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女宅斗手札》 名门望族 青府是男爵府邸,祖上曾跟着太祖爷打天下,也曾烜赫一时,但如今也渐渐的没落了。今儿是青蕴头一天出孝期,她父亲曾坐到两淮盐政的位置,母亲亦是青府太太那一拨人里头出身最高,陪嫁也最多的。只是如今十四岁的青蕴,已经落到了父母双亡的境地。 男爵家二房的孤女,何况家里又不是世袭罔替的爵位,这样看来,前程渺茫的很。头一天出孝,打扮的虽不能太张扬,也不能一味的素净到底。落玉替她挑了一支银丝裹红珊瑚的簪子,陪着宝蓝色的家常服制,既不素淡,亦没有显出光鲜来。 穿过自己住的翠微阁,又走了许久的抄手游廊,这才到了老太太住的荣寿堂。老太太常年礼佛,荣寿堂到处都是淡淡的檀香味,最初的时候青蕴还有些闻不惯,但是形势比人强,现在整个青府也唯有老太太与她在血缘上最为亲近。 三太太董氏已经到了,不知道又在说什么新近发生的见闻。董氏嘴甜,素来要比大太太得老祖宗的欢心,但毕竟大太太与老太太同宗,又是这府里的掌事夫人,所以董氏再怎么样也没能越过大太太去。 平心而论,青蕴并不喜欢自己这个三婶娘。 “老祖宗好,三婶婶好。” 她笑吟吟的进来,声音也是甜腻腻的。 “三丫头来了。” 因没有分家,所以小辈们都是按年纪排辈。她在青家的小姐里头行三,大姐是大房的嫡长女,如今嫁给了定武侯潘家二房的嫡长子为妻,说上去也还是风光的。 “今儿是三丫头头一天出孝期,过来让老祖宗瞧瞧。” 她前两年因守着孝,平时也不常来,即使来了也不敢常坐,免得老太太瞧了她伤心。 “孙女也有几天没见过老祖宗,心里怪想的。” “你这孩子,嘴怎么跟抹了蜜样的甜。” “媳妇刚刚就说老祖宗最疼三丫头,老祖宗您还不信。” 三太太便在那添油加醋道。 “老祖宗疼三妹妹,难道就不疼我了吗?” 说话的是大房的青重。青重与她同岁,只是细论起来要稍长她几个月,从来喜欢在她面前端姐姐的派头。 “你这孩子。” 大太太嘴里骂着青重,脸上却溢满了宠溺的表情。大太太就是这样,为人不算差,只是太偏宠自己的子女了些。只因大房长子青迎远刚娶的媳妇今日回了娘家,而大太太又一直不怎么愿意管知晓青重一岁的庶女青文,所以今日只有青重一个人跟着来荣寿堂请安。 “二姐姐好。” “三妹妹。” 青重浅浅的对她点头一笑,神情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倨傲。青蕴也不知道青重讨厌她什么,明明她的运道已经那么不好了。 “越长大越不知道规矩。” 老太太笑骂青重,却全然没有半点责怪的样子。 青重小时候是老太太养大的,到了十岁才回到大太太的跟前,那份祖孙情,怕是剩下几个孙女加起来都不能比的。何况老太太又是那样的不喜欢青蕴的生母。青重又在老太太跟前歪缠了一会儿才作罢,这期间青蕴只是在边上站着,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冷眼旁观,早就习惯了陪衬一样的二房。 早在她七岁的时候父亲就过世了,母亲也在自己十一岁的时候撒手人寰。父亲生前极是敬重母亲,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却也因为这样,老太太一直都怪母亲没给二房留后。 说过了玩笑话,大太太才开口道:“冯家要回京的事,母亲已经知道了吧。” 顺成侯冯家是开过六大元勋之一,前些年举家迁祖屋去守孝,如今孝期将满,便又阖家搬了回来。 老太太含着笑点了头,又问:“冯家的帖子已经送了过来,你是青家长媳,也是你们这一辈里头唯一一个有诏命的。” 听到这话青蕴的脸色暗了暗,毕竟她母亲生前就已经是四品的诏命了。而三太太的表情也不是太好,心里暗骂自己夫君没用。 大太太听了这话,眉眼间就显得有些自得了。但她还没得意多久呢,就听见老夫人接着问:“明日去冯家你准备带谁?” “迎远媳妇自然是要跟着去的,青重年纪也不小,也要带她去见见世面才是。至于青文,她素来是个懂事的,带上也无妨。” 大太太边说着边在心里沾沾自喜,觉得自己颇是大度,不但顾及了儿子刚刚娶的媳妇,还愿意带上一个通房生的庶女。然而老太太似乎对这个答案颇是不满意。 三太太看了一眼老太太,又看着坐在一边淡定的喝着茶的青蕴;其实她心里是不愿意青蕴跟着大太太去顺成侯府的。毕竟对于这个嫁妆丰厚的二房孤女,她早已给青蕴谋划了一门好姻缘。 果然,老太太呷了口茶,又拈了一个蜜饯子放在嘴里,将所有人的表情看了个遍,这才开口说:“把三丫头也带上吧。” 大太太愣了一下,而青蕴却抬起头来,也不看大太太,只是瞧了一眼正瞪着她的青重。大太太不愿意带青蕴也是有原因的,青蕴长得太好,嫁妆又丰厚,虽然年幼失怙,但是只要老太太开口说是养在自己名下的,又有几个人会说什么。又何况青蕴外祖家是江北伯周家,即使不在京城,但是不代表周家在京城的根基就不深。毕竟侯门之间相互联姻,细论起来谁与谁不是沾亲带故的。老太太看大媳妇不说话,知道她这是心里不愿意,而不是疏忽的把青蕴忘了,于是就有些恼。 却不料这时候三太太却说了一句:“三丫头今天才出的孝期,明日就带出门交际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三太太长得一副喜庆样子,笑的时候看起来舒舒服服的,但是她这话一开口,老太太的脸就刷的沉了下来。大太太毕竟是她娘家的侄女,又是家里管事的媳妇,自己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发作她,但三太太就不一样了。 “顺成侯夫人可是三丫头的亲姨妈,就凭着这一点,别说三丫头今日是出了孝,就算是三丫头今日未出孝,也该去拜会才是。” 自己这两个媳妇,有时候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蠢。只想着自己的利益,连最基本的东西都忘了干净。如今的青府是个什么光景,老大还好,自幼勤奋好学,挣个了国子监祭酒的职务;老二本来也该是前程似锦,当年响当当的探花郎,勋贵里头有几个人能像老二那么上进那么出息,取的也是江北伯家的二小姐,却不料去的那么早。只是打老大的下一辈开始就没有爵位了,从伯爵到子爵再到男爵,三代而斩的爵位,到老大这里也就到了头。顺成侯府愿意给青家发帖子,那完全是看在三丫头的份上,不然她的娘家王家不一样也是三代而斩的爵位,怎么没收到帖子。 但老太太这话毕竟是说的重了,也因为这样,三太太的脸上就有些不好看。 “母亲教训的是,是媳妇想少了。” 大太太虽然有些自私,但人也没那么笨,老太太稍一点拨她也就明白了。只是为什么今天三太太怎么会替她说话,自己这个妯娌可从来都是只会看她笑话的主。莫非她是看上了三丫头的嫁妆,所以才不愿意自己把她带出去交际。这么一想,大太太心里也就有些明白了。三太太见大太太这么快就服了软,也赶忙不甘示弱的说:“媳妇说错了话,但还请母亲顾及自己的身子,不要生媳妇的气。” “好了,我也不是怪你们。” “祖母哪里会怪母亲跟婶娘呢。”青重聪明,赶紧甜甜的说着,解了这个尴尬的局。同时也不忘在暗地里看青蕴,像是说着,看吧,我就是比你得老太太喜欢,就是比你会说话。 青蕴笑着迎上了青重的目光。在青蕴心目中,青重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喜欢拿自己拥有的像别人炫耀,又嫉妒别人拥有她未曾拥有的。果然青重见青蕴竟然对她笑了,心里便觉得好没意思,脸上那得意的神色也消了大半。 待大太太她们走了之后,青蕴却依旧留在荣寿堂。老太太问她怎么还不走,青蕴便道:“孙女想着已经三年未与老太太一起吃过饭,今日孙女已经出了孝期,自然是该过来伺候老太太用饭。” “好,好,好。” 老太太高兴地连说了三个好字,毕竟是自己的孙女,即使不像喜欢青重那样的喜欢她,但是也希望她能乖巧孝顺。 青蕴只是腼腆一笑。青府自己唯一能依附的不是自己那个常年见不着面的大伯,更不是只知道吟风弄月的小叔叔,而是这个嫡亲的祖母。 珠钗事件 从荣寿堂出来的时候老太太刚刚睡下。因年纪大了,所以老太太格外注重养生。青蕴回了房,她身边的两个一等丫鬟画枝跟落玉都赶忙围了过来。 “小姐。” 画枝先说了一声,青蕴看她的样子,知道她想问什么,便说:“明天要去一趟顺成侯府。” 画枝跟落玉听了聚是一喜。 稍微看了会就到了晚间,画枝她们商量着给她张罗明日出门时要穿的衣裳跟要戴的首饰,这才开了春,穿的衣裳也不能太单薄。几个人比量了许久,最后还是云鹊挑的一件鹅黄色比甲陪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裳入了青蕴的眼。不浓不淡,也能把人衬出光华来。因今日已经戴过那只珊瑚钗子,所以明日便不能再带。父亲去后,即使二房一半的财产充了公,但青蕴心里也知道,以二房如今的资产,在家中只怕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剩下的那一半产业老夫人交给了太太打理,所以青蕴的衣裳首饰虽然多,月例银子却与家里的姑娘都是一样的。 几个人正挑着首饰,青重却来了。想是吃了晚饭出来闲逛,青重的洪璐阁离她这里也不算远,便也顺路过来了吧。青重又换了一身衣裳,大房的姑娘,穿着打扮也是讲究的很,青蕴不止一次怀疑大太太挪用了二房的私产,但是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又怎么好插手家里的产业,只能等有了机会再慢慢筹谋。 “二姐姐好。” “三妹妹这是在做什么,大晚上的看首饰,倒真是有闲情逸致。” “我瞧着二姐姐也是清闲的紧。” 青蕴笑着说。 “诶,这盒子里的首饰还挺好看。” 青重身边的丫鬟温良跟青蕴房里的鹦哥处的还不差,两个人见了面就互开了几句玩笑。青蕴见她们两个这样,便说:“你们姐妹也去叙叙旧吧。” 温良看了自己主子一眼,青重不愿意让别人觉得青蕴比自己大度,也就说:“去吧去吧。” 说完又专心去看盒子里的首饰,颇有些反客为主的意思在里头。画枝心里不平,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青蕴一个眼风挡了回去。 “这些不算是一等一的好东西,我还有一个盒子里面的首饰更花哨些,想来更配姐姐。落玉,去把我那个雕着鲤鱼跃龙门的玉盒子拿过来。” 落玉爽利的应了一声,虽然不知道小姐为什么要把那个盒子里的东西来让二小姐挑,但是小姐做事,素来是个有章法的。青重却从来没听过谁装首饰还要拿玉做的盒子来装的,她以前只听母亲提起,说二房有钱,她三妹妹有钱,她还只当母亲是唬她。这么一来,她心里就更不舒坦了。 但等那盒子上来,她的不舒坦就被端上来的盒子里的东西所抚平了。里头的东西确实如青蕴所说,看上去比之前那个盒子里的亮眼的多。 “这些可真好看,三妹妹,我能挑两件吗?”青重极少用商量的青蕴说话。青蕴看着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青重挑了许久,挑了一个点翠嵌宝大发钗,又选了一个宝石蓝吐翠孔雀吊钗。盒子里的首饰并没多少,最出挑的两样也被青重不客气的拿走了。画枝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落玉牵了牵衣角。 待青重走后,画枝便道:“那两样首饰看起来珍贵无比,二小姐说拿去就拿去,实在是太嚣 张。” 那两样首饰确实是老夫人当年赏给母亲的首饰,因母亲一嫁过来就跟父亲外放去了扬州,所以这首饰也是一直收在盒子里头没有拿出来。后来母亲回来给父亲守孝,重缟之人自然更不会带这么华丽的首饰。但这首饰的来历她是知道的,也因为知道,才会大大方方的给了青重;何况就是因为知道青重张扬好强的性格,所以算准了盒子里的这些东西,她一定会拿最贵重最好的走。 虽不是母亲的心爱之物,却是老太太赏下来的贵重东西,以青重的性子,明日一定会带着那两样首饰的其中之一招摇过市。想到这里,青蕴便不紧不慢地说:“明天会有人训诫她的。” 两个人虽然听的一头雾水,但听青蕴这么一说,也就放下了心。只要自家小姐不吃亏就好。画枝跟落玉两个都不是青府的家生子,而是夫人在扬州的时候就买下来跟青蕴做伴的,三个人年岁也差不多。所以跟鹦哥几个不同,她们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向着青蕴。 “好了,被她这么一通闹,我瞧你们两个也没心情再替我挑首饰,那不如就换上这套银打的海棠花头面吧,简单好看。” “会不会太素净了些。” “你瞧着手工就知道,即使不算贵重,也是一等一的好东西了。” 说完又说:“你让她们进来伺候洗漱,明日还要早起呢。” 翌日,天才蒙蒙亮,翠微阁上下就都热闹了起来。先是惯常的洗漱,之后又是一番细心的打扮。 云鹊还想给她抹点胭脂,青蕴却说:“还是自然些的好。” 于是也就作罢。 等到了荣寿堂,青蕴去的不早也不晚。因为府里的长孙媳妇青沈氏已经到了,但是大太太母女三人还没有到。 老太太见了青蕴,先是微微的打量了她一下,笑容就更和善了。自己这个孙女虽然不是自己的心头肉,但是大家闺秀的气派却足得很,就这一点,就很得老太太的喜欢。 青蕴先跟老太太见了礼,又跟大嫂见了平礼。对于这个大嫂子,青蕴不是太了解,不过觉得她应该是个比大太太要好相处一些的人。 “三妹妹今天穿的很是好看呢。” 大女乃女乃甜甜地说。因是新进门的媳妇,所以不愿意得罪这府里的任何一个人。 “嫂子折煞我了。”青蕴低头说了一句,脸蛋也红彤彤的,很是有女儿家的娇羞态度。 “她可不像二丫头脸皮那么厚。” “二妹妹率真可爱,三妹妹含蓄内敛,各有各的风韵。”果然是一个都不得罪。老太太听了,便更加笑的合不拢嘴。 几个人正说着话,大太太带着青重跟青文姗姗来迟。 青重一进来就想说话,但不知道为什么,老太太看了她之后脸色立即变了。虽然不过是一瞬间老太太的神色便恢复如常,但是敏感的人还是捕捉到了那不对劲的一瞬间。 “二丫头今天头上带着的钗子可真好看。” 老太太说道。 青重听了心里一喜,便说:“这是昨天在三妹妹那里淘换的,孙女觉得很衬孙女今天的这身行头。” “三妹妹天生丽质,自然是戴什么都好看。” 大女乃女乃在那里见缝插针的说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老太太今天在看见青重之后就有些怪怪的。 “你三妹妹既对你这样大方,你也要对你三妹妹有爱一些的好。” 青重想争辩什么,后背却轻轻被娘亲戳了一下,于是也就闷闷地说了一句是。几个人一起吃了早饭,大太太就带着她们一行人走了。 青重、青蕴跟青文三姐妹坐在一辆马车上,青文一直闷闷地不敢说话。大房的庶女,大太太又是个厉害的,何况青重的生母宁姨娘之前不过是大老爷的一个通房,算不得什么贵妾。 “诶三妹妹,你说我今天好看吗?” 有时候青蕴觉得青重还真是没个心眼,前一秒还打算着跟人掐架呢,下一秒又跟人拉起家常来。这大抵就是被母亲宠溺的孩子的通病吧。别说是自己如今这境况,就算是从前,母亲虽然对她好的不能再好,也从来不惯着她。还记得小时候学规矩的时候,母亲对她的要求比那些教养嬷嬷还要严苛。 来之前青蕴就知道这次顺成侯府请的都是公侯人家的太太小姐。顺成侯夫人是她母亲的亲姐姐,母亲过世后,姨母还专程写了封信给青蕴,平时逢年过的,也没少往她这里送东西。所以这次姨母回京,青蕴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等到了顺成侯府,虽未见姨母亲自前来相迎,但是过来的是顺成侯府的长媳慕容佳,这可算是给足了青家人面子。要知道青家现在正慢慢的从勋贵之家转化成清贵之家,所以在侯门里的势力声望,早就大不如前了。大太太不禁有些自得,觉得自家老爷还是有些本事,殊不知这全是承了青蕴的面子。 “这就是青三小姐吧。”果然,慕容佳先是随意的跟大太太寒暄了两句,就把目光转到了青蕴身上。 “见过表嫂。” “果然是跟婆婆长得有些像呢。” 慕容佳笑的甜,青蕴笑的更甜。慕容佳对青蕴的印象还是很好的,懂事理,看着也不像张扬的人。又想到青蕴现在的景况,不由得对这个女孩子起了同情之心。 “我长得像母亲,想来也是有些像姨母的。早听姨母的信里面提起过表嫂,如今见了,只觉得十分亲切。” 她努力在对每个人笑。有时候她挺羡慕青重的,至少在未出阁前可以真实的做自己。但她晓得她这不是虚伪,她只是上进,只是不愿意被人讨厌,也不愿意失去更多的机会。她会如她母亲所说,做一个机灵人,也做一个良善人。 果然慕容佳脸上的笑意便更深了。便说:“待会儿妹妹也去瞧瞧婆婆,婆婆在祖屋里的时候常常念叨着妹妹呢。” “我也很是挂念姨母。” 把她们送上了府内的马车,慕容佳便又再去接另一拨人。 待下了车,正巧有人走过去,因彼此隔着一个回廊,便没有相互见礼。青重好奇的往那边瞧了一眼,却就那一眼,就仿佛定了格。 而青蕴亦循着她的眼光瞧过去。 青重收回目光,神情却显得有些飘忽。 只如初见 太太们碰在一起说太太们的事,小姐们碰在一起自然也说着女儿家的事。青重与文英候沈家的女儿沈昭情厚,青文也有自己的庶女圈子。倒是自打回京以后就总是在守孝青蕴却发现席间的小姐她竟是一个都不认得。 青重见她默默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便问她:“三妹妹是头一次出门交际行走吧。”眉眼间颇是自得的样子。青蕴偏过头去看她的时候亦能看见身边人的表情,心里暗骂青重一句蠢,却还是不轻不重的说:“在京里确实是头一遭。” “原这就是青府的三小姐啊,方才不声不响的站在那里,我还打量着是哪个不知道规矩的丫头呢。” 说话的正是沈昭。文英候家的大小姐,青文最最要好的姐妹。却还没等青蕴开口呢,就听一个人突然开口道:“这么久不见,沈姐姐说话还是这么急躁。文英候府的好教养,怎么到了姐姐这里就显得这么名不副实。”这话说的并不厉害,却也不十分软和。 青蕴循着那声音瞧过去,却见一个女子正含着一双妙目看她。女子身子颀长,身上兼具着南方女子的细腻与北方佳人的英气。 “你……” 沈昭想驳个什么,但发现周围已经开始有人窃窃私语,又想着毕竟不是自己家,也就不敢太过放肆。 “方才我那里有些不方便,所以来迟了。” 她笑着对青蕴说道。 “大姐姐是东道主,自然不像我们这么清闲。” 她听了青蕴的话,眼睛里又闪动出不一样的光。本来自己只是受母亲的叮嘱过来看看,但现在她却起了与这个母亲口中的表妹结交的念头。几个要好的姐妹都在祖屋那边,自己离开京里这么久,又马上就要出嫁,日后想在找个说体己话的姐妹想必是难了。 “沈家姐姐总是这样,声音虽然动听,实实在在听起来,却总不是那么个意思。” 说话的女孩子声音十分稚女敕,冯清光听了,便说:“潘家妹妹越长越好看了。” “哪里有冯姐姐好看。”说完便微笑着跑开了。 刚刚说话的是潘家大房的次女潘莹,青蕴瞧她一副天真样子,便也道:“妹妹慢些跑,当心摔着了。” 潘莹听了,便也回过头来对她笑。 因离开席还有些时候,冯清光便准备带着她们去放风筝。冯清光是冯家长女,再过一个月就要满十五岁,听说已经在议亲了。 潘莹吵着要同青蕴放一支风筝。 她才十岁,眉眼还未长开,又因生的白女敕,实在是一个雨雪可爱的小人儿。放风筝的时候她悄悄跟青蕴说:“沈家姐姐脾气可坏了,不过青姐姐,你可真好看。” “莹儿也好看,莹儿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亮呢。” 天上飞着那么多风筝,女孩子们玩的都有些疯,就连青重都笑着跟青蕴说:“三妹妹你的风筝飞得可真高。” 正说着,潘莹却突然扯了扯正准备给青重回话的青蕴,说:“青姐姐,风筝不见了。” 风筝断了线。 “没事,姐姐替你去寻。” “这是怎么了?” “风筝断了线,我说替莹儿去寻。” “这样的事,交给下人也就罢了,不过一个风筝。” 冯清光说道。但青蕴瞧了一眼眼泪汪汪的潘莹,便道:“我瞧风筝是往那边掉的,我自己过去也就罢了。” 冯清光瞧了一眼青蕴说的方向,心想这都是女眷呆的地方,想必也不会有男子过来,便也不再阻拦。只是说了一句:“若是找不着也就算了,你可快些回来。” “我晓得,姐姐先带着莹儿再放一个风筝吧。” “我跟着青姐姐去。” “莹儿去跟你冯姐姐放风筝,等到时候新风筝放起来了,姐姐就回来了。” 冯清光不禁又瞧了青蕴一眼。脾气是这样好,言语间又透出一股十足十的机灵。而她素来是喜欢机灵人的。 其实不止为潘莹的风筝,她亦是想一个人在找个寂静地方走走。青重有句话说得不算错,她的确很少出来行走交际。也因为这样,心里总是觉得拘束放不开,这时候的春风还是有些料峭,吹在人脸上的时候并不全都是暖意。 人语跟笑声渐渐地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寂静与吹不断的春风。又转了一个弯,很开阔的一片地方,她想往前走,却见一个男子背对着他,他的面前是一片微澜的死水。青蕴忙要转身,却见那湖边的桥上有人坠了下去。她心里一惊,身子也就有些不稳。 “你为什么不救人。” 她冷眼瞧着那个男子的背影,却见男子只是眼睁睁的看着水里的人在挣扎,却没有半分的动作。青蕴不禁有些恼了。 男子回过头来,他的神色平静异常。他的眼睛是深邃的,看起来便显得有些冷峻沉默。可是他却突然对她笑了。 “姑娘喜欢站在后面吓人吗?” 青蕴不接他的话。好看的人她看的多了,远的不说,她自己天天对镜自照顾影自怜一样的觉得佳人遗世而独立。 “公子,您为什么不救人?” 她一字一顿地说。 “你没发现她已经被救起来了吗?” 青蕴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登时觉得自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刚刚那是把人从水里捞起来的人也是我的人。我虽未救她,但她却并未因我而死,所以姑娘可千万别觉得我心狠。” 男子三言两语替她解了围。 “是我鲁莽了。”她不晓得这个人是谁。只是男女大妨,瞧他大概十□□岁的样子,想来已经娶妻生子,而自己正是待嫁闺中的年纪。这样的地方,又是孤男寡女的,要是被人看见,难免有些瓜田李下的嫌疑。于是她忙又道:“今日的事还请公子不要说出去。” 男子先是怔了一下,随即脸上便浮现出一种了然的神色。“姑娘是怕被人说闲话吧。这一点,姑娘放心。” “那就多谢公子了。” 说着她便飞快了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殊不知那男子在她走后对着她的背影瞧了许久。 回去的路上,她脑子里不停的盘算着刚刚那人是谁,却不知道刚刚落水的那人便是冯家庶出的二小姐冯清光。 顺成侯夫人听了冯清光落水的消息大怒,却又碍着今天府里的人太多而不敢声张,只是对周嬷嬷说:“把玉山给我叫来。” 冯玉山是顺成侯府的长子,十岁的时候就被顺成侯送进了军营。后来因着机缘巧合,随着定康王打过几场仗,年纪轻轻地就封了将军,算得上是勋贵里头顶顶有出息的了。 冯清华远远见着青蕴,只觉得她脸上的样子有些不好看,只道她是吹了风。等青蕴渐渐走上前来,便说:“可是冻着了。虽是春日里,但这天气还是冷着呢。” “想来是刚刚走的有些急。风又一直吹个不停。” “让你不去,你偏去。好了,就快开席了,大家都等着你一个人呢。” 冯清华道。于是两个人便手挽着手往正厅那边走过去。到了席间,只见太太们坐一处,小姐们坐一处,言谈欢笑,真是好不热闹。冯夫人见了青蕴,不知怎么的眼睛就一红,青蕴见了,心里也觉得十分伤感。 “姨母。” 她说着,就准备行大礼,却被冯夫人身边的周嬷嬷赶紧的扶了,道:“姑娘这可使不得。” 秦家太太为人最是精乖,见了这样的场景,忙道:“都说这侄女就好比半个女儿,咱们暮芸这可又多得一个女儿了。” 冯太太的小字正是暮芸。冯夫人听了,嘴角的笑意便更深,只对着秦夫人说:“就你促狭。”正说笑间,几个未成婚的外男过来给这些太太们请安。 这也是给了几个家里有要出阁的女儿的太太们一个暗地里相看的机会。女孩子们都低头不敢瞧他们,但又忍不住好奇拿了余光偷偷去瞧。待轮到冯玉巍的时候,青重的眼睛几乎是挪不动了。 这冯玉巍是冯夫人的第三子,今年将满十五岁。冯夫人这次回来之所以大张旗鼓,一是因为许久不在京中,要重与这些人家建立起联系,二便是为了给冯玉巍相看媳妇。她本来属意青蕴,却未想到老爷并不赞成这门亲,理由却颇是奇怪,只说青蕴与冯玉巍是表兄妹,成婚的话只怕是于子嗣上有些吃力。不过她早就习惯了老爷一些奇怪的言论,也晓得老爷虽然有时候说话做事有时候显得怪怪的,到最后却总是不会错。也就不敢再提。 冯夫人执意要青蕴与她同坐一席,这可让青重心里颇为光火。又想着冯玉巍与青蕴是表兄妹,而冯夫人这样的喜欢青蕴。一顿饭青重吃的食不知味,别人同她说话的时候,亦是多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太太们听了会子戏,也就各自散了。青家人要走,冯夫人也不好强留。却是执意的给了青蕴许多首饰与小金锞子。 “你日后可得常来。姨妈既然已经搬回了京师,日后这顺成侯府,也算是你的半个家。” 青蕴坐在回青府的马车上反复咀嚼着冯夫人的一席话,又想着今日碰着的人与那个男子,可能是因为觉得困倦,便睡了过去。 到了晚间,冯夫人冷冷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冯清光道:“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连王爷的主意你都敢打,我冯家的脸算是给你丢尽了。” 远方来客 原来这冯清光是冯家的庶女,与冯清华差不多大,也是再过几个月就要行及笄礼。冯夫人心里本来也有了适合的人家,到时候庶女嫁庶子,多陪些嫁妆,总也不算亏待了她。 冯清光跪在地上,心里却只觉得又失望又不知所措;那时候她本来就只是想赌一把。 她知道王爷这段时间都住在府里,也知道王爷每天到了那个时辰都会在那个地方呆一会儿。她挑了这样的一个时候,千算计玩算计想了这么一个法子,没成想到最后却成了一个闹剧。还好夫人治下严谨,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总有一天会流传开来,等到了那个时候,她又还有什么面目见人。 冯夫人看着这个跪在自己面前的庶女,叹了口气,说:“你的嫁妆都是现成的,过几天我就让老爷给你找户人家。只是这京里你是不能再呆了,到时候你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娘家帮衬,凡事都警醒着点。” 冯清光突然就抬起头,眼里顿时闪烁出不可置信的光芒。但也只是对视了一会儿,她就低下了头去,道了声是。 也已经很深了,青蕴还绣着一副百鸟朝凤的花样,却可能是眼睛盯得太狠,瞧久了就有些晕乎乎的。大太太今儿一回青府就被老太太叫了过去,又过了一会儿,青重亲自将昨日从她这里拿走的两个钗子完璧归赵。她于是又送了青重两朵时兴的宫花。 其实今天到了下午的时候,冯家庶女掉在河里的事就已经被隐隐约约的传开了,但是是什么时候掉的,又是被谁救上来的,却没有人知道。今日外男过来给那些太太们请安,她却没有看到之前见过的那个男子,之前又听说定康王这几天一直都住在顺成侯府里;她一个恍惚,手就突然冒了滴血珠子出来。 落玉瞧了,忙呼一声小姐仔细手,她没说话,翠微阁却还是因着她闹得人仰马翻。第二天一早青蕴刚醒,老太太那边就来了人说今儿个不用过去请安了。 过来的人是老太太身边的素梨,挺简单的名字,人也打扮的清清爽爽的。青蕴见素梨说完,先是道了一句“素梨姑娘辛苦了。” 又说:“素梨姑娘来一趟也不容易,喝一杯茶再走吧。” “不是我不给三小姐这个面子,只是老太太还等着我去回话呢。这里先跟三小姐告个饶了。” “也好,祖母那边怕是一刻都少不了姑娘。” 她说完,也就没有再坐着,只是站起来说:“我送送姑娘。” “这哪里使得。” 素梨忙推辞道。 “论规矩是有些使不得。但是姑娘是祖母身边的贴心人,平日里服侍祖母比我们这些嫡亲的孙女还要殷勤,所以若是论情理,我还真是该好好送一送姑娘。” 这话说的十分熨帖。像素梨这样的一等丫头,银钱自然是不缺的,所以与其给她银子,不如让她觉得自己还是值得敬重的。果然素梨笑容也就更深,并且走之前还在她耳朵跟前咬了一句:“今日来的是三太太娘家的亲戚,说是来上京赶考的。” 这一句话顿时让青蕴心里有了计较。她早听说三太太娘家大哥有个遗月复子,读用功,人也十分聪明。但是青蕴却只是道:“原来是来了亲戚。” “是啊。那我便先走了,不敢再劳烦三小姐,免得旁人知道了说我不知道规矩呢。” “也好,那我就不送姑娘了。” 其实她连自己房里的门槛都没有迈出去,素梨却就是因此觉得十分高兴。 若细细论起来,三太太的娘家也算是香门第。只是这些年渐渐没落,三太太的寡嫂独自抚养着一个孩子,如今竟已到了要妹妹的婆家救济扶持的地步。这样的人家,最缺的可不是面子,而是真金白银撑起来的实打实的里子。 三太太的寡嫂董张氏布置了好半天儿子的住处,这才到了三太太的闺房里来。董家这几年确实不行了,这次上京,是为着这一届的春闱,若不是因为今年庄子里的收成不好,董张氏也不愿意来青家借助。小姑子的婆家,说起来隔得也太远了些。 “可真是叨扰你了。” 董张氏才落座,就跟三太太告了个不是。三太太还在娘家的时候跟自己这个嫂子的关系就不差,何况自己哥哥去的早,嫂子却一直守着不嫁,又把凌哥儿教的这么好,要三太太说,这董张氏真真是他们董家的大恩人。 “嫂嫂与我这些还用得着说这些。虽说我在家里不像我那大嫂子那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这点面子老太太还是卖我的。何况凌哥儿这么有出息,老太太也是看在眼里的。说不准日后就是宰相之才,老太太怎么敢轻易得罪呢。” “此次凌哥儿若能得中进士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三太太低头呷了口茶。 “凌哥儿这么年轻就中了举人,日后怕是前程无量。远的不说,就大房长子,也不过小凌哥儿一岁,却还连个举人都没考上。” 董张氏却说:“青大老爷可是国子监祭酒,想必青家大爷日后也是前途无量的。哪像我们凌哥儿。” “说到凌哥儿,嫂子有没有替他看上哪家的姑娘。” “家里的景况你也知道,眼看着凌哥儿都十七了,我却连下聘的银子都凑不出来。我又想着凌哥儿日后是要入仕途的,总不能给他娶一个乡野村妇回来。” 董张氏边说边拿帕子拭泪。三太太听了,也跟着叹了口气。她又往左右瞧了瞧,见下人都退在很后头,便压低了声音对董张氏说:“我倒替凌哥儿相了门亲事。” “是……谁家的姑娘?” 董张氏听了,倒显得有些不可置信一般。 “就是青家二房的小姐。” “她可是孤女。” 董张氏听了,心里颇有些不满意。年幼失怙可不是件好事。三太太听嫂子说话的语气里带着些埋怨,心里便也觉得不舒服。但为了母家,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嫂嫂是没见过青家三小姐,不论是教养还是模样都是一等一的。再说了,二房老爷过世前是做盐政的,她母亲又是伯爵家的小姐,嫁妆丰厚着呢。” “你说的是真的?” “我的好嫂嫂,凌哥儿的事便是我的事。我还能害了凌哥儿,害了董家唯一的苗子不成?” “好妹妹。”董张氏听了三太太的一席话,眼眶一红,便握住了三太太的手。 打定了主意,三太太便说:“我让人把青蕴先请过来,嫂嫂到时候面上也不要露什么,只在暗地里相看也就罢了。” 董张氏连说了几个好。 青蕴正在房里绣那幅昨晚没绣完的百鸟朝凤呢,没成想三太太那边突然过来请她,只说有新描了几个花样子,准备让绣娘往衣服上头绣,却又不晓得该怎么选,让她过去参谋参谋。 她虽然心里不怎么喜欢这位三太太,但是面上却从来分毫不差。可能是连着守了六年的孝,青蕴的绣工在整个青府都是一流的。为女子者,不说敢说要德才兼备,琴棋画针黹女工总要有一样能拿出手来。 只是这匆匆的过来请她。虽然觉得不太对劲,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她难得出门将画枝跟落玉都带上,又对来请她的人说:“我换身衣服,穿成这个样子实在是不能见人。你且等等吧。” 三太太并未在房里等她,而是跟董张氏煞有介事的坐在正厅。青蕴甫一进来见三太太正襟危坐,三太太身边的妇人盘着再常见不过的头发,衣着虽端庄,却也显得过于暗了些。她于是先给三太太道了句好,又道:“这位是董家的婶娘吧。青蕴在这儿先见过婶娘了。” “三小姐客气了。” 董张氏笑看着青蕴,暗道这世家就是世家,即使是年幼失怙的小姐,也是这样的好教养。青蕴见董张氏瞧她,便也对着董张氏笑了笑。只是心里却又是另一番计较。 “不知道让婶婶为难的是哪些绣花样子跟衣裳颜色。”见三太太不说话,青蕴只好先开口。这样几个人相互的看着也不像个样子。 “瞧我这记性,好容易你来了,我却忘了把东西拿过来。”说着忙对身边的丫头说:“柳绿,把绣花样子跟缎子的颜色拿出来让三小姐参谋参谋。”说完又说:“三小姐也坐。三小姐在房里做什么呢?” “昨儿绣的一幅百鸟朝凤还没绣完。” “三小姐平日里就喜欢绣花吗?” 董张氏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也还算喜欢,只是绣工不怎么好。” 她言语间是带着些许矜持的,大约是猜到了三太太心里的算盘,所以也暗暗警惕了起来。 “三姑娘这话说的可不实。” 三太太连忙说。 “三婶婶取笑我呢。” 又说了一会子话,就有人把花样跟衣裳料子都拿了过来。青蕴瞧了,细细与三太太说了良久,而这期间董张氏的目光就没有离过青蕴的身。这让青蕴觉得颇不自在。 好在不过一会儿,三太太就找了个由头让她走了。她晓得这是姑嫂两个人要咬耳朵呢,也就没有说什么。只是三太太这样做未免显得太明显,也太不尊重。只是她又能说什么。想到这里,她不由暗恨自己势单力薄,身世飘零。 保媒拉纤 大太太心里是个藏不住事的,更遑论是这样的喜事。等潘家二太太一走,她立刻就去了荣寿堂。老太太刚刚午睡才起,看着三丫头亲手给她抄的佛经,即使对她的生母是多么不满,但是三丫头毕竟是自己嫡亲的孙女,何况又是这样乖巧的奉承她,仰仗着她。老太太心里还是十分高兴。 见大太太来了,又看她是满面的喜色,想到潘家二太太,心里也就有了数。 “可是青重的事有眉目了?”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娘的眼睛。” 大太太心情好,说起话来也就格外的乖巧。 “说说吧,是谁家的?” 老太太心里现在也是格外的松快。毕竟是打小养在身边的,若青重嫁的好了,不仅光耀青府门楣,她更是打心眼里替她高兴。 “是唐少傅家的二公子。” “好,这门亲事好。” “只是……” 大太太话说了一半,面上便显出难色来。先抑后扬,老太太可不吃她这一套在。果然见老太太半天不问她,她只得硬着头皮接着说了下去。 “唐夫人说了,想亲上做亲,让三丫头嫁给她的大小子。” 唐家大少爷唐绍仪的荒唐在整个京城都赫赫有名。老太太听了,先是眉头皱了皱,却也没有像大太太想的那样会立马回绝。那就是还有希望。 素梨一直在边上替老太太捶着腿,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件事,也就愈发聚精会神的听着。 “你觉得这门亲事怎么样?” “媳妇全听母亲的。” 大太太这次学了乖,不敢先发表自己的意见。毕竟她心里也知道这是坑人家姑娘呢,自己毕竟是婶娘,隔了不知道多少层。说多了难免老太太不会对自己有成见。老太太玩着手上的佛珠,先是顿了一下,之后又顿了一下。 “你弟妹昨天倒是过来同我说了一桩婚事,我既没有先许她,自然也就不好先许你。只是唐家那边你也先不要推拒,只说两个姑娘还小,家里还想把她们留上一留,若唐家太太有心,过几日应当会亲自前来,到时候你只管叫她来见我就是。” 三弟妹既然也会操心起青蕴的事情,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大太太在心里月复诽着,但是老太太没有拒绝,那就说明这事还是很有可能成的。大太太脸上的笑容也就更深了,连说了几句还是母亲想的周到。婆媳便又把话题转到了大女乃女乃怀孕这件事上。 大太太还想提关于让青迎远兼祧两房的事情,但是又想着如今大儿媳妇怀孕了,自己这个做婆婆的不但不说关心,还用这样的事给她添堵。老太太对这个孙媳妇还是很满意的,所以大太太留了个心眼,对于兼祧两房的事情也就没有再提。反正是早晚的事,还担心它跑了不成。 两人正说着呢,就见老太太身边的张妈妈大着帘子进来了。 “老太太,顺成侯府那边来人了。” “快请进来。” 来的人是顺成侯夫人身边的王嬷嬷。她先是给坐在上首的两个人见了礼,随即就说:“我家夫人实在是想念青三小姐,想把三小姐接过去住上几天。” 距离上次去顺成侯府还没过几天就来接人,想来顺成侯夫人对这个侄女还是很上心的。 “劳烦你们家夫人惦记了。只是今日天色不早,等明日我们把她送过去就是。” 王嬷嬷笑了笑,道:“不碍事的,车架都已经准备好,我们夫人还等着青三小姐过去吃晚饭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老太太也就不好拒绝什么。便说:“那我就让人过去同她说一声,你也稍安勿躁,张妈妈,把人带下去喝口茶。”王嬷嬷道了句是。 于是老夫人又说:“你过去跟三小姐说一声吧。” 素梨巴不得老夫人说这一句话,但面上却不能露出来,便很是平常的说了句:“奴婢这就去。”素梨走了之后,婆媳俩又说了会子话,大太太便告了句会,走之前老太太说:“明天早上过来请安的时候把志远也带上,我也好久没见他了。” 大太太陡然色变,愣了好一会儿才问:“母亲怎么突然想起他来了。” “只是觉得好久没见志远,也怪想的。” 见婆婆这么说,大太太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老太太瞧她脸上阴晴不定的,心里也觉得烦躁,只道自己怎么娶了个这么没气度的媳妇,却也没再说什么。 素梨一进翠微阁就见到了青蕴。她正巧在自己院子里看花,日子总是这样的难打发。平日里看花逗鸟,做做绣活看看,但心里终究是不安定。 “素梨姑娘来了,可是祖母那边有什么事情?” 她对三姑娘好,不止是因为三姑娘待她客气,其实也是为着落玉呢。她哥哥看上了三姑娘身边的落玉,落玉生的好,说话又利索,只是毕竟这落玉不像他们是青府的家生子,自然也就不能像寻常丫头那样去求老太太把落玉拉去婚配。 “是也不是。”素梨说完顿了顿,又压着声音道:“我随小姐去里屋说。” 青蕴看着素梨神秘兮兮的样子,忐忑的点了点头。现在府里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而且十有□□都跟她月兑不开关系。想着原来给母亲守孝,日子虽然枯燥寂寞,却是清净的不得了。 素梨与她进了屋,先是对着丫头们说:“顺成侯府专门派了车驾来接三小姐过去小住两天。你们快去给三小姐收拾收拾。” 丫头们听了,由着画枝跟落玉的带领自去收拾东西不提,素梨也就是在这个当口对她说:“大太太跟二小姐相看了一门亲事。但是那唐家太太想亲上做亲,二小姐嫁二少爷,三小姐嫁大少爷。”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唐家,谁不知道唐家大少爷纨绔,唐家二少爷聪敏。青蕴听了脑子里只觉得轰的一声炸开,她跟素梨道了谢,又即刻将自己的缠臂给了素梨,道:“我没什么好答谢姑娘的,这东西,还是请姑娘收下。” 素梨执意不说,她看素梨神情不似作伪,也就不再坚持。像她心里惊疑不定,却还是想着素梨为什么会对自己这样好。人无利不起早,她银子又不多,平日里对素梨除了热忱客气之外也不过只是小恩小惠,但细论下来确实不值些什么。 素梨见她脸上神色变了又变,特别是看自己的时候显现出一丝迷惑来,觉得这确实是个机会,便道:“我也是觉得三小姐可怜。更何况,三小姐也知道我那个兄弟,那次见了三小姐身边的落玉姑娘一面,就跟丢了魂似的。” 这就是了。 “我晓得素梨姑娘的意思,可惜我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说这些还不是时候。姑娘的这份情我记住了,只是这样的事,终究是要讲缘分的。” 素梨听她这么说,心里暗暗觉得这青三小姐有些不知好歹,正想着要怎么说呢,却又听青蕴道:“到时候落玉肯定是要出嫁的,我不求她嫁的多好,只求她能嫁个可心人。” 这样的要求倒也不算过分。于是素梨也就道:“也确实是我莽撞了。” 正说着呢,画枝就进来说:“小姐,东西收拾好了。” 画枝脸上是透着喜色的,有了顺成侯府撑腰,想来小姐以后的日子也就顺遂些。 “那我就不叨扰三小姐,先回去复命了。” “诶。” “我送送素梨姑娘。” 画枝眼明手快。 素梨一边说着不必,一边却没有阻拦。 坐上了前去顺成侯府的马车,画枝跟落玉说说笑笑,她却在一边陷入了沉思。也许去顺成侯府是一个时机。她在心里想着,闭上眼又睁开眼,突然觉得这天也不是天,地也不是地了。 冯玉山今日下衙早,一回家就见府里不知道在张罗些什么,等问了自己妻子才知道,母亲今天要接青家三小姐过来小住。这几天是忙,他既都把青家三小姐的事情给忘了,于是便对妻子说了一句自己去定康王府,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爷正在前院练剑,这两天天气好,花香与落花,不知道那位李侧妃怎么就这么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常笑见了他,忙走上去说:“怎么这个时辰过来?” “还不是为那天你同我说的事。” 常笑听了,先是愣了愣,随即才明白冯玉山话里的意思,便对冯玉山说:“你自己去跟王爷讲。” 陶越轩见他们两个在一边说话却不过来,却也沉得住气,不过等冯玉山过来说了句他家来了客人的时候,冯玉山明显见陶越轩的剑锋微微偏了偏。 难不成这世上还真有一见钟情这么一说。 “家里最近桃花开的盛,府里也请了好几个大厨。王爷要不要去我家小住几天。” 冯玉山举家迁回来的当晚陶越轩就在冯家住下了,约模住了七八天的功夫才走。王爷一向不喜欢呆在定康王府,王府里面一个侧妃两个侍妾,王爷却几乎看都不看一眼,连常笑有时候都说王爷上辈子怕是个和尚。 “好。” 陶越轩收了剑,颇是风轻云淡的说道。 亲自下厨 顺成侯夫人亲自到门口迎的她,青蕴受宠若惊,急忙见了礼,道:“怎么好劳烦姨母亲自过来。”顺成侯夫人只是笑着说:“前几日家事繁忙,好容易事情都尘埃落定了。过来让姨妈好好瞧瞧。” 青蕴长的肖似生母,特别是低着头的时候简直就像是跟她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冯夫人见了,不禁又红了眼眶。 “好好的姨母哭什么呢。这儿是风口,我与姨母进去说话吧。”青蕴拿出帕子要拭她脸上的泪,却被冯夫人拦住。 “好孩子,咱们进去吧。”说着转而握住了青蕴的手。 才进了正厅,却发现冯清华、冯清光、冯夫人的大媳妇慕容佳与二媳妇卫如筠都在,又是一番热闹不提,到了次日,顺成侯夫妻独自去郊外踏青,只留下这些小辈在家。对于这样的事满府上下似乎都已经司空见惯,早早起来送了两人出门,冯清华便对青蕴说:“去我房里吧,咱们姐妹俩说说话。” “是陪着姐姐绣嫁妆吧。” 冯清华听了作势要打她,脸却红到了耳根。冯清华已经定亲,说的是中南伯江家的长子江佑霖,中南伯家不住京中,但是长子却在国子监读,而且在京里也有自己的宅子。会读,性子老实忠厚,又是嫡长子,这样的好亲事,可是经过了冯夫人精挑细选才选出来的。 庶女冯清光走在后头,她素来得爹爹喜欢,所以在家中也有些无法无天,因为不是儿子,所以冯夫人对她的所作所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次落水是她精心安排的,却没成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好在她年纪比冯清华小,而且因为爹爹在,夫人也不敢草率的把她嫁出去。姐姐的婚事已经尘埃落定,不用想都知道夫人已经准备要给她找婆家了。夫人虽然不敢给她找一个太差的夫婿,但是肯定是不会留她在京城,何况以她的身份,到时候还不是要嫁一个好人家的庶出。好在王爷这次又要过来小住,她一定得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青蕴回头看了冯清光一眼,问了一句:“妹妹也一起来吗?” 冯清光素来会看眼色,于是只是笑着说:“不叨扰姐姐们了。”青蕴也就没再提。 到了屋子里,青蕴瞧着冯清华床上还摆着一件成了型却不成花样的衣裳,知道这就是冯清华的嫁衣了。冯清光顺着青蕴的目光瞧过去,也就有些不好意思,于是道:“青家老太太给你说了婆家没?” 青蕴眉眼略垂了垂,道:“应该是还没有吧。” 于是也就没有再问。 到了下午,因是休沐,冯玉山几兄弟都赋闲在家,何况陶越轩也在。冯玉山邀他过来,本来就是为着青蕴,于是由他提议,他们这些小辈自己在家下厨,也办一桌酒。冯家家风开明,这二少爷冯玉峰最是好玩,三少爷冯玉巍性子稳重,却是个好说话的。冯清华没甚异议,虽有外男,但是她已许了人家,何况陶越轩从前在祖屋的时候也在他家小住过一段,也不算不熟识;青蕴是客,自然说好,而冯清光更是巴不得。 话虽是这样说,但是真正下厨的只是慕容佳、冯清华、冯清光与青蕴四个人。冯二女乃女乃卫如筠是个刻板妇人,觉得应恪守妇德便未前来;而慕容佳却是将两个孩子都交给了女乃娘,陪着他们玩闹。男子们在外头说话,而女子们却在厨房里一通的忙活。 青蕴对于厨艺不大精通,本来冯清华只准备让她打个下手,慕容佳却隐约能琢磨出丈夫的用意,便道:“让青家妹妹也掌掌勺,虽说你们日后要嫁的人家是不用你们亲自下厨的,但也保不齐会嫁个像你们大哥这样一个变着法子玩的丈夫。” 慕容佳这话说的俏,众人也就跟着笑弯了腰。 忙活了许久,因未让厨娘帮忙,所以做出的东西倒也不多,只是每样东西都分成了两份罢了。不论家风是怎样的开明,因有外男和没出阁的姑娘家在,男女不同席的规矩还是改不得。 冯清光因还惦记着刚刚一群人说话的时候,王爷似乎多看了青蕴几眼,转而又想到自己几个兄长对青蕴的亲热劲心里不舒坦。于是也就在慕容佳转身的功夫,往青蕴做两份鱼羹里头各多放了几把盐。 这时候青蕴与冯清华早被慕容佳指派出去布置席面了,冯清光瞧了那两份鱼羹一眼,心里骂了一句华而不实。其实她与青蕴倒是没什么仇怨的,只是这样关键的时候,总不能让别人夺了自己的风头。冯清华是嫡出也就罢了,一个子爵家二房的孤女,有什么资格。 好容易开了席,慕容佳有心,将几个人做的东西都一一指了出来,又各说了几句吉祥话,也就落了座。慕容佳头一个动筷子,再其次便是冯清华了。 她因正打趣青蕴,也有舀了一勺子她做的鱼羹。却没成想还没把勺子放在嘴边呢,就听见那边喊了一句好咸。 几个人扭过头去看,尤其是冯清光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说话的人是冯玉峰,他见众人都扭过头来看他,脸上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期间唯有陶越轩手里拿着的勺子在半空中顿了顿,之后却依旧将那冯玉峰喊咸的鱼羹往嘴里送。 “这不是青家姐姐做的鱼羹吗?”冯清光把嗓子捏的细细的说。那声音真是好听到了骨子里,冯清华看她一眼,便道:“就你多嘴。” “想来是盐加多了,可真是对不起冯家表哥。”青蕴大大方方的承认。心里也颇是感念冯清华护着自己。要知道她这样厉害的说冯清光,毕竟是有外男在,于她的名声多少是有些影响的。 冯清光立刻露出小兔子一样的神情。冯玉峰见着样子,就见冯玉巍一直给他使眼色,也就打着哈哈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这么个咋咋呼呼的性子。不过王爷性子可真是稳,我都这么大声说咸了还把勺子往嘴里送。”话一说完冯玉山又拿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我不怕盐多而已。” 陶越轩笑看着一脸神经兮兮的冯玉山。于是几个人都绷不住笑了。冯清光见了,发现自己非但没有让他们觉得青蕴又笨又不贤惠,反而起了反效果,心里也就更加不是滋味;但是面上却又实在不能露出些什么来。 “不过是一盘鱼羹,这桌子上的菜还多着呢,别的不说,我觉得清华的茄汁肉圆做的就不错。”慕容佳忙道。 “是啊是啊,别说这么多了,吃菜吃菜。”冯玉峰也就顺着自家嫂子的话说了下去。 其实青蕴再见陶越轩的时候还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再加上冯家二表哥刚刚说的话又是那样暧昧,她不自觉地瞧了陶越轩一眼,两个人的目光撞上了,她陡然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也就快速的挪开了目光。 就这样热热闹闹了好久,顺成侯夫妻回来,几个人都已经酒足饭饱,各回了各的屋子。今日饭局上的事画枝观察的细致,而落玉虽然还未看出其中端倪,却也为这样的其乐融融高兴。 冯夫人单独给青蕴拨了一间院子,院子里种了两株海棠,因正是海棠花开的时,海棠花落在肩头,自然别有一番风味。满院子的花香和着寂静晨光,月色也显得分外柔和起来。青蕴不知道为什么想到那男子沉静如水的面容,正好一阵风起,花瓣又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她便骂自己痴心妄想。 青府那边还有多少难题等着自己,来顺成侯府,虽然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但终究是要回去面对现实的。先撇开兼祧两房的事情不说,素梨给她带来的消息实在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而不论是老太太还是大夫人都未亲口告诉她,何况就算她晓得了,能不能求助于姨母也还是未知数。青府毕竟是自己的母家,而姨母就算再疼惜自己,手也不一定能伸那么长。 画枝瞧她的神色,便猜她这是有心事。只见她的脸上一会儿挂着微笑,一会儿表情转为暗淡,画枝瞧着瞧着便也瞧不懂了。 “咱们回屋去吧。”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对画枝说。 画枝答了一句是,而落玉早就替她铺好了床,只等着伺候她洗漱。她原先有择床的毛病,后来经历变故与丧失,便渐渐的也就不挑剔了。她好端端的一个女儿家,本是年华大好,该被父母放在手掌心里疼惜,却还是敌不过命运的翻云覆雨手。 她这样想着,突然又觉得悲怆了起来。 原先走的时候跟老太太说定了是只过来呆五天,等回去了,便又全都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她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突然不想洗漱,也不想睡着。她只觉得自己心里乱,通过窗子看颤巍巍倾泻进来的月光。她无声地问了自己一句何至于此,但是心里也知道自己是真的无所依傍。 偷鸡不成 慕容佳亲自伺候完冯玉山洗漱,因两个人挨的是那样近,便在隐约的灯光下生出一股子暧昧来。不知道冯玉山低头与她说了句什么,慕容佳红了脸,却是微微的点了点头。晚上两个人又叫了次水,慕容佳懒懒的倚在冯玉山肩上,突然想起来下午的事便开口:“青家妹妹?” 果然见冯玉山神色有些紧张,忙道:“青家妹妹怎么了?” “青家妹妹没怎么?我只是想知道夫君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听见这样的话,慕容佳便更是肯定自己的猜测。 “可是王爷?” 冯玉山点了点头。慕容佳到底是大家子出来的小姐,不比他们男人,在这些小儿女的事情上没有成算,便说:“这样的事还是先告诉老爷太太的好。” “八子还没一撇的事。”冯玉山有些不赞同。 “就是因为八子还没一撇才要说。” 冯玉山想了想,就道:“总之不要太声张。” “事关女子闺誉,这样的事我比你清楚。” 次日慕容佳挑了个冯清华她们都不在的时辰去见冯夫人,将这事细细的说了。冯夫人听了心里先是一喜,但随后也立时按捺住了。她笑着对慕容佳说了一句:“要不是你心思细致,还不知道为着这事,玉山要做出多少出阁的事情来。” 昨天下午的事情她也听说了。虽然冯家家风开明,但是毕竟是有外男在的,那样的热闹到底是有些不成体统。她晚上将这事说与老爷听,老爷却是一笑置之。 “其实昨日终究是男女不同席的,何况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母亲也不必太过烦忧。”慕容佳话说的缓缓的,但话里终究是有些替自己丈夫说和的意思了。 冯夫人点点头,媳妇心疼丈夫,为丈夫说话是好事;她心里也欢喜。又道:“这件事我晓得了,你先回去。”又吩咐身边的下人:“把青蕴叫过来,就说我有东西要给她。” 冯夫人回味着自己大儿媳妇的话若有所思,只是她毕竟是青蕴母亲娘家的人,何况王爷不开口,他们这边又怎么好开口。青蕴今日穿着一件天水碧的衫子,上头洋洋洒洒的绣着一应的百合花,看上去素淡极了。好在穿戴的首饰都是有些艳的,这样也才衬出少女该有的朝气来。 “见过姨母。” 她先是行了一个小辈见长辈时该行的礼,这才走了过来。 “在府里住的还习惯,没人欺负你吧。”话要缓缓说,不然就会有了刻意的嫌隙。青蕴是初秋的时候生的,离及笄还有半年多的功夫,不过这时候说亲倒也不算太晚。 青蕴低头笑了笑,道:“府里的人待侄女都如同至亲一般,奴婢们也恭谨勤勉,哪里会有人欺负侄女。” “什么叫如至亲一般,这本来就是至亲。”冯夫人道,心里却还是觉得熨帖。 “姨母说的是。姨母昨天去踏青,可有见到什么稀罕物事?”她在与人交谈的时候从来不喜欢永远处在被动的位置,那样显得太闷了,也难免尴尬。 “除了风景好,别的倒与寻常没什么差别。”说完又道:“这时候叫你过来,一则是因着我专程叫人做了几套衣裳首饰给你做见面礼,这礼你不许推,只管拿着。二则便是想来问你一句,你祖母或者婶娘有没有给你许人家?” 青蕴听冯夫人这样说,心里还没来得及想什么,脸就先红了。想要把素梨告诉她的那件事告诉冯夫人的念头也愈来愈清晰,但是那念头终究是像浮在水上的葫芦一样,浮上来再摁上去,周而复始,却还是不能说。 还不是时候。不管是老太太还是大太太都不知道她知道这件事,如果她说了,就是陷素梨于不义,再将自己推到一个不利的境地。 于是脸上只是做出一个又羞又为难的神色,半晌才道:“我自己也不晓得。” 不是没有,是不晓得。冯夫人瞧着青蕴的样子,心里也有了数。这丫头,是个七窍玲珑心。又说了一会话,冯清华过来拉着青蕴陪她去转转,冯夫人觉得自己也有些罚了,便嘱咐了冯清华一句:“你也带上你妹妹。” 冯清华知道冯夫人说的是冯清光,心里老大不乐意,最终却还是说了句晓得。青蕴瞧冯清华的样子,便捏了捏她的手,待走出去了才道:“姨母也是为了姐姐的好名声。日后说起来,姐姐尊敬长辈,礼让庶妹,多大的光环。” “我何尝不晓得。只是她也太嚣张,仗着父亲喜欢她,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而且之前……”冯清华说道兴头上却突然停了下来,想到这毕竟是家丑,何况又是母亲好不容易压下来的。 青蕴见她不说话,便也跟着她沉默。但两人终究是叫上了冯清光。她今日穿的不清爽,衣裳首饰繁复又累赘,虽然好看,但也难免失了天然。冯清华晓得她的心思,不由冷笑着道:“真是不自量力。” 冯清光听了,便低着头,挽着青蕴的胳膊也更加用力。冯清光不喜欢冯清华。只觉得她样样不如自己,却偏又什么都要踩在自己头上,不过是占了一个嫡出的名分罢了。 到了芳华锦,到处都是开了花的树与绿油油的枝叶。这个名字起的好,一般人家的花园,最后都是要以一个园字收梢,而冯老爷却偏偏要教这地方芳华锦。 梨树、桃花与海棠;从东瀛那边移过来的樱花与看上去默默无闻的香樟;还有开的正好的广玉兰。青蕴不禁感叹:“我在青府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景色。” “好。” 冯玉巍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冯清华与青蕴对望,冯清光却自顾自的走上前去。于是青蕴与冯清华也只好跟了上去。 “哥哥们好兴致。” 冯清光头一个开口,而冯清华只是握着青蕴的手,毕竟自己已经定亲,何况这里头的人除了陶越轩都是她嫡亲的兄长,她可没什么要特别避讳的。但是青蕴到底不同。远的不说,就算是表兄妹之间,说亲成婚的也不再少数。 冯玉巍对着冯清光笑了笑,同辈里头的人他是头一个稳重的,而且他毕竟是冯清光的兄长,即使是同母异父,也不会对她十分不客气。“你们不是一样也闲情逸致的。”冯清光听了,又见陶越轩手上拿着剑,又多嘴道:“哥哥们是在比试功夫吗?” 说话间顺带连陶越轩也被喊了声哥哥,冯玉山脸上的神情也就没那么和气了。冯清华觉得十分不像样,便带着呵斥的语气对冯清光道:“咱们玩咱们的,别打扰大哥他们。” “是啊,我瞧着前头的风景也好。咱们快走吧。”青蕴破天荒的开了口。她顺势也就拉住冯清光,冯清光见了,不知道怎么想起昨天冯玉巍的玩笑,心中惶急,但还是顺着情势笑着对青蕴道:“好,那咱们先走。” “前头广玉兰开得好。” 陶越轩破天荒的开口说话。冯清光听了,心里猛地荡漾开来,青蕴也侧过头看他,知道他这是对自己说话,便说:“我们本就是循着香气去的。”正说着,几朵花瓣自她面庞上拂过,合着春风与花香,冯清华瞧了,心里像是明白什么,于是不自觉望了自己大哥一眼。冯清光亦不是笨的,不过她可没有看戏或是顿悟的心思。她又急又恼,心里想这个青蕴才跟王爷见了几面,怎么就这么招王爷待见。 心里虽然不舒坦,面上却不能露半分出来,而是笑着对青蕴道:“那咱们就快走吧。说着握住青蕴的手也就更紧了。她打定主意要让青蕴落面子。冯清华觉得不怎么对劲,自己打小跟冯清光相处,冯清光的一举一动代表着什么她心里都清楚的很。然而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让站在中间的青蕴站过来里冯清光远一些。 “那我们就先过去了。” 冯清华笑道。然而心里却总觉得该是会发生什么的。 果然三个人才走了不超过三步,青蕴便猛地跌了一跤。那一跤跌的狠,又十分不雅,而因为冯清光挽着她的手,也就连带着摔了下去,不过冯清光的姿势倒是优雅多了。 冯清华忙过去扶她们两个,冯玉山他们也疾步走了过来。青蕴裙子上沾满了泥巴,冯清光的脸因为尴尬羞得通红,看上去却是我见犹怜。冯清华心里催了一声,刚准备伸手扶人呢,却见大哥给她使了个眼色。 而青蕴在慌乱过后,看了那个刚刚让她跌跤的冯清光一眼,心里却跟她暗暗较上了劲。自己爬起来,自然不是闺秀该有的态度,不过她瞧着现在的格局,知道自己也不会在这地上坐多久。 而冯清光脸上半是期待半是羞怯,却没成想陶越轩却施施然的从她身边走了过去,扶她起来的,是陶越轩身边的小厮常笑。 “男女授受不亲。” 陶越轩不理她,只用手抓住她的腕子,虽隔了几层绸缎与纱,却依旧可以感受到男子手掌的热度。 “谢王爷。”青蕴点头对陶越轩道了谢,又对冯清华道:“泥污了衣服,咱们回去换吧。” “好。” 冯清华看了大哥一眼,便过去扶住了青蕴。不过她另一只手也牵着冯清光,以显出她长姐的气度。冯清光气的狠,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随着冯清华走了。 芳华锦归于平静。 冯玉山与常笑对视,冯玉峰与冯玉巍也从里面咂模出一些什么来,几个人却还是跳过了刚刚的事情,重又循着之前的话题说了下去。 放手一搏 府里的婆子眼睛贼,嘴也快。很快下午的事就被冯夫人晓得了。因为之前晓得些端倪,所以也不算太惊愕,然而婆子们嘴里所说的冯清光的作为却让她尤其恼火。不管那些婆子们说的时候有没有添油加醋,但是这个不安分的庶女却实在是不能留了。 晚间吃过饭,冯夫人面上没露半点出来,对冯清光也一如既往是既关心又疏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冯清光心里就是惴惴的,言语间也就颇是讨好这位嫡母。几个人吃完之后略坐一会也就散了,冯清华携着青蕴的手,却是等都不等冯清光。自己这位庶妹今天下午的行径也实在太嚣张,太没有个的闺秀样子。这么想着,心里对她的厌恶也就又多了一分。 冯老爷这些年也就纳过一个小妾,就是冯清光过世的生母。那时候老爷可真是喜欢赵姨娘,虽说冯老爷一直尊重她,也给足了她作为一个正式该有的脸面,但其实她也晓得冯老爷是真心喜欢赵姨娘的。好在赵姨娘早早的就去了,不然那女子终究会成为自己心里的一根刺。 “老爷。”其实冯老爷不喜欢那些红袖添香夜伴读的东西,所以冯夫人也很少会主动到房来找他。不过事出有因,她也懒得再去理会这些细。 “今儿怎么过来了?” 冯老爷年轻的时候可是个远近闻名的美男子,多少人的春闺梦里人。 “我来是有件事想跟老爷商量。” “还有什么事是要你我一同商量的。”冯老爷打趣她。当时成亲的时候冯老爷曾许诺,府中之事他不过问,府外之事也不要她操心。这可谓是对一个女子最大的敬意。 “还不是为二丫头的事。”冯老爷偏宠冯清光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若不是冯老爷这样护着她,冯清光落水的当天她怕是就已经派人给她找婆家了。哪至于拖到现在。 “二丫头年纪小,平日里性子也有些鲁莽,你多担待担待。”一提到二丫头冯老爷就开始打哈哈。 她烦躁的很,但是又不能发作,只好把今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又道:“那次二丫头落水的事情老爷不是不晓得,我容了她一回,断不能容她第二回。这事关我冯家的家风,大丫头还未出嫁,三小子还没娶亲,我怎么可能让她在府里兴风作浪。老爷平日里惯着她宠着她我统统可以不管,但是她无法无天到这样的地步,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毁了我冯家的名誉,连累我的儿女。” 字字铿锵有力。 她本就不是只知为丈夫马首是瞻的妇人。 “我晓得老爷是真心疼二丫头,但是老爷,冯家上下不是只有二丫头是你的骨肉。” 冯老爷看她的样子,又想到她这些年来,贤良淑德,为人恭谨礼让,事事亲力亲为。他本就不是这个年代只知道以自我为中心的那种男人。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他的夫人又开口道:“老爷这样宠着二丫头,焉知不是害了她。老爷与我夫妻这么久,应当相信我的秉性。我不会给二丫头安排一门水深火热的亲事。” “但是你也不会让她留在京城。” 冯夫人笃定的看着冯老爷的眼睛,她并不畏惧他的眼神,因为她知道自己丈夫是讲道理的。 “老爷说的是,我会给她找一门门当户对的婚事,让她嫁的远远的,也只有这样,二丫头才会安安心心的过日子。” 冯老爷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翌日几个人过去请安,冯夫人便对冯清光道:“你年纪也不小,前些日子因为忙你姐姐的婚事,也就耽搁了你。不过现在你姐姐这边尘埃落定,我与老爷商量了,准备就这几日替你相看亲事。” 冯清光心中叫苦不迭,神情也就显得别别扭扭的很不像个样子。 “姐姐还没嫁呢。” “你姐姐已经订了亲,我自然是不必再顾她。”冯夫人说完便摆摆手道:“你们先回去吧。” 冯清光还想开口说什么,但见冯清华与青蕴都走了,她也就不好再留着。便也跟着出了外厅。 等回了屋子,青蕴跟冯清华都避过冯清光的事情不提,陪着冯清华绣了会嫁妆,就有婆子过来跟她们说太太叫她们过去说话。 再说冯清光,她回屋之后只觉得自己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里烦得很也慌得很。却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心里突然涌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她换了一身衣裳,仿着青蕴平日的穿戴,不算太艳,却也不素。她带着一套翡翠头面,衬得人也光华。这不算她最贵重的首饰,却是最正式的。 她的侍女要跟着她,却被她一眼瞪了回去。她知道这事也许不过片刻就会传到母亲那里,但是她不害怕。 王爷住在平日里给客人住的院子,里头没种什么花草,却别有一番清净素雅。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厮见了她不禁面面相觑,她却道:“是大哥叫我过来的。” 那两个小厮还想说什么,冯清光已经拿出两锭银子,道:“打赏给你们喝酒。”那两个小厮本就是冯家人,知道冯清光虽是庶女,在老爷面前却是很得宠的,也就不敢把她得罪狠了。只好说:“还请姑娘早些出来,到时候无论是谁怪罪下来,我们都不好交代。” “我晓得。”冯清光很是不耐烦的应承。 陶越轩近日不用上衙。其实他也是才回京城,前几年在军营里,后来又因为边疆不太平,便代他皇兄征讨各部。京里都说这位定康王少年英豪,而那时冯清光虽然远在老家,也听说这位王爷的名声。 太后意欲让他做通政使,而皇兄却说通政使品轶过低,想要给他宗人令的官职。太后与皇上僵持良久,要知道那通政使虽只是个三品,手里却是握着实权的,哪里像宗人令。最后还是他从中说和,太后才不再坚持。如今圣旨以下,估计再过个两三天也就要去上任了。那就意味着自己马上就要回王府去,这样想着,写字的手突然有些不稳,不过那一行字却依然写的漂亮。 “王爷。” 常笑不在,这院里本来不该有旁人的,也不该出现女子的声音。他觉得那声音耳熟,却又记不起来是谁,只好说:“进来吧。” 于是便见到了精心打扮的冯清光。 他看着冯清光一副含情脉脉又跃跃欲试的样子,便道:“姑娘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冯清光不料他这样直接,自己都主动来找他了,他脸上半分没有显露出动容不说,连声音也没有那天与青蕴说话那样温和。冯清光低头玩了一下手指,决定放弃最后的矜持,道:“小女钟情王爷日久,今日早上,母亲突然说要将小女许个人家。本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不敢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小女对王爷早已……早已有情。”她说完这话便顿住,又低下了头,显出无限娇羞的模样,然而等她抬头的时候,却发现陶越轩依旧只是目光平静的看着她。 唯有下下计了,她心里一沉,猛地便跪下来,道:“小女钟情于王爷,实在不愿嫁与旁人。都说宁为穷□□,不为富人妾,而小女甘愿为了王爷做一个永远见不得光的妾室。只求王爷能可怜小女一片痴心。” 她说完,含着泪抬起头来,模样是那样的我见犹怜。陶越轩正欲开口,却见门突然就被人推开了。 冯夫人的脸被气的一阵红一阵白的,她身边没跟着婆子,或者是为了给她留体面未把婆子带进院子里来。冯清光的一颗心心此时完完全全的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看冯夫人,只是泪盈盈的看着陶越轩,那眼神仿佛就是说,我是生是死,全凭王爷一句话。 “请王爷恕臣妇管束不严之罪。” 冯夫人却是瞧都没有瞧跪在地下的冯清光。她现在只恨当年这小蹄子出生的时候自己没有掐死她。冯家的脸今天是被她丢尽了。而冯清光却半点不觉得自己有错。她早打算过了,只要王爷答应娶了她,那么以冯家的家事以及父亲对她的疼爱,王爷不可能不纳她做侧妃,何况她遗传了生母的风情与美貌,她相信她只要勾勾手指,百炼钢都会化作绕指柔。与其做一个大家族庶子的正妻,不如做亲王的侧妃,要知道侧妃是上玉碟的,到时候侧妃生的儿子一样有继承权,如果运气好,甚至有做郡王的机会。肥水不流外人田,夫人怎么就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夫人赶快起来吧,今天的事事关冯家家风,我不会放在心上,也不会记得。” “臣妇谢王爷。”冯夫人的声音带着万分的惊喜,冯清光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妖,她生怕陶越轩觉得冯家人的指使。如今看王爷的样子,虽然未被这小蹄子迷惑,却也没有半分恼的样子。 不过王爷虽然说了不怪罪,但瞧着王爷这样宠辱不惊的样子,冯夫人却又不知道该怎么下台,又怎么把冯清光带走了。 “只是我有件事还想问夫人。”冯夫人此时巴不得陶越轩开口。于是连忙道:“王爷请讲。” 陶越轩笑了笑,冯夫人是一品的诏命,他是超品的亲王,冯夫人自然要按着礼数对他俯首帖耳。但是论年纪,冯夫人与他母后差不多大,他可实在有些不习惯冯夫人这样的恭谨客气。 “夫人不必这样多礼,我与夫人的长子冯玉山是过命的交情。何况夫人始终是我的长辈。”这番话说话,他又道:“其实我只是想问夫人一句,青家的三小姐可有许人家?” 峰回路转 大太太与三太太素来不对付。大老爷是国子监祭酒,而三老爷只是太仆寺的一个寺丞,再加上大太太是老夫人的母家人,所以处处都压着三房一头。但是三太太却有一个让大太太羡慕的不得了的聪明懂事又会读的儿子。 “三姑娘来的早。”现在三太太看见青蕴可觉得亲近极了,眼瞧着青蕴的大笔嫁妆马上就要被拖到董家,她想想就觉得痛快。大夫人何尝不晓得三太太的主意,心里只是冷笑,等明天过来,就是董凌能金榜题名也无济于事,老太太就是再满意董凌,却也不会为了董家而得罪唐家。 “三姑娘一向恭谨勤恳,昨天青重还跟我说要以她三妹妹为榜样。说三妹妹要比自己稳重的许多,她生怕自己行为冒失,让母亲恼了她呢。” 大夫人笑着对老夫人说道。却是瞧也不瞧三太太。 青重听了轻哼一声,她最讨厌母亲在旁人面前拿自己跟青蕴比。青蕴有什么,自己怎么是她比得起的。 “都是我的好孙女。” 青重皱着眉头想开口回驳,却被大嫂抓住了手。她人本来不笨,只是心高气傲,也过于骄纵了些。见大嫂这样,也就没有再说话。只是瞧着青蕴的表情终究是不屑的。 “前些日子孙女在顺成侯府住着,姨母跟表姐都送了孙女不少东西。孙女走之前想着回来也该拿些东西送过去的,谁知道这几天不知道忙些个什么竟忙的把这事忘了。一早上想起这事来,已经让画枝她们把要送过去的东西挑好了,还请祖母找个婆子陪着画枝一起过去。” 大太太听了,想开口说个什么,但又觉得这事也没什么好阻拦的。说出来也不过是得老夫人的白眼罢了。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但又觉得是自己做贼心虚所以也没多想。 画枝去了顺成侯府,只剩下落玉在青蕴身边伺候着。鹦哥不知去了何处躲懒,别的人也被遣了出去,瞧落玉眼眶红红的,知道是刚刚才哭过,就问她:“怎么哭了?” “我是为小姐着急,也为小姐不值。” “怎么跟昨日画枝说的一样。” “小姐还说,这样的事告诉画枝却不告诉我。” “你不比她心里藏得住事,再者说,我现在不也告诉你了吗?”她强笑着对落玉说。 虽说年纪还小,心性也浮躁,但落玉做起事来却颇是落落大方。她是爽利性子,不像画枝,千百种愁肠,一动一静,当年母亲买了落玉跟画枝进府的时候就说这两个姑娘足够做左膀右臂。她那时候年幼尚且不懂,只是高兴自己多了个玩伴,现在想来,只觉得母亲思虑深远。 又想到之前素梨对自己说的事,虽然现在自己一堆的烂摊子,却还是细细的说与了落玉听。落玉听了,便道:“小姐还未嫁,我又怎么会记挂着那样的事。”一番话不似作伪,然而她却只说:“你不能为我耽误了你的终身。” 落玉跟画枝都不算美人,做陪房最好不过。这样好的两个丫头,她与她们又是亦仆亦友的身份,若是日后嫁过去给开脸做姨娘,无疑是自断臂膀。这样的事,本不该她这个年纪的女子想的,她明明还该是天真烂漫面皮比纸还薄的年纪,只是形势比人强。 落玉却只是红着脸不说话。再说顺成侯府那边,画枝跟那婆子送完回礼,也只是多嘱咐了一句说那香囊是我家小姐亲自绣了给冯大小姐的。冯夫人见了,赞一句果然是好绣工,也就把东西给了清华。 冯清华抱着东西回了屋。那香囊上面熏了檀香,而她素来不喜欢檀香,这青蕴是晓得的。又想到青蕴走之前自己曾叮嘱她若有什么事可以找自己帮忙,那时候青蕴并未跟她客套,而是用郑重的语气跟她说:“姐姐恩德,青蕴他日定不相忘。” 她打开香囊,只见里头确实有字条,又按字条的嘱咐撕了一段锦,叹着这绣工巧夺天工之余,读那张纸读的也是句句冷汗。她很快将纸烧了,只等着冯玉山下衙。 青蕴又是一整夜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翌日一早一行人去给老太太请过安也就走了。今天是董凌下场的日子,三太太比董张氏还要紧张,早上来请安的时候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大太太昨日便已将事情说与了老太太,字字冠冕堂皇,又是为她去祈福的,老太太岂有不答应的道理。说了一会子话之后也就各自散了,走之前青蕴又对老太太行了一礼,她的祖母,她嫡亲的祖母,平日里算不上太漠视她,也从不曾对她太过照顾。现在老太太还好好的,婶母就已经猖狂到了这个地步,若是老太太不在了……她打了个寒噤,生死成败,便是今日吧。 一路上,青重独自坐在一边看风景,虽不与她们说话,但也没找她们的麻烦;这样的境况已是让青蕴满意。画枝与落玉都不在轿子里,她心里难免惴惴,也就显得越发沉默了起来。 青家是常年往清净寺捐香火钱的,也为着这个,各自拜完之后,太太就带着青重去找人论佛,而青蕴跟青文则被人带到了另一个禅房里头吃茶。落玉跟画枝同青文身边的丫头说着话,心里却都为青蕴捏了一把汗。禅房里香烟袅袅,女子在里面浅絮,外头的婆子说话泼辣,一炷香又一炷香,正在青蕴已经聊不下去的时候,外头突然闹腾了起来。落玉与画枝对视一眼,青蕴看着青文,强作镇定道:“没事,安心吃茶。” 落玉说我出去瞧瞧,便跑了出去。落玉一处去,就见常笑正跟那些婆子道不是,说是自己走错了院子,又喊了句叨扰。落玉见了,便大声道:“不好好跟着小姐,偏生要在外头躲懒。” 那些婆子见落玉语气不太好,虽说是别人走错了院子,但好歹是个男客,也就越发唯唯诺诺。常笑会意,于是暗里朝落玉笑了笑,落玉也与常笑交换一个眼神,便进去了。 进去之后青文的丫头问了一句外头是怎么了。 “别人走错了院子。” 落玉说道。 “四妹妹与我下盘棋吧。” 青蕴对惊魂未定的青文说。 一子才落,就见大太太身边的杨嬷嬷进来,虽然知道陶越轩已经来了,但青蕴还是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 “太太喊三小姐过去。”杨嬷嬷素来是个眼高于顶的,当然了,这也只是对着青文或是青蕴这样的人物,在大太太跟老夫人面前,自然又是一种样子。 青文见没她的事,自然闷着不说话,画枝跟落玉都说要跟着,那婆子却道:“太太只让三小姐一个人过去,三小姐请吧。” 落玉胆子比画枝要大些,这样的场合,带落玉自然是比带画枝要好些。青蕴心中计较着,又说:“我起码得带一个,不然难免失了派头。” “可是大太太没有这样的嘱咐。” 杨嬷嬷的语气十分生硬。 “难道我的嘱咐就不作数吗?” 青蕴懒得与她争执,又对落玉道:“你随我来,画枝,你在这里陪四小姐,我去去就来。”说罢又给了画枝一个放心的眼神。 杨嬷嬷无法,又怕耽误时候,只得默许。一路上,三个人都不说话,眼见着杨嬷嬷把路越带越偏,青蕴跟落玉对视,彼此眼里都盛满了恐慌,四处无人,别说陶越轩,她连蚂蚁都没见着一个。 “嬷嬷这是带我去哪儿?” “这是去找太太的路。” 真是睁着眼说瞎话,实在是太不把她放在眼里。青蕴忍无可忍,便道:“我累了,歇会儿再走。” 杨嬷嬷生怕误了时辰,便道:“三小姐脚程本来就慢,大太太还等着小姐呢。” “我先歇一会儿。” 青蕴不紧不慢的说。 杨嬷嬷一个情急,便也顾不得这许多,她仗着自己气力大,竟是挽着青蕴便朝前走。落玉急忙去拦杨嬷嬷,杨嬷嬷却理也不理她。 “你这刁奴。” 话才说完,那婆子便晕了过去。青蕴被那婆子扯得晕头转向的,惊魂未定,就见着了站在后头的常笑。 “你怎么现在才来。” 落玉忙问。昨晚与落玉两个说了顺成侯府的遭遇,因为事情尚未尘埃落定,所以青蕴本来是想要等真的开始议亲再把事情和盘托出,但是事出从权,也只能捡要紧的先说了。 常笑正要开口,青蕴就看见了正往这边赶来的陶越轩。 落玉与常笑识趣的退了下去,走之前常笑还踢了那婆子一脚,骂了句狗腿子。 青蕴先是退了一步,想要行礼,又觉得太做作。 陶越轩正要开口说什么,青蕴却直接打断了他。 “青府水深火热,青蕴独木难支,若王爷还记得当日之约,烦请明日一早过来下定。”她神情坚定不似作伪,身为女儿家,话说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因为她已经退无可退。 云英未嫁 陶越轩瞧着她的样子,似乎想要说许多,但是话到嘴边却只是说了一句:“你放心。” 如何能放心,青蕴莫名觉得怅然,却也只是微微一笑,道:“有王爷这句话,臣女自然是放心的。”还能如何呢。 明明已经是有些炎热的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来几只鸟儿叫的正欢,陶越轩突然又道:“我没料到你竟艰难至此。” “其实我也未曾料到过,不过青蕴何其有幸。” 陶越轩怔了一下。明明知道她这话几分真几分假,但是心里还是觉得暖洋洋的。她还年轻,也因为年轻,所以还不善于说谎。他晓得她其实对自己不像自己对她那样,有一种非卿不可的情愫在里头,但是感情总能慢慢培养。 青蕴看不懂陶越轩在想些什么,她总觉得这个男人深不可测。她其实并未有过想依靠这个男人的念头,只是跟他说话的时候,心里总是觉得安全。 “你回去吧,出来太久终归不好,我让常笑跟着你,直到你平安回到青府。” 青蕴又福了一福,便道:“多谢。” 却也终究没有再说些别的。也不必再说些别的什么。她不是一个善于跟陌生人打交道的,虽然也许这个人会是她下半辈子的良人,只是现在一切未敲定,她不愿意多浪费时间,也不想错付。 陶越轩还想说什么,但看青蕴如今面容憔悴,便也只是点了点头。 大太太见到青蕴的时候很是诧异,问了一句杨嬷嬷呢?青蕴佯作无辜,道:“杨嬷嬷说婶母要见我,侄女本来也没多想些什么,却见杨嬷嬷把路越带越偏,侄女刚想问杨嬷嬷呢,杨嬷嬷就晕了过去。侄女在那儿等了一会儿,见杨嬷嬷还没有醒,怕杨嬷嬷有什么大碍,就先过来告诉了,婶母快去瞧瞧吧。” “什么?” 大太太听的云里雾里,还是鹦哥的母亲按捺住大太太的心绪道:“太太快去瞧瞧吧。” “侄女就不去了。”青蕴又道。 “你不去我们怎么能知道地方?” 大太太一开口,鹦哥的母亲就又忙给她打圆场。“杨嬷嬷是太太身边的人,太太这是急糊涂了。” 青蕴心知肚明,却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同她们翻脸,便大致与她们指了一个方向,又说:“时候不早,等婶母把杨嬷嬷找到,咱们就回去吧。” 大太太实在不知道事情是怎么一回事,心里暗恼唐家人不知道章法,又庆幸还好不是青重要嫁过去。找到杨嬷嬷之后,杨嬷嬷只说她正与青蕴在路上走着,突然就被人打晕了,之后的事情便一概不知,大太太便想着该是唐家人的手笔;又想到青蕴刚刚跟个没事人似的,暗骂了她一句狐媚。说不准就在那时候与唐绍仪私定了终身都有可能。于是便也没有理她,而是自己带着人去寻杨嬷嬷的下落不提。 回去的马车上,大太太反复思量着杨嬷嬷的话,照杨嬷嬷这么说,她倒有些拿不准是不是唐家人做的了。难道那丫头在做妖? 她转念一想,心突然提到嗓子眼,忙喊了一句停车。她这边的车架停了,青蕴那边也就没有再走。青重胆子大,挑开帘子问了一句怎么了,却见杨嬷嬷道:“没事,夫人有些不舒服罢了。” “母亲怎么了?可是被马车颠的不舒服?” 果然母女情深。青蕴看了一眼青重,又去看佯装做紧张的青文,却是自顾自的闭上了眼睛。 她已经将自己的一生交付出去,也就没由来的觉得轻松起来。车子又开始往前走,路不太稳,车子就有些颠簸。来路漫漫,她因为炎热而沁下了汗珠。 “王爷在外头已经跪了好久,娘娘真的不见吗?” 陶越轩长着一双与他母亲别无二致的深潭般的眼睛。太后起身往盒子里又加了一勺苏合香,她不信神佛,也不喜檀香。鎏金点翠的护甲轻轻自趴在桌子上眯眼睛的花猫身上划过,那猫轻叫一声,太后便蓦地笑了。 “叫他进来。” 夜已深,即使陶越轩是她亲生子也应该避嫌。他这样恪守规矩的人,今天居然会为了一个女子违拗她的意志,违拗宫规。太后穿着一身铁锈红鎏金的衣裳,蓝宝石抹额非但不显得突兀,相反却增加了她的贵气。 一个女子到她这个地步,也确实是贵不可言。 “你执意要娶她?” 太后的声音已经有些苍老,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夜深所以显得有些疲惫的关系。 “皇上已经答应了?” “你这是拿皇帝来压哀家?”太后挑眉,说话间已然带了薄怒。 “儿臣不敢。” “若是哀家不答应,你是不是就要一直在这里跪下去?” “儿臣长这么大,从未求过母后什么。” “可是你头一次求哀家,却是为了一个女子。哀家实在痛心。” “母后,儿臣已经二十了。也该娶一个妻子为儿臣理家。” “她不配。” 太后言语间颇是不屑,一个子爵家的女儿,又是年幼失怙,怎么配得上她的儿子。 “大概在母后眼中,这世上的任何女子都配不上儿臣。可是母亲,儿臣终究是要娶妻的。” “你若真喜欢她,娶她做个侧妃也就罢了。” 陶越轩沉默。又是一番良久无话,太后摆了摆手,又道:“总之你不能娶个这样的女子为妻,哀家也乏了。” “儿臣从未违拗过母后的意思,唯有这次不行。” “怎么着?你要抗旨不成?你信不信哀家明日就去找皇上,随便给你指个王妃。”太后也动了怒。 “母后,纵使青蕴家世低微,即使皇兄指婚,也不会比青蕴的家世高多少。母后又何苦不愿成全儿臣。” “你是我嫡亲的儿子,怎么能娶一个这样门户的女子为妻!” 陶越轩苦笑。 “都这么些年了,母后还看不透皇兄的心思吗?” 一句话,让太后的面色变得无比颓然。 “儿臣晓得母后不甘心,只是母后一直与皇兄这样僵持,受累的不仅是儿臣,还有母后。既然皇兄都已经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母后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母后,儿臣日后娶的才是您嫡亲的儿媳,母后就是对太子之母再好,又有什么用呢?何况青家的门第,也算不得太差。” 太后嗫嚅了一下,似是还想说什么,神色却最终归于平静。 到了晚间,唐家那边也没有来人。大太太心里越发觉得不安,她生怕唐绍仪未曾见到青蕴真容,反而怪她办事不利。这与自己可是大大的没有好处。在床上辗转翻覆,连今日老爷又进了华姨娘的房,并且亲自指点志远功课的事也不放在眼里了。 翌日一早她正在荣寿堂与老太太说话呢,就见有人风一样的跑来道:“宫里头,宫里头来人了。” 宫里头。 话音一落,老太太的脸上就浮现出不知是喜是悲的神色。要知道大老爷官运虽然不差,但也没到能得圣上关注的地步,又想着如今正是春闱,可别是大老爷在这上头犯了事。 大女乃女乃已经有些显怀了,身子也是颤了颤,孕妇受不得刺激,这大太太可是知道的,便对她道:“你别慌。” 见婆婆这样关心自己,大女乃女乃就是心里有什么现在也不敢露出来,只得忐忑的点了点头,几个人又忙上去扶老太太。 青蕴混在人群中间,其实现在的心情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事情就这样成了?她使劲捏着自己的手,直到手沁出了汗也不愿意松开。 当封妃的旨意下来,宫里出来的公公笑嘻嘻地给她还有老太太道喜,她尤觉得这事有些不真实。老太太更是激动的说不出话来。董张氏心里五味杂陈的,而大太太此时唯一的想法就是青重的婚事就这样泡了汤,她实在是不甘心! 好容易送走了宫里来的人,所有人看青蕴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青蕴不自觉地抬了抬头,却怎么也掩饰不住自己的局促。自己就要出嫁了,自己给自己订了亲事,还是逼婚!她觉得挺可笑的。 自幼学的是温良恭俭让,三从四德。却没成想最终还是没能成为文人士大夫所期许的女子。或者从一开始,自己的思路就是错的。 为女子者,究竟是该听天由命,还是该努力去活出个模样,她现在还没有答案,却也不想再向以前那么呆板了。 她突然就笑了起来。 从指婚到下定到成亲只花了不到半年的功夫。想来若不是因为陶越轩要去西北,大概连这半年的时间都不会耽搁。董凌理所当然的位列前三甲,不过在谢师宴上的时候,他的终身就已经有了着落。 自然青蕴不会知道自己曾给董凌留下过一个清瘦的背影以及一段无奈至极的话。昨日种种,终如昨日死。 出嫁前夕 还有三日,青蕴就要成亲了。 有了青蕴的婚事,青府一众女儿都水涨船高,老太太如今对青蕴亦是亲近。大女乃女乃即将临盆,兼祧两房的事情拖了又拖,然而青蕴如今身份贵重,大夫人终究是不敢轻举妄动。 那日青蕴正在房里绣花,却一不小心被针刺了手指。这几天心不在焉的,睡的也不好,正烦闷着呢,就听见外头人说华姨娘来了。 这可是华姨娘这些日子头一次来她这里。 大房的姨娘,二房的嫡女,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叫进来。” 即使是生了儿子的贵妾,身份也算不得贵重。若对她太客气,难免被下人饶舌,也失了体面。只是她见了华姨娘,还是未语先笑。不为别的,日后二房的牌位,八成是要青志远来供奉祭拜的。 她与华姨娘心照不宣,华姨娘来了也只是说:“三小姐的嫁妆可是绣完了。” “日子赶得及,不过还好有画枝跟落玉帮衬着,也差不多了。” “这怎么能说差不多呢,这女子出嫁可是顶大的事,我命苦,一辈子坐不得花轿穿不得正红。”说话又笑。“自然了,三小姐多体面贵重,哪里是我能比的。” “姨娘还有一个好儿子不是。” “有了我这么个姨娘,他能有多大出息。”华姨娘嘴上这么说,面上的喜色却是盖不住的。 “男儿家可不比女儿,一辈子眼睛都只能盯着后院的一亩三分地。听说二哥哥读的好,日后说不定就是个状元之才。” “那真是借三小姐吉言了。只是志远毕竟是庶出,他若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也就罢了,却偏偏……”一句话说出了好几个意思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若是二哥哥日后出息了,想必也会报答姨娘。” “我哪敢求他报答我,只希望他好好孝敬老爷太太,做一个孝子。你也知道,你二哥哥是个老实人,没那么多鬼点子,也因为这样,老爷也格外疼惜他些。” 青志远确实是老实人,而华姨娘虽然机敏,胆子却也不大,何况身份又摆在那里。 “二哥哥确实稳重。姨娘即使日后享不着二哥哥面上的孝敬,但想必二哥哥也不会亏了姨娘。” 华姨娘这下脸上的笑容就更艳,皱纹也看着更明显了些。 “有三小姐这句话,想必志远日后会是个有后福的。” “那也是因为二哥哥人品端方的缘故。” 其实最终是让青迎远兼祧两房还是让青志远过继到二房,那都是得老太太拍板。但青蕴毕竟是二房嫡女,又即将成为定康王妃。这样的身份自是贵不可言,老太太总得高看三分。 华姨娘走后,院子里突然闹腾起来,进来的丫头对青蕴说:“大女乃女乃要临盆了。” 青蕴忙放了手中的针线问道:“祖母去了没有?” “已经去了。” 虽是未出阁的姑娘,但毕竟是添丁进口的大事,说什么也是要过去的。 大房长子青迎远去年秋闱落地,如今在国子监读,人算不上十足十的纨绔,甚至还有些小聪明,但青蕴却觉得自己这个堂兄并不靠谱。好在大嫂沈月明是个撑得住场面的。 等了足足几个时辰,青重站在外头只打呵欠,大夫人瞪了青重一眼,青重便往青迎远怀里钻。青蕴站在老夫人身边,是不是的同老夫人说会儿话。三房过来不过是走个过场,面上十分无所谓。而青文自然是远远的站着,像是生怕被人看见一般。 “生了,大女乃女乃生了个闺女。” 大太太的脸登时垮了下来。老太太虽然脸上也闪过了一丝失望,但是却还是高兴地说:“先开花后结果,这是好兆头。”又转头对大夫人说:“你那时也是生了青瑾之后几年才生下迎远,迎远媳妇这胎,是重孙辈里头的长女,可马虎不得。到时候若是能有咱们青蕴一半的伶俐懂事,老婆子我也就知足了。” 老太太这样当着众人的面不给大夫人留情面也就罢了,还这样夸青蕴。莫说是大太太,连青重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还好青重的婚事已经订下来。唐夫人虽然因为青蕴的事对大太太颇有微词,却依旧向青家下了定,本来青重居长,可唐家太太偏说自家小子要过了年才能成婚,万般无奈之下,大太太也只得让步,答应唐夫人将婚事订到来年二月。不过想来若不是如此,大太太可是要深恨青蕴了。 毕竟是少年夫妻,即使生的只是个女儿,青迎远面上也是透着高兴。只是产房不吉,老太太她们都没有让他跟进去。 房里还有些许未散开的血腥味。沈月明躺在床上,脸上是带着歉疚的。青家人口单薄,她又是长媳,这次未能一举得男,想来不论是太婆婆还是婆婆都对她十分失望。 “姐儿长得真好看。” 青蕴凑上前去瞧还闭着眼睛的小婴儿,像是要缓和气氛似的说道。 “抱过来给我瞧瞧。” 老太太也开了口。女乃娘听了,便仔细的把孩子交到老夫人手里,老夫人一看就笑了,道:“简直就是跟迎远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姐儿的名字想好没有?” 老太太又问大夫人。 “先前以为会生个男孩儿,老爷想的都是男孩名字。”话以说出来,莫说大女乃女乃了,连老夫人脸上都颇是不好看。大夫人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但说出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又怎么能改,只好道:“母亲还不知道老爷吗,以咱们老爷的才学,取个名字也不过一炷香的事。” 众人又留了一会儿,像青蕴她们这样的小辈也就散了。有时候青蕴脑海里会浮现出陶越轩那张俊逸的面容,想着他对自己说的话,想着自己就要与这个男子共度一生,总会觉得莫名的恍惚。 日影横斜,待今日过后,还只有两天就要成亲了。 而陶越轩却还在战场,久久未归。不过听说明天就回来了。明日回京,后日成亲,这也真是慌张。 第二天圣上亲自去京郊迎陶越轩回京。那一天与往常实在是没什么差别,天气也没有特别的冷,叶子也没有落特别多。青蕴捧着一个手炉,她们这样的人家,一到这种天气炉子炭火也都全部用起来了。倒不是说太太小姐们有多娇气,而是为了显示出豪奢去考究罢了。 老太太房里的素梨又明里暗里的跟她提过几回落玉的事情,她也曾问过落玉,却都被落玉不软不硬的回绝了。她虽是素梨的主子,但这样的主她却是做不得。便只得对素梨道:“怕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梦。” 素梨不是个蠢的,何况青蕴如今这般,她不好也不敢给青蕴脸子看。顺成侯府已经带了话来,说明日顺成侯夫人、顺成侯世子夫人还有已经出嫁的冯清华要过来。冯清华出嫁之后还邀青蕴去小坐过几次。诺大的宅院,上头没有婆婆压着,丈夫又是个知道疼人的。出嫁之后的冯清华稍稍胖了些,却不显的累赘,反而浑身都散发着少妇独有的风韵。 这样的日子,自由自在又举案齐眉,实在是羡煞旁人。 拨了拨耳朵上的红宝石耳坠,正漫无边际的想着些什么呢,房门就倏地被推开了。是祖母身边的婆子,神色却挺慌张的。见她这个样子,青蕴自然也就不敢怠慢,还没开口呢,那婆子就道:“老夫人吩咐,都去大太太住的院子里去。” 她下意识要去喊画枝跟落玉,却被婆子拦住,道:“下人们有下人们该去的地方,小姐随着我走吧。” “那可不行,画枝跟落玉从小跟着我,说什么我都得带着她们。” 那婆子还想再说,但看她这样坚定,大概也是想着到时候自然有老太太训诫她,自己犯不着得罪她,也就说:“请小姐快随我去便是。”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样火急火燎的,一路上婆子也不与青蕴说话,院子里的下人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待到了大房的院子里,坐在房门口的青蕴看着她便道:“呦,王妃娘娘真是好大的派头,你瞧这院子里的谁带了下人进来。” “好了。” 大夫人难得呵斥她。青重瞪了青蕴一眼便不再说话。 “不是说了不让带下人吗?” “落玉跟画枝自小长在我身边,就如我的亲姐妹一般。” “那才是你的亲妹妹。”老夫人指着青重,语气也不由得加重了。“罢了,她们是你母亲买来的,我也管不了这么多,多两个人就多两个人吧。” 青蕴听得一头雾水,最后还是青重道:“都大难临头了,你还只知道护着外人!” “什么外人不外人的,二小姐也是要出嫁的人了,说话怎么还这么冲呢。”三太太眼睛红红的似是刚哭过,声音也格外哽咽。见青蕴还是一脸不解,便道:“这怕是要变天了,现在外头的局势乱着呢。家里也是才得着消息,大老爷我跟我家老爷都在衙门里被扣着了,连皇上跟王爷都生死未卜。” 青蕴听完这话,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炸开了,求助似的朝老太太看去,却只听见了老太太的叹息。 京城内乱 “三丫头也别在外头站着了,你且进来。只是现在这样的景况,你身边的两个丫头还是不该呆在这个院子里。” 青蕴只觉得脑子闹哄哄的,但是听大夫人这么说,青蕴张张嘴还想驳什么,却听画枝头一个道:“小姐,我们先走了。” “不行。” 说是丫头,但是这么些年过去,却也只有这两个丫头是真心对她。只是画枝的眼神比她还要坚定,她只得软了下来。现在情况未明,何况她不能逆老太太的意思,孝字当头,压得人真是头痛。 慢慢地青蕴也把事情理清楚了。 贤王陶越恒小圣上三岁,曾是先帝跟前最得宠的皇子,只是皇上是嫡子,又是先帝发妻所生。圣上今日亲自去迎陶越轩,却在半路失踪,而陶越轩也跟着不知所踪。贤王前些日子离开封地入京,说是要给皇上进献一株千年灵芝。而在先帝驾崩之后,贤王一向都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王爷;又有谁料得到。 外头的事,闺中女儿也只能知道这么多。皇上不见了,陶越轩也不见了。青蕴觉得自己手上的汗是一茬接一茬的冒,最终还是老太太说:“你去瞧瞧你大嫂吧。” 大嫂还在坐月子,也是屋里唯一一个还躺在里屋的人。青蕴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就这样在家里避了七八天,外头形势一直不明。好在第三天的时候,大老爷跟三老爷都被从衙门里放了出来。现在到处乱成一团,衙门没人办公,街上也没有什么小贩。处处都是门窗紧闭,倒是出了几伙盗匪,不过很快就被人逮了。 但即使这样,京里还是乱的很。又过了几天,因为陶越轩之前领的那些兵拒不进京,甚至可以说是誓死顽抗,贤王正愁自己出师无名,便当即放话出来,说是陶越轩弑君篡位,集结要讨伐还在郊外的大军。可是陶越轩却依旧是生死未卜。 话刚放出来,唐家就过来了人,说要退婚。 那天青蕴正站在大夫人院子外头与落玉她们说话呢,就听到了杯子落地的声音。 “好的时候我们青重没贪过她的什么便宜,怎么一碰上这样的事就要连累我们大房!”句句刺耳。青蕴脸上就有些不好看,但是谁敢说唐家要退婚不是因着她是贤王口中那个“逆贼”的未婚妻呢。 “小姐。” 落玉很是不安的开了口。 “你们回去吧,这几天就老老实实地,若有人欺负你们,忍着一些,终究是我连累你们。” 皇上跟王爷迄今为止都没有个下落,虽说现在无人上朝,但是听说太子已经被软禁了,连带着皇上的妃嫔也都被囚在北宫。往后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那时候皇上与王爷失踪,就风传王爷弑君,但是那也只是一些风言风语,终究没有人明目张胆的说出来。而如今…… 贤王之所以如此嚣张,那是因为密谋良久,手上亦有良将,左相的女儿是贤王的正妃,京中的士兵虽未叛变,但贤王的封地是在奉天周边的一个小地方,手上有一批给他卖命的蒙古人,而那里亦有官兵驻守,贤王在那里扎根多年,早就策反了一些军队里头的士兵。贤王之前进京送灵芝,就暗暗带了军队过来,只是因为分了将近十几批走着,都打扮成商人样子,皇上身子又一直不好,京里的防守早就不像先帝在时那样严格。 “那小姐您呢?” “我去见老太太。” 这几天女眷都在大房的院子里,男人在房那边的客房住着。只可怜大女乃女乃,刚刚才生产过,虽依旧有人伺候,也一直躺在床上将养,却因为现在府里存着的粮食不算多,营养实在是跟不上。再加上女乃娘是从外头请来的,早就回了家,大女乃女乃也只好像平民人家的女子一样用母乳喂大姐。 老太太躺在房里闭目养神。两个就要出阁的孙女,一个成了“乱臣贼子”的未婚妻,另一个被退了婚。刚刚大媳妇砸杯子她也听见了,只是不想管,也没有那个精神去管。好在阖家还算平安。 “祖母。” 青蕴就这样静悄悄的进来,声音还是如往常一样平平淡淡的,只是眼底下的乌青却出卖了她的心思。这孩子心重,虽是难得的稳重,命却也太苦了些。毕竟是自己的血亲,老太太瞧了,心里多有不忍,便道:“你大伯娘怕也是心里不舒服,你多担待担待。” “是孙女不好。” 人处在劣势的时候,凡是先服软。这是青蕴这些年学到的道理。 “老太太,顺成侯府那边来人了。” 家里出了事,三太太便显出她八面玲珑的伶俐来,便更比的大太太小家子气。 “快请进来。” 这些世袭罔替的公侯之家,只要不是改朝换代,就永远是人人敬仰羡慕的望族。说完又看了青蕴一眼,道:“你姨母怕是要有很多话跟你说。” 青蕴只是低着头不讲话。都这样了还是惦记着她,这才是真真正正的血亲。 “你去外头的屋子,到时候我在叫你。”老夫人又说道。 果然顺成侯夫人只是与老太太多寒暄了几句,就对老太太说:“我想见见青蕴。” “孩子正在屋子里等着你呢。” 除了长辈们身边一人留了一个婆子,现在这些小姐们都是不让下人伺候的,一是因为院子没那么大容不得这些人,二是怕到时候突然乱起来人多了反而不好。 青蕴见到顺成侯夫人,还没说话,眼睛就已经红了。 “姐儿哭什么呢。” “哭我自己。也感念姨妈。”青蕴说话倒是老实。 “姐儿可别这么说。你姨父说了,这世上的事,峰回路转,眼前的未必是真。” “只是我如今这样的处境,怕带累了姨妈。” 这说的便是陶越轩的事了。 “太后还好好地在宫里住着,定康王府虽然被封,但是里头却也清净。”青蕴这才明白姨妈是专程过来开解她的。何况外头的形势究竟如何,想来青家是不会有人告诉她的。“只是孩子,这样的日子,你怕也不好过;但是姨妈不能带你走。” 言语间颇是歉疚。 “我晓得。我是青家的女儿,何况现在形势未明。” “你二姐……” “是唐家不仁义。” 顺成侯夫人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叹青蕴命苦,还是叹青重的婚事。 就这个当口,门倏地就被大刺刺的推开了。青重眉毛拧的紧得很,开口便骂“ 你个搅家精。先是克死自己爹娘,又是害我丢了亲事,现在倒好,直接将我母亲气昏了过去。看我不打你!” 青蕴不料她说话这样直接,刚想开口争什么,就见青重一个箭步冲上来,作势要打她。青蕴倒也没躲,除了觉得惊讶,还觉得丢人。然而顺成侯夫人就没有那么好的性子了,她直接抓着青重的胳膊,道:“还有长辈在这里,你娘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青重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争辩道:“若不是她,怎么会无端生出这样的事来。” “若不是她,你以为你凭什么有这么好的亲事。” 青蕴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姨母说话竟这样厉害。 “您是长辈,我在这喧哗是我的不是,但是这是我青家的家事。您是我的长辈,但我却是她的姐姐。”开口闭口长辈长辈的叫着,面上却丝毫没有恭敬的意思。顺成侯夫人毕竟是客,而且跟青重还差着辈分呢,又怎么能失了身份。便放开她的手,道:“叫你母亲来。” “哎呀,二小姐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你娘醒了正到处找你呢。”三太太随即进来说道。 青蕴断定她在外头等了有些时候了,于是也道:“青重妹妹可能是急糊涂了,一时之间冲撞了姨母。” 青重听了,轻哼一声,嘴里骂了句恶人先告状。 这三太太丝毫没有劝解的意思,反而道:“呀,这侯夫人可是贵客。青重啊,我虽不是你的母亲,但平日里也得你叫一句婶婶,我这可得说道说道你。”说着便扯着青重出去了,只留下青蕴跟她姨母四目相对。 “这青家……”顺成侯夫人叹了一句,又道:“虽是勋贵,但你爷爷入过阁,你父亲是探花郎,就连你大伯也是国子监的祭酒。那时候家里人还说你娘嫁得好……” 青蕴瞧她姨母一副为难之色,知道就差说要把她带回去了。只是顺成侯府一大家子人,而她现在又是个烫手山芋……心下不免黯然,但终究还是感动多。 “我爹待我娘确实极好。” 顺成侯夫人走后,老太太吩咐今日不必聚在一起吃饭,想来也是怕青蕴与大房的人相见的时候尴尬。这样的日子,青蕴甚至想过,若是陶越轩真的死了,那自己也不必独活。最初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她的身子抖了一下,但转而想到这样无所依傍的日子,又想到青家人,若事情真到了那一步,不如就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去吧。 一团乱麻 大太太被青蕴气了个仰倒,却碍着她的身份不敢说什么。只好先闭了嘴。 “你也累了,先回去吧。” 老太太颇是慈爱的对青蕴说。 没人会料到她能等到今天,其实就连青蕴自己,也没想过自己会有今天。她的手颤微微的,觉得冷,又觉得兴奋到不行。青蕴点点头,却又道:“祖母您也早点歇息。” 老太太说了句好。其实青蕴晓得老太太还想同自己说说关于青重的事,同样是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何况青重毕竟是打小跟着老太太的。青蕴看了老太太一眼,于细微间看见老太太眼底闪过的犹豫,青蕴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头带着尊重、勘破、怜悯。让老太太迅速挪开了目光。 回了房才知道已经把水替她准备好了。鹦哥排开众人,很是热忱的对她道:“小姐可以洗漱了呢。” 自打京城动乱以来,她已经许久不见鹦哥露出这样甜美可人的笑容。 “你跟着我多久了?” 之前陶越轩“身死”的消息传来,鹦哥就在背地里谋划着要从二房调出去。但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就已经让鹦哥重又变得殷勤起来。真不知道是说她聪明还是说她蠢。 “回三小姐的话,奴婢跟着三小姐足足五年。” 鹦哥将话的重音落在了足足这两个字上,就仿佛只要说了这两个字,青蕴就会念她的功劳一般。十岁就已经跟着她的婢女,却依旧心向着大房,依旧这般的见风使舵。青蕴对她笑了笑,道:“怪道我一想着马上就要出嫁,心里就有些舍不得。” “奴婢也舍不得小姐,不过好在小姐到时候是能带陪嫁丫头去的,所以小姐也不用伤心,日后奴婢陪着小姐一辈子。”说的情真意切,笃定至极。 画枝跟落玉撑不住要笑。青蕴却道:“是呢。” “快去安排小姐洗漱吧。”画枝当即说道。 鹦哥笑嘻嘻的说了句这就去。待鹦哥才关上门,落玉就说:“小姐何苦唬她。” “让她乐一乐,让你们也乐一乐。” “小姐心情很好的样子。” 落玉语气暧昧,瞬间就让青蕴红了脸。 “不过想想,今儿可真是痛快。”落玉又说。 到了第二日长史官来,日子订在了十二月初六,说是钦天监连夜挑选出来的好日子。宫里赏了不少东西下来,不知道是因为太后满意青蕴这个儿媳妇,还是皇上感念定康王的忠勇。青蕴的婚事终于尘埃落定,而现在让她烦恼的,是青重的婚事。今儿王府的人过来的时候也说,既然三小姐说要先让二小姐出嫁,为全礼数,我们王爷的意思,也觉得还是二小姐先成婚为好。 老太太哪里好说自家二小姐被人退了亲,何况青蕴非要较这个真,王府的人也要这样说。她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大太太正准备开口呢,就被老太太一个眼风杀的闭了嘴。 王府的人走后,老太太静默了一会儿,还是道:“赶紧给青重找个婆家。” “母亲怎能如此偏心。” “我这不也是没有办法。要不是你这样算计三丫头,三丫头性子一向敦厚,又怎么会如此咄咄逼人。” 一时之间去哪里找合适的婆家,不能耽误三丫头出嫁,更不能违拗王府那边的意思。这时候老太太身边的王嬷嬷似是想起些什么,道:“不然把三太太找来商量。” 这可提醒了老太太。 大太太看老太太眼睛陡然亮了一下,自己心里却凉了半截。就这个时候,华姨娘突然跑进来喊了一句:“求老太太救救志远。” 按理说,青志远现在是二房的人,一个大房的姨娘过来跟二房的长子伸冤,实在有些不伦不类。更何况老太太现在正烦着呢,又怎么会有心情见华姨娘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妾室。 其实话说到底,是华姨娘自己闯进来的。 “小姐,华姨娘过去了。” “知道了。” 华姨娘可不管老太太是不是皱着眉头,那可是她亲生儿子。别说老太太眉毛都快拧成了一个川字,就是老太太呵斥着要把她赶出去,她都得拼尽全力的往荣寿堂里头冲。 “志远现在是二房的长子,他有什么事,自然有他姐姐替他做主,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大房的姨娘。” 老太太说话颇是不客气。 “婢妾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叨扰老祖宗。但是志远他……他……。” 要说这华姨娘虽然只是个姨娘,却也实在是个宅斗高手,说掉眼泪就掉眼泪,半点不带含糊的。大太太一看华姨娘这个样子便急了。平日里在老爷面前就装的柔柔弱弱,就仿佛所有人都欺负了她一般。现在到了老太太面前竟还是这样不知道检点的样子。再加上她一进来就喊着让老太太救救志远,莫不是…… 大太太一个激灵,赶忙道:“狗东西,老太太面前哪里轮得着你多嘴。杨嬷嬷,赶紧把她带回房给我看着,反了天了还。” “老太太,求您救救志远,志远也是您的亲孙子啊。” 其话语中所带的悲愤与凄惨程度,实在是听的人不忍心。大太太却是又急又怒,也加大了声音道:“还不把她给我拖走。” “慢着。” 自己这个儿媳妇是什么样子的人,怕是没人比她更清楚了。大房的姨娘哭成这样,拼死拼活的要进荣寿堂找她。家里拢共那么点人,这事迟早要传到二房去的,不如就在这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母亲。” “怎么,轮得着你来替我做决定吗?” 老太太看了大太太一眼,大太太被老太太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寒噤,想握杨嬷嬷的手,又觉得这样不太自然。 “你说吧,什么事情。” 老太太冷冷的打量着华姨娘,其实说到底,她还是不希望在这个当口再生出些旁的事来的。三丫头现在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大媳妇只想着自己,三媳妇更是不可靠。 “我……” 华姨娘看了大太太一眼便欲言又止,但又怕老太太心烦,便大着胆子开口道:“不知道谁将哥儿吃饭的菜籽油换成了那种粗制滥造的棉籽油。” 华姨娘嘴上说的是不知道是谁,但是在场的几个老嬷嬷都知道华姨娘指的是大太太。华姨娘能这样说,已经是给足大太太脸面了。 “你说什么?” 即使在华姨娘说我的时候,老太太就知道这事又跟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大儿媳妇有关,但老太太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恶毒到这个地步。那样的棉籽油吃多了,是要断子绝孙的! “你把这事,细细的跟我说个分明。” 华姨娘一直跪在地上,如今又磕了个头,道:“那日婢妾去瞧三小姐,没成想三小姐不在,便就顺道去看了看二少爷。那时候二少爷正在吃饭,我瞧着那道菜色泽鲜艳,而二少爷又一直挑着吃,也就跟着尝了尝。尝过之后才觉得那东西不对味。老太太也知道我是穷苦人家出身,父亲还未发迹的时候,家里的男丁吃菜籽油,父亲跟哥哥出去跑商挣钱,母亲就会用棉籽油做菜给我们吃。那日在二少爷那里回来,晚上婢妾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着,终于想起来那就是粗制的棉籽油的味道。后来婢妾又去了几次,每次都能吃到棉籽油做的菜。婢妾实在害怕,也实在心痛,这才不顾规矩来求老太太。婢妾是大房的姨娘,但二少爷毕竟……毕竟……” “好了,你不必说了,从今儿起,志远每日来我房里用饭。等开了春,就让他父亲把他送去进学。”这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谢老太太,谢老太太。” 华姨娘未抱老夫人会惩治大太太的希望,而且三小姐也告诉她,如今也只是要解志远的燃眉之急,莫大虎伤了玉瓶儿。三小姐不日就要出阁了,远水解不了近渴,日后志远所有的一切,还得仰仗着老太太。 “你也不要怪罪华姨娘,即使今日之举有些僭越,但却是情理之中。”老太太颇是郑重的对大太太说道。 “那是自然的。出了这样大的事,难怪华姨娘着急。” 大太太讪讪笑道。即使是个傻子也知道老太太这是在背地里放她一码,她又怎么敢明着再找华姨娘的茬。不,就是连青志远的茬都不能找了。大太太心里很是堵得慌。 “今日之事,你们若敢露出去半个字,休怪我老婆子翻脸不认人。” 老太太眉眼间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好了,你先回去,我与大太太还有事要商量。” 华姨娘道了句是之后便被人扶起来,她看见大太太眉眼里的恨意,却很是不以为然。老太太不想让三小姐晓得这件事情,因为不能闹出动静,所以老太太一定会叮嘱大太太让她不要动她。 “小姐,大房那边打起来了。” 夜再深一些,青蕴正准备睡下,落玉却进来说道。 青家小姐 青重许了人家,三天后出嫁。未婚夫是刚刚死了未婚妻的董凌。青重砸了好多东西,嚷嚷着说自己不嫁。董家穷着呢。 青蕴正在写字,搁了笔,说:“我去瞧瞧二姐姐。” “咣当。” 青蕴才进青重的房,一个翡翠扳指便滚到了她的脚边。 “二姐姐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她笑问。 青重厌极了她,若不是她……若不是她…… “你还有脸过来,我能有今天,不都是你害的。你个丧门星。” “姐姐别拿这东西,仔细刮伤了手。”青蕴丝毫不以为杵,反而走上去从她手上拿走了她正准备摔得茶盏。 不知道为什么,青蕴的力气变得出奇的大,又或者是因为青蕴眼睛里的张狂让她害怕,所以她才软了手脚。不对,自己才是这个家里最最尊贵的女儿,她不过是二房的一个孤女,母亲早说了,到时候二房的一切都是他们大房的。 “姐姐日后嫁到董家可要好好地改一改这个脾气,到时候,可没人会再让着姐姐了。” “我什么脾气要你来管。你是个什么东西?” “二小姐你。” 她按住了落玉的手,非但不生气,反而笑着说道:“我晓得姐姐一直都不喜欢我,也晓得姐姐总觉得我们二房的一切都是大房的。” 青重被她猜中了心思心中惴惴,但还是佯作镇定道:“难道不是吗?” “二房的东西,凭什么要是你们大房的。你母亲为了你的亲事,想都不想就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唐家退了亲,你母亲为了替你出一口气,竟然将我丢在进了匪贼的家里!我也是人,也该有爹有娘爱,凭什么我二房就要是你们大房的陪衬,你母亲还妄图想让你哥哥兼祧两房,狼子野心,简直可憎。” 青重从来没见青蕴这么失控过。青重瞧见了,第一个反应居然不是痛快而是恐惧。 “谁稀罕你们二房的东西。再者说了,唐家有什么不好?我母亲一心一意为你,是你狼心狗肺,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青蕴听了,不怒反笑。道:“姐姐这样的性子,日后出嫁怕是要吃亏的。” “我吃亏不吃亏,用得着你管。” “大伯母对我虽然不过尔尔,不过二姐姐是伯母嫡亲女儿,果然事事都以姐姐为先。” “那是自然。” 每次都是自己先发难,但每次到最后都会被青蕴说的完全没有回嘴的余地。要不是小时候人人都说二房比大房有出息,人人都说这个妹妹比自己漂亮,人人都拿自己与青蕴比,想来也不会太讨厌她吧。 “其实我总是不懂,唐家二少爷那样好的人才,那时候退亲纵然是有些误会,怎么大伯母就不愿意再去说和说和呢,尤其是我听说,唐家昨天又再次过来求娶……” 有些事情,青重是永远不会明白的。直肠子,没什么弯弯绕绕,冲动过头;虽然有时候说话实在难听,但这青蕴在特定的时候还是挺喜欢青重这种性子的。就比如现在。 果然见青重脸色微变。那个时候唐家退亲,本来就是因为青蕴,现在唐家认了错,母亲又怎么会不愿意。 “不过想想也是,毕竟以姐姐的性子,还是嫁去董家比较好,唐家毕竟算是高嫁了,嫁过去容易受欺负。更何况董家少爷日后怕是前途无量,董家就只得董少爷一个儿子,姐姐日后嫁过去。可不是要与咱们青家守望相助,哪里像唐家那样家大业大。” 青蕴话说到这儿便戛然而止,又笑着对青重道:“不日姐姐就要出嫁了,妹妹没什么好送姐姐的,这一套红宝石的头面,就当是送姐姐的贺礼了。” 青重心不在焉的噢了一声,连送也没送青蕴。青重出嫁那天,大太太哭湿了不知道多少条帕子。青蕴瞧见了便想,不知道到时候自己出嫁,有谁会为自己哭一哭。 青蕴出嫁的时候,艳阳高照。虽然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不会觉得暖,但是这样的天气总是会为萧瑟的冬天添一丝喜庆。身上穿的,是她自己个儿绣的嫁衣。她几乎已经不记得那个男子说话的声音了,到时候两两相见,可别冷场了才好。 全福夫人是大太太的娘家人,若不是之前京城的那场动乱,自己出嫁时的全福夫人自当是姨母无疑。她脸上画着厚重的妆容,就如同所有出嫁的女子一样,一颦一笑仿佛都能抖掉三层粉。 挺好。 到时候就算脸红,也没人看得见了。 到了王府,拜过天地。皇家成婚自然与别处不同,见过一堆人之后,房间终于安静了下来。 钱不少,姬妾不多。这是青蕴对定康王府的第一个印象。 盖头被掀起来的时候,青蕴愣了愣。 陶越轩看她身子在发抖,就笑她:“我又不吃人。” “这跟吃不吃人没关系。” 陶越轩就笑。 他笑青蕴自然也就跟着笑。 月兑了重重的凤冠霞帔,青蕴问他:“你还认得我吗?” “认得。” “当真吗?” 青蕴像是起了玩心,缠着问了他好多完全没什么意义的问题。陶越轩倒是全都耐心的回答了。青蕴又说:“我长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尝过酒的滋味。” “那过来,合卺交杯。” 她瞬间红了脸,期期艾艾半晌才说了个好字。果然还是女儿家,女儿家有女儿家的放不开,不比他们这些男人。 谁知道青蕴的酒量就两杯。两杯酒而已。 “我们家人都欺负我。王爷,遇上你,我真是三生有幸。” “诶你别哭,姑娘,不是青蕴,青蕴你别哭。” 就这样,新婚当天两个人,没圆房。 翌日青蕴一觉醒过来,看见身边躺着的男人,先是吓了一个激灵,复又想起来自己已经成了亲。不是说……成亲会很痛吗? 青蕴不明所以,推了推陶越轩,轻轻叫了声王爷。陶越轩不理她,再推,还是不理她。那就等着吧,反正听说宗人府那边给陶越轩放了几天的假,也是,人这一辈子,基本上也只能成一次亲。 她素来醒的就早,而且醒了就是醒了,再怎么闭眼睛也不会重新睡着。陶越轩睁开眼睛的时候见青蕴正沮丧的坐在床头,神色飘忽又茫然,便开口说:“你醒了可以先起来。” 青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陶越轩看她一机灵,又逗她:“我有那么可怕吗?” 青蕴摇头。 “那你怕个什么。” “不是怕。”青蕴模着脸想了想。 “那是什么?” “是不习惯。那时候本来以为就要成亲了,结果京城乱成了这个样子;后来以为……结果又成了亲。” “你那段日子,难过吗?” 一想到她昨晚哭成那个样子,陶越轩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说难过也难过,但是现在回头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陶越轩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想开口劝她,却发现这并不是自己擅长的。千言万语也就化作一句:“以后王府就是你的家,你想让这家是什么样子,它就是什么样子。” “咱们不去宫里吗?” “吃过早饭再去,这时候去了,皇兄也不再。到时候你只记得别说话,他们问你什么你回什么就是了。” 是觉得自己没见过世面吧。青蕴虽这样想,却只是点了点头。 “夫人,季侧妃派人过来问要不要侍奉夫人跟王爷用早点。” 毕竟叫娘娘太过正式,所以平日在府里,丫鬟们都是喊夫人的。 “你让她们晚上在正堂里等着。” 青蕴看了陶越轩一眼,没想过他既然会替自己做决定。就想到那位季侧妃是打小就认识他还是他恩人的女儿,情分肯定不浅。陶越轩这么做,是告诉自己要对季侧妃客气一些吗?毕竟她可是当家主母,既然是当家主母,为什么不让侍妾过来立规矩? 陶越轩见她神情反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就说:“再睡会儿吧。” 听他这么一说,伺候的奴婢们都识趣的退了下去。 “王爷还困吗?” 真是。 陶越轩浅浅一笑,道:“你这个样子进宫,是要被母后骂的。” 青蕴这才想起来,昨晚两个人似乎好像……没圆房。可是这青天白日的。青蕴臊的红了脸,却没想到那雪白的纱衣竟是随便让人一扯就滑了下来。 “我可以闭眼睛吗?” 青蕴颤着声问。陶越轩却不理她,只是板直了她的身子,过了许久才在她耳边道:“闭着吧。若是觉得疼就跟我说。” 男子的手握着她的手。他把掌心的温度传给她的同时,也刺穿了她。 疼。 陶越轩看着她扭曲的神情,俯身亲吻她的睫毛。 直到结束青蕴才明白为什么陶越轩不让季侧妃她们来伺候。因为青蕴连早餐,都是落玉端过来她在床上吃的。想来如果不是要进宫,陶越轩一定会让她在床上待一整天。 又歇了一会儿,陶越轩才与她说:“母后不喜欢人穿的太艳,但也不喜欢人素淡过了头。” “穿鹅黄好不好?” 两个人出了王府,马车颠簸,他便道:“你躺我身上来。” 青蕴刚想说一句这不合规矩,却又想自己还是不要太忤逆他才是。 这是青蕴第二次到永寿宫。不过两次的心情却截然不同。太后见了青蕴,先是上下端详一遍,又正经危坐的受了她的礼,说了许多有关妇德妇容之类的话,才道:“你起来吧。” 没有宫人扶她。 其实就青蕴自己也知道太后其实并不太喜欢她。虽然再那样危难的时候自己给过太后一个满意的答复,但那并不代表太后觉得她有资格做王妃。好在面子上是过得去的,自己也不会有机会与太后同住。 强撑着站了起来,太后赐坐,又仔细地瞧了青蕴一遍,便对陶越轩道:“你倒是给母后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媳妇。” 太后这话说的是有讲究的。明着是夸她漂亮,暗里便是说她出了这张脸之外一无是处,以色事人罢了。 然而青蕴却依旧做出娇羞的样子,那可是当朝太后,陶越轩的生身母亲。 “皇上驾到。秦贵妃到。” 当今圣上没有自发妻死后再未立后,而那位太子之母秦贵妃的娘家便是成国公秦家,若细细论起来,秦家与青家,也算是有八竿子打不着的姻亲。 “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弟弟与弟妹不必客气。” 这是青蕴这辈子头一次得见天颜。天子羸弱,看着却是个和善亲切的人,而秦贵妃果然不愧京城第一美人的称为,叫人见了为之侧目。 “弟妹果然是难得的佳人。” 秦贵妃说着便拖住青蕴的手,言语间好生亲热。虽是太子之母,但却依旧不是皇后。不是皇后,照例是不能叫青蕴弟妹的。可是秦贵妃就这样大大方方的叫了青蕴一声弟妹。这真是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两害相权取其轻,青蕴于是只笑了笑,道:“贵妃娘娘才是真正的气质高华。” 秦贵妃面上不动声色,但谁也不知道她看着青蕴的眼神之下,究竟藏着些什么。 “好了,一个是哀家的儿媳妇,一个是哀家皇孙的生母,都是美人,总之是皇上跟越轩有福气。” 看来太后也不满意秦贵妃的飞扬跋扈。 从宫里回来,青蕴总觉得秦贵妃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却又不知道究竟是不对在哪里。这样捕风捉影的事情,她自然是不敢跟陶越轩说的。 “府里一个侧妃,两个侍妾。季氏跟我从小就认识,我也一直把她当妹妹;一个张氏,还有一个姓吴叫绘云的,她最近身子不太好。” 陶越轩絮絮的跟她说着府里的情况。 末了来了一句:“府里人事还算简单,只是之前救了我与常笑的那个女子现在还被安排在客栈里。” 她不进门,陶越轩自然是不会把她接进王府的。但是他这话说的究竟又是何意?难不成是又想收个侍妾或是封个妃不成? 说实在的,她不了解陶越轩的为人,也捉模不透他究竟是这样的一个男子。 “王爷的意思是。” “我想着先认她做义妹,到时候再给她找个好人家,也不算亏了她。” 定康王府 既然要认义妹,就不能再住客栈。她想了想措辞,就道:“先把她从客栈接出来吧。只是,还不知道这位姑娘姓甚名谁?” 陶越轩瞧着青蕴佯装大人要当家主事的模样,冷不丁的笑出了声。青蕴不明所以,只好目光忐忑的望着陶越轩。 “我明日着人去接她就好。只是住处要你操心,她一个女子,总不好一直住在外头。府里还有几间客房,你看着安排吧。对了,她叫尚香。” “孙尚香?”青蕴脑海里浮现出的是那个几乎战无不胜的女英雄的形象。 “不,她姓尚,单名一个香。” 两人乘着马车走了很久,外头寒风凛冽,好在车里面暖和,可即便如此,陶越轩还是问青蕴:“你冷不冷?” 青蕴笑了笑,说道:“我素来都是畏热的。” “难怪我瞧你穿的这样少。不过即便如此,还是不能贪凉。” 他很是郑重的嘱咐道。 青蕴心里一暖,又想到府里侧妃侍妾一大堆,暖起来的心又凉了几分。也罢,起码这个男人现在还是对她好的。毕竟是主动求娶,总比盲婚哑嫁要好一些。 忙完自己的事,也该想想自幼跟在她身边的两个丫头了。画枝跟落玉都不是家生子,身契也都在她手上,她不愿把她们随意配了小子,之前的那几个丫头,她独独带了双华过来。一是因为双华的父母都是老太太陪嫁庄子上的人,她家人口又单薄,跟大房没什么瓜葛,二是因为双华长的好看。 她的陪嫁多,出嫁的时候,整整九十六抬嫁妆,还不算自己几个陪嫁的庄子。当年母亲来京是为给父亲扶灵。南边所有的田产地契一一被母亲变卖成银票,银票又打成首饰,在母亲过世前全部交给了她。以至现在青蕴手上两个陪嫁的庄子都是老太太给她的添妆。 老太太将庄子拨给她的时候别说是两个婶娘,就是连青蕴自己都吃惊。不过后来想想,她毕竟是嫁给皇族的,娘家人要是一点不给表示,也难免说不过去。何况就大伯娘与三婶婶那个样子,给一套头面都足够她们肉痛半年了。 两个庄子都在京郊,管着两个庄子的,一个霍家一个成家,都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只是这两家人里头谁是忠心的,谁是内里藏奸,因出嫁前只草草见过一次,还尚不能够分明。 “到了吗?”见马车骤然停下,青蕴问道。 “是啊,你想什么呢?” 青蕴蹙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既然嫁都嫁了,日后这些事也不会是自己一个人分担。 “明日庄子上的管事要来,我之前未管过这些事,难免有些紧张。” “这算不得什么事,我把常笑借你用就是了。” “常笑?” “他跟着我什么都学,自然也什么都会。再者府里也是有田产地契的,到时候也要常笑与你好好对一对。还有,府里的事之前是季侧妃管着,现在你来了,让她好好与你交接。她这个人……性子虽然有些急躁,但毕竟是个女子,心狠不到哪里去。” 青蕴听陶越轩言辞,知道这位季侧妃与他的情分非同一般,只是这位季侧妃究竟是什么样性子的人,她还未从知道。慢慢来吧,她想着。有了管家之权与财政大权,只要不是太笨,夫君不作出宠妾灭妻那样沦丧的事来,日子总归是过得下去的。 画枝跟落玉都没跟着她进宫,如今落玉在王府门口接她,青蕴见着她与常笑聊得正好,便起了些异样的心思。虽说不上郎才女貌,却还是有些天作之合的意思在里头的。 “夫人,王爷。” 落玉头一个上来扶她。几个守在门口的婆子本来顾虑着季侧妃,不敢对青蕴太过殷勤,但是不想常笑一个眼风,也都连忙跟了上来。 一行人众星捧月,在房里歇了一会儿,陶越轩道:“我去房。” 她听说陶越轩有住房的习惯,虽觉得这样问显得有些不矜持,但如果陶越轩真睡了房,她还是得派人去打扫布置的。再者,也不知道这府里还有没有过明路的通房丫头。便也硬着头皮道:“王爷晚上睡房吗?” “照样来你自己。” 他晓得她面皮薄,也就没调侃她。但青蕴听了之后还是红了脸。 “夫人,季侧妃问什么时候给夫人奉请安茶。” “让她们现在在正堂等着。” 画枝给青蕴贴着花钿,就有婢女进来道。婢女到了是正想走,青蕴又道:“你叫什么来着?” 屋里六个婢女,加上她带来的三个一共是九个。从昨晚到今天都是匆匆忙忙跟打仗似的,这几个人到现在她还不是太认得全。若说精明能干,比起那些当家夫人们,确实多有不足。 “回夫人话,奴婢叫青枣。” “青枣,谁给你起的名字。” “回夫人话,是王爷给奴婢起的。” 这样不精致的名字,确实不像女子的手笔。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花钿贴完,又换了身行头。这才到了正堂。 季侧妃没她想象中那么好看,但是却又一双让人过目难忘的眼睛。而另一个侍妾张氏肤如凝脂,看上去却是一等一美人,却似乎静默过了头。 两个人奉了茶,青蕴便道:“坐吧。” “谢娘娘。” 季氏微笑,她笑起来有一种张狂在里头,却又恰到好处的不让人觉得难受。 “听说娘娘才刚及笄。” 声音也清冷,不是那种甜美女子。青蕴着实模不透她与陶越轩的关系,按理说这女子陪在他身边这么久,可是陶越轩每每提起来,却总说自己把她当妹子。既然是当妹子,为什么又要娶她,可青蕴看陶越轩的神情,又全然不似作伪。 青蕴浅浅一笑,道:“季侧妃晓得的倒多。” “那臣妾就不能叫娘娘一声姐姐了。日后臣妾见了娘娘,再怎么亲近,为着这个也只能叫娘娘。” 是不想叫自己姐姐吧。青蕴看着她,很自然的道:“情谊不情谊的,不在这些称呼里。” 侍妾赵氏一直坐那不说话。她本是一个县丞的小女儿,阴差阳错进了王府,阴差阳错做了侍妾。王爷对她也就那样,除了新婚之夜,一年里在她房里的日子十个指头都数的出来。原先还盼过儿子,现在连儿子也懒得盼。 “这位赵孺子似乎不怎么爱说话。” 总不能只同季氏说话,不然莫说是王爷,自己也要觉得自己没有当家主母的气度。 “赵孺子就是这个样子,最初进府的时候就静默的紧,原先我头一次见她,比娘娘还好奇呢。” 赵氏还没说话,季侧妃就替她答道。 “我问她呢,你且要她答。” 青蕴这话说的不轻不重,但在季侧妃看来,这还是当着下人的面给了她好大一个难堪。不过一个黄毛丫头片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嫁进来,偏偏王爷还这么喜欢她宠着她。 只是不论心中再怎么样,季侧妃面上却是一直微笑着的。她身边的婢女咕哝了一句我家主子不是好心吗?就立马被她瞪了回去。 “回娘娘话,我笨嘴拙舌,怕说错了话惹娘娘不高兴。” 看她话说的真诚,青蕴也就没再追问。 这时候有人端了东西上来,季侧妃见了那人,便道:“头次见娘娘不知道送些什么好。娘娘也晓得我的家世。自嫁进王府来,所有的珠宝首饰都是王爷赏的,贵重的东西我也没有。不过这天竺葵是我精心养了许久的花,只觉得这红色大气,是正室该享有的颜色,我也就借这花献个佛。” “这花倒是好看。”青蕴多看了那花几眼,又笑着说:“季侧妃真是有心了。” 季侧妃掩口一笑,青蕴见她迟迟不说正题,于是看了画枝一眼,画枝会意,便开口说:“这天也不早,我扶夫人回去休息吧。” “不急。” 说完便盯着季侧妃,季侧妃先是装作不知晓原委的样子,但眼瞧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倒也有些按捺不住。若是今日不把账本子交出来,她回头往王爷那儿一哭,自己可就不好分辨了。 于是便道:“呦,瞧我这记性,既然忘了打明儿起府里就是娘娘主事了。我这就让丫头把账本给娘娘拿过来。”季侧妃说着便开始指使起了身边的丫鬟,青蕴懒得瞧她惺惺作态,何况时辰也确实太晚。 “你随着她去。” 她对画枝说。 之后便是见府里的下人。好在这些下人都按着顺序进来,也是按着顺序排好的。王府里人事简单,何况季侧妃虽然掌管府中事宜,却亏在没有娘家人,所以即使这些人里头有季侧妃的心月复,也是很好拉拢的。 青蕴今天实在是太累,于是只随便与她们说了几句,将人识了个大概,又每人给了一些封赏,便让人退了下去。 “娘娘似乎累了?” “是啊,你们也都去歇着吧。日后每逢双日子过来立规矩,不必日日都来。” 季侧妃先是怔住,却不过一会儿便笑着说:“还是娘娘会疼人。” 一回房便见陶越轩坐在房里,下人都被他遣出去了,两个人对望之后青蕴低下了头。她学着出嫁前家里婆子教她的说了一句,我伺候王爷洗澡吧。陶越轩瞧她含羞带臊的样子,瞬间来了兴趣。 其实青蕴倒未料到陶越轩会点头,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青蕴硬着头皮上前,毕竟未经什么人事,人又年轻,才走了几步就臊的浑身发烫。 她才要上前去,就见着陶越轩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先别洗澡了。”说完便对着她的耳边吹了口气。 “脏。” 青蕴忸怩。 “不脏不脏,早上才洗过,干净着呢。”他边说着,边把青蕴抱了起来。帐子里熏了淡淡的甜香,又因为屋里熏了地龙,所以那香味显得分外暧昧又撩拨人。 衣服落了一地,青蕴瞧着他宽厚的肩膀,瞧完之后眼睛一闭,睫毛一颤一颤,小声嗫嚅:“王爷,咱们起来洗澡去吧。” “还叫王爷呢,叫越轩。” 一双大手游走在她的身子上,她觉得不习惯,去抓他的手,又说:“先叫王爷吧,过几年再叫越轩。” 陶越轩哑然失笑。 他将青蕴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又将身子埋下去吻她,青蕴浑身战栗,口不择言道:“我怕疼的王爷。” “诶疼。” 夜更深了,过后青蕴累的人瘫在床上,陶越轩瞧她的样子,笑着说:“让人进来伺候你洗澡好不好?” “不好。” 他起了玩心,又道:“那我伺候你洗澡可好?” 青蕴看着他点了点头。 第28章 往事前尘 外头星光潋滟,就快要过年了。她正发着呆呢,就听陶越轩说:“我跟母后商量了一下,明日我的女乃娘会进府,也就是常笑的生母。” 青蕴眼睛扑闪一下,又问:“为什么?” “府里的事琐碎又复杂,你刚当这个家,怕你忙不过来。”也是怕她弹压不住下人。 做妾有做妾的好处,悠闲。做当家夫人,虽然面子上风光些,日子却也过的不轻松。她点了点头,又道:“我母亲去世的早,家里虽有长辈,却实在……实在是没人教我看账管家,弹压下人。” 两个人并肩躺着,她说话声越来越低,到最后竟成了呢喃,想来是触及伤心事,所以觉得不堪回首吧。往事不可追,又想到今日没来请安的那个侍妾,便又说:“那个叫绘云的,是生了什么病。” 陶越轩听了绘云的名字,眉头微皱,又过了一会儿才道:“不妨告诉你,她有了孩子,却没保住。” “啊。” 她早在嫁过来之前就知道王府里有一个侧妃两个侍妾。除了那位季侧妃身份特殊一点,剩下两个不过是在王爷该成婚的年纪皇上与太后选的两名官家女。因为是侍妾,所以家世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有些低了。今日她见的那一位倒是个老实的,只是那个绘云,有了孩子,王爷提到她的孩子没了的时候神色又不怎么好,怕还是有些得王爷喜欢的吧。 嫁进来之前跟自己说得好好的,王府里的女人都是摆设。而且自己也跟自己说的好好的,对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才会过得比较轻松,现在心里却依旧不是个滋味。 陶越轩见她表情有些灰败,以为她是觉得绘云可怜,便又说:“她身体一直都不好。” 青蕴听了,便更觉得陶越轩跟这个绘云有些什么了。既然是王爷喜欢的人,就算是曾经喜欢现在不怎么喜欢的,自己如今又是当家夫人,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瞧瞧她才是。 “我明日去看看她吧。她也怪可怜的。” “她刚没了孩子,神智也有些不清醒,你还是别去了,当心她伤着你。” 她倒越发不懂陶越轩的意思了。便只好点点头。 ****** 万妈妈许久没住在宫里了。太后娘家的家生子,虽最初未随着太后入宫,后来却还是做了小皇子的女乃娘,儿子也一直跟着王爷出生入死,一家人在太后娘家可谓是十分得脸。 太后老了,她也老了。小时候随着太后在闺学念过几个字,也能认字读书,所以每次进宫的时候太后都会挥退宫人,再让她念书给自己听。 “眼见着太子都这么大了,越轩却还连个孩子都没有。” 太后突然开了口。 “不是说王府的一个侍妾已经怀上了吗?” “怀上过。” 太后摆摆手,带着一丝苦笑道:“不提也罢。” 王妃才入府,府里的侍妾就没了孩子。莫不是王妃……万妈妈越想越心惊,却又不敢随意将想法表露出来。太后不怎么喜欢这个儿媳妇是一桩,但王妃若心肠真的歹毒至此,便是另一桩了。 “也是那女子没福,越轩回来的第二天孩子就没了,可我总觉得这事蹊跷。” 原不是王妃……万妈妈松了口气,又道:“会不会是季侧妃?” “像也不像。所以这次越轩求哀家让你进府帮衬着越轩媳妇主事,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他。就是想让你帮哀家防着那些包藏祸心的小人,越轩年纪不小,也该当爹了。” 万妈妈沉吟片刻,很是坚定地道:“为了娘娘与王爷,就是要老身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 翌日一早,载着万妈妈的马车从宫里出发,穿过闹市与人群,停到了定康王府。陶越轩一早便与常笑出了门,青蕴送完他之后没有回内院,而是在外头站着等待万妈妈的来临。虽然只是一个老妈子,但她却代表着太后,自己若是对她不恭敬,也就代表自己对太后不恭敬。这点心计,青蕴还是有的。 约莫等着太阳光渐渐烈起来,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好像是宫里的马车。” 众人这才打起了精神。 万妈妈看起来倒不像是四十多岁的妇人,若告诉人家她是个仆妇,相信很多人都不会相信。 “万妈妈来了。” 着人扶着她下马车,青蕴便迎了上去。她一身秋香色的夹袄,配着月白色的绸缎衣裳,普通女子的身量,却有些偏瘦。眉眼气度是有的,要论容貌,万妈妈在宫里看惯了美人,瞧了她倒也不觉得什么,只是见她说话客气,也不像是那种八面玲珑的女子,心下便多了一分好感。 人人都说当家媳妇必然要精明能干,但在万妈妈看来却觉得女子还是贤良要紧。 “不敢惊动王妃娘娘大驾。”说着便要请安行礼了,青蕴连忙上去相扶,只道:“妈妈是王爷的女乃娘,也是太后娘娘的贴心人,算得上是半个长辈,这世上,哪里有长辈跟晚辈请安的道理。” 万妈妈听了心头更暖,态度跟语气却更是坚决。 “规矩不可废,娘娘是王妃之尊,是王府的当家夫人;如果今日在老身这里坏了规矩,下面人有样学样,那岂不是因为老身立身不正的缘故。” 青蕴听万妈妈言辞,心下稍安,好歹不是个难缠的。而且听万妈妈言行,倒觉得她似读过一些书。 于是也就没有再拦她。 万妈妈在房里略收拾了一番就来了青蕴房里,开口却是道:“老身此次前来,是帮衬着娘娘打理府中上下事务。娘娘若有什么不太明白的地方尽可问老身,府里下人若是不听话,娘娘也不必自降身份,自有老身替娘娘做这个恶人。” “妈妈您客气了。我毕竟是初次掌家,若是平日里有哪里做的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妈妈提点。” 她本来就不是个架子大的人,更何况如今来的这个人身份实在特殊,她更是得赔着十二万分的小心。 万妈妈是个直性子,但素来谨慎知礼,做人做事都处处把握着分寸。那时候季侧妃出掌王府,她亦来住过几日,只是因为季侧妃毕竟不是正妃,没必要处处提点时时尽心,更何况季侧妃……想到这里,万妈妈轻哼了一声,她从来是瞧不起这样的女子的。 “娘娘,季侧妃跟赵孺子过来给娘娘请安。” 今天不是双日,按理说两个人是不必过来的。赵孺子是个木头人,从来季侧妃做什么她依样画瓢做也就是了。当年圣上与太后想替王爷选两个侍妾,她年纪相当,模样也好,琴棋书画也都是懂一些的,不过是家世差些。本以为报上去只是凑个人数,从未抱有中选的念头,却莫名其妙的进了王府。 那时候家里的姐妹多羡慕她,平日里的玩伴亦是说她命好。她也曾做过少女最常坐的旖旎的梦,不过那个梦很快便碎了。她不知道王爷为什么不喜欢她,若说王爷待她差,却也不是,与她说话从来都是慢条斯理,只是王爷看她的眼神平静的像一汪水,没有火焰,也没有那种让人心动的温柔。 她不敢跟季侧妃比,不过好在绘云也不得宠,不然她真怕自己会嫉妒的发疯。 “让她们就在前厅里头等着,我马上就过去。” 大概是来看万妈妈的吧。听说季侧妃之前刚嫁进来的时候万妈妈也曾来住过几天,不知道两个人之间会不会有特殊的情谊。今儿是她嫁进来的第二天,王爷很少跟她提季侧妃的事,若是她问起来,也不过是一句:“我素来当她是妹妹。”而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季侧妃绝不是一个好想与的人。 “娘娘就这样出去?” 万妈妈开口问道。 青蕴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稍愣了一会儿,就说:“我瞧着这行头没什么不好。万妈妈觉得呢?” 见她不施脂粉,衣裳虽好看,却也不算是出挑,若单论模样,确实是个美人;只是那位季侧妃一样是个压得住阵的,与王爷自幼相识,生父又于王爷有恩,季家子嗣虽然单薄,但却是真正的满门忠烈。太后甚至曾跟她提起,若不是因为季侧妃没有父兄看顾,家里也没有叔伯兄弟,其实以季家的声望,她完全可以做王爷的正妃。 王妃大概是因为不晓得情况,所以才会轻看这位季侧妃。殊不知…… “老身随便说说罢了。” 青蕴便给了万妈妈一个浅浅的笑容。 “怎么想着今儿要过来?” 因青蕴未到,两个人也不敢坐。赵孺子照样是不讲话,不过青蕴的心思倒也不在她身上。 “听说万妈妈过来了,妾与赵孺子特地过来看看妈妈,也是为了与娘娘多说会子话。” 季侧妃的指甲是染了鲜红的颜色,梳着华丽繁复的堕马髻,身上亦带着极馥郁的芬芳。青蕴不自觉又多瞧了她两眼,富丽精工,极尽妍态,这样的一个女人,王爷真的不喜欢吗? 然而万妈妈瞧着季侧妃的眼神就显得复杂而隐晦多了。她不动声色的细细打量了季侧妃一通,心道竟还是个处子,虽然她掩盖的好,这样的事王爷也不会与人提及,但是眼尖的妇人若是仔细去瞧,却依旧能瞧出端倪来;季侧妃这个人啊,不知道是说她命苦,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33章 季氏如璟 入了冬,下马车的时候呵口气都能看见白白的烟雾。婆子们将她扶下车,又重给她换了披风,大红色的缎子,上头绣大朵百合花,听说百合的味道让人闻了不安神,她一个转念,就想到季侧妃送给她的那盆花。 有人拿了小手炉过来,她接过,却想着自己披着披风,陶越轩衣着却有些单薄,便侧身道:“王爷拿着捂吧。” 陶越轩摇摇头,只说:“比这再冷的冬天我都经历过。” 一行人到了正厅,赵孺子、季侧妃,还有尚香。尚香穿着宫里的服制,神色复杂。她看了尚香一眼,又看陶越轩。陶越轩却抓住她的手,带着她径直往前走。她本还有些困乏,却陡然来了精神。 由着季侧妃引领,一行人跟他们见了礼,陶越轩又说:“恭喜尚姑娘。” 尚香只觉得陶越轩瞧她的眼神跟平常不大一样。他面上冷冷的,有一种带着杀伐的气息,尚香只觉得身子一抖,委屈的不行,险些要落下泪来。她嗫嚅着想要开口,却又瞧见青蕴晦暗不明的神色,于是将软弱悉数闷在了心底。 “可不是要恭喜尚姑娘。王妃怕是还不知道,尚姑娘得封医女,明日就要进宫去伺候了。” 即使心里有些准备,但听季侧妃这么说,青蕴难免有些愣怔。又旋即笑道:“那真是恭喜尚姑娘了。怕明日就要进宫了吧。” 尚香还沉浸在陶越轩刚刚的眼神之中,尚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也就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落玉几个察觉她的不恭敬,却奈何王爷不开口,她们也不好说什么。 尚香点点头。她本来是想着等王妃回了房,私底下与王爷说说话的,可奈何王妃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王爷也没有开口只让自己留下。这乌泱泱的一屋子人,她再多的话都变成了沉默。 “姑娘既要进宫,春华要留在府里还是带进去?” “回王妃的话,尚香进宫一样是伺候人。” 言下之意便是要孤身入宫了。她淡淡一笑,太后嫌她出身不够高,不足以匹配王爷,她晓得。但如今看来,太后远不止是想让王爷平安顺遂那样简单。又想到太后的眼睛,与王爷相似又全然不同的眼睛,她看着尚香的神情,从疑虑变成了担忧。 尚香是喜欢王爷的。 “你安排着人替她收拾东西,我先回房了。” 说完竟是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青蕴却不知他为何突然生了这么大的气,只说了声好,就开始忙活起来。季侧妃见王爷如此,心情忽上忽下,难不成……一个手不稳,竟砸了杯子。 砰的一声脆响,所有人都回头看季侧妃,季侧妃心里讪讪的,便道:“王妃娘娘,如果没我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青蕴点点头,便说:“你去吧。” 季侧妃一走,赵孺子自然也跟着走了。本来一屋子的人突然少了一半,青蕴不经意间发现尚香正在看她,两个人对视,最终还是尚香挪开了视线。 与万妈妈一道去了尚香的住处,她虽与尚香不甚相熟,却还是好歹对她嘱咐了许多事宜。 仆人们在里面收拾,她们两个便在外头说话。又悉心嘱咐了许多,见万妈妈出来,便问:“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万妈妈点点头。 王爷不在房里,落玉上前问要不要去书房,青蕴摇了摇头。王爷今天生了那么大的气,若是愿意跟她说,现在也不会躲去书房。何况她也实在累了,今儿在青家看了一天的闹剧,几厢调停说和,回了家又闹出这么一些事来。 便对落玉说:“你着个人去问问王爷今儿过不过来住。”落玉点了点头。落玉这两年出落得越发好了,拿手去撩落玉垂下的头发,道:“原以为嫁过来之后日子能松快些,却也一样的累人。” “再怎么样王爷还对娘娘好不是。” 书房里,大概是因为太困,他本在写字,却不知为何困了过去。常笑已经回去睡了,房门外头只有两个丫头守着。季侧妃只因听说王爷来了书房,便趁着青蕴去尚香那边的间隙,换了身行头来到书房。她穿的浓重,又是精心打扮过的,两个守在门口的丫头看了她不禁对望一眼,却又不敢讲话。 “你们都下去吧。” 季侧妃开口道。 “可是……” “有我在里头守着王爷呢。” 即使季侧妃现在不管家了,但是余威仍在,两个小丫头见季侧妃挑了眉毛,也就不敢再说什么,而是道了一句是便退了下去。 “王爷。” 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唤他,那声音似像又不像,他在梦中不是那么得意,拧紧了眉头,季侧妃伸手拂过,却被推门而入的青枣看在眼里。 “没瞧见王爷在吗?吵什么吵。” 季侧妃见那青枣是青蕴房里的,心下便有几分得意。她走上前去轻斥她,又道:“王爷今儿就睡书房了,你回去吧。” 青枣一直在王府伺候,自然晓得那季侧妃的性子,却又想到若是这样回去复命,恐怕又要讨一顿骂,一时间便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怎么,还怕王妃娘娘杀了你不成。王妃娘娘素来都是贤良的,又怎么会为这微末小事怪罪于你。” 她说着,便二话不说将青枣推搡出去,又舀了一勺子安神的香料。心里道:“王爷啊,您就睡吧,还是像她没进府时一样,我守着您,守到天明。” 说到这儿,季侧妃牵动愁肠,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坠了下来。 且说那青枣被季侧妃推出了门,一路走的跌跌撞撞,手也不知道捂着,吹了风,很快就冻的失去了知觉。王妃虽是个好的,但才嫁过来没几天王爷就宿在书房,还有季侧妃陪着,王妃再怎么贤良,也会迁怒于她吧。 这样想着,心里就有些抖。等进了院门,小惠见了她,就说:“我瞧王妃困的不行,姐姐快进去吧,王妃等着姐姐回话呢。” 这小惠是跟她一道进府的丫头,两个人暗地里结拜了姐妹,但是小惠心大,不像她。她勉强的笑了笑,小惠看她神色不对,想着王爷今晚肯定是不过来了,本来有些轻快地心绪又沉了沉。 青枣进了屋,见王妃已经换了一身家常服制,却还未洗漱,想来是为了等王爷吧。瞧王妃的样子也知道王妃其实已经困得不行了,却还是为了等王爷……想到这里,她也就替王妃难过了一把。 青蕴瞧那青枣的脸色,心里也就明白了。王爷今儿,心绪不佳。自己要不要去书房瞧瞧,也开解开解;可又想着王爷既独自去了书房,必定是不想让人打扰,自己去的话反而弄巧成拙。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青枣开了口。 “季侧妃说,王爷今晚就睡书房了。” 季侧妃。青蕴顿时来了精神,季侧妃怎么会在书房。是王爷叫她去的还是她自己去的?她心里有许多疑问,包括为什么王爷在知道尚香进宫之后震怒,又再者太后为什么会要尚香进宫,还有季侧妃为什么会出现在书房?她想不明白也就不愿再想,暗地里叹了一声,就说:“我知道了,你也早些回去睡吧。” 青枣倒没想到这么容易就交了差,面上微微浮现出诧异的神色,却听王妃道:“打今儿起,你就叫脆枣吧。” 她这才想起来王妃姓青,也就赶紧跪下说了句是,王妃却只让她起来。她瞧王妃神色恹恹的,不自觉有些心酸。季侧妃是个多厉害的人,何况又与王爷有着不一般的情分。 脆枣才走,落玉跟画枝就围了上来。已经回房的万妈妈听了这消息,倒不担心什么;却想着等明日尚姑娘一走,自己也该去打听打听绘云的事,自己受了太后的嘱托,该查明的东西也是要查明的。 “让她们准备热水。” 还没等两个人开口呢,青蕴就道。 画枝脸上隐约浮现出忧愁来。可又知道,这个时候再说什么,无疑是添油加醋,让人不得安枕罢了。 夜班陶越轩转醒,发觉自己身上披了一件灰色的大敞子,带着女子淡淡的脂粉香,他瞧着这周围布置,才明白自己竟是睡着了。灯半昏暗,季如璟在书房里面的小床上躺着,因听见了响动,便也穿了鞋子起身出来。 她长发如瀑,因睡不着,便显出十分的頽态来。 “你怎么在这儿?” “王爷在哪,我就在哪。” 陶越轩听了,先是续了一盏灯,又说:“如璟,你该长大了。” “王爷怕是忘了,我比那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还要大上几岁。” 她神色并不恭敬,只因她并不畏惧他,只是爱他。 陶越轩不欲与她争执,本来娶她就是个错误,何况他也晓得她的日子过得并不快活。 “你早点休息吧,我走了。” 季如璟听他如此一说,顿时变色。道:“你连陪都不愿陪我。” “如璟,你清楚我是哪样人。” “我不清楚。” 季如璟一用力,竟立时上前将他的手扯住不放,道:“你本就该是我的。该是我一个人的。” 第34章 东窗事发 霍二姐还以为这小惠是青蕴器重的丫头,忙说了一句:“以后我就指着姐姐教导了。” 在夫人面前,小惠不敢拿乔,于是笑着说了声自然。 小惠带着二姐回了房,二姐还想阿谀几句,小惠却冷笑着道:“我可不吃你那套花言巧语,你自己想什么自己知道。” 霍二姐几时受过这种折辱,登时脸色就变了,小惠却不理她,自顾自的走上前去关了门窗,道:“夫人既然没让伺候着上夜就早些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她还想问些什么,却见小惠这个样子,张了嘴却也只敢说一个好字。 明天就是小年了,因宫里有过小年的规矩,所以王府里头也没有张罗什么。万妈妈一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而今日王爷的几个族兄弟相聚,晚上亦是没有回来。 青蕴等了一会儿,嘱咐一句让给王爷留门,正准备洗漱呢,却见脆枣过来与她道:“万妈妈来了。” 却说这万妈妈,在床上翻覆良久,实在是睡不着,便从床上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才穿了衣服打算去瞧瞧王妃。 “快请进来。” 本来已经放下的头发,重又挽了一个髻,不过胭脂香粉什么的已经卸了,脸上也透出深深的疲态。 “这么晚来叨扰夫人。”万妈妈先是屈膝行了个礼,神色语气都带着负疚。但万妈妈毕竟根基深厚,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得耐心敷衍才是。 “我也不困,正愁没人说话呢,万妈妈就过来了。” “其实老身这么晚过来是想求夫人一个恩典。”万妈妈语气虔诚,青蕴听了,先是垂了垂眼睑,又笑道:“妈妈与我之间哪里说得上一个求字。” 万妈妈听了,脸上未笑,神色反而更加恭敬。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老身这几日身子有些不舒坦,想去常笑那里住上两天。” 万妈妈脸上红光满面的,怎么瞧都有不像病了的样子。不过万妈妈既然如此说,她也就没再问什么。 “这个是自然的,只是常笑那个院子怕是没什么伺候的人,妈妈要不要带两个丫头过去。” “那倒不必了,老身皮糙肉厚的,本就是个伺候人的命,哪里轮得着让人伺候。” “妈妈既然这样说,我也就不强求妈妈。不过不知道妈妈是现在过去还是等明天?” “就现在吧。” “也好。” 被万妈妈这么一闹,她倒也没了睡意,便着人打听道:“万妈妈今儿是见了什么人?” 后来还是一个婆子努着脑子想了许久,才说:“万妈妈今日本想去瞧张孺子的,不过没进去成。其他的倒与平常没什么不同。” ****** 万妈妈收拾好了东西,便借着月色启程。其实常笑住的院子就在王府西南,若细论下来,算不上王府外头的地界。王妃心思剔透,有些事情只需稍稍点拨,便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若事情果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这件事,就看王妃怎么办了。 ****** 说到张孺子,自打那次与王爷提过一次,自己倒从未去瞧过她。外头开始下雪,最先只是一些不起眼的雪雹子,渐渐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红梅也开的好,正配她鲜血梅花似的缎衣。 她遣散众人,便隐隐觉得万妈妈今日过来与她说话,似是话中有话。外头那样大的风雪,几尺厚的院墙,今夜陶越轩不在。 “我嫁进来几天了?” 冷不丁的,她突然问道。 因画枝还在,听她这么一问不免有些怔忪。 “怎么觉得很多事情都闹不明白似的。季侧妃、张孺子,还有王爷。” 王爷确实只对她一个人好,但是王爷与季侧妃,青梅竹马的情分,她一个激灵,突然想起王爷说张孺子怀孕的事还是季侧妃告诉太后的。而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王爷回不来了。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画枝见她手在抖,不免有些担忧。 “没事。”她顺着画枝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又颇是无厘头的问:“府里的人都该睡下了吧。” 画枝忐忑的点点头。 “我要去见万妈妈。” “夫人。” 见她起身,画枝赶忙拿了披帛上前,又道:“有什么事,夫人明日再召万妈妈过来问就是。” 明日王爷就该回来了。她一个不稳,又碰翻了茶盏,根本想不透王爷为什么还要留张孺子一条命。又或者是自己想错了。 “夫人,有什么都等明天王爷回来吧。” 她见画枝眼神笃定,却对她说:“你去把窗子打开。” 外头白雪皑皑一片,不过片刻功夫,到处都已经白茫茫。她任着风雪吹了良久,才对画枝说:“等明天吧。” 翌日陶越轩回来倒头便睡。 她照例要早起主持家里大小适宜,小惠带着霍二姐进房里伺候,见王爷还躺在床上未醒,心里都有些不一样的波折。双华将两个人各瞧了一眼,颇是不屑。 “都出去吧,别扰了王爷好眠。” 她从床上坐起来,衣履颇是单薄,她瞧了呼吸均匀的陶越轩一眼,便轻声说道。霍二姐跟小惠犹有些不愿出去,怎奈几个丫头屈膝之后都转了身,两个人也只好跟着众人走了。 在外头替夫人梳妆打扮,因为夫人下了令不让吵着王爷,房里遂寂静的仿佛针落地也听得到似的。到了正厅,季侧妃自然是先问了一句怎么不见万妈妈,想来昨日万妈妈去瞧张孺子的事她已经知晓,心里颇有些惴惴。 陶越轩是要保她才吃了这寻常男人都不愿吃的亏,但是……她笑着看了青蕴一眼,心里却有些害怕了。要是王妃知道了这事,难免不会凭着这事将她至之于死地。又或者太后知道了……她一时之间克制不住,脸上竟流露出一丝恐惧来。 青蕴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总觉得这一切,都是从昨日万妈妈去瞧了那因为小产而致半疯的张孺子却未瞧成开始的。 “今儿晚上家宴,我与王爷不知道何时回来。府里的事,就有劳季侧妃了。” 季如璟正在发呆,青蕴说的话她为听全,却将青蕴那一句:“府里的事有劳季侧妃”听了进去。 真是天要祝她,正这样想着,就听青蕴又道:“画枝,你今儿陪着季侧妃,若府里有什么事,也学季侧妃学学经验。毕竟侧妃管家这么久,总有许多手段是值得我学的。” “哪里劳得着画枝姑娘。” 季侧妃忙推辞。 “总得让她跟你学学才是。听闻侧妃礼家的时候把王府打礼的极好,我的身世,想必侧妃也晓得。所以在管家这件事上,还是要与侧妃多讨教讨教。” 这小丫头,竟是真没自己想的这么简单。季如璟如此做想,又知道若是再推辞,难免有不恭敬的嫌疑,便只得应诺。 赵孺子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几个人又坐了一会儿,也就各自散了。青蕴回房的时候,陶越轩正睡眼惺忪的在床上坐着,见了青蕴,便揉揉眼睛道:“是什么时辰了。” “时辰还早,王爷尽可以再睡一会儿。” 她有许多话想问他,却又觉得难以启齿。 “不了,收拾收拾,待会儿咱们就该进宫了。” 她见陶越轩似乎已经清醒,唤了一句王爷,两个人四目相对良久,才道:“我有些事想问问您。” 陶越轩瞧她神色凝重,以为她是要问昨晚的事,不由浅笑道:“问罢,我如实答你。” 她等完陶越轩这句话,却不急着开口,而是缓缓走到他跟前坐下,又侧首扶簪,稳一稳心神,才说:“我是想问,张孺子的孩子。” 陶越轩本想替她将簪子拿下重挽,听了她的话之后,手却僵在原地。但语气神色未变,依旧是极温和的对她说:“怎么突然想到这么个人。” “因为我与王爷心有灵犀。” 她漫天扯了个谎。 “既心有灵犀,有些事就不用再问。”他脸上的神色已经显得有些冷淡。 “万妈妈昨天要去瞧张孺子却未见成,晚上来找我告假,她说身子不适,但我却觉得她康泰的很。万妈妈如今还在常笑住着的院子里,王爷晓得,万妈妈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但是万妈妈并未入宫面见太后,却以这样的方式来提点我。万妈妈是不希望将事闹到太后那里,也是尊重王爷。” 这番话,她昨儿已经在脑海里编排了千万遍,但今日说的时候尤有些不顺畅。 “她不过是个死人,活不过明年春上。” 青蕴从未见过他这样淡漠的表情,这样的冷峻让她有些害怕,但话还是要说下去。为了他的体面,也为自己的体面。 “等不到明年春上的。王爷,可是万妈妈已经起疑了。万妈妈告假是在给我时间,若是我不立刻处理这件事情,万妈妈也许就会告诉太后。”她没有说的是,到时候王爷怕是也保不住自己要保的人。她不愿意说这句话,因为不想承认自己夫君委屈自己是为了保另一个女子的安全。 她话音才落,以为陶越轩还要为她的话思索一会儿,却没料到他转瞬便道:“你着人叫季如璟过来,这是她闯的祸事,不该为了她,脏你的手。” “王爷,你我夫妻。” 她握住陶越轩的手腕,心里却想,左不过是季侧妃那时候以为王爷身死便让张孺子假孕罢了。 她也能够理解季侧妃,毕竟那时候她势必要进府为王爷守贞的,她作为正妃,到时候在从皇族里头挑一个继子,那季侧妃就要一辈子矮她一头,不过让人假孕,之后找个婴儿冒名顶替,也确实是大罪了。 他瞧着青蕴坚定的眼神,见她如此执着,又想到她那句你我夫妻,本来无名的烦躁便已经去了几分。对于张孺子,确实千刀万剐不足惜,但是对于季如璟,她就算再混账,念着她父亲的情分,自己怎么着都要保她。 “那时候那女人月复中,确实有个孩子。” 他瞧着青蕴大骇的眼神,心道果然年纪还小,不晓得这天下间有多少种阴毒龌蹉之事。陶越轩用手去拂她的头发,又说:“之前想缓缓办,就是怕母后起疑,但是既然你如此说,提前将这事办了也不是不可。对于这样的女人,千刀万剐不足惜。不过话又说话来,她自嫁进来,我也确实待她如陌路人。这样的事,说不清谁对谁错。你说的对,你我夫妻,我是不该瞒你,但这事你就不要插手,万妈妈那边自有我周旋,至于那个女人,我相信季如璟的手段。话说到底,是我不愿意脏了你的手。” 第34章 陪嫁庄子 陶越轩的手被她握住,又怕骤然甩开她会伤了她,只得道:“你放手。” 他声音颇有些低沉,季如璟听了,手上的力道也开始变小。 “还是那句,只要你愿意,我随时可以改换你的身份,逍遥自在也好,嫁作他人也罢,都随你。” 一句话又激得季如璟发了狠。当年,当年。以为嫁进府,以为守在他身边,以为总有一天他会喜欢上自己。却原来,不过是镜花水月,痴心妄想。那自己当年所做的一切,却是为了什么? “如璟,你不该嫁进来。” 他说完,看着神色灰败的季如璟,眼睛里尽是不忍与无可奈何;却也不过片刻,便抽身离去。 ****** 在外头上夜的小丫头见了陶越轩,先是喊了一句王爷,又问:“王妃已经睡下了。” 陶越轩蹑手蹑脚的换了衣服,又吹灭了房里本还亮着的一盏灯,伴着青蕴均匀的呼吸,也渐渐熟睡过去。 翌日一早,陶越轩早早去上衙,青蕴却不晓得他昨晚何时过来的,不是说在书房的吗?虽月复诽着,但心里终究是高兴的。她本要起来替他穿衣伺候他吃饭,却被他拦住,只说:“你睡着吧,这些琐事交给下人就好。” 青蕴见他神色真挚,也就没有再争执,于是翻了个身,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待再起来,已是日上三竿。 “怎么没人叫我?” 她一边挑着今日要穿的衣服,一边问道。 “王爷说您怕是累狠了,让奴婢们都不必打扰您。” 小丫头话音刚落,落玉就进来说:“庄子上头来人了。” 青蕴出嫁时,老太太给了青蕴两个庄子做陪嫁。这两个庄子,一个是老太太的嫁妆,一个是青家的家产。青蕴也晓得,老太太手笔这么丰厚,除了所谓的祖孙情谊以外,也是想告诉自己,自己与青家,祸福相依。 因近年关,一年上头的帐,总是要这时候来回。只是王妃一个姑娘家家,嫁过来时并未带趁手的陪房,所以庄子上的霍家与成家两家都是婆娘过来的。 霍家人守着老太太的陪嫁庄子,虽然如今是替王妃管产业,但毕竟是老太太身边的旧人。何况这么些年在庄子上,早养成了说一不二的脾性,她此次过来,除了给王妃交代今年庄子上的收成,自然还是有旁的打算。却没成想半路遇到了成家婆子。 青蕴正挑衣服的手先是顿了一顿。出嫁之前,霍家跟成家的人也来拜会过,不过又想到现在是近年关,他们过来也是应当。 婢女给她拢了一个复杂的发髻,玻璃桃心的珐琅如意簪并着几朵嵌紫水晶的银质假花,她细细瞧了自己几眼,又对那婢女道:“你叫小惠是吧。” 小惠见王妃记得她的名字,自然高兴,也就大大方方的应了,又说:“夫人要是喜欢,以后我日日给夫人梳头。” 青蕴见小惠眉目如画,便叫了双华过来,指着小惠道:“她与你倒长得有些像。” 双华是个老实丫头,却也带着点聪明劲儿,她瞧了小惠一眼,道:“是有些像,不过这为妹妹比我要好看多了。” “是挺漂亮。” 青蕴上下打量了小惠一眼,只见她眼角眉梢都亮了起来,便道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于是也就说:“那你日后就天天替我梳头吧。” 小惠响亮的答了一句是,落玉见了,回头蹙眉看她一眼,又瞧了瞧双华,如果她没看错,双华嘴角是噙了冷笑的。 两家人已经在正厅里头守着了。不比霍家婆子带了女儿,成家婆子是单独前来的。霍家女儿长得倒好,若是穿上几身漂亮衣裳,说是大家闺秀怕是都有人信。 “见过王妃娘娘。” 两个都是人精似的人,一见青蕴便行了礼,却等起来坐定了,又拉起了家常。 “这是今年庄子上的收成。” 又说了这么许多,霍家的见成家的迟迟不动,便先开了口。青蕴是会看账的,她身边没有积年的嬷嬷,万妈妈虽然堪用,但毕竟是太后那边的人,总不能支使过头。 由画枝把账本子收上来,她略对了对,又问:“东西呢?” “东西照例是兑了现银,明日送过来。” 是这么个礼,她点了点头,又道:“辛苦你了。” “怎么敢劳王妃说一句辛苦。”霍家婆子说完这话正要开口说其他,却听成家婆子清了清嗓子,又从包袱里拿了几个本子出来道:“这头一本是今年的帐,还有五本,是近五年的。” 霍家婆子听成家婆子这么说,不由暗暗咬碎一口牙,暗道就你会做人, 她早知道成家人老实,霍家人奸猾,但今日一见,却觉得也不尽然。她笑着让画枝接过成家婆子手中捧着的几本册子,又道:“这东西太多,我今日怕也看不完全,还请嬷嬷大致与我说说今年庄里的收成。” 成家婆子应了一句喏,便细细说了起来。 她说话间,那霍家婆子还好,可霍家婆子身边的霍二姐却已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来。画枝皱着眉看她,只觉得这小丫头好不懂规矩,却碍着夫人的面子不好发作。那霍二姐大概是看见画枝在看她,便目光坦然的对了上去,神色嚣张,半点丫鬟样子都没有,看样子霍家人是把这霍二姐当小姐养着的。 成家婆子在青蕴面前表现的十分稳重,然而这稳重之余,又带着一股非要把霍家人比下去的势头。成家人是青家家生子,按情分,她确实应该更偏向于成家,但是青蕴却有些模不清这成家是否有所图。 说道图谋,她又看了坐在一旁满脸不耐烦的霍二姐,心思一动,开口道:“这是?” 霍家婆子见王妃问起了二姐,脸上顿时多了一分喜色,很是殷勤的答道:“这是老身的小女儿,名唤二姐。” 而成家婆子脸上的神情并未有特别的变化。这倒是让青蕴有些不解了。 “二姐,快叫王妃娘娘。” “王妃娘娘。” 手上抱着的手炉开始出现哔啵的细微声响,她又看了霍二姐一眼,带着笑问道:“出落的这样漂亮,可许人家了?” 霍家婆子大喜,忙道:“还没呢。庄子上没什么合适的人家,本想着二姐过了今年就满十五了,想回去找老太太随意安排一个嫁了。” “你们现在既然跟了我,又怎么好再麻烦祖母。”手炉已经不是那么暖了,她将它递出去,又多看了霍二姐一眼,道:“既然要许人家,就先留在王府吧,要是有合适的,我必定会为二姐做主。” “谢夫人,谢夫人。” 青蕴在霍家婆子垂下去的脸上看见了一丝不那么诚恳的笑容。那二姐仿佛不可置信般抬头看像青蕴,见到的确实青蕴脸上善意的笑容。而成家婆子从始至终,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 又依例打赏了许多东西,霍家母女好一通惜别,两个人的脸上却始终不曾落下眼泪。青蕴瞧她们两个演戏瞧不下去,也就别过了脸,又嘱咐画枝道:“等会儿把她带过来。”也就先走了。 ****** 却说万妈妈今儿抽空去探绘云的事,却是半分眉目也没有。绘云住的院子由两个婆子把守,她本想进去,那两个婆子却拦道:“张孺子如今神智有些不清楚,妈妈若是进去,怕是会误伤妈妈。” 瞧这样子,绘云八成是真疯了。好好地怎么会疯了呢? 这院子门口门庭冷寂,看来平日里也鲜少人过来。虽然衣食供给一样不缺,甚至说王爷偶尔还来瞧瞧,但是万妈妈心里,却突然生了别样的念头。 这个假设太过大胆,但她年纪大了,什么样的妖魔鬼怪都见过,不像年轻时候那样不敢想。她给两位守门的婆子又道了声好,便不疾不徐的离开了这里。 ****** 霍家二姐打扮的不差,虽然是棉布衣裳,但是一看就是好料子,再加之身段袅娜,青蕴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便问:“你是做茶水上的事,还是去管衣裳首饰?” 她这么一问,倒是把霍家二姐问住了。要知道过来之前母亲跟她说,她是去给王妃分忧,来做侍妾的。不过母亲也说了,要先讨王妃欢心,之后才能求其他。 于是她腼腆的笑了笑,道:“但凭王妃吩咐。” “日后不必叫王妃,叫夫人就够了。” “是,夫人。” 小惠见来了新人,既是夫人陪嫁庄子上的,长得又那样好看,心里首先就有些不高兴。却不料夫人突然叫了她一声,便连忙收起心思,赶紧跑过去道:“夫人找奴婢。” 青蕴看小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下也有几分了然,就道:“这是霍二姐,日后你就带着她做事。” 小惠倒没料到夫人这样器重她,心里先是一喜,也就脆生生的答了是。却不料夫人下一句又道:“二姐出来乍到的,怕是有许多规矩都不懂,从今天起,你就跟她住在一间房里,平日里有事没事的也好多教教她。” 夫人这样说话,她哪里敢不从,只是想到同住的地方从此多了一个美人,而且看这霍二姐的样子也知道是个不好想与的,哼哼,落在了自己手里,再怎么也别想越过自己去。 青蕴见小惠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又瞧了瞧霍二姐,确实是个剔透的,也不知道她与小惠比,哪个更高一筹。 第35章 东窗事发 霍二姐还以为这小惠是青蕴器重的丫头,忙说了一句:“以后我就指着姐姐教导了。” 在夫人面前,小惠不敢拿乔,于是笑着说了声自然。 小惠带着二姐回了房,二姐还想阿谀几句,小惠却冷笑着道:“我可不吃你那套花言巧语,你自己想什么自己知道。” 霍二姐几时受过这种折辱,登时脸色就变了,小惠却不理她,自顾自的走上前去关了门窗,道:“夫人既然没让伺候着上夜就早些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 她还想问些什么,却见小惠这个样子,张了嘴却也只敢说一个好字。 明天就是小年了,因宫里有过小年的规矩,所以王府里头也没有张罗什么。万妈妈一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而今日王爷的几个族兄弟相聚,晚上亦是没有回来。 青蕴等了一会儿,嘱咐一句让给王爷留门,正准备洗漱呢,却见脆枣过来与她道:“万妈妈来了。” 却说这万妈妈,在床上翻覆良久,实在是睡不着,便从床上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才穿了衣服打算去瞧瞧王妃。 “快请进来。” 本来已经放下的头发,重又挽了一个髻,不过胭脂香粉什么的已经卸了,脸上也透出深深的疲态。 “这么晚来叨扰夫人。”万妈妈先是屈膝行了个礼,神色语气都带着负疚。但万妈妈毕竟根基深厚,不看僧面看佛面,总得耐心敷衍才是。 “我也不困,正愁没人说话呢,万妈妈就过来了。” “其实老身这么晚过来是想求夫人一个恩典。”万妈妈语气虔诚,青蕴听了,先是垂了垂眼睑,又笑道:“妈妈与我之间哪里说得上一个求字。” 万妈妈听了,脸上未笑,神色反而更加恭敬。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老身这几日身子有些不舒坦,想去常笑那里住上两天。” 万妈妈脸上红光满面的,怎么瞧都有不像病了的样子。不过万妈妈既然如此说,她也就没再问什么。 “这个是自然的,只是常笑那个院子怕是没什么伺候的人,妈妈要不要带两个丫头过去。” “那倒不必了,老身皮糙肉厚的,本就是个伺候人的命,哪里轮得着让人伺候。” “妈妈既然这样说,我也就不强求妈妈。不过不知道妈妈是现在过去还是等明天?” “就现在吧。” “也好。” 被万妈妈这么一闹,她倒也没了睡意,便着人打听道:“万妈妈今儿是见了什么人?” 后来还是一个婆子努着脑子想了许久,才说:“万妈妈今日本想去瞧张孺子的,不过没进去成。其他的倒与平常没什么不同。” ****** 万妈妈收拾好了东西,便借着月色启程。其实常笑住的院子就在王府西南,若细论下来,算不上王府外头的地界。王妃心思剔透,有些事情只需稍稍点拨,便有四两拨千斤之效。 若事情果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这件事,就看王妃怎么办了。 ****** 说到张孺子,自打那次与王爷提过一次,自己倒从未去瞧过她。外头开始下雪,最先只是一些不起眼的雪雹子,渐渐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红梅也开的好,正配她鲜血梅花似的缎衣。 她遣散众人,便隐隐觉得万妈妈今日过来与她说话,似是话中有话。外头那样大的风雪,几尺厚的院墙,今夜陶越轩不在。 “我嫁进来几天了?” 冷不丁的,她突然问道。 因画枝还在,听她这么一问不免有些怔忪。 “怎么觉得很多事情都闹不明白似的。季侧妃、张孺子,还有王爷。” 王爷确实只对她一个人好,但是王爷与季侧妃,青梅竹马的情分,她一个激灵,突然想起王爷说张孺子怀孕的事还是季侧妃告诉太后的。而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王爷回不来了。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画枝见她手在抖,不免有些担忧。 “没事。”她顺着画枝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又颇是无厘头的问:“府里的人都该睡下了吧。” 画枝忐忑的点点头。 “我要去见万妈妈。” “夫人。” 见她起身,画枝赶忙拿了披帛上前,又道:“有什么事,夫人明日再召万妈妈过来问就是。” 明日王爷就该回来了。她一个不稳,又碰翻了茶盏,根本想不透王爷为什么还要留张孺子一条命。又或者是自己想错了。 “夫人,有什么都等明天王爷回来吧。” 她见画枝眼神笃定,却对她说:“你去把窗子打开。” 外头白雪皑皑一片,不过片刻功夫,到处都已经白茫茫。她任着风雪吹了良久,才对画枝说:“等明天吧。” 翌日陶越轩回来倒头便睡。 她照例要早起主持家里大小适宜,小惠带着霍二姐进房里伺候,见王爷还躺在床上未醒,心里都有些不一样的波折。双华将两个人各瞧了一眼,颇是不屑。 “都出去吧,别扰了王爷好眠。” 她从床上坐起来,衣履颇是单薄,她瞧了呼吸均匀的陶越轩一眼,便轻声说道。霍二姐跟小惠犹有些不愿出去,怎奈几个丫头屈膝之后都转了身,两个人也只好跟着众人走了。 在外头替夫人梳妆打扮,因为夫人下了令不让吵着王爷,房里遂寂静的仿佛针落地也听得到似的。到了正厅,季侧妃自然是先问了一句怎么不见万妈妈,想来昨日万妈妈去瞧张孺子的事她已经知晓,心里颇有些惴惴。 陶越轩是要保她才吃了这寻常男人都不愿吃的亏,但是……她笑着看了青蕴一眼,心里却有些害怕了。要是王妃知道了这事,难免不会凭着这事将她至之于死地。又或者太后知道了……她一时之间克制不住,脸上竟流露出一丝恐惧来。 青蕴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总觉得这一切,都是从昨日万妈妈去瞧了那因为小产而致半疯的张孺子却未瞧成开始的。 “今儿晚上家宴,我与王爷不知道何时回来。府里的事,就有劳季侧妃了。” 季如璟正在发呆,青蕴说的话她为听全,却将青蕴那一句:“府里的事有劳季侧妃”听了进去。 真是天要祝她,正这样想着,就听青蕴又道:“画枝,你今儿陪着季侧妃,若府里有什么事,也学季侧妃学学经验。毕竟侧妃管家这么久,总有许多手段是值得我学的。” “哪里劳得着画枝姑娘。” 季侧妃忙推辞。 “总得让她跟你学学才是。听闻侧妃礼家的时候把王府打礼的极好,我的身世,想必侧妃也晓得。所以在管家这件事上,还是要与侧妃多讨教讨教。” 这小丫头,竟是真没自己想的这么简单。季如璟如此做想,又知道若是再推辞,难免有不恭敬的嫌疑,便只得应诺。 赵孺子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几个人又坐了一会儿,也就各自散了。青蕴回房的时候,陶越轩正睡眼惺忪的在床上坐着,见了青蕴,便揉揉眼睛道:“是什么时辰了。” “时辰还早,王爷尽可以再睡一会儿。” 她有许多话想问他,却又觉得难以启齿。 “不了,收拾收拾,待会儿咱们就该进宫了。” 她见陶越轩似乎已经清醒,唤了一句王爷,两个人四目相对良久,才道:“我有些事想问问您。” 陶越轩瞧她神色凝重,以为她是要问昨晚的事,不由浅笑道:“问罢,我如实答你。” 她等完陶越轩这句话,却不急着开口,而是缓缓走到他跟前坐下,又侧首扶簪,稳一稳心神,才说:“我是想问,张孺子的孩子。” 陶越轩本想替她将簪子拿下重挽,听了她的话之后,手却僵在原地。但语气神色未变,依旧是极温和的对她说:“怎么突然想到这么个人。” “因为我与王爷心有灵犀。” 她漫天扯了个谎。 “既心有灵犀,有些事就不用再问。”他脸上的神色已经显得有些冷淡。 “万妈妈昨天要去瞧张孺子却未见成,晚上来找我告假,她说身子不适,但我却觉得她康泰的很。万妈妈如今还在常笑住着的院子里,王爷晓得,万妈妈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但是万妈妈并未入宫面见太后,却以这样的方式来提点我。万妈妈是不希望将事闹到太后那里,也是尊重王爷。” 这番话,她昨儿已经在脑海里编排了千万遍,但今日说的时候尤有些不顺畅。 “她不过是个死人,活不过明年春上。” 青蕴从未见过他这样淡漠的表情,这样的冷峻让她有些害怕,但话还是要说下去。为了他的体面,也为自己的体面。 “等不到明年春上的。王爷,可是万妈妈已经起疑了。万妈妈告假是在给我时间,若是我不立刻处理这件事情,万妈妈也许就会告诉太后。”她没有说的是,到时候王爷怕是也保不住自己要保的人。她不愿意说这句话,因为不想承认自己夫君委屈自己是为了保另一个女子的安全。 她话音才落,以为陶越轩还要为她的话思索一会儿,却没料到他转瞬便道:“你着人叫季如璟过来,这是她闯的祸事,不该为了她,脏你的手。” “王爷,你我夫妻。” 她握住陶越轩的手腕,心里却想,左不过是季侧妃那时候以为王爷身死便让张孺子假孕罢了。 她也能够理解季侧妃,毕竟那时候她势必要进府为王爷守贞的,她作为正妃,到时候在从皇族里头挑一个继子,那季侧妃就要一辈子矮她一头,不过让人假孕,之后找个婴儿冒名顶替,也确实是大罪了。 他瞧着青蕴坚定的眼神,见她如此执着,又想到她那句你我夫妻,本来无名的烦躁便已经去了几分。对于张孺子,确实千刀万剐不足惜,但是对于季如璟,她就算再混账,念着她父亲的情分,自己怎么着都要保她。 “那时候那女人月复中,确实有个孩子。” 他瞧着青蕴大骇的眼神,心道果然年纪还小,不晓得这天下间有多少种阴毒龌蹉之事。陶越轩用手去拂她的头发,又说:“之前想缓缓办,就是怕母后起疑,但是既然你如此说,提前将这事办了也不是不可。对于这样的女人,千刀万剐不足惜。不过话又说话来,她自嫁进来,我也确实待她如陌路人。这样的事,说不清谁对谁错。你说的对,你我夫妻,我是不该瞒你,但这事你就不要插手,万妈妈那边自有我周旋,至于那个女人,我相信季如璟的手段。话说到底,是我不愿意脏了你的手。” 第40章 董家婆媳 上 那丫头点点头,面无表情的瞧着小惠,但是心里却对她嗤之以鼻。自打知道夫人器重二姐甚于自己之后,小惠便将气都撒在了二姐身上,但是她依旧是个有抱负有手段的丫头,不想这么早就认输。 “季侧妃为什么找我?” 小惠不依不饶的问道。 “这我哪里知道,总之是叫你过去就是了。你去是不去,不去的话拉倒。” 对于小惠,那丫头可不想给什么好脸色。小惠眼睛一转,反正在王妃这里是讨不着什么好了,于是赶忙笑道:“我去我去,侧妃娘娘叫我,我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心里却骂那小丫头狗仗人势。 小惠还想打扮,但却被丫头火急火燎的催走了。 ****** 晚上季侧妃过来跟青蕴说话,言语间很是恭敬温婉。说着说着,就听春华在外头喊了一句王爷。 画枝冷眼瞧着春华粉面含春的样子,上去扯了她一把道:“还不去告诉夫人。” “我自己进去就成。” 陶越轩对青蕴身边的这些小丫头倒没什么架子。 画枝本想说季侧妃在里面,又觉得这话不妥,也就低着头不再说话,而是随着陶越轩进去了。 “王爷。” “王爷。” “怎么你也在。” “怎么我就不能在吗?” 季侧妃反问。 “以为你不爱动唤。” 当着青蕴的面,陶越轩对季侧妃表现的尤为拘谨。季侧妃瞧出了这一点,笑的就越发自然。 “今儿去了冯家,你姨妈问你呢。” “这几天事情多,本来想着年初二的时候去冯家的。” “你姨妈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说你都不惦记她了。” 冯夫人仍在孝中。嫁过来之后青蕴几次想去看她,却因为种种事情推后,而冯家因在孝中,连她的婚庆都不能前来。 季如璟见陶越轩刻意冷落自己与青蕴亲近,心痛难当,又酸的不行。于是笑着说:“王爷既然回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记得你爱吃甜的,到时候让厨子给你做一叠如意糕,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认识季如璟这么些年,她想什么陶越轩清楚得很。季如璟越是这么说话,心里越是发苦发恨。 季如璟心里一软,骂自己一句没出息,就又笑着答了一句谢王爷体恤。 陶越轩也就没再说什么。 季如璟走后,青蕴便打趣他:“王爷倒是懂得怜香惜玉。” “怎么,你不喜欢怜香惜玉的。” “我不喜欢王爷稀罕旁人罢了。” 她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话说的有些过分。本来以为陶越轩会冷脸,却没想到陶越轩竟笑了。那笑容让青蕴略微安心,大抵,也是她头次感觉到自己被人宠溺。 “王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不是青蕴头一次这么问他,很多时候,她都会冷不防了问一句,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能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感觉不错。 “你问过我很多次了。“ “对哦。” 青蕴傻愣愣地说。 翌日霍家人早早的就过来了,霍家婆子这次居然带了男客来,好在今儿常笑在可以撑一撑,这身边没个堪用的男仆也是头疼。 霍家婆子一双巧嘴,给青蕴说了许多庄子上的趣闻,也只是为博青蕴一笑。但青蕴虽是在笑,心里却始终警醒着。老太太给了两个庄子她,庄子上的两家人却都不是十分忠心的。一家藏着奸,而这另一家…… 霍家婆子见青蕴有些恍惚,又叫了一句夫人,见青蕴缓过神来,又笑:“夫人这是怎么了,我瞧着夫人有些心不在焉,可是王爷?” “可是王爷怎么?” 见青蕴神态自然,霍家婆子想着自己话里的意思还是挺明显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夫人也晓得,这男人,都是贪心厌旧的。夫人虽然年轻,出身高,模样也好,但也难保没有独守空房的时候。”霍家婆子忐忐忑忑的说完,见青蕴脸上并没什么表情,笑的也越发卖力。 “嗨,我也就随便这么一说,乡下妇人见识浅,夫人可别怪罪。” “你是青府的老人了,我有什么可怪罪的。不过你说的倒也不无道理,我今儿找你来,也是想跟你说说二姐的事。” “可是二姐犯了什么事?” 青蕴见霍家婆子脸上不但没写着担忧二字,反而浮现出一丝期待,打心眼里便开始瞧不起她。 “二姐聪明伶俐,我喜欢的不得了,正因为此,我才想跟你商量商量二姐的亲事。” 霍家婆子脸上的笑意更是明显。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劳烦夫人呢。要我说,凭二姐的出身,嫁个小厮都是便宜她了,怎么敢高攀……说到底,还是夫人您大度。” 茶似乎有点冷了,不过还好青蕴对这些事不是很讲究。 “二姐配平安,也算是门当户对。要说除了常笑,平安也算是王爷身边得意的小厮了,只是不会武艺,所以一直都是在外院当值;其实我跟平安也不是太熟的,不过我前几日跟王爷提了一提,王爷便说这平安与二姐年纪相当,人也不差。既然王爷都开了口,我自然是不好驳什么的。” 瞧着霍家婆子目瞪口呆的神情,青蕴心里倒觉得挺痛快。 “这怕是。” “怕是什么。” “没什么。” “那就好。这还有一桩,二姐在我身边这么久,我很喜欢她的伶俐,也不愿意她一辈子就做个丫头。所以我想着,等二姐成了亲,就把庄子交给二姐夫妇打理。”霍家婆子登时变色。 “夫人,我们家在庄子上一呆就是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该荣养你与霍大叔。” 青蕴小小年纪,面上却已经生成了一股不容置喙的锐气,那霍家婆子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 大年三十的前一天,青重邀青蕴去董家做客,董凌高中之后便有了一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是圣上赏的,天子门生,多大的脸面。那天陶越轩赋闲在家,因是去串门,不算正经做客,青蕴也就没带他。 落玉本来要去,却被青蕴留在了府里。 马车一路颠簸,等到了董宅,也未见青重过来迎接。青蕴便于画枝相视而笑道:“她还是这个脾气。” 青重的婆婆知道青重今儿请了青蕴过来,一大早的便开始梳妆打扮,那可是王妃,多高的诏命;何况这位王爷可不是普通的皇族,那可是太后的嫡亲儿子,伪帝之乱中救了圣上一命的有功之臣。其实要不是因为能与皇族攀上亲戚,她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松口让董凌娶青家二小姐。 不论是模样还是做派,青家二小姐可都比现如今这位王妃娘娘差远了。她到了大厅,还以为青重去门口接人了呢,也就没问。但是坐了一会儿,却见青重从外头姗姗来迟,身边却除了丫头以外没有其他人。 董夫人顿时就火了。 “你怎么没去接人?” “我们姐妹之间不讲这些虚礼。” “姐妹姐妹,人家是王妃,你呢,你是什么?” 青重一个眼风一扫,很是不客气的说:“我身份低,还不是你那宝贝儿子不争气。” “张口闭口我儿子,难道就不是你相公吗?还是子爵家嫡出的小姐,我瞧着,竟还不如那些村妇有教养。” “我没有教养,我那妹妹就有教养了?谁不知道你们当时打的就是她的主意,只可惜她攀上了高枝,哪会将你们放在眼里。” “你……你个泼妇。” 董夫人在拌嘴这件事上从来都不是青重的对手。 青重也晓得见好就收,没再与董夫人争辩。就这时候,青蕴进来了。 董夫人脸色很是不好看,毕竟家丑外扬,终归是件不体面的事。青蕴素来知道青重的脾气,于是对刚刚在外头听见的那些话倒也不太压抑,只是没想到董夫人这么文文静静的一个人,也有这么歇斯底里的时候。 “怎么不提前进来说一声?” 青重见董夫人脸色尴尬,心里骂了她一句死要面子活受罪,但还是开口问了房里的婢女。 婢女们不敢说话,青蕴只好打圆场说:“好了好了,都是小事。” “妹妹素来大度。” 董夫人睨了青重一眼,先屈膝道:“王妃娘娘安。” “青蕴可当不起。” 神色半真半假,不过在董夫人看来王妃娘娘也算是客气了。 婆婆都行了礼,断没有媳妇还站着的道理。于是青重也只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道:“王妃娘娘安。” “姐姐脾气变好了。” “毕竟嫁作他人妇,不比在家里无法无天。” 青重话里有话。董夫人神色又再次变得不太好。 “娘娘您坐,儿媳妇就是这个性子,娘娘别往心里去。” 说着董夫人又招呼人上了茶跟点心。 青蕴从来不跟青重置气,于是也只是客客气气的对董夫人说:“姐姐就是这个性子,我晓得的。” “她怎么当得起王妃一句姐姐。” 看着婆婆的谄媚样子,青重越发不屑的偏过头。 第41章 董家婆媳 下 “不妨事的。” 青蕴只好笑着说。她本就不是个得志便猖狂的人,何况人总有自己该有的造化,青重素来不知道惜福,她日后自有她的悲苦与缘法。每每这样思量,她就觉得更不必与青重计较。 “青重,你去瞧瞧午饭做好了没有?”董夫人笑着对青蕴点点头,之后又偏过头去指使青重。 青重也没说话,径直出了门,正巧撞上丫头小桃,心里老大不高兴,张口便骂:“你是怎么走路的,都没长眼睛不成,还是我这大女乃女乃压根不值得你放心里尊敬。” 小桃吓得眼睛都红了,颤巍巍的也说不好话。这小桃本是董凌祖母的贴身丫头,在董太夫人面前说的上得意,青重见她这个样子心中不觉有些讶异。按理说这小桃不至于这么怕自己才是。又瞧着小桃那姣好的眉眼。心里猛地一沉。 但是现如今却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真是便宜你了,下去吧。”青重对小桃摆摆手,一副很是瞧不起她的样子。却在小桃走后又忍不住那眼去瞧她。她曾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被人捧在手里当做唯一的。 青蕴今天穿的不是很艳,但毕竟是出门做客,她这样的身份,若是衣着过于素简反而惹人非议,于是也是郑重打扮了的。董夫人细细咂模着青蕴身上的行头,又瞧她神态里透出的那股子意气风发,心中暗暗觉得这女子还真是命好。 感觉到董夫人的目光,青蕴微微偏过头去瞧她,董夫人尴尬的笑了笑,又说:“听说王妃喜欢喝六安茶,不晓得这茶泡的合不合王妃口味。” “我不挑剔这些。” 青重觉得自己嫁的好,所以出嫁之后并不太愿意同自己来往,此次让她过来做客,八成是董夫人做的主。 “说起来,我们董凌与王爷也算是连襟了。” 果然董夫人很快就把话题转到了董凌身上。 青蕴听了,也不说话,只是淡笑着瞧董夫人。这样的沉默与尴尬到让董夫人有些慎的慌。 “王妃怕是不晓得,我们董凌虽学问上过得去,但为人却不够圆滑。所以有些时候啊,我也挺为他着急的。” 董夫人正说着话呢,青重就已经回来了。董夫人未料到青重会回来的这么快,于是就板着脸问她:“事情都嘱咐好了?” 青重点点头,又说了一句,“我叮嘱厨子多加了两道妹妹爱吃的菜。” 董夫人听了,便笑着对青重道:“你想的仔细。” 她平日里极少夸赞青重,青重听了,心中却不是滋味。自己这个婆婆,自己太了解。 青蕴看了看这婆媳俩脸上各自的表情,依旧没有搭话。青重却觉得她太过高傲,很是讥讽的说了一句,“做了王妃之后倒是学会了端架子。” “姐姐却是没变,跟出阁前一样的毛燥。” “你……” 青重素来说不过她,说不过,却又越要说。 “是啊,最开始在府里借居的时候,总是会错以为王妃是姐姐,凌儿媳妇才是妹妹呢。” 不帮着自己儿媳妇倒偏帮外人,这董夫人也是奇怪。 “我与姐姐年纪相隔本来就不大。” “是啊,只是我们凌哥儿与王爷相比,却远不如王爷来的稳重。” “这些总是历练出来的。” 青重实在是懒得看自己婆婆这样迂回谄媚,便直截了当的对青蕴说道:“实话也不瞒你,今儿请你过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她把求字换成了请字,大抵是实在不愿意与青蕴说一个求。 青蕴瞧青重脸色不是那么自然,就知道这指定不是她的主意。以青重的骄傲,想来她即使是到了万不得已,会不会来求她都是两说,又何况董凌如今正值上升期。不过有话直说,总比一直听着这些拐弯抹角的话要舒服的多。 “姐姐也晓得,家里的事我虽做得了主,但外头的事总不是我一个女流之辈说了算的。” 青重听了,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表情显得更加阴沉,又道:“不能就算了。” “王妃这是与你可以,哪里就是真的不能办呢。” 董夫人赶忙过来打圆场。 这婆媳俩,圆滑的圆滑过了头,直白的又太直白了。青蕴抿嘴一笑,才说:“先说是什么事吧。” 董夫人听青蕴这样说,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请王爷帮个小忙,给我们凌哥儿换个衙门。” 青蕴愣住。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董凌现在是呆在翰林院的。翰林院虽是清水衙门,但也算是核心部门了。 “现在的地方不好吗?” “好是好,只是王妃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总不是那么阔绰,凌哥儿现在的月俸,总是入不敷出的。” 董夫人未说的是,她总觉得凌哥儿的职务现在不是那么风光。 “这件事,姐夫晓得吗?” 董夫人正待开口,就听青重道:“他还不晓得。” 董夫人情急之下便瞪了青重一眼。 “既然姐夫还不知道,总是要与姐夫商量商量才是。而且这样的事,我们女流之辈总是做不了主的。” “就是想让王妃与王爷提一提。” 看来这婆媳俩一律准备忽略董凌的意见。 青蕴也就懒得再说些什么,很诚恳的点了点头,又说:“那我回去问问王爷。” 青重与董夫人相互对望一眼,青重还好,董夫人脸上已然露出一丝窃喜的神情。 在董夫人瞧来,这事可算是尘埃落定,吃饭的时候也就开始与青蕴闲话家常起来。 吃过饭,董夫人也就没在打扰她们,而是自己回了房。回房的一路上她都神情满足,在她看来,青蕴这个王妃可比自己的儿媳妇青重靠谱多了。性子温顺,又平易近人的紧。既然青蕴点了头,想来这事也□□不离十。 青蕴随青重回了房,青重又让人上了几样点心上来,对着青蕴硬邦邦的说:“我府里吃食粗糙,你可别嫌弃。” “都是一样米养大的人。” 青重的妆台确实略显朴素。但她瞧青重的样子,知道青重也不是很嫌董家家贫,又想到之前未出嫁时青重的无奈暴躁,她便晓得青重现在对董凌是上了心的。 “一样米还养百样人呢。总之你现在是王妃了,不像我,什么都没落下。” “你嫁的也不差。” 平心而论,董凌配一个青重实在是绰绰有余。 青重撇着嘴笑了笑,但她还是瞧出来青重的笑容不是那么勉强。 “你知道吗,我哥又娶了个小妾。” 青重突然冷不防地说道。 早就料到的事,所以听了也不是很惊讶。 “那大嫂呢?” “她现在管家,风光着呢。” 青重冷笑。 “你什么时候能当董家的家?” “不是每个人都是你。” 青重望了青蕴一眼,成了亲之后娘家再不喜欢的人,也觉得要比婆家人亲近许多。 这是青蕴头一次在青重眼中见到了羡慕的神色。然而青蕴却并没有觉得多满足。 董凌还未下衙时青蕴就已经回了府,什么事情都能初二回门再说吧。 ****** 等会了府,小惠几乎是头一个迎上去的。等见了青蕴,小惠脸上的笑容更是自然。不过她倒是不太喜欢小惠的自然。 “王爷呢?” “王爷进宫去了。” 青蕴听了,倒也没当回事,点了点头,又觉得小惠今儿似乎与平常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成家人又送了东西过来,马上要过年了,多孝敬些东西也是平常。 “我听说成家二小子会读书,人也稳重。” “夫人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个。” “我想把你嫁过去。” 画枝脸倏地红了。 “当然了,自然是不能让你盲婚哑嫁。” “夫人说什么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人让我嫁谁我就嫁谁。” “婚姻大事可儿戏不得,在这事上,我觉得落玉倒比你要懂一些。” “她呀。” 画枝听了,也随着青蕴开始窃笑起来。 ****** 太后站在大厅里,身边陪着她的,是太子生母秦贵妃,还有怀着孩子的谢妃。谢妃是近日才被封的妃,秦贵妃一直在安慰太后,言语间却一直欺负着这位年方十八岁的谢妃。 先帝去世之后,太后再未穿过艳色,只瞧着这谢妃眉目如画,衣裳也穿的艳。淡金色的宫装与微微隆起的月复部,年轻人就是这样,为了好看冷热也不顾,明明都是严冬了也穿的这样单薄。 秦贵妃见太后眼睛盯着谢妃的肚子,心里着实不舒坦,但是现在的境况……太子…… 皇上最近总是在申斥太子。太后虎视眈眈,她心中突然又涌上了一阵不安,眼前倏地一黑,秦贵妃便栽在了地上。 因她倒的太急,太后不免也吓了一跳,谢妃立马开始让安排宫人与在殿外守着的太医替秦贵妃看诊。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这边又倒了一个。好在不是亲儿子也不是嫡亲的儿媳,所以太后尚算镇定。 太医凑上前请了脉,带着复杂的神情对太后道:“回太后娘娘话,秦贵妃有孕了。” 第42章 小惠 听了这话,太后往回踉跄了两步,缓了缓心神道:“几个月了?” “回太后娘娘话,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个月样子。” 太后点了点头,又对四周的宫女说:“把你们娘娘抬回去吧。仔细她的身子。” 说完竟是也没再瞧一眼,便离开了。 ****** 陶越轩一夜未归。翌日青蕴醒过来,陶越轩依旧迟迟未归。 皇上病重,谁还有心情过这个年,为此,整个京城都不见往年的张灯结彩,好在大年三十的时候,陶越轩回来了。 王府上下都没什么喜气。季侧妃陪着青蕴一同打理着府里上下的事宜,期间青蕴将落玉说与了万妈妈,万妈妈好不高兴。如今皇上病重,未避过国孝,青蕴便想着先将两个丫头的婚事办了。 落玉的事大抵尘埃落定,但是画枝的婚事却有些棘手了。青蕴看上了庄子上的成家。只是盲婚哑嫁的,她终归有些不放心。 如今陶越轩心里哪会放得下这些小事,她遂想到了常笑。 ****** 秦贵妃渐渐转醒过来,当听到满宫里的人喊着恭喜贵妃娘娘的时候,她仿佛明白点什么,转而脸上便挂上了志得意满的微笑。到最后还不是都斗不过她,谁让她肚子争气。 尚香站在暗处,阴影一点点的覆盖了她的脸,她晓得有些事情一步走错便是满盘皆输,但是她却没有选择。 皇上一直都是由王爷陪着,这些日子里,皇上对他说了什么无人可知,一想到这里,秦贵妃不由冷汗涔涔。皇上的性子她清楚的很,但她晓得的东西,不代表别人也不晓得。 “贵妃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她身边贴身的太监火急火燎的跑进来,声音也是颤的。莫不是是皇上?她心里陡的一慌,身子发虚,眼前又开始出现了模模糊糊的景象。 ****** “王爷昨晚没睡?” “一整夜没睡。” 陶越轩说道。 “皇上他?” “已经化险为夷了,不过太医说还是不甚乐观。” 他神情悲痛,青蕴却不晓得应该怎么安慰他。何况他悲痛至此,但太后娘娘那边说不定…… “王爷,太后娘娘召您进宫一趟。” ****** 又过了几个月,皇上的病一直都这么不好不坏的拖着,秦贵妃整个人疯疯癫癫的,不过好在皇上跟太后都可怜她,给她体面。秦贵妃总是在宫里说有人谋害她的儿子,有人将这事跟太后说了。太后也只是淡漠地说随她去吧。 太子没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因为她伤心过度小产,小产伤身,何况皇上现在这个样子,她怕是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却偏偏这个时候,谢妃替皇上诞下了一个儿子。 谢妃生产那天,秦贵妃恨得发狂,月兑离宫人跑到谢妃的宫殿。后来只听谢妃说秦贵妃要至自己与她的儿子于死地,如今宫中大小事宜全由太后处理,太后感念秦贵妃曾诞育皇嗣有功,何况如今也算是个可怜人,便只是削了她贵妃之位,又将其禁足。谢妃也表示做了母亲之后便能理解秦贵妃的心思,也就愿意不再追究。 宫中宁静安详,大概是皇帝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最近总是宣陶越轩进宫手谈。 而这几日小惠总是行踪不定,画枝跟落玉相继出嫁,现都梳了妇人的发髻,不过画枝现在替她打理着庄子,她身边也就剩落玉这么一个贴心人。 脆枣因为小惠的事,最近总是迷迷糊糊睡不好。按理说她不该告发自己的好姐妹,却又觉得如果不将这事告诉王妃,总是在害她。脆枣每日要在床上翻来覆去想好久,终有一日实在是憋不住,带着满心的惭愧来到青蕴的房里。 “怎么了?” 瞧脆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就晓得这事与小惠有关。毕竟脆枣一个普普通通的二等丫头,没什么势力,心思也单纯。对她来说身边唯一复杂的人或是就是小惠了。 脆枣又吞吞吐吐了许久,不过青蕴倒也不催她,像脆枣这样的老实人,干不出出卖朋友的事情,只能说小惠确实是犯了违拗常理的事,而脆枣又觉得小惠犯的事对小惠自己是不利的,适才会告诉自己。 “回夫人,小惠,小惠她与外男有了私情,并且这几日神情恍惚,而且她还亲口告诉我,自己已经两个月没有来月事,问我能不能借她点银子,她想要补一补身子。” 脆枣说这话的时候,青蕴身边只有落玉一个丫头,但脆枣声音仍然细细小小,大概是因为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又或者是年轻姑娘脸皮薄的缘故。看见青蕴神色陡变,脆枣连忙跪下磕头道:“小惠必定是一时糊涂,还请夫人不要因为这个怪罪于她。” 青蕴只阴沉着脸不说话。 竟然在她眼皮子地下做这种苟且之事,但是她是怎么搭上的外男?她又瞧了脆枣一眼,便放弃了是脆枣与小惠合谋眶她的想法。 “夫人。” 脆枣又喊了一声。 青蕴这才回过神来,淡淡对脆枣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 脆枣却还是放不下心,又再求了一句:“请夫人宽恕小惠,她也实在是个可怜人。” 青蕴点点头。 可怜不可怜的,总得把事情闹清楚了才算完。 “你先回去,这样的事我自然会处理,在小惠面前,你也不用露出分毫疑心来。否则难免伤了你们姐妹之间的情谊。” 脆枣唯唯诺诺的说了句是。 脆枣走之后,青蕴本来阴沉的脸色显得更加难看,正巧万妈妈进来,见她这个样子也就不敢做声。沉默了好一会儿,青蕴才说:“把小惠给我叫进来。” 万妈妈见落玉跟自己使眼色,就知道是小惠这丫头又闯了什么祸。这丫头素来是个不安分的,她早就想提醒夫人,但又觉得这小丫头翻不起什么大浪来,何况最近府里事多,她又才娶了儿媳妇没多久,所以一时之间也就没有管小惠。 万妈妈不好上前问什么,但没过多久就听青蕴问她:“万妈妈,去请个大夫来?” 一般王府里有什么生病了都是请御医过来的,但这次夫人却让请了大夫。莫不是……万妈妈想到小惠那个妖妖调调的样子,心下又多了半分揣测,这事就看夫人怎么处理了,可不要伤了夫妻情分才好。 “夫人,小惠她?” 青蕴也不好明说小惠是做了丑事,便说:“待会儿大夫来了就知道了。” 于是万妈妈心里的想法便更加明晰。却哪里知道根本不是她想的那回事。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很快小惠就被带了过来、 “参见夫人。” 青蕴冷冷的看着她,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起来吧。” 小惠神情怯怯的,半点没有平时的机灵模样,这样青蕴更是起疑,于是语气也就越发不客气起来。 “你最近有没有见什么不该见的人,有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小惠心中早有成算,只是仍旧有些心虚,便道:“小惠一直老老实实,除了干活就是在房里休息,平日里也只是接触该接触的人。小惠不晓得夫人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她的语气带着些不确定。于是青蕴也就不再客气,而是说:“小惠,你说句实话,你若是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我会念你年幼宽大处理。但是若你的话里头有半分假,那就不能怪我不客气了。” 小惠神色一变。斩钉截铁的道:“小惠一直谨守本分,不明白夫人是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 青蕴冷笑。 她很少跟人发这么大的火,其实她手底下出了这样的事,只要小惠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她可以给小惠做个媒,让小惠堂堂正正的嫁过去。但如今…… “小惠确实不明白。” 小惠说着,跪下磕了个头。 “小惠,你是府里的婢女,若是与外人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止与你名声有损,怕是王府也会为人诟病。” 青蕴话音刚落,万妈妈就进来了,随之而来的是万妈妈请来的一个积年的老大夫。也不再理小惠,而是对那大夫说:“这是我府上的婢女,想起大夫替她把一把脉。” 那大夫平日里也算是个人精,见青蕴这么说,心里就有了七八成的把握,于是低下头说了句夫人仁慈,就又对小惠说:“姑娘请坐。” 小惠此时却犟了嘴道:“夫人您是怀疑小惠的清白?” “清者自清。” 青蕴懒得跟她理论。 那大夫见小惠迟迟不动,心中想着,这小姑娘好不识抬举,若是怀了主家的孩子,这时候只要是把主家的夫人哄得好,还怕没有名分不成。看来是个被宠坏了的。于是看向小惠的神情也多了些怜悯。 第43章 误会 “夫人,恕小惠难从命。” 小惠的眼泪夺眶而出,猛地跪了下来。真是负隅顽抗,青蕴怒不可遏,直接拍了桌案道:“万妈妈,把小惠扶起来。” 万妈妈做了多年的奴婢,这些腌臜事早已看得惯,却也不理解小惠为什么迟迟不愿意让大夫看诊。要知道这样与夫人对着干是没有好处的。不过她倒是不同情小惠。 小惠猛地将头上的簪子拔下来抵着自己的脖子,厉声说:“若是再有人上前一步,我就当场自尽。” “反了你还。” 万妈妈当场骂了一句。 “夫人诬赖小惠清白,小惠未嫁之身,若是今日这大夫替我看了诊,小惠日后还怎么做人,又怎么嫁人?” 小惠说的未尝不是正理。但是今日之事,虽不说证据确凿,但脆枣说的话总比小惠可信。这一瞬间青蕴甚至想是不是她自己太操之过急了。但此事事关女子名节,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又怎么能再拖。 “你凭什么就说我是诬赖你的清白?” 青蕴很快镇定下来,扬了扬嘴角,又问小惠。 小惠明显怔住,但很快就说:“小惠就是清白的。” “可有人说你不是清白的。” “是谁?” 青蕴笑而不答,只对那大夫说:“请您给她看诊吧。” 大夫一时之间有些搞不清状况。 “夫人,您别逼我。” “你是你自己在逼你自己。” 却在下一个猝不及防,小惠避开了众人的目光,径直往柱子上撞去。 “夫人。” 落玉赶忙捂住青蕴的眼睛。 “快把她拦着。” 青蕴情急。总不能让她闹出人命来。 只可惜没人拉住小惠。 “大夫,大夫。” 陶越轩回来的时候,大厅里乱的不成个样子。现在皇上病情时好时坏,又总是召他进宫,于是现在的衙门只是去点个卯就回来。今儿是陶越轩进宫,青蕴本来想着,趁他还在宫里回不来,赶紧把小惠的事解决了。毕竟奴婢不检点,总是当家主母没有教好。 “怎么回事?” “王爷,王爷救我。” 小惠说完她清醒时的最后一句话,便昏了过去。 小惠被抬走了。大厅里只剩下陶越轩与青蕴两人,青蕴还未开口,陶越轩就先说:“她犯了什么事?” “苟且之事。” 青蕴言简意赅。然而这话在陶越轩心中,就成了另一番意思。 ****** 正堂乱的不行,季侧妃的房里却点着上好的安息香,季侧妃闭目养神,嘴角带着轻微的浅笑。 事情可以追溯到几个月之前。 那一天小惠被带到她房里,小惠这个姑娘,心大却浅薄,她瞧着她那张光华艳丽的脸,突然没由来的笑了。 “侧妃娘娘。” 小惠试探性的喊她。 她微微眯着眼问小惠:“你想不想许个好人家?” 小惠低下头,脸红到脖子根,却又说自己愿意一辈子做奴婢。 这显然就是有更大的心了。季侧妃颇有深意的对小惠说:“你知道,夫人是个不容人的。” 小惠没敢点头也没敢摇头,心里却大大赞同季侧妃的话。 “所以你也必然晓得,你若是想留在王府,必定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 小惠只是低着头不讲话。 “但如果你愿帮我一个忙,我便能许你一段姻缘。” 季侧妃的瞳孔是漆黑的,所以一望过去,便总是猜不透季侧妃的心思。她想了很久,才忐忐忑忑地问:“什么事?” 于是在某一天里,在季侧妃的安排下,小惠替陶越轩补了一次衣服。其实那衣服是有一次季侧妃去见陶越轩,说想出门去给亡父扫墓;顺道就刮破了陶越轩放在书房的一件蟒袍。 她执意要替陶越轩缝补,陶越轩也就没说什么。正巧这时候小惠进来说夫人叫您,她就顺势将衣服给了小惠。男人在有些事上是细心不过女人的,小惠将衣服送过去的时候恰好青蕴也在,之后在季如璟的安排之下,陶越轩颇有几次见到小惠躲在角落里哭。胳膊上还恰巧露出不深不浅的淤青。 陶越轩从不在意,但不代表他不聪明。季如璟微笑,青蕴是个糊涂的,而陶越轩此时,即使不喜欢小惠,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女人在背后这么歹毒吧。她了解陶越轩就如同了解她自己,可她又觉得悲哀,她明明了解这个男人,却依旧得不到这个男人的爱。 ****** 青蕴见陶越轩脸色不好,以为是宫里又出了什么事,便对她说:“后宅里的事王爷无须太过操心。” “青蕴。” 他冷不防地叫了她的名字。 “嗯?” “没事,你也别太操劳了。” 陶越轩想了想,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青蕴觉得她神色不对,却又想着还有小惠的事情要处理,于是也就只是点了点头,而且没再说什么。 陶越轩很快就走了,小惠被抬到房里,大夫替她看诊之后只说性命无碍,之后那大夫便斩钉截铁的告诉青蕴,小惠没有怀孕。 青蕴深深瞧了小惠一眼。小惠不是一个可以为了清誉命都不要的姑娘。而脆枣亦不是个会撒谎的人。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季侧妃来了。 季如璟穿的张扬。那种张扬是少见却又让人觉得寻常的。 “你来做什么?” 这几个月季如璟总是在暗地里给她使绊子,所以对季如璟也从最初的无所谓变成了现在的高警惕。 “听说有个婢女闹自尽?” 青蕴不置可否,但季如璟却不觉得尴尬,而是依旧自顾自的说道:“我劝夫人一句,这统驭下人不是说严厉就行的。” 青蕴淡笑着看向季如璟:“怎么季侧妃对于收买人心这种事仿佛颇有心得。” 季如璟也不反驳她,只是问:“听说王爷回来了?” “王爷应该在书房。” 青蕴现在也满脑子是小惠的事,没心思与季如璟打机锋。 到了晚间,小惠才慢慢转醒。却没成想季如璟竟然替小惠求了门亲事,陶越轩也应允,而这件事,却没经过青蕴的同意。 不过是一个丫头,她犯不着生气,却又始终咽不下这口气。 但青蕴依旧隐约觉得,自己被人算计了。 晚上陶越轩过来的时候青蕴已经梳洗过,她头发尽数披散着,只批了一件薄衫子半躺在床上看书。见陶越轩来,青蕴淡淡一笑,又说:“今儿下午的事让王爷操心了。” 陶越轩见她笑,亦是笑对。但却对青蕴提了一句:“等那丫头伤好,就让她嫁了吧。” “事情还没查清楚。” 青蕴顿时来了倔性。 “什么事情?” 陶越轩皱眉。 “有人说她与外男私通。” 她见他面上并未有震惊的神色,反而是有些难堪。这让青蕴心里一紧,莫不是……又想到几个月之前,她曾撞见了小惠替陶越轩补衣服。越想越心惊肉跳,但好歹还是缓了缓神。 “谁说的?” “一个下人。” 青蕴轻描淡写的说。 陶越轩没有再说话,又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规劝似的对青蕴说:“就把那丫头嫁了吧。” 他为什么护着小惠?青蕴心中起疑,面上却不显,只得木讷的说了句是,也就没讲话。 成亲这么久,她头一次有心凉之感。其实陶越轩还想陈情一番,并且让青蕴日后不要这样为难奴婢,也不必怀疑她什么,却又觉得说了也是越描越黑。两个人怀揣着各自的心思,一夜无话。 翌日脆枣去看小惠,她本就心软,现在见小惠这个样子,更是愧疚的不行,不过听说小惠已经给许了人家,而且对方还不是个白身,也就觉得小惠这也算因祸得福。暗地里也就感念了一通夫人仁慈。 皇上的病一日坏过一日,小惠嫁出门那天青蕴去见了表姐冯清华,这事也就交给了季侧妃处理。陶越轩听说这事,也没勉强她,只叮嘱了一句早些回来,也就随她去了。 冯清华刚刚生了一个女儿,青重也传出喜讯,唯有她自己。想到这里,不免黯然神伤起来。 小惠上了花轿,挑开帘子的时候正巧看见王爷骑马走过。她如王府这么久,王爷从未正眼瞧过她一次。也许季侧妃说得对,她不该妄想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可是季侧妃自己不也如此吗?想到这里,她不免有些讥诮。 冯清华正抱着才出生的小女儿与青蕴闲话家常。她头胎虽是女儿,但是婆婆与丈夫都没有给她脸色,相反,她的丈夫很喜欢这个大女儿。瞧着冯清华红光满面的样子,青蕴真是又替她高兴,又羡慕她。 大夫一早就说她子嗣上可能有些艰难,好在陶越轩无所谓。但是陶越轩无所谓,不代表太后是无所谓的。 晚上青蕴回府,陶越轩依旧留在宫中。差不多在丑时的时候青蕴突然被叫起来,只听人道:“夫人,宫里传来消息,皇上驾崩了。” 第48章 双华 季如璟虽心中有些想法,但是因那想法毕竟不成熟,再者也还不晓得黄舒澜的脾性,所以只是一直在活跃活跃气氛,说些面子话。 黄舒澜自然不会是空手过来,不过青蕴亦给了回礼;那回礼虽不能说价值连城,但好歹也是珍贵。黄舒澜见了,心里更是觉得自己日后若是能嫁进来,怕不但能全了面子,还能赚足里子。心中盘算开之后,对青蕴也更是热忱。 季如璟一边与她们说话,一边暗暗观察黄舒澜。青蕴本来准备留黄舒澜吃晚饭,黄舒澜几番推辞,青蕴也就没再强留。她送黄舒澜出府的时候却被季如璟拦住,又说:“这种小事不劳夫人,我送她也就罢了。” 青蕴遂点点头。一方面,她让她的人去也陪着季如璟去送一送那位黄姑娘,另一方面,她开始去打点晚饭。虽然晓得即使没有这位黄姑娘,日后怕也是会有别的姑娘,但是起码,解决一个是一个。 青蕴觉得自己也疲了,到了第二日,黄家那边又以旁的名义送了许多贺礼过来,青蕴礼尚往来,自然也要松东西过去。那里头自然也有送季如璟的贺礼,季如璟收了之后便去了青蕴房中,与她商量着要给黄家小姐送回礼。青蕴听了倒没反驳,也就随她去了。 双华如今在府里做事,众人却渐渐开始对双华有许多的月复诽议论,这让双华心里十分委屈。毕竟是夫人自己说要给他涨双倍的月钱,那摆明了就是要安排她做通房的。哪有男人不,即使王爷待夫人好的,但也不会一直守着夫人一个不是。双华心中不岔,同时也觉得夫人八成是改了主意,而王爷即使愿意,见夫人这个样子,肯定也是没有再提这事。 双华在心中越想越真,也为此生出许多的怨怼来。只觉得自己本来可以飞黄腾达的辉煌一生,就被夫人心中的妒忌给毁了。她虽有这样的想法,却又不敢告诉旁人,只好在心中反复的痛悔。 且不提她这边,青蕴一心安胎,有时候也会想那黄家小姐,可是陶越轩连个通房都不愿意要,又怎么会答应纳黄家女。只是太后那边应该怎么交代,怕是到时候,太皇太后又将这件事怪罪在她头上。也罢,有时候青蕴觉得太皇太后跟陶越轩这对母子,怕是很少有交流,不然两个人观点这样南辕北辙,恐怕说一次就要吵一次的。 “夫人。” 脆枣给她捶着肩膀,见她有些恍恍惚惚的,以为她是困了,便问她要不要去躺一会儿。青蕴谢绝了脆枣的好意。如今花妈妈跟落玉都不在,双华又跟她渐渐离心,脆枣虽然老实,却不堪用。她现在怀着孩子,陶越轩对她又好,看上去风光无限,却实则危机四伏。 还好这家中上下是她掌权,许多人事都渐渐归顺,季侧妃那边的人手虽不能说全清了干净,但肯定是比之前好许多倍。平心而论,她的日子过得还不错。基本上只要不去想那些糟心事,每日只是看花逗鸟,或是再养个戏班什么的,时光必定好消磨。 “夫人,双华,双华跟灶上的人吵起来了。” 本来垂下的眼皮猛地抬起来,却是再那来报信的婢女站了良久才道:“为什么事情吵起来的?” 她从前倒不觉得双华是这么个不稳重的人。最开始她确实是想提拔双华做通房的,毕竟是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人,人好掌控,而且脾气也不坏,只是后来既然陶越轩拒绝了,她也不好上赶着把双华送上去,免得惹得陶越轩不喜,倒是毁了双华一生。其实她也晓得,她先是做了这样的动作,府里的那些人必定是上赶着去讨好双华的,现在又迟迟不见动静,必定会让她心思有些起伏。她本想着等这阵子风声过去,便给双华许个好人家,到时候她愿意再进府伺候也好,愿意回去做个悠闲夫人也好。她没将这些告诉双华,本就是怕她多想,没想到自己没告诉她,倒令她越想越多。 若是聪明人,沉得住气。若是恪纯,便会对自己的主子深信不疑。只可惜双华两样都算不太上,这样的人,虽有些小聪明,却容易为人所扰,又极容易纠结。 “奴婢也不是太清楚。” 那女孩沉吟了许久,最终却这样答她。她点点头,又说:“把她跟那灶上的都带过来。” 那女孩到了句是,就手脚利索的跑了出去。在之前双华算得上是比她要得力的婢女,所以脆枣也不敢说什么,只是专心捶背。 很快双华跟那灶上的吴娘子就被带了过来,看样子两个人是厮打过一番的,青蕴瞧了,先是皱了皱眉,心中却又想,究竟是什么事值得她们这样大打出手的。要晓得双华虽算不上温柔静默,但好歹不是个泼辣的。 “夫人。” “夫人。” 两个人说着就跪了下来,她倒也没让人去拦,只是任她们这么跪着,又问:“说吧,是怎么一回事。” “回夫人的话。” 那灶上的吴娘子先开了口。 双华也没拦着,只是听着那吴娘子颠倒黑白心中更是难过,又想着夫人现在怕是把她当成眼中钉一般的人物,所以必是会偏听吴娘子的。 那吴娘子絮絮说了许多,无非就是双华如何的口出狂言如何的把自己当主子,妄图挑起青蕴对双华的不满,以此坐收渔翁之利。 青蕴听了之后面色不变,只在心中计较她话里几分真几分假,双华倒是几次想开口,去不晓得为什么最终还是默默。直到吴娘子把话说话,青蕴想也没想就对双华道:“双华,你再把事情说一遍。” “夫人。”双华心中颇是激动,便把那今日如何在那灶上受的欺辱,那吴娘子如何欺人太甚添油加醋的说了出来。吴娘子几次三番的打断,却不料双华气势更足。 其实话说白了,不过就是吴娘子看不惯双华如今的嚣张样子,适才刚刚多刺了双华几句,却不料双华是个脾气大性子烈的,再加上这几日心中郁郁,便也与那吴娘子吵了起来。双华说话纵使再利索,也抵不过吴娘子这种成了家的妇人,没多久便也败下阵来。可双华偏偏不死心,骂骂不过,竟开始与吴娘子厮打。 青蕴在一炷香之内便听了两个人口述同一件事的两个版本,这样的事,本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也不必去分谁对谁错,只是这样的事,总得赏罚分明。瞧着双华的样子,也晓得她现在怕是心中有许多不好的想法,便佯怒道:“如今我怀着身孕不方便理家,你们便这般不守规矩。” 吴娘子只听说夫人素来和善,她头一次这样单独面见夫人,夫人就发了这样大的火,心中难免戚戚。 双华倒不觉得是什么,毕竟她算得上是自幼在夫人身边伺候的,即使不说夫人心思慈软,也必定会念旧情。 于是吴娘子在一边已经吓的不断磕头求饶,双华却只是在那直挺挺的跪着。青蕴瞧了,心里也就有了计较。 “你们两人各执一词,我若说信双华的,怕你要觉得冤,我说要信你的,怕双华又觉得冤。” “夫人不信我吗?” 双华立时辩道。 青蕴听了,眉头不动声色的皱了皱,却还是耐心颇有耐心的道:“你与吴娘子相争,无论如何,你总是动手伤了她。这是赖不掉的。” 青蕴温言软语,神情确实咄咄逼人,双华瞧了不禁心头一颤,不敢再说话。 “你们自去领罚。” 也不说怎么罚,也不说罚什么。青蕴这么一说,双华与吴娘子不自觉面面相觑, “夫人。” 双华又开口问一句,脆枣此时倒是会过意来,便说:“夫人的意思,你们两个自罚一个月的月钱。” 两人也不晓得脆枣说的对是不对,只是夫人没开口反驳,便都心不甘情不愿的说了是。双华与吴娘子走后,青蕴拖着脆枣的手道:“今天的事你办得好。” 本来下人相争这种事不该她插手,但是花妈妈跟落玉她们都不在,双华现在又成了这个样子。对于这种事,不管主家做什么决策,总会有人觉得不公,这种时候,就该身边人帮衬着。 双华回了自己房里,郁郁不乐,心中也没之前的那种期待,也是此时,她心中的那种怨怼渐渐转化成恨。而这些,青蕴自然不能知晓。 季侧妃已经将给黄家的回礼送了过来,她心倒细,手工的绢帕,虽不算贵重,心意却难得。青蕴瞧了便让人将它仔细包好,却又觉得季如璟突然对那黄家小姐这样热络,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 第49章 谋算 但还是那句话,她如今身边没有人手。也不是没有想过把画枝叫回来伺候,但毕竟庄子那边也还是要人撑着,遂有时候想想也就过去了。 再加上家里也还算平静,连季如璟这个侧妃也不过就是再多给一双筷子的事,所以很多时候日子也还好过。又过了几日,黄舒澜复又来访,青蕴因为记得上次的事,又加上她实在懒得敷衍,就直接让季如璟去招呼了。 季如璟对黄舒澜倒也客气,但是言语间,黄舒澜倒是觉得这位侧妃像总是话里有话的样子。 她本是大家出身的闺阁女儿,若不是为了心上人,又怎么会卑躬屈膝一次又一次上门,虽然不至于吃闭门羹,但她想都不用想就能晓得王妃必定是不喜欢她的。王妃对她的不洗,她早在宫中头一次见王妃带我时候就已经晓得。那时候王妃本来面色温润,但在见她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温润如玉都变成了无限的防备。有时候她真的很羡慕王妃,能在这样好的年纪,得幸驾与这样的好儿郎,有时候也会想,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对王妃太不公平。但这样的事想了也就想了,她毕竟为了不相干的旁人而放弃自己追寻幸福的权利。 季如璟喝着茶,暗中打量这个心思全写在脸上的年轻女孩,她瞧上去,虽不说风华绝代,却有着让男人倾倒的温婉柔弱。以她对太皇太后的了解,她怕是很满意这位黄姑娘的家事。 “姑娘七日之内登门两次,我们夫人对姑娘却不甚了了,想必姑娘也不是为了夫人而来吧。” 季如璟一席话,直接让黄舒澜红了双颊,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良久,却还是不晓得应该说些什么才能解释清楚。季如璟见黄舒澜这个样子,心里却更是踏实,毕竟年纪小面皮薄,不似青蕴。 “姑娘不必解释,说句不害臊的,我像姑娘这个年纪的时候亦是倾慕王爷倾慕的不成样子。春闺少女心,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 可季如璟越是这么说,黄舒澜就越是紧张。何况她一个大家闺秀,平日里与人往来,也极少见到像季如璟这样说话直来直往的人。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屑,但又想着她好歹是侧妃之尊,恐是不能得罪的太狠,毕竟自己若有朝一日嫁了进来,怕还要叫她一身姐姐才是。黄舒澜这么想着便红了脸,季如璟瞧她神情变化自是觉得好笑,但现在为大事计,少不得要好好的陪了再好好的哄她。 黄舒澜忸怩许久才憋出一句:“您可真是笑话我。”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这恨不得日日登门的,怕是再来几次,全府上下都晓得了你的心思。” 即使季侧妃面目含笑,虽然有打趣的成分,但还是十分的友善。但黄舒澜毕竟是从小的娇生惯养,加上家教严苛,听季如璟这么一说,心里自然还是觉得很是不好受,也觉得季如璟如此说话,实在有些粗野。 而这厢,季如璟瞧这黄家小姐拿乔拿的厉害,心里自是骂了一句。她是将门之后,平素心性就高,虽然为陶越轩而落了凡俗也开始计较这些女子之间的细小腌臜,但总归还是个大气的。其实她一向不爱与黄家小姐这样的来往,小心眼不说,心思也不明净。说是瞧上王爷,还不就是瞧着王爷人年轻,又有些子作为,不会是虚荣罢了。就这一点上,这黄家小姐倒确实不如王爷心尖尖上的那个人。 一想到心尖尖这三个字,季如璟心里一颤,险些妒忌的酸出水来。那时候以为,两个人日日相对久了,又有这样深的渊源,不怕没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天。却不了她算的太好,想的再美,也因为那个叫青蕴的女子而烟消云散。她不是不恨她的。但有时候想着想着,也只是叹一句命该如此 “我晓得,姑娘觉得自己出身高,长得也好,太皇太后娘娘又向着你们黄家,但黄小姐以为光凭着这些就能嫁进来了不成?” 黄舒澜心念一动,本想反驳,却又想着,若自己这时候反驳,不就是承认了自己确实是想加嫁进来做妾。即使心中是这样想,但是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又是正经嫡出,若真说了这话,难免让人轻贱。于是也就再次陷入了沉默。 真是冥顽不宁,季如璟暗地里摇摇头,直截了当道:“我晓得姑娘自恃身份,觉得我粗野。我却也要告诉姑娘一句,我家先祖为国尽忠的时候,还不晓得你黄家人在哪里!” 她说完边看着黄舒澜微笑,不过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玩味。 “你……”黄舒澜想驳些什么,却又想着这毕竟是王府,她也毕竟是侧妃,如若自己到时候嫁进来来,论资排辈,自己还要叫她一声姐姐才是。 黄舒澜遂也就收敛住心里的不屑跟高傲,但是她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生母手段又强硬,自幼把她护的什么似的,自然也就不太懂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及察言观色。 “黄小姐,先收收你那气性,你来府里,误打误撞,但王妃让你来一次不代表会让你来二次,你看现在她不就已经让我来打发你了吗?” “夫人定是身子不爽,适才……” 黄舒澜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也是七上八下的。 “其实姑娘心里也是晓得的,所以我在这儿劝姑娘一句,做事情,若是不同的体察人心,难免事倍功半。” “只是……王妃这样不喜欢我。” 她哀哀戚戚的说。 果然还是个孩子。季如璟只觉得把握也更大,也就不徐不疾的开口道:“王妃不喜欢你,不还有我吗?” 季如璟能瞧见黄舒澜此时眼中的错愕。不过也没甚所谓,她本就不喜欢黄舒澜,觉得她不但眼皮子浅,还虚荣心重。 “我不太明白侧妃的意思。” 季如璟笑却不答,只是静静地等待黄舒澜的下一次答案。果然,沉默而冷凝的气氛让黄舒澜再次觉得坐立不安,从前她只觉得自己不如王妃镇定,但现在,她突然觉得自己甚至连这个侧妃也不如。早晓得这个侧妃跟王爷青梅竹马,在府里也算得上说得上话的,但因为她是个妾室,所以黄舒澜一直都没怎么在意这个所谓的妾室。 黄舒澜就这样如坐针毡了许久,见季侧妃不再像之前那样连珠炮似的一句接一句,便终于会过意来她这是等自己开口呢。她从小到大,虽然读的书多,但后宅这样的谋算却是见的极少,她毕竟是正经嫡出,父母又宠她,自然也就少见腌臜算计。现在想想,突然又觉得她娘这样做是害了她。 侧妃说王妃不喜欢她,但侧妃又说自己可以帮她。可这天下哪有谁会无偿的帮你,她在心中略略衡量了一下,才很是勉强的笑道:“得侧妃这样看重,我真是受宠若惊。” 还不是太蠢,季如璟心想。于是也就开了口,道:“得黄家小姐这么一句受宠若惊,我也实在高兴。我瞧着黄小姐一进来带的那个香囊绣工极好,心里喜欢,希望黄小姐下次过来的时候,告诉我是怎么绣出来的。” 那黄小姐本来想说这是她家绣娘绣出的东西,她可不太晓得,但转念一想,这位季侧妃说的话也可能是暗示。于是也就顺口接话:“待我回去问了绣娘,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季如璟见她现在也算上道,便也不再话里有话,而是直截了当的说:“过两日怕是有雨,等雨过天晴,或是雨势渐小的时候姑娘再过来吧。” 那黄姑娘答了句好,正准备告辞,却又听季如璟道:“下次来姑娘别穿这样的颜色了,王妃喜欢青蓝浅碧一样的颜色,所以我们府里其他人都是避忌的。” 黄舒澜在黄家从来都是最大,所以素来都是旁人避忌她,而非她避忌旁人。是故在晓得这件事之后,她心中是微微觉得受了打击的,不过很快也就恢复过来,甚至心中妄想,若是到时候得了王爷喜欢,还怕自己不会越过王妃不成,到时候所谓的避忌不避忌,也就是笑话了。 “谢谢您的提醒了。” 无论如何,黄舒澜还是谢过。 “来人,送黄小姐回去吧。” 青蕴不晓得这位黄舒澜为什么呆这么久,不过她倒是也没这个功夫去管这些事情,因为,冯清华过来了。且说冯清华嫁得良人,夫妻俩一齐住在京中,本是举案齐眉,但如今……冯清凌怕冯夫人心中难过,自然就不敢回冯家哭诉,也因为如此,她便想到了青蕴。 冯清华是在黄舒澜还未走时来的青府,青蕴见她眼睛红肿,心里一沉,却没有立时开口就问,而是说:“想哭便哭吧。” 却没成想话音刚落,冯清凌就呜咽了起来。 第50章 江家家事 冯清华与她年纪相差不大,而且前些日子她去江家的时候,还见她们夫妻举案齐眉,却没料到现在竟成了这个样子。 她虽不晓得冯清华为何会成这个样子,毕竟她自打嫁过来,交际圈就又与冯清华她们有微的不同,毕竟皇亲国戚,不是总要踏足她们这些侯府的。 “妹妹,我从未想过他现在竟绝情到这个地步。”她跟冯清华亲近,加上她从前落魄成那个样子,也是冯家对她好,并未因此而觉得她前程黑暗或是瞧不起她,她心里感激冯家,自然也就在暗里免了她们繁文缛节。她姨母素来讲究规矩,于是也就没有答应,但冯清华毕竟年轻些,私下里也还是叫她妹妹。 青蕴听得一头雾水,但又不敢问,怕一问就触及她的心思,只好模棱两可的劝着。到了还是冯清凌自己道:“他要是真的喜欢,怎么不跟爹娘说,不就是晓得即使千里迢迢写信过去也没有人会给他做这个主,还花了千金万金的将人从那样的地方赎出来,又在外头置了宅子……可恨我还以为他真是这世上无两的好男人。” 青蕴听到这儿也算是明白了。替她难过之余,也开始去想一些此时的伤心想不到或不愿想的事。 “这件事情,姨母知不知道。” 冯清华摇摇头,说:“我母亲的性子我是晓得的,我不敢告诉她,更不敢写信去江家。” “那女子既是这种出身,你又何必不敢让江家的人插手。” 其实青蕴却不明白,明明看着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说翻脸就翻脸。可能因为自幼双亲不在身边,所以比起同龄人,她虽谨慎,但是却很没有安全感。其实说实话她是很羡慕她这个姐姐的。她姨母做事利索,性子也要强,教养出来的女儿虽然聪明,却也天真,而她姐夫是个读书人,没有世家公子的纨绔,却有大户人家好生将养出来的大气,两个人门当户对,也实在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当年她冯清华出嫁,多少人说是天造地设。 怎么到了如今…… “养一个青楼女子做外室,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他……他还要怎么做人。” 青蕴却没想过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居然还在想着自己丈夫的名声。平心而论,青蕴觉得自己性子虽好,但对于有些事情的抉择跟做法,如果这件事间接损害了自己的利益或者受到了伤害,那么她会做一个只对自己有利的决定。 听完她的计较,青蕴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劝。她觉得自己的想法虽然可能会给冯清华带来更大的利益,但是却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三从四德,冯清华是那种瞧上去爽利,但实则温婉细腻的性子。 “那你想怎么办?” “我想去见见那个女人。” 青蕴觉得自己大概知道冯清华是因为什么过来了。 “江佑霖那边?” 她虽在私底下叫冯清华一声姐姐,但终究是不能不顾规矩叫江佑霖一句姐夫的。却不料青蕴一提,冯清华便又开始哭。 “我不晓得,我只晓得他现在回来也不与我说话,吃过就去书房睡了。家里没有通房小妾,我也不舍得提拔。” 关于妾室这件事,她觉得自己不能以身作则,自然也就不会跟冯清凌提及。只是在几次寥寥的接触里,她觉得她的这位表姐夫并不是一个特别绝情的人。 有时候她也想过,若是到时候她与陶越轩真的从无话不说变成无话可说她会怎么办?想了许久,除了徒劳让自己伤心,却还是不能找到让自己最满意的答案。她天生是个悲观的人。 说实在的,对于这种事,她没有经验。在家里的时候后宅的事跟她无关,到了王府基本上就没有出现过什么后宅琐事。她只好跟冯清华分析道:“现在这个样子,你既不想告诉家里人,那不如就与江佑霖单独谈谈吧。” 冯清华摇头哽咽道:“他已经三天未与我说话了。” “所以姐姐才想去见那个女人?” 冯清华点点头,又道:“所以我这次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青蕴好像晓得冯清华的不情之请是什么了。 “我会陪你去。” 自打她嫁过来,许多人跟她说王妃之尊什么的,但是冯家人与旁人不同。 冯清华听罢眼睛猛地抬起来,哽咽道:“你说的是真的?” 青蕴点点头。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比她的这个从来都是阳光灿烂的表姐强大。两个人说定了时间,青蕴又深劝了冯清华一会儿。冯清华却只是一味的哭,青蕴只好问她:“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样子的。” “十天之前。” 青蕴没想到冯清华答的这么快,不过这倒更让人相信,冯清华是十分在意江佑霖的。青蕴记得自己上次见他们的时候是给自己那小侄女洗三,两个人还是一副夫妻和睦的样子。于是她又叹了口气,她怀着身孕,本来就易孕中多思,加上近日听冯清华一通抱怨,心情也收她影响,也开始觉得难过了起来。 冯清华见她神色有些不对,又道:“王爷待你是好的,我这样是我的命,你不必看我这个样子,就去觉得王爷如何如何。” 青蕴点了点头,说了句我晓得。却不料冯清华见她这个样子,也就渐渐压下了自己心头的不爽,劝她道:“我的好妹妹,你身在孕中,本就容易多想,本来出了这样的事,我不敢告诉家人,你又有了孕,我纠结良久,若不是实在撑不住,必是不会来找你。” 她瞧着冯清华一副我是罪人的样子也觉得好笑,就说:“你都说了孕中多思,其实就算你不来,我也是一会儿心情好一会儿心情坏的。” “看你笑我便安心了。你肚子里的这个可是个宝贝,到时候有了孩子,不怕王爷不更疼你。” “但愿如此。” 冯清华听她这么说,还以为这夫妻二人之间亦有常人不可察觉的裂痕,也就叹了一声,却没料青蕴听她这样一叹,反而以为她是在为江佑霖的事神伤。便也道:“晚上留下来吃饭吧。” 冯清华本想说一句他晚上等我回家一起吃,却又想起来此时的江佑霖已非彼时,不免又神伤一次,道:“我不放心孩子在家,还是算了吧。再者说了,也不该在王府里叨扰太久才是。” 冯清华从不与她可以,所以青蕴晓得她说不留下就是真不留下了,也就没有强留。只是又多嘱咐了几句保重。 她点点头,又对青蕴道:“你是个好福气的,可千万要养好身子,也不必忧心于是男是女,我相信你的孩子不论男女,王爷都会喜欢。” 这话说的青蕴心里一暖,但很快她又想到冯清华此时,也就收敛了笑意,而是颇为郑重的道:“你也要保重身子,身子总是自己的。” 她点点头,她本是大家闺秀,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不说倾国倾城,但总是得体。只是这种得体在某些时候,大抵也是一种悲哀吧。 晚间陶越轩回来,她将这事絮絮的说与他听,又说:“你可不许告诉别人,不然到时候姐姐该嫌我饶舌了。” “你既怕她嫌你,又非要说与我听。” “那不一样。” 青蕴像是心情颇好的样子。 “我瞧你心情好,那今天多吃一点,母后说怀孕的时候人会长胖,但我怎么觉得你像是瘦了。” “王爷不也一样是瘦了。” “家国天下,总是最最磨人。” “到时候有个孩子,怕是要更磨人。” 又过了几日,冯清华复又登门,她这次眼睛虽没有肿,但人却是瘦了一圈。这次,她是抱着孩子过来的。 青蕴因月复中怀着一个,也就分外喜欢小孩,见了冯清华这样,青蕴也不想着去逗孩子了,只是让人带着抱孩子的女乃妈下去说话,又跟冯清华道:“你晓得那女子的住处了?” 冯清华点点头。 她这个姐姐,不论是瞧上去坚定地时候还是软弱时候,总有一样不曾变过,就是倔强。她晓得冯清华既然说了要去见那个女人,就必然不是儿戏,于是嘱咐好下人,带上了几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便出发了。 其实这件事她不敢跟陶越轩说,毕竟以她对陶越轩的了解,他八成是不会让自己出去的,而这件事如果真的由他介入,只怕也会复杂起来。她不敢保证江佑霖不会碍于陶越轩的权势跟那女子一刀两断,但她敢保证的是江佑霖与她姐姐的夫妻情分,必定会被磨损的半分也不剩。 一路上马车行进是极缓慢的,而她看得出冯清华眼神焦灼,里头透出深深地不安。她遂拖住她的手,说了句没事的。 第51章 外室 “难为你身子这样重了还陪我出来,其实总归是我的不是。如若我还有半点选择,也必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烦你。” 冯清华字字肺腑,青蕴听了却也没表什么心或是哭什么的,只是一再劝她安心。她见青蕴的镇定样子,心里方才安稳。 青蕴不晓得她是怎样找到江佑霖外室的住所,但她毕竟是个女子,也晓得冯清华为了此事,必是殚精竭虑,同时也亦是担惊受怕。 “姐姐到时候过去,也别太强横。” 冯清凌点点头,说:“我只是想给她点银子,赶她走罢了。” 青蕴本还想说即使没有这个女子,怕也还会有旁人,但见冯清华如此,也终是不忍心说出来。 人总是容易变心的。 江佑霖出身大家,每月除了朝中薪俸,亦有家里那边的补给。所以当青蕴一见那外室所住的宅院时,心中对那个男人自是更加鄙夷了起来。这样辉煌的布置,瞧着占地面积也是极大。她还记得初成亲的时候冯清华跟她叹家不好当,当时她心里还觉得诧异,江佑霖才进士得中,才派了官,薪俸自然不多。但是她也是晓得江家那边是不会每月不拿贴补过来的,她们小夫妻,虽有交际应酬,但家中人口少,消耗就不会太多,是故最开始的时候她还跟冯清华说让她细细算一算账,她甚至还怀疑过是不是江家下人贪了去。 看来这江佑霖平日里就花的多,想到自己曾经还觉得他不算纨绔,更觉这人心思,深不可测。也难怪表姐不愿也不敢将这事告诉告诉姨母。 青蕴见冯清华神色依旧平静,心中便晓得她怕是早已经想到了自己如今想到的。不自觉地叹了一声,但除了嗟叹,她觉得自己也不能再说什么。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从来不是说着玩的。她们这些做女子的,有时候连骂命运不公的权利都没有。 见冯清华想要冲上去,青蕴拉住了她,道:“我让婆子去敲门,她们活了这么大,阅历自然比咱们要多得多。” 冯清华点了点头。只是眼睛却一直还是忍不住的往里瞧。青蕴自然不劝,只是心里也是觉得难受,就说:“姐姐到时候,别伤心。” “我能有什么伤心。” 她佯作风轻云淡的说道。 青蕴嘱咐了身边人一句,那婆子领了命自去敲门,嘴里巧舌如簧,真引人开了门之后,直接喝到:“快让那个骚蹄子滚出来。” 因这家中算得上没有男人,所以这家自然就没有男仆。那女子听了便觉得不好,早晓得这江公子是有家室的,只是打量那女子大家闺秀,必定不会做出直接上门闹事的泼妇行径,却没成想今儿一来,道让她开了眼界。 不过这样也好,越是这样的女人,怕是越不得男人喜欢。 青蕴觉得那婆子骂的有些过了,便道:“方妈妈,还是对她客气些。她要不要脸面先不提,我姐姐还是要脸面的。” 其实本来今儿青蕴就没打算闹将起来,一是她身子承不住,二是因为她也晓得,若这是真的闹起来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强,到时候她姐姐怕要成勋贵圈里头的笑柄,与江佑霖怕是更要渐行渐远。 青蕴话音才落,那女子便走了出来。那女子走路倒是一板一眼,细瞧之下也没有那种下作样子,且她衣着亦是考究,想来若是外人见了,还以为是哪家的闺秀呢。不过那女子的眉眼间还是有些媚态的,那种天成妩媚,青蕴自认自己学不来,也自认她与冯清凌即使加在一起,怕也不如这女子春波撩人。 “这位是?” 她未见过江夫人,只晓得是才替江郎生了一个女儿,于是一见她们两个,也就晓得了江夫人是谁。她听江郎说,他那夫人是从乡下地方上京城的,在圈子里交际行走的时候,虽然出不了什么错处,但也不算出挑,何况没有手帕交,所以每次出门交际,总是很容易被人遗忘。她本以为江夫人平庸慈软,但如今见来,却也是风华正茂,目光如炬的样子。 “我是江佑霖的夫人。” 其实冯清华心中亦有成算。她今日叫青蕴过来,一是想让她替自己壮个胆子,二是想让她到时候替自己做个见证。青蕴王妃之尊,到时候若是这女子颠倒是非黑白,她总要个人替自己喊冤才是。 “原来是江夫人。” 女子很快就笑了,她的笑容是十分自然的,就仿佛是见到多年不见的老友,又或是初次见面,她是主,她们是客;主人大方自然,热情洋溢。总之真是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青楼女子。 她上前来,冯清华却侧过头去,嘴上带着笑,却是说:“你这样的人,我是不见也罢。” “可夫人终归是来了。” 女子声音极是温婉,青蕴皱皱眉头。 “我来,是希望你能走。” 冯清华依旧避不见她,声音也是平淡。 “姑娘,做人外室,总是条不归路。” 那女子瞧了瞧冯清华,又去瞧青蕴,面上的笑容不减,声音也只是更显温柔。 “这位夫人,莫非你觉得夜夜独守空房,为个不值得的男人生儿育女,这样的生活便是值当。” “姑娘伶牙俐齿。” 她话才说到一半的时候冯清华其实已经按捺不住,是青蕴好歹抓了她的手。其实她能如此镇定也不过是因为事不关己,若把她跟冯清华的身份掉个,她不能保证自己会比冯清华镇定。 既不能让冯清华这时候开口落人话柄,青蕴只得叫了那女子一句姑娘。果然,那女子听了青蕴一句姑娘,果然还是神色微变。其实不管她话说的多么洒月兑,但内心里总是会希望名节的。 “不过我想,姑娘也不希望一辈子人前人后,不能被人称一句夫人,甚至不能称一句姨娘吧。” “我能不能的,怕是也与这位夫人无关。” “你就非要缠着他。” 冯清华也冷静下来,觉得与其在这时候骂她不知廉耻,还不如干干脆脆的与她把条件谈妥。也不是不晓得即使没了这个也会有那个,但是她在无意间已经将这个女子当做自己最大的敌人,对于敌人,她不想手软,但为了全自己与江佑霖的夫妻情分,她又不能对这个女子做些什么过分的事出来。 “夫人,我与江郎,自然是两情相悦的。” “竟然两情相悦,为什么他不纳你进他江家门?” 青蕴冷笑的瞧着这个依旧对爱情抱有幻想的女子,她脸上流露出潋滟的绮梦来,冲淡了她本就不重的风尘气,青蕴却为她觉得可悲。 “他在是有他的不得已。” 那女子听了,有片刻的愣怔,最终低低的分辨道。 “这位姑娘,让我来告诉你他口中的不得已是什么。” 冯清华突然扭过头,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的母亲就教她应该怎样控制自己的情绪。适才她失态了,又或者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在失态。若说方才那女子的话实在刺痛了她,那青蕴的话便是打醒了她。 她这个表妹,头次见她的时候,只觉得她可怜,后来相处久了,又觉得她脾气好好相处,但现在看来,青蕴确实有很多女子不常有的冷静与直指人心。 “他的不得已在于他的名声,姑娘出身烟花之地,他不敢也不想纳个烟花女子上门。” “那又如何呢?” 她淡淡一笑,但言语间,还是显出一分勉强来。 “姑娘,咱们能不能进去说话。” 冯清华觉得再这样站着,即使这种天气日头不毒,青蕴怕也是受不了的。她拖她过来本来心里就已经过不去,若是这时候她真有个闪失,自己怕是要内疚一辈子的。 “本来就是应当的,我瞧这位夫人的怀相很好,几个月了?” 青蕴与冯清华都不答她,但她也不觉得尴尬,两个人对望一眼,晓得这样的女子,才是最最难缠。 季如璟盯了青蕴许久,只见她今日出门没带脆枣,反而只带着几个粗使但孔武有力的婆子,这几日江家夫人来的勤,也因为如此,黄家小姐几次来找她,倒都被她瞒的好。季如璟让人一路尾随,最终只见青蕴与冯夫人进了一所宅子之后便赶紧回了王府。这时候那黄家小姐正与季如璟喝着茶,毕竟离日期越来越近,而她也是真的很害怕父亲给她许了旁的人家。与王府来往的越勤,而且又听季侧妃说多了王爷的好处,她对王爷实在是越来越着迷,甚至心中暗暗决定,她宁愿嫁进来做妾,也不愿嫁与别人为妻。 “侧妃娘娘,王妃这是去做什么了?会不会是一些见不得人的阴谋?” 瞧着黄舒澜一副期许样子,季如璟却不晓得该怎样回答了。要知道她虽不是个善人,但起码也不会像这位黄家小姐这样,打心眼里见不得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