各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在刘继业进门的瞬间就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敬礼。 刘继业来到了主座,看着关启平绕到自己一旁极为靠前的位置,这才手掌微微朝下道:“让诸位久等了。都坐下吧。” 众人入座后,刘继业摆出了略显严肃的表情:“诸君应该知道,国会选举的结果已经公布了。” 半年前,当时还是临时大总统的袁世凯颁布了临时参议院制定的《中华民国国会组织法》、《参议院议员选举法》和《众议院议员选举法》,并成立了一个办事临时机构“筹备国会事务局”。根据《中华民国国会组织法》,国会分上下两院:参议院和众议院。 经过三个月的选举,中华民国第一次国会选举终于唱票完毕了。 对比三年前前清的咨议局选举,此次国会选举的变化可谓非常重大,尤其是急剧减少选民资格条件:首先,民国的这场选举把选民的年龄限制从25岁降低到21岁。由于议会政治是晚清新政不到十年间大举引入的新思想,衷心接受这种新思想的大多数是同期发展起来的新式学堂学生,又由于通常越是年轻的人群激进的倾向越明显,所以年龄限制的降低不仅使选民人数大大增加,而且也增加了选举过程及选举产生的国会的激进倾向。 其次,是把教育程度限制从中学毕业降低到小学毕业。在清末民初的中国,中学毕业是很高的教育程度,通常一个省只有一所或几所中学,毕业学生数量有限、非常名贵,而小学则要普及得多,一般每个县都有所小学,所以教育限制从中学降到小学,使因受教育而获得选举权的选民人数增加几十倍。 第三,是把财产限制从五千元降低到五百元,由于拥有一定财产的人数分布是一个金字塔的形状,财产限制每降低一个级别,因财产而获得选举权的人数都会有几何级数的增加,财产限制降低十倍,此类选民的人数恐怕也要增加几十倍,而且通常财产较少的人群激进的程度加强,所以此举也增加了选举的激进程度。 很明显,由于选举权从人群分层的金字塔尖端向基座扩展,选民的人数必然以几何级数爆炸性增长。1909年咨议局选举全国选举人总数不过一百七十多万人,到仅仅三年之后的1912年,国会选举的选举人总数猛增到四千多万人,翻了二十四倍,按照全国人口大约四亿人计算,选举人比例从0。4%,猛增到10%。经过这样一次选举权急剧扩张的******,民初第一次国会选举成为当时全世界规模最大的国会选举之一。 在这场选举当中,哪怕是风气最为开放、新式知识接受度最高的苏南地区,每天汇报到都督府的关于选举中间发生了特殊状况都有数十起。许许多多上千万计平生第一次拿到选票的选民要么是根本不知所措、机灵点的更是将选票换作三、五角的钞票。而举办选举的地方官府亦闹出不少笑话,什么选票不足就由票站官吏自行填写等等,如同一场闹剧一般。 最终,根据此前颁布的国会组织法,全国22行省将各有十名参议员名额;内外蒙古、西藏、青海,各设选举会,分别选出27名、10名、3名;另由中央学会选出8名;各地华侨选出6名。按法定名额,则参议员共有274人。仿照美国制度,六年一任,两年一选。 众议员的名额,则依各地区人口多寡定之。每80万人口选众议员一人,然每省至少有众议员10人,人口不足800万的小省份亦照选。唯蒙古、西藏、青海则参众议员人数相等。22行省中以直隶人口最多,有众议员46人。人口最少的省份如新疆、吉林、黑龙江,各选众议员10人。其他各省多寡不等。任期三年为一届,三年一选。选举分初选和复选,条例滋多,不俱载。按法定名额,全国共有众议员596人。参、众两院合计共有议员841人。 而在这场耗时三个多月,牵动了全国目光的大选,其最终的结果也于三天前公布了。 宋教仁所领导的国~民党获得众议院253个席位,占总席位的43%,成为当之无愧的国会第一大党。相比之下,张謇与梁启超合并而组成的第二大党共和统一党‘仅仅’获得155各席位,相当于总席位的25%。 这个结果也就意味着,宋教仁将毫无悬念地成为内阁总理并负责组阁。 “……宋钝初组阁将毫无悬念。此次国会选举,国~民党获得之重大胜利,成为国会之多数党派,必然会增强他们与大总统袁世凯相抗衡的信心。” 只有刘继业一个人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这亦意味着,同盟会与袁世凯之间的博弈将逐渐往白热化方向发展。理论上,由于临时约法约束了大总统过多的权势、又给予了国会广泛的监督权力,一旦国会落入有组织力、有才干的宋钝初手中,则袁世凯将处处受到掣肘。同盟会完全将可以合理合法地用国会逐渐逼迫袁世凯……” 刘继业指了指墙壁悬挂的地图上,重点描红的北京的位置:“本质上,同盟会人从来都只是把袁世凯视作过渡性人物,是同盟会真正控制中国之前,需要摆在台面上平衡各方利益的一个人。现在,他们已经控制了国会,他们即将打算控制整个政府,真正形成由宋钝初为领导的责任内阁制,而届时袁世凯也将沦为空有名而无一实的大总统。” “诸君,袁世凯不会坐以待毙,两者之间的较量将越来越激烈……而那时,就是我们国社党的机会了!”刘继业随即指向了徐州位置,那里根据协议驻扎着三千多人的北洋军…… “江苏、安徽之部队,现在就可以准备秘密动员了。我需要在一个月内看到能够出征的五万部队出来!” 第384章 备战 第三百八十六章备战 刘继业在都督府内召开的军事会议参会人员涵括了江苏军队的几乎全体高层,再加上刘继业不惜借着叙职的名义将关启平从安徽调来参加会议,其重要性已经不言而喻了。而在会议最后,经过各方讨论后,参谋部开始秘密制定一南一北两个作战计划,军政部则按部就班地一方面暗中集结退役军人、另一方面开始调配部队位置。 最终,为一场很有可能要爆发的内战做准备。 当刘继业说出‘准备战争’的时候,在场众人无不一脸凝重。 或许此时此刻只有刘继业知道,一场内战将以谁都不会意想到的方式发生……届时,胜利将属于有准备的一方。 而这一切,都只有三十多名与会人员知道。这些人在身为江苏陆军高层的同时,也都是国社党的骨干分子,是值得刘继业绝对信任的人群,并且在参会与离会时都被下达了封口令,不得透露半个字的信息。 在组织力度方面,刘继业的国社党比起其他势力还是有着显著的优势的。 更何况,与那些在财政上苦苦挣扎的势力相比较,坐拥三联集团以及整合了整个上海金融界的刘继业可谓手头宽裕。在供养二万七千人的兵力、每个月投入行政、教育和实业的经费都高达百万以上,而且一个月下来还能有十三万苏币的结余,这一点足以让为了筹钱而弄得焦头烂额的赵声等地方都督、为了维系政权不惜大借外款的袁世凯嫉妒不已。 以江苏现有的每月近五百万的收入,一旦全面投入军费中,能够完全供养一支十万人以上的部队。再加上刘继业手上掌握了能够源源不断提供廉价军火的金陵制造局和江南制造局两个全中国最大的兵工厂,可以说如今刘继业在全国各路势力中,其根基是最扎实、也是最全面的。 也正是有此实力为基础,逐鹿中原才不再是单纯一种梦想而是一种可能。 7月14日,经过数个月的谈判,最终由北洋政府财政部委任三联集团代办的善后大借款总共四千六百万英镑的款项最终全部谈成。其中,比利时一家财团、意大利一家财团、英国两家财团前后通过抵押路权和筑路权获得了将近一千三百万的贷款、德国的一家财团以东北路权以及部分中央海关关税和盐税为抵押贷款七百万,最后美国的梅隆集团获得盐税税款抵押,借款金额两千六百万英镑。 而随着这笔大头的敲定,当周学熙与虞洽卿在上海正式与梅隆集团代表约纳斯·梅隆签字,被袁世凯期望已久的善后大借款终于圆满落下了帷幕。 在这笔涵括了数笔、涉及不同财团、不同抵押的谈判中,总共已有一千二百万英镑,相当于一亿二百万银币的款项打入了中国银行户头中。而德国财团的七百万英镑将在8月之前打入三联银行账号、并在次日转入中国银行。至于款额最大的二千六百万英镑贷款,其分两笔划拨;第一笔共一千万英镑应于8月22日汇入三联银行,第二笔一千六百万英镑则应在10月1日前汇入。 与袁世凯此前与四国银行商谈借贷时,对方对中国方面使用贷款进行严格限制并且尤其规定贷款金额必须首先支付清廷欠缴的对外赔款不同、这次的善后大借款由于采用商业模式,又与不同的财团分期或同期展开谈判,使得对方并未提出过多过分条件。对贷款金额的使用方面,也是采用了尽量模糊的语句,如‘中方所贷之款项,应尽量满足外债之偿还,并协助改善中国之民生与实业发展云云。’ 这使得袁世凯对所获得的款项拥有更多的自主权利,能够更灵活地将钱花到他所认为有燃眉之急之处,比如军费…… 虽然明面上有国会的牵制袁世凯在扩充军队方面无法有较大动作,但是根据消息显示,袁世凯已经通过先期借贷获得的数百万英镑中拨了一部分在其控制下的河南巩县一带修建了军工制造厂。在广泛向国外订购武器制造机械的同时,已经先期在日本人的帮助下建成了简易的军械修理所、能够月产日本三八式步枪八百杆和能够月产子弹二十万的流水线。 由于清末时中国的大规模兵工厂:汉阳兵工厂、金陵制造局、江南制造局都落入南方地方派系手中,袁世凯手头上的军工生产就只剩下天津与唐山的小规模生产基地,不仅无法扩充手中军备、就连补充弹药都成问题。在辛亥革命时,北洋军只能通过高价从俄国人和日本人手中购买弹药才能满足战斗需求。 这种军备的匮乏,袁世凯上位之后就一直试图解决。而有了巩县后,再加上先期储存的近千万发子弹,北洋军才终于勉强能做到弹药补给自足。 与在武器弹药等装备上面非常竭蹶的袁世凯正成反比的,是同时坐拥中国两大兵工厂;金陵制造局和江南制造局、并且拥有中国最大煤钢混合重工业基地的刘继业。 两厂已经更名为金陵兵工厂和江南兵工厂,其中金陵兵工厂经过大规模扩建和更新设备后,产量达到月产德国mg08/15型马克沁水冷重机枪五十挺、美国勃朗宁1911型手枪二百三十把、从德国引进的1898式毛瑟步枪三千五百杆、重机枪与步枪通用7。92x57mm步枪弹一百二十万发、手枪子弹十八万发、黄色炸药一百六十公斤。 更注重重火力装备生产的江南兵工厂则能够月产法式施耐德mle189775毫米野炮十三门、炮弹五千六百发、无烟炸药二百公斤、水雷四十三枚,同时据说刘继业专门要求制造局内的技术人员模仿日俄战争时期俄军从海军军舰上临时拆下来使用的高角度臼炮,准备专门研制一款轻便、供步兵使用的炮身短、射角大,弹道弧线高的新型火炮出来。 而支撑起两座兵工厂加班加点的生产的,则是江苏政府源源不断的订单……每个月都有数不清的军火从兵工厂流入军火库中。 而就从七月开始,这些不少封存仓库数个月的军火,终于开始拆封。一杆杆步枪、一挺挺重机枪、一门门火炮和数不尽的弹药箱源源不断地流向各个野战部队…… 正从江宁下关码头边上一座新建仓库中,亲自动手将一箱箱弹药垒在马车上的江苏陆军连长李虎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种工作让他想起了自己久违的苦力生活。 七年多前,就是在下关码头上,苦力出身的李虎子与一干苏北老乡丢了工作后,干脆投入了当时新建的江苏新军当兵……七年后,自己已是连长了,手上也有了百余号兄弟。 七年前,自己是个一文不值的苦哈哈、是社会底层的一员,每日过着朝夕不报的日子,只能靠出卖自己的力气过活。现在,自己已穿上了令人羡慕的军装、拿着每个月十八块苏币的高额军饷,是人人尊敬的上尉连长! 七年前,自己走到街上去,只会遭受鄙视的眼光。现在,年轻人羡慕自己的军装、路上行人见到时不时也会尊敬地打招呼、就连年轻小娘们有时也会红着脸走过。 李虎子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往日的苦日子历历在目,更使得他珍惜现在难得的机遇。 若不是标统大人……在内心深处,就如所有老第三十四标出来的士兵一样,他们在心中都将如今已是江苏都督的刘继业称之为‘标统大人’。这支由刘继业本人一手搭建起来的部队仿佛就有那么一种凝聚力,与刘继业之间的牵绊也超出了寻常长官与士兵之间。 在李虎子看来,刘继业就是让他们从人下人走上人上人道路的恩主、大恩人、是值得自己去为之效死之人。所以,李虎子发誓自己要加倍的努力,才能对得起自己今日之地位、和身上之军装。 而码头旁的长江水,却还是那样流淌着,没有丝毫的变化。 “报告连长!五百箱子弹、二十箱炮弹已经装载完毕!”不一会儿,一个年纪轻轻,嘴上还留着绒毛的军官小跑着了过来,李虎子知道此人名叫顾祝同,是辛亥时加入革命的学生军一员,也是国社党党员。年纪轻轻,脑袋却很灵活,一双眼睛满是鬼点子。 李虎子接过了对方递来的清单检查了一遍,又看向依然堆积着如山般弹药箱的仓库,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大喊了一声:“三连的弟兄们!走了!” 此时,身为一排排长一向心思活的顾祝同装作不经意间来到李虎子身边,低声问道:“连长,咱们领了这许多军火,上峰又命令咱们准备徒步北上,是不是要和北军开战了?” 李虎子很不喜欢下属揣摩上司的目的,他把脸一摆冷声道:“管这许多干嘛?老老实实的服从命令就是了!” “是~是!”知道李虎子脾性的顾祝同笑了两下,没再说话。 第385章 内生变故 第三百八十七章内生变故 “报告!浙江来电!” 刘继业身处办公室内,从进入房间的侍从手中接过电报纸,将其放在自己的桌上暂时不管,然后重新回到座位上,向正对面刚刚随之一并坐下的方振武挥了挥手,示意其继续。 “叔平请继续……” 方振武作为最早跟随刘继业的老人,如今已是军政部军法厅厅长,上校军衔,同时兼管宪兵,掌握着江苏陆军极为重要的司法大权。 作为从第三十四标继承来的传统,江苏陆军对军纪极为重视。与其他势力军法厅形同摆设、执法参谋根本无可发挥不同,在江苏陆军,营级以上的单位均设有执法参谋一名,与该单位宪兵队长官一起直接负责军法事务。而且,此执法参谋有整个单位的管辖权,并且直接由上一级的执法参谋直属、不归野战长官的调配。 而根据江苏陆军操典规定,执法参谋除了必须是国社党党员外,同时在战时有权利监督野战长官。一旦野战长官出现严重疏忽、甚至有投降逃跑等严重违反军纪军法的行为,则执法参谋有权当场与宪兵队一起收缴野战长官的指挥权。 执法参谋本身就具有极高权威,再加上从建军以来刘继业就极为注重军法,有罪必罚、有攻必赏,使得军纪军法无论是在军官还是士兵当中都有威信。 在不少部队中,执法参谋实际上已经取代副长官或是参谋长,成了仅次于野战长官的部队中真正的二号人物。当然,由于执法参谋并不参与实际的作战指挥或者日常事务,其更多是以监督者的身份存在。 身为军法厅的厅长,总管所有军法事务,方振武在江苏陆军内地位或许不是最高、但是实际权柄却极重!可以说军法厅在江苏军政体系内几乎是不亚于参谋部的存在,也自然是军政部下最重要的厅。 位高权重的方振武若是有事情向刘继业汇报,寻常都是由其副手、从辎重厅厅长调任军法厅副厅长兼宪兵司令孙岳代为汇报。今日若非是有重要事情他是不会亲自前来的。 “……属下从第二师第八团执法参谋尹旭处获知,第八团团长邓吾峰与辎重厅的李尚纯似乎有……”方振武一贯是以铁面无私出现在世人眼中,对军纪之遵守最是一板一眼,也因此刘继业才会放心地让他长期把持自己手下军队的军法。然而今天,刘继业第一次看到方振武露出犹豫的目光。 “叔平,军法之重要,我不必说你也知道。有什么发现,邓吾峰和李尚纯有什么情况,你都必须翔实汇报。” 刘继业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直觉上,他隐隐已经猜到了方振武想要说什么……这种事情,终究是难免会发生的。 方振武轻咳了一声,咬紧了牙齿后,表情慢慢从犹豫变回了他一贯的冷面:“邓吾峰似乎与李尚纯一起,在第八团似乎有非常违纪违法的行为!” “你们军法厅目前掌握了什么情况?”刘继业无比关注地望着方振武。 或许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或许是此次违法违纪的军官级别实在有些高;一个团长和一个厅长,以及下面数不清的军官参与,方振武也难得地紧张了起来:“根据属下的情况了解,邓吾峰与李尚纯建立了合作关系已有数月,其具体情况,经过简单探明,似乎有以下几处:第八团有职位空缺后,团长邓吾峰往往缓报一至二个月,期间薪饷由其个人截留;第八团日常所消耗之物资也被夸大,经李尚纯辎重厅调拨后,再在扬州本地之黑市低价卖出……根据尹旭的报告,在扬州确实可见到我军队的物资出现市面,甚至有部分武器弹药……” 说到这里,刘继业慢慢闭上了眼睛:“继续说吧。” “此外,李尚纯曾以军事行动为由调拨了一大批物资到第八团,然而经过尹旭查明,今年以来扬州并未有过任何军事行动……而他们二人真正的大举动,还是近期我们决定调兵北方并且组练新兵部队。根据属下这个月的调查,从扬州军火库、金陵军火库中,总共有……”方振武刚准备报上数字,却见刘继业一挥手,遂停了下来。 “这些你都有详细的报告?” “如果不是有确凿的证据,属下不敢向总理汇报。” 刘继业依然闭着眼睛,声音中听不出喜怒:“军法厅调查了多久了。” 方振武老老实实回答道:“尹旭汇报发现邓吾峰有问题是今年3月份,我命令其继续秘密查证后,于5月中旬确认了李尚纯的参与。6月和7月我军法厅调派了一定的力量去秘密调查,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包括第八团的账目、包括物资损耗实际情况、包括扬州军火库提单状况……” “为何不提前汇报!?”刘继业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方振武虽然脸色不变,但是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密集的汗水。 “邓吾峰与李尚纯毕竟是我们党内的高层干部、也是军队的核心层,是关键人物……属下在没有掌握确实证据之前,实在无法相信他们会罔顾军法,中饱私囊!也只有掌握确凿证据后,属下才能向找总理汇报出真实而非臆想的情况。” 还有另一层的考虑方振武没有说,那就是邓吾峰和李尚纯都是老第三十四标的人,最早成军的时候,分别是第八队和第九队队官,都隶属关启平为管带的第三营。同时,他们也是文学社的创社社员之一,是关启平的心腹。 他们二人可谓参与了文学社从创社到革命、到主掌江苏建立国社党的每一个环节,长期都是执行委员,如今更是在党内身兼高职,属于核心成员。 这样的特殊身份,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方振武都有些犹豫,毕竟他们在私交上算,都是七年前就开始一同奋斗的战友……更何况,现在关启平在安徽担任都督,如果江苏这边对他的两个心腹干将惩处,会否产生什么方振武自己意想不到的影响? 方振武虽然是非常遵规遵法的人,但并不傻,脑筋也绝非木纳,对这背后超脱军法的影响也有着较深的认识。正是有着诸多的顾虑,才使得他在调查时放不开手,直到终于掌握了确确实实的证据后,才最终选择向刘继业汇报,由刘继业来定夺。 沉思良久,刘继业缓声问道:“那两个人知道你在调查吗?” “应该有所察觉,邓吾峰曾隐约试图收买尹旭,不过他们二人应当还不知道我们掌握了多少证据。” 此刻房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刘继业默不出声,心中在快速盘算着得失,而方振武则内心紧张地等待着刘继业的决定。 “查!彻查到底!!!”刘继业忽然站起了身子,在方振武惊讶的眼神中,一拳挥向空气。 “此种风气绝不能够在军队内开!只要有苗头就一定要彻查到底!我们闹革命必须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必须不能够让一小撮老鼠屎坏了整锅粥!叔平!我知道你顾忌什么!” “此事必须调查清楚!”说到这里,刘继业走到了书桌前,拿起一张印有蓝色抬头的空白纸张,拿起钢笔就写下了一封简短的命令,同时在最后署上自己的签名,并盖上随身携带的都督印章。 完毕,将薄薄的一张纸交到方振武手上,却语气异常严厉道:“我当初看重你叔平,将军队最重要的军纪军法委任于你,就是看中你铁面无私、公正严明!这些年来,你也一直都做得很好……但是这次,你实在是错了!” 方振武听后顿时就是一震,豆大的汗珠就这么直直流了下来:“振武错了!” “错在哪里!?” “错在……应该在获得消息的第一时间汇报总理!” 望着深深地鞠躬头也不敢抬的方振武,刘继业对其态度还算满意。毕竟他的目的是为了敲打这位心腹干将,见其很快服软而且也找到了‘问题’的根本,也就可以适可而止了。 毕竟军法厅厅长这个职务,和担任这个职务的人,刘继业是希望能够是不属于国社党内小派系的任何一方,而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纯臣’。方振武此前表现都很不错,不与任何派系过于密从。不过这次,他的有些想法就属于多余了;不仅多余,而是这些想法应该由刘继业来思考、而非身为‘纯臣’的方振武。 “立即控制住邓吾峰和李尚纯,必要时候动用宪兵也没有问题!还有他们相关的人员,只要有嫌疑都先控制住,等待最终军法审判!不要怕事情闹大!恰恰相反,我们必须要闹大!要作为典范警示后来者!!!” 刘继业说得严肃,方振武听得认真,完了后敬礼并高声应诺! 最后吩咐完了方振武,看着他离开办公室后,刘继业重回书桌前。 这场国社党第一次贪污案件,或许并非全然是坏事,反而是一个震慑全军的机会。关键是看自己怎么处理了。 沉思片刻后,刘继业先将此次案件放下,拿起了桌面上从浙江送来、自己一直没有时间查看的电报…… 第386章 猖獗 第三百八十八章猖獗 浙江发来的电报很快让刘继业再次沉思起来。 并非是蒋尊簋的来电,而是从上海张小顺处发来,关于浙江情况的汇报以及请示…… 自从去年辛亥革命刘继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上海后,刘继业在放走陈其美的同时,就已经通过搭建起、由张小顺负责的情报网开始布局浙江。一年前的时候,刘继业之所以没有一并吞下浙江,一方面是因为他的实力尚且弱小,而且又要进入安徽又要防范袁世凯,并没有吞下浙江的实力。 另一方面,是因为浙江那时候的局势错综复杂。新军、光复会、清军、同盟会、地方会党交杂其中,贸然进入很有可能深陷乱局当中错过更多的机会。 还有一层顾虑,就是如果刘继业在辛亥革命初期就大肆扩张连续拿下江苏、安徽、浙江三省,那么很有可能包括袁世凯在内的各方势力的注意力和敌意将全部转移到刘继业身上。任何人都知道一旦让刘继业控制中国最富饶的东南二省后,不出数年他就将有横扫天下的实力;面对此等切实威胁,袁世凯为消灭刘继业而先一步与同盟会达成协议也未可知。 与其留有那么多不确定性,而且很有可能令自己陷入过度扩张而首尾不能相顾,不如先将浙江这个摊子交给陈其美这个外来户‘代为打理’,等到时机成熟时,在一举兼并之。 也因此,张小顺作为刘继业寄予厚望、重金打造的情报局头目,根据刘继业的指示将大量的精力都放在了渗透浙江方面。 他不单是在陈其美身边就有情报员,还在浙江省内的方方面面都布置了眼线,每天都有无数的消息或者通过电报、或者通过送信的方式送抵上海。这些情报经过张小顺甄别后,其中较为重要或是需要刘继业定夺的情报会从上海再转发至江宁待刘继业审阅。 这样的情况进行了许久,中间也出现了不少不便;尤其是从上海转电江宁平白耽误时间。刘继业因此已决定在近期内将张小顺及整个情报局调回江宁,另派他人留在上海负责上海局的工作。 此刻出现在刘继业眼前的,就是那样一份极为重要、需要刘继业顶多的情报。 电报纸上的情报是代号为‘钟离’,情报局打入浙江都督陈其美内部最为核心的人所发出,他有着能够与陈其美称兄道弟的身份。若非是极为重要关切的事情,‘钟离’是不会与冒险情报局联系…… 而这份夹带了张小顺本人意见和评估的电报的内容,也确确实实可以称得上关键,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会改变刘继业此前所设想的计划方针。 根据‘钟离’所掌握的信息,浙江都督陈其美很有可能在近期内对某人采取暗杀行动。‘钟离’本人负责浙江的警务方面工作,在与同是友人的聚会口中得知了这个情况。虽然没能具体锁定暗杀目标是谁,但是陈其美准备采取极端手段却是肯定的。 而张小顺则通过局势的判断、陈其美性格的解刨,认为其对象很有可能为三人:首先是在浙江省内对陈其美最有威胁的军政总长蒋尊簋、其次是在同盟会内部与之闹翻,形同决裂的宋教仁、再次,则是对其外部威胁最大的刘继业了。 陈其美会选择暗杀手段来解决自己的问题并不出乎刘继业的意料。毕竟在清末民初的革命党人看来,只要目的是正确的,采取任何手段都不为过。再加上这些年轻的学生受到俄国无政府主义者不断暗杀沙皇政府高员、以及中国传统侠客传说的影响,暗杀不仅不被视作是羞耻的事情,反而是一种无上的荣誉。 不过进入民国以来,革命党人的革命情绪就有了显著的回落。很明显,大部分革命党青年之所以参加革命,背后的主要驱动力都是来源于民族主义和种族主义。当满清被推翻,汉人重新成为中华大地的主宰后,许多革命者就认为革命已经成功了,自己可以开始享受革命成功所带来的丰硕果实。 现在陈其美再次打算进行暗杀,而且暗杀的目标不再是满清官吏反而是同为中华民国的重要缔造者。无论他的目标是蒋尊簋、宋教仁还是刘继业自己,他都很难再如清末时那般如此轻易地驱使热血青年为之效力。 陈其美如今所能依靠的,恐怕就只有他手上的一群会党混混了。这些人并非为理想所能驱动,所能用者只有金钱利益而已。 也正是这样的人,更方便利用。 刘继业放下了电报,他知道陈其美的计划无论成功与否,都会给浙江乃至东南的局势带来极为深刻的影响变化。而这种变化,又正好与宋教仁即将组织内阁、自己准备兴兵联系在一起…… 仿佛命运的刻意安排,数场冲突都要放在同一个舞台在同一时间内进行一般。 而现在摆在刘继业面前的,实际上就只是如何利用自己手中所掌握的信息情报,去提前布局准备了。 一个计划逐渐在心中成型,一场能够帮助自己将目前局势大幅度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引导的计划。 正好将计就计…… ############################################# 此时,广东广州城内,宋教仁与他的国~民党众正在举办庆功大宴! 由于广东长期为革命党人所把持,可以说是革命党的大本营,宋教仁的国~民党又是改组同盟会而成,这次的庆功宴就直接放在了广州市政府内举办。不光国~民党内的众多高层元老参加,许多社会名流也受到了邀请。 成功获得了国会的多数席位、成为中国第一大党派、即将组织内阁进入中央政府,国~民党上下此刻都充满了兴奋和乐观的情绪。而作为带领他们获得这一切的党魁宋教仁,声望也愈发的高涨。许多国~民党党员相信在宋教仁的带领下,他们只会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此刻,宋教仁满目春风地与党内支持者敬酒、高声畅言国家大计和未来的规划,欢笑声和鼓掌声不时响起。 然而,就在此欢庆热闹的庆功宴中,角落旁三个年轻的国~民党党员,望向不远处谈笑风生的宋教仁,脸上却露出了狰狞的表情…… “且看你能猖狂几日……” 第387章 不识好歹 第三百八十九章不识好歹 “虎子!” 在军营内漫步的李虎子回过头来,看到一个面带笑容的少校参谋的身影快速逼近,脸上只是露出了不冷不热的表情。 “是保财啊!” 来者正是李虎子当初的小兄弟。七年前还是跟在李虎子身后,胆小怕事的张保财,七年后已经从一介普通小兵升到了团参谋,而且是专门管理整个团上千号人后勤物资的重要职位。若按前清官场的话来形容,就是油水很足。 而如今的攀登高位的张保财也有二十多岁,在大他五岁、曾经一直扮演了兄长角色的李虎子面前,早已没有多少敬畏。 不过终究是十余年的交情,又曾是自己极为亲近的人。虽然在张保财看来李虎子有些不识时务、不识好歹,时不时还惹得自己生怒,但是终归嘛,还是有那么一层关系在。 关键还是张保财攀登高位太快,手头上根本没多少可用之人。他虽然内心有些看不起甚至鄙视李虎子的为人性格,但是却也明白自己想要继续往上面爬,是少不了底下有几个可以推心置腹的心腹的。从这点看来,李虎子倔犟的性格倒是很适合做下属。 因此,在李虎子偶然地调入江苏陆军第二师第八团担任连长后,同在第八团任职的张保财就动了拉咯的心思,盘算着自己也玩一把戏文上的三顾茅庐,把李虎子这个过去的老大哥给拉到自己麾下来。 不过好几次张保财热情地邀请李虎子吃饭喝酒,对方都接口军务在身给回绝掉了。张保财倒是不气泄,今天抓住李虎子一个月难得一次放假的时候过来打算再试一把。 走到李虎子面前,张保财故作亲热地拍了拍李虎子肩膀笑道:“陪兄弟去喝个酒吧?” “军营内不得饮酒,这可是军法规定。”李虎子的神情依然是冷淡的。他对自己这个过去的小兄弟,情绪也是复杂的。对方一步一步从一个懦弱胆小,需要自己保护的小屁孩转变成嚣张跋扈,得意一时就不可一世的小人,这种转变李虎子却爱莫能助。 张保财私底下干了什么,李虎子隐隐约约也有所察觉。毕竟在军队中众人朝夕相处中,总是避免不了会有风声泄漏。不过李虎子也知道张保财是有着上面团长罩着,是团长邓吾峰的心腹嫡系,况且自己也只是知道一些捉风见影的事情,也拿不得台面说。 张保财却仿佛是真要把礼贤下士的戏份演到底了。他也不在乎李虎子的冷脸,笑道:“又不是在军营里喝,兄弟自然不可能违背军法的!还是想请哥哥到外面喝酒去!过些天咱们不是就要出发准备北上了么!走之前喝一杯也是好事儿不是!?” 李虎子听后沉默不语,张保财就腆着脸半推半拉地将李虎子带出了军营。 第二师第八团所驻扎的位置在苏中扬州城边上一座新修建的军营。出了军营踏上同样是新修的道路不用走多远,就来到了热闹繁华的扬州城里。 李虎子是野战长官,职责主要就是带兵打仗,平日也只是操心部队的训练和战备情况因此少有出军营的机会。更何况他久呆在军营中,慢慢已经完全习惯了军营的生活,反而对军营外的世界没那么感兴趣了。 张保财则不然。他作为第八团团长邓吾峰的心腹,负责的又是多与外界接触的后勤辎重方面,出军营的机会非常多。甚至可以说他在军营外过夜的次数比他在军营内还多。也正是因此,一路上张保财都详细地给李虎子介绍扬州的好玩之处。 哪儿有玩耍的地儿、哪儿有吃饭的地儿、哪儿有落脚的地儿、哪儿有看耍杂的地儿、哪儿有听戏的地儿、哪儿有青楼瓦子等等。 一路详说,张保财倒是出于好心,他却没有注意到李虎子脸上越来越厌恶的表情。 他们两个,早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进了扬州城后,张保财非常熟路地领着李虎子来到一处装潢奢华的酒楼,门口小二一看到张保财眼睛就是一亮,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谄笑道:“军帅!又来光临小店啦!?您的位子早就准备好了,让小的迎您上座!” 张保财显然对‘军帅’这个称谓很满意,他笑骂地踢了那小二一下,放肆道:“爷需要你迎吗?还不快拿好酒好菜上来!?” 那小二也不还手,从地上站起来后只是陪笑,不停地点头哈腰,目送着张保财与李虎子一前一后走上楼梯往二楼的贵宾上座走去。 直到对方身影消失,那小二的脸才冷了下来,走到厨房里头端起一壶茶水,掀开茶盖就往里面狠狠吐了口唾沫。一边盖上一边恨骂道:“我入你大爷的!什么破玩意!” 楼上,张保财在自己熟悉的靠窗座位上坐下,伸了个懒腰。 李虎子看了看下方繁华的景色,忽然有了种不适应离开军营的感觉。对外面的花花世界,更多觉得是陌生。 此时那小二端着茶水上来,小心翼翼地给两人上茶。张保财拿起茶杯就往嘴里灌了点茶水,然后扎巴扎巴嘴笑道:“不愧是老子留下的茶叶,就是香!” 放下茶杯不再理会那小二,张保财正视着李虎子,将身子微微前倾笑道:“哥哥怕是没怎么来这扬州城好好玩过吧?那可是太可惜了!今天就让兄弟带你好好见识一番!” 见李虎子神色依旧是冷淡,张保财又换了副表情。他在长期帮邓吾峰做事的时候,也算是掌握了些与人打交道的技巧,更是磨练出了一幅厚脸皮:“好叫哥哥你知道,兄弟我能有今天,还不是靠上峰的赏识!” “实话更哥哥讲,当今这世道,你要是不去钻营、不去榜上上峰,你就没戏!当今世上什么最大?钱最大?错了!是权最大!你想要权、想要过人上人的生活,那就得一步步往上爬!怎么爬?还不是得要找个梯子过来助力么。” “这个道理,兄弟我今天是跟哥哥你推心置腹才会讲的,也是为了哥哥你好!”张保财脸上摆出了一脸真诚的模样:“我跟你说,按哥哥你的才华、你的资质,只要跟对了人,保证升的快!不出三年也能混个少校当当,兴许几年后就成将军了!” “到时候,大权在握、风光无量,那才能称得上是志得意满!” 张保财满心以为自己一番话能把李虎子说动,却没想到对方还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就待张保财准备加大力度继续游说时,却听李虎子先问道:“我问问你保财,你一个少校参谋,一个月军饷也就二十几快钱,是从哪里找到钱来供你如此花销的?这酒楼一顿怕是就要吃掉你半个月的饷银,你钱是从哪里来的?” 张保财神色顿时大变,心中一阵愤怒! 老子给你脸你不要脸! “李虎子!你就一辈子当你的连长吧!!!”张保财恶狠狠地撂下一句狠话,站起身子就急匆匆地离开了酒楼。 第388章 武力方案 第三百九十章武力方案 安徽安庆。 安庆在辛亥革命时,遭到了较大的破坏。首先是革命者起义与清军在城内彻夜血战,使得这座省城到处都点燃了战火。最终革命党人在安庆与清军战斗了两天后,以清廷安徽巡抚朱家宝宣布独立而终结。 然而朱家宝宣布安徽独立并自认安徽都督后,并未给安徽省带来和平。相反,由于他这个都督根本不被革命者和各地势力所承认,很快全省就陷入了内斗中。各方势力都想借助混乱浑水摸鱼,给自方谋得最大好处。会党、革命党、立宪士绅混战一团,局势无比复杂。 这一切一直到江苏刘继业派出的近万人部队以‘援鄂军’的名义入皖,设立安徽革命军政府后才得到了改善。 凭借压倒性地军事优势,关启平进入安徽后势如破竹,很快就兵临安庆并与城内的革命者达成一致赶走了朱家宝。随即关启平以安徽军政总长的身份率领部队四处征战,很快就平定了各处骚动的地方势力,半用武力半用政治地重新将安徽省统一在一个省政府下。 此时,缺乏军事力量的安庆革命党人最终也只能将安徽都督的位置交到关启平的手上。 一直到1911年的10月份,安徽的局势才真正稳定下来,而安徽都督府这处由前清安徽巡抚衙门改建而成的府邸自然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得到关照。 除了极少部分有了修缮之外,安徽都督府在总体上完全保留了前清衙门的一切。 而就是在由前清衙门内的正厅处,刚刚从江宁回到安庆的安徽都督关启平与前阵子才上任不久,由北京北洋政府委任的安徽民政长倪嗣冲对坐相视。 “这次刘巡阅使当真如召见下属一般,将大帅召入江宁,是老夫所未能料的。” 倪嗣冲留着山羊须,看起来颇有种地主老财的感觉。他故作关切地看着关启平,低声问道:“听说刘巡阅使在江宁对大帅您很不客气,可有此事?” 关启平脸上露出了难色:“毕竟巡阅使大人……是关某人的老上司啊。” “这话就不对了!”倪嗣冲把脸一摆,义正言辞道:“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过去大帅可能是听他刘某人节制,但现在大帅您可是安徽都督了!跟他刘某人的江苏都督可是同为国家干城!哪里能分出高低尊卑呢!?” “虽然刘某人使了阴谋诡计,逼着北京的大总统给了他长江巡阅使的任命,但是他也不该滥用权力不是!对大帅视作属下,这种行径实在是太过了!” 眼见倪嗣冲一副为自己打抱不平的样子,关启平脸上也浮现了感动:“丹忱兄有心了!承蒙丹忱兄关照,关某感激万分!” 倪嗣冲故作大度地笑道:“嗣冲有此言不光是为了都督,还是为了咱们安徽呐!以后大帅若是有了委屈,嗣冲愿意代向北京大总统转述!须知,这天下总还是大总统而非他刘某人的。只要有大总统为大帅撑腰,他刘某人就休想染指安徽!” 关启平笑了笑,没有接下倪嗣冲的话来。而对方也深谙点到即止的本事,需要给人留下好好想想的空间。于是倪嗣冲又闲聊了一会儿后就站了起来,朝关启平告别了。 只是在临行前,在关启平耳边上用压低了声线的声音轻声道:“其实大总统最属意的长江巡阅使,当初是文泰啊!” “以后还请丹忱兄多多关照啊!”关启平用力拍了拍对方肩膀。 直到倪嗣冲离开了都督府后,关启平才重返大厅,只见屋内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一人,正是如今安徽军政总长吴忠信! “这倪嗣冲果然在近期内露出了马脚!”见关启平步入,吴忠信轻蔑地看向此前倪嗣冲所在的位置。 前一阵子关启平从江宁返回安庆后,就派人在市面上传播谣言宣称自己在江宁如何如何被刘继业所怠慢、被呵斥来呵斥去、更有自称是都督府侍从的人散步关启平心情很差的消息。 由于是事先早就编造好的谣言,又有国社党内宣传部精心策划,这些从都督府内传出去的消息有鼻子有眼,就有仆人声称亲眼看到关启平在房间里面砸瓶子痛骂刘继业的名号等等。 而这些消息传出去不久,也就三五天的功夫,倪嗣冲就找了接借口上门来‘探望’了。 一探望,也就露出了对方的目的。以袁世凯幕僚出身的倪嗣冲,长期是袁世凯的的心腹骨干,对将关启平这个安徽都督拉入袁世凯阵营又怎么会不上心?又怎么会不懂得利用关启平与刘继业之间的‘裂痕’呢? 吴忠信与关启平相视一笑。 “接下来一段时间,还是需要继续让这倪嗣冲相信文泰你确实与总理有了分歧,这样才好方便对方下手、也能让北京袁世凯放松东南的警惕。” 关启平点了点头,很赞同吴忠信的说法。关启平深知吴忠信可以说是唯刘继业命令是从,本事虽不强但胜在忠心耿耿。刘继业将他派来安徽担任自己的副手,而将自己的好友祁匡训调回江苏,其目的不言而喻。也因此关启平有事没事都会主动让吴忠信参与其中,以取信江宁。 在这场糊弄倪嗣冲的戏中,吴忠信一直扮演着重要的幕后角色,全程参与了过程当中。甚至就在方才倪嗣冲与关启平谈话的时候,吴忠信就站在正厅后面的一间密室内。 “不过……”关启平随即又面色凝重道:“安徽内的不稳定因素、那两位‘旅长’,我们还是必须得尽快想办法了。” 吴忠信自是知道关启平所说的那两位‘旅长’们正是前安徽新军出身,如今与国社党尚不是一条路上的安徽省内两个混成旅的旅长:“不如近期内在安庆召集军事会议把他们请过来?” “若是以军政部或者是都督府的名义,对方肯定会心存芥蒂,恐怕不会那么轻易就范……”关启平沉思片刻,抬头道:“这里,或许可以利用倪嗣冲来?我知这老贼私底下必然也在收买那两位。若是由老贼将二人请入安庆,就稳妥许多了。” 吴忠信颌首道:“是这个理……” “咱们这场戏,还得慢慢演下去啊!” 关启平说罢,与吴忠信一起笑了出来。 ############################################### 北京东城,北沟沿胡同内的一处民宅,穿着便装的杨度跨过了门槛进入其中,然后就对着前来相迎的中年男子深深拜下。 “度拜见任公!” 杨度在日本时曾经拜入梁启超的门下学习,因此此刻向梁启超行的也是师生礼。 梁启超面带微笑地将杨度扶起。他此刻已留起了短发,穿着一身素色长袍,望着自己这位极为得意的弟子笑道:“快速速随我入内,好好说说近况。” 前一阵子梁启超与张謇合作而成的统一共和党在国会大选中最终还是不敌国~民党,虽然还是国会第二大党,但是却很难与国~民党相抗衡。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张謇还是梁启超都一致认为想要维持统一共和党的影响力,就必须与大总统袁世凯进行更进一步的合作。 只有两方一同配合才能够对抗势头正盛的国~民党。 而同时是梁启超的门生和袁世凯智囊的杨度,在这层关系中就显得很关键了。 不过在梁启超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此前选举落败的沮丧,他依然保持着独特的的儒雅气息,一如古书中的翩翩君子将杨度引入房间内,待自己的学生安然就坐后才问道:“慰亭大总统对宋钝初的看法,皙子已与我说过了。不过大总统是如何看待当前地方势力?我与季直在国会中既然要配合大总统行事,自然也要先了解其想法。” 杨度恭敬道:“大总统与度之看法都一样,如今中国欲雄立宇宙间,则必施行中央集权建成有力量之政府。而中央集权之首要就在于削地方而实中央。” 梁启超静静地听着杨度继续道:“而削地方之核心在两点,一为地方之财权、一为地方之军权。只要削去两权,则地方不足威胁中央,而中央集权也就可成了!” “大总统在获得善后大借款后,如今政府财政状况已得到显著改观,是时候推行中央集权了!大总统准备先将国税局推广全国,将原本为地方多截留之税款重新收归中央,此解决地方财权的办法。而下一步,大总统准备成立全国军队统编局,将各地方之武力收归国有,使地方军‘国~军化’。与此同时,大总统亦将改革中央部局机构,最终建立新时代之新政府。” “若……地方之都督不服从大总统之国税改革方案,或者拒不上缴军权,又如何?” 面对梁启超的问题,杨度微微一笑:“那便是自绝于天下!当今国家之统一是大势、中央集权乃万众所瞩,若地方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对抗中央,则中央自有理由将其扑灭之。” 梁启超表情渐渐变地凝重起来:“大总统愿以武力解决地方与中央之纷争?” “若武力为唯一解决方法,则哪怕付诸武力也在所不惜!”杨度无比自信道。 第389章 浙省风波 第三百九十一章浙省风波 1912年7月29日,浙江杭州城郊区笕桥。 浙江陆军获得了一个师又一个混成旅的番号,即浙江陆军第一师和浙江陆军第一混成旅。其中第一师就驻扎在杭州城区笕桥,师长正是由浙江军政总长蒋尊簋兼任。 蒋尊簋自从1905年毕业归国后,就一直在浙江任职。从练兵处参谋到一营管带、然后是标统、小学总办,直到辛亥革命前夕终于升任浙江新军第二十一镇第四十六步兵协协统。 长期在浙江陆军任职使得蒋尊簋在军中威望和地位都非常崇高,浙江光复后很快就被推为军政总长,把握了浙江的军事大权。无论是之前的李柱中还是后来的陈其美,都无法撼动蒋尊簋在新军中的地位和掌控力。而作为蒋尊簋统掌浙江军权的表示,在他未经陈其美这个浙江都督的首肯就自行以军政总长的名义宣布集结部队,以‘庆祝国会选举成功’为由准备进行阅兵式时,浙江的部队就全部奉命前来笕桥集合了。 如今一身戎装的蒋尊簋正站在军用帐篷内,与一干浙江将领一起对着中间的地图指指点点。 在蒋尊簋左侧站着的是如今浙江第一师第一旅旅长,同时也长期担任蒋尊簋副手的心腹,朱瑞。另一旁则是浙江陆军第一混成旅旅长吕公望,曾与蒋尊簋一起办理浙江军校、此外还有第二旅旅长顾乃斌,都是蒋尊簋的心腹嫡系。 这些军官在清末时都曾心向革命,不少人包括蒋尊簋在内还曾加入过光复会活动。只是在徐锡麟和秋瑾等核心层遇害后,这些新军军官也就开始脱离已经被摧毁的光复会核心,纷纷聚集在蒋尊簋门下统一活动。 “师长!要我说,那个陈其美根本就不配担任我浙省的都督!纵观浙江省,唯一有资格者,就只有师长您啊!”一旁的朱瑞颇为热心地望着蒋尊簋,仿佛对方一声令下自己就可以赴汤蹈火。 一直以来朱瑞都是浙江军中最为热心于将蒋尊簋捧上高位的人,其中部分原因或许是因为一旦蒋尊簋成为都督,他这个旅长就也有了从龙之功,在官位上更进一步。 见蒋尊簋不语,朱瑞将身子凑了过去低声道:“在场众人都是自己人,我朱瑞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现在整个浙江省的军队都在我们控制下,那陈其美又自己作死地与大总统袁世凯对着干!时机可谓成熟了!咱们只要在军中发起倒陈运动,手上无兵的陈其美就只有滚蛋一条路!到时候我们再向大总统表达善意,北京政府也会默认我等行动!” 若是要对李柱中下手,这些曾经的光复会军官们或许还会有些不忍,但是对陈其美这个外来者,他们却都没有丝毫的抵触。尤其是对方使出了颇为下贱的手段…… 只有心中有些道德洁癖的吕公望嘴唇微动,但还是没有表露出反对的态度。 而朱瑞和顾乃斌则无比期待地望着蒋尊簋,等待对方的答案。 蒋尊簋却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内心深处,蒋尊簋一直都在犹豫当中。从实力来看,他毫无疑问是最有资格担任浙江都督的人。从自身的愿望看,浙江都督也是他现在所奋斗的目标。然而推翻陈其美容易,登上浙江都督的位置也简单,但是之后呢? 是如朱瑞所说,投靠袁世凯,还是另想他法……比如依附自己的那位老同学? 蒋尊簋心中无法下决断。一方面,投靠袁世凯虽然能够在短期内获得北京的承认,但是袁世凯如今越来越明显的中央集权趋势却也是无法令人忽视的。自己非是袁世凯的嫡系,到时候又与同盟会撕破脸皮,该如何保住浙江的位置……? 更何况……蒋尊簋在不经意间打量了朱瑞一番。 对于自己副手的野心,他也摸清了几分。现在他鼓吹自己用兵变的手段将陈其美赶下台,改日会不会在倒向袁世凯后再将自己推翻下去,由他来过一把浙江都督的瘾? 蒋尊簋猜不透。 正是因为猜不透,才如此难下抉择。 应该说蒋尊簋性格有着优柔寡断的一面,并非是一个合适的军事长官,而其更擅长做参谋类型的工作。这种要决定数万人未来的决策,实在不是蒋尊簋适合做的。 “容我考虑一番……” 朱瑞脸上浮现了失望的表情,倒是吕公望却暗地里松了口气。 “我浙江现在兵力不到二万人,在诸多地方省份中并不算强省。袁项城虽然暂时需要我等,但我怕两三年内必由北人担任浙督了!”蒋尊簋眼神游乎不定。 “袁世凯不可信,江苏呢?”一旁的顾乃斌仿佛不经意间提出了建议。 朱瑞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江苏刘继业不过一省都督,只是与大帅平级而已!何德何能?若说拜在大总统门下还算名正言顺,则若是伏拜刘继业,恐怕会为天下人所耻笑啊!” 顾乃斌却并不赞同同僚的观点,辩声道:“与袁世凯,则名为合作实为归顺、名为平等实分手上下。与袁世凯打交道,最终免不了被北洋所吞并、大帅也免不了被其中央政权所架空!然而与江苏则不然!正是因为其与我们实力相差不大,才因此有合作之基础!” 说到这里,顾乃斌也就放开了顾虑,将心中的‘所思所想’一一道来:“我等若是与江苏合作,订立攻守同盟,则我省再无有外患之忧!相反,若是与袁世凯合作,则终有一日被其‘削藩’而制。其中孰胜孰劣,请由大帅判断!” 朱瑞冷笑一声:“刘某人不过是秋后的蚂蚱,长不了了!如今袁项城手握大义名分,天下一统的大势谁也无法阻挡!我们如今在袁项城最需要的时刻投诚,必能获得其信任,在未来中国之政治舞台未必没有施展之余地……” “而若是与刘某人一并,妄图螳臂挡车,一旦袁项城三十万北洋雄师南下,我等也必将随之覆灭!此乃自取灭亡之策!” “绝非如此!现在国~民党内有国会牵制、外有湖北、湖南、广东三省十余万精兵,如何是袁世凯能够轻易打压的?东南之刘继业如今身为长江巡阅使,更获得二省之地,更兼其财货富足,假以时日必成中国之最强势力之一!届时我等将以平等之盟友共享果实,而非任人宰割之下臣!” 蒋尊簋望着不断争执的手下,一时心乱如麻…… 第390章 惟恐天下不乱 第三百九十二章惟恐天下不乱 一只蝴蝶停在栏杆旁,休息着翅膀,红黄黑三色相间的翅膀微微煽动。在庭院内观景的许崇智不经意间打量过来,看向自己手旁的蝴蝶,原本有些凝重的表情似乎放松了些。 亭外美景,许崇智却无心观赏。 今年年仅二十六岁的许崇智比刘继业还年轻一岁,如今却已经是福建军政总长了。而一如各省军政总长一样,也把自己的府僚建在了前清的衙门。他所占用的,便是前清福建省福州布政使司的衙门。 天气颇为炎热,前一阵子因台风过后而带来的凉爽早已消散,许崇智此刻在自家庭院内只是穿着麻布短打,一身衣装虽然透气却根本无法登大雅之堂。 摸了摸自己的板寸头,许崇智看着蝴蝶再次飞起,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你个文鹿……鬼点子果然……!” 轻轻自说自话了一句,许崇智不由得有些埋怨自己的老同学刘继业为何要送上一个如此烫手的山芋! 当初在日本成立的青军会如今虽然早已解散,其成员除了一部分跟着刘继业随后成立了先是文学社,然后是国社党之外,大部分人都各奔前程、如今各自也都混出了一些名堂出来。 毕竟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中国第四期留学生、资历早、归国时间早、赶上了极好的时机,青军会当初那二十多名成员都已在民国的政坛上创出了一番天地来。 牢牢掌握江苏并刚担任全国唯一的巡阅使,管治江苏、安徽二省的长江巡阅使刘继业暂且不提,那些跟随了刘继业如今当上了第一师师长的王光照、江苏军政总长张孝准、参谋总长蒋方震也都混上了将星。至于其他各奔东西的人,也都各有机遇。 比如许崇智归国后就长期任职福建,在辛亥革命时期做出了极为关键的决定,将孙道仁这位前清福建提督拉入了革命党阵营,使其反正,并最终将其推上了福建都督的高位。而许崇智自己则担任福建第二师师长兼军政总长。此外还有云南蔡锷,不光成了云南都督,还将自己的手下唐继尧推荐成为贵州都督,一时风光无量。 (前文有误,福建都督应为孙道仁,许崇智为军政总长,请见谅!) 除此之外还有浙江军政总长、实际上掌握了浙江军政大权的蒋尊簋。 若如此算来,当初青军会的那二十几个同学中,如今居然就有两个都督、掌握和间接控制四省之地,更有总长数人、团长、旅长更是不计其数! 若是能够将这股势力整合起来……当然,分开了那么多年后,无论是刘继业还是蔡锷这两位当初颇为核心的领导人物,都无法重聚人心了。 不过旧时的这层关系,相对相近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在遇到共同的威胁或者是共同利益的时候,却还是能够让刘继业与其余青军会老同学重新联系起来……蒋尊簋如是,许崇智亦如是。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许崇智深知自己表面上风光的背后,却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如今的福建都督孙道仁在前清的时候虽然曾对革命派表露过同情的态度,但此人终究还是旧时代的人物,在不少问题看法上与年轻激进的革命党人有着明显冲突。 而孙道仁加入革命的过程也并非一帆风顺。本来广州起义后孙道仁向许崇智表示还要先观看一番,后来直到广州起义势大,一直拿下武昌后,才最终决定反正,摇身一变从前清的提督成了闽省都督。 虽然在彼时,孙道仁为了掌控局势还必须与包括许崇智在内的福建革命党人保持好关系。但是到了如今民国后、袁世凯已经登上大总统,而他孙道仁自己的地盘也逐渐稳固下来了,以许崇智为代表的革命党人与孙道仁在政见上的不合,甚至三观的差距也就愈发显著了。 与此同时,一方面,孙道仁开始与似乎思想与自己较为接近的袁世凯走得比较近、另一方面,也开始逐渐明着暗着打压福建的革命党人势力。就连许崇智这个军政总长,权势也是大不如前。 不过孙道仁毕竟属于旧时代的士绅官僚,甚至偏向于学究类型的,凡事一般都不会做绝,其所谓的对革命党人打压也更多是一种形式上、是一种态度上的冷淡,对不同意见时坚持己见。 这种显得诡异的情形让许崇智很是为难…… 许崇智本人虽然性格颇为四海,喜欢开玩笑、更喜欢喝花酒,身为年轻的革命党人更是有着一种改变天下的冲动,但是他作为大族出身,却又同时有着一种近似本能的谨慎和中庸。这种矛盾的性格使得许崇智一方面在革命的问题上面非常热血,而在为人处世上却非常的小心谨慎。 同时,许崇智又是一个聪明人,他很明锐地察觉到了国会大选后自己所属的革命党/国~民党人与袁世凯的斗争很有可能愈发激烈…… 正是在此多事之秋下,在这种令他为难的局势中,刘继业从江宁的一封密电令许崇智愈发为难起来。 归国后,许崇智与刘继业就没有再见过面,但是两人曾经留学日本的时候关系很不错,也长期保持着通信往来。以前是通过信封邮件,民国后有了专用电报就直接电报联系了。 一旦国~民党与袁世凯发生武力冲突,自己这个福建省的军政总长是与其他革命同志一起逼迫福建都督孙道仁再次革命呢?还是选择服从孙道仁很有可能会是‘保持中立’的命令?是采纳刘继业的建议吗?还是解甲归田? 许崇智又拿起了电报纸,仔细地、反复地阅读着上面数行的字样。 在此信的结尾,刘继业还提到了与云南的合作问题,让许崇智不由得猜测那位足智多谋又果敢非凡的蔡松坡会做出何种选择呢? #################################### 距离福建千里之外的彩云之南,昆明城内的云南都督府的一处房间内,蔡锷同样拿着一封电报。 “这个文鹿,许久不见,还是机灵的很呐!”望着眼前字眼,蔡锷轻笑了一声。片刻后,他随手就拿起桌上火柴点燃,将火苗对着手中薄薄的电报纸,看着这张纸逐渐被火焰所吞没。 “真是惟恐天下不乱!” 将点燃的电报纸扔入一旁的铁桶中,望着火苗逐渐熄灭、白纸化为灰烬,蔡锷脸上露出了难以捉摸的表情。有些惋惜,又有些兴奋地喃喃自语道:“难得太平几年……天下乱世又要开启了!!” 第391章 小道消息 第三百九十三章小道消息 (最近更新很不稳定,主要是因为最近实在太忙没时间码字。等过了这阵子后再补充大家吧!) 如今的江宁人,若说起刘府,人们都会知道是指现任江苏都督兼长江巡阅使刘继业家族的府邸。虽说刘家世代在江宁都是大族,也小有些名气,但要到如今路人皆知的名声,无疑靠的是刘继业如今如日中天的政治地位。 如流星般崛起的刘继业,无疑已经成了一个被市民津津乐道的话题人物。而刘府自然也被众人赋予了极高的关注度。 任何刘府的小道消息,都能够在酒桌上引发畅谈,人人都仿佛知道一些刘府的秘闻、要么是从亲戚的亲戚的朋友处听来的,要么就是某个下女仆人透露出来的。 一天上午时分,在秦淮河边上的一处茶馆内,几个穿着寻常的普通市民坐在茶桌前,一边喝着茶水嗑瓜子,一边分享着最近的趣闻。 “听说没?这几天城里的大兵头都少了很多!我那舅舅从扬州行商回来,说那地儿往常做军头生意的小贩这两天都没了买卖!恐怕这刘大帅有所图谋啊!” 说话之人看样子是还不擅长甩包袱,也没什么起伏就那么平铺直叙地把一个本来能够吊起他人胃口的消息说了出来。这八卦的技巧还有待提高。 果然,那几个听众虽然把身子也凑了过来,眼神中却没多少期待的神色:“开战?现在天下太平的,哪儿需要用到刀兵啊?” “我哪里知道?不过安徽已经在咱们大帅的控制下了,北边又有大总统的北洋军,我琢磨可能是江西或者浙江吧……” “为何不会是军事演练?现在这支军队可是整天就要出去拉链集训的!” 挑起话题之人明显顿了顿,一时也找不出反驳的词语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一旁默不吭声的圆脸男子此刻心有戚戚地说道:“辛亥年我们江宁有幸没怎么遭罪,跟其他省份比起来可是好上不少!我有亲戚在武昌,听说那江对岸的汉阳和汉口都被打成了一片白地!到了现在还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甭管是商家还是民户,都成了炮口下的灰烬!” “不说这伤亡惨重了,多少无辜百姓就化作了冤鬼?损失的财产又何止万万?这刀兵终归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佛祖保佑,还是给江苏多几年太平日子吧!” 这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尴尬了起来,原本的八卦之火似乎也就此消退了许多,几个友人相视片刻后都默默地低下头开始喝茶。 一阵尴尬的沉默过后,仿佛为了转移话题,方才最先说话之人又低声道:“且不说军事调动了,你们可知道,刘府近期要有大喜事了!” “不就是嫁闺女嘛!这江宁城怕也就是你不知道了!”圆脸之人不以为意,呵呵一笑。 “那你可知嫁的是谁人吗!?” “这……”在场几人都摇了摇头,有人说是大帅的同窗好友,如今的参谋总长蒋方震,有些认为是安徽都督关启平,大都没个准信。 之前被同伴所嗤笑的男子总算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在他的同伴中洋洋自得道:“这你们可都错了!想想大帅是什么人,军队哪个不是他的徒子徒孙、需要拿出妹妹来笼络吗?况且那关启平也是有家室的人,难道大帅舍得让自家妹妹过去做小?” “张四!你就别卖关子了!”圆脸同伴略带不满地喊道。 这次这位张四似乎是学聪明了点,就是挑着同伴胃口不说,直到几人按耐不住,开始用好处利诱的时候,方才开口:“说好了的!下回吃酒可就是你结账了!” 圆脸同伴连声称是,这边张四才道:“你们都好好琢磨琢磨,这大帅可是喝过洋墨水的人,他那妹妹也是上过女校、是啥……新时代的女性。这年头……这些女学生们,不都讲啥,婚姻自由么?” “啥是婚姻自由?” “就是洋人那里的说法,就是不要媒婆了、也不管父母之命了,由儿女自己凭欢喜去寻郎君。” “这岂不乱套了!哪有这样的说法!”在场众人纷纷哗然,倒不是觉得洋人的这些歪门邪道真真要乱了世道,现如今已是民国了,尤其是在江宁这等风气开放的城市哪怕是寻常百姓也多接受了许多西洋事物。他们的哗然,更多是对这等新奇事物保持好奇和不解,以及这等改变对他们自身所带来的未知影响。 在场众人多是中年人,不少已有子女,一想起几年后自家女儿会不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词到外面给自家拉个陌生男子来,几名父亲就有些不寒而栗。 “此等风气真是不可开啊~!” 眼见似乎有些跑题,张四急忙开口道:“那刘府千金要嫁的人是……” ########################################## 十五天后…… 西历1912年8月10日,江宁刘府上下洋溢着欢喜气氛。 一群下人都换上了新装,一个个精神饱满。那些职位高些的,就随着主家亲戚们陪同,而那些职位低的,则忙前忙后充作跑腿。 此时刘氏的男士们已经都换上了礼服。年长者多穿长袍,而年轻人则多穿西式燕尾大礼服,众人纷纷站在刘氏族长刘寿昌之左右。 “阿忠啊~此等‘文明婚礼’在江宁也是少见,必须严加吩咐底下操办的人,务必要把这婚事给办妥了!万不可闹出笑话来,丢了刘氏脸面!”刘府里屋三进之院内,刘寿昌朝着一旁,穿着西式服饰的老管家刘忠如此吩咐着。 刘忠本来是早已调离刘府,如今是三联集团的财务总监,但是他毕竟前后服侍刘寿昌数十载,在刘府管家的任上也担任了二十多年,对刘家上下的把握无人可比。在此大婚时日,刘寿昌便想到了将自家的老心腹调回来协助办理。有刘忠操办,刘寿昌也能稍微安心一些…… “老爷放心,一切都吩咐下去了,每个环节都有人盯着,还有从都督府抽调的人手协助,今天必然万无一失!请老爷宽心!” 刘寿昌点了点头,扭头又看向站在他右手旁,正笑眯眯地打量着正在准备出亲马队的大儿子刘继业,语气中带了点埋怨:“文鹿啊~好好的婚礼不办,为啥非要弄出如此不中不洋的事物出来呢?” 刘寿昌自任刘氏族长已有数年。随着刘氏产业的不断壮大,以及刘氏大量的人力和物力都朝三联集团转移,原本刘氏传统的产业也就逐渐没落了下来。钱庄行已经完全与三联银行合并,剩下的零散业务要么被盘了出去、要么就分给底下一些族人经营。 在如今刘氏已经完全将精力和重心都放在三联集团的时候,刘寿昌本人却逐渐闲了下来。新式的经营模式他虽然不陌生,但相比起那些年富力强的精干职业经理人,他终究还是无法完全适应新时代的公司模式。 公司的日常管理交由那些精干的手下,公司的高层决策又基本上是由刘继业、张謇和孙多森所决断,他刘寿昌除了管一管人事之外,一下子就闲了下来。 差不多同一时间,自家的长子刘继业又在短时间内迅速攀升到刘寿昌做梦也想不到的高度,如今更是成为整个中国的焦点之一,此时的刘寿昌名利心也自然地就淡了下来。 若说之前刘寿昌面对‘大权旁落’还有些惆怅,甚至有些不甘心,但是在刘继业一年前发动江宁起义成为江苏都督后,刘寿昌也终于完全看开了。虽然刘寿昌只有五十七岁,身体也不错,若是在别处起码还能执掌家族十多年,不过他如今却完全过着休闲的日子。 平日看看书、陪陪家人、哄一哄孙女,处理一些族内的事务,出席一些社会名流的活动,这就是刘寿昌这一年多来的生活节奏。而如此清闲的生活带来的后果是,刘寿昌慢慢也变得有几分族中和气长老的风范,甚至性格也变得更为跳脱。 刘继业脸上挂着浓浓的笑意,回望父亲:“这也是蓉儿的意思啊!如今已是民国时代,儿子又在全省范围推行新式教育,这场婚礼双方又都是接受了新式教育的新时代青年,自然婚礼要办的符合时代潮流嘛!” 刘寿昌正待说什么,却遥遥听见刘府大门外传来了阵阵动静,知道是前来迎亲的男方队列要到了…… 年纪在二十岁的刘继蓉若是以后世的眼光看,还只是刚刚盛开的花朵。然而在清末民初的中国社会,虽不如古时女子十四而婚,但是二十岁的未嫁少女已被视为老姑娘了。 当然,随着风气的愈发开放,女子结婚的时间也逐步延迟。尤其是新式教育开始推广后,至少是在城里面许多女子已经开始上女校、学习新知识,对婚姻的看法也开始与父母一辈而有所不同起来。 此次‘异类’的婚姻并非第一次,早在清末时候,江苏一带便断断续续地举行过类似的西式婚礼,算是先驱,亦提供了模板。 男方前来迎亲,接过新娘后再与女方的家眷一起前往婚礼举办场地,届时又司仪主持、证婚人为两对新人证婚。 与表情有些僵硬的父亲刘寿昌不同,刘继业只是微笑着等待着自己未来的妹夫踏入刘府。 第392章 大案要案(一) 《本章与小说内容无关,请勿阅读!!!,正确的内容在吧》 后续五:大结局终章“因为……………………” 玲珑女子望着小女孩,白中带绿的长裙,就像是白玉中带着淡淡的翠绿之色,浑身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如此的简单,却是浑然天成,韶流波光,清雅灵秀,刚刚开口,却是猛然转身望向了身后。 女子的目光中出现了一个青袍男子,熟悉的青袍男子,而这青袍男子,正是陆少游。 陆少游望着眼前的女子,月双弯黛,泽唇凉凉挽延一缕昳丽迤逦,贝齿隐约,精致的脸庞精美如玉。 这脸庞就像是一件精美玉雕,就算是最挑剔的鉴赏家,也找不到任何的瑕疵,是那般的完美,像是尘世妖艳在和她一比,皆成庸俗。 女子面色却是没有太多的变化,像是早就知道有这一天回来,只是拉着小女孩的手,掌心微微用力了一些,望着陆少游,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赴约,不过离当初约定的,时间似乎是过去的太长了一些。” 蓦地,当陆少游的目光落在了女子身边的小女孩身上之时,猛然面色为之凝固,一种无形中的血脉感应,让他知道这眼前的小女孩和他的关系。 “娘,有客人来了。”小女孩也见到了陆少游,立刻就对陆少游露出了笑意,小小的脸庞和她母亲一般的精致完美。 “她是…………” 陆少游望着女子,目光惊讶也疑惑,都已经数千年了,可是这小女孩却是明显不大…… “她和你没关系,既然你还记得当初的约定,那就动手吧。” 女子话音有些微颤,也带着些许冷冽,话语落下,一股冰凉气息弥漫而出,铺天盖地的荒芜气息,宛如潮水,顿时快如闪电划破空间,对着陆少游笼罩席卷而去。 “她和我有关系。” 陆少游青袍一抖,周身一股无形波动蔓延而出,周围整片虚空这一瞬间像是尽数凝固,那潮水般的荒芜气息也随即消散不见。 “你仗着现在实力强过我,就想欺负我么!” 女子脸庞有些怒,却是怒的极为娇嗔,动人倩影包裹在了一股白绿光芒之中,芊手舞动。 与之同时间,一股遮天蔽日般的白绿光芒也是扩散在天际,倩影随即掠出,伴随着一股荒芜冰凉的气息席卷而出,一道能量匹练带着恐怖的威势,瞬间缠绕向了陆少游而去。 “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陆少游话音落下,身影却是猛然消失在了刚刚的空间不见,绝美女子的那一道能量匹练只是洞穿了空间,那里早就消失了陆少游的痕迹。 陆少游身影再出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到了那可爱的小女孩身边,蹲下身子,望着小女孩那一张精致可爱的脸庞,柔声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我叫陆柔,我也不记得我多大了。” 小女孩望着陆少游,一点也不怕生人,轻道:“你是谁,为什么我感觉到和你很亲切,你体内有着让我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陆柔,你姓陆?” 陆少游一愣,随即眼中露出了笑意,将陆柔抱在了手中,道:“我叫陆少游,你娘没有对你提起过我么?” “你就是陆少游啊。” 小女孩被抱在了陆少游的怀中,也没有丝毫的拒绝,那亲切的气息,让她没有拒绝,她能够感觉到眼前的人是不会伤害她的,只会关心她。 不过听到陆少游三个字的时候,小女孩小小的脸庞上,却是露出了奇怪的模样,然后正色对陆少游问道:“我娘提起过你,我娘说这世上有一个最大的混蛋,就叫做陆少游,你就是那个混蛋么?” “这………………”陆少游一愣,顿时就尴尬了起来。 “陆少游,你放下我女儿,她和你没关系。”绝美女子轻喝一声,曼妙倩影阻挡在了杜少甫的身前。 陆少游抱着怀中的陆柔,望着那小小的可爱脸蛋,然后目光柔柔的望着绝美女子,久久之后,轻道:“雪凝,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一切。” “说了,和你没关系。”玄雪凝望着陆少游,长裙微动,发如白玉,容颜上的怒意却是悄然消淡了下去。 “我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女儿都不认识呢。” 陆少游淡然一笑,目光落在那绝美容颜上,轻道:“我好像应该明白原因了,当年,也是此地,你和那条邪龙激战受到了影响,然后我们结合…因为你本体是天生灵物的缘故,非人非兽所不同,所以让陆柔出生的比较晚…” “不准再说了,放下我女儿,你走吧!”玄雪凝灿若繁星的眸子狠狠的瞪了陆少游一眼,在束素芊芊淡淡一挥,清冽的声调,仿佛珠玉落地。 “也是我的女儿。”陆少游一笑,目光望着怀中的小丫头,道:“丫头,你听到了么,我可是你爹,可不是混蛋。” 小陆柔望着陆少游,然后望着母亲,小小的脸庞上颇为纠结,道:“娘,我听出来了,他不是大混蛋,他是我爹对不对?” 望着那张小小的脸庞,玄雪凝想要摇头,但随即终究没有摇头,对陆柔道:“他是你爹,也是混蛋。”音若天籁,却如同飘在云端,空灵而飘渺。 “你真的是我爹?”小女孩顿时高兴了起来,仔细的盯着陆少游的脸庞。 “是的,不过真的不是混蛋。”陆少游捏着那可爱的小脸蛋说道。 “我终于有爹了。” 陆柔黑灵韵的大眼睛泛着笑意,高兴的紧紧的抱着陆少游的脖子,像是害怕突然得到又突然消失,道:“爹,你会走么,以后会陪着我么?” “爹会一直陪着你,还有你娘?”陆少游抚摸着小丫头乌黑的秀发,目光落在身前那绝美女子的身上。 “你要陪的人可不少,轮不到我们娘俩。”玄雪凝目视着陆少游,灵韵充盈的双眸泛着些许波澜,声音依然空灵而飘渺。 “这……” 陆少游颇有些尴尬,然后笑道:“我的那些事情,反正你也都知道了,不管怎么样,就算是看在女儿的份上,如何?” 话音落下,陆少游望着怀中小丫头那乌黑的眼睛,道:“想和爹回家么,家里还有爷爷奶奶,哥哥姐姐,还有阿姨,还有很多很多的人,我想,他们要是知道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 小丫头明显是被吸引了,一脸的期待,然后转过小脑袋,眼中期待的望着母亲,道:“娘,我们可以和爹回家么,我很想去看看哥哥姐姐和爷爷奶奶,想知道他们都是长的什么样子,还想去外面看看。” “看过之后,就要回来。” 望着那期待的目光,久久之后,玄雪凝点了点头,目光却是随即狠狠的瞪了陆少游一眼,贝齿紧咬着红唇,美眸突然的有些波动,心底深处,她也一直想出去走走的。 “太好了,太好了。”小陆柔顿时高兴的笑了。 陆少游也笑了,怕是回去之后,娘又要高兴不已了,不过无双,百灵她们那,似乎是有些不好交代了,但应该问题不大,现在,应该算是一家都团聚了吧……… 时光荏苒,转眼间数十年而过。 灵武世界内,一片祥和,当之无愧的乃是整个三千世界内的圣地,三千大千世界内,亿万生灵无不向往进入其中。 古域,飞灵门后山,山峰之顶,陆少游,帝霸天两人抬头望着苍穹,眼中深邃目光中皆是泛着些期待。 北宫无双,白灵,云红菱等众女,陆惊云等,皆是在其身后而立。 帝霸天,老影,候庆林,虚天圣姑,紫薇神女等亦在场中。 “你能够安静这么多年,也已经不容易了,决定了就去吧。”北宫无双望着陆少游道。 “嗯,放心吧,我和师父会尽快回来的。”陆少游点头,回头望着身后自己得到至亲和所爱,面露微笑,再无牵挂。 “走吧,不知道天外世界,又是怎么样的?”帝霸天轻道。 “天道,盘古,我来天外世界找你们了。”陆少游抬头轻道。 “嗖嗖!” 然后两道身影踏上了长空,在众多目光所望下,一步步踏空而上,两人所过之处,一片漆黑深邃长空如光弧一般在深邃的苍穹深处蔓延,像是破开了混蒙混沌般。 直到身影消失在了苍穹深处,再也没有人能够看见。 “爹,等着我,我也会去找你和师公的。” 山峰上,陆惊云那挺拔的身子透着凌厉,目光紧紧的望在苍穹深处。 ……………… 「致诸位灵武天下的读者,致诸位兄弟姐妹,灵武天下终于彻底大结局了,小禹衷心感谢大家的支持。 今天小禹的新书《武神天下》也在逐浪上架了,时隔数月,小禹归来,也继续恳请所有兄弟姐妹继续支持小禹,像是以前一样的照顾小禹,厚爱小禹,小禹也会努力,让武神天下和灵武天下一样好,争取更好。 灵武天下结束了,但我们的猪脚陆少游,牛人帝霸天,还有陆惊云等等,也会在《武神天下》内出现,希望能够到时候带给大家一些回忆,近三年的灵武天下,愿所有兄弟姐妹时光不老…… 今天《武神天下》上架大爆发,小禹呼吁一下有鲜花的兄弟姐妹,也请多多帮忙投给《武神天下》,求厚爱关怀,致谢大家。」 第393章 大案要案(二) 第三百九十五章大案要案(二) 就在张孝准进入都督府与刘继业说情的同时,包括李尚纯、邓吾峰与张保财等人在内,总共十八名涉嫌军官全部都被各地的宪兵部队所掌控。 由于事先宪兵与军法处集中精力花了不少功夫,搜集了大量的证据资料,因此在突如其来地控制住了涉嫌军官以及下属后,很快就在账目中搜集到了关键性的证据。 说实话,邓吾峰与李尚纯等人从未想到军法处会突然发难。 没错,二人以及许多涉事军官都是国社党的老干部,也非常清楚军法处的严苛。不过一来他们自从开始‘做生意’以来从未有过失手,而且买卖也主要是对外部来刻意避免过多与军队内部人员接触,二来他们设想的是哪怕真的有什么消息走漏,凭借他们那么多年的关系和交情、遍布军队上下的关系网,总会有那么些人会提前通风报信让他们有所准备……最后,他们也实实在在地低估了事态的严重性,从未想过‘简简单单’的倒腾一点军用物资会最终使自己陷入牢狱…… 大家都是一同出生入死兄弟,怎么也不会不顾往日情分吧…… 直到宪兵破门而入将这些幻想全部击灭。 宪兵在将涉案的二十一名军官以及三十名士兵全部控制后,立即统一转移至江宁的宪兵司令部,由方振武所领导专门成立的专案小组连夜审问。 其中有的人死硬、有的人心存侥幸、甚至有对审查人员痛骂的嚣张之人,被一阵军棍好好教训了一顿。 在这些人身上,宪兵们也不含糊,也不在乎其中几个军官的军衔比自己不知高出多少级,直接遵照方振武的吩咐采用三步骤:先是摆出证据,要求对方自觉醒悟、承认罪证最后还能够获得从轻处理的可能。 “实话跟你讲吧,证据已经确凿了!对我们,你招与不招都无甚区别。对你自己,你招了,若是还能够指证同犯,还可以有减刑的机会。如果不招,最后判刑则是罪加一等!” 面对这样的威吓及利诱并用,以及摆在自己面前无比详细的证据,不少人就当真最后招供了。 从8月16日展开抓捕行动,到行动开始的第二天,第一份口供就已经摆在了方振武的面前。 专门负责中级军官审问的少校参谋石广元在宪兵司令部内,朝方振武大声汇报道:“……这是第八团的少校参谋张保财的供词。” 虽然理论上方振武是军法厅厅长,在管辖权上,石广元身为宪兵军官应该向宪兵司令孙岳报告才是,但是江苏陆军的整个军法体系都是由方振武一手建立的;无论是军法厅军官还是宪兵军官几乎都是由他一手提拔起来,其中就包括宪兵司令孙岳。 更何况在实际上,宪兵司令部必须随时配合军法厅的行动,再加上方振武个人极高的威望,军法厅实际地位要比宪兵司令部要高半个级别。 这次专案基本上就是军法厅启动,宪兵司令部配合,而石广元这个宪兵参谋更是直接向方振武这位专案负责人、军法厅厅长负责。宪兵司令孙岳的任务就是用手中宪兵资源配合而已。 “张保财承认,他受邓吾峰委名专门负责将第八团内的物资转卖军营外。他所负责的是销售环节,每次从仓库中提货会以各种名目运出军营,而军营外则有三家商号收取物资给付款项……这三家商铺的所有信息他也供出来了,职下已经命令扬州宪兵处立即拘捕这三家商人。” 方振武一边看着手中的供词,一边听着手下得力干将汇报,面对好消息却并未使得他紧绷的脸有一丝松懈。 “看过了,干的不错。”朝石广元轻轻点头,方振武继续道:“此份招供很重要,可以掰开许多人的嘴巴。不过这里最重要的还是李尚纯和邓吾峰两人;他们才是此案的关键。缺少了他们的供词,哪怕一百个张保财也没用。” “职下明白!”石广元久在方振武身边工作,自然知道自己的这位长官是个什么样的个性,能够说一声干的不错已经是很难得的夸奖了。 就在石广元转身准备离开时,背后的方振武却忽然补充一句:“这次专案是总理亲自批准的,事关重大!你不需要有所顾忌,更不得有丝毫保留,明白吗?” 这句意有所指的话被石广元完完全全地捕捉到。他背对着方振武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一丝残忍的模样,只是在重新回头时却已变成毕恭毕敬的表情。 “职下不会有丝毫保留,请厅长放心!” “好好努力,这场大案极为重要,也不需担心……一切由我顶着!” #################################### 四天后,在江宁临时召开的中央委员会和军事委员会两会上,站在讲台上的国社党总理、中央委员会和军事委员会首席刘继业挥舞着方振武连夜准备好的调查结果,朝着与会的十多名党的核心干部,用痛心疾首的语气沉声道:“怵目惊心!” “怵目惊心啊同志!!” “涉案金额三十四万苏币、前后两年多时间总共有超过四十吨的军用物资被这些蛀虫私下转卖到民间!甚至在江宁光复之前,他们就已经在干这件事情了!!” “涉案人员高达五十多人,包括中尉五人、上尉六人、少校五人、中校三人、上校二人!其中我军事委员会的委员,前辎重厅厅长李尚纯更是背后主谋,与第八团团长邓吾峰一同策划了此次影响极其恶劣的贪腐案!” 与会众人一个个表情都无比凝重,这场风波是不少人事先根本不清楚的。方振武这次行动除了刘继业外没有通知任何人,直到宪兵开始执行抓捕时才象征性地通报了参谋部和军政部。 自然,不少军官对此都颇有些非议:有些如张孝准就直接面见刘继业表示自己的不同看法,还有人拐弯抹角地试图来找人说情看能否从轻发配,更多人则是在私下对此事议论纷纷。 应该说总体上军队内部对此事的处理是持支持态度,不过亦有不少人表露出担忧。他们倒不全是因为受涉案军官关系紧密的人所托付,其中有许多人是觉得此时此刻不宜大动干戈有伤‘军心’。 不过在事已成定局、而且在短时间内方振武所掌握的大量证据面前:甚至邓吾峰和李尚纯二人都先后招供了的情况下,那些持异议的人大多也只能接受事实,只是希望刘继业能够考虑到‘军心’和涉案军官曾有功于革命的情况,能够从轻发落。 这次的两会一开始就有几个委员站起来发言,间接地为涉案的几人求情,却都被刘继业一一批评了一番。在白字黑字的证据面前,面对刘继业的虽不严厉却态度明显的批评,这些包括张孝准在内的委员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同志们!我们建军建党以来,还未发生过如此严重的大规模、成组织的贪腐案件!这些涉案的蛀虫不光严重违背了军法军纪,更违背了身为一个国社党员而必须遵守的党规党章!!”刘继业却丝毫没有给那些所谓的‘老臣’留情面,在两会上狠狠痛批李尚纯与邓吾峰等人,不少与会委员被紧张又激烈的气氛所激,额头上甚至开始冒汗。 刘继业看了看眼前表情各异的委员,知道他们这些已经成为江苏军政核心的人物各自必然会有各色各样的小心思,不过在此时此刻,任何心思、任何伎俩都无法阻止他严查到底的决定:“这些贪腐的坏分子被自身贪欲所左右,偏离了革命的大业,甘愿堕落,此风绝不能助长!必须要立即用最强硬的手段压制下去!!这个时候讲人情,就是在瓦解党的革命性!瓦解党的根基!党的纪律必须得到树立!哪怕是砍掉几个脑袋,只要为了革命大业也在所不惜!” “因此,我作为军事委员会首席在此提议,撤销涉案的李尚纯军事委员会委员的职务并与邓吾峰一并军法处置!!同时我将在即将召开的临时党员大会上提议撤销所有涉案人员的党籍,情节严重者除了军法的惩处外,等待他们的还有党的无情制裁!” 实际上负责主持此次会议的委员方振武站了起来,朝与会委员点了点头道:“凡是支持取消李尚纯委员身份并按军法严格处置的,请举手!” 说罢,方振武和刘继业首先举手。第一旅旅长王光照紧接着举手,而随即第四旅旅长徐立由也跟着举手表示同意。 接下来有的委员还在犹豫,左顾右盼地互相用眼神交流,但陆陆续续又有六名委员举手。最后只有军事委员会次席、军政部总长张孝准阴晴不定,他知道一旦这次决议通过、恐怕李尚纯和邓吾峰的性命都难保…… 坐在张孝准一旁的蒋方震在桌底下轻轻碰了碰对方,张孝准情绪挣扎着…… “闰农也不需强求同意……”刘继业稍稍缓和了一下语气。 “就这样吧,十人赞成、一人反对,本次决议就算是正式通过了!!” 所有人心头都是一紧,他们都知道李尚纯和邓吾峰、这两个第三十四标老人、社创社社员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 第394章 大案要案(三) 这段时间太忙了,实在不好意思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大案要案(三) 进入八月,江苏陆军的这场风波在电报的传送下很快就出现在全国各大报纸的页面上。未必是封面,但必定有一席之地。各地的评论不一,但若非是对江苏有些兴趣、或者是非常关注如今中国政治局势的人,寻常百姓也不过是一笑而过,最多将之当做在酒桌上谈论如今已成为话题人物的中国最年轻都督刘继业时候的又一趣谈。 不过更多的人对这等于己无关的事情还是不闻不问,更不觉得江苏的一些军官被抓捕会如何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毕竟,平常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关系到自身的所谓小事,才是百姓真正关心的事情。 不过在那些眼界高过了寻常百姓的人眼中,报纸上的这类新闻却需要花一番功夫琢磨。虽然大家都被前一阵子的国会选举所带动,在这场有数千万人参与、中国第一次、亚洲迄今为止最大的一次所谓‘民主’选举中许多人都参与了进去,在这场吸引了无数眼球的选举中对未来中国的局势感到非常乐观,但是少部分的明眼人却知道暗藏在这如花似锦的太平时日下,是无数的暗流在涌动。 这场国会选举,以代表了东南势力的国~民~党宋教仁大获全胜告终,而当宋教仁携大胜之威北上入京组阁后,势必会威胁到大总统袁世凯的统治。原本在国会前,南北纷争更多还只是局限在‘中央’与‘地方’,但是从今往后,这种纷争将会更多在中枢展开。 不少人已经开始观望宋教仁北上后,袁宋之间、北洋与同盟会之间又会有怎样的争斗,而在此争斗中会否出现属于自己的机会? 相比之下,江苏正在进行的一场‘整风’运动就显得不是那么关切了。 现在吸引住绝大部分国人眼球的话题,还是大总统袁世凯什么时候正式邀请宋教仁北上组阁。或者,宋教仁什么时候按耐不住,自行北上。 自7月7日国会大选结果公布,如今已经过了一个月,而在这段时间里北方的袁世凯似乎出人意料地有些寂静,除了一些官面文章几乎没有发表多少实质性的意见、迄今更无邀请宋教仁北上组阁的态度。与此同时,作为获胜者的宋教仁似乎一时也不急着北上,而是在这个月里连续在广州、长沙、武昌和九江召开了六七次党员大会,似乎是抱着先统一党内的意见再行北上的决策。 然而这么拖下去,谁都不表态也不是个事情,据说北京已经有新入选的国~民~党国会议员向大总统袁世凯情愿,要求其尽快邀请宋教仁北上。而即将卸任的临时内阁总理,袁世凯的心腹赵秉钧则数次表露出敬候宋公渔夫的意思。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呼吁宋教仁尽快北上协商国事,总不能一直让内阁总理这个位置空闲下去吧!? ###################################################### 中华民国大总统袁世凯并不在总统府内,而是到了距离总统府只有两条街距离的陆军部内,与段祺瑞在协商目前北方边疆的应对策略。 自辛亥年时广州的枪响,国家的边疆同样也出现了动荡。蒙古、新疆、西藏三地不约而同地发生了骚动,并随着内地战端的开启而加剧。 至民国建立后,西藏的噶厦政权已驱逐了原本驻扎拉萨的驻藏大臣和数百卫士,拒不承认民国,一时间袁世凯由于鞭长莫及只能勒令四川都督尹昌衡入兵西康威胁拉萨逼迫噶厦政权就范。 西北的新疆局势相对好一些。由于数十年前左宗棠曾花大力平定回乱,极大打击了西北地区分裂倾向,而随后的时间里清廷也逐步强化了对新疆的控制并在伊犁编练了新军部队,使得民国后新疆很快就承认民国政府,而袁世凯亦得以派遣文官入疆维持一定的统治。 真正棘手的,却是北方蒙古诸部。前清朝廷曾根据人口和土地综合考虑将蒙古诸部分成240旗,其中外蒙古108旗,共占约15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早在辛亥前,蒙古的部民与不断北上跨越长城的汉民就有过不少冲突;其中在张家口更是曾爆发过血腥的械斗,大部分蒙古部民对中国这一概念本身就缺乏认同,对长城以南的那些汉民更无多少好感。 而原本作为黏合作用而被满清大力拉拢扶持的蒙古王公对民国这一政权更是没有半分效忠的心思,甚至早在清末的时候就已经因为满清朝廷准备在蒙古建省并推行新政的原因而与清廷离心离德。 在包括蒙古王公在内的大部分蒙古人看来,自身本来是向满清皇帝效忠的。在这一皇帝被汉人推翻后,自己自然也失去了效忠的目标。更别说不少蒙人对无论满清朝廷还是南方汉民都无多少好感,更有无数野心家试图利用汉地大乱的情况为己牟利。 除了这些‘内部因素’外,或许更为关键的一点就是沙俄在背后的策动。就如刘继业数年前北上蒙古考察一年后汇报前清陆军部的报告汇总指出的那样,蒙古各部中沙俄的影响力已经非常强大,沙俄驻库伦特使所在地更是外蒙的蒙古王公公开拜访的场所。 内部有对汉民的不满、对清廷的离心、一些野心勃勃的王公,外又有沙俄的支持,外蒙王公在辛亥枪声打响不久,就在1911年6月18日的库伦由蒙古活佛哲布尊丹巴发动政变,宣布脱离中国政府而“独立”。趁着汉地大乱,北洋军大规模南下时,蒙古族军开始驱逐库伦的汉人和驻蒙大臣,逐步控制了整个外蒙及唐努乌梁海的108旗众。与此同时外蒙联合沙俄向内蒙诸旗发布“劝降文告”,勾结和收买内蒙古部分王公,策动内蒙“独立”加入外蒙古国。 受外蒙影响,在辛亥年末之际,东三省呼伦贝尔和乌泰等地在外蒙和沙俄的策动下都爆发了大规模叛乱,驱逐汉民,宣布‘独立’,甚至不时有零星骚扰汉地行省的举动。 “芝泉,现在可用兵力有多少?”陆军部内,袁世凯朝段祺瑞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这是一场由陆军部以及参谋部高级军官一同参加的军事会议,由陆军总长段祺瑞主持。他站在一张地图后面,听到袁世凯的问题后将手中木棍指了指东北三省:“第一师驻扎察哈尔及绥远、第二十师驻扎锦州、第二十三师驻扎吉林、第二十七师和第二十八师驻扎奉天,长城外有六万一千人,其中除第二十七和第二十八师之外皆为我军之嫡系骨干。” 若是对内蒙那数千乌合之众用兵,这些兵力绝对够用了。甚至若是后勤充足的话,只就东三省的兵力收复外蒙都是绰绰有余。 然而段祺瑞的木棍并未在东三省停留很久,很快就指向黄河北岸的直隶道:“此外,第二师驻扎天津、第三师驻扎保定、第四师驻扎石家庄、第八师驻扎张家口,黄河以北我军有兵力五万二千人。” 随即木棍指向了黄河以南…… “山东有第五师驻扎济南,第六师驻扎曲阜,河南有第七师驻扎郑州,江北有第十九师驻扎徐州,共有兵力四万九千人。” 这边是如今袁世凯北洋政府所能够掌控的全部正规军力量了。此外,还有一些并未归列入陆军部番号系列的前清旧部队,比如原张勋残部的武卫军、姜桂题率领的毅军等部大多驻扎在山东和河南境内,少部分在陕西。这类能够上战场的旧军部队也有三万多人。除此之外,还有地方上的团练、警察等准军事部队数万人。 整个北洋政府所能够掌控指挥的武装力量,大约在二十三万人左右。 袁世凯轻轻点了点头。 军事实力上面,北洋系独傲群雄,战斗力更是冠绝华夏。经过一年的整训以来,北洋军实力俨然已得到提升。单纯从武力看,统一中国并非难事。然而此前袁世凯最主要的顾忌却来自财力的不足。二十多万人,每个月的开销极为庞大,袁世凯本来勉力维持都够呛更别说出兵开战了。 然而随着善后大借款的敲定,源源不断的外国贷款经过三联银行流入中央银行的账户中,原本捉襟见肘的军费暂时已不再是问题。这时,袁世凯终于可以考虑军事行动了…… 表面上,这次军事会议室商讨如何应对内蒙叛军,但是实质上袁世凯的目光却早已不在此。醉翁之意不在酒,相比全国的大局,内蒙的得失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芝泉……”袁世凯等到段祺瑞汇报完毕后,斟酌了片刻,缓缓说道:“让沿线铁路全力协调,让南北各军都保持最高警戒,一旦陆军部下命令就必须立刻执行!” 段祺瑞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在场的北洋军高级军官有沉思者、有兴奋者。没有人会天真地相信即将到来的大规模军事动作会是为了针对内蒙的区区叛军。 袁世凯左右顾看手下虎将们,看着这些师长旅长司长在自己的目光下一个个蠢蠢欲动,心中不由生出了天下我有的心思:“现在我国家内忧外患,各位都是国之干城,民族之武力,希望大家能够共勉共进,为国除贼!” ######################################### 总理府中,赵秉钧望着手中的一张白纸显得有些出神。 在仔细重复地将纸张阅读了好几遍后,他才最终轻叹一口气,表情复杂地向静候一旁的机要秘书吩咐道:“拟电,以大总统的名义通电全国,邀请宋遁初北上商定国是,预备组阁。” 那机要秘书在笔记本上快速记下,却并未离开。 沉默片刻后,赵秉钧背对着秘书拳头紧握又松开,最后用故作平静的语气道:“还有一封密电……” 第395章 枪响淞沪(上) 第三百九十七章枪响淞沪(上) 四天后…… 民国元年8月21日。 这天,在武昌接到北京袁世凯的通电邀请后当天便乘船东去的宋教仁抵达了上海。 作为革命的老基地,同时也是自己曾经度过数年时光的地方,宋教仁对这座城市丝毫不陌生。他在黄浦江边上下了船后,就准备在此搭乘京沪铁路北上北京了。 为何不从武昌直接出发北上,而偏要绕行上海?却是因为宋教仁在北上前,还必须要与东南地区的国~民~党员再会见一次。此外,长江巡阅使刘继业的特使也在上海等待着他:两位‘合作伙伴’在宋教仁北上之前还需要敲定一些事务。 此次北上,宋教仁的野心并不在如何与袁世凯争权夺势,那是低劣政客的所为。宋教仁自命为为国为民的政治家,他此次组阁所关注的并不单单在于与总统府的斗争,更多的是如何才能够在总理的岗位上更好的发挥自己的才干、如何才能够凭借实打实的政绩让反对者哑口无言,进而为未来五年后第二次国会选举树立优势。 正因此,宋教仁才需要得到地方的支持:在广东、广西两地因为孙文的原因与自己颇为疏远,湖南和湖北两地单独又不足以支持的情况下,即将进入中枢大展宏图的宋教仁迫切希望能够得到地方最大实力派、长江巡阅使刘继业的支持。 此前两方就一直有过接触、有过联系、更有过合作,还秘密达成了一些协议,但是在北上前,有些事情宋教仁还是必须要跟刘继业确认的。尤其是如果双方未来将要建立更为密切的联系、甚至达成同盟协议的话,就更需要他来上海一趟了。 离开了黄浦江码头,宋教仁在一干友人的迎接、自身随从的随行,以及由上海市政府派来的欢迎代表接待下动身前往上海市内的旅馆暂时下榻,预备在晚间举办记者招待会后第二天再乘坐火车北上入京。 所谓的记者招待会,在刘继业数次使用后也逐渐为世人所熟知。其中宋教仁适应能力极快,很快就发现了个中奥妙在其国会竞选期间多次使用,上手后很快就熟练起来。如今宋教仁已养成了每到一个地方必定邀请当地报社派来记者参加招待会的习惯。 在到了上海后,宋教仁这一习惯自无例外。更何况上海作为中国风气最开放的城市,又是革命党人运动的故地,同时还聚集着各类各界的精英,自然是召开记者招待会、扩展影响力的好地方。 因此,宋教仁在酒店下榻的当天下午,不顾车马疲劳就匆匆地接着酒店大厅举办了临时招待会。 由于时间匆忙,场地也没法好好布置,宋教仁所带人手更不足,因此就找了上海市政府帮忙派遣人员协调。上海市政府早得到江苏政府的吩咐要全力协调宋教仁的行动,满足对方要求,因此很重视此事,特地调配了数十人前往宋教仁所下榻的旅馆内供其调度。同时,也协助宋教仁联系上海的报社通告招待会的事项。 宋教仁这位即将担任责任内阁总理的话题人物历来是新闻界的宠儿: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成为新闻,若是运气好了得到其独家采访的允许,刊印出来后更能让报纸大卖。因此上海各报社在接到通知后不顾仓促,赶忙派出了记者前去参会。 寻常时候刘继业或宋教仁举办招待会,起码会提前三天通知媒体,精心布置场地,反复敲定新闻稿件,最后再派大量人员去严格把持局面。然而今日的这场临时举办的招待会,鱼龙混杂,门口由于各方人士协调时间太短,面生人太多,再加上旅馆内的住户不时进出,使得宋教仁下面的人员在检查方面更是草草了之。不少纯粹是来看热闹的闲杂人等都被允入了旅馆,一时间局面颇为混乱不堪。 场地布置的非常简陋,穿着各色服饰的人员在大堂内来回走动,不时有人大声喧哗或是互相推蹭,整个大堂被弄得杂乱无章。 当宋教仁在楼上客房内仔细打扮了一番,穿上了最得体的西服,将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地来到招待会地点时,他所入目的就是这样一番混乱场景。 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宋教仁看了一眼一旁忙得满头大汗的北辉次郎,知道负责张罗此事的友人已经尽力了后,只能叹了口气走上了讲台。 “诸位!静一静!” 有人听到宋教仁声音后停了下来,有的记者赶紧上前两步想抢占好位置,后面却还有不少人仿佛没有听见宋教仁的声音,继续在那里喧哗。 宋教仁无奈,只能朝身旁自己的好友,湖南人杨笃生道:“速去帮助北辉君将闲杂人等驱离会场!” 杨笃生得了吩咐后便带了两个人过去,怕那边上海本地人听不懂自己的湖南官话,还又拉了一个上海市政府的员工一并来到人群处,高声喝道:“都肃静!都安静!不是记者的都请出去!” 此番话一出,那边人群更是开了锅似的!里面的记者听后就打算往宋教仁跟前钻,而那些混入会场来凑热闹的人则开始大声咒骂,甚至对前来劝阻的人员推推嚷嚷,一时场面更加混乱! “不要乱!!!”眼见局势有失控的风险,杨笃生只能无奈大喊。此时跟在宋教仁一旁的几个人员,包括上海市政府为其配备的保镖也都纷纷上前去控制局面,就这么短暂的一刻,宋教仁身边空无一人…… 混乱的人群中,那些带着笔记本的记者们多头戴鸭舌帽,不少人要么已经抢先占得好位置、要么就是在与人争执,无人注意到一个矮小健壮的男子压低了帽檐,悄然绕过一个前来拦截的人,忽然地来到宋教仁的正前方…… “不要乱!!大家都安静!!” “赶紧去让市政府派员警来!!” 在混乱的场面中,这个矮小男子无声无息地左手伸入西服内侧口袋中。 此时此刻宋教仁的注意力已完全放在了混乱的场景上,面对步步逼近的男子根本没有半分留意。 一把左轮手枪出现在男子左手,直到他将枪口对准了宋教仁时,这位国~民~党理事长才忽然察觉了对方的存在。 宋教仁的手举了起来,喉咙轻动,打算说些什么…… 下一刻。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