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动星河》 章一 高邮聂冲 卯时,天光乍显,夜雨渐收,混沌了整晚的高邮城顿又鲜明了起来。 便在这当口上,城南的“金钩客栈”里忽地发生了一场骚乱…… “我不走!我就不走!我在这里穿戴体面、衣食不愁,又有大哥护着,日子过得不知有多开心。” 客栈大堂里,一个身着锦衣的小胖子猛地从两个皂衣汉子的手中挣脱了出来,一边张口嚷道:“那闻香教虽是我祖父所创,可大权早已被徐鸿儒那帮家伙夺了去,就连我爹都被他们坑死了,我凭什么回去争权?莫非倚仗着你们这些衣衫破烂、满脸菜色的苦哈哈,我就能干掉手握百万教众的徐鸿儒?你们自己信么?我只知道,若是跟你们走了,老子日后就只能在江湖上喝西北风度日,要当闻香教教主那是休想,做丐帮帮主倒还有几分可能。你们赶紧给我滚蛋!我王摩维宁愿少活五十年,也绝不会再跳火坑去找罪受了!” 两个皂衣汉子听了锦衣少年的这番话,直气得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他二人乃是闻香教门下的护法使,一向忠于立教始祖王森。奈何王家运道不好,先是王森陨于狱中,其子王好贤又遭同门加害,苦心经营的好大局面最终与人做嫁。如今教中大权旁落,王氏一脉凋零破败,只剩一个年纪尚幼的男丁,便是这王摩维了。 就在上个月,闻香教中掌权的徐家一脉又一次针对王氏一脉展开清洗。忠于王家的残存势力无法抵抗,只能从教门圣地滦州退出,一路难逃到了徐州,随后又被徐州的几个香主率香民联手绞杀。危难之际,这两个忠心王氏护法拼着重伤将少主王摩维带到了高邮。只因疗伤时无法照看,又没有可信之人能够托付,他们索性行险,就将自家少主安顿在了这“金钩客栈”里,而后躲去暗处修养。 这一日,二人伤愈归来,本打算趁着天没亮透就将少主护送到安全的所在,却没想到那王摩维竟会说出如此令人心寒的一番话来。 其中一个生着髭须的汉子,眼中几乎就要溢出泪来,愤声道:“我等视你为主,拼上性命将你抢出来,这话你却说得出口!” 另一个长脸汉子则深吸了一口气,瞑目片刻,忽地睁眼说道:“这话一定是别人教的……少主,你方才说认了个大哥?笑话!你乃是立教圣人的血脉,天生就该站在万人之上,谁配做你的大哥?定是那人别有用心,一意要把你教坏!” “放屁!” 见那人出言辱及大哥,小胖子忍不住辩道:大哥对我只有信重、爱护,却不会像你等一般,为了虚名利益就将我往火坑里推!旁的不提,只说之前客栈里的掌柜和伙计们冲撞了我,大哥一怒之下便将他们全都给清退了,重新雇了伶俐的人来做工;前几日他要去杭州办事,更是毫不犹豫地托我照看这祖传的客栈生意。大哥如此信任我,换做你等可能做到?” 听到这里,两个闻香教的护法对视了一眼,忽地又想起了什么不妙的事情,齐同变了脸色。 那髭须汉子先向同伴问道:“万护法,我记得咱们从滦州出来的时候,大伙抢出了《九莲经》的副本,而后被你塞到了少主身上?” 长脸汉子凝重地点了点头,张口道:“不单是《九莲经》,还有教祖圣人亲书的《醒神经》和《水火阴神要述》。我只怕被人质疑心底藏私,就当着大伙的面将这些都放在了少主身上。后来徐家的叛逆追杀得太紧,我就忘了这事。等想起来后,你我已躲到了暗处养伤,不方便出来……”说到这里,他咽了口唾沫,心存侥幸地向少主王摩维问道:“少主,本教的那些根本经书如今何在?” 小胖子翻了个白眼,不耐地答道:“那些鬼画符的邪书?我大哥说那东西晦气,带在身上会折福运,他拿去帮我烧掉……” 他话还没说完,那髭须汉子就一巴掌抽了过去。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小胖子翻身晕倒,露在外边的脸上显出五道清晰紫红的指印。 那长脸汉子见状一愣,转瞬回过神来,却没责怪同伴,只是看向那晕倒在地的少主苦声叹道:“这事怪我思虑不周;可是……少主呀少主,你怎被人卖了还在帮着数钱呢?如此的天真好欺,莫非真是本教杀孽太重,报应在了你的身上?” 另一厢,髭须汉子发狠骂道:“我|操|他老娘,居然就卷走了本教的经书!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那小子揪出来剁碎!”旋又抬手掀翻了客栈的柜台,从后面揪起了一个战战兢兢的伙计,怒目吼道:“你们那东家究竟去了何处?” “没听少主说么?如今店里的人手都是他那大哥重新招来的,哪还能问出什么来;好一手金蝉脱壳!” …… 滇南,哀牢山中的一条山道上,一行四个身影正缓步赶着路。 领头的是一个少年人,看模样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但见他头扎赤帻,身着绿袍,腰间束带上挂着一柄朱漆木剑与一只黄陂葫芦,一身装扮像极是个要出门去给人做法事的道家弟子。 跟在绿袍少年身边的,是一个年近五旬的老人,眼角生着许多笑纹,看上去很是慈祥可亲。 落在后面的两个汉子,身上背着不少包裹。这二人虽生得精壮,却各有残障在身。一个是脖颈上有病,歪着脑袋;另一个病在腿上,是个跛足。 若是小胖子王摩维在此,定会认出那穿绿袍少年便是对他“信重有加”的大哥聂冲,而那老人和两个残废,岂不正是当初冲撞过他的客栈掌柜和伙计? “歪头、跛子,提起精神来。最多再走一个时辰的路,咱们就能赶到龙蜈寨。那里的寨主前几年游走中原的时候遭人围堵,是我门中师伯将他救了下来。有这份人情在,便是闻香教里的烧香鬼们找上门来咱也不怕了。” 一边鼓励着伙计,一边对照着从行商手中买来的“滇南地势图”看了看,绿袍少年心中暗道:“按这图录所示,距龙蜈寨的确已不远了。只希望别出什么偏差才好……” 两个伙计深信少年之言,面上浮现喜色,脚步也似轻快了几分。而是那老掌柜,心中有着担忧,这时插口道:“少东家,苗蛮非我族类,天生性野,这人情管不管用还真难说。就算那龙蜈寨主肯照顾咱们,他下边的人也未必就十分听话,说不得会对咱们动什么心思。” “哈!”绿袍少年一拍胸口,“我是谁?我是高邮聂冲!少爷我落地会吃奶,睁眼能叫娘,三岁识字,五岁成诗,七岁时便跟着杀生观里的道长们修习剑术。高邮治下一州二县,论文论武皆有我一席之地!你们跟着我走,难道还怕被山中野人占了便宜?安心就是,你们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哩。” 老掌柜闻言,忍不住开口说道:“少东家,有两桩事我实在是想不通,已憋了一路,这会儿忍不住想问问。” 他见那聂冲并无不耐,便道:“闻香教祸乱天下久矣,这王家一脉阴德丧尽,合该断子绝孙。换成是我做主,见到王家的子孙住进客栈里,非要变着法地坑死他不可;你却为何对那小胖子恁好?” “哦?”绿袍少年侧头望了过去,“我把他家传的道法经书骗了过来,反倒是对他好了?” “依着你的手段,总有千百种法子能无声无息地得手经书——最轻松的便是偷来誊录一本——何至于着落痕迹?”老掌柜捻须皱眉,“我听衙门里的人说,你将客栈的房契都改换到了那小胖子名下?少东家,你是怎么想的?” 听他说破此节,绿袍少年笑道:“闻香教的经书奥妙非凡,实令我心热不已,因此才会出手谋夺。至于家传的客栈,在我看来无关紧要,转给王摩维做些补偿,正好换个心安。” 嘴上说着,他心中却想:“王家之所以会祸乱天下,根源就在这些道法经书上。我那胖子兄弟如今虽还童稚天真,可他若守着这些经书度日,身边又有许多别具用心之人怂恿,过得久了难免也要走上祖辈的老路。我用客栈将这道法经书换来,虽不是尽出于好意,总还算心中无愧。便是日后恨我怨我,也都由他。” “换个心安?也罢。”老掌柜显然不信这说词,但却不再追问,转而又道:“少东家,咱那高邮城外的‘杀生观’,可也是江湖中有名的剑宗门户。你随着那里的道长们学了一身高明剑术,本领已是不小;而那烧香鬼们也就会动动嘴皮,偶尔用些障眼法糊弄糊弄愚夫愚妇,哪有什么真本事?为了那闻香教的邪门经书,你竟连家传的客栈都舍去不要,宁愿躲进这滇南大山里来,可真值得么? “福伯,你这是怪我害得大家没了安生日子可过?” 绿袍少年笑问了一句,不等那老掌柜开口辩解,摆了摆手说道:“如今大明战乱不休,各处天灾人祸不断,你还真以为高邮会是例外?若我说这大明亡国不远,往后要换成建州女真来坐天下,你们定然是不信。所以呢,废话我也不多讲,只需等上两年,看看高邮是否安然如故,就知我这做法是对是错。” 言罢,又从怀中取出一本皮纸书册,他抚摸了一阵,赞叹道:“至于闻香教的经书,自然是件宝贝东西。若非机缘巧合,我就是拿一百座客栈去换,也休想得手片纸。” 见下人们面生不解之色,他细说道:“杀生观乃是全真教龙门一脉,以杀生卫道为宗旨,实则卫的是全真教的道统。说白了,那杀生观只是全真教的分支下院,作为利器示人。观里虽有高明剑术传承,却终非道门正宗,没有道术传授。就如那观主庄白茅道长,人言他剑术通神,一身所学却也只是凡人手段。而闻香教虽是旁门外道,教传经书里却着实收录了几门道术真传——这也是经书得手后才能确定。咱们是一家人,我也不藏私,只等安顿下来,日后自会教给你们。” 歪头和跛足这两个伙计没恁多心思,一听到少东家许诺传授仙家本领,直乐得连连点头道谢。 老掌犹自不信道术之说,心道:“少东家毕竟年幼,可别是中了闻香教的邪吧?” 聂冲看出他面有疑色,恰好又听到不远处的林中有野兽穿行的动静,索性让大伙停下赶路,说道:“我要施展道术给你们开开眼。届时肉身僵坐,歪头和跛子来我左右护卫,防备有野兽伤我;福伯站到我身后去。” 言罢,聂冲抽出腰间那柄朱漆木剑,拣了块青石盘坐上去。等到众人依言护卫在侧,他便抱剑瞑目,酝酿片刻后忽地双目圆睁,作势前刺。 掌柜和伙计们只听“啪”的一声响,却是少东家扎头的赤帻炸了开。俄而见他长发飞散垂落,双眼失神,头顶囟门处似有一团阴风刮出,“呜”的一声钻进了林中,直吹得树叶晃荡不休。 这异状却将伙计们吓得双腿发软,老掌柜更是惊倒在地。 下一刻,林中响起一声凄厉的嘶吼,似是野兽受创。而之前出去的阴风复又扑回了聂冲身上。就见他身子晃了晃,忽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却已回过神来。 “那……那……”老掌柜踉跄起身,结结巴巴地问着:“那是什么手段?看起来好生……好生骇人。” 歪头与跛子惊魂未定,一时说不出话来,只点头附和老掌柜的看法。 “你们这可真是叶公好龙。先前想学道术,真正见到又丧了胆气。”绿袍少年嘲笑了伙计们两句,便对老掌柜解说道:“这只是粗浅的神魂出窍术,杀生观里道士们把这唤作‘舍神剑’。要说法门倒也简单,只须剑不离手,入夜时抱剑而卧,孕养剑意杀心。待到火候足了,便在心中观想着身处卵胎之中,而手中有着利剑一口,誓要以这剑刺破卵胎得见天日。一旦练成,自家神魂便可挣脱肉|身束缚,以杀心剑意为凭,离体攻伐敌方的神魂。” 说到这里,他似有些疲惫,又有些感慨,“这门剑术缺陷不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观里的道长们要是施展出来,自家神魂也会受创,少说也要修养个一年半载才能恢复,更有人在施术后疯癫而死。我也是得了闻香教的一部《醒神经》,这才弥补不足。饶是如此,也要休息半个时辰。”他也不起身,抬手一指林中,“歪头,前去五十丈外有只花狸,已经魂飞魄散。你去取来做熟。待我神完气足,咱们再往龙蜈寨去。” 伙计们这时已镇定了下来,对那道术只剩热切之心。此刻听到聂冲吩咐,那歪头撒腿便往林子里跑;跛子则乖乖守在一旁,琢磨着该如何献殷勤。 唯独那老掌柜,虽已见识了道术的玄奇,却仍觉这种手段太过邪异,不是正经路数,故而劝说道:“我等皆受过老东家的大恩,只盼着能扶助少东家你博个好前程。如今你身怀剑术、道术,已然不畏匪徒,这条路再往深走或许多余?我看咱们就先在龙蜈镇躲避些年,等到天下太平时,我等便改头换面回去做买卖,而少东家你则该去读书应试。以你的天分,中个举人、进士什么的,或也不难?那时光耀门楣,老东家和夫人泉下有知,不知会有多欢喜。” “福伯还不知我?”绿袍少年抬眼望过去,“少爷我生来就不喜束缚,一意只想逍遥,当年去学剑术,也是为了能有手段超脱世俗禁锢。如今得到闻香教的道法,更让我看到了一条通往长生的道路;有这等仙家风光可期,再没什么能牵动我的脚步。” “长生,长生,唉……”老掌柜叹了口气,嘀咕着:“见鬼的长生!我只瞧见闻香教里的头目们折腾来折腾去,纵有一时风光,却都不得善终。走这虚无缥缈的路子,何如入朝为官,享一世富贵来得安稳?” “咱家是开黑店的,你老让还真盼着我去走科举的路子?”绿袍少年失声一笑,随即摇头唱道:“之乎者也,噪似鸣蝉。我心他向,不胜其烦。缰绳挣断,枷锁打翻。功名富贵,懒与纠缠。” 歌声远远传开,一时间不知惊动了多少鸟兽……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二 滇南龙蜈 龙蜈寨地处滇南哀牢山中,原本是当地苗瑶野人用以栖身的一处土寨。只因唐时有茶马山道延伸至山下,这寨子摇身一变,成了各路商队的补给、交易之所;最兴旺时,每日都有大队人马往来出入,论繁荣倒也不逊中原商镇。 到了本朝,由于大明商禁严厉,中原已是少有商队会走这条路去和域外通商。因是之故,龙蜈寨已不比当初;幸而小宗贸易并未断绝,滇南土人更已习惯了跑到龙蜈寨来贩货,因此寨里尚算热闹。 聂冲一行是从东侧进山,走的是崎岖狭窄的近路,并不知西侧有能行车马的商道。等到了山寨所在,看到的门前商贩扎堆、骡马成群的景象,不免感到惊讶。 那老掌柜宋福最善交涉,扯来附近的人们闲聊一阵,便将龙蜈寨的局面打探出了个大概。了解得越多,他心下越觉诧异,不久回到东家身边,出言赞叹道:“囤金聚银,易守难攻——想不到荒山僻岭之中竟有这么一块宝地,当真是个异数!” 聂冲暗下松了口气,说道:“这里要比我料想中好得多。出来时带了不少金银,回头求那寨主帮忙找个合用的铺子盘下,您老就又能做掌柜了。只是到时招子须放亮些,想要坑人也只拣那外来富商,千万不要交恶了滇南土人。这山里没有王法威慑,又流传着惯能害人于无形的巫蛊之术,小心遭了毒手。” 这话不单说得老掌柜心中欢喜,两个伙计一听能够重拾旧业,也都喜笑颜开,各自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随后四人便按规矩排队,很是耗了些工夫才走到城门口。 便在要入城的一刻,一个守门的寨丁却抽出腰刀将他们拦了下。这人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话问道:“瞧着面生,你们是从哪里来?身上带了什么东西?到寨子来做什么?” 老掌柜赶忙赔笑上前,正要说话时,却被拉了住。 他侧首看去,就见自家少东家挺身而出,冲那寨丁冷声道:“家中长辈与你们寨主有着过命的交情,此次派我前来探望。你去通禀一声,就说高邮杀生观有道士来访。” 得知来人与寨主有关,那寨丁顿时熄了不该有的心思,先自吩咐同伴将四人带到门楼里候着,随后独自前去禀报消息寨主。 聂冲被几个寨丁看管起来,一时只能呆在门楼里,不许踏出门外。对此,他浑不在意,更不惊慌,只自顾去看外面的异乡风物,不时与伙计们说话两句,反而惹得看守之人心生躁乱。 没过多久,先前出去的寨丁就引着个面带忧色的老苗人快步赶了回来。聂冲心道:“回来得这么快,看来那人情还是管用的。只是这来人似乎心中有事?” 来人十分恭敬,先是依照中原习俗行过礼,随即用流利的汉话说道:“客人们远来探望,主人十分欣喜,本欲亲来迎接,奈何有事缠身,只能派苏来旺前来。还望贵客勿怪。” 聂冲从话里听出这苏来旺是寨主心腹奴仆一流,当下也不倨傲,亦恭敬回礼,口中道:“来前没递帖子,贸然登门已属无礼;况且我是晚辈,哪有让长辈相迎的道理?还请苏先生带路,引我拜见寨主。” 那苏来旺见聂冲姿态放得极低,不似大多数中原人那般高傲,心中暗生赞许。只是不知为何,他没有立刻带路,反倒是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为难。 聂冲早就看出这人有些不对劲,但凭直觉感到他不会对自家不利,因此猜测是龙蜈寨寨主那里出了些状况。作为客人,他不好与这苏来旺无言僵持,于是便给了一个台阶下,主动问道:“可是有什么为难的?我家长辈与寨主前辈相交莫逆,有事但说无妨。若是寨主实在不便见客,我就带着随从去客栈住下,游玩几日再去拜访也是无妨;只怕这般一来有失礼数。” 苏来旺闻言便有了决断,先对门楼里的寨丁们斥道:“一个个都没眼力!我与客人说话,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转瞬寨丁退走,他方对聂冲说道:“主人恰好遇到一桩麻烦。听说有杀生观的道长前来,主人大喜过望,便差我来问一句话。若是合适,便请贵客入府做个帮手;如不合适,便将客人安顿在偏院,只等麻烦过去,主人再上门赔礼。” “哈!这苏来旺该是看我年少,生怕帮不上忙反倒坏事吧?杀生观道士的本事,那就只有剑术了。论这点我倒不比同门任何一人稍差,如今上门求人,正好去赚个人情。” 心中一定,聂冲笑道:“寨主要问什么?” “寨主说杀生观有六门剑术,让小人问问道长练成了几门。” “哦?寨主他竟知本观有六门剑法?” 击剑之术千门万类,堪称绝学的在江湖中少说也有几十种。以世人所知,杀生观便有四门剑术绝学,分取水、火、风、雷意态,名为秀水剑、烈火剑、清风剑、春雷剑。 而在这四门剑术之上,更有舍身剑与舍神剑,层次均都超乎绝学之上。 如那水火风雷四剑,讲求个剑招变化合乎自然,立意虽高远,却还不能跳出一招一式的套路。而舍身剑就不同。这门剑术并无固定招式,只教人在生死一线间修持一个“勇”字,能够应势变化、以进代守,剑剑攻敌破绽,可谓直指剑术根本。 舍神剑更是道术一流,就算对手周身罩着铁甲,只要不通养神之术,神魂一出就能扑杀。只因神魂无形无影,观中道士又称此为破体无形剑。有那天分、悟性皆高的武林人士,虽不知此中玄妙,年深日久却也能自行摸索出来,是谓以武入道。不过这般人物百年中也出不了几个。 这二剑,杀生观里也没几个道士能练成,等闲更是无缘得闻。故而聂冲听到苏来旺代传的问话,才会感到讶异:“这位寨主与我那师伯的交情还真是不浅……” 这念头一闪而过,他对苏来旺说道:“蒙师长看重,悉心指点,门中几路剑法我都已学全了。” 换成是江湖中人,听了这话或许就会认为他是在大言欺人,毕竟练剑讲究个功侯,一个少年郎也敢说练全了杀生观里所有的剑术?可那苏来旺不通武艺,也就不知个中艰难,虽然也有疑虑,却不便再质疑什么,当下只道:“既如此,就请贵客跟小人去见主人。三位随员则可跟着寨丁去偏院安顿下。” 话一说完,苏来旺便从外面招来了一个寨丁吩咐几句。聂冲则使了个眼神,让伙计们安心去偏院休息,随即与那苏来旺赶往寨主府邸。 龙蜈寨实也不大,好在外围有着货场,倒不至于被各处来的车马占满街道。聂冲一路随人走着,所见的多是商贩,入耳的则是些吆喝、还价的声音。如此热闹景象,在中原也不多见。 最妙的是寨中苗女,三两结伴婀娜穿梭,瞧见聂冲这等中原来的清秀少年,目光便不肯挪开。 绿袍少年颇为享受,一一微笑回应,竟还惹来几个女子开口兜搭,可惜又听不懂苗家话。他有心求助苏来旺,却见这老苗子只顾快步赶路,全无帮忙通译的意思。这便惹得他暗骂道:“赶着投胎么?真个无趣。” 心中不快,聂冲便上前找那苏来旺的麻烦,伸手拉了一把,问道:“苏先生,你且说说寨主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听到客人问话,苏来旺就不便走得那么快了,当下只好放缓脚步,答道:“是南边桃林寨寨主的儿子金九道少爷,带着勇士来找主人比武提亲。明着是要娶我家的小姐阿幼朵,实则是想借此插手龙蜈寨。依照我们苗人的规矩,这比试不好拒绝。主人请您过去,是为求个帮手。” “龙蜈寨如此兴旺,寨主身边岂会缺少高手?想必是那金九道带来的帮手极为厉害……这样也好,与高手较量才能印证所学,更能显出我的手段来,日后找那寨主办事也有底气。” 聂冲自负剑术不凡,近来又得了闻香教的经书,摸到道术的门槛,却是不惧什么高手勇士,反而有些期待将要面对的比试。 那苏来旺说到这事就罗嗦了起来,“金九道手段狠辣、心思歹毒,带来的帮手也都是凶恶面孔。贵客若与他们比试,万万不可心存善念,一旦打蛇不死,怕就要受反噬。桃林寨毕竟人少,依着规矩比试,被打死几个帮手也不敢闹事。”而后又叹了口气,“咱们龙蜈寨势大,反倒不好主动挑事以大欺小。外面许多山寨都盯着这里,就怕他们有借口联手来找麻烦。” “还是不够强大,否则欺也就欺了,周遭谁敢多话?”聂冲腹诽了一句,却不愿开口接话。 又行片刻,一座有寨丁护卫的宅院展露眼前,他心知这就到了寨主的住所。定睛朝里面一看,却不由奇道:“似乎是中原的武林中人?咦……看那服制,还有全真教的道士?” 与此同时,院落中也有人朝门外看去。当先是一个面带傲态的锦衣公子,见得聂冲身影,顿时轻哼一声,按着腰间长剑转过身去,对着旁边的一个中年道士说道:“看装扮,咱们等的帮手竟也是个道士?这般小的年纪,也不知断没断奶。你认得这是哪家出来的么?” 那道士的目光在聂冲腰间扫过,瞧见那柄朱漆木剑,面色也阴沉了下来,开声道:“剑长二尺,厚一指,内以铁木,外涂朱砂——用这般形制的剑,当是本门下院杀生观的弟子。”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三 奇术慑群豪 道士唤作李秉淳,乃是全真教的内门弟子,只为获取门中善功,领受了外务职司,常年在龙蜈寨中收购用以炼丹的草药。 这一日他是受了龙蜈寨寨主之请,来与那桃林寨的人比斗论胜负。此事正合他心意,能够借机卖出个人情去,日后在这寨子里也好得些便利。原本他已准备好要与人交手,一心博个头彩,可有忽有寨丁带来消息,那寨主听过之后便叫停了比试,说是或有高手前来帮忙,等人到了再比不迟。 李秉淳只觉是被那所谓的高手抢了风头,心生不快便从大厅走了出来,欲要抢先见识一下来的是何方高人。等到发现寨主手下带过来的竟是个少年人,来路又似乎是全真教的下院,面色阴沉得当真快要滴出水来。 聂冲这时进了院落,也已瞧见那李秉淳的神情,心道:“全真教一向将杀生观视做下院,动辄颐指气使。眼前这道士该是从佩剑上认出了我的来历,这才黑着一张脸等我上前行礼?嘿!全真教的狗东西还真是自尊自大惯了。” 他故意视若不见,只跟紧苏来旺行路,与那李秉淳错肩而过。 “站下!”李秉含怒喊了一声,却只看到寨主手下的老苗人止步回身,而那绿袍少年虽也停下了脚步,却没连头都不曾回转一下。 如此举动已是令他大怒,更别说一旁还有个人在看着笑话。李秉淳心头真火一生便再难遏制,探手拔出剑来就要给这不知尊卑礼数的小道士一个教训。 聂冲听到身后声响,就知是全真教的道士出剑刺了过来。他本也是个不容人欺的性子,这时猛地拔剑转身,口中骂道:“还真是犯贱!”就见红光一闪,朱漆木剑已格住了道士的铁剑,同时一压一送,身剑合一往那道士喉间撞去。 这一剑他虽留了手,可一旦刺中,对方也定会落个喉骨开裂的下场,少说也要修养上三五个月才能顺畅进食。 “以攻代守,攻守相合——这是舍身剑的路数?” 李秉淳连退两步躲避过去,心中惊疑不定,“舍身剑是本门祖师亲传弟子丘青人毕生剑术所得,只流传于祖庭和外支龙门一脉,非剑术种子难以练成。先前便觉这小子是来自杀生观,如今看来是错不了了。可他才多大年纪,竟有如此天分?想我自幼修行,只论剑术却还不如这小子么?” 这般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李秉淳盛怒之外又添了一丝嫉妒,真正动了杀心,当头一剑又劈向聂冲。 他对这一剑极为自信,心中发狠:“练剑不练功,终是一场空!全真教之所以是道门正宗,凭的是丹道真传,并非是什么剑术!我自幼修习丹术,养炼一口真气,贯通大小周天,奋力一剑重如千钧,任你诸多花巧又如何能破!” 全真教的丹道功法,传自真仙吕喦,乃是直指长生的仙道根本法。这功法的筑基功课,需要搬运周身气血,以贯通奇经八脉,最终在丹田中养炼出一丝真气。这时虽还不能使动道术,却已能使人脱胎换骨,力胜常人数倍;若在对敌时将真气调动起来,还可将周身气力化入一击之中,当真猛如龙虎。 在外人看来,这一剑仅仅是够快而已,再就难见高明之处。然而聂冲却知晓全真教的根底,此刻又是直面剑锋,气机感应之下顿知此剑不可力敌,哪怕沾个边都会受到重创。 危急关头,他使了个铁板桥的把式向后躺倒,不等后背着地,双腿又奋力一蹬,整个人顿时倒飞丈外。 “砰”的一声响,去势用尽的聂冲重重躺倒在地,随即又向后接连翻滚出数丈,一路尘土飞扬,身影很是狼狈。 这两人交手各用绝学,一来一去只用了数息光景,那带路的老苗子苏来旺到这时才回过神来,慌忙对李秉淳说道:“都是自己人!这位小道长也是我们家的帮手。” 那李秉淳见到对方狼狈逃开,自觉是已给了这小道士一个教训,加上有苏来旺开口,更不好当面打杀,于是拿出名门风度,收剑回应道:“因这下院弟子不知天高地厚,学……”话没说完,就见那绿袍少年捏了个剑诀,就那么盘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朝着自家望来。 一见这姿势,李秉淳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他这是……舍神剑?不可能!这兔崽子一定是在装模作样!舍神剑已迈入了道术的门槛,据说下院杀生观里也只有白字辈的庄白茅与鹤字辈的李鹤清初步练成……”虽然不信对方由此能耐,可受激之下,却不由地将入鞘过半的宝剑猛又抽了出来。 这时屋舍里的人也都听到了外边的动静,纷纷出来看个究竟。这些人中既有龙蜈寨找来的帮手,又有桃林寨少主金九代领来的勇士。 眼见院落中的两个道士一坐一立对峙着,桃林寨那边的一个苗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口中嘀咕几句,想来不是好话。 循声,聂冲冷冷看了那苗人一眼,便又转头望向李秉淳,“出手就是杀招,全真道士可真够毒辣,我便也回敬一手,叫你知晓杀生观也不是没有绝学!”他的怒火早就酿成了杀心,话说完将眼一闭,随即发髻炸散,头顶囟门“呜”地刮起一团阴风,一路裹挟着烟尘朝那李秉淳扑去。 在场众人不明道术,陡见此景,皆感到背脊生寒。 “当真是舍神剑!他怎么会?他怎么敢?”亡魂大冒的李秉淳匆忙挥剑前斩,可剑到半途,那阴风就已扑在了身上。他只觉是有一块寒冰塞进了胸膛,原本如意使唤的气血陡然一滞,筋骨随即发僵。就在思维也渐渐变得昏沉时,他又恍惚感到有剑光自天外飞来,猛地刺入头颅,带来无边剧痛,跟着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而在旁人眼中,这全真道士先是被那邪风吹得一阵乱晃,随即额迸青筋、五官溢血,最后翻了个白眼便倒地挺尸了。 离那李秉淳最近的,是最初就站在院落中的锦衣公子。此人名唤乔俊,师承于有着“滇南第一剑侠”之称的点苍剑派驼老人,自负剑术高明、出身不凡,一向傲气凌人。此时亲眼见了李秉淳的死法,他那从不离身的傲气却都消散无踪,全无风度地尖叫着,一跤跌出老远。 其余人等的表现也都好不到哪里去。 他们并非没听说过道术手段,譬如御剑凌空百步斩人之类的,早就被茶楼里的说书人讲得烂了;再如滇南当地的巫蛊之术,也知是有道者驱使蛊虫伤人。 可眼前这绿袍少年坐地不动,只是咬牙闭眼刮阵风,就把一个有道之士给弄死了……这手段也忒邪异!众人自忖无法抵挡,怎能不生畏惧? 瞬息后神魂归窍,聂冲转看向众人,目光所至,无不后退闪避。见这情形,他暗自松了口气,“舍神剑果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门,杀这自以为是的道士费力不小。也亏是手段将众人都吓住了,否则若再有哪个上来纠缠,我便要露了底。” 正想着,忽见有个身材高大的苗人身影来到身前不远,说道:“小道长当是我那汉家兄弟的同门晚辈吧?若没看错,方才你施展的该就是舍神剑?”这人半是讶异,半是担忧,“我当初听兄弟说,杀生观只是下院,而全真教却是祖庭。死的这个道士本事不小,我原还想引荐你与他相处,不成想这就被你给杀了。唉……托大叫你一声贤侄,全真教门人众多,高手也是不少,日后你要多加小心。” 从这话里听出此人就是这龙蜈寨的寨主,聂冲强忍虚弱站了起来,甩手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一边笑说道:“小侄聂冲,原是来探望前辈的,却不想被这道士撩出了火气来。他既已动了杀心,我自也没有留手的道理,还怕哪个来寻仇怎的?” 趁着气势未衰,他又往人群里寻梭了一眼,注意到一伙打着赤膊的壮汉与寨中苗人扮装有异,神情陡然转戾,“你们不走,是等着和我打么?” 那一伙正是桃林寨的人手。领头的金九道本也是个孔武有力的苗家汉子,可是吃聂冲一瞪之后,他实在提不起胆气对抗,当下也顾不上脸面,转身就向大门疾走。他所带来的那些手下,见状也都连忙跟上,转眼走了个干净。 这时倒也没人去笑他们。易地而处,在场的众人怕也会是这般做法。毕竟性命更比脸面重要,有得选,谁愿与会邪法的狠辣之辈为敌? 也只有龙蜈寨主哈哈笑了几声,而后开口夸赞道:“贤侄一言就吓退了这帮狼崽子,实在威风得紧。我当年去中原游历时,可是被人撵得到处跑,和你相比就差远了。”说着,伸手虚引,相请入内。 “不敢当前辈谬赞,只因这些人无胆罢了。”聂冲应了一句,暗道:“这人情算是卖足了。回头托请寨主照顾好伙计们,我就能放心地遁去山中修行个一年半载。至于全真教,”扫了那死去的道士一眼,“天大地大,能找到我再说。”随即便不多想,披头散发地跟着那龙蜈寨主往堂中走去。 另有几个受邀来帮忙的武人,却因忌惮聂冲的手段而犹豫了起来,迟疑着不想入内。最终还是那在人前出了丑的乔俊为众人做出了表率,先自含恨离开了这处伤心地;其他人有样学样,亦是不再停留。 相比之下,苏来旺与府上做事的奴仆们便没那么自由,不但要处置好全真道士的尸身,还得分出人手去听寨主使唤;一想到要进去面对绿袍妖道,这些人觉着头皮发麻。 另一厢,聂冲已在客堂中坐定。 几个使女或许是没看到外面发生的事情,这时没有显露出丝毫畏惧之色,反而因这少年清秀,纷纷借着送茶点的机会凑近了细细打量。 聂冲刚施展过舍神剑,神魂尚有损伤未复。有这些苗女在身周晃来晃去,令他实难清净,脑子一阵发昏,眉头便皱了起来。 这情形被坐在主位上的寨主看在了眼里,只当中原少年是不喜这些苗家女子,摆手就要挥退。可这时忽有一个矮小的身影从一侧的角门跑了出来,甫一现身就很开心地问道:“阿爸,红头说桃林寨来的人都输了,我要被一个中原人抢走做老婆啦,是不是真的?” “寨主家的阿幼朵?”聂冲提起精神望去,却发现跑出来的是个至多六七岁的小丫头,手里竟还攥着一条尺许长的大红蜈蚣,面皮顿时一阵抽搐。 那寨主显然对这丫头十分宠溺,听到她满口胡话也未动气,只是笑眯眯地朝着聂冲指了指。 小姑娘循着指点跑到聂冲身边,好奇地仔细打量了一阵,忽而暴怒转身,冲着寨主跺脚喊叫道:“他就要魂飞魄散了!阿爸你快拿天龙香给他,阿朵不要做寡|妇啊!” 许多太过紧张,她力道一大,就将手中的蜈蚣给扯断了。那蜈蚣却也奇异,生着脑袋的半截倒卷过来,叼住了断开的下半身,而后一个翻身就挣脱了小姑娘的把持,落地后百足齐动,转眼窜出门外。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四 仙家三部 寨主府的客堂里,聂冲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却是因为没想到会被这阿幼朵看穿伤势。 依《道藏》中的论述,天下修行法门虽多,归根结底却可分作三类。一是真部道法,以内外元气为根本,炼就一颗不朽金丹,用以寄托神魂;二是玄部道法,以肉|身体魄为根本,炼就万劫道体;三是神部道法,不问元气、肉|身,专一洗练神魂,化生不灭灵光。 这三部道法对应生灵精、气、神三宝而来,各有玄妙,皆可证就长生道业。 如那全真教的道统,自然是真部道法。而聂冲所学的舍神剑,则是神部道法中的入门小术。 神部道法入门最快,但走这条路也最为凶险。皆因神魂之中蕴有本性灵光,一旦受损,便有灵智消逝之危。且神魂不似肉|体,受创之后无从用药,若无恢复之法,便只能依靠肉|身气血慢慢温养。 聂冲施展舍神剑,实则是以自家神魂去冲撞对方的神魂,拼的是谁的神魂更凝练,谁的技巧更出色。 想那李秉淳,修习真部道法二十余载,体魄已是极为强健。又因肉|身气血能够滋补神魂,虽不通神部道法,神魂却也比常人坚韧许多。聂冲以神魂对神魂之法将他灭杀,虽掌握着主动,但应有的损耗却也减免不了多少,并不像在林中扑杀花狸那般轻巧。 此刻他心神萎靡、思维漫散,若是再拖久些,便会幻念丛生、心智混乱,最终如阿幼朵所言,落个心死魂消的下场。 “神魂伤势并不外显,这阿幼朵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如何就能看出我的伤势来?”惊讶于此,聂冲心中有了个猜测,“或许这一家人也都修习道术?” 这猜测一生,他便又想到了一些龙蜈寨中所见的异常。譬如这寨中丁勇的人数,似乎并不太多,来时仅在城门口见过几个。这点或还可用藏兵于民来解释,但寨主府邸的寨丁似乎也只有二三十人,便是加上奴仆,用做守卫也远不足够。 两相印证之下,聂冲已能断定这寨主另有手段,“囤金聚银之地,岂是好把持的?这位寨主既然未养大军,那定是懂得道术,亦或是精通滇南之地流传的巫蛊之术,否则断然坐不稳这龙蜈之主的位置。” 想到这里,他又对自家卖人情的做法感到好笑,起身拱了拱手,说道:“原来前辈并非凡流,小侄先前却有卖弄之嫌了。” 寨主也不遮藏,当即豪放一笑,道:“贤侄闻一知十,真是玲珑心窍。其实我也只学过些家传的粗浅道术,若非痴长些年纪,必然不如你。”说着,看向自家女儿,“倒是我家阿幼朵,生得有几分灵性,比我这个当爹的强过许多。” 对后面一句话,聂冲丝毫不疑,当下赞赏地看了一眼过去。 小姑娘对这目光很是受用,报以甜甜一笑,转头又向她爹爹催促道:“阿爸,你不要小气,快拿天龙香来。” “阿幼朵别急,”寨主安慰一句,转睛看向聂冲,“我听兄弟说,舍神剑非生死关头不能轻出。先前那情势,有苏来旺做阻,又有我在身后,贤侄必定性命无碍。可即便如此,你还是用出舍神剑,想来该是自有修养神魂之法,不惧这等损伤?” 聂冲闻言,也不隐瞒,回道:“的确是有着修养神魂的法门,这等损伤过上几天也就无碍了,倒不需前辈援手。”转而有好奇地问道:“听阿幼朵小姐话里的意思,那‘天龙香’似乎对我这伤势有益?小侄通读《道藏》,仅知几样飘渺难觅的天才地宝能够壮大神魂、治愈创伤。不知这‘天龙香’是何物?” “贤侄有办法养伤就好,期间就住在我这里,不会有人打搅。至于那天龙香嘛,哈……那是我族中老辈人传来下的伤药,如今所剩已是不多了。” 寨主显然是不想细说,打个哈哈就要敷衍过去,不料这却将阿幼朵惹到了。 小姑娘气得转身就走,一边嚷着:“阿爸太小气,我以后都不向你要东西了!” 因有外人在场,寨主尴尬一笑;聂冲则权当没听到那气话,随意挑起一个话头当做台阶送上,又与主人家谈笑了起来。 又过了一阵,聂冲告辞而出,仍是由来时带路的苏来旺引领着,往寨主家的偏院去落脚。 两处宅院相隔不远,用不片刻他便进了一座木楼,汇合了自家的掌柜和伙计。很是叮嘱了一番之后,他才往此处下人们收拾好的房间走去。 等到进了屋子,聂冲关门上闩,目光寻梭一圈,便走到床头盘坐了下去。接着又从怀中取出几册经书,一一排在身前。 看名目,分是《九莲经》、《醒神经》与《水火阴神要述》。 这些经书自是从王摩维那里哄来的,按分类,全都是神部道法。 如那《九莲经》,开篇就教人在心中观想白莲,以其出淤泥而不染的出尘真意,化去神魂中的杂念阴渣。常持此法,便能够壮大神魂,而后再进一步,借用万民香火愿力分化神魂,凝练出九朵神通各异的白莲,谓之“九莲阴神”。 依经中所言,修成阴神便可入飞天遁地、神游万里,步金石无碍,入水火无伤,擒拿驱物无不如意。 只是这时还不算是得道长生。阴神寿元三百,寿尽前需经历雷劫,若能渡过便又添二百,并且法力大进。九劫之后,阴神之中会化生出一点不灭灵光,本质由阴转阳,可称阳神。至此寿元无尽,不遭劫难便可永世长存。 依书中的注解来看,此经该是在白莲教中流传。不过闻香教与白莲教走得很近,尤其是二代教主王好贤在世的那些年,两教几如一家。此事世所皆知,故而聂冲也不奇怪这《九莲经》为何会被王摩维带在身上。 另外一册《水火阴神要述》,本质上与《九莲经》无二,都是教人修成阴神的法门。所不同的是,这一步经书取五行中水、火二行的真意来壮大神魂,之后要借万民香火护持,投身水、火之中洗练神魂,最终炼就出“水火阴神”,有焚山煮海,又或作浪弄潮的神通手段。 聂研得手这两册经书之后,也就明白了白莲、闻香二教为何会蛊惑愚民祸乱天下,盖因教中修行需要万民香火。若是他也修炼这两种道法中的一种,必然也得走上这条道路。 依他本心而言,若是这条路能得正果,全无选择之下做也就做了。可这两教历代教主都没什么好下场,并无一人能渡过阴神九劫天下扬名,想来是因道法有着极大的隐患,因此他并未真正着手修炼。 至于《醒神经》,却是教人借助异香壮大神魂、恢复创伤的法门。 传说闻香教立教祖师王森,是因为狐妖报恩才得了道法神通,依仗的就是狐妖留下的一截带有异香的尾巴。 这经书之中便绘着一截狐尾,此外不立文字。也不知绘画之人使了什么样手段,只要以目光注视狐尾,杂念便会渐渐平伏无踪,不久入定,隐有异香循鼻窍而入,嗅之顿生喜乐安宁之念,神魂因而丝丝壮大。 这便是聂冲施展舍神剑后还能迅速恢复神魂损伤的依凭。 在今日之前,他已多次尝试,如今即便是不看经书中的图像,只凭自心观想狐尾,也能嗅到异香,同样收获安宁喜乐。只是眼下伤势稍嫌重了些,思维漫散难控,他试着观想狐尾,却总是半途就告失败。 聂冲也不逞强,这时又翻开了《醒神经》。狐尾图再显灵验,过不多久,他便感到杂念渐渐消失,已是极为熟悉的异香也有一丝钻进了鼻窍之中。 就在他刚生喜乐安宁之念的瞬间,一阵扣门声忽地传了起来。 聂冲猛然惊醒,心中一阵气恼,怒道:“是谁在敲门?” “少东家,有个小姑……有位小姐,自称寨主之女,说是有事寻你。”出言的正是掌柜福伯。 聂冲闻言一皱眉头,动手收好床上的经书,随即下了地。开门一看,就见福伯带着阿幼朵站在门前。 面对这小姑娘,他便是心中再不痛快,也不好去使什么脸色,于是强作笑颜问道:“阿幼朵妹妹,你怎么跑来这里了?”说着,侧身让出一条入门的路来,又示意福伯自去安歇。 那阿幼朵进到屋里,便自行动手关上了房门,跟着还有些心虚地透过门缝张望了一眼,最后转过身来,从腰囊里取出一样事物,递向出去说道:“我给你送‘天龙香’来啦。阿爸小气,我却不像他那样。这是库中药力最好的一支香。” 聂如低头看去,眼皮不禁一跳,只因那阿幼朵手中托着的竟是一只盘缩成团的金甲蜈蚣。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五 天龙香 五毒之属形貌殊异,一向令人忌惮,胆气弱的望上一眼就就会感到毛骨悚然。 聂冲虽学了一身剑术,却并无抗毒之能,故而这时看到那蜈蚣,不敢犯险接过,只指着问道:“阿幼朵妹妹,你说的天龙香,指的就是蜈蚣?” 阿幼朵笑着摇了摇头,一边将那盘缩成团的蜈蚣抖直,一边解说道:“寻常蜈蚣可变不出天龙香来。非得是有机缘修行的蜈蚣留下的躯壳,才能作用神魂。若是有蜈蚣修成了阴神,又渡过一次雷劫,神魂之中化生一点阳和之气反哺肉|身,那它的躯壳就会是最上品的天龙香。” 聂冲听了,问道:“蜈蚣也能修行?” “那当然啦,”阿幼朵走到桌旁,拣了把椅子坐下,又将金甲蜈蚣放在桌上,伸出一根手指戳弄着,“五毒之属生具定性,心念专一,不像其它生灵一般浮躁难安,因此若有机缘修行,成就还要胜过等闲许多。这条蜈蚣就是修成了阴神的,可最终渡劫失败,魂飞魄散,只下躯壳。这支虽不是最上品的天龙香,可也极为难得,是我家中藏货里最好的啦。” “啧啧!”聂冲惊奇咂舌,忍不住凑过去细看。 阿幼朵等他离得近了,手指飞快地往蜈蚣头上一按,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那蜈蚣就化成了一团灰烬,只留一股掺杂着金光的蒙蒙烟雾,不容躲闪地钻进了聂冲的鼻窍之中。 霎时间,他脑中轰声一响,心念顿被无量光明淹没,整个人再无知觉,身子不由自主地盘坐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聂冲重拾自我,却发现正置身于一处陌生天地。此际他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似沉似浮悬于半空;好在心神安宁,如同入定,又像梦里旁观,惊惧不生。 须臾间,这天地有了变化,化出两个生灵——一是老僧,形容枯瘦;一是蜈蚣,体貌狰狞。 蜈蚣游走到老僧身前,忽而蜷缩蓄力,似要扑攻杀过去。 老僧见状,枯瘦之躯陡长到三丈高下,手捏宝印,腰缠金光,赤膊露足,威严慑人。 蜈蚣为之惊退,顷刻复又游回,张牙舞爪,跃跃欲试。 老僧失笑,开声念诵道:“大威广力,八部天龙。慈悲布惠,南北西东。超拔沉溺,擢升堕落。缘来自证,不弃蠓虫……” 诵经声一起,蜈蚣爪牙立收。 老僧欣慰,继续用功,洋洋万言而止,终道:“汝有杀心,蒙蔽真灵。闻经当悟,褪去狰狞。” 蜈蚣闻言,后退三尺顿首相拜,忽而神魂出窍,化作金色天龙,飞腾天际引颈长吟。 聂冲旁观经过,乃知老僧讲的是《护法天龙经》,又谓《天龙念法》。依法修行,可将自身恶念化作护法天龙,杀心越重,天龙越强,专能降魔渡厄,堪称无上神通。 他心中一喜,定境立破,宛如梦中转醒,睁眼又见天光。 一旁,阿幼朵正蹲地上无聊地等待着,一见聂冲醒来,喜上眉梢,忙地张口问道:“聂冲哥哥,你入定时都看到了什么?有没有遇到神念传法?” “这天龙香真是奇宝,我得它之助,学到了一门《天龙念法》,能够倚之降魔护身。”言罢,聂冲默察自身,只觉伤势尽去,神魂也较从前凝练了许多,由此更知天龙香的珍贵,心情有些沉重地说道:“阿幼朵妹妹,你拿出如此贵重的宝物给我用了,回头却怎么向家里交代?这恩情我又如何能偿还得上?” 阿幼朵笑道:“聂冲哥哥,你若能帮我个忙,咱们就两不相欠了。” “帮什么忙?”聂冲问着,心中亦在思索:“阿幼朵年纪虽小,可道术修为只怕比我更高明许多,更别说她身后还有着家人,却有什么事情是需要找到我一个外人来帮忙的?”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小姑娘卖了个关子,掉转话头道:“我守了你一夜,先要回家睡觉,等晚些过来再和你讲。” 听她一说,聂冲才注意到入室的天光有了变化,暗中讶异:“这一入定,竟用了整夜的工夫?” 阿幼朵这时已起身走到了门口,打开门后,又回头叮嘱道:“聂冲哥哥,我阿爸若是遣人来问,你就说我缠着你讲了一夜的故事,千万不要提到天龙香。”见聂冲点头应下,她放下心来,闪身出了门外,一蹦一跳地往家宅跑去。 聂冲望着她的背影出神了好一阵子,终而一笑,自语道:“原以为我幼时就已很了不起,没想到跑来滇南就遇上个更精灵的。也不知这阿幼朵究竟要我帮她什么忙……只怕不会太轻巧。” 聂冲说出这般话来,倒并非是为人自大。只因他原为后世之人,一次意外|遇险,不知为何就逆溯光阴,倒返五百年前,来到了这明朝末年,托生为聂家子孙。 因是两世为人,他一落生就有着心智,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所欲所求,皆都不是同龄之人能够比较的。此番将阿幼朵拿来对比,实则是他对这小丫头的肯定。 又自对阿幼朵的目的做了一些猜测,聂冲最终摇了摇头,心道:“只等她再来,自然会有答案。我猜得再多,终也做不得准。当务之急,还是要好好看看这一夜的收获。”于是只起身闩好房门,回到床头坐下。 闭目凝神,聂冲运起了舍神剑的观想法门,俄而心念一定,便觉是整个人落入了一个卵胎之中。 这一处心念幻化的心景,实则就诞生在眉心后方的泥丸宫里。《道经》中谓此处为“紫府”,又作“心田”,乃是神魂寄托之所,心念生灭之地。 从前聂冲观想此景时,常觉卵胎空虚不实,心念所凝聚的身躯有也如一道幽影,杂念一生心景便会破灭。 这回入定观想,他却发现心景凝实了许多。尤其是身躯,仿若生人一般,举手投足皆有力道相随。他因而生出喜悦之感,心景却也没受影响。 转而心念再动,聂冲手中又多出了一柄宝剑。 此剑精光摄人,锋利尖锐,正是他持剑积年所养练出的杀心与剑意所结。 聂冲举剑把玩了一阵,忽地往前迈出一步,轻易就撞破了胎卵。下一刻,神魂便离体而出,荡起阵阵阴风。 之所以会生出现这种异象,是因为神魂本质属阴,一旦离体,遇到天地间的阳和之气,就会难以抑制地发生溃散——这便是阴风的由来。 神部修行,入门有五道关卡。一是心景成就;二是出窍神游;三是心念外放;四是借体显圣;五是内景外显。 心景圆满,便可随时随地入定施术。 出窍圆满,则能神游千里数日不归。 心念外放,是指神魂藏身不出,只外放出一道或数道心念来施展道术。 借体显圣,说的是用神魂依附外物之法,化无形为有形,如同另造躯壳,更胜肉身之妙。 内景外显,便已是筑基圆满的阶段。修炼到这一步,就能够将心中天地显化于身外,心念动时,要风来风,要雨来雨,真如神圣一般。 聂冲原本入门不久,自身心景都还没能观想圆满,神魂本质虚弱,远还不能出窍神游。全赖多年习剑磨练出的剑意杀心来保护神魂,这才能对抗阳和之气,勉强离体片刻。 杀生观里的道士们大多也是如此——舍神剑出,一放即收——不敢让神魂离体过久。若是施术后拖延久了,一旦杀心消褪、剑意涣散,神魂便要暴露在天地当中,如此一来就难逃魂飞魄散的下场。 只是这一次,聂冲神魂出窍后并未依赖杀心剑意做防护,也没有一出即归,只凭着心念对抗阳和之气的侵蚀,定定呆在一处,仔细地体味着神魂出窍时的感受。 神魂并无耳目,感应却极为灵异。以他如今的修为,不仅能照见僵坐在一旁的肉身,更还能查知方圆五十丈内的种种事物。大到正自起床穿衣的掌柜和伙计们,小到窗外草叶上正饮着露水的爬虫,无不映射心中,如同近在眼前。 这感应只持续了片刻,聂冲便感觉心念正在涣散,却是修为不到,在外停留过久,终于吃不消了。于是赶忙集中心念,神魂一个挪移,循着头顶囟门而入,复归肉|身之中。 但见他身子一颤,重又睁开眼来,神色虽有些虚弱,却还是展露出了笑容来。 “天龙香真是神异之宝,得它一补,我的神魂就凝练了数倍,如今‘心景成就’一关,大体已算圆满,今后只要勤练观想法,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真正地出窍神游了。” 对下一步的成就,聂冲有些急切,很是憧憬了一阵子,才又重新入定,尝试着修炼新学到的《天龙念法》。 修行这一门道法,须得知晓天龙真意与天龙真形。对于从未见过天龙的人来说,这或许是难以迈过的关卡;聂冲却因有着定境中的记忆,只需稍作回想,便能用心念勾勒天龙成形,并无丝毫碍难。 然而尝试过一次之后,他却发现了一桩难处,“这护法天龙须得用心中恶念催生,可我向来仇不隔夜,眼下却该到哪里寻找恶念来用?”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六 授经 依世间流传的佛经所言,佛门共有八部护法神,分是天人众、龙众、乾闼婆、紧那罗、阿修罗、迦楼罗、摩侯罗伽。这八部护法神并非都是天生慕佛之辈,如龙众、迦楼罗、阿修罗,都曾与佛子为敌,最终被大神通降服,才先后做起了佛门的护法。又因护法神中的天人众与龙众的数量最多,便将以这两方为首,统称为八部天龙护法。 这典故实则就是《天龙念法》所依循的法理,专能将对自身修行不利的恶念降服,转化为威严、擅斗的护法,用以降妖除魔护持自身。 此法的根基就在恶念上。而恶念的由来,无非是嫉、恨、嗔四字。自身恶念越重,降服后转化出的护法天龙就越高明。 偏偏聂冲的根脚是后世人物,眼界高得很,这一世的人间权贵在他眼中就如土鳖一样,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嫉妒心来;“恨”字更不沾边——他若与人结怨,报仇从不隔夜,如今是身无因果;至于一个“嗔”字……能惹怒他的人也不多,之前那全真道士算是一个,不过那一瞬的嗔念早就随着道人身死而消散了。 只因心无恶念,聂冲也就练不了这道法。 最初他很是苦恼了一阵,不久想通,却又自嘲一笑,“降服恶念是为了还自身清净,以利修行。我如今心不着尘,正是再好不过;若为练这《天龙念法》而刻意去求生恶念,岂不成了本末倒置?” 放下一段执念,聂冲便又感到腹中饥饿,这才想起许久没有进食,于是下床开了房门,出声唤道:“福伯,带上歪头和跛子,咱们出去找个馆子喝几杯。” 话音一落,相隔不远的两间房门先后洞开,老掌柜与两个伙计兴致勃勃的地汇合了东家,四人结伴人往外走去。 “少东家,其实这寨主家的偏院里也开着伙,只是做出来的东西吃不得。”老掌柜心有余悸地小声说着:“昨晚院里的下人送来几样菜式,皆是虫豸入膳,我只看了一眼就险些在人前出丑。” 歪头却在一旁嘲笑道:“几条死虫子有什么好惧?我就觉着滋味不错。” “味道确实好,我吃得最多。”跛子接口附和。 老掌柜闻言,只觉一阵反胃,当即转头瞪了一眼过去。 聂冲瞧着好笑,说道:“福伯年纪大,经不起折腾,你俩不要惹他动怒。”见伙计们老实了下来,就又说道:“之前说了,苏来旺会帮咱们找个院落开客栈。不过以我看,倒未必非要做这买卖。龙蜈寨乃财货交通之地,随便做点什么都能赚钱,你们商量着来就好。带出来的那些家底,你们随便折腾。赚钱了不需和我讲;若赔了,我再想法子弄些就是。” 福伯昨日在街上转了一圈,所见颇多。此时听聂冲这么一说,倒真生出了一些心思。只是他知晓少东家一向只将增殖财货的勾当看作琐事,若非是把自家和伙计们看成了家人,或许早就分行礼散伙了,根本不会来这滇南做什么买卖,于是也不多说,只点头应和。 歪头、跛子二人倒只想重|操|就业,因是做惯了黑店伙计,懒得再换行当。可他们一向都没什么主意,见得东家将事情交给了掌柜,也就不言语了。 聂冲一一看过这三人的神情,忽而停下脚步淡淡一笑,接着就从怀中取出三册书来。 他先将《醒神经》塞给老掌柜,一边叮嘱:“这书中只有一图,深具玄妙,专能滋养神魂。福伯年高,强去修炼有害无益,每日观想图中的事物,该能延年益寿。” 福伯讶然欲语,聂冲却不待他开口就又道:“这东西我体悟深刻,如今已无需带在身上。让你拿你就拿着。” 他随后又将《九莲经》与《水火阴神要述》分别交给歪头和跛子,并道:“这两门道法各有玄妙,以常人看来就是神仙手段。只是越往后去就越邪门,真正要修得长生,想必也是不能。更怕修炼得太过深入,日后遇到上乘道法,想要改换却无法回头。练不练你们自己拿主意。若有读不懂的地方,随时可来问我。” 虽然聂冲早就许诺过要传授道术,掌柜、伙计三个也从不疑他,可真到了这一天,道书就捧在手里,心中仍不免感到五味交错。 说来他们都是境遇凄苦时被聂家收留下的,一路看着聂冲长大,说是尊卑有别,实如家人一般。故而这三人最终也只交换了一个眼色,极为默契地拱手说道:“谢东家!” 聂冲瞧见有路人看了过来,摆了摆手道:“一家人何必说谢?快走吧,我饿得紧,随便找个馆子坐下。”言罢,他举步就走,后面三人便也急忙跟上。 道书传授出去,聂冲便觉身上轻松了许多。一则是完成了许诺;一则是做出了决断。 从前他对这世间道法所知不多,一应见识全都得自于杀生观里的道论经书。最近眼界渐长,乃知世上应有着能修得长生的道法,故而不愿舍高就低,索性将那走了歧途的闻香教道法舍弃不练。 至于掌柜和伙计们又是如何选择,他实在不好干预,只暗道:“毕竟获得上乘道法的路径不知何在,说不定我终究也要回头去修《九莲经》一类。机缘最不由人,各凭运道吧……” 一路思索着将来,聂冲在不知不觉中走出老远。等到回过神来,他恰好看到路边有间馆子,便不再想其他,当下带人走了进去。 这一处店铺虽小,人气却很旺。四人打眼一看,里面几乎已被坐满,只余角落一张桌子,许是位置不好,尚还空着。 他们也不挑剔,径自过去坐了下。然而等待半天不见伙计上前,直惹得歪头笑骂一声,对福伯说道:“掌柜的,当初你总骂我没眼力,怪我招呼不好客人。拿这里的伙计和我一比又如何?” 聂冲闻言也即乐了,一边开声道:“客人都已坐下了,赶紧弄些吃的!不来人招呼,要我们自去厨房里端菜么?少爷我可是君子来着,进不得那种地方。” 饭馆里有着中原来客,自然能听懂这笑话,当下就有几个笑了起来。到这时,正在听一桌客人讲闲话的伙计才回过神来,赶忙跑到聂冲这边告个罪,问道:“客观要吃什么?三牲大荤、鸡鸭鱼肉、菜豆小炒都是这里有的;酒就只有苗家的土酿,口味还算淳厚,一文一角也还不贵。” “要三荤三素,冷热不拘,怎么快就怎么上。酒水就要一坛。” 那伙计点头应下,扯开嗓子冲着厨房喊了一遍,旋即就要回到先前那桌客人旁边去听闲话。 聂冲见状,伸手将他拽了住,问道:“看起来你该也是中原人?那桌上的客人在说什么,竟引得你如此上心?” “不瞒公子,小的老家在山东。”伙计赔了个笑脸说道:“那边坐的恰是老家来的商客,在说着徐鸿儒称帝遭剿的事情。小的因担心家里人,心中难安,所以才听得专心。” “哦,”聂冲了然,摆了摆手,“那你快去吧,别耽搁了上菜就好。” 伙计见这客人好说话,连忙道谢而去。 聂冲叹了口气,对己方三人低声说道:“闻香教有道法传承,那徐鸿儒自然不会没有道术在身。但你们只需看他造反不成,便该明白并非学了道术就能心想事成。” 老掌柜一向沉稳,聂冲也不怕他行差踏错,于是只盯着两个伙计叮嘱道:“修行最忌骄狂,若一味依仗道术行事,必会折损福运。真个倒霉起来,不说比你们厉害的人物,就是愚夫百姓,也未必就杀不了你们。” 跛子挠头一笑,“少东家放心就是,咱是开黑店出身的,惯会闷声发财,绝不学人张扬。”说着,与歪头对视一笑,又道:“我们就是真有了神仙本事,那也是少东家给的。况且早在老东家病故时,我俩就在坟前向他说过,这辈子只给少东家当伙计,你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 “那就好,”聂冲点了点头,“临近改朝换代,必有妖孽四出。那些人个个都不缺手段,若无野心做大事,就该隐身求全,免得撞上铁板。” “大明果真就气数将尽了?”老掌柜嘴上虽问着,其实心中早有答案,只是不愿见这结果。恰好伙计送酒菜上来,他倒了一杯饮下,便自看向窗外出神。 一顿饭吃了许久,四人才结算出门,随后盘算起该往何处走。 聂冲因要找个静修之所,于是想往龙蜈寨周围的山间转转,故而与他们三个分了开。独自在路上走了一阵,他就听一旁有人唤道:“小哥儿可是神居山杀生观出身?” 聂冲循声看去,却见出言之人是作女冠打扮,约莫三十许的年纪,生得蛾眉杏目,端是美貌惊人。 便在这时,远处却又传来一声呼喝:“桃三娘,又让我撞见了你!”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七 根本法 被唤作桃三娘的,也是个三旬年纪的妇人,单以姿容而论,虽不如聂冲身边的美貌道姑,却也颇有风韵,很是能迷倒一些人的样子。 只是眼下她正被一群人追赶着,一路惊惶逃窜,也不知撞翻了多少行人、摊案,就连头上精心盘过的髻子也散乱了,一时好不狼狈。 聂冲见这场混乱似要朝着自家这边波及过来,顿时皱起了眉头。 道姑看了他一眼,忽地开口说道:“那桃三娘是江湖中娼|门的长老,追她的则是沐王府的人手。此女害人无算,想必是曾对沐家的人下过手,如今运气不好,被苦主撞上了。” 聂冲听出道姑的话里有着提醒的意味,心道:“她这是怕我年少意气胡乱救美么?看来这位道姑对我未存恶意,或许只与杀生观里的道长们有旧,才来与我搭话。” 想到这里,他朝着道姑善意一笑,随后退到街边一间绸布庄的屋檐下,伸手虚引,“道长还是过来避一避,若是乱中被人冲撞到,那可不美。” 眼见聂冲未生出逞强之念,道姑赞许颌首,随即依言走了过去,口中道:“贫道朱绿华,在洛阳凤仙洞修行,因见你的佩剑与葫芦像是杀生观的道友们常用的,故才贸然开口相询。” “是全真教清净散人孙不二的道统……这一脉的道姑不入本宗,说来倒与杀生观相似。”聂冲听到凤仙洞的名目,顿知这道姑的来历,当下施礼道:“小子聂鹤冲,确曾在杀生观里学艺,师承于观主庄白茅道长。只是并未入籍录册,算是俗家一脉。” 杀生观中的道士们排辈立号时,遵循“结友白鹤问道青松”的顺序。如今的观主庄白茅,正是观中第三代的道士,聂冲随他习得一身剑术,论辈分就算四代弟子,故而在与相亲的同道报名号时要加上个“鹤”字。 道姑朱绿华听闻聂冲竟是观主亲传的四代弟子,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刚要出言叙话,却见混乱已来到了身前。 那桃三娘倒是有眼力,看出聂冲与道姑均有武艺在身,心中暗喜,当即靠|了过去,口中道:“道长慈悲,救……” 朱绿华不等她说完,就将身后背着的一柄松纹古剑抽出了一截,冷声道:“无耻娼|妇,也敢来贫道这里卖弄机心!若非不想平白与人做帮手,今日先就斩了你!” 桃三娘眸中闪过一丝怨毒之色,复又哀怨地转睛看向绿袍少年。 聂冲只觉好笑,张口戏弄道:“休要这般看我,不知情的怕还以为我与你有一腿哩。后面要追上来了,快跑!” 桃三娘计不能成,恨恨地瞪了二人一眼,忙又用上轻身功夫,飞快地朝前跑了出去。 朱绿华看到沐王府的人手衔尾追去,沉默片刻后轻轻一叹:“如今中原日乱,诸军疲于征讨各处叛乱,朝廷几已无兵可用。沐家这次受天子之命,要在滇南各处招兵,想来这便是沐王府的人出现在这里的缘故。只是不知最终能招到多少兵马,其中忠心于朱家天下的又有几人……” “听这位朱仙姑的语气,莫非是出身于坐天下的朱家?” 聂冲正猜测着,却进朱绿华回过头来又道:“朝廷里蠹虫太多,积年蚕食之下,大明已是千疮百孔,更有天灾不断,致使民不得活。如此看来,反声四起倒也不足为怪。当今天下豪杰,除却女流之辈,怕都在坐着争龙大梦吧?聂小哥儿或也有这念头?” 这话一入耳,聂冲愈发肯定这女冠是皇室朱家的血脉,又因恼她猜测自家心思,面色冷了下来,鄙夷地说道:“有德于后世才配称龙——此辈自秦汉而绝。后世诸皇,皆是目光短浅之辈,只知取食天下,就如猪狗一般,却还有脸自称天子!当今所谓豪杰,也都不脱此例,争着去做一只俯视愚民的猪罢了。与这等货色相争,实在有辱小爷身份,道长你看走眼了。” 话一说完,他转身就走,却是懒得再与这不脱俗流的道姑讲什么礼数。 朱绿华神情数变,最终冷哼一声,自语道:“好狂的小子!” 她攥了攥拳头,作势欲追过去,最终却打消了这念头,自往落脚处行去。 因和朱绿华的一番对话,聂冲没了入山游览的兴致,只在街上绕了个弯子,便又回归住所。等到进了房中坐下,他自嘲一笑,心道:“本以为我定性不错,没想到却被那道姑随口一言就破了心境。想来是最近修道长生之念骤烈,故而愈发地对红尘富贵看不上眼了……” 扪心自省了一阵,聂冲不再想这件事,转而起身挪开房中桌椅,腾出一片地方,抽剑舞动了起来。 剑术一道,原是他刚来到这一世时所选的道路。那时他还不知世上有着仙家,不存长生之念,每日专心练剑,欲|求个逍遥快意不受人欺。只因有着宿慧灵性,又肯下苦功,他最终也等来回报,虽是练剑不到十年,成就却已赶超了世间九成九的剑客。 聂冲原以为剑术练到这一步就没什么进步的余地了。可是此刻持剑一动,他又觉与平日不同,每每剑招用老,脑中就似有着灵光闪过,一连几次都做出了从前想不到的变化。 一套剑法练完,他收剑自察,领悟道:“这应该是与道法精进有着关联。神魂凝练之后,我的心念便也跟着灵动了起来,对身躯的掌控更胜从前,这才使得剑术变化更添灵性。” 欣喜之下,聂冲便又演练起了杀生观的水、火、风、雷四门剑术。 每出一剑,他必在心中总结得失,全神投入之下,便忘了身外事物。 直到傍晚时分,他仍未停下练剑,出手的剑招也与当初大为不同,一招一式变化随心,隐隐有着水火风雷四剑合一的味道。 又过许久,他顺着灵觉闭目一刺,剑身竟有一股阴风激射而出。 聂冲猛一清醒,却“亲眼看到”肉|身持剑僵立,顿时了然:“我这竟是在运剑时入定了,不知不觉施展出了舍神剑!”旋即惊喜不已,“入定是静中功课,为的就是降服心中杂念。我能在动中入定,当是剑术修为真正有了长进,应了那‘技进乎道’的说法,出手时心剑合一全无杂念,由剑术而生道术,这才神魂出窍用出了舍神剑。如此看来,神部道法‘心景成就’这一步我如今已是修炼圆满,随时随地都能施展出道术来……” 聂冲正欣喜着,忽觉心念渐沉,知是出窍太久,连忙回归肉身。 下一刻,他就感到衣衫因汗透而变得黏腻粘身,腹中也自咕咕作响,于是暗想:“果然是专心用功时光阴溜得最快,还道刚刚吃过早饭,不觉已到了傍晚。” 因是身上不适,聂冲便要出门去买套衣裳,而后去汤池泡一泡,再找家馆子用餐。只是他刚走到门口,门外便响起了叩门声,旋即就听阿幼朵的声音传了进来,“聂冲哥哥,我来找你啦。” “倒忘了她要登门。”聂冲苦笑,伸手打开房门,说道:“阿幼朵妹妹,你拣天黑时过来,不怕回去被你阿爸骂么?” “每到天黑他就要去调|教蜈蚣,没有空来理我。”阿幼朵一蹦一跳进了房间,忽地皱起鼻子嗅了嗅,“怎么都是汗臭味?” “哈……”聂冲尴尬一笑,有意岔开话头问道:“寨主为何要去喂蜈蚣?” “自然为了收获天龙香。”阿幼朵的脸色阴沉了下去,“这山中的蜈蚣最具灵性。阿爸教它们修行,等蜈蚣修炼有成,便有人来出手灭魂,躯壳留作制香。” 聂冲听到这话,忽觉背脊发寒,失声道:“这法子可真……”旋即感到不妥,便闭口不言。 “真歹毒?”阿幼朵盯着聂冲接口说了一句,见他沉默不语,便又道:“我也觉得这法子残忍歹毒。蜈蚣修行有成,便已通了人性,不但懂得人言,甚至神魂出窍时还能化作人形,除却肉|身躯壳,处处与人无二。你说有些人为何会这般心狠,只为了获取天龙香来修行,就要不断灭杀已开了神智的生灵?” 聂冲想到初见阿幼朵时她手里就把玩着蜈蚣,心下恍然道:“她那条该也是修炼过道法的。” 阿幼朵这时又追问了一句:“你说那些人该不该死?” 聂冲注视过去,却见阿幼朵神情中隐有煞气,似乎杀心勃发,竟已不复天真模样,心跳不由一滞,暗道:“她真只是个小姑娘?”当下又不知该如何作答。 阿幼朵见聂冲为难,便不再等他答案,转而道:“聂冲哥哥,你修的神部道术,可有根本法么?” 聂冲闻言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所谓的“根本法”,是指依大道至理而生,阐述大道奥妙,囊括破关秘术、渡劫妙要的上乘道法。 相比这类道法,聂冲得手的《九莲经》与《水火阴神要述》显然差了许多。盖因那两部经书偏重道术修炼,对大道之理阐述不多,如此就歪了根基,就连成就阴神都要靠万民香火这种外力,往后的精进之途必定极为难行。他正是因为知晓这点,才犹豫着没有修行。 “神部道法在成就阴神之前,修行全靠观想,各类法门不论高低上下,都能令人修为精进,差别只在进步快慢与道术强弱。可到了成就阴神这一步,对道法的选择就要慎重,只因阴神一成便不能更换道法,否则就会折损根基,终生不能再进;除非是投胎转生,重新修行。” 阿幼朵似是看出了聂冲的处境,出言诱|惑道:“聂冲哥哥,我找你帮忙做的事情或许会有凶险,但你若做成了,顺带就能收获一门上乘道法。须知上乘的道术神通也需有根本道法支撑才能施展。就如你昨日食香时学到的《天龙念法》,若无上乘道法镇压,一旦施展出来,便有着遭反噬的可能。” 上乘道法虽无比珍贵,可聂冲一向是谋定后动的性子,自不会因她所言就头脑发热,当下道:“阿幼朵妹妹,我虽入道不久、修为浅薄,却也知晓上乘道法不是轻易好得的。你先说说,究竟要我帮什么忙?目的又何在?”稍作停顿,又道:“是与蜈蚣有关么?”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八 前路 对于阿幼朵的目的,聂冲疑惑实多。若非受人恩惠因果难偿,他绝不会与之多做牵扯。 道法修行,妙由心生,一旦心中有愧,便会滋长心魔,到时魂散功消,下场凄惨。 如他先前从王摩维那里谋取道书的做法,看似有欺人天真之嫌,实则无愧于;而阿幼朵送香一事,虽自有着算计,恩惠却不作假。聂冲若不能断定她是意在谋害自家,便只有认账,须将这人情还上,于是按捺心中烦躁,出言问个究竟。 “世间有种丹药,名为‘涤尘丹’。此丹能够扫除欲|念、净澈神魂,助人修为精进。天龙香便是这涤尘丹的主药之一,我家中那些懂修行的蜈蚣也因此而遭厄难,神魂被人收走,躯壳拿去入药。”阿幼朵神情含怒,“会炼这丹的人,名唤李长庚。他原是住在鸡鸣山蝼蛄洞的一个散修道人,后来加入冥河剑派,做了个炼药长老。聂冲哥哥,我想求你的事情,便是要你去盗取那李道人手中的一件法器‘炼妖壶’,要他不能再加害精怪。” “怎么个盗法?”聂冲苦笑道:“我虽年长于你,但入道还不足年,论起修为、见识,应是远不如你和寨主。可依你所言,那李长庚的手段显然还要高过你们一家,否则也不能这般取索无厌。以我的本事,如何能在那人的身上占到便宜?” 顿了顿,他又问:“明知我本事不济,阿幼朵妹妹为何还拿这事来找我?” “聂冲哥哥有所不知。那李长庚虽成就了阴神,但手段也只寻常。我阿爸和家中长辈却都胆小怕事,碍着冥河剑派,一向不敢惹他。而我找上你,是因为红头说你剑术高明,能帮我做成这事。” “红头是什么人?” “红头是我家的蜈蚣,那日见过你与全真教的道士斗剑。” 阿幼朵答了一句,又解说道:“冥河剑派乃世外仙流正宗,择徒一向严格,只选年纪二十以下,且又有用剑天分的少年男女。我听家里人说,两个月后,九月初九,冥河剑派会在南海鹿儿岛开山门收弟子。你若能拜入其中,就有机会向李长庚下手,更能学到那里传承着的几门上乘道法。” 听到她所想的是这般路数,聂冲放下心来,“如此说来倒不是没有机会……只是我即便能够拜入冥河剑派,一时怕也奈何不得李长庚。毕竟他是宗门长老,定位绝不会低,等闲弟子说不定想见一面都难。” 阿幼朵见聂冲没有推拒,先是一喜,旋又苦涩地说道:“我根本也没想着一两天就能做成这事。只要聂冲哥哥你能拜入冥河剑派,十年二十年我也等得。” 聂冲深深看了她一眼,“阿幼朵妹妹,我看你最多不过六七岁的年纪?便是赖着家传的道术和见识,能有这般心思也是难得。”转又道:“你阿爸不敢做的,你却敢谋划,就不怕我去告密?” 阿幼朵白了他一眼,“我求你做这件事,对你也大有好处。日后你若能修行有成,我也算你指路之师,恩情大小不论,总不能恩将仇报吧?道心岂是可欺?况且日后你若将炼妖壶拿到手,也不必交给我,只管留藏自用,叫那李长庚失了迫害精怪的手段就算帮了我。” “是极。”聂冲笑着点了点头,而后正色道:“得天龙香之助,我修为大有精进,神魂凝练之下,连剑术也更进一层。如今我的剑术修为已到了得法而忘法的境界,跳出剑招的窠臼,剑出心念相合,自负同龄之中难寻敌手。若依你所言,我拜入那冥河剑派应该是有几分把握的。到时真能如愿的话,我必寻机取了李长庚的炼妖壶,叫他不能为害。” 阿幼朵喜道:“你有把握就好。拜入冥河剑派只是第一步,总要在里面出头才方便做事。”说到这里,她从腰囊里取出一样事物摆在桌上,“然而要想在人中出头,必定少不了争斗,这件法器倒可助你防身对敌。” 聂冲注视过去,却见桌上放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黑钉,长不过寸许,实在看不出什么神异来。 “此物唤作‘攒心钉’,也有叫它‘棺材钉’的。别看这物件不起眼,炼制起来却十分不易,要在聚尸之地孕养十年才算成胎,然后又得以神魂洗练十年。此物性阴,用以寄托神魂,能够抵挡阳和之气,又可飞纵伤人。” 阿幼朵看了看聂冲,见他颇有几分欢喜,便又道:“聂冲哥哥,比这好些的法器我家也不是没有,可你要拜入仙流正宗,用这品次的法器就正合适——既不至于让人眼红宝贝,亦或怀疑来历,又能添些与人争斗的手段。” “是这道理。”聂冲也不做作推拒,径自将攒心钉拿在手中把玩了起来。 “你这两日可先熟悉这攒心钉的用法,三日后便出发往南海鹿儿岛去吧。对那冥河剑派的根底,我所知也是不多,再没什么好讲了。”阿幼朵今日似是急着回家,只叮嘱了一句,便转身跑去开门,回头又道:“聂冲哥哥,你在路上千万小心;若出了事,我不知到何时才能再找到一个懂剑的少年高手。” 聂冲哑然无语,目送阿幼朵身影消失之后,才嘀咕道:“这丫头还真现实……”转又想到还没来得及沐浴更衣,便也不急着去试用攒心钉,往怀里一揣便向外走。 路过掌柜和伙计的房间时,他见里面都没动静,莫名有些担心,忖道:“都这时候了还在外边游荡,却是在做什么?龙蜈寨外来人多,未必真如表面一般平静,可别出了事情……” 这念头一生,聂冲的脚步便加快了几分,只循着晨时走过的道路行去,要试试看能不能顺路找到那三个。 说来这龙蜈寨还真是兴旺,这光景天已擦黑,外边却还有着不少商贩行人。做大宗买卖的商行、货场,更还在门外生起了火把,照得四下透亮,直令他啧啧称奇。 未过多久,聂冲迎面遇上一个相识之人,却是一早交换过名号的女道士朱绿华。因之前已翻了脸,他便似若不见,三步两步错身而过。 “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怎就让得他如此地不待见我?小子忒过无礼!”那道姑心中恼火,猛一转身,怒道:“聂冲,你站住!” 这一声响亮又突兀,直惹得路人为之侧目。其中几个轻浮之辈,因而看清道姑的美貌,竟就此停步,上下打量了起来。 聂冲眉头一皱,缓缓转过身去,望向那朱绿华不悦地说道:“你我原非一路人,将我喊住又能聊些什么?如今是我厌你,你该也厌我,彼此强要言语,难道用剑说话?”说着,拍了拍腰间的朱漆木剑。 朱绿华闻言气极而笑,问道:“倒想请教,我是哪一路人?你又是哪一路人?究竟是什么分别让你自觉高我一等?” “你问有何不同?难道你曾以为咱俩并无不同?嘿……你这人真是不能自省,也不明本心。” 聂冲笑道:“在你眼里,天下人都想抢你家的东西,就连我也不例外——你都如此想了,也如此说了,却还不明究竟是谁自以为高人一等么?” 见她身子轻颤了一下,聂冲摇头道:“你身在道门,心在红尘,实为庸碌之人,如此下去,困顿百年难逃一死;我心在逍遥道业,不羁于家声富贵,便是最终无成,也要强过你许多。” 言罢,他不再理会这道姑,转身又往前去。 朱绿华面色数变,似是心中挣扎,过得许久,呼出一口浊气,冲着绿袍少年的去向稽首一礼。 路边有轻薄好|色之人这时待要上前搭话,却被她一个冷厉眼神吓得哆嗦了起来,旋就见她转入人流疾走无踪。 另一厢,聂冲却已走到了一早用过饭的那间馆子门外。 循着心中感应,他掀开门帘走了进去,就见自家老掌柜福伯正和歪头、跛子两个饮酒交谈,心中立时一定。随即走上前去,笑骂道:“东家饿着肚子,你们倒吃得满嘴流油。我爹弱泉下有知,定要将你等都捉了去,一一审论良心。” “少东家可不敢瞎说!”福伯似乎对这玩笑有着忌惮,一边起身给聂冲搬椅子,一边辩解道:“我们是怕扰到你的修行,才不敢去寻你。老东家泉下有知,定也要夸我们会做事。”接着又招呼伙计来添碗筷,显得十分殷勤。 歪头和跛子见状一阵大笑,心道:“这是越老越怕死啊,还当老东家真能找上来怎的?” “好啦,莫要再笑福伯,”聂冲将身坐下,摘下腰间葫芦往桌上一放,“过几天我要往南海走一趟,归期尚不可知。今晚请你们喝这杀生观秘制的火磷酒。”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九 途中 火磷酒乃是杀生观秘制的一种药酒,以辽东产的烧刀子做主料,调以草药、虎骨封藏十载而成。 这药酒妙用不少。冬时节饮下,可以祛除风寒;大力喷出一口,又可化作火光。 观里的道士的们行走江湖时,总会随身带上一葫芦,如此便是遭多人围攻,也可借火光的遮掩脱身险境。 此时聂冲就在品咂着火磷酒,时而呼出一口酒气,离体便会化作为碧油油的火光,直让赶车的汉子惊惧不已。 “多乎哉?不多矣……”摇着葫芦听了听动静,聂冲念叨一句便将葫芦塞了住,重新挂回腰间后,开声问道:“咱们这是到哪了?” “聂公子,咱们出函口才两日,再走两三日才能到高州府。”车夫恭敬答道。 聂冲也不管那车夫看不看得到,自顾地点了点头,随后往车厢里铺着的一张羊皮褥子上躺了下去。 他是跟着一支收药草的商队走出滇南的。这一路上昼行夜伏,几乎未歇车马,花了月余工夫才赶到这近海之地。只等两三天后,商队进了高州府的地界,他便可换船赶往琼州岛。 依阿幼朵所言,冥河剑派所在的鹿儿岛常年漂游在南海之上,每到开山门收徒的日子,便会靠向琼州岛。 “如今已是八月二十九,离九月初九只剩十日……”聂冲屈指掐算着,松了口气,“还好赶得上。”随即闭起眼来,入定修炼起了舍神剑的观想功课。 舍神剑只是道术,并非道法。 术与法,天差地别。 在修行之人眼中,法是大道是义理的显化,唯有修道法,才能得证果位得长生。 而术则是道法中衍生出的护身手段,虽也贴合大道,却有失片面,不为修行根本。 如修炼舍神剑的过程,是将心中杂念转化为杀心剑意。此举虽能坚定信念、意志,却无助于壮大神魂。若非要以此为根本法,神魂便会遭杀心剑意染化,久则神智涣散,心中只剩杀念,行事宛如魔头一般。 聂冲既知冥河剑派有着上乘道法,自然不会再去练从闻香教那里得来的法门。一路上,他索性只修舍神剑这一门道术——一则是为日后的入门之争添些胜算,二来也好打发时光。 说起来也幸亏天龙香,使他“心景成就”这一步的修行达成圆满,随时随地都能入定观想。若是修为没到这一步,身处于颠簸不休的马车之上,不时会受惊吓,根本也定不下心来,那也就无法修行了。 入定之后,聂冲心中只持一念,专一孕养剑意,浑不觉光阴流逝。直到腹中饥饿,心念示警,他脱离定境醒过神来,发现日头正往西方落去。 “这一观想就又过了两个时辰。若非修道能增寿元,只怕没几个人愿意这般浪费光阴。”感叹了一番之后,聂冲从一旁取来包裹,三下两下解开,取出了之前在函口卫所那边买来的肉干。便在他拿起一块肉干待要进食的关头,外间忽生一阵噪乱,马车一晃便听了下来。 聂冲起身掀开门帘,就见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他微一皱眉,冲着车夫问道:“遇上什么事了?” “前面路口转出一队人马,拦了咱的车队。” “是贼人来抢东西么?”聂冲问道。 “该不会吧?”车夫眉头紧锁,说道:“咱们的车子上,插的是沐王府的乌云旗,从西到南这条线,一向是通行无阻,不单官府、绿林不会来碰,便是扯旗造反的强人一向也不愿前来惹是非。” 对这话聂冲倒是不疑,心道:“沐家雄踞滇南两百年,手上的兵马更是当今大明最能打的一支。这一路行来如此顺利,倒真全赖那乌云旗好用。只是眼下车马却因何停了下来?” 心有疑问,聂冲忍不住站上了车辕,踮脚向前方看去。没了阻碍遮拦,他就见车队的二十几个护卫正与一队牵着马的披甲兵丁对峙着,而商队头领在和对方的领队交谈。 只看两方的神情,聂冲便知这次大概不会有争斗,于是坐会车中吃了起东西来。 没过多久,两边谈妥了,就见商队头领带着十几个骑马的甲兵,和一个面容俊美、身材颀长的白袍青年走了回来。 那青年每路过一辆车便会停下瞧瞧,似乎在做着拣选,只是一一看过却都不大满意的样子。 商头见状,开口说道:“顾公子,我们这一趟雇的是拉货的车马,车身只用篷布罩着,简陋得很。另有带厢的马车,一共也才两辆而已。我和护卫头领合乘一辆,另一辆却被人花一百两银子包下了。” “带我去看看被人包下的那辆车。” 商队头领听那顾公子吩咐下来,心中有些为难。 白衣青年见他犹豫,面色顿时不悦。 一旁的甲兵领队察言观色,张口向那车头嚷道:“我家公子肯坐你的车,不是你的造化?这时不听吩咐,可是活腻了?” 商头闻言,不由打了个哆嗦,忙道:“小人怎敢,小人怎敢……请顾公子随小人去看那车就是了。” 这位顾公子来头太大,商头不敢得罪,当下只能在心中对那包车之人说声抱歉,迈开脚步引起路来。 不一刻,众人就到了聂所在的那辆马车的旁边。 那顾公子抬眼一打量,只觉这车还成,于是说道:“掀开帘子看看里面,要是还算干净,就上这辆了。这一路骑马实在累人,有辆车凑合着坐到到高州就好。” 商头连忙应下,随即使了个眼色,示意驾车的车夫掀开帘子让白衣青年看上一看。 那车夫这时却从车上跳了下来,一边紧张地说道:“不可!” 这车夫载着聂冲走了月余光景,一路上多曾见他显露神异——譬如车里有时会无端荡起阴风,还有那公子喘息时竟会喷出火来。这些发现实令他心中惊骇,暗地理猜测这少年该是个妖孽变化来的,于是一路小心伺候,生怕触怒此人会遭不测。 好不容易熬到今日,再有两天也就将人送到地方了,车夫哪肯依照商头的意思去得罪聂冲?拒绝过后便又道:“可不敢乱来!车里的聂公子不是凡人,万万不能得罪。” 商队头领闻言一愣,心道:“包车的不就是个少年郎?哪里见着不凡了?” 那甲兵领队这时冲那车夫骂道:“瞎了你的狗眼!纵使车中载着神仙,又能比当朝首辅家的公子更高贵么?” 那白衣青年轻哼一声,上前一步对着车厢里说道:“在下顾海潮,家父昆山老人,不知车中坐的是哪位?还请赐见一面。” 他这话乍看说得客气,实则在拿身份压人。 聂冲在车里听得一阵厌恶,便将吃了一半的肉干丢回了包裹里,而后伸手挑开窗帘,看向外间那青年说道:“你说的那昆山老人,可是靠着巴结太监上位的首辅大学士顾秉谦?” 那青年见他辱及父亲,怒道:“竖子该死!” 一旁的甲兵领队为博公子欢心,更是上前两步挥鞭往车窗里抽了过去,口中边道:“我抽死你个狗东西……” 下一刻,他就见车厢里闪现一道红光,只一下就绕住了马鞭,待到红光定下来,才看清那是一柄涂了漆的木剑。 此人也有些眼力,只凭这一手就看出聂冲武艺不俗,当下就要唤来同伴助阵,将这少年拿下。 只是他念头才动,就见车里的少年持剑虚刺,随即就有一股阴风从车里刮了出来,迎面吹在身上。他人只觉耳朵里嗡的一响,脑中随即感到剧痛难当,“啊呀”一声痛呼,便趔趄着晕倒在了同伴的怀中。 “妖术!”早知聂冲不凡的车夫当先喊了一声,随后见少年望了过来,便又惶急改口道:“不对!是……是……是仙术!” 顾公子这时才反应过来,骇然后退两步,却被一块石头绊住,重重坐在了地上。这一下摔得太狠,直令他得蜷身痛呼,不见了名门公子的风度。 那些甲兵倒还忠心,这时七手八脚地拽住顾公子的胳膊、肩膀、后襟,齐同发力向后拖去。这般一来,路面上的尖石却将白衣青年的双腿和两股划出许多口子,连番痛楚来袭,他的叫声便也更惨。 然而此刻这些人已是顾不得旁支小节了,退得足够远后,便将领队和顾公子都拽上了马背,而后头也不回地朝原路跑了。 商队头领见这变故,双腿一软,朝着马车跪了下去,张口就要说些什么。 聂冲却懒得听他多说,只吩咐道:“你不必担心,且叫车马继续走起来。那顾家的人敢来找事的话,我会出手打发。” 没过多久,他便感到身下一晃,却是车马又动了起来。只是这一次,外边的动静却不像平日里那般自然,只需凝神于耳,就能听到许多带有惧意的蚊声细语。 “妖人么?”聂冲心情很是复杂,轻叹一声:“道术入门,不复为人……”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 试钉 只因聂冲在途中开罪了贵人,商队一行生怕顾家公子引官府的兵马前来报复,故而不敢在官道上多做耽搁,连夜赶到“留仙河”边找了船只,转由水道往台州去了。 而聂冲在得知这“留仙河”乃是“大江河”的分支,连接着高州、雷州,出口就在南海之后,便也雇了条小船来赶路。 说是小船,可全长却近六丈。当地称此为“梭斗”,须得二人|操|帆,又或六人摇橹,才能稳妥开动。 聂冲登船之后,发现这“梭斗”的布局与内陆漕运上用的“摆谷舟”一般无二,上方只留雨篷和望室,船板下则被连排三间货舱占去大半地方,船工就只能挤在一间狭小的舱室里休息。 便是他已出钱将船包了下来,货舱中也仍满满塞着货物,根本住不得人。 好在船主已命船工们住到了甲板上,聂冲有小舱独居,便也不去计较其他,只把舱门一关,入定用起功来。 转眼船行一日,又到入幕时分。 聂冲恍惚听到有咒骂声从外间传来,顿由定中转醒。 “凭什么那小狗一上船就占了咱的舱室?眼看风雨要来,一张篷布可挡不住。我不会睡甲板,非要进舱室不可。” “那小郎君包船出了五十两。你若惹得他退钱下船,江老大那边还不扒了你的皮?听哥哥一句话,在甲板上忍一忍就是。咱走的这条线水深道宽,不怕撞到礁石,日夜兼行之下,后天一早就能把人送到琼州岛去。” “嘿!独身一人,又是个小崽子,这船他想下就能下得的?江老大为给他儿子积德,居然就一心向善了,只苦了你我没得油水可捞。冯三哥,你等着,我去寻那崽子的晦气,不说丢他去水里喂鱼,至少也要弄到个躲雨的地方才行。” 这人扯着嗓门说话,显然有意让包船的客人听到。 聂冲在舱中冷笑,心道:“走陆路撞上了顾秉谦的儿子;转投水路,又遇到这心思不正的船工作怪。越是靠近南海,运气怎么就越差了?” 这时叩门声响起,就听那找事的船工在门外叫嚷道:“开门开门啦!眼看就要下雨,我们兄弟得进舱避一避。” “滚!”聂冲没好气地骂道:“我又不是你亲爹,哪管你会吃风还是会淋雨。再敢叫门搅扰,便让你好看!” “叼!”外间那船工气得笑了,转身去甲板上寻了一把鱼叉,复又回转小舱门外,狠声喝道:“小狗,且出来,让你见识见识贾爷爷的真颜色!老子几条人命在手,今日就再添你一个。” 他这一举动不但引来了船工伙伴,就连船主也被惊动了,循声从甲板上赶了过来。 “假狐狸,又是你个王八蛋在发疯!偏要叫老子积不下阴德来么?”船主拍了拍脑门,却是对他头疼不已。 那船工本名唤作贾伟,只因两腋生有狐臭,便被人取了个绰号,唤作假狐狸。 眼见船主出面,这假狐狸也不收敛,只用鱼叉指着舱门说道:“这事须怪不得我,是里面那小崽子骂我在先。今日若让他活命,我就再不姓贾!”转又说起软话,“江老大,依我说,你要给家里的小伢仔治病,讲什么阴德都是虚的,多拿银子买好药才管用。这钱不从坐船的身上找,难道神佛会从天下丢银子下来?” 船工与客人毕竟内外有别,那江船主见已闹到这一步,便也不好再管了,当下摆了摆手,边往木梯上走去,边说着:“就按从前的规矩,银子交一半给我。” “好叻!”假狐狸狞笑着应了一声,而后举起鱼叉就向舱门砸去。 那船主才爬了一半,就听“咔嚓”一声响,直气得转身吼道:“砸坏舱门不用花钱修吗?你就不能把它撬开?” 俄而看明究竟,他却愣了住。 只见那舱门并未倒进舱里,反而是向外敞了开;而那船工贾伟手中的鱼叉已落到了地上,整个人僵立不动,后脑却有一处拇指大小的破洞,正自向外喷着血水。 船主呆呆转动脖子往小舱里看去,就见那雇船时温文尔雅的少年人换了一副模样,此刻正披头散发地盘坐着,手里把玩着一样事物,眼中跃动寒芒,直如一尊邪魔。 “噗通”一声响,两腿发软的船主从梯子上滑落了下来,途中更被横木刮坏了衣裳,露出半边膀子,形状好不滑稽。 下边那些看热闹的船工这时也都回过神来。不知是哪个喊了一声“妖人”,纷纷要往船板上逃。 唯独一个姓冯的汉子,受过贾伟的救命之恩,这时热血上涌,开声吼道:“怕他什么!这小子只身独影,一人一刀捅死了喂鱼!”说着便抽出了腰间短刀。 这些水上厮混的人物,手里也都有着人命,先前虽已丧了胆气,但此时听姓冯的一吼,却又被激起了凶性,稍一犹豫便停下了脚步。 聂冲见状恨极,自道:“这世道还真是不容善人逍遥,非要逼我动手杀人才行!”旋即阴神出窍,头顶阴风打个唿哨便投入了掌中托着的攒心钉。 下一刻,就见那生着铁锈的钉子颤了颤,忽而化作一道乌光脱手飞出,只一闪便扎进冯姓船工的胸中,旋又从背后钻出,带起长长一道血线。 说来也是巧,这人身死倒地,一旁那假狐狸的尸身也被震得倒了下去。船工们连受惊动,再也不敢停留,拔腿便要跑开。 这时那攒心钉又在当空绕了一圈,颤颤悠悠悬停在了木梯上方。领先爬上梯子的船工见这凶器拦路,只当是就要身死,骇得魂飞魄散,口中惊呼着摔了下去。 算上船主在内,梯子下方还有四人,都被他砸了个结实。 只是这当口上众人已顾不得叫疼,既知出逃无路,便纷纷跪向小舱,头磕得“砰砰”作响,口中不住地告饶。 攒心钉倏忽回返掌中,聂冲肉|身一颤,神魂业已归窍,随即断喝道:“够了!我自有着要事待办,没工夫与你等计较。且都滚去开船,两天之内务必赶到琼州岛。若有哪个敢逃,误了行船,就别怪我手狠,必放恶鬼杀他全家!” 言罢,他起身关上舱门,想了想又道:“两个死人拖去喂鱼;外边要擦干净,但有一丝血渍还在,便送你们一道做鬼去。” 这话说完,就听外边传来人声,说来无非是“感谢爷爷不杀之恩”云云。旋又脚步声起,想是在搬死人,他也不做理会,只转去舱角点亮一盏油灯,举起攒心钉细看。 依阿幼朵所言,这件法器是在埋尸之地炼成。聂冲以神魂遁入其中,亦感应到一团团的不甘怨念,想是人死时的残留。 只因那日分开后,他不好再去寻找阿幼朵,故而不知攒心钉的驱使之法。来路上琢磨了许久,才发现要用自身心念激发钉中的怨念,将其缓缓逼出钉身,待遇到天地间的阳和之气后,自能化生阴风,托举法器伤人。 这攒心钉每施展一次,内中的不甘怨念便会消散一些。适才运用之后,他细细感应,便发现这东西最多还能用个三五次,而后便要丢去埋尸之地孕养。 “虽不知孕养起来要花多少工夫,可看这钉身的锈迹,要再埋个三五年,只怕就会被地气消磨成渣了。” 聂冲反转钉身再看,就见前端已钝了下去,想是先前撞入那船工的头骨所致,顿感一阵肉痛,“这法器的材质实在太差。日后施展来对敌时就要小心了,一旦撞坏,可就没处能再寻一根。” 因是攒心钉上沾染的血渍已经被铁锈吸了进去,他也不敢用力擦拭,当下撕开一块衣角将法器包裹了住,随后小心地放进了袖中暗袋。 这时外边下起雨来,聂冲打开舱门就着雨水洗了手;顺便四下望去,就见一片干净,浑无流血死人的痕迹。 料想是已将船工们唬了住,他也不怕那些丧了胆气的家伙弃船而逃,关上门后自嘲一笑,嘀咕道:“还是做个妖人最省心。” 聂冲深悉人性,也不指望船上的人会有胆来送吃食,于是取来墙壁上挂着的包裹,翻出鱼干、肉干来吃。 等到添饱了肚子,他就觉一阵空虚,心道:“若在民不起盗心的盛世,乘船之人当可在闲时与船夫对坐而饮,谈说些各自见闻;偏是这年头好人难觅,如我这般被逼杀人之后,更没哪个敢过来攀交谈笑了。真是好生无趣!”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将包裹绑好放在一边,又自抽剑捧在怀中,要以修炼排遣苦闷。 只因没有修行根本法,聂冲的神魂也就无法凝练、壮大,然而心景中养炼的一口杀心剑气,却日渐精纯了起来。 以聂冲估算,如今他舍神剑一出,受术之人便会受杀气所慑,立时五感迷失心生幻念,若无定神守念之法,则神魂必会被他的杀心冲散,最终魂飞魄散而死。 这门道术虽粗浅,却胜在直接、霸道,且还有助于坚定信念,不失为一门防身御敌的好手段,因此他用功甚勤,这一夜便要在入定观想中渡过。 入定乃是修行之法,却不同于昏沉酣睡,反倒是因专心一事,心念格外清明,身周但有风吹草动,心中都会知觉。故而修行此法时,全不必担心受害;以他如今的修为,身周二十丈都在感应之中,船上若有人想靠近过来干些什么,绝对瞒不住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道霹雳照进舱中,雷声也跟着炸响。 聂冲入定正深,感应灵敏,一个不防就这雷霆天威映入了心景之中。下一刻,他闷哼一声睁开眼来,神色惊惶地失声言道:“险就受了重创……”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一 抵达琼州 九月初二,正午时分,一艘梭斗船在几只海鸟的追逐下靠|近了琼州北岸的码头。 未几,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人走上了船头,不顾离岸尚有数丈之遥,只将身纵跃而起,中途踩住一张竹排借力,一个翻身便到了岸上。 有个在附近值守的兵卒,被这情形顿时吓了一跳,短促惊呼一声,却惹得身边的同袍们哄笑了起来。因而恼羞成怒,他骂了一声:“哪来的野小子,却将琼州码头当成耍猴戏的场子了么?”说着,一紧手中长矛,就要追过去将人扣下。 只是他刚迈出一步,却被一位同袍拉了住,就听那人说道:“你没看到那小子的佩剑往地上滴着血?” “那又怎的?剑身带血,十有八九是杀了人,正好捉他伏法!” “伏你|娘|的法!”劝说者骂了一句,“哥哥教你一个乖——宁惹积年大盗,莫欺郎君年少。少年仔烈血如火,发起疯来天都敢捅个窟窿,哪管什么王法军法?你看那船,少说也要三五个人才能开动,可如今已触了码头,却不见半个人出来探看,怕都已那少年仔杀光了。你敢上去找茬,就不怕也被杀了?咱是当兵吃粮的,不是衙门的捕快,不该干的活就别他|娘|的往身上揽。” “咱海南卫可不是内地那些屯田种菜的卫所可比,老子连倭寇都杀过几个,会对付不了一个小崽子?” “你他|娘|的可真是个蠢脑子!便是能对付他又怎的?捉个少年仔,莫非还能换到悬赏花红么?眼下最要紧的是上船去,”这人往那梭斗船一指,“里边的人真要是死光了,不说有多少无主的财货,单是将那船卖了,也够咱哥几个发一笔财啦!” 他这话一出口,便将众人点醒,当下再无异议,争相朝着停船的地方冲了过去。 “倒还有几分眼色。”藏身于码头挑夫队伍之中聂冲收回了目光,疾步转进了一条巷子,循着头顶烈日的指引往岛内走了去。 比起内地大州来,琼州岛这等地界,喻作巴掌大小也不为过。只是一州之地毕竟不是双腿可量的,聂冲走了好一阵子,仍未看到长街尽头。不久感到饥|渴,他便进了一间海鲜酒家,先要添饱肚子,再寻个客栈安顿下来。 不料一才进门,前来迎他的伙计就是一惊,出口问道:“这位公子,瞧您脸色,可是不服琼州的水土么?” 聂冲闻言一愣,随即回过神来,苦笑着扯了个谎:“来时晕船,脸色难免不好,倒不是生病所致。你且指点个好位置给我,再上几样拿手的饭菜来。” 那伙计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放下心来,连忙引着寻了个位置坐下,又沏上一壶茶水,随即赶去灶上传菜。 许是饭时未到,这能坐十几桌的店里如今只有两桌客人。聂冲大略扫上一眼,发现其中有着异国来人,便猜是跨海殖货的海客一流。 他前世看惯了异国风物,这时瞧见深目高鼻、金毛碧眸的人种便也不觉稀奇,只自顾往白瓷碗里倒了些清茶,端起来打量杯中照影。 水镜自是不及铜镜、银镜那般照得清晰,只是他看了个大概之后,也知自家面色极差,难怪会被伙计当做是水土不服生了病。 之所以会如此,自非晕船导致,乃因那一夜入定时受了雷惊,被雷霆真意伤了神魂的缘故。 当时映入心中的雷光电火只一击就碎了聂冲观想出来的心景。幸而他意志坚定,危急时刻守住了心念不散,否则便要像被舍神剑杀死的全真道士李秉淳一般,落得个心死念消、魂飞魄散的下场。 这一次聂冲的伤势极为严重。更因对那雷霆天威感受过深,一旦入定观想,心中便会有雷光闪现,事后想要依照《醒神经》来治愈创伤都不可得。 这就如佛门所言的知见障,又或道家所言的心魔,越是不想见,偏就要来到眼前作怪。 这场变故令他足足苦恼了两日两夜,一度以为伤势再无恢复之期。好在他不甘认命,虽是屡屡受挫,仍就强行观想,最终忍着不适中领悟了一丝雷霆真意。 以这一丝领悟为凭,聂冲勉强维持住了心景不散,临在下船之前运用《醒神经》治愈了一部分伤势。否则他这时的气色还要更难看些,只消摒息不动,怕就会被人误作已身死去多时。 “与其说雷是天地枢机,不若说是天地杀机更为确切。我只是入定观想时感应到了雷光,竟就造成了这般重严重的后果……若有一日成就了阴神,更要直面雷火洗礼,那该是何等的恐怖?” 想到可怕处,聂冲打了个激灵,连忙饮下一口热茶来温慰内心,随即闭目养神,不敢再胡思乱想了。 过不多久,伙计送上酒菜来。聂冲睁眼看去,却见是贝肉、虾籽、煎蛎、蒸鱼四样,俱都鲜香四溢,擅能开人胃口。他深深嗅了一下,食指为之一动,取来筷子夹起一样送入口中,不由赞道:“食材会手艺都是上乘的,真不错。”又吩咐伙计,“有黄酒的话,来上一角。” 俄而酒水送至,聂冲饮了一口,心生一阵满足,恍惚觉着有些倦意。 这令他忽有领悟,心中喜道:“我因神魂伤重,惊悸难眠,原以为只能靠迎难用功来恢复伤势;熟料此番因一场饮食享乐而生出满足之感,惊悸病状竟就消退了去,倦意一生,入梦也就不再是难事。这时睡上一觉,或许会对恢复伤情大有助益?” 想到这里,他压下心中喜意,向伙计问道:“附近可有清静的客栈么?” “本地多商客,客栈自然有不少。只是说到清静,就不哪家处能令公子满意了。”伙计话头一转,“不过我们酒楼后院有着几间房舍,素来不会给吵闹的客人住,公子若有意,用过饭后小的便带您去瞧瞧。” “不必等了,这就去。我乏得紧,睡过一场再来用饭不迟。” 聂冲从袖中暗袋里取出了一个五两上下的银锞子,丢给伙计后说道:“用它来算账,再劳你去给我置办一套像样的衣裳,有余就作打赏了。” 那伙计得钱在手,喜得眉开眼笑,为怕惹来别的伙计注意,却只低声谢了一句,随即殷勤引路,带着聂冲往住房走去。 不一刻,聂冲与那伙计到了酒家后院,抬眼看到两列宽敞的厢房,心中很是满意。旋又依着伙计的指引,选了西首的一间屋子,入内见得摆设精致,便知伙计用了心。只是这会他无心多言,便三言两语将人打发了事,随即闩好房门脱下衣衫,将身往床上一趟,无思无想进入梦想。 聂冲这一觉睡得极好。梦去转醒时,他只觉疲劳消尽周身轻松。忙又入定观想狐尾异香,发现伤势好了大半,就连应时出现在心景中的雷光,似乎也不再那么可怖,反倒是生出了一丝驯服的味道。 “却是应了‘大难过后必有福至’的说法。”出了定境,他在心中忖道:“有了这次的遭遇,日后入定时再遇雷霆入心,该就不会那般凶险了。若我能吃透这道雷霆的真意,或许可以将它化入舍神剑中?真若能成,日后就多了一门厉害手段……” 便在他得陇望蜀,想要雷霆真意为己用时,之前招待他的伙计前来叩门问道:“公子,你可醒了?” 聂冲未着寸缕,不便下去开门,便道:“可是送衣裳来了?” “正是。昨日我过来几趟,听见公子房里有着鼾声,想是太过疲累,不敢出声打扰。”伙计恭声卖乖:“方才料得公子也该睡够了,便又来送上衣服。小的还让人汤房烧了泉汤,就在对面那丛矮树后的木屋里。公子可洗漱一番,去去身上风尘。” “这伙计可比我家的歪头、跛子会来事得多,那一锞银子花得倒也舒坦。”聂冲心中想着,不由一笑,随即吩咐道:“衣服就放门外,一会我自会取。你去备一桌吃食,三菜一汤就好,再烫一角黄酒,我洗漱过后去用。” 听到伙计依言而去,聂冲从地上捡起旧衣披好,到外边取了新衣,又将门锁绞死,拔下要铜钥后便进了汤池。 等他再度步入酒家,就与来时截然不同,重又成了一个神完气足、明眸含光的清秀少年。 那伙计见了,顿就好一通夸赞,直惹得掌柜和别的伙计们心中暗骂:“这孙子定是昧下了客人的打赏,否则怎会如此贴心,生似见了亲爹老子一般!” 聂冲也不耐烦听下去,出言道:“哪来恁多马屁,饭菜弄好了没有?” 伙计伸手请道:“好了好了,还在昨日的那张桌上。仔鸡海参、醋浇搏浪锥、鲜笋炒虾腰,再配上燕窝炖银耳,正是您吩咐的三菜一汤。” 聂冲点了点头,随他过去用菜,刚一坐下身子,眼角余光就见有几个客人走了进来。 下意识看去一眼,他目光忽地一凝,失声嘀咕道:“我|靠……这不是我那青梅竹马的阿姜妹子么?” 来人之中,一个看似十六七岁年纪,手握连鞘长剑的黄衫少女,尚未察觉到角落中有人注视着。她一进门就拣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去,而后气呼呼地将对着一个同行的少年骂道:“迟少宰,瞧瞧你带来的蠢货,一个个走起路来缩头藏颈,活像龟|公一样,让人看着心烦!赶紧给我轰走他们;要么你就别想再跟我出来了!”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二 剑二十三 高邮城里有一人名唤“蔡骏”,家传的十三个婊|子,经营青|楼为业。 许是做皮|肉生意损了阴德,这蔡骏虽家财万贯、妻妾众多,偏就难诞子嗣。直到年近不惑时,得了神居山悟空寺的高僧赐药,他这才和第四房妾室生下一个女儿,取了乳名唤作“阿姜”。 只因蔡家经营的“玉狐馆”就立在“金钩客栈”对面,年幼的阿姜便和同龄的聂冲结成了玩伴。 当时两家大人见这二小相合,终日牵手东西,还曾有意结成亲家。只是后来聂家夫妇猝死疫中,蔡家又为躲瘟疫将生意搬离了高邮,此事终没能成。 “一别已有三四年了,没想到这丫头还是当初眉眼。”聂冲含笑饮下一盅黄酒,随后击案唱道: “钳螯钳螯,威加以毛。往来无怨,何剪我袍? 母慈父爱,同施我身。万线千针,俱是亲恩。 钳螯钳螯,六跪弄潮。往来无怨,使我嚎啕……” 这歌原是高邮一带流传的童谣,说的是小孩子去江边玩耍,不小心被绒螯蟹钳破了衣裳的故事。 那阿姜姑娘原本在和几个同行的少年耍着脾气,这时忽地听到家乡歌谣,不由讶然望了过去。只看一眼,她霍然起身,撇开同伴不理,跑去拉住聂冲的衣袖,惊喜地问道:“冲哥儿!你怎么来了这里?” 聂冲起身笑道:“说来也巧,我昨天刚到琼州,今日就撞见你。蔡伯伯可是将生意搬来了这里?走得可真够远的。” “哪有,”黄衫少女吐了吐舌头,“我家搬去了雷州,生意早就不做了。爹爹为了积德,如今更是常坐家中念佛,连门都很少出。” “哦?那你是和朋友来的琼州?”聂冲扫了那些少年一眼,又看了看少女身携的长剑,“阿姜妹子莫非长了本事,已成一代女侠了?” 黄衫少女得意一笑,正要答话时,与他同来的少年人却傲然走上前来,插口道:“说什么江湖女侠?蔡师妹乃是我南海剑派“独目神尼”肖师伯门下的首徒,正宗的仙门真传弟子,如何能归论江湖一类?你这人不知究竟就不要胡言论语,没得辱了我师妹的身份。” 聂冲皱眉看了那迟姓少年一眼,心道:“好大的醋味,他是在追求阿姜?只是这心性未免也太差劲了些,头脑也不怎样,连我这妹子的脾气都没摸透,哪会有什么好结果。” 果然,那阿姜立时变了脸,斥道:“姓迟的,我与冲哥儿叙话,哪有你插口的份!你那破嘴若是闲不住,就喊伙计弄些吃的堵一堵。” 那迟少宰面皮倒厚,听到少女斥骂也不恼怒,只往聂冲腰间木剑上扫了一眼,“噗”的一笑,说道:“师妹,你这朋友的佩剑好生精致,不知他是否懂得剑术?师父常说凡间剑术亦有高明之处,我一直都想见识见识,可惜没有机会。” 阿姜见他还不罢休,杏目圆睁就要发作。不料却被聂冲拉了住,随即听他说道:“南海剑派既称仙家门户,传承必定了得。我习剑多年,有缘遇上这等仙剑宗门出来的高徒,自也想切磋切磋。阿姜妹子,你就做个公证如何?” 聂冲两世为人,自然不会学那小子一般争风吃醋,此刻答应比剑,只是想见识见识南海剑派的剑术,顺带给他一个教训。 “那好,”迟少宰眯眼一笑,举步向外走去,“我去外边等你,免得失手坏了店家的摆设。” 店中的掌柜、伙计听了这话顿时松了口气。 “等等!”阿姜喊了一声,又低声向聂冲劝止道:“冲哥儿,你莫上了他的当。我们南海剑派的剑术,走的是‘以气御剑,偏锋杀敌’的路数。这姓迟的入门极早,剑术已有所成。若依照你从前给我讲的《笑傲江湖》的故事而言,他便如岳不群一般,不但通了华山气宗的功夫,更还自宫练成了辟邪剑法。和他比剑太过凶险,还是不要了。” “哈哈哈……”聂冲回想起给小姑娘讲故事的情景,忍不住笑了起来,片刻后也压低声音说道:“说起那些故事,你就不该不知岳不群最终是败在谁的手里。我如今习剑有成,剑术已到了得理而忘法的境界。这就好比是练成了独孤九剑的令狐冲,又或是悟出了太极拳的张君宝,对付一个没卵货岳不群绝对不成问题。” “真的?”阿姜有些不信。 “真的,”聂冲拍了拍胸口,“就算东方不败当面,我也杀给你看!” 那迟少宰见这二人亲密,不悦地催道:“还要不要比了?我去外面等你!”说着,带上几个同龄少年出了门外。 阿姜瞪过一眼去,又转头说:“冲哥儿,你若真能胜他,下手就不必留情,帮我好好教训他一顿!我家师父在宗门威严最重,有我在一旁盯着,他便是吃亏怀恨也不敢使阴报复。” “哈!”聂冲对她这话不置可否,只打个哈哈插开话头,迈步向外走去。 转眼到了街上,聂冲就见那帮人进了一条巷子,于是也带着阿姜跟了上去。 三绕两绕,众人寻得一块僻静的空地,就此停了下来。 那迟少宰伸手在腰间一抹,居然就将束带抽了下来,随后一抖手,束带“嗡”的一声绷直,却是一柄软剑。 聂冲见状有些失望,心道:“我还当这仙门弟子会搞出剑丸脱手飞纵往来的场面,没想到用的也是凡铁软剑而已。”旋又想:“既说是以气御剑,想来这南海剑派的传承该是真部道统,有着炼气之法,不知比起全真教来,哪家更高明些?” 那迟少宰不知聂冲心中何想,只当他生了怯意,忙使了个眼神示意同伴们堵住聂冲退路,边道:“南海剑派迟少宰,领教阁下高招。” “看不起江湖人,偏还学着江湖人那一套来报名号,这小子的脑袋当真有些问题。”聂冲暗自腹诽,亦张口道:“高邮聂冲,请指教。”话毕,抽出木剑跨步刺了过去。 那迟少宰嗤笑一声,手中软剑使了个缠劲儿,宛如灵蛇一般绕住了当胸袭来的木剑。 依他看来,自家剑尖最终会如扎进聂冲的手腕,这招过后胜负便分,根本不必费力显露真本事,轻易就能将其踩在脚下。 不料聂冲手腕下压,木剑陡然抬头,原本刺心的剑式变成了戳颈。对方若不变招,便会先受重创,以手换命大占便宜,正是杀生观舍身剑的路数。 迟少宰眉头一皱,不得不熄灭心中打算,运动气力一拽,带偏了聂冲的剑式。 “果然是修行了真部道法的,内气一动,力重千钧,比力气三个我加在一起也不如他。”聂冲心念一转,就着对方的力道旋身飞腾了出去,落地后身如陀螺转动一圈,剑收背后面敌不动。 迟少宰先被聂冲破了一招,心中正自生怒,见他收剑而立,喊一声:“再来!”疾步上前攻击出一剑。 在旁人眼中,迟少宰的这一剑快而多变,剑尖如蛇|头乱摆,吃不准落处,实难想到该以何招破之,若亲身面对,只有躲避锋芒一途。 然而聂冲洞悉剑理,如今已脱出了招式的窠臼,这时一眼看穿对手破绽,随手一剑挑出,正中软剑尾端。 迟少宰自负剑身力道不是对方能当,却不料聂冲出手巧妙,只用了个巧劲便使软剑转折,剑尖反向自家肋下钻去。 惊怒之下,他运起了一口养炼多年的真气,腰肢一扭便将周身力道聚拢,而后尽数加持在了软剑之上。就见他碎步疾退三丈,与聂冲拉开了距离,手中软剑却猛地弹直,似是蓄积了无边大力,眼看就要挣脱手掌束缚。” 阿姜知晓迟少宰的用意,惊呼道:“小心飞龙剑!” “飞龙剑?听名目当是脱手飞剑一类。”聂冲因修行了神部道法,心念转动快过常人,对敌之时尚能分心思索,“真部道法入门后的第一难关便是内外贯通。以这迟少宰的年纪,道法修为应还不如我当初在龙蜈寨时遇上的全真道士,便是一口真气通了周身经脉,只要还不能沟通身外元气,剑一离手就不能再生变化。” 想通这点,聂冲便紧盯迟少宰手指上的变化。 那迟少宰却也不傻,瞧见聂冲的目光落在自家手上,便知使出飞龙剑或许会被躲掉。于是稍作变化,剑一脱手人也跃了出去,一根食指始终搭在剑柄上,以保随时都能再添变化。 这一式剑术,须得真部道法入门,真气积累深厚,才能施展出来。 聂冲瞧出不凡,心中赞道:“好猛的爆发!更难得的是犹有余力添加变化。我体魄只如常人,虽因身手敏捷、心念灵动,也能使出人剑合一的手段来,却不会这般威势。技力相合万法可破,我若单以剑术破招,只有两败俱伤。看来要用上道术了。” 念如电闪而过,聂冲倒踩七星疾退数步,忽而举剑指向对手,喝了一声:“呔!” 那迟少宰此刻离聂冲只有丈许之遥,见他如此,还道是被自家的威势吓到了。可下一刻,他就看到聂冲的发髻炸了开,旋有一团阴风生出,搅得尘土飞扬,隐约化生人形,迎面扑了上来。 “这是……”心中感到不安,迟少宰一时顾不得聂冲,手中软剑下意识就朝着尘土阴风斩去。跟随迟少宰的少年们也都被吓了一跳,其中一人开声惊叫:“那是什么?” 黄衫少女则想起了从前在聂冲那里听过的一个故事,惊喜地欢呼道:“圣灵剑法——剑二十三!”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三 夺剑弃剑 仙家三部长生道法之中,神部道法重颖悟,若资质相合,修为最易精进,只是步步凶险,须得道心坚定;真部道法重积累,修为精进起来较为缓慢,胜在道途安稳;玄部道法重根骨,修炼时又需诸多天才地宝助力,入道门槛最高。 正因所选的道路不同,聂冲虽入道不久,修为却还要胜过修炼多年的迟少宰。 他如今已迈过了“心景圆满”这一关,勉强能够神魂出窍;而迟少宰尚处于真部道法的筑基关口,一身本领受限于肉身,无法以內炼真气沟通外部天地元气,对上无形无质的神魂,却难造成威胁。 聂冲引他斩出一剑,便又神魂归窍,心道:“我所知剑客之中,便以这迟少宰剑力最重,就是磨盘当面,怕也会被一剑斩开。好在他年少识浅,偏来斩我神魂。这一口气泄了,我却不会再给他蓄力爆发的机会。” 如此想着,他脚下疾动,一晃肩就冲到了对方身前。 迟少宰被诱得杀招失手,心中正自不甘,眼见对手迎来,一发狠又使出南海剑派绝学。只是他才泄过一口气,这一回无暇蓄力出重剑,只好走起了阴狠疾变、偏锋伤人的路子。 聂冲有心窥全南海剑派的剑术,于是只见招拆招,不急还击。 交手一阵,他心中暗赞:“南海剑派的剑术果然不凡,往往发人未想,明明是刺我身前,躲开后那剑尖却能勾向身后要害;又于破绽之中暗藏杀机——就如这回身跃斩的一剑,故意装成借势蓄力的模样,若我真个中计去攻背后破绽,定会被他反撩一剑刺进胯下。亏是我心眼俱明、深悉剑理;换个境界不够的人来,只怕一个照面就遭了毒手。” 场外的少年们不知聂冲目的所在,看他好一阵子都落在下风,就有人说道:“那小子倒也有几分本领,能在迟师兄剑下坚持这么久。” “想是迟师兄看在阿姜师姐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了。他可是内门筑基弟子中剑术第一的人物,內炼一口真气已经通了奇经八脉,只差开辟任督二脉,就能运转大周天,到时天地之桥一成,就能施展道术飞剑。” “迟师兄的飞龙剑就已有了几分道术飞剑的风采。那小子也是机灵,不知使个什么法子骗过了这招,否则当时就要败亡。” “放|屁!”阿姜听到议论,忍不住辩道:“冲哥儿方才使出了剑二十三!剑二十三你懂么?那是独孤剑圣总结毕生剑术而成的一剑!此剑不以金铁之锐,只凭精神之威!元神一出,能定住天地万物;全力为之,可以破碎虚空!我家冲哥儿就是心太软,不肯以此绝学滥伤人命,只破了迟少宰的身剑合一便收招了事;他若真动了杀心,迟少宰早已身死当场啦!” 一众少年都只是南海剑派的外门弟子,便是有人入门早些,论身份也远比不得黄衫少女这等真传弟子高贵。这时闻言,却都不敢争辩,只各自咬耳议论:“独孤剑圣……你听说过么?” “我出身武林世家,江湖中累代出现过的高人名号倒也知晓许多,只是没听说过独孤剑圣。” “依阿姜师姐的说法,方才那风尘异象,竟是那小子出动了元神?可元神不是只有将道法修至绝高的地步才能练成么?说他是得了长生道果的人物,我可不信!” “阿姜师姐入门才多久?算来不过两三年而已。”有人点破道:“论修为,她初入筑基门槛;论见识,怕还不如咱们。往日里她也常说些武理术论,我私下与师长所授印证,发现那些东西全都似是而非。我看她是不知在哪里喝了迷糊汤,偏还不自觉,自家信以为真哩。” 另一厢,聂冲却也听到了阿姜的言论,忍不住就是一笑,心道:“阿姜却似将我当初讲的故事当了真。不过也不怪她会如此,舍神剑的法理与前世小说中的剑二十三本质相通,方才我以神魂借烟尘勉强显形,也像极是独孤剑圣的元神出窍。只是我修为尚浅,舍神剑出尚无剑二十三那种强绝天地的威势;更因这门道术杀伐太重,不适合用在对面这人身上,倒让阿姜失望了。” 迟少宰见他眼中含笑,忍不住喝道:“与我交手也敢分心,真是狂妄!”与此同时,手中软剑运转得又快了几分,显然是羞恼之下怒火更甚。 聂冲见状翻了他一眼,暗道:“除却那招身剑合一的飞龙剑法,这迟少宰也就没什么旁的手段能令我眼前一亮了。且就将他打发了去,好和阿姜妹子叙话。” 心念一转,聂冲不再招架躲避,横使木剑一格,随意就将对方的一轮快剑破了去。 迟少宰迭出狠招,却总能被身前那柄木剑寻到破绽,逼|得半途而费,心中憋闷不已,恨道:“他的剑术怎么像是专为克制我南海派的剑术而来?”。 相持片刻,聂冲见他剑心已乱,便刻意引得软剑缠住自家木剑,随即撒手丢剑,并指捏了个剑诀,刺在对方虎口穴上。 迟少宰一时忍不住剧痛,手便撒开了剑柄。聂冲则趁机出手,将两柄剑都捞在了住,跟着退后一步,拱手说道:“承让了。” “你……”迟少宰即羞且恼,空手又要上前讨回公道,却吃聂冲狠厉望了一眼过来,胆怯止住了脚步。 “都已输了还不服么?那我也就不必再给你留什么脸面了。”如此想着,聂冲忽而一笑,扬起软剑说道:“迟兄这‘腰带’做得精巧,小弟实在喜欢,不如就借我戴几天耍耍?”不待对方作答,他便摸索起了软剑构造,俄而缠到腰间,又将朱漆木剑收起,举步向外走去。 迟少宰因失了利器,含怒不敢发作。 黄衫少女这时欢喜迎上,拉住聂冲的胳膊说道:“冲哥儿,你果然是会独孤九剑的。方才那该是‘破剑式’?如今我也开始学剑了,回头你要教我。” “独孤九剑?”聂冲笑道:“勤练多想,功深自成。” 旁若无人地,一男一女谈笑着,并肩向外走去。 追随迟少宰的少年们虽有心依仗人多将聂冲留下,却有重重顾忌,一时犹豫不定。 “很好,”铁青着一张脸的迟少宰目送二人背影远去,最终从怀中取出一颗朱红色的丹药来,迟疑片刻投入口中服下,恨恨言道:“筑基功课做了十年,也该到了破关的时候。高邮聂冲是吧?待我借助‘气血丹’贯通天地之桥,定要你这凡流俗种真正见识到南海仙剑的厉害!”随即朝着随从们招呼道:“走,随我去苦行师叔的道场闭关!” 另一厢,少年男女已回了酒家之中。只因分别许久,这二人各自都有许多话说,一时连酒菜也顾不得用。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吃饭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聂冲便让伙计重整一桌食物送到房中,带着阿姜回了住所。 进屋坐下,阿姜想起一事来,问道:“对了冲哥儿,我倒忘了问你为何会来琼州;是杀生观里老道派你前来办事么?” “不是,”聂冲也不遮瞒,回道:“如今你都拜进了仙门,我不也得求个上进么?此来琼州,是受高人指点,想要拜进冥河剑派。” “原来你是要拜那冥河剑派!”阿姜道:“那家仙门可厉害得紧。我曾听师父说过,冥河剑派底蕴深厚,不但有得道长生的剑仙镇压宗门,更还在天外星河世界之中开辟着许多道场。” “天外道场?”聂冲心中一热,“说的该是另一处大千世界?不想修道之人的眼界竟已开阔到了这等地步。” “这回我们来琼州,也与冥河剑派收徒有关——是在本门苦行师叔的带领下前来观礼的。”说着,阿姜开心地笑道:“冲哥儿你剑术高明,年纪又不大,倒真与冥河剑派择徒的规矩相合。我看你这次一定能被挑上;日后我与同门说起,不知多有面子。” “哈!真是一巧再巧,”聂冲喜道:“我只知冥河剑派会在九月初九收徒,却还烦恼着该如何寻找仙踪。如今看来,只需跟着你们,就不愁错过仙缘了。” “还是不要了,”阿姜摇了摇头,“迟少宰在你手里吃了亏,我怕他跑去苦行师叔那里说你坏话。我听师门长辈说,九月初九时冥河剑派的鹿儿岛道场会循着洋流驾临琼州南岸,冲哥儿你自行一路就好。” 放下一桩心事,聂冲点了点头,撇开冥河剑派不提,只问道:“我虽通读过杀生观的道藏,也曾得手过两部道法经书,略知仙家奥妙,可毕竟见识浅薄,不知仙流究竟;阿姜妹子,你拜在南海剑派,可曾见门中师长施展过仙家手段?” “自然见过。”阿姜乐得卖弄,说道:“我们南海剑派传承的是古剑仙列御寇的道统,镇教功法是一部《冲虚剑典》,练成之后能够驾驭御飞剑天地。如那迟少宰一流,还只是修为不济的内门弟子,尚未得授真传。转是我,入门虽比他晚许多,却得师父悉心教导,日后肯定比他厉害。” “你跑题了,”聂冲插口一句,“说说厉害的师长。” 阿姜白了聂冲一眼,得意地又道:“我师父就厉害得不得了。她老人家功深极深,已然结成了一颗‘冲虚剑丹’,十指射出剑气,能够洞穿百丈外的老桐树。冲哥儿,这份本事,不比六脉神剑差吧?想那段誉用北冥神功吸干了鸠摩智的全部功力,可也做不到呢。” “那只是故事里唬人的东西,如何能和仙家道术相比?”聂冲回了一句,心道:“真部道法中的金丹境界,就如神部道法中的阴神成就一般,初步已算得道了,往后就要磨砺金丹、打熬法力,渡过重重劫数,以证元神长生。阿姜真是好缘法,拜了个了不得的师父。” “我师父还能御剑飞遁,来去如电。有一次她用剑载我回家探亲,百余里远只用了一刻光景。” “啧啧!飞剑玄奇。”聂冲赞叹一句,又嘱咐道:“你要好好跟着学,等修炼成有时,也有这般神通。到时在伯父面前显摆一番,他不知会多惊讶。” “切……”阿姜叹了口气,“我爹才不愿我学什么道法,他只想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身边。以前一次回家探亲,他还说后悔搬到雷州,以至女儿被人抢走去学什么道法剑术,又说早知如此,不如将我嫁了你,也好随时能见。” 两人自幼情谊深厚,她又曾过受聂冲后世观念的影响,这话说出口时也不觉羞,转是心中想道:“若冲哥儿能拜入北冥剑派,我也修行有成,日后做一对逍遥道侣那该多美。他肚子里故事最多,真要长生日久,倒是不怕寂寞。” 聂冲早将此女视作兄弟姐妹,听她抱怨,更不会往旁处想,当下却说几句,又家长里短地谈论了开。 及至午后,酒菜皆尽,意犹未足的阿姜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告别:“冲哥儿,我那苦行师叔不通人情,先前和他说好午后便归,耽搁晚了只怕他会因此罚我。我先走了,回头再找借口出来看你。” “跟着师长出门,不得自在也是没奈何。只待日后各自有成,相见便非难事。正好这几日我要整理所学,为拜入冥河剑派多做准备;你便也听师长的话,不必借口外出,以免惹人闲话。” 阿姜闻得聂冲开解,不舍之情顿时消散不少,笑道:“是哩,以后长了本事,谁还管得住我!” 聂冲担心会出意外,互别后暗中跟了一程,见她进了一间道观,想是南海剑派在此间的道场,这才放下心来。 重又回转住所之后,他吩咐伙计撤下碗碟,随即闩紧房门,回到船上闭目盘坐起来。 这一次,他却没有入定观想,只是回忆上午与人交手的经过。平心而论,那迟少宰的剑术虽未达到以术入道的境界,却也极为老辣,尤其是一式撒手飞龙剑,以及他随后施展的身剑合一的手段,已然得了一丝真部剑仙御剑飞空的神髓。 聂冲神魂凝练,心念清晰,对那一剑的体会也自极深。 沉心中回想一番,他探手抚过腰间,取出夺来的软剑。凝视片刻,忽而以心念|操|纵筋肉,效仿迟少宰以真气搬运气血时的情形,劲力迭催之下,手中软剑“嗡”的一声竖了起来,似要脱手飞出。 数息过后,聂冲便觉筋骨酸痛欲断,乃知此剑不可强练,忙将胸中一口气息散掉,软剑顿时倒了下去。 “我不知真部道法中搬运气血的法门,却该如何练成这能与舍神剑媲美的飞龙剑?”他蹙眉寻思一阵,终而自嘲一笑,心道:“却是贪心不足,险就钻了牛角尖。仙家三部各具玄妙,只等我修为精深,能够以神魂御物,又或成功拜入北冥剑派,自能练成更胜飞龙剑的手段来,何必去羡他人的绝学。道途千里,我才迈出一步,实不该受外道引|诱贪求太多。” 想到这里,他随手将软剑扔到一旁,沉心做起了入定的功课。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四 苦行指点 琼州城北,临近水关码头的“苦井观”正殿之中,来自南海剑派的少年弟子们,正垂首站在一个灰袍道士的身前听训。 这位道士鸡皮鹤发、老态龙钟,就连气息都断断续续续不能连贯,犹似一截风中残烛,令人望之生忧。偏是这副寿元将近的模样,却能慑得众人喘气都不敢大声。 “迟师侄,”定坐良久,老道吐气开声,嗓音嘶哑低沉,“你此刻精|血躁动,吐气腥膻,可是服了气血丹,要借外力之助贯通任督二脉?” “我……禀师叔,弟子是服了气血丹。”迟少宰心中惴惴,额上顿时见汗。 老道士见他这般,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缓声道:“大可不必担心受责。道途是你自家的,能走多远与旁人无关,若非身为师长,贫道却懒得多问。” 迟少宰闻言松了口气,正要察一下汗时,却听老道士又道:“你一小入道,筑基十年光景,眼看再有两年就能功行圆满,为何会在这时服丹?” “我……”犹豫片刻,迟少宰终是不敢隐瞒,咬牙说道:“我斗剑输给了一个凡流小子,一时压不住火气,便服了气血丹,欲|待修为精进之后再去与他较量一番。”言罢,看了看老道士的脸色,又道:“弟子用功十余载,根基也算深厚,依着门中师长说法,在这时服用气血丹相助破关,倒也没甚么后患。” “没后患?呵呵……”老道士嘀咕一句,抬头问道:“你是怎么输的?” “弟子也不讳言,那人年岁只与我仿佛,却似将凡间剑术练到了绝顶境界。我连使毒龙、灵蛇两套剑术,却都被他轻描淡写破了去,就好似他练的是专门克制我的剑术。”说到此处,他脸涨得通红,头也垂得更低了,“若只是如此,倒也没什么,毕竟我入道以来将大半心思都放在炼气修行上,剑术上被人压过一头也不是不能接受。可他竟……竟破了我的飞龙剑,实令我心中不甘!” “哦?”难得地,老道士古井不波的面容上显露出一丝惊奇之色,“飞龙剑的御使之法,已脱出了凡间剑术的范畴,杀合你一身道法修为,可谓是入道之剑,堪堪触及仙剑门槛,他是如何破去的?” “我不知道。”迟少宰神情委屈、不甘,扭头一指立于身侧的黄衫少女,道:“阿姜师妹说那破招之法唤作‘剑二十三’。那人是她同乡好友。” 阿姜白了迟少宰一眼,望向老道士出言禀道:“师叔,‘剑二十三’一式,乃是独孤剑圣总结毕生剑术所得。此剑不以金铁之锐,只凭精神之威,元神一出能定住天地万物;全力为之,可以破碎虚空!冲哥儿是我同乡好友,看在我的面子上已是手下留情了;否则就凭迟师兄无理挑衅在先,哪能在我那好友剑下囫囵周全?” “师妹你……”迟少宰闻言羞恼,但碍于身份差距,又有师长当面,终究不敢发作。 “独孤剑圣,剑二十三,破碎虚空,元神斩人……哈哈哈哈……”老道士琢磨了一阵,忽而笑了起来,直到一口气息走岔,才捂着胸口停下,修养片刻后说道:“阿姜丫头入道时浅,怕是将一些胡话当了真。” 转而望向迟少宰,他又道:“你虽入道积年,见识却也不够。不过这不怪你,皆因本门为防弟子分心,向来只传炼气之法,旁家道法却鲜少对你们讲。迟师侄,这次你输得不冤。若我所料不差,胜你那人用的也是入道一剑,这才破了你的飞龙剑。他所修的该是神部道法,玄妙之处有异于本门真部道法,一旦筑基功成,便能神魂出窍,显化诸多异象。你那飞龙剑,可是斩在了异象之上,以至剑出无功?” “神魂出窍……”迟少宰一愣,回过神后应道:“不错,当时有阴风裹夹烟尘,隐隐化作人形扑来。弟子直面此景,只觉心神不宁,一时顾不上其他,就将飞龙剑斩了过去。岂料一剑落空,再无蓄力的机会,被那小子以凡间剑术所胜。” “那就是了,”老道士点了点头,“神魂一物无形无质,你所见之异象,却是那娃故意迷惑,借烟尘幻形,引你用剑去斩。你尚未贯通任督二脉,內炼真气无法沟通天地元气,故而伤不得对方神魂。” “原来如此!”迟少宰面生恼恨之色,问道:“苦行师叔,当时我该如何应付才对?” “你若剑式不变,仍旧斩他肉|身,也许就能得胜。” 老道士似乎不大肯定,顿了顿又道:“不过他既然能在比剑时神魂出窍,道法修为应是胜过你一些,想来仍有后手破你剑招。说来此人已是手下留情了。你不通神部道法,神魂尚不凝练,他若顺势施展神魂对攻之术,你当时定会身死。因此输也就输了,不应怀恨在心。道途漫漫,坎坷实多,我辈修道之人,应寻的是能够相互扶持的良师益友,不该争胜竖敌。” “是,”迟少宰嘴上敷衍应承,心中却仍放不下胜负之念,转又问道:“师叔,神部道法就恁厉害?我炼气积年,他神魂出窍却能轻易取我性命?” “世间道法有三部,对应精、气、神三宝,各具玄妙。神部道法精修神魂,你不通此道,神魂孱弱,在对方看来,这自然是最大的破绽。然而我真部炼气成丹一道,亦非轻易可欺。就说你吧,內炼一口先天真气,肉身气血远胜常人。这真气与血气,俱都属阳,而神魂一物则是属阴。他若以神魂入你肉身相攻,就如纵入火海杀人,即便最终得手,自家神魂却也会受到不小的损伤。” “若等你真气贯通内外,能够引动外界阳和元气入体,对方就更不敢以神魂入你躯壳相攻了。三部道法之中,以神部修行最为凶险,真部修行最为安稳。非要判割胜负,因由不在道法之属,而在境界高下与手段心机。” 说到这里,老道士摆了摆手,“迟师侄,你既服了气血丹,就继续回去闭关吧。旁人也都各去修行;阿姜丫头留下。” 老道士威严深重,小辈们虽还想详询三部道法的奥妙,却都不敢开口,当即施礼退下。 待人都走了,老道士便向心存疑惑的阿姜说道:“丫头,你那同乡好友剑术高明,又是在这个时节来到琼州,若我所料不差,他该是来寻北冥剑派拜师的吧?” 阿姜闻言,面生讶色,心道:“这苦行师叔心思好生机敏,只听迟少宰那家伙讲了几句,竟就猜出了冲哥儿的目的。他可别是要出头教训冲哥儿吧?”想到这里,她便要张口扯谎。 那老道士却似从她神情上看出了些什么,这时张口安慰道:“你不要想岔了,贫道若参合进小辈的事情里,三个甲子的光阴岂不都白活了?” 听到这话,阿姜稍稍放心,垂头吐了吐舌头。 随即就听师叔又道:“我曾欠肖师妹一个人情。此番她既派你出来行走,我这做长辈的就对你做些指点。” 阿姜闻言,施礼道:“师叔请讲,阿姜必定用心听训。” “冥河剑派传自远古,底蕴深厚,门中不乏证道长生的高人,非是本门可比。你那好友有用剑的天分,若他来历清白,又能撑道心拷问一关,当能拜入其中。你既与他有着一份情谊,就应好生维护,莫使中断、减淡。这对你日后道途,甚至对本门的前途,或许都有好处。此是身外缘法,能得便是气运。” 老道士见阿姜面色变化,知是自家话里功利太重惹她不喜,但却不以为意,又道:“另说自身缘法,却应在道法修行上。修道之人,首重伏心正性。就如迟师侄,胜负之心一生,便服下了‘气血丹’。他却没有勘破筑基功课的目的所在,不知积累真气贯通经脉是为磨练出一颗坚定沉稳的道心来,此番借力破关,日后自有磨难。他本性高傲,主意正得很,贫道当面说起,定也不肯听。只看他运道如何;若日后执迷不悟,结局唯有沉|沦。” “你这丫头本性灵慧,常发奇想,比之迟师侄,更多了几分成道的可能;或许这就是肖师妹会收你为衣钵传人的原由。只望你不遗初心,不会行差走偏,莫让师长失望才好。” 也不知是身子累了,还是觉着该说的都已说完,老道士深吸口气撑身站起,挥挥手道:“贫道言尽于此,管是你爱不爱听,都已尽了师长之责。且去偏室做功课吧,这几日就不要出去乱跑了。” “师叔苦心指点,阿姜岂会不知好歹?我这就去用功啦,定不会让您与师父失望。”阿姜真诚施礼道谢,见那老道又自摆手示意,方才转身。 俄而出了大殿,她想起老道士刚刚说过的话,便转睛朝迟少宰所在的居室望了一眼,心道:“气血丹真服不得么?那为何入门弟子都会得师长赐下一颗?”一缩手,从袖中抹出一颗朱红色的丹丸,打量一阵之后,自语道:“莫非是一桩考验?回头去问问冲哥儿,那家伙心思可比我机敏得多。”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五 以直报直与落井下石 室内一灯如豆,窗外秋雨声烦。 床榻上,聂冲抱剑而卧,忍不住发声一叹。 这雨已连下了三日,早吃过雷霆之苦的他,自是不敢在这天气入定用功,每日里只好舞剑自娱,心中实在烦闷。 “算算时日,如今已是九月初八。再过几个时辰,等天亮起来,就要往南岸去寻冥河剑派撞仙缘。” 一口呼出心中杂念,聂冲举剑定在眼前,“铁木为骨,覆以丹漆……我自粗通剑术,就将你佩在身上,一路苦修精进,先后胜过了同门兄弟与授艺师长,整治过打行青皮,搏杀过拦路豪强,就连仙门入道之辈,也有两个败在我手,总算没有辱没你。假若这一世有着江湖百晓生一类的闲人,恐怕你已在兵器谱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可这人间名望到底只是虚妄,纵得凡夫俗子称颂一时,终究难逃光阴覆浪。唯有入仙道,修正法,你我才有能驻世长存,见证万世风光。机缘就眼前,明日咱就再去争上一场。若成了,说不定你日后变作仙剑一柄,威名远扬。”言罢,将剑放到一旁,敛息瞑目,养神以待。 如此过几个时辰,聂冲起身推窗。见得雨势小了些,他便将木剑插回腰上,扫了床上包裹一眼,心道:“此行若能成功,我怕也没空回转这里了,不如就将包裹留下,银钱抵作住宿花销。”随后撑起一把油纸伞推门而出。 此刻离天亮还有一段时光,各处门户紧锁。他不想扰人好梦,于是也就没唤店家开门,只使出轻身提纵的手段,翻过院墙到了街上。 下一刻,聂冲脚上一凉,顿时知晓是踩进了水中,眉头不由一皱。 倒不是他忍受不得浸水之苦,而是这城中积水实在太脏。 当世筑城鲜少设水道,多以明渠之法排污。赶上暴雨来袭,沟渠排导不利,城中便成汪洋,积水轻易可没人膝。单是如此也就罢了,偏生百姓惯置便溺、废物于门外,每逢城中积水,便有脏污横流,实令好洁者难忍。 往日里,聂冲从不在雨天出门;可如今要撞仙缘,却顾不得恁多,只能压下心中烦腻,一路涉水而行,盼着早些赶到城外,就不必再受这罪。 闷头疾走了许久,聂冲终于来到城南所在。遥见城门洞开,并有许多佩剑之人,或着蓑衣,或举纸伞出城,他眉毛一挑,心忖:“开城门的时机好古怪……如今冒雨出城之人,十有八|九与我目的相同,却不知都是什么来历?”脚步当下又加快了几分,缒上队尾穿门而出。 琼州傍海筑城,南面城墙与海岸之间只相隔不到十里的光景。众人绕过一座矮丘般的小山头,也就看到南岸的荒滩。 不同于往日的一望无际、目无阻拦,此时大海上正生着蒙蒙雾气,隐隐与天际乌云勾连着,众人临海站定,却连三丈许外的礁石都看不真切。 见那雾气附海而生,与陆地界线分明,就有人出言猜测:“莫非仙家手段?” 在场人等均有修行在身,个个耳聪目明,无论远近,都听得真切,纷纷颔首赞同。 那人见尴尬打破,便又道:“我等至此,想来无不是为求仙缘。科场尚有同年之说,我辈同叩仙门,何不报号论交一番?无论各自结果如何,日后传扬开去,也是美谈一桩。”不待旁人响应,先就撩起头上斗笠,报出来历,“在下邯郸董超,师承藏剑阁仙剑老人,九岁练剑,十年乃成,人送绰号‘小剑仙’,愿与诸位结交。” 闻知董超师承,聂冲顿时来了兴趣,盖因那仙剑老人亦出身于杀生观。 聂冲自同门师长那里听说,仙剑老人本名韩羽,拜门后因位列三代,故又唤作韩白羽。此人天分极高,曾与观中剑术通神的庄白茅道长论剑争夺观主一职,最终惜败一招。此后他就离开了杀生观,据说要去寻访仙踪;事隔二十年后再现江湖,只身独剑赢得“剑仙”尊号之后,便去了将军岭上立下藏剑阁。 “看来韩白羽求仙问道确有其事,十有八|九是摸索到了冥河剑派的痕迹,或许还有所得?这董超该就是得了他师父的指点。”玩味一笑,聂冲心道:“庄白茅道长是我老师,这董超却是韩白羽的徒弟,能够相遇在此,倒真有趣得紧。” 许是因着仙剑老人的名气,那董超报过号后,许多人便也道出来历上前攀交,终而结成一党,占据了好大一块礁石。 东方亦有一伙人结伴而立,为首的是个英武青年。眼见董超那方声势渐大,此人蹙起眉头,不久也学着开声报号:“在下毛全安,字继之,学艺于长白山白猿剑叟门下。此来寻仙,是欲习得道法,好为家父振南公雪洗冤屈,更要承继父兄之志,逐鞑虏于关外,还生民以太平。在场有怀报国之心者,继之愿以兄弟相称,共遂此志。” “姓毛……振南公?”有人嘀咕一句,旋即恍然:“‘振南’不正是遭袁崇焕屈杀的平辽总兵毛文龙的字号吗!这毛全安竟是再世岳飞的后人?” 鞑虏之祸,自毛文龙死后渐烈。受害百姓因恨当今将领无能,便都开始怀念已故平辽总兵的诸多胜绩,有意略去此人短处、恶迹不提,只将其比作再世岳飞,惜遭现世秦桧袁崇焕所害。在民间,不乏为其树碑立祠者;甚至有教门中人为毛文龙封神立像,引信众上香膜拜。 论名声与威望,毛文龙自是比称尊江湖的剑仙老人更胜百倍。在场众人之中,即便有谁对他毫无敬仰之心,只碍于大义压身,这时也不得不做出姿态。 毛全安一一与众人见礼,心中计较:“此番来人甚多,仙家必不会尽收门中,少不得要以争斗分出个胜负来。我有着父亲遗泽庇佑,能够压服众人不便相争,胜算已是大增。” 他正暗自得意,余光却扫到远处有一人一伞孤立雨中,定睛望去,认出是个少年人,便忍不住开声唤道:“那位小兄弟,何不同来叙话?” 聂冲两世为人,如何看不穿毛全安的计较?闻得呼唤,他暗自冷笑:“这时唤我,是在以势压人?嘿!莫说他只是个庸碌算计、眼界狭窄的鄙夫遗种,就算是他老子毛文龙复生,但敢当面讨嫌,也只有落得个灰头土脸的下场。” 心中不快,聂冲冷眼望了过去,张口就给那人难堪,“我听说毛文龙发妻不能生养,只收了个义子,取名‘毛承禄’,曾任皮岛游击。毛文龙旧部投降建奴之后,毛承禄也率兵叛乱,终为皮岛总兵黄龙擒于海上,绑到登州斩首弃市。你自称是毛家后人,莫非毛文龙妾室所出?” 那毛全安不料会招来这般言语相讥,偏偏对方推断测属实,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击,怒火窝在心中,脸色瞬息数变。 那董超原本是迫于大义压身,不得不向毛家后人做出姿态。此刻见聂冲出头发难,他心中暗喜,当下佯装怒相,出言斥道:“谁言毛帅只有义子?即便继之兄是妾室所出,那也同样无损于身为毛家后人的事实!他有心学道报国,弥补兄长过失,更是难得之举,你实不该出言讥讽。” 闻听这话,毛全安险要吐血,心中骂道:“好奸贼,用心忒也恶毒!” 与之正相反,聂冲却险些笑出声来,心中乐道:“我只是以直报直,这董超却在落井下石,仙剑老人教的好徒弟啊。不过此人道行终究还浅,轻易就让人看穿了居心。待我借他脱身,免去一桩麻烦。” 心中计定,聂冲佯作怒容,对那董超说道:“你不知究竟就不要多话!” 转又望向毛全安,冷哼一声,道:“毛文龙生平虽有瑕疵,抗击鞑虏的功绩却总是抹不去的,我之所以询问你的出身,也是不想毛家后人遭遇祸事。” 毛全安自已恨极了聂冲,但此刻见他一副鲁直模样,只觉这话未必就假,不由脱口问道:“什么祸事?” 聂冲见他上钩,沉声道:“袁崇焕遗有一子,名唤‘袁承志’,师从华山剑宗掌教‘神剑仙猿’穆人清,习得一身绝世剑术,又于左道高人‘金蛇郎君’夏雪宜处习得一门驾驭灵蛇的阴狠道术。这袁承志认定是毛文龙的部属投降鞑虏,才害得其父征辽失利,最终落得个千刀加身的凄惨首局,因此立誓要杀尽与毛家有关之人以作报应。”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盯着毛全安上下打量一阵,才又道:“你若真是毛文龙的血脉,日后却要小心了。那袁承志疯魔执拗,一旦得知毛文龙有后,呵呵……” 毛全安与其伴当不知袁承志的师承乃是后世杜撰,这时听聂冲说得有鼻子有眼,只当确有其事,想到可怕处,顿觉背脊生寒。 聂冲察言观色,适时又道:“我一向少管别家的闲事,这会送上消息,已是难得行善。至于你是心存感激,还是恼我太过直接,那都与我无关;此番只为拜入冥河剑派,无事休来扰我。” 言罢,他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面孔,举步绕到一块礁岩之后避开众人视线,一边等待仙家显踪,一边去听毛全安的笑话。 没过多久,众人果然针对袁、毛两家的一段公案展开了议论,其中不乏有令人称艳的独到之见;唯独董超,心中别有滋味,浑无兴趣去闲话解闷,只冷眼看向聂冲借以隐身的礁岩,似要将之望穿。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六 我师兄本领第一 本该是日出的关口,南海上空的雨云却愈发地重了起来,一层叠住一层,直叫金乌无计;转而是旋灭旋生的雷光电火,正真主宰了这方天地,伴着隆隆巨响,将这浩瀚汪洋搅成了人间绝境一般。 “攒簇红莲朵朵,证见冥河道果。一朝出世授长生,招惹天发怒火。” 海面上,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狭小缝隙,随着一句唱念传出,陡然扩展成一个十数里方圆的幽深黑洞。 便在这时,漫天雷电似是有了感应,声势再度高涨,齐朝黑洞落下。下一刻,黑洞之中有人笑骂:“区区劫雷算什么,也有脸来见我?” 但见一道黑影跃升半空,张口作势,喷出一道精光,只一击便使雷光泯灭;接着伸手一指,精光忽而化为千万柄小剑,团团旋绕冲入高天,须臾间搅散了百里铅云。 俄而天光重现,照清了那身影的模样,却见是个散发跣足,身着黑袍的中年男子。 “宁师弟何必如此?区区雷火又伤不得我等,忍一忍也就是了;你出剑将它破掉,有损太清道祖的威严,万一惹得他舍下面皮出手,本门便是有冥河真符压气运,怕也生受不起。” 话落,一个容貌苍老的黑袍道人自黑洞之中飞升而出,与那中年男子站了个并肩。 “嘿!”中年男子冷笑一声,“全赖开辟这一界的盘古道尊指点,那是太清道人才能证就道祖果位;可如今他却要在曾经的盘古道场行灭法之事,借助万物自化来推演道果精进。这等人,真还知晓脸面是什么东西?” 说着,勾手上一招,万点精芒自四面八方汇聚到了而来,化作一柄光如秋水的长剑,被他挂在腰间,而后又道:“满打满算也只剩三百年时光。三百年后世间末法,本门洞天再无元气补充,必然也会崩解。我或该往天外星河一行,找祖师问个前程。此去路遥,或许百年方归,这边的事情,就劳师兄多多费心了。” “冥河诸派,一脉同源,祖师心中必有计较。我等静待符诏传来便好,师弟何必劳苦一遭?且……”黑袍道人正蹙眉说着,却见那宁师弟已化作一道乌光飞射而出,几个闪烁便不见了踪影。 “庸人自扰!”恼火地骂了一句,道人抬手虚引,下方黑洞之中忽地涌出一道浑黄浊流,落到海面便化为一方岛屿,隐成鹿儿形状。他将身落下,轻轻跺脚,岛屿陡然射出,破浪驰向远方。 只用了顿饭工夫,这道人来到琼州岛附近,远远就见一道五色虹光相向而来。他将身下岛屿定住,稍等了等,那虹光就落在了岛上,化作一个脑后显有五色圆光的矮壮道士,稽首施礼道:“晚辈五行宗孔由,见过曲真人。” 黑袍老道略微颌首便作回礼,出言道:“贵派孔真人可好?” “孔祖师这些年闭关静修,时而化身显圣,想来道行更有精进。”矮壮道士复施一礼,又道:“晚辈此来是代孔祖师禀告曲前辈,本宗同门近年游历时,共遇到剑道种子三十六人,并已指点他们在今日齐聚琼州,拜入冥河剑派。” “三十六个?”黑袍老道满意地点了点头,“贵宗费心了。” “孔祖师说盘古道场末法在即,到时还要借贵派洞天之助,才能带我等修为不足之人去往星河大千世界。有这般因果在,平素为冥河剑派尽绵薄之力,乃是份所当为。” 谦词说罢,矮壮道士伸手朝琼州方向一指,又道:“此番来撞仙缘之人着实不少,总数近乎百人,想来旁家仙门也有从中出力。如今我师兄邓展正带着本宗弟子等候观礼;另有南海剑派苦行道长与大荒散人门下的几位妖圣,也同在前方等候真人驾临。” “那便走吧,实不好因本门小事令众人久候。”黑袍道人负手身后,身下岛屿便又破浪而出。 不旋踵,鹿儿岛靠上了琼州南岸,猛一停顿,激得海浪飞腾起数十丈高。 岸边原有许多赶来拜师的青年人,乍见此景大多惊惶失措;少数镇定、机敏的,借助礁岩藏了身形,却都被黑袍道人看在眼里。他随即使了个法术,双肩左右一晃,背后涌现一片乌光,转眼分化成三十几道绳索,将那些临危不乱的年轻人俱都绑住了,扯回岛上不见踪影。 这时四方传来恭贺之声:“恭喜冥河剑派又添佳徒。” 旋就有许多道装打扮的身影从常人难察之地显出,踏上鹿儿岛延伸出来的数座长桥,一晃没了影踪。 那些被海浪吓到的年轻人门看见鹿儿岛飞退而去,这才醒悟到自家已无缘仙门,登时懊悔不已。 有人心中不甘,拔腿追到海里;有人捶胸顿足,口中呼天喊地;有人怒极叫骂;有人伤心垂泪;有人黯然跪倒……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却都无法再挽回错失的机缘。 另一厢,鹿儿岛上,前来观礼的各路有道之士聚作一团,再次对着黑袍道人施礼道贺:“恭喜曲真人收得佳徒,冥河剑派再续薪火。” “哪里哪里,”曲真人谦道:“仅是拣选出几个种子,尚未加以考验,还无法确定谁脱颖而出,承袭本门道统。” 便在这时,有人接口道:“至少会有一个。”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出言的乃是南海剑派的一个小辈弟子,许是自知失礼,此时正往苦行道人背后都藏。 “是贫道的师侄阿姜。这丫头入门不久,不懂许多规矩,适才莽撞多言,还望曲真君与诸位同道高人勿怪。”老态龙钟的苦行道人面皮一阵抽搐,忙向众人告罪,随即望向身后弟子,“阿姜,前辈高人面前,你如何就敢放肆?还不赶紧认错!” 阿姜吃师叔一吼,吓得打了个激灵,正要依言认错时,却见冥河剑派的曲真人摆了摆手,含笑言道:“赤子天真,何错之有?”旋又听他温言问道:“小丫头,你说至少会有一人能承袭本门道统,不知指的是谁?” 见这前辈高人和颜悦色,阿姜安下心来,先自恭敬施礼,而后应道:“我所说的是冲哥儿……是聂冲。冲哥儿是我的好朋友,天生的剑道种子,只跟随高邮城外杀生观里的老道士学了几年剑术,便能将我师兄迟少宰打败。” 生怕前辈高人不明这场胜绩的可贵,她又指向愕然望来的迟少宰,解说道:“迟师兄自幼入道,练气练剑十数年,论本领乃是本门筑基弟子中的第一人!” 眼见高人前辈们纷纷循着阿姜的指引望来,迟少宰羞愤得气血上涌,心哀呼道:“我何时有说第一?”脑子里“嗡”的一响,居然就晕倒在地。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七 杀生观可不是仁善堂 聂冲被道术捆|缚,尚不及挣扎,身周天地便已改换了掉,故而并不知晓青梅竹马的阿姜姑娘正在外间为他扬名。 此刻竟他身处于一片浑黄迷雾之中,目光只能勉强望穿身前十丈,两耳更是不闻丝毫人声。 转又默察自身,聂冲发现自家气血凝实、筋骨无碍,暗想:“我心念清明无疑惑,肉|身真实不虚,看来真是到了另一方天地。这必是冥河剑派高人施展的仙家手段无疑,就不知有何考验……想来有此遭遇的非只我一个,还是先找到别人再说。” 拿定主意,聂冲抽剑在手,暗中戒备着迈开了脚步。行不多时,他眼前景色又是一变,却已走出了迷雾范围,得见草木繁茂、远山在前。只是这些景致亦都色作浑黄,仿佛就是雾气凝结而成。 聂冲伸手折下一截树枝,听到“咔嚓”脆响;摩挲体察,亦觉与外界之物无异。便在他将断枝丢出手的一刹那,却见它当空消解为一团雾气,复又飘归原处,凝结成树枝模样,当下心中称奇,“当初我服食天龙香,心神堕入幻境,习得‘天龙念法’时,便曾感叹过仙家手段不同凡响;然而与今日所见相比,那天龙香演化的心神幻境却又不值一提了。若不是此间物性终非自然,这以雾凝物的手段直能堪称造化。” 感叹一番,他便又望向远山,隐约见得山中有几条道路在,忖道:“考验或是在山上?”正想着,听到后方传来脚步声,转头望去,就见一男二女结伴走出了浑黄雾霭。 聂冲定睛一看,认出这三人是第二批赶到海边的。 当先那男子好大名声,乃是“中原剑神”谢尧之子,洛阳城外“神剑山庄”的少主人,江湖人称“多情剑客”,名唤“谢进”。 谢尧曾有剑破少林七十二绝技的壮举,并因此得了剑神尊号。便连剑术通神的杀生观观主庄白茅道人,也对他称赞有加,并言若不动用舍神剑,也要败在此人之手。 之所以会出此言,并非是庄道人自谦,而是因为谢家传有“开窍”之法。此法是玄部道法中的筑基功课,入门之初要以外力排打与药浴之法锤炼筋骨皮毛,再借秘法震开周身一百零八窍穴,用以贮存肉|身精|血。此法一成,身坚如铁刀兵难伤,力大如牛可降虎豹,与人争斗起来,凶威更胜真部炼气之士。 庄道人剑的肉|身既无真部道法滋养,又无玄部道法锤炼,一身力气只胜常人有限。他若是对上谢尧,即便剑术通神,能够破了对方的剑招,却也奈何不得那刀兵难伤的横练筋骨;转而是对方,随手一剑都能分金裂石,老道士沾之必死,故而只有舍神剑能够一搏。 这谢进是谢尧的独子,剑术上也早早就有名气传开。尤其是他爱慕女色,常以赌斗之法将江湖女侠收归房中,传为一时佳话,因而得名多情剑客。 此刻跟在谢尧身边的二女,一个是越女剑派的“阮紫玉”,另一个是铁剑门“沈青萍”。这二人并称紫青双剑、南北双姝,剑术还要胜过许多成名多年的前辈。看眼前这架势,阮、沈二人归宿也不难料。 聂冲因在海边听他们报过名号,心中有着忌惮,当下暗道:“就算谢尧已将家传道法练成,我也尽可用舍神剑败他;可有那二女在侧,我一旦施展神魂出窍之法,只怕会被她们看出肉|身僵死的破绽。眼下尚不知后面有何难关,实不好这就与他们相争。” 只因不想在这时多惹麻烦,他将身转去一丛矮树后面,另寻道路赶往远处大山。 那谢进见状,眸中闪过一丝鄙色,对身边二女道:“瞧那人的打扮,该是杀生观的传人。以往只听我爹说起过杀生观所传剑术的厉害,却一直没得机会领教;如今倒是有了机会,只是没想到那人如此胆小,招呼也不打一声。” 那阮紫玉这时嗔道:“说什么没机会,我看你是嫌那杀生观里尽是道士,没有坤修道姑。若真有个容颜秀美的女冠等在那里,你怕是早就‘领教’过不知多少回了。” 沈青萍亦附和道:“不错,谢公子一贯只为女子劳力。方才那人若是个姑娘,你看他还能站得住不。”说着,叹息一声,“唉……若将这心思放在剑术修行上,以你的天赋,只怕如今成就已追上令尊也说不定。” 聂冲只走出须臾光景,距离那三人尚不太远,这番对话俱都被他听了到。料想这三人是要激怒自家,他在心中笑骂道:“哄鬼的天赋!若不是怕惹得仙家不喜,少爷我立马就暗算了你们几个狗男女。”摸了摸袖中藏着的攒心钉,底气十足的又往前行。 这方天地不见日月星辰,十方俱呈昏黄一色,聂冲只能以心跳计时,约莫用了七个时辰才与那大山拉近了些。走了这许久,他已很是疲惫,却因猜测这段路程意在考验毅力,丝毫不敢停歇。好在他修习有神部道法,擅能压服肉|身感官催生的杂念,这漫漫长路还不能令他躁怒、畏怯。 又数了三千六百余次心跳,聂冲隐隐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警醒回望过去,就见许多人从后面赶了上来。 这些人里,不但有谢进、阮紫玉、沈青霜,还有“小剑君”董超、“一剑穿九雀”罗欢、“六臂剑侠”张森、“细雨浣花剑”何雨琪等年轻一辈剑道高手,总计二十余人,竟然走到了一处。 尤其是谢进与“浣花剑”何雨琪,以及一个似乎号作“彤霞剑”的少女,居然贴得极近,相互之间有说有笑,直叫聂冲怀疑他是否将已这两个女剑客收进了后|宫;又佩服他居然能使阮、沈二女没有为此吃醋;最终摇了摇头,少不得有些吃味地想道:“我虽无缘得见玄部道法,却也知这法门往窍穴里养炼的乃是自身精|血,而非是精|虫;如此多的女子,谢进真能吃得消?” 这时那帮人也看到了聂冲。 谢进或因心在身边女伴,倒没有上前找事,只扫了一眼便不去看他;董超却有着想法,先是低声与身边两人说了些什么,随后一同按剑而出,并出言唤道:“前面的朋友请留步。这一路景致无趣,我等同行谈笑,尚觉烦躁难消,不成想有人孤身独行也能领先我等,实令在下佩服。有这般心性,剑术定也不凡,何不与我们几个切磋一番?如此既能舒缓心情,又能愉悦众人,想必阁下不会拒绝?” “这董超似乎对我起了杀心?嘿!当是因那毛全安一事心怀芥蒂的缘故,气量也忒小。”聂冲见对方三人毫不遮掩地将杀意挂在脸上,便也懒得再说什么,当即摘下葫芦咬开塞子,灌了一口火磷酒到嘴里,“若在这关头逃避,一来大失脸面;二来董超等人会当我是畏怯退缩,定要随后追赶,如此太耗体力;三来怕会引得旁人也动心思。眼下只有硬碰硬打一场,显出手段来,这帮杂碎才不会再作挑衅。” 聂冲从呼吸上看出董超等人亦未曾以道法洗炼过肉身,单以剑术而言,他不惧任何一人;其次是有火磷酒这等群战的利器在手,真打起来,只需喷出酒水化作火光遮人耳目,他便能抢得先机,剑出必见亡魂。 便在他做好了斗剑准备的时候,却听“仓啷”一声响,转睛往去,就见谢进也抽出了随身宝剑。 “都当我是好欺的?”聂冲眼皮跳了跳,心中怒火蹿腾,“舍神剑一出,我自己都害怕!”心念转动间,他已用余光看好了附近的地势,准备接着草木遮施展杀手。 可令聂冲没想到的是,谢进这时竟向董超说道:“姓董的,一路听你卖弄口舌,早也心烦得不得了。既然你要活动筋骨,便先让我见识见识仙剑老人的传承有何高明。” 聂冲见状一愣,目光在谢进与阮、沈等诸女脸上扫过,才了然醒悟,“想是董超一路行来很是出了些风头,惹得这多情剑客心中不快,这时正好借机发作。”心中一乐,将火磷酒咽了下去,“省了我一口好酒。” 那董超也没料到会出这般变故,当下与同党回过头去,神情不善地打量起谢进来。 “看什么?”阮紫玉不悦地斥道:“要吃人怎的?” 沈青萍则道:“你等不是喜欢以多欺少?我们五个便也学着以多欺少一次。” 何雨琪与“彤霞剑”闻言,便她将自家也带上了,登时也含笑取出剑来。 董超自也知晓这些人艺业不凡,见是以三敌五之局,一时犹豫了起来。 谢进这时示意四女退开,扬剑指了指聂冲所在的方向,说道:“对上这等货色,也就是他那样的家伙才会如临大敌。四位姑娘不忙动怒,且看我十招之内教这三个废柴学会做人。” “尼玛!”聂冲白了谢进一眼,心道:“看在少了一桩麻烦的份上,少爷不和你计较。”而后转身便走。 何雨琪见状喊道:“谢公子帮你解围,如何这就走了?‘谢’字都不说一声,你也忒不讲道义!” 聂冲闻言,弹剑唱道:“朱漆乌木有担当,一剑傍身胆不慌。懒与等闲说道义,只循生死作文章。”唱罢,回身斜乜一眼,“你咬我?不怕死就来呀!” 他迈出一步,借着树木遮掩身形,取出攒心钉来以防万一,“啧!一个个都哪来的自信?许是瞧我面嫩,便以为吃定我了?你家少爷学艺的所在是杀生观,可不是仁善堂!” ps:留下书评与红票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八 五岳令旗在此 浣花剑派的祖师生在唐初,本是个农家女。一日她在溪边浣衣,遇到个满身泥水的僧人路过,因见其形容狼狈,便发善心要帮那僧人浣洗袈裟。孰料袈裟洗着洗着,却在水中变作莲花一朵,显化诸多奥妙。 此女心神沉浸其中,竟就领悟出一路绝世剑术。感于这番遭遇,她立下剑修门派后便取名为“浣花剑派”;而当初浣衣的溪水,也同样有了“浣花溪”的名字,后因杜甫行吟而为天下所知。 聂冲是练剑之人,自不会没听过这存世千载的剑道门派,既已准备与何雨琪交手,便在心中想道:“据说浣花剑派的剑术得水之真意,剑式绵密、杀招迭来,不知与杀生观水、火、风、雷四剑中的秀水剑相比如何……” 心念一转的工夫,那何雨琪已追了上来 此女轻盈一跃,一身翠绿百褶裙当空展开,像极是一片飘摇而来荷叶。落地的同时送出一招,剑光圆转,仿若洒下一团水银,当空化作一面圆镜,恍惚将这方昏黄天地都照亮了几分。 借着剑光映照,聂冲看清了自家如今的模样,面皮不由一抽,心中哀叹道:“卧槽!这一剑已经被我‘破’了……”只见他原本用心捆|束的发髻已被雨水冲得松散了,有那么一绺头发在水干后歪歪斜斜地黏在一侧脸颊上,更不堪的是衣袍也因浸水而褶皱襟缩,下摆还沾着许多草叶泥浆。 这副尊容,实不像个剑道行者,倒像是丐帮来客。 “怪不得都来惹我!” 饶是聂冲两世为人,这时也难心不生波,羞恼之下快剑刺出,一击便将对方剑光岛破。旋又跨步上前,使了个“毒龙钻心”的剑式飞旋而起,身剑合一攻向对方。 这剑式一往无前,拼的是一个“勇”字,何雨琪不愿两败俱伤,只能后撤以避锋芒。匆匆退出两步,她竖剑护住胸前,因见对方兀自旋转不落,忍不住出言道:“你在那里空转个什么?” 聂冲这时定下身形,借着对方剑身映照,就见自家发髻彻底散了开,头发柔顺低垂着,衣袍上的褶皱也被抖了开,当下松了口气,暗道:“整形你懂么!”良苦用心不足为外人道。 偏是那何雨琪颖慧非常,只从聂冲的目光与神情上,便已猜出了大概,顿时忍俊不禁,收剑笑道:“倒会臭美。你是哪家的?” 聂冲见她看破穿了自家的用意,难得地感到脸上发热,故作冷凛掩饰,皱眉道:“怎不喊打喊杀了?” 何雨琪说道:“我若有杀心,岂会用‘泉水抱月’一式让你从容破招?之所以追来,只是借你脱身罢了。” 听她这么一说,聂冲颇感意外,奇道:“多情剑客没能夺走你的芳心么?” “呸!”何雨琪啐了一口,回头望上一眼,说道:“若非是听说此人心胸狭窄,本姑娘担心冷面相向惹他生事,之前哪会虚与委蛇?” “你倒聪明,”聂冲也收了剑,“谢进的大腿虽然够粗,但抱的人太多,只怕会被勒瘸掉。离他远远的才是上策。” 何雨琪赞同地点了点头,道:“此处没人看着,我便先走了。回头若再遇上谢进他们,我便说你狡猾非常,一路追赶不到。”言罢,真就钻进树丛,一连几次纵跃远远去了。 对她赶路所用的身法,聂冲一阵眼热,心道:“从出手来看,这女人尚未脱出招式窠臼,单论剑法我须臾可胜;然而看她身法,直如前世小说里描写的轻功一般,必是修行过真部炼气功课,这就胜过我许多。唉……可惜我学艺时未得这般法门,否则这时剑、气相合,真正使出独孤九剑一样的绝技来,谢进、董超一流便是全加在一起又算什么?” 这念头一生,他便又惊觉起来,心中失笑,“真部道法最重积累,修行起来耗时长久,我之前若真有学到,却又不能在有限的时光里将剑术练到如今这等地步了。不能兼得的事情,何必贪想恁多?转是我的神部道法修行,只需再进一步,达到心念外放的境界,就能以念力加持肉|身、兵刃。到那时,展现的威能就不比炼气剑客弱了,神异之处更胜许多。” 如此想着,他不忘挪动脚步往来处走去,最终藏身在一丛树后,去看谢进等人的比试。 那多情剑客的家传手段果然不凡,聂冲只耽搁了片刻,这时再瞧,就见董超的两个伙伴都已伏地不起,也不知是不是死了。 谢进用的是一柄厚背宽剑,长有三尺,重不下十五斤。这般剑器,施展起来本该依靠大开大阖的雄浑剑势胜人;然而他家传玄部道法,筋骨巨力远胜常人,此刻却将重剑使得像根稻草一般轻灵,施展起变化繁复的精妙剑招也游刃有余,直压对手抬不起头来。 在场之人只觉这位多情剑客技、力合一,已入上乘剑道,心中多怀畏戒;便是几个自负不弱于人的天生剑客,这时也都心生忌惮。 唯独聂冲眼界极高,一眼便看出谢进心怀躁念,手中剑式虽疾,剑路却并不严整。 “许是先前放出大言,说要十招取胜,这时过了限数便急躁起来?”心中猜测着,聂冲摇了摇头:“这谢进全仗家学不凡,其实并有打磨出一颗清明不昧的剑心来。董超亦是不堪,空有脱胎于水、火、风、雷四剑的高明剑术,却没有胆子循着舍神剑的法理反击伤敌,这般招架下去,顷刻就要败亡。” 他正想着,就见董超格挡时被谢进剑上的力道震破了虎口,松纹宝剑“嘤”声脱手飞出,人更被重剑斩中胸骨,痛呼一声倒地抽搐了起来。 因是董超穿着蓑衣,聂冲也看不清这一剑否则斩开了他的胸膛;能够断定的是,中了此剑,必已无力行走了,在这场争斗中已算出局。 “韩白羽的高徒,啧啧……可惜了。”聂冲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场中情形,悄然翻身往前路走去,“听风声,谢进剑上的力道尚不及南海剑派迟少宰所发的‘飞龙剑’凶猛,但他胜在不必蓄力爆发,每一剑都有五六百斤的力道,这便是修习玄部道法的好处了。” “我若近身与他对战,绝不能一味地格挡招架,否则也要和董超一般下场;好在他习惯了以力欺人,剑术尚不圆熟,招式破绽颇多,我只需寻隙用舍身剑攻他双眼要害,倒也能够取胜。只是以伤换伤毕竟不美,最好的法子是抽冷子用出舍神剑,待他心神被我杀心剑意镇压,再神魂归窍以剑杀之……” 拣着隐蔽的路径,聂冲且思且行,不时听到大路上有人超越过去,却也不生焦躁,“此来众人之中,多有修行过真部炼气法的,一身筋肉受真气滋养,无论长劲还是爆发,都要胜过我这肉体凡胎。强要与这些人比赶路快慢,长久下去吃亏的必然是我。况且,若猜测不错,这一路比的是各自心性、意志,或许到了山上才有冥河剑派试剑的关卡……” 这时聂冲忽然生出想法:“那谢进显露手段,使得众人忌惮,不愿一同行走,路上分出了先后来。我这时若尾随在后,拣落单之人逐一用剑降服,岂不是连同心性、意志、剑术修为一同展现了出来?到最后只有我一人登山的话,冥河剑派无论如何都不该弃我不要吧?” 这念头一生,他便再难抑住,只在心中计算了一下超前而去的人数,便举步迈上大道,深吸口气疾跑了起来。 过得片刻,有一人被他追了上,却是“一剑穿九雀”罗欢。 此人出自衡山剑派,使的是一口细剑。这一派剑法向以迅疾多变著称,门下弟子也都机警过人。听闻身后声响有异,罗欢止步——掣剑——转身,一气呵成,戒备望去。 眼看争斗在即,聂冲热血一阵,冲势又加快了两分,口中嚷道:“衡山掌门刘正风勾结魔教长老,左盟主下令除奸!五岳令旗在此,衡山弟子还不束手就擒!” “什么?” 衡山罗欢闻言一愣,转瞬回过味来,就见聂冲纵跃而起,身剑合一刺了过来,并嚷着:“独孤九剑——落剑式!” 对方谨慎避过,聂冲眼看一剑刺空却不慌张,木剑往地上一戳,借力窜出一截,递剑又道:“荡剑式!” 罗欢动怒,举剑相格,待要给这袭来之人一个狠的。 “中计也!”两剑相接,聂冲便使了个缠劲,限住了对方细剑的活动向,脚下迈步前冲,一重重加力上去,“浪剑式!” ps:你帮这帮喜新厌旧的家伙,不见新章节就不肯卖力推荐,气煞我也!饭要一口一口吃,幼苗要一点一点养啊,再不多给点红票,这颗苗就营养不良啦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九 冥河老树 身剑合一是剑术修行中的紧要门槛。迈过这关,于剑术上便算窥得堂奥;迈不过去,始终只是寻常剑客。 然而此法亦有高低之分。 其中下乘法门,通常是指手、眼、身法、剑四者合一,出招时人随剑走、剑掩人形,进退随心,轻易不露破绽;上乘法门则要在此之上加持自身动势——譬如挥出一剑有百斤之力,加持自重百斤,再加动势爆发,合力往往翻升数倍。 聂冲只是未得炼气养力之法,剑术修行实已臻至绝顶,身剑合一出手,剑力也有三百斤上下。这虽不及修行过玄部道法的谢进剑上力大,却非等闲之辈能够招架。 罗欢正是看出这点,不愿去接前面两剑,只等第三剑弱了气势,这才要格洗还击。没想到聂冲的剑术犹在他估算之上,再一再二仍未泄力。两剑甫一相触,他的细剑便大力缠搅了住,若不肯撒手丢剑,也只有后退一途。 连退十几步后,他便觉重心难稳,自知再无反胜之机,为能保全性命,只好撒手丢剑,翻身滚入林中。 聂冲见状也不追赶,只把衡山细剑捡起,斜杵在地上,接连几脚踩成了一团弯曲废铁。 剑客不比拳师,一身本事都在剑上。剑器于剑客而言,可谓寄托性命之物。此刻将这利器毁去,那罗欢无剑可用,过后便来报仇也只是送死而已。 至于那衡山弟子是否已到了万物皆可为剑的境界,聂冲却未作考虑。 要像前世小说中的武林高手那般,摘叶飞花便能伤人、草木竹石俱可为剑,非得将真部道法修行到打通天地天地二桥的地步,能够以內炼真气沟通外界元气才行。 稍差一点的,就如南海剑派迟少宰,苦修真部道法二十年,运剑时动用了秘法,也只有借助特制的软剑才能勉强施展一记“飞龙剑”而已。 便是聂冲自家,若舍了手中坚固难损的乌木剑不要,也只剩舍神剑一种手段能够伤人;换做是折来一根树枝对敌,能用的手段少说也要打个对折,到时还想胜谁? 随手将废剑丢在地上,他盘膝坐地修养了片刻,便要起身再去追逐下一个目标。 可就在这时,聂冲却见身下道路分出了三条岔道来,路口各有真、玄、神三字标注,想是以仙家三部道法区分,让人从心自择,又或依缘而入。 因是修行过神部道法,他也未多犹豫,只猜测着:“莫非是展露了剑术修为,才使我见到此景?先前谢进连胜三人,为何没有异象?”一边选定了标有“神”字一条道路。 一步踏上,就见道路再生变化,扭曲延展,又自分作三条大道,路口各插一口铁剑,剑柄之上分别铭着二字,却是自性、功德、香火。 聂冲逐一打量过,便也明白了文字所指。 神部功法,法由心生,走的是以虚证实的路子。这一类道法精进的根本,就是壮大神魂。 而要壮大神魂,只有两条路走——一者求诸于内,借道法之助磨砺自性,洗去神魂阴渣,使其由阴转阳,化生不灭灵光;其二是聚合香火、功德一类寄托生灵信念之物,借外力守护神魂、抵抗劫数,以求延生证道。 前者行路艰辛,要凭一己之力渡过雷劫;后者精进神速,自性却易为外物所染,常有迷失之患,尤其是香火、功德一类,总要费心经营才有收获。 《九莲经》的修行便是如此。成就九莲阴神之后,总要香火不断,才能法力不失,故而白莲、闻香二教的高人唯有不断地祸乱天下收取信众,否则修为一降,再难渡过九重雷劫。 聂冲自问没有招揽信众,与众教门争夺香火的兴趣;也没有革|命天地,谋取教化功德的耐心,于是便将手握上了铭刻着“自性”二字的铁剑。 便在这时,周遭浑黄雾气一阵涌动,须臾间凝成一个栲栳大的骷髅头悬在半空。 聂冲吃了一惊,神情却未变化,只定定盯着那东西,手中木剑紧握,随时都可刺出。 好在骷髅并未作怪,转是颇为恭敬地启齿作声道:“冥河剑派神部道法有三,分是《冥河老树经》、《黄泉摆渡经》、《鬼神演圣法》。” “《冥河老树经》——习之可将冥河老树真意融入自性,而后便能镇压生灵神魂、黄泉鬼众,以之铸就一剑,斩破九重雷劫,证见不灭灵光。” “《冥河摆渡经》——习之可察冥河起落,若以大愿成剑,悉心维护冥河运转,渡死往生,自有功德大运加身,久而可以成道。” “《鬼神演圣法》——教授驱策鬼众之术、聚结香火之法,能结阴兵为剑对抗天劫,终而身证冥河神圣,自在长生。” “这三门道法俱属上乘,持之可得长生。你选自性入道,便要修习《冥河老树经》。此法最为凶险,哪怕你道心如铁,若不能在入门一关守住自性不失,便会为冥河老树同化,从而贪婪成性,再不能觉自我。如今可要想好。” “《九莲经》入门易为欲念染化,《水火阴神要述》易为水火真意消泯神魂,便连舍神剑那样的粗浅小术,修行起来也有被杀心蒙蔽神智的凶险。神部道法无不凶险,这《冥河老树经》既然号称上乘道法,修之可得长生,入门只有更难……”聂冲心中想道:“然而我来这世上,唯一羡艳的便是仙路风光,这时若畏怯不前,难道舍去前途不争,转要回到世俗红尘中苟活待死么?” 用不多时,他便定下主意,在心中拿捏好措辞之后对着骷髅头施礼说道:“我就选这《冥河老树经》一试,还请指点尊使者指点当如何做。” 骷髅降到地上,道:“取出铁剑,来我头上,带你去见老树。” 聂冲也不迟疑,闻言便将铁剑拔出,而后跃上骷髅头顶。下一刻,他便觉骷髅一颤,似是撞破了虚空,载着他来到了一条浑黄河流上方。 眼见四周黝黑一片,唯有无边河水放着微光,其下隐隐传来惨嚎、痛呼之声,似有凶戾之物就要从水中钻出,聂冲之觉毛骨悚然,赶忙蹲身站稳,失声问道:“此处便是冥河么?” 骷髅“嘎嘎”一笑,回道:“冥河即是黄泉,天开自有,贯穿星汉大千,乃作渡死往生之用。此处只是一段支流,通往冥河剑派道场,老树栖身之地。我带你去见证老树真意,若有所得,再将你送回来处,凭借此番所得去两界山上与同门争座次。” “原来这只是第一关,山上才是最终考验之地……”聂冲心念一转,复又问道:“尊使,不知冥河剑派会收几人?争那座次又是什么说法?” 骷髅这时逆流缓行,似也颇为吃力,闻言却未不理,当即应道:“三途九剑,自然最多只收九人,充作外门弟子。至于争座次,却有着天大好处。你若能获得首席之位,便可在冥河之中自选一处道场,更可掌管通灵法宝‘黄泉古剑’三年,以做护身悟道之用。你若得此机缘,三年之中成就阴神也说不定,到时直入内门,经受长老调|教,一待渡过雷劫,便为真传弟子。” 聂冲闻得解说,心中一热,“修行离不开根基积累,按这骷髅说法,我若能争得第一座次,财侣法地便都不会缺,助益实在极大……”只是尚未见得《冥河老树经》,也不知能不能迈过入门一关,他便深吸口气压下心中杂念,闭目修养起心神来。 骷髅似乎还等想交谈,这时见他不再做声,嘴巴张了张,便悻悻作罢,只安于本分泅渡冥河。 过不多久,聂冲陡觉光线有变,猛地睁眼来,就见已随骷髅转入一条河道分叉。 遥遥地,他见得一颗燃着碧火的大树撑天而立。其形如山,高不可测,下方伸出根须亿万扎入冥河深处,有粗有细,似是在纠缠着什么。 骷髅仿佛察觉聂冲神情变化,出言道:“这便是冥河老树,植根冥河,取食阴魂为生。” 依着指点,聂冲凝神细看最近处一条老树根须,果见它卷着一团恍如死人尸|身的事物,正自汲取养分,当下不由打了个激灵。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二十 法出鸿蒙 “秉前生之戾气,成现世之凶横,饥食阴鬼,渴饮黄泉,见之者畏,触之者亡,”眼看离那冥河老树原来越近,骷髅桀桀大笑道:“这老树根基深厚,永驻长生。你瞧来如何?可会觉得邪性太重?” 聂冲沉默良久,方道:“天地造物之中,此树当是第一等的精灵,超脱于红尘万物之上,岂能以正邪喻之?世间贤愚善恶,于他只作食粮;我若有此成就,便遭众生唾骂,也不放在心上。” “甚好,”骷髅平稳游动,一边说道:“你能如此作想,已过得了第一关。若是心中生厌,又或畏怯不前,也就休想将冥河老树真意化用到自性之中。” “想来也是如此。”聂冲点了点头,又问:“尊使方才提到前生、现世,又是什么说法。” 骷髅道:“这冥河老树的根脚,说来着实骇人…… 据闻天地方开,鸿蒙初判之际,有三千魔神应运而出,天生道法神通,却因自性偏执而争斗不休。 其中一尊魔神,本体乃是一株宝树,唤作鸿蒙老树。 此树本性最恶,神通也最高明,傲立天河之上,根须贯穿星汉诸界,以大千众生、亿万星辰为食。哪怕同为魔神之属,也多有遭他毒手的。 正因这天性之故,鸿蒙老树惹来众怒,遭到众多魔神联手围攻。一番恶战过后,他不但道体被毁,便连证见先天不灭灵光的神魂也都污秽、破碎了掉,只胜一点残渣,落入了冥河之中。 然而先天魔神毕竟不凡,这鸿蒙老树的残渣得了冥河滋养,复又长成一树,便是如今的冥河老树了。只是此树先前遭劫太重,根基折损太多,终究难复往日神通;就连神智也不能开,只凭一股贪婪本性取食生长。你若有一日能证长生,成就还要在他之上。” “啧啧!竟是先天魔神的根脚!”聂冲听得一阵心热,出神良久,才谢道:“多谢尊使指点,着实令我长了见识。” “不敢当‘尊使’之称,唤我一声‘魂九’就好。我本是冥河游魂,平素无知无觉,因被冥河剑派收作道兵祭炼,这才知重拾灵智,又晓许了多天地奥秘。”骷髅伏低肯求道:“此番领了使命,接引新人入关,于我来说也是一场机缘。小哥儿,魂九今有一事相求——你若能拜进冥河道场,日后成为内门弟子时,便可选一件门中法器护身。我只求你到时挑选‘九阴白骨锤’就好。” “哦?”聂冲心念心动,问道:“那件法器与你相关?” 骷髅忙道:“九阴白骨锤乃是以黄泉白骨与积年阴魂道兵炼成。锤中阴魂有九条,我便是其中一员。只因冥河剑派长于剑术,历年来无一人愿选九阴白骨锤防身,以至我等锤中阴魂道兵难得主人法力滋养,千年不能寸进。” 生怕这少年不识九阴白骨锤的好处,骷髅又道:“法器多为死物,炼成后以法力勤加打磨,才能使其诞生灵智,从而成为法宝,相助主人成道。九阴白骨锤则是法器中的异类。只因我等锤中阴魂原是冥河剑派的道兵,俱有灵智在,除却威能不济,比起法宝来倒也不差什么。你若选了此物,我等兄弟必定全力相助,保你逢凶化吉。” 法器一类,聂冲至今也只见过一枚“攒心钉”,此刻听到阴九之言,才知另有奥妙。可也正因见识尚浅,不知此中究竟,他便不敢轻易答应下来,当下只模棱两可地说道:“若真到了那一日,且九阴白骨锤有大助益于我,晚辈必定会选。如今还请阴九前辈指点——我该如何迈过《冥河老树经》入门的一关?” 许是脑子里没恁多弯弯绕,骷髅阴九只当聂冲已答应了自家求情,当即悉心指点道:“过会咱们靠近那冥河老树身前,你便收心敛欲静静感应,自能察觉到一股阴邪、贪婪的凶性。”说着,吐出一页黄纸,吹气送到聂冲中手,“到时便依这上面的法门,观想出一枚老树种子,再将其融入神魂根本。若成功后神智不失,就算是过关了。” 聂冲举起黄纸一看,就见上面汇着一颗浑圆多刺种子图样,乍看仿若苍耳,却隐隐昭显着一股凶恶韵味。种子下方,有一道阴冷冥河流淌,不断蒸腾出蒙蒙精气,尽被种子吸食。 此是借图传法,他早在《醒神经》等道法经书上领教过厉害,故而不敢观看太久,目光又朝下方移去。 图下一段文字,总计不过三百,是以道门常用的水鸟篆书写,却也难不住聂冲。细细研读一遍,乃至这段经文是教人如何将冥河老树的本性道韵化入自性之中。若依法修成,神魂便有了冥河老树的一些特质、神通,以此为基方能继续修行《冥河老树经》中的高深道法。 因是此前得到过三部道书,聂冲暗自以这《冥河老树经》的入门之法与《九莲经》、《水火阴神要述》法门对比,顿觉此法高明至极。 “闻香教的道法,总要修成阴神之后,神魂才生变化;而这《冥河老树经》,仅是迈过第一关,便能使神魂化为冥河老树种子,采获许多神通。两相对比,高下立分。” 欣喜之余,他另有着担心:“只是如此一来,入门更要艰难许多。之前所见的道法在入门时只是观想道韵真意,不涉神魂根本,如此仍有被道韵真意消磨心智的之危;如今要将先天魔神所携的道韵本性化入自身神魂,又当何等凶险?” 骷髅似也知晓聂冲的忧虑。只是道法修行,全看个人福运,他便是有求于人,这时也无计去送人情,故而默不作声,只是卖力前行。 又过了一阵,骷髅终于到了冥河老树身前,出言道:“就在此处用功吧。” 聂冲抬头望去,只见漫天碧火,转视两侧,入眼的也只是望不到边的树身;便如身处城下,难见全景。 到这时,也不需收心静坐,聂冲就能感觉到一股贪婪、阴邪的恶念正不断地冲击着心灵。若非他神魂凝练,又在生死争杀中打过滚,这时或已软了腿脚。 “这一场考验关乎生死前途,却是不容退缩……” 呼出一口浊气,聂冲散掉心中杂念,垂首望向了横在膝上的黄纸。 恍惚地,图中一枚浑圆多刺的老树种子似是受到冥河老树本性的感召,倏忽越出纸面。 聂冲应机闭目,入定沉心,依照所见做起了观想功课。 修炼这一门观想法,心中需持贪婪掠夺之念。而人的本性中诸念交杂,善恶美丑俱全,虽也存着贪婪的一面,更有人心不足蛇吞象之言为证,可毕竟不如冥河老树这等先天造物专持一念来得凶恶。唯有借助身外不断袭来的老树意念为凭,才能勾画出冥河老树种子图形。 依法而行,聂冲只觉心智渐为贪婪、饥饿主宰,想要杀生摄魂取作食粮。好在他修练过舍神剑这门道术,神魂久经杀心剑意打磨,这时尚能保得一丝清明。 自知如此下去不久就要神智涣散,聂冲忙地开始观想。念头一转,心景之中先自生出一条不见始终的昏黄冥河,水面下有无尽亡魂沉浮不定,哀呼惨嚎不休。 只因场面太大,聂冲念力不足,以心神观照这冥河,就觉处处模糊、空洞不实。只是他这时也顾不得精雕细琢,感觉一丝冥河道韵入了心景,就忙又调动贪婪欲|念,在河面上空勾勒起了冥河老树种子的形象。 ps:新书榜上被爆了,乃们还不收藏、投票支援么?真爱在哪里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二一 种子成就 在道门仙人眼中,天地演化前后分作五个阶段。 其一曰“太易”,为虚空之母,渺如芥子又伟无边际,即是大道本身; 其二曰“太初”,无形无质,乃是大道孕化而出的一丝先天元气; 其三曰“太始”,有形无质,乃是由先天元气显化而来的原始虚空; 其四曰“太素”,形质兼备,乃原始虚空演化出的无量混沌; 其五曰“太极”,乃是无量混沌开辟之后,阴阳分化而成的鸿蒙世界。 这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极五重演化,合称为先天五太;鸿蒙之后,阴阳二道再度交感演化,便应了道经中“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言,无量星河自此化形,万类生灵也纷纷应运而出,便是后天虚空。 至此,大道由一化万,不复当初模样,也使得后天生灵不知其形。 而鸿蒙世界的先天魔神,出世之际正处于先天之末,后天之初,实则是大道余韵化生。这些魔神各个凝聚道体,天生法力神通,有着维护天地运转的之责。 后天生灵所得的道法,乃至对天地、大道的认知,皆都出自于先天魔神的传承。 鸿蒙老树分属先天魔神之一,实则是大道中代表掠夺的一面所化生,秉性极为贪婪凶恶。即便是遭众多魔神围攻而毁了先天道体与不灭灵光,只余一点残渣化生为冥河老树,本性却仍未更改,自身所携的道韵也仍旧不凡。于后天生灵而言,由此所衍化的道法,可称是一门直指先天大道的无上正法。 比之上乘道法能证长生果位,无上道法无疑更胜许多。冥河剑派之中能有这等传承在,底蕴可见一斑。 聂冲也知此法的宝贵,因此不畏凶险,一心想要修炼入门。然而这等大|法,并非道心坚定就能修成,还要看福缘知否深厚,积累是否足够。 他依照黄纸上的法门,在心景中早造就了一条冥河之后,几次观想冥河老树种子都告失败。因受道韵冲击,神智几近不存,无奈之下只好停止修行,盘坐骷髅头上修养心神。 与此同时,聂冲感到腹中有阵阵饥饿之感来袭。他心知这不单单是受冥河老树本性冲击,更因为自家已有十几个时辰不曾进食,兼且做观想功课心神消耗过大,身子已是亏虚得厉害了。 最初他还后悔从客栈出来时忘了携带包裹、吃食,俄而察觉不妥,忙又调整心念,将这些不利通关的杂念全都镇压了下去,只想道:“究竟是何处出错?为何老树种子总在观想成功之后便即崩散?” 揉着太阳穴苦思良久,他喃喃自语道:“难道我遗漏了什么?” 骷髅闻得此言,略微张了下口,转瞬不知想到什么,最终没有言语。 聂冲则放在腿上的黄纸重又拿了起来,用心观看冥河老树种子图形。 与之前一般,那浑圆多刺的种子通过目光接触传递出贪婪、凶恶的道韵真意,随即跃出纸面,开始在他眼前旋转。 这一次聂冲不敢眨眼,只定定地盯着眼前异象。不久他便发现种子越转越快,竟似通过目光抻出了自家的心神,要将之绕成无形的线团。 到这时,他只觉脑子里有一根弦渐渐绷紧,终而“嘣”一声响断裂了开,两眼随之一花,种子图形模糊了起来,恍惚分裂出五道曲折各异的复杂纹路。 “唔!” 闷哼一声,聂冲抬起双手按住了剧痛欲裂的头颅。 “怎么?”骷髅关地问道:“可是观想不成伤了神魂根本?” “没事……”聂冲大口喘息着忍耐了片刻,待得疼痛渐消,抬首望向漫天碧火,牵动嘴角一笑,“我已真正知晓了老树种子的道韵真意。且容我休养一阵便再作冲击,成与不成只看这次。” 言罢,聂冲阖目存神,修习了小半个时辰便又开始观想。 这一次,他轻车熟路的转动心念,一条冥河逐渐在心景中显现。随后心神微沉,汇合了冥河老树发散出的贪婪、凶邪之念,开始勾勒老树种子图形。 不同于前番数次,这一回他从老树种子最终显化出的五道纹路着手,先自小心翼翼地勾勒出其中一道纹路,随后循序渐进,再二再三,种子已成大半。 “从模样来看,这该是道藏中所言的道韵符纹,又唤作道化根本符箓。此物应合道韵,能够证显神通。凡间各处道观里的道士,在给人做法事捉鬼时,画的便是便是这东西。只是那些人笔下成就的符箓,说不准有几成是真;而我此番所见,却是道法真传。” 为保神智不被冥河老树真意淹没,聂冲一边忍受煎熬,小心翼翼地勾勒老树种子,一边分出一丝心念做着思索:“这五道符箓,所示的便该是五种神通。难怪入门之法中言称过得此关便能获得冥河老树的特质、神通……” 苦苦忍耐着,聂冲完成了第四道符箓的观想。 这时他心中的一丝清明已快要被汹涌如潮冥河老树真意冲毁,只凭着一股韧劲维持,又去勾勒最后一道符箓。 陡然间,聂冲的肉|身绷紧了起来,鼻孔之中射出两道鲜血,浇在骷髅头上。 后者如饮琼浆,陶醉地发出了一声呻|吟,随即醒悟到这血液是从何而来,连忙收声,暗自担忧道:“可别是神魂消泯、气血败散了吧?冥河剑派半个甲子才开一次山门,我们几个难得有机会出来做事,更难得的是遇上了这么一个好说话的小子,他可别就死在这场考验上。冥河九法,以《冥河老树经》为冠,他若真能练成,日后于我等大有好处。小子,你可要争气啊,千万别……” 骷髅阴九胡乱想着,忽觉聂冲身子一僵,心中才叫道:“不好!真死了?” 便在这时,他感到头上有一股阴风荡起,其间更还夹杂着滔滔水声与亡魂哀嚎。 阴九愕然注视过去,就见一道三尺长的冥河虚影当空凝聚,其上盘坐着一条出窍神魂,面目不清,隐隐是个人形。 “成了?”满怀惊喜地失声问了一句,阴九恍惚看到那出窍神魂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一直没有动作冥河老树也忽地抽动起了根须,搅得冥河浊浪冲天。 像是受了惊吓,当空那出窍神魂与冥河虚影陡然溃散,化作一团阴风,倏地钻进了聂冲的肉|身之中。 “似乎……成了?”下一刻聂冲睁开眼来,眸中有一抹碧油油的火光一闪而灭,中气不足地请求道:“阴九前辈,这老树似乎发疯,劳烦你找个清静的所在,助我休整一番。”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二二 真种上身 自性不磨 上 后面的更新,每日保底有二到三章,有精力爆发的话就更三到四章,时间分别在下午和晚上。简介中有书友群的号码,有意就剧情发展做些交流的书友可以进群找我。 新书期冲榜需要数据支持,还望大家不吝援手,看完更新后将推荐和收藏都施舍些个,不枉我一番辛苦,同时也能保证我的创作激|情,拜托拜托。 骷髅阴九乃是阴魂之属,修行上走的是神部道法的路子。按说仙家三部俱能成就正果,然而他身为冥河剑派的道兵,平素要受人驱策指使,实如奴仆一般,比不得入室弟子,无缘去学上乘道法。 尤其是被炼入“九阴白骨锤”之后,他与几个同为阴魂道兵的难兄难弟成为了器灵一般的存在,再不能像天生阴魂一般修炼道法,只能借助法器主人的施舍祭炼,才能稳固寿元、增长修为。 奈何这冥河剑派的门人一向以剑为尊,鲜少有人愿意选择锤类法器祭炼,以至九阴白骨锤常年无主,阴九等阴魂器灵的前途一片灰暗,每日都祈盼着老天能赐个主人下来。 正因如此,阴九见得聂冲成功迈过了《冥河老树经》的入门关卡,一时倒比自家修炼有成更为兴奋,撒欢一样地飞动了起来,一边语出不绝:“冥河剑派之中,修习神部道法的人不在少数,然而其中大多修持的是相对平和的《黄泉摆渡经》与《鬼神演圣法》,鲜少有人练成《冥河老树经》。冥河九法,老树第一——这《冥河老树经》实是本门最顶尖的道法,如今你既入门,只要不遭灾劫,日后少不得一个入室真传的身份。” “最妙的是,此法专擅掠夺诸般心念法力。你瞧这冥河,虽显化为黄泉流淌,实则是以虚化实,介于有无之间,就如生灵神魂一般,内蕴无穷伟力,玄妙不可言说;即便如此,老树也只拿他当作食粮一般汲取。冥河尚且奈何不得老树,其他诸般神部道法就更不济事,俱都要被《冥河老树经》这门道法克制。” 聂冲原本头脑昏沉、气血亏虚,只勉力维持着心中的一道冥河不散,不断蒸腾出蒙蒙精气去滋养观想出的老树种子。这时听到阴九所言,他忽然有了领悟,心道:“原来冥河虚而不实,竟是‘神魂显圣’一般的存在?这样倒能解释,为何这般一条贯通星汉的大河一向不为常人所察了。我先前对冥河感悟不深,观想时又急于求成,所体悟的道韵想必有着不小的缺失。此刻恰好身处冥河所在之地,该当仔细观摩体会,以求弥补不足,稳固道法根基。” 另一边,阴九兀自鼓吹着《冥河老树经》的好处,又费了许多心思去讲九阴白骨锤与这门道法是多么的相配。他却不知聂冲正沉浸在对冥河道韵感悟之中,这番言语竟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全然是在抛媚眼给瞎子看。 “河面平静死寂,水下阴魂无量……不甘咆哮……痛苦哀嚎……” 抛开老树根须躁动带来的影响,聂冲细细体会,过得许久,忽有明悟生出:“原来这冥河中潜藏着的,是生灵寿元消尽时生出的绝望……或者说,正是这绵绵无尽的绝望汇聚成了冥河黄泉;随之而来的,亡魂对生的渴望,又推动这冥河不停行流淌……也许这就是黄泉河水渡死往生的原由所在?” 这感悟一生,便化入了心景之中,之前观想出的冥河虚影瞬间凝实了许多,蒸腾出的蒙蒙精气也翻升了数倍之多。 到这时,悬于心景冥河之上老树种子动了起来,猛一吸摄,便将精气尽都取食干净,用来构成种子的五道符箓忽而生出绿油油的火光,各自垂下一条线来,先后扎进了心景冥河之中。 老树种子早与聂冲的神魂结为了一体。这般变化一生,他便感觉像受了一记大补,原本昏沉疲惫的心神登时为之一振,思维格外清明,当下忖道:“果然,对道韵的领悟每添一分,道法根基便更深一些。可惜我入道时短,修为有限,见识也太浅薄,对这冥河一物,远还不能感悟透彻。譬如这冥河的起源,运转的机理,细微的变化,宏远的去向种种,我都还不能知晓;或许只有将这些尽数探明究竟,我的道法根基才算真正稳固……” 正想着,聂冲忽觉脑神魂生出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当即忍不住闭起眼来闷哼了一声。 下一刻,痛楚消失不见,他便察觉脑子里多了些东西。 “怎么回事?” 担心是神魂受了暗伤,聂冲眉头一皱,忙地默运心神自查。片刻过后,他松了口气,“似乎是神魂中一颗老树种子有了变化……” 循着老树种子的牵引,聂冲将心念投入了心景之中。一瞬间,他感到自家神魂一分为五,一份居中,四份在外,各以一道符纹为核心,结成五个神通法印。 渺渺冥冥中有意念传来,令他自然而然地知晓了这五个神通法印的根底。 居中的神通法印是“归藏印”,专能将一应外吞纳,而后炼化成法力,用以精进自身修为,可谓是这门道法的根本。 四个拱卫在外的神通法印,却是擒拿印、诛仙印、摄魂印、厌咒印,乃作降魔护身之用。 其中擒拿印能以心念法力制敌、驱物; 诛仙印能够化心念法力为杀敌之剑; 摄魂印能够拘拿生灵神魂; 厌咒印能错乱生灵神智。 “这五道神通法印虽还只是初成的粗坯,须得不断以心念法力祭炼,使其再生九重变化,才能真正展露大威能,然则从根本而言,却都不逊于佛门的‘天龙念法’。阴神之前,有心景圆满、出窍圆满、心念外放、借体显圣、内景外显五层境界。如我这般修为尚浅之人,神魂有欠磨练,修为远还没达到出窍圆满、神游千里的地步的,可借助五道神通法印,却已能将心念外放出来御敌。这老树神通能够让人跨过一层小境界施展道术,当真是旁门手段所不及。” 因是身处冥河之中,聂冲也不敢随意试演神通道术,只细细体味了一番心念分化新奇感受,便要遁出心景。然而这时他却忽又想道:“五道神通法印之中,诛仙印最擅杀戮。这门神通总的是心念化剑的路数,说起来与舍神剑有些相似。我曾养炼过许久的杀心剑意,何不用来试着祭炼一番? 这想法一出,他便再也停不下来了,当下就在心景之中观想了起杀心剑意,一边往诛仙印中灌去。 所谓的杀心剑意,实则聂冲长年累月观想出的一点执念烙印,如同记忆一般,存于神魂之中。 此刻他一观想,这烙印就被触动,心景之中登时多出了一口寒光摄人的冰冷长剑。 在聂冲的刻意引导之下,诛仙印核心处的一枚符纹像是活了过来,时涨时缩连番变化,终而射出一道细线,将那杀心剑意凝聚的冰冷长剑卷了住。 旋就见剑光逐渐黯,剑身不停收缩;而诛仙印中的一道符纹渐发凝实了起来,最终化作一柄寸许长的鱼形小剑,头尾疾颤了一阵便不再动弹。 “成了!一重天的神通法印,不知施展起来威能如何?” 大喜之下,聂冲心神动摇,一个没忍住,便用心念触动了诛仙印。就见他肉|身睁开眼来,一手捏了个奇形手印作势前推,指尖立时迸出一团阴风,隐约结作鱼形,轻一摆尾便呼啸而出,瞬息到了五十丈外,正正撞在了冥河老树的一条根须上。 “你在做什么?”骷髅阴九见状尖叫道:“你闯大祸啦!快举铁剑去斩虚空!快!那剑上有本门曲真人加持的法力,危急时刻能够将人接引出去!” 因是借助神通法印分化了心念,聂冲此刻施展道术,仍有余念坐镇躯|壳,并不像当初施展舍神剑那般肉|身僵死。故而,也不需阴九多说,他只看那被诛仙印打到了的老树根须倒卷而来,便知自家无意中已闯下一场大祸。 以他如今的修为,并无能够应付冥河老树的手段,当下也只能依着阴九的提示,硬着头皮举起了刻有“自性”二字的铁剑,猛地向身前虚空斩落。 应势,一道精光从剑柄冲起,瞬息布满剑。这一刻,铁剑仿佛变成了一枚钥匙,所过之处,虚空俱碎,也不需再挥第二下,就已开出了一个能容人进出的孔洞。 来不及去看孔洞后面究竟是一方什么样的天地,骷髅阴九忙就带人往里钻去。可那老树的根须这时也加快了速度,敢在他们离开之前,“啪”的一声抽打中了聂冲的后背。 出乎意料地,吃了这一击的聂冲并未感觉有多疼痛,转是发现先前用来发动诛仙印的那份心念又被冥河老树的根须送了回来。只是这心念已失了纯净,里面似乎裹夹着些什么。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小失误,凌晨补更,两章同发 @@ 写稿的本子加ssd,做win8\win7双系统,结果boot设置出了些问题,暂时不能进系统读盘。晚些会搞定,更新推迟到凌晨后,大家不要等,明早一起看就好了。实在抱歉。@@ 章二二 真种上身 自性不磨 下 这章是补昨晚,晚些还有两章更新,是今天的。 所谓神魂,乃是由自性烙印与生平记忆凝聚而成的事物。而心念,则是神魂运转时化生的一团灵光,其本质与神魂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 常人神魂孱弱,只能专持一念,无法分心二用;聂冲修习了神部道法,神魂却比常人凝练、壮大许多,又得老树种子所载的大道符纹相助,才能在同时运转六团心念。 其中一团主念,是以自性为核心;另外五团分念,却都与老树种子所载的大道符纹结合在了一起,演化成了五个神通法印。 修习神部道法之人,若想施展道术,就需借助心念中所蕴含的念力催动;因此,每一团心念,亦可视为一道法力。 聂冲先前试演诛仙印,就是靠的一团分念出窍催动。此举等同是将神魂割裂开来,分出一部分到肉|身之外施法。只待其中蕴含的法力耗尽,这一团分念便又会归窍入体,以保神魂完整。 因是六团心念同出一源,俱都属于自身神魂的一部分,聂冲对出窍的一团分念也有着极为敏锐的感应。 冥河老树根须的一击,所携力道并不像它造成的声势那般大,聂冲切身感受,只觉顶多就像三个青年农民的拳头合在一起狠狠打了在背上而已(注1);真正可怕的是,他感应到自家用来施展道术的一团分念被冥河老树做了手脚,塞进一样异物进去。 神魂是生灵存世的根本烙印所在,一旦为外物所染,便有着自性消泯、神智错乱的危险。修仙问道之人,修的便是一个真我烙印不灭、身与大道同存,岂容旁人在自家神魂上动手脚?真要是记忆有失,自性有变,即便日后成道,长生的又算是何人? 聂冲察觉到危机,登时发了狠,“拼着神魂受创,舍了这团分念不要,也绝不能留下隐患!”于是主念催发,要将那法力消尽的分念再度送出肉|身之外摧毁掉。 然而就在这时,那分念之中亦有一道外来意念爆发,循着一体同源的感应,猛地灌入了聂冲的神魂之中。 饥饿……掠夺……饥饿……掠夺……饥饿…… 格外简单,却又无比坚定的意念,散发出堪称恐怖的暴虐威压,不断地冲击着聂冲,直将他的脑子塞得满满当当,就连思维都难运转。 便在聂冲神智渐要昏沉之际,骷髅阴九却载着他穿过了铁剑开辟的出虚空门户,重又回到了昏黄雾气所化的一方天地。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阴九疾行中猛一停顿,顿将聂冲甩落在地,跟着就气急败坏地叫嚷道:“那可是冥河老树!本门几位证见长生道果的真人,轻易都不敢去招惹他;你入道才多久,就敢朝他施展道术了?方才若慢上一线,你我俱会尸骨无存!” 受那外来意念的冲击,聂冲的神智原本已昏沉了下去。可这时被阴九重重一摔,肉|身震荡传递到神魂之中,却又将他唤醒了过来。 如此说也不确切。 此刻他实处于半魇半醒的状态,虽能够听到阴九的愤声叫嚷,思维转动却极艰难,每每一念方生,就被外来意念冲散,想要睁一下眼也做不到。 这样的煎熬,就好似在向无底深渊坠落,明知下场不妙,却无力倒转飞升,令人心中充满绝望,没过多久便又迷失了神智。 那阴九这时也看出了不妥来,栲栳大骷髅身子绕着聂冲飞了一圈又一圈,一边暗自忖道:“瞧他肉|身无损,偏生神智昏沉,莫不是道法反噬,神魂要被老树的凶恶天性给冲散?” 他本是阴魂之属,亦修炼过冥河剑派提供给道兵的神部道法,见识丝毫不浅;这时做出判断,虽未全中事实,偏差却也不大。 因是急着要给自家寄身的“九阴白骨锤”找个主人,又看中聂冲所修习的道法与这法器十分相配,阴九自不愿放任聂冲就此沉|沦。 苦思良久,他摇身化作一道虚影,循着聂冲的囟门钻了进去, 人脑之中有“泥丸宫”,又名“紫府”,位于眉心后方,乃是神魂安居之地。 阴九遁入聂冲颅脑之后,便找到了这样一处所在。 道经中言泥丸宫微如芥子,内中却另有洞天。阴九以魂体钻进泥丸宫,顿就见到一条长有十丈、宽有丈余的冥河虚影陈于这方天地之中,水面平静死寂,水下却有难以计数的亡魂正自痛苦哀嚎,不断地发散出因寿尽身亡而生出的绝望与不甘;冥河之上,则有一颗浑圆多刺的种子,正自缓缓旋转着,一边从下方冥河虚影之中抽取精气养分,一边释放着贪婪、暴虐的凶威。 舍此二物,这泥丸宫里再无其他,就连天地也只是一道灵光所化,并无明显分界。 阴九将身变作一个焦黑细瘦人形,踱步探看了一阵,赞叹道:“此子果有着灵性,初才修炼《冥河老树经》的入门之法,就窥见了如许多的道韵,将心景缔造到了这等地步。” 转又奇道:“不对!他这心景运转有序,根本没有道法反噬的迹象。”拍了拍额头,四下扫视一圈,“可他的主念去了哪里?主念若散,神魂必消,心景也要破灭不存;如今心景无恙,他的主念又在何处?” 正如此想着,就见那悬在冥河上空的老树种子忽地涨缩了一下,挤出一团绿油油火焰,当空幻化为一张目光贪婪、神情凶恶的面孔,正是聂冲的模样。 “这是被老树种子的道韵同化了自性,神智已被冲散了?”阴九见状心惊,做出判断之后便出言唤道:“你还记得自家是哪个么?” 那碧火幻化的面孔闻言,神情有了细微的变化,目光中的贪婪意味隐去少许,开口问道:“我是谁?” “你是……”阴九正要作答,却忽地想起这小子根本就不曾报过家门,于是只吐出两个字便再说不下去了,当下暗自苦恼:“我若知他根底,这时便可将他生平事迹一一道来,以此唤醒他神魂主念中的记忆烙印;可我对他一无所知,这该如何是好?难道就任他被老树道韵同化,过后遭本门真人当做魔头打杀了事?”他摇了摇头,“不行!好不容易哄住一个初入道途小子,若舍了他,我还要等多久才能给‘九阴白骨锤’找到主人?” 如此想着,阴九便又出言引导:“你真不知自家是何人么?我见你与人斗剑时,曾喊出过‘独孤九剑’,还有什么‘荡剑式’‘浪剑式’,这些剑术你还记得么?” “独孤九剑……”聂冲闻得提示,思索片刻后忽道:“想起来了,我是令狐冲!我自幼被师父师母收养在华山剑派,独孤九剑太师叔风清扬传授给我的。凭着这门剑术,我笑傲江湖!先是压服了魔教前任教主任我行,后又杀了现任教主东方不败,最后归隐恒山剑派,做了一群尼姑的掌门人。”转而一叹:“只可惜,我没能护住小师妹。唉……” “什么乱七八糟的!”阴九越听越觉不对,知是他记忆错乱,忙又提醒道:“你年纪不大,许才十五六岁,如何能有恁多经历?” “十五六岁?”聂冲眯起眼来,“那可不对,令狐冲刚出场时就已二十好几了……” “你是少年剑客,使的是一柄朱漆木剑,一身凡间剑术已得运剑法理,天资十分出众,可谓世间少有。” “木剑……木剑……乌木为骨,覆以朱漆,”碧火幻化的面孔回忆思索着,“这剑只有我等杀生观真传弟子才有资格佩戴……咦?杀生观……我是杀生观的道士。我的剑呢?” 阴九见他目光清明了几分,心中一喜,忙又道:“你这次赶来冥河剑派,是为了求仙问道,原已通过了第一关的考验,习得《冥河老树经》的入门之法。”他打开了思路,指向身前那条冥河又道:“瞧这冥河虚影,便是你见证冥河道韵后观想出来的。还有你身后那颗老树种子,之前为了将它观想成形,你应是吃了不少苦头吧?如此艰难、凶险的经历,必然印象深刻,岂会尽数遗忘?你再仔细想想,莫让冥河老树的道韵抹消了你的神智记忆。” “我是杀生观的道士,来找冥河剑派求仙问道,却被冥河老树……我是杀生观观的道士?我是谁……我是谁……”经由阴九的引导,聂冲的心念循着几个关键的线索转动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碧火一阵扭曲,旋即舒展开来,却已由单独一张面孔变成了完整的人身全貌。 “我是谁?”碧火人形当空迈出一步,“我是高邮聂冲!小爷我落地会吃奶,睁眼能叫娘,三岁识字,五岁成诗,七岁时便跟着杀生观里的道长们一同修习剑术。高邮治下一州二县,论文论武皆有我一席之地!” 言罢,聂冲心景中的幻身炸散,掀起一阵大风将阴九吹出了泥丸宫外。 肉身随即睁开眼来,探手往背后一摸,就有一颗形如苍耳、浑圆多刺的种子落入了掌中。盯着这件事物仔细看了一眼,聂冲便攥起拳头将它收进了袖袋里,心中同时想着:“先天魔神的根脚,冥河老树的出身?小小一粒种子,竟就险些害得我万劫不复!” 注1:“三个青年农民”这样的形容,是癸变泉道长开创的,或许有一天他会因此留名后世也说不定。我在这章故事里用上,一来是向能发奇思癸道长致敬,二来也想让更多人看到他的天才。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抱歉 @@ 从今早开始,俺发烧越来越严重,整个人软塌塌地没精神,承诺过的加更又要爽约了。先前欠着两章吧,特殊时期,让我好好休息一晚,明早状态好的话,欠下的都会补回来。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一 借剑 病好点了。这是第一更,晚些还有。 深入南海八百里,有礁石出汪洋,遥看形如卧牛,故名卧牛矶。 大海之中有座石矶,原也没甚稀奇;但自从冥河剑派将宗门挪移到附近之后,卧牛矶便成了来访仙家们的落脚之处,很是沾染了些灵气。 这一日,黄昏之际,海面上忽有一团黑风刮来,撞上卧牛矶后便消散了开,显露的两个人来。 其中一人是个纤瘦净白、神清骨秀的女子,作少妇打扮,扎着堕马髻,穿着牡丹长袄,外罩一件金丝比甲,显得端庄贵气。 另一人却是个孩儿,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年纪,生得肥头大耳滚圆肚皮,将一身云纹蜀锦的袍子撑的满满当当,模样未免有些可笑。 “娘,冥河剑派的道场在哪里?”胖孩儿走到石矶边沿,努力睁开三角眼朝下方看了看,“是在水里?” “小心些,可别跌进了海里。”那少妇上前一步将孩儿拉了回来,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口中说着:“冥河剑派的前辈大能曾在虚空中开辟过一处洞天,取名‘小冥河界’,宗门道场就安放在洞天之中。进入这小冥河界的门户,在这石矶下方的海底。待娘以法螺传讯好友,他自会出来迎接咱们。” 少妇翻动腰间囊袋,捏出一只雕有符纹的螺壳,放在嘴边说道:“黑山何倩来访,贺长老可在门中?”言罢,螺壳脱手落进海里,倏忽往下一沉,不知往何处去了。 过不多久,一道浑黄雾气自海底涌出,浮在海面之上结成了一座门户。随即就有一个中年道人走了出来。此人身着一领殷红法袍,生得有几分富态,乍一看倒似商贾一流。 一见来客,这贺长老便稽首施礼,笑道:“见过倩夫人。”旋又看向胖孩,“这是令郎吧?” 少妇回了一礼,道:“正是我儿白麟。”一边又扯过胖孩,向他说道:“麟儿,你贺伯伯是冥河剑派的长老,一向执掌着外事,在门中威权极大。你能否入道修行,就要看贺伯伯是否肯帮忙;还不赶紧见礼?” 胖孩闻言,忙朝前走了一步,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口中道:“白麟见过贺伯伯。” “呵呵……好,好。”贺道人伸手虚扶了一把,又满怀疑惑地向那妇人问道:“倩夫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少妇叹了口气,说道:“想必贺道友已看出来了,我儿并未修习过道法。倒不是我这做娘的不肯教,实是他在胎中染了阴气,周身经脉郁结,全靠灵药调养才活下命来,无法修习我黑山一脉的《黑风神变经》。” 贺道人面不变色地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犯愁:“她莫不是想求我将这孩儿收录进冥河剑派?天可怜见,我虽位列长老,实则干的是外务执事的勾当,论身份,也就能和内门弟子齐平;本派收徒一向是掌教和几位真人亲自主持,我如何能做得了这主?” 好在少妇所求之事并不像贺道人想的那样,只听她说道:“因有高人指点,我得知贵派有一件法宝,名为‘黄泉剑’。听闻此剑取材于冥河,又是以《鬼神演圣法》为根基所炼,不但灵性非凡,更能克制诸般阴邪之气。我欲借此剑一年,用来给麟儿穿经走脉剔除先天阴毒。” 贺道人闻言,先自松了口气,随后又生为难,皱起了眉头,“这……” “法宝贵重,自不会让贺道友白忙。” 少妇何倩从腰囊中取出两样事物,却是两颗蚕豆大小的暗红珠子,材质就如血肉一般,躺在掌心不停跳动着。 贺道人见得此物,双眼猛然睁大,失声问道:“这可是神胎?” “正是,”少妇径将此物交到对方手上,“有这两枚神胎交换,想必足够道友向宗门交代了吧?那黄泉剑我儿只借一年,并且就在贵派洞天之中使用,绝不会带去别处。” “确已够了。”贺道人咽下一口唾沫,忙将交换之物收了起来。 所谓神胎,其实是种丹药。 炼这丹药的材料说来骇人,须得以修行有成的玄部修士入药。 仙家三部道法之中,玄部以自身血肉精元着手修行,一练筋骨皮毛,二炼精血归窍,等到修成无漏之身,再经雷火洗炼,便成万劫道体,至此不死不灭。 而要炼制神胎丹,至少也得选用练成了无漏之身的玄部修士做药材。 肉|身无漏的境界,在玄部道法中称之为混元,就好比是真部的金丹,神部的阴神,成就已极为不凡,一人可挡千军万马。用这等人物炼成的丹药,宝贵可想而知,据说只要服下一颗,便能让人脱胎换骨,弥补后天诸多不足,便连寿限也能增长百年。 最要紧的是,这等以人入药的魔头手段,已在元朝末年随着北方魔教的破灭而失传了。黑山一脉的传人,因承袭着北方魔教的道统,这才有几颗存货在世。可如今的黑山传人,却也不会炼制神胎,因此用一颗便少一颗。 少妇何倩因是黑山一脉当代掌教黑山老妖的妾室,能弄到到两丸神胎丹恐怕已是极限。难得她为了儿子如此大方,贺道人当然不会错过这两件宝贝。 “黄泉剑乃是前代掌教去往星河大千世界时留下的镇派之宝。此剑虽贵重,但门中弟子只需有足够的理由,都能请动借用。我身为外务长老,本就有着为宗门谋取异宝灵材的职责,若舍出一丸神胎丹给宗门,兑换黄泉剑一年的使用之权,想来谁也讲不出闲话。” 心中盘算了一番,贺道人已决定昧下一颗神胎自用。 说来也是他身份尴尬,未得宗门正法真传,否则也不至于为这区区丹药做什么算计。 冥河剑派三十年收徒一次。新入派需在外门做起,若有天赋,便能得师长赐下后续道法,进入内门修行。 内门中出类拔萃的弟子,才有机会被师长挑选为徒,从而获得宗门真传弟子的身份。 这贺道人原也是内门弟子,只是天赋有限,未得师长青眼。无奈之下,他只好领了长老职司,为宗门事务忙碌奔波,以此获得善功,日后好换取一门能够证道长生的完整道法。 “得一丸神胎丹相助,我身肉精血便能重焕生机,到时候或可向宗门兑换藏经楼那部《九炼修罗真身》,转修玄部道法?” 一边想着自家的前途,贺长老挥开雾气门户,向那少妇何倩请道:“且随我进道场一行。” 少妇与胖孩相随贺道人进了门户,便觉一股大力扯来,身子似乎变得轻如羽毛。十数息后身子一重,雾气消散无踪,眼前已换了一方天地。 “这便是冥河剑派的洞天么?”胖孩儿白麟放眼望去,只见这方天地没有日月星辰,全靠着一条不见边际的大河放出灵光,才不至黑漆漆一片。便在他要上前看个究竟时,那平静的河水之中却忽然传出刺耳的哀嚎、哭泣之声,河面上一阵水花翻腾,似是有什么东西被拉了下去,又像是有凶要窜出水面。 胖孩被吓了一跳,惊惶叫了一声,缩头躲回了少妇身后。 贺道人看在眼里,暗自摇了摇头,“瞧这孩儿面相,分明是个好吃懒做、狂傲量窄之人,偏还胆子小。如此,便是踏上了道途,又能行走多远?” 虽如此想着,口中却道:“本门洞天之中的这道冥河,乃是本派祖师的一道法力演化而成的,究其本质,与真正的冥河黄泉一般无二。孩儿还小,倩妇人需照看好他,莫被冥河里的阴魂鬼物吓到。” 言罢,施展道术召来许多宗门豢养的游魂道兵,使其结作一艘小船站了上去。少妇见状,便也哄着胖孩一同上了船。 三人逆流而上,走了盏茶工夫,就见一座宝光四溢的楼阁浮于水面。 “那是‘多宝楼’,为本门藏宝之处,有前辈真人在顶楼闭关参道。”贺道人将船靠向楼阁,示意母子二人安坐勿动,独自迈步踏上门阶。 俄而进了楼阁之中,他就见客堂里有一个脸孔方正、身形瘦小的中年道人正用拂尘清理着一堆青铜古剑。 这道人人姓刘,同样是由内门弟子转做了长老,平素就在多宝阁负责宗门法器的保养。眼见贺道人进门,他停下手上的伙计,笑了笑,道:“贺师兄,你不去外面赚功德,怎有闲跑来我这里。” 贺道人有求于人不敢拿大,当下对着刘道人一番客气恭维,最后才道出目的:“有人用神胎丹来租用黄泉剑一年。不知这件法宝可在?若在楼中,为兄便先取走,一个时辰之内必将师长批示送到,不让师弟为难。” “神胎丹?”刘道人惊奇道:“此物存世不多,真有人愿意拿出来换东西?” 贺道人点了点头,从两丸神胎丹中取出一丸来,拿在手里给对方观看。 刘道人目光变得灼热,屏息瞧了好一阵子,才换了一口气,叹道:“啧啧!真的是神胎丹,外相与本门丹经上记载的一般无二。据说这东西服下一颗便能让人脱胎换骨、寿增百年,论神效还要胜过丹房李长庚长老炼制的天龙香十倍。” “正是,”贺道人接口道:“若非是对方拿出了这等神丹,我怎会许他借用黄泉剑?这买卖,便让门中真人来评,也是咱们赚了。师弟,你先把黄泉剑请出来吧。” “咱们赚?我只管看守多宝阁,你给宗门换了多少神丹,与我有何相干?还能分我一颗不成?”心中腹诽着,刘道人双手一摊,说道:“不巧,这黄泉剑如今正有人用,师弟我帮不上你啦。” 贺道人心中一紧,脱口道:“怎会恁巧?” “你忘了?去年本门招收新弟子入门,从中选出资质最好的一位立做首席,奖励道场一座,并许借用黄泉剑悟道三年。”刘道人幸灾乐祸一笑,“所以呢,还真就巧了。” 听刘道人这么一说,贺道人也想起这件事来,当下皱紧眉头,自语道:“这批弟子中的首席么?那该已进入了真人的法眼啊……”犹豫片刻,他似是下定了决心,又问:“那个首席弟子名叫什么?道场落在何处?” “那小子名唤聂冲,如今在外门弟子中可威风得紧。贺师兄若去找他商量,最好客气些。”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二 不借 书评区有看过一遍,感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生了病的新扎奶爸,应该是这世界上最虚弱的存在了,所以“晚些”晚到凌晨4点也是可以原谅的吧…… 明日正常更新,本周继续冲榜,求红票求收藏,拜托啦。 聂冲并不知门中长老因为法宝黄泉剑而盯上了他;即便知晓此事,他也定不会在乎。 自从一年前拜入冥河剑派,并且成为了外门弟子中的首席,他的麻烦就没断过。 最初的半年时光里,聂冲每个月都要应付同门五次以上的挑战。这些争斗,虽谈不上是打生打死,彼此下手却也不轻,真要挨上一下,少说也要躺上半个月才能下地。 全赖他剑术高明,所修道法精进又快,这才连连取胜,保住了首席弟子的待遇不失。 而后的半年里,情况也没有多大改变,新晋弟子中的争斗仍在继续。只是这一回,却由同门挑战聂冲,变成了聂冲欺凌同门。 他每击败一人,都会算计好时日,一待对方能下地了,立刻就再打上门去。 这倒不是聂冲量小心狠,怪只怪一同入门那几人太过难缠。他若不主动出击,隔三差五便会有人来扰,修行功课常因此被打断;为保道业无阻,也只有做个恶人。 “一同入门的几个人里,除却‘浣花剑’何雨琪一心静修,其余人等俱都被我打了好多遍,如今大多已胆寒心服,我不上门找事,他们便要偷笑了。唯独‘多情剑客’谢进与‘六臂剑侠’张森这两个王八蛋,不但自视极高,更还又臭又硬,每次败得凄惨,却仍不肯屈服,非要逼我下狠手么?” 小冥河界西方的一座小岛上,身作赤帻绿袍打扮聂冲正围着一间草庐缓缓踱着步。 此岛并非土石搭就,而是白骨堆成,方圆不过三十丈,平素就漂浮在冥河之上,唤作“白骨道场”。 原本岛上浑无一物,那草庐还是聂冲托请师长从外面带过来的。 然而这看似简陋的所在,却是个修行悟道的上好所在。岛上累累白骨,俱是修道有成之人所留,偶有鬼火磷光窜出,当中或许就蕴含着某种道韵;尤其是玄部修士,因是在炼时将神魂、元气尽都化入了筋骨血肉,所留尸骨当中竟还有未散的遗念在。 虽然这些修士的遗念多为生平执念又或临死之际的不甘怨念,可也有一些是对道法修行的感悟,或者秘术修炼的心得。即便这些感悟、心得往往一鳞半爪,有欠详实,然而对于后学末进而言,仍是一笔宝贵财富。 聂冲住在这白骨道场修行了整整一年,收获很是不小,借由前人遗念与诸多道韵的磨练,神魂修为已臻至了出窍圆满的境界。如今他以神魂出游,虽不能幻形显圣,但离体三日、遁走千里却已不在话下。 更因所习道法《冥河老树经》的不凡,能够分化心念,外放施术,单论斗法的手段,他实已胜过一同入门之人不止一筹。 “自从在师长那里得到后续道法,我已将老树种子所蕴含的五个神通法印俱都祭炼到了一重天的层次。以最擅杀伐的诛仙印而论,一道法力收摄天地元气化为气剑,能够贯穿小腿粗细的桐木,力道少说也有五百斤上下;这还没算诛仙印攻伐神魂的奇效。若真动用辣手,无论谢进还是张森,俱不是我一合之敌,落个残废的下场都算轻了。就怕如此一会惹师长不喜,到时吃亏的反要成了我。” 苦恼地叹了口气,聂冲停住走动,掀开门帘进了庐舍之中。 草庐只有一室,当中摆设着赤松长案、香草蒲团与一张竹编矮榻。 最显眼的长案之上,横放有一柄平平无奇的无鞘短剑,正是冥河剑派的法宝黄泉。 似这等珍贵的宝贝,聂冲只扫了一眼就懒得再理会,自顾往矮榻上躺了下去。并非是他对此物看不上眼,而是因这件法宝已孕生出了神智,便如生灵一般,且脾气大得很,浑不像“九阴白骨锤”里的器灵阴九那般好说话。 聂冲当初得宗门许以黄泉剑悟道三年,原本也欣喜了一阵。可回到白骨道场之后,这剑却耍起了性子,也不知为何,就是不容他碰触;一旦有犯,便会放出凶煞剑气追斩过去,要把他搞得灰头土脸才肯罢休。 有过两次这样的经历之后,聂冲也就息了借剑悟道的念头。神部修行精进本就不慢,他所学的又是无上道法,如今只担心脚步太快根基不稳,却没遇到什么非得借助黄泉剑才能参破的难关。故而在他看来,这法宝要既然爱拿架子,那就让它呆在桌案上吃灰好了,当真是无欲则刚。 “算算时日,谢进的伤也快好了,这一两天我就该去找他的麻烦……”心中盘算着,聂冲在榻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随后又从枕下取出一册纸书翻看了起来,一边等待道童上门送饭。 这一册书是聂冲亲手所写的,内容多是从白骨道场中收获的修士遗念,也有他从师长那里听来的仙家轶闻。 神部修士因神魂凝练之故,记性最好不过。按说以聂冲目前的修为,当能做到过目不忘,根本没必要去借助纸笔记忆,只是他仍习惯将自家感兴趣的东西写下来,结成书册以做纪念。 翻看到一门邪术的练法时,聂冲撇了撇嘴,心道:“我这书中记载的邪术颇多,万一有一日遗失在外,只怕会造就许多‘魔头’出来。就如这‘飞天神胎秘术’,竟要在接生出婴儿之后,将胎盘留在母体之中,待其吸干母血后,取出装坛,以秘药催生灵性,便能飞天遁地伤人害命。这手段实在太没人性,想来该是师长们说起过的魔道之人所留……” 他正想着,却忽闻岛外冥河之中却传来了轻舟破水之声。 料是道童送饭上门,聂冲将身坐起,下一刻就听外间有人说道:“新晋外门弟子聂冲可在?贫道贺畅,乃是本门外务长老。今来你处,为借黄泉剑一用。” “不是送饭的?”聂冲起身掸了掸衣袍上的褶皱,便要到外面去迎来人。 可就在这时,摆在长案上的黄泉剑忽地发出人声:“不借!”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三 解铃还需系铃人 贺畅此来白骨道场,是想先将黄泉剑哄骗过来,等东西到了自家手中,日后即便打起官司,也不算得什么大事。 以他想来,聂冲不过甫才入门年余光景,当还不知门中座次尊卑的排法,自家只需将长老身份往外一抛,事情也就成了。 可他万没想到,自家开口之后,对方竟连出门相迎都不肯,只回了句“不借”,再多一个字都没有。 贺畅自负修为高、资格老,虽未能得宗门真传,却也不是一介新晋弟子可欺的。尤其是此刻他身边还站着黑山来的母子,若不找回场面来,今日之事一旦被这二人传了出去,哪还有脸去见各路同道? 可真要因借剑不遂一事,出手惩治这聂冲,贺畅亦有着顾忌。却因历代新晋弟子中的首席,一向都是被门中真人看在眼里的天赋卓绝之辈,大多都能捞一个真传弟子的席位,鲜少有着例外;他此来借剑本就不占理,若还因此出手伤人,门中前辈们会如何看待?真传弟子们会如何看待?且此时下手惩罚,势必不能伤那弟子的根基和性命,等他日后修行有成,反过头来报复,自家又如何吃得消? 一时犹豫难决,贺畅的神情瞬息数变。 他却不知,此刻正有人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贺畅内心细致,遇事总能思虑周全。这固然是他的长处,同时却也是他道途上的枷锁。” 小冥河上游,一间筑在河面下的道观里,一位花白了头发的道人挥手打散了一面道术凝就的传影水镜,口中说着:“我和你赌一个铜板——他不敢对那新入门的首席弟子动手。” 与老道相对而坐的,正是此前去往琼州岛收徒的曲真人。闻听对方所言,他微微一笑,摇头道:“难得贺畅的脑子开了窍,做了这么多年的外务,终于敢伸手贪墨了。可惜运道不济,遇上了连我都头疼不已的黄泉剑,终究不能成事。” “其实他的天分本不算差,只是太过于畏惧规矩,面对大利时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白头老道点评道:“如此心态,能成就阴神也就走到头了,日后劫雷落下,断无可能挨过。我将安排外务职司给他,其实就是想以这里面利益诱他破了对规矩的畏惧;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此人毕竟有功于宗门,日后再想办法吧;实在不成,便送他转世去。” 曲真人点了点头,转又道:“师叔,你看那聂冲如何?如今宗门里,也只有他和你一般,修炼的是《冥河老树经》。冥河九法,老树第一……” …… 白骨道场中,聂冲正恨恨地咬着牙。 法宝能发人言,他并不觉着有多稀奇,盖因仙家器物以道韵符纹为基,祭炼日久自成灵智,除却躯壳之外,处处与生灵无异。甚至天地初开时,有许多先天魔神的根脚便是造化所钟的法宝。 宗门“论经堂”的典籍中对此有着详述,他早已看过大把的记载。 可无论哪册典籍之中,都没记载过法宝居然懂得口技! “真让人忍无可忍!”聂冲怒视着长案上的短剑,“你不想被我借给那位长老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学着我的声音来坑害我?当初曲祖师让我去多宝楼请你,是为助我悟道,可不是让你助我与人结怨的!” 难得地,黄泉剑一改过往沉默,发出清亮的人声问道:“做都做了,你待如何?” “我……”聂冲提足中气,待要发作时却又委顿了下去,拱手求道:“我送你回家如何?” 黄泉剑道:“你不悟道了?” 一听这话,聂冲气得笑了,“你何曾相助过我分毫!” “是你自家无知罢了!”宝剑忽而落地,一散一聚,化作了一个三尺高下的童子。 聂冲皱眉望去,只见这童子面皮煞白、嘴唇乌青,头上学着大人扎了个髻子,簪子用的却是一根指骨。最令人心惊的还是童子身上的黄袍,竟似黄泉河水凝就而成,当中隐约有着百鬼嬉戏,时而又传出痛苦哀嚎。 “若不是我动的手脚,存于白骨道场之中的前人遗念如何会被你感应到?”说着,童子一跺脚,整座小岛一颤,许多潜藏于白骨中的鬼火磷光登时飞了出来。 聂见状,探爪虚捉,掌心顿有一阵阴风旋起,将近处几团鬼火都吸摄了过来。他此刻所施展的是归藏印,专能吞噬外物壮大自身神魂。 待那鬼火都被收拢之后,他分出心念稍作感应,便察觉到其中有修士的遗念残留,当下心道:“原来这黄泉剑一直都在助我……”如此想着,面上难免就生出了愧色。 黄泉童子似是从神情上看透了聂冲的心思,傲然一哼,扬起下巴,负手背后,又道:“至于学你说话,同样是在帮你;仍怪你眼界狭窄,看不透我的良苦用心。” “哦?”聂冲闻言,心中一阵腻味,压住怨愤求教道:“还请指点。” 黄泉童子斜乜了聂冲一眼,老气横秋地说道:“这世上总有人以为修道就是餐风饮露、与世无争,逍遥就是无拘无束、出入青冥;总以为仙乡景好;总以为仙长德高。”忽地伸手一指聂冲,“天真软弱、畏怯争斗,终日做着美梦——这正是你等初入道途之人的通病!” 聂冲听得耳根发热,垂下头去,心道:“你可知少爷我背过多少人命?罢,我忍啦!” “我使你与那姓贺的结怨,便是让你习惯修行途中与人争斗的凶险。莫以为与人为善、闷头苦修就能证道长生,真若如此,天下岂不早被得道之人占得满了?修行途中,有道路之争,有理念之争,有资财之争,有意气之争……种种争斗多得不能尽数。我冥河剑派弟子的成道之路,从来都是用利剑斩出来的!”讲到这里,眯眼扫了扫聂冲腰间的木剑,似乎在说:你那也算剑么? 聂冲耳闻目睹,这时已大概摸清了黄泉剑的性子,当下暗道晦气:“以连番的举动来看,这件法宝的心智就和黄口小儿一般高低,正在无知又任性的年纪。偏偏他将不知从哪里淘来的道理往我身上套,这可真是……晦气!” 拳头是这世上最大的道理,聂冲自问没有手段能整治这件飞剑法宝,满腔怨气也只有化作一声叹息。 黄泉童子只道是聂冲知晓了自家的苦心,听进了劝戒,于是满意地微微颌首,仿佛在说着“孺子可教”。足足过了十数息的工夫,他拿捏够了架子,才开口道:“我已帮你取了许多前人遗念,其中所蕴含的心得、道理,足够你体悟三年有余。日后只需按照我今日的指点,养出与人争斗的勇毅来,成道便不再是难事。”言罢,抬足向外走去。 “这是坑完就走?”聂冲眉毛一跳,“可没那么便宜!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给我惹下的祸事,终归还要你来解决掉才行。” 心中想着,聂冲迈步一拦,口中道:“今日指点,对我助益实多。聂冲无以为报,便给黄泉前辈讲几个有趣的故事解闷耍耍。” ps:这两天身体不适,实在无力更新,每天只能凑出一个多小时写稿,实在有负大家的期盼。齐大捏同学,就不要打赏了吧?受之有愧啊。刚刚终于感觉到感冒有好转了,今晚睡一觉看看,要是明天能好,欠下的稿子我再一天天补上。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四 峨眉来访 九月初九,恰是冥河剑派外门弟子入门整一年的日子。 小冥河上,论经堂中,分理真、玄二部道法的传功老师,各拣一只蒲团,并排坐到了传经坛上。 在传经坛的下方,肃立着新入门八个弟子;除却聂冲之外,分别是“多情剑客”谢进、“六臂剑侠”张森、“浣花剑”何雨琪、“碎玉剑”吴双、“角命剑客”吕莽、“搏虎客”张川、“白鹤剑子”许庆与“小剑奴”律无伤。 这些人在世俗中俱是剑术天才,大多名动一方,各自有着尊荣与骄傲,一向不肯服人。然而拜入仙门之后,面对道法通玄的前辈师长,他们引以为傲的剑术手段便成了摆设一样,再没资格张狂。 “喂,”何雨琪就站在聂冲身侧,许是等得有些不耐,胳膊肘拐了拐了,蚊声问道:“咱们神部的传功老师为何还没到?他不在场,咱们就傻等着?” 聂冲瞥了一眼过去,同是压低嗓音说道:“我哪里知道?你若不满,便向台上两位老师问去。” “随便问问而已,你那是什么嘴脸?”何雨琪有些气恼地说道:“原本有件与你相关的事情想要告知,如今来看,不收也罢!” 聂冲闻言好似未觉,只将身肃立闭目养神。 何雨琪见状,恨恨地咬了咬下唇,沉默许久后,终是忍不住说道:“可知你的麻烦就要到了?紫青双剑虽未能拜入本门,却另有机缘,被川蜀峨眉剑派收录门中。据说峨眉掌教算出那二人原是峨眉弟子转世,故而一入门便许给了真传弟子的身份,能过修习峨眉真传的仙剑法门。” “紫青双剑……是谢进的姘|头,阮紫玉与沈青霜?不料竟是仙家弟子转世。”聂冲心中想着。 “那二人与我不同,乃是真心爱慕着谢进的。日前我收到了她们的书信,上面说她俩已知晓了谢进的遭遇,过些日便会随师长来拜访本门,到时寻个由头狠狠地给你一个教训!”何雨琪将这事说完,便也闭上了眼睛等待神部老师到场。 “哈哈哈哈……”聂冲心中暗笑:“挨了打要喊老婆么?想不到那谢进还会告状。何雨琪道出此事,只怕是想我做足准备,好叫那阮、沈二女,无暇去找她的麻烦。毕竟来路上她曾假意敷衍过谢进,拜入宗门之后,转眼就不认账,一向没给过多情剑客好脸色看。要说恨意,谢进恨她当不会比恨我少上分毫。” 侧首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谢进,顺带扫了何雨琪一眼,他心中又奇道:“本门道场自成天地,新进弟子无法外出洞天,他们是如何来往书信的?若说拜托师长,却有哪位宗门前辈与他俩有这份交情?倒是我,或可试试让黄泉童子……咦,说曹操曹操就到。” 只见传经坛一侧,黄泉童子显出了身形,正朝聂冲挤眉弄眼。 一众新进弟子,因等得心焦,此刻都在闭目养神,故而未曾有何发现;坛上两位老师,却都是修为高深的道人,顷刻察觉有异,便循着感应望了过去。待认来的是本门资格最老的法宝黄泉剑时,便要起身施礼问候。 “咳咳……”法宝没有肉|身,躯壳只是幻形,也不知黄泉童子咳个什么;只听他随后摆手说道:“我只是恰好路过,这就走了,你们两个不必多礼。”言罢,迈步而出,走到门口却又回过头,朝着弟子们训说了一句:“论经堂的老师俱是修为高深、见解高明的得道之士,你等须奈住性子,好生随他们学道,日后自有成就。”最后又隐蔽地朝聂冲使了个眼色,这才真正离去。 一众弟子们虽不知这童子是何身份,但看到两位师长都对他极为恭敬,自也不敢失了礼数,当下齐同朝着黄泉童子所在的方向垂头稽首。 聂冲也同样做着,一边却在偷笑:“这童子可真没耐性,我离开草庐还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急着想听下一回的故事了。” 以聂冲这几日对黄泉童子的了解,心知他离去时那番话通译过来该是这般模样——论经堂的老师,见识能比我更高么?与其随着他们浪费时光,倒不如回来给我把故事讲完,到时有好处给你。 平心而论,黄泉童子的身上的确有许多好处可挖,自从开始与他对话沟通,聂冲已哄他教授了两路仙剑手法。 冥河剑派素来注重弟子根基,若是依着惯例,师长要在三年后才会真正教授仙家剑术给他们。这还是针对修为精进最快的神部弟子而言;换做是修习真部、玄部道法的弟子,想要学剑至少需等五年。 然而黄泉童子毕竟只是件无知、自大又任性的法宝,聂冲自不会因他之故怀了规矩触怒师长,于是只装作没领会童子的用意,仍自安立论经堂中。 又过了盏茶工夫,一阵和风托举着一个头悬宝光、消瘦如竹的道人进了论经堂中,却正是神部传功老师慈航道人。 甫一入室,慈航便向台上两位老师施礼告罪,随后说道:“弟子们入门整好一载,我本该与二位师弟一同训勉一番,再令他们各自讲述见识、演示本领,以察行道有无偏差。不料今日有峨眉剑派妙一夫人来访,我也被曲真人唤去作陪。” 坛上二位老师尚未有何表示,下方谢进的脸上却已生出了难掩的喜色。他一双拳头紧紧攥起,眯眼看向了聂冲。 聂冲的神部道法修为已有了不浅的火候,一旦遭人注视,神魂自生感应,这时便也对视过去,目光中饱含着轻蔑、讥讽与挑衅。 传经坛上的选部老师是个形如铁塔的高大道人,道号唤作“天休”,这时接口道:“慈航师兄,峨眉来人是否带了弟子?更要与本门弟子切磋一番?” 慈航道人闻言心奇,问道:“师弟如何知晓?妙一夫人的确有带了五个弟子,据说入门也只一两年光景,且提出让他们与本门弟子切磋一番,互相印证所学。” 高额细目的真部传功老师“九冠”道人与天休道人对视一眼,又都弱不经意地扫了一下谢进,而后挥手说道:“比试一番也好,倒要看看太清道祖别传的高门大派,在调|教弟子一事上究竟胜过本门多少。” 弟子们俱都在场,三位道人也不必多费手脚,当下由慈航道人施法,使一道和风将众人带出论经堂,沿着小冥河徐徐赶路。 便在众人惊喜于凌空飞腾的逍遥与快意时,聂冲却在感受着绕体回旋的清风。在这风中,他体会到了春日艳阳特有的温暖。 “这风是慈航老师一团心念所化……神部修行,总要在渡过一次雷劫之后,神魂之中才会有生出阳和气息,否则便像我一般,神魂一出便是阴风一阵。也不知慈航老师渡过了几次雷劫?以我的修为,在他这团心念之中已感觉不到丝毫阴渣气息了……” 因是神部修士神魂感应最为敏锐,聂冲也不敢放出自家的心念去那清风之中细细体悟。因此,过了数息之后,他便改换了心思,转而去想将要面对争斗。 “峨眉剑派……嘿!真正闻名已久了。” 回想着门派典籍中的记载,聂冲已知这峨嵋剑派虽不尽如前世小说中所讲,但两者间必然有着联系。譬如这峨嵋剑派的道统分属太清道祖别传,是川蜀第一剑修门户,兴于长眉真人之手,如今的掌教唤作齐漱溟。 当初看到这些,他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寻机去找找书中所提及诸般藏宝;只是一来记忆不周,二来本领不够,兼且尽信小说未免有些可笑,终是息了这一念头。 “不料因为谢进的缘故,今日就要与峨眉弟子做过一场。”聂冲深息了一口气,一手按住剑柄,“旁人也不必想,单说沈青霜与阮紫玉二人,既然是峨眉弟子转世,这时或已觉醒了一些前生记忆也说不定。真若如此,她二人手段必不会差,以我如今的修为,未必能够应付……” 正想着,聂冲却见自家的白骨道场出现在了下方,当下心中一喜,放出一团心念,化作一道阴风去往草庐之中。 这团心念自然不是神魂主念,全靠老树种子成就的神通法印支撑,离体里许就要耗尽法力。 只是这也够了,聂冲借助心念感应,得知黄泉童子正庐中,当即对慈航道人开口请求道:“老师,弟子庐舍恰在下方,我想回去换身衣裳,片刻就好。” 慈航修为高深,自然早已察觉聂冲暗中所做的动作。他心知这弟子做事一向稳重,料想此刻请求必是要为过后与峨眉剑派的切磋去做准备,于是稍一犹豫便应道:“快去快回。”挥手一比划,就有一团和风将聂冲送去了白骨岛上。 其余几个弟子,望向那小岛时一阵眼热。 小河冥河界虽多有空地,但供给外门弟子居住的房舍却都狭小逼仄,更还房挨房地挤在一起,实让这些人住得窝心。这也是他们一直都和聂冲有着冲突主要原因——外门之中,只有首席弟子才有单独的居所。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第四章有着增补 @@ 第四章添加了三分之一的内容,提醒已看过的书友重读。@@ 章五 各有算计 黄泉剑成于宋初,本是冥河剑派上一代掌教述幽道人所炼。 此剑随同主人破劫渡厄,造下过无数杀孽,到元末明初时,终于化生灵智,由法器蜕变成了法宝。而此时述幽道人恰也功行圆满,渡过了九次雷劫,因要往天外星河大千世界寻求更进一步的机缘,又担心宗门气运有衰,便将对自身而言用处不大的法宝黄泉剑留了下来。 自诞生灵智之日算起,此剑已渡过了两百余载春秋,比之凡夫俗子,可成称一声高寿。然则器灵秉物性与道韵而生,成长远比生灵缓慢,又因这两百年来无人祭炼、调|教,空有一身高明的杀戮手段,心智却只如孩童一般。 聂冲携前世宿慧而来,自有一根傲骨隐在心窍,秉性中对这一世的种种存在天生就缺少敬畏。故而他在面对黄泉剑时,并未像其他同门一般,把这法宝当做高高在上宗门圣物来膜拜;转是因受了这法宝的坑害,一门心思要挖些好处来补偿。 “黄泉前辈,有峨眉剑派的弟子上门找我比试。”一进草庐,聂冲见黄泉童子正有些心焦地皱眉踱着步,当即向他说道:“这一家的门人一向自视尊高、目无余子,与同道切磋也惯动辣手。我这回去他们斗剑,万一有个闪失,今后可没法再讲故事给你听了。” “峨眉剑派?”身为剑器法宝,黄泉童子本性好战,闻言跃跃欲试,“来人是什么修为?” “说是入门不久的,但其中有两个原是峨眉真传弟子转世。”聂冲叹了口气,“峨眉也是家大业大的修道名门,法宝什么的,想必不会缺少。说到斗剑我不怕他们,就怕打出真火来,被对方掏出三五件法宝砸在身上,那可死得冤枉。” “峨眉剑派有恁霸道?”黄泉童子皱眉思索了一下,转身向外,“也罢,我帮你一次就是。只是下回有故事要一口气说完,不许再吊我胃口。” “且慢!”聂冲忙道:“终究是我等入门弟子的比试,何敢劳前辈法架?我托词要换衣裳,这才得空回来求援,你赐我一道法力防身就是。” “这倒也是,我一出面便都横扫打杀了,必有人会说黄泉童子以大欺小之类的闲话。只是……法力?”黄泉童子有些为难,犹豫片刻,不情不愿地将身上黄袍脱了下来,露出滚圆煞白的肚皮与藕节一般的四肢,“我乃后天法宝,本质是道韵符纹所结的法阵,自身不能搬运法力,须得借助主人的法力才能使动神通。这黄泉法袍便是我家老爷一道九劫法力所化,管是什么法宝,一时片刻也攻不破它。先借你用一次罢。” 言罢,黄泉童子伸手一推,那小小法袍幻为虚影附上了聂冲的绿袍,使其变作墨色。 许是不能放心,他做完这事,又将身子一转,化作一枚白森森的骨丸,“嗖”的一下钻进了聂冲的衣袖之中。 到这时,聂冲才有了底气,抬手对着袖管道谢一声,便即迈步出了草庐。 外面,众人正自等候。 三位传功老师瞧见聂冲袍色变化,似是看出了些什么,相互对视一眼,却没有就此多说,只将他摄上半空,继续往去处赶路。 …… 此刻峨眉剑派的来客正落座在小冥河上游的一处迎宾道场。 说是迎宾道场,实则简陋得很,也不知用的什么木料拼凑成了一张极为广大的木排,就那么浮在河上。 单是如此也就罢了,更连坐墩、茶案都不见一个,以至主客两方的领袖人物,只能做在干草蒲团上交谈;这实令见多了宝物奇巧、享惯了仙家气派的峨眉弟子心生鄙夷。尤其是阮紫玉、沈青萍二人,俱都心想:“幸而当初没能拜进冥河剑派。只瞧这小冥河界鬼气森森的样子,哪有半点仙家气象?真乃邪魔一流。日后修为上去,说不得要将此地扫平,也好报偿去年今日所吃的苦头。” 妙一夫人身为峨眉掌教的道侣,二代弟子中的翘楚领袖,一身修为堪堪就能触到长生道果。以她的心性成就,自不会像门下弟子一般去计较环境的好坏。 只是此来冥河剑派,她亦有着算计,瞧见阮、沈二女面色有变,一边同曲真人谈笑,一边在心中想道:“此二女原是长眉祖师一双随身飞剑紫郢、青索的器灵,二十年前走脱躯壳,如今却已投胎成人。对她们来说,这或是一桩好事;可对本门而言,却致使两剑镇派法宝跌落了境界,只剩法器躯壳。” “事情到此地步,原也是无奈之事,总不好为了挽回法宝,便取她二人神魂再度打入紫郢、青索之中。好在师兄道行高深,算出这二女会应劫在冥河剑派弟子的手中。到时收其神魂,两件法宝便又都完璧如初,不但不损声明、功德,还能借此与冥河剑派结下因果,只等太清道祖行灭法之事,借机做一场功德。” 曲真人虽不知妙一夫人心中有何花巧,却也能断定峨嵋刺来未怀好意,一边也分出心神思索道:“峨眉剑派成于长眉真人之手,论底蕴,远不及本门深厚。只是这一家的道统,分属太清别传,在这太清道场之中行事,底气倒很充足。此次妙一来访,当不像她说的那般,只为让新进弟子涨涨见识;料她是别有算计,或与太清道祖的所为相关?呵呵……本门的根基乃在星河大千之中,始祖亦是道祖之尊。便连太清本人,也未敢说要毁去本门;峨眉这等自攀高枝的狗腿子,反倒敢动什么心思不成?” 想到自家师弟宁世尘去年便已往天外星河大千去了,曲真人心中一定,“太清灭法以三百年为期,如今还早得很。而始祖百年之内必定会出手,将本门洞天搬离此地。峨眉若真想对本门不利,说不得尚未找到时机,就会先吃本门一记狠手。毕竟我冥河剑派道统在这一界传承的年头并不比太清道统少上丁点,终了被逼搬家,不多捞些特产可说不过去……” 便在曲真人与妙一夫人各自算计的关头,北冥剑派外门弟子一行终于到来。 慈航道人的清风一散,众人脚踏实体,顿叫峨眉弟子们各自忍笑。却是因聂冲等人仍佩戴着世俗中的凡铁,全无剑仙门户弟子的风采。 转看峨眉,各自不是背着剑匣,就是佩着剑囊,内中所藏的俱是仙家飞剑。品次好坏也不需论,单以锋利和神异而言,总要胜过凡兵百倍。 亏是这些人也知身在别家地头不好太过张狂,否则这时都要笑出声来。 阮紫玉向沈青萍倾身,咬耳说道:“莫非他们还没有修习仙家剑术么?那还比试个什么。” 沈青萍摇了摇头,与对面的谢进目光交流了一番,转又盯在聂冲身上,微声回道:“那不正好?欺负谢公子的那个,你来还是我来?断不能轻饶了他!” 阮紫玉待要答话,却见两方长辈这时却已寒暄完毕,目光都移了过来,顿不敢再开口。 妙一夫人这时说道:“贵派这些入门不久的弟子,似乎尚未授以仙剑?兰因来前并不知情,贸然提议两家弟子切磋,倒嫌无礼了。” 此事出乎意料是真,但她实则另有担心:“难道师兄推算有误?阮、沉二女俱已习得入门仙剑,不通此道之人绝非她俩的对手。这次谋划若不能成,难道还要等下一次么……” 慈航道人得了曲真人的示意,这时解说道:“本门弟子,入门之初皆要将自身根本道法修炼扎实,通常三五年后才得仙家剑术传授。峨眉道场与本门相距甚远,妇人又不常来做客,不知此节也不为怪。不过切磋一事,本就不是为争胜负,让这些入门不久的弟子在贵派高徒手下吃些苦头,只会对他们日后的成长更添好处。” 话虽如此说,内心里他却并不认为自家调|教出的弟子真就不如妙一夫人带来的峨眉弟子,“本门真传九法,俱都有着不凡之处,新一批的外门弟子虽还在做筑基功课,但多少都已修成了些神通道术。这些人在俱是世俗中的剑道翘楚,本就把握时机、赢得争斗,过会与峨眉弟子对战,寻机使出新修成的手段来,未必就不能取胜。尤其是首席弟子聂冲,所修道法是《冥河老树经》,又黄泉前辈暗中助他……”因是知根知底,这道人早已猜出了聂冲的依仗。 对于师长的期望,聂冲尚不自知。此时他却在偷偷打量着妙一夫人,心中想着:“这便是妙一夫人荀兰因?啧啧!看起来不过是二十出头年纪,也不知是否真如我前世在书中所见,已两个孩儿的娘了么?” 妙一夫人似有感应,望向聂冲笑了笑,转又扭头向阮紫玉、沈青萍说道:“我方才见你们嘀嘀咕咕,才想起你俩应是与冥河剑派在场的诸位俊彦早有交情,何不为我们引介一番?” 二女听到师长吩咐,先以目光做了交流,便由阮紫玉出列说道:“这些朋友大多与我一样出身于世俗剑修门户,又曾一同赶赴琼州岛拜师,彼此也算相熟。弟子能喊出名号的,便有“浣花剑”何雨琪妹子;“中原剑神”谢尧大侠之子谢进谢公子;“六臂剑侠”张森大哥;“碎玉剑”吴双;“角命剑客”吕莽;“搏虎客”张川;“白鹤剑子”许庆;“小剑奴”律无伤。” 每道出一人的名号,她便注目微笑片刻,最后看向聂冲时,却故作不识,向师长回禀道:“至于这位佩着木剑的,我却认不得了。” “哈!”聂冲开声一笑,未向师长请命便借口揶揄道:“当初那场入门之争,只因老姐姐你本领不济,没有留到最后;否则如我等一般拜进本门,就不会不知我聂冲的名号。” “你……”阮紫玉受这言语一激,直气得就要拔剑出来。另外四个峨眉弟子也都显出气愤神情,若非碍于师长当面,只怕就要一齐动手给聂冲一个教训。 冥河剑派四位长辈早瞧着峨眉弟子不顺眼,此刻皆在心中赞许自家首席弟子的作为;然而面子工夫仍需做足,曲真人清咳一声便要训啧聂冲无礼。 这时妙一夫人却笑道:“好有趣的娃,你也有江湖中的名号么?” 聂冲点了点头,道:“世俗惯例,练武之人皆不能免;我虽本事不高,却也有着绰号,只是说来不雅,不想辱及尊听。” 妙一夫人闻言更为好奇,吩咐道:“你自管道来,也好让随我来的五个弟子记个深刻。” “得令。”聂冲玩笑应了一声,接着微扬下颌,挑衅地望向阮、沈二女,傲然道:“当初在道观里学剑时,我因师承之故辈分极高,同门大多叫我一声‘小——祖——宗’!”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六 如来神掌 事情太多,没精力弄稿子,所以这章更新晚了。 另,由于本文存在二稿,有时更新会放错章节。昨晚更新的第五章就缺失了一部分,后已补全。在读本章更新之前,请先移到前一章,看看后三分之一的段落有没有读过。对读者造成的不便,作为作者我感到十分抱歉,以后会避免出现这类问题。 杀生观至今已传了七代,按照“结友白鹤问道青松”的排序,辈分最低的一代弟子已是“青”字辈。而聂冲的师父庄白茅道长,乃是观中为数不多三代弟子之一。因此,聂冲虽并未真正出家做道士,但以辈分论,恰排在第四代上,时常会被被后面几代道士称一声“小祖宗”。 这称号关起门来叫,那是丝毫问题都没有的,可如今被他当面说给阮、沈二女,却真正将她们激怒了。 “你在给谁做祖宗?”阮紫玉柳眉竖起,往无人处走出十丈与远,厉叱一声:“且来打过!”同时立起右掌,拇指、中指内屈。只见她背后剑匣一震,吐出一道精光,绕身旋走一圈之后,便循着剑诀手印的指引,陡然射向聂冲。 “仙家飞剑!” 冥河剑派的外门弟子们,因是未得师长传授御剑法门,此刻见得阮紫玉放出飞剑,心惊之余又眼热无比,恨不是自家在御使飞剑对敌。 只是他们毕竟天资不凡,种种情绪甫一生出,就又被压去了心底,转而思索起亲身面对峨眉飞剑时该要如何应对。 唯有谢进,因与阮紫玉、沈青萍有着默契,不虞峨眉弟子会来为难,心态最为轻松。此时他却转看向了聂冲,一边心想:“老师曾言,飞剑真正御使开来,来去疾如电光。紫玉已习得御剑之法,又有峨眉师长赐下的仙家,看他这回如何抵挡!” 聂冲心生感应,冷冷扫了谢进一眼,忽而屈爪一抓,掌心暴起一团阴风,直将前方天地元气搅成了一个旋涡。等那飞剑钻来,就被带偏了轨迹,原本是射向胸口,最终却斜窜出去,刺向了不远处的谢进。 谢进不料有此变故,短促惊呼一声,矮身便往下蹲。 阮紫玉见得飞剑错指情郎,当下更为惊惶,忙地运转法力控住飞剑,待其调头回返,这才松了口气,心中连道:“万幸……万幸……”。 却道为何?这阮紫玉出身越女剑派,原本学的是贴身刺杀的剑术,并未修习过任何道法。投入峨眉剑派之后,得妙一夫人荀兰茵以仙家灵药“朱果”相助,这才疏通了周身经脉、天地二桥。 真部修行最重积累,道法入门往往要十几二十年才能筑基。如阮紫玉这般取巧成事,丹田中养炼的真气实为药力催生而来,根本无法如意运转。如此一来,她以真气操纵飞剑,也就不能所心所欲,细微变化时总嫌僵;故而,今番危急关头召回飞剑,才会暗道万幸。 “这位老大姐的手段也不过如此,远还没将剑飞剑技巧操练圆熟,枉我先前对她恁多提防,实在令人失望。”聂冲才不理会对方心中如何作想,更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念头,一经看透阮紫玉的深浅,便趁她收剑之机,拔出腰间木剑冲了过去。 何雨琪等人只见前两步他还是踩着地面的,到第三步迈出时,脚底竟能在虚空中借力,身躯步空而行,顿觉不可思议,暗中想道:“定是师长偏心,暗中传了他实战道术!” 此为“束气成梯之术”,施展时要以心念收束天地元气,用以支撑自身落脚,乃是聂冲自家琢磨出来的。 原本此法施展起来所耗法力极大,以聂冲的修为,凌空走上十步就要法力尽失。不过此时他身怀一道九劫法力,论深厚精纯,足胜自身法力力千万倍,这般一来,束气成梯的消耗也就不足为道了。 此术说来简单,但带给对手的冲击却是极大,聂冲更以巧思,将武林中地躺身法融入了其中,使得身法更具迷|惑之能。 那阮紫玉只见聂冲的身子在空中时倒时立、忽正忽斜,好似一只在乱风中坠下的大风筝,实在难以判断他手中的剑器会从什么方位刺来。因是担心为对方奇招所趁,她不敢再动用未臻圆满的飞剑手段,当下变了剑诀,引飞剑落入手中,以精熟于心的越女剑术摆了个守势。 聂冲身形连换了几个方位,这时已凌空扑至近前。他也不管阮紫玉架势之中有何玄机,只循着“舍身剑”的法理,剑从肘后荡出,直指对方心口,一边喝道:“洗心剑——愿你来生磊落!” 这一剑有攻无守、势疾力大,阮紫玉不想两败俱伤,便弃了硬破的打算,脚步一错闪身避开。 聂冲斜出一脚,身子当空一旋,剑身变个方位追向了对方的脑袋,口中又道:“革面剑——教你换脸做人!” 阮紫玉避开第一剑时,已有杀招暗藏,可女儿家最终容貌,她不敢拿来赌胜负,只好施展出铁板桥的工夫,狼狈后躺了下去。 “哈哈哈……”聂冲刺空两剑,却还不急不恼,双腿疾踏飞升而起,随即剑转背后,适时以空闲的左手,向下虚按:“如来神掌!” 这一击实则是老树种子中所蕴含的“擒拿印”,专能以心念法力制敌、驱物。此时被他用来收束虚空中的天地元气,化作一面气墙向下压去,顿将正要弹腰起身的阮紫玉拍在了地上。 如今聂冲一团心念中的法力爆发出来,大约有着五百斤左右的力道,借助身上一道九劫法力的加持,力道又要能翻升倍许。这还是他修为太低,不能尽数驾驭前辈高人法力,只能调动其中一丝的缘故。 阮紫玉原是习武之人,后又练成了真部道法,身受千斤一击也不至于重伤。只是她中招之际正值身子将起未起的关头,一遭大力拍打,后脑便撞了在木料铺成的地面上。要害受创之下,饶是她再多不甘,也只有落个昏死的下场。 “玉姐!” “师妹!” 来自峨眉剑派沈青萍等人急呼一声,便要跑过去将人救起,只是被妙一夫人挥手一拦,又都站了住。 谢进则刚要唤一声“紫玉”,就遭自家师长“天休”道人瞪了一眼,一时间只觉有冰水浇在顶门,身子僵冷了下来。 将身落回自家阵营的聂冲,则因在兔起鹄落间解决了峨眉剑派的一位弟子,引来张森、吕莽等一干外门弟子的欢呼。 这些人固然与聂冲有着冲突与旧怨,但在面对外敌时,还不至于错乱了立场。尤其是他们已从方才对战中看出了这位大师兄的真正手段,知其往日里应对已方一干人等时多有保留,故而真心生出了一丝敬佩。 曲真人与慈航道人等四位师长,这时也都毫不掩饰地向聂冲投去了赞许的目光,各自心中均想着:“事前可没有想到他能赢得如此干脆利落,此子着实给宗门长了脸面,不愧是这一代的外门首席。” 峨眉剑派脸面遭落,妙一夫人却并未生恼,转是心想:“紫玉只是昏死,却并未并未身亡,难道师兄推算真的有误,成事之日不在今朝?唔……再放青萍送去试试。”于是开口向曲真人说道:“贵宗弟子果然不凡,我家紫玉见过洗心、革面二剑后,日后必能洗去骄狂潜心修道。” 曲真人闻言,谦道:“哪里,小儿辈出手不知轻重,我只怕这女娃头脑受伤会留后患。”说着,翻掌托出一颗殷红色的丹丸,又道:“峨眉自不会缺灵药,只是她伤在我家弟子手中,贫道自该表些心意。这颗“元精丹”乃是血海精华所炼,最合她的伤情,还请荀道友收下。” “早听闻血海、幽冥、黄泉同气连枝,如今见得此丹,更知斯言不假。”妙一夫人笑说了一句,伸手接过丹丸,边给阮紫玉服下,边又道:“小徒青萍也与紫玉一般脾性,习得飞剑手段,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还请真人再遣一位弟子出来,叫她知晓厉害。” 对于荀兰茵的前一句话,曲真人不置可否,只笑笑就罢,而听到后面一句时,却扭头看向聂冲,言道:“你这孩子,占过一次便宜就走,怎叫你峨眉的来的几位师兄甘心?快快出去领败,休在师长背后躲藏。” 聂冲领命称是,洒然又出。 那沈青萍已然等在场中,见得聂冲前来,愤声说道:“你可下得好重手!想必是依仗着身后师门,行事便无所忌惮了?玉姐颅脑受震,若是有何后患,我必和你没完!” “老姐姐,你可将话说反了。”聂冲摇头道:“换做是从前,我在世俗中厮混时,即便那阮紫玉已无还手之力,我也会补上一剑以绝后患;转是拜入冥河之后,背后有了依仗,不虞遭到阴手报复,我这才乐得大方,留她一条性命。” “那还要多谢你咯?”沈青萍恨恨咬牙,右手拍在腰间丝囊上,顿有一颗银灿灿的剑丸飞出,“我便也学你,手下留情一次!”嘴上如此说着,剑丸却滴溜溜疾转,甩出十数道森寒银线,朝着聂冲周身要害袭去。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七 天外飞仙 以聂冲所知,入道不久之人所使的剑丸,多以铅、锡、金、银炼成,因其性柔,易于分化,灌注法力之后,便可分出道道剑丝杀敌。除此之外,尚有天才地宝及仙家奇物所炼的剑丸,只是御使起来所耗法力甚大,须得修为高深之辈才能使动。 这沈青萍的剑丸,看色泽便知是银精所炼,分出的剑丝极为纤细柔软,却因有真部法力加持,能够穿金洞石。 此时她修为尚浅,出手时只能催发十七道剑丝;若是道业积累足够,成就一颗金丹,挥手间千百道剑丝飞射,那才真正显出仙家剑丸的威势。 只是对聂冲来说,十七道剑丝也足够麻烦了。 “这等运剑成丝的手段,犹胜乱箭攒射,势疾力大不说,更还灵活非常。我不知她剑丝之上暗藏何等变化,却不好持剑相格。” 心念一转,聂冲分出一道法力加持自身,双腿力道陡增,“噔噔噔”飞退出老远。 那沈青萍一着落空,剑丝眼看无力延伸,显是法力不济。然而剑丸亦是飞剑,不需操持在手。那银丸当空一个闪烁,便又追了上去,十七道剑丝旋转成环,就要往聂冲头顶落下。 “这就变成‘血滴子’了?”聂冲打了个激灵,倒出一脚,俯身贴地射出,俄而出掌按住地面,劲道一吐,身子复又向后弹回。 这一前一后的身位变化,不但让过了剑丝的扑击,更令沈青萍眼花了一下。她心中犹豫一生,剑丸顿不像先前那般灵动。 聂冲把握时机,用一道心念法力施展出了擒拿印,收束天地元气,向那悬在头顶的剑丸裹去。 沈青萍察觉自家剑丸一重,忙就变了剑诀手印,并指转腕一催,剑丸应势疾旋,带动十七道剑丝发出“嗡嗡”声响,顿将十方束缚割裂。 聂冲与那化为擒拿印的心念法力有着感应,此刻道术被破,倒像自家脑子被割裂了开,剧痛之下,忍不住闷哼一声,身法也停滞了住。 “你还有何能为?”口中喝问着,沈青萍并指一戳,十七道剑丝带着尖锐的破空声陡然落下,所指正是聂冲周身骨骼连节之处。 有着从黄泉童子身上借来的法力护体,聂冲倒不担心自家会被这一招打死击伤,可真让剑丝若真落在身上的话,面上不好看不说,这场比试也应算输了。 他出头来战峨眉弟子,固然是早知阮、沈二女针对自家而来,可同时却也有着震慑同门与博师长看重的算计在内。 眼下虽是危急关头,聂冲却不甘落败,一边将剧痛压下不理,一边全力运转法力。但见他瞳仁之中显现碧火幽光,头顶发髻猛地炸散,一连钻出四团阴风钻出囟门,俱都化成了归藏印排列身前。 一时间,虚空中好似开了四个孔洞,发出极大吸力,引得天地元气不住地往里面灌去。沈青萍的剑丝临到近前,却也禁不住大力吸摄,或三或地分散开来,一并归入了风道之中。 道术连出,聂冲的法力顿就空了大半,只剩主念仍在,却不敢在剑丸威势之下出窍。好在从黄泉童子处借来的法力及时补入,他心念再动,又施展出了诛仙印来。 此术并非对人而发,聂冲伸出拇指,往自家木剑柄上一按,将一道神通法印附在了剑上。 下一刻,就见他木剑一颤,似乎活了过来,猛地脱手飞出,将悬于头顶的剑丸撞得斜飞了出去。 那沈青萍一心操纵着剑丝与归藏印对抗,只道是将这道术一破,便可把那伎俩用尽的小子随意捏扁揉圆。不料对方竟能以木剑施展出仙家飞剑手段,心中一个错愕,她的剑丸就已落到了五十丈外。 她的与阮紫玉一样,都是靠药力成就的道法,只是所使剑丸不同与阮紫玉的匣中飞剑,能够借助剑丝的数量来掩饰自家在飞剑道术上的不足。此刻剑丸飞远,以她对法力的掌控,总要花上两个呼吸的工夫才能招回飞剑。 只是聂冲不肯给她这个机会,心念一动,使出了老树种子所具的厌咒印来。 这一门神通道术,能够传递心中幻念。聂冲已将其核心一道符纹祭炼到了一重天的品次,这时以心念法力激发,覆盖广及百丈。 在场众人无论修为高低,只觉一阵阴风抚来,眼前景象顿就生出变化。 但见小冥河界赖以照明的灵光一时消失无踪,转是高天之上,不知何时化生出一颗径有丈许方圆的明月。借着月光的映照,众人察觉自家已置身于宫墙之中,放眼所见皆是覆着红墙黄瓦的皇家楼阁。 其中最为高大一间宫殿,堪能与皓月相接。聂冲招回朱漆木剑,轻一跺脚,人便冉冉升起,轻盈地落在了大殿的顶端,看似就像印入了月中。 原本他披头散发形如妖人,这时得幻境冲和,气质又生变化,恍惚显出几分得道仙家才有的出尘意态。 在场人中,如冥河剑派的曲真人、慈航道人、天休道人、九冠道人,以及峨眉剑派的妙一夫人这等修为高深的有道之士,自然知晓为这般变化的由来,欲破此道术也是弹指可成。只是以他们的身份,不好干预小辈争斗,这时只玩味观赏,任凭门下弟子各发何想都不作理会。 沈青萍见此变故,亦知是中了幻术,因不明其中有何凶险,心中难免紧张。好在她对法器的感应未失,这时加紧运转法力,剑丸顿从一间楼阁后方飞回,只需一息便可落回身前守护。 可就在这时,她看到月中的聂冲高举木剑,身子不知因何飘飞了起来,一边还吟着:“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最后一个“仙”字脱口,一人一剑陡然变作残影,又似化作了一道辉煌剑光,径朝自家射来。 沈青萍切身感受,一时间只觉身周这一城、一月俱都融进了那剑光之中,缔成无俦锋芒,而自家身处于剑光必经之路,无从躲闪,无力抵抗,下场早在剑光亮起的一刻就已注定。 “此剑挟天地之威……我已输了么……” 此念方生剑光就到,但听“噗”一声响,沈青萍右胸已被贯穿,身子随即被木剑上的力道撞飞,伤处喷着血雾,远远摔了出去。 到这时,幻景已消失无踪。就见聂冲按剑而立,冷冷望了一眼昏死在三丈外地上的沈青萍,便又转向峨眉阵营弟子,开声道:“本门曲祖师有令在先,却不知哪位峨眉师兄能赐我一败?” 他携连胜之威出言邀战,气势逼压之下,直让峨眉剑派尚未出战的姜渭渔、潘绣虎、焦顸三人一时犹豫了起来。 这三人入道要早过阮紫玉、沈青萍两三年,同样也借灵药之助完成了筑基功课。只对于是峨眉剑派主修的真部道法而言,两三年的时光也不过就能让他们将法力打磨得精纯些,剑术修炼得精深些。若与阮、沈两位师妹交手,这三人自信也能轻松得胜。但若与聂冲对上……不论是他先前显露的行空身法与如来神掌,还是刚刚施展幻景奇术与飞仙一剑,似乎都不大好应付,与其交手,未必就能稳胜;一旦输了,哪有脸再见人? 妙一夫人见得自家弟子被个入道年余的小辈震慑了住,饶是城府极深,这时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先以法力将沈青萍卷回身前,喂下一颗疗伤丹药,随后对姜、潘、焦三人说道:“都已丧了胆气,还在思索什么?这一站,我替你们认输就是。” 闻听这话,聂冲暗自松了口气。 方才使动“天外飞仙”时,他先借厌咒印传递心中幻景,用以冲击对手的心神:再以束气成梯之术登临虚空,拔高自家形象:第三步则是借助加持在木剑上的诛仙印发出诛绝灭尽的磅礴杀意,动摇沈青萍的反抗意志;最终将所有心念法力尽数调用,才施展出了黄泉童子传授的一路飞剑手段,如同当初迟少宰所使的飞龙剑一般,身剑合一将对手击败。 这一连串的手段已令聂冲神疲力虚,虽有一道九劫法力相助,一时半刻仍难恢复。而他之所以摆出狂态继续邀战,也只是为了不露底细。一旦那姜渭渔、潘绣虎、焦顸三人肯来应战,先就要听他扯上一通废话,用以拖延时光。 只可惜那三位峨眉弟子不明究竟,都被聂冲骗了过去,因而惹得师长失望,日后难说还会不会得到尽心栽培。 聂冲出尽风头,这时也不敢再卖乖,忙对着妙一夫人施了一礼,随即回转自家阵营,向师长回禀道:“峨眉的师兄们功深德高,不屑车轮连战,弟子幸未落败。” 曲真人点了点头,道:“倒让你占了便宜。且往后去,我还要同荀道人相谈。” “是。”口中应了一声,聂冲将身一转,往同门队列中去了。 妙一夫人这时却道:“两个弟子都还受创未醒,我这做师长的若再耽于同真人相谈,只怕会遭弟子们埋怨。还请真人恕兰因无礼,我这就要带他们回转峨眉了。”说到这里,看向聂冲又道,“今番见得冥河新秀风采,此行已是不虚。还请真人日后多遣门人往峨眉走动,也好让本门一些坐井观天之辈知晓天外有天。” 闻听这话,聂冲垂下头去,心道:“这事可别找我,谁爱去谁去;我不成就九劫,绝不靠近峨眉。”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八 彼求长生 我求永恒 感谢dragonvii、齐大捏、太素之尊、9527、我有出息、懂哲学的老鼠、tdf、布谷鸟youyou、波浪滔天起几位同学的捧场和月票;感谢费力帮我宣传推广的北冥、扶凨、暖男m等同学;感谢每天都送上红票和祝福的可爱的读者们。 在冥河剑派外门弟子们的眼中,妙一夫人一行,实是来得突然,走得狼狈。但有着千年修为的曲真人看在眼里,却感到她似乎并不如何在意弟子们的胜负结果,反倒像是有何算计未成,去时面隐忧色。 “峨眉呀……一群无志蠢材。”口中念叨一句,曲真人摇了摇头,转看向给外门弟子授业的三位道人,吩咐道:“既已走了外人,你等不妨就在这里考校弟子,看看他们入道一年来的收获。” 旋又看向聂冲,和颜悦色地说道:“你很不错,论成就,当已胜过同侪,就不必再受考校了。此番你与峨眉弟子斗剑切磋,虽都是入道不久,形同儿戏,但总归是给宗门争了些光彩。我便带你往杜真人那里走一遭,去讨些赏钱。” 聂冲不知杜真人是哪个,可想来绝不简单。 落去世俗之中,“真人”这一称谓并不值钱;然而入道修行之辈言之,所指的必是成就了长生道果的仙乡中人。 早在入门之初,聂冲便从师长处得知本门有五位真人。可他在小冥河界待了一年,却也只见过总揽宗门事务的曲真人,除此之外就不知门中还有哪位是成就了长生道果的。 曲真人话一说完,便放出了一只舟形法器,落往这一处道场之外的冥河之中。聂冲见状,顾不得享受同门羡艳目光,也赶忙跟了过去。将身登船之后,他扭头望了谢进一眼,见其一副失魂落魄呆滞模样,心道:“师长们修为精深,耳聪目明自不必说。想来何雨琪在论经堂中说起谢进引阮、沈二女来打压我时,真部、玄部两位老师便已尽数听了去。有着勾结外人对付同门这一条罪名,谢进的道途大概要就此而止了。也怪峨眉弟子太过张狂无礼,师长们无法加罪别家门人,自然要清算到谢进这始作俑者的身上。” 他转又看向何雨琪,“这女子惯以纯真嘴脸示人,平素只显出几分小聪明,实则心机深重……对她,不可不防。” 正自转着心念,聂冲却听身后传来一句:“发什么呆?不来撑船,是在等我这做长辈的出力么?” 尴尬回身看去,他就见曲真人递过一支长篙来,忙地伸手接过,奇道:“曲祖师,冥河深不见底,这篙能济事么?” 便在这时,一颗白森森的骨丸从聂冲袖中滑落出来,落地变作一个皮肉煞白的赤身童子,正是黄泉小儿。 张口一吸,收回了借出的法力,重化一件黄袍穿在身上,黄泉童子代那曲真人答道:“这舟与篙俱是功德所铸,一唤‘往生舟’,一换‘渡厄篙’,专用于冥河摆渡,你一试便知。” 曲真人笑道:“黄泉,你何时转了性子,竟连法力都肯外借了?” “提携晚辈的事,我做得还少么?”黄泉童子翻他一眼,“曲真人,这聂冲与我投缘,往后你若欺负他,别怪我给你找麻烦。” 一旁,聂冲恨不得将这童子的嘴巴堵上,心中骂道:“这个祸精,张口便帮我得罪人!从前受他提携过的晚辈,怕不都已被师长丢进冥河了?” “瞧你说的,我怎会欺负自家弟子。”曲真人有着气量,对这法宝的言语只是笑笑就罢。 “那便好。”黄泉童子接口一句,转看向聂冲又道:“我先回白骨道场,你莫在外耽搁太久,事情了结须记得回来悟道。”言罢,一跺脚,身化黄光去了。 聂冲见状松了口气,转看向曲真人,“曲祖师,船该往哪边撑?” “往东边的湾岔去,”曲真人抬手指了个方向,见聂冲有些笨拙地撑篙开了船,出言道:“黄泉一惯任性胡为,从不顾及旁人感受。难得他对你有着看重,看来当初让他相助首席弟子悟道的决定是做对了。” “那祸精只看重我肚子里的故事,若有一日掏空了去,哪还能如此好用?”暗自腹诽着,聂冲把出个恭敬的姿态来,谢道:“全赖前辈师长们垂恩照顾。” 却听曲真人又道:“先前与峨眉二女较技时,你使出飞剑手段,当也是黄泉所授?只是路数古怪了些,‘天外飞仙’?是你自发奇想么?” “弟子从前常看话本为乐,多在其中读过奇侠事迹。如那‘天外飞仙’一招,便是书中一位称尊武林的剑神绝技。今番比斗,我被那沈青萍的剑丸逼到绝境,因不甘落败,便依着话本中的描述,以自修《冥河老树经》所成的神通,拟化剑神绝技。先以厌咒印放出幻境,动摇对手的心神,再发话音,搭配诛仙印冲散她的胆气,最后却是用了黄泉前辈传授的飞剑道术,全力一击将其击伤。” 曲真人忽问:“今番连胜二人,你可得意么?” 聂冲闻言微怔,稍作思索,答道:“那二人的飞剑道术还不纯熟,出招有着破绽,我虽战而胜之,却也没什么好得意的;然而这次与她们动手,我将入门所修的几种道术都使了出来,多少也算是印证了自身所学,更兼以道术拟化出话本中奇侠的绝技,一逞当年梦想,心中实在畅快,如此自是得意非常。” “如这般想倒是不错。”曲真微微颌首,不再多言。 聂冲见他极好说话,这时趁机道出心中疑惑:“曲祖师,阮、沈二女我早见过,当初她俩也曾要拜入本门,只是终没能成。以我所知,她二人虽世俗中便修习过真部道法,可也只是最浅薄不过的元气吐纳法门,要向真正练成法力,总须十数年苦功打熬才成。只是晃眼年余工夫,她们怎就道法筑基,练出法力来了?真部不比神部,精进一贯缓慢,与我一同入门的师弟中,有修习本门真部道法的,少说还要五六年才能完成筑基;论天资,他们却比那二女好得多。莫非是峨眉功法另有不凡?” 曲真人笑道:“峨眉专修真部道法,门中传承的乃是《九天玄经》与《兜率真敕》。这两部道法皆出于太清道统,但却只是太清正统之外的别传道法,论品次,还要稍逊本门的几卷真部道法一筹。不过峨眉多有灵丹妙药,惯以外物助弟子筑基。那二女便是因借外物入道,以至法力不纯,御剑才有破绽,落败于你手中。” “啧!果然是丹药作怪。”聂冲奇道:“峨眉如此行事,不怕坏了弟子根基?” “峨眉道士所求,却与我辈不同。” 曲真人回过一句后,出神许久才又道:“以你的天赋,若不中途夭折,当能成为本门柱石一流。也罢……贫道就给你讲讲这里面的门道。” “你应读过道藏,当知天地开辟时会有魔神秉道韵化生,而世间道法,皆为魔神传承。” “你我所处的这一方天地,便曾有同源而出的三位先天魔神,名曰太上、原始、通天;因是先天清灵大道所孕,故又称太清、玉清、上清。” “这三清虽是兄弟,却因道路不合,彼此间却争斗得厉害。后以太清胜出,压过另外两位一头,将这方天地把持为道场,做起了道祖。” “太清道祖开辟有三十三天小千世界,专作接引之用。他那一脉的道人,修行有成后便会飞升去道祖座下听用。峨眉分属太清别传,门人道法圆满,渡过九劫之后,亦要飞升三十三天,从此无灾无劫,安享仙乡岁月。” “只是彼等飞升之后,受限于小千世界大道不全,道业再难进步,只落个安稳无灾。而本门修士,一旦渡过九劫,就会千万天外星河,游历诸多大千世界,见证万千大道奥妙,以此为资粮再求精进。” “只以修道而言,我辈所行的才是正途。虽要面对重重险阻,随时有着遭劫陨落之忧,但这却是证见大道真意、圆满自身道果的唯一道路。你须记得,如太清门下,求的是长生;而我辈,求的是以身合道,证见永恒。峨眉一门,贪生畏死,舍道求存。你须记得,这一家,不配当我冥河称一声同道。” 聂冲初闻此中奥秘,听得一阵出神。片刻回过神来,才记起挥篙行船,一边应道:“弟子记下了,断不会学那峨眉道士一般。” 曲真人点了点头,话归原题,解说道:“以外力入道,算是峨眉的传统。当初那一家的掌教长眉真人任寿,便借着太清一脉流传下来的天府灵药入道,全赖气运深厚,一生得宝甚多,借着宝物遮盖自身根基的不足,渡过重重劫数,终也成道飞升。这是根源上烂了,后辈却以为是正道所在,以至峨眉二代弟子多因争夺灵药、法宝而与旁门结怨。” “我冥河所求的道业,艰难远胜峨眉,故须加倍扎实根基,不能心存侥幸。你日后修行时,多在根本法上下功夫,只有对道韵真意体悟深刻,才能真正练好本门的神通剑术。切莫为外相所惑,一意沉迷在神通剑术上,使得本末倒置。” 聂冲深吸口气,清空心中杂念后,应道:“多谢祖师指点,弟子明白了。” 之后他也不再出言发问,只一边撑船,一边思索着方才所闻。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往生舟行至一处空旷水面,曲真人才出言打破静默:“收篙,到了。”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九 丢出门外放养 全市停电,连3g信号塔都受了影响,好不容易手机搜到e网,赶紧连上电脑更新。 杜真人所在之处,位于小冥河下方。聂冲只见曲真人以法力破开冥河之水,随手收了舟篙法器,便带着自家遁入其中。 冥河自具灵光,倒不至于不能视物。但这河水浑黄一色,以聂冲如今的修为,无论是靠目力,还是凭着神魂感应,都不能看穿三丈外的景象;勉力为之,所见也不过是些形体涣散的冥河亡魂,直瞧得头脑发晕。因此,他索性不再去看,只将目光落在鼻下三分处的虚空上,依着道法中定心养神的法门,将时刻转动的心念都镇压了下去。 过去片刻光景,聂冲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再度活跃心神,就见人已到了小冥河的低部,此时正踩在无边白骨铺就的河床上。 在他身前不远处,有着一座黑石搭建的道观,形制就如世俗中随处可见的家庙一般,门上书有“毒心观”字样。 这毒心观显然不凡,整座建筑发散着幽幽灵光,直让方圆里许滴水难进,竟在冥河下方撑起一片虚空来。 随着曲真人的脚步,聂冲行至毒心观门前,只见左右门边各有一行篆字,乃作“无光古剑羞出鞘,纵有锋芒不示人。” 这十四个篆字勾划特异,细看时转折变化就如从前所见过的种种道韵符纹,聂冲瞧出古怪来,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抚。 “莫动!” 曲真人这时出言何止,皱眉道:“这毒心观乃杜真人祭炼中的一件法器,所用的黑砖乌石,俱是亡魂遭冥河冲洗后剥离出来的恶毒心性凝聚。” “毒心恶性?” “子弑父母之心,夫妇相杀之念,近邻图财害命,弟窥兄长之田……类此种种,实难尽数。毒心一生,道德立消,正是问道求真之士的大敌。以你如今的修为,若是沾染上一星半点,自性定会受损——轻则离善近恶,鬼蜮永驻心田;重则迷失自我,身为心魔所用。” 聂冲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脱口道:“竟有如此恶毒的事物!” “恶毒?诚然。”曲真人转而又道:“然则道深功高之辈,却能以此毒物为砥石,磨砺自家道心。若能坚定自性,抗衡毒心侵染,所得当不下于连渡三次雷劫。” “雷劫啊……”聂冲打了个激灵,心道:“当初我只听了声雷响,心景就险被雷霆道韵破碎了去;这东西的厉害堪比三重雷劫轰顶,委实不是我能受用得起的。想来须得成就阴神,至少再渡过一次雷劫,才有资格借此物毒性磨练道心?” 曲真这时看了看聂冲,忽道:“冥河老树自性专一,与这万念攒聚的毒心恶性相比,正是简繁两极。你能过《冥河老树经》入门一关,显然也是自性稳固、意志坚定的修道种子。只等日后修为拔升,倒可来求杜真人,住进毒心观来打磨道心。” 许是自知言之过早,曲真人随即停下话头,使个道术罩住聂冲,带他进了毒心观的门户。 “你来了。” 毒心观正殿之中,一个须发皆白的瘦小道人正席地而坐,见得曲真人进门,开口招呼一声,便又道:“你错了。” 曲真人闻言一怔,不解地问道:“何处错来?” “自是道论有偏。若非老道恰以心镜观照峨眉来人,顺带看到了你对此子的指点,他日后道途便难走通了。” 杜真人成道尚在却曲真人之前,论辈更是高过一轮,故而曲真人听他指错,心中倒无不悦,当下请问道:“师叔有何话说?” 因是关乎自身道业,聂冲也对这白头真人的说法十分上心。然而曲真人在侧,他不好撇开祖师发言求问,只能恭施一礼,使动急切的目光定定望去。 “你要他专心用功,勿念外物,却忘了他修炼是哪一门道法?” “《冥河老树经》入门一关,须将老树道韵化入自性之中。那老树长于何事?无非是掠夺外物壮大自身。对于修炼此法之人而言,只须保住神智清明、道心不偏,心中贪掠之念却是越重越好。且也只有贪掠成执,才能真正驾驭老树神通,渡过重重雷劫,证就不灭灵光。” “他若依你的指点,去学不假外求那一套,就与老树真意背道而驰了。” 闻听此言,曲真人惭然一笑,自责道:“是了,曲仙一时忘了关键,险就误人子弟。”随即看向聂冲,引介道:“此是我师叔杜预杜真人,一千三百年前便成就了长生道果,你须唤一声老祖。” 聂冲闻言,忙又重施大礼叩拜,口中道:“弟子聂冲,见过老祖。” 杜真人点了点头,摆手示意聂冲起身,“你的道路,说来应与峨眉弟子相类,只要是有助于修为拔升的事物,均都不忌取食,只管勇猛精进。但是这些事物不该由师门赐下,须得你自凭手段与人争夺。此非师长量浅,吝惜资财不肯予你;而是要借此助你磨练道心、凝聚凶威。” 他转又看向曲真人,解说道:“冥河老树自具凶威,此子既修的是老树法门,自也要行老树之道。你带他来讨赏,无非是看重他的天分,欲让我对他做些指点。如此,我便说个路数给你听。” “小冥河界虽多有灵物,但对这样的弟子而言,却非是炼法的上佳所在;入门年余,此子道基已算稳固,你只管将他放养到宗门之外。一如我当初的经历,由他祸害旁人去。何时成就了阴神,渡过一次雷劫,再列为真传弟子加以调|教不迟。” 聂冲从前总觉得自家对道法的体悟差了些什么,此刻得老祖杜真人指点,才知悉是行事与道法真意有了偏差,心中也赞同“放养”的提议。 只是他一想到自家刚刚折落了峨眉剑派的脸面,算是与峨眉弟子结下了仇怨,心中便有些不安,“我身在宗门之中,峨眉那几个弟子便是再多怨恨,也无法伤我半根寒毛;可若出门在外,离了师长庇护,下场就难预料。若有黄泉剑那般法宝傍身,自能底气十足,然而师长定不容我将其带出,哪怕三年之气未到……” 偏在这时,杜真人又对他说道:“你或许还不知——只因太清道祖之故,本门成就了长生道果的几人不能随心出世行走;而道法高深的真传弟子,也另有历练之所。你若出外修行,能引以为援的,也只有内门而已,但人家肯不肯出手助你,还要看彼此交情。我只许你,哪怕闯下滔天大祸,只要有命回来,后果便有宗门为你担下;若能渡过雷劫,贫道亲自收你为徒,让你做个名副其实的‘小祖宗’。” 聂冲拿眼去瞧曲真人,见他含笑不语,便知此事将成定局。想到可能会遭遇危机,他硬着头皮求道:“弟子向来不惧与人相争,只是入道时浅,手段不堪,若遇到旁门高人加害,难免要吃大亏。斗胆请老祖赐下防身手段,如此,弟子也不会丢了师门脸面。” 杜真人看了自家师侄一眼,曲真人顿时会意,开口说道:“说到防身之物,我记得你与九阴白骨锤中的道兵阴九有约?我便将这件法器赐你防身,你看如何?” “原来祖师早就知晓此事,”聂冲坦然道:“当初我遭到老树真意蒙蔽,是阴九将我唤醒,那之后便承诺过我为内门弟子时当选九阴白骨锤祭炼。只是如今我尚是外门弟子,能得一件护身之宝然心中欢喜,只怕会委屈了这件法器。” “努力成道就是。”杜真人接口一句,忽一翻掌,掌心钻出一道碧油油的灵光,转眼凝就成了冥河老树的模样,发散猛恶意念,展露摄人凶威,“你若能如我这般成就老树道果,证就不灭灵光,等闲法宝一流投来,也可骂他高攀。” 聂冲见此情形,便知这株高不过尺许的冥河老树乃是杜真人一团心念所化。他凝神体会,只觉其中蕴含的道韵真意比之当初所见的冥河老树丝毫不差;若闭目不看外相,怕会当是正品就在身前。 震撼之余,他深受鼓舞,只在心中想道:“这正是我道路所在!他年成就道果,我亦能称尊做祖,不让庸人踩在头上。” 杜真人把树一摇,树冠上射出一团碧火,印到聂冲身上便隐迹无踪。 只听他说道:“此是《冥河老树经》半部修炼之法,更包含护身道术、飞剑手段,想也足够你防身渡厄。神部道法固然凶险多多,但精进也极迅猛。你若福运不差,或许十年之内便能渡过雷劫也说不定。” 做完这事,杜真人便收了手段,一边看向曲真人出言赶人:“指路,赐法——老道这赏钱给的已足够多了。你先回去,容他准备个三两日,便送出山门吧。” 眼见曲真人称是告退,聂冲自也不敢多话。直到出了毒心观,重又回到小冥河上坐了“往生舟”,他才一边撑篙,一边求教道:“曲祖师,以弟子对老树真意的体悟,也知往杜老祖点明的方向才能见得成道之路。只是对出了宗门该如何行事,弟子并无头绪,还求祖师指点一二。” “这还有何不明?”曲真人看着前方水面,头也不回地说道:“一则勤修老祖心念所传的道法;二则听到哪里有着好处便去量力相争。既放出你出外行走,那便行善由你,作恶也同样由你,日后只凭成就回来说话。” “老祖心念所传之法……”口中嘀咕了一句,聂冲眉头紧皱,忍不住暗中捏了捏衣袖中暗袋里的一件事物,恨恨地想道:“都被它吸了去,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取出来!若非这事物的来历实在不凡,我便该将它交与师长验看……”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 绿袍出山 虽有祖师指路,聂冲却并未立刻离开宗门。只因这一去,若真要成就阴神,并渡过一次雷劫才能归返,实不知要耗去多少光阴。甚至能不能成还在两说,毕竟神部一脉的道法凶险非常,每过一关都是一次生死考验;尤其是渡雷劫一事,凶险非常,饶是他所学道法不凡,亦不敢夸口渡之安然。 对他而言,外间的天地固然是一片广大的猎场,存在着许多有助成道的机缘,但宗门之内,师长们教授的诸般学问才正真可贵。毕竟他入道时浅,根基还不扎实,不趁着此刻虚心求学,等出了这小冥河界,却不会再有人教他。 因而,聂冲每日练罢道法,便往论经堂去翻看道书,又或就修行上的疑难、经验上的不足请益慈航、天休、九冠三位传功老师。 如此过了半年,他自问积累已够,便趁着宗门尚未将法宝黄泉剑收回,每日里用满肚子的故事去套黄泉童子的存货,终于学全了一门飞剑道法。 冥河剑派上乘道法有九部真传,相应亦有九门飞剑道法,皆有由根本道法演化而来。依着惯例,外门的弟子三年一考,只有对根本道法领悟深刻,又能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者,师长才会指点消斩妖除魔、灾渡厄的飞剑道法。 原本聂冲已得了杜祖师的传授,但那一次是以心念相传,不料却被冥河老树的种子连带着半部《冥河老树经》的传承都吞纳了去。 这颗树种是他当初参悟《冥河老树经》入门一关时,得冥河老树送到身上来的,那时险些为此身亡,多亏道兵阴九遁入泥丸宫里将他心神唤醒。 只因冥河老树的根脚原是先天魔神鸿蒙老树的一点残渣所化,聂冲猜测这种子或许能再生就出一位魔神来;即便所料有差,当也能成长一颗冥河老树。以他想来,此等重宝一旦能炼化为己用,成道路上助益定不会少,故而并未将此事禀告师门,连带老祖的传授被吞一事也只能捏鼻子认下。 事后他多曾以法力来试这树种,久而久之倒也摸出了几分奥妙来,只是进展缓慢,又因出山在即,要做许多准备,于是暂时放下。 黄泉剑这件法宝核心处的道法符纹脱胎自《鬼神演圣法》,他所擅长的飞剑道法,自也是由这一门道法演化而来,名为“鬼神斩仙剑”。 聂冲所修道法乃是《冥河老树经》,更已将老树道韵化入自性之中,自然无法再转修根基不同的《鬼神演圣法》。好在“鬼神斩仙剑”尚有外道练法,虽非正宗,但却另具奥妙,修成足以防身渡厄。要练这剑法,先就须炼就剑胎,对此他自有打算,只将法门记在心中,一时还未着手修行。 就这般过了年余光景,他见曲真人仍未出言来撵自家,便也不急出门,转是和同门走动了起来。 这却是因杜老祖当初有言,如今在外能够援手聂冲的,也就只有内门弟子一流。但他真若遇上危急之事,有没有人肯来想助,还要看各自交情。 然而聂冲这刻意结交之举,行得并不顺利。盖因能入冥河剑派内门者,要么已成就了阴神,要么就是迈入了金丹、无漏境界的真、玄两部高人。修为到了这等地步,避居宗门实无益处,大多都要游走四方积累见识、打磨道心,为着渡过劫数做足准备。 因此,聂冲在门中也只与四五个内门师兄打过照面,且匆匆接触之下,并未结下多么深厚的交情。 至于门中长老,则多因未成真传弟子而断了道途,只能靠操持宗门事物来积攒功德,以之兑换后续修行之法。这些人尤其忙碌,平素不是采药炼丹,就是埋头炼器,又或是奔波在外为宗门谋取资财。没有师长开口,聂冲想见其中任何一位都难,更遑论去结交了。 实则那些长老中,他只记挂着两位。一是宗门外物长老贺畅;一是丹房长老李长庚。 前者,乃因黄泉剑之故结了些怨隙,聂冲一直都想当面将内中情由说开。可这人如今出门去了,他也只好托付自家的传功老师慈航道人,日后代为说清始末。 后者,却是因聂冲与阿幼朵有约,要谋夺李长庚的法器炼妖壶。只是这位带艺入门的丹房长老,据说去往中原名山寻找炼丹的灵药了,如今也不在门中。 无奈之下,聂冲只好将心事压灭。 如此,又耽搁了半年。这一日,他自忖再无驻留之理,便将黄泉剑请回了宝光阁,旋又领了九阴白骨锤在手,往论经堂里寻得九冠道人之助,开启了小冥河界洞天的门户,并以遁术裹挟,将其送到了一艘正自行驶的海船之上。 茫茫海上,举目无人,忽而多出一位乘客来,少不得就引发了一场慌乱。 此船本是南海卫所有,平素用来往返沿海运货运兵。这一次出海,船上亦载满了卫所的兵卒。 只因常与海寇、倭贼交战,南海卫的军汉们很是悍勇,一经发现船上来了外人,便都取出砍刀、长矛、火枪围了上来。 聂冲暗道晦气,心中骂那九冠道人不是个东西,一边使法力灌注九阴白骨锤,一边扬声道:“贫道乃海外仙门修士,因欲往中原一行,故才前来搭船。尔等勿慌勿惊,且唤主事的出来说话。” 因在宗门之中修行了两年半,聂冲如今已是十九岁的年纪,形貌较之当初变化极大,再不见少年郎的稚气。更因道法精进之故,他一身气质渐近于冥河老树,双眸每作开阖,眸中便有凶光外泄。 这些当兵的见聂冲威仪慑人,出现得又实在蹊跷,一时倒没质疑他口中所言,未敢轻举妄动。 船上长官是个中年汉子,生得格外精壮。此刻他正居于船楼之中,实已将甲板上的骚乱看在了眼里。听到这绿袍青年自报来路,这汉子皱眉思索了片刻,随即令亲兵披甲提刀,走下船楼赶往甲板之上,朝着聂冲抱拳一礼,言道:“换成是前些年,有人自称仙家,乔某只会当他是妖人一流,必令儿郎动手围杀;这两年世道大乱,时常能见有道仙长来世俗中行事,我才开了眼界,乃知神仙之说不假。只是阁下既称仙门来客,还请使出手段,让乔某不至于在兄弟们面前闹出笑话来。” 聂冲听到这番话,暗自松了口气,当下道:“正当如此。”言罢,目光寻梭,见得有鸥鸟随船,便一拍腰间木剑,送了团心念进去。 下一刻,朱漆木剑倏然射出,当空数次转折,惯穿了五只鸥鸟,随即绕船回环一圈,悬在那姓乔的头顶。 此举即是依言显露手段,同时也意在威慑。 那姓乔的自知飞剑一落,自家或也要如鸥鸟一般身上添个窟窿,胆气顿时为之一寒,忙道:“果是仙家手段!请仙长随乔某入船楼叙话。” 也不用上司吩咐,见得飞剑手段的兵卒便都收起兵器退开。当中更有人目光热切地望向这位忽然而来的仙长,心中所持念头不问可知——无非是想攀附仙门。 对于这些人,聂冲懒得理会,只招手收了木剑,将那五只鸟尸丢去地上,边道:“道行尚浅,未敢以真仙自居,乔老兄唤我一声道长就好。这几只鸟儿,刚好能炖一锅鲜汤,算是贫道给你的一桩见面礼,还望不要嫌弃。” “哪敢哪敢,仙家所赐,日后我与人说起,定还会大涨脸面。”姓乔的哈哈一笑,重又报号道:“在下乔逊,乃是南海卫千户。喜见道长法架,还请虽乔某入船楼歇下。” 聂冲稽首回礼,暗运法力戒备,随着乔逊的指引,一同登上了船楼。 入内一看,他发现这船楼的布置简陋得很,只是相比小冥河界白骨道场中的草庐而言,总要强出许多,当下也不在意,依主人之意拣个客座坐了下去。 乔逊这时坐上了主位,先使亲兵去烧茶伺候,随后问道:“尚未请教道长尊号为何?” “我俗家姓聂,尚未取道号,乔千户可唤我聂道人。”聂冲答了一句,转问:“这船可是转回琼州岛的?” 听聂冲这么一问,乔逊面上忽生为难,试探着说道:“我这船是往舟山去的。怎么,道长要往琼州一行?” “不是去琼州?”聂冲微微一愕,“也罢,左右我也不是非往琼州不可,只要能到中原就好。”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问道:“你们琼州卫的人,往浙江去干什么?” 乔逊闻言苦笑:“道长居于海外,怕还不知中原变化。两年前,先帝被闯贼李自成逼死在煤山,朝廷中枢便移到了南边。只是诸王因帝位内斗得厉害,先有桂王于肇庆登基,又有鲁王在绍兴宣告监国,其余宗室也都不安生,我等苦守琼州,却无一人肯法饷下来。也是没法子,最近听说鲁王那边的熊尚书善待军士,我便带兵去讨个活路。” “崇祯都已死了?”聂冲闻言一愕,转又想到乔逊先前所讲,问道:“乔千户,大乱之下,中原各地却是什么情形?你先前说近两年时常能见仙道中人行走,莫非各路仙家纷纷出世,都不避讳常人了?” “正是。不过……”犹豫了一下,乔逊终是说道:“倒也不尽是有道仙长,更有许多魔头出世作乱。听说中原腹地有几处阖村都遭屠戮,死者被挖出眼珠与心肝,死状极为凄惨。就连海上,如今也不平安。曾有东瀛来的妖人相助海寇打进了牙城堡,赶去救援的泉州卫指挥使人用火枪齐射,也没能伤其分毫,反被他杀了手下一个千户。” “嘶……妖人竟猖狂如斯?”聂冲忍不住想道:“若我今世没有入道,下场可就难料了。在这改朝换代、妖孽四处的乱世之中,剑侠手段怕已不足为凭。”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一 倭贼拦路 琼州卫的兵船虽大,但行在海上仍嫌不足。尤其是千户乔逊私离卫所,手中并无桂王朝廷的公文,沿途不敢靠尽岸太近,只能穿在行风浪更大的远海,饶只升了半帆,船身还是摇晃得厉害。 好在聂冲的修为已非从前可比,行功时身子随船摇摆,也能定住心念不乱,不至耽误功课。 这一日,用过乔逊使人送来的鱼羹之后,他便又入定观想了起来。 许是受身外大海牵引,他心景之中的一道冥河也翻腾着巨浪,所漫溢出的蒙蒙精气更胜往日,尽被悬于上方的一颗老树种子汲取了去。 这一道冥河,并非只是心念幻像那般简单,实则是肉|身精气与天地元气结合而成。 生灵有精、气、神三宝,三者相辅相成。其中神魂一物便是靠肉|身精气滋养才能成长壮大。 神部一脉的道法,以肉|身为鼎炉,取其散发的精气为大药,注入神魂之中,修为便能增长。 聂冲观想时,心景中的冥河一成,自身四万八千毛孔便会尽数张开,吸纳天地中的阳和元气,与自身精血气息相合一处,再借助冥河道韵演化为冥河之水,化去对神魂不利的种种杂质,萃其精华补益神魂。 心景中一颗老树种子,便是聂冲的神魂本质显化。自具老树道韵之后,他的神魂对冥河精气的取食速度极快,几乎甫一有精气生成,便立刻汲取一空。此固然是上乘道法的高明处,使得修为增长神速;但久持此法,害处亦有不少,一旦肉|身生成的精气入不敷出,自身精血便会衰竭,寿元也大减。 这等害处,初入道时还不能觉;直到修为渐深,老树种子中的神通法印尽数晋升到一重天的品次,他才感到仅靠自身供养神魂已显后劲不足。故而当初杜祖师提议甫出,他便心生赞同。 “冥河老树本就是靠掠夺外物来成长壮大的。我此番出山,一是要寻找擅能固本培元壮大自身气血的天才地宝;二就要摄取香火、功德,乃至敌对之人的神魂,作为自身食粮。” 停下观想,聂冲睁开眼来,摇头自语道:“如此看来,我所修道法,当真要学魔头行事。只是为侠、为害,却又要看能否坚定自性不受诱|惑。” 正这般想着,袖中一物传来一道意念,似是在帮他做着决断。 循着感应,聂将那枚吞了老祖心念的老树种子取了出来。 许是宝物自晦之故,这件来历不凡的事物,看上去真就与时间随处可见的苍耳一般无二,只是生得浑圆一些,芒刺也更尖锐,除此别无奇处。 一如往常一般,聂冲放出一团心念,往那种子里钻去。一时只觉自身念头与这种子水乳|交融,仿若另成躯壳,意念一动种子便能随心挪移,神妙更胜以神魂入驻攒心钉时。 然而他自知这树种的奥妙远不止于此,只限于修为不济,眼下不能尽察。这就如同常人能以神魂操纵肉|身行走坐卧,却不能内照自身,窥见详尽变化。 “何时能将祖师传法的心念还我?”有些气恼地问了一句,聂冲却又失笑。此物便再神妙,也无神智驻留,只凭自具道韵催生的本能,才似能与人交流。自知奈何不得此物,他便只用法力温养了片刻,以图天长日久之下能与这树种联系更深,随后收了手段,又将其拘进袖中。 这时聂冲感到腰间一热,伸手一招,就有一点白光从束带下面钻了出来,落入掌中之后化作尺许长短一样事物,正是九阴白骨锤。 此物乃由冥河之中沉淀的白骨精华所炼,尾端形如莲花骨朵,锤柄分作九股,锤头却是头骨骷髅。 一件法器的威能,一要看本身材质如何;二要看是以何种道韵符纹铸成的法阵;三则要看是由何人来御使。 这九阴白骨锤的锤身乃是冥河奇珍所铸,材质可谓不凡;内里法阵则是由九个阴魂道兵化合道韵符纹结成的“九阴屠神阵”,亦属长于杀戮的仙阵,且已晋入第三重天的品次。以聂冲如今的法力,卖力催动这件法器,足能发出五千斤上下的力道,几乎等同阴神境界的全力一击。 “若有修为低下之辈,吃实了九阴白骨锤的一击,肉身必然成泥,神魂也要被这法器拘摄炼化,作为晋升法阵品次的食粮。” 伸手抚过锤身,聂冲渡入一道心念法力进去滋养着器灵,一边又想:“我如今已有了出窍圆满的成就,修为未能更进一步之前,一道心念法力能爆发出千斤力道已是极限;然而得这法器之助,一击之力却有着数倍的翻升。由此可见外物的重要,防身渡厄缺少不得。也就是冥河剑派家底厚实,如这九阴白骨锤,内门弟子竟没人愿要;换成是小门小户的弟子,只怕还是求之不得。” 聂冲连阴神都还没成,修为比曲真人相差极远,无法以法力支撑器灵显形,故而阴九等阴魂道兵也只能屈藏法器之中不得现世。好在他修的是神部道法,法力本就是心念所化,平素祭炼法器之时,也能以意念同器灵交流。 眼下也是如此,他一边往九阴白骨锤中渡着法力,一边沟通阴九等人,想要向他们求问一些行道的经验。只是这时却忽有敲门声响起。 聂冲心念一动,九阴白骨锤化作核桃大小,被他扣在了掌中,旋即张口道:“贫道无事,乔千户自管进来。” 自从借助老树神通,得了心念分化的手段,他便常将一念悬在身外。这便如释教佛门中人所讲的“开天眼”,方圆里许范围,不分上下前后,一丝一毫俱都照映心中。 眼下船舱的大门只是区区一指厚的模板,倒还阻挡不得聂冲的心念,在他刻意探查之下,自能知晓来人是谁。 那乔逊连日来已数次见过聂冲展露神异,这时听他隔门叫破自家名号,丝毫也不觉奇怪,当下推门而入,匆匆说道:“道长,前方海上有着战事,我怕咱这船受了波及,想请您压一压阵脚。” “哦?就去看看,”聂冲起身,与之一同向外走去,一边问道:“什么人在海上开展?可是海匪么?” “因是离得尚远,这时还看不清旗号。不过两方俱都有着数条大船,在这东海地界,或许只有倭人与台湾郑家才能具此本钱。” 说着,已上了甲板,聂冲就见许多兵卒正忙于往舷侧的虎蹲炮里填装火药;另有一些人,这时已备好火铳,正在队官的号令下各自找着战位。 “炮药爆发时,点燃的是石中火。此物亦可损伤神魂,以我如今的修为,真若打斗起来,却不便在这里出窍施术。” 暗中戒备着,聂冲随乔逊走上船楼远眺。只见前方十数里的海面上隐约有着几团黑影相接,并有烟雾发散,显然两方早已交过了火,如今接舷近战。 因是太过遥远,以他的目力也看不清变化,为求万全,便向乔逊建议道:“何不绕行过去?” 乔逊闻言苦笑道:“咱这船只有一大一小两面硬帆,全速开动也不见得能有多快。若是绕个大圈,只怕那边已分出胜负来,咱还未能脱离。如今我只希望交战双方都不会对咱产生敌意;真若有哪艘船打过来,以咱们船上的三门老炮,只怕奈何不得,唯有接舷硬战一途。”言罢,又自我安慰道:“不过咱这船一看就是运兵的,十足是一根硌牙的骨头,并无好处可图,管那两家是来自何处,应该不会分船招惹咱们。” 他正说着,聂冲却皱起眉头,伸手一指:“你看,前边分出一条船来,似乎正往此来?” 乔逊寻着指示望去,就见果是如此,当下呼出一口浊气,对聂冲道:“道长仙家手段,便是我等依仗。过会真要打了起来,烦请藏身船楼之中,运使仙家助斩登船之敌。” “同船共渡,我必不吝出力,乔千户放心就是。”聂冲开口应下。 “如此就好,乔某多谢了。”乔逊恭施一礼,便匆匆下了船楼,带着亲兵往甲板上去另作布置。 过了顿饭的工夫,远方那船终于来到前方里许处。聂冲放出一团心念过去,就是船上站满了手持长刀的倭人,船头插旗两面,一书“郑”字,一书“田川”。 “是田川左七卫门!” 乔逊有着千里镜,这时也看清了对方的旗号,这时快步跑上船楼,对聂冲说道:“郑芝龙的正妻乃是东瀛田川家的女儿。他们生出的次子取名田川左七卫门,据说是拜在什么东瀛阴阳法师的门下,学了一身杀生害命的邪术,这两年名头在海上传得很是响亮。” 聂冲正要说话,就觉脑中一阵刺痛,却是自家放出的一团心念法力,被人以法术破了去。他循着感应看去,就见对面船上有个身着粉色樱花袍的青年正抱着一口倭刀冷冷望来。 “田川左七卫门……郑成功的亲兄弟?”恨恨嘀咕了一句,聂冲抽出腰间木剑,并指在剑身上一抹,却是以法力束气成锋,“我以法术观照,未见来船有火炮在。乔千户,你只管开船赶路,对面倭寇若敢阻拦,我便做一场杀戮给你看!”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二 海上斗法 郑氏之主郑芝龙起于微末,原靠贩履为生,未成事前谁也想不到他竟有着威加海外的一天。然而世情变化难料,一朝改朝换代,此人立生牢狱之灾;其妻田川氏更遭清兵所辱,因此愤而自尽。 正是这番变故,引得其长子郑森与次子七左卫门发兵海上,誓要攻入中原,救父雪耻。 郑森此人,便是名扬后世的延平王郑成功;而七左卫门,则是郑芝龙与田川氏的次子,自小在母族平户田川家长大。 左七卫门继承了东瀛土族一贯的偏执与疯狂,其母一死,先自想到的并非如他兄长一般是要营救老父,转是想着该以多少鲜血来洗清耻辱。终而驶动了田川家的大舰“杀生丸”,带着四艘海寇战船来到海上,只要遇到中原船只,无论旗号为何,都会上前劫杀一番。 今日一早,先有福宁海商往真定去的三条大船遭左七卫门的船队接舷劫杀。眼看对方已无力抵抗,恰逢琼州卫兵船又至,虽知无利可图,他还是分船迎了上来。 “那兵船上不过就载着几门墙头土炮,任他点火,又能伤我几分?”左七卫门神情阴冷,不容置疑地发令吩咐道:“靠过去,接舷抢战,将明军尽数杀光,让中原人知晓我们的厉害。” 等到手下武士领命前往舵室,他便又对身周众人说道:“从我座驾‘杀生丸’出行的一刻起,就不许中原有片纸入海。无论做龙庭的是哪一族,但敢送人入海,头颅便要为我所取,以慰母亲在天之灵。” 船上有郑家的奴仆、田川家的武士、投效而来的东瀛浪人与风浪里讨食的海寇等人,闻听这话,便都为七左卫门的志气感染,纷纷跪伏在地,由那巧舌能言之辈领头称颂道:“以少主器量,必成威压四海之大势。我等誓死追随。愿以敌我血肉,来铸主家荣光。” “唔……”七左卫门满意地长嘘一声,心道:“士卒用命,才是我称雄四海的根本。如今看来,这些人都还忠心可用,但需血火磨砺,才能保住锐气不失。” 转将目光投向琼州卫的兵船,七左卫门握紧了怀中倭刀,心中跃跃欲试。 他自幼修习东瀛剑道,十五岁后又拜在平户大阴阳师“坂本吉秃”门下,习得了东瀛人吉备真备所开创的“阴阳道”咒法。 东瀛这一脉的阴阳道士,只参道术,不求长生,擅御鬼神为己用。 此次出海行事,左七卫门便从老师那里讨来了一尊师门供养的“式神”,唤作“血冢魔神”,用以杀生害命。 式神一物,实则就是得受香火供养的鬼物;中原亦有此类,只是名目不同,通常被唤作“鬼仙”。 左七卫门这尊血冢魔神,原是东瀛一位枭雄,战败身死后,神魂因执念不散,转被阴阳道收用,以香火供养两百余载,如今修为已近乎道家阴神。 此前就是这式神出手,破了聂冲的道术。而左七卫门,因此得知对面船上有人懂得道术,心中也另有谋划,“早听说中原的有道仙真掌有长生法门,我亦心向往之,只是难寻门户所在;不想这次出海,就能遇上一位。便先以他试剑,证我一身所学,事后再擒拿逼问,补全我阴阳道道术的缺失。” 聂冲却不知自家已被对方盯了上,只是他道法被破,神魂受了小创,此刻心中也窝着一团火。 早在分念破灭的一刹那,聂冲已感应到了出手之人的特征,只觉是阴森之中夹带着香火气息。依着师长的传授,他推测对方不是走得香火道路的神部修士,便是受香火供奉的鬼神一流。而从与东瀛相关传说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那海外岛国一向自称有八百万鬼神。 因是尚未交手,他还无从判断那人修为究竟如何,只忖道:“比之当初与阮、沈二女斗剑时,我的修为、手段俱都长进不小,哪怕阴神当面,该也能走上几招。适才破我道术的,虽不知有何修为,但料还不如阴神可怖;真若有着阴神手段,应对海上几条木船,又何必接舷发难?” 正想着,两船已接得近了,就听乔逊在甲板上放声一吼:“点火!”三门上饱了药的虎蹲炮顿被点燃引线。 这虎蹲炮原是琼州城墙上的摆设,乃用生铁铸成,素未发过一炮,因而也并无合适的炮弹。乔逊等人私离卫所转投鲁王朝廷,为震慑沿途可能遇到的海寇,便拆了三门火炮装在船上,能够以之发射的,也只是鸟铳所用的铅丸散弹。饶是兵卒们已将药弹都压实了,可时用将起来,竟连一门炮都没炸响,只见炮身纷纷漏气,火光与硝烟喷出老长。 乔逊远远被那硝烟一熏,顿觉头重脚轻,忍不住打了个踉跄。俄而站稳身形,他推开亲兵的搀扶,破口骂道:“别他娘|的再管那哑炮,射弩放枪!” 应声,鸟铳也被点燃,片刻噼啪连响;又有窝弩被神射手放出,飞矢破空,厉啸迭生。 若陆地匪类面对此景,怕已做了鸟兽散,然而左七卫门手下这些海上凶人,却都不畏矢弹。但见许多水手抛出勾挠,一经抓住对方船帮,便使绞盘发力拖拽。另有勇武善战之辈,见得两船接近,纷纷发出尖啸,脚下助跑发力,身子跃就到了琼州卫的船上。 到这时,双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应鸟铳弓弩便都无法再用,琼州卫的兵卒们只能凭着厚背和铁骨长矛与来敌相斗。 倭人的剑道少讲变化,一向求个快与狠,依仗倭刀轻便锋利,或是挥斩疾刺,或是上劈下撩。往往不计生死,借着跃冲之势出手,刀锋总能比琼州卫的兵器更快一丝命中,杀起人来委实干净利落。 以聂冲看来,这等拼杀法门,倒正应合了杀生观中所传的“舍身剑”的法理,技法虽嫌粗糙,气势却够骇人,甫一交战便将琼州卫的斗志压了下去。 到这时,他自不能再坐视不理,当下握剑而出,身子得法力推动,迅如星驰电走,带着连串残影欺入了战团之中。 十几个登船的倭寇只觉有恶风扑面而来,眼底随即捕捉到一抹绿光,不待再做反应,神智便昏沉了下去。 一干琼州兵卒,却见绿袍过处,自家对手纷纷断头,颈血都喷得老高,当真是从未见过的一桩奇景,不由呆愣了住。 聂冲的木剑原本没有锋芒,全赖乌木坚固如铁,才能克敌制胜。此番却是加持了法力在剑上,收束天地元气来作锋芒,这才有分筋断骨之利。 只是神部法力,乃为心念演化,说来一如神魂,最忌阳和元气。他以此法杀生,剑上法力渐为死者血中的阳气侵蚀,连斩十数人后,法力便告溃散。以至于剑身落在最后一人的颈上时,竟未能破开皮肉。 那倭国武士原本惊骇欲绝,忽然意识到并未重伤身死,登时发了狠性,口中怪叫一声,倭刀便要斩落。 聂冲心知闹了笑话,忙地转剑格开迎面劈来的倭刀,空闲着的左手捏了个摄魂印拍到倭贼头上。 就见那倭贼周身气血忽而上涌,一息间憋得面色发紫,却已无力作势挣扎。俄而双眼翻白,头顶囟门陡然炸裂,一团阴风破体而出,尽数没入了头顶那只手掌之中。 而聂冲这时恍惚听到连声惨嚎,知是倭寇亡魂作怪,当下依照《冥河老树经》的法门,运转起归藏法印。此法一出,摄入体内的亡魂顿被心景中的老树种子吞食了下去;他则感到精神一振,沉心自查,便发现之前因道术被破而受的损伤,与施术杀敌产生的消耗,俱都已被补足,当下不由想道:“老树道法凶戾异常,果不是该闭门修炼的。杀生摄魂,才是这一门道法的精进道路。” 此念一生,化入自性的冥河老树道韵顿时被激发了起来,一时间,聂冲心中满是杀生取食的念头,瞳仁之中隐有碧火泛生,神情亦转狰狞。 恰逢对面船上又有一批倭贼举刀跃来,聂冲提气作啸,发髻应声炸裂,一团心念法力钻出囟门。就见他伸手一抓,对面船舷处阴风大作,那些倭寇撞到上面,直如撞上了一面无形墙壁,俱都中断了冲势,纷纷呼痛落海。 此刻田川左七卫门正在船头观望战局,眼见聂冲使出手段,双眸顿时一亮,脱口道:“抓气成钢,束气为墙?”话未说话,人已踏着碎步疾冲了过去,临到船舷高高跃起,暴喝一声:“拔刀式——半月斩断!” 倭刀出鞘,绽放冷凛精光,忽而化作一弯弦月,落在了气墙之上。 双方众人只听“嘣”一声响,仿若铁索断裂,又似青石崩开,心不由得重重一跳,周身筋骨也被震得一阵酸楚。 下一刻,左七卫门飞身穿过气墙崩解出的风团,目光锁紧聂冲,借着落势挥刀再砍,“落刃式——一刀两断!” “做你的梦!”聂冲将诛仙印附在剑上,使动飞剑变化引偏了来敌的刀光,一边开声吩咐:“乔千户,我来打杀这人,你带兵去他船上,将倭贼尽数杀光。” 因他大发神威,琼州卫士气大涨,那乔逊正要依言发令,不防左七卫门身形一错来到了面前,手中倭刀劈下,厉喝道:“蛇无头不行!” 聂冲不料这人与自家对敌时还敢分神旁顾,怒从心起,便又分出一团心念附在了攒心钉上;接着摇首长吟,虚空中顿有气浪翻涌,隐隐化作龙形,却是借恶念勃发之机,循着释教《天龙念法》的法门,趁机斩出了一条护法天龙来。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三 念法渡厄 九阴炼神 上 “天龙念法”乃是释教佛门的无上护法神通,擅能斩落自身恶念,汇合道韵化生天龙对敌。 聂冲早在两三年前便已习借助“天龙香”的妙用习得了这门神通。然而此后无论是前往琼州叩拜仙门,还是在小冥河界里与同门相争,无非都是循着规矩行事,彼此各凭手段分出胜负,并无阴谋暗算,以至他心中从未有恶念泛生,因此也就无法斩出天龙来。 直到今日,他见得倭寇劫船杀生狠如豺狼,郑氏之子又反噬中土苗裔,心中厌之甚深,直恨不得将这些杂碎尽数杀光扫净。 恶念一生,天龙念法便有了成形的土壤,经他依法施为,护法天龙顿即在身外显形。 对于释教修士而言,此法的降魔神威尚属次要,最可贵处却是恶念斩落后自身能得清净,慧心不染毒尘。以此状态行事,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聂冲验行此法,原本因恶念而激发的一颗杀心虽还跳动不休,神魂却像摆脱了一层厚重的枷锁,只觉前所唯有的轻松与清明,忍不住就想:“原来此法别具妙处,不但能降外魔,更还能除内魔。以其法理而言,倒像慈航老师说过的‘斩尸秘术’。” 比之天龙念法,玄门正宗的斩尸秘术无疑更胜一筹。相传此法不但能斩恶尸,更能斩却善尸与执尸,成就三尊身外化身。此中所谓之“尸”,指的便是心念。一旦成就这门神通,修行之人便不再为恶念蒙蔽,更不会为善念所累、执念牵绊,一应劫数俱由化身担当,本身却得逍遥,自管悟道修行。 冥河剑派历代高人亦都不知“斩尸秘术”的修行之法,之所以说与门下弟子听,也只是想让他们多长些见识罢了。 神部修士因为神魂壮大之故,心念转动最为迅疾。聂冲一念生灭,所耗不过弹指光阴,天龙刚好长全了形体。 那七左卫门修行日久,对危机的感应也自敏锐无比,未待聂冲所施的手段加诸身上,便即转身变招,一边暴喝道:“铁壁式——固若金汤!” 这暴喝并非多余,而是阴阳道中流传“言灵”之法,一声发出,自身精气神便都聚往倭刀之上,由剑术高明的剑客使出,当真是无物不斩。 便如此刻,聂冲附在攒心钉上的一道法力爆发开来,少说也有五百斤力道。然而七左卫门铁壁式一出,却将这法器磕飞了出去,自身仅仅一晃,就连出刀轨迹也没见有几分变形。 聂冲见此,不由暗赞一声,只是下手却不留情,附着诛仙印的木剑加紧攻至,借助天地元气拟化身形的恶念天龙也摇头摆尾地撞了过去。 要破老树神通,绝非应对寻常法器那般容易。飞剑一近身前三尺,左七卫门便觉有一道凶戾意念贯入了自家心神之中,直将他压得思维涣散、如坠梦魇。好在这人行惯了杀戮,修习剑道时也自刻苦,心志极为坚韧,危急关头仍能保住一念不时,强撑着要破了舌尖。 受这刺痛一激,左七卫门心神便又醒转了过来,忙喝一声:“魔神助我!” 就见一道书有黑色符纹的白色纸从他领口钻出,当空炸裂开来,放出一团带有香火气息的阴冷黑烟,不但将诛仙印破了去,就连刚到近前的恶念天龙也被震散了半边头颅。 聂冲见得自家木剑自空中坠落,心道:“那话来了!”忙地伸手虚捉,使出擒拿印将木剑收回。 七左卫门这时往那黑烟上喷了一口血雾,似在以自身精血供奉魔神。旋就见空中黑烟一缩,聚往他身上化作一副顶有犄角的盔甲。 得这盔甲加持,七左卫门周身筋肉顿时鼓胀了起来,就连原本穿在身上的宽大长袍都被撑破,不住发出裂帛声响。与此同时,他纵身而起,一如聂冲当初施展束气成梯之术一般,凌空落脚发力变向,忽左忽右闪了闪,手中倭刀会同一道黑烟,猛自空中往聂冲头顶斩落。 聂冲此时已知七左卫门得了鬼神之助,自然不敢以身试法,一时顾不得狼狈与否,侧身便向一旁滚去。险险避开一剑之后,他起身飞退,一边持咒念诵道:“大威广力,八部天龙。降魔卫道,南北西东!” 循着咒言牵引,心中恶念又长,那碎了头颅的元气天龙得此滋补,重又身形饱满。只是这一次,它并未向敌方扑击,转是顺着聂冲心意头尾一摆,盘到了他的腰上,龙头绕臂而过,一口咬住木剑尾端。 得这元气天龙加持,聂冲顿觉力道大涨,心中暗自赞叹:“此法果是无上神通!天龙一旦上身,足能抵我两道心念法力加持,此刻随手一剑,亦能发出千斤力道。若是恶念再添,天龙法力还能更深许多,增长几无尽头。然而我修为有限,这天龙若再生猛些,只怕就镇压不住了,到时道术反噬,可就成了笑话。” 心中想着,聂冲就见身披鬼神盔甲的七左卫门再度挥刀欺来。只是这一回他有意去试对方手段,当下也不必让,鼓动周身气力,会同恶念天龙加持,以手中木剑格在了斜劈下来的倭刀上。 轰然巨响声中,刀剑相接处爆起一团烈风,直将身在甲板之上的琼州卫一干人等刮得睁不开眼。好在两方高人斗得正凶,骇人声势威慑之下,对面的倭寇也没敢再登船讨便宜,他们到不必担心乱中遭袭。 俄而烈风消散,乔逊与手下兵卒站稳身形睁眼看去,就见聂冲倒着飞出老远,身上盘踞的一条气龙也如受了大力震荡的琉璃一般,竟然生出道道肉眼可见的裂痕;另一方,七左卫门却只后退两步,旋即脚下站定,倒似分毫未损。 如此形势,直让这些人心中捏了一把冷汗,暗祈苍天保佑聂道长无事。 砰! 聂冲身子落地,直将甲板都砸开一道裂缝。他旋即忍痛起身,心中气恼道:“可恨老树真种,将老祖传法的心念都吞了去!若我此时知晓《冥河老树经》所演化的飞剑道法,何至于被个食香鬼逼得如此狼狈?” 他早在黄泉童子处得知,《冥河老树经》所演化的飞剑道法名为“混洞归墟剑”,老树诸般神通俱都蕴藏剑中。修炼到极处时,剑出则虚空破碎、混洞化生,便连周天星斗都难逃被混洞吞噬的下场。 七左卫门不知聂冲心中所想,只当他是无力抵抗才生羞恼,于是暂停攻势,道出心中所想:“我阴阳道血冢魔神存世两百余年,神通法力不是你能抵挡。如今你的道术都已被我破去,再做挣扎更无益处。唯有束手就擒,交出所学道法,我才会考虑留你一门。” 聂冲闻言,气得笑了,出言讥道:“凭你这贼匪与倭人生出的杂种,依仗着一只食香鬼,就敢觊觎本门道法?莫不是以为这就胜了我?来来来,再战三百回合!” 心中怒意勃发,盘在腰间的天龙复又还原无伤模样,张口发出长吟,直震得虚空元气泛生无数涟漪。 这手段唤作“天龙禅唱”,内含正大道韵,专能荡魔辟邪。 化作盔甲的血冢魔神亦是阴邪一类,天生就被这禅唱克制,虽则修为高深,能够凭借香火法力抵抗道韵侵袭,却也不会觉着舒服,当下连连催促七左卫门,要他上前将绿袍道士斩杀了事。 七左卫门自不愿在道法得手之前取了对方的性命。然而以他在师门习得的言灵咒法,还不能稳稳驾驭血冢魔神,因怕惹其反噬,便只有踩着碎步疾冲了上去。等到出招时,他却刷了花样,只往天龙身上斩去。 聂冲接了两招,见对方似乎认准了天龙,乐得将其放出身外,口爪并用、身尾连袭,围着魔神附体的七左卫门缠斗;自身却往对面船上冲去,手中木剑变化迭出,直如虎入羊群,所过之处倭贼纷纷授首,离窍飞散的亡魂却都被他以神魂印收去,送入心景之中喂食老树种子。 约莫杀了六七人,他一身法力损耗全都补满不说,神魂经得滋养,竟又水到渠成地分化出了一团心念。 聂冲因而欣喜,正待加力施为,以求更进一步时,就听身后传来喝骂,却是七左卫门舍不得自家武士伤亡太多,发狠斩断天龙,施术追杀了上来。 “恶念不绝,天龙不灭,你哪来的工夫追我?”嘴上说着,聂冲心念一动,那断成两截的天龙顿又弥合一体,首尾一摆窜上前去,立将敌手纠缠了住。 聂冲趁势冲进人堆,以法力开锋的木剑左劈右砍,瞬间又取了六七条性命。 然而倭人亦非待宰猪羊,这时内圈的人手让出身位,外圈却有三个武士跃到聂冲头顶,手中倭刀重重挥落。 “不长记性!”聂冲咬牙冷笑,迎向刀光伸手虚捉,“抓气成钢!” 但见三柄倭刀斩中无形气墙,竟迸射出点点火星来;旋有风团爆发,将那三人推送进了大海之中。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三 念法渡厄 九阴炼神 中 章十三念法渡厄九阴炼神(下) 聂冲连行杀戮,摄魂进补之下,心景中的一条冥河犹遭火煮,渐渐沸腾了起来,不住地泛生精气。而老树道法不愧为冥河九法之冠,管是再多精气涌来,有着老树种子在侧,也只一吸就空。 几次呼吸过后,他剑下再添了数个亡魂。他这时不但不觉疲累,反而感到法力充盈、精血健旺,整个似得了仙灵之气注入,身子里恍惚有着一股大力蓬勃滋长,却是神魂陡然壮大引生的错觉。 循着大船在海面上的起伏,聂冲运使开一路杀生观秘传绝学“秀水剑”,心念法力加持之下,剑势真如流水一般游移激转、无孔不入。饶是倭寇们悍勇成性、疯不畏死,运刀之法合舍身剑妙要,却每在出招之际被他一柄木剑寻隙洞穿破绽,束气而成的锋芒一到,皮|肉筋骨立就为之斩断。 七左卫门见状,登时红了眼。一来心腹手下死伤惨重,实不能放任不理;二来他感应到聂冲的气势正不住高涨,故而猜出这绿袍道士该是借助杀生助长了修为。急切之下,他再不留手,持咒道:“精元祭——有形封尽!”手中刀光转烈,斩落恶念天龙头顶,刀身顿有黑气涌出,化作道道锁链纠缠了过去。 天龙本是恶念所化,借元气显形,能随意聚散。然而吃这锁链一套,却被定住了运转,“砰”的一声掉落在甲板之上,一动也不能动。 左七卫门拜托纠缠,看了一眼变得细瘦干瘪的左手尾指,忍不住恨恨咬牙骂了一句。 东瀛阴阳道的道术,并非驱鬼鬼为奴,想要借用神通,总需给予好处。此番他便是以精血献祭,才从血冢魔神那里借用到一门神通,一根尾指因而血肉干枯,日后要以师门秘法调养许久方得恢复。 然而这般牺牲却也值得;毕竟那天龙威猛,每一击都力重千钧,适才一通纠缠,直撞得他肩臂酸麻,若相持下去,或许一个失神就遭重创也说不定。 聂冲有心念在外,方圆里许巨细不论,都在神魂观照之中。见得七左卫门脱身开来,他心一凛,“居然还有禁锢恶念天龙之法!如此看来,在这人面前却不能神魂出窍,否则被他黑索擒拿了住,生死便难自主。” 七左卫门这时顾不得去杀琼州卫泄愤,一经摆脱天龙,手中倭刀竖斩,无形的天地元气“轰”一声响,顿被分开一条通路,直抵聂冲所在。他随即将身投入这通路之中,脚下“噔噔”疾走,迅如大莽出穴,瞬息追到聂冲身后,纵跃而起,言灵重又出:“合道技——太岳坍崩!” 身后刀光亮起,聂冲立感有一座大山飞临头上,未待落下,先就崩解出一团团如丘大石,直往自身压来。 他走的是神部道路,当然知晓这异象是对方心念所化,为的就是压垮自家意志。且这一招“太岳坍崩”绝不止这么简单,若然所料不差,感应中落下的巨石,当是对方借鬼神之力演化刀意,施展出的“束气成石之术”,挨上一下必不好受,更难逃后续变化的绞杀。 危急关头,聂冲扬手一抛,木剑飞旋而出,先自迎上一团气石。 此剑上附了诛仙印,一经遇到阻碍,自就爆发出一股戮尽屠绝的凶恶剑意。左七卫门用来束气成石的刀意应势被破,缩结一处的天地元气失了掌控,立就要化作狂风席卷十方。 聂冲感应真切,双手各呈剑指交错环转,心念法力传去木剑之中,身与意合,全力施展出习自黄泉童子的一路名为“旋鹞”的飞剑术。但见木剑疯转开来,一头扎进风团之中,顿将这即要四散的天地元气吸纳在了剑身之上,化作一团旋风。 此势一生,旋风就反倒成了臂助,经由飞剑引导,须臾间蓄积重重巨力,层层传去剑上。得这力道加持,朱漆木剑真就化成了一道红线,穿针一般连破后续四团气石,“叮”的一声撞到七左卫门倚作最终杀招的刀尖之上。 法力终非聂冲能敌,做到这一地步,剑身中所藏的一团分念立告破碎。 神魂牵连之下,聂冲脑中顿觉一阵抽痛。只是他这时不敢分心,忙地运转法力将杂念压下,顺势取了被倭刀砸落的木剑在手,使出束气成梯的手段,脚踏虚空就要遁走。。 七左卫门只道是一招破了对方的胆气,虽有些遗憾未将此人重伤刀下,怒气仍为之一舒,身子落地后迈步追去,边喝道:“还不束手就擒!”只是才迈出一步,忽觉有剧痛右侧自脚底行至膝上。 心知定受了这绿袍道士的暗算,他忙地沟通血冢魔神,借得一股法力往腿上行去。下一刻,一道乌光被魔神法力逼出脚底,落在甲板之上显出形来,却是一枚锈迹斑斑的钉子。 “卑鄙!” 左七卫门愤然出刀斩落,攒心钉立成两截,在断口出散逸出一股腥臭气息之后,这件法器便真正化成渣粉毁了去。 聂冲身家并不丰厚,失了法器难免感到肉痛,因此生出怒火,便发泄在了船上的倭寇的身上。 但见他木剑疾摆,施展出了一路“春雷剑”。这路绝学独具奥秘,每发一招,必先搅动元气拟化雷音,会同他曾在观想时体悟过的雷霆真意,直让被追上的倭寇们感到是真有天雷击顶,一时亡魂大冒,无心抵抗,死得分外干脆。 七左卫门吃了大亏,此刻右腿还因攒心钉上尸毒之故流着黑血。只是见到绿袍道士复又斩杀起了自家手下,他心中暴怒实难抑制,当下也不顾毒血尚未排空,发狠拖刀追杀了过去。 “心疼么?”聂冲回首讥笑,忽而捉住身边一人,五指扣住颈项发力,竟将筋肉捏断,连带着尺许长的椎骨一并抽了出来,甩手丢将过去又道:“这忠心手下的首级,你接不接?” 这杀法着实残忍,那倭寇固已魂飞魄散,痛苦神情却还留在脸上,眼珠与舌头皆从孔窍爆出,死状极为骇人。 倭寇素来热衷杀伐,并不畏惧死亡;只是眼中所见的景象,与东瀛剑道中“死如樱花凋谢,烈血自有馨香”的描述反差太大,众人心中难以接受,胆气终于溃丧了个干净,一时连倭刀都握不稳了。 左七卫门见得连着脊骨的人头迎面飞来,原想一刀斩碎。可是听到聂冲拿话激将,他就想到如此一来怕会令生者心寒,当下强忍厌恶,五指箕张将人手捉在手中。 恍惚地,他感到这死人的神情有变,心道:“莫非死后有灵,因我不弃,九泉含笑么?” 此念一生,七左卫门难免有些愧疚,轻叹一声,就要将首级温柔放下。可那原本死状凄惨的面孔忽地笑了起来,大嘴一张,就连脸上筋肉都被扯断,牙齿随即一合,狠狠咬在了七左卫门的左腕上,只一下就将骨头咬得断裂了开。 到这时他哪还不知是再次中了对手的暗算! “卑鄙!”忍着剧痛,他急忙甩手,要将死人头颅摆脱。却不防此物自行炸裂了开,内中钻出一点白光,见风就显化出九阴白骨锤的原状,锤身一摆,正砸在他的头上。 这一击乃是聂冲全力而发,力道已近五千斤上下。幸亏左七卫门得魔神附体,亦有着法力相抗,这才保得头颅未碎。饶是这般,他此刻也不好过,身子被锤上大力砸得倒射而出,生生撞断一根百年老树打造的桅杆,方才止住惯势。 虚弱中,那白光又至,左七卫门一时动弹不得,只有使唤血冢魔神,“精元祭——魔神护助我!” 应言,筋肉鼓胀的左臂陡然枯瘦了下去,身上黑甲则化作一团黑烟涌出,当中坐有一尊长手长脚顶盔披甲的鬼神,猛地探手朝着九阴白骨锤抓去。 “等的就是这时,厌咒演冥河!”聂冲将手一挥动,船上阴风四起,众人只觉天色一暗,大日隐迹无踪。俄而一阵水声响起,却非来自海上,而是头顶多了一道自具灵光的浑黄长河。 “摄魂,归藏,灵魂漩涡!”口中发狠念着,聂冲法印连结,一道道心念法力钻出囟门,纷纷投入冥河幻影之中。下一刻,就见这大河呜呜作响,竟是首尾相|交,化作了一个硕大无朋的旋流水涡。 此法一出,船上倭寇就觉身子似在拔升,要往那漩涡之中投去。这些人自知落入其中定不会有好下场,忙地就近拣抓住船身抵抗。 比之生人,那并无肉身守护魂体的血冢魔神更吃亏许多,一遭摄魂印、归藏印两门神通演化的漩涡落在头顶,身外由香火凝聚的法力都开始不稳,一丝丝地往漩涡之中投去。 惊怒之下,这魔神张口吐出一道黑烟,内中有点点星火闪烁,直奔聂冲而去,却是要釜底抽薪,将施术之人斩杀。 此想转瞬得逞,就见黑烟罩落火光蹿升,绿袍道士立被点燃。只是这时火光之中传出的并非是人声惨叫,而是一声龙吟。 原来聂冲施展厌咒印演化冥河幻境时迷|惑众人时,就借着神魂上的牵连,将被封禁的恶念天龙改换气息,变化成了自家形象。 这手段粗糙得很,根本瞒不住对方多久,眼下就被魔神一击打落原型。 然而这天龙代死,却为聂冲争取到了一点时机。就见他趁势神魂出窍,主念投入了九阴白骨锤中,会同器灵一起,发动了九阴屠神法阵。 那血冢魔神正待毁去聂冲僵坐在地的肉身,就见受他法力镇压的九阴白骨锤一阵急颤。锤头骷髅忽地张口,吹出九道阴风缠在他身上,随即向上牵引,要往漩涡之中投去。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三 念法渡厄 九阴炼神 下 今天的更新来得格外晚,实在是抱歉哦。不过新的一周更新量会有提升,就当是对大家苦心等待的弥补。另外,各位用浏览器收藏夹存储链接的读者,可以登录一下纵横中文,用账号收藏一下本书么?也好让我心里有个数,知晓有多少人在追读。如这举手之劳也不愿做的话,我真无话可说了。 …………………………………………………… 仅以修为而论,九阴白骨锤中的几个阴魂道兵实也不逊于阴阳道所豢养的血冢魔神。可他们早将自身与九阴白骨锤中的符纹法阵勾连在了一起,因而成为器灵,以法器为鼎炉汲取天地元气滋补神魂,虽得了悠长寿元,从前的神通手段却再难使出。 当初在冥河之中,道兵阴九也是倚靠曲真人的法力加持,才能从法器中脱身显圣。 聂冲自没有曲真人的本事,但此番以神魂主念出窍,倾注全部法力灌入九阴白骨锤中,却也令器灵得了一次大补,堪堪催动了“九阴屠神阵”。 此阵一经运转,九阴白骨锤中的九个器便扭转形体化为了绳索。饶是那血冢魔神一身香火法力足够深厚,遭得绳索捆|缚却也难立刻挣脱,只稍作挣扎,就被吸入了法器前端的骷髅之中。 “成了!” 聂冲神魂显形,手中托着一颗浑圆多刺的老树种子,此刻正悬于九阴白骨锤中的符纹阵法之上。见得血冢魔神被九道绳索拘拿进阵,他暗自松了口气,以心念沟通器灵发号施令:“阵起!” 器灵们得了主上吩咐,俱都发出桀桀怪笑,各自依附一枚道韵符纹,陡然化成九座青色磨盘,一座叠着一座,将捉来的魔神死死压了住。 下一刻,磨盘转动了起来,孔隙中不住地有黑烟与火星喷出。 这烟与火两样事物,实则就是血冢魔神两百余年来借助香火供奉所积累的法力,早与他神魂本质、真灵记忆相融,可谓是神通显圣、续命存世的根本依仗。 此刻法力一遭碾碎剥离,血冢魔神顿觉有剥皮剔肉几一般的痛楚加身,忍不住惊惶唳叫,一边死命挣扎,欲图崩碎加于魂体之上的磨盘。 只是单以本质而言,九个道兵转变来的器灵,任意一个都不会差他太多,联手结成的更是专克鬼类、神魂的神妙阵法,如何是他一人能敌? 说来也怪这血冢魔神见识太浅,久被东瀛阴阳道供奉于宗门之内,不知仙门正宗的厉害。若他再谨慎些,甫遭锁链加身之际便使出断尾逃生的手段,当不会落入眼下这等绝境。 聂冲瞧着这尊鬼神的惨状,心中亦做唏嘘:“强如这东瀛鬼仙,一遭暗算,也只是有死无生的下场。我修为比他低了不止一筹,虽习得上乘道法在身,却也远不足横行世间;唯持‘谨慎’二字,才不会屈死行道途中。” 许是感应到了聂冲目光中的一丝怜悯意味,那魔神猛地自磨盘上方的孔眼处探出头来,阴邪的双目之中满是怨毒神色,奋起余力喷出一团黑烟。 聂冲此刻只剩涓滴法力维持神魂不散,一时无力躲避,竟被那黑烟打了个正着,神智因而一昏。等到重又清醒,他就见天地一片血色。 “此是迷魂之术?先还说要谨慎,转眼就已中招,若被外人知晓,不知会怎么笑我……” 聂冲惊而不慌,先自观照周遭,就见一群非僧非道之人带着百姓跪坐在地,正以东瀛话念诵着经文。 他虽不明东瀛语意,却能通过诵经声的变化,体悟到一种邪异的道韵。过得一忽片刻,神魂渐发沉重,却是心中有伤感、孤独、绝望、疲惫种种记忆浮现。便在这时却,他感应到了一个崇高、伟岸、超脱世间一切束缚的存在,正于天外发出呼唤着,指引他虔心膜拜以获解脱。 这感应一生,却激发了聂冲心窍中一股傲气,当即使他发恨骂道:“聂家爷爷上拜生身父母,下拜授业恩师;只凭你个食香野鬼、待宰鱼虾,也敢以这鬼魅手段诱我膜拜?可配么!”化入自性中的老树道韵立时发作,纯粹至极的凶恶贪婪之念涌出,转瞬结成一颗神光四射的老树种子,被他伸手一捏,芒刺飞射而出,转瞬将身前众人颅脑射穿,诵经顿不能存。 然而这些人死后,身躯却化血水汇到了一个池中。俄而涟漪泛生,中心伸出一只光滑精致的柔胰,拇指食指搭在一起轻轻搓动两个来回,天地间不知何来琴曲,演作靡靡之音。随即手腕上走,又添一截白皙藕臂,伴着乐曲轻摇几下,引出一具肥瘦合宜的曼妙胴体来。 便在她显身的刹那,池中血化作一道轻薄纱裙附了上去,将最发人念想的几处要害遮盖了住。 原本聂冲冷冷看着,只待她卖弄完后便使手段杀了。可他这时见到纱裙上身,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被遮挡在下面的几点妙处,心中因而如有电走,神魂渐感酥麻,杀念为之动摇。 似是察觉了聂冲的心思变化,那女子含羞一笑,随后举臂抬足,作起了东瀛妙舞。 这舞姿的动作并不大,只是纱裙轻薄,一旦被荡起,总要缓上片刻才会落下。每到这时,聂冲的目光便会不由自主往那无遮处落去,心中欲|火渐发高涨,就连口中呼出的气息也滚烫了起来。 女子跳到一半,鼓起勇气拿眼波对视,却因敌不过聂冲灼热的目光,羞红双颊垂下了头去。至此舞步已乱,她贝齿微启,咬住一点下唇,做出决断停了动作,垂头迈着碎步,行至聂冲身前。 只等靠得近了,女子企足倾身,螓首枕到聂冲的肩上,前身两点坚挺滚烫的事物也紧紧贴住他的胸口,随即“嘤咛”声音一声,整个人似要化入身前男子的躯体之中。 就在她要更进一步,将腿盘上聂冲腰间时,却听耳边传来一声慨叹:“好个色|欲|心火,诚是伤神的毒药,越是防备抵触,反而入彀越深。” 女子愕然抬头,就见方才已被欲|火迷住了神智的聂冲,如今正目露凶光倾身压来。 “啊!”短促娇呼着,她以双手去推对方的肩膀,似是不堪惊吓,想要脱身而去,情状委实惹人生怜。 然而先前并无动作的聂冲,这时却动手勒住了她的腰肢,口中说着:“若非我修习的是老树道法,自性之中融有冥河老树的道韵凶威,今番怕不就被你得逞了?”说着,自身化作碧油油的一团火焰,将这女子裹住烧成飞灰,旋即再聚身形,扬声道:“可惜你身遭’九阴屠神阵’镇压,单凭一团法力不足的分念,还动摇不得我的意志,奈何不得我的主念神魂。” 这话落罢,他前方便显化出了一张神情怨毒的面孔,正是血冢魔神的模样。只见这面孔张口以东瀛话咒骂了起来,天地之间顿有千万人声响应,终而结成一道“嗡嗡”呼啸的气浪洪流,直往聂冲身上撞去。 “咒我?” 体察到这洪流中所蕴含的恶毒道韵,聂冲心中一凛,张口道:“不陪你耍了。” 早在从欲|念中清醒过来的一刻,他便与九阴白骨锤的器灵再度有了感应,这时借着恶念引子观想出一条天龙挡住洪流,随即扬手自天外召来一座磨盘,顿将魔神分念所化的世界击碎,就此脱身而去。 重获自由之后,聂冲就不在法器之中多做耽搁,只循着鼎炉感应,归窍进了肉身之中。此时他已厌咒印、摄魂印、归藏印三门神通拟化的冥河漩涡幻境已将消散,自觉身上轻松了许多倭寇们正成群结队地跳海求生,就连受伤颇重的左七卫门也在心腹之人的搀扶下站到了船舷上。 聂冲固然想除尽这些祸害,却因法力耗尽之故一时有心无力,于是也不做声,只冷眼看着,一边伸手收回悬在头顶的九阴白骨锤,一边想道:“等将左七卫门所恃的魔神炼化,我当能收获不小的好处。只等修为大进,再去寻他送上一份‘厚礼’不迟。”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四 光阴杀人不假刀兵 七左卫门既走,且连座舰“杀生丸”都抛弃不要,跟从在侧的几艘大船自也不敢多留。一经将救起跳海逃生的海寇们救起,这些船只便使绳索牵引着猎物转舵往远方去了。 琼州卫的一干人等全赖聂冲出身侥幸保住性命,这时对他即敬且畏,当即在乔逊带的领之下好一通叩首拜谢,全然是一副要将甲板撞穿的架势。 聂冲见状,并无丝毫得意,转是因心神疲惫,草草应付几句便提着九阴白骨锤回了舱室之中。 这一场恶战下来,他一身法力已所剩不多,神魂萎靡不振,牵连得连肉|身也难使唤。眼下船上并无敌寇,故也无法施展老树神通摄魂进补,他只有依着《醒神经》的法门恢复神魂损耗。 此法虽不及老树道法掠夺外物壮大自身那般凶恶爽利,但效验亦自不凡,聂冲甫一狐尾异香生出,心底便感到一阵安宁,神魂损耗就在这无思无想的享受中点滴恢复了起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虽法力未复,精神却振奋了起来;神明之下,察觉身有异常,当即转行老树道法,就见心景中的一条冥河里闪烁着点点荧光,又有团团殷红秽雾潜于河面之下。 “此是何物?” 聂冲自觉心奇,当即催谷老树种子,使之周身芒刺暴涨,化作一道道细线,猛地射落冥河之中,逐一将碎荧光射穿。下一刻,种子里的归藏符纹圆转了起来,细线尾端当即生发出无穷吸力,顿将荧光摄入体内。 与此同时,聂冲感到神魂之中多出不少散碎心念,当即醒悟:“原来是那被我夺命摄魂的倭寇们留下的记忆烙印……因是彼此境界悬殊,我又无心去体味倭人生平经历,故而这些记忆对我无益,更无助于老树道法的精进,还是丢入冥河之中;只等日后修为精进,有了心境外显的成就时,说不定能借这事物演化鬼魅对敌。” 心念一转,老树种子便又将倭寇们的记忆烙印喷出,下方浪头一起,顿将荧光卷入冥河深处镇压了起来。 至于那殷红秽雾,他也想起了来历,心道:“师长曾言,杀生必遭怨念纠缠,若心志动摇,则心神必为其蒙蔽,从而丧失清明,屡行错事,折尽福运。释教佛门谓此为‘业火’,言他是修行中第一等厉害的毒药,故而佛子们若无大利可图,轻易不开杀戒……这面河下的秽雾,想来就是倭寇们身死之际留下的怨毒之念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赞叹:“我自倚仗两世为人心志坚定,原也不忌杀生;可业火缠身毕竟不是好事。亏这老树道法,不愧是冥河剑派顶尖的道统传承,心景中一条冥河显化,便能将对自身不利的诸般事物一并镇压。如今隐患尽除,叫人好不轻松。” 又自流连片刻,聂冲忽觉身外法器在颤动,于是遁出心景睁开眼来,伸手捉起了放在腿上的九阴白骨锤。沉心感应一番,他发现是法器之中的九阴屠神阵渐渐运转乏力,须得使动法力加持,才能继续去消磨那血冢魔神。 他自知仅恢复了一二成法力,此刻却顾不得保留,赶忙尽数注入法器之中。阴九等器灵受此滋补,所化的磨盘立时转动更疾,直令血冢魔神的呼声愈发凄惨,隐隐透出法器之外。 聂冲不为那声响所动,细细体察估算,发现要将这魔神炼化,须得耗时三日以上,因而皱起眉头,心道:“看来这几日是难得闲逸了。不过魔神炼化之后,必会留下真灵记忆,或许还有香火法力剩余;如此,我便能窥得他在修行上的心路变化,兼得些道术神通,为日后行道增添资粮。” 因是法力又尽,他无暇多做耽搁,稍一思索之后,便又远转道法,开始恢复损耗。 直到傍晚时分,聂冲一身法力终于重归完美,停功换了一口浊气,睁眼站起身来。恰在这时,外放的心念观照到乔逊带着手下两个副千户端来酒菜,他于是挥开房门,迎出一步,说道:“劳乔千户费心了,晌午恶战方歇不久,这会还要操心我的饮食。以后交给下面兵卒来做就是。” 乔逊先已见过聂冲杀生的场面,饶是知他站在自家这边,回想起来也觉背脊发寒,生怕一个伺候不周,惹他使出魔头手段,哪能放心让粗手笨脚的兵卒们来送酒食?当下恭敬施礼,口中道:“全赖聂道长神通庇护,我与一众兄弟才从郑家子的刀下逃生,大恩无以为报,只好做些琐事求个心安,还望道长不要推辞。” 聂冲大抵也知这些人心中何想,听他这么一说,便也懒得再开口多话,于是点了点头。 乔逊面露喜色,搭手将将酒菜送去舱内席上,待要告退时,试探着问了一句:“道长可懂得超度往生的法门?” 聂冲持箸一怔,“我修的是玄门正法,自求得道超脱,不通超度往生的经咒。怎么,乔迁户要送葬身亡之人?” “正是。”乔逊尴尬一笑,面上悲色旋生,苦涩地说道:“稍后我们就要给此战死去的兄弟们行海葬。唉……那十几个弟兄里面,最年长也才几三十出头,若是无病无灾,怎么也能有二三十年的寿数;不想此番随我出离琼州求条生路,反倒折在了倭寇手中。日后见其妻儿,真不知该如何交代。” 生灵身死,亡魂自有归宿,除非受了道术禁锢,又或怨念太重侵染了核心一点真灵,否则也不必去做什么超度。世间有行此事者,多是未得正法的酒肉僧道,为从王者亲眷手中骗些财货罢了。 聂冲忙着炼化魔神,不时要往九阴白骨锤上加持法力,自然没空出面作这一场戏,当下只道:“此事贫道爱莫能助,乔迁户自去施为就是。想来诚心祈愿之下,那些身死之人自会得到天心庇佑,来世总能享到福报。” 乔逊闻言,便也不敢再多事,谢过指点之后,便带着人手退出了舱室。 聂冲静静用过几口酒菜,就听远处传来一阵缓慢低沉的鼓声。料是琼州卫在为同袍送葬,他摇了摇头,心中慨叹:“死者自有遗憾,生者更为哀伤……古往今来,天地过客,通篇演绎的,便是生离死别、聚散无常。” “我虽习得道法,修持神通护身,却也未脱此例。盖因光阴杀人不假刀,一道寿数作限,便要人自投天罗地网。日后面对雷劫,会是怎样下场……” 此念一生,他登时没了胃口,索性掷箸在地,转身坐到榻上,再度做起了道法功课。 因在与左七卫门对战时击杀了许多倭寇来进补,聂冲的神魂比之当初也凝实壮大了许多,不必借助老树种子中的神通法印,亦能分出一团心念来。至此,他已真正地迈入了成就阴神之前的第三关。依照道经所言,只等自然分化出九团心念,神魂便已足够凝实,到时出窍神游,可以附身生灵显化神通。 对于神部修士而言,附体显圣这一关极为重要。一旦修为到了,哪怕自身被毁,神魂亦可遁逃它处,另寻肉|身安扎。道法之中,谓此为“夺舍易鼎”,能保神魂不散,延存修者性命。 只是夺来之物终非自家所有,以外人的躯壳为庐舍,灵|肉不能严合,神魂常会受到血煞之气侵蚀,天长日久下去,便会动摇根本,修为难以精进。虽则有着这般后患,但此法却是成就阴神之前唯一的保命手段。 “世情险恶,道途曲折,我须持精进勇猛之念加紧修炼,尽早掌握附体显圣的手段,才有底气行走历练。否则一个运背,说不定就遭人毁了肉身,一世积累转成泡影破灭,那该有多冤枉。” 如此过了三日,琼州卫的大船终于行至了舟山。 因是尚未将九阴白骨锤中的魔神彻底炼化,聂冲自然不想在这时离船,于是招来乔逊,对他说道:“我因在练一门道术,一时不便改换落脚之地。你与鲁王朝廷的人马接头之后,切勿道出我的事迹,更不要再来打扰。只等三两日后,我将道术练成,便会自行离去。” 那乔逊也会做人,当即应道:“道长不必心烦此事。我自带一些手下去岛上,舵室留下人手,将船远离码头,断不会让俗人扰了道长的清净。” 对此,聂冲自是满意,当下稽首道谢。 “不敢当道长之礼,”乔逊侧身避过,忽而跪拜下去,有些底气不足地求道:“自见道长与田川左七卫门相斗,乔逊才知自家武艺有多不堪。今求道长略作点拨,让我长些本事。”言罢,咽了一口唾沫,“尚未报答道长相救大恩,我原不该再起贪求之念,只是今番一别,或就无缘再睹仙踪,故才厚颜出言。道长若有不愿,只当乔逊什么都未讲过就是。” 听他说完,聂冲开腔道:“传道忌讳实多,我之所学不能教你。” 见得乔逊失落叹息,他又笑道:“不过我却可指点你一篇诗诀。你若能彻悟其中妙理,并依法修持自身,当能步入道途,修成神部道术在身。” 乔逊闻言喜出望外,一边开口称谢,一边磕头不止。 “此诗名为《坐忘铭》,乃是本朝进士郑瑄研读道藏后的心得。其中几句尤其可贵,深合修行之法。你且听真——常默不伤元气,少思慧烛内光。不怒百神和畅,不恼心地清凉。味绝灵泉自降,气定真息日长。触则形毙神游,想则梦离尸僵。心死方得神活,魄灭而后神强。至精潜于恍惚,大象混于渺茫。不饮不食不寐,是谓真人坐忘。” 《坐忘铭》中的这几句,实则是教人如何坐忘存想,依法行之,神魂日渐壮大,终有一日能够成就心景、出窍神游。 将此诗诀道出之后,聂冲也不理会乔逊能否领会得,只放出一团法力将他逐走,便又合上舱门,自道:“我与光阴争命,时刻不忘前行,哪有许多余暇与这俗人闲话。” ps:感谢注册收藏留言投票的书友,你们的支持,是我持续创作的第一动力。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五 鬼神斩仙剑丸 浙江,天童山下,东钱湖畔,百味楼中。 聂冲在大堂拣了个临窗的位置独坐,一边举酒小酌,一边托着枚乌丸把玩着。 七日前,血冢魔神终于遭九阴白骨锤所炼化,一应记忆、法力均被打散,从此世间除名。眼前这枚乌丸,便是魔神所遗之物,乃由生平记忆与香火愿力汇聚而成,可谓是他一生道业所结的果实。 聂冲原想以老树神通将之吞食进补,借以提升修为。只是随后发现此物一旦脱离九阴屠神阵的隔绝,便有香火自冥冥不可知处投来,虽只丝丝缕缕,胜在无有断绝。以此估算,再积攒上一段时日,这道香火愿力或就能重复旧观。 因是之故,他一时有些舍不得取用,于是只将心念投入其中,先去感应血冢魔神的生平记忆、行道心得;可结果却大失所望。 以聂冲在记忆中所见,这血冢魔神受供奉的两百余载光阴几乎就如猪一样渡过,终日只知取食香火,间以杀生浴血为乐,夜晚时更常常遁入信徒梦中加以淫|辱,作所作为尚不及身在阳间做枭雄时来得有朝气。 而论及道术手段,血冢魔神亦无可取之处。其所擅长的几门神通,多是借助香火愿力本身的神异,并无独到法门。 聂冲辛苦一番,终也只对香火一道深入了解几分。因他所行的是自性道路,这样的外道感悟积累,对神魂并无直接补益,只是增长见识而已。 由此,他也对剩下的一道香火愿力也心有了然。乃知摄入自身之后,当能推动修为精进,催生出几团分念。但也仅止于此,毕竟香火愿力有失精纯,剔去毒念杂质之后,能保留的实在不多。 明悟了这一点,聂冲便不再考虑服食此物;转是想着自家修为尚低,若对上道法高深之辈,手段难为依仗,恰好懂得师门“鬼神斩仙剑”的外道炼法,此物正合使用。 之后他便花了两日功夫,依照黄泉童子的传授,以这道香火愿力为材炼就了一枚“鬼神斩仙剑丸”,就是此刻托在掌心的一颗乌丸。 “鬼神斩仙剑”的外道炼法,要聚百鬼而成,如此才能真正施地展出与之匹配的“鬼神斩仙剑法”,分化出万千自具灵性变化剑气伤敌。血冢魔神的一道香火法力,相较聂冲来说虽可称是高明,但成剑之后依旧只是剑胎而已,只等日后炼入更多修为精深的阴魂进去,才能成就无边威能。 “按说要炼这一口神剑,宗明洞天小冥河中多有修为深厚的亡魂阴鬼可取。然而老祖放我出山,本意就是要借诸般磨难来磨砺我的道心,如此才有可能渡过重重雷劫。我若取巧在宗门练剑,虽能轻易得一件厉害法器,却因此失了道途积累,那才真是舍本求末。” 心中正转着念头,聂冲忽闻一阵脚步声自门外传来,当下五指握紧,本质乃是香火法力的剑丸顿即隐没掌心皮肉之下。转以神魂观照,不禁惊讶“咦”声,却因来者中有着熟人。 “你既不肯随我去台湾找那郑家子孙讨个公道,为何还跟在后面?” 随着一声满含愤怨的责问,一个峨眉杏目、黄袍加身、不施粉黛的清丽道姑先自气哄哄地走进了百味楼中。 因是此刻酒楼里只有聂冲一位客人,她不禁多打量了一阵,随即似曾相识,略作思索后讶然道:“是你……聂冲?” “江湖巧遇,朱道长别来安好?”聂冲早认出这女冠正是曾在龙蜈镇有过少许交集的朱绿华。原本他不喜这人隐在骨子里高贵姿态,可两多年未出小冥河界,此来陡见旧识,心中别有感触,故也不吝一言。 这时有门外又进来一个道人身着灰袍的道人,身量只是寻常,长得却格外精壮,头脸上浓眉入鬓、虬须戟张,真个气势威猛相貌堂堂。 “原来此间有着与你相识的道友,”循着朱绿华目光,虬须道士望向聂冲含笑见礼,旋又望向道姑,“那便一同坐饮一杯,你先消消气。” 朱绿华闻言便作一声愤哼,只是却未拒绝这建议,冷着一张面孔坐去了聂冲的对面。 聂冲心中一阵腻歪,腹诽道:“当初非别之际,我可没她好脸色,这道姑怎么就不长记性?”为怕遭人说一句器量狭小,他并未将情绪写在脸上,转是微笑起身,朝那虬髯道士稽首请教道:“贫道聂冲,出自冥河剑派门下。我见道友目具神光、气息悠长,当是有着真部传承在身,只不知法出哪家?” 不等被问之人答话,朱绿华却先自讶然道:“你不是杀生观门下么?怎么,已转投别家了?” “杀生观是我学剑之地,冥河剑派则是闻道之门。两处皆是我师门所在,朱道长不必惊奇。” 虬髯道士这时使了个眼色示意朱绿华不要多话,自家则学着江湖人一般叉手抱拳,施礼道:“原来是得了仙缘的道友。绿华未入仙道,不知仙凡门户有别,一时出言无礼,还望不要见怪。” “哼!仙缘很稀罕么?”朱绿华瞪去一眼,说道:“只要心舒志畅,何处不是仙乡?你倒有缘法学了道术在身,可却改了当初志向,行事诸多顾忌,哪还是当初横行三省、锄奸扶弱的燕赤霞?” “燕赤霞……”聂冲目光一亮,心道:“舍却峨眉剑派妙一夫人,今又让我见得一位有轶事在前世流传的人物。” “呵呵……绿华,且听我与你分说。”又自朝着聂冲拱了拱手,燕赤霞拣了张椅子坐下,“当初传我飞剑手段的醉仙人曾告诫我,说是断不要参合进世间诸侯争斗之中。一旦破了此戒,定遭厄难,不但今生道业折毁,就连来世也求不得。” “醉仙人?莫不是峨眉的醉道士?” 聂冲正自猜测,就见朱绿华拍案而起,怒道:“你修你的仙道,我自去台湾讨个公道就是!我不阻你的前程,你也莫要阻我!再作纠缠,便要你知晓我凤仙洞一脉的剑术也能杀得了仙门道士!” 言罢,她向聂冲稽首作别,看也不看燕赤霞一眼,疾步向外行去。 虬髯道士忙地起身,作势要伸手去拉扯,然而眼底收入道姑眼角泪光之后,动作就僵了住,终而目送朱绿华身影远去,叹息一声重又坐下。 “绿华虽是女子,性子却比男儿还要强硬许多。我若真去阻拦,她也定会拔剑相向,那就更难收场了。”苦笑着解说一句,燕赤霞摇了摇头,有些气闷对地唤道:“店家快上一坛好酒,我要与道友共谋一醉!” 小二早就等在一旁,只碍于男女道士闹着别扭,不敢上前参合。这时事了,又听到招呼,当即扬声应了一嗓子,一边飞快地抱了一坛酒水、一只酒碗送上前去。 “去去去,再上几只酒菜,拣快的来。” 燕赤霞抢过酒坛,一掌拍开泥封,先自给聂冲斟上,又将自家酒碗倒满,仰头一饮而尽之后,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旋即说道:“聂道……嘿!我虽学了道法,但终不是自幼守戒的道士,这道友道友地称呼,实在拗口得很。我看你年纪,比我小了许多,就唤你一声‘聂老弟’可好?”旋也不等应答,自顾倒了一碗酒,牛饮下去又道:“聂老弟,你与绿华相识,可知她的出身么?” 早在两年前聂冲便猜测到了道姑的来历,当下出言道:“该是朱明宗室?” “不错,”燕赤霞点了点头,“绿华虽出身显贵,却难得地有着侠义之心。这一回也是郑家的人做得过了,将她气得不轻。前番那鞑子入主京城,捉了郑芝龙下狱,其子郑森不去找鞑子报仇,反倒发兵福建,攻打起了唐王朱聿键的小朝廷。不少大明的士卒、百姓,就这样被同为中原苗裔、大明子民的郑家兵马给杀了……奈何我早答应过师长,不会以所学道术参合诸侯争斗,又因一场约斗在身,实在无法分身陪她一道去往台湾。” 关于修者不能以道法插手世俗争霸的忌讳,聂冲倒也知晓,原因只在这一界修为最高的太清道祖身上。 于此,他不愿多言,仅仅对燕赤霞口中的约斗生出兴趣,当下举酒敬去,说道:“台湾郑氏的作风,我也已见识过了。这次山门行走,巧遇琼州卫的兵船,因是顺路,我便搭了一程,不料半途遭遇郑芝龙此子所率海寇的劫杀;若非我在船上,那一伙大明的官兵便都要丢了性命。燕兄先说郑家是中原苗裔,我却不能认同。” “想那郑芝龙,原是仗着倭人撑腰,才做起的海寇营生。之后所娶正妻是倭人不说,就连他的儿子也以倭人自居,取个名字唤作‘田川左七卫门’。嘿……这一户人家,只以匪类视之就罢。” 燕赤霞尚不知郑家有着如此背|景,闻言愣了一愣,醒神之后拍腿骂道:“原是这么一窝狗种!” “罢了罢了,匪类终难成事,何必再去说他。”聂冲摆了摆手,将话头往自家期望处引去,“方才燕兄说起的约斗,又是要战何人?我见燕兄有着豪侠气概,亦愿以心相交。若是要斗邪魔一类,恰好小弟刚炼成一丸神剑,倒可相助一番。”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六 结伴同行 燕赤霞显是好剑之人,听聂冲说起“一丸神剑”,顿时倾身问道:“可是剑丸?” 聂冲点了点头,将手一翻,乌突突不见华光的“鬼神斩仙剑丸”便显露掌心。 “唔!”燕赤霞眸光一亮,不自觉地就要伸手去摸,随即想到这事物并非自家所有,便又尴尬缩手,顺势挠了挠头,问着:“老弟这剑丸可忌与人把看?” “燕兄自看无妨,”聂冲如分一粒果子,手掌伸出一斜,那剑丸滚落到了燕赤霞的手中。眼见着虬髯道士喜极近观,他惹不住微微摇头,心想:“我若在此时动剑丸,他还能有命在?他这是自负识人之明,还是另有依仗?只怕是后者居多些……” 燕赤霞这时捏了捏剑丸,又使鼻子嗅了嗅,疑惑道:“在下这两年也见过不少练剑的道友,所使飞剑大多养在匣中;亦有几个道友循古法,以铅锡金银之属炼成剑丸。各自形制不同,效用却都非凡。只是老弟这样剑丸,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视之真实不假,触之却如无物,内中一股剑意隐现不定,不知以何法炼成?”说着,有些不舍地将“鬼神斩仙剑丸”递了回去。 聂冲接在手,出言解道:“我这一丸神剑,名为‘鬼神斩仙’,乃是依托本门‘鬼神演圣法’而来的。不过因我所学的根本法并不是这一门道法,所炼飞剑也非正宗,而是外道炼法成就;铸剑不以铅锡,乃取鬼仙香火凝聚,故而触之有异。” “啧啧!”燕赤霞听得心痒,奇道:“早也听说过神部道法香火显圣的奇妙,不想还能用来铸剑!老弟,这剑运使起来,又有什么奥妙?” “如今还是只是一丸剑胎,未到功成之时,谈不上太多玄妙,比之寻常剑丸,只胜在香火神异,不但能发剑气伤人肉身,更还能凭愿力破人道心。”说到这里,聂冲收了剑丸,转往燕赤霞腰间扫去,“我见燕兄所佩之剑,亦有不凡之处,还没请教。” 燕赤霞的佩剑看上去长有三尺,外以竹片结鞘,其上有着许多蝌蚪铭文,形制颇为古怪。闻听问话,他似被触到心中痒处,当即摘下剑来摆在桌上,举掌示意聂冲自看,边道:“我这剑名唤‘龙泉’,原是绿华所赠,后……” 讲到这里,忽地止口拍了一下后脑,苦笑道:“每次见到好剑,我都会忘了别的事。老弟且稍等,待我传讯一位好友,求他暗往中护持绿华一遭。” 说着,燕赤霞从怀中摸出一道黄纸朱砂符箓来,以食中二指夹住,抵在眉心念叨了起来。俄而喷出一道法力加持,那符箓顿时化作一道火光,“呼”的一声钻出窗外,半空晃荡一圈,便往东方投了去。 “去舟山不远的六横岛上,有一位玄门散修,道号法正,与我相交好。我曾听他说起师门就在琉球,此番使他的关系暗中护持,绿华去往台湾定无性命之忧。” 燕、朱二人甫一进门,聂冲便看出他们有着“奸|情”,只是从燕赤霞的举动来看,情之一字虽能使其生出牵挂,却还不能令他痴沉,当下不由想道:“看来那朱绿华倒真有些可怜。不过既然‘奸|夫’都不担心,以我与她的交情,就更不必操心什么。”此念一转,他便应着燕赤霞的话点了点头。 而燕赤霞放下一桩心事,便又说起了剑来,“我这龙泉剑乃绿华所赠,原是皇家事物,胜在锋芒锐利。后来遇到恩师,被他指出这剑中蕴有真龙天子的贵气,于是以法力锻过的青龙竹制成剑鞘,使其两相补益。不久剑器通灵,能以法力随心驱使,对克制阴邪克制尤大。” “妙啊!”聂冲抚掌称赞,却始终心存戒备,没有将剑拔出来瞧上一眼,只是引开话头问道:“燕兄近日便要以这飞剑与人斗法么?” “正是。”燕赤霞给对方和自家都倒上酒,自饮一口后说道:“去年这个月份,我行游至金华城外烂柯寺,发现那里的僧人已被一桃一柳两个树妖所害。当时便去仗剑除妖,不想修为不济,相持几个时辰之后,终是落败了。好在树妖手下留情,并未取我性命;又对我说起寺中僧人貌似忠良,实则惯以迷|魂之法奸|污女施主,夺取阴元修炼邪法,这才被他们联手除害。” 叹了口气,燕赤霞又取酒饮尽,“事后我到城中打听,发现百姓对烂柯寺的僧人确有着不大好的风评,因此倒也不疑树妖所言。只是败在他们手中,我亦有着不甘,于是约定今年这时再来斗上一场。” “烂柯寺……树妖?”聂冲问道:“燕兄,树妖是什么来路?” 燕赤霞答道:“我只知他们一名‘桃神’,一名‘柳鬼’,至于出自何处,为何会到烂柯寺里落脚,便不知其详了。” “倒和我所知大是不同。”心中嘀咕了一句,聂冲举酒敬道:“听燕兄所言,应是以一敌二?如此还能坚持几个时辰,以我来看虽败犹荣。说来小弟尚未见过草木精怪,如今既知金华城外有着树妖,便也想去长长见识,同时也可为燕兄掠阵,亦或分担一个对手。” 捡来一位帮手,燕赤霞自无不愿,“恰好那桃柳二妖行的也是神部道路,就分出一个对手给你,也好让我见识老弟神剑的妙处。” 定下此事,二人皆觉欢喜,恰有伙计送了几样下酒菜上来,于是更添兴致。当下推杯换盏,直到酒菜用尽,才又一同出了酒楼。 “聂老弟,我闻听神部道法妙不在肉|身,此去金华尚有很长一段路途要走,可要找个马车代步?” “哈!”聂冲笑道:“早年看过山河图录,乃知横穿浙江一省,也不过才千里路途。如今咱俩离海不远,而那金华是在浙江中端,想来不过相距五六百里而已。以小弟的体力,穿山越岭走过去,也不过就花上两日的工夫,还不至于被累坏。燕兄约期若是不紧,咱不妨就走着过去,路上亦可论道切磋。” 燕赤霞闻言意动,说道:“不紧不紧,月底之前赶到地方就行。”只因东钱湖畔游人甚多,他忍住了拔剑切磋的念头,伸手往西南方向一指,穿林过去,可达奉化。咱们一路谈天说地,入夜时就能赶到。我与那城外“黄龙观”的观主相识,到时借宿在那里,咱俩还可月夜论剑,不知有多快活。 “甚好。”聂冲点头应下。 两人随后并肩而行。一忽说说真部道法驾驭天地元气的妙处,一忽说说神部道法出窍幽游的玄奇,谈兴很是不低。 不久进了林中,聂冲自觉地落后半步,欲待燕赤霞引路。可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梭梭”声响,随即转出一伙人来。 当先是个女子,桃腮妙目美艳非常。瞧见燕赤霞的身影,她惊退了一步,旋即眼睛一亮,张口道:“好啊,你这恶道果然没有走远!” 聂冲一怔,心道:“好巧!这不是桃三娘?” 那桃三娘却没有认出相貌有变的聂冲,这时拉扯身边一人的手臂,耍娇道:“周郎,就是这恶道士帮着朱绿华那贱人在湖上欺负我!你可要为我做主啊!”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七 鬼神剑斩壶中仙 上 聂冲曾在朱绿华那里听到过桃三娘的根底,知晓此人是娼门长老,专害好人家女儿下水做皮|肉生意,因此还起了除害之念。只是那时见沐王府的人马追杀得正凶,想来此女难道报应,于是也就没有真个出手。 此在重又在林中碰头,直令他忍不住感叹:“没想到此女竟在那场追杀中活了下来,更还和朱绿华卯了上。人道是祸害遗千年,怕不真有着几分道理?”心中想着,一手便已搭在了腰间木剑上,另一手却在背后扣着“鬼神斩仙剑丸”,拟要暗算对面懂得道法之人。 桃三娘既在燕赤霞手中吃了亏,自然知晓虬髯道士有道术在身,故而请来报仇帮手也非寻常之辈。 她本就是江湖中讨生计的人物,平素多在各地走动,赶上这两年有道之士纷纷趁乱出世,倒有缘法勾|搭上了一位的左道炼气士。 这炼气士姓“周”,名“举”,号作“三臂仙童”。因是所修功法需以未破贞的身处子为鼎炉,他与桃三娘一拍即合,彼此倚为助力,相处得十分得宜。 桃三娘此来浙江,就是为了给史闹海送去姑娘使唤。临到地头时遇上朱绿华,她却想起当初在滇南结下的一点旧怨,于是便倚仗着这两年新学到本事打了上去。不料将得手时,半路却杀出个燕赤霞来,若非有着不错的水性,潜到东钱湖底躲避了开,想已丢了性命。 逃得升天后,此女怨恨难平,当即去了三臂仙童周举的洞府,草草换过一身装束之,便带着靠山赶来报仇。 此际遇到燕赤霞,桃三娘欢喜非常,心道是:“天不负我,却将这恶道堵了住,没有白走一趟。”一边又将靠山的胳膊拉进双|峰之间挤压着,哭诉道:“周郎,我穷搜福建三府八县,才找到几个合用的女儿家,眼看就要带回你的洞府,却被这恶道坏了事,更险些被他和姘|头害了性命。你若不将他扒皮拆骨,我断咽不下这口恶气。” “三娘莫急,你便不说,我也不会饶了他。” 周举生着一张白净的娃娃脸,因是有修行在身,也看不出确切年纪。只是他并未真个长着三只手;之所以号作“三臂仙童”的称号,却是夸胯下“那话”壮硕灵巧,直如多生了一只手。 此人也不知祸害了多少女子,一身法力很是浑厚,狠话出口,背后便掀起一股气浪,将自家高高托举了起来。 随同周举而来的,还有他的一个好友,乃是天门山炼气士“少阳子”,这一位亦自修炼有道术在身,所走的路子与三臂仙童相类。因是洞府临近,倒方便了这二人同恶相济,平素常聚在一起置宴宣|淫。 桃三娘亦知少阳子道术厉害,为保万无一失,这时便要激他一同出手对敌。 只是燕赤霞脾气火爆,却不容她恁多废话,眼见周举腾空,便即捉起腰间佩剑。接着抖手一甩,青龙竹制成的剑鞘寸寸散碎了开,口中念动真言道:“辟邪渡厄,咒甲青龙!” 就听“嗡”一声响,仿若蝗群过境,寸断的青龙竹纷纷投往燕赤霞身上,转眼化作一身竹甲。他旋也不顾两个仙门修士在侧,先就手持龙泉剑向桃三娘刺去,边喝道:“无耻贱妇自来投死!” 桃三娘遭剑光一照,身子立时一僵,想要躲避都使不出力气来。她这时才知先前遭遇燕赤霞时,对方并未展露真正手段,一时惊骇欲绝。 “休伤你家三娘!” 危急关头,周举开声叫嚷,推出送出一道气箭,直向燕赤霞背心落去,却是打着围魏救赵的主意。 那少阳子看出不妥,出言道:“瞧他身着甲衣,莫要中入算计。”同时一拍腰囊,飞出一道乌光,恰恰撞在了燕赤霞的剑尖上,一举将剑身荡开。 与此同时,气箭也落在了燕赤霞的背上,却见竹甲上的经文化作精光流转,须臾结成一条青龙,只一摆尾便将气箭抽散了开。 周举面皮一抽,心中着恼:“好个甲衣!若非少阳子出手及时,我今日可就丢了面皮!”发狠曲出一样事物,猛地向下砸去。 聂冲以神魂观照万物,不但看清这生着娃娃脸的道士打出的一枚红丸,更还感应到此物蕴含着血腥秽臭。因知秽毒能污仙家法器,他怕燕赤霞大意之下吃了闷亏,当下运转擒拿印,一团心念顿即离体出窍,裹夹天地元气化作一只丈许大手,一举将那红丸捞在了住。 “找死!”周举怒骂一声,一边捏个诀,“爆!” 红丸应言爆开,声响宛若雷霆不但震碎了聂冲的心念,更还化作一团不断膨胀的秽雾,散去四面八方。 因是离得近,秽雾最先落往燕赤霞的身上,甫遇竹甲宝光,便如水火相触一般“嗞嗞”作响;旋又沾染到林中草木,顿使萎靡枯黄。 燕赤霞见得厉害,心中庆幸道:“亏是聂老弟出手!换我对上此物,怕会被这秽气污了宝剑灵性。”分神窥得聂冲似无大碍,此刻正引着那娃娃脸的妖道人往远处跑去,他也真正发了狠,撒手将龙泉剑抛出,又并指从竹甲中引出一道精光,化作一条青龙灌入剑中,一边念道:“荡魔神剑,最胜飞龙!” 那少阳子因也忌惮秽雾加身,这时正使动一个金光大球护持自身与桃三娘。不料燕赤霞的龙泉剑得一条青龙加持之后,真如活转了过来,剑化飞龙一曲一弹,来势加倍迅疾。 匆忙间,他只有催动法力去加持光球正面抵抗。谁知势汹汹的飞剑居然灵动非凡,蜻蜓般地扭转了冲势,转循着光球曲面绕去了后方法力薄弱处,剑上力道旋即爆发,顿时这防护如幻影般破灭了去。 与此同时,少阳子腰间所佩的一颗镂空玉球碎裂了开,直令他心痛骂道:“妖道毁我法器,必不与你干休!”不耐烦桃三娘碍手碍脚,一掌将其送出三十丈外的一丛矮树之中,旋即招来不知潜藏何处的乌光,化作一面长有四尺的黑幡落在手中,以幡面险险卷住了扎向胸口龙泉飞剑。 燕赤霞嘿然笑道:“我的宝剑岂是好捉?”随即就以飞剑牵扯住对方法力,自家却高高跃起,叱道:“玄门正法,咒甲飞符!”就见他双掌接连推出,身上青竹甲页应势化作道道火光射出,破空声响尤为刺耳,直如已将虚空撕裂。 少阳子见势不妙,忙地挥舞黑幡将龙泉飞剑甩出。分出法力之后,便将幡面抖得铁幕一笔直,用以阻挡破空而来的竹甲飞符。 砰砰砰砰砰……一连十几道飞符撞在幡上炸响,掀起的气浪直将方圆十丈内的草木尽数摧折。 少阳子的黑幡只坚持了片刻就被炸穿一个窟窿。气机牵连之下,直令他法力不复平稳,又吃一道飞符炸在肩上,顿时毁去一条臂膀。 既已身受重创,少阳子便知已没了再拼下去的本钱,当下不再执念逞强,忍着痛楚挥动黑幡,化作一道黑风往远处遁去。 燕赤霞收了飞剑落地,正要拔腿追赶,却听北方传来一声龙吟,脚步立时一顿,“我与绿华惹出的事由,却将聂老弟也卷了进来。眼下他与那娃娃脸交手,也不知有无凶险,倒不好为了追杀眼前妖道,将他抛落一边。” 于是任由黑风卷起桃三娘远去,冷哼一声,伸手道:“收!”但见身上竹甲与射出的飞符,俱都重归掌中,结作一卷书简。旋就被他扬手一甩,哗啦啦地悬空展开,将身跃到上面,出言催道:“走走走走走!快快快快快!” 这青龙竹所化的书简经他催动,迅疾仿若飞舟,倏地破空而去,卷起的狂风直将沿途树木压得纷纷低头。 以这般快法,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燕赤霞便已赶到了聂冲与三臂仙童的争斗之处,却是一片河水跌缩后留下的滩涂所在。 见得燕赤霞身影,正凭雄浑法力与聂冲所观想出的护法天龙相持着周举顿时又惊又怒,嘶声喊道:“好妖道!你将少阳道友与三娘怎样了?” 燕赤霞落到地也不答话,青龙宝剑当胸一竖,悬于头顶的书简顿又裂开,一根根竹片化作木剑团团旋转,只待他施法指使,便要攒射而出。 “燕兄慢来,”聂冲这时从一颗树后转出,“我以这人磨练道术,斗得正尽兴。你不是想知我那丸神剑妙用?便在一旁掠阵就好。” 燕赤霞闻言,稍作犹豫便收起了道术,头顶百十把竹剑重又化作剑鞘,被他一把捞在手中,随即收剑后退。 身边有人掠阵,聂冲也放开了手脚,心念一动,天龙回转附在身外,转又看向心神不定的三臂仙童,“此人一身法力委实浑厚,论修为已臻至合煞境界,横比胜我一筹。只是他的法力有欠精纯,每每运转僵硬;道术也只以秽毒为用,并无绝妙神通。凭我一身所学,要胜他虽说不易,可自保却并不难。不过我若动用九阴白骨锤,又或鬼神斩仙剑丸的话,胜负……” 他心念正转着,就见周举从袖中取出一只陶壶,以双手举过头顶,跪请道:“弟子周举,今遭两个妖道联手发难,烦请祖师现身除魔。”祈告完后,陶壶一阵急颤,便有一道青烟从从壶嘴里窜了出来。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七 鬼神剑斩壶中仙 中 真部道法在成就金丹前,亦如神部道法一般,有着五重境界。 初以吐纳术炼就一口真气,导引贯通经脉,是为“筑基”之境;再则打通天地之桥,沟通内外重天,以真气媾|和天地元气,谓之“真元”境界;三则以心火锻炼真元,将其化为符合自身道路的法力,以之反哺肉身增长寿元,故而这一重境界被唤作“炼法”;第四道关卡是在法力炼成之后,收取种种煞气,以增法力神通,故被称作“合煞”境界;最终法力圆满,自化一道具备道韵真意的符纹沉落丹田之中,乃为“真种”境界。 以聂冲看来,能将真部道法修炼到合煞境界着实不易,若不假外力,用功二三十年或才能成。而修为到了这一步,历经光阴打熬,换来神通加身,总该有些自信与骄傲才对;哪怕周举一身法力并非苦修而来,可总也该要些面皮,怎能未见高低就唤出祖师帮忙? 一怔过后,他心中一阵腻味,忍不住开口讥道:“你的脸呢?” 周举直若未闻,将陶壶放在身前恭敬叩了一个头,口中谢道:“祖师慈悲。” “呸!”燕赤霞气哄哄地拔出剑来,“能被个无耻货色请动,他那祖师想必也斤两有限。就让我来称量称量,看那长辈能否护得住他!”说着,拔出剑来捏诀送出,就见一口飞剑杀合法力化作一道银光,破开重重天地元气,直往那周举斩去。 燕赤霞原是剑侠一流,全靠得醉仙人赐下道法与灵丹,这才一步登天,潜修数年便有了合煞境界的修为。说来此人也和三臂仙童周举一般,一身法力不够精纯。 但他秉性热诚、侠肝义胆,又多历争斗,剑技不凡,如此就极为贴合自身所修道法的真意;尤其是擅以言灵之术加持道术,遮掩法力运转时的破绽,与人斗起法来倒也不逊苦修入道之辈。 相比之下,周举的手段便差了许多,这时胆气又丧,一见对方飞剑袭来,忙就使法力将自家举升到高天之上躲避。 燕赤霞心中鄙夷,并指下压,落空的飞剑斩顺势在了平置地面的陶壶上,顿作“叮”的一声脆响,彷如敲中了一只玉磬。奇的是,受此大力加身,那陶壶却全然无损,就连位置也没挪动一丝,转是壶嘴喷出的烟雾愈见多了,隐隐结出一个人身轮廓来。 他不信邪,还要再斩一剑上去,这时就听聂冲急忙叫道:“似是脱劫鬼仙,燕兄速退!” 聂冲一言脱口,便出手遥遥一抓,却是使动了厌咒印去蒙蔽周举的神魂,旋也不看结果,掉转身形拔腿就跑。 “鬼仙我就听过,乃受香火供奉的阴鬼之流;这‘脱劫鬼仙’又是什么鬼东西?”燕赤霞见得聂冲如此惊惶,心中暗忖:“聂老弟师承不凡,见识当也比我这连师门都不知何在的散修要高得多,随他行事当不会有错。”此念一生,便也收剑跟了上去。 聂冲那厌咒印神通,不过才祭炼到两重天的品次,只迷了对手一个刹那,便遭法力攻破。 重获清明之后,周举就见两个对手都往远处跑了去。他心中虽恨,这时却不急躁,只定定地看着漫出陶壶的烟雾,自道:“我花了好大代价请动‘祖师’出手,你二人又能逃得几时?” 他所言的“祖师”,实则并非自家师长。 这陶壶本是一处前辈修士洞府中的法器,周举与好友少阳子撞了机缘得门而入,这才取了出来,却不想其中还住着一位脱劫鬼仙。 所谓脱劫鬼仙,指的是受香火供奉的鬼神,在渡雷劫之际借天威洗练了香火愿力,断绝了与最初信众之间的因果,不虞再遭万民愿力反噬,得成自在之身。只是鬼仙一类根基不稳,渡过雷劫之后,总要修养个几十上百年才行;未得恢复之前,就要将身寄托在器物之中,轻易不会显圣。 壶中这位脱劫鬼仙业已修养了七十载光阴,为求尽快恢复伤势,便与周举做了些交易。 约莫过了两个呼吸,陶壶的变化终于完结。只大团烟雾忽而一缩,凝就成一个身披鹤氅、手持法杖,高不过三尺的佝偻老道。 此人缓缓落地之后,伸手捞过一团天地元气,嗅了嗅当中留存的气息,开口道:“一个真部修士,一个神部之人,修为似乎都与你仿佛?”伸手亮出三根手指,又道:“帮你这次,事后要为我聚齐三千香火。” “三千……”周举心中叫苦:“日后可还有清净可享?” 这壶中鬼仙所言的三千香火,指的便是三千信众。 仙家神部诸派,走香火道路的不在少数,彼此对信众的争夺也极为激烈。世间虽有生民万万,但要聚齐三千信众,且保得香火不断,说来并非易事。以周举的计算,应下此事后,日后少不了要面对连串麻烦。 只是他既已将“祖师”请出,总不敢再轻飘飘抛出一言请他老人家回转壶中,更兼恨极了燕赤霞与聂冲二人,于是咬牙应下此事,开口道:“还请祖师显露神通,三千香火必不会少。” 壶中仙自恃修为,也不怕这小辈翻悔,当下以法杖一指,陶壶冉冉升起,随后将身飞落壶上,循着虚空中散落的气息追了上去。 周举见状,便也催动法力遥遥缒上,心忧好友少阳子与聂三娘,一边切齿骂着:“待看那两个贼道如何下场!” 另一厢,聂冲正站在青龙竹所化的书简之上。得燕赤霞不计法力地催动,这件书简几乎化作一道流光,几个呼吸的工夫便能飞出里许远去。 过得片刻,书简忽一颤抖,却是主人法力渐去,速度降了一截。 “燕兄,能否再快一点?” “老弟,你当我还有几分余力?”燕赤霞面皮一抽,牵扯之下,就连被迎面罡风吹倒的虬髯都竖了起来,“这般赶路,再不多久我的法力便要耗尽。”犹豫一下,问道:“那人请出的祖师,真就不能力敌?也许他是在故弄玄虚吓唬你我也说不定。” “方才那壶中涌出的是香火气息,内中更带着一点阳和味道,若我所料不差,那必是门中师长所提起过的脱劫鬼仙。”聂冲心有不安地回望了一眼,“鬼仙根基浅薄,全赖香火滋养才能增长道行,因此也会受香火中的毒念纠缠,久而必将沉沦。被我炼成剑丸的东瀛鬼神便属此类。然而但有能摆脱愿力纠缠的,无不是渡过了一次雷劫的积年老鬼,若非先天根基不足,论修为当还要在神部阴神境界之上。那壶里的鬼仙当是在雷劫中受创未愈,否则咱俩连那有机会逃命?” “恁厉害?那想胜他,岂不要等我结成一颗金丹?” 嘀咕过这一句之后,燕赤霞便不再多言,只皱起眉头,一时不知想些什么。 “却打的什么鬼主意?”聂冲看在眼里,心中暗做猜测,只是念头才一转起,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涨潮也似的声响。随即转头一看,却见是一个身形佝偻的小老儿踩着陶壶追了上来,遥遥伸手一推,天地元气立化巨浪压来。 “真个追了来……”聂冲定下心神,深吸口气,“走不脱了,拼吧!” 燕赤霞点了点头,忽而伸手将聂冲推下书简,边道:“燕某结下的梁子,老弟不必插手。若我今日丢了性命,还要烦你帮我去烂柯寺讨回场子。” 聂冲身外一直都附着护法天龙,防的就是难以预料的危机。此时一个趔趄从空中跌落下去,忙就以天龙将自家托举了住。 转而再看天上,他却见燕赤霞手持龙泉飞剑笑骂道:“老儿追得好急,莫不那娃娃脸的徒子是你亲生的?” 言语间,他两腿发力,脚下书简顿被撕裂,化作百十根内蕴精光的竹剑绕身团团旋转,“然俺燕赤霞自打出道又惧谁来?就不知若将败在剑下之后,你又会从壶里唤出哪个亲爹老子!”旋以龙泉飞剑为引,自身相随其后,人剑合一犹似流星,带动成群的竹剑直奔壶中仙推来的气浪迎去。 眨眼的工夫,他便撞进了气浪之中,只听“嘤”的一声响,趋势如电的飞剑如触金石,斩入寸许便要被气浪崩飞。 燕赤霞因是紧随剑后,这时捉住剑柄定住轨迹,口喝真言道:“咒甲青龙,开路!”应言,身后百十把竹剑如梭扎进气浪,纷纷化作火光炸响,生生轰出一条路来。 燕赤霞这时也不好过,一身道袍已被炸散的天地元气撕扯得七零八落,显露在外的皮肉甚至溢出血来。他这时却浑不在意地嘿笑了一声,目光死死锁在相距不远的小老儿身上,吼了句:“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真言秘术一出,四周元气如得敕令,纷纷聚拢过来,循着周身孔窍钻入体内。 就见他筋肉猛地鼓起,虬髯顿作戟张,整个人再生无穷精力,借着冲势挥出一剑,誓要将来人斩成两截。 面对迎头落来的剑光,原本神情平静的壶中仙终也动容,嘴唇翕动嘀咕了句:“似乎有些亏了啊……”随即举起法架,以尾端一指,发出一道雷光,“噼啪”一声打在对方身上。 燕赤霞受此一击,皮肉顿成焦炭,剑势就此而止,一路撒着飞灰朝下方林中摔去。 “燕兄!”聂冲心念一动,身下护法天龙倏然飞出,险险将燕赤霞接了住。他自身却因无有依托而摔落在地,脚腕登时脱臼。 “啪!”挥手打了自家一记耳光,聂冲忍痛起身,“燕兄诚为仗义豪杰,羞煞小弟心存防备。” 壶中仙见他如此举动,便于高天之上出言戏弄:“摔得这般厉害,你还如何逃命?” “老鬼,你只见得燕赤霞的勇烈,怕还不知我聂冲的凶顽。”聂冲抬头望向壶中仙,一瘸一拐地迎了上去,“老子龆龄学剑,舞象便得大成;后从仙门修道,出山即斩鬼神!如你这般痴活积年却只能藏身尿壶的货色,也想将我吓住?先吃一剑再说!” 说着,他拔出木剑高高跃起,升势将尽时,索性抛却肉身不理,阴风遁出囟门,卷起未显原型的九阴白骨锤、与鬼神斩仙剑丸,以神魂化剑朝着脱劫鬼仙撞去。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七 鬼神剑斩壶中仙 下 聂冲的修为尚未达到内景外显的地步,神魂出窍时亦无法像壶中仙一般显化人身法相;除非是施展厌咒印,以幻象迷|惑人心,又或如恶念成就护法天龙那般,强以法力拘摄天地元气结成身躯,否则在肉眼看来就只是一团阴风,勉强能借天地元气的渲染凸显出模糊人形。 但壶中仙的本质就是一尊靠香火供养存世阴魂,体察万物时所依靠的原也不是双目,而是以心神观照。因此在他的感应之中,聂冲的神魂一如肉身般五官俱在、四肢俱全,只是形象更见神异。 “额生竖眼,碧火为袍……神魂外相乃是道韵神通显化,此子凶威摄人,所学道法显然不凡。”壶中仙拟要如先前一般放出雷霆,将聂冲神魂打碎,可刚一举起法杖,却又犹豫了起来。“然则他修为尚浅,似不必用出激烈手段?” 雷霆道术并不仅仅是法力幻化,实则蕴含着他当年第一次渡劫时从天雷中领悟到的道韵真意,虽还不及真正的天雷那般威势无穷,但以之对付未渡雷劫之辈,真正是无往不利。 强如燕赤霞,以言灵秘术补全了法力,聚合精气神三宝奋力攻来一剑,却也被他一雷劈得生机渺茫,足见这门道术的厉害。 但施展此法消耗亦是不小——尤其是对他而言。 鬼仙不比生灵,并无肉|身鼎炉,无法以血肉精气滋补阴魂之体,全靠香火愿力维持生机与法力。而这壶中仙借着渡劫之机斩断了信众愿力的纠缠,得以免去沉沦之厄的同时,却也断了自身香火供养,故而只能依靠沉睡、少思来静养雷劫创伤,要等痊愈之后,自身根基得以补足,才能再聚香火愿力修行。 以他如今的状态,能够使动法力只有全盛时的一半,而每发一道雷霆,不单要消耗一成法力,更会这道术反噬,加重尚未痊愈的伤势。 之前燕赤霞舍命一搏威胁太大,为策万全,他不得不动用这门手段速战速决,因此才会念叨一句“亏了”;眼下面对聂冲的攻势,他自忖不用此法亦能速杀,于是便又收回了法杖,转以左手翻掌一压,叱道:“自言杀孽在身,当入刀山地狱!” 脱劫鬼仙的法力,已然超脱了以虚御实的层次,具备一丝以虚化实的神妙。壶中仙一言落罢,顿有一道法力分出,当空演化出一方天地,内中群山连绵,遍插尖刀利刃,令人望而生畏。 聂冲的出窍神魂一头撞入其中,顿遭刀山摄落,周身上下被扎出近百孔洞。这一来自感无边剧痛随不说,神魂之躯更还顺着山势滑落,眼看要遭利刃分身。 换做是意志不坚的常人,吃这一手道术,立刻就会神散魂消。然而聂冲早将老树道韵化入自性之中,此刻受创虽重,意志却未动摇,反被痛楚激发了凶性,生出无穷恶念。 “大威广力,八部天龙。化劫渡厄,证显神通! 恨声吼着,一条金鳞刺目、口角狰狞的护法天龙被他斩出。 这条天龙甫一现身猛地甩尾抽在刀山之上,顿时崩断利刃无数,更将聂冲的神魂之躯震得飞了起来。 “区区刀山,不过是野鬼心念幻化,也想将我灭杀?”忍痛捉住天龙犄角,聂冲翻身坐上龙头上,接着手掌翻掌一翻,原是一点精光的九阴白骨锤顿时变大,“这便破你道术变化!”猛地将法器往下方刀山掷去。 这九阴白骨锤亦非寻常法器,得了主人全力加持,一击的力道约在五千斤上下,几同阴神手段。那壶中仙旧伤未愈,一道法力的威能也只与初入阴神之辈仿佛,故而遭九阴白骨锤一击,刀山顿即崩塌,地狱幻景眼瞅着裂开了一道缝隙。 壶中仙不料聂冲有这手段,忙又分出法力,推掌压下:“顽横不化,当遭地火焚身!”道术一出,正自崩解的幻景溃势立止,山岭重又稳固,只是遍地利刃无踪,转而显出密密麻麻孔洞,冒出满是硫磺气息的焦黑烟雾。 “火山……”恶念斩作天龙,使得聂冲心中分外清明,见这景象也不逞强硬撑,忙地召回九阴白骨锤挡在身下。 下一刻,地脉轰轰作响,难以计数的火口随即喷出赤红岩浆,当空连成一片,势能焚天煮海。 这地火岩浆,乃是壶中仙体悟地火真意后以法力拟化而来。 聂冲的道法修为不及壶中仙高深,神魂也还不够凝练,饶是举措得当,借助九阴白骨锤这件法器的不凡材质挡住了直接袭来的岩浆,可遭火气一熏,仍觉神魂将要消融。 转是身下的护法天龙,因他此时恶念加剧,更显几分神异,此时引颈一声长吟,顿将方圆十丈内的烟火都逼走了开,余施播散开去,激得虚空震荡。然而限于自身修为境界不足,天龙能做到这一地步后便无力再进,任是如何卖力禅唱,也不能破去壶中仙的以法力演化的火山地狱。 “须得立刻破了道术!再耽搁几个呼吸,我怕就真被炼死在这里……” 强抑着虚弱带来疲惫与痛楚,聂冲发狠分出一团心念来,以心火将之引燃。 心念破碎尚可归窍,温养几日总能复原;而这燃念之举却是自绝根基,分念化为无有,过后神魂亦不复当初凝练,修为要骤降一截。 神部修士每行此术,无不是为了借助分念燃烧时所化生的大力破开劫数。 聂冲亦不例外。借助分念毁灭时脆生的无穷法力,他再度催发了九阴白骨锤的威能。这一回,锤子前端的骷髅一连喷了九口阴风,团团旋转着化作丈许大、尺许厚的九方磨盘。 此物一经显形,这一片天地便开始摇晃震颤。 壶中仙在外感应到火山地狱中的变化,失声道:“那骨锤竟如此厉害?” 聂冲身在火山地狱之中,听这言语自天外传来,当下冷笑一声,发令指使道:“给我碎了这虚幻天地!” 应声,九方大磨猛地一沉,首尾相接,仿若九颗流星,径朝着下方火山撞去。 嘣嘣嘣嘣嘣…… 连声巨响中,这一方世界轰然破灭,万千碎片散入天地元气之中,须臾便化虚无。 “旁门野鬼终究不得正法,我虽未成阴神,照样破你道术!”聂冲的神魂手持九阴白骨锤脱险而出,脚下踩着护法天龙,背后有九方大磨结环旋绕,气势一时攀升到了巅峰。 壶中仙见状,原本眯缝着细长眸子陡然圆睁,举杖比自身还要高上一尺的法杖叱道:“天火!” 只见杖尾一点火星落下,天地元气“呼啦”一声就被点燃,随即斜向下方蔓延,朝着聂冲罩去。 聂冲心知此火乃是壶中仙法力所化,躲不开避不过,唯有以力破之,又或硬闯过去。 因是先前依靠燃烧分念来提升的法力已将耗尽,他一发狠,借着老树种子的妙用又自分出一团心念,暗想:“此是生死之劫,既已无法躲避,当持拼死之心,哪怕此术会动摇根基也顾不得了。”随即将之引燃,注入了法器之中,又持九阴白骨锤往前一指,“去!” 受到法力滋补,法器威能大涨,就见一方磨盘自他身后呼啸而出,适时爆裂开来,顿使火光倒卷。 壶中仙忙地飞升避过,俄而定下神来,见得聂冲气势跌落,便又嘲道:“燃念施术?你是不想活了。” “嘿……”聂冲笑骂道:“装什么慈悲?这不正是你这佝偻鬼心中所愿?” “哼!”壶中仙回道:“我只嫌你挣扎太久死得太慢。”随即而举杖一指,“雷殛!”却是终于动了真怒,终于使动雷法,要将聂冲击杀。 “烧!烧!烧!烧!给我烧!” 几乎就在壶中仙施术的同时,聂冲不假思索地接连分出四团心念,一股脑引燃了起来,俱都贯入九阴白骨锤中;旋即甩手将这法器迎向天雷投出,身后所剩的八方磨盘顿也跟着呼啸而去。 这般做法如同将神魂割裂了大半,直让他神智都开始涣散。 然而雷法之威仍非九阴白骨锤能敌。两者甫一相撞,锤身便被炸碎,一时白骨四散,就连烙印在法器之中,与九个阴魂道兵化合一体的法阵符纹都崩飞了出来,借由阵法显化了磨盘更在瞬间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好在经此一撞雷光也偏了方向,噼啪一声落入林中,余力将一颗大树劈成两截,树冠“哗啦”一声滑落到地。 见此,壶中仙怒道:“好决断!不过仍是苟延残喘,只可惜了这锤子。” “你鬼仙之躯栖身陶壶之中,显然是脱劫时所受的创伤尚未痊愈。雷霆自含天威,你以带伤之躯观想雷霆真意施术,该也不好受吧?此前你以雷霆对付燕赤霞,足有五六个呼吸未再出手;如今再次使出,又来和我废话……我猜你已不能动了。” “那又如何?”壶中仙眼皮一跳,“你不但耗尽法力,更连神魂都快消散,唯独身下一只幻龙还算神异,却也伤不得我分毫。如今我也改了主意,再过几个呼吸,等我缓过劲来,便擒你神魂炼化,读取生平记忆,也分润分润你所学道法的奥秘。” “果然,”聂冲面露狞笑,心道:“我虽没有法力,却还有着一颗道种。拼着道基崩灭、真灵尽消,我也要请你吃上一剑,否则愧做一世剑客。” 如此想着,他张口一吸,顿将九阴白骨锤中散落出来的符纹俱都收入神魂之中,与暗藏在内的鬼神斩仙剑丸汇合一处,旋又心念一动,引燃了蕴含五个道韵符纹的老树种子。 这种子本是冥河老树的道韵、神通所凝聚,早已化入了聂冲的神魂之中,出窍时便显化作一只竖眼,芒刺好似睫毛。 此时他将老树种子引燃,恰如举火自|焚,神魂之躯立时成了一颗火球,连带着护法天龙也包裹了进去,火光直冲天际。 壶中仙初还愕然,不明这顽横小辈为何会自|焚神魂;下一刻,他见到火光之中似有一样事物在跳动,这才惊觉不妙,“竖子是在以神魂为炉祭炼法器……” 一念方生,对面的变化就已告终。他只见火光一敛,一颗带着香火气息的乌丸显出形来,当空滴溜溜地转了转,忽而洒出九道邪异剑气,彼此交错穿梭,织成一条剑气长河,径朝自家裹来。 因是雷法反噬未消,壶中仙不能施术抵挡,饶是强运法力闪转躲避,仍被绞碎了半边身子,口中发出迭声惨叫。 周举因无法器代步,此刻才刚赶到。原本他想亲眼看到聂、燕二人尸首,以消心头之恨;不料却见“祖师”惨状,顿骇得亡魂大冒,转又就往来路飞遁了去。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八 强弱易势 鬼仙可聚可散,原无要害可言,壶中仙虽被碎了半边身子,也仅是受了重创,并未就此消亡。故而周举甫一来到,他便查知在心,原指望此人能上前帮手,不料竟被吓得转身就走,心中一时大恨,骂道:“亏你害命无数,竟是无胆小儿!难道看不出这聂冲业已油尽灯枯,全靠舍神施法才暗算了我么?速速祭出‘红铅子’,污秽这乌丸神剑的灵性,此间事便告了。” 周举师师承于花郎山玉骨老人,所学道统出自东晋葛所洪整理的《黄老赤箓和合升仙正法》。这一门道法原须男女双|修以成道果,只是后人不肖,行道走偏,使之演变成了一门以女子为鼎炉采补之道。 传到唐时,这一门道法已无证就长生的可能;而到了玉骨老人这一代,更是连金丹成就都不可得,转是杂合古时巫觋之术,在祸害女子与炼制秽毒之物上有了不小的长进。 壶中仙所言的“红铅子”,便是周举之师玉骨老人琢磨出来的一件秽毒事物,乃以处子天癸血、女婴胎中血,母鸡冠头血,汇同朱砂、赭石、红铅等物,用真火炼制而成。此物擅能污人法力、坏人肉|身,又能磨灭法器灵性,最是秽毒不过。 周举往常与人斗法,多曾靠着“红铅子”取胜。此时闻得壶中仙提醒,他下意识地顿住脚步,从腰囊中摸出红铅子来,看形状正是先前对燕赤霞用过一次的红丸。只是还没等将此物打出,他又听身后传来一声惨叫,扭头看时,却见是“祖师”的一只手臂再度被漫天剑气斩碎了去。 “这……”周举打了个激灵,“我刚刚定是中了迷神法,竟想以红铅子对付这神剑……老鬼败落下风,眼看就要应劫了,我这时该有多远跑多远才对。”如此想着,急忙收了红丸,回一句:“红铅子业已用尽,须回洞府再取。祖师稍待,我去去就来。”说着,头也不回地远遁了去。 壶中仙被气得七窍生烟,直欲舍了对手不理,先将这三臂仙童殛灭雷下。只是那对面一丸神剑着实厉害,演化出的剑气就似有着灵性,往来交互不留罅隙,却不容他有暇分身。 气闷之下,这位脱劫鬼仙不禁想道:“这剑丸固然有着神异,可那小辈舍神催发,眼下怕连真灵都粉碎成渣,懵懵不觉自我,如何还有余力催发剑气?难道这乌丸神剑已成法宝一流,自有器灵主持?”旋又心中否道:“不可能!法宝自具圆满道韵,已将结成道种,逆反先天化作生灵。若真是这般事物,一道剑光便能毁我道业;难道……那小辈尚未透?” 聂冲的确还未死透。 神魂之中有着自性烙印与生平记忆结成的一点真灵。一旦神魂破灭,这真灵没了依托,便会重入天道轮回。 聂冲因要在绝境中与壶中仙拼命,做得更为彻底,乃以心火点燃神魂,暂时换来法力,将九阴白骨锤中的器灵炼入鬼神斩仙剑丸,壮大这件法器的根基,最终借助师门鬼神斩仙剑法的神异,发出九道剑气杀敌。 如此行事,他的真灵也会被一同打散,从此散落天地,连入轮回都不可得。 不过修道之人只求今生不修来世,聂冲自问轮回之后再非本我,故也不觉就此陨灭有何可惜,一时只想着:“九阴白骨锤既碎,阴九等器灵便也断绝了根基,将要消散归天地。可叹他们苦心择主,我却护持不利,终落如此下场。我今燃魂舍神,求来至大法力重练剑丸,不但能保全他们的一点真灵不灭,更还能藉由这些真灵引导,演化出自具灵性变化的鬼神斩仙剑气杀敌;虽则看不到结果,心中却无遗憾。”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就在记忆烙印纷纷散落,真灵将要破灭的关头,鬼神斩仙剑丸却显化出了神秒,内中无数香火愿力涌动,将散落的烙印一一钩锁了住,使之无法归于天地。 俄而愿力流转,诸多记忆烙印便在其中沉浮,显化出一幕幕生平经历。 此时聂冲记忆散失大半,自我却未尽数泯灭,察觉真灵之外的变化,他的灵觉顿被吸引了住。 外间一幕幕场景之中,有着他前世承欢父母膝下的时安逸幸福;有着学业攻罢、事业顺达造就的意气风发;有着寻得伴侣,将铸爱巢时的由衷喜悦;有着心伤亲长渐老,无力报还春华的苦痛心酸…… 转又到了今生,见得初临此地的迷茫与不甘;对生身父母的感动与认同;对授剑恩师的感激与敬佩;对仙路风光的羡艳与憧憬…… “这些……”昏沉中,聂冲有了明悟,“皆是故我生平……原来我并非全无遗憾,一生尚有许多恩情未偿,许多心愿未了……”复以灵觉扫过诸多记忆烙印演化场景,问一声:“就此消泯于时光长河中,你们,甘心么?” “我不甘心!”前世承欢父母膝下的他猛地抬头吼了一声,这幕场景随即化作光芒,穿破愿力封锁,循着同源感应重回原本归宿。 “我不甘心!”正在杀生观里练剑的他作一生呐喊,同样化作光芒回归真灵之中。 “我不甘心!” “不甘心!” “不甘心!“ “我是高邮聂冲,秉持宿慧转世,尚未明觉因果,怎甘就此轻死!” 一幕幕场景中的聂冲先后吼起不甘,纷纷遁破枷锁回归,使得聂冲那支离破碎的黯淡真灵重又焕发起了精光。 俄而记忆烙印重又补全,聂冲也即回转清明。这时他融入自性之中的冥河老树道韵借由一股强烈不甘之念猛然滋长起来,真灵一阵闪烁,化作归藏符纹的形状,爆发无穷吸力,取食起了鬼神斩仙剑丸中的法力。 这一丸神剑的本质,乃是血冢魔神的毕生道业,后又炼入了阴九等阴魂道兵出身的九个器灵,仅以法力而言,堪能匹敌十位初入阴神之辈的总和。 以聂冲的修为,原不能如意汲取这剑丸中法力,更无法尽显其威。可如今身处绝境,老树道韵为求生机自发显露神异,手段却比他亲自施为高明太多。仅仅用了一个呼吸,鬼神斩仙剑丸的大小便缩减了一成,所得食粮尽被老树道韵用来再度催生一颗浑圆多刺的种子,将聂冲的真灵稳稳护在当中。下一刻,种子破发新芽,一阵扭曲生长,化作一尊身着碧火法袍的人身法相,正是聂冲模样。 外间,那壶中仙业已稳住了伤势,眼见乌丸神剑缩小近半,仍在纠缠着自家的九道剑气也不复先前威势,暗下松了口气,心道:“看来小辈心火燃魂换来的法力终于要耗尽了。那剑丸似是香火法力与心念法力所炼,事后倒能取用炼化,弥补一身损耗。”旋又发恨:“周举小儿实在可恶,害我落得今番下场。回头定要捉他,打入火山地狱炼成飞灰,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未过多久,漫天剑气一收,壶中仙顿时大喜,先自己与陶壶法器汇合,慨叹道:“若非是打个措手不及,未能躲入命壶之中,我也不会伤得如此重法……”旋又使了个擒拿法,拘摄天地元气化作大手往那鬼神斩仙剑丸捞去。不料剑丸一颤,喷出一团阴风,却是聂冲遁了出来。 壶中仙本就有伤在身,与聂冲遭遇后又连受重创,如今法相都已黯淡,显然是被动摇了根基。这时见得本已燃魂舍神之人复又重现,他既惊且恼,一边后退,一边不敢置信地叫道:“世间焉有魂灭再生之理!” “我原也不知所修道法竟然神妙如斯,但有一分生机,又有适宜的土壤,便能回转生天。”口中淡然答着,聂冲想到了冥河老树的来历,“能在众多魔神的围攻之下保得一点生机不绝,投往冥河之后便又再成道体,岂不就如我今日经历?” 此念一生即灭,他转又捉起悬于身侧的鬼神斩仙剑丸,看向了无胆再战,正要远离此地壶中仙,张口道:“此番我险死还生,心中亦有一些领悟,这便化入剑术之中请你品咂一番。” 说着,他五指一合,鬼神斩仙剑丸顿被捏散,化作九道剑气,藉由阴九等器灵的真灵引导,首尾相接绕身旋转。随后他又分出一团心念灌注其中,演化生平各个时期的形象,无论前生今世,又或年序长幼,俱都依照舍神剑的法门观想着杀心剑意。 此法一出,灵动的剑气之中顿时又增添无穷杀机。壶中仙睹之胆寒,当下不再耽搁,化为青烟钻进陶壶之中,破开天地元气往远方飞遁躲避。 “老鬼,你既已伤了根基,此刻还想安然逃离?”聂冲伸手一指,心念演化的万千形象顿都正睁开了双眼,杀意钩锁之下,带动剑气直往陶壶追去,“这一路剑法变化是我真灵崩散时的领悟——汇聚过往,成就当下,求见未来——还请品咂。” 也不知法器不济的缘故,还是一身伤势实在太重,壶中仙只遁出里许远便被会鬼神斩仙剑气追赶了上。只见九道剑气一发落下,锉刀也似地连斩带磨,直将那陶壶打得火星四溅进退不得。 聂冲看得解恨,出言讥道:“怎ef="http:///tianjianyudao/">天剑御道最新章节不动用雷法了?” 壶中仙闻听这话,心中一阵气苦。以他眼下的伤势,若再动用雷法,也不必等到剑气加身,鬼仙法相先就要被天雷道韵摧垮;而要动用旁的手段,以他对这鬼神斩仙剑丸的了解,亦知难以遏止剑气变化。 身处困境之中,这位存世已久的脱劫鬼仙不禁想道:“难道就要陨落在此?”此念一生便又被他压下,转是心存侥幸,“我所栖身的命壶,最为坚固不过,他又有多少法力能来消磨?”于是不言不响,躲在壶中等待时机。 聂冲又自讥讽了几句,见那壶中仙不肯应答,便也知晓了对方打的是什么心思。于是冷笑一声,任那剑气自去消磨陶壶,自家却把神魂归窍,肉身睁开眼来。 “只是挫了脚腕,断了肋骨,伤势倒不算太重。”沉神自查一番,他松了口气,转又望向燕赤霞摔落的方位望去,“不知燕兄可还有救么……”随即忍痛站起,以木剑撑身借力,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 ps:感冒,断网,每一样都让人难过。我先好好睡一觉,欠的两章争取晚上补全。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十九 屠神剑胆 雷霆乃由阴阳交媾而来,会善恶于一体,融生杀于一道,其威至刚至大,修者喻之为天地枢机、荡垢鼓角。 壶中仙因已渡过一次雷劫,明觉雷霆奥妙,故能观想道韵真意,以法力施展雷术。 燕赤霞受他一击,皮肉伤势还在其次,神魂震荡也有得挽回,唯独化入自身的煞气遭雷霆天威摧散,以至法力逆转经脉崩断,这等重创已然动摇了道基。 聂冲找到燕赤霞的所在,就见这虬髯道士一边抽搐一边挣扎,面孔憋得发紫,神情极为痛苦。于是急忙上前,用木剑抵在腋下借力,托起他头颅,按住胸口顺了顺气,“燕兄,伤在何处?可还撑得住?” 燕赤霞咳出一口淤血,终于缓过起来,接连喘息几下,才艰难笑道:“亏是老弟来得及时,否则我怕要被憋死了。”言罢,沉心默查片刻,又道:“性命倒还无碍,只是经脉受创不轻,法力也被破了,还不知能不能重修回去。” 聂冲瞧他狼狈模样,心中泛生悲凉,“不久前你我还意气风发,不想出了酒楼就落得如此下场。若不是此前有些积累恰好在这一战用了上,咱俩就都应劫死在恶人手中了。” 燕赤霞闻听这话,才想起那位伤了自家的大敌,一时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胜了那脱劫鬼仙?” “燕兄不必惊奇,我也是依仗师门老祖所赐的护身法器才侥幸胜他一筹,首尾却还没清理干净。”此事说来繁琐,聂冲不愿多言,转又问道:“可有疗伤的丹药在?” 燕赤霞颤颤巍巍地抬手往怀里一抹,只掏到一把灰渣,当下不由气恼地骂道:“俺这回算是栽到姥姥家了……” “哈……”聂冲轻笑一声,拍拍他肩膀说道:“既然一时无碍,燕兄便少待些工夫,我先去将那脱劫鬼仙处置了,咱才好觅地疗伤。” “等等,”燕赤霞咬牙坐起,积蓄些气力之后,便又晃晃悠悠地站立起来,“我也同去瞧上一眼,看那老鬼是何下场。” 见他如此坚持,聂冲也不多劝,当下搭了一把手,缓步向外走去。 过不多久,二人绕过巨木遮挡,来到滩涂所在,燕赤霞就见半空中有剑气往来穿梭,将一只陶壶劈得左摇右晃火星四溅。 因是切身体会过脱劫鬼仙的厉害,他这时咂舌道:“冥河剑派不愧是仙流名门,一丸鬼神斩仙剑,还是外道法门炼成,就有如此威能。先前在酒家知情不深,只觉炼法独到;如今瞧见剑气挥洒,才知它神异到了何等地步,只遥望一眼,就觉杀意攻心,难怪连渡过一次雷劫的鬼仙都被打得藏头不出。” “能制这壶中老鬼,可不仅是剑丸之功。”摇了摇头,聂冲盘坐下,放出一团心念周游方圆数里,卷回许多白骨碎片,“我出山时得祖师赐下一件法器,名为九阴白骨锤。此物是冥河中沉淀的白骨精华所炼,内中更有本门豢养的九个阴魂道兵,论修为皆于阴神相若。这回为了挡劫,九阴白骨锤也遭那壶中老鬼的雷术碎了去。呶,你看,只剩这些骨渣了。” 燕赤霞虽不知冥河白骨究竟是何样的事物,但想来应极为珍贵,更何况九位修为更胜自家的阴魂道兵也就此了账,心中顿觉愧疚,“却都怪我一个松懈让桃三娘那娼|妇走脱了掉,否则也不会有今番这场劫数。聂老弟,日后我若能将法力重练回来,定去找寻前辈仙府,翻一件好宝贝赔你。” “燕兄说的什么话,”聂冲皱眉道,“除恶原是我辈当为,劫数亦是各自运势不济,今日过后,你我便是同生共死的交情,区区一件法器又值什么?说这话岂不令人心寒。” 燕赤霞尴尬一笑,下意识地挠了挠头,不料抓下一团焦发,扯得头皮生疼,咧嘴痛嘶一声,歉然道:“老弟宽怀大度,日后但有需要帮手的地方,只需传讯一声,哥哥顶着刀子也为你分担就是。”说道这里,有想起自家伤情,心中犯愁,“也不知道途还能否走得通……” 聂冲见他面有忧色,便岔开话头安慰道:“这次斗法虽是凶险至极,可论及损耗,却并不太多。九阴白骨锤破碎之际,我将内中道兵抢了出来,先已打入了鬼神斩仙剑丸之中,使之法力与剑丸中的香火愿力混作一团。眼下我要仿照本门法宝黄泉剑的炼法,将手中骨渣炼作一颗‘剑胆’,化入剑丸之中。若能一举功成,这剑丸便阴阳兼具、可虚可实,远比如今以虚御实使动剑气要厉害许多。燕兄,你便在一旁歇下,看我施为就是。” 燕赤霞自知连帮忙护法都做不到,也只好气闷地坐了下去,因而牵扯到伤势,也只握拳忍耐。 另一厢,聂冲不忙动作,先自己依着老树经的法门观想,心神遁入心景之中。霎时间,就有一道冥河入目,上方悬有一颗种子,撒落九条刺须进入水里,其中一条僵硬不动,另外八条却不住地扭曲颤动,似在汲取着养分。 “九阴白骨锤中的器灵因根基崩散,各自法力都已化入了鬼神先斩先剑丸之中,只余一点真灵尚存,能够主导剑气变化。这些法力被我汲取大半,不但伤势尽复,神魂修为也更进一步,水到渠成地分化出了九团心念。对应老树种子,便是九条根须;那僵硬不动的一条,想来是因我放出一团心念加持着剑丸威能……依着老树经入门篇的描述,我如今一念便有千斤之力,亦能否附体显圣。这确实因祸得福。” 旋又愁上心头,想道:“可祖师传法的心念已经被老树真种取食,没有那半部经书指点,我该如何将九团分念融入主念之中,成就内景外显的手段?” 苦思一阵,终是没有头绪,聂冲压下烦恼不理,睁眼放出一团心念,落入掌中碎骨。就见这来自冥河的骨材仿若受了风蚀,不论作何形状,皆都化作齑粉,终又虽他心意聚所成一枚骨丸。 燕赤霞有伤在身,心情难免急躁,眼见白骨变化,脱口问了一声:“成了?” “还早,”聂冲摇了摇,“这才仅是塑形,另要观想符纹结阵,使之与鬼神斩仙剑丸道韵相合,如此想能虚实互补增益神剑威势。若是剑胆与剑丸彼此道韵向冲,这法器就算毁了。” 因是不识神部道法之妙,燕赤霞也就不再多言,定定地看他施为。 聂冲亦有些犹豫,心想:“依着黄泉童子所言,要等剑丸汇集百鬼,再调教他们熟悉阵法变化之道,最后才好炼入剑胆,使得百鬼合一,演化神圣。我这时就做,步骤会有偏差……可若不行此举的话,单以剑气相攻,实难斩破那老鬼的陶壶,拖得久了不知又出什么变化;毕竟脱劫鬼仙修为不凡,就算有伤重,也不会没有拼命手段……” 将那骨丸攥在手里揉搓了好一会,他定下神来,深吸口气,“罢了……想那阴九几个,原与九阴白骨锤相合,俱都熟悉九阴屠神阵的变化。这阵法擅能消磨神魂,说来是鬼神克星,与鬼神斩仙剑丸亦有着想通之处。我便将此阵铭于剑胆之中试上一试;若将神剑炼毁,今日放那脱劫鬼仙远遁就是。料他见识过我的拼命手段之后,不敢再带伤纠缠。” 如此想着,他接连放出几团心念,使其当空演化。 燕赤霞在旁观看,就见天地元遭到法力拘拿,由四面八法汇聚而来,缩结成一枚晶莹剔透符纹,围绕骨丸一圈圈旋转,情形甚是奇异。 第八枚符纹成就后,聂冲闭目养神,歇了足足两刻钟光景,终而再 第九枚符纹亦已成就,这时聂冲一声喝咤:“心火,炼!”一团心念顿时被他引燃,换来至大法力,催生出烛焰大小的一点火光的,虽只一闪即逝,却那些结作符纹的心念尽数点燃,“滋”的一声烙进了骨丸之中。 下一刻,白森森的骨丸便如活转了过来,一个涨缩便脱手而去,径自投往半空,与漫天剑气相合一处。 聂冲见状松了口气,心中庆幸:“剑胆能与剑丸相合,便没白费功夫。待看威能如何。” 以他的修为,一团心念勉强能够炼成两枚法阵符纹,最终将打入骨丸结成法阵,共计燃烧了六团分念,不但修为骤降半截,神魂亦受不小的损伤。可眼下他也顾不得行功修养,只将视线落在法器变化上。 当是有渊源在前的缘故,藉由真灵引导的剑气与烙印九阴屠神阵的骨丸极为相合,甫一交触便无间相容。片刻后,原本色作乌黑的九道剑气中化入了白森森的光华,当空一阵盘缩,竟又结成九方形如磨盘的剑轮,猛地将陶壶夹合当中,飞旋打磨了起来。 聂冲亦不料会有这等变化,心中自觉惊喜,出言道:“斩仙剑丸与屠神剑胆竟如天作之合,两相增益,神剑威能倍增,用不几个呼吸,定能破了陶壶法器。便瞧那老鬼失了庇护,还能否保全性命不!” 见得神剑威能,燕赤霞难免有些吃味,心道:“我的龙泉也自不差。”习惯性地往腰间一摸,手却落空了,忍不住惊呼一声:“咦?我的龙泉呢?”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二十 资粮 燕赤霞神魂受了震荡,许多前事细节记忆不清,故而一时忘了随身兵器的下落。 只待一句问话脱口而出,他却又想起自家的宝剑与咒甲都在雷术下崩飞了出去,心中登时一痛,暗道:“一是碧华所赠,一是师长赐下,哪怕都已毁在道术之下,也该找寻回来安放好,断不能让这两样事物没了下场。”于是深吸口气,鼓起余力又往林中转去。 聂冲料知燕赤霞的目的所在,心道:“燕赤霞自有一口硬气,管是伤得多重,也定不愿由我代劳。罢了,我先料理了这壶中鬼仙,尽早护他觅地修养。” 此刻实也不需他过多费力。 鬼神斩仙剑丸中的符纹法阵偏重推演变化,炼入剑中的阴鬼越多,剑势变化就越具灵性。这丸神剑,贵在不必剑主全心操纵;但以锋锐而言,在仙家飞剑中仅仅排在中游,全靠束气成锋,使来颇耗法力。 然而聂冲将屠神剑胆化入剑丸之后,这一丸神剑便已虚实兼备,使动的剑气之中蕴含有冥河白骨,比之当初多了几分锋锐与厚重,且还能发动九阴屠神阵增添剑路变化,威能着实有了不小的提升。 那壶中仙的命壶,乃是前辈散修中留下的一件法器,唤作“回春玉露壶”。此物能够收取天地元气化作,酿取天地元精,用以滋壮精气神三宝。他正是借助天地元精的妙用,才能在雷劫中坚持不死,一举脱去香火束缚,补全了自身根基。 此宝原非防身之物,但来用铸成壶身的材质却极为不凡,等闲手段毁之不掉;经壶中仙法力加持之后,更是坚逾精钢。 先前遭鬼神斩仙剑丸劈砍,壶中仙虽惊慌不安,实际上却并不担心那未成气候的剑气真能破开命壶伤到自家,只怕相持久了再出意外,惹得另生劫数加身。 可一枚白骨剑胆化入剑丸之后,情势就有了变化。仅过了几个呼吸,他加持在回春玉露壶上的法力便遭斩破。饱含杀机的剑意透入壶壁降临身上,直让他心神一阵不宁,忍不住惊恐地想道:“难道那绿袍小儿真有手段能破我命壶?” 此念一生,他又恼道:“若非当初在渡劫时已将天地元精用尽,我一身法力又不合催动命壶再炼玉露,这时只需取用一滴,伤势便能恢复大半,区区小儿一雷也就杀了!” 便在这时,他听到“咔嚓”一响,打个激灵循声望去,却见壶身开了一道裂纹。 终是在雷劫之下走过一遭的人物,这位脱劫鬼仙一见倚仗将去,当即忍痛做出决断,只把法力一催,逆转壶中法阵,这间妙用非凡的法器顿时爆碎了开。 借助法器破碎的威势震开漫天剑气,要背佝偻的壶中仙化身一道青烟,猛地往地下方钻去。 聂冲在外见了,切齿冷笑道:“遁地?早也知修为到了便能出入水火、钻山遁地,我既要灭你在此,岂能没有防备?” 说着,他伸手一指,脚下地面顿时耸起一个土包,游蛇般地窜性到青烟下方,猛地破土而出,显露剑轮面目。 “我这屠神斩仙剑丸初成,便拿你这脱劫鬼仙之身祭之,如后与同门吹嘘,脸上也自有光。”口中调笑着,就见青烟一头扎进刀轮之中,顿被绞散了大半。 下一刻,壶中仙尖啸着化出形体,一尊法相已不复最初现身时那般凝实,不但虚幻如影,周身更有许多裂纹。 见这老鬼伤势惨重,聂冲心中大快,五指一合,敕道:“落!”下方剑轮飞旋追赶,另外八团剑轮也自空中罩来,四面八方一合,就要断绝仇敌活路。 那壶中仙眼看将入绝境,心中懊悔不迭,自忖道:“若不是我不舍法器妙效,能早早抛下命壶逃生,当不会落此下场;如今伤势沉重,法力更是十不存一,当真在劫难逃……” 恨得紧了,他也发起狠,豁出去不作躲闪,先自持咒诵道:“毕生道业,结清明孽镜;一世修行,化灭渡雷霆。悬照心中秽垢,愚顽何以自欺!” 诵罢,法相如蜡消融,结作一面巴掌大小的圆镜,内中一道雷霆游走,似要择人而落。 俄而剑轮合围,这圆镜泄出一点雷光,隐约听得“噼啪”一响,炸开一道缝隙来。镜子旋就脱围而出,飞到来聂冲头顶,洒下一抹灵光。 吃这灵光一照,聂冲眼中天地顿时一变,只见身处无边黑暗之中,唯独头顶一面宝镜悬照,映鉴着自家生平。 不久镜中遁出一对夫妇,却是聂冲前世父母,瞧见自家孩儿,便即泪目斥道:“不孝子!你一走十几年,家里没有一丁点消息,难道就没想过我们找得有多苦?” 饶是自知落入妄境,聂冲闻言仍觉心酸,一点愧念泛生,头顶宝镜当即就要放出雷霆。 “孽镜地狱?原来这是道术是循着灵破绽为引。妙则妙矣,只嫌太过麻烦,看来老鬼业已油尽灯枯,离着身子不远了。”聂冲心中警醒,提气振奋精神,望向前世父母影像说道:“以家中父母的智慧,当知我身不由己,再见必然心欢,怎会出言责难?区区妄念一团,这就散了吧。” 话落,夫妇身影顿作泡影破灭,转又显出一个秀丽女子的身影,一见聂冲便口吐怨言:“你个负心的骗子,害得我……” “不是我想负你,只是缘分尽了,事不由人。”聂冲叹了口气,“且情之一字最为精贵,总需全心投入,才能保得痴结不散。咱俩十数载不见,即便当初情浓,这时该也都淡如逝水,哪来恁多怨恨痴缠?” 女子身影淡去,今世父母却又显身,抱成一团泣道:“咱这不孝子一心想着前生,哪曾看重今世?咱要与他前生爹娘一同落入后院井里,也不用多想,就知他先会救谁!” “后院哪来恁大一口井……”聂冲闻言苦笑,说道:“二老别闹。初一、十五从未忘过祈拜,不是孝心明证?孩儿思亲久矣,苦在阴阳两隔。” 聂氏夫妇闻言,顿就哭不出来了,身形就此涣散,化作数十上百个面貌陌生的人物,南腔北调交杂一处,皆朝聂冲指骂。 “这些是被金钩客栈坑过的住客?”聂冲皱眉,不耐地说道:“我家虽做黑店营生,行事亦自有道,一贯不欺善良老幼。你等身有恶迹,被坑一遭正是报应,少来我面前聒噪!” 这时住客之中走出一个人,生得肥头大耳,穿着一身锦袍,正是闻香教圣人的嫡孙王摩维。将身站定聂冲身前,他不忿地喝问道:“说是不欺年少,可我闻香教的经书呢?枉我爱你信你,将你视为兄长!” 一言既出,宝镜中的雷光陡然转盛,眼看就要破镜而出。 聂冲见状亦不惊慌,自道:“谋经有负信任不假,可此举却并非是在要害你;否则只需以刀斧相加,抹去许多后患,那该多么省心?你若不信,就看镜中的雷火到底会不会降下。” “好!”王摩维怒攥拳头,“正要看你如何惨死雷劫之下!” 聂冲自有理在,道心不动不摇,那雷火破出镜面,绕身旋走一遭,终又缩了回去。 见此,小胖子等人也只有含恨溃散,随后化出全真道士李秉淳、留仙河上假狐狸等人,大声斥责他出手狠辣、杀业在身,当遭雷劫报应。 聂冲见状,皱眉冷笑,“皆都取死有道!既敢现身,就再赐你等一死可好?”撒手丢出木剑,飞旋一圈,却将这些人的身影尽数打散了去。 到这时,头顶传来一声唳叫。聂冲循声望去,就见镜中雷火一忽变作壶中鬼仙的相貌,一忽却散为电光四射,如此往反复几遭,妄境便告破碎。那孽镜这时却化作鸽卵大小的一丸,内中流转种种地狱景象,当中裹夹一点雷光,情形煞是奇异。 因是炼化过血冢魔神,聂冲一眼就认出了此物的来历,连忙使个擒拿印将之捉住。 “老鬼拼死施术不成,反留下道果一颗。比起左七卫门豢养的鬼神,这位脱劫鬼仙的修业心得却高明了不知多少,尤其是渡劫经历,诚是难得的资粮。” 他伸手一招,当空飞旋的剑轮重又聚屠神斩仙剑丸,落入掌心之后,就将脱劫鬼仙的道果包裹镇压了住。 聂冲把这剑丸捻在两指之间把玩了一番,心道:“这外道法门所炼的神剑,却与寻常法器不同,有修行的阴魂炼入越多,威能便会越大。今番破敌,此剑立功实多,我当勤加祭炼,有朝一日鬼神演圣,成就一件不弱于黄泉剑的法宝。” 自知眼下不是盘点收获的时机,他略作休整便放出一团心念,寻得燕赤霞所在,匆匆赶了过去。 不久两人汇合,聂冲见得燕赤霞手持断剑黯然神伤,心中亦自唏嘘一番,而后出言道:“燕兄,此番争斗声势不小,怕会引来旁人;且招出脱劫鬼仙的元凶未死,兴许还有后患。这林子,咱是不能多呆了,须得定下方向,这就觅地疗伤。” 内伤姑且不论,燕赤霞自知的身外伤势也不轻,当即压下心中愁绪,点头说道:“便先回东钱湖去,找个郎中敷上疮药。回头要劳老弟往六横山走一趟,去寻我那好友法正,讨一丸黄精丹来帮我条理内伤。” 聂冲自无不肯,上前搭手搀住燕赤霞,径朝来路回返。 他二人离开不久,就有一团黑烟自西方刮来,绕着斗法之地盘旋几周,显出一位红袄黑裤的老妪来。 这老妪生得鸡皮鹤发,神情阴鸷骇人,落地后踱了几步,来到回春玉露壶的碎片之前站定,“毁了?”旋即使动鼻子嗅了嗅风头,又自化作黑烟,亦往东钱湖方向追了去。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二一 神游东海 燕赤霞伤势沉重,聂冲的神魂亦有不谐,两人举步挪移,自也快不到哪里去。 将将走出林子,来到通往东钱湖的小路上,聂冲就听到后方风声有异,当下不假所思地捏了个法诀,脑后显出乌蒙蒙的一轮宝光,却是将屠神斩仙剑丸放了出来。 随即转身看去,见得里许外的有一团黑烟缓缓压来,所过之处草木低伏,声势着实不小。 “我在风里嗅到了烧纸的味道,”燕赤霞虽无手段可用,见识却还没丢,“据闻太平山一脉有一门‘阴身纸偶术’施展起来便这般声势,莫非是鬼城来人?” 他口中的太平山,指的便是洛阳城外的邙山,因在城池北方,镇落黄河之畔,故又被称作北邙山。 聂冲曾听师长讲起过这座山头,乃知葬在北邙山上几位前古帝王精魂不散,久而成了气候,在山下立了冥府鬼城,分划地域做起了鬼雄;或许是因瞧不起那群鬼类,除此之外便未多言其他。 眼下听闻燕赤霞提起邙山鬼城,聂冲心道:“那山头一群鬼帝皆是盲眼不见未来的蠢货,称尊一世只知享乐,不思为国民开前路,以至功德了了,哪怕保得神魂不灭,亦不能证见长生道果。其麾下鬼修更为不堪,生前为君所役,死后仍做奴才,如此没有志气,存世又有何益?有朝一日我若得道,便将这一山鬼物尽数着捉来炼剑,也还一方山水以清静。” 那屠神斩仙剑丸与他心念交感,所化的一轮宝光陡然放出杀气,镇压在内脱劫鬼仙道果受得一激,表面也自浮现雷光。 这时那黑烟已近身前,落地后向内一缩,先是涌起一团火光,随后变作焦黄颜色,终而火舌一敛,仿若光阴逆转般地显出一尊的面容阴鸷的纸人,正是先前赶去斗法之地查看的红袄老妪。 聂冲看在眼里,毫不掩饰厌恶神情,心道:“修行之辈求个超脱,当走堂皇大道,弄出这般外相来,除了吓一吓愚夫愚妇,又能唬到何人?装神弄鬼!” 燕赤霞乃属正道剑侠一流,亦自不喜这红袄老妪身上的味道。只是他自知伤重,不愿去给聂冲竖敌招灾,故只板着一张面孔不显喜怒。 那红袄老妪目光扫过屠神斩仙剑丸,两眼一眯,收敛狂态自报家门道:“邙山鬼姥桑红霞见过二位道友。” 聂冲近作感应,察觉这老妪并未渡过雷击,忌惮之心稍减,只因不耐与这老鬼婆多作纠缠,冷言道:“素不相识,不敢乱认道友。鬼姥汹汹逼来所为何事?” 老妪遭他言语一呛,心中十分不快,却因忌惮聂冲脑宝光中的一点雷火,误以为他的渡过雷劫的仙门修士,一时不敢逞强,压下怒火解说道:“我邙山孝文圣君推算出‘回春玉露壶’将于近日出世,故在三日前派我前来巡看机缘。不料到了地方,却见那件法器已遭人毁了去。于是循气息牵引前来见过道友,回山复命时也好向圣君交代。” “孝文圣君……该是北魏孝文帝?”聂冲故作轻蔑,说道:“你回头复命,就说是冥河剑派的聂冲毁了宝壶。那人若因此动怒,只管到南海来寻,便是我不在门中,家里也随时有着一两个证得长生的道果师长能够出面接驾,断并不会让一世君王跌了身份就是。” 他这话看似张狂无礼,实则是在拿师门压人,料那孝文圣君怒火再重,也不敢为那一件已毁的法器去和仙门大派结仇。 红袄老妪闻得聂冲来历,真也就不敢多事,当下只说道:“毁也毁了,可见是这宝壶与我邙山无缘,圣君德沛天地,岂会因这小事施怒于道友?不敢多扰二位道友,我这边回山复命去了。”言罢,脚下生出一团火焰,将身烧成灰烬后,又化黑烟往北方去了。 “嘿!”燕赤霞目送黑烟远去,转而看向聂冲,“原以为十有八九会斗上一场,不想这老鬼婆倒好说话。汹汹而来,又灰头土脸地滚了,也不知图个什么;怎就不能和和气气,非要端个高人的架子?” “与人为奴作伥的货色,你还指望她如何了得?吃得一番诈唬也就没了胆子,比之世俗中藐视王法亡命江湖的杀才都还不如。”聂冲摇了摇头,“此前我与那脱劫鬼仙争斗时悟出了一路剑法,原已准备拿这老鬼婆证验秒效……不过这一来也省了麻烦,你我有伤身,倒不便在这时多生事端。” 言罢,他收了剑丸,与燕赤霞对视一眼一笑,便又开始赶路。 此后再无人来搅扰,两人一路缓行,耗去半个时辰,终又回到了东钱湖畔。 这处地界并无城池,说来倒和秦淮河类似,湖上有许多画舫,做得皆是售卖|春光的营生。湖泊到天童山一线,则因游客众多之故,自发演化城了集寨,倒也繁华兴旺。 似这等所在,总少不了利益之争,每日都会造就伤患出来,因此也引得不少医家来此落脚。 聂冲拦个路人询问一番,便知湖畔有间“祝氏医馆”名气最响,于是便在道谢之后,搀着气力将尽的燕赤霞赶了过去。 不一刻到了地方,他却见这医馆门前冷清,心中一阵迟疑,对燕赤霞说道:“燕兄,这医院门前竟还落着啄食草籽的鸟雀,看起来可不像是名声响亮的样子。莫不是方才问路问到了做托的身上?” “无妨无妨,”燕赤霞大咧咧地说道,“我又不需名医吊命,只要这医馆的郎中能清洗外伤、会敷抹疮药就好。” “倒也是,”聂冲点了点头,“那咱就进去看看。” 医馆敞着门户,他倒也不需叩门,只撩起一面挡蚊蝇的帘子便跨进堂中,边开声道:“可有郎中在?请你帮忙看看外伤。” 应声,大堂一侧的药柜后面转出一个手持书卷的中年人来。瞧见燕赤霞皮肉焦黑、须发尽枯的模样,这人一阵心惊,脱口道:“怎伤得这般重法!”一边放下书卷快步上前,搀住燕赤霞另一侧臂膀,触手又是一惊,“呀!皮肉焦烂得厉害,怕难挺过一劫……” 聂冲看出这人便是郎中,心中暗道:“燕赤霞如今的形貌还要惨过乞丐,这位郎中不嫌脏污肯来搀扶,显见是有医德存身。如此倒放心他来施救。”于是张口说道:“我这位兄长修行过道家养气的功夫,一口气息最是悠长。大夫自管处置身外伤势就好,不必担心他的性命。” 当世医者皆明经脉行气之理,对于道门吐纳养气的粗浅功课大多也有涉猎,故而闻听聂冲所言,这郎中便对伤患的手段有了些猜测,“常做养气功课,身内一口元气的确要比常人稳固许多,如此倒有希望挨过这劫。” 待将燕赤霞安置到后房病榻之上,郎中又向聂冲抱拳施礼道:“在下‘祝觉’,悬壶近十余载,医术不敢言精。若是阁下信得过,我这便去配伤药为令兄理疮。” “小姓‘聂’,单名一个‘冲’字。”聂冲恭敬地回了一礼,又取了两片金叶交去对方手中,“祝大夫尽管施为就是。只待我这兄长伤势缓和,在下另有重谢。” 祝郎中也不虚伪推拒,接手诊金过后,点了点头便往前堂转去。 只等这人离得远了,聂冲对燕赤霞说道:“燕兄,我见这祝郎中德行颇佳,拟将你托付在此,自去为你讨取疗伤丹药。却不知与你交好的法正道友确切住所何在?” 燕赤霞答道:“由此往东南,出海六七十里就见六横山。法正道友的洞府就在六横山东南角的‘烙铁岩’下隐着。那烙铁岩是一块三角大石,颜色精赤,阔有三丈,极为好认。老弟到了那里,开声喊一嗓子他该就能听到。” 说到这里,他咽了口唾沫来滋润过干涩的喉咙,转又道:“你与那脱劫鬼仙争斗,损耗亦是不小,倒不忙这就动身。不如在此歇上两天,养得神完气足再前往六横山;如此,路上再于事端也有力气应付。” “只是挫伤脚踝、断根肋骨,又未错位,痛劲过去也就没事了。”聂冲笑道:“我所修炼的是神部道法,如今修为虽还尚浅,亦能神魂出游、日行千里,无需挪动肉身。这便先去觅地养神,只等入夜时分天光敛去,神游起来能省不少力气。” 燕赤霞闻言,喟然道:“先靠老弟搭救,又劳你为我奔波,我这心中实在过意不……” “休说这话,”聂冲摆了摆手,将燕赤霞后话打断,“我先去大堂里与祝郎中交代两句。” 燕赤霞这时嘱咐道:“法正性情古怪,当初因看不惯一位师叔的嘴脸,竟就破门而出做了散修。他若言语不当,老弟千万担待一二,莫与他置气才好。” “燕兄放心。”聂冲点头应下,随即去往大堂,与那祝郎中交代几句之后,又自出了医馆。 转往来路上走了一阵,他见到一颗早就选定的古树,心念照见四处无人,便使动束气成梯的手段步虚凌空,坐到了粗壮的枝丫当间。 这大树生得很是繁茂,一团树冠阔有两丈方圆。密叶遮挡之下,聂冲也不虞会被外人看破自身所在,当下就在树上观想起了狐尾异香,心中一片安宁,神魂伤势渐渐恢复。 直到落暮时分,聂冲感应到外间天光断绝,这才遁出心景醒过神来,继而欢欣自语道:“妙哉斯法。不过才行功两个时辰,神魂便已恢复稳固,心念也重分化了一团。此刻出窍神游,便也不怕损伤根基了。” 他复以心念扫视,窥得方圆里许并无毒蛇野兽,于是放出屠神斩仙剑丸在树干上挖出一个大洞。将身藏入其中之后,他又做好遮盖、留下气孔,旋即神魂遁出囟门,裹夹一丸神剑径往东海飞去。 ps:连日身体不适,又要照顾孩子,以至更新很不及时。这样的情形下,大家依旧不断给予红票,实在令我感动。虽然关于更新的预告就像地震预测一样不靠谱,可我还是要说下周会多爆些稿子,回报大家的支持。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二二 争渡 神魂出游全靠心念法力推动,修为不到时原本不宜裹挟外物,以免受其拖累劳损法力。但屠神斩仙剑丸本并非凡物,本质可虚可实,又因是聂冲亲自练成,彼此法力能够互通,不仅不添负担,反而成了助力。 及至到了海上,不虞惊世骇俗,他便又神魂投入剑丸之中,化身一道剑气破空穿行。如此一来,遁速立又翻升数倍,直如星驰电走,声威好不骇人。 一忽路过一处平静的海域,聂冲神魂照见自家留在海水中的剑气倒影,心中忽发奇想:“神魂御剑中的人剑合一之术,如同以剑丸为躯壳,既能散化为剑气穿行,何不试试将剑丸拟化为人身模样。” 此念一发,他便停下赶路,纤长如虹的剑气陡然缩成一颗滴溜溜乱转的剑丸。旋即依照心意引导,显化成了人身模样,五官形貌与他肉|身一般无二,只是色泽乌黑、间杂白光,观之不类生人。 举手抬足试演一番,聂冲只觉心念到处无不如意;复又试着以此形象飞遁,却发现同样法力消耗之下,速度比先前下降了好大一截。 “如此变化,等同是将剑丸当做一尊外道法相来穿戴,使我神魂不必依附生灵,也能现身显圣。至于遁速上的不足,倒也不算什么,真要赶路时,化身剑气就好。” 对于这桩妙用,聂冲分外满意,索性就以这法相步虚而行,一边思索道:“这一丸神剑中的法阵,乃由东瀛鬼神一身香火法力与本门九个阴魂道兵的法力聚合结造。因是炼剑之材彼此修为相当,剑丸每发出一道剑气,威能足可匹敌阴神一击,力道当在五千斤上下。真要对上了成就阴神的修士,凭着剑丸中的法力积累,也能将他消磨死四五回。 “只等我伤势恢复之后,常以心念祭炼,补全此前重铸神魂时汲取的食粮,这剑丸的法力总量还能够翻升一倍。况且剑胆炼入其中,剑丸又增添了一路九阴屠神法阵的变化,更能在虚实间转化,日后凭这神剑行道,只需谨慎小心,遇到未渡雷劫的修士却都不怕会遭毒手了。” 法相赶路自也不慢,聂冲想着心事,不知不觉已遁出了十余里。等到他回过神来,再去关注外间景象,只见得皓月映照下海天之间空旷无一物,不禁被勾生出天地无垠而人如浮游之叹,自忖道:“世人流于光阴,就如游鱼取食大海,终不免要被大浪淘尽。” “我辈修行中人,求的是跳出苦海登临彼岸,超脱光阴之上,证见长生自在。只是这条道路,不单要斩落自身枷锁,还要与众人相争舟楫托身。待到舟楫齐备,又得奋力争渡,先自夺取续命食粮。争渡,争渡……面对如此多的内外劫数,只怕一日不得长生,就一日无法安心领略仙路风光……” 聂冲心念道途艰难,傍身法器亦在这时震颤回应。他察觉异样,便散去外道法相,使法相重又聚为剑丸,转用神魂裹住,心想:“我虽已洞悉凡间剑术一应奥妙,但御使仙家飞剑的手段却还嫌粗糙,从黄泉童子那里挖来的许多神妙剑法,也因修为不济无力施展。如此就可惜了这一丸与我心念相通的神剑,只能凭借法阵推演自生变化,却得不到多少来自于我的指引加持。” 旋又想起了与脱劫鬼仙斗法时的作为,他心中灵光一闪,“日间我借着真灵散碎时的体悟,使出了‘汇聚过往,成就当下,求见未来’的一剑,恰合神部道术妙要,一举将剑气中的剑意推举到了巅峰。奈何那老鬼躲避及时,藏身陶壶之中,终使这一剑演化半途就告中断。方才思及道途艰难,要在万舸争渡的局面中脱颖而出——这‘争渡’二字,岂不正是对我那未成之剑的总结?” 自觉心痒难耐,聂冲当即停止赶路,定身聚慧心中凝思:“生平故我,无论前世今生,所作所为无非都是在求活、求真、求自在。” 应着所想,一团心念法力灌注屠神斩仙剑丸真之中,使其化作一道剑气定在身前,内中演化出他生平各个阶段的自身影像。 “求活不易,求真艰难,求自在更近痴心妄谈。怎奈中毒已深,积念成执,故以杀心、道力为凭,屹立当下,求见未来。” 到这时,他留在剑气中的影像,不论前世今生,亦不分年序长幼,俱都依着舍神剑的法门做起了观想。下一刻,众多身影纷纷化作利剑,散发出的腾腾杀意直让剑气陡然涨大数倍,展露无匹凶威。 “求见未来……求见未来……想见未来就要斩破劫数,当秉持一个‘狠’字为本,压上当下一切,赌上自身积累。”他复又投入一团心念法力加持剑气,“如此仅仅是昭显蛮勇,更需以‘巧’字为辅,以‘快’为要,如此才有可能在万舸争渡局面中保全自身,抢得先机,证见长生逍遥。” 随着念动,聂冲身前的一道剑气反而收敛了声势,缩成一条细线,只把杀机紧锁当中,不使外泄丝毫。 自觉剑意已推演圆满,他动念一催,这道剑气顿时爆射而出,只一个眨眼的工夫就已闪现百丈之外。时逢群鱼逐月钻出水面,那剑气灵巧地调头落下,瞬息间将当先一只鱼儿的鳞片剃了个精光,却未伤其皮肉分毫。 待要再寻一只鱼来依法施为,聂冲却感到心神疲惫,一个操控不力,剑气中杀意顿时爆散开来,附近出水游鱼受到波及,神魂尽数都被摧灭了去。 随后藉由那屠神斩仙剑丸中的九点真灵引导,失控的剑气化作九团声势骇人的剑轮,先将千百条已死的鱼儿绞成肉泥,继而深入海中宣泄余威。 就听轰声连响,海面生出九团漩涡,最终撞在同一处,掀起十数丈高巨浪。俄而巨浪落下,显出内中所藏的一枚乌黑剑丸,一连几次闪烁,复又回到剑主身前。 见得这一剑的厉害,聂冲自觉欢喜,心道:“此剑以杀心为凭,擅能摧坚拔锐,一瞬百丈又不失灵巧变化,乃是依循着争先证道的法理演化而来,不如就以‘争渡’为名。单以威能而言,同等修为应都不能挡我一剑;便是成就了阴神的修士,只要身处百丈之内,料也来不及招架这一式迅捷、灵巧、凶狠的‘争渡’剑法!以我的修为,法力完满时足能连出四剑而不损根本,日后总算是有了剑术依仗,对人说起出身自冥河剑派,也被不怕被指笑飞剑道术平平了。” 因是神魂创伤未愈,此番试演剑法又消耗不小,他便不再急着飞遁,转是将神魂投入剑丸之中,借这法器之助不急不缓地赶起路来。 约莫过了小半时辰,耗费的心力重又补全回来,他才再次脱离剑丸,放出心念往四外探查。 “路上虽有耽搁,可离开东钱湖后,我走了也有七八十里,算来该里六横山不远了。”因是以星月为凭,聂冲自问不曾走错方向,一路都是遁往东南,“我如今的修为,以神魂观照时,只能感应十里范围。这茫茫东海广大无垠,只怕出了丁点偏差就会错过目的,眼下却该多做探查。”于是放出两团心念,分作左右两边,各自游出十里之外巡海扫视了起来。 过不多久他便有了收获,却是察觉一艘大船正在十数里外的海上借风驶动着。 “亏是神魂重铸修为大涨,否则心念还放不出恁远,这时怎能发现海船?呀……” 聂冲正想追赶上去向船上的人打听六横山的方位,化作阴风流转的一团分念却照见三个熟人栖身船上。这一发现直令他惊喜不已,“这不是桃三娘、周举和少阳子?原还气恼这三个王八蛋险就将我坑死,破劫后也不知该去何处寻仇;没想到他们气运耗尽衰神罩顶,乘船出海正撞怀中!” 因见桃三娘正在船上伺候着周举、少阳子与另一个高坐主位的白面道士饮酒,聂冲未敢轻举妄动。当下只将心念收回,神魂遁入剑丸之中,接着潜入海中,循着行船的方位追了上去。 用不多久,剑丸来到大船下。聂冲也不登船,沉下心来细细感应。 这时在舱室之中,那周举却正对主位上的白面道士说着:“也不羞与真人讲,我们这一次败得实在太惨。少阳道兄被毁两件法器,又丢了一条胳膊;而我若不是舍出了一件保命的倚仗,当时怕就应劫身死了去……” “翻来覆去地说这车轱辘话,你是真喝醉了,还是信不过我?”那白面道士一拍桌案,“早说过将三娘给我,再为我效力十年,我便会相助你俩报此大仇。凭我风月真人在外海散修中的名头,还会诳言相欺不成!” 少阳子因失了一臂,心中仇恨最重,闻听这话,忍不住问道:“若是心存疑虑,我俩也不会发讯求上真人。只是此恨入骨,不知报仇之事还要忍耐多久?” “实也用不了多久。”白面无须的风月道人自将桃三娘揽进怀中,一边享受着温香软肉带来的妙趣,一边说道:“这些年来我行游海外列岛,御蛮女近千,采元阴进补,一颗丹胎已将圆满。等回了岛上继续闭关打磨个一年半载,我所修的‘长春老阳功’当就能更进一步。到时金丹成就,再邀上几位同道好友,去相助你俩报还大仇还不是易如反掌?” 聂冲在船下闻听这话,顿时松了口气,自道:“张口自称真人,我还道他已证见了长生道果,好悬调头就走;不想连金丹都没结成!听言语,这号作风月的道人该也是个行道走偏的淫|邪之徒,正好一道杀来祭剑,多为世间除个祸害。” 他虽自负新悟得的一式“争渡”剑法非是那四人能挡,可要出手时并未张扬作势,只将法力灌注剑丸之中,悄然飞到了船上。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二三 夺田种玉 少阳子虽觅得援手,心中却并无多少欢喜,转是因要为风月道人出力十年而感气闷,一味地用酒浇愁。 周举眼瞅着桃三娘遭那风月道人亵玩,心中就更不是滋味;倒非舍不得这姘|头,只是恨她傍上新欢就忘了旧爱,目光都懒得往自家这边多挪一丝,暗中悔道:“早知如此,就不该为这么一个贱妇出头,自家吃了大亏不说,还害得少阳道兄丢了条胳膊。唉……” 他却不知桃三娘亦有着苦衷在。 以这娼|门长老的处事手段,莫说只有三人在侧,便是这舱中坐着三十个男人,她也不会让哪个感到受了冷落。然而遭这风月道人的双手搭来之后,也不知为何,她的身子就变得不听使唤了。心中明明未发欲|念,肉|身却莫名奇怪奇妙地动情迎合了起来,这情形直让她以为是坠入了梦魇之中,一时好不难过。 风月精于御女手段,又自做了几个变化,就令桃三娘瘫软如泥、娇|喘不休,偏还目光清明,情形煞是奇异。 因在专心挑弄此女,他一时没注意到舱外变化,待得舱门“啪”的一声炸成碎片,这才惊觉有人袭上门来。 “何方道友与我开这玩笑?” 边说着,一件防身宝物已被催动了起来,就见他身周升起一道红粉纱帐,隐隐散着馨香,叫人一见便生旖念,忍不住想要窥透内中朦胧景象。 桃三娘正倚在风月道人腿边,此刻甫一嗅到纱帐香气,就觉下腹暖胀得厉害,元浆因此崩泄,忍不住长声呻吟了起来。 风月道人看在眼里,心中暗道可惜。他所修的长春老阳功,原就需女子元|阴化浆作药,先前也是看中桃三娘元|阴丰沛,才张口向周举讨要;可眼下有敌来犯,却令他无暇收取那宝贵事物。 周举与少阳子二人也没想到会有人打上船来。 只因坐得靠外,那舱门碎裂时,少阳子先自耸起寒毛,当下不作他想,先就从法宝囊中招出了一面黑幡。 此物是他当年与三臂仙童周举共闯前人洞府时分到的宝贝,有个名目唤作“地煞幡”,乃以深藏地壳之下煞火毒烟会同寒铁精华所炼,擅能污人法力、迷人神智,又能用以守护自身。 依仗这件攻守兼具的宝贝,少阳子着实闯破过不少劫难。然而先前与燕赤霞一战,他这法器却被咒甲飞剑炸出了几个窟窿,险就损坏内中法阵,许多妙用已难施展。他原还打算到了风月道人的地头就取材修复,这时却因别无法器防身,不得不将地煞幡又祭了出来。 可黑幡才刚展开,一道细微难查的放弃就缠到了少阳子的手腕上。因是丢了一条胳膊,仅剩独臂还不适应,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变故,下意识地甩了一甩,手掌却齐腕断了去,连带着握在掌中的黑幡一同落在地上。 少阳子本也不是志坚如铁的人物,晌午才丢了右臂,此刻又去一掌,顿觉万念俱灰。道心因而动摇,他的神智便为恐惧主宰,嘶声尖叫着就要跑出舱外。只是才迈出一只脚去,他的身子就截截溃散了开,爆散浆血如雨,涂得满舱皆红。 周举这时刚使一颗红铅子散化为烟护住自身。陡见好友落此下场,他心中既惊且痛,下意识就要破口大骂,目光却捕捉到一道细入发丝的乌光从血肉中钻出,抬头就朝自家眉心射来。 心知少阳子定是惨死于此物之下,周举自不敢逞强,忙又以法力震碎最后两枚红铅子,使得身周烟雾更为厚重。旋又从袖中摸出几样散碎事物,一发朝着乌光掷了去过去。 这些散碎物件,却是他师尊玉骨老人借助巫觋法门秘制的阴雷,乃以腐尸脓血与屈死之人的神魂炼成。名中虽有个“雷”字,但这阴雷却并无天地鼓角的威势,只是在发动时借助屈死之人神魂中的一点毒念为用,善能污秽法器灵性,动摇法力加持。 这一连串的举动皆在一瞬间完成,实已尽了周举一身所能。以他想来,那乌光终不过是法器一流,吃毒雷连番炸上,内中所加持的法力必会消散,再经红铅子的秽毒消磨,灵性立受蒙蔽,丧失伤人之能。 然而结果却令他目瞪口呆。只见那乌光到处,阴雷如见克星,还不等发作,就纷纷化为齑粉。 “怎会如此……” 周举正自心惊,那乌光却已破开了红铅子所化的秽雾。一点锋芒落在头皮之上,如潮涌至的杀机顿压得他思维僵硬,心念运转艰难。 到这最后关头,他总算明白了阴雷为何会被破得如此利索,盖因这乌光之中的杀意无比纯粹,又浑厚得可怕,但有事物阻挡在前,都会遭受无尽杀意冲击心神。用以发动阴雷的冤魂毒念根基不过寻常,遥受冲击便告消散,指不上它也是必然。 可周举这时仍有疑惑不解,“我这红铅子所化的秽雾,已得自身法力加持,不但能够销蚀法器,还有着布气成罡的秒效,便是强弩近身连射,也休想贯穿半寸;此番遇这乌光,为何难阻分毫?” 他却不知聂冲这一式“争渡”,所依循的是自家悟得的相争证道之理,即汇聚过往——成就当下——求见未来。 施展这一法门,须得将生平执念汇入一团分念之中,再以杀心染化,求得一个“纯”字与“厚”字;一旦爆发开来,威能直追燃烧心念,加持在剑丸之上,催发的剑气自然迅疾非常。 又因他领悟到道途相争不能只凭蛮勇,于是将运剑心得另寄一团分念,同样加持剑丸之上。如此一来,这一式剑法在迅猛之余,又添了应机灵变之能,远比依靠屠神斩仙剑丸中的法阵自发推演出的变化更为精奇灵巧。 周举所谓的“布气成罡”,实则就与神部道法中“束气成钢”的手段相类,乃是以法力御使天地元气结墙防身的手段。然而他一身法力得来不正,运转起来尚有许多破绽,所布下的罡气里所有孔隙存在。在与等闲之辈斗法时,这害处尚还不显;对上聂冲这一式又疾又凶又长于变化的“争渡”,一应破绽却都成了落败的因由。 在他看来,乌光竟视罡气如无物,更不惧身后秽雾分毫,只一闪就落在了自家头上。而实际上,聂冲催动的这道剑气是在一瞬间做了上百次变化,一举耗尽了心念中的全部法力,这才循着罡气中的孔隙游至对方面前。 到这时,聂冲已自无力操控剑气,索性放手不管,任由剑丸中的九点真灵发动起九阴屠神阵的变化。就见细如发丝一道乌光猛地暴涨,化作成九团仿若磨盘一般的剑轮,将思维受制无力躲避的三臂仙童卷了进去,直绞得他骨肉成泥、魂飞魄散,这才停下转动,重又聚为一枚乌丸落尽门前一团阴风之中。 少阳子与周举先后身死,实也只用了两三个呼吸而已。在场的风月道人修随虽高过这二人,但并不长于正面争斗,见此惨状,心中惊惶地想:“换做是我,可能应付得了那一道剑光?”旋有了答案,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许是走采补之道,靠祸害女子成全自身的修士皆都缺乏血勇,眼见来着手段厉害,风月道人立刻就放下了脸面,躲在红纱帐里放低姿态问道:“贫道号作风月道人,一向只问修行,不与同道结仇,道友为何打上门来?” 话一出口,他又醒悟道:“莫非三臂仙童与少阳子二人,先前就是与道友结了仇?若是这般,事主已然身死道消,贫道又与他们交情了了,此事应当揭过才对。行道本就艰难,道友当持仁心,莫要为难我这无关之人。” 聂冲全没想到这位离着金丹只有一步之遥的旁门道士竟这般没骨气,先前还要赚那两个死鬼出力十年,转眼又说两不相干,心中自觉好笑,“这般欺心之言也能说得出口,日后遭雷劫拷问道心,平添许多艰难。” 暗自摇了摇头,他又忖道:“毕竟是个结成了丹胎的真部修士,这风月道人虽缺乏胆气,法力却该不少,如果护身法器再神异些,我再发一剑‘争渡’,还真未必能斩得了他。可要连发两剑的话,以我如今的法力,怕会动摇根本。不如乍他试试,兴许能收奇效?若不能成,再以屠神斩仙剑丸中的法力耗死他不迟。” 想到这里,聂冲将剑丸化作外道法相,神魂遁入其中,旋又放出镇压在剑丸里的脱劫鬼仙道果,持在手中说道:“我杀性一起,可不管有仇没仇,只看你与桃三娘这一伙奸人称朋道友,就要送你归位!如今给你两条路走——一是少做挣扎,痛痛快快吃我一剑,只等斩了肉|身,放你神魂归入天地轮回,来世或还有觉醒前尘旧忆的机会;另一条路,却要受我手中这雷丸一击,届时真灵粉碎、神散魂消,下场与这两个死鬼并无不同。” 因是脱劫鬼仙的道果之中有着雷霆真意显化的雷光,不明究竟的风月道人真就被诈唬了住。 他所行的这条道路不积阴德,为求修为精进,以往不知害过多少女子,冥冥中惹来业火缠身不说,法力也不精纯,总要等到真正结成金丹情形才会好转。 “神剑已是难敌,再惹他放出雷丸,我的下场就更不堪设想……”风月道人急出一头冷汗,终而做出决断,借着粉红纱帐的遮挡,暗将一颗丹胎渡入了瘫软在地的桃三娘体内。 此是修炼“长春老阳功”的保命手段,名目唤作“夺田种玉”,奥妙亦自不凡,可借妇人之身重孕道体。施展此代价也自不小,但他这时已顾不上那许多。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二四 遗患 施展“夺田种玉”的手段之后,风月道人一身法力就开始衰落,神魂也受到落入桃三娘牝门的一颗丹胎牵引,渐要脱体而出。 心知再过不久就会有异状显现,他也不敢多做耽搁,当即作戏哀叹道:“罢罢罢……” 收了红粉纱帐,他摆出一副艰难待死的模样,苦涩地咽下一口唾沫,又道:“自打入道以来,贫道着实交了不少损友,也害了不少性命。然我所行的本就是采补之道,非如此不能有成,故虽常存愧疚,却从来不觉后悔。今日道友打上门来,贫道自问神通不及。想是天意如此,让我劫数难逃?索性就借道友之手兵解,彻底了了这一世的因果;只望转生之后能有缘法步入正道,证见长生逍遥,全了我这一世心愿。” “竟然求死?” 聂冲以言语相诈,本意是要在这道人心中种下恐惧之念,令其分心防备“雷丸”,如此斩杀起来便能省下许多力气。可他万没想到此人会这般行事,因此怔了怔,心道:“有鬼!鸡鸭断首犹还会蹦跶两下;这道人好歹也是将要结成金丹的人物,方才还在那两个死鬼面前显摆威风,这忽怎就引颈就戮不做挣扎?” 风月道人见聂冲面露疑色未来动手,顿也意识到自家这束手待毙的戏目演得过了。他亦有着急智,这时却将腰间法宝囊摘下丢在了地上,接着拱手说道:“道友不必多疑。采补之道有损阴德,对那日后雷劫,我也没有把握,平素不敢设想,只自欺着总还有许多年头好活。如今劫数临头,倒令我心明眼澈,乃知此生成道无望,与其魂灭雷中,不如转求来世功果。” 除却最后一句,这左道之人话里尚有七分情真,一时倒勾起了聂冲恻隐之心,“人性本就复杂,这风月道人纵为成道而做尽恶事,可心中未必就没有一点善念;而求死之举看似不合情理,焉知不是慧勇忽来、痛悔前非?倒是我,依仗着杀伐手段,一意要取这无胆与我为敌之人的性命,或有欺人太甚之嫌……” 聂冲原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这般念头一生,杀意便消散了大半,当下只问道:“你久在海外,可知六横山如何走法?” 风月道人闻言一愣,回过神来忙地作答:“一个时辰前我的座船才过了‘刀鱼窝’,这般算来,六横山如今该在偏东二十里的方位。” 聂冲点了点头,又一指倒地抽搐的桃三娘,问道:“这娼|妇是怎么了?” 风月道人还道是自家求生手段被人看穿,骇得打了个激灵,因见对方并无动作,这才心存侥幸,硬着头皮说道:“此女遭贫道采尽元浆,业已活不了多久了。” “倒省了我一番手脚,”聂冲将眼一眯,上下打量起风月道人,“我观你有心悔过,非是怙恶不悛之人,今番便留你一条性命。只望你以此为戒,能够下定决心改换修行法门,今生或还有成道的可能;若再行邪法,让我得到一丝半点的风闻,后果你该知晓。”言罢,将身化作剑气,一个伸展遁出舱外,径往六横山而去。 风月道人逃过一劫,原该欢|喜不已;可等到聂冲身影无踪之后,他却捶胸顿足破口大骂了起来,“王八蛋!谁要你发善心!道爷都已用上了‘夺田种玉’的变化,你这时放过不杀,却真气煞我也!” 正说着,一旁那桃三娘的小腹却渐渐鼓胀了起来,他这时也顾不得再作愤骂,忙先反掌拍碎了自家的天灵,一团神魂顿失依托,只循着丹胎的牵引投了进去。 一忽间,桃三娘的娇嫩皮肉如历千载般地干瘪了下去,转是腹部不住地鼓胀,终而诞下一子,眉眼隐约有着风月道人的痕迹。 打从胎中出来,这婴儿见风就长,用不多久就已成了十三四岁的少年模样。 到这时“夺田种玉”的变化已尽,风月道人沉心自查,只觉法力尽失,一身经脉也较当初细弱很多,显然是折损了根基。 “原本就快能成就金丹,换来几百年风光逍遥……都是那贼道,害我落得如此下场!”才骂了两句,他就听外面隐约有人声传来。 料是驾船的奴仆听到异常动静赶来查看,风月道人忙去门口呵斥道:“哪个敢作喧哗?都给我滚去开船!若耽搁了回岛的时机,便将你等尽都沉海喂鱼!” 一言将人吓走,他又剥下染血的旧衣穿戴好,接着拾起聂冲未曾卷走的法宝囊,从中取出一支信香,点燃后对着香烟念道:“贫道今遭受重创,正在返岛途中,要劳九莲道友前来护持一番,事后必有重谢。”话落,那香烟结成一线,绕身采得燃香之人的一点气息,便往舱外投去。 做完这事,风月道人才安下心来,自忖:“那白九莲道人虽然根脚不明,但口碑一向不差,神通也自不凡。求他护送回程,总比相求我那帮贪婪无度的‘好友’来得妥当。”转又思及自己惨像,恨得咬牙切齿,“只待修回一些神通,我便舍尽积累投去离罗湾飞鱼道人门下。他那一脉走的是神部道路,一应道术诡秘邪戾,长于杀戮暗算。日后找那人报仇……” 忽然想道自家尚不知那对头的名号,他忙又从宝囊里取出信符一张,贴在眉心念叨一阵便放飞了出去。却是要借这讯符传信六横山上的道友,请他代为打探消息。 另一厢,聂冲已到了六横山上。 他尚不知自家一时心软留下了祸患,此刻正依燕赤霞的叙述,在这岛屿的东南角找寻着烙铁岩。 没用多久,聂冲发现了一块色泽赤红的三角岩石,于是便展开外道法相落了上去,震气发声,唤道:“法正道友可在?贫道聂冲,为燕赤霞求药而来。” 应声,烙铁岩底部的海水顿时沸了起来,蒸腾蒙蒙烟雾,当空结成一座庭园。 聂冲以神魂观照,就见这园中廊阁齐备,亭台具全,草木招摇,瑞兽奔走,心下不由暗赞:“好个幻境变化,倒是能够唬人。” 这时亭中走出一个高鼻细目、蓄须三绺的中年道人,身着一件月白道袍,背后插着拂尘,遥向他开声请道:“贫道性懒,洞府破陋也不曾修缮,一时不便待客,就以这烟云法器演化一座庭园,还请道友入内一叙。” 聂冲心念一动,剑丸变化的外道法相顿就腾身飞起,径落庭园之中,旋即稽首施礼,问道:“可是法正道友当面?” “正是贫道,见过聂道友。” 法正还了一礼,复又张开口道:“道友先说替燕赤霞求药?我晌午才接到他飞符的传书,不知又出了什么事?” “晌午燕兄发符信时,我恰与他同在东钱湖畔百味楼饮酒。本待托请道友代为照拂朱碧华往台湾一行,我俩再到金华城外烂柯寺去两个树妖斗法。怎料出行之后,却遇到一伙凶煞向他寻仇,其中更还有个渡过了一次雷劫的鬼仙,以雷术坏了燕兄一身修为。” 想到那一战的凶险,聂冲心有余悸,“亏是我师门所赐的法身法器得力,这才险险取胜。如今燕兄就在天童山下的一间医馆修养,却遣我来寻道友讨一颗黄精丹。” 法正入道已久,修为比燕赤霞更为高明,与那风月道人相同,已然结成一颗丹胎,只欠打磨就有望金丹成就。闻听聂冲居然胜过了一位脱劫鬼仙,他心中一阵惊讶,脱口道:“不知道友法出哪家?” “贫道师出冥河剑派。” “原来如此。。我观道友法相之中并无阳和气息,还奇怪你如何就能胜过脱劫鬼仙;即知是仙门大派出身,能有这胜绩就不足为怪了。” 法正说完这话,忽地苦笑,摇头道:“只是那黄精丹,我一时还拿不出手。”瞧见聂冲皱眉,他加上一句:说来此事也与冥河剑派有关。” 聂冲不曾以脱劫鬼仙的道果掩饰修为,遭人看穿也不觉意外,当下只奇道:“黄精丹与我师门有何干系?” “黄精丹擅能调理五脏、巩固生机,说来乃是修行之辈疗伤的一味良药。贫道所学平平,唯独在炼制黄精丹上有些过人手段,因此有些声名在海外流传。日前贵派一位长老找上门来,说是有亲眷受了重伤,却用一样事物将黄精丹的存货都给换走了。” 说着,他手往袖中一探,取出一只锦盒,打开之后就见里面盛着一条青背蜈蚣的干尸。 “天龙香?” 甫一着眼,聂冲便认出了此物的来历。依着阿幼朵的说法,唯有背甲呈亮金色的蜈蚣,才是渡过雷劫的存在,所制成的天龙香效用最好;而眼前的这支香,品相显然比他所用的那支差了很多。 “料是李长庚所为,不知他现在何在?阿幼朵的托付,我可还没有做到……” 心中转过一念,又被聂冲按下,只向法正问道:“如今却该如何是好?道友重练一炉丹药可来得及?” “我炼一炉黄精丹要耗半载光阴,若燕赤霞法力已坏,那必是被伤了丹田、经脉,怎么等候得起?”法正摇了摇头,收起天龙香,又自取出三颗朱丸递给聂冲,“我待去往东海深处石矶山,找寻另一位道友,他手中应还存有黄精丹。这三颗皆是‘气血丹’,能够补全自身元气,日服一颗,可保燕赤霞道基不散。道友便先带回,三日后我自去天童山下施救。” “这法正为救朋友也算尽心,倒不像燕兄所言的那般脾性怪异不好相处。”心中想着,聂冲收下了三颗朱丸。 因是动用的燕赤霞的人情,他这时也不多言道谢,只告知法正:“燕兄被我安置山水之间的祝氏医馆,法正道友事成之后自来寻找就是。”又作别道:“此番神游而来,肉身怕遭危难,贫道便先走去了。” 聂冲走后,法正也要动身,然而这时却见一道火光从西方飞来。认出此物乃是自家赠给海外道友的独门传讯飞符,他心道:“偏生今日事多,不知又是何人传信。” ps:晚些还有更新。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二五 杀念迭生 法正伸手接过讯符,对照气息一作感应,顿知是这讯符是从何而来,当下不由皱起眉头,“风月道人不积阴德,惯行采补之道,与我几无交情可言,为何发符传信?” 俄而读罢符信,他玩味一笑,自道:“那位聂道友不愧是仙门大派出身,来路上居然顺手斩杀了两个合煞境界的修士,更将修为与我相若的风月道人打成重伤。如今风月那厮怕还不知聂道友来六横山的目的,居然托请我来探查他的根脚。这倒有趣了。” 海外散修泛指身在海外又无师门可依的修士。因着势单力孤,这些人惯爱结交道友,以备在遭劫是引援奥。 只是生灵万种、道路千条,并非处境相类就都能成为至交。就如这风月道人与法正道人两个,仅在一些论道法会上见过几次,彼此交换过传书信物,算是点头之交。 依法正的本意,这一道讯符原就该装作没有接到;可转又想起风月道人交游广阔,传闻中度量又不高,一旦因此惹其生怨,日后怕会引来劫难加身。 犹豫了一阵,他终是做出决断:“我当初便吃亏在耿直方正,以至被人逼出师门做了散修。都已落得这般下场,再不多为自家打算,怕就真是自寻死路了。那聂冲说到底也不过是好友的好友,实则与我并无交情,既然是他闯下的祸事,没道理让海外仙邻迁恨到我的身上来;且他出身大派,神通不浅,料也不惧风月那厮的报复。” 如此想着,他便取过风月道人的一点气息附在一道讯符之上,将聂冲的名号与师门讲述一遍,扬手放飞了去,旋即架起烟云法器,转往西方求药。 聂冲若知晓自家就这般被卖了,即便不怕后果,对那法正却也绝不会再有什么好感,说不定一怒之下就催剑将其杀了了事。 彼视我为陌路,我视彼为草芥;尔欲谋我一指,我必先取尔头。 世俗也好,仙流也罢,都自有着江湖,也都一般地残酷。 可眼下聂冲尚在海上赶路,自不知那两个海外散修的交流。只因出海一遭斩杀了几个仇家,又已完成了燕赤霞的托付,他的心情格外地好,一路也不耽搁,鼓催剑气疾行,天将放亮时终于赶回了天童山下。 待到神魂寻得肉|身归窍,聂冲便从大树上走了下来,先自赶往祝氏医馆的方向,要给燕赤霞送上气血丹后。 不料到得近前后,他却闻得内中有着叫骂声,随即分出心念一探,见是郎中祝觉正与一个手持竹棍的劲装青年争吵着,且这两人所处之地正在燕赤霞病榻旁边。 “天都还没亮,却在闹什么风波!”聂冲心中不悦,径自走到门前一推,发现是从里面拴了住。因是关乎重伤在身的燕赤霞,他也不耐烦叩门,直接催动剑丸将整扇门都斩得碎了,随即快步走到后堂,向那神情惊愕的祝郎中质问道:“我这兄长的伤势,祝大夫自应知晓,如何就敢引人在他榻前吵闹?” “对不住对不住,还请息怒才是。”那祝郎中自知理亏,忙先施礼赔罪,而后解说道:“先前令兄自觉痛疼得厉害,我便给他服了一剂‘酸枣散’。此方专能使人忘痛入眠,如今他睡得正香,倒不怕被人声吵到。” 聂冲自已见过燕赤霞的睡态,听到郎中的解释,心中怒气便也消散了些。 这时那劲装青年却插口道:“祝兄,正好这病人的兄弟也来了,你总不会再推说要照料病患、分身不暇了吧?这便同我往‘湖心亭’走一趟的好;真若惹急了仝公子火急起来,你怎生受得起?” 他旋又看向聂冲,很是不满地说道:“沿湖直到山下,医馆不知有多少间,你们偏偏搅扰祝郎中,想是来自外地,不知令谕?劝你赶紧将兄长抬走,明日若再因他误事,便也不用再看病,直接送你们两口棺材。” “嘶……” 聂冲闻言恨得牙根发痒,先自吸了一口寒气镇住,才出言讥道:“瞧你拿根竹棒,生似乞丐帮里出身,不去善堂念唱莲花落,却跑来爷爷面前说什么令谕?你那公子主子莫非已登基称帝了?” 那人听得这话,心头怒火上窜,猛地屈指成爪朝着聂冲颈间捉去。 聂冲有心给他一记恨的,木剑后发先至,就听“啪”的一声响,那人五指骨结却都被砸得碎了;余力传到身上,又令他斜飞而出,重重一声撞在墙上,五脏六腑俱受震荡,来不及呼痛就已晕死过去。 两人动手极快,那祝郎中始料不及,待要出言劝解时,就见劲装青年已然落败倒地。待他上前一探,发现此人气息微弱,伤情似还要比燕赤霞更重一些,当即苦叹一声,对聂冲说道:“小兄弟动手何急?这下可闯了祸事!” 聂冲闻言一笑,不去搭这话茬,先自致歉道:“先前不知大夫是因我兄长的缘故才与这人争吵,一时莽撞便误会了您,还望不要见怪才好。” “我倒无妨,遭人误会又不会丢一块肉去,”口中说着,祝郎中一指倒地之人,“只是你打伤了他,后果怕要不妙。此人乃是东钱湖霸主小白龙仝子奋的心腹手下。那仝子奋原是附近乡间一介纨绔,不知从哪里习得一身邪术,去年来到东钱湖插旗聚义,头一场大战就手刃了三路水匪的当家人。如今东钱湖到天童山一线的恶霸,多半都要听他使唤。这些人一旦发动起来,纵使你三头六臂武艺通天又如何能挡?更何况你还有个伤病在身的兄长拖累着。” “童子粪?”聂冲失笑,“合该埋去地里添肥。” 祝郎中见他不经意间显露杀性,却被吓得一凛,心道:“早瞧这两兄弟不似良善来路,不想杀性恁重,尚未见过姓仝的一面,就已想着要去杀人了。” 聂冲这时走到榻前,俯下身子往燕赤霞口中塞了一枚气血丹进去,边道:“祝大夫,你且放心,此事首尾我自会处置干净。只是这会有着好奇,不知那童子粪是因何事索你?要瞧病么?” “这……” 闻听问话,祝觉面生羞愤之情,几次张口却又都闭了上。 聂冲常有一团心念在外观照,这时不用回头也能查知真切,当下疑道:“男儿丈夫却有何事不能直言?莫非……” 想到一桩可能,他便以心念细作打量,就见这祝郎中果然生得儒雅端正,尤其是外露的皮肉上难见一丝细纹,女儿家见了怕也要羡妒非常。 聂冲复又看向燕赤霞,心道:“若是换成燕兄你在这里做郎中,那童子粪该就不会粘上来了。” 要说这气血丹也真个不凡,燕赤霞昏沉中|将之服下,一身气血运转立时就加快了倍余,只过了几个,原本灰靡的面孔上就又重见了血色。 祝觉痴爱医术,见得这般变化,一时忘了其他,凑过头看了一阵,问道:“你给他服了什么?” 聂冲直言道:“是一味吊命的丹药。” 祝觉探手摸了摸燕赤霞的额头,又摆开他的嘴巴嗅了嗅,自觉一阵甜腥血气冲鼻入脑,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这郎中眼睛一亮,赞道:“促活气血,性烈而不热,真是一味神丹!”转又牵住聂冲的手腕,追问道:“不知如何制法?” “这丹药是我一位朋友所制,三日之后他会另携良药来此,到时你自去向他求教就好。”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来,聂冲转往-外走,“兄长还要拜托祝大夫照看,我先去除了那姓仝的祸端,还医馆一个清净。” 为使郎中安心,他刻意显露手段,先以擒拿印将那劲装青年遥遥捞起,又自使动束气成梯的手段,每迈出一步身子便拔高一分。 祝郎中见得聂冲带着一人步空而去,顿惊得目瞪口呆。直到对方不见了踪影,他才回过神来,激动地攥紧了双手,“竟是仙流中人!”他旋又看向燕赤霞,“这位却该也是仙家……” 聂冲出门不远,留在身外的一团分念却将医馆里的变化俱都照映心中。待见得祝郎中念念叨叨地要去取来醒神药将燕赤霞唤醒叙话,他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心道:“这郎中已有了入道成仙的长生也忘,燕兄怕要再添一处头疼病了。” 这时遭擒拿因印摄在身后的劲装青年出声呻吟,似乎就要转醒。聂冲眉头一皱,将其挪移到身前,使动摄魂印戳中眉心,顿将神魂收作食粮进补。 “逞凶欺人倒还罢了,为虎作伥却算什么男儿?留你在世上,不知会给多少温良之人添堵,还是死了干净。” 伸手这神散身僵的尸体推倒在地,聂冲举步走向不远处的一道溪流,借着清水洗整一番,便往心念照见的一间茶棚找了过去。 不久到得地头,就见棚子里的座位上已零星坐了几个客人,各自用着糖水、蒸糕一类的早点。 打从昨日晌午起,聂冲就没再进食过,见得此景,愈发觉得饥饿,当下拣个空位坐下,出声招呼摊主:“先来碗糖水解渴,蒸糕切上半斤。”边自又解下腰间的葫芦,拔出塞子看了看便放到桌边,“若有酒水的话,不拘好坏,先给我兑满这葫芦。” “好嘞。”摊主手脚利索,口中应了一声便将饮食送上。转而要取葫芦,却有一只长手从旁边的伸来,先他一步将葫芦捞了去。 聂冲不料有这变故,皱眉拨开错愕中的摊主,就见一个扎着小髻的灰袍老道正嘬着葫芦饮着内中所剩不多的火磷酒。 感应到物主的目光,那老道笑嘻嘻地对看了过来,砸吧砸吧嘴,赞道:“这酒炮制得着实不赖,只可惜所剩不多,喝得不够痛快。瞧着小哥儿神气充沛,当也是有修为在身的?”用袖子擦了擦留在葫芦口上的涎水,他作势将葫芦递换给聂冲,“老道也不白喝你这酒,回头来湖畔老龙庙,我来指点指点你的修行。” 瞧着葫芦上的痕迹,聂冲耳根一阵抽搐,冷声自语道:“世间怎就恁多厌人的货色,依仗着有些本事,倒把戏弄当做恩舍。” ps:昨天的更新预告真的很对不住大伙,还望见谅哈。以后不预告了,潜水补做稿子去。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二六 斩马猴 老道士不料眼前这绿袍小辈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先自一愣,随即悻悻说道:“不过才尝你一口酒,如何就要恶言相向?修行首在修心,不降躁念、长气量,修为便也难得精进,久而恐入魔道。” “哈!”聂冲气得笑了,离席起身,指去说道:“三岁小儿也还知晓‘不问而取形同贼’的道理;怎么到了你这里,转要指责吃亏之人不懂宽容忍耐?世间焉有此理!” 棚中食客与摊主闻听这话,虽未出言附和,但一个个都点了点头,又使鄙夷的目光望向那老道士。 那老道士见得此景,面皮上有些挂不住,重重地将酒葫芦搁在了自家的桌案上,嘿嘿干笑两声,说道:“原还道你这小辈有着几两仙根道骨,想要借这酒水结个缘法带携带携;谁知竟是个桎于俗理的狭隘顽物,不知我辈胸襟。” “什么胸襟?”聂冲欺上前去,“挟艺自重、恃强欺人、搅乱礼法么?古往今来从不缺少你这等自以为是之人,自道是游戏红尘举动随心,在我看来却像极是一只跳来蹦去讨人嫌的老马猴!” “小崽子戾气忒重!”老道士恼怒地拍案而起,“如你这般脾性,若不死强人手上,日后必成魔头。真有那么一天,老道就要出手为这世间除害!”言罢,挥袖将桌案与酒葫芦一发打得稀碎,随即转身就往茶棚外面走去。 “站下,”聂冲抽出木剑,并指抹过剑身,却是施展法力束气成锋,“毁人珍爱,待要往哪里去?” “家里不曾教你礼敬前贤?”那老道士回头说着,忽然“呸”了一声,却是吐出一口痰来,如箭射向聂冲衣摆。 “休来倚老卖老!”聂冲念动,法力掀起一阵大风将那袭来之物半路刮走,随即撒手放出朱漆木剑,化作一道红线径往对方颈项间绕去,边道:“你毁一只酒葫芦,便留下肉葫芦来抵偿!” 因是修为有了精进,他御使起木剑来也比从前迅疾许多,一句话未说完,红线已追到对方身前。 那老道的手段也自不凡,眼看要遭斩首,忙就蹲身缩头,顺势脱下草鞋挥手一砸,却将聂冲附在剑上的一团心念法力打散了开。剩下一柄全无灵性的木剑,少了法力引导,却被打入了茶棚外面的火炉之中,吃得火舌一燎,顿时冒出焦烟。 黄皮葫芦还好,不过是聂冲自从邻家园子里摘来盛装火磷酒的事物,一朝应劫毁去,再找一只就是;可这朱漆木剑,却是他当初在杀生观学剑时得师长所赐,自打得来就傍身不离,心中对此物的看重远还在先已毁去的九阴白骨锤之上。 眼见着木剑落入火炉,却令聂冲心中痛煞;待使擒拿印将其收回,见得剑身上被火烧得焦黑一片,更是恨极眼前的老道士,心中恶念一生,顿就斩出一条护法天龙。 一来聂冲的修为更胜当初,二来心中恶念极重,这天龙甫一出世就显露出了不凡的威势,只凭着身周激荡的元气,竟就将藤木捆搭的茶棚都吹得塌散了开。 若非食客与摊主早在老道士打碎桌案的那一刻就吓得退出了棚外,这时怕都要受些伤。饶是如此,离得近的几人也被如潮元气掀翻,狼狈起身之后忙又往更远出跑开。 “化念成龙护法降魔……你走的是佛门路数?” 老道士眼力不差,居然看出了这门神通的来路,因而收起小视之心,从怀中取出一沓黄纸符箓洒出,疾速念道:“泥丸宫里炼真火,结作天网降外魔!” 扬手一撒,黄符化作漫天飘飞,一忽却都化作拳头大小的火圈,盘旋结网后迎着飞扑过来的恶念天龙罩去。下一刻,就见天龙发出嘶嚎,元气所结的身躯居然被那火网烧勒得寸寸开裂。 “能以灵符寄托心火,原来走的也神部道路,瞧那法力气息,修为真还要胜过我一筹。”此念一转,聂冲心道:“便已成就阴神又如何?脱劫鬼仙我都斩过一个!” 心念一动,天龙作起禅唱,却将火网一举震破,缩小了一圈的身躯又自往地方撞去。 老道士见状,忙就一拍后脑,头顶囟门处顿有几团阴风“噗噗噗”地钻了出,收束天地元气结作大手,一巴掌拍在了天龙的顶门。他这一下然先是用了真本事,那天龙居然被拍散了赖以成形的恶念,结作身躯的天地元气因此爆发开来,发出“轰”的一声响,却似云里惊雷,直将周遭草木炸得的如絮纷飞。 便在这时,聂冲劈手打出屠神斩仙剑丸。 老道士见得一枚乌丸化光射来,便又故技重施,要使动元气大手将拍散,一边想着:“瞧这崽子气血充盈,原还道他修行的是真部炼气之术,没想到走的是神部道路,神通更有着不凡的来历。早知如此,我便不该戏弄他;眼下却不好处置了。” 一念方落,却见乌丸陡然化作九道乌蒙蒙的剑气,当中夹杂点点白光,一个分合便将元气大手扯得碎了,更还要往自家头脸上斩落。 只因先前没有料到屠神斩仙剑丸会有如此威能,老道士一时不及防备,顿被剑气割掉了一只耳朵;神魂也遭凶煞剑意侵袭,脑中幻象丛生,神智不可避免地昏沉了一下。 等他依仗修为从剑意镇压下回过神来,剑气又已从四面八方兜了回来。 “兔崽子你敢!”危急关头,老道士神魂出窍,显化出一尊脚踏巨龟、身盘蟒蛇的神魂法相,双拳合握扫向四面八方,却是想要将剑气全都打散。 然而屠神斩仙剑气自有九点道兵真灵引导,借着剑丸中的法阵推演变化,灵巧地避过了对方的手段,扭曲交错而过,顿将老道士的躯壳绞成了肉泥。 “呀!” 肉身被毁,老道痛呼一声。与此同时,剑气又已变作剑轮,展开了“九阴屠神法阵”的变化,径朝他的阴神法相撞去。 此阵原本烙印在九阴白骨爪中,那法器毁掉时,转被聂冲炼成白骨剑胆化入剑丸,威能却不见有何消减。 老道士不识厉害,带着怨怒出手抓去,不但未能破开当前一面剑轮,神魂法相反遭法阵变化吸摄了住。下一刻,另外几团剑轮也都先后落下,层层叠叠压在身上,直将他一尊法相绞得虚幻欲灭。 受此重创,老道士忍不住惨声厉叫,一时哪还摆得出高人姿态来。 “毁我葫芦,坏我佩剑!”聂冲犹觉不够解恨,使动束气成梯的手段,纵身来到对方法相上空,“老马猴,此刻你可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要指点我的修行么?”随即屈爪连出摄魂、归藏两门神通法印,待要将他受创的阴神法相收来进补。 老道士既羞且恨,这时却已无力挣扎,剑意镇压之下,便向引燃神魂拼命都不可得。待得一尊法相将被聂冲摄入掌心,他才得到机会放出一团分念,呼啸着钻入山林,直往南方去了。 因是那分念走得太快,聂冲也来不及阻拦,只皱眉忖道:“慈航老师曾在论经堂说起,渡过雷劫之后,只要能保得一团分念不灭,便可借鼎炉温养重聚真灵复生。这老道士只成就了阴神,神魂还没有经雷火洗炼,当还无此能为。他放出一团分念,该是去找帮手的。只是神魂主念若灭,离体的分念就成了无源之水,用不多时就会溃散,如此说来,他要找的帮手也不会离此太远……” 思忖间,阴神法相已然摄入体内,聂冲心景中一条冥河忽生大浪,顿将这一尊受创的神魂卷走镇压了起来。悬于冥河上方的老树种子这时刺须暴涨,射入冥河之中,不多时就将这法相中的法力吸尽;只一点真灵,崩解出无数记忆烙印,显化点点荧光浮尘于冥河波浪之中。 阴神毕竟不凡,若非法器得力,即便习得一身上乘道法,聂冲也不敢言胜。此刻将其剩余法力取为食粮,他只觉神魂吹气也似地膨胀起来,一团团心念不住地分化出来,前番与脱劫鬼仙对战时留下的伤势尽斗恢复了过来,恍惚又生出大力傍身恨地无环的错觉。 情知这般错觉幻念对自家修行并无好处,聂冲强抑着的施法发泄的冲动,盘坐观想起了《醒神经》。 此法擅能使人沉入安宁心境,正是镇压躁念的上好法门。过得盏茶工夫,聂睁眼起身,只觉神完气足、心念清明,若非断裂的肋骨与挫伤的脚踝仍自隐隐作痛,倒好像是重换躯壳再获新生一般地舒坦。 “当初我向杜老祖问起出山之后该如何行事,现在想来真属多余。以我的脾性,学了道术出山入世,一应磨难真就是避也不避开,只怕会遭劫身死,却不必担忧没有精进的食粮。” 深吸了口气,将这念头驱出心底,聂冲动用法力剥落了木剑外边的一层焦漆,来回抚着想道:“我学剑也好,修道也罢,细思起来所求并无太多不同,先就为能不受外人戏辱,证个自在逍遥。”转又看向洒落遍地的肉泥,余恨未消地自语道:“就不知这老马猴修的又是什么道?” 冷哼一声,他将剑收回腰间,又袖中摸出一片金叶子丢进那摊主留下的汤锅之中,权当是做赔偿,随即不再耽搁,径自赶往东钱湖的方向。 原本聂冲是想用过饭后就在附近出窍去斩仝子奋,不过那老道士临死放出了分念,或许会引来亲友寻仇,这时却不宜久留此地。 可他还没走出多远,南方林中忽有一阵急促的乐声响起,甫一落入耳中,心中便感烦躁。 “小忽雷……” 听出这乐声是一种被唤作“小忽雷”的二弦噼啪所奏,聂冲不由皱起眉头朝那动静的来处望去,“寄情于乐,乱人心神,这必是修行之人的手段。赶在这个时候前来,十有八九就是那老道所请的帮手了。”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二十七 戴发尼与欲观音 聂冲闻听乐声越欺越近,心知来人就快到了,于是也懒得刻意查探。他只把一丸神剑化作宝光悬在脑后,右手按着朱漆尽毁的乌木佩剑,一边凝神相抗乐声攻伐,一边等待那人现身。 片刻过后,他悬照在外的心念就照见南方三里处有一位身着缁衣戴发尼姑穿林而来。 看模样,这女尼不过是花信年华,俏脸上似挂了一层严霜,神情冷得让人心寒。在她怀中,抱着一只龙首龟身器形的二弦乐器,正是“小忽雷”,又作“胡琵琶”。 这二弦琵琶,原在川蜀、滇南盛行一时。中原琵琶弹奏时的雅正细腻、声如击玉;这小忽雷一弹奏起,乐声却似碎雷迭起,乍闻之或觉急促高亢,但总在意兴未尽便陡然转低,听久了便能感觉出一股子哀凉凄惨的味道,最能伤人心神。 金钩客栈里就有过常驻弹曲的琴娘,时常使动二弦琵琶赚人心伤,故而聂冲对这曲调倒不陌生。 眼下赶来的戴发尼姑,手段却更为高明,也不必前奏埋伏,每发一音都调动闻者心神相随。弦音往往未盛就衰,好似一道雷霆刚一炸响便被抹消了去,初还为之愕然,再二再三则觉志气难逞,一团郁念堵滞在胸中,随时都会胀断心脉。 聂冲修为在身神魂凝练犹还觉得难过,换做是寻常人听她弹奏,三五个单音下来怕就心衰呕血了。 女尼御风疾走,一步几近十丈,过不便夸越三里距离,穿林来到场中。待把目光落在地面一滩肉泥上,她拨弦的手指登时一僵,琵琶收声不响,“已死去了?”复又转睛望向唯一在之人,“瞧你神光净澈,又不为曲中怨尤之意所动,当也是个胸怀坦荡的正派同道,为何要杀害吕道长?” 聂冲闻言自觉好笑,言道:“你刚刚还在以琴声攻我,眼下又论起同道来,莫非这‘同道’二字恁不值钱?” 戴发尼姑眉皱道:“我先接到吕道长传念,急忙赶来此地,却也该弄清楚与他为敌之人究竟是正是邪才好决定是否施法相助。先前那曲《研雷引》擅能辨人心性,却非专以攻伐,但有一颗净澈道心在,闻声不起躁戾之念,便不会为之所伤。” “原来如此。”聂冲点了点头,心中倒信了此人的说词,暗忖:“她那忽雷琵琶瞧着非金非木,倒似以龙首龟身的异兽制成,当是一件不俗的法器,神异之处绝非只能奏曲伤人。” 女尼见他不难说话,蹙眉不展又道:“你还未说因何会杀吕道长。” “他喝了我酒,毁了我葫芦,坏了我的佩剑。” 女尼转睛寻梭,倒在场中找到了酒葫芦的碎片,又自看向聂冲腰间那把色泽乌黑的木。俄而口中念念有词,捏诀使出一法,就见旭日华光聚汇,当空结成一镜,内中光影流转,显化的正是先前在这地界发生的事情片段。须臾明镜溃散,她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只因些微小事,你就将他杀害了?” “些微小事?”聂冲眉头一挑,冷眼对视过去说道:“莫说这葫芦与佩剑已随身多年,就算是身上刚长出的一只虱子,未得我的允许,谁敢碰一下试试!那老道腆着一张老脸,坏了我的东西却没一句歉言,一味地倚老卖老,却当我一身道业养不出威严?你若想替他报仇,只管动手就是,我也赖作他言。” “阿弥陀佛,”女尼诵念佛号摇了摇头,自道:“方圆百里原无几位同道,我与吕道人守望互助,救他一救分属应当。可如今既已来迟一步,那就不必强结仇怨,日后自有他同门好友寻你理论。” 聂冲见这尼姑确无战意,便即稽首作别,口中道:“老道的师友若心存不服,过些年自可往南海冥河剑派一行,只说来找聂冲报仇便可。”言罢,不再多留,转身往东钱湖方向赶去。 “原来是冥河剑派出身的道人……”戴发尼姑目送聂冲走远,自叹了口气,往向地上肉泥言道:“前辈惯爱游戏红尘,只说是仙道逍遥所在;我师却说这是缺少定性,持之不利修行。如今你因此身死,一场道业沦为泡影,不知悔也不悔?” 摇了摇头,她施法招来尘土,将地上血肉皆都掩盖住,旋即拨动怀中小忽雷,奏着哀伤曲目又往来处回返。 另一厢,聂冲使动法力加持,一路走得飞快,业已来到东钱湖边。 遥遥听到琵琶曲调,他暗道可惜,“这尼姑身怀静气,却不令人讨厌。怎奈我杀了她的道友,已不好再结交论道,否则真该向她讨教讨教那龙首琵琶与圆光回溯之术的奥妙。” 聂冲所学的天龙念法,亦能有着音攻的妙效,每作禅唱时,可发“唵阿尾啰吽佉左洛”天龙八音。此法威德最胜,能破一应凶邪妄念,可惜聂冲没有佛法根基,无法以相应的道韵加持,故这天龙禅唱在他手中失色不少。 一路思着想着,他不知不觉已踏水来到大湖中|央。这时见得浮舟布障,帆橹结墙,将一座湖心小岛护在中|央。 岛上一座建筑,黄瓦红墙好似宫阁,四外有兵丁巡走,守卫得很是严密。 “这该就是仝子奋的老窝?看来还真像做着帝王梦的模样。” 满怀讥嘲地撇了撇嘴,聂冲使动束气成梯的手段,脚下几个蹬踏便跃到了半空之中,旋即鼓气纵身,形如飞燕归巢一般向着宫阁掠去,一边扬声道:“谁叫童子粪?我来取他入药!” 话音未说完,脑后一团宝光已化作如虹剑丸,霹雳一闪便落在楼阁之上,生生斩出一道内外通透的门户来。 这岛上的巡丁俱是东钱湖到天童山一线的匪类,原本凶恶非常,只是见得屠神斩仙剑气之威,却都丧了胆子,当即四下逃窜。 对于这干喽啰,聂冲无心理会,当下分出一道剑气追索,料也不会杀错;自家却循着楼阁上的破洞飞遁了进去,遇到墙壁阻隔,便使剑丸斩破。转眼来到一处大厅,他就看到几个衣衫不整的男子正自惊惶地躲往一个赤身女子身后。 那女子浑不在意春|光外泄,招来一串银铃在手,镇定地望向聂冲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何闯我住所?” 聂冲见状一愕,“这不是仝子奋的老窝?” “仝子奋?”女子面生怒色,扭头望向一个俊美男子,“你在外面做了什么事情,招来这位道友怒火?” “我……”此人惊慌失措,只道:“师父,徒儿有半个多月都没出去走动,只唤这些人来陪你戏耍,哪有工夫出去闯祸?”咽了口唾沫,他畏怯地望了一眼向聂冲,又对女子说道:“或是哪路手下有眼无珠,冲撞了这位仙长?” 女子闻言,又扭头望向聂冲:“道友也听真了,我这徒儿久不出户,应是无暇惹事的。不是谁惹上了道友,却让你寻来我这里?” 聂冲这时已知自家先前有着误会,心道:“原来祝郎中是因遭这女子的玩弄而羞难启齿。如此说来,他倒不见得就吃亏了,我再斩杀仝子奋,或许嫌有些过分?” 如此想着,他便说道:“我有一位道兄,正在祝氏医院养伤,恰逢仝子奋派人强索郎中,因此找上门来替那祝大夫讨个公道。” “原来是因这件事。”躯身半裸的女子使动秀足挑起一件纱裙罩在身上,“此事因我而起,却与仝子奋无关。我爱那祝觉姿色,本想收他为徒,传下极乐法门,与我同修道业,不料这俗人倒自有着傲骨,不愿委身从我。今日既有道友为他出头,我便舍了他就是;若还不依不饶,我纵一贯关门作乐,却也不乏对敌手段,自会领教高明。” 她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倒令聂冲由衷佩服,当下笑道:“道友虽是女儿身,行事却有一股豪气在,犹胜许多须眉丈夫。我信你一言九鼎,这事揭就此结果。我那友人伤重,这便回转了。”言罢,他转身欲走。 不料这时却听身后女子唤道:“道友何急回返?” 聂冲转回身子,就见她使个眼色示意仝子奋出去主持场面,复又挥退一众陪侍的美男,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张口说道:“仙乡也好,世俗也罢,知我一贯所为者,皆道‘欲观音’乃是淫妇一个。唯独道友目光清正、语出真诚,不以妇德贱我,为人实在难得。若不嫌此地气息污秽,还请施暇安坐,待我以盛宴酬谢。” “今日所见的两个女子,倒都有着不凡之处。” 因是腹中饥饿,聂冲也不推脱,自道:“情|色之乐虽被正道修者鄙为邪路歧途,但只要行事有度,不是一味地采补害人,纵行此道又有何错?只看方那几人神气完足,显然元阳未损,由此可见道友并非邪魔;况且事不关我,何必自命正道指点判说。” “可不就是!”欲观音只觉撞见了知音,只把积怨拿来诉苦:“我这一脉脱胎于佛门欢喜禅法,走的是神部道路,不需采补修炼,与人交|合只为能在极乐意境中觉悟真我。最终成就‘欢喜观音’,说来也是菩萨正果。偏生世人狭隘,总拿妇德拘我。我便结欢千万,又与彼等何干!” 言罢,又使妙目扫量聂冲,“才想起还未请教名姓。道友见论不俗,不知法出哪家?”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二八 前人遗府 聂冲与“欲观音”重新换过名号,才知她俗家姓秋,唤作艳娘,原本在滇南佛掌山观音洞随自家一位姑母修行。去年因有不合,她与姑母吵了一架,这才负气跑来外面,收了小白脸仝子奋为徒,落户在东钱湖上修行享乐。 等到宴上一番交谈下来,聂冲对这秋艳娘了解更深了些,更知此女虽有修为在身,为人亦有担当,但涉世并不太深,一应见识料是姑母灌输给她,论及机心还嫌不足。 因恐这位还算合得来的左道欲|女遭劫身殒了去,他便抛开交浅言深的忌讳,出言指点道:“秋道友选这东钱湖做道场,长久恐生祸端,你若不喜麻烦,不若搬去别处。” 秋艳娘正要举杯劝酒,闻听这话,手臂一僵,稍作思量后说道:“我自关门修行,碍不到他人,更不曾以道术欺害凡人,如此有何不妥?” “只瞧你这居舍金瓦红墙的形制,就已犯了人间帝王的忌讳。如今正值乱世,真龙未见分晓;等到有人坐稳龙庭,知晓东钱湖上有这么一片楼阁,必定遣人来找麻烦。” 顿了顿,聂冲举箸指了指侍立在秋艳娘身后的仝子奋,“还有你这徒儿,依仗些许神通,聚拢草莽凶神,直将东钱湖到天童山一线划为自家地盘。这些匪类惯做损阴德的买卖,虽非收你指使,但日后惹到高人,你猜会不会迁怒到你的头上来?就如这次,我因祝郎中之事找上门来,若非对你所行的道路并没什么偏见,怎肯听你解释?一丸神剑早已斩落下来。” 仝子奋闻听这话,心中又气又急。但他见过聂冲神剑凶威,这时也不敢狡辩,只有用目光死死盯住自家师父,看她如何作答。 秋艳娘只是少了些见识,并非没有头脑,闻得聂冲提醒,自心明觉道:“当初姑母便说欲|海行道易生祸端,故只隐身洞府,少在人前现身。我却因与姑母闹口角,不自觉地想与她对着干,终把这桩忌讳抛去了脑后。这一年多来,我每日都享用着极乐富贵,可独处时常会感到一丝不安,眼下闻得这位聂道友出言点醒,才知或是劫数缠身之兆……” 想到这里,她放下了酒盏,扭头扫了怔忪不安的仝子奋一眼,转向聂冲说道:“以道友看来,我该往何处安身?” 聂冲自取一块鲜珍,品尝过后答道:“海外蛮国、荒野深山,俱都是清净所在。若受不了那份冷寂,便在红尘中游走也无不可——世人多爱美色,也不需施法用强,就有着数不清的露水姻缘可结。唯忌久居一地,被人指作是荒淫窝,一旦传彻开了,少不得会引来‘除魔卫道’之人取你做一场功德。” 仝子奋原是一介乡间纨绔,未遇秋艳娘之前,全没想到自家会有今日的威风,眼下见她似被聂冲说动,当真急得上火,硬着头皮插口道:“师父,咱这基业来得不易,怎可轻易抛下?” 秋艳娘闻言不悦,拍案斥道“是去是留何时轮到你来帮我定夺!” 早知师父雌威厉害,仝子奋一遭呵斥便软了腿,立刻就要跪伏认错。可这时外间却有一个柔美女声为他开脱:“子奋也是为了师长着想,艳娘妹妹何必对他动火?” 下一刻,一个颜娇肉嫩几如狐媚的黄衫女子推门走了进来。 在她身侧,另有一个头扎金箍、形若头陀的红袍矮子相随,进门便朝秋艳娘说道:“我俩非是想听墙角,只因来时见你居所受损,怕有对头上门加害,这才使了些手段探查一番;不料就听到些别的。” 这二人却是秋艳娘从前结交道友。 女的唤作“许丽娘”,行的是采补之道,常来东钱湖上勾人入彀。因是所行道路相近,一次碰面之后,秋艳娘便与她结成了好友,时常论道同乐。 那男的唤作“四尺头陀”,学艺所在的“罗摩寺”却是西方魔教的一支。此人原是许丽娘勾上的一个姘|头,后引介给秋艳娘认识,说来也算朋友。 眼见这两人到来,秋艳娘倒不好再训斥仝子奋,当下使了个眼色令他退走,随后迎上两步说道:“二位道友今日怎有闲来小妹这里?” “哟,”许丽娘柳腰摇转,绕着秋艳娘走了一圈,眼神往聂冲那边飘着,一边出言打笑道:“观音妹妹有了宝贝新欢,怕我来抢是怎么的?” 秋艳娘不忌春光外泄,这时身上仍只有一件薄纱,一身妙处几无遮挡,会当同样体态勾人的许丽娘拿身子上去摩|擦,直令一旁那四尺头陀的呼吸都重了起来。 换做往常,聂丽娘也不会过多在意,可当着聂冲这等“正派”道友的面,她却不大愿意与好友来做春光游戏,只将许丽娘推开,啐道:“姐姐贯会调笑我。”旋即为她引介道:“这位是聂冲聂道友,出身于冥河剑派。” 她又转向聂冲,说着:“我这姐姐唤作许丽娘,乃是一位散修仙子;这位四尺头陀,则南方魔教一脉的罗摩寺出身,一身咒血神通煞是不凡。” 依着本心,聂冲是不耐烦与这后来之人论交的,可一想自家对仙门各派的了解实不算多,便也压下了转身离去的念头,权当长长见识,施礼与这二人见过。 一忽分席落座,许丽娘与四尺头陀交换了一个眼色,张口说道:“有聂道友在侧,我也不好再与妹妹做玩笑,以免遭人厌弃。”见得聂冲只是微笑并不搭话,她便又道:“还是先请四尺大哥来说正事吧。” 四尺头陀咧嘴一笑,望向聂冲说道:“我俩这回来东钱湖,是要请艳娘一同去谋一桩好处。聂道大派出身,倒未必看得上这些,不过既然恰好在场,便听说我说说也好;若真有意同去,我也乐得添个帮手。” 自斟了一碗酒水饮下润喉,四尺头陀使衣袖擦了一下嘴巴,“上个月我师兄查干朝鲁往北海行走,不料遭遇恶蛟,险些被害了性命。奔逃之际,他在北海一处水湾之下发现了一处前人留下的洞府,因有法阵禁制守护,一时也无法破开,只从铭文上读到那处归属一位名唤‘武神通’的散修所有。待他回转查访,才知武神通是一位曾有着盛名流传的北方散修,学了一身三宝同炼、佛道合流的妙法,据传是古仙樗散子的所作。” “若此言当真,那武神通与倒还能和峨眉祖师长眉真人扯上瓜葛,只是可惜三百年前死在了六次雷劫之下。我师兄他有意往那洞府一探,待看能不能寻到武神通的道书、遗宝,又忖自家破不开高人留下禁制,于是托我寻些帮手。” 对那武神通的洞府,聂冲原本什么心思,可听到樗散子这道号,以及精气神三宝同练的佛道合流道法,一时却来了兴趣。想到这矮头陀话里尚有可疑处,他便问道:“前人法阵或许不凡,可那武神通已陨落三百年,法阵还能剩下几分威能?便是你那师兄要找帮手,何不尽邀同门,反倒来寻外人?” 未待四尺头陀作答,那许丽娘就先解说道:“聂道友有所不知。自打五方魔教遭正道联手打灭后,残留的耋老高人便都星流云散隐迹无踪。四尺大哥所在罗摩寺,道统早就残缺不全,且同门各自肚肠,平素多有罅隙在,相互难为依仗,反不如寺外道友来得可靠。” 四尺头陀点了点,“若非思及道友出身不凡,料来不会同我等苦命人相争活路,我也不会直言这前人洞府一事。我师兄有言在先——若寻得武神通的道书,同行的道友皆可抄录一部;至于遗宝法器,若真找见,便按出力多寡来分。” 聂冲听是这般说法,便不再多言,转而去看此地主人。 那秋艳娘似被好处打动,寻思片刻,问道:“何时去往北海?同行的又有谁?” 四尺头陀道:“我师兄查干朝鲁还要花上一个多月的工夫炼制一件破阵法器,届时动身,该会叫上两位成就了金丹的散修好友。而我这边,除却你与丽娘,还要去找三臂仙童周举与少阳子两位。” 听到那两人的名号,聂冲心道:“巧了……这些左道中人果然是同恶相济、臭气相投。” 察觉在场三人皆朝自家望来,他便不再去想旁的,望向四尺头陀说道:“我还要照料一位身受重创的友人,还不知到时有没有暇分身。若能成行,自会来寻秋道友一同前往;如去不了,几位也不需担心我会将此事外泄了去。毕竟我自有师门依仗,不缺道法与护身之物,没道理枉作小人坏了几位的前程。” 言罢,聂冲便起身向地主告辞,“今日叨扰已久,我便先告辞了。只等我那朋友的伤势有了起色,再来谢过就那秋道友盛情招待。” 秋艳娘自知此时不宜留客,便道:“姐姐与四尺大哥自饮酒吧,我先送送聂道友。” 等到出了门外,她竟对聂冲劝道:“那两人不是好来路,道友家数不凡,实无必要为那不知真伪的前人遗府犯险。”说到这里,她自叹了口气,颇有些感激地又道:“我也是经由道友点醒之后,才对劫数有了感应,如今便先将他俩稳住,择日要回佛掌山观音洞随侍姑母。道友若是不嫌,日后途经滇南,莫忘登门论道。” 聂冲原道此女终要为损友所累,没想到她竟有着此等慧性在,不由更高看了一眼,出言应道:“秋道友放心,我若往滇南行走,必不忘登门拜访。”随即不再多留,施展法力加持,一路踏水而去。 待到离湖上岸,他回首望了一眼,心道:“那一对男女所言,倒也未必就假。事关樗散子所作的道书,我或该暗中跟随一探?即便一无所得,宰杀几个邪祟之徒摄魂进补也是好的。”此念一转,苦恼又来,“只是我这一身修为,要去行险怕还不足为凭……” 叹了口气,聂冲从袖中取出两样事物翻掌来看,却是形如苍耳的老树真种与脱劫鬼仙留下的道果一颗。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二九 血影 聂冲入道年头不久,能有今日修为,一来得益于所修神部道法易于精进,再则就是自家所经历的凶险换来了足够多的道业资粮。正是这两点关键,使他里的修为远超同期入道之人。 冥河剑派外门弟子之中,也就只有修行《鬼神演圣法》的角命剑客吕莽与修行《黄泉摆渡经》的小剑奴律无伤或能与他走上一两招;其余修行真部、玄部道法的同门,道基都还不稳,如今已非他一合之敌。 这般进速说来已算喜人,但他连阴神都还没有成就,一身修为放在群仙之中委实不值一提。 就如这次,在他对那四尺头陀所言的前人遗府颇有些兴趣,可一想到掺和进去可能会遭遇的风险,心中便觉底气不足。 “对于道法不全之人来说,那前人遗府或许就是成道的希望所在;可对我而言,即便得手了三宝同修的道书,也只是锦上添花,最多增些见识、体悟,断无可能为了一部外道法门改换道基。如此看来,不去武神通的遗府犯险路倒也不碍什么……只是下一次,若真遇上关乎自身道业的机缘,而我却因修为不够无法参与其中,那岂不要抱憾终生?” 想到这里,聂冲愁眉紧锁,"看来当务之急还是要提升修为。" 心中有了决断,他便目光投向掌中事物,“杜老祖放我出山时,已言明了老树道法在取外力修行上有着独到之处,不需顾虑道基不稳,只怕丧失道韵,养不出视万物为资粮的凶性来。而论及出山后所得的资粮,这脱劫鬼仙的道果无疑用处最大。那演化幽冥地狱拘人的法门倒还罢了,我自家也不缺神通手段;但他渡过雷劫的一应心得体悟,对我而言却比天下任何灵丹妙药更为珍贵。原本我神魂有伤,怕在吸纳这道果时遭其蕴含的雷劫体悟损及到根本;眼下伤势尽复,也该做一番尝试大了。” 专又看向修行老树真种,聂冲深吸了口气,“这颗种子的凶险之处,说来还要大过脱劫鬼仙道果中的雷劫体悟。只是老祖传法的一团心念已被他吸摄了去,我若不能寻回,便没有续修行之法,只凭自己摸索,就怕行差踏错。唉……此事也不能再拖,只有犯险以神魂遁入其中寻索一番,希望能迈过这个槛去。” 对于今后道路有了打算,聂冲手掌重又攥合,将脱劫鬼仙道果与老树真种收好之后,快步赶起路来。 不久回到医馆之中,他却惊讶地发现燕赤侠正在后院演练着一路拳法,忍不住上前问道:“燕兄,你这是?” “哈,”燕赤霞犹显虚弱地笑了笑,收了拳脚说道:“我自昏沉中醒来,就觉着周身气血完足。听祝郎中说,是因你给我服了一颗''气血丹''所致。再一自查伤势,又发现崩散的法力竟借着气血之助恢复了一丝,只是经脉多处断裂,这法力不能运转壮大。祝郎中听我说起难处,便提议用金针续脉的手段一试。不想此法竟真有效,一经施展便将行功需用到的几处经脉接续了上。如今我虽伤势未复,但也可借我助体术导引法力您穿行周身,哪怕不用伤药,过上一年半载改也能恢复修为。” “没想到这郎中还有着行针走脉的医家妙术。燕兄,却要恭喜你,总算能放下心来,不必再担心道业中断。” “是啊,亏了这郎中,让我早早放下心来。”我燕赤霞说完这话,自觉有些不妥,忙又道:“我欠老弟的也自不少。若无你同路相助,我燕某人怕已死在百味楼外。嘿……谁能想到一时大意除恶未尽,就让那无耻娼|妇引来了要命的劫数” 听他说起桃三娘,聂冲便道:“之前去六横山一寻法证求药,我却恰好在海上撞见了桃三娘一伙,于是顺手杀了个干净。” “老弟竟有这运气!”燕赤霞拳头紧握,“我还道是祸害遗千年,没想到那些杂碎也已气数用尽。快和我说说,是怎么杀的?” 聂冲心知这虬髯道士仍不解恨,便将经过细细说了一遍,终而叹道:“世事总是牵一发而动千钧。先前你放跑桃三娘,就让她引来一场要命的劫难;这次若不是在海上恰好撞见手他们,还不知日后会有怎样的麻烦识找上门来。此事也让我长了记性,一旦与小人结怨,断不能手下留情;若使因果不断,纵然三头六臂我又挨得过几次纠缠?” 燕赤霞吃的苦头最重,闻言自是深以为然,当即连连点头。 聂冲不想再就此事多说,了这时便岔开话头问了一句:“怎没见祝郎中?” “郎中想入仙道,我因感激他施针救治,便传下了一门炼气铸基功法,这时应是躲到房中验行去了。” 听到这话,聂冲也不觉意外,心道:“这郎中福运不浅,先有秋艳娘想收他为徒,如今又在燕赤霞这里求到了机缘。”此念一转就罢,他又从袖袋里取出剩下的两枚气血丹交到燕赤霞手中,说道:"此是法正所给的丹药,日服一颗就好。燕兄你还是好好休养着,只等三日后他送来黄精丹,服下调理好伤势,再做修行不迟。" 燕赤霞接过两枚气血丹,一边点头说道:“实也不急在一时半刻,便依老弟所言,等法正道友送来黄精丹再说。”言罢又道:“如今我的事已有了着落,老弟却也不必在此耽搁。你不是想是见见桃神、柳鬼二妖?不若自往金华烂柯寺一行,顺带帮我捎句话,就说燕赤霞伤愈之后必会登门践约,叫他们不要笑我怯战食言。” 聂冲原也不想久耽一处,闻得此语登时意动。 燕赤霞看出他还有着犹豫,拍着胸口笑说道:“我若还伤重难动也就罢了,如今既已能使拳脚,如何还肯拖累你来照料?瞧我,身上还糊着疮药,再等十天半月,也未必能陪你喝上一碗送行酒。仙道漫漫不愁再会无期,老弟这就去吧。” 聂冲听他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便也不再罗嗦,撇开道家礼节不使,抱拳与这勇烈剑侠作别道:“燕兄说得是。我这边往金华去了,等日后再与你切磋论道。 只因不想这带伤之人再往远送,他索施展起束气成梯的手段步空而去。 转眼出了医馆,聂冲也不落地,继续鼓催法力,一路赶到最初与周举等人遭遇的西方林地,这才收了手段。 眼下巳时将至,天光明而不烈,正好利于出行。聂冲走在林间小道之上,一路听着脚下草叶簌簌作响,心中自感惬意,脚步也愈发轻快了起来。直到行出二三十里,他才生出疲累之感,因此牵动肋间伤势,不得不停下歇息。 倚着一颗樟树坐下,聂冲习惯性去拿摸酒葫芦,手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此物已被那姓吕的老道打碎了。因此记起老道生平记忆还镇压在心景冥河之中,他自忖道:“那老匹夫一身习气厌人,想来所修道法也高明不到哪里去,还是不要动他的记忆,以免观之作呕。” 一念过后,他劈手打出剑丸,斩下一截树干削做葫芦托在手里,旋又放出一团心念,四下去找山泉所在。只是还未找到水源,就让他在六七里外发现了四尺头陀的形迹,心中不由猜测道:“这矮子曾说要找三臂仙童做帮手,莫非那周举的住所就在这林中?” 因是心中好奇,聂冲选了颗粗壮的古树藏身进去,神魂随即出窍,钻入屠神斩仙剑丸之中,化作一道细如发丝的剑气遥遥缒了上去。 四尺头陀还不知自家行事已落入旁人眼底,此刻正使着风行道术在林中穿梭。过不多久,他在一处有巨石遮拦的山东外面停了下来,颇有些戒惧地不敢靠前,隔着丈许远开声唤道:“前辈可在?” 应声,洞口巨石之上泛生血光,隐隐结成一张扭曲不定的面孔,出言回道:“说些废话!我若能脱身他往,何必托你做事!” 四尺头陀尴尬一笑,小心翼翼地说道:“前辈还请息怒。晚辈已按您的吩咐,将武神通遗府与樗散子道书一事告知了十数个修为尚可的无门散修。再过上一个半月,我便带那些人去往北海,只望前辈怜悯,脱困之后能将本门‘心魔咒血旗’的炼法告知与我。” “仍是废话!”血影冷哼一声,“我丁引一向言出必果,只等被镇压在北海的那道血神子脱困,莫说‘心魔咒血旗’的炼法,便是亲手为你炼一面旗子出来又算什么?只是你须记得,引来的人里断不可有渡过二次雷劫的。此事你若办得差了,耽误我苦熬三百年等来的时机,待我真正脱困,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四尺头陀吃这血影一吓,登时打了个激灵,忙就作保道:“前辈放心,我挑选的那些道友里却无渡过雷劫之人。”许是不想久留,这时出言告退:“离此不远尚有一个修行采补之道的,晚辈这便去引他入彀了。” 话落,瞧见石上血影消散无踪,这头陀举袖擦了一把汗,便又匆匆往北转去。 聂冲这时遥遥显化外道法相,往那山洞看了一眼,自道:“丁引?有趣……看来要寻那四尺道友好好问个究竟了。”旋又化成细如发丝的剑气,径朝头陀去向追去。 ps:新年新气象,祝所有读者修业顺利身体健康。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三十 耳报神 一式“争渡”剑法经得聂冲推演完善,比之雏形时的雄浑猛烈更添了轻灵机变,不到爆发的一刻,杀机便都内敛不泄。此时他催动屠神斩仙剑丸演化剑气,就用上了这一技巧,相隔三里遥遥追踪,直让那四尺头陀一无所觉。 一路穿林过涧,来到一处傍水的石丘所在,他才见这矮子停下脚步,鼓足中气叫道:“三臂仙童可在?罗摩寺的头陀看你来啦。” 话落不久,石丘下方“嘎嘎”作响,却是有机关发动,将一方大石托举了起来,显露出一处门户。 下一刻,一个身着湖绿罗裙的婀娜女子举步行出,来到外间似觉得天光刺眼,忙就举手遮了遮。 见得此女,四尺头陀咧嘴一笑,撩开颊侧垂下的头发别去耳后,似极熟稔地说道:“细腰,怎是你迎了出来?莫非仙童不在?” 那被唤作“细腰”的女子先自屈身施礼,之后才道:“头陀老爷来得不巧,我家老爷昨日与少阳道长出门去了,今日尚未归返。” 听是周举果然不在洞府,四尺头陀皱起眉头,又问:“他们去往何处?有没有说过何时会回来?” 细腰摇了摇头,回道:“婢子也不知我家老爷去往何处,不过少阳道长被人断了一臂,老爷或是去帮他对付仇家了。至于何时回返……老爷走得匆忙,什么话都没交代下来。” “哦——”次吃头陀先是有些失望地拉了个长调,而后眼珠一转,上前拉住细腰姑娘的手腕,“我找仙童实有大事,如今他不在,就到府里等上一等。” 也不知是被抓得痛了,还是嫌这矮子生得难看,婢女的一双蛾眉眼见就蹙了起来。紧接着识到自家身份卑贱,她又强作笑颜,只在心中痛悔不该给这劣货开门。 俄而二人进了甬道,不知是谁扭转机关,遮掩门户的大石顿又缓缓落下。聂冲遥遥见了,心中一念转过:“正合催动剑气抢入门中,趁那头陀不备斩首摄魂。挖出他心中算计后,我就来这洞府闭关炼法,先自取食脱劫鬼仙道果提升修为,再往烂柯寺去会桃柳二妖。” 可就在这时,他忽闻头上传来人声:“别动!” 饶是肉|身不在,聂冲的神魂也打了个激灵,心道:“是谁缒上了我?” 转又听那人说道:“倒不愧是我正教的弟子,自有着侠义心肠;只是莫将好心用错了地方。这处洞府的主人是个淫|邪之徒,内中婢子受他调|教,也早就堕为贱妇一流。你们居然担心她会遭那矮子淫|辱,实也太过好笑。殊不知淫|徒贱妇一相逢,恰成你好我好。” 听到这话,聂冲才知出言之人针对的并非自家,于是松了口气。复以神魂细细感应,他只发现自家靠着的大树上方隐隐有着不协之处,但却未见人影,心中不禁想道:“居然无法以神魂观照到,这些人当是用了擅能遮掩身形、气息的宝贝。” 至于这些人为何会躲在自家上方,他却不曾多疑,只因方圆里许唯有这颗大树生得最为粗壮,枝干之间便于栖身藏人。就不知谁是先来,谁是后到。 又过几个呼吸,那石丘上的门户隐没不见,树上之人便也收了隐身手段跳落地面,却见是一个马脸道士与两个英气勃勃身负剑匣的青年。 聂冲只觉其中一人看着面熟,细一思索,便想起此人乃是峨眉剑派的弟子,曾随妙一夫人往小冥河洞天走过一遭。 因知峨眉剑派不凡,他这时不敢妄动,只将剑气缩得愈发细小,深藏树下杂草之中。 一旁三人未觉异常,就在原地做起了交谈。但听那马连道士说道:“这矮子忙活了小半个月,前后已联络到不少左道妖人。听他与那丁引的对话,似已聚足了人手,不会再搞动作。如此一来,贫道也能省一省心,不必跟他到处奔波。” 这时聂冲见过的峨眉弟子不解地问道:“米师叔,我俩有一事不解。” 马连道士看了他一眼,“你说。” “掌教真人既然早已算出丁引要搞动作,何不直接派人赶去北海灭了那他的血影分身,转要师叔带着我们盯紧那受他蛊惑的矮子?” “兜来转去恁些天,我却不信你们到这时仍想不通关键。心中有何猜测,只管说给我听;猜错了也不要紧,贫道又不会打骂你们。”马连道士扬头示意发问之人,“潘绣虎,既然是你开口,便由你先说。” 潘绣虎便是跟随妙一夫人往冥河剑派走过一遭的弟子,这时听到自家师叔点名,便也放开胆子做出猜测:“最初时,我只道这差事是为了磨练我与刘师弟,同时也方便师长们把握邪魔动向,到时好将这些左道妖人与丁引的血影分身一并剿灭了去。” “后来呢?” “后来奔波久了,却想到真若如此,就不该劳累师叔明随在侧。于是……猜测掌教真人是想师叔暗中保住这矮子的性命,令他能够顺利地将各路妖人引到北海,给那丁引的血神子进补,使其顺理成章地脱困而出。”说完这桩猜测,潘绣虎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颇有些不安地看向了自家师叔。 “倒还不笨。”马连道士点了点头,“那丁引与本门长眉祖师同样师承于古仙樗散子,只是中途外道血魔引|诱,修炼起了血海一脉的《血神经》。因受长眉祖师指责行道走偏,这丁引怀恨在心,修为渐高后便专与我峨眉为敌。最初祖师念着同师学道的渊源不肯下重手,只将他赶走了事;直到将要飞升天阙仙府,怕这魔头趁虚加害峨眉后辈,祖师才用一道太清神符将他镇压了住,又把他练成的八百血影分身尽数封在北海海眼之下消磨炼化。” “这魔头却也不凡,竟使一条血影分身躲过了劫难。之后夺了一副旁人的躯壳,更名‘武神通’,自称是得了古仙樗散子的道统,试图遮人耳目重练神通,日后救援真身逃脱镇压。这事终又被掌教师兄发现,三百年前出手打散了他的躯壳,将那血影封镇在他化名时所居的北海洞府之中。” 与那潘绣虎并肩而立的青年这时说道:“师叔,掌教只将丁引的血影分身封镇,却不曾使真火炼化了去,必定有着深意是不是?” “自然,”马脸道士解说道:“我峨眉惯行正义,背后不知有多少邪魔咬牙暗恨。掌教留那血影分身不杀,就是为了在合适的时机放丁引脱困。那丁引身受镇压已近千年,一身修为已大不如前,偏还对我峨眉怨恨极深,到时必会四处联络帮手。匿迹潜藏的邪魔们一旦响应丁引,便从暗处浮出了水面,到时本门自会发动提前做好的布置,携手天下正道,将这些外道邪魔一网打尽。” 聂冲躲在暗处听得真切,自做一番思索,心道:“这道士讲的固然是峨眉的意图不假,但暗中或还另有一层算计——要借丁引之手酝酿魔劫,将天下仙门尽数卷入劫中?太清道祖欲行灭法之事,身为太清门下走狗,这些峨眉崽子为求功德飞升仙乡,只怕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循这念头推算下去,他越想便越笃定,“天下事因果纠缠,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如燕赤霞剑侠跑脱了桃三娘,转眼就引来周举与脱劫鬼仙,周举等人落败,却又找上风月道人。那丁引修行也久,怀恨也深,一旦纠结起各路对正道报有怨恨的左道妖人,一场大战不知要到何时才能休止。” 联系到马脸道士所言的血海道法,聂冲转又想起当初妙一夫人曾在曲真面前说过“血海、幽冥、黄泉同气连枝”这样话,因而警醒道:“我虽因入门不久,不知这三脉道统有着什么关联,可只从这二人的言语推断,峨眉未尝就没有要借三脉渊源将我冥河剑派也拖下水的念头……嘿!依师长所言,本门根基还在星河大千,门中更有许多真正成就了长生的真人,劫难若真酿成,峨眉的算计却也瞒不过高人,那时必遭报应。” 虽自对师门长辈的手段有着信任,聂冲仍不想就此置身事外,当下御使剑气缓缓退走。待出了里许之外,他才催升遁速,过不多久来到了镇压丁引的石洞所在,这才化作外道法相停了下来。 学着四尺头陀,聂冲在封洞巨石丈外站定,心中拿捏好措辞之后,张口唤道:“丁引前辈可在?” 应声,巨石上之耀显血光,转瞬结作一张扭曲不定的脸孔,正是丁引显出形来。见来的是个气息陌生的神魂法相,他惊疑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前来见我?” “名姓也不忙说,只因我知晓丁前辈受困寂寞,特来给你讲个故事。” 心脑聂冲卖弄玄虚,丁引显出阴狠神情,冷声道:“你专来消遣我?” “前辈慢恼,”聂冲笑道:“我要说的故事,乃是一位号作钟山逸叟之人杂合野史、传说所作,名目唤作《封神演义》。这故事里有个道人唤作‘申公豹’,一生极是可悲。”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三一 回报 丁引入道年深,几百年前便已渡过了八次雷劫,一身道业积累离那长生道果也只有一步之遥。似他这般人物,早将自尊自傲烙印化如了骨髓,最是惹受不了轻慢与戏弄,若非此时身受太清神符镇压,只怕立刻就要出洞取了聂冲性命。 “究竟是所修道法使得自性偏执,还是漫长的镇压拘锁坏尽了前辈的耐性?”聂冲打从神情上看出对方心中所想,摇头说道:“我来此地,总不会真是穷极无聊要给你讲个故事消遣。说到底,我是为助你而来,如何就对我起了杀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丁引闻言狂笑起来,终而笑声转冷,出言讥讽道:“以你的修为,雷劫都还不曾渡过,却敢大言说要帮我?无非是卖弄技巧,想在我这里套些好处罢了!” 聂冲一听这话,顿时皱起眉头,俄而亦作嗤笑,“我师出冥河剑派,一不缺上乘道法,二不缺行道用度,三不缺得力师长,此刻扪心自问,实在想不出你这落败遭囚之人的身上有什么值得我来觊觎。说来我的耐性也不见得能比你更多几分。你若真不想听那故事,我这就转身走了。” 丁引被揭了伤疤,怒火登时更盛,然而冥河剑派的名头却令他未再发作,心中自做一番考量,说道:“也罢,就听你讲上一讲。” 聂冲原也不想惹怒丁引,眼下见其改换了心意,便也不再出言刺激,只在记忆中搜寻到《封神演义》,出言诵道:“混沌分化盘古先,太极两仪四象悬。子天丑地人寅出,避除兽患有巢贤。遂人取火免鲜食,伏羲画卦阴阳前。神农治世尝百草,轩辕礼乐婚姻联……” 一首开卷诗诵罢,他便借着商周王朝交替、截阐二教相争的故事,织造起了申公豹可怜、可笑、可悲复又可叹的生平。 那丁引早就得到提示,听过一段故事之后,便在心中想道:“这小儿意指我为申公豹,却是说背后有个‘元始天尊’在做算计?” 待听到申公豹被元始天尊使捆仙绳捉了,肉|身丢往东海添了海眼,丁引便又想到自家被长眉真人送进北海海眼中的八百血神。旧恨涌上心头,他暴喝一声:“够了!有话不妨直说;真若有助于我,便教你知晓落败遭困之人也不是拿不出好处来!” “若非见你骄狂自傲,当我愿意费这口舌?”心中腹诽了一句,聂冲应言说道:“你遭镇压年头太久,或还不知太清道祖要在这方天地行灭法之事?” “灭法?”丁引闻言一惊。 “不错。灭法之后,一切神仙精怪皆不能存,一应神通道术也都无法显圣。那位太清道祖要使人道脱离先天桎梏,再演后天变化,以此推衍自身道果,以求更进一步。” 此事并非秘密,仙家各派俱都知晓,大多在做着脱离这一方天地的准备;如今也只有根基浅薄的散修,与丁引这等积年受困难查世情之人,还都没有知觉。 “峨眉一派传承着上清道统,如今是想借你之手酿造魔劫,引得正道与旁门开战,以此迎合太清道祖。大劫之中,人死得越多,只怕他们赚的功德就越多,最终哪怕修为不足,亦能够飞升仙乡永享安乐。” “峨眉留着你那一条血影分身不灭,就是想在是当的关头将你放出,以你心中仇恨为凭,让你心甘情愿去演那申公豹的角色。我今日来做耳报神,倒不是可怜你,只恨峨眉此举或将毁我冥河一脉的清净,故才想坏他算计。” 讲到这里,聂冲便不再多说,转是玩味地打量起了对方,要看他如何做择。 只从言语见识判断,丁引已是不疑聂冲的来历出身,“你是从何知晓?可是受了师长指派?” “哈!冥河根基岂同寻常?管那峨眉如何算计,只要还没撕破脸,我门中师长料也懒得与这小丑计较。”聂冲也不打师门的旗号,这时吐露实言道:“我是一路追着四尺头陀,才发现前辈你受困的所在;待要选个合适的地方结果了他,又发现那矮子已早已落入峨眉之人的视线,对方算计也因此遭我识破。” 闻听这话,丁引难免有些失望,心道:“这小辈所言不错,以冥河那些高人的脾性,连峨眉都不放在眼里,又如何会为我这遭劫之人劳动心思?”转又松了口气,想道:“亏我还苦心谋划该如何从这太清神符之下脱身,如今看来,峨眉早为我做了打算,便是那北海那条血神破灭,他们也会暗做安排令我重见天光。” 灵慧一生,这位活了不知多久的魔头心念电转,不久便有了决断,一改先前嘴脸,转向聂冲谢道:“多谢小友替我抹去遮眼的云障,否则我怕真就吃了峨眉的算计,替他们赚起功德来。我早有言在先,这时便有回报,但需你立下道心誓言,保证不将我给你的好处外传,更不会与我为敌。” “听他说说料也无妨。”聂冲将峨眉算计道出,已然达到了目的,这时便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回应道:“行道首重积累,丁前辈既愿施与好处,我自然不会做作推脱。便依此言,以自身道业立誓,断不会将前辈所赐的好处泄与旁人;前辈若无害我之心,我亦不会做下对你不利之事。” 丁引见他立下誓言,便也不再罗嗦,开声说道:“你自往北海去,到夜叉岛转东,有石崖高四十九丈,于此下潜水底便可见我洞府所在。就在洞府正面相隔十里远的地方,有着一面形如蜂穴的石壁。施法将之打碎,便能拿到一只铁匣,内中有着血海一脉的半部《血神经》和西方魔教一脉的《心魔咒血集卷》。我这一身道业,便是从这两门道法之中得来,只等你验行过真经,自然能知厉害。” 聂冲不料丁引竟舍得将自身所修的根本道法当做回报赐下,虽还不能断定真假,仍不由怔了怔。 “传你经书,不单是做回报,更为结个善缘。只等我脱困之后,小友若还未忘这份交情,就请帮忙约见贵门耋老一面。” 闻言回过神来,聂冲就见石上血脸一散,那丁引却已回了洞中。 “看来倒不像是在作假,”聂冲心忖,“择日便神游北海,往那处所在探上一探。这丁引真身正受镇压,仅剩的一条血影分身也遭峨眉掌教封禁在故居之中,只需小心谨慎,料他也没什么手段能够害我。只是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如今却该找个僻静的所在,先将脱劫鬼仙的道果取用了才最要紧。” 拿定主意之后,聂冲化身剑气转往肉身寻去。不久神魂归窍,他便又往西行,打算尽早赶到奉化城外,投宿到燕赤霞提起过的黄龙观里修炼道法。 神部道法虽然不修肉身,但在心念法力加持之下,他的脚力仍是远超常人,甚至相比奔马也不慢到哪里去。只是这般施法消耗也大,每行十数里,他都要停下两柱香的工夫来做休整。 就这般走走停停,直到傍晚时分,聂冲放出的心念终于穿出林界,寻到了一条官道。料是已离奉化不远,他循着感应匆匆赶去,最终在官道上拦下一个提锄背篓采药老汉,恭施一礼出言问道:“老丈,您可知黄龙观离此多远?” 采药老汉上下看了看聂冲,见他形貌端正,望之不似歹人,这才挥锄指了个方向,边道:“往那边走上十来里,有一个大户庄园。黄龙观就在庄园之内,里面的道长皆吃着那家员外的供奉。” 聂冲谢过要走,那老汉却又“哎”了一声将他唤住,“我见小哥儿你似也是道家装扮,此去黄龙观莫不是要投诉挂单?” “正是,”聂冲停下脚步,“老丈唤住我,可是那黄龙观里有何不妥?” “这……”老汉皱起眉头,犹豫片刻说道:“我只是忽然想起最近的一则传言,说是那庄子里的员外投了白莲教,黄龙观的道士因不肯信无生老母,都被他使人绑住日夜折磨。此事是真是假,我也不敢断言。你若只为挂单,不如沿官道进城,往城东投宿到青云观,那便安稳许多。” 许是急着赶路,老汉说完这话便不再多言,又自赶路去了。 “白莲教……我最初从王摩维那里得来的一部《九莲经》,说来便是从白莲教流传到闻香教的事物。那道法在筑基入道的关卡上也还不差,直到成就阴神那一步,却要依赖香火,等同是自折根基,陡然跌落下乘。” 聂冲做过一番回忆后,仍朝着采药老汉最初所指的方向行去,心中想着:“黄龙观的观主乃是燕赤霞的旧识,我今得知他有可能落难,总不好袖手旁观。且去看上一看,真若遇见白莲妖人,便都放剑斩了,如此事后也有底气向那观主借地修行。” ps:ios的金山wps崩死,居然还没留下有漫游记录,可怜我许多稿子。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三二 无中生有 聚信出神 采药人所言的庄园就在奉化城北,归一位姓李的员外所有。聂冲赶到时,就见这李家庄面朝官道、背靠良田,四外垒土结墙,俨如村镇一般。 想是世道已乱王法不存,庄子里居然还起着望塔箭楼,更有许多凶悍面孔明目张胆地提着刀枪游走,这就让聂冲更为确信此处不是善地。然有修为在身,他心中倒是不惧,当下使了个厌胜咒,以心念幻景迷住了守卫,施施然从大门进了去。 走不多远,聂冲就听到一阵渔鼓声响起,同时有人唱经,颂赞无生老母、真空家乡。这唱词也不见得有多精巧,唱法确着实古怪,既不同与佛子梵唱时的平和宏正,亦不像是道人诵经时的严肃端方,转似癫狂呓语,声调一路走高,不知不觉牵住心神,将人送往云端天上。 聂冲凝神体会,暗道一声厉害,"创出这唱念法门的人,在乐律上的造诣怕还要高过弹奏龙首琵琶的戴发尼姑一筹。待我看看是何人作唱。" 如此想着,他便要放出一团心念,往那经声响起的地方探上一探。 可就在心念刚出囟门的一刹,聂冲却感应到冥冥中有一道目光被自家引动,就要注视过来。 神部修士神魂凝练,灵感最为敏锐,轻易不生幻念。故而聂冲感应一生,便知有高高在上的存在正分心看顾着这处庄园。于是他忙地收回心念,又运使心景中的一道冥河将神魂显化的老树种子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只扮作一介常人,不露丝毫神异。 过得片刻,见到未有变化发生,聂冲才松了口气。 到这时,他已隐约猜到自家招惹上的是什么东西,当即举目望向天外,“我只感应那目光来自天外,隐隐有着高高在上坐看众生的意味,莫非是……无中生有,聚信出神——无生老母?” 所谓聚信成神,乃指原本虚伪不存的神明,因信众虔诚祷念,自虚无中化生而出。这类神明最初并无自身真灵烙印,一应记忆乃至脾性、意志,皆从信众想象中来;论及神通手段更是不值一提,往往只能托梦显圣,被有道之士施为邪祟一流。 可也有着例外——若信众供奉的香火足够充沛,此类神明便能慢慢凝聚真灵、重塑自性,终而尽掌愿力演化神通。 聂冲便在师长那里听到过一些此类根脚的存在,当中厉害的几个,据说已借由信众愿力开辟出了等同于小千世界的虚空神国。到这一步,神明便能拯救沉溺,将信众的真灵接引到神国之中,继而许之再生,化作布道种子,派往他处播散神名,以图增添信众壮大根基。 只是这类神明的道路有着局限,为求信众虔诚,常要施加法力蒙蔽生灵智慧。道门正宗深恨不少天生道种因此被悔恨,往往不等成长便将其扼杀;又或断其自由,拘为奴役使唤。 又因本质脱于生灵愿力,这类神明更是某些魔头眼中的食粮,想要成道实在艰难。 白莲教立教久远,势大时信众多达过百万,如此规模的香火,催生出一位神明来实在情理之中。 但聂冲读过这一教门的真传《九莲经》,乃知“无生老母”这位神明从一开始就只是个幌子,信众们供奉的香火早被各路香主、传头使用秘法盗取了去,用以各自修行;即便有些漏网流出的香火愿力,也远不足催生一位厉害的神明。 这就使他不由心奇:“我虽只窥到冰山一角,但方才进入感应的神灵,分明已有了深厚的香火积累,给我的感觉要比当初对上的脱劫鬼仙强过千倍去……真也奇了,修习《九莲经》的那些人,怎会容如此多的香火外流?难道白莲教里出了什么变故……” 旋又想到一个可能,聂冲猜测道:“又或许是为了应对太清道祖将要发动的灭法之劫刻意做出变化?” 这想法一出,他心头便有灵光闪过,“是了!《九莲经》在成就阴神后便难精进,以白莲教这帮贼子的名声,又断难巴结到愿施援手的大派高人。眼看劫来难挡,便舍了自家道业不要,先想着造就一位能够庇护自身的神明出来,却正是这帮人能够做得出来的。只看那神明显露的积累,这些人的动作怕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嘿……就不知那无生老母究竟成长到了什么地步,真能赶在大劫来前开辟出真空家乡、救亡净土么?” 自忖不晓内情,聂冲也不徒劳多想,摇了摇头将这一切抛去脑后,便又寻找起了黄龙观的所在。生怕再忍神明关注,使他通灵信众,坏了救人的算计,他这一回却不敢轻动道术,一路只借着房舍遮掩身形,几乎走遍半个庄园,才在庄后出口找见一间有巡卒把守的道观。 还没近前,聂冲隐隐就听到观中有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传出。等他趁虚到翻墙入内,却见院子里立着三根木桩,上面分别绑着三个身带鞭伤的道士。 “黄龙观莫非也如杀生观一般,里面道士并无道法在身?”见得这般惨状,聂冲叹了口气,走行至近前问道:“哪位是黄龙观观主?” 闻听这话,三个虚弱待死的道士俱都抬起头来。中间一个道士最为年长,脸上还留有泪痕,想来先前就是他在抽泣。一见聂冲装扮,此人面露喜色,激动得泪眼汪汪,颤声言道:“我……我便是此间观主,俗家姓李,道号唤作‘道真’。瞧阁下装扮,也似我道家一脉,莫非……莫非……莫非是来前来相救我等?” 聂冲点了点头,“贫道聂冲,与燕赤霞相交甚笃,得知道友亦与他有着交情,如今又落难身危,故才潜入观中搭救。” 一听真是救星来到,道人顿又都哽咽了起来。聂冲见状苦笑,先自动手去解绳索,一边问道:“你们落得如此下场,可是不通道法么?” “自也练过道法的,”一个年轻些的道士,很是委屈地应答道:“只是我等所学不长于争斗,未渡雷劫前更没有什么显圣的手段,以至外魔来犯时竟无力相持。” 另一个与他年纪仿佛的道士负气接口说道:“早知会有这一劫,当初我就跟燕师叔学剑去了。”说完似觉不妥,小心翼翼地看了那观主一眼,见他并未在意自家的言语,这才松了口气。 聂冲闻言,忍不住问道:“几位修的什么道法,竟要等到渡劫之后才能显圣?” 那观主的身上的绳索业已被解了开,这时赶忙搭手去解同门身上的绳索,一边解说道:“我黄龙观里传承的是清净法门,不起杀心妄念,专一服气修身,无为换来自在,少思自能养神。只等火候到了,便燃烧精、气,逆补神魂。届时肉身羽化,神魂却得以,自可在渡过雷劫之后另寻鼎炉寄托。” 说到这里,观主垂泪道:“此法不假外求与人无争,不想仍会遭劫。难道上天真就不容良人安乐?” 聂冲瞥去一眼,心道:“这算不算是在骂我?” 转眼那两个道士也得解脱,会同观主一起,又把目光移来救星身上。 “你们可还能跑动?”聂冲有些犯难,“我来时原想斩尽庄园中的白莲妖人,可到了地方却发现他们竟以香火愿力从虚无中催生出了一尊神明。依我师门中的记载,此类神灵因怕根基受损,轻易不会往人前降下真身,但却能与信众通灵,分出法力加持给生人。为保万全,我不便轻动法力惹那神明注视,咱们最好是能悄悄溜出去。” “不错!”观主李道真居然也知晓一些内情,这时出言道:“白莲教的妖人在庄中立下了法坛,已和邪神沟通,将这庄子变成了妖魔道场。之所折磨贫道与我这两个徒儿,却是看中了我们的无垢道体。只等我们吃不消煎熬,神智涣散下去,那邪神便会降念,捡走三具分身,从此能够行于世间。” “还有这说道?”聂冲奇道。 李道真急于脱身,却不再就此事多言,只示意聂冲跟上自家,转往平日栖息的精舍走去。 聂冲随同入内,就见师徒三人动手挪开了墙边的床榻,显露出一条密道,想是通往外界。 到这关头,也不必罗嗦废话,黄龙观的道士们先自跳落其中,聂冲缀后严合了床榻,便也跟上他们,沿着密道走向一路疾行。 大概过了顿饭的工夫,走在最前面的观主李道真说道:“可算是出了庄子!” 旋就生出翻板声响,又有泥土簌簌滑落的动静,终而遮障尽消,一道月光射来,聂冲顿见外面乃一片良田。 转眼脱身而出,李道真深吸口气,就要带徒儿一起叩谢救命之恩。 聂冲不愿受他跪礼,立刻伸手相阻,这时却闻得密道里传来呼啸风声,忙又收手祭出屠神斩仙剑丸,一边吩咐道:“有人施法追来,你们既无争斗的手段,便都赶快走吧!” 三个道人早已吃足苦头,闻言不由打了个激灵,当下不敢拖延,施个稽首礼后便往远处跑去。那李道真一边不忘说道:“聂道友,若不敌时便往西边黄石山遁走。那山上有座‘灵感庙’,里面的庙祝六戒道人一向与我交好。他精擅仙家飞刀,知情必会助你。”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三三 九莲阴神 初见时,黄龙观的三个道士虽不能说是奄奄一息,但也虚弱得不剩几分生气;可这忽逃起命来,跑得却比兔子更快,似能缩地成寸,三窜两窜居然就出了里许远去,直让聂冲目瞪口呆,一时不知该如何做评。 不过那地洞里的追兵已将来到,聂冲也无暇多想其他,当下先把屠神斩仙剑丸催动,化作九道剑气守住洞口。 那来人也自警觉,未等撞上埋伏,便在近处破土而出。但见一股冒着红光的浓烟涌起,升到半空却陡然化作一位头扎浩帕、手持书卷的白衣男子,一身气度好似饱学儒生,温文中不失方正威严。 此人一现身便抖开书卷,从中放出九朵白莲绕身团团飞转,随后凝眉望向聂冲,质问道:"阁下何故倚仗神通来坏人好事?" 聂冲使动心念感应,发现此人的法相中并无阳和气息,当即松了口气,开声道:"区区九莲阴神,全赖香火成就,唬弄愚夫愚妇也还罢了,却敢来乃公面前质问行事因由?"一言落罢,附在洞口的九道剑气杀合为一冲天而起,直朝对方法象斩了过去。 来人不敢以身试险,忙取一朵白莲在手,嘴唇一阵翕动,却是持咒将莲花变作了一柄通体洁白、满带出尘意味的宝剑,随即甩手掷出,欲将剑气中途拦下。 聂冲几年前就读过《九莲经》副本,一见此人显露手段,便知这是九莲阴神九种神通变化中的"神兵变"。当初见时他还心痒,如今看来却觉可笑,心道:"无伦刀枪剑戟,皆是法力幻化,既然不能改换本质,便是弄出一根金箍棒来,也没有搅乱东海、动摇龙宫洞威能。换作上乘道法,便不会弄这无用的花俏。待我一举破它。" 他只心念一动,自家所发的剑气便如孔雀开屏也似地招展了开,顺势将对方宝剑兜在当中。下一刻,藉由内中九点真灵引导,九道剑气化作剑轮交叠一处,使动起了屠神法阵的变化。 此阵一出,那莲花所化的宝剑吃不消打磨,顿时寸寸断开。 然而九莲阴神具备的神通亦自有着不凡奥妙,宝剑断裂以后,碎片便都化作了白莲花瓣,彰显着出淤泥而不染的出尘真意。这时剑轮再去消磨,却好似以狂风去吹柔羽,力道不能落在实处,反被许多花瓣借势脱出了法阵之外,只毁去了当中小半。 聂冲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事物能够逃脱屠神法阵,一时不免有些惊讶,心道:"这出尘白莲道韵,真乃是脱劫避险的一门妙法。我之前却小瞧了《九莲经》上的神通。" 另一厢,那白衣男子抬手收回花瓣,心中亦自惊惧:"此人神剑好不历害,才打一个照面,居然就坏我一门神通。如此相持下去,我吃亏必然不小,看来要动压箱底的手段才成。" 如此想着,他便将手中书卷抛出,当空化作一面闪烁着经文的木障,及时挡住了后继袭来的九道剑轮;而后张口一吸,将身边莲花俱都吞入腹中,眼底随即迸射出两道白光,犹似电闪般地罩落在了聂冲的身上。 这一门道术唤作“白莲普渡神光”,乃是白莲教中真传秘法,闻香教所有的《九莲经》副本上并无记载。此法说来霸道,擅能毁去心念,将人神魂炼为滋长白莲道韵的土壤。 吃这白光一照,聂冲便觉思维一僵,似有一只无形大手探入神魂之中,要将诸如杀心、算计一类的念头俱都压灭,甚至记忆都要被粉碎,只留一点清净出尘与世无争的念想。惊骇之下,他忙就观想老树真意,心景之中的一颗老树种子躁动起来,发散出纯粹至极的贪婪、凶戾意念,堪堪将外来的白莲道韵逼走。 挣得一丝空隙,聂冲放声长啸,半天上九团剑轮通灵变化,并力破开阻障,绞盘也似地滚落下去。 那白衣男子不曾料到聂冲能够挣脱白莲普渡神光,一个大意就被剑轮卷了进去,若非此刻使动的乃是阴神法相,换成肉身对敌,立刻就要被绞成肉泥。饶是如此,他伤得却也不轻,先是“啊呀”痛呼一声,法相随即散为万千白莲花瓣,借着剑轮搅起的大风,轻不受力地飘飞躲避了起来。 聂冲恨他险就伤到自家神智,这时借由心中恶念斩出一条护法天龙,将身跃到龙首之上,径朝花瓣最多的方向撞去。及待赶到近前,团团阴风自他囟门迸出,却是厌咒印、摄魂印、归藏印齐发,一如当初对付血冢魔神时,演化出了冥河幻景灵魂漩涡。 他这几门出自根本法的神通虽只祭炼到第二重天,但此刻使来却正合场中变化。白莲花瓣一旦靠得近了,便会遭漩涡卷住,转瞬送入心景,镇压在浩荡冥河之下。 白衣男子连吃大亏,顿不敢再与这凶顽的绿袍小子相斗,忙使余下的白莲花瓣聚为香火烟气,裹起变回原形跌落下来的书卷,倏然钻入地下,留声激将道:“可敢随我回庄上?” 聂冲知晓那庄子中立有法坛,引得白莲教供奉的无生老母降念关注,自然不会赌气追赶此人,当下只将屠神斩仙剑丸化作宝光悬在脑后,撒下数道剑气严方阴手暗算。 等那人脱离了自家心念感应,他遥看一眼的李家庄,心道:“此人只身前来,想是身边并无得力帮手。如今既已躲回道场,一时半刻倒不虞他会重整旗鼓追赶。”因此呼出一口闷气,却牵动了肋间伤势,吃痛之下顿生气恼,“原想在周举的洞府落脚,没想到那矮头陀竟被峨眉剑派的人盯了上;待要往黄龙观借地修行,这李家庄却又成了邪教妖人的道场,有着无生老母关注。可怜我伤处未愈,居然连一处安歇之地都不可得……” 心中盘算起能供落脚的地方,他把目光转往西方,“李家庄既有妖人在,相隔不远的奉化城怕也难得安生,倒是那几只兔子临走时说起的黄石山灵感寺,或能让我安心住上一阵?” 想到这里,聂冲便又运起法力加持自身,迈动双腿往西方赶去。 先前斗法时收摄的白莲花瓣,这时就派上了用处,都被他以老树种子吞食取用,转化成法力来弥补自身消耗。 有了这重保障,聂冲行路便更迅疾,用不多久走出二十几里,夜色中一座山岗已是遥遥在望。正要发力再赶快些,他却听到附近有着人声喘息,分出心念探查过去,讶然见得是李道真会同两个徒弟。 当是跑得脱了力,三个道士正跌作一团窝在草丛里。聂冲见得此景,不禁摇头叹道:“赶得这般急法,三位道友也真够拼的。” 陡然听到人言,李道真“噌”地一下爬了起来,他那两个徒弟失了依靠,顿时以头抢地。等到看清来人乃是自家救星,这位道长强自提起的一口气顿时泄了去,身子一软,便将两个徒弟拼命抬起的脑袋又都做到了屁股底下。 到这时聂冲终是忍不住笑出来,旋即使动擒拿印将三个道士分开,一边安慰道:“几位不需担心,追出来的白莲妖人业已缩回了李家庄。咱都走出这么远了,料也不会再有人来追赶。” 闻听这话,三个道士终于放下心来,开始放松筋骨大口喘息。很是了一阵子,位尊年长的李道真才先行平复胸下中气息,随即吃力地撑身坐起,朝着聂冲谢说道:“贫道活了一个甲子,头一回跑得这般急法,险就被肺里一团烈火烧到油尽灯枯,却让聂道友看了笑话。”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原还道我修持的道法独得无为妙理,最是稳妥周全。不料践行此道亦会有劫数找上门来。这时倒羡慕起燕道友,我们师徒若有他那样的杀伐手段,该就不会如此狼狈了。” “燕赤霞如今却比你更要惨上许多。”心中念叨一句,聂冲出言道:“谁还没有个狼狈的时候?我当初遭遇凶神,一点真灵都险被打灭了去。” 黄龙观的道士亦知真灵为何物,闻听这话却不肯信,皆当救星是为照顾自家师徒三人的脸面才讲这话来安慰,自也不去“戳破”,只是赔笑领情。 有道之士终究不同凡人,师徒三人得这喘息之机,却已盘活了气血。李道真先自站起身来,对着聂冲说道:“亏是道友相助脱难,便请往灵感庙一行,让贫道借着六戒道友的地方置杯水酒答谢一番。” 聂冲原就有着借宿道场修炼道法的念头,闻言自是欣然应下。 这一次有三个筋疲力软的道士拖累,行路速度自然慢了下来。一行走走停停,彼此少有交谈,直到子夜时分,才来到西方黄石山下。 这时聂冲放出心念,循着一条登山栈道上溯过去,顿见许多庙宇建在山中。李道一说的那“灵感庙”,在这庙宇丛林中却并不显眼,若非门前挂着字牌,怕会被人误以为仅是一座形制古朴的山居小院。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他也不觉失望,只收了心念随同黄龙观的道士们踏上栈道,“李观主既然推崇那六戒道友的手段,想是他那仙家飞刀别有不凡。” ps:这章是补昨天的,天黑黑再发今天的稿子。精力有限,见谅。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三四 神明转世 黄石山上的庙宇,供奉的俱是道门各个教派敕封的神明,聂冲一路看去,着实在门匾上见到不少以往听说过的神号,且还感应到这些寺庙中或多或少地有着香火愿力的痕迹。 李观主见聂冲面带奇色,猜出他心中琢磨,出言解说道:"道门中以逍遥真仙为贵,神道一脉却因与世俗牵扯太多,一如鬼仙一流,天生根基不稳,只被视作歧途。这些供奉神明的道派,多在人间兴盛一时,转衰后便只好搬来这黄石山中抱团取暖。"说到这里,他感叹道:"就连庙里供奉的神明都无成道之望,更别说那些为他们主持香火的道人了。" 所谓"神道",说的并不是神部道法,而是指在香火愿力中诞生的神明所行的道路。推而广之,又捎带上了那些侍奉神明,为其主持香火的道人。 聂冲闻言心道:"就算是白莲教,都还有着能够自修成道的《九莲经》,教中高人并没有全盘指望无生老母的庇护接引,只是将她当作一个骗取信众香火的幌子。而以李道长所言,山中这些庙宇里的道人,在求道一事上却还不及连邪教妖人来得清明、坚定。经营一世不得长生,倒不如去世俗中博一场富贵,那也算没白活一场。" 摇了摇头,他开声问道:"灵感庙又是什么情形?道友此前所言很是推崇那位六戒道人的飞刀手段,想来此人应非等闲。" "那灵感庙的民六戒道人自然另有不同,"李道真卖了个关子,“此刻说起怕嫌啰嗦,过会到了地方,道友自就知晓。” 李观主的两个弟子,道号分别唤做"德正"与"德清",原是他从族人里挑来收|养的道童。 因已相处年深,感情又自融洽,那二人对自家师父并无多少畏惧,此时闻言,便都嗤嘲一声,由那德清说道:"这有什么说不清的?无非是六戒师叔来历不凡,乃由神明转世另成人身。" 闻听这话,聂冲大感惊讶,同时又对那尚未谋面的六戒道人心生敬佩。 以他从师长处得知,修者想要投胎转世,先就得崩毁道基、散尽法力,只留一点真灵遁入孕妇胎中。 有些道派称这是为散去今生行道时所积攒的恶业,以求来生不沾因果,一世清净无劫;实则是因胎儿不堪重负,一旦沾染法力,肉身便会崩毁,只有以真灵投胎才能不损分毫。 割舍一身道业已需至大决心,后面一步就更需勇气。 只因没有法力护持,真灵一入妇胎,便会遭受血煞之气侵蚀。若是自性不够坚定,又无应对法门,真灵中的记忆烙印用不多久便会被冲散无踪。如此,即便得了新生,也会忘尽故我。 仙家称此为胎中之迷,等闲难寻应对之法。转世之人能否破开迷障重觉真我,更多要看天意如何安排。毕竟来世会有什么变化实在难以尽算,说不定转世之身甫一降生就遭劫陨落了去——如此真灵回归天地,可就再也无法挽回。 “神明虽受制于香火,无法践行仙道,但总归是有着漫长寿元可享,又有天生神通傍身,若用心经营信众,也未必没有成道永恒的机会。那六戒道人竟舍得割弃神位不要,行险转世为人,一身勇气实在令人佩服;哪怕是受人逼迫不得不为,但只从保全记忆不失真我这点上,亦能见得此人的厉害。” 聂冲心中正赞叹着,却见被徒儿解了悬念李道真恼羞成怒,就要动手施罚,忙地劝道:“道友气恼个什么?我见你与徒儿亲如家人,心中不知多有羡慕。想我师门之中,一众师长虽也对晚辈爱护有加,但总都不苟言笑,终日板着长脸,叫人不敢亲近。得你们这般融洽,那便迟上百年才能成道,我也愿换。” 以本心而言,李道真实也喜欢与徒儿这般相处,否则也不会惯得两人没大没小。先前是因自觉脸上挂不住,他才要动手去打;这会得了个台阶下,他便收回手来,先自瞪了两个徒儿一眼,再向聂冲笑说道:“小门小户没个规矩,又让道友见笑了。对了,这一路倒忘了请教道友出身,”稽首赔了个不是,问道:“未知是法出哪家?” 聂冲也自施个稽首礼,回道:“贫道师出冥河剑派,艺业原还不精。此番出山行走,只为增长见识、磨砺心性。” 听是仙门大派出身,师徒三人皆都有投去羡艳目光。然而黄龙观一脉终也有着自家的骄傲,师徒几个转瞬收敛心念,只由那李道真玩笑道:“原是冥河派的道友!今番结缘一会,倒让我日后有了与旁人吹嘘的本钱。” 聂冲知他并非落俗之人,闻言也不当真,当下只笑了笑,起个话头另言其他。就这般一路交谈着,不知不觉已来到半山间的灵感庙所在,四人于是停下脚步。 当是早有感应,庙门这时洞开,迎出一位霞姿月韵、清雅高迈的青年道人来。 聂冲先前以心念搜山,不好失礼往旁人道场乱闯,因此也未见得灵感庙里的道人究竟是何模样;这时见得此人形貌,却在心中想道:“只看气度神华,定是六戒无疑。” 此念一出,他果然就见李道真上前说道:“道友啊,贫道险就再见不到你了。” 那六戒见得李道真与其弟子一身伤势,皱眉问道:“出了何事?这身伤是怎么来的?”言罢又不忘向素不相识的聂冲微微颌首。 “一言难尽呐……”李道真长长叹了口气,先自为他引介道:“这位聂冲聂道士,出身冥河剑派。若非是聂道友仗义相救,我们几个就都被白莲教的妖道给害死了去。”侧身看向聂冲,又道:“这便六戒,与我相交甚笃。” 六戒道人借此勾连与聂冲互换了一礼,而后出言道:“先请诸位道友随我入内。” 随着主人引领,众人穿门入院。俄而来到庙堂之中,聂冲就见供案上并无神像,转是摆了一只蒲团;前方另一尊小巧香炉,内中插着供香,现已燃烧过半。 想到这六戒道人的出身,他便已了然供案之上为何如此摆设,于是不再多看;只等转进偏室,主客分席落座,又听李道真拣着自家遭遇对好友吐起了苦水。 他原以为六戒道人在闻知经过后会设法相助李道真讨回公道,不料竟听此人劝道:“好在贵人相助,道友终是有惊无险。那黄龙观丢也就丢了;庙后尚有几间闲置的精舍,日后你们不若就住在这边。” 李道真似早料到这位道友的反应,闻言也不失望,转是抚掌笑道:“那可再好不过。有你神通庇护,贫道就不怕再惹妖人寻来发难。”这话说完,他便毫不见外地使唤德正、德清去厨舍整治酒食,却是要庆贺一番,同时也好以此答谢恩人。 聂这时摆起手来,一边出言止道:“你们师徒在妖人手中受了好些苦,之前有又奔忙力竭,这时该去安歇一场才对。我辈相交只问心诚与否,却不必学着俗人那般以酒盏称量情谊。你们就先去睡下,留我与六戒道友论道闲谈。” 六戒道人也有此意,当下附和聂冲的说词,同劝他们先去精舍安歇。 等到这师徒三人依言退走,聂冲便向地主说道:“实不相瞒,我有伤未愈,因此想在道友的道场里借宿几日,不知可有为难?” 六戒闻言欣然应道:“聂道友家数不凡,我原也想多多请益,既肯在小庙停留,真是再好不过。” “总算是有了个尚算安稳的落脚之地。”聂冲心中松了口气,谦词说道:“我入道时浅,一应见识、手段都还谈不上高明;转是在李道友那里闻知道友你出身不凡,所擅仙家飞刀更是被他反复称赞过几番。这‘请益’二字,该当由我来说才对。” 六戒闻言微笑回应:“举凡仙流中人,哪个不知冥河飞剑的厉害?”将手一翻,掌心托起一柄色泽黝黑、长不过三寸飞刀,又道:“我这飞刀虽也有些奥妙,但与贵派剑法相比,怕还不及万一。道友若是不嫌,只等养好伤势,你我随时切磋就是。” 聂冲转睛看向飞刀,顿觉有森寒杀机循着视线灌入心中,眼皮因此一跳,脱口赞道:“好一件杀器!”旋即抬眼望向飞刀主人,问道:“这刀饱蕴杀机,不知作何名号?” “此宝唤作‘破戒飞刀’,乃是我在一次奇遇之中所得。当时还得了前人所留的半部刀谱,”说到此事,六戒道人颇感惋惜,摇头叹道:“可惜刀谱不全,我只得了三式刀法。此后费心推演,却受天分所限,无法凭着自身积累窥见后续变化。” 聂冲闻言忖道:“以凡间兵器而言,剑擅抹刺,刀擅劈斩,各自有着所长。转到仙流之中,我却还没见识过飞剑与飞刀有何不同。两者走的皆是破空飞袭、倏忽来去的路子,想来该也有着共通之处?” 此念一转,他便心痒难耐,于是也将自家一颗屠神斩仙剑丸祭出,托在掌心望向了六戒道人。 ps:我说这章是补昨天的会不会挨打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三五 飞刀御法 真种漩涡 屠神斩仙剑丸一现,六戒道人的瞳仁便尖缩了起来。屏息凝视良久,他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接着出言问道:“道友这剑丸是以神部法门炼成?” 聂冲点头道:“我这一丸屠神斩仙剑,脱胎于本门‘鬼神演圣法’,乃取香火、真灵、阴魂一应事物为材。等到祭炼功深,剑中百鬼演化神圣,自然成就法宝。只是眼下剑材尚未集全,祭炼也是不足,比起道友手中飞刀,应是差了许多。” 说到这里,他五指一合,剑丸应势溃散,化作剑气从指间漫出,游蛇也似地攀上手臂,“不过,若只用来施展剑术变化,不作生死相搏,当下的火候却也足够了。六戒道友,你们便各自演示一番刀剑妙处如何?” 对他这话,六戒道人却没正面应答,转是笑问道:“聂道友,李道友可曾将我出身言明?” 聂冲不解他为何有这一问,略一寻思,是如实答道:“李道友原本还卖关子,只说道友不凡;他门下的弟子德清,却将道友乃是神明转世的事情讲了出来,直让我听来对道友的勇果心性敬佩不已。” “惭愧,惭愧。”六戒摆了摆手,谦词言道:“只因道路不通,没奈何才会行险转世,好在运气尚可,不曾被昧住真灵。” 自将话头一转,他又说道:“前世既为神明,我当下所修的自也是法理相通的神部道法,而这破戒飞刀不同于道友的剑丸,却要以真部法门御使才见厉害。我以心念法力强摧,一向事倍功半,实也可惜了三招精妙刀法。” 话到这里,六戒道人使动心念御使破戒飞刀跳出掌心,手往一旁油灯指去,一道黑光顿即射出。俄而来到油灯上方,这飞刀便绕着一点焰火演绎起了进退变化,管它如何涨缩,两者间的距离不曾有变。 聂冲看在眼里,只觉是飞刀与灯焰粘合了住,心中为之惊叹:“这手段看似无奇,但要御使飞刀应对明灭不定、瞬息万变的灯焰,使之随动不离,实已是再艰难不过的技法。我原以为刀法讲个强横霸道,没想到六戒道人竟能以飞刀演出如此精奇的变化,当真令人叹为观止。” “这一式刀法取迷情痴恋之意,名目唤作‘痴缠’;对应周天之数,共有三百六十个变化,出如附骨之疽,一味纠缠不休。面对这一刀,等闲之辈该都会头疼一阵。” 口中解说着,六戒道人的破戒飞刀又生变化。 聂冲就见刀光一闪,猛地沉落了下去。便在他以为油灯要被斩裂时,那刀光却又幻灭无踪,转是从下方蹿升出来,切下一块桌角后悬停在了半空。 就在他惊疑思索之际,六戒道人又自解说道:“这一刀杀合了虚空挪移的奥妙,擅使十方颠倒变化。因能欺人耳目感应,故以‘妄语’为名。” “虚空挪移……好一招妄语,”聂冲暗忖,“如此神技,我便是明知其中奥妙,真正对上怕也要吃亏饮恨。难怪李道真会推崇此人手段。” 压下心中所思,他往场中再看,就见飞刀光华大涨,黑黝黝仿佛布下一片铅云,而刀身就藏在那其中。 一忽这“云头”飘临油灯上方,刷地落下一道“雷光”,中途几次转折隐现,末端却始终指着蜡焰。到最后,这“雷光”并未落实,转是接着虚空挪移的手段复又回到了“云”中。 六戒这时也收回飞刀,看向聂冲说道:“这最后一式‘嗔怒’,却将前两式刀法的变化糅杂在了一起,演绎天公怒火慑人心魄。我近来将要渡劫,常在雷雨天观摩,勉强只得几分真意而已。” “道友何必自谦?”聂冲诚心赞道:“我曾与脱劫鬼仙交手,切身感受他所施展的雷术,声威也不过与道友飞刀所化的雷光道韵仿佛。” 因是听聂冲讲过救援黄龙观的经历,六戒亦知眼前之人尚未成就阴神,此刻乍闻他与脱劫鬼仙交过手,心中不由感到吃惊,暗道:“这位聂道友能够逐走阴神成就的修士,或还可归功于随身法器不凡;但他能在脱劫鬼仙的雷术下保得周全,那定是所学道法精深玄奥的缘故。仙门大派的底蕴,果然不是等闲可比,我纵有着前生积累,再往远处走去,怕也追之不及。” 聂冲却在见识过飞刀神技之后,自感多有不如,切磋之念此一熄,于是收了剑丸说道:“今见道友手段,方知天外有天。单以剑术而言,我仅有一招‘争渡’或能与破戒飞刀一搏;胜负却不敢想。好在我近来行道又有所得,便借着在此修养之机闭关参悟上几日,事后若有长进,再与道友切磋不迟。” 那六戒道人原本有话要讲,可听到客人这般一说,却又将待要脱口的言语收遏了住,转是顺应其意,点头道:“道友大派出身,所学自有不凡,便等你养好伤势之后,再来请益高明。” 各持谦词来去了几遭,聂冲终被此地主人带到一处庙后一座精舍之中安下身来。 灵感庙落在山间一隅,并非宏大道场,能够留客的地方自也宽敞不到哪里去。 聂冲栖身的精舍只有一间卧室,长宽不过丈许;好在净洁精致,摆设纤尘不染,托身在此也还舒心。 待到六戒道人走后,他便往庙后山泉洗整了一番,又放出心念,学着云游之士采了些山中野果果腹,随即回转住处,将身躺倒在榻上,闭眼遁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聂冲会同晨曦一道醒来,起身展动筋骨,只觉肉身疲惫尽去。 “生灵作息暗合天地法度,这睡上一觉,肉身恢复却比做观想时来得透彻许多。”此念一生,聂冲又想:“神部法门妙用不在肉身;那真、玄二部的修士擅能调运气血,或许修为到了真就不需睡眠?也不对,身停方能心静,心静才会神安,若无休止地运转气血,神魂也会感到虚乏。或许只有成就了长生道果,一身道韵圆满不缺,这才能摆脱根基束缚……” 摇头将这忽来之念甩开,他失笑想道:“修为还不到,却费时妄测个什么。难得有个安稳的落脚之地,正该勤修功课,消化近来所得。”于是伸展筋骨,摆了个舒服姿势盘坐,又将脱劫鬼仙道果与老树真种取了出来。 盯着眼前两件事物,聂冲心生犹豫:“是该先探这种子,还是先取道果服食?” 老树真种他已得来多时,每以心念沟通,并未生出险象。可一想到杜老祖的分念都被这种子吸摄了去,他就不由心怀忌惮,只担心自家以神魂入内探查时,同样会被拘在种子之中无法脱身。 至于那脱劫鬼仙道果,亦自凶险非常,内中法力经历过雷劫洗练,有着天地鼓角的道韵真意在。吸纳此物等同于投身雷火,万一出了差错,真灵立时崩碎。只是若能将这鬼仙的生平体悟化为己有,好处也不必说,单只为日后渡劫增添成算一点,已能羡煞旁人。 两件事物中俱都藏着大机缘与大凶险,饶是聂冲并非怯弱之徒,面对生死大事,一时却也难抉。 “定定看了许久,他深吸口气,最终想道:“我如今神魂凝练,心念圆满,却因未得后续道法,不知该如何冲破附体显圣这一关。单靠积累法力,实难预料能否冲破桎碍;便是最终能成,也怕行差走偏,毁了老树道法的根基。如今看来,探查种子势在必行,除非不想进步,否则怎么都避不过这个槛去;转是脱劫鬼仙的道果,贵在雷劫体悟,能赶在渡劫之前取用就好。我如今离着阴神成就都还差有两步,实也不需这般早就为雷劫来做准备。” 如此想着,聂冲便将鬼仙道果收进了起来,又使剑丸化作九道剑气,守住上下十方,旋即不再多思,神魂遁出囟门,“嗖”地一落到了掌中树种上。 下一刻,种子的刺须上传来吸力,聂冲只觉神魂一轻,却已被摄入其中。 这般变化早在预料之中,因此他并不惊惶,先自凝神观照四方,就见种子之中一片混沌,唯在中心一点有着一团缓缓转动的漩涡。 从前试探时,聂冲的心念虽也常常进出种子,但生出的感应从来都是模糊一片,并未见到过这般景象。 “那漩涡与我施展归藏神通时所显的异象相类,”聂冲定住神魂,遥遥打量起那漩涡,“虽不知涡眼通往何处,但想来老祖的传法分念该就是被这事物吸摄了去。” 猜测漩涡下面藏着树种的奥妙所在,他自坚定信念,“没有《冥河老树经》的后续道法,我这一生道业便也休谈结果;更何况脱胎于老树道法的飞剑法门也在老祖传法分念之中——本门既以飞剑称雄,御剑手段当在仙流顶尖之列,我若能得此法,昨夜又怎会羡艳六戒道人的飞刀御法……” ”践行神部道法,本就是步步凶险中趟过,数来数去也不差一个漩涡。” 动念放弃抵抗,聂冲任由吸力勾摄,神魂疾朝下落。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三六 魔神道体 肉身神通 投入漩涡的瞬间,聂冲便觉神魂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捉住了两端,长长地拉伸了起来,渐渐就连思维都变得迟钝僵硬。麻木中难以详知光阴流转,等到神智像弓弦归位一般地重得清明,人已穿过漩涡洞|眼,来到了一处闪烁有无数灵光的天地。 走到这一步,一应忧生畏死的念头就都已被聂冲从心中扫清了出去。当下以神魂细细观照,他却发现眼前这些明灭不定的灵光俱都是道韵符纹,且形状与《冥河老树经》入门一篇中用来凝聚老树道种的归藏、摄魂、擒拿、厌咒、诛仙五道符纹极为像似,只有细微处另具变化。 “冥河中的一株老树,本是先天魔神鸿蒙老树残渣所化。我当初曾怀疑此树是为重铸道体而在冥河汲取资粮凝结真种,如今观这符纹变化……” 聂冲中正做着猜测,却见许多道韵符纹乳燕归巢也似地扑了过来。只因四面八方皆是这些事物,他纵然心怀戒惧,一时也无法躲避,只能静观其变。 下一刻,许多符纹落到了他的神魂之上,似乎感到欢欣一般,闪烁更为疾急。这变化一声,远处的符纹也像是有了感应,纷纷投聚而来。等到聚集厚厚的一层,这些符纹各自又生变化,彼此首尾勾连,待要结成一颗圆球。 彼此甫一相触,聂冲便清晰地感应到了这些符纹中蕴含的道韵真意,只嫌过多过散,自叹得之无益。只待符纹勾连一处,开始衍生变化,他心田中却又一道灵光划过,当即动念想道:“最终衍生的事物,或能补全我我得自冥河老树的道韵真意……” 此念刚出,附在神魂之上的符纹却躁动了起来,已然产生的勾连竟又断开,生似一朵凫公英被人吹了口气,点点星飞四散。 见此情形,聂冲心中一愕,旋即思索起符纹变化为何会在中途告终。一息过后,他自有了推测,于是试着将化入自性之中的冥河老树道韵催动了起来,神魂立时化作一团老树种子模样。 到这时,四面八方的道韵符纹就似受了感召,无论相距多遥,俱都电闪投来。这些符纹循着树种上的芒刺钻入聂冲的神魂之中,随即附在归藏、摄魂、擒拿、厌咒、诛仙五道符纹之上,不断地为其补足道韵。 这般情形就好似修士观想符纹祭炼神通,只是不必自家费心,来得无比痛快。 每添一枚符纹,聂冲得自的老树道法的神通便有一分长进,没过多久这五门神通就都被催升到了三重天的层次,神魂所化的一颗老树种子也因此涨大了百倍。 因这变化并非刻意为之,聂冲生怕使其中断,一时不敢擅动,当下只在心中默默计算。等到最后一枚符纹也进入了神魂所化老树种子,恰好对应八万四千之数,不但将他的五门神通再度催升一重天,更使其聚合为一,演化成了一道缓缓转动漩涡,一如聂冲初进种子时所见景象。 随着漩涡转动,聂冲神魂所化的老树种子开始收缩。 每缩小一圈,他的神魂就更凝实一分,终而变成指节大小的一颗种子,外相上看来却已和老树真种别无二致,再不见一丝虚幻不实。 察觉这般变化,他便知是修行路上分化出的九团心念,尽数被五门神通演化的漩涡炼入了神魂主念,心中为之一喜,想道:“依着慈航老师的说法,修行到这一步就已有了内景外显的手段,神魂凝如实质,等同于真部修士练成一颗丹胎,再依秘法淬炼,便可成就阴神法相了。” 想到这里,聂冲却又不禁一怔,“说到淬炼秘法……老祖的传法心念呢?”忙以神魂观照这方天地,终远处窥见豆大的一团碧火,这才松了口气,“好在所求未失;否则我又不好将藏私老树真种之事告与师长,说不得只有弃毁道基,改炼旁门道法一途了。 心念一动,他那显化成老树种子模样的神魂陡然探一道芒刺,不偏不倚地落在了碧火之上,尾端孔洞一吸,顿将其摄入了神魂之中。 与此同时,聂冲心中涌现出了自杜老祖的传法记忆,正是半部《冥河老树经》,当中有着从入道到渡劫一应法门,以及“混洞归墟剑”的炼法与御使手段。 须臾间将这些记忆领悟在心,他自感一阵不安,若非肉身不在,只怕就皱起眉来。 “依照老祖所传的法门,想要达成内景外显的成就,须得观想九种道韵符纹,共计三千六百之数。如此便能将老树种子的五门神通法印祭炼到三重天的层次,演化出一道归墟漩涡,借此聚合分念,凝练神魂。日后仍只观想这九种符纹,聚齐三万六千之数,又可将归墟漩涡推升到四重天的层次,之后才能借助师门秘法,遁入冥河洗练神魂,终而破种生芽,成就老树阴神。” “而我借着老树真种之助,足足采炼了七十二种符纹,共计八万四千之数,将神通推升至四重天的层次,这才演化出一道归墟漩涡。单以老树真种的根脚来看,我如今的道基应要比师门正|法高明、深厚上不少。但不知这般变化会不会阻碍到后面的修行……譬如借助冥河洗炼神魂的秘术,对我而言可还能管用么?” 很是过了一阵子,聂冲才压下愁绪,转是想道:“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便真有着阻碍,日后勤研道法,该也能找到出路才对;眼下却还要试试能否脱身归窍。” 借着真种里的符纹增长了修为之后,聂冲已能隐约感应到外界情形。这时事毕功成再无所恋,他便动念催使神魂转往来时的漩涡洞|眼里投去。 原本他还以为脱身时要花费一些力气,没想到那通路并未阻挠神魂外出,反倒施力相助了一把,漩涡陡一逆转,就将他甩出了真种之外。 俄而归身入窍,聂冲却惊觉那老树真种竟随同神魂一起遁入了泥丸宫里。还没等他从震惊中转醒,树种上的芒刺便暴涨开来,一举扎破了泥丸探入颅脑,循着经脉走向,延伸到了躯干四肢之中。 到这时,聂冲才感到异物入体的剧痛爆发开来,身如针扎蚁噬,不由自主地抽搐乱颤了起来。若非他还顾忌着客居在旁人道场,这时真就想开声嘶吼。 好在几个呼吸过,树种上的芒刺就已遍布周身经脉,至此不再乱动,剧痛也因而消失不见。 短短片刻工夫,聂冲就汗湿了衣衫,这时鼓起余力默查自身,却发现树种已和肉身两两无间化合为一。若非自知这老树真种不存灵智,他几乎就要以为此物是在行夺舍之事。 因怕再生变化,他心念一动,神魂顿即出窍。这时却见肉身已生出精血枯干之象;转是双眸之中饱蕴凶光,指甲、头发竟也变得老长,整俱身体好似妖魔遗蜕,形状好不骇人。 聂冲先自一惊,定下神后又生一阵烦躁:“这算什么!鸿蒙道体?老树真身?” 以他的见识,到此刻也知这变化未必就是坏事,只是对于凶煞形貌,自心仍觉不适,“人不人鬼不鬼地,却叫我日后如何在人前行道?” 气苦过后,他又不得不接受现状,强忍不适复将神魂归窍。 这时动动手脚,聂冲发现肉身疲累尽消,转是生出无穷大力,轻轻一弹手指,竟就震得元气轰鸣,仿佛炸响了一个炮仗。 “已是皮包骨头,竟也有如此大力,根基倒真是极不寻常。我这时若转修玄部道法,当也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毫无得意地苦笑了一阵,聂冲忽觉头皮发痒,心念移去一探,业已垂到膝盖的长发却都如针直竖了起来;更有几根断裂飞出,一举刺穿了精舍中的青石地面,深深没入了下方泥土之中。 见此情形,聂冲瞳仁一缩,目光移往地上留下的细微孔洞,心底惊呼:“肉身神通?”过得半晌,呼出一口气来,自道:“这发丝一击,劲力已能堪比飞剑了啊……” 他伸手一招,封锁在四面八方的剑气归流掌中重化剑丸,反复打量一阵,忍不住又叹息道:“只看形貌与法器,我如今不被人当做邪魔才是怪事。就不知回头破关而出,让这灵感庙中的道友见了变化,各自会是什么嘴脸……不过如此也好,日后与人斗法,又或赶路时,我这肉身总算不再是拖累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聂冲转身坐回床榻上,转在心中自寻安慰:“皮囊外相,终不及自身道业来得要紧;且我修习神部道法,肉身终要抛去,功高自得解脱。眼下却该勤修道法,先将老祖所传的‘混洞归墟剑’炼成。” “依老祖与黄泉童子所言,老树道法衍生的诸般神通,俱都化在这一剑之中。及待将其炼为法宝,剑出则虚空破碎、混洞化生,便连周天星斗都难逃被吞噬归墟的下场。有这脱胎于根本法的神剑傍身,我日后行道的底气就更充足,无论是去烂柯寺会那桃柳二妖,还是去北海一探丁引许诺的好处,都自添了一重保障。”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三七 混洞归墟剑 冥河老树道法修炼到内景外显的地步之后,源生于此法的五门神通勾连成了归墟漩涡,从而有了镇压一切外道神通的威能。 依着聂冲在杜老祖的传法心念中得来的指点,只有修为到了这一步,才不虞被外来道韵扭曲自身道基,从而不忌修习旁门神通;而脱胎于老树道法的“混洞归墟剑”,也须在成自身。 因已拣定了神部道路,聂冲在适应过肉身变化后,便不再对这强加于身的“好处”多做揣摩,转而摒弃杂思,将意念遁入了心景之中。 这一遭行险相博,他自修为大进,心景也相应生出变化。 先是一条冥河,较之当初宽阔浩大了许多,蒸腾的精气也更充沛。见此情形,聂冲料是肉身之中化入了老树真种缘故,使得这冥河能够采伐到更多的血肉精气供养神魂。 而神魂显化的老树种子,这时则已被神通法印勾连而成的归墟漩涡纳入了洞|眼之中,正借着漩涡吸摄汲取着冥河精气,一丝丝地凝实壮大着。 见此,聂冲心道:“修为到了这一步,按照师门正|法,只需观想九种道韵符纹日日祭炼这归墟漩涡,归藏、神魂、擒拿、厌咒、诛仙这五门神通就都一同抬升层次,免去了一一祭炼的麻烦。不过我接着老树真种做到这一步,该要观想七十二种道韵各有差异的符纹来祭炼神通才对。如此进速固然要比原法满上许多,根基却只有更牢固。” 在得失之间做过一番衡量,他又忖道:“三部道法之中,尤以神部修行进速最快,但知正|法所在,又有一颗精进勇猛之心,便不虞修为缓慢不前。比起旁人来,我能将根基扎劳,当是占了大便宜才对。眼下归墟漩涡一成,先该考量修持什么样的外道神通护身。” 老树道法凶横霸道,以此为根本法,若兼修外道法门,一番辛苦只会被生吞了去。聂冲唯一一门来自外道的天龙念法,却另具奥妙,只借念力化生,这才不受此限。 说来这《冥河老树经》已是这一方天地间堪称绝顶的上乘道法,外道法门原无几部能够比肩。但事无万全,此法亦非完美无缺,总还有些妙用不如外道来得神异。譬如推演卜算一类的神通,就非此法所长。 然而归墟漩涡成就之后,这一门道法却对于外道法力却不再只是吞噬取食,转是能够镇压、化用。以聂冲所知,自家日后尽可去修外道神通补益自身不足,一旦外道神通炼成,便会化作一颗道种落入老树种子之中,且在祭炼归墟漩涡时,外道神通也能一同晋升法印层次。 自将意念脱出心景,聂冲肉身睁开眼来,“若是不怕修为被拖累得龟速难行,哪怕兼修上数千上万种外道神通亦无不可。然则学贵于精,这等蠢事自不能做。想来只拣上三两门能够弥补自身不足的神通也就够了。卜算推演之法能助我趋吉避凶,当要想办法去寻一门合用的;高明的护体手段亦不能缺……只是我这时并不知晓哪些外道法门足够高明,总不能蠢到兼修《九莲经》与《水火阴神要述》吧?” 思及兼修神通会拖累到根本法的精进,聂冲知九莲神通中有着令人惊艳逃命手段,这时也不愿取,转是想道:“丁引许诺的《血神经》与《心魔咒血集卷》倒都来历不凡,日后若能得手,倒可看看当中有无适用的神通能够补我不足。眼下别无他法,我便该先炼‘混洞归墟剑’,以增防身卫道的手段。” 按照杜预的传授,这一口神剑须得选木质为胎,以法力将自身精血打入其中,使之诞生灵应,能够寄托神魂、心念。这一步工夫做完,便要分割心念缔造符纹法阵,乃以诛仙在锋,厌咒在锷,摄魂在脊,擒拿在镡,归藏在柄。 器成之后,每发一剑都带有来自老树道法的五门神通,生灵死在剑下,神魂立遭摄取,化作精进食粮。只等品阶渐高,配合秘传剑法,又能演化混洞炸破虚空,穿梭于两相并行的现世与冥河地域;若成就了法宝,这神剑演化的混洞更还能噬死生万物,不留一点残渣,当真是一口凶横无匹的神剑。 杜老祖的传法分念中也有给出合用的练剑之才,位居于首的便是冥河老树的所出,其次是甲乙木精气凝聚的法木,最后是饱受雷击的桐、楠、桃、樟、槐、柳之类。 “老树根植冥河之中,我若想得手一段根须,须得渡过雷劫后回转宗门相求师长,且能不能得应允还是两说。甲乙木精气虽不如老树所出珍贵,但却相求精通五行道法之人,费时费力凝聚成形。有这本事的人物我是一个也不认得,此道也行不通。” 抽出腰间一柄朱漆已焦的木剑,聂冲伸手抚过剑脊“至于选择其它木料,转不如就用我这乌木宝剑来做剑胎。自打学剑之日起,此剑就傍身不离,我当初往鹿儿岛一行时,就曾想过若能拜入仙门就将它也炼成一口仙剑。此前那老匹夫坏了宝剑漆衣,这回正好还它一个新貌。” 自打肉身变化后,聂冲的指甲几乎比从前长出了一个指节,坚韧亦堪比百炼钢甲,叩之叮叮作响。这时便当刀子来用,右手拇指往左腕之上一划,一道血线顿时疾涌而出,旋即使动法力将之摄在空中,不使涓滴流散。 约莫接了拳头大小一团精血后,聂冲自觉肉身有些亏虚,忙就屈腕挤住了伤口。几乎就在同时,这处伤口收合了起来,过得几个呼吸脱落一片血痂,除却一道白线,再看不出什么痕迹来。 聂冲见状自嘲一笑,“又让我见得一桩好处,日后有了外伤,却剩下了找郎中买疮药的钱。” 转睛又自己看向手中木剑,他深吸了口气,闭目重又回想一遍神剑炼法,再睁眼时便将木剑往空中一抛,一边御使精血裹了上去。 这制剑的乌木又唤作“阴沉木”,乃是硬木压沉于地底数千上万念才转化来的奇宝,已在木性之外又自孕出金石之性,因此无论在仙在俗,皆使都算是难得的宝材。 阴沉木原本不惧风蚀水浸,聂冲这时要炼混洞归墟剑胎,也只有使动法力,才能将自家精血缓缓打入。 这工夫做起来十分磨人,他去用了两个时辰,也只让精血渗入了薄薄一层,算来不过百之三四。好在他自言养伤,无人前来精舍搅扰,老树真种化入自身后又有了汲取天地元气滋养肉身的妙用,一时不必着急饮食;故在不间断地施为五天四夜后,这一口剑胎从内皆都被精血渗透,原本焦黑一片的剑身变成了殷红颜色。 此举大耗精力,剑胎成就之后,以他如今的修为也感有些吃不消,先就闭目做起了《醒神经》的功课,借助狐尾异香,求得和乐安详的道韵,以此修养心神。 直到日上中天,重又神气饱满的聂冲睁开眼来,伸手捉来剑胎,顿觉此物与自家有了一丝灵感呼应;再细看时,又觉此剑似已重获生机,外边隐隐凝着一层看不大真的碧光。 ”老树真种已是木梳,化入身躯之后,已将我血肉尽数改换得不同常人。在这之后以精血祭炼剑胎,真出些什么变换也不奇怪。“ 聂冲摇了摇头,甩开杂念不再深思究竟,先就放出一团心念,打入剑胎之中,循着自家的体悟构筑起了符纹法阵。 早在前几日成就内景外显的功果时,他所分出的九团念便已借由归墟漩涡之助尽数化入了神魂主念之中。但这并不同与消散,只是分念本质有了提升,说来也已和主念无异,留一团在就可主持肉身思索、动作。 这时结符纹、铸法阵,却要分念割舍出去,等同是燃烧部分神魂,从此再不能收回。修为也要因此跌落一截,非得修养十天半月才能复原。 此刻为炼神剑,聂冲也顾不得恁多。他先将归藏法符纹烙印在了剑柄处,修养半个时辰后,再使擒拿符纹烙印在剑镡。如此渐进,待将摄魂符纹安置在剑脊,厌咒符纹着落在锷,终又一鼓作气把诛仙符纹打入了剑锋。 到这时天又归暗,聂冲瞧好将混洞归墟剑炼成。 这口神剑出世,并未引发天生异象,转是剑上透出的森然杀意几如实质,倒与聂冲如今眼中的凶光极为般配。 “好剑!正是杀器该有的气息,不会辱了出身于杀生观这根脚。” 聂冲心中欢喜,竖起剑来就想试演威能。只是这时却想起自家正客居旁人道场,若搞出扰人声响怕太失礼,于是身前出门,径往庙外无人处走去。 用不多久,他来到前几日取过水的一条水潭旁边,借月光窥见自家留在水中的倒影,面皮不由一抽,自道:“好个妖道。” 这话脱口,水下居然有人声怒道:“你自一副披头散发、目露凶光、手持凶器的形貌,也有脸指骂我为妖道?” 聂冲闻言一怔,心道:“我本也没说旁人,却是谁在捡骂?”同时又自心惊,“竟能避过我的灵觉感应……”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三八 地上神国 以聂冲如今的修为,即便不放出心念探查,神魂所具备的灵觉亦能将方圆百丈内的景象丝毫不差地投映心中。可眼前水潭近在咫尺,他居然不曾感应到里面有人。 心中因此一惊,他立时祭出了屠神斩仙剑丸,化作宝光悬于脑后,垂下道道剑气护住周身。 犹怕防备不足,聂冲又将刚刚炼成的混洞归墟剑扬手扬手抛出。就见这口神剑化作一道夭矫红光,当空一划,洒下一道冥河幻景,旋即钻入其中,叫人摸不清方位所在。 便在这时,水中跳出一个周身赤|裸的矮胖少年来。但见此子头扎双髻、颈挂金环,这时赤|裸着身子,仅以一手捉了团事物遮掩住私|处,另一手却握着一柄亮银短|枪护胸戒备。瞧见一道浑黄大河悬在了头顶,他眼底闪过一丝惊慌,色厉内荏地嚷道:“怎么!你先骂的人,如今更要动手吗?” 一见此人面目,聂冲心觉有些眼熟,上下打量一通之后,试探着问道:“史家大郎?” 那少年听到这声问话,当下不由一愣,亦自细细往聂冲脸上打量,终而皱起眉来,惊疑不定地回问:“你是何人?怎知我的底细?” “哈!”聂冲伸手招回混洞归墟剑,欢喜笑道:“认不出么?除了你聂家哥哥,还有几个会作绿袍赤剑的打扮?” 朱漆木剑被那吕道人打落火炉之后,原已被烧得一团焦黑。然而前几日聂冲将自身精血打入其中,却又使这剑器显化出赤红颜色,乍看时与当初并无多大差异。 矮胖少年闻得提示,再作一番打量,顿也惊喜叫道:“冲哥儿?原还想日后回家就找你显摆我的际遇,没想到你也修得一身道法,更在这里相遇!” “不止是我,阿姜妹子也拜进了仙门,如今便在南海剑派学道。” 口中说着,聂冲往少年身边走去,不料没等靠近,对方却有些惊慌地后撤了一步。心知定是自家如今形貌骇人,才让对方生出畏戒,他忍不住苦恼地叹了口气。 那矮胖少年乳名唤作“大郎”,大号却叫“史闹海”,老家亦在高邮,与蔡家阿姜姑娘一般,皆是聂冲的儿时玩伴。大概在五六年前,他机缘到来拜了仙师,从此离乡远行,跟随师长学道。 虽自多年未见,但童年交情却未转淡,这史闹海察觉方才举动有些不妥,尴尬地笑了笑,一边指点道:“冲哥儿可别怪我,是你如今的模样太丑。若非轮廓未改,我还真不敢认哩。”迟疑一下,又问:“你莫不是拜进了旁门魔教一脉?” “放你的屁!哥哥我师承仙流正宗冥河剑派,如今这形貌却是因修炼道术出了些意外,过些时日自会好转。”聂冲翻了史闹海一眼,“倒是大郎你,若再踩上风火轮,一身打扮活脱脱像个劣品哪吒,莫非是拜在了阐教太乙真人座下?” 闻听这话,史闹海面皮一阵抽搐,叫道:“你当我想的么?要怪我那老师,得知我的名号,便说:‘既然名唤闹海,不若便扮个哪吒’。”说到这里,他举枪往眼前看了看,苦叹道:“最初为学道法,我也不敢顶撞他;后来试着换了几次装扮,却每次都吃他一通好打,无奈只能认了。” 两人相互取笑了一阵,因多年不见而生的一层隔膜顿被打破。只等一同在潭边坐下,聂冲先将自家借宿灵感庙之事讲说了一番,随后问他:“大郎,你师门在这黄石山上?” 史闹海这时正把方才遮羞的事物往身上套,却是一领大红法袍。闻听问话,他摇了摇头:“我师门是蓬莱仙宗,道场却在东海。” “蓬莱亦是仙宗名门,有着上乘道法,你能拜入其中,运气也真不差。”聂冲心中替这好友高兴,一边却又奇道:“可你又为何跑来黄石山上,又在夜间躲藏水潭之中?” “哪个躲躲藏藏了?我那时正在洗澡哩!”史闹海争辩一具,便又挪移目光往四下探查,俄而凑近聂冲,低声说道:“也不瞒你——这山中的神明近来不大安分,几家勾搭一处,要在地上搞什么神国。东海一些厉害的散修也被牵扯了进去,要在海外呼应,一同搅风搅雨。老师担心与本宗交好的几家小门户受到牵累,便派我来黄石山探查一番,看能不能摸到些有用的消息。” “地上神国?”聂冲闻言有些意外,但因事不关己,暂时也不多想,转是疑道:“之前见你出水的手段,所修当是真部道法。入道数载的工夫,你又有几分本事,居然就敢来这神道聚汇的黄石山里趟水?” “我所修的是《蜃龙幻世法》。此法最擅藏行敛迹,配合老师所赐的隐身之宝,又怕这山中谁能发现我?就算真被哪家发现了,我只管亮出身份,称是入山行游,既无仇隙在,谁又敢不顾蓬莱厉害对我下杀手么?” 说到这里,史闹海却又皱起眉来,“不对呀……之前我在潭里洗澡时,也用着隐身的手段,冲哥儿你修为定不会比我老师更高,却是如何发现我的?当时我可被吓了一跳。” 聂冲闻言一噎,想了想,终是吐露实言:“我是在感叹自家形貌变化,谁知你这货竟躲在潭底捡骂。” “竟是如此?哈哈哈哈……”史闹海闻知究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俄而见得聂冲意有所指地望向颈部金环,这才想起自家的打扮也不大养眼,于是笑声一敛,岔开话头问起了阿姜的事情。 聂冲又自叙说了小半个时辰,终道:“此番出山遇上了一连串的麻烦,以至有许多事都拖延未办。只等一一事了,我便叫上你一道去南海转转。” 史闹海正要张口应答,却发现远处有异象显化,当即凝眉望了过去。 聂冲这时也生感应,使动神魂观照,就见有数道灵光自天外射入了山中几座寺庙。 “是神降!” 口中说着,史闹海捏了个法诀,身形就在聂冲面前化雾散去,只有声音还在,“冲哥儿,我要去听墙角了,你来不来?” 聂冲摇了摇头,开口道:“神明感应最灵,我并无上乘隐身手段,同行怕会坏了你的事。你自去就好,小心行事,完后也不必寻我。只等日后各自清闲无事,咱俩再聚会不迟。” “也好,那我独自去啦。”临走之前,他又做叮嘱:“冲哥儿,我虽还不能详知地上神国的究竟,但从老师的脸色来看,那帮神明的谋划该当不小。你既有事在身,不若早早离去,免得这厢算计发动,身遭变故所累。” 聂冲见他言罢便没了声息,料是人已远走,心下暗做赞叹:“蓬莱道法也真神妙,史大郎将身一隐,我居然就再也无法查知他的身形气息。”旋又想道:“这手段若用来刺杀,我怕来不及招架,看来要尽早寻一门长于守身挡劫的神通才是正数。” 因是亲见神明降临道场,聂冲为防引来灾祸,便不再动那试剑的念头,转是往灵感庙走去。不久回到精舍之中,往榻上坐了下去,他却又想起了史闹海的叮嘱。 “地上神国……地上神国……北邙山一群老鬼都还知晓躲在山下地宫,这帮香火神明若敢想着来地上建立神国,必是有着什么依仗。此地主人乃是神明转世,若是神道真要行什么算计,他该也会参与其中?” 细思此事,聂冲心中渐感不宁,于是站起身来,举步行出门外,望了两旁精舍与前方庙堂正殿一眼,“我今道法精进,神剑也已炼成,却真没必要在黄石山中多停。为免卷入他人棋盘,不若依着大郎之言,这就脱身而去……” 此念一生,他便以指甲作笔,在门上刻字留书道:“今有急事,不得不行。夜深不便相扰,还请道友见谅。只待日后事毕,再来登门道谢。” 做完此事,他弹掉指甲里的木屑,悄无声息地脱离了灵感庙,一路往山下走去。 然而还没走出多远,他就见三个身影从不远处的一间寺庙里走了出来,神魂观照之下,面目也自探明,居然是李道真与德正、德清二人师徒三人。 因是不告而别,聂这时不愿与黄龙观的道士们碰面,于是将身躲入林中,屏息静气一动不动,欲带错过之后再往山下去。 不久那三人走近之后,他却听李道真对两个徒儿说道:“衣服一样的东西,只方便我们世间行走罢了。谁分的强些,谁的又差些,能有什么关系?” 那德清一改往日嘴脸,神情上不见了对师长的敬爱,出言讥道:“那你怎不穿我这具?” 德正则劝解道:“且罢,且罢。一时寄托而已,何必计较个没完?相比那些未得衣衫的,咱们已是占了先机。” 一旁二人听他一说,真就不再多言,只闷头走起路来。 等到三人走远,聂冲自觉心中发寒,“黄龙观的道士终究遭了毒手……六戒敢说与他无关?”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三九 雷劫体悟 自性灵光 聂冲与黄龙观的道士们并无深交,但这师徒三人毕竟是他费力救出,又一路护送到灵感庙里,此时见其遇害,除却一阵心寒,怒火也难以遏止地窜升了起来。 “若我修炼的是黄龙观的道术,亦自练出一具无垢道体来,这时怕也被山中的神道杂碎惦记上了。”手掌按上剑柄,聂冲含恨遥望了灵感庙一眼,“六戒……李道真交的好朋友!” 自知修为尚不足以支撑在这黄石山中闹一场大事,他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动念就要离去。 这一回聂冲却不再走栈道,转是径往西方穿山而行,要凭自家脚力赶去金华,先到烂柯寺帮着燕赤霞践约。 老树真种入体后,他的肉身便日胜一日地神异了起来。此刻发力奔走,像极是鹞子掠地,双腿一个屈张就能窜出丈许远去,直撞得天地元气呼啸不停,将一头长发拉得比直难落。这情形若被外人看到,定会误以为撞了山魈鬼魅,日后必给世间又添一段精怪传说。 一刻不停地跑出十余里远,聂冲周身气血都盘活了开,不但不觉疲累,反而感到气力愈发充沛,似有无穷体力可供挥霍。 以他如今的修为,心念感应已能入微,这时凝神自查,便发现周身毛孔俱都发散着吸力,不断地天地元气摄入体内,循着经脉流走体魄之中。 “原先我还不能断定那树种究竟只是冥河老树分化的一颗种子,还是真个蕴含着先天魔神鸿蒙老树的奥妙;如今见得自身变化,却已知晓这种子定是后者无疑。毕竟冥河老树只能吞食黄泉河水那等以虚化实、介于有无之间的存在;而这树种化入我身之后,却能够汲取天地元气为资粮,显然更胜冥河老树许多。” 又自感受了一阵肉身爆发的力道,他心想:“如今我筋肉一次迸发的力道约三千斤上下,虽还不及心念法力来得猛烈,但也胜过了真、玄两部道法筑基后的成就。生灵精气神三宝相辅相成,我这肉身鼎炉壮大起来,神魂自也受益颇多,难怪前几日炼制混洞归墟剑时会感到心念法力又有精进……” 恰见周遭有着许多大石,聂冲放出一团心念,将其中一方半人高的石块从地面拔升起三尺高下。收念之后,大石轰然落下,他脚步不停错身掠过,一边又自忖道:“依照常理而言,阴神成就的修士,一团心念约能化生五千斤上下的力道;而我此刻动念施法,爆发的力道业已不下于此数。这固然是我修习了上乘道法的缘故,但恐怕借树种之便得全七十二种道韵符纹才是个中关键。如今便是赤手对上阴神法相,我也浑然无惧,根基实已足够深厚。” 有此明悟本该欣喜,可一想起出山之后的连串经历,聂冲却只感到一阵无力。 “当初我剑术有成,只道天下虽大却无处不可行走,依仗一身所学自能博来顺意逍遥。时至今日,我修得上乘道法在身,手段已比当年高明百倍,反倒没了那股天地无畏的锐气,只攒下许多郁念难伸。比之凡途,仙路自然风光更胜,然而凶险却也更添百倍。我既跻身仙流之中,一日不得长生,便一日不可自满。” 此念一生,就连破风疾行带来的快感也冷淡了下去,聂将身一定,转而缓步徐行,一边取出了脱劫鬼仙留下的道果。 “未得长生,修为再高也不足恃,进速再快也仍嫌慢。我自生着一副不甘受人拨弄的脾性,又有老树道法助长了一身戾气,行道途中若想心念畅快,只有依靠压人一头的法力才能如意。” 拨转道果反复打量了一阵,聂冲下定决心,动念四查之后,便来到一处山间谷地盘坐了下去,却是要将道果取食化用。 因在山野之中,他怕出了意外,先自祭出屠神斩仙剑丸,分化剑气结成穹顶罩住自身;再将混洞归墟剑使动,借助剑中法阵所蕴的厌咒印演化出了一片虚无幻境,用以惑人耳目。 备下两重手段之后,聂冲反掌一拍,手中道果顿被打入囟门,落进泥丸宫里,显现心景之中。 这一颗道果贵在雷劫体悟,凶却也凶在此处。 只等归墟漩涡将外来道果摄起,送入洞|眼处一颗老树种子之中,聂冲的心神顿时落入了一方雷光天地。 “轰隆——啪!” 随着一道雷霆猛然落下,聂冲思维登时一僵。好在他当初曾在留仙河上吃过雷霆之苦,并借此摸索到了一些对抗天雷真意的法门,于是不敢惊慌闪躲,转将融入自性之中的老树道韵催动,自身化作一道归墟漩涡,迎着雷火套了过去。 下一刻,两相接触的地方炸开了一团至阳雷火,“呼啦啦”一阵烧灼,顿将归墟漩涡炼化成了灰渣。 这漩涡乃是聂冲以神魂为凭,化入自身神通观想而来。此刻遭到雷霆道韵炼化,他的神智顿即一昏,心景中的一道归墟漩涡也跟着溃散了去,只露出一颗刺须折损大半的老树种子,与一枚脱劫鬼仙道果。 小半个时辰之后,聂冲从昏沉重醒来,甫一运转心念便觉脑海中有着散碎雷芒游走,神魂泛生一阵酥麻刺痛,令他几乎难以自持。又过许久,他才又艰难地聚拢起了被雷霆道韵打散的记忆,重又拾回完整自我。 “好险……我只是取来鬼仙记忆观摩,就差点被它打灭真灵。这时休说体悟,能保住性命已是难得。” 肉身睁开眼来,聂冲心有余悸地急促喘息了一阵。等到心神渐安,他忙又做起观想功课,开始修养神魂伤势。 直到第二天傍晚,他的伤情才稳定下来,意念巡梭心景,只见老树种子外围重又演化出一道归墟漩涡。 “前番取食道果,虽未得来深刻感悟,但借着雷火之助,神魂中的阴渣却已被炼去了许多。” 打从神魂所化的老树种子上看出自身进步,聂冲心中生出喜意,当下振作精神,又自催动了归墟漩涡,将那脱劫鬼仙的道果摄起。 下一刻,天地又变,雷霆再落,他心景之中也旧事重演,神通所结的归墟漩涡应势溃散,老树种子刺须焦枯折落。 如是往复,直到第九日上,他的神魂已经历了八次雷霆冲击,内中隐约显露出了一点细微难查的灵光。 发现这点变化,聂冲喜不自胜,“这是……阴渣消退,灵光渐显!道经中言,神部修士渡过雷劫之后,自性灵光便会点亮。此后每多渡过一次雷劫,灵光便会更盛一分。只等九重雷劫尽过,灵光漫布神魂,从此不消不灭,是谓证见长生。我借脱劫鬼仙道果行事,所面对的只是他记忆烙印中的雷霆道韵。原想着凭此经历总结感悟,为日后渡劫做一手准备,没想到居然能收此奇效。” 仔细感应了一番,他发现这灵光焕生后,自家的思维灵动了许多,心念运转时,速度比从前快了近有一成。 随即施法出窍,又发觉神魂之躯鼓荡阴风的声势比以往小了许多;料是因为内中阴渣减少的缘故,与天地间的阳和之气碰撞起来,不再像以往那般剧烈。 “连日触发脱劫鬼仙道果,如今我对抗起雷霆道韵,已比当初从容了许多。数来耽搁已久,这次便试试能不能将雷霆道韵的封锁一举破去。” 心念一动,聂冲的神魂回到了肉身之中,意念再度来到心景,催动归墟漩涡去吞道果。 须臾过后,一道雷光当头打落。 对这情形,聂冲稔熟已极,当下不慌不忙,观想出一道归墟漩涡,涡眼里裹夹一颗老树种子,迎着雷光撞了过去。 转眼间,两者在半空相遇,漩涡只坚持了一个呼吸便又化为灰渣散;显露出来的树种上却仗着一抹自性灵光包裹,艰难地抵挡住了烧灼,一举将这雷光绞得粉碎,随即发动凶威,挥舞刺须吞食起了细碎雷芒。 到这一刻,聂冲已算是破开了雷霆道韵的封锁,脱劫鬼仙的一切终于对他敞开门扉。 “我大概也算渡了半步雷劫?”喜悦间自觉一阵虚弱,他登时不敢多想,忙先入定凝神,借助道果中的法力,恢复起了自身伤情。 壶中仙毕竟是渡过雷劫的存在,就算当初受创过重,留存在道果中的法力不多,这时充作食粮,却也轻易就弥合了老树种子上被雷光劈出的伤痕。 过不多久,道果耗尽了法力积累,留下一团记忆烙印,又被种子外围重新演化出的归墟漩涡摄入了涡眼之中。 随着这般变化,壶中仙的生平经历与行道感悟顿时就在聂冲心中展开。 “上人洞府……回春玉露壶……雷劫体悟……咦!《十八地狱赎业图》?” 捕捉到几处关键,聂冲睁开眼来,凝眉自语道:“我说那北邙山的孝文鬼君怎会指派鬼姥桑红霞来寻这脱劫鬼仙,原来他身上有着对鬼道而言无比珍贵的事物……”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四十 十八地狱赎业图 化用了脱劫鬼仙的道果,聂冲所得好处委实不少。其中最可贵的,自然是壶中仙渡劫时的一应体悟。 得此经验,他亦算是渡过了半步雷劫,如今神魂之中阴渣消退、灵光焕生,隐隐有了一丝阳和气象,修为法力自也大进一截。像这样的成就,等闲阴神都难企及,日后面对起真正的天劫雷火,想能从容许多。 除此之外,仍能堪称宝贵的,却是聂冲在壶中仙记忆中发现的一桩因果。 这壶中仙本名“郝愚”,原是凡人一个。因在驻世时种过善因,死后便凭功德进入阴曹地府,以阴身做起了判官,执笔批评善恶。 此中所谓的“阴曹地府”,乃是泰山一位号作“东岳帝尊”的神明所建。| 这位东岳帝尊出世极早,也不知是天地造化,还是人心寄托,只知他曾得道门各派认可,准许收割香火。 凭着运转阴曹地府的功德,东岳帝尊在魏晋时就开辟出了十八重地狱神国,可惜后来遭到佛门觊觎,在唐时被一位大能菩萨攻破道场夺了基业,随后生死成迷。 壶中仙郝愚便是那一场大战中逃出了泰山之下的阴曹地府,趁乱还是带走了东岳帝尊成道后所绘的《十八地狱赎业图》。 这一卷图录,据说是东岳帝尊总结自身道路,为转生重修、问道永恒而创的一部道法;亦有说此乃幽冥一脉留在这一方天地中的道统。 然而不管来历如何,此为上乘道法却是真实不假。依法修行,能得十八重地狱赎业神通;以此赏罚善恶,自有无量功德,功行圆满之日便能开辟地狱洞天,成就长生道果,永恒大道亦自可期。 郝愚虽在乱中得手了《十八地狱赎业图》图录,但因根基浅薄、天赋不足之故,原本难以着手修炼。 然而此人福缘也自不浅,竟在迷茫中闯入一位号作“清虚上人”的前辈散修仙府,又在里面发现了能够炼制天地元精的回春玉露壶,于是借着宝物之助补足了根基,开始攒聚香火,修习这门妙法。 直到成就法相后,因这郝愚行事张狂,不小心将泄露了自家根底,就此引来北邙山鬼道一脉的觊觎。为保性命不失,他只有强渡雷劫,趁机斩断了自家与信众间的因果,重又躲回清虚上人的遗府,静待伤势恢复。 “十八地狱赎业图……” 细细看过壶中仙记忆中的图录,聂冲心中醒悟道:“难怪北邙山的孝文圣君要寻郝愚。这十八地狱赎业图所载之法直指长生,又先天克制鬼神,孝文老鬼若能练成,北邙山便会以他一人为尊。且有一旦开辟出地狱洞天,此人的道业也就有了保障,哪怕太清灭法,也尽可倚仗洞天道场脱离这一方天地,躲往天外星河之中。” 想到这里,他又心生警醒:“郝愚死于我手,那邙山的鬼众怕会另猜想。日后行道遇上,却要倍加小心才行。” 做过一番思索之后,聂冲将身站起,收了两口护身神剑,又往金华疾行。 这一回他有意试演手段,走动一阵盘活气血之后,便将一团心念放出,依着所知道韵演化出一道冥河来,“哗啦”一声卷起肉身,猛地向天空腾起。 迅如奔忙一般赶出十余里,他才感到法力将近,于是又使心念补充。如此往复,直到赶出百里之外,他才收起道术落到一条大江边上,旋在心中忖道:“借助脱劫鬼仙的雷劫记忆点亮自性灵光之后,我这一身法力明显又有精进,如今一道法力已能爆发六千斤上下的力道,托举肉身鼓风而行,堪能遁出十数里远。这等成就,寻常阴神怕也不敢作想,以我当前的根基,说来应可前往冥河之中,借助师门秘法凝聚阴神法相了。” “只是依托于老树道法的种种外道神通,却要在成就阴神之前炼成,才能完整地化入自身。如此看来,我却不能急切进步,至少要寻得三两门合用的神通,方可往冥河一行……《十八地狱赎业图》上的“十八地狱赎业”神通可算一样,丁引许诺的《血神经》与《心魔咒血集卷》也值得期待。要得手这些道法,并非一日可成;事后依法修炼,亦要耗费不少光阴。如此算来,我能在一两年内完成准备或都算快的了。” 自知无法急求精进,聂冲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道:“还是先去金华,再往北海,赶赴冥河之前更要走一趟哀牢山龙蜈寨去见阿幼朵。间有闲暇,便用来祭炼仙剑、熟悉变化。” 心念一动,他腰间一口混洞归墟剑登时跳落手中。 依照老祖所传,此剑除却源于老树神通 另有四式御法,分是虚空葬剑、两界托身,诛仙天外、寂灭星辰。 头一式虚空葬剑,能够御使神剑遁破虚空,藏进与现世并行的冥河世界。 第二式两界托身,却是攻守兼备的法门,乃使神剑虚空粉碎,使现世与冥河同现一处。只要身在其中,外敌来攻时,先就得应付外围的破碎虚空。 第三式诛仙天外,则是使神剑借助冥河世界如意游走,寻机遁破虚空来到现世袭人。因是相隔两界难查痕迹,这一式剑法最为难防。 最后一式寂灭星辰,更如先天魔神鸿蒙老树重生一般厉害,剑光到处混洞化生,一击之下万物归墟,就连亘古长存的星辰也要被摄为食粮寂灭不存。 这四式剑法层层递进,皆都涉及虚空奥妙,须得借助剑中五道根本符纹演化的归墟法阵行事。 然而混洞归墟剑初成不久,祭炼尚不完满,品阶也还不高,兼且聂冲修为有限,眼下就连第一式“虚空葬剑”都还施展不出。 如今料是方向没错,他便一边沿河赶路,一边默运心神祭炼掌中这口混洞归墟剑。等到晌午十分,神剑一阵疾颤,竟自己脱手飞出,当空演示了变化。 眼见这剑器忽而凝作树种,忽而幻化冥河,聂冲一阵欣喜,“这才半日观景,剑中法阵就已被我祭炼到了第二重天,沟通起来愈见灵动。往后祭炼虽更艰难许多,但我身上的两口神剑因是脱胎于上乘道法,都能吞噬阴魂一类增益自身,比起旁门法器来,却能省下许多水磨功夫。” 屈掌虚捉,神剑归返,被他拿在手中又自沟通祭炼了起来,一边也不耽误赶路。 不疾不徐地行到傍晚,聂冲来做一座依山小镇,正要寻来百姓请教地理,却想起自家形貌骇人。好在他的修为已到了内景外显的地步,这时心念一动,形貌顿时改换回从前模样,除非修为高过他,否则绝难看穿。 随即拦下一人施礼问话,他便得知此乃会稽山下长乐镇。 思及多日未进水米,聂冲便举步进入镇里,寻个路边酒肆点了酒水饮食,陶然享用了一番。等到将要离去时,这镇子里却忽生一阵慌乱。他使心念探查,却见一队兵马自东门开驻进来。 待从旗号看出来的是鲁王麾下兵马,聂冲便想起了乔逊等人,下意识地凝神辨识,不料竟引动了带队将领的注意。 他正惊讶于凡人为何能够察觉心念,就见将领皱眉打了个手势,一众精悍军士“仓啷”一声抽出腰刀,脚步飞移结成圈子,一架拉着木箱的马车紧紧围护了住。 只因事发突然,原已很是惊惶的百姓们顿不敢再做观望,纷纷迈动双腿远远跑开,空荡荡的街上一时只剩这支兵马还在凝神戒备。 过得许久,那将领见无变化,拧结的眉头才又舒展了开。自从怀中摸出一道黄纸符箓,将其按在木箱之上,他又开声下令:“姚猛和老孙带人采备伙食,余者先随我从西门出城等候。都打起精神来,惕防有人偷袭。只等到嵊县登船时之后,多得是工夫歇息。” 军士们齐声应命,当下分出两队往沿街酒店里去采备饮食,其余人等却都随同主将领护送马车往小镇西门赶去。 身坐酒肆之中的聂冲心存好奇,当即分出一团心念,小心翼翼地往那木箱探去。谁想刚一靠近,那箱外黄符却绽放出蒙蒙红光,待他心念撞上,便觉投身烈火一般难过了起来。 “嘶……”皱眉收回心念,聂冲面露讶色,“竟真有着道术手段!太清道祖早也立下过规矩,严禁修行之人插手世俗争霸,这人既有道法在身,却敢投身军中,莫非不知这一桩忌讳么?” 旁人的事他也懒得多想,摇头甩掉这一疑念后,他却又是对那马车上拉的木箱更为好奇。 因是不想惊动带队的将领,聂冲也不恃强硬取,转是神魂出窍,暗中擒下了一位正在小镇里采备伙食的队官。待使厌咒印迷住此人心神,他便出言问道:“你们那马车上拉的是什么事物?怎地恁般紧张?” 闻听问话,受制之人不由自主地答道:“据说箱中封釉思宗皇帝的龙魂。” 聂冲闻言大是惊讶,心道:“崇祯身死煤山,居然还留下了阴魂未散?” 便在这时,城西忽起轰声巨响,他动念探去,就见城门口|爆起了一团烈阳也似的火光。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四一 长生丹 长乐镇的可用之兵早已被鲁王朝廷调往了别处,如今城中的太平全靠县衙役卒与士绅们联手支撑。这些人平素就不堪指望,此刻城门火光一起,更无一个有胆站出来主持局面,以至于城中群龙无首,许多百姓都出离家门夺路逃亡。 见此乱象,聂冲不知该如何做评,一时只在心中想道:“乱世之中人心不安,就算勉强维持个清平假象,一颗石子落下也就打破了去……可叹这一城百姓,多被忠、忍二字磨掉了血性,遇事只剩惊惶,成了异族眼中的无勇羔羊。” 心中一软,他使分出一道法力施展了厌咒神通。就见阴风忽起,转眼席卷四方,却令这满城百姓都迷神昏睡了过去。 做完此事之后,聂冲便感应到西门方向有一道视线巡梭过来。他自知形迹已露,便将神魂归窍,先自撤去身外掩饰,随后手按一口混洞归墟剑出了酒肆,大步往事发处走去。 等他赶到地头,就见先前载着木箱的一架马车已然烧成了灰烬,护卫在侧的军士也都倒地身死,只剩主将一人还在以符箓法术对敌。 向这队官兵出手的,乃是一个掌托青铜壶的老道与一个手持重剑的锦衣青年。 “谢进?”瞧见青年模样,聂冲立感惊讶,“当初他勾结峨眉来谋算我,因此遭到师长厌弃,早被打发出了小冥河洞天。算来已有两年没见,不料能在这里遇上。” 许是恨得太深,聂冲虽已形貌大变,却仍被谢进一眼认了出来。就见这位多情剑客暂停了攻伐,面色瞬息数变,终而强扭出一个笑容,收剑施礼道:“谢进见过大师兄。” 聂冲玩味一笑,“谢师弟居然还肯认我这个师兄?我只道你会走紫青双剑的路子,转投峨眉剑派;莫非所料有差?” 谢进听到这话,面容顿时一僵。 便如聂冲所言,他被玄部传功老师天休道人扔出冥河道场后,所动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借由熟人的路子试投峨眉剑派。可这时他却从旧识口中得知,自家那有着中原剑神之称的老父谢尧,竟被一个左道妖人使毒药害了性命,就连洛阳神剑山庄的基业,也被那人霸占了去。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谢进闻知此事,一时也顾不上其他,急忙就回转家乡报仇。熟料那杀他亲眷占他家园的之人亦有着道术在身,彼此斗过一场之后,两方都觉难以取胜,于是各邀帮手助拳。历时年余,前前后后斗了十几场,终才让他如愿报了大仇。 说来也巧,最后一次斗法时,谢进找来的帮手里恰有一人是冥河剑派丹房长老李长庚的晚辈。此人在斗法中受了重伤,事后就在谢家的庄园里休养。等那李长庚收到书信前来施药时,见谢进将自家晚辈照顾得极好,就许诺帮他能重入冥河。 谢进入门时所选的玄部《黄泉白骨秘传》,位列冥河九法之一,亦是一门直指长生的上乘道法。若非是遭逐弃,他原也舍不定中断这门道法的修行,因此在得到长老许诺之后,就又动起了回转冥河的心思,没有像当初所想一般去投峨眉。 此刻被聂冲点破心思,谢进心中暗骂,口中却道:“我当初执迷意气,坏了同门和睦,遭逐出门实乃自作自受。此后痛悔不该,哪敢另投旁门?正是一入冥河终生不改。” 那老道原本对聂冲心存戒备,听到二人对话之后才自放下心来,随即御使铜壶法器放出一道光圈把那将领困住,脱身问道:“你也是我冥河弟子?” 谢进这时抢先作答:“李长老,这位正是我等新晋弟子的大师兄。” 聂冲不知谢进是如何与门中长老勾搭上的,但他一听这老道的姓氏,再观其掌中法器,心下就有了猜测:“这人莫非就是阿幼朵所说的李长庚?” 下一刻,他就见老道面露讶色,呆了一呆才道:“新晋弟子入道才几个年头?我怎感应到他已渡过了雷劫?” 一听这话,谢进也自一愣,回过神后定定地望向聂冲,咽了口唾沫问道:“大师兄,这……别过不到两个春秋,你就已渡过了雷劫?” 见他二人如此神情,聂冲心觉好笑,暗道:“这位李长老被我法力中的一丝阳和气息所惑,看来本领也自有限。若他便是李长庚,我倒可试着做成阿幼朵托付的那件事情。” 分心做着盘算,他行动上却不耽搁,当下出言解说道:“哪有恁快,只是近来对雷霆真意有所领悟,侥幸启发了自性灵光而已;论修为,我还停留在内景外显一步,阴神都没结成。” 谢进闻言松了口气,心道:“还好,还好……神部道法前期进速最快,他如今将我甩开几步,日后再作追赶就是。” 那李长老的见识要高过谢进,这时所想恰与他相反,失声道:“阴神都没结成,就已化生了自性灵光?了不得,了不得……生平未闻有这等禀赋者。” 他却不知聂冲取了巧,借助脱劫鬼仙道果行事,凶险比在起直面天雷来少了一半还多,所得道韵也自残缺不全;若晓实情,虽也免不得会发惊叹,但总不至于如此失态。 只因牵涉到《十八地狱赎业图》,聂冲自不会将好处的来路与旁人细说,这时便只谦词说道:“不敢当长老谬赞,一时侥幸而已。” 一言引得李长老回过神来,聂冲顺势问道:“不知长老如何称呼?” 那长老既已见识了聂冲的不凡,自也不敢拿大,闻听问话便和声言道:“贫道李长庚,痴长你许多年头,一向在丹房任事。” “果然是他,”聂冲心中一动,目光移向李长庚手中法器,“那定是炼妖壶了?” 便在这时,被光圈捆住的青年将领御使火符炸破了束缚,开口怒骂道:“尔等一门妖道,必定不得好死!” 边骂着,他反手抓住了立在灰烬中的木箱,另一手并指打出一道符箓,身子立时往地下陷去。 “土遁?”李长庚眉头一挑,手拍铜壶发出一道光环套了过去,“放你一马,箱子留下!” 不料对方咬破舌尖一喷,竟以一口精血骗过了光环,趁其回返之机,连人带箱沉入了地下。 李长庚见状情急,朝着谢进与聂冲吩咐一声:“你俩帮我护法。”旋即神魂出窍,要往地下追拿。然而阴神法相撞上地面后,却又觉被弹了起来,直气得他大叫:“究竟是谁教出的小狗,居然还懂得划地成钢法!”无奈之下,只有将阴神分化成数份,分走八方堵截。 聂冲见他走时竟将炼妖壶留在了肉身手中,两眼登时一眯,暗自动起了心思。 谢进窥见聂冲神情变化,心中却有些害怕,暗道:“这聂冲形貌大变,连带目光都比从前凶狠了许多,不知性情是否也有变化……如今李长老阴神出走,我身边没个倚仗,却得稳一稳他。” 此念一发,他便没话找话地攀谈道:“大师兄,你可知那箱子里装的什么?” “据说是崇祯的神魂?” “他竟也知晓此事?”谢进心中惊诧,面上却不动声色,自道:“不错,正是崇祯的神魂。人皇身负黎民重望,又与常人不同。我听李长老说,此人的神魂又唤作‘咒锁龙魂’,有着两桩妙处。” “哦?”聂冲不知其中奥妙,出言请教道:“我却不知‘咒锁龙魂’有什么门道,就请师弟讲来听听。” 听到这魔头一样的人物开口唤了一声“师弟”,谢进松了口气,当下说道:“黎民之望,几同于香火愿力,聚在人皇身上,便成就了一朝‘龙气’。这龙气既不能延年益寿,也不能显圣施术,但却有着辟易外道诸法的妙用。李长老之所以来取崇祯神魂,其中一点便是看上他神魂之中蕴有人道龙气,可以至炼造护身之宝。” 聂冲听后点了点头,又问:“另一点呢?” “明祚崩毁于崇祯一朝,天下百姓自将战乱之苦归结于这位皇帝无能。因在生前享着人道尊位,崇祯死后也难逃过万民怨责,神魂早被重重诅咒套锁。李长老说这咒锁虽比业火更毒,能将真灵拘锁得无法转世超生,但从另一面来看,真灵驻世亦可算作‘长生’。于是他打算剥取咒锁,试着将之练成一丸‘长生丹’……” 说到这里,谢进自感胆寒,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聂冲闻言也觉心底发凉,暗自骂道:“真灵一不能言二不能动,以之驻世,便得长生也是生不如死。那王八蛋真若炼成了所谓的‘长生丹’,自家却敢服么?料是要拿去害人。” 想到咒锁的歹毒,他转又动念想道:“十八地狱赎业神通擅能炼化业火提升修为,不知那万民咒锁是否也如业火一般能被炼化了去?若是可行,那条咒锁龙魂对我来说也有大用……” 此念一生,他忍不住又向李长庚的肉身望了过去。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四二 黑锅 阿幼朵当初指点聂冲拜入冥河时虽怀有私心,但也确实成就了他今日的功果。因此聂冲常怀感激,一向不曾忘过她的所求。 此刻炼妖壶就在眼前,时机也是千载难逢,聂冲抢夺之念一起,便再也收拢不住。因是关乎师门长老,他也不好明着动手,只在暗中分出心念,寄托到屠神斩仙剑丸之上,送去远处之后,又将其化作一尊形貌模糊的外道法相,大摇大摆地走了回来。 谢进修为不济,未发觉是聂冲动的手脚,一见有人现身,忙就掣剑喝止道:“来人且住!” 聂冲心觉好笑,暗道:“这位多情剑客,料是抱上了李长庚的大腿,这才会打起重返冥河的心思;只待心愿得逞,当又会惦记上我曾给他的磨难。嘿……我也没恁大度宽怀,既然瞧着碍眼,便送他一口黑锅好了。” 如此想着,聂冲便装模作样地伸手拦了谢进一下,出言道:“谢师弟,这位道友乃是脱劫阴神,你我加在一起也难做对手,举剑相对莫非是要讨死么?” 一言过后,他又向屠神斩仙剑丸所化的法相躬身一礼,“好让道友知晓,我乃冥河剑派弟子。如今门中长老出窍施法,留下肉身需人守护,故而我这师弟见了道友才会紧张出剑。无知冒犯,还请道友莫怪才是。” “内情如何不需多言。”外道法相冷声道:“我只路过此地,却遭人用剑指点,无论如何都要还以报应。” 谢进已在聂冲那里得知了来人的修为,心中胆气早丧;此刻再吃言中杀意一激,背后登时就冒出一层冷汗来,忙要转头求助自家师兄。 可就在这时,来人劈手打出一道乌光,直骇得他惊惶举剑迎击。怎料那乌光并未及身,转是折落到李长庚肉身之上,轻盈一绕便将炼妖壶卷了过去。 聂冲佯作急怒,一边祭出混洞归墟剑去斩乌光,一边叫道:“道友何敢动我冥河长老的法器!” 外道法相则放出一道剑气将混洞归墟剑抵挡了住,一边作戏道:“我自有着急事,又不屑以大欺小,便只取这法器做个抵押。等你家长老神游归来,叫他带上你这师弟一同到奉化城外李家庄给我个交代,法器自会归还。”言罢,将炼妖壶捉在手中,身化长虹投向镇外。 谢进已被这场双簧骗了过去,眼见来人卷着李长庚的法器走过,急得不知所措,只将目光移向聂冲求问道:“大师兄,这该如何是好?” “唉……”聂冲收回神剑叹了口气,随即两手一摊,“还能如何?我修为不及那人远甚,这时便想助你也是有心无力。如今也只能等李长老回转,带你去李家庄讨回公道。” 瞧见谢进摆出一张哭丧脸来,他心中暗笑了一阵,随后却将往地上一坐,又道:“也怪李长老走得匆忙。不知他能事毕回返。” 正说着,就有烈风卷着一口木箱飞了过来,到场便发声叫嚷道:“是谁动了贫道的炼妖壶!” 下一刻,木箱“轰”的一声砸落在地,李长庚肉身睁开眼来,复又嚷道:“谁动了我的法器?” 谢进见他盛怒难遏,直吓得面色煞白,一时也不敢出言答话。 此刻聂冲已用剑丸将那炼妖壶带去十里之外镇压了起来。自忖首尾处置得干净,他便起身说道:“适才有一尊脱劫阴神路过,谢师弟为护你肉身周全,情急之下动剑喝止了一声。那位道友道友因此生怒,随即出手夺走了宝壶,只说让你带着谢师弟去往奉化城外李家庄赔罪之后才肯归还。” 李长庚闻言,气恼地瞪了谢进一眼,然而他也知不能尽怪此人,于是压下怒火,皱眉忖道:“李家庄……却是何人道场?” 聂冲察言观色,接口又道:“数日前我曾路过李家庄,乃知那一方地界已被白莲妖人占据,并在里面立下法坛,引得神明无生老母降念观注。一旁不远的黄石山上,亦有许多神道中人蠢蠢欲动,据说是想建立地上神国?我虽不知长老你已渡过几重雷劫,但要前往那等险地取回法器,怕要倍加小心才成。” 李长庚原本就要动身去讨法器,闻听这话却又没了底气。沉吟片刻,他向聂冲说道:“那炼妖壶于我而言极不容有失,无论如何也要寻回才行。这时苦无帮手,不知你可愿助我?” “哈……”聂冲歉然一笑,“以我的修为,如何能帮得上长老?不若传信门中,请高人出来相助。” “本门高人自为道业奔忙,不到万不得已,怎好劳动他们?”李长庚愁眉不展地摇了摇头,“不过我有一法,可为这事添些成算。”说到这里,伸手一指木箱,“你可知这里面有着什么事物?” 聂冲点了点头,“谢师弟已同我说过些箱中事物的门道。” 李长庚闻言,先自不悦地扫了一眼心怀不安的谢进,而后才道:“我欲用这箱中封禁的‘咒锁龙魂’炼制两样奇宝。其一乃是一面‘万法入灭旗’,另就是一颗‘元灵长生丹’。前者以人道气运所结的龙气为材,能够打散仙道法力,压制仙流修为;后者却以万民怨咒为材,能保全真灵不散、驻世长存。” “两样奇宝之中,要以万法入灭旗最为可贵。有它在手,我便对上修为高过自家的一筹的白莲妖人也不虞落败,如此才有把握去将炼妖壶讨回。至于那‘元灵长生丹’,却也妙用良多。你若助我早早将万法入灭旗练成,这丹赠你来做答谢。” 听是这般回报,聂冲腹诽道:“老儿想得倒美,却用一颗毒丹来做酬劳。”转又想起此丹或能相助自家修炼十八地狱赎业神通,他便没有拒绝,只说道:“我应杜老祖与曲祖师的吩咐,原本有着历练要做,不过长老将行之事亦自关乎本门颜面,我若能帮得上忙,自也不会推脱。” “好!”李长庚面生喜色,托起木箱说道:“炼制这两样事物,原也花不了多少工夫,只是一人来做分不开手脚。你既启发了自性灵光,却恰好能助我行事。咱们这便找个安静的所在,最多花上两日也就能收功了。” 三人随即出了长乐镇,直奔会稽山中,寻得一处静谧山谷落下脚来。 待要施法炼宝,李长庚便对谢进说道:“你去谷口戒卫,一见有人靠近,速速回来禀报。” 谢进恭声应是,提剑走了出去,一边却在心中想道:“神部道法最善感应,何用我来戒卫?这老儿当是恼我惹上强人,令他失了宝壶,于是将我打发出去,不愿多看一眼。” 此念一发,他不禁有些心忧:“老儿已对我生怨……若能讨回宝壶还好,不然定不肯再帮我向师门求情。”随即又生懊恼,“早知会有今日波折,当初我便该径投峨眉门下,而不是想着重返冥河!” 不提这多情剑客如何悔恨,另一厢李长庚却已施法打破了木箱。 聂冲静坐一旁,就见木箱碎裂后,从中跌落出一只精光流转的玉匣来。 李长庚探手将玉匣捉住,把到眼前细细观看了一阵之后,出言道:“先前那小崽子使的是茅山道术,这玉匣上的封禁手段也同是茅山符箓。奇哉怪也——三茅真君的后人怎会参合进世俗事中?” 因是想不通内中情由,他摇了摇头撇开这一念头,转向聂冲叮嘱道:“我待以心火炼化此匣,只怕龙魂另具变化,会趁匣破之际出逃了去。你可使道术封禁八方,更添一重保障。” 聂冲也不多言,当即一拍腰间,混洞归墟剑化作一道红光飞起,当空划出一道冥河,“哗啦啦”流淌开来,化作穹顶将这山中小谷笼罩了起来。 李长庚并未得到冥河真传,眼见此剑神异,心中顿生羡慕。然而他也知晓门中上乘道法并非自家这等出身能够觊觎,于是自作安慰地想道:“这些年来我炼丹施药,积功已已是不少,想来再过不久,应就能从门中换得一部道法。只要能得长生结果,上乘下乘原也没差,这时何需羡他。” 虽如此想着,李长庚的心中却始终不大痛快,下意识地想在这小辈面前显摆显摆自家厉害,于是将一身道术全无保留地施展了出来。 聂冲只见这老道迈出一步后便跌坐了下去,一尊有着阳和气息的阴神法相却自囟门遁了出来,俄而化作一团烈焰,卷起肉身所持的玉匣炼化了起来。 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玉匣之上的符箓便都被被烧得模糊崩灭;匣身却似由玉石变成了油蜡,竟在火中融化了起来。 对比《水火阴神要述》上的传授,聂冲自然就认出此乃领悟火焰道韵后的神通变化,仔细观摩一阵后,在心中想道:“本门并无火行道法,这李长庚所施展的当是未入冥河时就已修炼的旁门手段。他这火法已得神髓,瞧来有着燃尽一切积累的炽烈味道,又一丝灭去旧有、再焕新生的道韵真意在。修习火法本就对长于炼化神魂阴渣,再加上他对这门道法领悟甚深,难怪能渡过雷劫……” 聂冲正沉心想着,那玉匣却已被炼化虚无。下一刻,一团难察形质的气息在火中爆发了起来,甫一加身便令他感到如受山压。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四三 福祸无常 各须担当 仙家言:龙气出万民,附于帝王之身,成其威仪。 聂冲曾经师门典籍中读到过这一论述,原以为这龙气与香火愿力本质无二。直到此刻玉匣破碎、龙魂脱出,他才真正见得厉害,乃知龙气中蕴含着从远古先民到当世子孙披荆斩棘、战天斗地、挣扎求存的顽强意志,可谓是人道沧桑的显化。 “厉害……厉害……若非我已借助脱劫鬼仙的雷劫体悟启发了自性灵光,使得真灵常明不晦,只怕甫一接触,神智就要被这龙气中所蕴含的人道意志所冲散;饶是如此,我一身法力也被压得难以运转,龙气梏锁之下,神魂都无法出窍。” 心中感叹了一阵,他转而又想:“难怪不曾听说哪位天子是死在仙流之手。灵感越是敏锐,受这人道意志的冲击也会更强。真要对在世天子出手,惹得龙气反噬,便是成就了长生道果,怕也吃不消吧?转是世俗中人,同在人道之列,弑君夺位也自无妨。” 便在这时,他见那李长庚的烈火阴神忽然转化为人身样貌,同样出言叹道:“不过是个尊位已失的亡|国之君,居然还有如此浑厚的龙气傍身!若非这崇祯亡魂蒙昧,不能主持龙气变化,哪怕贫道已然渡过一次雷劫,这时定也吃不消攻伐。” 说着,阴神一散,化作一方火焰大鼎,将模糊不清的龙魂关锁镇压了起来,随后传念叮嘱:“龙气拖累之下,贫道一身法力十成中只能动用五成。此刻要以心火先将龙魂上的咒锁炼化分割,少说也得耗五六个时辰。你且在一旁养神蓄力,一边为我护法。只等咒锁脱落,便分一团心念出来承托。” 聂冲闻言点了点,暗中却借李长庚将龙魂镇压之机,分神去沟通寄托在屠神斩仙剑丸中的一团分念。 此刻屠神斩仙剑丸已展开了九阴屠神的变化,正以九团剑轮结阵,将炼妖壶困在当中,隔绝了内外感应。 因怕李长庚查知方位,聂冲原本不敢轻易去炼化这法器中的法力烙印,只想等着此人远离之后再来动作。然而眼下李长老正全力以赴地祭炼咒锁龙魂,即便察觉自家法器遭人炼化,当也无暇分身,这就令他没了顾忌,当下收了剑阵,分念附剑丸之上,沿着壶口钻进了法器之中。 这炼妖壶里别有洞天,聂冲一入其中,就见到一片里许方圆的天地,下方陈设着一座略有残破的十七重法阵,粗一估算所用道韵符纹不下百万之数。法阵中央,则有一道人形虚影盘坐不动,看轮廓正是丹房长老李道人。 以聂冲的见识,自能就认出那身影乃是李道人常年祭炼法器而留下的烙印,只要将之打灭,这法器也就算易主了;且那李道人正忙于炼化咒锁龙魂,即便查知异常,也无法分出法力加持这边,这事做起来该不会太难。 只是眼前这法阵着实令他惊奇。 依照聂冲所知的炼器法门,只要将法器中的符纹法阵祭炼到第十八重,便能使其道韵圆满、灵性归一,孕化出器灵一类事物,就此成就一件法宝。 他曾经所用的九阴白骨锤,因是少人祭炼,只有三重天的品次,一应威能全赖材质不凡;屠神斩仙剑与混洞归墟剑,更因初成不久,品次都没祭炼上去,晋升法宝之日尚还遥遥无期。 而眼前这炼妖壶的法阵品次居然已有十七重天,距离道韵圆满、灵性归一的层次只有一步之遥,直让他不由想道:“瞧这壶中法阵有着残损,莫非曾是一件法宝,生生被人打破灵性跌落了层次?” 再往那法力烙印所化的身影望了一眼,聂冲暗道侥幸:“我抢夺炼妖壶时,这件法器并未躁动反抗,显然李长庚尚未能以法力完全渗入这壶中法阵。想来是修为不到,要祭炼这品次极高的法器尚嫌力有不足?亏是如此,否则也不需他动念加持,只凭炼妖壶以灵性自发反抗,怕就能将我这初成不久的屠神斩仙剑丸毁去。” 定了定心神,他放出一道剑气试探,就见乌光一闪,落到了法阵中的身影之上。便在那身影被打得摇摇晃晃将要跌落的瞬间,最顶端的一层法阵却发散出蒙蒙清光,顿时其重新稳住了身形。 “看情形,李长庚才只渗透了一重法阵?” 聂冲正疑惑着,肉身就听到一声哀嚎,却是那李长庚感应到了自家留在法器中的烙印正被旁人攻打炼化。 许是太过紧张这件法器,这李道人阴神所化的火鼎一阵摇晃,险就被里面的龙魂冲破镇压逃脱出来。好在他也知晓炼化龙魂之事不能半途而废,这时强自压住心头焦虑,向聂冲传念道:“贼人显然不守规矩,这时已开始炼化我的宝壶,且他就在十里开外处。以贫道的感应,此人用不上一个时辰便能将我法力烙印破去。如今别无他法,只有尽快将万法入灭旗练成,我才有把握循着气息追上那人讨回失物。你且退去谷口,免受法力殃及。” 聂冲闻言自是不会多话,当下起身往外行去,一边留意着场中变化。直到停在谷口,他才见那大鼎火光渐盛,先自由赤转青,再由青色转白,周遭土石不耐烧灼,转眼就被烤得焦糊成粉,酿出滚滚浓烟。 身在谷口,聂冲犹觉热浪扑面,不久后就连身上衣袍都要枯缩破碎。见此情形,他忙以长发结茧,将周身包裹严实,一边更在心中赞叹:“这就是渡劫阴神的全盛之威啊……当初那位脱劫鬼仙若也全盛无伤,我又如何能活到今日?” 又自看了片刻,他才收敛心念,转去催动屠神斩仙剑丸继续消磨李长庚留在炼妖壶中的法力烙印。 因知法器主人难施变化,聂冲这一次放开了顾忌,使出九道剑轮围绞攻杀,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已令壶中法阵光华暗淡,宝壶主人的法力烙印也自模糊将散。 山谷中,李长庚有着感应,直急得将火鼎变化催发到了极致,若非周遭有混洞归墟剑演化的一条冥河掩盖,百里之外当都能窥见火光。 见他如此不计消耗地运转法力,聂冲心中便又生出想法:“此番抢夺炼妖壶,却被李长庚记下了屠神斩仙剑丸的气息,若再将那丸神剑拿出示于人,戏码便要穿帮。以我如今在道业上的积累,日后自有把握赚个真传弟子的出身,那时他便将此事告上师门,我在老祖面前也底气分辩;就怕他不求旁人,自来记恨纠缠。真到那时,他有着龙气炼制万法入灭旗在手,对我来说就是一件头疼的事情。不若趁他虚疲之际,连带万法入灭旗一并夺取过来。” 心中推演了一阵,聂冲自觉颇有几分成算,暗道:“因这炼妖壶的关隘,我俩注定无法和睦相处,只为道业打算,也就别怪我会剑指同门了。到时他若还觉着郁愤难舒,不如想想当初为何迫害|精怪,埋下这桩因果。这正是福祸无常,各须担当。”随即赶在壶中法力烙印将要破灭前停下了攻伐,转又驾驭剑丸遁出壶外,展开九阴屠神剑阵隔绝了内外感应,只等李长庚快要练成万法入灭旗时再作最后一击。 李长庚不知已遭同门小辈算计,这时感应到对方停手,却自生出侥幸之念,“兴许对方有着急事,一时顾不得再去炼化我的宝壶了?”此念一生,运转起法力来便更加地不计本钱。 聂冲瞧见火鼎又曾一分威势,忍不住问道:“李长老,如此消耗之下,你便能早上几个时辰将万法入灭旗炼成,又怎有余力去追讨自家的失物?” 李长庚文闻言传念:“无需担心。贫道长于炼药制器,一旦宝旗制成,自有手段补全自身损耗。你只需管好自家,到时接稳咒锁。若使其挣扎回转,可就要毁了我一场辛苦。” “如此就好。到时不必担心长老安慰,我也就自去游历了。” 口中应付一句之后,聂冲便在心中想道:“我已见过龙气的厉害,想来同样依附在崇祯亡魂之上咒锁亦不寻常。李长庚要我到时分出心念托举咒锁,当中未必就没有凶险在。此前若十八地狱赎业神通修成,过后自能增添一重保障。” 十八地狱赎业神通善能化用诸般罪业。以他想来,那龙魂之上的咒锁该也是罪业的一种,乃因人皇护持子民不利而生,当能为修炼此法所用;故而早就打算在咒锁脱落之前做完入门功课。 如今身边无事,聂冲自然不会虚耗光阴,当下凝神聚念,转在心中参研起了《十八地狱赎业图》。 以他如今的修为,要将此法修炼入门倒也不难,依着图录所示沉心观想,用不多久就观想出了第一重“拔舌地狱”的雏形,“轰隆”一声落在心景中的冥河之上。 依着经文所讲,这一重地狱能循罪业感应封禁挑拨离间、谣言诽谤之辈,使其尝受拔舌之苦。细细观来,地狱中的景象一如图录所显,乃是一方弥漫着森森碧火的天地;当中更有重重鬼影,形象俱都阴狠冷酷,手中或执绳索、或拿铁钳,令人望之心寒。 不旋踵,第二层“剪刀地狱”也自结成,轰然落在拔舌地狱旁边,自有通道勾连。随后便是铁树地狱、孽镜地狱、蒸笼地狱、铜柱地狱、刀山地狱、冰轮地狱、油锅地狱、牛坑地狱、石压地狱、舂臼地狱、血池地狱、枉死地狱、凌迟地狱、火山地狱、石磨地狱、刀锯地狱。 十八重地狱一一在列后,彼此勾连旋转了起来,不久缩成一颗更迭着地狱景象的圆球,“嗖”的一声飞落到了老树真种外围的归墟漩涡边沿。 聂冲这时睁开眼来,双眸中除却老树真种带来的凶光,又添了重重地狱景象流转,形貌更近妖魔。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四四 你去杀生害命吧 世间道法源出自三千魔神,道韵各有玄妙。就如老树道法,对应的是拘拿凶杀、吞噬掠夺,而鬼神演圣法对应的则是演变升华。 聂冲新成的十八地狱赎业神通,看似变化繁杂,实则仅根植于罪业果报。此刻神通一成,道韵流转心田,顿使他对这门神通有了更为深刻的体悟:“法出先天一尘不染,故而老树道法直接、霸道,不问根由一律吞杀,所为只是壮大自身;而罪业果报则是后天才有,因此这十八地狱赎业神通从道路上就比老树道法窄了许多。好在后天生灵俱都难脱罪业,若无一颗净澈道心,修为又不能盖过我去,就都要受这一门神通的克制。我不以此为根本法,只将它视作对敌手段,却也不必担心有朝一日会走进死路。” 又在心中揣摩了一番道法,聂冲动念散开了裹身的长发,双手解脱出来后一合一拉,两掌之间顿时显化一团寒光,内中有着无尽冰轮飞转,却是一座具体而微的“冰轮地狱”。 待那寒光脱手飞出,地狱幻景便渐发扩张了起来。最终落在身前,占地已有十数丈方圆,仅凭肉眼却看不出丝毫破绽,似乎山谷中原就有着这样一方世界。 那正用功炼化着龙魂的李长庚窥得变化,忍不住分出一团焰光上前试探,不料刚一碰触到,地狱景象就被烧化了半边。自觉一阵尴尬,他传念解说道:“我是见这寒冰幻境道韵不俗,一时心奇碰了碰,不成想就坏了你的道术。” “无妨。长老自请用功,我在一旁演练些小术。”聂冲笑应一句,便又放出寒冰地狱抵挡身外火气,一边在心中忖道:“当初那郝愚老儿施术困我,也只是以心念演化地狱。而按图录所示,这门道法在观想出地狱之后,还需立下掌狱冥王、鬼判来增益神通。等到修为渐高,能够开辟出地狱洞天,亦由十八位冥王主持道场,转而走上代天行刑运转功德的路子……这功德一物,却真虚无缥缈。本门《黄泉摆渡经》,走的也是功德道路,等回了小冥河洞天,倒可寻师长请教请教。” 想到这门神通所需的掌狱冥王,他便下意识地看向了李长庚的火鼎阴神,火山地狱幻景应时在眼底闪现。只是下一刻,他又将这心思压下,暗道:“眼下还没撕破脸,我只想办法那‘万法入灭旗’取走就罢。终究是同出一门,实不该算计太深。” 修行之人修为越高,自性便越贴合大道,心念逐渐脱离俗染,对于自身福祸隐隐有着感应。 便连东钱湖上的欲观音秋艳娘都能在灵光来时预见安危,更不用说已然渡过雷劫的李长庚了。聂冲算计一生,这位冥河剑派的炼药长老便觉心神有些不宁。然而眼下时机玄妙,他只道心绪变化是因为炼妖壶被夺的缘故,浑不知霉运来自身边。 又过两个时辰,火鼎中传出“砰”一声响,却是怨咒之锁终于从龙魂上脱落了下来。 只因卖力施为,李长庚法力消耗极大。做成此事之后,他就无力再维持火鼎变化,阴神陡然还原人形,一手捉着条龙首人身的阴魂,另一手则提着一条恍如尘烟凝结的绳索,语气焦急地唤道:“快快快!你快动用手段,承托这条咒锁!” 说着,他扬手一掷,咒锁顿时脱飞了出去。 聂冲早有准备,这时动念一催,显化身前的冰轮地狱猛一扩张,却将正要半途回返的咒锁吞纳了进去。 然而他预料有差,此物竟是不惧神通消磨,入彀后一阵反转抽打,就使幻景天地开始坍塌。 聂冲眉头一皱,又将十八重地狱一一换过,结果仍是不能将咒锁炼化分毫。相持得久了,反将此物的凶性激发了出来,令其不再牵挂龙魂,转而要循着法力与神魂间的联系来拘锁他的真灵。 见是这般情形,聂冲一边加持法力运转神通,一边开声唤道:“李长老,咒锁非我能降,这般相持大耗法力,料来坚持不了几刻就要被它锁了真灵。你还要多久能将万法入灭旗练成?” 李长庚因是法力消耗太甚,这时又正以阴神御火炮制那龙首人身的亡魂,闻听问话颇有些不耐,瞥了一眼过去说道:“才刚接手就生畏怕?炼这宝旗,我便是全力而发也得花上三五个时辰。你且忍耐着,便是被真被咒锁染化,事成后我再想办法救你脱劫就是了。” 聂冲闻言,直被气得呵呵干笑,口中没有多话,心中却道:“老东西只怕早就打着这般主意?咒锁落于我身,自就不会再去干扰他炼制宝旗。算人者偏遭人算,这该就是报应了吧?” 想到此处,他牙根紧错,“罢罢罢……你既如此行事,我便也不再存那妇人之仁。只望你不要后悔就是!” 一发狠,聂冲燃烧了一团心念,待要借着法力保障,施展一路名为“地狱之门”的变化。 这地狱之门乃由十八重地狱合并而来,说来就如老树道法五门神通结成的归墟漩涡一般,乃是脱胎换骨的一层变化。 此法原需将地狱道法推升第四重天才能催发;但他倚为根本的老树道法别具神异,归墟漩涡一成,便能扭转道韵,拟化兼修的道法神通,只在威能上略有不及。 等到一团心念燃尽,聂冲便觉法力大涨,当下也不迟疑,立将十八重地狱逐次催显,使其在半空中彼此勾连,终而化成一道门户。 李长庚分心观望,就见这门户高约十丈,顶端门匾落有“阴司”二字,左右门柱上则分别写着“判罪”与“业罚”。俄而轰隆一声坠落,却将躁动挣扎着的咒锁死死压在了绘有地狱景象的门基之下。 受这震荡,谷中一时地动山摇。李长庚心感其威,诧异问道:“本门以冥河为基,你这阴司地狱的道法却是从何而来?” “欲知其详,可去小冥河下毒心观里找杜老祖请教。”随口扯个谎,聂冲又没好气地说道:“长老最好不要分心,全力炼制宝旗才是要紧。” 李长庚吃这言语一噎,自然不好再开口多说什么,只在心中恼道:“小儿倒教训起我来了!只等法力耗尽,吃了咒锁的苦头,看他还敢不敢这般没大没小。” 正想着,他却见聂冲接连放出几团心念,融会一处结作漩涡,四下收摄起了野兽神魂。不久周遭生灵尽被杀光,那漩涡又待往远方挪移,这却急得他连忙开声喝止:“且住!如此行事,说不定就惹来旁人注目,到时坏我大事!” “那也没奈何。”聂冲指着地狱之门说道:“若不摄魂弥补消耗,这门下的咒锁用不多久就能将我法力耗干,到时真灵遭染,长老该也知晓结局有多凄惨。” 李长庚急道:“我早也说过,哪怕你被咒锁染化真灵,我也自有手段救你脱劫!” “哈!”聂冲摇头嗤笑道:“我能犯险助你炼制万法入灭旗,已是看在同出一门的份上;若要我将自家生死也交托出去,呵呵……这话由曲真人又或杜老祖来说,我还能做考虑;而长老你——说实话——我信不过。” 此言入耳,李长庚登时大怒,动念就要给这妖魔形貌的外门弟子一个教训。可他随即想到自家正依赖此人镇压咒锁,且一身法力还要用来炼制万法入灭旗,于是未敢发作,转是忍气劝道:“你我山外初见,情谊不长,不肯交托真心也在情理之中。可你使动这般魔头手段弥补法力,即便不怕惹上麻烦,造下的杀业却不也得一身承担?你入道时浅,或还不知业火的厉害。此物平素不显,一旦心……” “无妨,”聂冲摆手打断对方,自道:“且不说我所修的根本法便能借由冥河道韵镇压业火,就连你眼下所见的地狱神通,也能赎业消罪反增修为。李长老,你还是专心去炼宝旗。完工越早,心病去得也就越快。” 那李长庚见聂冲听不进劝说,又实在担心他会引来外坏了自家的事情,思索片刻后肉痛地说道:“罢了,你且收了杀生手段。我肉身所携的腰囊里有着天龙香,擅能滋养神魂、回补法力。你且一支出来,一旦法力将竭便服下一份去。” “哦?长老怎么不早说?” “贫道平素所炼的灵药,大半兑给了师门,自家并无多少存货。囊中那几份,原要等到炼成宝旗再来取用,以便尽早恢复法力,好去追回事物。如今见你不肯信我,便也只有先供你来取用。” 聂冲才不管他如何心疼,得知灵药所在之后,便使动擒拿印一把将李长庚肉身之上的腰囊捞了过来。俄而打开一看,就见囊中存着四支品相一般的天龙香,另有几个不知究竟的瓶瓶罐罐在。 李长庚这时出言指点:“蜈蚣便是天龙香,以心火点燃,嗅其异香,自见神效。若非食香时会有片刻失神,而我炼化龙魂又最忌中断,这时自也取来用了。” 正说着,他却见聂冲已引燃了一支天龙香,鼻窍发力一吸,身子立如醉酒一般摇晃了起来。此举将他气得不轻,当即高声骂道:“你这混蛋!眼下犹有余力,如何就敢浪费我一支宝香!” 聂冲被这一声喝骂惊醒,却也不曾恼怒,只笑道:“未知其详,我怎能放心得下?长老也要体谅体谅我这见识短浅的后辈才是。” “你……”李长庚虽恨不能动手撕了他,终因处境所限,不甘地将这怒火压了下去。 许是所食之香品相太差,聂冲这次并未像当初在龙蜈镇时那般收获到神通传承。但神魂受此一补,却又凝练了许多,施展地狱之门时燃掉的一团心念也又化生了出来。 自做一番回味,他心中暗爽:“好香!诚是养神的奇宝。以其主人气急败坏的神情来佐服,就更妙不可言。我便再卖力演一演戏,定要赶在万法入灭旗炼成之前将天龙香用光。” 抱着这一打算,才过半个时辰,聂冲便又取出一根天龙香来。 李长庚瞧在眼里,心中一痛,忍不住嚷道:“照你这般用法,剩下的宝香又能坚持到几时?你还是去杀生害命吧,给我留些存粮!”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四五 掌狱冥王 在补益神魂的妙效上,鲜有能及天龙香者。聂冲既已打算对李长庚出手,自不会将这灵药给他留下分毫,于是在服下第二支宝香之后说道:“此言忒也荒唐。但有一丝余地,谁愿辣手杀生?李长老,你若真舍不得剩下的两支灵药,不如先指点指点我该如何降服咒锁。你不是说要将此物炼成‘元灵长生丹’?何不将这炼丹之法传授与我。” “这无赖!”李长庚心中气闷地骂了一句,才道:“元灵长生丹炼法无奇,但须将渡劫时领悟到的生灭同一的妙谛化入法力,才有资格炮制众生咒锁。因受修为所限,我便传下炼法,对你来说也只是屠龙之技!” 这位炼药长老自知行事不够厚道,已将聂冲惹出了怨气,故在解说一句之后便闭上了嘴巴,看样子已不再奢求对方会给自家留下恢复法力的灵药了。 见他如此,聂冲乐得省下斗嘴的力气,转是一边运转法力加持地狱之门,一边思索起了李长庚所言的“生灭同一”。 “生灭同一,指的自是雷霆真意的阴阳两面。郝愚乃鬼仙出身,根基浅薄、自性软弱,依靠香火积累强渡雷劫,只证见了雷霆的毁灭之威,未能体悟到这天地鼓角的生育之妙。也正因如此,他一身伤势才积年难愈。我借助他记忆中的雷劫体悟启化自性灵光,终究比不得真正渡过雷劫的高人。” 想到此处,聂冲面上浮现笑意,心道:“路要一步步地走起。我连阴神都还未成,能知几分雷劫真意已是胜过旁人许多,实无必要丧气。当务之急,却该改换手段对付咒锁,试看能省下几分法力,以便过会对付那老东西。” 施展出地狱之门之后,那咒锁实已被镇压了住,只是挣扎仍然激烈,时刻都在消耗着聂冲的法力。他先已试过几种神通变化,却都无法让此物安静下来,眼下得到李长庚的提示,却想到施展雷术活能建功也说不定。 打定主意之后,聂冲并未立刻施行,而是先取了一支天龙香在手。 就如脱劫鬼仙郝愚一样,以他如今的修为,以及对雷霆道韵的残缺体悟,一旦施展雷术,同样会损伤自身。若非有着天龙香在手,他绝不敢在此刻动起这样的念头。 准备妥当之后,聂冲深吸口气摒除心中杂念尽,随即闭目观想起雷霆道韵。不久双眼一睁,他并指朝着地狱之门疾点,“雷——去!” 应言,一团阴风从他指尖迸出,当空化作一条电蛇,猛地钻进到与之门下方,“噼啪”炸响开来。 镇压在地狱之门下方的咒锁受这一击,生像被打中七寸的毒蛇,陡然一僵失了动作。一息之后,此物才又活转过来,只是这一回却不再企图循着法力牵连去拘锁聂冲的真灵,转是要冲出地狱之门,重与龙魂汇合。 聂冲施术之后,自觉神魂似被一道雷火烧穿,几乎难以运转思维。好在这般滋味他早已经历多次,这时也不惊慌,强使余力燃香服食后,伤势便恢复了过来。 与此同时,他感应到了咒锁发生的微妙变化,心中登时一喜,忙又运转法力加持地狱之门,一边想道:“万法入灭旗还没炼成,李长庚的法力也不曾耗尽,这时却还不能放咒锁脱离。” 那李长庚眼见聂冲施展雷术,一时却忘了心疼灵药,只自悔道:“阴神未成就能强施雷术,看来此子对雷霆道韵的体悟比我先前所料还要深入许多。这般道种,冥河真传弟子中也不见几个,我今日令他涉险……唉……若非炼妖壶太过重要,实不该与此子交恶。” 各发所想之后,两人便都专心做起了手头的事情,谁也没再找话去说。 又过两个多时辰,便在聂冲服下最后一支天龙香后,李长庚忽作一声厉啸。 聂冲闻声警醒:“莫非是宝旗要成了?” 待将感应挪移过去,他就见,李长庚那原本凝如实物的阴神已变得虚幻、单薄,身前一团火光也渐渐转暗。 不久火光熄去,显露一团实物,见风招展开来,正是一面大旗。 此旗丈许见方,交杂青紫二色。一面绘有山川草木、日月星辰;另一面却有龙首人身的帝王正自分兵布阵。 “万法入灭旗!” 宝旗一出,聂冲顿觉修为受制,运转心念开始变得吃力了起来。 为能将李长庚引入彀中,他这时故意装作法力不支,身前一座地狱之门轰然崩解,却将镇压在门下的咒锁解脱了出来。 此物早也急着回归龙魂,这时少了牵制,立刻就循着气息往新成的一面宝旗上扑了过去。 为炼宝物,李长庚的法力几乎耗干,事成之后便以阴神卷了万法入灭旗,待要回归肉身鼎炉,借由气血滋养恢复修为。可他万没想到自家新成的宝旗居然这般“厉害”,只稍稍播散一丝龙气出来,竟就破了聂冲的地狱之门,使得咒锁逃脱出来。 欣喜之余,这位炼药长老又不禁有些头疼,暗道:“原想着借那外门弟子承托咒锁,不料他竟能使动雷术摆脱此物纠缠。眼下我法力将尽,却无法消解这桩麻烦……” 想到此处,他鼓起余力打出一团火球,待将咒锁崩飞远离后,却对聂冲吩咐道:“我这就收起宝旗;你且再使道术将咒锁镇压一时。只等我恢复些法力,便会出手助你。” 聂冲闻言,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将手一合一拉,两掌间就生出一团流传地狱景象的灵光生出。 李长庚不疑有他,一尊阴神卷起万法入灭旗就遁入了肉身之中。与此同时,他的灵觉却照见聂冲的一头长发随风飘起,转瞬绷直如针,“呼”的一声就将自家肉身扎成了筛子。 这变故来得突然,令他不及躲闪,心中惊怒刚生,阴神就已失了依托飘出体外。 “贼子好胆!” 怒不可遏地咆哮了一声,虚弱中的阴神抖开万法入灭旗就要将这同门小辈灭杀泄愤。可就在这时,他却又感应到自家留在炼妖壶中的烙印被人打碎了去,因此心痛失神,动作不由缓了一缓。 聂冲先毁肉身再破烙印,原就为使李长庚心疼分神,此刻他反应果如自家料算,便又使出事先准备好的手段,动念斩出了一条天龙来。 这条龙甫一显形,便抡圆龙尾甩了出去,“啪”的一声抽打在阴神手上,堪堪将万法入灭旗震飞了出去。 聂冲随即双手一推,地狱之门再度显化,顿将这尊阴神法相镇压到了门基之下。 到此刻,这位炼药长老怎还不知对方最初就在算计自家?心既惊且恨,他奋力挣扎了起来。然而先前消耗太大,这时只将地狱之门撞得摇摇晃晃,终没力气逃脱镇压;转而动念去沟通万法入灭旗,却又似相隔重重世界,全然感应不到这件奇宝的方位所在。 一时激活攻击,李长庚愤然骂道:“谋夺法器、残害同门——你怎就敢这般狠毒?如此行事,日后必定不得好死!” 聂冲感应到这位老张的阴神真已力尽,却自松了口气, 因是没想要下杀手,他这时出言说道:“今番对你动手,可不是要谋财害命那般简单。此事的源头还在与我有着渊源的滇南龙蜈。若非你一贯依仗炼妖壶加害那里的精怪,我便也不会出手来夺此物。” 说到这里,他分心看了眼已被咒锁趁机纠缠住的万法入灭旗,又道:“原想是取走炼妖壶就好,可一想到仙家手段神妙,你将来或许就有法子寻到我的头上;更因忌惮这万法入灭旗,索性就将事情做绝,免得后果来找。” 身在地狱幻景之中的李长庚听是这般情由,一时怔了住。过得片刻,他癫狂发笑,自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是索些精怪来炼药,居然就引来了劫数?亏我还将大半天龙香都交给了宗门,只想着赞够功劳来换一门能见长生的道法;没想到自家道业最终折在你这同门小儿手上!哈哈哈哈哈……可笑啊可笑……” 七情亦能伤神,悲愤交加之下,他这尊阴神法相的气息又自虚弱了几分。 聂冲见状摇头,只等他满心绝望、收声待死之际,才适时说道:“长老不必如此,我尚有一条活路留给你走。” 趋生避死乃是修者本能,这李长庚闻听有着活路,已如寒灰的一颗心中顿又生出希望。只是下一刻,他却又醒悟过来,出言骂道:“狗贼休来戏耍贫道!便是真传道种,敢如你这般加害同门,也要被门中高人追回道法灭去神魂。你既做出此事,除却杀我灭口,再无后路可走!” 聂冲闻言,负手一笑,说道:“咱俩原无仇恨,若非因果难解,实也不该闹到这般地步。长老自管去想,当能知晓我没有戏耍你的必要。” 说到此处,他绕着地狱之门走了几步,给那李长庚一些时光用来思量之后,又道:“我这门道术神通,能演化十八重地狱。长老若还眷恋道业,可将性命寄托到火山地狱之中,升位掌狱冥王。我日后若得长生,自能以此道法开辟出地狱洞天,到时便许你重见天光。” ps:胭脂头陀在群里发来截图,我才得知某论坛上的黑书贴依然黑得很欢乐。在此感谢一些帮我发声的读者,同时劝大家不要再和那些傻逼兮兮的无脑黑与嚼屁党浪费精力,安安静静地看书就好,马|加爵就马|加爵吧。 另,孩子两个月了,不用再像前阵子那样时刻紧张着,我终于能多分配些精力来做稿子。明天开始尽量保持二更;偶尔做不到的话,也请大家体谅(似乎底气不是很足呢)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四六 人人畏我才得正果 修者所谓罪业,大抵是指“负心”;其中又有“他心”与“本心”之别。 他心一物,自然出于旁人。有人行事无道,惹动众怒,遭千夫所指——这来于众人的怒火,即是有负他心而生出的罪业。 本心一物却也不必多说。若然行差踏错,备受良知折磨,便是在承受罪业煎熬了。 十八地狱赎业神通的妙用,便是能牵引罪业施报。 李长庚行道路上造业极多,这时尽被地狱之门牵引化用,适逢阴神疲弱、法力不存关头,单凭一颗道心实也抗衡不得镇压。 自忖连燃魂一搏都未必有把握,这位炼药长叹一声,应道:“便由你了。 聂冲闻言动念,地狱之门一变,显化成了火山地狱,旋即传言指点:“你将阴神投入山口,自于内中火浆化合。只等事成,我便助你凝位升座。” 既已低过头,李长庚便不再犹豫,当下循着山口发出的吸摄之力飘摇投去。俄而落入其中,一股岩浆自下而上迎面涌来,尚未及身便勾动了他心中的躁火。 暗道一声厉害,他也不作抵挡,只散了阴神汇入岩浆之中,坚守一点清明,忍受内外烧灼。 聂冲见状默运神通,顿使山中岩浆“咕嘟嘟”地作响。过不多从中升起一张宝座。座上端坐一人,一手执印,一手执册,身着朱袍,头戴赤冕,看眉眼正是先前投身山口的道人。 与此同时,聂冲自觉地狱道韵一阵激增,不需他来观想,便自结成一枚枚贴合罪业与果报的符纹,只过得几个呼吸,竟就将十八地狱赎业神通推升到了四重天的品次,看看与他倚为根本的老树道法持平。 惊诧中,他将意念降入心景,就见十八地狱神通所结的一颗圆球已变演化成了地狱之门的模样,正贴合归墟漩涡之外,随其缓缓转动。 心生意外之喜,聂冲神魂出窍,投入身外地狱幻景之中,凌空虚步走到宝座之前,开口问道:“长老感觉还好?” 李长庚正体察着新得的火山地狱冥王法身,闻听问话才知有人前来。抬眼看向聂冲,他心中五味交杂,终而长声一叹,起身施礼道:“座下冥王李长庚见过尊主。” 聂冲摇了摇头,说道:“争端一起,不问是非,只待胜负分晓,因果便也该全篇揭过。如今我虽掌你生死,却并未没有想过称尊加辱。这称呼上,我还是唤你一声李长老,你则直呼我聂冲就好,同舟共济何须分出尊卑花样来。” 李长庚将阴神散入岩浆之后,真灵之中便已被打上了十八地狱赎业神通的烙印,如今修为境界虽未失落,但一身法力早非原来所有。 因知生死荣辱皆在对方一念之间,他自是担心会遭苛待,如今闻得聂冲所言才松了口气。干笑一声岔开话头,他半是感叹半是自嘲地说道:“将身化入地狱,贫道才知这门道法的不凡,实可归列上乘,证见驻世长生。如此看来我倒走了运,不必再辛苦去赞功劳换兑什么道法,一路搭着你的车就往彼岸去了。” 聂冲自然能听出他话里还有着怨气在,这时微微一笑,自道:“此法虽不及本门真传无上正|法,但也真不是等闲可比。我若成就长生时,十八位掌狱亦得不朽,虽要受累运转功德,但却避开了许多在世劫数,终也机会窥见大道。事到如今,与其痛悔失了逍遥,长老不如祝我顺利成道。” 李长庚也知其中利害,沉默一阵后试探问道:“总归是在为你做事,可否将炼妖壶还我?此宝乃是老师所传,于我而言另有意义。” 聂冲实没料到此人到这一刻还惦记着那宝壶。只是他也不作多想,当即点头应道:“龙蜈寨里的人指点我向冥河问道,唯一所求便是要我夺你炼妖壶,让你再不能取山中蜈蚣炼制天龙香。如今有我看顾,那宝壶还你自也无妨。” 李长庚得此许诺,怨气总算消减了些,于是道:“那便快些,借此炼化咒锁也更容易许多。”因已寄身地狱,他如今也有着运转神通的权柄,这时一念一动,幻景便告消散,两人重又回到现世之中。 聂冲神魂归窍睁开眼来,就见新升位的掌狱冥王宛如生人一般行至肉身旁边,张手一按,掌心放出火来,却将自家肉身炼成了飞灰。 做完这事,李长庚弹指射出一团岩浆,将那缠绕在宝旗上的一条咒锁撞落一旁,又使法力卷起宝旗送到聂冲身边,边道:“循四边灌注法力,可避过龙气消磨;汇去左角,可见旗门一座,替换当中符纹,便能自如收发。” 聂冲知晓这位长老虽然境界犹在,但一身法力却受自家在十八地狱赎业神通上的修为所限,远不如从前深厚。生怕此人难与咒锁相持太久,他也这时也不敢耽搁,忙就循着指点灌注心念法力,果然在旗面左角的位置发现了一座由数百符纹结聚旗门。 随后依法打下自家烙印,这面宝旗中的人道意志果然不再抵触他,转是顺应心意,随法力化入了心景之中,一动不动地悬停在了冥河之上。 “打从得来消息,到一路追索,最终费力炼成,却给此子作嫁……”李长庚一阵心疼,却把火气发泄到了咒锁身上。就见他借由旧时手段运用新得的地狱法力,以岩浆化作大鼎镇压住了咒锁,口中念念有词地开始施法炼化。 聂冲对这炼宝的手段颇有些心热,此刻却没有多问,只在心中想道:“我得来的这门道法,着实有着不少独到的奥妙。依照图录所示,只等渡过雷劫之后,自可将身变作十八位掌狱冥王中的任意一个,到时这位长老的一应心得、手段俱都能为我所知、所用,倒没必要在他心气不顺时讨问。” 又过一阵,一道乌光破开了混洞归墟剑演化的遮天冥河,却是屠神斩仙剑丸卷着炼妖壶飞了回来。 聂冲张口吞了剑丸入腹,又把炼妖壶拿在手中把玩了片刻,见那李长庚心焦望来,便递去说道:“呶,完璧归赵。” “无耻!”李长庚暗骂一声,一手却飞快地将宝壶接过,随即轻车熟路地分出法力往壶中法阵打下自家烙印,一边又抱怨道:“这炼妖壶法阵奇特,我自费了三十载苦功,才将法力渗入其中一层。如今被你打破,却又得重新来过。” 想是草草祭炼之后已能运用,他说到这里停下罗嗦,转往壶底一拍,壶口便喷出一道精光将鼎中咒锁卷了回来。 只等做完这事,李长庚又道:“地狱法力于我尚有些不协,便是有着炼妖壶在手,要炼化这咒锁也得十天半月才能成事。你想要元灵长生丹,却得再等些日子了。” 聂冲闻言失笑,“我自有光明大道可走,要那长生丹却有何用?长老自可留着。” 李长庚双眼一翻,“用来害人也是好的。” “老家伙果然不是个好东西!”一边腹诽着,聂冲就要散了地狱道术,将这炼药长老送去心景中潜修。 李长庚察觉变化,忙道:“慢着,贫道尚有话要说。” 聂冲应言停下动作。 “贫道性命系于你身,便为自家着想,也该劝你几句;但愿你能听进心中。” “便如你所言——胜负分晓,因果皆消,贫道也不自寻烦恼,再去想是谁对谁错。只是以你的修为来谋算我,成算再多也不脱‘行险’二字。今番得胜也就罢了,将来若再如此,折落高人手中又该如何?仙家贵不在神通,而在寿元。凡人报仇十年不晚,我辈更可蛰藏百年才使动作。为道业计,劝你少图痛快,多行忍耐。” “再者,人言相由心生,我观你此刻形貌,料是行道走火。想来你这一身戾气,或也与此有关?此涉修行根本,劝你多做思量,切莫被道韵扭曲自性,昧了心头清明。” 两劝之后,李长庚往地上一指,“我那腰囊之中,尚有黄精丹三丸、回魂散一盒。前者生筋骨、补精气,后者吊性命、养神魂。另有九粒煞火雷丸与三十六颗毒火神砂,却可用来防身攻敌。”随后就不再多言,自发散了身躯,循着神通牵引投进了聂冲心景之中的地狱门户。 聂冲这时摄来李长庚的腰囊往自家身上绑去,心中却在想着那些良言劝说。过得片刻,他摇头自语:“比之不问善恶纵意掠食的魔神老树,我如今这性情又怎算得上凶戾?修习外道法门,或可畏威怀德、逢难龟缩;但我以老树道法为根本,自须化用其性,以凶对恶。当初老祖放我出山行走,用意也是让我养出一身凶威来。践行这条道路,能守住不害无辜,便可算清明未失了。” 想到这里,他使一道法力掀土埋了李长庚的骨灰,而后大步流星地朝谷外走去,边念着:“只待人人畏我,才见此道正果。” ps:二更晚些,先做饭。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四七 桃神柳鬼 出了山谷,聂冲转睛四顾,却未发现谢进的踪影。待他放出心念探查方圆十里,仍是一无所得。 “走了?”聂冲皱起思索:“料他没有不惊动我就能探查谷中动静的手段……看来这人不是被一口黑锅压得独自出走,便是在谷外遇上了什么事情。” 对于谢进这人,聂冲并不在意。因此在确定了先前行事未被此人窥见之后,他就不作多想,转往西南赶起路来。 以他如今的手段,翻身越岭如履平地,用不多久就已将会稽山抛在身后,来到了东阳地界。 因已在长乐镇的酒肆中问过地理,聂冲心知此处就是金华治下,只是离府城还隔着几座城镇。 思及尚有两百多里的路要走,饶是不觉疲累,他仍不由叹了口气,心道:“神部道法坏就坏在要受肉身拖累。两百里的路程,若以神游耗时不过须臾;走起路来却熬煞人。若我有个坐骑,又或飞遁法器,那该多么惬意。” 心中起意,他止步停下赶路,施法召出李长庚来,出言道:“李长老,如今我缺个代步的坐骑,你……” “此事休提!”李长庚嗔目作吼,“便是我豁出面皮不要,可以如今的法力,又能驮你走出几里?” 聂冲先自一愣,回过神后面皮抽搐了起来,“我的人品在长老心中竟已不堪至斯?”强忍笑意摇了摇头,“便是磨烂了双脚,我也不至于拣人来骑。唤长老出来,是想求教哪里能寻得合适的代步坐骑。” 李长庚听了这话自是尴尬至极。好在他如今这具身躯乃是地狱神通凝聚,内无气血运转,故也就不会脸红,终还是干咳一声当做台阶,张口说道:“等你渡过雷劫法力大涨,自能承托肉身飞天遁地。这虽比神游慢上许多,但已快过大半飞鸟,寻常坐骑取之无益。若想驾驭精怪、瑞兽一流,一来也许以法力降服,再就得靠机缘巧遇。我自家都还没遇到过合适的,又哪有路数能指给你?” “唔……”聂冲点了点头,又问:“那飞遁法器呢?” “不说我倒忘了,”李长庚往聂冲腰间的混洞归墟剑上扫了一眼,“你若渡过雷劫,身具阳和之气,自然能御剑行空。论起飞遁,比飞剑快的法器原也不多,冥河剑术更是厉害非凡。你既已入得曲真人与杜老祖的法眼,这时便只需勤练技艺、扎实根基,日后跻身真传,诸般剑法少不得都会传你。” 说道这里,他叹了口气,悻悻然道:“如我这般半途入门之的,却又比不得你,辛苦炼药数载,所积的功劳仍不够换得一部长生道法。” 闻听这话,聂冲暗道:“本门以剑称尊,三部九法皆都能演化神剑手段。我听慈航老师说,只等修炼到一些关卡,更要以剑术来撬动拦路大石,才能推升修为精进。若无运剑天赋,到时反会受此法拖累,若不分良莠均都传下,反倒是在害人。这李长庚善用火法,随身法器又只有一个炼妖壶,连剑都不曾备上一柄,自然没有跻入宗门真传的希望。” 李长庚见聂冲沉吟不语,还道是自家说错了什么话。为免日后被人丢来小鞋穿,他岔开话头问道:“你找坐骑,是要去往哪里?若嫌路途过远,可将心念附身马匹强催畜力,行速快过平时两三倍。只是跑上百里远,这马也就累成了一堆肉泥,须得换乘接力。” 聂冲尚未试过附身生灵,闻得此法不由有些意动。只是稍作思量,他却摇头否了去,出言道:“我要赶往金华城外,距此也不过二百来里。事情不急,倒没必要多害马匹。” “先前在谷中掠杀生灵弥补法力时,怎不见你有这般仁心?”暗自腹诽一句,李长庚随口又问:“去金华做什么?” “金华城外烂柯寺里有两只树妖,一名桃神,一名柳鬼。我曾答应一位友人,要在近期替他赶去那里赴约,与树妖做一番较量。” “桃神、柳鬼?” 李长庚闻名颇有些诧异。见聂冲不解望来,他才解说道:“依我所知,那两个就不是什么树妖,而是竹山教的两件法宝。” “法宝?”聂冲一惊,“怎么会……托我行事的道友名唤燕赤霞,践行真部道路,仅有合煞的修为。依他所言,单独对上桃神、柳鬼中的一个却也有着胜算,只因二妖合力来攻,这才不支摆阵。若那两个东西是法宝化形,以他的修为,当是一招也走不过去才对。” “十有八九如我所言。”李长庚笃定地说道:“据传桃神与柳鬼乃是说天蓬山灵峤仙宗的两根法杖。一为宗主‘赤杖真人’安长青所有;另一件却是安长青首徒‘赤杖仙童’阮纠的法宝。” “天蓬山上有一口火眼,常年喷发毒火。桃神杖与柳鬼杖,便取材于火眼旁生长的火桃与火柳。这两根宝杖制艺精奇、巧夺天工。其中桃神杖被雕成一尊天女,头颅便是杖首,腰肢则是杖身,一角衣裙垂下,恰好成就杖尾;柳鬼杖与前者异曲同工,只是以恶鬼为形。这两件法宝因是蕴含毒火,通体皆作赤红。安长青与阮纠的‘赤杖’之名,便是由此而来。” “许是祭炼中出了差错,桃神、柳鬼晋升法宝之后,有一日却一同叛离主人,逃出了天蓬山外。安长青与阮纠出手将他们擒回,不久竟又被跑脱了掉。因这缘故,师徒二人有一阵子成了仙流中的笑料,羞恼之下,便放言说不再要这两件法宝了。” “啧啧!”聂冲奇道:“还有这样的事?” 李长庚点了点头,“我是听在旁人口中听来,详情是否如此倒也不能断定。只是后发生的事却真实不假——赤杖真人成道飞升之日,曾以道术锁住桃神、柳鬼所在的方位,连续砸下九道雷火,要将这两件法宝打灭灵性。许多高人亲眼见得,回归道场讲给门人。” “结果如何?” “桃神、柳鬼别具神异,虽在雷下伤了根基,跌落到了法器层次,但灵性却丝毫未失,只等雷火一停,竟又逃脱了出去。此后不少旁门修士贪念这两根宝杖,纷纷围堵抢夺。不料此举竟引来距离长生只有一步之遥的持杖仙童阮纠出手,做下了一场震慑群仙的杀戮,又放话说欲得宝杖只凭福缘,不可强夺。” “再往后桃神、柳鬼又显过几次踪迹,且每一回都挑起多人争杀,只是谁都不曾得其认主。” 说到这里,李长庚告诫道:“我虽不知那两根宝杖当年所受之伤到底有多重,但只看许多年来都没人能够得手,就能猜出他们不是等闲之辈能够谋算的。你若有着取用的主意,我劝你赶紧打消。” 聂冲笑道:“我倒不欠自知之明,从没想过自家就是那两件宝贝的有缘人;且我自有师门在后,道|法也是不缺,何必贪求两件有着创伤的外门法器?想来大派仙宗的高人们也都这般作想,否则怎会容那两件宝杖逍遥恁久。” 李长庚听到这话便发下心来,一边又问:“那你还去烂柯寺么?” “自然要去。”聂冲道:“至少也得替燕赤霞把话传到。否则日后相见被他问起,我颜面上须不好看。” 言罢,他四下扫量,窥见一处险峻石丛后,举步走了过去。俄而坐进一处石缝,使长发裹紧周身,他便又神魂出窍,向李长庚说道:“既已知晓那两根宝杖常招祸端,我便以神魂出游一趟。没了肉身拖了,自能安全许多。” 动念将李长庚送回了心景之后,聂冲留下了灵性非凡的屠神斩仙剑丸守护肉身,神魂却又卷起混洞归墟剑,驾驭阴风掠往金华府的方向。 因是修为大进,又启化了自性灵光,他这次出行的速度却比当初神游东海时更快许多,不过顿饭的工夫,就已来到了金华城的上方。 灵觉观照之下,聂冲只见街面鲜有人迹,四外死气沉沉,浑无一丝雄城该有的兴旺景象。料是战乱使然,他暗做一声叹息,随后敛去杂念,沿城穿梭探查,终在城外北角寻到烂柯寺的所在。 自将神魂降下,聂冲手持神剑鼓气发声:“敢问桃神、柳鬼二位可在?冥河聂冲来访。” 一声过后未得回应,他的阴神皱起眉头,心想:“内中无人?”随后分出心念入内探查了一番,就见寺中积尘甚厚,果然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心中不禁疑道:“莫非桃神、柳鬼已去多时?” 正如此想着,聂冲却感应到寺中井下传出一丝几不可闻的呻吟。循声掠至近前,分出心念一探,他却发现井底有两根如同李长庚所形容的赤红木杖,正如柔蛇一般纠缠盘绕着。 也不知是在行秘法,还是真个忘情投入,两根宝杖竟似丝毫没有发觉外人来到。 聂冲自觉尴尬,忙将神魂飞离井口,一边难以置信地想道:“两根木头居然也能玩出这般花巧……” ps:这顿饭做得比较久。哈,当然是玩笑。太累了,休息,天亮再写稿。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四八 旗开得胜 就在聂冲退离的一瞬,井口涌出了黑白分明的两股烟气,俄而左右分张,显化出桃、柳两株树来。 到得这时,变化仍不算完。就见桃树一阵摇晃,掉下一颗白桃,落地就成一位花容月貌、眼底含春的白衣女子;柳树亦是簌簌作响,落雪般地抖下飞絮,终而聚结成了一个凶颜恶貌、阔口獠牙的黑衣儿郎。 见得正主如此麻烦地现身相见,聂冲暗道一句装神弄鬼,而后竖掌作礼,出言道:“二位当就是桃神与柳鬼?” 那柳鬼气有不顺地冷哼一声,说道:“你有为而来,自该知晓这烂柯寺已被我俩占了,问这废话作甚?” 千娇百媚的桃神却白了柳鬼一眼,埋怨道:“不会说话就少言两句,没得让人耻笑咱们不懂礼数。”旋又含笑望向聂冲,说道:“道友方才往井里看了多久?” 柳鬼语气不善倒还罢了,这桃神的问话实令聂冲尴尬,心中不由恼道:“两根烂木头作戏,谁又耐烦看上多久?且我就不信他们不曾听到门外那声呼唤,这时问来,却要见我难堪?如此不知所谓,我也懒得论交,便将燕赤霞的嘱托送到,早早离去罢。” 如此想着,他便跳过桃神的问话不答,转是说道:“贫道此来是受燕赤霞所托。燕兄在与人斗法时动摇了道基,以至不能践约前来烂柯寺,托我捎话给二位——只等日后伤愈,再来领教高明。” “燕赤霞?”桃神与柳鬼对视一眼,又齐同疑惑地望向聂冲,“那是谁?” 聂冲见他们的神情不似作伪,心中亦自生疑惑,于是举起混洞归墟剑,借由厌神通当空画出一面镜子,将燕赤霞的形貌显化了出来。 “唔,是这个大胡子,我想起来了。”柳鬼见得燕赤霞画影,顿时消了敌意,咧嘴笑道:“原还道你别有用心,没想到真是来传话的。先前对不住了。” 桃神这时也收了媚态,笑盈盈地对柳鬼说道:“这大胡子自命侠义,我却说那是傻气,料他早晚要吃大亏,如今可不就应验了?”转又望向聂冲说道:“实没想到大派高门出身的冥河弟子,竟会为个野道士的托付前来传话。之前听你在寺外自报来历,还以为是要来索拿我俩哩。” 聂冲对桃神、柳鬼有着成见,不愿与之深交,闻言便道:“二位来历虽奇,与我冥河却不合契。” 柳鬼粗枝大叶,不知此言的深意,只点头说着:“是极,是极。” 桃神心思却细,听出聂冲这话是讽刺他俩两个自命不凡,实则根本入不得冥河法眼。许是惯以女身示人,日久真就然生了一副女子肚肠,她这时颇有些不忿地说道:“听你的语气,该也知晓我俩的根底。既如此,我就不信我俩真愿相投时,你会推拒不取。” 聂冲闻言一笑,将这桃神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终而摇头道:“说实话,你二位,我真消受不起。”随后拱了拱手,辞道:“话已带到,贫道这就去了。” “且慢!”桃神见他要走,越发感到生气,“我俩到底是有着根基,便是品次跌落,灵性却未磨昧,如何就令你看不起了?” 柳鬼听到这话,却也回味了过来,但他并未着恼,只是伸手拉了桃神一下,说道:“被人看不起又没什么坏处;真惹高门大派出手,你我不是又要回到从前?” “那另是一回事。”桃神白了柳鬼一眼,凝目望向聂冲,“我就是要听他亲口说解因由。” 见她如此,聂冲摇了摇头,自于心中拿捏一番措辞之后,出言道:“于修者而言,随身法器或才真正称得上是道侣。一件法器勤加祭炼,水磨功深乃成法宝,耗费的心力或已足够再成一场道业。二位不念成就之恩,居然弃主而去,这挣脱枷锁的手段固能令人惊叹,品行却……嘿……除却些被法宝威能迷了心窍的无根散修,又有哪个明眼的道人放心将心血倾注到二位身上?” “你哪知究竟!”桃神嚷道:“天蓬山上那对师徒最不是东西!否则两百年前我俩……” “且住,”聂冲摆手打断柳鬼,“作为外人,内中隐情我也不问;但这或能洗去污名,却无关二位的性情。我辈在世,求的是超脱寿限、永恒长生;器灵虽非生灵,所求亦该相同。你们虽被打落了品次,不复为法宝,但以近年行事来看,似乎并未追求提升?” “太清灭法之事,如今已是有道皆知。这方天地对修者而言,像极是一局将要终了的马吊。底蕴深厚的高门大户,早已赢下了满袋金银,自然有恃无恐;那些根基浅薄的小门小户与无根散修,却都开始拼命抓牌抢,要抢在终了之前也和上一把,赢回换局的本钱。” “如此关头,二位仍未下|注择主,反倒来这寺中躲清净,更还有闲戏弄‘修为平平’的野道人,”聂冲再度摇头,“若将这样的器灵依为道侣,我怕会被拖累得一事无成。” 这话说完,他神魂一散,化作烈风卷起神剑,倏然遁去了寺外。 桃神这次却没有阻拦,转是看向柳鬼轻叹了一声,言道:“原来我俩在真道人眼里竟这般不堪。” 柳鬼气闷地哼一声,愤然道:“若非找寻盘古权柄改换根基一事不能外传,当叫他知晓我俩的志气!”言罢就化作一团黑烟,重又回了井中。 桃神独自在井边踱步良久,愁眉不解地自语道:“究竟是在烂柯寺,还是在烂柯山?又或许那消息根本就是灵峤派的帮混蛋抛出来害我俩的?为着不知真假的事物空耗许多光阴,也许真就不及寻个合契的道人戮力同行来得稳妥……”终而一咬下唇,亦自投进井中。 另一厢,聂冲已在归途。 此刻他心中无事,赶起路来更觉轻松,于是放慢了速度,细细扫量起了来时忽略掉的山河美景,一边与后世所见去做比对。 “今时的景致源出天成,便是荒芜之所,也自壮伟雄浑,观之开人胸臆,诱发向道之心;后世造物虽更精致,却使淫巧技艺蒙蔽遮蔽了天地,令人再难重见造化瑰奇。” “那人道煌煌大力,或就是太清所欲?嘿!得蛋失鸡,是智是愚却非我这境界所能揣测……” 聂冲一路缓行,不久有座城池直往灵觉中撞来,却正是来时扫量过的孝顺镇。 比起会稽山东侧的长乐镇,孝顺一地就差了许多,城中不但房舍残破,更连人影都不见几个。这又不像是金华,百姓少去街头,大多呆在家中,而是真正绝了人烟。 “想是时局动荡,百姓自觉不安,都逃往大城避难去了……咦?” 正思索着,聂冲却见一道矫如金蛇的剑光一条巷中升起,直往自家射来,当下怒道:“我自安生赶路,却是哪个手欠的来刺我?”一边也不耽误应对,动念御使混洞归墟剑往下一落,迎着袭来的剑光斩了过去。 须臾间两剑相接,聂冲的就觉对方剑上力道奇大,若非他剑心通明,及时用出了飞旋泄力的变化,剑身怕都会受到损伤。 然而那来剑得势不饶人,见得聂冲神剑不支,竟又化作三道精光追斩了上去。 “哈!以多打少?”聂冲气得笑了,发动剑中厌咒法阵,却自幻化出七十二道几可乱真的神剑虚影,凭着心念指引,各使一路剑法朝着三点精光围斩了过去。 许是出手之人没料到混洞归墟剑会有这般变化,又没有分辨虚实的手段,那三道精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抵挡,直被一口在虚影中不断变换方位的神剑真身斩得狼狈异常。 聂冲占得上风,心中对那出手之人也有了评价:“这口飞剑神异,运剑手段却太粗糙。换做是我来面对这乱局,仅需使剑器结环旋斩,自然就破了虚实变化。” 待将逼得精光重又聚合为一口飞剑之后,他便使漫天剑影团团将此剑围住,神魂却直往场中扑去,“我便先将这口飞剑锁拿住,看是谁在欠手招灾!” 一忽来到近前,聂冲穿过自家布下的剑影,心念一动,万法入灭旗便从心境之中飞了出来,兜头往那飞剑罩去。 这一面宝旗蕴含人道意志,煌煌能辟万法。那飞剑不识厉害,不但不作躲避,反要上前扎穿。转眼两者相触,附在剑上的法力顿被镇压得难生变化。聂冲窥见机会,连旗带剑一把抓到了手中,笑道:“这才真正是旗开得胜。” 以他今时的修为,神魂一抓的力道已在六千斤上下,说来已胜过寻常阴神,配合一面宝旗,更令这飞剑无法挣扎。 这时出手之人急得跳了出来,站在一间屋顶指点嚷道:“你快撒开我的金光剑!” 聂冲灵觉照去,却见出言的是个高不足三尺的小儿,穿着一身绣袍,似出于富贵人家。 未待他开口说话,又有个略微年长些的女童显出身形,手中扣着一枚擅动雷光的珠子作势欲投,同样焦急唤道:“速将我金蝉弟弟的飞剑放回,否则要你好看!” ps:一位书友说我要是在别的书站更这么慢的话早被口水淹死了。想想就胆寒……感谢本站读者不杀之恩。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四九 一剑泯恩仇 “金蝉?”心中嘀咕着,聂冲细细看过那小儿的模样,“莫不姓齐?” 这时那满脸杀气的小儿却急恼地朝身边女童嚷道:“朱文姐姐,他定已看到啦!快拿雷珠打他——快呀!你还和他废什么话!” 听到这话,聂冲才知对方是因怀疑自家撞破了他的行事,这才御使飞剑来袭,心中奇道:“这金蝉小儿究竟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那被唤作“朱文”的女娃似被金蝉嚷得头疼,眉头一皱,叱道:“好啦!就被这厮撞破又如何?只待我帮你取回飞剑,咱们就回凝碧崖,师姐他们可还在等着。” 言罢,她冷着一张小脸望向悬空而立的聂冲,出言道:“你依仗修为窥人行事已是犯了忌讳,如今又抢了飞剑不放,却真要与我俩为难不成?我数三声,你将飞剑还来便罢,咱们各走各的;若是不然,这颗雷珠便赏给你了。” 许是怕聂冲不知厉害,她又加一句:“这雷珠乃是七劫高人所炼,料你抵挡不得。我只心疼此物珍贵,望你不要逼我。” 一旁金蝉闻得此言,怒道:“好呀好呀,我的名声在姐姐眼里居然还比不得一颗雷珠!既如此,飞剑我不要啦,雷珠你也留着吧!”恨恨瞪了聂冲一眼,将身一纵,使动法力往城外飞遁了去。 “金蝉弟弟!”女童朱文一把拉了个空,待要追赶,却又记挂着金蝉小儿的飞剑,恼急之下抛出雷丸祭在头顶,怒视聂冲道:“快将金光剑还来!” 聂冲原还恼怒这一对小儿霸道自大,待见得金蝉小儿与朱文翻脸之后,怒气却消失无踪,反而感觉好笑,心道:“不过是两个熊孩子。这朱文没有一味逼人,我便留饶他们一次也罢。” 如此想着,他将万法入灭旗一抖,就见一道金光电闪而落。 那朱文只道是对方含怒还剑,心中也不在意,当下放出剑丸往那金光剑迎了过去。熟料两者相遇,她便觉金蝉的剑上另有一丝怪异气息,居然扰得自家法力不稳。剑丸因此失了掌控,却与俨如死物的金光剑一同跌落在地。 聂冲这时一抖万法入灭旗,收了暗中发出的一丝龙气,望向朱文嘲道:“归还飞剑是因懒得理你,却非怕你那什么雷珠;毕竟宝贝再好,也要能打到人才见厉害。” 朱文这时已将剑丸与金光剑收回手中。闻听聂冲所言,她抬手收了雷珠,冷笑道:“你倒是好自信!眼下有事,我也无暇同你计较。便请留下名来,峨眉朱文日后自会寻你讨教!” “果然是峨眉的崽子。”聂冲心道:“以我所知,这一窝贼道不惮以大欺小。今日既没使用辣手灭口,倒不便留下真名,否则日后定生烦恼。” 心生此念,他便随口扯道:“我的道场便在黄石山灵感庙。你若有胆,尽可往我庙里多砸几颗雷珠,看是能否伤得贫道分毫。” “这是你说的!”朱文强抑怒火瞪了聂冲一眼,随即不再停留,循着金蝉小儿所走的方向追赶了过去。 “峨眉……嘿!”口中念叨一句,聂冲便也要往回返。可走出不远,他又想到一事,心道:“那金蝉小儿究竟做了什么事,竟这般敏感畏人撞见?” 因是心中生疑,他便停了下赶路,神魂化散风中,转往孝顺镇里略去。 俄而落在金光剑最初升起的一条巷子,聂冲使动灵觉感应,顿在一处死寂无声的院落里发现了血煞气息。神魂随即疾掠而入,就见这院中躺了几具仆丁打扮的尸体,内中有男有女,死因俱都是被利器割喉。 只从尸身躺倒的方位上,聂冲便看出这些人是从内堂逃出,于是逆向步入其中。 甫一进门,他就见一位相貌俊秀中年人惨死在一张雕花交椅之上。此人一副惊愕遗容,却是死不瞑目,一手犹自捂着胸口,但显然难止血水奔流。 隔着小几,另有交椅一张,前方躺倒一位持剑在手的女子,生得是花容月貌,惜哉亦已魂消。 “一对夫妇?”聂冲皱起眉头:“朱文说那金蝉是为了结阻道之魔,可看眼前景象,他分明是对这一户凡人出手……内中究竟有何情由?” 正思索着,他忽然听到一声悉悉索索的响声,警觉一望,却见是发于已死的女子怀中。 “什么东西?” 聂冲动念施展擒拿神通,顿将作响之物取了出来,却见是一只小巧精致的镂空银球。细看时,又其中有着一抹鬼影游动,想来正是使这银球作响的因由。 “是一件拘有鬼魂的法器?若非发出响动,倒险被瞒过了感应。” 自将银球定在身前,聂冲御剑一斩,便使此物碎裂两半。下一刻,一股犹如实质的怨气喷涌当初,当空结成一位女子的形象,看模样与那持剑身死的妇人一般无二。 聂冲见状心奇,暗道:“看来这银球该就是此女的保命手段了。” 想是新死不久的缘故,那女子显然还不能适应鬼身,吃得天地间的阳和之气加身,顿就发出惨叫。 “莫慌,”聂冲动念分出一道法力,助这满身怨气的女鬼隔绝了阳气煎熬,随即问道:“你们为何遭那小儿屠戮?” 闻言一怔,俄而放声哭号。 聂冲感其遭遇凄惨,这时也不催促,只借助厌咒印的妙用,暗使幻念安抚。过不多久,女鬼重拾清明,却自压抑悲伤盈盈一拜,口中道:“多谢道长相救。” 聂冲原待说声不必,却又见她再施大礼叩拜,口中含恨求道:“白林氏不知前生造孽多重,竟使阖家妄于亲生儿子之手。今愿身受驱策,只求道长助我这九死难消的深仇。” 听是这般说法,聂冲大感意外,“难道不是死于那金蝉小儿之手?若我所知不差,他既不姓白,也不姓林,该随峨眉掌教姓齐才对。” “正是如今的齐金蝉!”心中怨念升腾,白林氏的面容陡然狰狞起来,望了堂中尸身一眼,恨声道:“内中情由还请听我道来。” “小女本是武当弟子,亦自修习过道术。只是师长算定我有尘缘未了,要等完结之后才好成道。于是我便依师长所言,将身来到此地,果然遇到情投意合的白朗,两心相许做了夫妻。” 聂冲不知武当道法的奥妙,对这尘缘一说不好置评,于是也不做声,听她继续讲述。 “安家之后,因是夫君待我极好,小女便将修行之事抛去了身后,只想为他生儿育女,使这姻缘完好,日后再说其他。不久腹中结胎,隔年诞下一儿,我俩俱都欢喜不已,各自发帖相邀好友庆祝。” “小女只传信给同门几个好姐妹,没想到一位平素待我极好的师叔也随同来到。她在席上未作多言,入夜却来找我,说这孩儿另有来历,乃是一位仙流世,告诫我多做提防。” “因是爱子情深,我听这话只感一阵厌恶;又想到,纵然是仙流转生,这一世为我孩儿却不作假,况且转世之人能不能解开胎中之谜还是两说,何必去做多想?于是便没给师叔好脸色看。她自轻叹一声便回转了房中,隔日独自归山,一句话也没留。” “直到三年前,峨眉剑派醉道人到我家中,说我那孩儿前世乃是峨眉掌教前世之子,今生要重新渡回门中。这时我已知师叔当年所言不假,也信了醉道人的说辞。然这孩儿乃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血肉,如何舍得旁人来抢?于是一通好骂,气走了那醉醺醺的贼道士。” “不料他贼心不死,半夜施法将我孩儿掠了走。以我的修为,比起醉道人来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于是只能向师门求助。可同门听说事关峨眉,没一人肯帮我;转是当年被我开罪过的师叔,安慰我说:‘那孩儿毕竟是你所生,纵与前世父母相认,当也不会抛下今生的爹娘。峨眉势大,做这事情又有因由,宗门便想帮你也不好下手。’随后赐下一枚银球,说是日后兴许用的上它。” “无奈之下,小女只有返回家中,与夫君一起苦等我儿归来。去年这时,他总算回到家中,习得一身峨眉道法,修为比我更为高明。也是女人家擅妒,我吃酸他又添了一对父母,叙话时便骂了他一声不孝。许是颜面上挂不住,他也未作辩解,就自飞遁而去。我先是气得要命,过了一阵却又心生悔意,只盼他早早回来,做娘的再也不说那伤人的话了。” “不成想他这一走就是整整一年,直到今日才重返家中。我俩见他神情古怪,只道这孩儿还在生我的气,于是小心言语,怕又惹得他离家出走。用过一顿饭后,夫君带他到这堂中叙话,不想还未开言就听他起已重归前生父母膝下,并改了名号作‘齐金蝉’,此来家中就是为了断绝亲缘名分。” “夫君闻言大怒,拍案问他如何对得起生养之恩。怎料这孽子二话不说就使飞剑取了我夫君性命。小女当时惊呆了住,未等回过神来,却也吃他一剑绕颈,幸得师叔所赐银球将我神魂化作鬼物。” “好贼子,”聂冲心中一阵烦恶,脱口道:“难怪他想杀我灭口,原来做的是一剑泯恩仇!”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五十 北海 “一剑泯恩仇……”白林氏接口念了一遍,心中最后一丝不舍也被抽离了去,只凭满腔恨意支撑,苦求道:“我那师门畏惧峨眉,想是借不上力的;如今只有相求道长助我将齐金蝉挫骨扬灰。小女愿以阴身为报,便是取我灵性炼器,也任由道长施为。” “那齐金蝉早走得远了,这时怕已与同门汇合,我便不惧峨眉剑派,这时追去也难得结果。然我却可有一法,可助你亲报大仇。 口中说着,聂冲合十一拉,掌心灵光显化出油锅地狱一座,“你神魂受怨执所染,已然折损根基化为鬼类。这时再要修行,也只能走鬼仙的路子,苦修百年未必能及齐金蝉修行数载的功果。而若与我这一门神通相合,却可牵引罪业、运转功德,从此根基植于地狱,不问自身强弱。好处是可倚这神通成就长生;坏处便是生死由我掌握。” 白林氏亦自有些见识,这时出言问道:“道长身怀如此贴合鬼类的法门,莫非出自邙山哪位圣君座下?” “非也。”聂冲道:“我一身学根本出自冥河剑派,这一门地狱手段,实不过是兼修而已。只因感你遭遇凄惨,我才舍出一座地狱尊位相与寄托。愿不愿来都由你。” 言罢,他将手一推,地狱幻景顿时化显在院落之中。 白林氏情知眼前之人若想加害自家,实也不必如此麻烦,于是并未犹豫,起身便往地狱所在行去。俄而步入其中,她的灵觉顿受神通蒙蔽,眼前除了一口硕大无朋的油锅之外,便什么都见不得了。 心中不知该如何施为,她只好出言问道:“道长,我该如何动作?” 聂冲这时指点道:“你且将真灵化入油锅,我来助你重凝法身,与这地狱相合。” 白林氏依言动作,一跃进了油锅,旋就感到鬼魂之躯似被烫出了无数燎泡,如潮剧痛疯涌心头;与之同来的,更有生平做下的重重错事,譬如错爱狼子、误解师叔、牵害夫君与家仆,一件件一桩桩,直令她痛不欲生,偏偏还求死不能。 便在这内外煎熬愈演愈烈的关头,一股陌生的道韵加持过来,却似一道甘泉,冲散了她一身苦痛。 借这一时清明,白林氏福至心灵地发愿道:“小女林秀琼,愿以自身相合油锅,从此侍奉尊主、代天行罚,牵引罪业、运转功德,只求地狱圆满,不求自身解脱。” 此念一发,地狱立生感应,沸腾的油锅里“呼啦”一下燃起了碧火。下一刻,火焰当空结成一张宝座,中心一点灵光勃发,却又显化出一位手执印玺、名册,身姿曼妙迷人的掌狱冥王来。 新躯一成,林秀琼便从这片天地发散的道韵中领悟了地狱神通的妙用,心中讶道:“此法深植于罪业果报,立意实已高深至极。若是放在武当,定以被奉为镇派道法,非真传道种不可得;落在尊主手中,却只用来兼修?却不知他倚为根本的冥河道法又该是何样的厉害?” 因同地狱相合,这位掌狱冥王已能看穿幻景之外的现世。瞧见聂冲正含笑望来,她便压下一应杂念,举步出了地狱,含泪叩谢道:“小女林秀琼多谢尊主成就之恩。” “林秀琼?” “秀琼不知师长当年所言的尘缘是不是该这般了结法,但夫君如今已逝,我又托身地狱道,除却铭心之恨,实与红尘再无瓜葛,故又用回自身姓名。从今时起,秀琼便一心运地狱;只求尊主早日将那狼子擒来,由我施还果报。” “你且放心,”聂冲应道:“齐金蝉所为,实令人神共愤。只等日后时机适当,我必将他打入地狱,任你随心炮制。” 李秀琼已知自家这位尊主出身高门、所学不凡,此刻再得承诺,顿即放下心来。复又拜了三拜,她将身站起,使动新得的法力洒出几点油花。待落到满庭尸身之后,油花立生碧火,却将这些枉死之人俱都炼成了飞灰。 兴许心也成灰,此女不再留恋家园,转是循着神通感应,化作一抹灵光投入了自家尊主的心景之中。 聂冲这时摇了摇头,心道:“峨眉之人行事当真可恨,难怪会遭曲真人所不齿。惜无盖世手段,不能打上门去除了这一窝道贼!” 恶念一发,却有一条金甲天龙被斩了出来。他随即跃上龙首,令其飞遁升天,转往来处归返。 一路上风平浪静,过不多久他就回到了肉身所在的东阳地界。 及待神魂归窍,聂冲散去天龙,起身东盘算道:“依照师门老树经所言,修为到了我这一步,该做的便是一边摄取食粮、增养道韵,一边观想符纹,祭炼归墟漩涡。及待功行圆满,老树种子破发新芽,便采冥河浇灌,化生老树阴神。这本是一场水磨功夫,当要耗时良久。而我借由老树真种补全了七十二种道韵符纹,自身根基已偏离了冥河,转是靠向先天魔神。如此一来,成就阴神怕要拖延更久……” 思及前路漫漫,聂冲叹了口气,接着迈开脚步,转往东方行去。 这一回,他却是要赶往北海,试看弄否将丁引许诺的《血神经》与《心魔咒血集卷》拿到手中。 对于这两门道法,聂冲原本抱的是可有可无的心态,但这几日赶路的经历,却激生了他一睹半部《血神经》的念头。 以他所知,这一门来自血海的道法,教授的是以精血、元气来成就神魂的法门。 传说中,丁引炼成此法后,乃将肉身炼成八百血神,散则为光,具则成形,平素以神魂驱策,妙用还要胜过许多法宝。 聂冲的肉身虽因化入了老树真种而变得神异不凡,但他一来没有对应的玄部道法能够锻炼肉身,二来也认准了神部道路不愿改换,于是就想参照血神经的妙用,试看能否将这颇嫌累赘的肉身化去。 “依所知来看,血神道法并非舍弃肉身,而是改换了鼎炉的模样,使之能在虚实间转化,增益神魂妙用。我也不贪血神的厉害,只求能够借由此法摆脱累赘,免得出窍神游时还要紧张肉身。至于那心魔咒血道法,乃是西方魔教真传,同是走的神部道路,当也有许多神通能够借鉴……” 一边赶路一边思索,聂冲不知不觉来到一条大河旁边。正要施法度水时,他扭头往沿岸苇丛中望了一眼,“贼匪?”扬手掷出神剑,大片芦苇顿被齐根斩断,顷刻随风偏倒,显出一伙提枪带棒、面目凶横的人来。 这些人显然没有料到芦苇会倒,一时不禁有些惊愕;待看清聂冲面目,又都慌了心神。 有个胆子小的,一声不发软腿便倒;心够硬的一个,却在这时举弓便射,边还叫道:“做了他!” 惊慌之下,众人却都被这一言蛊惑,纷纷举起兵器向前方那绿袍长发之人投去。 聂冲见状屈指一抓,身前天地元气顿时板结成钢,轻易就将袭来的弓矢与兵器抵挡了住。 对面一伙人见得这神异手段,却都没了相持的胆量,各自尖声惊呼,转身就要逃命。 “结众为害,恃恶逞强,应是看到乱世没了王法?”聂冲冷笑一声,“恰好我也不讲什么王法,行路撞见你等,整好取作食粮。” 他心念一动,落在苇丛中的一口混洞归墟剑顿又飞了出来,追上贼人左穿右绕,轻易就斩下了十几颗头颅,更将亡魂收到了剑中。 转瞬事了,聂冲收回神剑插入腰间束带,心中想道:“经书藏在北海,不会长腿跑掉。如此我也就不急去取,转不如夜间赶路白昼潜修,路遇乱匪便都一概摄魂进补。” 心生此念,他便不再循着荒野行走,转是有意靠向人烟稠密之地;一旦发现有杀生害命之徒,便也原样报偿。 这般走走停停,足用了整整两个月的工夫,他才穿过中原腹地,这一日来到北荒一处唤作“尼满河”的所在。 此处毗邻北海,原属大明所立的亦麻河卫;实则一向只有蛮夷聚居,如今更已成了满洲龙兴的根基。 聂冲到此发现一桩好处,那便是鞑子长得丑陋,装着也都古怪,自家这副形貌扔到此地,竟丝毫不惹旁人生奇。 这直令他感到好笑,暗想:“若生来就这般丑陋,又无道法傍身,或许这才是能容我安居的福地。” 只因蛮夷是以牧猎为生,常年都要逐食奔走,这尼满河一地并未筑立城池,百姓全都住在一顶顶矮帐里。 好在聂冲原也没想过能有客栈托身,当下往附近山中寻了一株粗壮的老树,重施故伎掏空树干,将身藏了进去。 俄而神魂出窍,他绕树盘旋一周,瞧见全无破绽,这才化散风中往北方向飞遁了过去。 不久来到海边,遥遥窥见一座岛屿,聂冲又将遁速催得更快了几分,心中一边想道:“依着路上问来的地理,那处便该是夜叉岛了……我从东阳一路行来,杀贼都已过千,所费力气委实不小。只盼丁引真有将经书放在,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盏茶工夫飞临岛上,他感应到东方果然有着一面拔地高耸的石壁,心中当即一喜,神魂转投了过去。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五一 仙魔两卷 不久来到地头,聂冲就见石壁下有一群身着皮、羽的土人正以鹿肉做着祭祀。 以他所知,这些人实则就是《礼记》与《通典》中有载的“北狄”。蒲松龄在日后在《聊斋志异》写到的夜叉国,指的同是此处。 对于这群化外野人,聂冲并无多少兴趣,当下一掠而过,将身投入了北海之中。 神魂虚而不实,只要能忍受阳气煎熬,再避开高天风雷,穿行于空旷天地便也费不了多大力气;而这海里则有潜流无数,若所修道法并无避水之妙,行事起来就要小心翼翼。 聂冲为求万全,不敢下潜太快,只把神魂缩成一团,循着石壁的延伸缓缓往海底沉去。过了约莫两柱香的光景,他才落到海底,灵觉随即一扫,就见石壁上有着一面玉石打磨的门户。 料这就是丁引在北海的洞府,他心中想道:“此地已废,看来四尺头陀等人早已发动;就不知结局如何。” 因怕峨眉仍在其中留着后手,聂冲不敢分出心念探查,当下谨慎退开,借着潜流水推动,往丁引所说的藏经之地寻去。 直线出了十里,他果然见到一片形如蜂穴的礁石;放出一团心念筛索,又在其中寻得铁匣一只。 到这时他便不再吝惜法力,诛仙印随心一动,束水成剑飞射而去,只一击就将礁石斩得四分五裂。随即神通转换,化诛仙为擒拿,一只丈许的大小巴掌顿将急飞而出的铁匣猛地捞来身前。 铁匣到手,聂冲斩出护法天龙,载着神魂疾往上走。 不久破开水面,潜力耗尽的天龙长吟一声便告消散,凝在身躯之中的海水轰然落下,砸出老大一片浪花来。 离开海水重压,聂冲自觉神魂一轻,忙就放出心景中的火山地狱。 这门神通另有一桩好处,那便是自成一界能容外物。来时为避人耳目,他已将两口神剑都交到了李长庚手中;此刻经书到手,再无什么顾忌,先就取回屠神斩仙剑丸,将之化作外道法相寄托神魂,随后抓来混洞归墟剑在手中,又将铁盒丢进地狱,叮嘱道:“身携此物不便赶路,长老且帮我收着。” 李长庚自无二话,收了铁匣之后便消解地狱重归心景。 聂冲则使动法相踏水疾行,时过良久重又回肉身所在之地。 俄而神魂归窍,他也不往外去,就在山上一坐,取出铁匣把看。 此物藏于深海却未遭蚀损,自是因为经过仙家法力炼制的缘故。聂冲为解开这铁盒上的封禁,很是费了一番手脚,最终使动雷法才将盒子轰开。 待得见得盒中事物,聂冲松了口气,“丁引真乃信人,没让我白白奔波费力。” 摆在铁盒最上层的便是他所抱期许最多的《血神经》。这一卷经书居然以人皮为纸、血水为墨,甫一现世就散发出凶煞气息。 聂冲早知这一门道法根基邪异,因而见得此景并不觉奇,当下以心念承托,使这皮卷凌空展开。 随即见得内中所载,只有寥寥百言,讲述的乃是炼实化虚、精气还神的仙法妙谛;另有百零八个偶身图示,俱都指甲大小,却是一套神针刺体的手段。 聂冲通篇看过,便已对这《血神经》的法理有了几成领悟,自在心中忖道:“此经乃循精气神三宝相辅相成之理,以神针刺穴、地火炼形之法,将精气二宝化实为虚注入神魂。只待功成,丹鼎合一,神魂自然阴渣消退、阳气充盈,渡劫更添许多把握,诚可谓神部无上妙法,不输老树真经。” 赞过之后,他又心生惋惜:“可惜此法缺失了几处关键。一来修炼法门残酷,践行之人身受针扎、火烧之苦,久而必会心性扭曲。若无相应的心法来化解内毒,怨毒种子便会不断成长,终而蒙蔽神智,使人沦为魔头。“ “再者,此法想要精进时,需靠掠夺对方精气神三宝来壮大自身,但这经书上却缺少了化用外力的法门,久而必使根基不纯。便如前世小说里的吸星大|法,越练下去积害越深。丁引能有恁高的成就,想必是从别处寻来妙法替代此经中缺失的部分……” 想到这里,聂冲放下《血神经》,转而取来《心魔咒血集卷》来观看。 此经乃是西方魔教一脉的真传,也不知丁引如何得手。他自从头观来,不时发出惊叹。 不同于仙家正教,这心魔道法别走蹊径,成就不在自身,而在乎他人。 入道之初,仙魔法门并无二致,都要坚定自性壮大神魂。只等到了能够神魂出窍的地步,这一脉的魔头却要观想出一颗魔种来,趁夜以托梦之术送入旁人心中,暗地侵染对方神魂。待受害之人失了清明,心中只剩邪念,便可收割神魂进补,又或将其炼做傀儡分身。 直到功行渐高,修习之人便有了进出人心的手段,又可赶在仙门修士渡劫时遁入其心,诱使心魔发作绞毁神智,自家以身代之脱劫而出。 修行圆满之日,世间邪念不绝,魔头便寿元无尽,哪怕遭劫成灰,也可在受染之人心中滋长重生。 知晓了这一门道法的奥妙,聂冲便做出推测:“《血神经》只能以精气神三宝成就一尊血神,丁引弄出八百血影,当就是化入了分身亿万的心魔手段。如此倒也巧妙避开了外力动摇道基的为害。只是力分则散,终究不如正|法来得高明,难怪几次遭人镇压。” 收起铁匣与经书,他起身踱了几步,心一边思索:“《心魔咒血集卷》上多有着用应对九重雷劫的秘术与奇宝。譬如四尺头陀当初向丁引乞要“心魔咒血旗”,便是用来驾驭心魔傀儡的奇宝,擅能收纳无量邪念,化作法力加持自身,乃是心魔一脉无出其右的至宝。然而这些东西要靠害人才能炼成,我乃仙家正宗,非是绝望关头断不能学,只观来增长见识也就罢了。而《血神经》看似邪戾,实则是大道正|法,内中种种缺陷,或可以老树道法补全……” 自忖此法可行,聂冲便全心推演起该如何施为。 此事涉及到道韵转化与道法补全,说来并不容易。他在原地入定思索了三天,心中才有几分成算;随即起身前往深山,待要找寻一处地火之穴来相助行功。 因知修习此法并非旬月可成,聂冲自不会随意选择一处临近人烟的火穴落脚,转是用了两个月的工夫,一路赶到极北酷寒之地,拣了一座高过有千丈的火山攀沿而上。 登顶之后,遭火炙烫气息一喷,他不由眯起眼来,心中赞叹道:“造化天成之物果然不凡。相比我那火山地狱,此处的地火道韵说是高明百倍也不为过。若非血神经中自有导引火气的法门,我还真不敢使肉身在此多停。” 聂冲向道心坚,既已打定主意要借《血神经》来补全肉身破绽,这时自会不畏险而返。感叹过后,他便运使混洞归墟剑在火口内侧切削出一块平坛。再将衣衫褪下,连同神剑等物尽置于地狱之中,终而跃上平坛,忍受着火气熏燎盘坐了下来。 以聂冲一身所学,当然不会缺少苦境持心的手段。不久自觉安宁起来,他便动念拘来一块岩石,依着《血神经》中所授之法,开始炼制行功所需的百零八枚神针。 一个日夜过去,通体遍布符纹的神针炼化足数,聂冲便动念令其扎穿了自家百零八处窍穴。 便在神针入体的刹那,聂冲猛地抽搐起来,若非定力足够,险就跌下石坛落入火口。 “好个神针!”强自稳住身形,他心中一念闪现:“早知此针不但攻伐肉身,更还针对神魂,饶已做足准备,不成想仍是低估了这痛楚的厉害。依着经中所言,这般苦头少说也要受足九载光阴才得解脱……难怪丁引行事入邪——任谁像这样疼上几年,怕都会迁怒众生吧?就是道祖当面,也要杀来解恨!” 这神针一旦入体,便开始汲取外界活力,将神魂死死锁在肉身之中,不到功成不能出窍;聂冲自知已无退路,只有按着先前预想好的手段观想起了《醒神经》中的狐尾异香,欲图借助祥和安宁的心境来平复因痛而生的毒念。 只是平素使来易如反掌的法门,这时却运转得极为艰难,往往才刚观想出狐尾,心境就被痛楚扰乱。 一连试了几个时辰,直到耐性都快用尽,聂冲才确信此法不堪倚仗,转而趁着神智尚清,验行起了自家所知的其他手段。 又自熬了好一阵光阴,终被他试出了一门合用的手段,却是来于神部传功老师慈航道人的偶然提及,名目唤作“飞舟搏浪心法”。 此法视心中杂思、感触、欲|念等等为海中浪头,而将自我观想为一叶扁舟。每逢大浪涌起,扁舟便趁势冲向高空,自得一时逍遥,再又堕入浪中。 聂冲验行此法,虽仍摒弃不掉加身的剧痛,但却能在疼痛最烈时刻争取到一点宝贵的喘息之机。借着这门心法的妙效,他总算坚持了下来,没有被越演越烈的痛楚掩盖掉心中清明。 ps:大伙对我实在是好,红票和打赏从没少过。一直没能爆稿报答,思来心有愧,恰好编辑部在征集新年祝词,我就将拟好的一段提前发出,作为祝福送给你们—— 何惜岁尽梅香去,杨柳招摇又一春。祝《剑动星河》的读者们能在新的一年里收获有别于昨日的快乐。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五二 丹鼎合一 阴神化显 “飞舟搏浪心法”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法门,但在调节心神一事上着实妙用不凡。全赖此法之功,聂冲熬才过了最初一年,能在神针刺穴、地火炼形的剧痛之下稳持清明不失。 坐关满二年的时候,他的心性修为就大有精进,已可在苦境中压伏躁恼诸念。 只等第四年到来,忽一日,聂冲脉停息住、血尽髓干,一身皮肉枯缩在白骨之上,全靠着神针牵引来的地火精气维持,形体才未消散。 这时聂冲视、听、嗅、味、触五感尽失,唯有源于神魂的灵感尚在,仍能感受到的灼魂之痛,眼下反倒成了苦海明灯,使他能时时照见自我,真灵不生迷昧。 心知此乃是修习《血神经》必要经历的一关劫难,聂冲不惊反喜,暗忖:“也是我肉身中化入了老树真种缘故,虽未以道法锤炼过,却仍比凡胎厉害百倍,以至本该在修习《血神经》的第一年上就经历的‘七日假死关’,延后到这时才来发作。” 依经书所言,挨过这一劫难,身肉精华便会被地火熬炼得杂质尽消、生机重焕,变成一剂大药,终而缓缓注入神魂。 只因“药性”猛烈,这一过程要持续数年之久。中途若是把持不住清明,神魂便会被“药”中阳性焚毁,说来极为凶险艰难。然而若能有成,那便三宝聚会、丹鼎合一,一举成就血神;到时具则成形,散则化光,神通羡煞旁人。 眼下这关头上肉身脆弱,最忌焦惧诸念;定性若是动摇,神针怕会被躁动难伏的心念震脱,到时肉身中运转的地火精气失衡,人就要被炼成飞灰了。 但在凶险之中,另隐着一桩机缘。 五感消退可谓“身死”,意念不动则是“心死”,而在这情形下自我犹存,便可应和“神活”一说。 此中所言之神,指的并非是神魂,而是生灵与存身天地之间的神妙感应。 聂冲依照经书指引,运使坐忘之法摒弃自我,“心”便也假死了去。而真灵少了干涉,这时却渐渐扩散灵光,终而破开一应拘束,化入天地之中。 直到七日上,聂冲肉身中的精华在地火精气的熬炼下终于有了变化,因而牵动心神,破了坐忘心景,先前发散去天地间的灵光顿又万流归海也似聚回了真灵。 恍如一梦醒来,聂冲追忆良久,心道:“原来‘神活’便是证见天人交感的锁匙。得此机缘,我已能察细微,以道行所喻而言,便是步入了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层次。打这以后,专注滴水,可见四万八千虫;转视一尘,能查三千大世界。以此为基,只等法力精进到一定地步,点石成金亦非难事。此乃仙家运转造化的根基,好处日后可见;眼下于我而言,却妙在灵感更为敏锐,能够更真切地感悟诸般道韵,运使神通也……” 聂冲正思索着,却有一阵较之前面几年更为剧烈的痛楚涌入了神魂之中,生似脑仁上被浇了一勺滚烫的铁水,一举打断了他的思维。 “终于等到肉身精华汇入神魂的一步……” 一念断续闪过,他忙就以《血神经》中教授的法门开始观想血海道韵,开始真正地渡过这门道法的入道一关。 艰难过了半日,饱受煎熬的聂冲终于在心景中观想出一道血海来,随即就能控制肉身精华的流速,再无神魂被焚之忧。 便在他送了一口气的时候,心景中一条源自老树道法的浑黄冥河忽地涌气,竟将血海吞没了去。 这意外自使聂冲心景,但事已至此显然无法挽回。无奈之下,他待要重作观想,下一刻却见冥河中涌出殷红精气,尽被老树种子外围的混洞漩涡吸摄取食。 与此同时,他又惊奇地发现,折磨自家多年的灼魂之苦居然消失无踪,转是血海道韵,在心田中奔流了起来。 福至心灵地,聂冲停下了动作,只锁住定在混洞漩涡来看,不久便发现此物渐渐显出血色。 “这是……道韵融合?” 因是关乎根本,聂冲紧忙将意念沉入树种之中,旋就见得内中道韵符纹又添许多变化,隐隐于血海道韵相合。 演化发乎自然,他自不敢在中途搅扰,沉心观察许久,才迟疑地做出判断:“似乎并未动摇的我道基,反倒催发了种子生机?” 此后一年,聂冲对老树种子的观察从未中断,终而确信当初所想,转在心中观想起了道韵有变的符纹,借着肉身精华的补益,开始祭炼自身一应神通。 如此又过七个寒暑,聂冲头脖颈以下尽被炼化,只剩一颗皮包骨头的头颅,被神针牵引的地火精华托在空中缓缓选装,情状极是骇人。 这一日,一只雪鸮不知如何落来了火山口上。瞧见头颅飞转,这畜生双睛登时一亮,唳叫一声展翅飞扑,双爪一扣便将头颅抓出许多孔洞来。 然而还不等雪鸮带着收获飞走进食,头颅忽地化灰散尽,当中迸射一点血光,一闪穿过了这畜生的胸口。 下一刻,就见雪鸮的身子瞬间干瘪了下去,遭得火口热气一熏,竟似全无分量一般地往高天飞去。 而那血光这时则定在了空中,一阵涨缩之后,显化出一颗浑圆多刺的血色种子。过不多时,种子顶端破开一道缝隙,一条血色嫩芽从中探了出来,见风长到三尺,却成了一株根须如锥、叶冠如火、气息凶戾的血树。 与此同时,一位身着道装的少女驾驭一只蒲团法器来到此处。瞧见雪鸮尸身兀自飘在空中,她时红了双眼,悲呼道:“谁害了我的鸮儿!” 因是周遭并无旁人,她自然就将目光移到了血树之上,先自为其气息心惊,随后却又恨道:“定是这邪树!”随即施法打出一道金焰烧了过去。 血树根须一甩,当空点化出一个血色漩涡,轻易就见金焰吞噬无踪。树身随即一摇,化作一具男身。但见此人身着绿袍、头扎赤帻,腰间悬着一柄木剑,不是聂冲更是何人。 “且慢。” 眼见对面女冠又要施法打来,聂冲摆手叫停,将身落去石台之上,出言说解道:“贫道并非有意杀害你那鸟。我在这火口修炼一门道法,数来已有十数载光阴,最近火候圆满,随时都要成就阴神。偏是那鸟命数不好,赶在这关头来扰我,气机牵引之下,应劫成了一件祭品。” 他这番话丝毫都未作假。 自从血神道法容入道基,聂冲便日日观想符纹,修炼新添变化的根本道法。勤奋用功之下,他只用了三年便将归墟漩涡推升到五重天的层次。 他原还担心这变化一生,原本的老树法门就不再适合自家,日后怕得赶回师门向老祖求问后路该如何走通;岂料核心一颗老树种子得了血海道韵滋养,居然就有了化生阴神的征兆。 聂冲对此自然欣喜万分;只因阴神一成,根基便已稳固,最多是神通对比原本的《冥河老树经》有偏,日后的道途却已打通,只需考量如何精进、渡劫就好。 此后他便用功更勤,每日除了祭炼归墟漩涡,就是体悟神通、道韵。 终有一日,聂冲生出明悟,乃知自家那化入了老树真种的肉身,恰是借着血神道法在精、气、神三者转化上的妙用,与神魂中的老树种子融合了起来。因此,从根本上而言,他走的还先天魔神鸿蒙老树的路子。 至于血海道法,则是因为同样有着掠食外物壮大自身的妙用,这才被法理相近的老树道法化入了道基之中;因此不仅没有危害,反倒更添许多神通。且老树道法擅能炼化外力,更将血神道法缺失的关键给补全了上——这原也在是聂冲预料之中。 之后一段岁月,放下心来的聂冲反而不再操心归墟漩涡,转是祭炼起了收纳在地狱神通中的两口飞剑法器。只等感到疲累,他便沉心推演剑术,积年下来收获亦是不小。 直到近日,尚存的一颗头颅也将被地火炼成精华,聂冲终能算定事毕之时便是成就阴神之日。 结果也真如他所料,只没想到会借由一只雪鸮提前解脱了苦修煎熬。 少女见得血树化人,心神大受震撼,待闻得聂冲解说,才恍然知晓那是道家阴神。然而她仍想不通阴神为何又能变成血肉真身,更兼心痛雪鸮惨死,于是不依不饶地道骂:“好妖人!依你的说词,我家鸮儿死了也是活该?”说着祭出一口拳头大小的金钟法器,似乎对方但敢说出令她不满之言,就要动手打杀。 因着根本法的缘故,聂冲的自性中早就融入了老树的凶戾;这些年来修炼血神经,又添几分血海凶焰。眼下见得此女咄咄逼人,他心头也被挑起火来,目露凶光按剑说道:“实情便是如此。你若心觉不爽,自管动手来试。只是本着一点仁念,我还要劝上一句——看气息,你连金丹都还没成,若只想着依仗法器胜我,那真与寻死无异;不如先滚开一边,日后叫齐帮手,再来冥河剑派寻我分个高低。” 少女闻言大怒,只是听到“冥河剑派”四字,将要出手的金钟又收了回来,一边气哄哄道:“好呀!原来是冥河来的!你也不过刚成就阴神,当还只是外门弟子?恰好仙门十秀齐聚雪魂观,排在第四冥河的外门首席吕莽亦在那里。你可敢随我去他面前理论?” 观她神情不似作伪,聂冲眼睛一眯,“吕莽成了外门首席?这倒真是有趣……也罢,你就来带路,引我去瞧瞧仙门十秀都是何等人物。”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五三 小试手段 那少女显然对雪鸮喜爱得紧,虽也信了聂冲之言,恼恨之情却并未减掉多少丝毫,此时见他肯随自家到雪魂观去理论,便即愤哼一声带起路来,心中一边想着:“便是吕莽不肯动手,还有我哥哥在。总要将这贼道教训一番,才对得起鸮儿一命!” 聂冲也懒得去猜那少女的心思,只借着融入根基的血神道法,将肉身散为血影神光,一边不紧不慢地缒上,一边默查起自身进步。 过不多久,他便对如今的一身法力有了体会,“我自根基深厚,一尊阴神原就要比寻常之辈厉害得多;又于苦海行道,成就丹鼎合一,神魂阴渣消退、阳气化生,如今动念一击,怕不有三万斤的力道?这可真正是力胜千钧……过往十二载光阴虽不堪回首,但以今成就来看,那些地狱煎熬都还值得;再来一次,道路定也仍是这般走法。” 转又看了先前带路的少女一眼,聂冲心中暗道:“这女人无非是想找帮手来制我,可她却不知血神道法的奥妙。我如今在保命上的能耐,更要胜过攻伐不少。就算遇上修为高过我一两筹的人物,斗不过也能逃掉。为了瞧吕莽一眼,犯险走上一趟也无妨。一同入道的几人中,唯有吕莽与律无伤与我一般同修神部法门。这一脉道法精进最快,我因修炼《血神经》耽搁十几年去,修为境界上也不知有没有被他俩甩开……” 就这般一路思索着,聂冲飞遁了小半个时辰,乃随少女来到了千里之外一座名为“雪魂观”的道观门前。 看形制,这雪魂观与中原常见的道观并无不同,只是用来堆砌殿宇的并非土石木料,而是苦寒之地随处可见的冰雪。 少女来到观前,开声就是一吼:“吕莽,你出来!” 应声,却有五个道士齐同走出门户。当先一人面目清秀英挺,穿着一领浑黄法袍,腰悬一口宝剑,正是容颜未改的角命剑客吕莽。 自往门前空地一站,吕莽迟疑问道:“碧瑶妹子,喊得这般响,却不知我如何开罪了你?”旋将目光转向少女身后,他瞳仁顿即一缩,“聂……你这些年去了哪里?” 见他终是叫不出一声师兄来,聂冲心中一乐,当下也不作答,只笑言道:“还是先听这告状之人来说吧。” 少女碧瑶恨恨瞪了聂冲一眼,转向吕莽说道:“我的鸮儿被你家的外门弟子给害了,你要给我个说法才行!” 吕莽闻言,眉头登时就皱起来,先自扫了聂冲一眼,方道:“这里面当是有着因由?我冥河中人总不会无端做下此事。” 不待碧瑶答话,他身后却有个身着云履霞袍的青年道士插口道:“大男人与个女儿家为难,又害了人家鸟儿,管是什么因由都说不过去吧?我知那雪鸮乃是必要妹子的心爱宠物,玩笑时还曾说自家与鸟儿合名便是‘逍遥’(鸮瑶),可见感情极深。吕道友,你身为冥河外门首席,这事若不给个交代下来,过会如何面见碧瑶的兄长?” 吕莽回头怒视那人一眼,暗中却以心念向聂冲传信道:“不知你可听过仙门十秀?这江碧瑶的兄长便是十秀之首,名唤江秀树,拜在小南极金钟岛,入道至今不过十载,却已渡过了一重雷劫,声名手段俱都高我许多。此次几家联手差门人出来做事,倒让看清了那人的桀骜。今日之事你若不占理,不如这就远去。” 聂冲闻讯,心道:“吕莽虽号作角命剑客,肚子里却从不缺少弯弯绕。以他传念所言,多半是在试探我的底气?不过瞧他一身气息,却没渡过雷劫,真个忌惮那位江秀树也说不定。” 如此想着,他摇头一笑,亦以心念回道:“你且不必担心。只要不引来哪家的师长出手,渡过区区一次雷劫的道人还吓不倒我。” 心念来去如电,吕莽收到回应时,头才转回一半而已。打从话里听出聂冲一身修为已不弱于脱劫之人,他自自身一僵,心中苦道:“自从在斗法中胜过一众同门,得了首席名号,我便没一日不担心会被遭聂冲会回归师门扫落脸面;如今真要应验不成?” 不提吕莽心事,聂冲这时却望向了霞袍青年,出言道:“说不说得过去,与你有何干系?莫非你要接下这桩因果?” 那青年道士唤作“徐鳌”,乃是连云山“还真教”一脉的道种。此人一向自视极高,却在去年仙流新秀排序时被冥河吕莽压了一头,只位列第五位。因此结怨在心,他刚刚才会出言挤兑吕莽。 以徐鳌的脾性,连冥河剑派的外门首席都不肯服,又怎会将与吕莽同在外门的师兄弟放在眼里?故将聂冲所言听进耳中之后,他便怒道:“滚去!向我讨战?真也不知高低!” 聂冲原就恼这徐鳌推波助澜,此刻他听叫骂,登时激发了心中的戾气,于是也不再言,只运足法力屈掌一抓。 下一刻,一只赤红大手化显徐鳌身前,五指猛地一合,劈头盖脸捞了过去。 徐鳌显然没料到这位冥河外门弟子真敢出手,心中惊怒不已,忙要施法回击。然而那掌风中却一丝血腥气息抢先钻进了他的鼻窍,旋就令他感到周身血液逆反躁动了起来。应对因此一滞,再也已躲闪不及,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血手掐住自家胳膊,“咔吧”一声折断了去。 聂冲所使手段,实则就是老树神通中的擒拿印。在血神道法融入根基之后,这门神通就生了变化,如今被他唤作“血手大擒拿”。 那徐鳌吃得血手一抓,不但被扯掉一条手臂,半边身子更被受到血海道韵波及,皮肉里的精气都被抽干了去。自觉是受了抽筋蚀骨的痛楚,这位十秀第五忍不住惨叫后退,又因腿脚不听使唤,狼狈摔倒在地。 除却吕莽,一旁三个年轻道士分在仙门十秀中排行第三、第六与第八。 这三人与徐鳌交情尚可,连日来又同在一处做事,眼下见他伤得惨重,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其中一个双丫未散的小道士,动作最为迅疾。他只将手臂一举,头顶便化显出五颗拳头大小的灵珠,分发青、赤、黄、白、黑五色奇光,飞矢也似地向着聂冲打了过去。 紧随其后,一个青袍道士掷出一只玉蟾,半途涨大如山,亦往聂冲站立之处压落。 又一个面黑如炭的青年,默不作声地举锤跃起,凌空使个法天象地的手段,身子竟猛地拔长了三尺;旋将一身力气寄托在锤中投出,像极是丢下一颗流星,‘轰隆’一声砸穿了天地元气,威势令人胆寒。 与这黑脸人一道,气红了双眼的江碧瑶也出祭出金钟罩撞了过去,一边还叫道:“好妖道!先是害我鸮儿,如今更敢伤人?” 吕莽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幸而心发灵机,一边假作关心扶着徐鳌坐起,一边运转法力喝道:“都住手罢!”心中却想着,“早听慈航老师说过《冥河老树经》的凶戾,聂冲如此大胆胡为,莫不是已被道韵扭曲了心性?我不插手,却不知知他能否破开眼下劫关……” 聂冲却没指望谁来救援。 一眼扫过袭来的道术与法器,他便已看穿了那几人的出身来历,“似乎是五行宗、巨灵院和巧器门的道士?倒都有些来头。只是未渡雷劫,于我而言便不够看。” 应着心念,他腰间一口神剑陡然飞出,自具腾腾杀气,先就将来势最疾的五道奇光斩破,一时流光漫射,倒似爆燃了五团烟火;与此同时,一枚屠神斩仙剑丸也从他口中飞脱出来,疾电也似地一闪,顿将那黑脸青年投出的宝锤正面撼落。 转眼那红袍道人与江碧瑶的法器也都撞了过来,聂冲更不躲闪,只将双肩一摇,忽地身化冥河,“哗啦”一卷就将玉蟾与金钟托举了住;旋以大浪拘锁,招来两口神剑攒刺消磨。 连番变化说来麻烦,实仅用了片刻。 那四人只见聂冲独力使出几个动作,竟就将己方联手一击干干净净地破了去,一时皆感心惊不已。 又因这化身冥河的手段不比血神道法,并无血腥气味遮盖,真真切切地显露了出法力中的一点阳和气息来,直让他们误以为眼前之人业已渡过雷劫,于是更为胆寒,苦叹骑虎难下。 终还是黑面青年开口打破沉默:“此人修为既高,心性也自很戾,我等断不能束手待变,须将压箱底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闻听这话,御使灵珠的童子与红袍道人俱都点头应和,各自催动秘法,一身法力成倍翻升,涌出身外几如实质;唯独江碧瑶,这哭腔骂道:“好呀!先前还诳我说是在那山口凝聚阴神,眼下可就露出了马脚!我的鸮儿一向乖巧,你当是何等狠毒才忍心出手加害?” 话落,她就见当空一道冥河舍了玉蟾与金钟,转而卷着两口神剑,直往自家撞来。 此女也是执拗,明知不是聂冲对手,这时却发疯也似地闭目迎了上去,一边恨声嚷着:“来吧来吧,便让你将我也害了!日后哥哥与师父定自会为我报仇!” “碧瑶不可!” “妹子快回来!” 在场众人救之不及,一时只焦急呼唤,一边徒劳地放出法力,希冀将在两者相撞的瞬间将抢回她一条命来。 熟料那浑黄冥河灵动扭曲,竟将碧瑶放过,转是降临道观门前,逼退了三个道士,裹起吕莽遁往远方。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五四 又见金蝉 吕莽身陷冥河之中,顿即拼命之争。然而聂冲丹鼎合一之后,一尊阴神力大无穷,仅仅一团分念就有千钧之力,眼下神魂主念与分念合力施为,如何是他能够挣脱的? 连使几门神通之后,此人见得无法脱身,便开始破口大骂。所言句句诛心,只说聂冲故意在人前擒辱他,定是因为嫉妒他抢占了外门首席的名号;又道是此举会惹外人笑话冥河弟子不合,日后师长知晓,必会降下责罚。 吕莽会有这般激烈的反应,却与他所修的《鬼神演圣法》有关。 这一门道法要借着豢养在心田中的鬼神来修炼,立意固然高深,神通也自了得,但若道心不够坚定,却容易被外鬼扰乱自心。吕莽担心聂冲会将他从外门首席大师兄的位置上顶下去,心灵便有了缝隙,内鬼趁机发作,酿生一点心魔,这才有了今时的举动。 聂冲不知内情,只道是吕莽仗着有人见证,料定自家不敢明目张胆地加害,于是撕破脸来张口叫骂。他暗笑此人不智,心道:“原想将他带到清净处叙一叙同门情谊,再问一问世情变化,怎料此人竟如此不堪,居然撒起泼来。难道他就没想到,我虽不好杀他,却能给他吃足苦头么?” 因是恼恨这人出言无状,聂冲有意使动变化,本平直飞遁的一条冥河忽然飞旋扭转了起来。 吕莽走的是神部道路,饶是使了法力相抗,肉身也吃不消这颠簸折磨。过不多久,他便感到头昏脑胀、腰身欲断,这时反倒清明起来,自忖道:“我也真是糊涂,明知不是对手,却还激怒他作甚?若真坏了鼎炉,即便有师长主持公道,又能补全我的道业么……” 此念一生,他便出言认错道:“大师兄,吕莽鬼迷心窍,你便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饶了师弟这回吧!只等回转小冥河洞天,我自去师长哪里请下首席之名,连着白骨道场一并归还给你。” 聂冲闻言一乐,瞧见离那雪魂观已远,索性收起了道术,一道冥河重又转化为肉身。 那吕莽脱困而出,匆忙之下没能稳住身形,骨碌碌地摔出老远之后,才将招出一尊鬼神将自家承托了住。待见得聂冲席地而坐,正笑盈盈望着自家,他心中一阵羞恼;然而已知不是对手,这时也不敢发作,只好重新施礼,边道:“大师兄放心,方才所言,回去我必照做。” “你想多了,”聂冲摇了摇头,“我辈修道业,求长生,却理那虚名何用?便有尊荣加身,也是随着修为拔升而来,否则便许你掌教大位,若不能服人也只是个笑话。此番将你带来此处,不过是嫌雪魂观那群外道碍事而已;如今耳边清净,你我正好叙话。” 既已伏低做小,吕莽便也不再去挑聂冲话里的不是,当下只道:“大师兄教训得是。”顿了顿,寻个话头又道:“师兄先前你伤了仙门十秀中排行第五的徐鳌,这事怕难善了。那人是还真教的道种,深得门中师长看重。你毁他一条手臂,那还真教的老老少少必会来咱门中讨寻公道。” “嗤……”聂冲摆手一笑,“若我记得没错,还真教该是西南一家仙门,传承的是道释儒三教合流的道统?我倒不会贱视这等门户,但若理亏在先还敢纠缠不休,那日后只以杀手相待就是。换在本门祖师身上,料也是这等做法。” 一言揭过此事,他便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我还想着问你,这‘仙门十秀’究竟是个什么说法?你来这雪魂观又是在做什么?” 吕莽奇道:“你竟真不知晓?” “知晓什么?”聂冲皱起眉头,“这十几年来我都在北地荒山修习一门道术,今日放得解脱。” 闻听这话,吕莽面生讶色,随即张口解说道:“要说仙门十秀,却得从万仙举会讲起。” “五年前峨眉有几个峨眉弟子跑去黄石山,以仙家雷丸崩山裂石,毁了几处神道庙宇。那一次不但死了许多庙祝,更有一位降世神明遭殃陨落。” 聂冲听他讲到此事,心中登时一动:“莫非是朱文一伙真个蠢兮兮地去炸灵感庙?”一边不做声响,继续去听叙说。 “此事本因私仇而起,不料惹来许多天外神明降世报复。那几个峨眉弟子被断了归途,一时只能往平素交好的仙门去喊帮手,由此引发一场大战,却使仙家与神道又结深仇,不知多少高人折在这场风波里,更有一些小门户因此道统灭绝。” “仙神两道相持了一年多,恩怨不但没有了结,反倒愈演愈烈。为还天地清平,本门与蓬莱、罗浮、五行宗、南海剑派等仙门召集群仙举会南海,又邀一众神明到场,欲将恩怨抹去。终将海外罗斛诸岛划给神明当做道场,约定两道同弃旧怨、停止干戈。” 说到这里,吕莽感叹道:“如今暹罗、爪哇、吕宋、柔佛等地,已被神明联手立下九根通天锁,圈划成了地上神国。我辈仙流中人若无许可,却不好在周遭游走了。” 自觉说到了题外,他又转回话头:“那场万仙举会,虽则不是真个有万仙到场,但也聚起了千数仙流。只待外道神明走散后,便有人提议各家一同论道斗法。盛会持续半月光景,却依各家弟子入道年头与修为,评出了十秀、七杰与三英,料是想以此虚名鞭策门人上进。” “十秀者,拣选入道二十年内手段最胜的十个;七杰许给的却是入道百年勇渡重劫的厉害角色;至于三英,分被本门真传弟子许腾、五行宗邓展与西岳指玄观的李烈火得了去。” 只待说完十秀、七杰名号,吕莽半是恭维半是自嘲地说道:“我自问用功甚勤,所行的又是精进甚快的神部道路,奈何天分不济,可也只争得个十秀第四。若大师兄你当时在场,该能压下江秀树那厮得个头名吧?” 聂冲正思索着交谈所得,听他这话也不往心里去,只随口说道:“天下仙家恁多,英才又岂只聚会上的几个?还是说说师门派你来这雪魂观是做什么。” 提到雪魂观,吕莽便解说道:“许是为了相互砥砺,十秀排下座次后,各家长辈常使我等结伴历练。这一次同来雪魂观,是受此地观主于辟邪的请托。” “雪魂观一脉由来也久,当年兴盛时很是出了几个厉害人物。其中有位高人,唐时飞升天外,却给后人留下一件异宝,名目唤作雪魂珠。此物原也不知放在何处,近来却被于观主算出就在雪魂观下,且就要应时出世了。他料定此物现世必会引来附近几个邪魔的抢夺,只求我们帮忙打退来人,却将那雪魂珠作为酬谢舍了出来。” “雪魂珠?”聂冲想起自家前世有听说过这宝贝,于是问道:“此物却有几颗?” “自然只有一颗。” “那事后如何分配法?” “这……”吕莽一皱眉头,“到时自有一场比试,另还要看对敌时谁出的力气更多。” “哈!”聂冲失笑摇头,“这般搞法,能论定归属才叫见鬼。我劝你一句——若要借着斗法磨练剑术,那便帮他一次也无妨;若真想得手那件宝贝,最好直接出手抢夺,免得事后和一群外道费力罗嗦扯皮,最终落个没有结果。” “那怎行!”吕莽面生讶异神色,“若做下这等事,日后难以见人不说,更会丢了本门名头,师长们定会降下责罚。” “如何就见不得人了?”聂冲起身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机缘在争,力大才见道德。且主人家已肯舍出宝贝,外道要说些什么却哪来的资格?” 吕莽闻言连连摇头,“不行!我宁可一无所得,也做不出这等事来。”转又道:“大师兄你若有意,自去抢夺就是。师弟我或可以为你做个内应,自家却没这气魄。” “我自有法器傍身,却不惦记什么雪魂珠。”聂冲换了正色,又自出言问道“门中可有变化?当年咱们那波可都出世行走了?” “除了许庆、张川、律无伤与何雨琪四个,旁人还在洞天里修行。倒是一批真传弟子,去年回归了师门。据说他们是在先天生就的冥河天地中行道,资粮随手可得,修为提升起来要比在小冥河洞天里快上许多。”说到此处,他颇有些失落地又道:“慈航老师原曾讲过,过些时候要从我等外门弟子中擢升一人授以真传。我原本对此志在必得,如今看来却只能等下个机会了。” 正说着,就见数道遁光穿过一处山梁飞了过来。其中一道急转而下,却是个负剑童子打扮,近前也不施礼,张口就问:“可知附近有座雪魂观么?” 吕莽见他神清骨秀气度不凡,自不会以年齿小视,于是压下不满,反问道:“道友来找雪魂观作甚?” 童子眼底闪过一丝不耐,“我峨眉一众,自然是来抚正驱魔的。你只说知不知晓便是,何必恁地罗嗦?” 听他如此回话,吕莽忍不住就要发作。聂冲这时却拉了一把,抢前一步说道:“师弟不必多疑。我知他是峨眉齐金蝉,料来是于观主找来的帮手。” 道业精进之后,聂冲已然恢复了当年旧貌,一身气息更因血神道法的缘故有了改变。故而这齐金蝉竟没认出他来,转是奇道:“瞧你面生得紧,却在何时见过我?” 聂冲瞧见缀后的几道遁光也落了下来,心底思量一番,停了暗中动作,一边含笑回道:“我与友人行游川蜀,恰你飞遁而过。时候听他说起,至今都还记得。”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五五 登高尺寸 聂冲感应到随后而来的遁光乃是二女一男。其中一人他还认得,正是十几年前陪伴齐金蝉去孝顺镇的朱文;另有一位身着缁衣的佛门女尼与一个身着劲装的青年却都入眼不识。 这三人却比金蝉小儿讨喜得多,至少按下遁光后便向聂冲与吕莽二人竖掌行了礼。当中那女尼随后看向齐金蝉,出言问道:“金蝉,你可向这二位道友问了路?” 齐金蝉对这女尼颇有些畏惧,闻言便乖巧地回到道:“问了,可他们还没说。” 吕莽因是熟知聂冲脾性,看出他对齐金蝉似有所图,故而虽有不满,也只轻哼了声,没有出言坏事。 聂冲这时则含笑朝着雪魂观的方向一指,说道:“西北走上三四十里,见得一出雪山夹谷便是雪魂观所在。因是白茫茫一片,极容易错过,道友们还需仔细着。”旋又望向吕莽,“师弟,峨眉乃是正道,你却不必担他们会对于观主不利。咱俩还是先去多寻些雪莲,炼药要紧。” 吕莽会意,乃知聂冲不愿多留,当下板着一张脸,运起法力便往远处飞遁而去。聂冲假作无奈,代他向峨眉众人赔了个礼,旋也追了上去。 见得二人走远,朱文眉头微皱,对女尼说道:“灵云师姐,那两人没通名号便走了,要不要追上去盘一盘根底?” 女尼灵云摇了摇头,对她说道:“以咱们这探路先锋的做派,那两人肯指路已是难得的好脾气了;换做是我,一个字也懒得说。”随后看向齐金蝉,“小弟,爹娘惯你臭脾气,我却学不来。你若再不收敛,日后便不要与我同行。” 此女名唤齐灵云,亦是峨眉掌教与妙一夫人所出,教训起自家小弟来自然有着底气。 齐金蝉闻言心觉委屈,扭过头去愤愤自语:“出来一路都在说我的不是!我却做错什么了?” 朱文见他这副模样,心中一阵不忍,出言帮腔道:“金蝉弟弟处事倒还不差,至少没有丢了本门的威严。” “还是朱文姐姐知我,”齐金蝉得了帮手,转向自家姐姐齐灵云说道:“那两人本是生面孔,我若上去就道友长道友短地叫着,万一他们乃属邪魔一路,岂不闹出笑话来?” “就你不缺道理。”见他如此,齐灵云也是无奈,叹了口气道:“看你心烦,且往雪魂观打个前站去吧。这回注意言语,莫再使骄使狂。万一开罪了于辟邪,要得雪魂珠怕会另生波折;娘亲要它还有大用,你虚用心些。” “我知道!”齐金蝉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叫上朱文一起,抢先赶起路来。 另一厢,聂冲与吕莽已赶到一处雪山背后。 只待先后停下遁法,吕莽便道:“当初群仙举会时,便没人相邀峨眉,据说是嫌这一家狂妄;今日一见峨眉崽子,才知此言不假。” 抱怨一通之后,他向聂冲又道:“大师兄,我犹还记得你当初扫落紫青双剑脸面的那一场斗剑。想来那一回就结了怨,今日又要对付峨眉么?” “你倒眼尖。”聂冲往那雪魂观的方向看了一眼后,开口道:“我一位朋友被那齐金蝉害了阖家性命,这仇必定是要报的。吕师弟,便托你帮我一次,过会回到雪魂观去,等待时机做一件事情。” “这……不好吧?”吕莽迟疑道:“你先在雪魂观前大闹一场也还罢了,可方才咱俩又同峨眉的人打了照面,我这时回去,那两方一通气便会同时对我起疑。” “不必担心这个,”聂冲呵呵一笑,“我所知的峨眉弟子,一贯无利不起早,故能断定那四人是奔着雪魂珠而来。想那几个仙门新秀见得峨眉弟子赶去相助于辟邪,亦不会猜不出他们目的所在。两方同有得宝之心,若能够和睦相处才怪了。更兼齐金蝉与朱文一流,眼睛都长在天上,人话是一句都不会说的;偏偏几个仙门新秀也不是好脾气。这两伙人遇到一块,当真是水火难容,不打起来已是不错了。” 吕莽心作一番思量,只觉聂冲所言真有几分道理,于是又问道:“可我又该如何做?旁人倒还罢了,那女尼一身阳和气息着实骇人,怕不已渡过了两三次雷劫?以我的修为,就连盯梢都难做到。” “我问你,那于辟邪推算的宝珠出世之日,大概是在什么时刻?” “他说三五日就见结果。” “三五日……大概也够用。”聂冲沉吟片刻,说道:“我也不需你去盯梢。那女子厉害,我便是手段尽出也没有胜她的把握,故而要去找些个得力的帮手来。到时我会使人打上雪魂观,而你便在最后关头演一场戏,将峨眉之人带进另外一处埋伏。” 听是这般打算,吕莽倒便心放了下,暗忖:“这姓聂的如今修为了得不说,心情也自狠辣,我若不答应他,后果着实难料。好在不是让我火中取栗,这事便帮他做了。”如此想着,他便点头应了下来,一边又道:“大师兄要找谁来做帮手?” “峨眉自命正道,对付这一派的人,自然要找魔头来做。”小说一句,聂冲问他:“这些年来你可听说过血神子丁引么?” “丁引?似乎……没听说过……” “那你可知晓四尺头陀?” “这我倒知道,”吕莽言道:“据说此人是西方魔教一脉,依仗一面魔旗,在西南作恶多年。后被指玄观一位长老,一路撵他到浙江,却自不见了踪影。此人手段邪异,凶名在仙凡间都有流传。便是咱们慈航老师,都曾叮嘱我行道时要小心逼着他。” “魔旗……心魔咒血旗么?此宝炼有伤天和,但威能却着实厉害。真若炼成一面,倒也足够支撑他张扬作恶了……”聂冲皱眉思索,“逃去浙江的话,倒极有可能是躲去了周举的洞府。我要对付峨眉,最好的帮手便是丁引。而要找他,便非得从四尺头陀这样的魔教妖人手来去挖线索不可……三五日……但愿剩余时日还够布置的。” 心中有了打算,聂冲便同吕莽作别道:“光阴紧迫,我这就走了;你也往雪魂观去吧。”这话说完,他化身一道细如发丝的血光,一个闪烁便遁出里许远去,不久没了踪影。 吕莽定定站了片刻,过会嘀咕道:“《冥河老树经》居然能使肉身变化?早知如此,我当初也修这一门道法该多好……”随即想到自家心性与《鬼神演圣法》才真正相合,他便自嘲一笑,旋也调头回返。 用了顿饭的工夫,吕莽赶到雪魂观前,却瞧见十秀中出自五行宗的“柯尊圣”与出巧器门“司马瞻”,正同齐金蝉与朱文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而那尼姑与儒装青年,则站在旁边不发一言,也不知是如何想的。 “真被他给料中了……”心里咯噔一下,吕莽对那位大师兄又添忌惮。 聂冲却懒得去猜雪魂观一地在上演着什么。为能赶在雪魂珠出世之前找到丁引的下落,他这时正全力地赶着路,心中一边想着:“以我如今的积累,当可去渡雷劫了。只是这一关非同小可,无论如何准备都不会嫌过多。神部道法,法出于心,若不扫尽心中破绽,万一在险要关头生出心魔,那可真要人命……” “想我行事有着准则,挂累自心的事情真也不多。阿幼朵的指点之恩算一个,但已早偿还了掉;这次若能完结对林秀琼的许诺,或许还该去找王摩维那胖子做些补偿……数来也就这么两桩心结;待都了却,应能为渡劫更添一丝把握?呼……远的也不去想,眼下最棘手的便是斩破林秀琼与齐金蝉之间的因果。吕莽那边,只好当做一颗闲子落下,能有结果自然最好不过;关键却在丁引身上。” 一路思索着,不知不觉就出了出了极北之地。 回想起当初来时的艰难,聂冲自觉欣慰,“当初修炼血神道法,却真是再明智也不过了。若有肉身拖累着,哪能将路赶得如此快法?以这般遁速,最多两个时辰出头,该就能到浙江地界了。” 终也如同预料,只用了两个时辰多一点,他便已到了东钱湖畔。 行至此地,聂冲就想起了结识燕赤霞场景,于是使动灵觉往那尚存的一座百味楼里探去。待见得内中食客皆已不复大明衣冠,一个个脑后垂着辫子,他心中一阵别扭,暗自喟叹:“对照前生今世,不难看出满清入主乃太清道祖一手推动,当是要借夷狄之手打破家国循环,使得人道再度演化,趋近他心中所求。此举固然会令如我一般根在华夏的仙家情生厌恨;但细思起来,似这等灵光笼盖天地、一念摆布苍生的存在,却又真让人敬仰羡艳。” 随即联想到不久前得意于阴神成就、飞遁迅捷,他在心中自警:“长生于我而言,不啻于万仞山岗,如今才登高尺寸,实不该得意忘形。便有一日登临山顶,头上还有道祖那般高一重天在。道业漫漫,唯勤修笃行或能通达彼岸。” 此念一生,却如灵泉灌顶,将他十二载苦修积攒下的躁火一发浇熄了掉。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五六 血魂引 周举的洞府离东钱湖不远,聂冲行不多时便赶到了地头。见得地貌未改,他显身上前,运转法力往石门上重重一拍,边唤道:"四尺道友可在?当年故人前来,还请不吝一见。" 大力拍打之下,石门一阵摇晃,便连机簧都跟着嘎嘎作响。 不多时内中传来一个女声,语含愠怒地道:"何人拍门?" 聂冲早已启化了自性灵光,一应记忆无论巨细都不会遗忘,故而一听嗓音便想起自家曾见过里面那女子一次,当下回道:"四尺头陀可在?冥河聂冲来访。" 听真这话,女子沉默片刻,回道:"你且等等。"脚步声随即在一起了。洞府深处移去。 又过一阵,石门隆隆抬升,却有一杆三角小旗飘了出来。 聂冲注视过去,瞳仁顿时尖缩,心道:"心魔咒血旗!四尺头陀果然躲在这里……" 因已得全《心魔咒血集卷》,他深知此宝的厉害,当即运转起静心法门,将心灵中或许有着缝隙的部分尽数闭锁了住;旋将双肩一摇,一面"万法入灭起"打从背后升起。如此还嫌不够,他又张口吐出屠神斩仙剑丸,化作一道宝光悬于脑后,一边取了混洞归墟剑在手,这才说道:"四尺,你放出这旗来,却是想与我较量一下?早前听说你仗着奇宝威风大涨,如今一看果然不假! 聂冲惊悸于心魔咒血旗的厉害,四尺头陀却也对"万法入灭旗"的妙用大感忌惮。此宝蕴含人道意志,辟易外道诸法,眼下一被祭出,顿使他感到似有一座大山砸来身上,半数法力都要用来对抗重压。 自觉没有必胜的把握,四尺头陀不再逞凶,转将心魔咒血旗一收,阴神显出形来,哈哈一笑说道:"居然真是聂道友!我先还以为是哪个债主找上来门来。"旋又出言试探,"十几年未见,道友是从何得知我在此处的?" 聂冲见矮子身具阳和之气,心中先自叹道:"心魔法门当真厉害,以这矮子的修为、心性,居然也能渡过雷劫;却不知哪家仙门的道种在渡劫时被他害了性命?" 对于矮子的问话,他自然不会如实作答,于是扯谎回道:"仙家尽多妙法,只凭一点因果牵扯,大事小情无不可查。要寻道友下落,实也不会太难就是了。" 闻听此言,四尺头陀眉头一皱,心中显然不大舒服。只因更为忌惮聂冲的手段,这时却没翻脸,转是笑道:"道友专程来寻,足见是将我放在来心中。来来来,先进洞府,咱俩把酒叙话。" 聂冲无暇与他虚应世故,摇头拒道:"四尺道友不必多想其他。我今日来此,只为向你打听一人的下落。" "道友要问谁来?" "我有些要事,欲寻血神丁引。" 听到是找丁引,四尺头陀怔了怔,略做思索问道:"这也是道友推算的?那何不直接算他,却要寻我来作转折?" "哈,"聂冲一笑,"我自家哪有推算天机的本事?道友请放心,只需将丁前辈下落告知与我,小弟便转身就走,且不会多舌将你下落讲给旁人。" 见得矮子迟疑,他便又送上一颗定心丸,"我与血神渊源颇深,此番寻他乃有要事相告。道友只管说出所知,我保证他不会怪你就是。"说着,肉神一阵疾颤,就在此人面前化作一道血影。 丁引因血神道法成名,这血影神通自已成了他的招牌。四尺头陀惊见聂冲也懂得这一门手段,便不再疑他口中所言,当下只道:"我有肉身处有信香一根,这便把与道友。"言罢,阴神返回来洞府,待以肉身行出,掌中却多出来一根长不足三寸的殷红事物。 聂冲见得此物,心中咯噔一跳,暗骂道:"这蠢货,竟将''血魂引''当作信香傍身收藏。" "血魂引"乃是血神经中记载的一门秘宝,乃取生灵精血与一点神魂为材,使用心火煅烧,一边行咒加持,寄托法力上去。炼成之后,哪怕相隔千里万里,亦与本体有着感应,只需意念一动,便能使之化作血影分身伤人性命。 似这事物,妙效原不在传信,而是用来接引神魂的。譬如在与人斗法时力有不支,便可发动此物掠食精血,神魂寻着冥冥中的一点联系,自会被接引到千里之外重新化生。 "丁引将怕是没安好心,早就将这矮子视作了食粮。" 暗自摇了摇头,聂冲也不伸手却接,只说道:"为使道友安心,便请亲手引燃信香。贫道当着你的面与丁前辈说上两句便好。" 听是这话,四尺头陀自无不应,当下依照丁引的传授,使动心火烧了上去。 下一刻,变故骤起。就见那血魂引忽然化作血光,游鱼也似地钻进了头陀的鼻窍。 "怎会如此?"四尺头陀惊呼一声,却是发现自家的阴神竟被锁死在了泥丸宫里。 用不上一个呼吸,他便感到有一道意念破空降来,心中一个激灵,忙就求道:"前辈,我是四尺呀!前辈……前辈……饶我一命!" 然而那意念冷硬如铁,根本就不理他的哀求,积蓄大势之后猛然灌进了他的肉身之中。 聂冲退避旁观,却见这矮子的七窍涌血,肉身随即枯缩了起来,不过三五个呼吸便成来一具轻飘飘的干尸;转是涌出的血液,当空汇聚一团,片刻后化显人形,正是血神子丁引的模样。 显身之后,丁引的神情颇有些惊讶,"初还道是小矮子遭遇劫数才燃起了血魂引,后来发现居然是小友你引出的变化。" "说得却也不差,眼下这矮子可不就遭劫了么。"聂冲暗叹丁引心狠手辣,表面却不动声色,只将一抹笑意挂在脸上,出言道:"前辈脱困重生,神通更为了得,当真可喜可贺。" 丁引微微一笑,上下打量聂冲,忽然眼神一亮,赞道:"不愧是冥河道种,这些年来未见,你居然已将《血神经》上的道法炼成了。" "若非前辈赐下经书,聂冲如何能见血神妙法?更休说是成就丹鼎合一了。"口中说着,聂冲深施一礼,随后合手一拉,招出一座地狱之门,动念取出藏有《血神经》与《心魔咒血集卷》的铁匣,双手递去又道:"如今道法已成,经书自该万璧归赵。还请前辈收下。" 丁引不急接过,转是盯着地狱之门看了起来,终因窥不破内中奥妙,收回视线说道:"小友手段繁多,瞧来令人惊讶。"随后一边收回铁匣,一边出言试探道:"血神道法虽归于神部,但却牵涉到肉身变化。修习之人,十个里倒有九个要折在入门一关。你能将此法炼成,可见资质不凡。然而《血神经》有着残缺,我也是强借心魔道法才接续上其中变化;不知小友又是以的何法?" 聂冲不愿告之实情,于是三分真七分假地说道:"心魔手段原与仙家道法不合,非是前辈这般有大智慧、大勇气者,谁敢将它化入道基?是以晚辈未循此法,转是借着本门《冥河老经》中的一些道理,勉强修成了血神道法。说来也只是借着丹鼎合一的妙用遮盖了神部修行肉身不足的破绽,论起神通变化,远不及前辈分身万千来得厉害。" 丁引人老成精,自能听出这话里有着水分。但他自负天资,一向认为自家推演出来的手段不比世间任何一门道法差,于是也不追问,只说道:"小友此番寻我,可是要践行当日一诺,引我去见贵宗的前辈高人么?十余年来蛰伏不动,我等的便是这一刻。" "前辈见谅,今日还不成,"聂冲说解道:"当初老祖让我出山时,只说不渡雷劫便不要回去见他。如今我一身道法虽已有了些根基,但心灵之中尚存缝隙,离着渡劫还差了半步。此番来寻前辈,却也是为弥补道心破绽,以期早日渡过雷劫,好能回山面见师长。" 因是同走神部道路,丁引自不会不知心灵破绽的危害,当下点了点头,说道:"你要我如何助你?" "此事关乎峨眉,"聂冲一言道出,便见丁引神情有变。猜是勾起了此人的旧恨,他适时又道:"我欲杀一个名唤''齐金蝉''的。此人乃是峨眉掌教与妙一夫人前世爱子,今生重归膝下承欢,身边却有许多修为胜过我的峨眉同门在。" 先自道出目的,聂冲又开讲因由,打从齐金蝉孝顺镇里弑父杀母说起,直到峨眉弟子赶往雪魂观助拳于辟邪而止。 峨眉一向是丁引的执恨所在。聂冲这一番讲述,直让他杀心难遏,当下也不迟疑,爽利地出言应道:"好,我便助你屠了那几个狗种!"说着伸手虚捉,却从四尺头陀的干尸之中招出一样事物,正是心魔咒血旗。 转将此物抛向聂冲,丁引说道:"你既读过《心魔咒血集卷》,当知此物的妙用,便先拿去祭炼防身。" ps:人在旅途,用ipad做稿子难免会录入一些错字。大家看到还请见谅,下周回家再做修改。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五七 心魔咒血旗 "心魔咒血旗"又名"三角心魔旗",乃是西方魔教一脉最为厉害的一件宝贝,以之配合心魔道法,可生万千变化。 然而聂冲嫌弃心魔道法路数不正,并未修习入门,是以无法使动这件宝贝的最大妙用,不能攢聚众生心魔化为无穷法力。 虽如此,心魔咒血旗于他而言仍有许多用处,此刻有便宜可捡,自然不会挑剔不要;便在丁引将此宝抛来的同时,运转法力将之接过,而后依照《心魔咒血集卷》中记载的步骤祭了起来。 晃眼过去两个时辰,聂冲已在这件奇宝中打下了自家的法力烙印,随即运转灵觉,清晰地感应到了一方旗中天地。 这方天地之中有着生民十万,同住在一座城池里,不但衣着相貌均与现世常人无异,更还分了士农工商七十二行。然而这些人并没有依照王法与俗律繁衍生息,转是喜爱阴谋架祸––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算得你对影独伤––无论男女老幼,俱都乐此不疲。 聂冲沉心观照片刻,待将意念从出旗中天地移出,心中便感叹道:"这满城老少,当是被四尺头陀的心魔道法所害,真灵沉浸魔念之中,俱已污秽不堪,便是有天大的法力也拯救不得了;哪怕是太清道祖出手助其转生,或也只让世间多添十万魔头罢了。" 丁引这时从周举的洞府里走了出来,想是有些合心的收获,神情很是得意。瞧见聂冲手持心魔咒血旗唏嘘感叹,他轻笑一声,说道:"你又不是大德高僧,却扮什么菩萨心肠?" 聂冲起身回道:"我只是感叹这心魔道法的厉害。若依着《心魔咒血集卷》来修行,那就终生都要沉浸在生灵魔念之中;相比地火炼形,这才真正叫作煎熬。" 闻听这话,丁引摇了摇头,"修习魔法,自需秉持魔念,如此便能乐在其中;如若强留人心,受那道德拘束,却是自讨苦吃,忍耐煎熬也是无果,不如直接死了省事。" 似被这番感叹勾起了自家回忆,他呼出一口浊气,不就此事多言,转而说道:"有你当年提示,我脱困后便未正面对上峨眉,只在暗中做着准备,如今已联络了不少与峨眉有恨的帮手,多是几百年前正邪之争中败散了去的四方魔教。" "《心魔咒血集卷》,便是西方魔教的根本法。如今这一脉的高人,只剩一位''西方野魔''雅各达还在;另有传承鬼魔道统的东方魔教教主尚和阳与传承天魔道统的北方魔教教主朱灵。至于传承业魔道统的南方魔教,早已精华不再,如今被个妄人窃据教主之位,我也懒得理他。那雅各达与尚和阳、朱灵三人,论修为与我仿佛,各自也有不小的神通,只是当年败得凄惨,过往积累尽遭毁去;而峨眉那时则在长眉老狗的主持下,趁机占去不少好处,一众二代弟子,都不缺法宝护身。这一加一减、一胜一败,就注定了我等赤手空拳对上峨眉断不会有胜算可言。" 说到这里,他凝眉望向聂冲,"是以我等一边搜集资材炼制法宝,一边等待有高门大派能做倚仗,不到时机来临,不会轻举妄动。你要杀戮峨眉的小辈,我便给你法器与人手,自家却不便亲自出面施为。" 言罢,他闭合双目,口中念念有词,终而断落四根手指,飘飘悠悠投入了聂冲手中的心魔咒血旗中。 做完此事,丁引将身远去,只留话道:"欲寻我时,便来西昆仑独脚峰上摇动心魔咒血旗。" 聂冲对着天边一抹宛如彤霞的血影施了一礼之后,便又将心念灌入来心魔咒血旗中,这一回却见有四个血莲骨朵沉浮于旗中天地。 因是研习过血神与心魔两卷道经,他也没费多少力气便认出此乃魔种一流,一旦依法催发,便可使各自对应的心魔傀儡身受摆布。 "不知丁引暗算了何人……" 心中一念闪过,聂冲诵起了经文,不久就见血莲骨朵缓缓绽放开来,花心各自显化出一道人影,却两男两女,二僧二道。 借助与魔种有着勾连的心魔咒血旗,聂冲大致扫量了一下傀儡的生平,由此得知这四人乃是神居山悟空寺的胭脂和尚、南海剑派独目神尼肖火钰、四门山穿心崖飞絮仙子,以及东海鼓浪屿散修无根叟。 这些人俱都修为高深,便连道行最差的胭脂和尚,也已渡过来五次雷劫,正是再好不过的帮手;而然其中一对僧尼却令他大皱眉头。 那胭脂和尚托身隐修的悟空寺,乃与杀生观同处于高邮城外的神居山。 聂冲借由魔种得知,此人六根不净,尤好女|色,前些年便因此引发了劫数,惹来一位厉害的旁门女仙攻打神居山。当时丁引恰好路过,便是趁他遭遇劫数心神不稳的关头,巧将魔种栽了下去。 有道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那一次山上死了不少并无修为在身的和尚,聂冲因此担心起来杀生观里的道长们也会受到牵累。 另一位独目神尼肖火钰,生来嫉恶如仇,见人行差走偏时,也不问过错大小,一律斩杀了事。便是同门也吃不消她这脾性,常常委婉劝告,要她收心制怒莫走极端。然而此人脾性强硬,偏又自以为是,只道自家所行才是正路,不惧杀性扭曲自心。终因这自负的性子遭了算计,被人暗插魔种却不自知。 而聂冲之所以会犯愁,却因此人正是他幼时好友蔡阿姜的授业恩师。自知魔种发作起来,后果已无法挽回,他最终叹了口气,心道:"阿姜失了老师,一身道业会怕会被耽搁住……日后却要想个法子拉她一把。" 便在他苦恼的时候,身植魔种的四人已都生出变化。 神居山上,胭脂和尚原本在坐着死关,此刻却然而心动,无端从定境中跌了出来。因是惊于道心失控,他忙就依着佛门密传的一门道术追溯因果、掐算福祸。不久喜上眉梢,打从蒲团上长身站起,情难自禁地脱口道:"原来是我渡过第六次雷劫的机缘到了!极北之地,雪魂珠??" 说着,他探手取过墙边一根六环锡杖,扬手抛向高天,使之化作了一条金龙;随后飞升龙背,化作金光投往了北方。 与此同时,身在南海逍遥岛的肖火钰也长身站立而起。蹙眉感应良久,她独眼骤然一亮,旋对正在听她讲道的一众小辈弟子们说道:"我有剑心感应,关乎日后成道,要往宗门之外走上一趟。今次讲道到此为止,你等且都回转住所去吧。" 因知这位师长的脾性,小辈们不敢啰嗦半句,只齐齐施了个礼,便都飞快地走了出去。 唯独穿着一身红裙的阿姜姑娘,倒不怎么害怕自家老师,这时上前耍娇,拉住独目神尼的一条手臂求道:"师父,你便带我一同去吧。入门十几年,少有透气的机会,我在这岛上都快闷死啦!" 也是一物降一物,这肖火钰从不给旁人好脸色看,但对自家这个灵秀天真、常发奇想的徒儿却生不起气来,当下只温言许诺道:"只待采得机缘回转,便放你出山回家探亲。这几日你便去你苦行师叔那里听讲吧。记得讨他欢心,赚几颗上好的丹药回来,日后送去家中为长辈续一续阳寿也好。" 听她这么一讲,阿姜倒不好再求,于是道:"那师父你要早点回来。" 独目神尼点头应下,接着伸手一招,旁边精舍中便有一口飞剑窜了出来,载着她直冲天际,不久没了影踪。 许是师徒情深助长感应,阿姜目送神尼远去,心中忽觉怅然若失。但她常年呆在师门之中,并未经历世间风霜,故也没往坏处寻思,只用手指搅玩着鬓间长发,一边想道:"当是闷得紧了,叫人喘不过气来。只等师父放我回家探亲,便到冥河剑派去找冲哥儿一趟。十几年没见,也不知他修行得怎么样了;料想他那里不会缺少了闲时好耍的玩意儿。" 除却僧尼二位,四门山穿心崖的飞絮仙子与东海鼓浪屿的无根叟也都先后感应到了自家渡劫的机缘所在。 其中那飞絮仙子正和同为玄门散修的太阴婆婆品茶论道,感应一生,竟失手将茶盏打翻,汤水撒得满桌都是。只待赔礼送走了客人,她便取了几件性命交修的法器在手,随即将身跃出崖顶,御风疾往北赶。 太阴婆婆因觉事有蹊跷,并未真个回返,转是躲在暗中窥探着;此刻见她匆匆离开道场,自做一番思量,便也遥遥跟了过去。 鼓浪屿那无根叟则独身一人,平素只与白鹭为邻,这时神魂出游,倒走得无声无息。 借助一面心魔咒血旗,聂冲将这四人的动作都看在了眼中,心中泛生戒惧,暗道:"若非亲眼所见,实不敢相信心魔道法竟有如此威力,几位渡过重劫的高人,就这般轻易地被左右了心智。魔教分作四支,那业魔、鬼魔、天魔三家能与心魔并肩,当也有着奇诡难防的变化,日后行道遇上,却要加倍小心才行……" ps:ios8不但是输入法对外置键盘支持不利,浏览器操作起书评区也十分无力。好在明晚到家,一切先就这样吧。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五八 将兵 于仙家而言,证得长生之前要面对的九次雷劫可谓是九重天梯,每经历一回淬炼,道法神通都会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从而更添神妙。 然而雷劫凶险,若是自身积累不足,渡劫无异于送死。 似冥河剑派这等高门大户,常会将真传弟子送往适于本门道法修行的冥河天地,助其在寿元耗尽之前增长道行,为下一次渡劫做足积累;又或依照弟子们所修的道法不同,指点出渡劫的关键所在,令其依言去撞机缘,以此增添渡劫的把握。 而一些小家小户,又或无门散修,却因底蕴与见识的不足,没有这些好处可享,大多只靠着闭关悟道的法子来加增长道行,偶有灵光触动,才会出世寻找渡劫的机缘。 是以仙家高人轻易不肯寄身红尘挥霍光阴;转是那些入道不久、登天无门之人,才有闲游走人间。 胭脂和尚与肖火钰、飞絮仙子、无根叟四位,均已避世多年,这一日受了心魔道法的蛊惑,先后出世行走,说来也是难得能见的景象。 以这几人的修为,赶起路来自是迅疾得很,当中最慢的一个无根叟也仅用了半个时辰便已到了雪魂观所在山谷之外。 聂冲此刻尚未赶回,然而借助心魔咒血旗擅能蛊惑心神的妙用,倒也不怕会出乱子。 在他刻意施为之下,原本素不相识的四人错将对方当成自家的相熟道友,来到地头之后便聚在了一处,说经论道等待时机。 又过一个聂冲也赶到了极北之地,旋将遁光降下,坐到了胭脂和尚身边。 这些人的神智受到心魔摆布,眼下如在梦中,见得身边多了个外人,也未觉有何不妥,转是认为聂冲理所当然就该坐在那里,各自都还向他展露出了笑容。 饶是知晓内中情由,聂冲仍觉毛骨悚然,心中暗叹:“难怪师长们常常叮嘱我等要一日三省、洗炼自心;只看这四人的下场,就知心灵破绽对修行之人有多可怕。人若落得如此下场,当真生不如死。” 一叹过后,他又想道:“此等魔道神通专擅役人为奴,说来与神明迷|惑信众聚敛香火的手段有着相似之处。幸而这两脉皆都被仙流正宗打散了去,否则天地之间再无生灵能保得自我不失……” 正想着,他就听一旁起了争执,却是胭脂和尚讲述的一桩修行法门惹恼了独目神尼肖火钰。 这和尚修习的是释教密宗的“欢喜金刚禅法”,以法理而言,倒和欲观音秋艳娘所走的道路相似,都要借助男女交|欢来推开大道之门。不同之处在于——前者是借欲|海极乐来滋养神魂;后者却靠阴阳交|媾来激发生机壮大肉身。 此法虽还算不得是上乘妙法,但也有着问鼎长生的可能,任谁听去都要赞一声妙哉可贵。 奈何独目神尼偏执得很,只认定此是淫|邪之法,若非同为心魔傀儡,这时或就要拔剑来为世间除害了。 聂冲生怕他们真个打起来,忙地出言道:“肖前辈所言着实着几分道理。常人缺少慈心与定性,若得了高僧所讲的欢喜金刚道法,极有可能会变成一个残人以逞的淫|邪之徒。” 他这话既认同了独目神尼的看法,又从侧面称赞了胭脂和尚,更兼又心魔咒血旗暗中干扰心神,顿使二人放下了争执,中断了一阵的讲经论道也因此得以继续。 这四人所学的道法虽与冥河一脉并不相容,但各自也都有着不凡之处,聂冲一一听来,自觉受益不小。尤其独目神尼所言的剑术心得,更令他受到了莫大启发。 南海剑派沿袭的是古剑仙列御寇的道统,乃走真部道路,人人炼气习剑。千余年传承下来,门中英才又往镇派至高道法《冲虚剑典》中杂合进不少旁门变化。譬如这肖火钰,御剑时不单使用真部道法,更还加持上了一重真如不二、惟我独尊的释教心法。如此一来,她放出的飞剑虽失了原本道法中的冲虚自守、灵动清逸,但又别具一样恢宏霸道的意味,配合施展宗门固有的剑术时,剑势格外地凌厉、狠辣。 聂冲苦修《血神经》时,亦曾推演过几桩剑路的变化,但却受限于修为、精力与见识,未能竟到全功;此刻受了启发,他便循着心中一点灵光重又推演起来。 这一用功便花了整整一个日夜,最终睁开眼来,他摘下腰间一口混洞归墟剑,望向独目神尼说道:“肖前辈,我在剑术上偶有一得,还请你指点偏差。” 说着,他甩手一掷,神剑化作一线红光往神尼身上撞去。 肖火钰弹指打出一道剑气迎击,不料聂冲的飞剑竟借势溃碎开来,化作星星点点剑光,轨迹难测地飞往四面八方。 见此情形,她便以为聂冲所使的乃是一记虚招,后续变化定是以某位一点剑光为凭,再度凝聚神剑袭往自家破绽。因已说好是指点剑术,她这时也不倚仗修为横扫四方八方,转是收回了自家的一道剑气,使之绕身旋走,欲待对方来攻的一刻再使变化。 但这时神尼却见那些散碎剑光也旋走了起来,且每过一个刹那,光芒便壮大一分,几个呼吸之后,竟凝聚成了三十六口寸许长短的气剑。 肖火钰修为高深,法眼关照之下,自能看出这番变化并非是幻术演生,而是真正以分化的剑光为凭,使飞剑的威势凭空翻升了数倍。 另有一点让她感到惊讶的,却是这三十六口气剑的轨迹变化全然不同,像极是个三十六个技艺不同的剑客各自演练着一门剑术;看似杂乱无章,却又巧妙地混成一体,让人摸不清究竟是由哪一口剑来主导攻伐,又忍不住想要多看一阵,窥尽个中变化。 又过几个呼吸,三十六口气剑积蓄的气势却已远胜当初十几二十倍。 到这时神尼也失了镇定,皱眉说道:“你且收了手段吧。单凭剑术,我已无法从容破它;为免狼狈,或只能使动辣手将你的飞剑彻底毁了去。” 无根叟亦通晓飞剑变化,这会接口道:“他这路剑术无赖得可怕,竟能以剑光为凭转化天地元气为剑气,相持越久威势便积蓄得越大。若然修为相近时,贫道该也胜不了他。”转而望向聂冲,问道:“此剑是何名目?” “这一式剑术唤为‘将兵’。”聂冲伸手一召,三十六口气剑乳燕归巢也似地投来掌中,重又化为一口混洞归墟剑,“将兵三千,可下一城;将兵百万,举世称尊。以我所想,这一式演化到最后,会包罗一切剑术变化,寰宇间舍却剑气再无余物。到这地步等同是自立一界,管是天劫、人劫,俱都近我不得。”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并指抚过剑脊,“此术的根基乃是吞噬掠夺之法,又牵涉到精气神三宝之间的转换,更还需分出心念住持众多剑路变化,使来着实耗力。以我如今的修为,能将这一式推演到方才那般地步就已到了极限,且最多施展两三次,法力就不剩涓滴,再想无赖也难以为继了。 一旁四位俱是修为深厚、见识高明的道人,可闻听这一式“将兵”的所牵涉奥妙之后,仍都忍不住心头一动。 聂冲把持着魔种,自能感应到他们在想些什么。未免多添麻烦,他借着心魔咒血旗暗使手段,将获得吞噬道法与三宝转换之法的关键牵引到了雪魂珠上。 胭脂头陀等人的心神受到拨弄,自然而然就将聂冲抛去了脑后,转是想道:“怪不得会从灵应中推算到雪魂珠才是渡劫成道的关键,原来内中却包含着吞噬掠夺与三宝转换的无上法门!若得此物,长生可期也!”如此想着,便齐将目光投向了雪魂观所在方向,神情精无比热切。 聂冲见得此景,微微摇了摇头,旋将双眼一闭,沉心推演起了“将兵”一式的变化。 转眼又过一日,雪魂观中仍没有变化发生。四个傀儡因受心魔蒙蔽,这时都还沉得住起;转是聂冲,等得有些不耐,这时在心中想道:“便是雪魂珠仍未现世,可依着齐金蝉与朱文的性子,也早该和那仙门十秀厮打起来。可都到了这会,那边仍是没有半点动静,莫非我离开的那阵子观里出了什么变化?” 此念一发,他便坐不住了,站起说道:“已等了两日了,我这便去帮前辈们探一探路吧。”言罢就将肉身化为一道细如发丝的血影,接着风雪遮掩,疾往目的飞行。 须臾过后,聂冲便来到了雪魂观的上放。恰见吕莽黑着一张面孔从精舍之中行出,他心欣喜地传念说道:“吕师弟,如何观里局势如何?” 陡然收到传念,吕莽被吓得打了个激灵。待看清是聂冲赶了过来,他赶忙放出一团心念,借此回应道:“一切都还好,就是峨眉的男男女女太过厌人。”转又道:“于观主说明日午时便是雪魂珠现世的时机。大师兄,你可找来帮手了?” ps:好累好累,明天下午继续补更新。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五九 毛肠 吕莽之所以会摆出如此一副热心嘴脸,一来是好奇于聂冲所言的邪魔帮手究竟是哪个,再则就因这两日在雪魂观中两头受气,想要尽快求个解脱。 聂冲察言观色,便也猜出角命剑客的处境不妙,心中暗笑一声,传念道:“且以神游之术,随我去外边叙话。”旋将一线血影掉头,悄无声息地向外间行去。 吕莽见状,急忙返回精舍之中,须臾过后却以神魂出窍的手段地跟了上去。 过不多久,二人在一座远离道观的雪峰旁边停了下来。各自化显身形之后,聂冲先就说道:“吕师弟,这两日该是没少看人脸色吧?真也委屈你了。” 吕莽闻言轻颤了一下,半晌叹息一声,苦笑道:“当日师兄你打坏了徐鳌,又将十秀中排在第三、第六、第八的孔翔、马远与张巍然弄了个灰头土脸。这些人奈何不得你,便将账都记在了我的身上,会同那江碧瑶与江秀树兄妹二人一道给我使脸色看。而那峨眉的一对少年男女,见我回到雪魂观,却也拿些怪话来冷嘲热讽。” 说到此处,他正容施了一礼,“到这时我才知晓师兄当日指点的可贵,明觉仙家果然是以修为来论高下。如我这般修为不济的,莫说才顶了个十秀第四的虚名,便是排在第一位,遇上不肯买账的高人出面加辱,便也只能忍气吞声,攒下一腔郁火难伸。只等事了,我要回转宗门苦修,从此不问虚名,一心奔着长生道业去了。” 听他这般一说,聂冲展颜笑道:“那仙门十秀里修为最高的一个也才只渡过一次雷劫而已,凑在一起排高论低,简直就像过家家一样可笑。师弟能将虚名看破,长生路上少了一重阻障,日后道途必会平坦许多,却没白费一场历练之功。我便祝你” 吕莽心路上真正有了转折,已将过往的一点不快看得淡了,而后再与聂冲叙话,便是一副同门和乐的场面。暗下里,他自作一番思量,心中感叹道:“换在两日之前,我对聂冲只有怨憎,可没料到会有今日情形。此刻想来,大半是错在我。道途漫漫,少不得要靠同门扶持,为些旁枝末节交恶却怎值得?” 聂冲看出吕莽的转变来得不假,心中便也真正将其视作了同门。但以他的性子,这时却懒做表达,只是就事问道:“如今雪魂观里是何情形?十秀与峨眉犯冲,难不成那观主于辟邪就没有出面说和一番么?” 提起此事,吕莽心中就又有火气窜升,当下冷笑道:“来客闹出矛盾,作为地主自然要出面说和的。但那峨眉一众不请自到,显然是对雪魂珠志在必得,又岂会因旁人劝说就撒手放过?于辟邪说和无果,想是脸面上有些挂不住,自言要炼法器,避入了密室之中躲清静去了。” “峨眉行事还真霸道,”聂冲摇了摇头,“但我既已插手,便不会让那一门狂徒遂心如愿。吕师弟,便委屈你再回观中呆上一天。若我所料不差,雪魂珠十有八|九会被峨眉得到。那时你便将彼等引到此处。须记得,少了旁人都不要紧,却千万不要漏掉了齐金蝉。之后的事便不用你管,自有我带着帮手来做。” 吕莽这两日吃足了峨嵋弟子的嘲讽挤兑,心中积怨已深,故而闻言也不像当初那般不情不愿,转是满怀期待地应道:“师兄放心,那齐金蝉狂妄自傲,只须骂上两句,保准就能引来。倒是那他那姐姐齐凌云——也就是四人中做尼姑打扮的那个——修为高明得很。于辟邪怕我等莽撞吃亏,曾在暗中叮嘱,说是那人业已渡过了六次雷劫,论起道术神通,当也不下于他。师兄你请来的帮手,当真能奈何得了那人?” 因是所使的帮手牵涉到心魔手段,聂冲不便道出实情,当下只道:“我岂会做没把握的事情?你且放心,依言行事就好。” 吕莽听他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便也不好再讲些什么,于是拱手作别,调转阴神回了雪魂观。 待他远去之后,聂冲便祭出了心魔咒血旗,扯在手中摇动一阵,就见胭脂和尚、独目神尼、飞絮仙子与无根叟四人齐同应召赶来。 心魔神通乃靠撬动心灵来行事,故而这四个傀儡均都不觉身遭摆布,只以为是受到机缘牵引,自循感应而来。待将遁光落下,那胭脂和尚更是掐指推算了起来,不久喜道:“当是此地无疑!诸位道友,我已算定那雪魂珠明日必会由此经过,届时还请一同出力将机缘拦下;至于如何分配,咱们事后再说。” 其余三人闻言也无异议,各自点了点头,便都闭目静坐了下去。 聂冲瞧得好笑,心道:“这和尚算风得风算雨得雨,身在迷梦之中,过得倒也快活……” 正想着,他的灵觉却受到触动,沉心默察片刻,乃知是有血气浓烈的生灵出现在了西方十里之外。 这等神异感应出自血神道法,专能捕捉生灵血气。以聂冲如今的修为,堪堪能察十里而已,再远就力不能及了。 这回捕捉到的变化,令他心中生疑:“血气如此浓烈,莫不是有玄部高人现身?”此念一生,便又摇头否道:“玄部修士的精血固然充沛,但却被道法锁在窍穴之中,一身混元无漏,岂是我能觉察……那里究竟有着什么?” 因怕会有意料之外的状况搅扰到自家的布置,聂冲将身化作血影,小心翼翼地往感应中的方向摸了过去。 不久来到地头,他就见一座冰湖上的冰盖统统碎裂了开,眼下湖水翻腾不休,却不知有什么东西正在下方游动。 聂冲一贯谨慎,见此景象并未贸然下探,只将自身气息收敛,躲进一处雪丘之中,静观起了湖面变化。 过了顿饭工夫,却有两个身披兽皮的矮壮之人拔足来到湖边。其中一人拿出一枚骨哨,送到唇边吹响起来。 应声,却有两条宛如蛟龙的恶虫跃出水面来到了岸上。 聂冲窥见此景,心中顿时恍然:“我道怎有如此浓烈的气血感应,原来是仙家豢养的恶虫……” 这两条虫子腰粗如缸,身长则有五六十丈,遍体不见一足,转是生满了仿如钢针的芒毛。更骇人的是,此虫并无头颅,只在前端长着巨口,时而分张一下,就会显露出密密麻麻地利齿来,直让人忍不住猜它腹中是否也长满了獠牙。 上岸之后,两条虫子一边凶戾嘶叫,一边曲蜒游走了起来,所过之处冻土俱被犁碎成渣,可见那一身芒毛有多厉害。 然那两个矮子却丝毫不见骇怕,只等恶虫靠近,各从随身囊袋里取出几颗山楂模样的果子来,而后弹指打入了恶虫口中。 与恶虫的身量相比,果子真如微尘一般渺小,然而入口之后,竟使这两个庞然大物痛苦地蜷缩了起来。 过了半炷香的工夫,两条恶虫似乎没了力气,一身凶焰散去,只摊开身体不时抽搐一下。 见这情形,一个相较同伴而言稍瘦一点的矮子皱眉说道:“咱是不是药用得多了?师父还要靠这两条毛肠去夺雪魂珠。万一它们到时爬不起来,咱俩怕不会有好下场。” 闻听这话,一旁那身形较胖的矮子翻了个白眼,开口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每次都要三颗血菩提才能杀住毛肠的凶性,这回怎么就嫌多了?我看你是被二师兄的下场吓破了胆吧!” “那又怎样?”瘦矮子脖子一拧,伸手指向恶虫,一边嚷道:“眼瞅着同门兄弟被炼成毛肠这样的怪物,你就不骇怕么?反正我是一想起二师兄的下场心头便会发慌,近两日连打坐入定的功课都做不下去了!” 胖矮子听到这话,悻悻扭过头去,不久发出一声叹息,自道:“其实我也不比你强;近来搬运法力时,好几次都出岔走偏,险就动摇了自身的道基。” 此言过后,两人都沉默了下去,四只眼睛齐同望向瘫软在地的恶虫,心中不知何想。 过了好一阵,胖矮子才又出言去劝同伴,却说道:“师父也知自家是因修炼《盘瓠经》而坏了性情,这才着紧着要取雪魂珠来镇压躁念。由此可见他老人家清明未失,只是一时喜怒无常罢了。我等做弟子的,只要用心伺候着,不学二师兄那般恃宠顶撞,当也不会无端受罚。五师弟,想得越多便越容易出错;不如放宽心,谨慎做好眼前的事情。” “师兄所言有理。”瘦矮子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话来,再往后就说不下去了。过了一阵,瞧见瘫软在地的恶虫重又有了力气,他便再度取出骨哨,卖力吹响起来。 那两只恶虫闻声齐颤,身子一弓一弹,先后钻回了湖里。 矮子们则在施法抹掉岸上痕迹之后,转往来路归去。 只等二人远去无踪,聂冲破开雪丘显出身形。随后走到湖边,定睛往深处看去,待见得平湖之下两条一动不动的阴影,他心中不由发寒,暗道:“毛肠?如此恶状的虫豸,居然是用人来炼成……” ps:今天一打开qq,就见好多书友发消息问我年底跑去哪里浪了。其实我没有到处游走,而是去探望了病重难治的爷爷。心情有些沉重,具体也不多说了。 另,感谢书友“的骷”的大手笔,同时也感谢所有通过投票、留言、打赏等方式来支持我的朋友们。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六十 宝珠出世 知晓了恶虫的虚实之后,聂冲就不再有恁多顾忌,只将肉身化作血影,无声无息地钻进了水中 如今他阴神已成,根基又极深厚,却不需再像当初游历北海时那般谨慎,一身法力运转起来,轻易就排开了暗流与重压,不急不缓地沉了下去。 俄而来到湖底,他放出一团心念观照周遭,细细探查之下,却见湖底淤泥中遍布着无数的白骨残骸。 只待认出这些骨骼大多出自人身,聂冲心底一寒,旋又怒从中生:“好恶畜,居然害了这么多的性命;乍看时还道是回了冥河天地!” 心念锁住恶虫的所在,聂冲猛地飞射了过去,却是要结果了这两条祸害。可就在辣手将出的关头,他又定住了血影,转是想道:“只看那两个矮子临走时的举动,当是在防备着外人发觉这两条‘毛肠’的存在。既如此,他们就不会任由虫豸外出觅食,必是定期捉来人畜投入湖中……比之两条无智的恶虫,这一脉妖人的作为却更加可恨。不如使个手段,令其自食苦果!” 打定主意之后,他便分出了两团心念,意图使动神部道术中附体显圣的手段,强夺两条恶虫的躯壳。 入道以来,聂冲还从没施展过这等手段。他原以为要费上一番周折,没想到两条恶虫身量虽大,神魂却孱弱得很,只用心念一撞,顿就使之消散了去。 自以分念取代了恶臭的神魂之后,聂冲便从两具虫身之中搜得到许多散碎记忆。只待一一厘清,他心中不由称奇:“原来这两条恶虫是靠周身芒毛来感应外界变化,更将一身记忆融入了血脉之中,难怪神魂羸弱,几乎只有本能。说来我倒占了便宜,正赶在两条恶虫受到那‘血菩提’压制的当头来抢夺躯壳,否则被它们调动气血相抗起来,此举真还未必能成。” 循着本能的指引,聂冲用虫身做起了盘搅、游走、吞咬诸般动作。只等一一体悟过后,便使血影破水而出,凝缩一线转往来路归去。 不久回到了心魔傀儡所在之处,聂冲重又显化肉身。择地落座之后,他一边遥遥感应两团在外的分念,一边在心中想道:“那两条毛肠既是生灵物化而来,自然与仙家法器不同,料想炼制这事物的妖人尚不知晓它们已被我做了手脚。此物不但炼法有伤天和,豢养起来更要害命败德。我虽从不以正道自居,却也看不惯这等邪魔行事,只等明日对方发作,便趁机给他一记狠的!” 在这之后他便宁息不动,学着身边四个傀儡一般,沉心做起了修行功课。 借助丹鼎合一的妙用,聂冲神魂中的阴渣着实消退了不少,单以心念运转的速度而言,或已堪与渡过一次雷劫的人物比肩。全心施为之下,他每过一个刹那都能观想出一枚道韵符纹来。以这般快法,弹指的工夫便六十数的符纹化显心景之中;随即被归墟漩涡一一摄去,送与涡眼中的一颗血树取食,再由血树变转道韵,分出半数来灌入漩涡外围的一座地狱之门。 这一重转换,正是老树道法的妙处所在,使得修习之人不用分心旁顾便能拔升兼修道法,同时也摒除了旁门道韵染化自性的可能——不论其他,只凭这两样好处,老树道法就无愧为上乘妙法。 沉心妙法之中修行了整夜,临近天亮的一刻,聂冲心里忽发奇想:“若凭借老树道法妙用,将旁门道法俱都修炼在身,或许就能万法归一,还原大道本来面目,证就永恒不灭的无上道果?”转念又想,“荒唐!每兼修一门道法,修为的进速便会被拖慢一截。如此一来,休说是得全万法,单只兼修上五六种,怕就能将一个原本有望长生的修道种子拖死在行道途中。” “哪怕已证见了长生,有着无尽光阴可供挥霍,这念头仍是动不得;盖因旁门亦有高人,且都不是泥捏的,岂肯拱手将自家的根本舍与外人观摩?恃强去索,即便能得手一次两次,终也会撞上铁板身化劫灰。除非练成心魔手段,能够出入人心,如此倒可……” 刚一想到这里,聂心中警醒,急忙动念祭出心魔咒血旗,托在掌中凝视了起来。不久之后,他脸色铁青了下来,冷声自语道:“我说怎会生出如此荒唐的念头,原来是这件魔宝暗中作祟!亏是知晓修行贵在专而忌在贪的道理,否则怕就被蛊惑得走偏了道路。” 因知后果可怕,饶是未出差错,聂冲仍不由打了个激灵,心中也应时生出这就丢掉的心魔咒血旗的念头来。 但思及眼下还要凭借这件魔宝蛊惑四个傀儡来成事,且又担心此宝离手后会被旁人捡去为害世间,他终却没果断丢弃;转是祭出万法入灭旗,借由人道意志将此物镇压了起来,随后一同收入地狱之门,心中边想:“此宝既然妨主,自然不可再贪恋妙用傍身久留。但以我如今的修为,怕难将这炼法独特的魔旗干干净净地毁去;不如等到诸事完毕,带上此旗一同去渡雷劫,到时借天威攻伐,它便再多神异也只有化作飞灰。” 做出这一决断之后,聂冲自觉一阵轻松,于是澄心净念,重又做起了存神观想的功课。 直到正午时分,远处忽有一道粗如儿臂的寒光拔地而起,疾如霹雳直上云霄。 因着灵觉受触的缘故,聂冲中断了修行,睁眼一瞧,暗道:“雪魂观的方向……此景必是雪魂珠出世无疑!想来有心之人就要出手相争了。” 应他心中所想,四面八方纷纷涌现出了仙家遁光来,威势各都不凡,不约而同地欺向了雪魂观的所在;于此同时,他又感应到一群身披兽皮的矮子去了湖边,正在吹动骨哨召唤着两条恶虫。 待见得傀儡们也都蠢蠢欲动,聂冲忙在暗中使动魔旗,蛊惑那胭脂和尚出面说道:“彼等皆与雪魂珠无缘。道友们若信我的推算,在此静候就好,免得身陷乱局再添意外。” 有此一言,独目神尼、飞絮仙子与无根仙三人便也学起了和尚的模样,一动不动地静观起了远方变化。 聂冲安下心来,便将心神移去了寄托分念的恶虫身上。 依着矮子们的吩咐,眼下他正御使虫身掘地潜行。 此虫遍体芒毛犹胜钢针,旋身扭转起来,却比世间任何一杆钻头更厉害千万倍,两三个呼吸的工夫便能在冻土中钻出里许远去,且还无声无息,当真厉害至极。 一边潜行赶路,聂冲暗作估算:“这毛肠一身大力怕有百万斤上下,若不计后果地施为,力道或能再翻一倍。配合上钻地无声的本事去暗算偷袭,便是胭脂和尚那等偏重肉身修行的欢喜金刚,当场也要饮恨身亡。如此厉害的邪物,倒不怪有人会炼来当作倚仗。” 直线上,冰湖离着雪魂观也还不到五十里远,聂冲分使两条毛肠交替施为,没过多久便钻到了道观下方。待要往上去时,跟在后面的五个矮子却纷纷出声喝止。 只等他依言定住虫身,矮子们一同送了口气。旋有一人说道:“这两条畜生倒还争气;若在此时泄露踪迹,必定会坏了师父的谋算,到时降责下来……单是想想那下场,我就两腿发软。” 另有一人不悦地斥道:“休说那没用的废话!闭上嘴,仔细警醒着,等到师父骨哨声起,便都御虫上去冲杀,好教一干外道见识我黔灵山矬神一脉的厉害。” 许是威严深重缘故,他这话一出,便没有哪个矮子敢再啰嗦,全都规规矩矩地垂头肃立,等待时机爆发。 “黔灵山矬神一脉?”心神挪回肉身,聂冲睁开眼来,“毛肠感应模糊,我便亲身去看看那些矬子的师父究竟是何样的人物。”心念一动,肉身化作一道血影,须臾收缩一线,疾向雪魂观遁去。 过不多久,他便赶到雪魂观所在的山谷之外,离着道观尚有两三里的路程,却已被众人斗法掀起的恶风吹得不敢近前。 居高临下看来,这山谷中已乱成了一锅粥,外来众人皆在为首几个修为高深之辈的带领下,使动神通与法器卖力地攻打着雪魂观的防卫禁制;而道观的之中,则有个一脸苦色的黑袍道人,正托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明珠,对仙门十秀与峨眉四人焦急地说着些什么。 因是离得太远,山谷中又轰响不断,聂冲一时也听不清究竟。但以他所知晓的内情,这时却能猜出道人便是于辟邪,眼下当在劝说十秀与峨眉联手对外。 自觉好笑地观望了一阵,他就见于辟邪似已将两方说动,转即挥手招来四口晶莹剔透、耀闪炫光的飞剑,分别交到了齐金蝉、朱文与十秀中不曾见过的两人手中。 在这之后,黑袍道人又是一阵叮嘱,指点那四人分持宝剑去往东南西北四方墙头。只等人剑落位,他托举宝珠开口念咒,顿使高天之上卷集起了乌云,转眼砸下密密麻麻的冰雹。 聂冲一贯谨慎,忙又退出里许远去。下一刻,他就见齐金蝉等人舞蹈也似地耍起了剑来,旋有七彩炫光不住地从剑身之上迸出,借由万千冰雹折射,轨迹难测地刺向了围攻道观的一众仙家。 ps:潜水去做下一章了。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六一 各施奇术 于辟邪的反击实令聂冲大开眼界。 以他从旁观来,那借由冰雹折射乱窜的道道炫光,有着牵引思维的妙用,越是凝神应对,受害便越深重;如若道心不坚,又没有聚念凝神的上乘法门,挺不过几个呼吸就要心念涣散,破绽因而一生,性命也就难保。 与之为敌的群仙身在局中,一时难觉利害。当中有些修为与见识俱都不足的,居然妄想着辨明轨迹加以躲避;殊不知此正中了于道人的算计,一待心神散乱、举措失当,立刻就遭毒手。 聂冲瞧得分明,只见十数人被炫光打中之后,一身法力却都化作化作冰剑破体而出,“呜呜”旋鸣着往来飞纵,遇上什么都是一剑斩碎。 有位青年道人,使着一把颇为神异的折扇法器,手腕一转便便能将扇出一团烈风,无论冰雹还是炫光都难欺进他身周三尺,故而一时尚无殒命之忧。孰料死在身旁的一人,法力化剑而出,此人大意失察,却被那飞旋的剑轮斩了一条手臂下去。 身受重创之后,这道人乃知自家今日是与雪魂珠无缘了,于是愤懑怒吼,一边挥动宝扇开路,一边架起遁光欲要离场。哪曾想才刚离地三尺,他肩上疮口忽地泛一层寒霜,旋似活转过来一样,瞬间漫布到了周身。此人方才惊觉,肉身便已僵硬难动,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漫天冰雹劈头盖脸地砸来,下一刻便身碎成渣。 这等死法实在凄惨,聂冲看在眼中,忙又退出里许远去。待觉心安之后,他仔细观望了片刻,心道:“难怪于辟邪只请了道行浅薄的仙门十秀。他这手段,关键是在地利与四口寒冰炫光神剑上。只需找到四个稍有根基又懂得运剑之法的人来布阵,他便可借由手中一颗宝珠化用地利。若是所料不差,此间寒气不绝,雪魂观的一众人手就无法力之忧。而来攻之敌若不能以霹雳手段破去此间地利,那便休想占到便宜;拖得久了,便是修为高过于辟邪许多,终也会被消磨至死。” 此番来抢雪魂珠的人手里,也不缺少高明之士。便如领头攻打道观那四位年长功深的道人,早在于辟邪发动的那一刻就已大致看清了剑阵的运转之理。只是这些人一来想借旁人之手多窥见些阵法的虚实,二来也乐得多死几个不自量力的小辈,因此并未出言提点,只以法器将自身护了个严严实实。 然而等了一阵之后,他们愕然发现剑阵的威势居然仍在提升,山谷中不但炫光越来越多,寒意也愈发地重了,渐已能够威胁自身。 眼见已有人惜命退走,四人中一个深目高鼻、赤发朱袍的老道士忍不住说道:“你等若还有着压箱底的手段,这时不如就联手吧。真要在这里吃了亏,日后如何还有脸去见人?” 这老道唤作“烈火”,乃是火灵教上一代的教主,入道五百余载,渡过七次雷劫,当初执掌教门时亦曾在留下过显赫声名。此来极北之地,他并非是看重雪魂珠的妙用,而是算出此宝天生克制火灵教一脉的道法神通;为自身与宗门计,决意将这宝珠夺来毁掉。 以他的身份与修为,这“联手”二字所指的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在场人中也只有王道灵、许文蛛与白耳老魅有这资格。 此三人来历俱都不凡,乃是异类得道。 其中那瞧来仙风道骨的王道灵,本是上古异种九眼碧蟾转生而来。此世虽为人身,他却仍以妖类自居,一身道术神通也是从前世手段中推演而来,擅使九色神光伤人,凶名早有流传。 方额细目的许文蛛,出身亦与王道灵相似,前生乃是一只蛛妖,养炼过一身举世无对的剧毒;只等觉发灵智,走上神部道路之后,因嫌鼎炉不济,才又投胎做人。他也本性不改,惯爱施毒暗算,往日里为夺宝物,着实害了不少仙家。 最后一个白耳老魅,同样还是妖类。他生来是只白毛雪猿,受高人点化入道后,炼成了一身真部道法。只等挨过雷劫洗炼,这老猿的体态已与常人无异,却因面目太过丑陋,双耳之上又覆着白毛未消,得了这么白耳老魅这一名号。 三者之中,王道灵是因与于辟邪有着旧仇,怕他得了雪魂珠后参研奥妙修为大进,不得不出手抢夺;许文蛛则因做惯了夺宝的勾当,故而推算到雪魂观有宝出世,立刻就赶了过来;而白耳老魅早就想借着冰雪道法凝练自身血脉,算得机缘就在雪魂珠上,亦无放手之理。 见得剑阵变化,这三位的心中也都有些不安,故而一听烈火道人的提议,便都欣然应下。 白耳老魅乃是猿猴肉胎,相较来说性情最为急躁。而今主意一定,他先就使动了压箱底的一门神通,却见是深吸一口气,朝着站在道观北侧墙头舞剑的朱文吹了过去。 这一口气看似平平无奇,实则非同小可,乃是他积年搬运法力得来的无形气丹,亦可称是道果显化。管是血肉生灵,还是金石死物,遭这气息沾上,都会被冻碎成粉;且内中还藏着他以自身毫毛炼制的三千六百根“无影神针”——此针有质无形,又轻如无物,一旦扎进生灵肉身,便会循着血脉游走,刺破经脉与窍穴,封锁神魂出路,效用极是恶毒。 此刻手段一出,漫天冰雹与炫光顿被这气息扫灭了大片;转眼遇上雪魂观外一层如纱似雾的稀薄禁制,威势就真正爆发开来,虽没能一举冲破,却也将这一重防护撞得乱颤不休,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碎了去。 身在院墙之上的朱文见得变生眼前,忙地挺住剑舞,先自抛出一只玉碟悬在头顶,洒下灵光罩住周身,这才安下心来,继续舞起了掌中一口晶莹剔透的神剑。 就因当间这须臾停顿,山谷中已凝如实质的炫光壁障露出了一条缝隙来。许多正吃着苦头的人窥见这一线生机,便都使动遁术逃了出去。 于道人主持剑阵总揽全局,自已将这情形看在眼中,眉头应时就皱了起来。然而下一刻他却将不悦之色压下,转是出言安抚道:“诸位道友不必心忧外魔手段。我雪魂观一脉虽一向人丁单薄,但存世两千余载,经过历代同门祭炼,一间道场早与千里雪原地气勾连。此刻贫道借由雪魂珠布下剑阵,更已将历代积累尽数拘来;外间寒气一刻不绝,这里的防护禁制便一刻不破,且都凝神静气,尽力运转各自执掌的寒冰炫光剑就是了。诸位来历俱都不凡,贫道便再狂妄,也不敢诳语相欺,只等来敌尽殁,必将雪魂珠与神剑等物依约相赠。” 于辟邪正说着,就见东边一口寒冰炫光剑的运转也停了下来。 原来是那烈火人抛出了一根赤铜柱子在齐金蝉所处的墙下。那物件上火星飞溅,落地便化作一只只三足火鸦,“扑棱棱”展翅齐飞,结成一片厚重的火云,直往他头顶压下。 道观主人有话在先,按说齐金蝉本不该在这时停下动作。但他生性厌怕扁毛畜生,眼见如此多的怪鸦欺来,唯有亲自祭出最为得力的护身法器才能放心;至于此举会否拖累到剑阵运转,却是他无暇顾及的了。 于辟邪早知此子骄狂任性,若然开口责问,定会换来一通讥讽顶撞;故也并未多言,权当是没看见他的作为,一边生着暗气,一边调度炫光,意在弥补剑阵破绽。 便在此后,王道灵与许文蛛也都使出的压箱底的手段。 前者取出一只玉匣,托举齐眉之后,垂首念动真言。过不多时,匣中咕呱一响,跳出一只头生九目的异种蟾蜍来。此物正是他前生躯壳,再世为人也未丢下,转是以魔道法门锁拿一尊神明进去主持蟾身变化,紧要关头便充当法器来用。 此刻使将出来,碧蟾目发神光;色分九彩,妙用各异,犹似九条手臂,将雪魂观的防护禁制打得起落不定。 许文蛛祭出一颗惨绿色的珠子,却是以前世妖身炼成毒雷。此物最初只有黄豆大小,升到千丈高天之后,一边迅疾下沉,一边吞摄天地元气,终而鼓大千万倍,圆滚滚仿如小山一般压在了,轰隆一声砸在了雪魂观的禁制上。只这一下,便将整座道观压得陷地三尺;如此尚不算完,球中更还隆隆作响,不断地酝酿出惨绿色的剧毒雷光,每一发作都会将山谷映成鬼域一般模样。 这四位高人的手段一个赛一个地厉害,不但令仙门十秀与峨眉人等胆寒,更使暗藏地下的黔灵山矬神一脉也遭了殃。 先前地道动摇时,五个矮子还都倚仗神通,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等到毒雷砸得道观陷落,其中两人却走了霉运,转眼就被沉重无比的土石挤成了肉饼。剩下那三个侥幸未伤的俱都惊怒不已,但因未得师命,不敢破土而出,只有催动两条毛肠再挖道路。 聂冲正专注着外间的奇术斗法,这时感应到矮子们催促甚急,才想起一事,暗道:“也不知这伙矬神的师父究竟是哪个,到这关头还不发作,可别是一开始就死在于辟邪的剑阵之下了吧?或该试探一下……” 转瞬过后,三个矮子就见一条毛肠竟昂头往地上钻去。 ps:删除了一条书评,原因是回复的楼层里有些火药味。首先感谢书友对我的维护,但还是希望大家和气一团,各自读书取乐就好。无论是看正版,还是看x版,只要肯留言、投票,对我来说都是莫大的支持。 因为祖父病重,我整个春节恐怕都要在医院里度过了,大年三十都不一定能回家吃上饺子,所以更新无法保证稳定,只能在情绪和精力允许的情况下尽力作赶出一些来。人到中年,承上接下,要面对很多无奈苦痛,还请大家多多体谅。 最后,预祝大家都能过上一个和乐美满的春节。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六二 毛肠之主 单以丑陋而论,世间生灵鲜有能及毛肠者,故而聂冲所御使的这条恶虫一经从地下钻出,便将存身于山谷之中的仙家们吓了一跳。哪怕修为高如烈火道人,出身奇如许文蛛之流,亦都不能免俗,看过一眼之后便在暗中作呕;若非料定此虫该不是雪魂观的帮手所有,这会只怕都使动道术打过去了。 而那于辟邪自不会分不清敌友。眼见毛肠在道观墙外破土而出,他心觉厌恶的同时也深感忌惮,当下主持剑阵变化,使一道长虹也似的炫光裹挟着百十口冰剑撞了过去。 聂冲在谷外窥探良久,亦知这炫光与冰剑的厉害。但他即不关心双方的胜负,又不在乎恶虫的安危,只想引出恶虫的主人,因此也不作躲避,转是御使毛肠缩成一团,朝那袭来的炫光与冰剑迎了过去。 转瞬两者相撞,远在数里之外的聂冲却感到神魂一沉;原来是那炫光借由分念与神魂之间的勾连袭至,在心景中幻生五光十色,使得他心念阻滞难以运转。 危急关头,聂冲无暇多作他想,当即显化肉身盘坐下去,摒除一干杂念,全心运使起了“飞舟搏浪心法”。 有着十数年地火炼形的经历,他早已将此法使唤得圆熟无比,这会运转起来,心头一点清明当真就如轻舟一叶,随着幻彩浪潮翻飞沉浮,看似岌岌可危,一时却无倾覆之忧。 以此争得一线生机之后,他仍不敢有丝毫松懈,转又借着心魔咒血旗的妙用,将充斥于心景之中的奇色炫光送入了胭脂和尚与飞絮仙子等人的心中。连串的举动说来啰嗦,实则顷刻间就已完工。 有四个心魔傀儡分合力分担,聂冲总算是没了性命之忧。然而那炫光神异,到这关头仍有残余未消,且还在不断地汲取法力繁生壮大。 聂冲即有余力体察变化,不久便发现了其中奥妙,随即惊道:“难怪受术之人死得恁般惨法……原来这阻滞思维的幻彩不过是表象而已;此法所依循的根本,却是借助地心元磁的离合变化,粉碎一应外道法力,再将之染化收用,变为元磁炫光又或玄冰神剑。料来剑阵不破此法便不会停息,若不能尽除隐患,星火转眼又成燎原之势,终会损毁道基。” 俄而定下神来,他却又失声一笑,心道:“炫光有着剑阵支撑,一旦上身便成附骨之疽,以我如今的修为自是难以根除。然我有着那件宝贝在手,或也不需为此忧心?” 心中一念闪过,聂冲举手托起一团灵光,随即打去地上,显化出一座地狱门户来。下一刻,门户洞开,却有一面大旗飘摇而出。 此旗丈许见方,通体交杂青紫二色,一面显露山川草木、日月星辰,另一面却绘有帝王将相、士农工商——正是李长庚当初借助龙魂炼制的一面万法入灭旗。 这面宝旗根底不同于法器一流,操使起来也比不得仙家法器顺手。就如此刻,聂冲一将万法入灭旗取出,内中所蕴含的人道意志便难以抑制地扩散了出去,若非远处山谷中争斗正烈,这异状立刻就要被众仙家察觉。 “人道意志战天斗地,昭显的是后天演变之妙,擅能鼎革先天诸法。若以这万法入灭旗来行事,当能消解炫光残余。” 祭出宝旗高悬头顶,聂冲施术转化丹鼎,却将身躯化作了一条冥河。 肉眼观来,这冥河笼盖里许方圆,首尾相连结作漩涡,一边奔腾流转,一边向内紧缩,似乎都汇入了涡眼处一点血光之中。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浩荡河水便告干涸,而那一点血光却在这时暴涨到丈许高下,最终显化为一颗血树。 此树顶冠如火,根须如蛇,形状狰狞,气息凶恶,正是聂冲苦修得来的一尊老树阴神。 因有机缘成全,他这尊阴神的根基与威能还要胜过《冥河老树经》上的正|法真传,但此时蔓延在根须上的一抹幻彩疤痕却坏了阴神道韵,使得血树气息不纯。 聂冲使动万法入灭旗,便是要将那侵蚀道基的炫光化去。这时准备周全,他也不再拖延,心念一动,混洞归墟剑与屠神斩仙剑丸便都从身前一座地狱之门里飞了出来。这两口神剑绕树飞旋了几匝,忽而交叉落下,生生剪掉了被炫光依附侵蚀着的那条根须。 便在受染的根须离体而去的一刹那,万法入灭旗应他心念降下一道灵光,将一尊阴神法相严严实实地罩了住。 俄而炫光炼化了根须,循着气机再度回转纠缠,但却被灵光拦在三尺之外不得寸进;几次冲撞无果,反被宝旗发散的人道压制得渐失灵动。 聂冲见状松了口气,阴神一阵急颤,重又显化肉身。 阴神法相乃是神魂混同法力而成,聂冲自断一条血树根须,形同常人折损一臂膀,所受创伤远比分念损毁严重得多。若非那炫光厉害,锋芒直指道基,他绝不会如此行事。 “幸而隐患已除,且这伤情并未动摇根基,以我一身所学,想要恢复并非难事。” 凝神默查一番,聂冲放下忧虑,伸手招来万法入灭旗,将其束成一件法袍套在身上,一边想道:“此前若有宝旗加护,我也不至于全无抵抗地受那炫光所制。可惜人道意志炽烈如火,比那心魔咒血旗更为桀骜难驯,时时傍身太过招摇,让人看到必会引来灾祸。” 摇了摇头,他先自散去地狱之门,又收了混洞归墟剑在手,只留一丸鬼神斩仙剑布下九阴屠神阵,将身外一道威势已衰的炫光镇压消磨了起来。 做完此事,聂冲转望向山谷,却见雪魂观所在之地已被许文蛛等人使动的道术遮掩了住,饶是有着修为在身,却也看不到内中究竟;无奈之下,只能凝神去感应附在恶虫毛肠身上的两团分念。 阴神施术疾如星驰电掣,不过刹那工夫,聂冲便重新感应到那两团在外的分念。几乎就在同时,充斥于其中的神异炫光又要循着气机攻伐过来。 只是他既已吃过苦头,这回自然长了记性,行事之前便以万法入灭旗加持了自身。有着人道意志为凭,于辟邪主持发动的异术虽然势如洪潮,却未能一举冲破堤岸,流入他的心景。 情知余暇不多,聂冲这时也抽不出工夫来痛惜分念难保,只趁着感应尚存全神窥探了过去,一瞬间便将谷中战局映照心底。 以他所见,之前在自家的驱使下钻出地面的那条毛肠,身躯业已消散大半,雄浑无比的精血被炫光转化成数百口玄冰神剑,为于辟邪立下的剑阵平添许多威能。 得益于此,雪魂观的守御更显从容,任凭众外敌手段尽出,却都被无量炫光裹夹着密密麻麻的玄冰神剑堪堪抵御了住。 就如先前将雪魂观砸得陷地三尺的一颗毒珠,此刻虽然威势更胜,但接连爆发的雷光都被一口口玄冰神剑接力引去了地下,管是许文蛛如何卖力催动,却没一道能够落在实处。 又如那烈火道人所使的百余只三足火鸦,最初发作时几乎就要撕裂了道观外围的一处禁制,可眼下却被无穷无尽的玄冰神剑纠缠了住,已无余力继续攻伐。 另有白耳老魅性命交修的一口真气与王道灵使动的九眼碧蟾,也都被往复穿梭的神剑以兑子的手段压制了威能,一时无法建功。 聂冲看在眼里,心中赞叹连连。 许文蛛与王道灵、白耳老魅三位所使的手段究竟有多厉害,非是他如今修所能够妄测;但对比过李长庚所使的火法,他却能看出烈火道人所使道术究竟有多高明。 “李长老当初所使的火焰,有着燃尽一切积累的炽烈,又一丝灭去旧有、再焕新生的道韵真意在,说来已是得了这一道真髓。但与场中那使动火鸦道术之人相比,他的成就却又不值一提了。依着慈航老师当初教导,能使法力自具灵性,至少也需渡过六次雷劫;而要做到幻化生灵,更要渡七次雷劫,领悟阴阳交济的造化妙理才能勉强为之。” “此人所使的火鸦灵动智慧,几与生灵无异,一身修为显然已离着长生道果不远。于辟邪以一己之力,不但能与此人相抗,更还能接下另外三个修为相类的仙家联手攻伐,可见那炫光剑阵是何等的厉害。也亏是我没敢托大,早在剑阵发动的之初便远远跑了出去;当时若有迟疑,一旦被卷落阵中,下场便如……” 心中想着,聂冲不禁转念往谷口观照了过去。 在那里,十数个熄了夺宝之心的仙家正试图合力冲破炫光封锁,以求逃得性命。只是恶虫毛肠殒命之后,剑阵之中又新添了数百口玄冰神剑,虽然大半都被使去牵制许文蛛、王道灵几个厉害人物,但余下的神剑借着炫光的遮掩穿梭攒刺,可也让他们吃尽了苦头。 其中修为最差的一人北地散修才只渡过两次雷劫而已。连使秘术崩飞数口冰剑之后,此人渐觉法力不济,忍不住破口骂道:“那长虫究竟是哪个遭瘟的所养?莫不是和雪魂观的道人商量好了,专门放来供养剑阵、助长气焰的?若然落在贫道手中,非将他抽筋扒皮不可!” 这叫骂一出,顿时引来连声附和,无不是骂那毛虫肉脚无用,又或指责御虫之人逞强添乱。也是太过专注于破禁突围,这些人嘴上叫骂不休,却没发现身边一个身材瘦小的驼背老叟脸色越变越是难看。 唯有聂冲身在局外,不为险情所迷,这时窥见老叟眸光不正,心中便生猜测:“此人莫非就是毛肠之主?” 正想着,他就见那老叟忽然暴起发难,一爪抓烂了最初叫骂之人面门。 ps:走出黑色二月,开始正常生活。感谢大家的不离不弃。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六三 架岳飞升 一如聂冲猜测,那暴起伤人的驼叟正是黔灵山一众矮子的师长。 此老名唤安长青,宋时得宝瓶山六指仙婆接引入道。只因身形矮小,根骨又生得奇异,他入门之后常遭取笑;由此心中生恨,却在学成之后接连残害了几个师兄弟,随即倒反师门,依仗一身本领立下了黔灵山矬神道场。 原本这安长青学的是炼蛊之术,以之杀生害命别有不凡,但终属旁门外道,难于问鼎长生,堪堪渡过四次雷劫便已耗尽积累。幸哉福缘不浅,却被他在道路断绝之际觅得了半部《盘瓠经》。 此经乃是被苗瑶二族尊为共祖的远古魔神盘瓠所传,讲授的是物化超脱之法。 依着这一脉的法理,世间死生万物皆是先天一气中化生出的鸿蒙虫聚汇而成,根源同一,别无差异。循此法修行,不拘是何样的生灵,皆能化去凡胎超拔入圣,证就变化无穷、长生永视的盘瓠道体。 安长青所得虽不尽全,却也借由经文窥见了一片新天,遂以此理为用,将蛊虫神通化入自身,不出百年竟就连渡三次雷劫。。 只是出身旁门之人惯爱杀伐厉害,到底错解了盘瓠真意,他虽借蛊虫增养了神通,却也被虫豸凶性染化了心神,时常杀心大炽,难以把持自我。 为能消此厄难,安长青到处求找高人指点,几经周折才得知雪魂珠将要出世的消息。于是早早做了准备,待要抢夺此宝寄托神魂,借以镇压杀心躁念。 可他万没料到于辟邪使动的炫光剑阵恰好针对自家的心神破绽,因此潜缩不前,哪怕见到辛苦炼制的恶虫被毁,也都咬牙忍了下去,一心脱身离去,日后再行算计。 以安长青的脾性而言,能做出这般决断委实难得。偏是群仙嘴碎,一通谩骂勾起了他的苦苦压下的杀心躁念。这会凶性一起,他几乎遗忘了自我,更遑论得失厉害,一时只想着杀个痛快,终于显露出真正颜色。 聂冲遥遥观照,就见这安长青出手如电,轻易抓烂了身边一人的面孔。随后顺势揪着头颅一摇,那人一身筋骨便如沙雕溃散,却是化作了难以计数的细小飞虫,被他一口气吹散开来。 这些飞虫细如微尘,简直轻盈得不像话。一旁有两人在惊慌中用错了护身手段,顿被虫豸循着呼吸欺入了肺腑。下一刻,二人面露骇色,各自惊呼一声,身子便走形瘫软了下去。 安长青适时诵咒,漫天飞虫好似得了指引,循着二人耳鼻诸窍钻入体内。受术之人抽搐不止,刚要放声惨叫,肉身却都枯缩干瘪了下去,终而化作飞灰炸散;当中却各有一团阴风脱出,凌空显化出两张神情怨毒的面孔,转瞬汇聚一处,扭曲成了一柄忽隐忽现短剑,却被安长青捉在了手中。 “化气血,壮神魂,竟是精气归神、移鼎入丹的手段?”聂冲看到此处,先是双眼一亮,旋又半是惋惜半是忌惮地想道:“若然用在自身,且能顺逆由心,妙用岂不就如《血神经》一般?可看那驼叟摄魂所炼之剑,除却气息阴毒,未见有何神妙道韵,显然无法再生变化,也只是门阴狠毒辣的害命手段罢了。” 打从安长青动手,到受术之人身死,总共也才用了几个眨眼的工夫。聂冲暗中窥见杀戮都还感到骇然,身在场中的幸免之人只会更为惊怖,哪怕是自负护身法器得力之辈,这时也不敢驻留相争,纷纷施展起遁术四散奔逃。 而那安长青杀念未消,自然不容人这些人安然离去,当下取出一枚骨哨吹响了起来。 他这哨子长不过寸许,发出的声响却尖锐至极,几有撕裂云霄之势,一时竟将许文蛛使动毒雷发出的轰鸣声都盖了下去。 逃命之人要应付无处不在眩光与冰剑就已足够吃力,此刻听到哨音,脑子里更像刺入了一枚尖锥,直搅得神魂欲散。有那运气差些的,法力因此一滞,顿被周遭冰剑贯体而入,苦修而来的功果也只为这山谷中的眩光剑阵更添一分威势罢了。 瞬息之后哨声停了下来。然而苦苦挨过一劫的几人还不等心生庆幸,就被安长青使动刚得来的那柄短剑遥遥指点了一遍。 每指点一下,这剑便缩短一分,而被指到之人脑中立时幻象丛生。待要凝神相抗,这些人却又不由自主地观想起了一门自家并未修习过的心法;转瞬察觉不妙,竟已积重难返,一身气血乃至神魂竟都往丹田汇去,腹部就如身怀六甲的妇人一般渐渐鼓胀了起来。 众人所受之剑乃是安长青杂合蛊术与《盘瓠经》上的妙理自创的一门神通,名目唤“降灵剑”。此剑借由蛊虫与咒诀成事,杀生不假锋芒。无论男女,只要中剑便会“感精气而孕”,以自身三宝诞下蛊虫供他驱策。 此术邪异非常,若然道心不坚,又或应对不当,便都难逃厄难。眼下受术之人,显然都要归于此类,只坚持了区区片刻,便纷纷伏地身亡,尸身中随即钻出数百只圆如棋子、钳口八足的碧甲恶虫。 自觉出了一口恶气,安长青眸中精光稍敛,却已躁念消尽复得清明。他旋就御使新得的碧甲蛊虫振翅而起,绕身结成碧云一朵,但有冰剑来袭便三五成群地合力撞偏;一边又划破掌心撒下血水,内中暗藏虫卵无数,落地便化生细小虫豸,转往四面八方探路,待要破阵脱身。 主持局面的烈火、白耳、王道灵与许文蛛四位俱都修为高深,谷中虽有炫光弥漫,却还不能尽数阻断他们的视听感应,安长青的作为自然也瞒不过他去。看过此人展露的辣手之后,这几位一边惊悸于险些漏过潜藏的高人,一般却又对其畏战欲逃之举暗生鄙夷。 四人之中就数许文蛛擅使心机,眼见安长青已然开始动手去破炫光阻障,便开声说道:“道友好高明的手段;然则胆气或嫌太弱?” 他之所以口吐伤人之言,却是察觉这驼子的心神上有着破绽,脾性躁而好杀、兼且气量狭窄,恰逢局面僵难下,想要用激将之策将此人留下,过后再使手段驯为助力。 原本许文蛛所料无差,但他只窥见了安长青的脾性,却并未看穿此人的根性。 所谓根性,指的是烙印在真灵之中的一点根本印记,除非成就长生道果,否则历经百世轮回亦不会有多少更改。 仙家择徒常使为难,就多是在验看其人根性如何。 就像立足正道的名门大教,断不会收个根性凉薄又或阴毒、自私之人入门,总要寻个根性方正之辈才合传下道统。而五方魔教一类行事无忌的门户,亦不会将仁慈良善之辈收归门下。 安长青那心胸狭隘与偏激易怒的性子,说来乃是后天所成;阴毒、隐忍与惜命才是他根性所在。似这等人,最合躲在幕后炼蛊害命,又或假施慈悲、威福弱小;真要遇上难啃的骨头,管是讥讽也好,谩骂也罢,他只会记恨心中、暗施算计,一如当初学艺有成倒反师门时的作为。 正因根性如此,心中怒火才刚冒头便又被他按了下去,一时只想道:“先前鼓哨不见回应,我那几个徒儿与另一条辛苦豢养的毛肠怕也在雪魂观下陷时遭了不测。以我一身所学,舍却恶虫毛肠的奇兵之效,便也没有几门合用的手段能够用来破禁攻坚。当此恶阵,为道途计……嘿!这雪魂观内外有一个算一个,日后慢慢寻来排遣寂寞就是。” 此念一生,他撇下面皮开腔喊道:“于观主,贫道已无意与你为难!” 这话脱口,并未得到雪魂观主人的回应,反倒惹得许文蛛皱眉,王道灵冷哼,烈火与白耳老魅则放声大笑了起来。 对这四人,安长青的不作理会,只把杀意深藏,一边运使法力相抗炫光剑阵,一边继续喊道:“于观主,莫看你把持地利使尽威风,真惹贫道施为起来,怕就不像如今这般安稳了。此刻不卖一条去路出来,难道要逼我与那几位联手么?” 实际上安长青并未指望于辟邪会有何回应,之所以说了恁多话,却是担忧修为暴露后惹来格外“照顾”,故才借这一番言语表明态度。 然而结果出乎意料,正主持剑阵的于辟邪居然真个接过了话头。但见他身形幻显于高天一道炫光之中,俯首笑看了山谷中仅存的五位仙家一眼,而后专注地望向安长青,摇头道:“可惜道友心思重了些。先前若少些顾虑全力破阵,以你的修为我也不好阻拦;可眼下诸位道友触动了我家祖师留下的手段,我便有心放你一条活力,却也无能为力。” 言语间,于辟邪神情复杂,先自显出些微得色,转又流露一丝沉重与担忧。终而嘘了口气,他眸光坚定了起来,一边颇显吃力地作势托举,一边沉声吼道:“架岳飞升——起!” 与此同时,安长青与烈火、白耳等人只觉一阵地动山摇,忙地凌空跃起,身子却都一沉,恍惚感到是无垠碧空坍塌了下来。 这变故一生,聂冲就觉自家寄托在外的两团分念彻底崩灭无踪。忙以肉身睁眼再看,他却见雪魂观所在的山谷居然会同两侧的雪峰一并从拔地而起,伴着更胜雷鸣的轰声巨响,不过数息便已飞升到了百丈高天之上。 以山形而论,这两座雪峰既不雄奇也不高大,但此刻亲眼见它冲天而起、节节拔高,一路洒下难以计量的冰雪、泥沙,却令阴影笼盖下的聂冲生出此物堪能遮天的错觉来。 便在心志为之所夺的关头,他忽觉后颈一紧,惊怒中待要施展遁术,又被一道照进心景的清辉定住了心念法力。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章六|四 太阴仙婆 心景乃是神部修士观想道韵得来,融汇心念,烙印真灵,兼具虚实之妙,介于有无之间;于修者而言,既是道业显化,亦是一身神通的根源。 此时聂冲吃那清冷光辉一照,苦修打磨的心景顿像是坠入了胶浆之中,心念虽可运转,但却难以牵引道韵,因而也就施展不出以虚驭实乃至以虚化实的神通道术来。 非但如此,那光辉更还镇压住了他的紫府泥丸,隔绝内外通路。这就使得他心念无法出窍,便想用些欺心幻术都不行,舍弃功果分念出逃之类的手段自也指望不上。 这般情形放在旁人身上,任是如何不甘,也只能束手待毙。然则聂冲有过《血神经》的修行,值此关头却还有着一搏之力。 丁引所传的这门道法,妙要便在精气神三宝之间的变化上,用来杀生害命掠夺精血反是落了下乘。聂冲深知此法精髓所在,一向都不曾将其视做争杀之术,只学来长处补足自身。眼下发觉一身神部修为无济于事,他便依着血神道法将阴神化散了开,不再依托紫府泥丸,转是汇入气血之中。 神部修士讲求性灵变化,以神魂为根本,视肉身为衣裳,原本施展不出这等手段来。强要为之,真灵便会被自身气血冲毁。只有玄部道法才会以灵|肉合一为根基,修习到高深处,每一丝血肉之中都着记忆烙印,甚至能够分身变化、滴血重生。 聂冲借由《血神经》迈过天堑,此刻情形却也与苦修玄功之人无异。一身法力化入肉身之后,他只觉筋骨中力道暴涨,当下不再迟疑,抽出腰间一口神剑便往身后刺去。 早在未入道时,聂冲便已将凡间流传的运剑之法练了个通透,虽是受限于门户,未得炼体法门,但仅凭临机变化也堪与当世剑神谢尧一类的人物一较高低。 眼下他的肉身成就堪比玄部修士,重拾当年所长也就更为得心应手,出招时力由根生节节贯通,杀合周身力道,实则化用的是南海剑派“飞龙剑”的法理。 放在仙家眼中,“飞龙剑”仅仅是初窥堂奥的入道手段,就同杀生观里传承的“舍神剑”一般,并无高深变化。可也正因唯精唯一别无花巧,才能让他将如今的修为尽数寄托在剑上,一举爆发出数万斤的力道来。 那出手暗算之人却是玄门散修太阴仙婆。 当日聂冲使动心魔咒血旗勾得飞絮仙子离开四门山穿心崖,这老妪恰好在侧,一时心奇便尾随而来。因怕飞絮仙子生疑,她也不敢凑得太近,连日来遥遥窥探,心中平添许多不解,于是就更想弄清这些人聚汇于此的因由。 直至今日,雪魂观的斗法将她引了过来,由此更还生出一些猜测,恰好聂冲孤身在外,显露出的万法入灭旗又惹她眼热,于是便想擒来拷问个究竟,顺带谋些好处。 太阴仙婆自恃神通,并未料到聂冲会有脱困的手段,眼见他身躯一颤,还道是在徒劳挣扎;哪知下一刻就有剑光暴起,势如风雷方兴便至,一时骇得不轻,赶忙就撒手闪避了起来。 聂冲出手建功,一腔怒意随即勃发开来。但他识得利害,这时却并未趁势追击,转是制怒持忍,一边借着神剑斩爆的元气推动,头也不回地飞掠了出去,一边又在心中想道:“那人瞒过心念感应,轻易将我制住,一身修为显然高我不知多少。想是此人爱惜肉身不愿犯险,这才容我侥幸脱困;这会再要纠缠,下场定然不妙。当务之急却该先寻生路所在。” 另一厢,太阴仙婆也已回过神来。眼见聂冲去势如箭,她猛地伸出一只手,掌心随即迸发一道清冷光辉,电闪一般贯向前方。 便在清光乍现的关头,聂冲忽觉脑后头皮发麻。 “气血感应?” 因曾以分念依附过长于气血感应的恶虫毛肠,聂冲立时便知自身异状从何而来,于是想也不想就使了个脱袍让位的手段,却将罩在身外的一面万法入灭旗送去挡灾;与此同时,他一扭摇身倒转过来,双足连连点地,去势丝毫未减,反比先前更多了一分便忽不定的意味,几乎像是化作了一抹轻烟。 如此身法与脚力,放在俗世已是无人能及,哪怕有十个剑神谢尧一同围攻上来,定也摸不到他的一丝衣角;但聂冲却知自家这等手段在仙家高人看来不过是个笑话,因此并未将逃脱的希望寄托在身法上,甚至连化显阴神施展遁术都不在他考虑之中。 “一应帮手招之不及……”注视着清冷光辉的来路,回想着先前受制时感受过的法力道韵,聂冲额头见汗,“如今就只能寄望万法入灭旗堪用;但能争得片刻光阴,我便可去往……” 心念电转间,那清冷光辉已与万法入灭旗撞在了一起。 聂冲见状,呼吸不由一窒。直至宝旗光华大涨,青紫二色铺天盖地地渲染开来,人道意志恍惚结作生民万众沉浮其间,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与之相反,接连失手的太阴仙婆脸色愈发地难看了。只待发觉自家打出的清冷光辉竟被万法入灭旗上的宝光生生消磨掉了一层,她更是忍不住恼喝一声:“油滑小儿!”边将只手齐眉平举,掌中顿有一轮栲栳大小的皓月缓缓升起。 聂冲看在眼里,只觉此物真实不虚,似乎正是那轮寄身九天、悬照千古的太阴皓月,带着无尽光阴中沉淀下的皎皎灵光,被那老妪托在掌中招摇显圣。 这情形先是令他感到心惊,忍不住忖道:“眼前一轮皓月,或就是此人一身功果所结的金丹显化?咝……好精深的道业,几有幻假成真之能!”旋又庆幸先前所做的决断,心道:“亏是不曾多做纠缠;若然惹动此人真火,翻掌便能将我镇压打杀。” 太阴仙婆似有所感,转睛过去说道:“待看你还能洒出多少宝贝来周旋!” 聂冲的猜测虽未中的,可相距实情却也差不太多。 太阴一脉仙家,皆是得了先天魔神太阴元君所传的一部《太阴真章》的造就,走是乃是三宝合炼、三部同修的路数,据说修至高深处时,有着驾驭光阴、贯通古今、肃静八荒、镇压大千的无上威能。 可惜此法要求甚高,只有根骨、心性与悟性俱都相合之人才有望迈过入道关卡,久而传人难觅,道统便消散了去;转是某代高人依据太阴法理改创的一部《太阴广寒宝录》,在外传承未绝。 太阴仙婆所习的便是《太阴广寒宝录》上的道法。比之正宗法门,此法另走极端,居然舍弃三宝不修,转是要入道之人炼制一面太阴广寒宝镜来寄托道业。 此时太阴仙婆所祭出的一轮皓月,实则就是她的本命宝镜,说来与金丹无异,皆是道业功果在所;以她如今的修为,一旦全力施展,除非是入道年深、至少渡过五次雷劫的高人,否则绝难逃脱宝镜镇压。 最初这太阴仙婆还担心自家出手声势浩大,会引来飞絮仙子窥破行事。但亲眼见得那万法入灭旗的神异之后,她在羞恼的同时却已将其视为必得之物,于是抛开顾忌,真正使动了辣手。 只见她发力一托,掌中宝镜倏然升至天穹之上,洒下清辉万道,笼罩十里方圆。 一时间,天地暴起寒潮。聂冲身处其中,不但冻彻骨髓,更还难于立足,原本轻灵迅疾的身形被那在清辉显化的连绵浪潮一冲,登时就缓滞了下来。 而那一面宝旗,这时则被重重清冷光辉包裹消磨了起来,像极是落入了一条逆时而动的光阴长河,青紫光华渐渐凝缩,饶是有着战天斗地、寂灭万法的人道意志为凭,却也无法挽回颓势重振声威。 聂冲见得此景,惊悸之余却又暗欣喜:“果是贪婪之辈!先就把厉害手段用来拘锁万法入灭旗,想是自信我难脱厄难?嘿……咫尺之外即是生机所在,用不三息便要你悔恨难安!” 念闪的同时,他转身跃起,人剑合一仿若游鱼,逆着寒潮走势窜了出去。 这一动,聂冲用上了积年运使飞舟搏浪心法的所得。哪怕寒潮势大,却也不能将他拦在原地,至多是退一进二,行速似还比脚踏实地时更快几分。 太阴仙婆见他仍在奋力挣扎,气就不打一处来,面带冷笑讥道:“进了锅的鱼,还想跳到哪里去?” 话音方落,她就看到对方忽地收了神剑,身形往下一落,贴着雪山拔升后留下的坑洞边缘站了住。 莫名地,太阴仙婆感到一阵不安;待要默做推算,却听聂冲作戏似的大笑三声,而后头一次开口说道:“老妖婆,你究竟如何做的美梦,竟真以为留得下我?那万法入灭旗便先寄在你处,只等日后来讨时,需记得要配上一颗头颅来做利息。” 这话说完,他便随意往后一躺,身子却未下坠,转像是受了绳索牵引一般,幽幽向上飞起。i1387 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