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茵贺钧廷免费阅读无弹窗》 第1章 穿成娇纵女配 条案前坐了个美人。

十六七的年纪,身着藕色衣衫,懒懒散散地挽着泥金帔帛,腮边垂下茜色流苏,肌肤如雪面如花。

她已经在那里呆坐了足足半个时辰了。

丫鬟都禁不住担忧起来,捏紧帕子,小心翼翼唤上一声:“大姑娘,可是哪里又疼了?”

这一声,立即将薛清茵从怔忡中惊醒了过来。

“我……没事。”薛清茵挤出声音。

她说着,轻轻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肉。

嘶。

疼的。

说明不是梦。

没有错,她的的确确是穿越了。

准确来说,是穿书了。

事情是这样的——

睡前她的同事给她推荐了一本名叫《独宠皇妃》的小说,男主心中只有他的江山大业,无数次放弃女主。她憋着一口气,就想看看作者到底什么时候才虐男主。这口气一憋,就是凌晨三点半。

手机屏幕的光渐渐变得刺眼。

她疲倦地合了合眼,再睁开,就完全变了一个世界。

薛清茵。

这是书中一个和她同名的女配角。

打娘胎里就带了点毒,出生后娇弱得很,穿的衣裳粗糙些就会起疹子,见风就发热……总之得娇养着,自幼全家的心思便都在她一个人身上。

正因为这样的缘故,但凡她喜欢的东西,便认了死理,定要弄到手才行。

十四岁这年,她爱上了自己的义兄,也就是《独宠皇妃》的男主贺松宁。

她非贺松宁不嫁,便生生拖到如今的年纪也不肯议亲。却不知贺松宁早就烦透了她。

贺松宁是当今老皇帝的私生子,他的生母上不得台面,老皇帝也没有要认他回去的意思,就这样养在了薛家,顶替了薛家早夭的长子,人称“薛宁”。

对于不知情的外人来说,他就是薛清茵的亲哥哥。

薛清茵自知无法说服父母违背伦理道德,让她如愿嫁给意中人……便积郁成疾,大病了一场。

直到今日,身体才转好。

也难怪那丫鬟担心。

“大姑娘,大姑娘!”又一个丫鬟的声音响起。

那丫鬟欢喜地推门进来,道:“大公子回来了,带了礼物正在花厅里分呢。还问起大姑娘你了,说怎么不见你。”

丫鬟口中的大公子便是贺松宁。

当年顶替之事由薛大人亲自操纵,做得极为隐秘,就连薛家夫人都不知道自己的亲儿子死了,换了个假的来。府上下人就更不清楚了。

薛清茵会发现真相,那都是在原作者的剧情安排下,意外撞破的。

所以府中上下,还真当这位是薛清茵的亲大哥呢。

本就是一母同胞的血脉关系,平日里大姑娘最是喜欢这个大哥了。

若是去前头和大公子说说话,姑娘身上的痛楚也会减轻吧。丫鬟心想。

而此时坐在这头的薛清茵一撇嘴角。

……晦气。

“大姑娘?大姑娘不高兴吗?”丫鬟在她身边顿住脚步,怯声问。

薛清茵没说话。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掌中的东西。

那是个香囊,上头绣了个“宁”字。

像原身这样娇养长大的姑娘,自然不善女工。但生生学会了怎么做香囊。

生怕贺松宁不知道她的辛劳,她还点着灯,熬着大夜给人做香囊。手指头都不知道给扎了多少回。

听了几个男欢女爱的话本故事,甚至还开始想象,自己绣着绣着,一口血喷上去,如此呕心沥血,岂不是更叫意中人感动?

而如今的薛清茵想起原身的种种举动,翻了个白眼。

再看这香囊,更觉得晦气了呢。

薛清茵摸起一旁匣子里的剪刀,喀嚓喀嚓,先把香囊下面垂的流苏给绞了。

丫鬟们见状都快吓疯了。

“姑娘这是作什么?”

“姑娘怎么了?快,快去请夫人。”

薛清茵停了手。

剪个香囊而已……至于这样兴师动众吗?

算了。

到底是原身浪费了不知多少心力才做出来的东西。

薛清茵眨了眨眼。

瞧瞧,她那原本5.0的视力,都被带累了。

熬夜做香囊,多遭罪啊!

薛清茵思考了一下把那个“宁”字改成别的字,再废物利用送别人的可能性……

就这么会儿思考的功夫,薛夫人已经赶来了。

“茵茵,娘的茵茵啊,可是胸口又闷得慌了?”薛夫人一提裙摆,三两步便到了薛清茵的跟前。

薛清茵藏起香囊,闷头撞进了薛夫人的怀抱,瓮声道:“午后小憩,醒来不见娘亲,便有些想念了。”

薛夫人禁不住笑了,抚着她的发丝道:“只管叫人来请就是了,怎么还自个儿在这里生闷气呢?”

薛清茵不说话,眼圈有些红。

她有父母,只是她的父母爱她的弟弟胜过爱她。

相比之下,薛夫人这样将女儿宠到骨子里去,宠到甚至是非不分的“坏人”,却是她想求也求不来的母亲。

可惜原身何等自私,在知道自己的亲大哥早就死了,贺松宁是假兄长的时候,她只想着怎么嫁给贺松宁,却没想过将这些告诉给母亲知晓。

要知道薛夫人将贺松宁当亲儿子对待,贺松宁却是厌屋及乌,对薛夫人厌憎得很。

“你大哥回来了,给你带了不少礼物。”薛夫人给薛清茵擦了擦脸,扶着她站起来,“去瞧瞧?”

薛清茵瓮声道:“不去,我睡觉。”

“好好好,你睡觉。我替你去领礼物好不好?”薛夫人温言细语哄了几声,等薛清茵躺下,亲手给她盖了毯子才走。

这边薛夫人到了花厅,甫一进门,便听见一道声音低低道:“还是等姐姐选了我再选吧。”

薛夫人不禁皱了皱眉。

这说话的是薛家庶出的姑娘薛清荷,比薛清茵小上几个月。

薛夫人凉凉道:“既是松宁带回来的礼物,本也轮不上你来挑。”

立在厅中的年轻男子,身着藏青色袍服,如一棵劲松。

他闻声回过头,拧眉道:“母亲何故这样说话?”

薛夫人叹了口气,剜他一眼。

而年轻男子,也正是贺松宁。

他看了看薛夫人的身后,空空荡荡,眼中不禁掠过一丝惊讶:“清茵呢?”

“你还记得你的亲妹妹啊。”薛夫人佯怒道,“身子骨不舒坦,卧床歇息呢。否则知道你回来了,肯定高兴得早来迎你了。”

贺松宁没接话。

有些怪。他心道。

以薛清茵的脾气,就算是发着高烧,也会拖着病体来见他的,这才好冲着他扮柔弱、讨可怜呢。

薛夫人见他不语,便做主命令下人:“礼物都抬到大姑娘房里去吧。”

贺松宁:“母亲……”

“我和你父亲房中何时缺过好东西?给你妹妹拿着,也能叫她高兴高兴。”

贺松宁想问,那清荷呢?

但话到嘴边,他咽了下去。

都给薛清茵也无妨,……也省了他劝说薛清茵嫁给魏王的工夫。

这厢薛清茵靠在贵妃榻上懒洋洋翻了个身,张嘴:“喂我嘴里。”

丫鬟忙将软糯的点心喂到她唇边。

“姑娘不是要睡觉吗?”丫鬟问。

“嗯,吃饱了才好睡。”薛清茵道。

丫鬟一想,倒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到了晚间。

薛夫人来了一趟,问:“可瞧过礼物了?喜欢吗?”

薛清茵坐起身:“什么礼物?”

薛夫人哭笑不得:“怎么?还没翻来瞧过?”

薛清茵摇头。

薛夫人敛起了笑容,不快地道:“阿宁实在有些拎不清,清荷不过是庶出,他偏整日里只顾着她。难道忘了当年你之所以胎里带毒,正是薛清荷那短命娘往我汤里下的药吗?”

薛清茵正想说点什么。

薛夫人忙又道:“不过你哥哥到底还是疼你的,听说你病了一场,便命人将所有的礼物都拿来给你了。”

换成原身听了,肯定得高兴坏。

但薛清茵可太清楚其中的真相了。

薛夫人一心希望兄妹和睦,却不知道贺松宁更喜欢薛清荷。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没错,薛清荷便是这本书的女主了。

这些礼物不用想,肯定都是薛夫人做主送来的。

薛清茵倚在薛夫人的怀中,小声道:“我能换个哥哥吗?”

薛夫人惊了一大跳:“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

薛清茵神色恹恹:“他一点也不喜欢我,哪里像我的哥哥?娘,你是不是抱错了?”

薛夫人拍了拍她的脑袋:“都是该嫁人的年纪了,还说这么孩子气的话,以后不许说了。叫你哥哥听了,这不更疏远了兄妹感情吗?”

薛清茵撇了撇嘴。

想到后面的烂糟剧情,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抽干了精气,只想原地摆烂。

“改日我就去外头给你捡个新的儿子回来,特别听你话,也疼我的那种。”薛清茵道。

薛夫人笑了:“说胡话还说上瘾了,好了,你歇着吧。”

薛夫人留了些点心和亲手熬的汤给她。

没多久,天色也黑了下来。

为了保证良好的睡眠质量,薛清茵让丫鬟熄了烛火。

黑漆漆的,好入睡。

薛清茵合上眼,迷迷糊糊地,便听见窗户传来“吱呀”一声,紧跟着一道人影落入了屋中。

“清茵。”他低低地唤道。

薛清茵一下惊醒了,满肚子的起床气。

她坐起身,瞪着那道身影。

好哇你小子!

夜翻小姑娘的窗是吧?

可真不是个好东西!

薛清茵顺手抄起瓷枕就砸了过去。

“啪嚓”。

瓷枕撞上硬物,再落下,碎了一地。

那身影明显晃了晃。

“姑娘,出什么事了?”丫鬟惊慌的声音响起。

外间的烛火立刻点了起来。

而那道身影闷哼一声,也顾不上疼痛,飞快地来到了薛清茵的身边,捂住了她的唇。

薛清茵:。

可惜了,手边没个夜壶。

不然砸这个多好。

第2章 你的八房妻妾全改嫁了 第二章 在刚穿越过来的半个时辰里面,薛清茵也曾经认真地想过,要不要运筹帷幄,设一个连环计,把贺松宁这个男主直接干掉,从此再无后顾之忧。 但她仔细想了想。 ……对不起,没有这个运筹帷幄的脑子。 贺松宁好歹也是男主。 头顶主角光环就不说了,此人多疑,下手狠辣,连他亲爹都被他一步步设计搞死了。 搞不过,搞不过。 薛清茵选择了安详躺平。 贺松宁这厢见她动也不动,心头的怒火倒也去了三分。 和一个蠢货计较什么呢?贺松宁心道。 “不认得我了?”贺松宁低声道。 薛清茵轻轻点了下头。 ……还真不认得? 贺松宁从喉间挤出声音:“我是大哥。” 薛清茵又点了下头。 贺松宁这才松开手。 而外间的丫鬟已经提了灯要往里走。 “告诉她你没事。”贺松宁催促道。 但到底还是说晚了。 丫鬟绕过屏风:“呀!什么人?” 薛清茵立马卖个干干净净:“没瞧见吗?是大哥。” 贺松宁:“……” 丫鬟倒是没往别处想,惊喜道:“原来是大公子来了。” 她匆匆点了灯。 灯光映亮了贺松宁的面庞。 贺松宁的五官生得很俊美,垂眸时,眼尾勾长,有种邪魅狂狷的味道。 丫鬟见了他,也不禁羞红了脸颊。 毕竟是府中的大公子,这府上的丫头将来都有可能给他做通房呢。 “本不想搅扰清茵睡觉,来看一眼就走。没想到还是将清茵惊醒了。”贺松宁三言两语,便将自己半夜翻窗的行为带过去了。 丫鬟听了还觉得感动呢。 到底是一母同胞,大公子还是疼爱姑娘的。 “我去给公子煮壶茶来。”丫鬟忙道。 “不必了。”贺松宁道。 本有些话要说,但眼下当着丫鬟也不合适了。 贺松宁转头看向薛清茵。 他眸色有些深,好似比那黑夜还要深沉。盯住薛清茵的时候,叫她觉得有点可怕。 不过贺松宁很快便露出了笑容,他俯身为薛清茵拉了拉被子,还拍了下她的肩头:“你睡吧。明日我来接你出府。” 出府? 出什么府? 哦,隐隐约约是有这么段剧情。 贺松宁外出归来,带着薛清茵去参加了魏王举办的诗会。 回来便问薛清茵,嫁给魏王可好。 魏王都有十八个老婆了。 谁愿意嫁啊拜托! 薛清茵神色显得恹恹无趣。 贺松宁不禁眯了下眼,笑着道:“我接你出府去玩,不高兴吗?” 他的眼底透露出了一丝怀疑。 这是真多疑啊。 这就开始怀疑她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薛清茵抿了下唇,吐出一个字:“累。” 贺松宁神色松缓了些。 看来这次确是病得狠了。 “累便早些歇息吧。” “唔。”薛清茵想了想,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我方才是不是……砸到你了?这几日我总做噩梦,一时竟没能分清现实和梦境。” 贺松宁如兄长般关怀道:“做噩梦?” 薛清茵揪住他的衣襟,一下埋在他的胸前嘤嘤哭泣起来。 “我梦见你娶了八房妻妾,便从此不再疼我了。” 贺松宁:“……”倒也从来就没疼过你。 “我还梦见,你出去领兵打仗,死在外头了。被万箭穿心,好多好多箭,扎在你身上,跟刺猬似的。吓死我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都有点不对劲。 “我还梦见,你死了之后,你的八房妻妾全改嫁了。呜呜最后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你……” “……”梦见他死了还戴绿帽?贺松宁额角的青筋禁不住蹦了蹦。 “我还梦见……” “好了。”贺松宁一把捂住她的嘴。可别再做梦了。 他扯了扯嘴角,再露出点笑容:“今日见到我了,你不会再做噩梦了。莫要瞎想,你的人生大事都未定下来,我又怎会娶妻?” “哦。”薛清茵低低应声,重新躺好。 贺松宁舒了口气。 薛清茵越发难缠了。 他掩去眼底的厌恶之色,转身大方离去。 丫鬟还感叹呢:“我就说这几日姑娘怎么都魂不守舍的,原来是梦见大公子死了。这真是太可怕了……” 薛清茵看着她。 多单纯的丫头啊。 可别再喜欢贺松宁那个黑心肝的了。 那厢贺松宁走远了,却并未立即回房休息,而是绕道又去看了薛清荷。 薛清荷的房里点了一盏微弱的灯,想是知道贺松宁会来。 守在门外的丫鬟正打盹儿,见了贺松宁登时欢喜不已。 “大公子?” 这丫鬟也不知道为什么嫡出的大公子,对他们二姑娘比对亲妹妹还好。 但主母苛待,正是有着大公子,他们的日子才好过呢。 丫鬟忙将人迎进去,又给煮了茶。 薛清荷倚坐在灯下读书,见他进来,也没有将书放下。 还是贺松宁上前去抽走了书:“烛光昏暗,当心将眼睛看坏了。” 薛清荷抬起头来,咬了下唇,没说话。 薛清荷生得也是个美人。 甚至外表比薛清茵还要柔弱三分。 她不似薛清茵,受了什么苦从来不会说。 才更叫人觉得疼惜。 贺松宁屈指从袖中取出一物,递过去:“礼物。” 薛清荷问:“不是都给姐姐了吗?” “这一样,是独留给你的。” 薛清荷没有接。 贺松宁见状,便偏要给她。 他俯身为薛清荷戴上一支簪。 “彩翡做的簪子,你平日里打扮素淡,也该添些颜色。” 丫鬟从门外探头进来:“彩翡?那……何等名贵啊!” 薛清荷面露茫然。 丫鬟却比她更懂得这些,忙道:“前日那位姓林的御史夫人,头上戴的便是彩翡。翡翠常见有翡无翠,有翠无翡,若有双色已是难得,三色更是极品。大公子赠给姑娘的,正是三色的翡翠簪子呢。” 丫鬟说着便笑出了声。 那大姑娘是亲妹妹又如何?到底还是不如他们这庶出的姑娘讨喜呢! 薛清荷却突地道:“大哥的衣襟怎么脏了?” 贺松宁低头一看。 上头全是薛清茵留下的泪痕。 “没什么。”贺松宁轻描淡写,根本不想提起薛清茵。 薛清荷眸光闪烁了下,却是骤然黯淡了下去。 第3章 宣王殿下 第三章 翌日。 薛清茵赖在床上装病。 企图一摆到底。 贺松宁闻声而来。 “又病了?”他语气沉沉地问。 薛清茵蒙着脑袋,活像个蚕茧。 她闷声应道:“啊。” “可见府中请的大夫都是些样子货。”贺松宁不快地道,“该请个御医才是。” 丫鬟叹道:“御医怎么请得来呢?除非老爷亲自去求陛下。但老爷听了,只怕要怪姑娘娇气呢。” 贺松宁淡淡道:“魏王深得陛下宠爱,府中便有御医。我与魏王有几分交情,若能叫清茵病痛全消,我便厚着脸皮带清茵登魏王府又何妨?” 薛清茵:“……” 这魏王高低都得见了是吧? 这皮条你非得拉是吧? “公子竟然与魏王也有交情?”丫鬟惊喜道,“公子好生厉害。那咱们快快去吧……” 薛清茵从被子底下钻出来。 一头柔软的发丝挤得乱糟糟的。只是她生得美丽,这般模样也只显可爱。 “王府上规矩多得很,我不要去。” “那你待如何?” “大哥既然与魏王有交情,就不能让御医到府上来吗?” 贺松宁顿了下。 她倒真敢提。 以为自己好大的脸面? 贺松宁没有生气,只是道:“魏王是个好说话的人,不如你亲自去与他说,他会答应的。” 你直接说是大色鬼不就得了。 薛清茵暗暗撇嘴。 但她面上还是露出懵懂之色,应声道:“好吧,我听大哥的。” “那能下床吗?” 薛清茵摇头:“我要大哥背我。” 贺松宁看着她,笑了下,道:“这么大人了,成什么样子?” 说罢,他命人抬了顶软轿来,生生从内院把薛清茵抬了出去。 不愧是原男主。 一点亏都不肯吃。 薛清茵咂了咂嘴,不过有软轿坐也行。 贺松宁到底还是带着薛清茵去了诗会上。 “你总闷在府中,没毛病也憋出毛病来了,何不多出来走走,与各家的姑娘一起玩玩?”贺松宁道。 薛清茵没说话。 她不信他不清楚。 原身在京城之中的名声并不怎么好……原身喜好穿金戴银,珠玉满身,走到哪里都要讲究一个高调。别家姑娘总被她压一头,烦都快烦死她了。 若原身是个聪明有情商的,也就算了。偏偏她诗文不通,琴棋不会,和别人聊天都聊不到一块儿去。 简单来说便是——没人愿意和她玩儿。 为这,原身还在家里哭过几回。 但对薛清茵来说,妙极啊! 不用和旁人打交道,宅着自己玩儿自己的,不愁吃穿,还不用996,自己玩累了倒头就睡,不必去看别人的脸色,真是太好了! “怎么不说话了?生气了?”贺松宁的声音再响起,“我知道你瞧不上那些贵女……” 薛清茵心道这话我可没说过。 好大一口锅。 “今日我带你去认识几个厉害的朋友,高兴吗?”贺松宁问。 薛清茵还是显得神色恹恹,只道:“哪里还有人比你更厉害呢?” 贺松宁虽然讨厌薛清茵的种种做派,连她那痴缠的爱意对他来说都是负担。 但薛清茵这话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儿上。 贺松宁野心勃勃,当然自认不比旁人差。 “比我厉害的多了。”贺松宁嘴上道。 虚不虚伪啊。 薛清茵在心头啧啧。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诗会上。 贺松宁步子一顿:“……宣王?他怎么也来了?” 宣王。 这人在书中前期对他的着墨并不多。 只说他常年在外征战,手握重兵,冷酷残忍,性情怪异,朝臣畏惧他,京中贵女们倾慕他。 这时候贺松宁最大的敌人还只是魏王。 因为宣王并不争权。 不过到后面的剧情,突然揭露他并非老皇帝的亲生儿子,这人反倒开始争夺皇位,成为了最大的反派。 薛清茵就看到这里,后面还没看完。 薛清茵不由好奇地掀起了轿帘。 “哪个是宣王?”她问。 “那个。”贺松宁指了指。 薛清茵望去。 男子身形高大,着玄青色袍服,头戴琥珀垂冠,腰间悬挂一柄长剑。气势凌厉不可犯。 他被拥簇在众人之间,周围人皆向他俯首,轻易不敢抬头。 宣王似有所觉,骤然回首。 薛清茵的呼吸窒了窒,一股寒意骤然爬上背脊,整个人更是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宣王……长得很好看。 他的鼻梁高挺,眉眼深邃。 垂首时,勾长的眉眼不似贺松宁那般邪魅,反倒有股浓烈的煞气。 薛清茵都有些不敢与之对视,便匆匆滑走了目光。 她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系带上。 黑金色的蹀躞带轻轻一系,更衬腰窄肩宽。 那一瞬间,薛清茵莫名觉得,那袍服之下挺拔的腰身该是极为有力的……咳咳。 这可不能乱想啊。 薛清茵抬起脸,见宣王竟然还在看这边。 她也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好,便干脆冲他眨了眨眼。 贺松宁的声音再响起:“魏王殿下竟也在啊。” 薛清茵心说你可别装了,你明明就知道诗会是魏王办的。 “下来。”贺松宁道,“清茵,该向魏王、宣王行礼了。” 薛清茵慢吞吞地下了轿子。 这才又循声看向魏王。 魏王已然走到了宣王跟前去。 他身穿月白色衣衫,头戴玉冠,腰间环佩叮当。作文士打扮,行止有度。 在众人拥簇下朝宣王见礼道:“兄长。” 宣王没有扶他,只应了声:“嗯。” 魏王面如冠玉,神明爽俊,一等一的好相貌。 但立在宣王身侧…… 宣王比他还高出半个头,气势如山,不怒自威。 魏王便被衬得有几分瘦弱,立生相形见绌之感。 薛清茵跟在贺松宁的身侧,含糊地行了个礼,然后众人便都往园子里走去。 园中已然设好案几,更有曲水流觞的景致。 想必一会儿作不出诗的得喝酒了! 无论是原身,还是现在的薛清茵,对这些玩意儿都是一窍不通。 诗会还没开始,她就已经先开始头疼了。 贺松宁见她难得沉默寡言,不由问了一句:“怎么?” 薛清茵对上他的目光,才发觉贺松宁又在打量自己。 这人的疑心未免也太重了吧。 薛清茵吐出两个字:“累了。” 这就累了? 贺松宁皱了下眉,但想到她病过一场,倒也说得过去。 薛清茵指着一处亭子:“我要去那里坐坐。” “不去拜见魏王?清茵不想要御医了?” “那么多人围着魏王,去凑那个热闹作什么?改日再说了。” 贺松宁知她娇气没什么耐心,皱了下眉,却也没再说什么。毕竟人来了就够了。 如今的薛家,父亲薛成栋与贺松宁乃是一条心。 薛清茵不想这就被贺松宁察觉出什么异样,叫这两“父子”当成妖物,一狠心给她烧死了。 眼下扮还是要扮下去的。 薛清茵懒懒打了个呵欠,眼角带出两点泪珠。 如那待放的菡萏。 她娇声道:“大哥也陪我去。” 贺松宁抬手勾了勾她耳边的发丝,眼底却是一片冷意:“清茵,你忘了我同你说过的话了吗?” 薛清茵瘪了瘪嘴。 狗东西,我怎么会记得。 第4章 他一把捂住了她的唇 “自己去亭中歇息,若有事差丫鬟来叫我。” “好吧……我知晓了。”薛清茵揪了揪他的袖子,往皱了揉吧揉吧。随即抬眸望着他,可怜巴巴:“纵使心中舍不得,只恨不能大哥时时都陪着我才好……但娘亲叫我要多为大哥考量,便也只能放大哥去做自己的事了。” 贺松宁闻声顿了下。 他深深地看了薛清茵一眼,笑道:“你懂事了就好。” 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薛清茵哪管这些,赶紧打发走贺松宁就行。 贺松宁转身离去,丫鬟便陪着薛清茵去了亭子。 光坐着也怪无聊的。 春日里的风吹着还有些凉。 “叶子牌会玩儿吗?”薛清茵问丫鬟。 丫鬟红着脸,支支吾吾不敢说。 下人们平日里得了闲,也会拿月钱来玩一玩牌。 但这怎么敢叫上头的主子知晓呢? “只说会不会就是了。”薛清茵催促道。 “会……一些。” “那便教教我,咱们两个坐在这里玩玩叶子牌就是了。” 丫鬟变了脸色:“那、那怎么成……何况这也没有牌……” “你瞧这诗会上最不缺的是什么?笔墨纸砚!咱们自个儿画些牌出来不就是了。” “……好、好罢。”丫鬟苦着脸应了声。 府上的大姑娘不爱读书,夫人也纵容得很。 这下好了,连玩牌也要学了。 丫鬟这一走,薛清茵身边就没了伺候的人。 她轻轻吐了口气,这才觉得自由呢,便起身想着在园中走一走。 贺松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但有句话倒是没说错。薛清茵出门出得少,总憋在闺阁里,身子弱了些在所难免。 应当说,这个时代的闺阁女孩儿大都是这般。 得想个法子,说服母亲将薛家在郊外的庄子分给她,以后她就去庄子上住。 每日里吃吃喝喝,多溜达溜达。有个康健的身体和放松的心情,那不比掺和进男女主的爱情故事里活得长久? 此处名叫鹭鸶园。 园中多盛放鹭鸶花,别名也叫紫薇花,紫红一片。又有假山流水、亭台楼阁,景致当真不错。 薛清茵走了一大圈儿。 ……迷路了。 这具身子也不大争气,才走多远的路便微微发喘了。 薛清茵也不嫌脏,随意掸了掸一旁大石头上的泥灰,就这样坐了下来歇息。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突地近了。 薛清茵掀了掀眼皮,也没想躲开。 “琳琅。”女子的声音响起。 “慧娘,前些日子我与你说的事怎么样了?”应声的却是个男人。 薛清茵一下反应过来。 “琳琅”是“林郎”。 点儿这么背的吗?一来就撞上人家情人幽会? 薛清茵有点坐不住了,起身来,才勉强从缝隙间窥得一点身影。 这里多是紫槿树,树一多了,自然就层层掩映起来。 但若是她往外走,他们定然会瞧见她……那多尴尬啊。 现在薛清茵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怎么一来便问我这个?”那叫做“慧娘”的女子不快地道。 林郎忙笑道:“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这般汲汲营营,为的正是能早日光明正大娶你过门啊……” 慧娘一下笑了:“你要是真惦记着娶我,今日我妹夫,还有宣王都在,你何不去博一博他们的青睐?” 林郎道:“今日薛宁在,哪里还有我们出风头的机会?” 慧娘叹气:“倒也是。” 林郎又道:“春闱在即,就算我有几分本事,旁人都拼了命地找门路,我不跟着找一找,迟早也是要被他们挤下去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薛清茵听到这里。 跟春闱有关? 但凡了解点古代历史的,都会知道扯上科举舞弊的尽是大事! ……那她更不能出去了! “好罢,那也只有我替你劳心劳力了。也不知你怎么谢我……”慧娘叹道。 “这样谢你,如何?” 只听得一阵衣衫窸窣之声。 薛清茵:“……” 妈的。 这下彻彻底底不能出去了。 慧娘娇声笑道:“当心有人。” “今日魏王、宣王俱在,众人上赶着讨好都来不及,哪里会有人往这里来?你且小声些叫就是了。” “你这混蛋。” 薛清茵:“……” 听不下去了。 耳朵要瞎了。 就在这时候,薛清茵感觉到背后传递来了些许热意。 像是……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了。 薛清茵惊了一跳,攥紧指尖,回头看去。 好嘛。 好大两个人杵在她身后呢! 一个身着玄青色袍服,眉眼冰冷,正低头看她。 见她扭头,便俯身一把捂住了她的唇。 是宣王! 薛清茵的心脏登时咚咚作响,手脚都软了。 那是一种面临危险时本能的反应。 不得不说,离得近了……宣王身上的煞气便更显浓重了。 薛清茵轻轻吸了口气,目光转了转。 却见另一个身着绯色衣袍,留长须,面色发白,额头满是汗珠。他立在宣王身侧,看上去比她还要紧张。 薛清茵:“……” 这他妈的是什么样的运气?这么个地方也能聚集这么多人?大家都来这里开会吗? 薛清茵指了指自己的嘴,冲宣王比了个“ok”的手势。 比完又反应过来,人家应该根本就看不懂。 算了。 你捂着吧。 薛清茵选择了摆烂,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动了。 这时候那厢的林郎和慧娘已经脱完了衣裳。 眼见着便要有更亲密的举动。 一时间谁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薛清茵琢磨了下,拍了拍大石头。 示意宣王别客气,一块儿坐。 就这么在她身后,俯身弯腰捂她嘴多累得慌啊…… 宣王又看了她一眼,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点惊讶。 大抵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安之若素了。 宣王到底还是没有坐下来。 他抬眼扫过前方,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突然抬起另一只手将薛清茵的眼睛也捂上了。 薛清茵又惊了一跳。 刹那间,宣王能感觉到她长长的睫羽,飞快地扫过了他的掌心。 这一下……好像连捂她嘴的手掌,都有了更清晰的感知。 这厢薛清茵却是忍不住叹气。 有什么用呢? 来个人把我耳朵也堵上呗。 薛清茵就这么听了一会儿,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 她自个儿在这里听也就算了。 这么多人一起听…… 太怪了太怪了! 薛清茵自力更生地堵上了自己的耳朵。 宣王身侧的男子瞧见她的动作,登时生出几分哭笑不得来。 小姑娘倒是一点也不怕,自个儿还挺乖觉。 好在那林郎并不是个多中用的人…… 慧娘很快便收拾了衣衫,道:“我得走了。” “怎么走得这么快?” “再与你腻在一处,难免叫人发现。你倒好,你是男子,大不了被打一顿逐出京城去。我可就惨了。” 说罢,慧娘当先离去。 宣王却是等了会儿才收回手。 薛清茵重新望去。 那林郎还在。 他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儿,又左顾右盼了一番。 有点警惕心,但不多。 此时宣王身边的男子突然出声道:“你先瞧瞧有没有人?” 这话一出,把那林郎吓得撒腿就跑。 “吓死我了。”不知跑出去多远,林郎才停住了脚步,喘着气喃喃自语道:“多半也是来会情人的。否则怎么张嘴便问先瞧有没有人……” 林郎松了口气,整了整衣衫,昂首阔步向前走去。 这厢薛清茵起身来:“我也走了。” 那大石头坐久了,硌得屁股疼。 “且慢。”宣王身边的男子突然出声,“敢问是哪家的姑娘?” 那男子盯住了薛清茵。 这时候是不是该说你放心我什么也没听见? 但一般对方都会说,是吗?我不信你。 于是薛清茵想了想,不仅没有一丝害怕,还理直气壮地道:“我是薛宁的妹妹。薛宁你认识吗?” 不管怎么样,先把贺松宁甩出去挡枪。 反正是原男主,头铁,扛事。有事您先死。 第5章 你不行,你又老又丑 贺松宁这会儿还完全不知道他的“好妹妹”又干了什么“好事”。 他缓步走向席间。 魏王见了他,很是热情:“仲谦,快过来坐。” 仲谦是贺松宁的表字。 魏王这样唤他,正是为了以示亲近。 众人眼看着贺松宁一撩衣摆,紧挨着在魏王的左手边坐下,不由流露出了羡慕之情。 这个薛宁,恃才傲物,总是不将旁人放在眼中。也只有魏王惜才,回回将他奉为上宾。 瞧,刚一坐下,魏王便与他低声交谈了起来。 何等看重,何等看重啊! “仲谦不是说今日要带你妹妹一同来赴诗会吗?”这厢魏王开了口,问的却是这么个事儿。 “她啊,说是不耐与男子凑作一堆,自个儿带着丫鬟去亭子里坐着了。”贺松宁不急不缓地说道。 “哪座亭子?” “那座……”贺松宁说着,顺势望去。 人呢? 贺松宁面色微变,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常,道:“想必是耐不住枯燥,已经离开亭子四下走动去了。” 明明来了诗会,却见不得面。 明明他贵为魏王,旁人都上赶着求见他,偏薛宁的妹妹不屑一顾。 越是这般……魏王便越是百爪挠心,痒得厉害啊! “这园子后头有一处密林,她若是不慎走进去,恐怕要迷路。”魏王说着,召来一个小太监,“你四下转转,瞧瞧薛家姑娘是不是迷路了。” “薛家姑娘?”小太监一愣,心道他也没见过啊,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贺松宁的声音响起:“丁香色衣衫,头上别着一朵日月锦。” 小太监连忙应声去了。 头上别花…… 别的还是日月锦这样繁复艳丽的花。小太监暗暗摇头,可没哪家姑娘敢别这样的花。只因日月锦太过美丽,会夺走自己的光彩。 难道这个薛家姑娘……生得比日月锦还要绚丽夺目吗? 魏王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一时连面前桌案上摆的御酒都没什么兴趣了。 说来他与薛宁相识才不过四个月。但总能从薛宁的口中听到他那个妹妹。 薛宁说她生来娇弱,衣裳若是稍微粗制一些,都会磨红了她的肌肤。 想来该是何等的冰肌雪肤。 薛宁又说她生来娇气,没相,坐没坐相,总爱倚着人撒娇。 想来又该是何等的柔若无骨腰肢软。 薛宁更说她脾气骄纵,仗着家人宠爱,目中无人,时常连他这个做哥哥的,都拿她没有办法。 但是这般缺点,放在了这样一个美人儿的身上,却也成了优点。 若是都如后院女子那般唯唯诺诺,又有什么意思? 这般柔软中又生出一根傲骨来,那才更让人按不住心头的征服欲呢! 而另一厢的薛清茵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然而宣王这人大抵是不近女色,更没有半点怜惜之情。 他看也不看薛清茵,只问:“薛宁是谁?” 宣王身边的男子答道:“户部侍郎薛成栋的长子,此人文采斐然,曾作《浔阳赋》,名震京城,连陛下都听过他的名字。”他说着顿了下,又补充道:“魏王曾请他过府一同吃酒。” 宣王微微颔首,语气冷淡:“嗯,薛姑娘可以走了。” 这就走了? 哦,想来也是。她爹可不是什么小官儿,便是宣王也不能将她硬留在这里处置。 薛清茵抬起袖子擦了擦嘴。 宣王的目光便不自觉落在了她的唇上。 方才还不觉得,眼下仔细一看,也不知是他的力道太大,还是她太过娇嫩,那唇瓣上竟然还留下了点指印。 “等等。”宣王出声。 这样子走出去,她在前,他们在后。 若是不慎被人看在眼里,那会传成什么流言? 薛清茵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宣王垂眸扫过她沾满泥土的裙摆,道:“你的衣裳脏了。” 薛清茵低头看了看,拍两下:“无妨。”可以说是很不讲究了。 宣王却转头对那男子道:“文晦,去金雀那里取一件披风来给她。” 叫做“文晦”的男子不明所以地应了声。 宣王殿下何时这样怜香惜玉了? 宣王都发话了,薛清茵也只好等着了。 “阿嚏——” 可她憋不住啊。 这风怎么越吹越凉了? 薛清茵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眼见着宣王脸上还是没甚么表情变化,她便自个儿挪了挪位置。 哎,这下就舒服了。 宣王个儿高,挡风正合适。 宣王:“……” 没一会儿工夫,文晦就回来了。 也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金雀是个什么人……但想来是个女子。 因为文晦拿回来的,是一件月白色的披风,上面绣着兰花。 文晦将披风递给薛清茵,她便也不客气,正觉得凉呢,反手就给自个儿披身上了。她问:“现在能走了吗?” 宣王再看向她的唇。 她的唇轻轻抿着,淡粉色。好似饱满又柔软的花。 等了这么会儿的功夫,指印已经消了。 “等等。”这次出声的却是文晦。 薛清茵心说有完没完啊? 文晦笑道:“今日之事,不可在外议论。” 不等薛清茵说话,文晦又接着道:“请姑娘留下一个随身之物吧。” “文晦。”宣王语气沉沉,“此举下作了。” 文晦有些怕他,背往下躬得更厉害了。但他还是咬咬牙道:“可是殿下,能防小人啊。若是将来这件事牵扯大了,就麻烦了。” 薛清茵脑子有点转不动了。 什么跟什么? 哦,她隐隐约约好像明白了。留个东西给他,将来她要是敢在外面胡说八道,他就能拿着她的东西设计毁她清白是吧? 毕竟好好的姑娘家,自己随身带的东西怎么能随意给人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没错…… 薛清茵摇摇头道:“我不能给你。” 宣王:“嗯,你走吧。” 薛清茵看着文晦,又道:“因为你又老又丑,留给你算怎么回事啊?将来要是被人瞧见了我的东西在你那里,别人还要说我薛家姑娘瞎了眼呢。” 文晦:? 薛清茵看向宣王:“给你还行,你年轻又好看。” 宣王:“……” 文晦:“…………” 第6章 你当我爹得了! 第六章 薛清茵爽快地摘下头上别着的花,塞到宣王掌中:“拿着吧,我走了。” 宣王本能地蜷了下手指。 那花瓣便立即掉了两片,花的边缘也被揉皱了,汁水沾染了他的指节。 “薛姑娘。” “薛姑娘?” “薛姑娘可在?” 树丛外响起了声音。 文晦面色微变:“这是魏王身边小太监的声音。” 宣王却没出声。 薛清茵的身形渐渐掩入了树影间。 文晦叹了口气道:“这算什么事儿啊?怎么还把花给您了。” 宣王看着自己的手。 他这双手,骨节分明,强硬有力,杀过很多人。 他这双手持过刀剑,执过虎符,握过缰绳,也扼过敌军将领的脖颈。 唯独没有捧过花。 这花娇艳又脆弱。 宣王没由来生出个荒唐念头来—— 好似他正将那个如花一般娇艳又脆弱的薛家姑娘握在掌中一般。 这厢薛清茵循着声音走去,就不太容易迷路了。 她直直迎上那小太监:“你在找我吗?” 小太监一见她,先是呆了呆。 随即再看。 没错,丁香色的衣衫,但外头多了件披风。还有花呢?怎么不见头上戴花? “谁叫你来找我的?”薛清茵又问他。 “魏王殿下怕姑娘迷路,这才派奴婢前来。”小太监心中嘀咕,长得这样美,也不会再有第二个薛家姑娘了,应当是她没错。 薛清茵心中叹了口气。 好吧,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也不知道贺松宁动的什么手脚,怎么这就让她在魏王心底留下印象了? 小太监引着她走了出去。 没走出多远,就碰上了丫鬟。 丫鬟怀里抱着纸墨笔砚,一见她顿时松了口气:“吓死我了,回来没见着姑娘人。” 薛清茵笑道:“倒叫你受惊了,明个儿我叫母亲赏你银子。” 丫鬟转惊为喜,忙笑道:“都是做奴婢的本分,哪里敢领赏呢?” “我要去见大哥,你一起去吧。”薛清茵又道。 “那这些……”丫鬟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东西。 “自然是带上一起去啊。” “这……” “走了。” 丫鬟生怕再跟丢了人,只好连忙先跟上去。 但那小太监却没有将她带到席间去,而是往另一座亭子走。 这座亭子地势更高些,周围挂着厚重的幔帐,一落下来,外头便休想看清楚里头的情景。 薛清茵落座后,小太监为她卷起了幔帐的一角。从这一角望出去,可以清晰地看见贺松宁……以及魏王。 小太监道:“如今已是酒过半巡,要不了多久府上的大公子就能过来见您了。” 这边说着话,那边席间有人了起来。 那人身形纤细,头戴幕离,应当是个女子。 她举杯敬魏王,要与魏王对诗。 对完诗。 又有个男子起来,说道:“我这个妹妹,喜爱读书……” 想来也是个哥哥带着妹妹来诗会的。 不会也是惦记着魏王吧? 薛清茵听得昏昏欲睡,低头开始裁纸、画牌。 丫鬟裁。 她画。 却说这厢魏王,看着那个亭亭玉立、文采出众的年轻女子,心底却是有几分不耐。 他府中已经有一位才女,却是除了诗文,半点闺房之乐也没有。 他方才作诗,正是想叫薛家姑娘坐在亭中瞧一瞧,他的文采不输她的兄长。 这倒好,这女子起来偏与他对诗……便莫怪他无情了。 魏王再对一首诗,毫不留情地将那女子比了下去。 他道:“令妹只读柳书,作出的诗篇柔情多余,雅气不足,不如再多读几本吧。” 这话听来像是建议。 实则不留情面。 指她确实没读几本书,就来半瓶子晃荡了。 女子面皮薄,一下坐回去,眼泪流出来还不敢擦,之后再也没敢说过话。 想必薛家姑娘应该也见识到他的文采了,也知晓他并非是个多情的人,但凡是个美丽女子都喜欢。他的喜爱是独特的,是旁人求也不求不来的。 魏王满意地搁下了酒杯。 不多时,宣王入席。 众人纷纷起身见礼。 魏王笑道:“兄长方才去了哪里?今日能请到你,可着实不容易,请兄长坐下,先罚三杯酒,再作诗一首。” 众人皆知,宣王乃武将,哪里像魏王这样每日里都有舞文弄墨的闲心? 还无人敢请宣王作诗呢。 一股淡淡的针锋相对的味儿在空气中散开。 宣王径直走到魏王跟前:“既为兄长,皇弟将长幼之序忘了?” 魏王神情一凌,但随即又露出笑容来:“是是,倒是我忘了……兄长该请上座。” 魏王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宣王淡淡道:“你府军之中可有骁勇之人?出来舞个剑给我瞧瞧。” 魏王脸皮又僵了僵。 这话说得……倒好像他才是今日诗会的主持者。 魏王将问题抛回去:“兄长不作诗?” 宣王语气依旧平淡:“我只在父皇寿诞之时,为父皇献上过一篇诗文。” 我们哪敢跟皇上比? 其余人吓得连忙出来打圆场。 聪明些的,一个箭步冲出来:“草民也会舞剑,恐怕登不上大雅之堂,今日就斗胆在宣王殿下跟前耍一番。” 话至此,魏王只得闭了嘴。 眼见着诗会变成了舞剑大会,薛清茵这下来了点兴致。 她探头瞧了瞧。 先是瞧见了身形笔挺,端坐在那里的宣王。 再是那舞剑的书生。 剑法软绵绵的。 什么东西啊…… 薛清茵又缩回了脑袋。 倒是宣王隐约有所觉,蓦地抬头朝亭子的方向瞧了一眼。 ……那个薛家姑娘? 她怎么又到那里去了? 因为宣王中途入席的缘故,魏王心中积着不快,等到诗会结束后,也就没再来见薛清茵了。 只一个贺松宁来接了她。 “披风哪里来的?”贺松宁很快就发现了她身上不一样的地方。 “别人借的。” “头上的花怎么没了?” “路上掉了。” 薛清茵心说你当我爹得了,你管这么宽! 第7章 要不你俩打一架? 第七章 回薛家的路上,贺松宁又问她方才去了哪里。 薛清茵随口糊弄过去了。 贺松宁没有再细问,只道:“出来一趟,胸闷头晕可缓解些了?” 薛清茵点了点头。 这一趟比她想象中要舒服。 画完那些牌,她还和丫鬟坐那里玩儿了小半个时辰呢。 下回还玩儿! “改日若再有宴,还是我带你一同去?” “那改日再说。”薛清茵没把话说死。 贺松宁一顿:“你不愿与我一起?” 薛清茵抬眸看他,委屈道:“我愿意啊,可我只愿意单独和你待在一处,要那么多人作什么?今日去了那个诗会,才与你说了几句话啊。” 贺松宁放下了心。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跟前的薛清茵和先前的样子比起来,有了很大的变化。 但细细去追寻,却又寻不出个结果。 应当是薛夫人私底下教过她什么了…… “那你下回紧跟着我就是了。”贺松宁道。 薛清茵看演得差不多了,也就闷声应上一声:“好吧。”之后就不再说话了。 回到府中。 薛夫人高兴得很,带了亲手熬的汤来,又满脸慈爱地道:“你们兄妹亲近,娘心中就宽慰了。” 而那厢贺松宁又去见了薛清荷。 他一进门,薛清荷便开了口:“我听闻今日你带着姐姐出去了。” “……是。” “你们亲近也好,最好是以后也都不要来看我了,免得嫡母不高兴。” 贺松宁眉心一沉:“这是说的什么话?” 薛清荷却是将被子一拉,不肯再说了。 贺松宁也不好同她解释什么。 他不愿她这样干净的人,沾上那些脏污……所以他欲处置薛清茵的心思,是万万不能和她说的。 贺松宁走出了这座小院儿。 一整日心情都没能再好起来。 而薛清茵就高兴多了。 她喝了汤,吃了点心,又摸出来画的纸牌,叫丫鬟陪着又玩物丧志了好几个时辰。 等入夜了才舒舒服服地睡下。 宣王府。 宣王的书房仍点着灯。 下属前来求见,应声推门而入。 “拜见宣王殿下。” “起。”男子的声音冰冷。 但下属早已习惯。 下属直起身来,也微微抬起了头。只是今日他第一眼看见的,并非是宣王那挺直的身躯,而是……花? 宣王殿下的书案上。 一朵色泽艳丽的,在一片黑白之色之中,分外扎眼的,显得与这里的冷锐气息格格不入的……花! 下属盯着花呆愣了一会儿。 “可是从淮南道送来的?”宣王的声音响起。 下属回神:“是!殿下料事如神,正是从淮南道来的……”他忙双手奉上了文书。 一炷香后,下属走出了这座院子。 他暗自嘀咕……殿下这是,喜事将近?不该啊! 这日薛清茵早早就被丫鬟从被窝里薅了出来。 “老爷回来了。”丫鬟慌急慌忙地道,“一会儿早膳得一块儿用呢,二姑娘人早早就去了,咱们可不能晚。” 她勤快她的,关我什么事? 薛清茵还是慢吞吞地洗漱、更衣,只有丫鬟婆子们急得跳脚。 “走吧。”她道。 “姑娘还没梳妆呢,且等等……” 方才你们着急得很,这会儿怎么为了梳妆又不急了? 薛清茵眨了眨眼道:“不必梳了,就这样吧。” “那怎么行?去见老爷,总该梳好头发,规规矩矩的……” “那这是去见老爷,还是去见阎王爷啊?”薛清茵真诚发问。 丫鬟噎住了。 “总之、总之是不能这样的……”丫鬟随即又磕巴道。 “他是我爹,又不是见旁人,弄那么些表面功夫做什么?”薛清茵打了个呵欠,“走了走了。” 丫鬟愁道:“老爷忙得很,一年里总有几个月要宿在户部。每回从户部回来,您都是早早起了床,梳妆打扮再赶在二姑娘前面去见老爷……今个儿怎么变了?只怕老爷见姑娘去迟了,要不高兴了。” 薛清茵:“没事,这样多来几回我爹就习惯了。” 丫鬟:“……” 正如丫鬟所说,薛清荷早早就到了。 不止她…… 薛清茵去的时候,一桌子人就等她了。 多受宠若惊啊。 她这辈子还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呢。 薛清茵跨过门,便见薛夫人冲她眨了眨眼,像是在她暗示及时认错,做个乖巧女儿。 薛清茵转头朝另一个人看去。 那人坐在主位上,正是薛清茵的父亲薛成栋。 薛成栋长得就是一副儒雅文官的模样,只是他一言不发地盯住了薛清茵,便立即生出了几分威严。 薛清茵走上前去,道:“我要挨着爹爹坐。” “胡闹什么?”薛成栋语气平静。 薛成栋左侧是薛夫人,右侧是贺松宁。 薛清茵毫不客气地把贺松宁挤走了。 “我没有胡闹啊,爹爹怎么一来便责问我?我近日病了,爹爹也不关心。” 薛成栋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病了?” 他的语气顿时和缓许多:“好了,坐下吧。你生病的事,你娘已经和我提起过了。” 薛清茵摊开手掌:“那爹爹给我带礼物了吗?” “礼物?” “嗯,既然爹爹已经知晓了,就该买些礼物来哄哄我啊。大哥从外头回来,都知道带礼物给我呢。” 薛成栋不由看了一眼贺松宁。 这“父子俩”对视了一眼,然后薛成栋缓缓抽回目光,显得好说话了些,道:“你不是想要我那方端砚吗?一会儿我让人取来给你。” 那是过去的薛清茵想要来送给贺松宁的。 “我不要那个了。”薛清茵撇嘴道,“我要您屋子里那面屏风。” 双面绣的,老值钱了。 薛成栋倒像是个大方的父亲,道:“好,那便两个都送到你房里去,可好?” 薛清茵高兴地点了下头,取了筷子便要为薛成栋夹菜。 哪管她爹怎么想呢。 装个父慈女孝也行啊,好叫她多从他房里挖点东西走。 叫薛清茵这么一番搅乱,也无人追究她起晚的事了。 丫鬟们立在门外头,可狠狠松了口气。 饭吃到一半,也不知道是不是装过了头,薛成栋突然想起来得做个称职的好父亲了,他放下筷子,突然道:“清茵今年都已经十七了,换做别家的姑娘,十三四岁就该说亲了。再拖下去,恐怕是不成的。” 你们都急着给我说媒?是赶业绩吗? 薛清茵满头问号。 薛夫人面露喜色,道:“是啊,早该去相看人家了。可惜啊……清茵一直不肯,说是舍不得离开家,她一向听你这个父亲的话,你劝劝她。” 薛成栋还是那般平淡的口吻,道:“父母之命,岂有女儿家自己做主的道理?” 薛清茵心说贺松宁还想做我的主呢,要不你俩先打一架? 第8章 我要最大的! 薛成栋说着,话头又是一转:“清荷与清茵本来也差不了几个月,便一起相看了吧。”他看着薛夫人道:“都要辛苦夫人操持了。” 薛夫人脸上的笑容差点维持不住。 她恨薛清荷的母亲,连带着也不喜欢薛清荷。为女儿操心婚事那是理所应当,凭什么还要加上个薛清荷? 薛成栋还是看着她:“你是当家主母,府中所有事都握在你的手中,这样不好吗?” 薛夫人哽了哽,道:“自然是好的,正巧御史夫人送了帖子来,邀我过府去吃茶,便带她们一起前去。” 薛成栋应了声:“嗯。” 这顿饭便寡淡地结束了。 薛成栋并不是一个轻易将情绪表露于外的人,和这样的人坐在一块儿吃饭也没什么滋味。 尤其是薛夫人,先前还高高兴兴的,眼下便说不出的憋闷了。女子若总是积郁于胸,就难免攒下病来。 薛清茵暗暗皱眉,但也晓得这个时代父权大于天,她眼下还没有足够的资本与父亲掰手腕呢。 吃了饭回院子里去。 没一会儿,薛夫人也来了。 “你父亲当真是往我心上扎,当年那贱人将我们娘俩儿害得那样惨,今日却还要我拿出主母风范,替她的女儿操持婚事……” “我知晓你父亲在想什么,无非便是,薛清荷的婚事由我做主,管我将她嫁给什么样的烂人,他都不管,如此也能出出我心头的恶气了。可我能那样做吗?” “若我当真那样做了!你祖父那边只怕又要说我心胸狭隘!京城众人又要如何议论我?说我这么些年还不知足,一定要将事情做绝才肯罢休!” “这也就罢了……我倒也不是那样在意旁人议论我,可他们若是说这样一个狠心的母亲,想必生出来的也是个狠心不容人的女儿,就这样影响了你的名声,更阻碍了你的婚姻大事,那母亲真是要活活气死!” 薛夫人是当真憋得狠了,在薛清茵面前一口气将胸中的不快全吐了出来。 薛清茵真有些心疼她。 薛成栋看似是在对妻子放权,巩固她的地位,弥补当年她孕期时受的创伤。 但实际却又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他不会为她分半点忧愁,却好像已经做足了宠妻的姿态。 “娘……”薛清茵刚起了个头。 薛夫人便猛地打断道:“瞧我,与你说这些作什么?”薛夫人吐了口气,渐渐冷静下来,挤出笑容道:“你爹还是疼你的,我瞧见了,屏风送来了是不是?” “夫人,姑娘,大公子来了。”门外的丫鬟出声道。 薛夫人面上的笑容顿时更自然了些:“你瞧,你大哥也来看你。他们都是疼你的。” 说话间,贺松宁被引进了门。 他先向薛夫人见了礼,然后才对薛清茵道:“今日城郊放风筝,想去玩吗?” 你别说,这个她还真想玩儿! 薛清茵双眼一亮,腾地了起来。 薛夫人见状,将薛清茵往外推了推:“去吧去吧,跟你大哥好好玩儿去,再过些日子,你大哥要参加春闱,就忙得很了。” 薛清茵知晓这是能让薛夫人开心的事,也就不犹豫地跟着贺松宁走了。 薛夫人却是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 一旁的婆子扶她起身,她喃喃道:“若是清茵能嫁个好人家,我也就放心了。” 婆子嘴上说:“会的,一定会的。” 心下却是有些发愁。到底是性情骄纵了些,只怕婆家未必能容得下来。 这厢薛清茵二人出了府,便先去坊市上买风筝。 这一路走过去…… “我要这个。”薛清茵指着摊子上的细环饼道。 摊子老板连忙包起来递给她。 薛清茵也不客气,再指一指身侧的贺松宁:“这是我哥,他给钱。” 贺松宁自然不会计较这些小钱,痛快地掏了。 但这才是个开始呢。 接下来,薛清茵一路走过了胭脂摊子,卖花儿摊子,还有卖梳子的、卖玉的…… 她全都要。 “这是我哥,他给钱。”这句话薛清茵说得是越发熟练了。 贺松宁:“……” 再这么下去,半个京城都得知道她哥是谁了。 不过在外头丢不起这个脸,贺松宁那掏钱的动作,到底也还是变得熟练了。 “时辰不早了……”贺松宁提醒她。 “好好好。”薛清茵应着声,终于是进了风筝铺子。 店铺掌柜见来了两位主儿,穿的尽是绫罗绸缎,显是不差钱的,立即取了价钱贵又精致的风筝来。 一个是粉蝶,一个是绿蜻蜓,还有喜鹊和花团锦簇的款式…… 薛清茵看也不看:“我要最大的。” “最……大的?”这还是掌柜头一回听见来这儿的姑娘这么说。 “嗯,还要长。越大越长越好!若是我瞧了满意,你自有赏钱拿。” 贺松宁嘴角抽搐了下。 是他的钱。 掌柜犹豫再三,还是割舍不下赏钱,命两个伙计抬了两个大风筝出来。 一个是老鹰,足有九尺长,展开羽翼有近十二尺宽。 另一个更了不得,铺陈开来,从铺子里放到铺子外,足有近二十四尺长。这是一条蛇的形状。 薛清茵很满意,指着蛇:“我要这个。” 贺松宁:“……” 等魏王来到城郊,看见别家姑娘是在放粉蝶,薛清茵是放一条巨蛇在天上飞……这还能行吗? 第9章 恨不能立刻纳进房中 薛清茵如愿以偿地带着这条巨蛇来到了城郊。 城郊往南有一条河,河岸边很是宽阔,几乎不见树木,正是放风筝的好去处。 薛清茵到的时候,附近已经停了不少的马车。 想是各家的公子姑娘都出来玩儿了。 凡是姑娘,手上拿的都多是蝴蝶和鸟儿。 只是各自颜色有不同。 凡是公子哥儿,手中抓的都多是老鹰、燕子、金鱼这样的款式。 没有一个比她的大! 还得是她最酷炫! 薛清茵抓着风筝头,当先跳下马车,还没忘回头对贺松宁道:“大哥,你帮我抓着尾巴。” 贺松宁心底顿时浮动起了一丝淡淡的后悔。 可惜他不是走回头路的人。 他绷着脸,抓着风筝尾巴,跟着下了马车。 然后…… 然后这等奇观便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 “那是薛清茵。” “什么?竟然是她?许久不曾见过,倒是……长变样了。” “是她没错,她身旁是她大哥薛宁。” “她疯了吧?带这么大这么丑一个风筝来。” “薛公子怎么偏偏就是她的大哥呢?” 这厢相熟的女孩儿已经窃窃私语开了。 言语间皆是对薛清茵不喜欢得很。 而贺松宁,她们就喜欢多了! 薛清茵哪管别人怎么想,欢腾地跑起来就准备放风筝。 “大哥,我叫你放手你再放啊!” 贺松宁不想说话。 很快,贺松宁就发现,他甚至高估了薛清茵。 这都不是等魏王来的时候,看见她在放飞一条巨蛇的问题。而是,薛清茵根本放飞不起来。 但她又菜又爱玩。 贺松宁就得陪着跑。 如此跑了一圈儿又一圈儿。 丢人丢到姥姥家,贺松宁是彻底不想说话了。 好在薛清茵的身躯容不得她这般造作,她轻喘着气,席地而坐:“我……跑不动了……” 贺松宁:“那便歇息。” 薛清茵摇了摇头:“我不看见它放飞,我心里……怎么能舒坦呢?” 所以? 贺松宁突然生出一点不好的预感。 薛清茵双眸晶亮,汗水打湿了她的眉眼,却也将她妆点得愈加娇艳。 轻轻眨眼间,好似连眼尾都勾了丝。 她望着他:“大哥,你来放吧。你这样厉害,这世上没有事是你做不成的。” 贺松宁:“……” “大哥,难道你也不行吗?”薛清茵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贺松宁转身重新拿起了风筝。 薛清茵舒舒服服地坐好,叫丫鬟取来了水和先前在各种摊子上买的什么细环饼啊,瓜子酥啊…… 开吃。 贺松宁这人还是有点本事的,不然怎么做原书的男主呢? 他抖臂放飞风筝,拔腿疾奔。 哎,自己放风筝虽然不错,但还是看别人累死累活放飞来得更快乐。 薛清茵咬着细环饼,咔嚓咔嚓,发出极细的清脆声响。 真好吃啊。 先到城郊的却是宣王。 宣王的副将抬头望去,兴奋道:“有点意思,今年放风筝竟然还有放巨蟒上天的。” 在他们这些武将眼中,什么蝶啊花啊,鸟啊鱼啊,都太过小家子气。 每年来来去去就是这些,也没意思。 这巨蟒却是头一回见! 抬眼望去,着实震撼! “咱们连风筝也没有,一会儿就干坐着看吗?”另一人问。 副将忙转头去看宣王:“殿下,咱们能去借那条蛇玩玩儿吗?” “自己去。” “遵命。” 等他们一行人踏上了河岸边的草丛,那些个年轻的千金公子,先后噤了声。 “是什么人来了?” “好重的煞气。” “是……是宣王殿下!” 这下玩也不玩了,众人连忙上前见礼。 副将径直往大蛇那边走去,一边还抓住个世家公子问:“拿人是谁?” “薛侍郎的公子。” “哦,那蛇是他的啊。” “准确来说……是他妹妹带来的。” 副将一愣:“啊?是个姑娘带来的?” “是啊。就坐那里……” 副将望去。 少女席地而坐,石榴红的裙摆在地上散开,好似盛放的花。 光是瞧个侧脸,就已经是世间难觅的绝色了。 副将一下踌躇了起来,往日在战场之上何等威风,今日却是连再往前走两步也不敢。 他犹豫再三,还是灰溜溜地回来了。 宣王身边请安见礼的人已经被驱散。 其他手下见他回来,忙问:“怎么又回来了?” “那风筝是个姑娘的,我哪里好去借呢?”副将说着,脸都红了。 “姑娘?什么姑娘?你怎么脸都红了?哦,想必是个美人了!” “莫拿人家姑娘打趣。”副将瞪了回去,“那是薛侍郎的千金。你们也莫说我,昔日在军营中能见到几个女子?只那么两个,还是烧饭的大娘。换你们去借,你们就有那个脸皮去借?你们便不会脸红?” 一直不冷不热的宣王突地出声:“是薛家姑娘?” “回殿下的话,就是薛侍郎薛家的姑娘。” 宣王这才分了点目光过去。 确实是她。 她今日又换了身衣衫,这下倒是更像她别在头上的那朵花了。 不过很快,她身边便多了些人。 魏王到了。 魏王先是瞧见了风筝,再瞧见了贺松宁,没办法,太扎眼了。 一转眼,便是薛清茵。 他只瞧见她一个背影。 单是个背影,也足够勾勒出几分曼妙了。 魏王径直走了过去:“薛姑娘?” 薛清茵回过头…… 她就知道,好好的带她来放什么风筝? “魏王殿下?”薛清茵先出声,然后再缓缓起身准备请安。 魏王忙道:“不必多礼,坐着就是。” 薛清茵顺势就一屁股结结实实坐了回去。本来她也没想行礼。 但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就不一样了,她们几个变了脸色,连忙行礼。 魏王怎么会……突然走到她们姑娘面前来? 而魏王此时盯着了薛清茵的面容,几乎挪不开眼。 终于见到了! 终于! 魏王的母亲是宫中宠妃,年轻时自然也是绝世的芳华。看多了自己的母亲,魏王也难免挑剔,他那王府之中的侍妾通房尽是各色的美人。 但不同……都不同! 跟前的少女,肌映流霞,媚丽欲绝,唇一张一合间,都似是勾人。 薛家姑娘这般颜色,竟是他从未见过的那一类绝色!旁人瞧不出来,他却知晓,这般绝色该是天生的一副媚骨。 只恨不能立刻纳进房中! 这头的薛清茵:? 怎么不说话了? 她对上他的目光。 我去,好大一个色批! 第10章 出事了! 恰好这时候贺松宁收了风筝,往这边走来。 “殿下。”他轻唤一声。 魏王骤然回神,笑着道:“仲谦,本王看你这个妹妹,也并非你说的那样骄纵啊……明明讨人喜欢得紧。” 贺松宁心底骂了句脏话。 这蠢货想要薛清茵的喜欢,居然把他说过的话都倒出来了。什么“你说的那样骄纵”,薛清茵听了这话,今晚回去还不得闹翻天? 贺松宁万万没想到…… 薛清茵当即就甩了脸子,起身来:“大哥你怎么在别人面前这样说我?我……我真是……”她语气哽咽,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 然后她扭脸就跑。 溜了溜了。 和魏王多待一会儿她都难受。 贺松宁:“……” 脾气见长。 这当场就闹翻了天。 魏王也呆住了。 这……说生气就生气啊? 他心头划过一丝尴尬,但脑中想到这美人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便又生出两分心疼。 “仲谦,你这个做兄长的,以后还是应当多哄一哄你的妹妹啊。”魏王说完,马上吩咐了小太监去追人。 他倒是想自己去追。 但身份摆在那里,若是舍下身段去追就不大好了。 薛清茵窜上马车:“走走走!” 马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听主人家的准没错,于是驱马就向前行。 这厢宣王的副将一行人也疑惑着呢:“这是怎么了?” “怎么像是……哭了?” 宣王掀了掀眼皮。 连他都不怕,却被魏王吓哭了? 副将犹豫道:“到底是个姑娘家,这么走了可不大好。咱们要不跟上去瞧瞧?免得这薛姑娘在城郊遇见什么不长眼的人。” 旁人道:“魏王不是派了人跟上去?” “魏王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你说得对。” 他们这边还在商议呢。 蓦地听见宣王道:“走吧。” “殿下,我们这就回城了?” “跟上薛姑娘。” “……遵命!” 薛清茵上了马车,又翻出来点吃食。 正想着要不再吃点,她胸口突地传来些许闷痛。 跑得太狠了? 薛清茵抬手按了按胸口,又卷起了帘子。 然后她才想起来,丫鬟没跟上她呢。 到底还是不大习惯古代人的生活呢,独来独往的习惯了。 薛清茵对着马车外头吸了两口新鲜的空气。 不行…… 胸口好像变得更加闷痛了。 薛清茵低头一瞧,指尖都白了。 完了。 这下演大了! 这身子怎么这么弱? “赶紧……找个医馆。”薛清茵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着车夫道。 车夫一听,顿时慌了神。 “前头好像不大对劲儿……”副将低声道,“那车夫怎么突然慌起来了?” “过去瞧瞧。” “遵命。” 副将连忙跳下马,走过去:“别动!” 那车夫立马就不敢动了。 然后副将转头一瞧薛清茵。 薛清茵脸上又出了些汗,眉眼被浸得更亮了,一双眸子水汪汪的。 “医馆……去医馆……” 副将见状,吓得连忙喊:“不好了殿下,薛姑娘要被魏王吓死了。” 这狗日的魏王! 宣王骤然卷起车帘,跳下了马车。 三两步便到了跟前。 他扫了一眼薛清茵的模样:“不去医馆,回王府。叶蔚,你先快马回去传信,命御医在门口等着。” 有少年应声,立即快马朝城门驶去。 “这……这怎么回城呢?恐怕颠簸不得啊。”副将发愁道。 宣王却是踩住车辕,登上了薛家的马车,他扶住薛清茵的腰背,吐出冷冰冰的四个字:“闭眼,静心。” 话音落下,他却有一瞬不自然的怔忡。 少女的腰肢……是极柔软的。 可她好像一点也不怕,就这样倚住了他。 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宣王又常年身在军营,就算是王府中伺候的侍女,也从未与他这般亲近过。 于是那扶住她的手掌,隐约变得炙热了起来。 宣王登时往后退了退,与薛清茵拉开了些距离。 可有个人肉垫子,薛清茵哪里还讲究那么多? 她顺势向宣王怀中倚得更深,一边努力地找回呼吸的节奏。 宣王一抿唇,眉眼显得凌厉无比。 只是薛清茵压根看不见。 他垂下眼眸,瞧见她汗湿的碎发和睫毛,泛着薄薄粉色的耳廓,还有一截雪白的颈子,流畅的线条自脖颈勾勒而下,掩在单薄的衣衫间,隐约透出几分莹润。 有几分可怜,更有几分动人。 宣王到底是没有推开她。 “叫我们的车夫过来。”宣王合上眼,唇微启,吐出的话语依旧是冰冷的。 薛家的车夫已经吓傻了,任由护卫将他扯下来,换上王府的车夫。 宣王的车夫也不是一般人,驾起车来又平又快。 宣王府离皇宫不如魏王府那样近,但离城门那可就近多了,眼下正好省了许多事。 马车就这样一路狂奔,回到了宣王府。 只不过回来时,马车里头多了一个人。 “殿下,到了。” 喘不过气来的人是万万不能躺下的。 宣王本来只是抵住了薛清茵的背脊,但他的手到底是太硬了些。到后头便不知不觉成了薛清茵整个人完全窝在他的怀中。 那御医在催促之下,慌忙上前来掀帘子瞧病人。 瞧见的便正是这样一幕。 御医吓了一跳,几乎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宣、宣王……抱、抱着一个……少女? 只是他不敢发怔,匆忙瞧了瞧少女的面色,然后大喊一声:“药箱!” 药童忙将药箱递上。 御医从里头取出一节药材,塞进薛清茵的口中:“含住。”“好了,咱们现在能进去了。” 话说完,御医犹豫了下。 怎么进去呢? 还是宣王殿下抱进去吗? “抬顶软轿来。”宣王下令。 薛清茵就这样被一顶软轿打从宣王府的大门抬了进去。 御医写了方子命人去熬药。 宣王将人抱起。 ……很轻。 她的父亲好歹也是户部侍郎,怎么会将女儿养得这般体弱? 宣王敛起目光,将人放在床榻上就要走。但他抽了下袖子,没能抽得动。 低头一瞧,正是薛清茵牢牢攥住了。 她的手不大……而且显得很是羸弱,似乎轻轻一用力,就会折碎。 宣王叫了副将的名字。 “过来。” 副将想也不想就走上前去。 宣王一个反手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剑,然后斩断了那截衣袖,随即才转身走了出去。 副将愣声问:“殿下这是去哪里?” “既然回来了,便先处置安西军的事。” “那薛姑娘……” “怎么?你要去为他煎药?” 副将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也是,他们既不是大夫,也不是会煎药的童子。能帮得上什么忙? 副将收敛心神,忙跟在宣王身后往书房去了。 推门进到书房。 先前那位薛姑娘塞给他的花,还放置在书案上。 “这花……都凋零了。”副将看了看随口道。 花是凋零了。 花瓣几乎掉光,而且发黄、发皱了。 宣王冰冷地审视了它一会儿,喉结滚动:“你去传话,那位薛姑娘若是无恙了,派人来禀报一声。” 副将疑惑。 您刚才怎么不说? 另一头魏王派来的那个小太监发现自己跟丢了人,只得讪讪回去。 贺松宁也没了久留的兴致。 一行人回到薛家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 他进门便问:“大姑娘呢?” “大姑娘不是和大公子你一起出门了吗?” “她没回来?” “没有啊。” 贺松宁面色一沉。 出事了。 第11章 宣王的手笔 第十一章 贺松宁派出了手下,悄悄地四处寻人。 动静千万不能闹大。 毕竟女子一旦失踪,便容易和名节扯上关系。 他虽然厌憎薛清茵,但不希望薛家在这个节骨眼上搅出个天翻地覆。 只是半个时辰过去。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还是没有找到人! 贺松宁知道这事不能隐瞒,等到薛成栋从户部归来,便先去找了他。 薛成栋刚一听完,就变了脸色。 “你的人没找到?” “没有。” “别的倒无妨,只怕是太子那边动了手,毕竟太子知道你的身份。”薛成栋淡淡道,语气显得有些凉薄。 “不大可能。应该是清茵生我的气,故意躲着不肯回来。”贺松宁摇头。 “嗯,……也许是去了她外祖家里。此事也不要瞒着你母亲,由她派人去许家看看清茵是不是在那里,乃是最妥当的。” 许家就是薛夫人的娘家。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贺松宁见到了薛夫人。 “你说什么?你妹妹丢了?”薛夫人深吸一口气,“你一个人回来了?” “是……” 贺松宁话没说完,薛夫人一巴掌狠狠甩在了他的脸上。 薛夫人从来舍不得打自己的一双儿女。 贺松宁愣了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阴沉之色。 “去……找。我会派人去你们外祖家瞧瞧。”薛夫人从喉中挤出声音。 没多久,就连薛清荷的丫鬟都发现了府上的气氛不对劲。 “听闻今日大公子带着大姑娘出去放风筝了。” 薛清荷闻声觉得憋闷,白着脸不说话。 丫鬟接着道:“可是听说回来的时候,只有大公子一个人……大姑娘好像……丢了。” 薛清荷心头重重一跳。 “丢了才好呢,眼下马上要说亲了,夫人肯定是给她找个好的,给您找个差的,到时候大姑娘更加耀武扬威,哪里还有咱们的活路……”丫鬟撇嘴。 叫山匪抢了最好!丫鬟心道。 “秋心,别乱说话。”薛清荷打断她。 “还是我们姑娘菩萨心肠。”丫鬟叹了口气。 这厢揪心的揪心,幸灾乐祸的幸灾乐祸。 而另一厢薛清茵迷迷糊糊间被人扶了起来,又迷迷糊糊地被喂着喝了药。 御医之所以是御医,自然是医术高超。 没多久的功夫,薛清茵喘气儿也顺了,视线也恢复了清明。 “醒了!她醒了!” 薛清茵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个作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子,个子高挑,模样伶俐。 这是……宣王府的侍女? 是宣王府吧。 她当时眼前发黑,只隐约听见了宣王的声音,说是什么不去医馆,直接回王府,还叫了御医提前准备着…… 薛清茵撑着床沿坐起身来。 此时只听得一旁的人说道:“快,快去禀报殿下。” 那侍女闻声,眼底却是飞快地掠过了不快之色。 连看向薛清茵的目光都多了一丝冷意。 薛清茵摸不着头脑,不应当啊,这么快我就又多个仇人啦? 没一会儿工夫,去禀报的人就回来了。 “这是御医为薛姑娘写的药方子,这是包好的药。日后若是再胸口发闷,就先将这药含上一片在口中,再按药方上的去煎药吃。” 薛清茵应声:“替我谢谢那位御医。” “姑娘客气。” “时辰不早了,我得快些回府去。”薛清茵翻身下床,却有一截袖口掉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薛清茵脱口而出。 侍女的表情顿时更古怪了,咬了下牙道:“是宣王殿下的衣袖,姑娘来时怎么也不肯放手,便只有拔剑割断了。” 薛清茵咂咂嘴,心道还好这宣王看起来心胸宽广,没打算让她赔! 那头拿着药方的小厮又道:“早已安排妥当,姑娘若是能走动,那咱们这就走吧。” 说罢,他又看向那侍女,道:“紫英姐姐,过来扶着姑娘。” 嚯! 还挺贴心! 不过这个叫“紫英”的侍女,心底应该更加不高兴了。 薛清茵也不等她,拔腿便走,一边走还一边问:“我家里那个车夫呢?” 可别把人给吓死了。 “请他吃了盏热茶,又赏了他一颗银瓜子,定了定他的心。如今正在外头等着呢。” 薛清茵点了点头。 宣王府真够大方的! ……这银瓜子不用她还吧? 王府很大,建制是按缩小版的皇宫来造的,薛清茵没走上多远就觉得累得慌。 小厮见状,忙道:“姑娘恐怕身子还没好全呢。” 说着就叫人去抬了软轿来。 薛清茵怎么进来的,如今又怎么出去。 先前坐软轿她还发昏呢,什么也不清楚。 这会儿坐上去,方才品出来软轿确实舒服啊! 一扭头,只见那位紫英姑娘眼底的不快变得更深了。 薛清茵见状,顿时换了个姿势,躺得更舒服了。 她本就生得美丽,如今举手投足又肆意得很,这样一躺,竟然顿生出万种风情。 紫英:“……”她顿时将牙关咬得更紧。心道这薛家姑娘好没规矩,偏偏也没人能管她! 到了门外,车夫正等在那里。 他见了薛清茵,忙殷切又欢喜地冲她行礼,然后才上了马车。 除他外,旁边还了个年长的嬷嬷。 那嬷嬷笑道:“我送薛姑娘回府。” 薛清茵觉得有点奇怪。 车夫和马车都在,她自己回去不就行了?还这么大的阵仗?是怕她又晕路上吗? 马车行至薛家门前,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下人正立在薛夫人跟前回话:“大姑娘不在许府……” 薛夫人心急如焚,指甲都快掐断:“那她能去哪里?” “不是还有个车夫吗?”薛成栋出声宽慰她,“夫人莫急。” 薛夫人一把推开他,正要吵起来。 一个小厮飞奔而来:“大姑娘……大姑娘回来了!” 这就回来了? 薛夫人喜极而泣,匆匆往外走。 其余人则落在了后面。 “清茵!娘的心肝儿!”薛夫人连声道。 但等到了门口,先见到的却是个嬷嬷。 薛夫人怔了怔:“我儿清茵呢?” 嬷嬷微微一颔首,道:“奴婢正是代公主送薛姑娘回府呢。” 嬷嬷说着才掀起了马车帘子,将薛清茵请了下来。 “公主?”薛夫人呆了呆。 薛清茵也很茫然。 她明明是从宣王府回来的,怎么成了是公主派人送她回来? 薛夫人盯着嬷嬷瞧了瞧,惊喜道:“可是公主身边的崔嬷嬷?” 嬷嬷再度颔首:“正是。” 薛夫人又惊喜又疑惑:“这怎么……” “公主与薛姑娘投缘,那日诗会上就见过一面。今日路遇薛姑娘旧疾发作,便连忙带回府去,传了御医诊治。没成想耽搁了这么多时辰,想着恐怕府上担忧,这才赶紧命我送姑娘回来了。”崔嬷嬷一番话说得客客气气,可以说是给薛家做足了面子。 薛清茵也终于恍然大悟。 薛家姑娘丢了那么久才回到家中,若是传出去,别人指不准还要编排她去会情郎了!何况不待见她的人本来就多! 如今由公主府出面,自然就能消除流言。 只不过……能请动堂堂公主,原身哪里有这么强大的人脉,薛清茵也自认没这么大的面子。 那就是—— 宣王的手笔了?! 第12章 她要如何报答本王 来迟一步的薛成栋等人,也听明白了怎么回事。 薛成栋一步上前,先与崔嬷嬷寒暄了几句,又问候了公主圣安。 崔嬷嬷没有久留,见该做的都做了,便转身离去。 临走前,她蓦地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薛姑娘。那日的披风,公主说就赠与姑娘了。” 公主还赠了披风给薛清茵? 贺松宁一下想起了诗会那日的月白色披风。 有了这样的佐证,自然不会再有人怀疑真假。 “清茵原来与公主相识……”薛成栋头一回用这样复杂的目光审视起自己的女儿。 “是啊。”薛清茵应得理直气壮。 宣王这人做事,当真是滴水不漏啊。 她不自觉地便回忆了一下在宣王府上……别的没什么印象。宣王从软轿上将她抱起来的时候,那双手是当真有力啊。稳稳当当的。 隔着衣衫,她好似都能感知到底下微微隆起的肌肉。 “莫说这些了,快进去。没听见方才崔嬷嬷说吗?清茵路上旧疾发作了。”薛夫人的声音响起。 薛清茵按住思绪,乖巧地将手搭在薛夫人的臂弯里,跟着她往里走,口中还劝慰道:“娘别为我担心了……” 薛清荷的院子里。 丫鬟隐隐听见了热闹的人声,便禁不住好奇,去问了问外头的婆子。 等她问完回来,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大姑娘回来了。”她道。 “那不是好事?” “什么好事?她竟然……竟然是金雀公主身边的崔嬷嬷送回来的!说什么,公主与她投缘,今日还请了御医给她诊治旧疾……”丫鬟咬牙切齿,“咱们从今往后当真没有活路了!” 薛清荷一下揪紧了手中的帕子。 是啊……天底下所有的好事,都好像被薛清茵赶上了。她有个疼她的母亲,父亲也予取予求,连大哥也是她的,如今还有公主另眼相看…… “大公子来了。”门外的老婆子喊道。 丫鬟这才一改哭相:“姑娘,等大公子进来了,你可得好好与他亲近亲近。大姑娘是厉害,但咱们就是要她连自个儿的亲哥哥都留不住!” 薛清荷皱眉:“还说!” 丫鬟忙闭了嘴,走过去打起帘子。 正好贺松宁踏步入门。 “你脸……怎么了?”薛清荷抬眼一惊。 贺松宁轻描淡写:“无妨。” 丫鬟急道:“是不是因大姑娘没回来,老爷打您了?” 薛清荷却道:“不是。是嫡母打的吧?” 她说着就着急了:“她怎么能,怎么能打你呢……薛清茵多么骄纵蛮横,她不知道吗?薛清茵说走就走,大哥又有什么法子?” 这厢薛清茵刚一迈进院子,就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薛夫人忙关切地道:“受凉了?” 薛清茵摇了摇头。 薛夫人舒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颤声道:“清茵,我觉得你大哥他……变了。” 细听,她的话音里还有一分哽咽。 薛清茵倒是双眼一亮。 哪儿是变了啊,他从来就是个冷血无情的狠辣玩意儿! 您可算发现一点端倪了! 这不得赶紧着给他上点眼药啊! “我也觉得大哥变了,他和我们一点也不亲近。您不信,现在派人去瞧,他肯定又去找薛清荷了。” 薛夫人的表情变了变,抓着薛清茵的手都用力了一些。 薛清茵趁热打铁:“您这样的好娘亲,生下来我这样乖巧听话的好女儿,怎么偏偏生下我大哥这么个无情的!简直不像是咱们家里人!” 薛夫人的表情又变幻了一下。 她垂下眼,语气有些悲凉:“大抵是像你父亲吧,骨子里是薄情的。” “没准儿是抱错了呢。”薛清茵装作随口一说。 薛夫人却否定了:“你这丫头,话本看多了吧?怎么可能抱错?当年我怀着你大哥的时候,身子不大爽利,就回了娘家去住。生都是在娘家生的,周围照顾的尽是娘家人,怎会抱错?怎能抱错?” 薛清茵张张嘴又闭上了。 她口说无凭,要揭穿薛成栋换子的真相还得慢慢来啊。 不过确实很奇怪,既然薛夫人在娘家住了那么久,薛成栋到底是怎么换的孩子? “清茵,你且仔细和我说说,金雀公主那样眼高于顶的人物,你是怎么同她结识起来的?” “哦,自然是因为我也眼高于顶啊!两个眼珠子都长在头上,那不就看对眼了嘛?” “……”薛夫人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娘,咱们在城郊有几个庄子啊?”薛清茵紧跟着问。 “有两个,怎么了?想去庄子上散散心?” “娘亲把那两个庄子给我吧……” “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个?都在你哥手底下呢。” 薛清茵顿时好奇:“现在大哥手里都有些什么产业?” “只京城的话,有一家绸缎庄,两家当铺,两家酒坊,珠玉金银铺子各一家,郊外还有马场,正挨着其中一个庄子……”薛夫人细细数来。 薛清茵越听越心惊。 她娘可太有钱了! 难怪贺松宁后来在夺位之争中,掏钱毫不吝啬! 这个朝代还能私人开设马场,也叫她很是惊奇。 “都给我吧!”薛清茵毫不客气。 薛夫人愣了下,随即失笑:“你个贪心鬼,平日里叫你早起一些都不肯,还管这么多产业?你怎么管?除了京城,咱们在剑南道、淮南道都各有产业,你一个女儿家,难道还能像你大哥一样四处奔走,去处置产业上的事务吗?如今买卖都不好做。你大哥先前出去一趟那么久,就是处置这些事。你也瞧见了,可不容易啊。” 薛清茵瘪嘴道:“总要学的,日后我若嫁了人,什么也不会,人家府上的产业肯交给我来打理吗?那我岂不是成了个空壳的主母,手中半点权利也无?” 这倒是说到了薛夫人的心坎儿上,她一下不说话了。 薛清茵加大力度:“何况大哥马上就要去春闱了,将来是要入朝做官的,怎么还能沾手这些事?别人听了肯定要笑话他一身铜臭气。” 薛夫人屈指点了点她的脑袋:“你呀,你呀。方才还说你大哥是抱错了呢,这下倒是又为他着想上了。” 薛清茵心说这是挖他钱袋子呢,也不知道会不会把他给气疯。 “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且先给你两家铺子……” “不成,我都要嘛。” “你怎么打理得过来?” “我有娘亲助我啊!”薛清茵理直气壮。 薛夫人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但嘴边的笑意却怎么也抹不去:“好好好,知道了。给你,都给你。” 薛夫人是真疼自己的孩子,与薛清茵说了会儿话,又按着她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她吃了药的确是好了,这才放心地离去。 薛清茵舒舒服服地睡下去。 哎,三两句话就变成小富婆,有个好娘亲就是好啊!她一定得好好护着她娘!千万不能让她再走上原着里那么悲惨的道路! 宣王府。 “人走了?” “回殿下,走了。” “嗯。”宣王应声,嗓音冰冷,叫人听不出情绪是喜是怒。 小厮犹豫了下,也不知道该不该退下去。 这时候宣王搁下手中的笔,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问:“她走的时候说了什么话?” “也没说什么……”小厮突然反应过来,宣王要听的大概是那个…… 小厮忙道:“只说了将来要怎么报答殿下。” “怎么报答?” 小厮抬了抬眼,骤然对上了宣王深如寒潭的眸子,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宣王殿下看上去……好像来了点兴致。 小厮咽了下口水,道:“薛姑娘说,说您之前拿回去的花应该已经死透了,……说下回给您送朵大的。” 小厮说着说着,脸上都透出了一丝惊奇。 他心道,宣王殿下这般冷酷又伟岸的人物,竟然会……喜欢花? 宣王:“……” 立在宣王身侧的文官一边失笑,一边又咬牙,道:“这小姑娘真是……哪有姑娘家家给男子送花的?前些天拿的还是朵会枯的花来敷衍咱们……” 第13章 请薛姑娘入宫 早晨,薛夫人身边的婆子挟着一身露水气就来了。 婆子道:“今日要去御史府上吃茶,姑娘可得好生打扮。” 薛清茵还没睡醒呢,托着下巴,任由一旁的丫鬟为她梳头,挑选首饰。 这样一番折腾,已然临近中午。 中午贺松宁和薛成栋都不在家中,便只有薛清茵三人一块儿用饭。 薛夫人漱了口、净了手,接过帕子一边擦着手,一边淡淡道:“还是去我房中取一套首饰来,拿给二姑娘穿戴。” 薛清荷抬起头:“不用了,大哥……早就给我备好了。” 薛夫人的脸色变了变。 薛清茵从旁边抱住她的胳膊,撒娇道:“娘,我困了。” 薛夫人的面色这才缓和许多,道:“你这个懒惰性子……罢了,一会儿马车上倚着我打你的瞌睡吧。” 只是这边话刚说完。 突地有小厮慌慌张张地前来报信。 薛夫人不悦道:“什么事?” 小厮脸上还写着惊愕,他结结巴巴地道:“宫里头来了人……” “宫里头?”薛夫人不解。 薛成栋的官儿不小,但薛夫人并非命妇,又因为有着“善妒”“商贾之家出身”“宠女儿宠得是非不分”等等的坏名声,以至于她在夫人圈子里混得也就那样吧。 宫里头的贵人就更不会对她有什么青睐了。 所以宫里来人这样的好事,从来和他们薛家没有关系! “是啊,是来请大姑娘的!”那小厮满头大汗地道。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薛清茵。 薛清茵:“哈?”她也稀里糊涂着呢。 来接人的是个年长的嬷嬷。 “老奴是明义殿的宫人,领命前来接薛家的大姑娘入宫。”似是怕弄错,她还特地强调了下“大姑娘”三字。 听得薛清荷的丫鬟心中又妒又恨。 而薛清茵却是在想,呃,这个明义殿是什么地方? 那老嬷嬷出示了宫中信物,随后便催促着薛清茵动身。 薛夫人只能压下心头的担忧,目送薛清茵离去。 女儿从来没去过皇宫……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咱们也走吧。” 御史夫人那里已经约好,自然不能放人鸽子。 到了御史夫人府上,薛清荷主仆就难免露怯。 “那边是御史夫人家的千金,那边好像是中书侍郎家的……” 丫鬟秋心还算有两分见识,但见识不多。 因为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就按不住发颤了。 薛清荷也同样紧张。 所以她宁愿待在自己的小院儿里…… 薛夫人领着人到了御史夫人跟前,淡淡道:“今日跟我来的是我们府上的二姑娘,她平日里喜读书,少于出门,也认不得几个人……” 薛清荷主仆二人顿觉羞耻。 薛夫人这话不就是在说她上不得台面吗? 御史夫人却是一拍手掌,道:“这好办,我那女儿生来喜欢结交好友,且让她领着一块儿去玩,要不了两日就熟了。” 御史千金美丽端庄,落落大方,得了母亲的命令便过来拉薛清荷。 这一下却是让薛清荷主仆更畏手畏脚了。 之后自然也就和那些贵女们聊不到一处去。 就在薛清荷如坐针毡之际,丫鬟秋心突然低头附耳道:“咱们在这里,都这样不自在了……也不知道大姑娘进了皇宫,又是个什么样子?” 是啊。 薛清荷一怔。 薛清茵的刁蛮骄纵进了皇宫可就不管用了,只怕她的表现也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 薛清荷胸中压着的那点羞耻感,顿时去了不少。 不过紧跟着来的,却又是更多的担心。 万一薛清茵不知天高地厚在宫中惹出事……连累了薛家怎么办? 薛清荷越想越觉得焦灼。 …… 入宫是件麻烦事。 皇宫有多大呢? 下了马车后,薛清茵觉得自己的一双腿都快要走瘸了。 那老嬷嬷却故意加快了步子,全然不顾她跟不跟得上。 行吧。 我直接就是一个摆烂。 薛清茵放慢了步子,干脆左右欣赏起皇宫的风景来。 这多妙啊! 基本等同于不要门票的故宫一日游了…… 老嬷嬷有意给个下马威,好叫这薛姑娘知道皇宫的威严。 等她转过头,想瞧一瞧薛清茵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谁知道…… 好嘛!还搁那儿郊游呢! 老嬷嬷拉长了脸,快步返回去,厉声催道:“姑娘快些!” 薛清茵摇了摇头:“我体弱多病,若是走得快了,一会儿嘎嘣死在你面前了。到时候是嬷嬷为我的死负责吗?” 老嬷嬷噎住了。 这老嬷嬷自恃是婉贵妃身边得脸的人物,但还真不敢去负这个责。 老嬷嬷一把扶住了薛清茵:“薛姑娘说的是什么话?老奴的贱命可抵不上姑娘这条命。” 说完,步子就放慢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总算到了一道门前,抬眸望去,上书“光顺门”。 过了这道门,便能见到里头的一座座宫殿,鳞次栉比,华贵非常。 一股淡淡的熏香味儿乘风送入了她的鼻间,宫女成群行过,裙摆蹁跹。 “且在此处等候,我等先去通报。”老嬷嬷留下她就走。 薛清茵也不在乎,就这么倚着门席地而坐。 她嗅着新鲜的空气,仰面望着澄澈的天空,心中一片宁静,舒服极了。 等老嬷嬷再回来的时候,大惊失色:“薛姑娘怎么坐到地上去了?” 薛清茵歪头问她:“皇宫的地不让坐?” “……自、自然不是。”只是这薛姑娘的怡然自得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坐在地上难道不怕丢脸吗? “有些起不来了,请嬷嬷扶我。”薛清茵抬头看她。 老嬷嬷嘴角抽了抽,纵使百般不愿,但毕竟刚才已经进去通报过了,她可不敢戏弄娘娘。 于是咬咬牙,还是躬着腰把人扶了起来。 薛清茵整个人顺势压在了她的胳膊上。 老嬷嬷身子一晃,差点闪了腰。 这是……报复吗? 可哪有人敢报复到她头上的? 老嬷嬷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能暗骂这薛姑娘是个粗直性情! 终于,薛清茵由她扶着进到了明义殿的前堂。 刚一进门,薛清茵就见到了好几个年轻女子,她们齐齐转过头,盯着薛清茵,目露惊艳之色,紧跟着便是更深的震惊。 竟然是薛清茵! 放风筝那日,她们眼睁睁地看着薛清茵被气哭,跑走……今日怎么又风风光光到明义殿来了? “好了,人都到了。”坐在主位上的美妇人突然开了口。 “快向娘娘行礼。”老嬷嬷推了下薛清茵。 薛清茵皱眉,但还是依言行了礼。 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等薛清茵大礼都行完了,那位娘娘才掩唇笑道:“不必如此多礼。” 薛清茵:。 你不早说? “过来吧,嫣嫣,你瞧一瞧与谁投缘,便留下她来做你的伴读。” “嫣嫣”是个和薛清茵差不多年纪的少女,瓜子脸,头上戴着银铃,走动起来叮当作响。 薛清茵不知道她的来历,但其他人却认了出来,纷纷躬身道:“见过四公主。” 原来是给公主找伴读啊? 那怎么找到她头上来了? 薛清茵左右一寻思,觉得自己怎么看都不像是很有文化爱读书的样子啊…… 而且她一点也不想给这位四公主当伴读。 说嫣嫣她不知道是谁,但说起四公主…… 原着里对此人的记载是,蛮横霸道,生性残忍。 薛清荷可没少被她折磨。 怕什么来什么…… “我要她。” 薛清茵一抬头,就见四公主正指着她。 “能被四公主选中,这可是薛姑娘的福分啊,还不快谢过公主?”老嬷嬷皮笑肉不笑。 薛清茵在心底骂了句脏话,躬身道了声:“蒙公主看重,我实在惶恐不已。” 四公主盯着她只管笑。 最后四公主又选了个姑娘,据说是国子祭酒的女儿,名叫谢依依。 谢依依被选中后,是真的高兴坏了。 “好了,你们自个儿去玩吧。”那位娘娘温柔地道。 四公主带着薛清茵和那个姑娘就走。 等出了门,四公主蓦地回头问薛清茵:“你是第一次来皇宫吧?” 不等薛清茵回答,四公主又道:“里头那个是谁你知道吗?”四公主扯起嘴角:“是婉贵妃娘娘。” 婉贵妃? 那不就是魏王他妈? 书中对她的描写是,一代宠妃。 她的确生得美丽,加上展露出的性情温柔……算是一朵相当得圣心的解语花。 只不过这位婉贵妃,温柔是表象,狠毒才是内里。 “你知道今天为什么把你叫进宫来?”四公主笑声更响亮了,“你不会以为真是要选你给我做伴读吧?” 四公主露出看笑话的神情:“因为魏王哥哥想要娶你,可是婉贵妃不愿意。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假意叫你进宫,说是瞧瞧你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实则是把你推给我,叫我将你折磨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魏王哥哥自然而然就不会再喜欢你了。” 这一番话,叫一旁的谢依依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谢依依便忍不住转头去看薛清茵。 第14章 她二哥就是个活阎王! 薛清茵的脸上竟然没什么表情?! 四公主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同样疑惑地盯着薛清茵,问:“你不害怕?” 薛清茵轻轻叹了口气:“四公主能在这里杀了我吗?” 四公主噎了噎,勉强挤出声音来:“自然不会杀你,我只会折磨你。” “如何折磨?” “罚你,罚你跪……” “就没有点儿别的花样了?” “……”四公主一时语塞,脸上得意的表情都快挂不住了。怎么着?还嫌我手段不够多? 薛清茵觉得自己就不是多么聪明的人,但没想到这儿还碰上个更笨的。 “四公主知道吗?我自幼体弱多病,见风就受凉,针扎一下都要起三天红疹……” “所以?”四公主心道,既然你这样脆弱,那我折腾起你来不是更容易了? “所以啊,您那点花样,刚一用到我身上,我就得两腿一蹬死你面前。” 谢依依:? 等等,这个口气听上去……你死得快你挺自豪啊? 这厢四公主脱口而出:“死就死吧,不过是一区区三品……” 三品官的女儿。 话到嘴边,突然哽住了。 薛清茵的父亲,是户部侍郎。 是有实权在手的三品官。 四公主就算再蠢,也知道能在这个位置上待着的官员,一般是受皇帝看重的…… 那还真不是“区区”两个字能概括的! 四公主这一语塞,脸上就更挂不住了。 该死的! 这个薛家姑娘竟然不怕她? “我若死了,且不说我那父亲会不会为我讨个公道……就说魏王吧。你晓得男人都是什么样的吗?” “什么样的?”四公主本能地问。 等问完才觉得自己被薛清茵牵着鼻子走了,不由气闷。 “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你瞧,你直接把我弄死了,那这下好了。本来他对我也不过三成喜欢,你一下给人家干到十成去了。从此他夜不能寐、食不下咽。看见星星想的是我,看见路边的花想的也是我……我就此在他心上刻骨铭心了……”薛清茵振振有词。 这番话换别人来说,那多少有点自恋的成分。 可四公主看了看薛清茵这张脸…… 那真是极有说服力! 但四公主仍旧嘴硬道:“那又如何?” “他总要找个人出出气,宣泄一下心中的苦闷。您以为他会找谁呢?” 四公主的脸色青了。 魏王肯定不会和婉贵妃翻脸,毕竟那是他的亲娘,但对她就不一定了…… “公主是不是想到了些什么?”薛清茵压低了声音问。 四公主刚要矢口否认。 薛清茵紧跟着道:“您应当笑一笑……这四周都是婉贵妃的宫人啊。” 四公主心下一惊,立刻收起了难看的表情,冲着薛清茵阴沉沉地一笑,道:“走,咱们换个地方坐下来,好好的,仔细的,说一说。” 薛清茵大大方方地跟着往外走。 谢依依已经看傻了。 这还是那个草包花瓶薛家大姑娘吗? “公主殿下,等等我。”谢依依从震惊中回神,连忙跟了上去。 他们跨过顺义门,眼见着就要走出内庭了。 拐过一个弯儿,却正撞上一行人。 “什么人?胆大无礼!”老太监的声音响起。 四公主被这样无端呵斥一声,却不敢发作。 她抬眸瞧一眼,便立刻垂下头,声音细若蚊咛:“走得急,没瞧见是二哥,请二哥……恕罪……” 说到后头几个字,四公主几乎都快要颤抖起来了。 薛清茵顿时觉得新奇。 四公主这样一个在原着里,何等嚣张狠辣,热衷于折磨人的人物……居然也会怕成这样? 薛清茵大着胆子抬眸望去—— 宫人们拥簇间,男子身着靛蓝色衣袍,袍服之上花纹华贵,似绣的四爪金龙。 那袍服虽显宽松,但他的腰背却依旧笔挺,挺直得好似直贯入深渊的一柄凌厉长剑。 是宣王! 薛清茵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的眼眸中。 原来他也在看她。 薛清茵客客气气地向他行了礼:“拜见宣王殿下。” 她今日梳的是垂挂髻,穿的是茈藐色的齐胸襦裙,手臂间挽的纱轻如蝉翼,整个人好似将紫色晚霞拢在了身上。 随着她低下头去,腮边垂下的红心坠子便跟着摇晃起来。 那坠子更衬得她肤白如雪,眉目如画,更有几分惹人怜惜的乖巧之态。 宣王的目光在她的身上稍作停留,一时气氛凝滞,就在四公主战战兢兢快要熬不住的时候…… 宣王终于出声了。 “病好了?”他问。 四公主一怔。 这话……显然不是对着她说的! 只听得那薛家姑娘的声音响起:“都是旧疾,哪里有好全了的?指不准什么时候就又发作了。” 薛清茵答得认真,没有一丝畏惧的味道。 倒一下显得她落落大方极了。 什么样的旧疾?这么厉害?那日他走得早,也没听那御医细说。 宣王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再看向薛清茵,宣王只觉得她比那些花还要娇弱三分。 气氛越发凝滞,四公主心中焦灼万分,如同被架在油锅上一样。 薛清茵将她的神情收入眼中。 这么怕宣王啊? 薛清茵决心告状要趁早。 于是薛清茵紧跟着又开了口道:“殿下还有什么话要吩咐吗?我还要同四公主去别处玩呢。” 宣王面色冰冷,倒也看不出什么变化,他只是问起一旁的老太监:“上回四公主将沁阳县主从烟雨楼上推下来,是怎么处置的?” 四公主头皮一紧,连忙辩解道:“二哥,我没……” 老太监开口打断了她:“回殿下的话,陛下念及四公主的母亲,便只是罚四公主禁足了两日。” “既是如此……”宣王看向薛清茵,“你便不要和她玩儿了。” 这样被当众揭露开来,四公主连嘴唇都发抖了。 “二哥……我、我怎会这样对薛姑娘呢?”她勉强挤出点笑容来。 “是吗?” “是、是啊。我发誓!” 宣王淡淡道:“那你便记住了自己说过的话。” “记住了,我记住了二哥。”嚣张跋扈的四公主这会儿却快哭了。 她甚至不敢问,二哥我能走了吗? 谢依依在一旁,也被吓了个魂不附体。 四公主竟然这样恶毒? 宣王殿下身上的气势,也好生可怖…… 最后还是薛清茵开了口,她歪头问:“殿下,我们能走了吗?” 宣王将目光重新落回到她的身上。 薛家姑娘实在没什么心机城府,率直天真……“去吧。”宣王道。 四公主闻声,顿时长舒一口气,颤声吐出几个字:“妹妹先告退了。” 然后赶紧埋头往前走。 谢依依也加快了步子。 只有薛清茵慢吞吞地走在后面,甚至还回头冲宣王笑了下。 笑容明艳,更胜她腮边的红心坠子。 宣王在那里短暂驻足,然后才又迈入另一条巷子。 不知道走出去多远。 四公主猛地抬起头,脸色还有些苍白。她咬了咬唇,冷声问:“你和二哥认识?” 薛清茵点了下头。 四公主更急了:“你们怎么认识的?” 薛清茵轻轻地蹙眉:“不好说。” 四公主急坏了:“怎么个不好说法?” 薛清茵看着她,好整以暇:“不如你直接去问宣王殿下?” 四公主瞬间消了气焰。 我敢吗我? 她九岁那年,发脾气扔罐子,砸破了老师的头。那个老先生,也是二哥少年时的老师。 然后…… 然后二哥便将她倒吊着捆在马身上,他驾马跑了一圈儿,她将昨个儿吃的饭都全吐出来了,心肝都要吐出来了,丢尽了公主的脸面。 她浑身狼藉,还害怕被马一脚踢死,便吓得哭喊起来,撕心裂肺。 却无人敢管。 哪怕那般宠爱她的皇帝就在一旁,最后也只是轻叹了口气,对她道:“你莫要惹你二哥生气。” 四公主如今再忆起那日的零星半点,都禁不住浑身打颤。 她二哥就是个活阎王! 四公主目光复杂地看着薛清茵。 她竟然不怕…… 四公主瞬间肃然起敬。 第15章 我还可以当你二嫂啊 四公主缓了缓,干脆不再和薛清茵说话,免得把自己给憋够呛。 她转头看向谢依依:“今日之事你若是往外说……” 谢依依脸色发白,连声道:“不敢不敢。” 宫里头的贵人们,她是一个也得罪不起。更别说今日的事,先是牵扯到了婉贵妃和魏王,后面又是宣王……这可是好几位贵人啊! “识趣就好,不然我有的是法子折磨你。”四公主恶声恶气地道。 她今个儿憋了一腔的嚣张跋扈、耀武扬威,最终却是全用在了谢依依的身上。 正憋闷间,斜里伸出来一只素白如玉的手。 纤纤玉指上托着一方软帕。 四公主顺着看过去。 是……薛清茵?! “你作什么?”四公主僵硬地斥问道。 “公主不擦一擦额上的汗水吗?”薛清茵懒洋洋地道。 四公主先是愣了下。 她以为薛清茵有了二哥作依仗,又仗着魏王哥哥喜欢,只恨不得狠狠报复回来才是…… 四公主犹豫片刻,飞快地抓过了那张软帕。 堂堂公主,今日已经丢尽了脸,不能再失态下去了。 四公主擦去了额上的汗水,这才觉得额头一片冰凉。 此时宫人们反应过来,跟着匆匆掏出帕子,还战战兢兢地问:“奴婢去为公主打盆热水来?” 现在才来献殷勤有什么用? 四公主气得怒瞪他们一眼:“一帮子蠢货,半点眼力见也没有!” “他们怕你,却不敬你。这就是四公主引以为傲的地位和权力吗?”薛清茵的语气依旧懒散。 四公主却是身形一颤。 她以前从未想过这些…… 反正陛下宠爱她,她又养在宠妃婉贵妃的膝下,从记事起就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当然除了在二哥手底下。 宫人们要看她的脸色,连那些个不受宠的宫妃见了她,都要殷勤巴结…… 但今日从踏出婉贵妃的宫殿开始…… 薛家姑娘便一点一点戳破了她的骄傲。 但四公主面上还是分毫不露,她咬着牙:“宫中之事,恐怕不该薛姑娘来管吧?” 薛清茵点点头:“唔,当我没说过。” 四公主顿时觉得一拳仿佛打在了棉花上。 这薛家姑娘怎么能这般泰然自若呢? 四公主忍不住出声讥讽道:“原来你当真体弱多病啊,也不知道魏王哥哥怎会看上你这么个病秧子?” 薛清茵:“因为我好看得不得了?” 四公主一噎。这人半点不知羞的吗?哪有姑娘家自己说自己美极的? 谢依依在一旁,听着这般对话,忍不住露出了几分艳羡之情。 她家教甚严,本来也和其他人一样,不喜欢薛清茵的种种做派。 但如今到了皇宫之中,薛清茵的轻松应对倒叫她羡慕不已了……人人都说薛清茵被骄纵坏了,但也许正因为薛家对她的娇惯,才能养成她这样不知畏惧的性子。 换做她……她是万万不敢和四公主这样说话的! “你也莫要得意……你既然做了本公主的伴读,日后便常会传你入宫。有二哥在,我是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四公主起身,附在薛清茵的耳畔,“婉贵妃娘娘想要做一件事,就没有做不成的。在这里,要设计女子失贞可再容易不过了……” 薛清茵微微转过脸,也与她附耳道:“内庭不得入外臣,哪里来的男子令我失贞呢?难道还要请皇帝陛下来?那将来你见了我,不是还要给我下跪?” 四公主:“……” 她气得红了脸:“厚颜无耻!你怎么敢,怎么敢肖想……” 薛清茵还是老神在在:“不然做你二嫂也不错?” 四公主更是气极:“绝无可能!二哥那样的人物……便是天仙在他跟前,他也铁石心肠得很。” 薛清茵:“哦。” 四公主听她应声应得满不在乎的样子,一颗心便悬了起来。 薛清茵不会真想嫁给二哥吧? 四公主顿时对她提防万千。 心道薛清茵还真不能在皇宫失贞。 这女人脸皮厚得很,万一借机爬上了龙床……那可就要了命了! 四公主闷声道:“你们都走吧。” 谢依依讪讪起身。 这、这就走了? 薛清茵却问:“四公主能送送我吗?” 四公主怒瞪她:“你竟敢让本公主送你?” “有顶软轿,有架马车都是好的。我今日过来可不容易,走得上气不接下气。一会儿再这么走回去,容易死半道上……” “闭嘴!”四公主凶声喝道,随即唤来了嬷嬷,“你们几个送她出去。” 嬷嬷领命,暗暗叫苦。 “等等。”四公主露出笑容,“我要赏谢家姑娘。” 谢依依茫然无措地在那里,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前脚还威胁她,后脚就要赏赐她。 “赏,水晶琉璃盏一只。……此物可是从西域带回来的名贵之物。”四公主说这话的时候,心也在滴血。 但她就是故意只赏赐谢依依,“冷落”薛清茵。 到时候外头那些人议论上几句,就足够叫薛清茵难受了。 等嬷嬷赶紧去取了水晶琉璃盏过来,再看薛清茵的脸色。 她怎么还是没什么表情? 四公主咬住了后槽牙。 薛清茵心道,什么水晶琉璃盏,说得那么好听,不就玻璃杯子吗? 我十块钱批发三个! 薛清茵没什么反应,但谢依依拿了水晶琉璃盏之后,心底的想法却有了变化。 她禁不住频频打量薛清茵。 心道薛家姑娘会妒忌我吗? 谢依依一路提心吊胆到了家。 薛清茵则是被扶着到了宫门口,最后再坐上马车往薛家回去。 明义殿中。 老嬷嬷正在同婉贵妃说话:“这个薛家姑娘是万万不能选入王府的,她身子弱,一步三喘。将来如何生养子嗣?” “生得又过于美丽,实在是祸水之相。性情还极为娇气,半点苦也不肯吃,恐怕将来是个善妒专宠的祸害。” 婉贵妃自己就是个美人,自然知晓美人的分量。 她不轻不重地抿了下唇:“赵国公不是有个儿子,年逾四十还没有个正妻吗?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薛家姑娘能嫁到国公府上去,也是她难得的福分。” 老嬷嬷嘴角浮动起点点笑意。 赵国公的儿子…… 生来痴傻,长到如今痴肥得厉害。先前赵国公也想为他娶妻,连人家都相看好了。奈何那家姑娘还没出阁就病死了。民间传闻,说是不愿意嫁到国公府上,被活活吓死的。 此后赵国公勃然大怒,再不想着为儿子娶妻了。 这薛姑娘生得再美,嫁过去多磋磨些时日,也就成了那多看一眼都嫌的鱼眼珠了。 …… 这厢薛清茵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全打到了贺松宁的身上。 贺松宁额角的青筋蹦了蹦:“……” 奈何他今日是来“哄”薛清茵的,便也只有压下心中的不快。 薛清茵刚回到府里不久。 丫鬟端了龙眼来给她吃,薛清茵自己剥了两颗,手上正黏得慌。 眼见贺松宁来了,她便一下扎到他的怀中,娇声道:“我还当大哥不会来看我了……” 说着,悄悄把龙眼汁抹他身上。 你坑我嫁给魏王。 我拿你当抹布。 不过分吧? 第16章 要怎样你才会欢喜 贺松宁扯了扯嘴角,然后抬手拍了拍薛清茵的后颈,跟拍小狗似的。 他垂下眼,瞥见薛清茵那一截雪白又柔软的脖颈……倒不像拍小狗了。 一时间,他竟觉得薛清茵像是一只乖顺的兔子。 乖顺? 贺松宁觉得有些可笑。 这个词可不会出现在薛清茵的身上。 贺松宁打消念头,低声道:“那日你独自从河边跑走,我找了你很久你知道吗?” “不知道。” “……”贺松宁哽住了。 薛清茵按着原身的记忆,一桩桩一件件开始往外拣:“反正每次我气哭了,你都不会来找我的。” “八岁那年,我和薛清荷起了争执,你说我是做嫡姐的,要让着她。我气得跑开,路上还摔了一跤。你没有来看我,你只是叫你的小厮送了药给我。但我知道,你那天去看薛清荷了。” “我十岁生辰那日也是这样……” 贺松宁仔仔细细地听着,眸光变幻,显得有一分阴沉。 薛清茵竟然记仇到了这种地步? 薛清茵这会儿戏瘾上头,她一下埋在贺松宁的脖颈间,呜咽道:“我从小便想不通,明明你是我的亲哥哥,为什么只管薛清荷不管我?你都不知道,我摔那一跤有多痛,流了好多血……” 她好像将这些年里,苦苦忍受的委屈全都吐了出来。 贺松宁只感觉到脖颈间一凉。 是薛清茵的眼泪。 薛清茵哭得厉害。 贺松宁还能嗅到她身上的香粉气,是夏日荷花的气味儿,裹着点淡淡药香。那是因为她这两日还在吃药。 贺松宁眼底的阴沉之色渐渐褪去了。 薛清茵不是记仇。 只是幼稚的控诉。 贺松宁难得一回这样有耐心地听她哭闹。 薛清茵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这人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果然是个冷酷无情的! 薛清茵吸了吸鼻子,顿时兴致大失,松开了抱住贺松宁的手。 她扭过头,瓮声道:“你走吧。” 这么一抱,一哭,薛清茵脑袋上别着的钗环都歪了。 坠子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要带着钗子一块儿落下来似的。 乍一瞧,竟有种仿佛被风摧残后羸弱可怜的美。 “还在生我的气?”贺松宁看着她的侧脸。 薛清茵不说话。 “要怎样你才会欢喜?”贺松宁吐出这句话,只是语气听上去没什么温度。 薛清茵将脑袋扭回来:“自然是要你对我好!从此以后,只许认我一个人是你的妹妹!” 贺松宁顿时心生怀疑。 薛清茵对他的感情,他再清楚不过了,怎么突然就改了口,只说要他做个好哥哥了? 贺松宁盯着她:“清茵,你还记得你以前总说要嫁给我的话吗?” 薛清茵懵了下。 为原身的脑子感觉到了震惊。 这么直白地和贺松宁表明心迹,那不就等同于直接告诉贺松宁——我知道你的真实身世,我知道你是皇帝的私生子,我知道你不是薛家的儿子吗? 像贺松宁这样多疑的人,那一瞬间,恐怕都动杀心了! 薛清茵深吸一口气,再抬起脸来,满脸都写着理直气壮,她道:“是啊。那时候我听吴妈妈说,再冷酷的男儿,娶了妻也会化成那个那个叫什么……绕指柔。我便想着,只要我嫁给大哥,大哥肯定就会对我很好很好,比对薛清荷好一万倍!” 贺松宁嘴角抽搐了下。 闹了半天,只是为了和清荷争个高低输赢。 她那般胡搅蛮缠,都是因为长了一颗幼稚又蠢笨的脑子。 薛清茵小声道:“我见了任落青的哥哥,想着他做我哥哥也好,后来还吵着要嫁给他呢。只可惜,任落青怎么也不肯。” 贺松宁:“……” 任家姑娘和她闹翻,原来为的是这事? 就因为他对她冷漠,她便想去抢人家的哥哥? 薛清茵抽噎道:“好了,我现在知道了。我刁蛮,我任性。无人愿意做我的哥哥。你走吧。我以后再也不同你好了。” 贺松宁抬手按了按发胀的额角,挨着她坐了下来。 薛清茵这样一说,他反倒有了点耐心。 “你既然知晓自己的脾气不好,往后改了就是了。”贺松宁淡淡道。 薛清茵:。 草。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薛清茵连连摇头:“不行的,不行的。” 她又将头扭了回去,呜咽声越发细弱。 弄得贺松宁又短暂地怔忡了下。 她何时哭起来,这样柔软可怜了? 薛清茵哽咽着往下道:“会被人欺负的。” “你是侍郎千金,母亲又一向爱护你,何人敢欺负你?”贺松宁皱眉。 你不欺负别人就算好的了!贺松宁心道。 “娘亲说,伤人者往往便是最亲近的人。娘刚出嫁时,也是温柔的,待下人宽容。可是……可是她怀着你的时候,她的丫鬟爬上了父亲的床。她待父亲不好吗?待那个丫鬟不好吗?” “别人赠给父亲妾室,那个女人后来便给娘亲下毒。” “娘亲说,做女子就应当刁蛮些。若是她一早能蛮横地替父亲推拒掉那个妾室,又怎么会害得我在胎里就带了毒呢?又怎么会害得自己每逢阴雨时节,骨头缝里都疼呢?” “若她不蛮横,大哥你没准儿也要被妾室给毒死了。” 贺松宁:“……” 他一下沉默住了。 这些话他从未听过…… 他自幼就知道,他和“母亲”许氏并非是亲生的母子。自然的,感情也就淡薄了。 许氏常常表现得疯狂又蛮横,对待薛成栋是这样,对待薛清荷也是这样。 薛清茵与她如出一辙,只会胡搅蛮缠。 贺松宁从不知晓,原来许氏是一点点变化到今日这般地步的。 “大哥不知道的事有很多……”薛清茵说着,倒还真真切切地为薛夫人掉了几滴泪,“大哥不知道我病的时候,母亲日夜不眠,守在我的床头,她恨自己当年的不够蛮横。” “可她从来不和大哥说这些……她说许家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大哥将来的前途只能倚靠父亲。她不愿意大哥和父亲离心,所以在大哥这里只挑好的说,从来不说自己的苦……” “娘亲说,我千万不要变成她那样,拼命想要保护的亲人,最后没能保护好。” “娘亲一直希望我和大哥能亲近起来,她这辈子便没有别的指望了。可惜,我把事情搞砸了……” 第17章 不如嫁给宣王 薛清茵说着说着就又哭了。 薛夫人的确很惨。 她亲生的儿子已经死掉了,辛苦养大的孩子与她并不亲近。 而原本的薛清茵也是个恋爱脑,心中只有贺松宁,根本不顾自己的母亲。 按照原着的走向,原身种种疯狂的举动,最终还会牵连自己的母亲落得一样的悲惨下场。 薛清茵替薛夫人感到不值。 为什么这世上孝顺的孩子总是遇见吸血的父母?而一心付出的父母,却反而遇上混账的子女? 薛清茵哭的声音越发细弱,几不可闻。 仿佛濒死的小动物。 一刹间,贺松宁心上竟不轻不重地揪了下。 “莫哭了。”他道。 薛清茵不理他。 贺松宁不自觉地想到了自己的生母。 薛成栋只说他的母亲身份低微。 其余的,自然而然都能想明白了…… 皇帝为何不肯认他?想必是他母亲的身份,不止低微,而应该是卑贱。卑贱到皇帝认为睡了这样一个女子,都是耻辱。 他出生那一日,便定然是她的死期。 于是贺松宁从来只认自己的生母。 毕竟光是他的出生,就已经耗去她的一条命了。 相比之下,薛夫人许氏又算什么呢? 贺松宁不知道自己的生母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性情……但大抵会和许氏一样,会因为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而发疯? 想到这里,贺松宁才理解了许氏这个人。 贺松宁终于又出声了,他低声道:“你没有搞砸。” 薛清茵竖起耳朵。 嗯? “以后我会对你再好一些。” 薛清茵猛地扭过头:“谁骗人谁是狗。” 贺松宁:“……” 薛清茵指着他:“你看,你都不敢发誓。还说话糊弄我呢。” 贺松宁咬牙切齿:“大哥骗你大哥是狗。……满意了吗?” 薛清茵点点头,破涕为笑:“嗯,满意了。” 她一笑起来,眉眼都灵动了。 窗外泄进来的点点光华,仿佛都落在了她的面庞上为其妆点。 薛清茵起身来,故意抱住了贺松宁的胳膊:“我高兴得不得了,我大哥终于愿意对我好了!” 这话说得…… 以前在她心中,他是有多冷漠? 不过贺松宁的确更吃软的,不吃硬的。 他没有再推开她。 只是仿佛不经意地问:“你为什么一直不愿我娶妻?” 薛清茵听完直呼好家伙。 这样“感人”的时刻,贺松宁居然还保持着清醒。他心底还有最后一丝怀疑没有打消! 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她只当他是哥哥的话! 薛清茵抿了抿唇,小声抱怨:“现在你已经够忽视我了,若你娶了妻,那肯定更不会管我了。薛清茵见到你的机会,没准儿都比我多。” 听上去也合乎逻辑。 贺松宁神情一舒,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你今日入宫了?” 薛清茵点点头。 “婉贵妃请你去的?” 薛清茵心说你能不知道吗?魏王应该和你通过气了吧? 心中腹诽归腹诽。 薛清茵嘴上还是说了给四公主做伴读的事。 “四公主……”贺松宁眸色阴冷,“婉贵妃倒是会将人往火坑里推。” 薛清茵心说大哥您也不遑多让啊! “日后四公主若再来寻你,我会派个丫鬟给你。” “丫鬟?”这有什么用?给我身边多插个眼线看我规不规矩吗? “她会护着你。”贺松宁只淡淡说道,没有要细说这个丫鬟的意思。 “……哦。”薛清茵应声。 多半还是得靠我自己啊。 “婉贵妃这般做派,你可猜出来她的意图了?”贺松宁又问。 薛清茵:“……” 怎么的?随堂考啊这是? 见薛清茵不说话,贺松宁也不意外。 毕竟薛清茵一向挺蠢的。 “魏王有意于你。”贺松宁低声道。 他盯着薛清茵,时刻留意着她的神情变化。 终于图穷匕见了。 薛清茵暗暗吸了一口气,面上露出懵懂之色:“什么?” “魏王有意迎娶你过门,婉贵妃却不喜欢你的长相和出身。”这是贺松宁一早便算计好的。 婉贵妃出身可不低。 她的外祖父人称徐老,曾官至中书令,行宰相之职责。婉贵妃入宫后,徐老便致仕回老家去了。 徐老一共有三子一女。三个儿子如今都在朝中为官,虽然不及徐老当年的风采,可重要的是……徐老还有几个得力的门生啊! 可以说,徐家的底蕴,和婉贵妃受到的宠爱,让魏王一跃成为了,最有可能继任太子之位的人选。 若魏王和她起了龃龉,母子闹翻,魏王就如断一臂,失去了极大的助力。 等到薛清茵进府,再搅合一通,拖也能拖垮半个魏王府。 “咱们的出身很差吗?”薛清茵这厢纳闷出声。 婉贵妃不喜欢她的长相不难理解。 做婆婆的,大多不喜欢儿媳长得太漂亮。 “外祖家毕竟是商贾出身,虽然买了个官来做,但放在京中,谁人瞧得起?”贺松宁道。 薛清茵撇嘴:“反正我又不喜欢魏王,我不嫁给他。” 贺松宁沉声道:“你要嫁。当年母亲被妾室下毒,从此京中人人都说她心胸狭窄。父亲明明官拜三品侍郎,但母亲却得不到半个诰命夫人的封号。你若做了魏王妃,谁人还敢议论母亲?外祖家自然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薛清茵都想给他点个赞。 您可太会说了啊! 换别人听了那肯定当场就心动。 “我之所以与你说这些,便是想要告诉你,不要怕婉贵妃。魏王喜欢你,她又能如何?何况……我会帮你。” 前脚还说要给我做好大哥了! 后脚继续把我往魏王的大坑里推…… 还得是你啊! 想想也是…… 原着中,贺松宁为了自己的江山大业,女主薛清荷都得往后靠靠,何况是她呢? “可是……母亲说过,更希望我嫁一个门楣低的,能够宠我的。” 贺松宁嗤笑出声:“门楣低的男子?清茵你可知为何金雀公主丧夫后,便不肯再招赘驸马了?” “为何?”薛清茵这是真不知道。 因为金雀公主在原着中的戏份还不如薛清茵这个角色多呢。 “门楣低的男子娶了门楣高的女子,他并不会心生感激,相反,只会觉得低了妻子一等,郁郁不得志。好一些的,只是自己郁闷死就算了。糟一些的,便会忍不住纳妾寻欢,在其他女子身上找回大丈夫的伟岸。更糟一些的,便要连同旁人来谋夺岳家的财产,直到妻子死去那日才会觉得痛快。” 贺松宁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如此男子,你还要嫁吗?” 薛清茵:“……” 贺松宁这人虽然混蛋。 但说的话确实是那么个道理。 “那我嫁给宣王怎么样?”薛清茵突发奇想。 宣王也是贺松宁夺位路上的一大敌人。 反正都是嫁给他的对手,不如嫁给宣王了。 宣王比魏王英俊许多。 而且人家还没那么多小老婆。 一出门打仗就是不知道几年,她自个儿在王府里活个痛快,多省事! 贺松宁的表情却凝住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薛清茵:“我知道啊!” 贺松宁:“……”他真想敲开她的脑袋瞧一瞧,是什么使她这样高看自己。 “宣王性情冷酷,捉摸不定,……没有哪个女子能叫他注目。” 薛清茵想起那日的宣王。 是吗? 不确定。 我试试。 第18章 大姑娘这样的草包! 不久后,贺松宁从薛清茵的院子走了出去。 小厮忙迎上来问:“大公子,现在去清风院?” 清风院是薛清荷的住处。 贺松宁停顿了下,道:“去向母亲请安。” 小厮愣了下,但也说不清哪里不对,于是忙跟着贺松宁往薛夫人住的院子去了。 守在门口的婆子见了贺松宁,瞌睡顿时吓醒了,忙道:“夫人已经睡下了,公子若有什么事,不如明日再来吧。” 若是往日,贺松宁听了这话就会回去歇息了,只明日派人送些东西来给薛夫人。 毕竟没有母子情谊,他只是在扮演一个合格的有礼的“儿子”的角色罢了。 但今日,贺松宁听了这话,突然品出了更多的意味。 ……薛夫人不是真的睡下了。 她只是心中还有怨气,但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儿子,所以就打发他走。 贺松宁目光闪烁了下,低声道:“无妨,我只在门外叩安便是。” 婆子听见这句话,一下呆住了。 随后她才反应过来,满脸笑意地领着贺松宁往里走:“大公子实在一片纯孝之心啊!” 往日贺松宁听见这样夸赞的话,心下什么感觉也没有。 今日他才感觉到有一分不适。 因为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半点“孝心”。 贺松宁心下如何想,面上却是不显。 跟着那婆子一路到了门前,便一撩衣摆,就地一跪。 下人们都惊了一跳,连忙道:“公子这是作什么?” 往日贺松宁不曾跪过薛夫人。 毕竟薛夫人好哄得很,他手段又多。 薛夫人一旦生气,要不了两日就能哄好。 贺松宁自觉出身不同,怎会跪薛夫人? 只是今日跪下去,他一时觉得倒也没那么难受。 他不曾见过生母的面。 便当做如跪生母一样了…… 里间的薛夫人听见动静,匆匆走过来打开了门。 她拉下脸道:“你这是作什么?”只见她穿戴整齐,果然没有睡。 “我犯了错,白日里有事要处理,才没能顾得上来向母亲告罪。”贺松宁沉声道。 薛夫人弯下腰想要去扶他,但又生生忍住了,她问:“你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吗?” 语气里都带上了一丝哽咽。 贺松宁恍惚了一下,才接着道:“我知道。我先前总觉得清茵性子顽劣,竟然没了做兄长的耐心,处处忽视她。以至于险些犯下大错,害她丢性命。母亲今日如何护她,我以后便也会如何护她……” 薛夫人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她再也忍不住,连忙抓住了贺松宁的胳膊将他拉起来:“行了行了,你心底知道就好了,别跪了。跪久了,等到下雨的时候,你膝盖就会疼了。” 贺松宁一下又想起来,薛清茵说的那句“母亲每逢阴雨时节,骨头缝里都疼”。 薛夫人招呼着他进了屋,命人去端甜汤。 “等等……换个别的吧。你妹妹才爱吃甜汤,你不爱吃这个。”薛夫人道。 薛夫人留了贺松宁在屋中说话,等喝完汤才放他走。 时辰一晚,自然也就不好再去探望薛清荷。 贺松宁就这样回了自己的住所。 清风院中。 丫鬟秋心等了不知道多久,最后垂头丧气地回到薛清荷面前。 “今日大公子恐怕不会来了……” 薛清荷面上失落之色一闪而过。 秋心恨恨道:“一定是夫人不许他再来了!” 薛清荷想让秋心不要胡说,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因为她想,除了这个原因,还能是因为什么呢? 她仰面躺下去:“把灯熄了吧。” 秋心只得应声。 室内很快就归于了一片黑暗。 主仆二人的神情笼在黑暗之中,都辨不清楚。 薛清茵这晚做了个梦,梦见贺松宁冲他微微一笑,然后突然咧开嘴,露出了一嘴尖利狰狞的牙。 然后她吓得一头扎宣王怀里。 宣王阴恻恻地盯着她,好家伙,比贺松宁还可怕! 这一觉睡得她真不太舒坦。 不过好在薛夫人今日的心情很好,吃早饭的时候,忙将她叫到跟前来,摸了摸她的耳朵,道:“今日得空,我带你去城郊的庄子上,还有城内几个铺子里都转一转……” 这话一出,饭桌上的人都是一顿。 薛夫人转过头又问:“阿宁今日得空吗?”“若得空的话,便陪着你妹妹一块儿去。也好将你手底下的主事都引给她认识认识。” 贺松宁眼皮一跳:“母亲的意思是……” 薛夫人笑道:“还是你妹妹想得体贴,这不是惦念着你读书忙不过来嘛,就问我,是不是该想些法子好减轻你的负担。可惜我娘家几个侄儿也不怎么争气……于是我想着,干脆叫你妹妹去接手得了。她年纪也不小了,万万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只知道憨吃憨睡了!” 薛夫人这番话说得极为妥帖,半点不提是薛清茵主动要的,为的就是避免兄妹起龃龉。 但薛清茵仍觉得瞬间身上一凉。 贺松宁在看她。 他目光深沉地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就轻轻挪开了。 贺松宁应声道:“今日恐怕抽不出空来,我叫靳祥跟着就是。平日铺子里有什么事,都是先报到他那里,再送到我这儿来。” 薛夫人笑了:“好,靳祥做过大掌柜,做事一向伶俐。有他跟着,你妹妹上手也就容易许多。” 直到饭吃完,薛成栋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他说是家中所有事务都交予薛夫人来管,那就确实不会再插手。 贺松宁派人去传那个叫靳祥的人。 薛夫人则回房去取账册等物。 薛清茵便立在檐下乖乖等。 “清茵有几分叫人看不明白了。”贺松宁的声音骤然在她耳边响起。 嗓音低沉,带着几分玩味。 这你就记仇啦? 薛清茵回过头,抬眸对上他,满眼都写着无辜。 她道:“大哥这样聪明,看不明白什么?” 贺松宁抬手抚了抚她的头顶,却没有再说什么。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想。 过去的薛清茵,就像是一只秀美的碗,碗里装了什么,都明明白白地铺陈开来。 现在的薛清茵,更像是细颈的瓷白的玉器,一眼望去,好似将里头的东西看分明了,但仔细看,却又萦绕着雾。 有意思。 贺松宁却不知道,此时薛清荷落在后头,看着他“轻柔”地抚摸了薛清茵的头。 一旁的丫鬟秋心都快把掌心掐烂了。 薛夫人竟然把那么多产业都交给大姑娘这样的草包来管! 老爷居然也不管管! 就不怕薛家的产业叫她败了吗? 眼下就连大公子也与她重归于好了…… 他们是又兄妹情深了…… 那我们家姑娘呢? 难道我们又要过回从前的日子吗? 秋心是真恨呐! 第19章 斗胆包天薛清茵! 靳祥三十来岁,留着胡须,长着一张憨厚老实的脸。若不是胡子比较扎眼,扔进人群里都找不见。 他见了薛清茵便立即行了礼:“公子已经吩咐过小的了,大姑娘只管差遣我。” 怕只怕,大姑娘连怎么差遣人都不会。 靳祥心道。 做买卖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打小就没学过,现在一来就要接手这么大的摊子,不是他瞧不起大姑娘,而是这事儿啊……它注定得黄! 算了,就当陪人玩了一趟过家家,伺候好就是了! 靳祥在心中宽慰完了自己,就亲自驾车带着薛清茵先往城郊去了。 一出城,薛清茵就卷起了帘子,只管呼吸外头的新鲜空气。 弄得薛夫人瞪了她好几眼,生怕她被吹坏了。 “那是什么?”薛清茵突地出声。 她远远看见一张黑色的布,不,准确来说,是一朵朵黑色的蘑菇,坐落在一处。 太远了,看不真切。 “是玄武军的驻营地。”靳祥道。 “玄武军?” “便是宣王殿下的亲卫军。”靳祥笑了笑,接着道:“再行出三十里外,还有宣威军的驻营地呢。宣威军是宣王殿下手中的大军精锐。” 薛清茵点了点头。 她以前小说看得多,多多少少也知道一点儿古代的规矩。 比如说将军归来的时候,大军是不能入京的。毕竟乌压压那么老多的人,一带进城谁知道你是得胜还朝啊,还是来造反的? 于是便会在京城外驻营,或靠山或靠田。 从汉朝开始,一般就是依田而踞。战时拿起武器便是兵,和平时期放下武器就要屯田耕作。 靳祥驾着车,越往前走,头皮就越来越发麻。 薛清茵都发觉到他神色不对了,于是问:“靳掌柜,怎么了?” 靳祥尴尬道:“我也有些日子不曾来过郊外的庄子了,这眼瞧着是离庄子越来越近了。但怎么也离驻营地近了?” 薛清茵指着路:“驻营地不是在那头吗?” 靳祥道:“是啊,咱们进了这条路,就要拐弯朝那边走了。”靳祥顿了下,道:“要不咱们过些日子再来?” 薛清茵不解。 和驻营地做邻居,是什么很可怕的事吗? “无妨,往前行就是。”薛清茵道。 薛夫人在后头暗暗点头。 没错,女儿家也该多带出来见见世面才是。养在闺阁之中,又哪里能见到这般稳当的姿态呢? 这马车又行了足足半个时辰,方才在一处庄子前停下。 庄子后头是山林。 庄子前边是田地。 而玄武军的驻营地,实际与他们还隔着二里地呢。 但就算是这样。 靳祥额头上的汗水也肉眼可见的变多了。 “靳爷?是靳爷来了!”守在庄子门口的仆役连忙跑着往里通报。 靳祥有些尴尬。 在这两位跟前,他算什么爷啊? 没一会儿,就有个中年男子,带着几个仆妇出来了。 大大小小也是十来号人呢。 “这是夫人,这是府上大姑娘。”靳祥擦了擦额上的汗,低声道。 一个妇人局促地搓了搓手,连忙行礼,道:“上回见着夫人带大姑娘到庄子上来,还是三四年前的事。一转眼,出落得这般模样,竟是不敢认了。到底是贵府养贵人呢。” 妇人殷勤得很,薛夫人却神色淡淡,甚至还显得有一丝腻烦。 不等她开口说话,突地有个仆役颤抖起来:“来、来了,又来了……” 靳祥疑惑道:“什么来了?” 说着众人扭头看去。 只见一个身批盔甲的年轻将军,领着几个士兵朝这边走来。 靳祥脸色一变,厉声喝道:“把话说清楚!怎么回事?庄子上得罪兵爷了?” “是、是有些争执……”为首的中年男子支支吾吾道。 靳祥冷笑一声:“今个儿当着主人家的面,都敢不说实话了,将来还了得?” 那中年男子这才道:“这不是前头柳家庄子那亩地荒了些时日。我们一瞧放着多可惜,就想着去买下来。” 靳祥抿唇:“这事我知道。后来呢?” “后来……柳家庄子不肯答应也就算了,还冲咱们一通讥讽,说把那块地荒到死,也不卖给我们。” 薛夫人冷笑一声:“问一句答一句,支支吾吾是什么道理?” 中年男子噗通一声跪下:“就是底下人斗胆包天,眼见着最近那块地又开始种了,就想不通把人墒沟给堵了!后来才知道,如今在那里屯田的是玄、玄武军……” 所谓墒沟,便是引水的路渠。 堵了人家的水渠,是够恶心人的。 而且还好死不死堵到了人家玄武军的头上! 靳祥一听,差点跪了。 “你他妈……你他妈……”靳祥咬牙切齿。 他就说呢,今日过来怎么外头就一个仆役,感情是在躲人家玄武军呢。 薛夫人也有点头疼。 而且说话间,那行军士已经走到面前来了。 “今日开了门了?”年轻将军哼笑一声。 吓得庄子上下全跪了:“见、见过军爷!” 薛清茵:“……” 薛夫人捏了捏薛清茵的手腕,大抵是不想她害怕。然后才转过身去,拿出几分侍郎夫人的气度来,客气地问道:“敢问阁下是?” “宣王麾下,玄武军左右虞侯总管杜鸿雪。”年轻将军客客气气地道,“敢问您是?” 众人闻声暗暗心道,这么年轻就是一军总管了?必定很厉害了…… 庄子上下顿时更显畏缩。 “户部薛侍郎乃是外子。”薛夫人的声音响起。还不等她多说两句。 年轻将军双眼一亮,骤然看向一旁的薛清茵,道:“那这是……薛姑娘?!戴着幕离还没能认出来!” 众人一怔。 ……认识? 连薛夫人都呆了下。 薛清茵一脸茫然。 啊?见过吗? 那年轻将军猛地上前一步,又问:“薛姑娘身体可好?那日……” 说到这里,他又意识到不对,那可不能乱说。 “那日?”薛夫人插声。 薛清茵倒是知道在哪里见过他了。 就放风筝那日。 她晕着,没瞧见这人。但这人跟在宣王的身后,应当是瞧见了她的。 “就我丢了那日,金雀公主带我走的时候,路上碰见过宣王殿下。”薛清茵镇定自如地道。 “啊对对对!”年轻将军忙跟着附和,生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坏了人家姑娘的名节。 薛夫人面色一舒。原来如此啊。 庄子上下也跟着松了口气。 既然府上的大姑娘与他们认识,那这事儿是不能就能从轻处置了? 但是仔细想想,这好像也不算认识。 撑死了叫个一面之缘…… 庄子众人心中如同竹篮打水,七上八下的,实在惶恐得很。 而这厢的薛清茵自然而然地便代替了薛夫人,与年轻将军交谈起来。 她道:“身子好多了。宣王殿下也在附近吗?” “不错,今日正来军中巡视呢。”他说着顿了下,又指着庄子后头的山林问:“这是薛家的?” 薛清茵点头。 “我听闻山上有个马场……” “是有。” “此地无处跑马,军中的兄弟都憋得慌,临近有马场那就是最好的了!方便的话,薛姑娘派个人领我们上去瞧一瞧……” 在一旁的中年男子只恨不得立刻答应下来。 玄武军来借马场,那是何等的荣耀啊! 若能将这些爷哄好了,自然而然前头那点错处也就一笔勾销了吧? “你们每日都要来吗?”薛清茵的声音响起。 “若是足够宽阔,自然每日都要来的。” “那你们给多少银子呢?” 靳祥:! 庄子众人:!! 他们简直快要昏过去了。 怎么还敢问宣王殿下要钱呢? 年轻将军愣了下,然后迟疑地道:“这个我也没什么经验,不如薛姑娘来说个价钱吧?” 薛清茵也没什么经验。 她只隐约记得宋朝时,一百文大约能换一斗米,一两银子折合差不多两千文。 于是她胡乱喊了个价:“五百两。” 多还是少? 薛清茵转头去看其他人的神色。 好嘛。 一个个呆若木鸡,脸色难看,满头大汗。 好,她知道了…… 她喊多了。 薛清茵哪儿知道,对于其他人来说,她一文钱都不该要啊! 年轻将军却是一笑:“五百两倒是不多,不过我得回去禀报了再说。” 宣王殿下每年收赏赐收到手软。 别的王公贵族少说妾室也有七八个了,平日里给妾室买个胭脂水粉、朱钗银环,那也得七八十两了。 再看他们宣王殿下呢?别说妾室了,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那钱是真花不出去啊! 第20章 赵国公府砸了我们的铺子! 薛清茵带着杜鸿雪,哦,也就是这位年轻将军,一块儿上了庄子后面的山林。 他们走在前面。 其余人唯唯诺诺地跟在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喘。 只有薛夫人才显得自如一些。 “地方确实宽敞,只是你们这里养的马也太差了。”杜鸿雪脱口而出。 负责马场的管事低下了头,心道私人养的马,怎么能与军马相比呢? 薛清茵没想那么多,只问:“哪里差?” 杜鸿雪皱起眉:“哪里都差……你看这马毛发杂乱、干燥,马蹄多久没有修过了?背腰不平直,体格也削瘦……将马养到这等地步,还能拿来作什么?” 说罢。 杜鸿雪猛地反应过来,竟然像是怕得罪薛清茵一般,尴尬地冲她笑了笑。 “阿娘,咱们庄子上的马是养来作什么的?”薛清茵回头问薛夫人。 薛夫人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只道:“自然都是拿来卖的。” 她唤来管事,问起近年来卖出了多少。 管事支支吾吾:“由小马驹养成今日的模样,也需要些时日呢……这好的种马呢,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挑到的。渐渐地,也就只剩这些良莠不齐的。”他沉默了下,这才如丧考妣地道:“一匹也没卖出去。” 但有个马场说出去威风啊! 管事心道,光有这一条那不就够了吗? 一旁的杜鸿雪听不下去,再度脱口而出:“就这样的马……用脚都能养出来。卖得出去才怪。” 管事垮着脸,不敢说话了。 这会儿的表情就跟九族全死光了差不多。 薛清茵却问:“那怎么才能养好马呢?” “这个……我说不好,咱们玄武军里有专门养马的马曹。” 薛清茵粲然一笑:“多谢,我知晓了。” 杜鸿雪听见她的笑声悦耳,又没有半分芥蒂,实在是个心胸坦荡又大方的姑娘。 他别过头去,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红了红脸。 杜鸿雪要回去禀报,薛清茵便送着他下山去。 途径山茶花丛的时候,薛清茵顺手拔了几朵塞杜鸿雪手里。 杜鸿雪手足无措地立在那里,一时连路怎么走都忘了。 “劳烦替我带给宣王殿下。”薛清茵道。 “……哦哦,好。”杜鸿雪手忙脚乱地捧住花。 原来是给殿下的啊。 薛清茵又问他:“我能请宣王殿下前来吗?” 杜鸿雪为难道:“能是能……”但没人请得动殿下啊! 薛清茵决定努努力,大着胆子试一试。 反正,薛家的这些产业绝对不可以留给贺松宁!贺松宁这人翻脸太无情了! “我想请……不对,是我们的庄子上想请宣王殿下前来,赏花、跑马,往上走还有个温泉池子呢。”这是原身记忆里的东西,也不知道那个温泉池子荒废了没有。 杜鸿雪只能道:“我都会禀报给殿下。” 但来不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薛清茵点点头。 反正她已经努力过了,后面就爱咋咋地吧。 送走杜鸿雪之后,薛夫人便开始处置庄子上的人。 薛清茵做不来这样的事,就懒懒散散地在后头嗑瓜子。 但落在庄子上众人的眼中可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位大姑娘,先是三言两语与那位玄武军的年轻将军亲近了关系,一边胆敢伸手要钱,一边还敢邀宣王殿下登门。 眼下又坐在那里,自如地嗑瓜子。 可见其心性之冷静!城府之深沉! 就连靳祥这会儿都忍不住高看薛清茵一眼。 这位大姑娘……真是叫人看不清楚啊。 那厢杜鸿雪四肢僵硬地捧着花回了驻营地,见了人便问:“殿下回城了吗?” 那人答道:“还在。”说罢忍不住打趣他道:“总管不是寻跑马的地方去了吗?怎么跑去采花了?” 杜鸿雪理也不理他,径直走向大帐的方向。 没走出多远,便正撞上宣王和副将。 宣王的目光霎地落在了杜鸿雪掌中捧的花上。 他没由来的顿生一种熟悉感。 但想来又觉得荒唐…… 只是这份荒唐下一刻便被杜鸿雪粉碎了。 杜鸿雪匆匆走到跟前,朝他见礼:“殿下,我在庄子上遇见薛家姑娘了,她托我将这些带给殿下。” 说完,杜鸿雪也有些紧张。 这样的玩意儿,放在军营中多少显得无用。只怕殿下斥责他做多余的事。 副将倒是先来了点兴致,问:“哦?那日的薛家姑娘?我对她那风筝还念念不忘呢。她今日是到庄子上玩耍?那想必病已经好了。” 宣王却突地道:“好不了。” 副将愣了下:“殿下说什么?” “是旧疾,容易发作。”宣王说得轻描淡写。 副将却满心疑惑。 等等。 殿下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副将哪儿知道,宣王在皇宫里已经又与薛清茵见过一面了。 这会儿杜鸿雪手都快捧软了。当然,主要还是面对宣王压迫感太强了。 他禁不住小心翼翼地出声道:“殿下,这花……” 只有宣王自己知道,这花是她上回说的谢礼。 宣王面上没什么情绪,语气平淡地道:“拿着吧。” 跟在身旁的小太监连忙上前去接了过来。 “还有,那庄子就是薛姑娘家里的,她说若是要去他们的马场里跑马,得给五百两银子才行。” 副将忍不住暗暗嘀咕。 看来小姑娘对宣王殿下是半点意思也没有啊?那送花又是怎么回事?换别家姑娘,早该倒贴着也要请殿下前去跑马了。 “还有!”杜鸿雪紧跟着又开口。 副将憋不住笑了:“你小子一口气说完行不行?” 杜鸿雪不理他,依旧用小心翼翼的口吻道:“薛姑娘想请殿下赏光去庄子上……” “小姑娘的心思真难猜。”副将半天只总结出了这么一句话。 “殿下的意思……” “银子该给。” “是,属下也这么想呢。庄子上养人,那都是有花耗的。咱们也做不来那种占便宜的事。” “走吧。” “殿下这就回城?” “去庄子上。” 半炷香后。 宣王来到了庄子前。 但薛清茵已经不在了。 管事的已经快吓疯了,他两股战战,说起话来哆哆嗦嗦:“大姑娘说、说还要回城去绸缎庄里瞧一瞧……” 谁也没想到宣王殿下他真会来啊! 这可怎么办?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大的人物! 更别提去招待这样的贵人了! 宣王:“……” 他转过头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杜鸿雪。 杜鸿雪也很尴尬:“这、这忘了说好什么时候请您来了……” 宣王垂下眼:“叶蔚,你率人接管此地吧。” 叫“叶蔚”的少年应了声。 这下管事等人是真的吓昏了。 接、接管此地? 玄武军果然还是要和他们算账吗? …… 薛清茵坐在马车里,手中捧着一杯菊花茶。 跟前的小几上,红泥小火炉正散发着热气。 哎,瓜子嗑多了。 上火。 薛夫人与她说话:“你今日胆子也太大了,下回不要再这样说话了。”“对了,你那日进皇宫,不会也是这般做派吧?” 薛清茵眨了眨眼:“阿娘想什么呢?若我是嚣张做派,我还能回得来吗?” 薛夫人一想也是,不禁笑道:“我的清茵是个乖巧聪明的孩子……” 说话间,马车停住了。 “怎么了?”薛夫人问。 靳祥本来擦得干干净净的额头上又渗出了汗。 他都忍不住骂娘。 今日他娘的是个什么狗屎运气? 靳祥望着眼前紧闭的,上面凿出无数痕迹的大门,从喉中挤出声音来:“绸缎庄好像……遭了抢了!” “什么?!”薛夫人卷起帘子就跳了下去。 靳祥也赶紧上前去拍门。 薛夫人又怒又急:“天子脚下,哪里来的强盗?” 靳祥也想不通。 好在这时候门被拍开了,里头探出了个脑袋。 那人一见靳祥便欢喜不已:“靳管事你可算来了!大公子呢?大公子在不在?出事了!今日赵国公府上的人,跑来把咱们铺子给砸了!” 第21章 有这么个笨蛋不容易 进了绸缎庄的门。 薛清茵不急不忙:“先煮壶茶吧。” “啊?”众人呆了下。 靳祥虽然眉头都打结了,但还是呵斥道:“大姑娘有吩咐,还不快去?” 热茶很快呈了上来。 伙计苦着脸忍不住嘀咕:“茶碗险些都让人给砸了。” 薛夫人问怎么一回事。 绸缎庄的人就比城郊庄子上的要老实许多,一字一句不敢有半点欺瞒,悉数交代清楚了。 贺松宁的行事风格和性情是分不开的。 他城府深,手段狠,但凡挡他路的,他都会下手毫不留情地处置了。 什么样的主子,自然也就会滋长出什么样的手下。 贺松宁早早就懂得了薄利多销之道,他先是借外祖许家昔日在淮南道的根基,买下种麻的田地,再将养蚕的农户也牢牢控制在掌心之中。如此便将衣裳的原材料握在了自己手中。 又借魏王之便从里运河走水路,一路畅通无阻,借此降低运输的成本。 最终以低价倒逼其它庄子,或成为薛家绸缎庄的附庸,或则走向灭亡。 贺松宁与魏王相识不久。 因而绸缎庄也就才风光了两月。 但就是这短短两月里,薛家一个绸缎庄子便赚了七千两银子。 简直是别人府上所有产业一年的收入总和! 贺松宁的作风自然惹得旁人不满。 他们不敢去找魏王,还不敢来找你薛家的茬吗? “上个月,咱们的绸缎庄无端起火,好在杂役警醒,及时发现,便扑灭了。后来大公子查出是玉芙庄干的……” “玉芙庄……”薛夫人沉默片刻,道:“我没记错的话,半月前,京中起了一场大火。这个玉芙庄上下三十口人都烧死了。” “是……” 薛夫人有些震撼。 事情就摆在眼前,很明显,玉芙庄的大火是出自她儿子的手! 可是他怎么敢? 这可是天子脚下! 这头的薛清茵也差点把茶杯打了。 贺松宁是真狠啊! 她后背都不由窜起了一股凉意。 贺松宁要是想弄死她……那不真跟弄死蚂蚁一样简单? 管事的尴尬地笑笑,接着道:“夫人别误会,此事与咱们可没关系,后来贼人都抓住了。” 薛清茵心说我信你个鬼! 管事又道:“京中渐渐就有流言,说是我们惹不得。这话一传出去呢,对于那些个小门小户是起到了震慑之用。但落到那些贵人耳朵里,不就是挑衅吗?赵国公府上没有绸缎庄,但却有三家成衣铺子,先前将衣料供给他们的就正是这个玉芙庄……” 薛夫人脸色难看,重重一拍桌案:“赵国公……可不是个好得罪的。” 薛清茵很茫然。 薛夫人似是看出了她的不解,便细心地与她解释道:“别看朝中公侯诸多,但若论起实权大小,还得是这位赵国公。赵国公是当今陛下的义兄,昔年征战岭南时,是赵国公背着当今陛下,从满是毒瘴之气的山林间走出来。 “赵国公的妻子早早病故,膝下只有一子,却……生来痴傻。赵国公放心不下,便为他置下产业无数。我薛家和许家加起来的产业,也不敌赵国公府一根指头。 靳祥接声:“赵国公府势大,府中奴仆自然也要凶恶些。” 薛夫人叹气道:“没伤到人就是好的,你们日后做买卖,万不能再这样与人争夺锋芒。” 靳祥低头应声,但心下却不以为意。 他还是更喜欢大公子那样的手段。 薛夫人浑然不知,别说是自家产业也好,还是薛家的产业也好,底下人一交到贺松宁手中,就几乎全以贺松宁马首是瞻了。 等再过上几年,恐怕真就认不得主子了。 “夫人,此事难道……就这样揭过吗?”管事的忍不住问。 薛夫人也不是什么好脾气,但她倒也认得清局势。 “不然你们还想如何?去与赵国公府掰手腕吗?” “可是……可是就这样不管的话,外头的人就会觉得咱们是纸老虎了!以后来踩咱们的人可就更多了!”管事的着急道。 他心说,尤其是薛家的大姑娘在外头人缘还不怎么好…… 没准儿就有哪家的贵女、公子,想借他们来打大姑娘的脸呢! 靳祥犹豫出声:“此事不如还是报给公子知晓……” 薛夫人却很坚定:“何必去打搅他读书?” 靳祥想想倒也是。 生意固然重要,但科举更重要啊! “你们先将庄子收拾一番吧。”薛清茵出声。 “是。” “得想个法子。”薛清茵轻声说。 不过她眼下还没什么思路。 还是书读少了!她想。 管事应着声,倒也没指望大姑娘能出什么主意。 薛夫人也是这样想的。 毕竟这样的烂摊子她见了都觉得头疼,何况是薛清茵呢? 薛夫人按了按额角,沉声道:“今日才不过走了两家,就尽是麻烦。我看这府中管事都该好生整顿一番了!” 管事们登时噤声不敢说话。 薛夫人也不想再留,带着薛清茵便回了府。 这厢刚进门,那厢就有小厮来报。 “金雀公主府上送来的帖子。”小厮恭恭敬敬地递上。 薛清茵惊讶地接了过来。 是请她去击鞠。 也就是打马球。 薛清茵且衡量了一下自己的这副身躯。 大概最后的结局是从马上掉下来跌断脖子。 ……算了,去凑个数得了。 薛清茵也正想去见一面那位金雀公主呢。 薛夫人听了很高兴。 清茵终于能交朋友了,还是这样厉害的“朋友”。 第二日临行前,薛夫人还再三嘱咐她:“不要仗着公主与你投缘,就拿绸缎庄的事去烦她。像她这样的贵人,最厌憎别人贪图利益。你要接手家里的产业,从今往后这些个人情世故,要学的还多着……” 说着,薛夫人又不由心生一丝心疼。 她多么希望她的女儿只用做一个懒散的娇娇儿啊。 可惜……生为女子,若是自己不够强硬一些,在这世道上便会活得无比艰难,毕竟父母总会有走的那一日…… 薛清茵简单打扮一番便去了金雀公主府。 金雀公主府修筑得富丽堂皇,层台累榭,门前车马如云。 各家的贵女由丫鬟扶着款款走下马车,香风入鼻。 薛清茵的丫鬟有些失望:“原来不止请了您一个啊。” 薛清茵没觉得奇怪。 毕竟她和金雀公主是真的不相识! 那都是宣王编的。 又怎能指望金雀公主特殊待她呢? “原来是薛姑娘到了。”远远的便有人出声。 贺松宁没有跟着,这些人也就不再掩饰对薛清茵的讨厌了。 “听闻薛姑娘入宫做了四公主的伴读,恭喜恭喜。” “不是还有谢家那个吗?” “是啊,我听闻那日从皇宫出来,谢姑娘还得了赏赐呢,是从西域来的名贵之物。不知薛姑娘那日得了什么赏?说出来也好叫咱们开开眼界?” 薛清茵不紧不慢吐出三个字:“四公主。” 众人收声回头。 只见四公主正踩着门槛,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四公主扯了扯嘴角,冲薛清茵皮笑肉不笑。 薛清茵倒是走了上去,亲热地抓住了她的胳膊。 哎呀这本书里有个笨蛋不容易。 还是跟着四公主好。 四公主震惊地看着她。 这人的胆子是什么做的? 她怎敢这样来抓我的手? 她不怕我今日收拾她? 四公主附在薛清茵的耳边,阴沉沉地道:“我劝你今日最好小心一些……那位贵人要对你出手了。” 薛清茵笑靥如花:“多谢四公主提醒我,四公主待我如此热忱,我心下真是感动不已。” 四公主:“……” 我那是提醒吗? 我那明明是恐吓你! 此时一道声音插进来:“薛姑娘何在?公主殿下请薛姑娘先到后堂一叙。” 这个公主,自然就是指金雀公主了。 众人不由一怔。 第22章 金雀公主笑得很大声 水晶珠帘垂下,光落上去的时候,便立时泛出粼粼的光芒。 金雀公主就坐在珠帘之后。 她身形慵懒地倚着美人榻,听见脚步声近了,也只是掀了掀眼皮,道:“来了。” 薛清茵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但等抬眸望去,却见珠帘之后,影影绰绰之间,……还有一个人! 那人立在金雀公主的身侧,气质漠然。 等到金雀公主的声音响起之后,那人便朝薛清茵看了过来。 “拜见公主殿下。”薛清茵躬身行礼,然后顿了顿,又试探地开口道:“还有宣王殿下?” 金雀公主挥手道:“卷起来。” 便立即有宫女上前,将珠帘用金钩挂住。帘后的人这才完全映入了薛清茵的眼中。 金雀公主是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她梳着峨髻,头戴珠翠梳篦。起身来,只见裙摆之上用金红二线绣出大团的芙蓉花。 雍容华贵,灿光夺人。 而她身旁的…… 正是宣王! 金雀公主似是有些疲乏,她缓缓地眨了下眼,问:“薛姑娘方才在与四公主说话?” 薛清茵应了声是。 “倒是看不出来,薛姑娘与她这般交好。”金雀公主不冷不热地道,叫人听不出语气里的喜怒。 不过越是用这样的语调说话,越足够说明她的情绪了。 薛清茵想也不想就答道:“嗯,难得有个这么蠢的。” 金雀公主一下凝固住了。 半晌,她才“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确实是难得的蠢材。只是我没想到,薛姑娘竟然敢这样……”她压低了声音:“以下犯上。” 薛清茵摇头:“哎,四公主都持刀架在我脖子上了,我不过说一句蠢,又算得了什么呢?” 金雀公主顿生好奇,往前走了一步,道:“既然她把刀都架在你的脖子上了,你怎么还敢同她玩呢?” “正因为如此,我才敢啊。持刀显露在人前,总比藏在身后要好啊。” “有道理。”金雀公主又往前走了两步,重声道:“有意思!” 金雀公主又问:“四公主是不是想着法子地折磨你?” 薛清茵再度摇头:“她哪里敢呢?有宣王殿下在呢。” 金雀公主不禁掩唇而笑,似是分外好奇一般,忙扭头去看冷冰冰的宣王。 “不知宣王殿下在其中又起到了什么作用?”金雀公主问。 宣王掀了掀眼皮,盯住了薛清茵,却并没有说话。 他没有想到她一身锐气,并不似花那样的羸弱。 ……不。 想想那日诗会,无意撞破别人私会的时候,她便镇静得出奇了。 她身上的锐意一直都在,只是少于在人前显露。 “怎么都不说话了?难不成是我不能知道的?”金雀公主更好奇了。 “只是宣王殿下心善,那日遇见我与四公主同行,不忍见四公主欺辱我,便出声责令了。”薛清茵乖乖答道。 金雀公主突然笑出了声:“宣王殿下何时有这样的闲心了?” 薛清茵想了想,反正马屁谁会嫌多? 她道:“因为宣王殿下是一位渊清玉絜的君子吧。” 金雀公主一怔,突然笑得更加大声了。 薛清茵一头雾水。 怎么了? 哪里不对吗? 先前在诗会上,宣王身旁那个叫做“文晦”的男人要她留下贴身之物,宣王就说他行为下作。后头放风筝,她差点死了,也是宣王带她回去,请了御医来看。更不提后面借金雀公主之名,送她回府,算是护了她的清白吧。 那日在皇宫中也是……正因为宣王知道四公主的做派,才出声责令。 这难道不算君子的举止吗? 金雀公主缓缓收住了笑声,道:“给薛姑娘搬把椅子过来。” 薛清茵道谢落座,落落大方,还顺嘴问了一句:“宣王殿下不坐吗?” 金雀公主道:“宣王殿下何等的大忙人,来了便要走了。” 宣王这才开了口,冷淡道:“你府中无趣。” “击鞠哪里无趣了?”金雀公主顿了下,“哦,也是,哪里比得上你们骑马杀敌时的痛快呢?” 说着,她转头问薛清茵:“薛姑娘从前玩过这个吗?” 薛清茵摇了摇头。 宣王的声音同时响起:“她不能玩。” 金雀公主扭过头去:“哦?您又知道了?为何不能玩?” 这次接声的是薛清茵,她道:“容易死。” 金雀公主惊了一跳:“什么?” 薛清茵便将放风筝那日的事说了。 金雀公主连连咂嘴道:“难怪那日借我的名头呢……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说罢,她看着薛清茵,不由面露一丝遗憾。 “我还想着你这样的性子确实与我投缘,待会咱们一同去玩呢。不能在马上畅快奔腾,那是何等的可惜啊。”她道。 薛清茵本来就是个懒东西,倒也说不上多遗憾。 她觉得自己穿书前,所有的精气神都在职场里耗光了。 穿书后能做个闲散千金,躺着不动那就最好了。 这时候有宫女进门来,低声道:“公主殿下,宾客都来齐了。” 金雀公主掐了下掌心的团扇,道:“那便走吧。薛姑娘玩不得击鞠,一会儿若是无聊了……” 还没等她想出来个新的玩乐项目呢。 薛清茵脱口而出:“我和宣王殿下玩儿?” 金雀公主当即又被逗笑了:“好好好。那你们玩你们的,我且先走一步。” 金雀公主她说走那是真走啊! 还真就只剩下薛清茵和宣王,还有满屋子的宫人了。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 薛清茵顿觉失策。 宣王寡言少语。 她呢,说到底和人家也不熟。 之前和贺松宁说什么嫁给宣王的话,反正只是嘴上逼逼嘛,谁不会?真到面前那可不一样。 就跟过去在网上看见个帅哥,敢于留言说焯我。 但真要在她面前,薛清茵觉得自己屁都不敢放半个。没错,半个都不敢。 就在气氛越发凝滞的时候。 宣王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他道:“城郊的青绿庄是薛家的?” 薛清茵应了声:“嗯。”说完,她突然反应过来:“宣王殿下去过庄子上了?” 宣王淡淡道:“客人去了,请客的人却不在。” 薛清茵心说那我可真没想到,您说去就去啊! 杜鸿雪不是说了您老人家特别难请难于上青天吗? “怠慢殿下了,是清茵之过。”薛清茵连忙道。 宣王今日却好像要找她一条一条拉出来算账似的。 只听得宣王再度启唇,嗓音冰冷地吐出几个字来:“便只有几朵山茶花?” 薛清茵怔了下。 送花他是真收啊! 但是听起来……好像……殿下不太满意啊? 薛清茵道:“自然不是,殿下对我的恩情,我都细细记在心中呢。所以才想着请殿下到庄子上游玩……” 说到这里,她自己就沉默了。 毕竟宣王去了,最后发现人没了。 薛清茵一个力挽狂澜:“咱们坐下来下棋吧?” 她道:“我陪殿下打发无聊的时光啊。” 您看,这也算是付出不是? 宣王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点情绪。 他看着薛清茵,完全没想到她是怎么把话头如此自然地拐到这上面来的。 第23章 我是你妈! 宣王冰冷地伫立在那里,盯着薛清茵看了片刻。 他道:“好。” 宫人很快取来了棋盘,又为他们煮上了热茶。 薛清茵不会围棋,但她会象棋。 好在这个时代也有象棋,不仅如此,还有双陆和六博棋。 然后薛清茵就开始了她的臭棋展示。 她打牌还行。 下棋那是真菜啊。 没一会儿功夫,宣王就感受到了她的坐立难安。 他眸光微动,却没说什么。 第一局,薛清茵输得很快。 但她这人不怕输,便显得脾气很好。 垂眸盯着棋盘时,眉眼都熠熠生辉。 宣王这才打量起她今日的打扮…… 今日薛清茵穿得素淡。 烟紫色的大袖,山矾色的裙摆,点缀一点春色,有种灵动又缱绻的味道。 她每取一枚棋,宽大的袖摆便会往后滑去,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 想不出下一步怎么下的时候。 她便会不自觉地用食指抵住了棋面,轻轻刮弄起上面的红漆。 有些漆不太牢靠,便有碎屑沾在了她的指尖,如涂蔻丹。 这般红白相衬,有种难言的美丽。 第二局匆匆开始了。 薛清茵皱了皱鼻子,右手抓棋,左手又忍不住去摸茶杯。 然而热茶才刚刚倒上,杯壁烫得她“嘶”了一声。 宣王眼皮一跳,竟本能地伸出手去,按住了她的手腕。 入手细滑。 宣王也像是被烫了下一般,不自然地蜷了下手指。 但他还是牢牢地按住了薛清茵。 “别碰。”他顿了下,又淡淡补充道:“要拿杯口。” 薛清茵干巴巴地应声:“哦。” 她只是……想不出来的时候,就想抠抠摸摸而已。 一旁的宫人很有眼力见,忙道:“奴婢去取一块冰来。” 薛清茵:“不用了吧。” 倒也没有那样的娇气。 只是烫了一下,又不是让火燎了。 宫人却并不打算听她的,而是觑了一眼宣王的脸色,便自个儿转身去取冰了。 好吧。 薛清茵拒绝不了,干脆趁机道:“换个别的玩吧,叶子牌好玩!” 她还是打牌更在行! 宣王看着她。 她一双眼也正巴巴地盯着他,眼眸乌黑,绽着光。 她没有半点羞涩尴尬之意。 宣王抽回手,别开目光:“去取叶子牌。” “是。”宫人立即应声。 没一会儿功夫,叶子牌取来了。 一同来的还有装在匣子里的冰块。 薛清茵抓了一块冰在掌心:“嘶!” 这次是冻的。 她赶紧又给丢回去了。 宣王冰冷的眉眼霎时变得柔软了些。 一旁的宫人也都忍不住掩唇轻笑起来。 这位薛姑娘,着实可爱。 薛清茵在裙摆上擦了擦手:“还是不要冰了,一会儿给我冻病了。烫到的地方,明日就能消红。” 说着她转头去拿叶子牌。 嘶! 这一声,她喊在了心里。 因为那叶子牌竟然是黄金制的! 金灿灿的摆在一处。 这就是富贵的美丽啊! 薛清茵抓出一张牌。 摸起来好舒服。 改明儿薛家要是赚了大钱,也得做这么一副牌来玩儿! 那肯定天天摸着都开心! “殿下。”门外有人唤了一声。 宣王头也不抬:“进来。” 门外的人走进来,见了薛清茵很是震惊:“薛姑娘?” 薛清茵回头看去。 这位满脸大胡子的仁兄……是? 宣王似是看出她的不解,淡淡道:“副将方成冢。” 薛清茵心说这名字可真够怪的。 副将冲她笑了笑,还后退了半步,像是不大好意思。 不过等他转头面向宣王,便变了一副严肃的面孔,沉声道:“殿下,还是安西军那边的事……” 宣王起身,往屏风后的内室走去。 副将紧随其后。 薛清茵知道这不是她该听的东西,便自觉地起身,准备出去溜达溜达。 “薛姑娘在吗?”宫女的声音却是骤然响起。 正巧了! 薛清茵连忙起身走到门口去:“我在。” “金雀公主邀您到前头去。”宫女笑着道。 薛清茵看了看她。 正是那个在公主府门口,将她请进来的宫女。 现在又请她到前头去? 难道前头有什么好玩的事? 宫女催促道:“薛姑娘快些与我过去吧,公主正等着呢。” 薛清茵回头道,也不管宣王能不能听见,反正先规规矩矩地道:“殿下,我先去前头了,过会儿再回来。” 宫女步子一顿:“殿下?哪个殿下在里头?” “宫女姐姐方才没瞧见吗?宣王殿下啊。” 宫女倒抽了口气。 薛清茵道:“我们走吧。” 宫女顿了下,重新露出笑容:“嗯,走。” 她带路走在前,步履匆匆,仿佛前面有什么大急事一样。 却说公主府的花园之中。 哦,其实也不能算是花园。此处光秃秃的,除了草,连棵树也见不着。 击鞠之戏便是在这里进行。 四公主坐在位置上,禁不住朝公主府的后方望去。 久久不见薛清茵出来,想必是……已经动手了吧。 四公主有些坐立难安,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畅快。 …… 公主府实在太大了。 薛清茵跟着宫女一路七拐八拐,走过亭台楼阁,最终来到一处门前。 宫女道:“就是这里了。” 不对! 薛清茵眼皮重重一跳,立刻反应过来。 这门并不厚重,但门后却没有半点声音传来,安静得出奇。 公主府上处处金碧辉煌,偏这扇门的拉环都生了锈迹…… 薛清茵转身就想跑。 那宫女却一把揪住了她的后领子,力气大得很,一手打开门,将她重重往里一推,便扣上了锁。 薛清茵摔了个七荤八素,撑着坐起身,脑袋都有些晕乎。 这身躯当真是……太孱弱了啊! 她缓缓抬起手来。 不过也还行。 薅了对方一把头发下来。 这就舒坦多了。 门外的宫女,咬牙切齿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 她甚至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那里少了一撮头发,露出了头皮。 该死。 该死! 宫女恨恨地瞪了一眼门板,转身便走。 想到宣王殿下方才也在,她心中还有一丝后怕。 但那又如何呢? 今日她这枚棋子被启用,下场已经注定。 公主是什么样的脾气? 是容不下背叛者的。 宫女狠狠吐了口气。 只盼着……只盼着她被处死后,她的家人真能如贵人所说,从此远走高飞,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门内。 薛清茵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她以后再也不嫌弃贺松宁安插在她身边的丫鬟了。 眼线归眼线,这会儿好歹能替她打架嘛。 “点心、点心。嘿嘿,你是来送点心的吗?”一道痴傻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薛清茵转过头去。 只见一个高高胖胖的大汉,正倚着门框看她。 这人满脸痴傻,很明显脑袋不大正常。 但他却打扮得极为规整。 头发整齐梳起,头戴玉冠,身穿月白色的袍服,雕玉镶珠的腰带一缠,肚皮圆鼓鼓。 见薛清茵不说话。 他便立即拾级而下。 步履之沉重,仿佛地板都要跟着动摇起来。 他舔了舔唇,怒道:“渴,我渴,我要水!” 薛清茵在心底骂了句脏话,心底有了相当不好的预感。 而这人还在步步逼近。 庞大的身躯和痴傻的神情,都令他显得有些可怖。 薛清茵憋了片刻,缓缓吐出几个字:“我是你妈,啊不……我是你娘。” 第24章 有劳宣王接住我 “娘?”大汉的步子一滞。 薛清茵点着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有说服力。 她温柔地道:“嗯,我是阿娘。” 比起那些个聪明人,傻子果然要可爱得多。 大汉竭力地撑开肉缝,瞪大了一双眼。他盯着薛清茵,呆呆地笑了下:“对、对,阿娘,是阿娘。阿娘吃糕糕。” 他说着还抬起了手。 瞧瞧这多好骗啊! 大汉将手掌摊开。 只见一团混着杂草,被捏得黏糊糊的泥巴。 换别人该要被恶心得皱眉了,不过薛清茵小时候在乡村长大,没少下地玩泥巴,所以她眨了下眼,倒觉得还好。 只是道:“我不饿。” “……哦。”大汉应着声,眼角耷拉下来,失望地收回了手。 既来之则安之。 薛清茵抚了抚胸口,那颗慌忙焦躁的心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轻声道:“阿娘考考你。” 大汉抬眼,显露出一分呆滞:“考?” 薛清茵点了下头:“嗯,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记、记得。”大汉痴痴笑起来,“阿风是我,我叫阿风。” “阿风!阿风!”他高声喊起来。 薛清茵连忙走近些,踮起脚抬手拍了下他的肩:“不许这样大声说话。” 这要是把人给引来了,那可不是来救她的。 只要门一开,众目睽睽之下,孤男寡女,说不清楚! 大汉赶紧抬手捂住了嘴。 他手掌又肥又大,稍微一用力,就打出了清脆一声响。 连同那团脏兮兮的泥巴,全部糊在了脸上。 他隔着巴掌,小声道:“对,对,不能大声。有坏人,坏人追我们。要保护阿娘。” 薛清茵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他长得是有些痴肥庞大,够吓人的,脑子还是傻的。 但却是个孝顺儿子啊! “阿娘高兴,不哭了。”大汉也跟着笑了起来,只不过笑得很小声。 是个听话的就行。 薛清茵舒了口气。 这可比那些穷凶极恶的登徒子好打发多了。 只知道这人叫“阿风”,但还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薛清茵想了想,便又接着问他:“阿风还记得爹爹吗?” “记得!爹爹昨日……昨日喂我吃糖,糖,甜甜,阿娘也吃。”他说着便低头去掏自己的兜。 掏来掏去。 掏出两只草编的蛐蛐。 他生气地扔到地上,有些狂躁起来:“糖!糖!” 薛清茵赶紧安抚他:“糖只给阿风吃,阿娘不吃。” “为什么?” “因为阿风是最乖的,是阿娘和爹爹的乖孩子。” 大汉顿时又笑了,脸颊上的肉都跟着抖了抖:“阿娘最好!” “你知道别人都怎么称呼爹爹吗?”薛清茵见缝插针,继续问回正题。 “别人?”这句话对他来说,大抵是有些难以理解,他皱着脸,肉挤作一团。 他费劲地思考了一会儿,挤出一个字:“公。” 然后再挤出一个字:“……公。” 薛清茵:? 公公??? 那多少有点离谱了啊。 怎么?先有的蛋,后切的鸡啊? 薛清茵放弃了再问他。 可大汉一屁股重重坐到地上,却是开始耍赖了:“阿娘,痛。” 薛清茵心说缺大德的狗东西,不会是给人提前下好药了吧? 那他痛他的,她可没办法啊。 薛清茵后退了一步。 大汉见状更急,身子往前猛地一扑,扑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地直喊痛。 “阿娘不走,阿娘不走。” 薛清茵小声道:“不走,不走。” 她在这个废弃的院子里走了一圈儿。 这个院子虽然已显破败,但看得出来当初刚修建的时候,东西都是置全了。院中甚至还有一口井。 薛清茵走到井边去,朝里头望了望。 黑黝黝的,隐约泛出一点水光的波纹。 薛清茵心“咚”的一沉,顿生一股对狭隘漆黑又深不见底的恐惧。 薛清茵退后两步,飞快地冲大汉招了招手:“阿风过来。” …… 另一厢。 宣王和副将缓缓从后室走出。 副将“咦”了一声:“那位薛姑娘呢?” 一旁的宫女答道:“方才红珠姐姐来了,说是公主请薛姑娘到前头去。” 宣王垂眸,扫过一旁的残局。 棋子还摆在棋盘上,叶子牌也四散着,茶杯也好端端地搁在那里,烫了她的茶到最后却是一口也没喝上。 ……跑得倒快。 还敢说是给他作陪? 副将此时面露可惜之色,也不知道他在可惜个什么劲儿。 副将道:“那殿下,我们是回去吗?” “嗯,回去。” “恭送宣王殿下。”宫女们连忙在后头跪地行礼。 宣王走出这处院落,守在外头的亲卫立刻迎了上来,默默跟在宣王的身后。 这一行人不怒自威,身上的煞气掩也掩盖不住,一路行过,公主府上的下人纷纷退避,连抬头多看一眼也不敢。 眼见着快要走到大门口去了,宣王的步子突地一顿。 “殿下?”副将疑惑抬头。 宣王转过身:“立即去找金雀公主,告知她将府中一个名叫红珠的宫女秘密抓捕起来。” 他顿了顿,淡淡道:“本王有件东西丢了,要将整个公主府翻过来找一找。” 副将傻了眼。 怎么、怎么这么突然就丢了东西? 丢的什么东西? 为何还要抓宫女? 为何还是秘密抓捕? 副将完全跟不上宣王的思路,但军令一向只需听从,而不需问为什么。 早已习惯的副将飞快转身,带了个亲卫就快步去寻金雀公主了。 既然是秘密抓捕…… 那动静要小! 若是公主府上的人拿不住,就要靠他们出手了,力求快、准、狠,将人及时捉住。 “你们去找那位薛姑娘,多半在偏僻处,少有人涉足的地方。找到之后不要慌张,悄悄地将人带过来。”宣王语气冰冷地对着剩下的人吩咐。 亲卫们也不问缘由,立即领命去寻。 他们中间的人大都见过薛清茵。 吩咐完后,宣王身边便只剩下一名亲卫了。 他驻足片刻,似是在思考。 过了会儿,他才拔腿朝一个方向走去。 那厢副将来到花园中,只见金雀公主正骑在马背上,手持球杖,争相击戏。 副将心想这要怎么悄悄地去说呢? 副将想来想去,干脆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去,屈指吹了个口哨。 奔腾的马儿竟然暂缓下了脚步。 副将径直走到金雀公主跟前,抓住缰绳,就这样把人牵走了。 众人傻了眼。 就连金雀公主也惊了惊,本想发怒,但想到这人是宣王的副将,金雀公主生生忍住了,只咬牙切齿地憋出来一句:“你作什么?” 副将道:“请公主下马,或是,附耳来听。” 金雀公主低声斥道:“大胆!” 副将忙道:“不大不大,多有得罪。宣王殿下吩咐了,这事一定要公主亲耳听。” 金雀公主面色变幻了一阵,翻身下马。 副将这才凑上去仔细与她说了。 金雀公主的脸色很快变得极其难看了,连身子都微微发起抖来。 “该死,该死!” 副将还一头雾水。 而后头的其余人望着他们的背影,倒也没往别处想,只是忍不住交头接耳道:“那人是谁?倒与公主亲近。” “莫不是要有新驸马了?” “那是宣王殿下的副将方将军你们都不认得。” “哦,那多半是不愿做驸马的。” 四公主听着周围的议论声,只觉得烦躁。 也不知事情怎么样了…… 宣王一路拐弯,走过山石回廊,最终来到一处破败的院子前。 他驻足。 抬眸。 只见薛清茵艰难地趴在墙头上,轻轻喘着气。 然后一扭头就看见了他。 二人四目相接。 薛清茵又惊又喜。 宣王怎么恰好来了这里? 她舔了下唇,因为气喘不及,声音便显得又娇又弱:“……有劳宣王,接一下我?我快,撑不住了。” 第25章 以身相许报答你 “殿下,这不就是薛……”姑娘吗? 亲卫惊喜的声音响起,但话还没说完。 “噤声。”宣王吐出两个字。 亲卫便立即收住表情,也闭上了嘴,只飞快地绕道去院门口。 “殿下,门锁上了。”亲卫小声道。 宣王没有应声,他已经缓步走到了薛清茵趴着的那面墙下。 他抬起头,低声问:“你要跳下来?” 薛清茵:“对对对,快快快!” 她一边说着,一边奋力挣扎着往上爬。 奈何她手臂实在没什么力气,能趴住都不错了,更别提借力骑到墙头上去再跳。 不过转瞬之间,一张脸就涨了个通红。 扒住墙头的指尖都泛起了白。 宣王眸光微动,道了声:“戴晃,过来。” 那名亲卫立即掉头跑回来。 宣王踩着他的肩头,便翻身骑上了墙头。 动作之利落,薛清茵还没能反应过来,宣王已然一把拎住她的后领子,五指绷紧,手背上青筋毕现。 随即往上一提。 薛清茵:? 等回过神来,她已经被提到墙头了。 薛清茵重重舒了口气:“多谢宣王殿下。” 然后她垂首看了看在墙根底下的亲卫,低声道:“我……跳了?” 亲卫着急忙慌:“别别别!您先别跳……我……”他说着,先抬头窥了窥宣王的神色,紧跟着才道:“恐怕我接不住。” 薛清茵只得皱眉问:“那哪儿能找个梯子来吗?” 宣王骤然翻身下墙,转过身,重新朝她张开双臂,不冷不热地道:“薛姑娘不是要本王来接吗?” 薛清茵舔了舔唇,多少还有点不好意思。 “我瞧着殿下都翻了墙头了,哪里还好再劳烦殿下回去接住我呢?若是再不小心将殿下的胳膊给压折了……我是死也赔不上啊。” 宣王闻声,突然转头看了一眼那个亲卫。 亲卫一激灵,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脱口而出就问:“那若是砸折我的,不也一样吗?” 薛清茵想了想:“我可以以身相许报答你。” 虽然她这样的人嫁过去,更可能像是在报复。 美人当前。 亲卫却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连连摆手:“不、不敢,我如何能配得上薛姑娘?” 宣王冷淡插声:“不下来,本王便走了。” “下下下!”薛清茵再不坐墙头上跟人叨叨了,身子往前一倾,就毫无顾忌地朝宣王砸了下来。 宣王一把接住她,稳稳当当。 薛清茵倚着他的臂弯:“……有点硌。” 肌肉挺硬哈。 得了便宜还卖乖。 宣王垂眸扫过她,但意外地并不生气。 他觉得她像是鲜活的一抹颜色。 就这样浓浓地泼于纸上,艳丽,灵动,叫人全然无法忽视。 见宣王不动。 亲卫小声问:“殿下的胳膊……折了?” 宣王松开手。 薛清茵也踩稳了地面,自个儿乖乖拉开了一步。 但等拉开之后,她又突然想起来。 不对啊! 她不是本来就想试试能不能嫁给宣王吗? 这多好的机会啊! 薛清茵忙伸出手去,捏了捏宣王的胳膊,从上捏到下。 “……好的,没坏呢。”薛清茵松了口气。 宣王却不自然地绷紧了肌肉,垂眼冷淡道:“怎么回事?” 薛清茵暗自撇嘴。 看来真是不近女色啊。 她忙道:“您先想个法子,把门开了,里头还困了个人呢。” 宣王想起刚才去拎薛清茵的时候,是隐约看见她踩在一个人的身上。 宣王眸光微动,心下都禁不住有些惊奇。 她是怎么自救到这般地步的? 那个人竟然乖乖任她踩踏翻墙。 宣王淡淡道:“本就是贼人,何不将他困死?” 薛清茵顿了下,这才感知到几分宣王身上那浓重的煞气。 她抬眸看了看他,低声道:“此事该死的是幕后之人,不过都是被牵连进来的可怜人罢了,困死就冤枉了。” 宣王这才看向亲卫:“抽刀劈门。” 亲卫应声。 只听得“咔咔”两声响,门栓掉了下来。 门也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推开了。 亲卫走进门去一看。 人一屁股呆坐在地上,表情惊恐。 亲卫连忙跑了出来,与宣王附耳道:“殿下,是赵国公的儿子。” “赵煦风?” “正是他!” 薛清茵就听见个赵煦风,心道原来大汉的全名是这样的。 “留给金雀来处置吧。”宣王显得漠不关心。 “是。” 宣王转身淡淡道:“省得见了我……” 薛清茵心下好奇,为什么省得见宣王? 宣王和他有什么仇怨吗? “我送薛姑娘回府。”宣王出声。 显然是薛清茵再留在这里已经不合适了。 薛清茵有些茫然。 这次的事是冲着她来的吧? 但怎么好像……又仿佛是冲着公主府来的? 或者说,那位婉贵妃从一开始,就是打算的一石二鸟? 薛清茵想不明白中间的弯弯绕绕,就乖乖跟在宣王的身后往外走。 “阿娘!阿娘!” 她隐约还能听见院子里头呜呜咽咽的,属于一个成年男性的哭声。 落在别人耳朵里跟鬼哭狼嚎也差不多。 但薛清茵还是忍不住回了下头。 宣王注意到她的动作,问她:“他冒犯了你?” 到底是个傻子,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 薛清茵摇了摇头:“他很听话的,我都疑心他是不是被下了什么药,一直嚷嚷着难受。” 宣王听到这里,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然后我便叫他自己从井里打水上来冲一冲。” 宣王眉心一舒。 赵煦风何时听得懂人话了? “一会儿殿下还是叫人给他捧碗姜汤喝吧。” “……嗯。” 这厢说着话,走到半途撞上了匆匆行来的金雀公主。 金雀公主一见他们,顿时狠狠松了口气:“辛苦宣王。” 金雀公主是宣王的姐姐。 但二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情谊。 还不及四公主那一声“二哥”来得亲近。 宣王与金雀公主说话的口吻,也和与旁人说话无异,都是冷冰冰的。 他道:“还有个人在,若你处置不了,容易招惹上仇家。” 什么人能做金雀公主的仇家呢? 想必这个赵煦风来头不小! 等等…… 不会这么巧,就是那日母亲口中所说的,赵国公的傻儿子吧? 薛清茵心头一跳。 第26章 我险些失了清白 那厢金雀公主脸色一变,用力地咬了下牙,然后沉声道:“今日多谢你了,此事我一定处理得滴水不漏。” 说罢,她又看向薛清茵,全然换了副面孔,笑道:“薛姑娘,改日咱们再约游船。……来人!去将我房中那个紫金色的匣子取来,叫薛姑娘带着一并回家去。” 不等薛清茵开口,她便紧跟着道:“莫要推脱,去吧。” 薛清茵只好闭嘴行礼:“谢公主殿下赏赐。” 金雀公主捏了下她的手,道:“你我如此投缘,何苦说话这样生分?我先走了。” 说罢,她一提裙摆急匆匆地走了。 等薛清茵走到门口的时候。 金雀公主的紫金匣子也送来了。 匣子托在手中沉甸甸的,薛清茵拿了没一会儿功夫就觉得累得慌。 好在薛清茵的丫鬟还乖乖守在门口等她呢,这下一见她出来,便立刻迎了上来。 只是看也不敢看宣王,两股战战地道:“姑、姑娘,怎么这么早便出来了?” 薛清茵将匣子交给她,又叫她上马车去等着。 然后才问起宣王:“殿下能为我解惑吗?” “嗯?” “殿下怎么知道我被人骗走了?” “金雀既然将你留给了我。”说到这里,宣王不自然地顿了下,因为这句的遣词听来有些怪异。不过很快,他便又自如地往下接着道:“她便不敢派人再来请你。公主府上的宫女,既然知晓我就在内室,怎会胆大包天到,擅自将你请走?要走,也该是请示过我之后,方才敢有动作。如此匆忙,自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是啊…… 京中众人都对宣王又敬又怕。 一个宫女却违背了常理。 “那殿下怎么知晓我在那里?” “公主府上曾修闲云院供驸马入住,驸马死后,闲云院自此荒废,从此金雀再不会往那边走近一步,渐渐便成了公主府上的禁忌,无人再往那里去。要行隐秘之事,自然是用这样荒废的院落。” “殿下真是英明神武!”薛清茵飞快地拍上了马屁。 不过她同时也想了想:“万一殿下没找到我……” 那她今日的结局又会是什么样呢? 翻墙的体力不够,也只有困在里头干等了。 “没有万一。” “啊?” 一旁的亲卫道:“殿下早就吩咐了,说是自己丢了东西,要众人四下寻找。此乃后手也!” 薛清茵这下是真的震惊了,拍马屁都显得更真诚了些:“殿下救命之恩,清茵铭感五内,无以为报……” 然后呢? 又要以身相许吗? 宣王脑中蓦地冒出这个念头。 谁知道薛清茵说到这里,就没再往下说了。 “又送花?”最后还是宣王接上了后半句。 薛清茵摇摇头:“还没想好呢。想来想去,宣王殿下身份尊贵,什么也不缺。我便想将馥郁的春日送给殿下,于是摘了花来。可是如今花也不稀罕了。” 宣王一顿。 送几朵花,在她口中,便是将春日送给了他。 好会说的一张嘴。 但宣王将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少女的唇柔软而又饱满,正如花一般。 那一刹,宣王竟觉得,自己好似真的收到了整个春日。 与旁人呈到他跟前来的各色大礼都不相同。 那花是独特的。 宣王缓缓敛起目光,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嗯,那你便慢慢想吧。” 他倒有些好奇,她下面还要送些什么来,又要怎么样同他“狡辩”。 怎么这么好说话啊? 薛清茵惊了惊。 这和书中的宣王不大一样啊…… 宣王将她送到了马车上,然后派了个亲卫跟随。 薛清茵突然想起点事来,忙拉住帘子,探出头去,脖子伸得长长的,问:“宣王殿下何时再去玄武军的驻营地呢?” 宣王看了看她:“……过两日。” 薛清茵点点头,放下车帘。 这回肯定能在庄子上成功招待宣王了。 这厢薛家的丫鬟忙不迭地问起来:“姑娘,咱们这就走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丫鬟很是忧心。 不会是咱们姑娘又遭排挤了吧? 这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过去的大姑娘的确是走到哪里都遭人嫌。 薛清茵:“没事儿,今日是来击鞠玩的,我这身子骨哪里击得动啊?公主见我觉得无趣,就打赏了我些东西,说是改日再约游船。” 丫鬟听得一愣一愣的。 真的假的? 不会是大姑娘在为自己找台阶下吧? 薛清茵说着,才忍不住打开了那个紫金匣子。 匣盖一掀。 流光溢彩。 顿时就晃花了丫鬟的眼。 “这、这……”丫鬟吃惊得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珊瑚石,宝珠,金银簪子,东珠手串……层层叠叠地放在一处。 里头还混了些名贵香料。 像是随手积攒起来的好东西。 就这样……给她了? 薛清茵眨了眨眼,也觉得挺惊奇的。 金雀公主要是知道婉贵妃其实是为了设计她,会不会后悔送了这么多东西给她? 丫鬟猛地盖上匣子,吞了下口水道:“咱们快些回去吧,抱着这个,我总觉得咱们要挨抢。” 薛清茵失笑:“怕什么?外头还有宣王殿下的亲卫呢?” “宣王殿下……”丫鬟喃喃念了一声,忍不住小声问道:“怎么会是殿下送姑娘出来呢?” 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他喜欢她。 那一定还是因为他是个君子! 薛清茵很坚定地想。 当然还有一点附加的原因,那就是此事牵扯到了金雀公主。他保下她,本质也是在帮金雀公主。 这些话,薛清茵没有对丫鬟说起。 丫鬟倒也识趣,自个儿闭了嘴,暗暗心道,这一定是姑娘的大秘密!她嘴可得紧一些,万万不能说出去,免得坏了姑娘的大事! 薛清茵一回到家就先拿着匣子去找了薛夫人。 薛夫人也很惊奇:“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薛清茵将匣子直接塞到薛夫人的怀里,道:“喏,公主赏我的。我便孝敬给阿娘了。” 薛夫人满面惊喜,嘴上却是道:“胡说八道什么?公主赏你的,怎么能给别人?” “阿娘又不是别人。从前都是阿娘给我和大哥带礼物,今儿我也给阿娘带一回。我长大了!”薛清茵得意洋洋道。 薛夫人被逗得大笑起来,忍不住抬手去掐她的面颊:“是是,娘的清茵长大了,如今又孝顺又体贴。是娘的乖乖崽。” 薛清茵扔了匣子就跑:“我还有事,我去找大哥了!” 薛夫人嗔怒道:“臭丫头。” 一旁的丫鬟婆子们见状,连忙说起了薛清茵的好话,什么“姑娘知道心疼夫人了”。 这一番话夸下来,听得薛夫人是通体舒泰,直觉得烦忧顿消。 也不知过了多久,薛夫人才打开了匣子。 这打开一瞧。 可了不得! 薛夫人差点失手把匣子给摔了。 “这怎么……这么多的名贵之物?” “夫人忘了吗?金雀公主备受圣宠,府中从来不缺这些金银之物。” “话是这么说,但凭什么赏下这么多给清茵呢?” “不是说公主与大姑娘投缘吗?” “就清茵那个脾气,谁能跟她投缘到这种地步?”薛夫人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道:“真是怪哉。” 薛清茵这头风风火火地闯进了贺松宁的院子。 贺松宁皱了下眉,但又抚平了。 过去的薛清茵可不敢这样擅闯。 正因为太爱了,行事便总是小心不已,生怕他不高兴。 “大哥!大哥!”薛清茵掐了自己一把,然后就泪水涟涟,哭哭啼啼地进了门。 贺松宁的小厮看了一眼主子的脸色,这才过去把门打开放了薛清茵进来。 “我今日差点就回不来了。”薛清茵上前抱着他的袖子就开始哭。 还顺便擦个眼泪。 贺松宁:“……” 他挥退了小厮,压低声音问:“婉贵妃对你动手了?” 薛清茵连连点头,也不害臊,直接了当地道:“我险些就失了清白。” 瞧瞧吧,贺松宁,你做的孽! 非把我往魏王那儿送! 给人婉贵妃惹急了,就知道冲我下手! 薛清茵磨了磨牙。 贺松宁眼皮一跳,脸色微变,一把扣住薛清茵的手腕。 但见她衣着整齐…… 贺松宁松了手:“此事会有个交代的。……下回再出门,我派给你的人必须带上。” 薛清茵现在也想通了。 白得的护卫,不要白不要。 她抬眸看着他,轻轻眨眼:“能再多几个吗?” 本来以为她会不情愿的贺松宁:“……” “要那么多作什么?”贺松宁问她。 薛清茵振振有词:“走出去多有排场啊!”仿佛马上就要高高兴兴去作威作福了。 贺松宁:“……” 第27章 我要求见陛下 四公主一直等到最后,也没能等出个什么结果。 今日的击鞠游戏就这样结束了。 公主府上的人送着他们往外走。 “听说宣王殿下今日也来了。” “什么?”一旁的贵女不由露出惊喜之色,“那怎么没有见到呢?” “宣王殿下是何等人物?怎么是我们说见便能见到的。想必不过是来和金雀公主说几句话就走了。” “宣王殿下好像在公主府上丢了什么东西。” “什么!” “你们没注意到动静吗?” 四公主听到这里,心一沉。 看来是出事了。 她心头顿生躁郁,倒不是因为薛清茵。只是……她能想象得到回去之后,婉贵妃的脸色会有多么精彩。 婉贵妃会怎么想她呢? 大概会想—— 做个任人用的工具,都不称手。 四公主深吸一口气,顿生一股没由来的窒息感。 仿佛她在这世上便是个十足的废物。 无人知晓四公主心头缠绕的复杂情绪。 “嗤”一声响。 另一厢的金雀公主拔出护卫腰间的剑,直指宫女红珠。 剑尖刺入宫女的小腹,痛得她惨叫一声,身子软倒在地。 但却还没有死。 “送到赵国公府上去。”金雀公主冷声道。 “那位小公爷……怎么办?一身都湿透了,正打哆嗦呢,端了姜汤来也不肯喝,直接用蛮力打翻了。宫女都近不了身。” 副将插声:“不如我来……” 再大的蛮力,还能有他们行伍中人的力气大吗? 金雀公主看了他一眼:“粗手粗脚,若是弄伤了这位小公爷,赵国公可是要和咱们拼命的。” 副将顿时熄了声音。 金雀公主道:“还是我去吧。” 她深吸一口气,跨过了这道她极为厌憎的门,走到了赵煦风的面前。 “小公爷还认得我吗?”金雀公主问。 “坏女人。”赵煦风生气地道,然后便挥舞着大掌,“我要阿娘!我阿娘呢!你们抓走了……我爹,杀你们,杀你们!” 金雀公主有些头疼。 他娘的。 她恨不得宰了婉贵妃。 给她扔了这么个大麻烦! 今日要是被婉贵妃得手了,那薛家姑娘被糟蹋了不说,赵国公也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以这么屈辱的法子娶到妻子。 到时候赵国公会怀疑到她公主府的头上。 两家一旦结仇,的确是大麻烦。 赵国公为了他的儿子,可是疯得很! 尽管赵国公年岁已高,但脾气还是没变过。他又与当今陛下是生死之交。 一般这样的人,位高权重之后,难免招帝王忌惮。 但赵国公不同,因为他只有一个傻儿子。 皇帝不禁不忌惮他,还处处优待他。 而公主府呢? 金雀公主环视一圈儿,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凉。 不过是锦绣其外罢了。 这时候副将想了想,突地道:“你阿娘回家了,她在家里等你。” “回家,回家!”赵煦风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匆匆就往外走。 “先喝汤,换衣裳。”副将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赵煦风怒目一瞪,差点和他打起来。 金雀公主倒是也反应过来,飞快地道:“你阿娘要生气了。” 赵煦风顿住动作,喃喃道:“阿娘,阿娘……” 见他情绪稳定许多,金雀公主才又命人重新取了姜汤,又拿了衣裳。 宫女小心翼翼地抱着衣裳上前去伺候。 副将接手道:“我来吧,似你们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可经不起挨打。” 好在后来赵煦风没再发过狂。 他换了衣裳,虽然那衣裳不大合身。 随即又喝光了姜汤,发了些汗。 公主府上的御医来为他诊治,长舒了一口气道:“好在身体健壮,吃两日清风散,散散心头的躁气就是了。” 公主这才带着人一块儿送回了赵国公府。 赵国公听闻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脸色一点点变得阴沉。 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腰背却挺得笔直。 他沉声问:“今日跟着小公爷出去的都是哪几个?” “是朱丘他们几个……” “杖四十,打死了的,埋城郊,给他家里人发五十两银子。打完了没死的,连同家人全部赶出京城去。” “……是、是。”下人颤声应了。 饶是平日里手段也一样严厉的金雀公主,都不禁头皮发麻。 幸好今日宣王也在…… 幸好那薛家姑娘知晓随机应变,竟护住了自己,没有让事情变得更不可控。 “此事我已知晓,公主请回吧。”赵国公语气冷硬。 金雀公主也不好同他摆什么公主架子,毕竟赵国公这一辈子,说来也苦。 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你们也下去。”赵国公屏退下人。 “是。” “等等。”赵国公顿了下,突地道:“明日将薛家姑娘请到府上来。” 管家应声退下。 赵国公走到赵煦风的跟前。 赵煦风正在往自己的袖子里装点心。 赵国公在他跟前蹲下:“阿风,头疼不疼?” 赵煦风不说话,只自顾自地继续装点心,口中低低念:“阿娘,给阿娘……” 赵国公眼圈儿一红。 当年他跟随陛下,与丹阳军大战,因为错估了地形和天气,以致战败。 战败后,他护着陛下先走,却不得不暂时舍弃妻儿,将妻儿藏入农户之中。 之后,他的妻子带着儿子颠沛流离,吃了不少的苦。 以致今日明明已经位居国公,府中有花不完的金银,而他的傻儿子却还是记着要藏一些食物带给母亲。 赵国公忆起往昔,不由落下泪来。 他哑声道:“阿风,你阿娘走了。走了几十年了。” 赵煦风摇头:“阿娘,阿娘在。今天见阿娘了!” 赵国公没往心里去,只是更觉得悲痛了,席地而坐,哑声道:“你阿娘跟着我吃了一辈子的苦,却一日的福都没有享上。你是我和你阿娘唯一的儿子,我就算是死了,我也会让你过得好好的。谁也别想来欺负你!” 赵国公一擦眼泪,起身,厉声道:“进宫!我要求见陛下!” 明义殿内。 婉贵妃伸出纤纤十指。 宫女跪伏在她的跟前,细致地为她指尖染蔻丹。 “四公主回来了。”嬷嬷道。 婉贵妃轻叹了口气:“嫣嫣这两日似是与我生了嫌隙……” 嬷嬷道:“娘娘待她何等宠爱,四公主不过是那日被那个薛清茵弄糊涂了,要不了两日就会想明白的……” 嬷嬷话说到这里,只听得外间的宫人慌忙道:“魏王殿下!殿下,还未通报呢!” 魏王冷哼一声:“我来见自己的母亲,还需要什么通报吗?” 他说着,几个大步迈到了室内。 “母妃可知今日公主府上发生了什么事?”魏王问。 婉贵妃蹙眉:“你这是在质问我吗?” 魏王气焰低了低:“儿子不是这个意思。”他的目光瞥见婉贵妃蹙起眉那温婉柔弱的模样,突地气焰又往上涨了三分。 他的母妃平日是怎么向父皇邀宠的,他一清二楚得很! 什么柔弱全是装出来的! 但薛清茵不同啊。 她大哥薛宁都说了,说放风筝那日被他气哭之后,回去就差点犯了旧疾,若非路遇金雀公主,得了救治,就要香消玉殒了! 每每想到此处,魏王都觉得一阵心惊。 美人就这样逝去,那该是一辈子也无法忘却的遗憾呐! 薛清茵是当真娇弱。 应当仔细捧在掌心爱护才是。 魏王一甩衣摆,冷冷坐下:“母妃,你如今竟也开始哄我骗我了。” 婉贵妃按了按额角,正待开口。 此时却进来了个宫女,躬身道:“娘娘,陛下传召。” 这厢宫中波谲云诡。 那厢薛清茵睡在榻上翻了个身,已经开始做梦第二日带着好几个牛哄哄的随从,出门去当恶霸了。 第28章 拜见贵人,剑拔弩张 薛家的大门口,又来了个陌生面孔。 门房禁不住嘀咕,近来咱们府上怎么这么热闹?然后一边迎了上去。 只听对方报道:“赵国公府总管,前来送帖子给薛姑娘。” 什么公? 门房侧耳确认了一下。 赵国公! 那个赵国公! 门房惊了一跳,连忙进门去通报。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赵国公,怎么会突然送帖子到府上来呢? 门房想不通。 薛夫人也想不通。 “难道是为绸缎庄的事?”薛夫人迟疑出声,但很快就自己否决了,“不应当啊,对于赵国公府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件小事,何至这样大动干戈?能以国公府的名义来送帖子,那必然是赵国公的授意。” “退一万步说,为的就是绸缎庄的事,那也不应当送到薛家姑娘的头上?” 薛夫人怎么想也想不通。 薛清茵来的时候,就正好将薛夫人发愁的样子收入眼中。 此时薛夫人身边的婆子低声问道:“夫人且先想一想,这个薛姑娘指的到底是大姑娘呢还是二姑娘?” 薛夫人不由面色一凝。 薛清茵忙问怎么回事。 那婆子赶紧复述了一遍。 “哦,那就是给我的帖子没错了。”薛清茵说道,一边还接过丫鬟手中的茶来喝,还显得有些悠哉。 “怎么会是给你的?”薛夫人皱眉,“清茵,莫要胡乱认领。” “当真是给我的!”薛清茵心里清楚明白得很,一定是为了在公主府上的事。 这是躲不掉的,不如早些去撇清自己的关系。 “赵国公府的人呢?”薛清茵又问。 “在门外……”小厮答道。 薛夫人皱眉骂道:“外头都是几个什么样的蠢货?不知道先将人引到倒座房内歇息等候吗?” 小厮讷讷:“忘、忘了……” 薛成栋是户部侍郎。所谓户部,便是皇帝的钱袋子。薛成栋担着这样重要的职位,与同僚,与王公贵族们的来往自然要少之又少! 薛夫人和薛清茵呢,又刚刚好在贵夫人圈子里不大受欢迎。 所以平日里,还真没来几个“贵客”,下人们有所疏漏也不奇怪。 薛清茵制止了母亲发怒,放下茶杯起身道:“把我披风拿来,也别叫人久等了,这就去赵国公府吧。” 薛夫人欲言又止:“此事若是不弄清楚,只怕你去了挨欺负……” “怎么会挨欺负呢?”薛清茵挺了挺胸脯,“大哥安排了好几个奴仆给我驱使,个个都学过些拳脚功夫,如今只有我欺负别人的道理。” 薛夫人面露无奈之色。 到底还是小丫头呢,哪里知道强权之下,几个会拳脚功夫的仆役算什么? 但兄妹情谊这样看来是越发深厚了,薛夫人到底是舒心了一些。 薛夫人便不再说什么,当即将薛清茵送到了门口。 门外来的国公府总管一张冷面,瞧着就不大好惹的样子。 “这便是薛姑娘?”他问。 薛夫人心底顿时一股火气,心道你连薛姑娘是哪个都不认识?怎么还敢来我薛家请人? 一旁的薛清茵点了点头,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应声道:“正是。” 见薛清茵不卑不亢,没有一丝慌忙,总管才舒展了面孔,请薛清茵上马车。 “只是请薛姑娘去吃个茶,我们会送薛姑娘回来。” 薛夫人冷淡道:“只怕旁人闲话。” 如今国公府上没有女眷,单独请薛清茵去,传出去不大好听。 “夫人大可放心,国公爷将这品茶宴设在了芙蓉园。” 薛夫人舒了口气:“那就好。” 芙蓉园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京中贵女游玩之所。 但却不是谁都能进得去的。 要么得是王公贵族的女儿,要么便是受贵人的邀请,才能得以入园。 薛清茵今日去一遭,别人羡慕还来不及,又怎会非议她? 只听薛清茵催促道:“走吧。” 国公府总管的嘴角抽搐了下。 这位薛姑娘真是一点也不怕啊? 等马车动身。 再看跟上来的薛家家仆。 一二三四……足足五个? 总管的嘴角又抽搐了下。 他现在知道她为什么不怕了。 芙蓉园中多芙蓉。 薛清茵刚下马车,便嗅见了一股花香气。 她不由抬眸望去,却见今日的芙蓉园中安静得出奇,几乎不见什么人。 这是让赵国公府包场啦? 赵国公的面子大到了这等地步? 若真让婉贵妃得逞了……赵国公府会不会将她当做心机深沉,企图借嫁给傻子,来谋夺国公府财产的人? 那下场……应当不会好。 薛清茵暗暗一皱眉。 然后被这位总管带着一路向前,路上的景致也顾不上看了。 终于,到了一处花园。 芙蓉花团团包围之下,却是竖起了多个屏风。 屏风后都坐了人,但看不清人的长相。 薛清茵直觉得这排场不大对劲,但这会儿后退也来不及了。 只见总管躬身朝主位上的人遥遥一拜道:“贵人,薛姑娘带来了。” 称“贵人”,却不称“国公”,说明坐在那里的人不是赵国公。 可什么样的人才能坐在主位,替赵国公行问询之责,还能被称作“贵人”呢? 薛清茵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皇帝? 可这事儿说大也不大,何至于惊动皇帝? 除非……赵国公一怒之下,将婉贵妃拉下水了,最后金雀公主也搅合进了局。 薛清茵从来没觉得自己的脑子转得这么快过! 但转得快也没用啊…… 她心一沉,只觉得今日从她口中说出的话,会变得相当重要…… 这样一来,很容易得罪贵人,很容易把自己坑进去受死。 天杀的贺松宁! 这都是你造的孽啊! 薛清茵咬了下唇,按住脑中纷繁的念头,躬身学着总管的模样,朝主位上的人行了礼:“见过贵人。” 主位上的人低低出声,声音低沉有力:“去将小公爷过来。” “是。”有人应声。 “薛姑娘怎么带了这么多人?”一道女声温温柔柔地插了进来。 是婉贵妃! 这句话不会又是在给她挖坑吧? 果不其然—— 婉贵妃淡淡道:“是怕见国公爷吗?” 这就是在指她心虚了! 薛清茵抬起眼,满面少女的天真娇憨之色:“我在家中受宠,出行总是要多带几个人的。” 主位上的人出声道:“此事倒有几分耳闻,都说薛侍郎纵容女儿,纵容得厉害。” 薛清茵眨眨眼,一点也不觉羞愧,反而露出了理直气壮的娇蛮。 “您有所不知……”又一道声音加入进来,却是金雀公主的声音。 金雀公主道:“这薛家姑娘自幼体弱,身边若是不多跟几个人,路上旧疾犯了,只怕救治不及。” 婉贵妃不冷不热:“难怪了。正因为父母宠爱,这才养出了个胆大包天的性子。” 薛清茵皱眉。 好嘛。 你这是连装都不装一下了,直接把炮口对准我是吧? 就在气氛逐渐显露出锋芒来的时候。 赵煦风被带来了。 带他来的小太监,脸上还被揍了一拳。 “坏人!坏人!”赵煦风狠狠咬牙。 但就在他转向薛清茵的时候,双眼登时一亮,迈着大步就朝薛清茵冲了过来。 婉贵妃见状差点笑出声。 同时只听得哗一声。 什么东西被碰落到了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阿风!”老国公高喝一声。 状况一团乱。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 赵煦风在薛清茵跟前顿住脚步,嗓门儿高高的,喊了声:“阿娘!” 薛清茵:。 就当着人赵国公的面啊! 怎么讲呢? 就是那一瞬间的气氛,尴尬地凝固住了。 所有人齐齐回头震惊地盯住了赵国公。 薛清茵面如死灰。 啊,我对不起国公爷! 第29章 赵国公大为吃惊 薛清茵被赵国公府请走的事,也传到了薛清荷的院子里。 “说是来请薛姑娘的,也不说是大姑娘还是二姑娘。”秋心埋怨道。 虽然她心中也清楚,二姑娘很少出府去,也不可能结识赵国公府上的人。 但她心下就是觉得不公! 都不差人来问一下吗? 薛清荷翻开书,点了香。 她已有两日看不进去书了,听见秋心的声音,便忍不住道:“你以为去赵国公府上是什么好事吗?” 秋心一愣:“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赵国公府上有个小公爷是傻子,而且已经年逾三十。”薛清荷对这些也是有所耳闻的。 秋心反应过来,“噗嗤”笑道:“哈哈,哈哈……不会是,不会是谁给他们那位小公爷说了个亲,说到咱们大姑娘头上了吧?” 薛清荷没有笑,她道:“也许不是姐姐。” 秋心面色一变:“难道说这个薛姑娘本来指的真是咱们?但大姑娘贪图虚荣,自个儿去了。” 薛清荷觉得应该是这样。 不然不会有人敢将这样一门亲事,说到户部侍郎嫡女的头上。 秋心拍着大腿,又哈哈大笑起来:“那岂不是,歪打正着,正活该哈哈……赵国公府可容不得她拒绝。” 薛清荷皱眉:“秋心。” “是是,我不该这样大声。我不说了,姑娘慢慢读书,也莫要伤心。近日大公子不再来,那都是因为他忙着科举呢。” 薛清荷一想:“也是。” 这下书倒是又看得进去了。 不过想来想去,她还是抓住了秋心的胳膊道:“你还是去把赵国公府的事说给大哥听吧。” “为什么?” “薛清茵若是真嫁给这样一个傻子,也太惨了些。” “姑娘也太心善了,怎么管她的死活,她若是真嫁了,那不也叫咎由自取吗?” 薛清荷垂下眼:“何必和她计较呢?而且,若真出了这样的祸事,嫡母会发疯的。” 秋心想说让她发疯不好吗? 不过很快她就想到了,薛夫人发疯只会折磨他们。 于是秋心还是期期艾艾地去求见贺松宁了。 贺松宁见了秋心便问:“出什么事了?” 他近来是有些疏忽了薛清荷。 改日该送些东西到她房中去。 秋心将薛清茵的事说了。 贺松宁心道,清荷实在善良。 秋心说着说着起了劲儿,便禁不住埋怨了一句:“大姑娘自己也不长点心,怎么什么事都敢跟着人家走呢?她在家中还不够受宠吗?怎么还去贪图这些,到头来还要二姑娘和大公子为她操心……” 这话其实就是暗暗上眼药呢。 往日贺松宁听了,自然也会这样想。 但今日…… 没人比他更清楚,国公府为什么来请人了。 昨日薛清茵一回来就同他诉苦。 将他袖子都哭湿了。 薛清茵的确刁蛮任性,但险些失了清白这样的事,对于小姑娘来说,还是太大了……大到足以将她吓破胆,哭得梨花带雨。 ……说到底是祸起魏王。 而非是她贪图什么。 贺松宁起身:“我会去接她,此事清荷就不要劳心了。” 秋心应声便要退下。 贺松宁却道:“住。” 秋心心下一喜,是又要带些什么礼物回去给二姑娘吗? “自己掌嘴。”贺松宁冷淡道。 秋心人傻了:“大、大公子?” 贺松宁却不留情面:“二十下,一下也不许少。” 秋心望着贺松宁,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大公子……” 她还早前还想着,能倚靠着大公子对二姑娘的关心,近水楼台先得月,将来做大公子的通房呢。 眼下顿时将她的美梦击了个粉碎。 秋心不敢违抗,只能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 “轻了。”贺松宁不冷不热地道。 秋心咬住唇,难以置信地看了看他,然后怀着一腔的悲愤,抬手重重抽打自己。 一下、两下…… 秋心不敢想,一会儿走在路上别人会怎么看她? 等到二十下打完。 秋心两颊一片麻木,连嘴都张不开。 “日后不要妄议主子。”贺松宁说完,方才离开去接薛清茵去了。 秋心擦了擦眼泪,心头又惊又恨。 这话的意思是……在维护薛清茵吗? 大公子竟然开始维护她了? 秋心心中对薛清茵的憎恶登时升到了顶点。 她以袖遮面,跌跌撞撞地一路跑了回去。 见到薛清荷便哭起来:“本是二姑娘心善才派我去的,可是大公子竟觉得咱们编排了大姑娘。” 她说着放下袖子,露出肿胀不堪的脸。 薛清荷吓了一跳,脸色大变。 “人人都知道我是二姑娘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回来的路上我生怕丢了二姑娘的脸,袖子都不敢放下来。” 薛清荷呆坐在那里,心中一片冰凉。 大哥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这下薛清荷是彻底看不进去书了,起身就要去找贺松宁。 “我找大哥说清楚。” “姑娘不用去了,大公子叫我们不要再管这事,他已经去接大姑娘去了。”秋心抽噎道。 这话其实和贺松宁当时的意思也差不多。 但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再从秋心口中说出来,就像是贺松宁在责怪他们插手了。 薛清荷跌坐回去,声音都颤抖了:“……好,我知道了。” 这边显得愁云惨淡。 而薛清茵那头,气氛终于从凝滞中抽离出来了。 主位上的人忍俊不禁:“这……这是怎么回事?” 赵国公直接从屏风后面冲了出来,气得大吼:“阿风,那不是你阿娘!你阿娘早死了!” 赵煦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你胡说!你是坏人!” 赵国公都快气疯了。 对着个陌生小姑娘喊“娘”,这算怎么回事儿啊? 薛清茵轻声道:“您纠正不了他的,他心中对母亲的思念已经高于了一切。” 赵国公冷静了些,眼眶又有些泛红。 薛清茵蹲下身去,低声对赵煦风道:“不要坐在地上。” 赵国公忍不住道:“这样和他说,他是不会听的。” 薛清茵自顾自地往下道:“衣裳脏了,不好洗。” 赵煦风突然大声接道:“冻手!” 薛清茵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是啊,冻手。” 赵煦风连忙了起来,匆忙拍着自己的衣裳:“不脏,不脏。阿娘不洗,冻手。” 赵国公大为吃惊,阿风何时这样听话过? 但转过身去,他眼底的泪意是再也忍不住了。 他哽咽着对主位上的贵人道:“珍珠当年独自带着阿风,流落到山南东道,便靠着给人浆洗衣裳谋生。接回来时,十指上冻满了疮。” 主位上的贵人叹了口气,道:“贤成,我知你心中苦闷,对亡妻的追思如海。可你要多多保重身体啊。” 说罢,那位贵人登时变了个口吻,肃声道:“谁人胆敢算计国公府,必严查之!” 赵国公擦了擦泪水,再看向薛清茵,目光到底是温和了些。 先前婉贵妃直指她被宠坏了。 但这样被宠坏的姑娘,面对他这傻儿子的时候,却能镇定自若,没有半分厌憎畏惧之色表露出来。就好像是面对一个正常人一般。 这叫赵国公心中舒服了很多。 “还请薛姑娘将那日在公主府上的情形,细细说来。”赵国公温声道。 薛清茵深吸了一口气。 来了,这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第30章 贵妃如何补偿薛姑娘 “……我进门后,就见到了小公爷。见他朝我走来,情急之下,只好骗他说我是阿娘。小公爷思念母亲,也就真的认了。” 薛清茵认认真真说到这里,也就可以洗清她身上的嫌疑了。 可不是她要算计国公府啊! “不知薛姑娘又是怎么逃出来的?按薛姑娘所说,门上了锁推不开,又是困在根本不会有人去的地方。而以薛姑娘的娇躯,竟然能平安无恙地逃出来,再将事情报给金雀公主……还请薛姑娘为本宫解惑。”婉贵妃的声音不急不忙。 显然,她根本没把这出公堂对峙的戏码放在眼中,甚至显得闲适从容。 这个问题啊……薛清茵皱了下鼻子。 这就不免要说到宣王了。 但宣王未必想牵扯进来啊…… 而且一旦说到宣王,就要提到,宣王为何会知道她丢了,扯出来他们之前坐在一块儿下棋。 林林总总,说得多了,听上去岂不是很像她和宣王有私情? 明媒正娶地嫁给宣王,和被人说成是有私情,这可是完完全全两回事。 前者要有媒妁之约,后者……容易被弄死。 毕竟那叫败坏了宣王殿下的名声。 就在薛清茵犹豫的时候…… 婉贵妃又笑了。 原来这其中还真有些说不清的猫腻啊? 婉贵妃叹了口气:“只怕是公主早就知晓薛姑娘在哪里……” 金雀公主怒道:“娘娘的意思是污蔑薛姑娘配合我演了一场戏?” “本宫方才并没有这样说。”婉贵妃蹙眉,又轻叹了口气,道:“公主怎么总是曲解我的意思呢?就如当年……” 婉贵妃话还没说完,金雀公主已是勃然大怒,掀翻了桌案。 主位上的贵人沉声道:“金雀。” 想是很不喜欢她这样失态。 这时候一道冰冷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是本王。” 婉贵妃一怔,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薛姑娘身弱,玩不得击鞠,金雀便留下她与本王对弈。恰逢副将前来禀报军中事务。那个叫做‘红珠’的宫女前来将薛姑娘引走。本王便是在此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宣王的声音不疾不徐,不带一丝情绪。 这样落在别人的耳中,自然也就没有一点偏颇的味道。 “原来如此。”那位贵人沉吟片刻,再低声道:“这个宫女这般无礼,定然有异!宣王自然而然推算出了这位薛姑娘被带去了什么地方。” 赵国公声音微冷:“是啊,哪个宫女见了宣王在,还胆敢不问一声,便擅自将人带走呢?” 婉贵妃将手中的帕子掐得更用力了。 原来如此…… 她就说事情怎么败露得这样快? 原来是将宣王搅合进来了。 难怪今日金雀公主说话都更有底气了! 婉贵妃登时流露出好奇之色,轻声道:“宣王殿下慈悲心肠,对薛姑娘照拂得很。” 这话一下就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宣王和薛清茵的关系上去。 薛清茵飞快地道:“此乃君子所为,若是魏王殿下打从那里路过,也定会想法子救我出来吧。” 婉贵妃一下不说话了。 私情被她一下扭转成君子行径,再纠缠不休那就落了下乘。 那贵人沉声道:“不错,但凡君子,见此情形都会设法施援。却不知是何人,这般恶毒手段,既要坑害赵国公之子,更要拉金雀公主下水,还险些害了薛侍郎的千金。” 金雀公主按捺不住道:“我那宫女红珠不是已经说得很是明白了吗?授意她的,乃是徐家的家奴。徐家是婉贵妃的娘家。我想若无婉贵妃点头,徐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薛清茵自恃不太聪明,但也觉得金雀公主太急了。 相比之下,婉贵妃稳如泰山。 金雀公主自然就落了下乘。 婉贵妃摇了摇头道:“说来说去,今日金雀公主还是拿不出半分证据。我愿请圣上下旨,从那名家奴入手,追查我的娘家,追查到底……” 薛清茵暗暗撇嘴。 这都是身在高位者的老手段了。 出手去做某件事,必然一早找好了背锅侠。 “贵妃的娘家人行事实在有些张狂,上月是不是还和忠勇伯府的人,在瑞祥桥头打起来了?”那位贵人蓦地出声道。 跟在他身侧,隐约看着像是太监一样的人物,低声应和道:“是有这么一回事。这徐府莫不是和赵国公府也起了嫌隙?再加上金雀公主与贵妃娘娘也多有误会……” 贵人点了下头:“该罚。” 金雀公主突然就熄了火气,她垂下头,再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一时间没有再说什么。 而那厢婉贵妃凄声道:“不敢为他们求情,若是重罚一番,来日便能转好,正好改了府上府下膏粱张狂的习气。” “嗯……”贵人顿了下,低声道:“徐家依仗帝宠,纵容下人。便罚徐嘉为、徐嘉志一年俸禄,收回徐府宫牌,徐家子也不得再入东宫伴读。贵妃同为徐家人,到底也有几分连带之责。便罚去一年月俸,禁足三月。” 听起来好像罚得很厉害? 但薛清茵看了看赵国公的脸色,金雀公主沉默的模样,再看屏风后婉贵妃稳稳当当的身形…… 可见这样的惩罚,完全没有伤到她的根基。 “至于那名宫女红珠,既然已经问出指使者是谁……胆敢背主,便处以绞刑。徐府上,但凡清查出与此事有关联者,杖百。”那贵人接着道。 杖百…… 也就是得廷杖一百下? 那肉都得打烂了吧? 薛清茵听得背脊发凉,这才有种面对皇权时的真实感。 轻描淡写便处置了几人的生死。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却稳坐在那里。 婉贵妃忙道:“犯下这样的大错,我定会传信督促徐府上下,早日到赵国公跟前携礼赔罪。” 赵国公压不住火气,冷哼一声道:“我赵国公府倒也不稀罕那些外物。而我儿是男子,此事说来,也是薛家姑娘更倒霉些。” 贵人这才低低附和道:“是啊。……徐府也该好好补偿薛家姑娘才是。” 婉贵妃道:“是。” 赵国公又问:“贵妃娘娘打算如何补偿呢?” 这算是在替薛清茵讨东西了。 赵国公心中本来对薛清茵印象也不大好,只觉得她与旁人联合起来算计赵国公府。但如今事情弄明白了…… 赵国公再看她年纪也不大,乖乖巧巧地立在那里。 到底也是别人家千娇万宠的女儿呢…… 平白沾上这样的事,实在可怜。 婉贵妃深吸一口气,没想到赵国公这样多管闲事。 既然如此…… 婉贵妃突地笑了下:“徐家薄有些家财,届日会送银两布帛到薛府。只是平白送这些东西上门,难免叫外人议论。” “贵妃的意思是……”要赖账? 赵国公后半句话没能说出来。 婉贵妃紧跟着对那位贵人道:“您有所不知,魏王其实与薛府颇有些交情,这位薛家姑娘的兄长薛宁,与魏王颇为投缘,每日里在一处写诗论词。这般情谊,却险些被徐府上几个蠢货给毁了。” 婉贵妃这番话还是在洗脱自己的嫌疑。 明摆着告诉所有人—— 我们与薛府本来关系很好的,此事都是蠢货从中搅局。 但婉贵妃这样心黑的人物,会只是洗白那么简单吗? 果不其然。 她紧跟着便道:“我那大哥有一子,先前在东宫伴读,如今也要参加春闱入朝。正是他们那一辈中最出色的人。我便做主为他求娶薛家姑娘。如此将坏事办成喜事,徐家愿以黄金作聘,丝缎为媒。将来徐家有多少的好东西,都是薛家姑娘的。这不正是名正言顺,也最最恰当的补偿吗?” 薛清茵:“……” 你是懂补偿的。 把受害者嫁给加害方,对方还是一个没见过面不知道眼睛鼻子歪没歪的陌生人,我这个受害者还得感恩戴德是吧? 第31章 不过是个小丫头 婉贵妃这番话一出口,赵国公和金雀公主眼中,都飞快地划过了一点嫌恶之色。 “一事归一事。”贵人吐出这五个字。 婉贵妃闻音知意,也就闭嘴不再提。 薛清茵可算是松了口气。 一个个都上赶着给她保媒拉纤,但凡要允许的话,她一个人娶四个也不是不行。 但这不是社会不允许吗? 那就还是算了吧。 一个个看着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贵人放柔了声音,温声问赵国公:“贤成,你觉得如何?” “贤成”大抵是赵国公的字。 贵人这样称呼他,可见关系亲近。 赵国公低下头,躬身闷声道:“这话本该问阿风,可惜他生了一颗榆木脑袋,痛了、苦了,从来不知道说。……不如问问薛姑娘,这般处置能否出得了心中那口气?” 一时众人又看向了薛清茵。 薛清茵舔了下唇,不敢说话。 好在这时候宣王突然开口了,语气一片漠然:“不过是个小丫头,她能知道什么好坏?” “也是。”赵国公应着声,转过了身。 “今日您能来到此地,为阿风主持公道,贤成已别无他求。”赵国公朝贵人拜道。 贵人终于又笑了,他缓缓起身:“嗯,正值春日,何苦将光阴浪费在此处?贤成随我赏花游湖,湖上对弈饮酒,岂不快哉?” 赵国公又回头多看了一眼薛清茵,然后应声跟上了贵人。 婉贵妃也跟着起身道:“记得送薛姑娘回府,路上仔细着点,莫要磕了碰了。” 这话听来是关切。 但薛清茵觉得阴阳怪气。 等众人都散去得差不多了,领薛清茵来的那位赵国公府总管迎了上来:“还是我来送薛姑娘。” “不必了,本宫来吧。”金雀公主插声。 总管面露迟疑之色:“这……” 金雀公主冷笑道:“怎么?还疑心本宫?方才不是都已经说清楚了吗?薛姑娘在本宫的府上受了惊,本宫还要好生安抚她呢。” “不敢,不敢。公主殿下请。”总管自觉地后退半步。 他们与公主府本来就不是敌人,这时候也没必要忤逆公主的意思。 薛清茵垂下眉眼,乖乖地跟在金雀公主身边往外走。 往前走了不知多远,金雀公主才蓦地出声道:“今日吓坏了吧?” 薛清茵想了想:“还好,本来是要怕的。但见公主也在,赵国公也是个慈和的人,便没什么好怕的了。” 金雀公主一下被逗笑了:“赵国公是个慈和的人?” 她连连摇头,心道薛家姑娘看人可实在不大准啊。先是说宣王是个渊清玉絜的君子,又说赵国公是个慈和人。 不过,她对薛清茵这句“但见公主也在”,倒是十分受用的。 这句话可见薛家姑娘对她的信任。 这很是难得啊。 “你怎么不说宣王?”金雀公主笑着问她。 薛清茵:“嗯。先前不知道宣王殿下也在呢,直到出声才发现。” “然后?” 薛清茵暗自嘀咕,金雀公主怎么突然开始刨根问底。 但她还是乖乖答道:“然后就更放心啦。” 金雀公主笑出了声:“嗯……方才国公府上的小公爷朝你冲来的时候,宣王将手边的茶盏都打翻了。” “咦?”薛清茵稍作回忆。 好像当时……她是听见了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 “宣王大抵是想来救你的,不过见小公爷管你叫‘阿娘’,他便又坐回去了。”金雀公主话音一转,“说不得啊,宣王殿下来了。” 薛清茵抬眸望去。 果然,宣王缓步朝这边走来。 “婉贵妃不愧是深得帝宠,今日就这样不痛不痒地过去了。丢些面子算什么呢?” 见宣王走到近前,金雀公主开口便忍不住抱怨。 看来她和婉贵妃积怨已久。 薛清茵都不禁为她担忧,可以这样直白地说吗? 那位贵人还没走远呢。 这话本意是对婉贵妃不满,但落在贵人耳朵里,就更像是在抱怨他处事不公了。 “当真是不痛不痒吗?”宣王驻足道。 金雀公主一顿:“宣王的意思是?” 宣王却没有再往下说了。 金雀公主便也不敢细问。 比起那位贵人,她似乎更怕宣王。但同时,对她来说,宣王又是相当值得倚靠的存在。 薛清茵心道,皇室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宣王这厢突地看向薛清茵,不疾不徐地道:“今日赵国公处处为你说话,本是好意,但他身居高位已久,却忘了将你推到台前来,并非善事。” 薛清茵飞快地接声道:“我懂,方才宣王出声打断,实则是为我说话呢。若我当时真不知天地厚,接了赵国公的话,说自己对今日处置的结果满意还是不满意。那就落人话柄,反惹得那位贵人不快了。” 宣王应了声:“嗯。” 遂不再说话。 薛清茵很惊讶。 难道宣王走过来,就为特地说这么一句话? 为什么呢? 是怕她听了他那句“不过是个小丫头”,误会他在轻视她吗? 金雀公主突然叹了口气道:“还是宣王想得周到,我火气一上头,全然都不顾了,半点也没照拂到薛姑娘。” 薛清茵一笑:“可我有公主给我的一匣子宝贝啊。” 她笑得两眼都微微眯起来,爱财爱得坦坦荡荡。 金雀公主见状,胸中那口气也吐了出来,跟着笑道:“你喜欢便好,改日再来府上挑些你喜欢的。” 说罢,便和薛清茵先走一步。 金雀公主亲自将人送回来,又叫薛府上下好生惊奇。 人不是被赵国公府请走的吗? 怎么最后是公主送回来的? 金雀公主一手卷起车帘,笑着对薛夫人道:“清茵的脾气实在对我的胃口,今日得见夫人,才知原来是一脉相承的蕙质兰心。” 谁不爱听夸奖呢? 何况这可是从金雀公主口中说出来的啊!这位主儿在京中的名声那是出了名的难讨好! 薛夫人绷了绷,但实在绷不住高高扬起的嘴角。 蕙质兰心…… 听听。 这夸得她都脸红。 薛夫人领着薛清茵恭送了金雀公主离开。 人一走,薛夫人便一把抓住了女儿,急切地问道:“不会是要给你和赵国公府的小公爷说亲吧?” 薛清茵摇头:“哪儿的事?” 她开始胡说八道、大言不惭:“自然是因为您的女儿我乖巧聪明,人人见了都喜欢得紧,便叫我到芙蓉园去吃个茶。就这么大点儿事。” 薛夫人:“……” 这其中还是说不通啊。 赵国公府没有女眷,不管怎么看,都不该是他们出面来请薛清茵。 “没有为难你?没有折磨你?” “没有。” 薛夫人想破了头,大惊失色地憋出来一句话:“那总不会是赵国公看上你了吧?” 薛清茵:“噗。” 那厢去了赵国公府接了个空的贺松宁,此时也正回到府上。 乍然听见薛夫人这句话,脚下踩了个空差点摔一跤。 第32章 你很聪明 薛清茵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薛夫人放宽心,她真的不是马上要去给那六十来岁的老赵国公做续弦了。 薛夫人咬了下唇,不安地道:“你先前出门少,如今出门多了,招惹的风头也就多了。我看啊,还是早些相看好人家,将你的亲事定下来吧。免得外头那些个人,什么样的都来惦记你。” 这话从薛夫人的口中说出来,多少有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被亲情蒙蔽了双眼的意思。 若是过去的贺松宁听了,心下肯定已经嗤之以鼻上了。 但这会儿他却什么也没有说。 是他曾经先入为主,不肯多看薛清茵一眼,这才不曾见到她身上优秀之处吗? 贺松宁目光微闪。 魏王倾慕她,是因为皮囊。 金雀公主与她投缘,是因为脾性。 今日毫发无伤从赵国公的“鸿门宴”回来,又是因为什么? 现在再说有什么人喜欢她,贺松宁竟然不觉得意外了。 “给我说媒的是不少呢,今日还有人和我说起徐府的嫡长子。”薛清茵撇嘴。 “徐府?”薛夫人疑惑地道,“是太史局丞那个徐府?”薛夫人怒声道:“倒不是为娘的虚荣,只是他们家中不过从七品的官儿,怎么还敢说亲说到你面前来?也太贬低我的女儿了!” 贺松宁皱了下眉,插声道:“是婉贵妃的娘家,徐司空府上?” 薛夫人惊愕地顿在了那里。 紧跟着她陷入了疑惑:“怎么会是这个徐府?” 京中姓徐的官员不少。 但只有婉贵妃的娘家才是主家,其余多是八竿子都不一定能打着关系的旁支。 这其中一定起了什么变化。 贺松宁恨不得立刻让薛夫人离开,坐下来仔细问一问薛清茵。 “徐府可不是咱们能比的人家。背靠婉贵妃和魏王,更不提徐老太爷留下的余荫。若是要将嫡长子说给你……”薛夫人沉默了下,道:“不是为娘看低你,只是多少不大相称。” 户部侍郎官儿也不小了。 但往上还有户部尚书呢。 更不提这些年里,薛家的丑闻是一点也没瞒过外头的人。众人都还记得当年,薛府的妾室给主母下毒,害得嫡女身弱的事…… 此后家中为了补偿薛清茵,又将女儿养成了个娇蛮性子。这在外头也不是什么秘密。 徐家这样最重清名的人家,怎么看也不会选到薛清茵的头上。 “这门亲事若能成当然也是好的……毕竟徐家这样的人家,再没得挑了。”薛夫人迟疑出声。 贺松宁听不下去,冷声打断道:“万万不能。” 薛夫人难得听他这样冷硬的语气,不由愣了下。 贺松宁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放缓了语气道:“越是这样的人家,府中便管得越是严苛。清茵若是嫁过去,只怕不得开心颜。” 薛夫人一想:“也是。” 薛清茵忍不住打断他们道:“这事儿都没成,你们在担心什么?” 贺松宁目光冰冷。 担心婉贵妃。 婉贵妃这个女人,心思歹毒,恨不能将人敲骨吸髓,利用干净。 她不喜欢儿子受美色所惑,但眼下的算计遇了阻,便想着转圜一下,将薛清茵嫁给娘家侄子,伸手将户部这个钱袋子拢入囊中。 贺松宁心下冷笑。 只是婉贵妃怎么也不会想到……薛家早从他被薛成栋收养开始,便已经好了队。 薛夫人此时叹了口气,直问薛清茵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薛清茵:“长得好看的。” 薛夫人气笑了:“皮囊好能有什么用?” 薛清茵:“皮囊好多看几眼都下饭啊。” 薛夫人忍俊不禁:“到底还是个孩子,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贺松宁面色也缓和了些。 薛清茵确是幼稚得厉害,她口中所说的什么情情爱爱都算不得数。 薛夫人瞧了瞧贺松宁,便想起来问他:“你今日匆匆的到哪里去了?” “去接清茵。”贺松宁这才坐下来喝了口茶,道:“我听闻她被赵国公府的人接走了,担心她出事。” 薛夫人又笑了起来,笑得真心实意:“你知道心疼你妹妹。可惜,她去的是芙蓉园,叫你扑了个空。这一路跑得累了吧?” 薛夫人忙叫人去取点心,又吩咐下人煮些银耳羹。 “又解渴又解饿,一会儿吃一些。你们兄妹是不是有些话要说?我便不留这儿了。”薛夫人说着先行离去。 贺松宁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这才挨着薛清茵坐下。 先前不觉得。 如今换了个角度去看,才觉得薛夫人的确是个极妥帖的人。 点心端上来,贺松宁先取了一块儿递给薛清茵,又温声问:“今日吓着了?” 薛清茵没接点心,反问他:“大哥你回来洗手了吗?” 贺松宁:“……” 她倒嫌上了? 过去不给她递点心,还缠着他胳膊要呢。 丫鬟很快端了水来给贺松宁净手。 不过贺松宁也没了吃东西的胃口,他听见薛清茵低声道:“怕,当然怕的。” 然后薛清茵又大致给他讲了今日发生的事,当然隐去了其中一些细节。比如说宣王打碎了杯子,赵煦风管她叫妈之类的。 贺松宁听得眸光闪烁。 那股异样又来了。 她说起这些事时,语气夸张,但话音里却隐隐透出一丝平静。似乎当时她并没有多么的害怕。 而且……这回她没有揪着他的袖子哭。 “你知道那位贵人是谁吗?”贺松宁突地道。 “是当今圣上吧?”薛清茵觉得应该没猜错。 贺松宁:“……你很聪明。” 薛清茵一对上他阴沉沉的目光,连忙为自己辩解:“这都看不出来,那得是什么样的蠢货啊?” 她凶巴巴地道:“我当然很聪明了!我最聪明了!” 这话一出。 贺松宁眼底的怀疑瞬间就又消失了。 他甚至还被逗乐了,直觉得她这般模样活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 他问:“你见了陛下不害怕?” 说到“陛下”两个字,贺松宁心头还有一瞬的恍惚。 他只在幼年见过皇帝几面,长大后,皇帝便再也没有来看过他。 如今皇帝变成了什么模样,他都不知道。 可笑不可笑。 那可是他的亲生父亲。 薛清茵道:“有一些怕吧。” “一些?” 薛清茵觉得总装也不是个事儿,总要慢慢让贺松宁接受她的变化。 她便点着头道:“我见过魏王了,也见过宣王了,还有金雀公主……都是比我们家里厉害的人,见多了哪里有什么可怕的呢?当今圣上虽然是最最厉害的那个,但想想,他也是个父亲啊。见他,就跟见咱们爹差不多。” 贺松宁眼中飞快地闪过一点复杂之色:“你倒想得通透。” 薛清茵把人设又往回拉了拉。 她抬头看着贺松宁,小声道:“但我也有怕的事……” 贺松宁来了点兴致:“嗯?比见了当今圣上还怕?” “嗯,我怕你生气。” 贺松宁心上顿时如被重重一击。 再垂首看她,只觉得薛清茵的面容都显得有几分可怜又可爱了。 薛清茵喋喋不休:“我还怕阿娘伤心,怕没有人爱我。如果我不用嫁人就好了,我要一辈子和阿娘和大哥在一起。” 贺松宁又顿住了。 只觉得心上某个被层层厚甲包裹起来的柔软之处,被不轻不重地按了下。 最终他也只是淡淡道:“我会让你过得好的。……明日魏王会派人送些礼物到府上,你在婉贵妃那里受的气,自然能出回来。” 薛清茵:。 您这真是一点也不动摇您的计划啊! 第33章 做个有钱寡妇不好吗 婉贵妃并不如她在芙蓉园表现得那样云淡风轻。 等回到宫中,她就一瞬间情绪失控砸碎了手边的杯盏。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捡起来。” “……是。”宫女颤声应道。 婉贵妃所谓的捡起来,便是不借用帕子之物,用手去捡那些碎渣,一定要捡干净,扎出血最好。 婉贵妃最喜欢看这个。 不动声色地看上一会儿,她心中的怒火就能消了。 这样一位主子,说折磨人吧,但其它宫的主子折磨起人更厉害呢。 但宫女还是忍不住心头打颤。 半晌。 宫女被碎瓷片扎得痛呼出声,血止不住地流。 那厢婉贵妃也终于挪开了目光,唤上贴身嬷嬷到内室去了。 “娘娘何苦和他们生气?一个绝了后,一个眼看着也要不得帝宠了,再一个不过是个小丫头……”嬷嬷劝道。 第一个说的是赵国公,第二个说的是金雀公主,第三个自然就是薛清茵了。 “小丫头?”婉贵妃冷笑一声,“就是在这个小丫头身上跌了大跟头,才闹出今日这样的局面,竟然连陛下都惊动了!” 嬷嬷道:“好在娘娘圣宠不减。” 婉贵妃面色微凝:“嬷嬷,你当真这样觉得吗?” 嬷嬷肯定道:“这是自然,赵国公今日那般架势,换旁人哪能这样轻易就平息下来?” 婉贵妃喃喃道:“你觉得今日徐家受的罚很轻?” 嬷嬷疑惑道:“不轻吗?娘娘备受宠爱,娘娘的兄长在前朝也备受倚重,平日里的赏赐从来没有少过。如今罚俸看起来狠,实则又有什么影响呢?” 婉贵妃:“……赵国公一定也这样想。” 嬷嬷不解。 那又如何呢? 婉贵妃却没有再说话。 她身边的嬷嬷很忠心,但大抵是这些年顺风顺水的日子过惯了,便显得粗笨起来。 婉贵妃心中总隐隐有一种忧患。 而那种忧患在她主动说出,让徐家嫡长子求娶薛清茵,却被陛下驳回的时候坐实了三分。 她怕……怕今日惩戒的内容传出去时…… 俗话说闻弦知雅意。 她怕旁人认为,这是徐家失势的兆头。 芙蓉园内。 赵国公与当今圣上梁德帝对坐在亭中。 远处传来赵煦风的叫喊声:“阿娘,阿娘!” 叫得十分凄厉。 梁德帝看了看赵煦风的方向,低声道:“早些年朕劝你续弦,你怎么也不肯。你瞧,阿风还是盼着能有个娘的。” 赵国公摇头,闷声道:“他要的是珍珠,不是别人。我若续弦,等下了地府,珍珠不会认我的。” “珍珠”正是赵国公的妻子的名字。 “那今日怎么管那薛家姑娘叫‘娘’?” “是薛家姑娘懂得哄人。”说到这里,赵国公的心思都往外飘了飘。难得遇见个不嫌弃他儿的姑娘…… 梁德帝似是看破了他的心思,道:“这薛姑娘倒也是个不错的,你若意动……” 赵国公忙道:“人家若是嫁进来,跟跳火坑也没区别。她年纪还不大,做阿风的女儿都够了。” 梁德帝笑道:“你啊。心善。” 说罢,他笑容一收,语气压低:“朕知你心中不满,可如今徐勤的学生渐渐都坐到高位上了。朕有心收住他们的势头,却也还得徐徐图之啊。” 赵国公心中的芥蒂登时全消了,他皱起眉道:“徐家的势确实大得有些过头了。只可恨这不是在战场上,否则臣虽老,但仍愿为陛下披甲上阵。” 梁德帝拍了拍他的肩:“你的心朕是知晓的。” “宁确是徐勤手中教出来的最好的学生吧?他是不是快回京述职了。”赵国公突地想起来。 “嗯。”说起宁确这个人,梁德帝的神情稍显复杂,“此人在汴州做刺史做得很出色,再过不久,朕还要升他的官。” “我也听说过他的名头……此人举止有度,有治一方的大才,颇受百姓爱戴,说是两袖清风,英姿凛然的人物。若能为陛下所用,岂不是极好?” 梁德帝放下手中的棋子:“……只可惜。” 此人身无弱点,梁德帝又怎么能放心用他呢? 等二人下完一局棋,梁德帝起身问身边伺候的宫人:“宣王走了吗?” 宫人道:“回陛下,奴婢不知,奴婢这就去寻宣王殿下。” 梁德帝露出笑容:“今日就在芙蓉园中用膳吧,去请宣王过来。” 宫人找了一圈儿,没找到人。 梁德帝的脸色一下就垮了。 梁德帝在亭中坐了会儿,突然道:“宣王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时候为他择一端庄贤淑的贵女作妻子了。” …… 这厢贺松宁还在和薛清茵说话:“皇帝此举,并非是真的放过了婉贵妃。” 薛清茵心道,宣王也这么说。 看来你们个个都是聪明人。 “以退为进,这是让赵国公和徐家彻底到对立面上。”贺松宁低声道。 薛清茵是个很好的聆听者。 贺松宁也并不避开她,直接了当地与她剖析个中利害。 毕竟如今,他和薛清茵是在一条线上的。 他要用她深入魏王府呢。 一时二人都聊到月亮挂枝头了。 薛清茵懒懒打了个呵欠,道:“那依大哥所说,徐家将来搞不好是要垮掉的。那我还嫁到魏王府上去作什么?” “魏王到底是陛下的亲儿子,垮的是徐府,与他何干?若真有一日,魏王也死了。”贺松宁看着她,道:“你便做魏王府上的主人,坐拥无数金银,不好吗?” 薛清茵一激灵,瞬间清醒了。 好哇。 你可真敢想啊! 这都给我谋划好啦? 你别说,听完还真有一丝心动。 有钱寡妇,谁不喜欢做呢? 怕只怕,皇帝哪天真动手了,她得跟着魏王一块儿去死。 虽然想想应当不至于。 皇帝不喜欢外戚,自古历史中都是这样。但没见连带着把儿子也给突突了的。何况,众人都知晓,皇帝是真心喜爱魏王这个儿子。 贺松宁见她瞪着眼,没有一丝害怕,唇边也浮动起了点笑意。 薛清茵胆大这一点,他还是极为满意的。 “时辰不早了,你好生歇息。”贺松宁起身离去。 出了院子,贺松宁想了想,还是没有去薛清荷那里。 太晚了。 免得打搅她睡觉。 转眼又是新的一日。 这日,汴州刺史宁确入京述职。 这一日,当今圣上要为诸位王爷遴选王妃的消息也在京中传开了。 此时金雀公主发帖广邀贵女前往游湖。 各家都不由暗暗猜测,这是不是要借游湖之机挑选合适的女子呢? 一时各家贵女都不由雀跃起来。 谢依依,也就是那个和薛清茵一同被选为四公主伴读的,国子祭酒的女儿。 她正和交好的贵女坐在一处赏花。 此时只听得有人突地道:“你们听说了吗?薛清茵去了芙蓉园。” “什么?”一下子其余人都围了过来。 谢依依怔忡片刻。 芙蓉园…… 她是去不成的。 薛清茵竟然去了…… 是不是,是不是比四公主赏赐了她,还要令旁人羡慕呢? 再回想之前她还生怕薛清茵妒忌她,谢依依顿时觉得面上羞臊,心下也升起了两分难堪。 “你们还不知道吗?不知为何,金雀公主与她颇为投缘。想必去芙蓉园就是金雀公主相邀。” “是啊,我听闻金雀公主还赏赐了她一匣子的珠宝。满满一匣子!” 谢依依更坐不住了,只觉得这些话都是对她的讽刺。 四公主赏她西域琉璃杯,她便欢喜不已。 薛清茵却有一匣子…… 更何况金雀公主有封号,人人皆知自打驸马死后,她就备受陛下的怜爱。而四公主呢,虽然养在婉贵妃膝下也能窥出几分地位,但到底是没有封号,没有自己单独开府,那就比不得金雀公主。 “金雀公主性情高傲,怎么会与她交好?” “谁知道呢。”难道咱们也要学学薛清茵那个刁蛮劲儿?贵女们心中暗暗嘀咕,心下对薛清茵是又有几分羡妒,又觉得瞧不上眼。 这厢薛清茵晨起梳妆,婆子急匆匆地来催她。 “也不知道近来咱们府上是走什么样的运道,贵人是一个接一个。” 薛清茵回头茫然:“啊?” “我的姑娘,别发呆了。赵国公府又来人了,一同来的,还有金雀公主府上的,和魏王府上的。” 婆子说着,嘴角都忍不住咧到耳根子去了。 谁家姑娘能有这般排场? 薛清茵禁不住咂了咂嘴。这魏王和金雀公主她都不觉得意外。 但赵国公府的怎么又来啦?不会真要抓她去续弦吧? 第34章 薛姑娘的贴身之物 魏王的确很喜欢薛清茵。 只见了那么一面,反而令他念念不忘。 婉贵妃一阻拦,他就更是叛逆心一起,非要把薛清茵弄到手不可。 这不,为了前来安抚薛清茵,他直接派出了王府总管,人称一声江大管家。 这般排场,可见魏王对薛家姑娘的重视。 再有这诸多的赏赐…… 别说是女子,他这种阉人见了,也是要心动的。 但这念头,在江大管家被引入前厅后,陡然凝滞住了。 江大管家左看看:“可是公主府上的崔嬷嬷?” 再右看看:“赵国公府的赵总管?” 赵国公府上的家奴多是跟随主人姓,这位总管便是如此。 崔嬷嬷冷淡应声。 赵总管则笑了下,显得很是客气。 江大管家这下忍不住暗暗嘀咕,这薛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啊? 江大管家正惦念着的时候,薛夫人便领着薛清茵款款来到了前厅。 薛夫人在府中时常发脾气,不苟言笑时便显得有些凶恶。但今日她穿了绛紫色的衣衫,面带微笑。迎面走来,叫江大管家吃了一惊。 好美的妇人。 再看一旁的薛家姑娘,细腰长腿,身姿曼妙。水绿色的衣裙,腰间丝带轻轻一扎,便如那盛放的花瓣,缓缓展露出昳丽之色。 正是完全袭承了薛夫人的美丽。 年纪虽轻,但已有几分丰腴模样。 江大管家这样见惯了魏王各色侍妾的人,都不由心神一荡。 “夫人,薛姑娘。”江大管家侧过身,道:“这些都是我们殿下特地送来的。” 薛夫人懵了懵。 魏王怎么也给清茵送东西? 就算是为徐家的嫡长子说亲,也不该是魏王派人来啊! 一旁的薛清茵显得兴趣缺缺,先按着关系的远近看向了崔嬷嬷:“嬷嬷是来?” “送帖子,还有一套首饰。公主殿下昨个儿特地拣了出来,说一定适合薛姑娘。”崔嬷嬷扬起笑容,又递上了个匣子。 匣子打开来。 里头是银制的发梳、发簪、耳坠、香囊等物。 上面都一致地镶嵌了水晶,水晶折射出粼粼的光,又透出浅淡的粉色。 工艺相当漂亮,甚至远超薛清茵在后世买的那些现代首饰的工艺。 这样做出一整套的首饰来……应当不便宜吧? 江大管家舒了口气,忙道:“倒是巧,殿下也为姑娘准备了一套首饰,翡翠的。” 崔嬷嬷语气平淡:“若不是彩翡,那便远不及水晶了。” 江大管家不说话了。 薛清茵些许茫然。 你们怎么还比上啦? 却听得那赵总管捋着胡须笑道:“咱们府中没甚么首饰头面,只这些个东西多一些。” 话音落下,赵总管从一旁小厮的手中接过一个匣子,在薛清茵面前打开来。 里面全是银锭子,整整齐齐摆了四排。 这他妈谁能不喜欢? 薛清茵的双眼噌一下就亮了。 薛夫人见状,满肚子的话全堵在了喉咙口。 这是……作什么? 排着队给她女儿送钱?京中何曾见到过这样一幕啊? 薛夫人一时恍恍惚惚。 “薛姑娘喜欢就好。”赵总管脸都快笑烂了,瞧瞧,还是他们实在! 他紧跟着道:“薛姑娘的脾性好,咱们国公爷见了喜爱得紧。” 江大管家骤然扭头。 薛夫人也面色一凛。 “可惜咱们小公爷没那么福分。” 这话一出,顿时不知道多少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辈子啊,国公爷恐怕是不能有像薛姑娘这样乖巧可爱的孙女了。”赵总管又道。 薛夫人面色稍霁。原来是当孙女看呢。 “国公爷便想着,若是薛姑娘肯做咱们小公爷的干女儿,那这不就是皆大欢喜了吗?”赵总管终于说出了今日的目的。 江大管家心道,你他娘的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吗?这把老子这颗心搞得七上八下的。 “这……”薛夫人还有些迷茫。 怎么突然就要和赵国公府做干亲了?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遥想那日国公府来人,她还怕清茵受委屈。 薛清茵其实也很吃惊。 她想了想,道:“这你得问我爹同不同意。” 反正亲爹也不咋地。 她不介意多几个爹。 但就怕她亲爹很介意。 赵总管笑道:“国公爷自会去寻薛侍郎商议此事,只要薛姑娘这里肯点头,那便什么都好说了。” 薛清茵那叫一个干脆利落:“好!” 薛夫人的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下。 这丫头……不是一心最喜欢她爹了吗?这怎么反手就又认一个新的? 赵总管哪管其他人怎么想,见薛清茵应了好,他留下银锭子就欢天喜地地回去了。 崔嬷嬷留下帖子和首饰也先走一步。 最后只剩下江大管家…… 薛夫人婉拒了魏王的礼物。 江大管家脸上挂不住了:“夫人为何这般不通情理?”今个儿要单只是他一个人来也就罢了。 偏偏来了三个,就他被拒绝了。江大管家往日跟在魏王身边何等的风光?眼下自然吞不下这口气。 薛夫人很坚定:“正是因东西贵重,才不敢收。清茵还未出阁,难免叫人说闲话。” 江大管家一笑,眼中掩不住傲慢:“倒也不妨实话告诉薛夫人,殿下正是相中了你们府上的大姑娘,想要迎娶她过门呢。” 薛夫人隐约猜到了,但这话说出来,还是叫她心头一震。 她一面欢喜女儿受人喜欢,一面又觉得惶恐。 魏王房中的女人实在太多了。 她怎么舍得清茵去受苦? 薛夫人便只是道:“殿下的婚事也并非是我等点头就能应下,只怕还要看圣上的意思。” 江大管家又道:“无妨,我们殿下已经去向陛下说了。” 薛夫人坚持道:“那便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江大管家见她油盐不进,勉强压下脸上的怒色,只得转身离去。 薛夫人不知为何,心头隐隐有些忧虑。 不会惹怒魏王吧? 但想来想去,清茵也不至于这样叫他念念不忘吧? 却说那厢江大管家并未立刻走远,而是在府外稍作逗留。 不一会儿功夫,有人出来给了他什么东西。 江大管家匆匆揣入怀中便转身走了。 回到王府,魏王第一句话问的就是薛清茵。 “薛姑娘瞧着没受什么委屈,反倒神采奕奕,立在那里,动人得很。”江大管家说道,“只可恨那薛夫人是个死心眼儿的,带累了薛姑娘。若非殿下这般痴情人物,叫她这一拦,她女儿不知要失去多少荣华富贵!” “京中有名的妒妇嘛,想来性情也不怎么好。就是她拦住了薛姑娘收本王的东西?” “是啊殿下。” 魏王心有不快,但嘴上没说出来。 “不过我给殿下带回来了一件东西。” “什么?”魏王兴致缺缺。 难不成还能把薛清茵给他带来? 赵总管神秘一笑,掏出一个纸包,交至魏王手中:“薛家的下人倒是好收买得紧。此乃薛姑娘的贴身之物,殿下且私底下慢慢地拆……” 魏王信手一拆。 但转瞬便合上了。 紧跟着他身子也坐直了。 他盯着赵总管,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啊你……你倒是机灵!” 赵总管松了口气。 如此也能抵消他办事不力的罪过了。 魏王推开手边的书,起身往卧房走去。 那用宣纸包起来的是一个香囊,巴掌大,下头的流苏都被剪得不成样子了。 香囊上绣的字也被拆了个七零八落,还残存了两根线,隐约可拼出一个“心”字。 若是薛清茵在这里,便能认出来那是原身要送给贺松宁的那个香囊。 香囊的口子敞开着,露出来一角布料。 那是丝制的,薄如蝉翼,叠起来还不及拳头大。 也许是自中衣上裁下。 也许是更贴身的衣物。 魏王低头轻嗅。 一股子淡淡的香气。 他紧攥着衣料,脑中浮想联翩,好似手底下触到的是薛清茵细滑的肌肤…… 另一厢,薛成栋回到府中。 众人一同用晚膳,席间,他说起了赵国公想要让赵煦风认薛清茵为干女儿的事。 “赵煦风痴傻多年。”薛成栋皱眉,“今日赵国公府上来人,夫人是如何推拒的?” 薛清茵抢声道:“阿娘没说什么。” 薛成栋:“那……” 薛清茵:“我和他说多一个爹也好。” 薛成栋:“……”这个看上去总是肃穆的,仿佛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男人,好像对家宅事务不感兴趣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就这样一点点地崩裂开了。 薛成栋头一回这么想发火,但想到赵国公,又生生忍了下去。 薛清茵惹完事拍拍屁股就走,赶紧溜回了自己的院儿里。 哎,明日还得去游船呢,可得好好睡觉。 丫鬟惊颤于她的勇猛,给她打水的手都微微颤抖。 薛清茵没什么感觉,只是纳闷道:“哎,我擦脚布呢?怎么不见了?” 第35章 好生厉害的薛清茵 擦脚布不见了这回事,薛清茵并没有放在心上。 反正那玩意儿也难用得很。 游船这日,薛清茵穿了水红色的衣裙,又戴上了那套水晶首饰,外头再罩一件月白色披风。 正是先前金雀公主那一件。 今日不同的是……并不止薛清茵一个人出门。 薛清荷也被邀请了。 薛夫人眉头皱起,想了想,还是多问了两句:“若是没有合适的首饰衣裳……” 薛清荷低着头,飞快地道:“母亲,都有。” 薛夫人也就不说什么了。 等转头再看向薛清茵,薛夫人想嘱咐两句,在外头还是照顾一下妹妹清荷。但想来又觉得这话太虚伪,便还是咽了回去。 本就算不得是什么亲人,何苦去做那个戏? “去吧。”薛夫人道。 薛清茵应声,麻溜带着仆人往外走。 薛清荷跟上去,有些吃惊:“姐姐……带这么多人?” 薛清茵点头:“是啊。” 薛清荷的丫鬟暗自撇嘴。 装相! 跨出薛家大门后,二人上了同一架马车。 薛夫人贴心地给薛清茵准备了食物,就怕她耐不住饿,也耐不住闲。 薛清茵落座后,便取过食盒,从里面掏出了一块花折鹅糕,咬一口,肉香气和米香气混作一处。 舌尖上的中国的背景音乐已经在她大脑里自动响了起来。 真舒服。 薛清茵快活地眯了眯眼,然后对上了一旁薛清荷主仆震撼的眼神。 薛清茵脑袋上冒出了问号。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她对薛清荷这个人的感情还是比较复杂的。 之前看小说的时候,对女主那当然是本能的怜爱啊。就是薛清荷这人太不争气,老让女配给欺负。每次贺松宁辜负了她,稍微哄一哄就又回去了。 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啊! 现在她变成了薛清茵,薛夫人对薛清荷有憎意她能理解,她对薛清荷嘛,恨意是没有的,也没想过要做多么亲近的姐妹。 因为那会伤透薛夫人的心。 就出自同为女性的心理,对她浅浅照拂一下就得了。 于是薛清茵问她:“吃吗?” 薛清荷的表情更怪异了。 她身边的丫鬟更是露出了隐忍的愤愤之色。 薛清茵摸不着头脑:“你过敏?吃不得?” 那不吃算了。 她一个人可以炫完一整盒。 有了这么个不太好的开局,一路上两人也没说什么话。 终于,马车抵达了湖边。 薛清茵当先跳了下去,顿时呼啦啦好几个人跟上了她。 丫鬟秋心忍不住道:“像什么样子?拿这么大的排场,也不怕旁人议论咱们薛府。” 而这厢,薛清茵的丫鬟也正扯着她的袖子,悄声道:“姑娘,你不该叫她和你一起吃的。人家还当你要她故意出丑呢。” 薛清茵不解:“出什么丑?” “姑娘你想啊,这吃完上何处漱口去?若是见了贵人,一咧嘴,牙龈上还沾着点糕点,那成什么样子?” 薛清茵:“……”搞了半天是为这个啊! “再有,若是吃得撑了,一会儿游玩的时候想出恭了怎么办?不大体面呢。” 薛清茵心说,就算是仙女,那也得拉屎啊。 有什么体面不体面的? “一般各家的贵女但逢出行,都会少喝水、少进食,免得闹笑话。至于用餐的时候,葱花一类的食物更是万万不能吃的!”丫鬟叹气。 薛清茵忍不住问:“饿了,渴了呢?” 丫鬟:“……自然是忍着啊,这有什么好忍不下来的?” 只有我忍不下来是吧? 薛清茵觉得这般将正常的生理需求本末倒置的规矩,实在是太抹杀人性了。 身为女子,怎么总要被强加这么多不必要的耻感呢? 薛清茵禁不住叹了口气。 好在她体弱,薛夫人对她纵容许多。 “薛姑娘。” 不远处突地响起一道声音。 薛清茵没回头,反正她这人人缘差。 薛清荷倒是回了下头,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来人唤的究竟是哪个薛姑娘。 “薛姑娘。”那人说着话,越走越近,最后停在了薛清茵的面前。 薛清茵转过头。 这位是? 她是真不知道啊! 对方见她不出声,心道还拿乔上了。 但面上却是露出了笑容:“金雀公主还没到,我与林府、周府几个姑娘在那边闲话,薛姑娘不如一同?” 这时候秋心悄悄在薛清荷耳边道:“那好像是卢家的女儿。” 秋心的记性是很好的。 多年前,她和薛清荷一起,被薛夫人带去赴过一次宰相夫人的宴会。倒也记下一些人。 “卢家?”薛清荷疑惑出声。 相比之下,薛清荷就不怎么记得了。或者应当说,她本来也不怎么关心这些事。 秋心点头:“大约六七年前,那时候她的父亲官拜中书侍郎。应当是很厉害的官。” 中书省乃是执政的中枢官署。 薛清荷读书多,一下就辨认出来:“是很厉害。” 她隐约还能记起,当年这位卢姑娘的高傲姿态。 如今倒是笑盈盈地和薛清茵说起了话。 而此时,薛清荷却听见薛清茵摇头道:“不去。” 薛清茵拒绝了卢氏千金。 秋心也大为吃惊。 心道薛清茵会不会是认不出对方的身份啊…… 卢姑娘也呆愣住了。 不等她问为什么。 只见薛清茵笑吟吟抬眸看向一个方向:“四公主,你来了,正想你呢。” 原来人家是想和公主玩儿呢。 卢姑娘暗自撇嘴,但也知道这没什么好指摘的。她倒是也想受公主们的青睐,奈何一件好事都轮不上她。 四公主此时却呆愣在了那里。 然后她神色复杂地看向了薛清茵。 上次我都那么和她说话了……她怎么还一副很想念我的样子? 要说之前吧,薛清茵是真的不待见四公主。 但现在发现她的眼中有几分清澈的愚蠢,薛清茵觉得也挺不容易的。 这么直白地把恶毒写脸上的配角不多了。 和四公主待着,倒还比其他一句话三个弯儿的人处着舒坦。 而且她还擅长和宣王告状。 于是薛清茵大大方方地走了上前。 四公主附耳出声,咬牙切齿:“是我看上去不够可怕吗?” 薛清茵:“一般吧,比你二哥是差远了。” 四公主一想……居然说得挺有道理!倒也无从反驳! 薛清茵又道:“我连你二哥都不怕,怕你作甚?” 四公主一听……那就更有道理了! 薛清茵接着道:“你离婉贵妃也还差得远呢。” 四公主目光一暗。 这是自然。 不过很快她就想到了另一件事,然后脸色一变,低声问道:“那日……到底怎么回事?婉贵妃突然被禁足了。” 薛清茵歪头,笑吟吟地看着她:“公主以为呢?” 四公主大惊失色:“是、是你!你居然……” 居然连婉贵妃都打败了! 薛清茵竟然这样厉害! 好生狠毒的手段和心机! 四公主顿时生出了一种“我以为我很凶狠”“但其实我好像算个屁”的荒谬感。 远处。 金雀公主忍不住叹道:“居然能把四公主吓成这副德行……这个薛姑娘,实在有些意思。宣王殿下,你说是吗?” 第36章 救命! 宣王没有说话,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薛清茵的方向。 金雀公主顿觉无趣,想了想,又忍不住道:“她今日戴的首饰,是我送她的,如何?我觉得与她正相称。水佩风裳,娇艳欲绝。” 宣王眸光微动。 水晶剔透,肌肤晶莹。 薛清茵立在那里,的确有几分以风作衣裳,以水为佩饰的味道。 “听闻父皇要选卢氏女、齐氏女做你的侧妃……宣王不去看一看吗?”金雀公主又挑了一个话头。 宣王还是显得兴致缺缺。 金雀公主憋闷极了,转声又道:“我还听闻,昨日魏王求见父皇,说要娶薛家女做正妃,挨了父皇的打。” 宣王一下就想起来,上回在城郊放风筝,薛清茵前脚被气哭跑走,后脚魏王的人就跟了上去。 因而听到金雀公主这番话,他也并不觉得意外。 他淡淡应声:“嗯,打得好。” “你知道魏王的脾气,他执拗得很,又依仗父皇宠爱,没准啊……此事最终能成。”金雀公主叹道。 “好罢,我还当你听了会有什么反应,倒是我误会了。你并不喜欢那薛家姑娘。”金雀公主紧跟着又道。 ……喜欢? 当是什么样的滋味? 宣王不知道。 金雀公主连连摇头:“不知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被你喜欢……罢了,此后咱们就这般独身到老得了。不,是我独身到老。你不会……父皇已经为你选好侧妃,接下来只消你自己随意选个正妃。挑个家世好、颜色也好的就是。将来你那宣王府便会热闹起来。” 宣王闻声,突地心生一丝厌憎。 宣王府上下如铁桶一般。 他并不喜欢有陌生的女子从此住进王府…… “我不娶妻。”他道。 “那父皇会气死的。”金雀公主顿了下,突地语调一变,“魏王来了。” 那厢,薛清茵还在和四公主说话。 魏王径直朝她们走了过来。 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哪能看不出来? 上回放风筝,魏王就走到了薛清茵跟前去。 这回也是如此。 再加上那薛清茵去过芙蓉园的传闻…… 薛清茵被选作魏王妃,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叫卢姑娘大大松了口气。 还好,薛清茵不是她的竞争者。 “薛姑娘。”魏王热切地出声,随后才看到了一旁的四公主:“嫣嫣也在?” 四公主亲近地唤了声“魏王哥哥”。 其实打从称呼上来看,她应该与宣王更亲近才是。 薛清茵咂嘴,心说弄不明白皇室这些个复杂的关系。 魏王笑着抬手抚了抚四公主的头:“嫣嫣,那日我让人送到你那里去的礼物,可喜欢?” 四公主小声道:“喜欢。” 魏王道:“瞧见那艘船了吗?” 四公主望去:“……清月舫?”清月舫在京中很是出名。 魏王又道:“走吧,与我一同乘船。薛姑娘也一起。” 薛清茵表示了拒绝:“您觉得这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魏王虽然前一日才挨了揍,但他打心底里觉得,父皇疼他,无事不成。 何况薛清茵的贴身之物都在他那里了。 人他是非要不可。 薛清茵道:“我今日带了妹妹来,可不能丢下她跟殿下走。” 魏王来了点兴致。 薛宁怎么还有个妹妹? “在哪里?”魏王问。 薛清茵皱眉,心说这玩意儿贪花好色的,不会把薛清荷也看上了吧? 倒不是别的。 就是怕薛清荷反抗不了,遭毒手。 那头,丫鬟秋心却已经陪着薛清荷过来了。 秋心想了想,不能光叫薛清茵一人风光啊,咱们姑娘也得大胆些!干脆就借她薛清茵的手,多结识些达官贵人,这才能叫薛清茵难受后悔呢。 薛清荷先前也想着要大方些,大方些……她悄悄吸了口气,等到了魏王跟前,却还是有一分局促。 “大姑娘。”秋心主动唤道,“这是要去哪里吗?” 魏王听她称呼,便也就辨认出身份了。 他看着薛清荷道:“这便是你的妹妹?” 薛清茵:“……嗯。” 听薛清茵语气冷淡,秋心心道,果然!薛清茵就是不希望二姑娘好! 她一人在魏王跟前得了脸,便拼命拦着二姑娘来。 魏王仔细瞧了瞧薛清荷。 薛清荷生得还是很美丽的,眉眼含情,更见柔弱。 低眉垂目时,显得说不出的可怜。 只可惜…… 魏王感叹了一声。 他府中有一个扬州瘦马,是地方官送给他的侍妾。 平日里享用得多了,渐渐也就失了滋味。 “薛二姑娘也一同登船吧。”魏王道。 秋心欢喜不已。 只觉得改变命运的时刻到来了。 薛清茵这时候也松了口:“多谢殿下相邀,只是人到底还是少了一些……” “少?”魏王心道,你怎么这般不解风情?就是要人少才好。 薛清茵抬起眼眸,盯着他道:“嗯,人少便没了趣味,不如再多几个?” 她眼波盈盈。 一时间,魏王色授魂与,自然说不出拒绝的话,只问:“好,若你有几个交好的朋友,也可一并带上船来。” 不过是帮她在其他女子跟前再长长脸罢了。 举手之劳。 更何况,她若是尝到了其中权势地位带来的甘美,自然会乐得嫁给他。 薛清茵面上的笑容登时更灿烂了。 她转身走向一个方向。 “金雀公主。” “宣王殿下。” 她拜了拜,然后抬起头,分外真诚地邀请道:“公主殿下、宣王殿下,一同游湖?” 金雀公主自然拍手应声:“好!我本也要找你一起的。只是不知宣王……” 薛清茵眼底几分水光涌动,她可怜巴巴地望着宣王:“宣王殿下事务繁忙,来不了么?” 既然人都在这里了,又哪里还有繁忙之理? 宣王动了动唇:“……走罢。” 薛清茵眉眼带笑:“走走走!” 看上去高兴得不行。 宣王登时生出一分,好似被她感染了的轻快之情。 只觉得跟前少女的眉眼,艳丽更胜春光。 前后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 魏王的清月舫便变得拥挤了起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薛清茵带着金雀那个臭脾气的,和宣王那个一身煞气的,朝他走来。 这他娘的是她的“朋友”??? 魏王的表情绷不住了。 薛清茵很快走回来,定,一拍手,欢欢喜喜:“人齐了,咱们走吧!” 这下身份仿佛掉了个个儿。 她才是那个殷勤招待的主人。 这头魏王被迫低头躬身:“……拜见兄长。” 四公主也支支吾吾唤了声:“二哥。” 救命! 四公主要哭了。 魏王哥哥与二哥,与金雀都不对付。 再看薛清茵。 她言笑晏晏、轻松自在。 她果然是个手段厉害的! 第37章 修罗场(上) 清月舫从未迎来过如此多的,身份如此之尊贵的客人! “宣王殿下,魏王殿下,金雀公主……”舫主心惊胆战地躬身行礼。 头都快低到船板上去了。 魏王昨个儿夜里想了一夜的花前月下,如今全泡汤了,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他冷着脸道:“引路吧。” “是是,您放心,这舫上再没别的人了。” 魏王不想说话。 之前要是这么告诉他,他会很高兴。 但眼下……这就等于提醒他,一会儿他只能被迫和宣王对坐。 魏王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觉得不对,马上停住步子,从喉中挤出声音:“兄长先请。” 薛清茵在后面差点笑出声。 果然,她没看错。 上次诗会,宣王就牢牢压了魏王一头。 薛清茵越来越觉得嫁给宣王很不错了。 不过目前看来,宣王很像是一个不近女色的性*冷淡。 薛清茵悄然在心底叹了口气。 艄公此时小心翼翼地探出头问:“爷,开船吗?” 魏王回头:“开。” 艄公应声坐了回去。 船很快就动了,驶离岸边。 薛清荷身形一晃,秋心失声道:“姑娘!” 薛清荷一把扶住了船边的栏杆,觉得有些尴尬。 这时候宣王也回过了头。 他看向了薛清茵。 薛清茵:? 怎么了? 宣王又收回了目光。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时候金雀公主的声音响了起来:“薛姑娘,你晕船吗?” 她回过头,停顿片刻。这两个薛姑娘还真是麻烦。叫薛大姑娘也很奇怪…… 金雀公主干脆道:“清茵,你头晕吗?” “不晕啊。” “那就好,我还记得你身子弱。”金雀公主将头扭转回去。 魏王一怔,心中暗恨。 怎么将这事忘了? 倒是让金雀抢了先! 不过眼下补救也还来得及,他停住脚步,竟是转身朝薛清茵伸出了手:“薛姑娘,我来扶你。” 秋心一看,可给气坏了,心道不知道的还当是大姑娘要掉河里了! 却见薛清茵避开了,微微一笑:“稳当着呢。” 魏王收回手,面上划过失望遗憾之色。 薛清茵这会儿很好奇。 刚才宣王回头看她,不会也和金雀公主一样,是怕她体弱晕船吧? 应当不是。薛清茵想。 宣王哪有这样的闲工夫关心这等细枝末节。 众人被引上画舫二楼,一张大圆桌,刚好可以围坐下所有人。 舫主小心翼翼地为他们倒茶,总觉得气氛格外怪异。 薛清茵还道了声可惜呢。 要是今日贺松宁也在,那坐一块儿才有意思呢。 贺松宁远坐在窗前读书,骤然打了个喷嚏,只当是有人在想他。 这厢各色的点心瓜果相继被端了上来。 宫女推开窗,湖面的风吹动纱帐,带来一点栀子花香气。 是真难受啊,四公主心想。 怎么没人说话? 金雀公主也感觉到了一丝尴尬。 她与魏王那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想来想去,还是对着薛清茵道:“这披风会不会薄了些?一会儿到了湖中心吹着风,恐怕有些凉。” 薛清茵道:“不薄了,正合适呢。” 金雀公主笑了:“那就好。我没想到你会穿它,见你穿着好看,我心中也觉得欢喜得很。” “公主既然赠我了,自然要多穿一穿。” 其实不过是宣王送出去的,借的是她的名罢了。 但薛清茵这样全部穿戴上身,便体现了她对这些礼物的看重,赠礼的人看了自然受用得很。 金雀公主就这样笑吟吟地看着她,仿佛透过薛清茵看到了当年还是少女模样的自己。 魏王突地道:“薛姑娘头上佩戴的首饰,也是你送的?瞧着有些像是当年父皇赏赐给你的新婚贺礼。” 金雀公主面容一冷:“是啊。” “金雀啊金雀,你这是要害死薛姑娘啊。”魏王哼笑道,“父皇赏赐你的东西,怎么敢这样转送他人?” 金雀公主一顿。 她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若非我今日发现及时,只怕还要变作祸事。”魏王摇头。 金雀公主面露歉色:“清茵……”她被父皇责骂倒是无妨,只怕连累旁人。 薛清茵完全没所谓。 她大大方方地抬手去摘发钗:“要取下来对吗?” 发钗一摘,便有一缕发丝散落下来,垂在了薛清茵的耳边。 风一吹拂,竟有些楚楚动人的味道。 魏王的呼吸顿了下,紧跟着道:“若是薛姑娘喜欢水玉,前些日子幽州送了一匣子来,大可为薛姑娘都打制成首饰……” 没等薛清茵拒绝呢。 魏王便起身紧跟着道:“眼下嘛……” 他拍了拍手掌。 立即有小太监捧着一个红木匣子上前来。 “登船时还有首饰在身,下船时却退了个干净,难免叫人多想。恰巧本王这里还有一些头面。”魏王将匣子往她跟前推了推,“薛姑娘请。” 准备得这样充分? 薛清茵怀疑地看了看他。 见薛清茵不动,魏王反急切起来。他拨弄开匣子的锁头,盖子一掀,便露出里头的首饰。 正是那日江大管家欲送却最终未能送出去的翡翠头面。 薛清茵眼皮一跳。 这下算是感觉到魏王这人的性格了。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 换着法儿的,都一定要她接受! “金雀。”宣王出声。 金雀公主没反应过来。 宣王骤然一抬手,抽走了她发间的步摇。 金雀公主恍然大悟,连声道:“不必有劳魏王殿下,本宫再赏赐薛姑娘步摇一支。” 金雀公主喜铺张。 她自己打扮起来也多是雍容华贵的模样,满头都是珠钗。 如今将头上的步摇赏给薛清茵,说出去再正常不过了。旁人只会羡慕还来不及呢。因为这样展露出了亲近的姿态。 金雀公主身边的宫女连忙双手接过步摇,走到了薛清茵的身后,为她退尽首饰后,转而换上了这支金灿灿的步摇。 步摇多繁复,弯作鸟兽花枝的形状,再缀上珠玉,价值千金。 这般光华却掩不住她半点美貌,反倒更有艳光逼人的感觉。 金雀公主见状,都禁不住感叹,这世上当真有人,愈是美衣华服,愈是金银加身,便愈显得美丽。 连魏王都恍惚了下,没有急着与金雀公主争个输赢。 只有薛清茵心道,嗯,狠狠赚了! 半晌,魏王嗤笑一声,坐了回去,道:“罢了,可见这些翡翠与薛姑娘没有缘分。” 说罢,抬手一掀,便掀到了窗外去。 众人只听得“噗通”一声,显然是落进了水里。 薛清茵:“……” 好他妈浪费! 这样的人,就该罚他去闹饥荒的地方吃土! “都愣着作什么?”魏王回头看他们,“薛姑娘也莫要害怕。何不用些糕点?” 却听得宣王不疾不徐道:“捡起来。” “兄长说什么?”魏王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38章 修罗场(下) “桑条无叶土生烟,陇右大旱,百姓饱受饥馑。”宣王斜睨着他,眼尾拉出冷锐的弧度,竟好似在看令人厌憎的一具死尸。 魏王心头一紧。 那种自幼年时代起,便牢牢刻入他骨子里的,对宣王的又惧又怕,还有憎恶的记忆,一下又被勾了起来。 陇右大旱与我何干? 魏王想这样说。 但话到嘴边,他及时按住了。 宣王下一句便是问他:“怎么?父皇勒令宫中削减开支一月的旨意没有落到你的案头吗?” 其实陇右旱灾,还真影响不到魏王砸翡翠还是扔银子。 但宣王这话一下就和圣意勾连起来。 魏王若真敢说“与我无干”,后脚就会被状告至圣前。 魏王骤然露出笑容:“是我举止鲁莽了,一会儿自然有人下水拾起。”他话音一转:“兄长在军中多年,性情越发严酷了。不知等到侧妃入府,若是不慎打碎了珍贵之物,兄长也会对她说这番话吗?” 宣王还是那样平静的语调,反问他:“你在父皇跟前也是如此吗?” 魏王噎住了,再不敢问宣王。 他无奈坐下,与薛清茵道:“吓住你了吧?宣王殿下素来如此。有一回,四公主还险些被他活活吓死。” 四公主欲言又止。 被人当众揭短,那滋味可不好受。 薛清茵满脸无辜:“我觉得宣王殿下不吓人啊。” 魏王动作一滞。 薛清茵低声道:“他说的话也很有道理。” 魏王心下微恼。那就是我没道理了? 魏王忍不住阴阳怪气:“是吗?薛姑娘的胆子着实不一般。不过,你们大都只知本王的这位兄长战功彪炳,但可知他是怎么攻下北狄的?” 魏王说着话,还忍不住悄然觑了一眼宣王的脸色。 宣王端坐,手捏茶盏悠闲把玩,竟然完全没有要打断他的意思。 似是要看他今日能说出些什么玩意儿来。 魏王很受不了宣王这般姿态。 就好似全天下就他一人云淡风轻,不动如山。 魏王当即道:“他屠尽了北狄的王庭。” 薛清茵心说这个我知道。 我在书里看过那么一两句! “他将王族中人,斩去头颅,堆叠成塔。每颗头颅仍怒目圆睁,血流淌而下,几乎汇成河流。以致后来兄长还朝,满朝文官见了他,都觉得他身上仍旧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啊。”秋心忍不住轻呼一声,往后缩了缩身子。 再看薛清荷面色也有些发白。 此情此景,魏王很是满意。 但当他将目光落在薛清茵脸上的时候……不怕?她竟然还是不怕? 当年宣王还朝,魏王和他打了个照面,都忍不住心肝一颤,后退了两步。 薛清茵听得津津有味,问:“还有呢?” 宣王在原书中,大多是着重挑了他身上的大事件来写。其余细节一概没有。 薛清茵这会儿就跟听故事一样,权当把当时没看过的细节给补全了。 魏王:“……” 还没听够? 但已经起了个头,加上宣王也没有出声阻拦,魏王面上挂不住,便也只有继续往下讲,道:“两年前,岭南孟茂造反,宣王将他拿下之后……” “好了。”金雀公主突然出声打断。 她冷冰冰地盯着魏王道:“说这些有什么趣味?” 魏王叹气:“我只是觉得兄长常居军中,待我们竟没有半分骨肉亲情,冷酷得很,还从不更改。” 薛清茵喝了口茶,很认真地对着他指指点点:“你有没有想过可能是你的问题呢?” 魏王:? 他的表情呆滞了下。 他的问题? 金雀公主在一旁差点笑出声。 魏王依仗父皇宠爱,又有婉贵妃等人在身后做倚靠,他自己也是广罗天下文士,扮得一个好贤王。 哪里有人敢当面指责他的不是? 金雀公主清了清嗓子,准备出声为薛清茵找补一下,免得被魏王记恨上。 薛清茵那是一点也不怕啊。 她不仅不怕,还继续试图胡乱给魏王出主意:“您看,您若是将那一匣子原本要给我的翡翠,送给了宣王。是不是便能弥补你们的兄弟情谊了?” 魏王嘴角一抽。 送东西给宣王? 除非他疯了。 “为弟者,当尊敬兄长。不是这样的道理吗?”薛清茵咂咂嘴,满面茫然,“我读书中是这么写的啊。” 魏王对上她的双眸。 澄澈干净,天真烂漫。 魏王心头的怒火登时消了个干干净净。 她懂什么呢? 她也许还真当本王为兄弟之间不够融洽而发愁呢。 她是真心实意在为本王出主意,为本王着想呢。 魏王一时越想越觉得是如此。 他房中侍妾,无一不是顺着他说话。 俗话说得好,忠言逆耳。 大抵也只有薛宁的妹妹这样率直之人,才胆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魏王僵着脸,到底是抖出了点笑容来,道:“嗯,薛姑娘说的有道理。” 反正哄着薛清茵就是了。 薛清茵闻声一笑。 魏王心中也就舒坦了。 金银珠宝讨好不了她,反倒是这样能哄住她。真是奇妙! 魏王愈觉新奇。 金雀公主也倍感新奇。 她现在觉得,薛清茵要是嫁给了魏王,没准儿还挺有意思。 “回去吧。”宣王的声音又响起。 “回去?”魏王接声,“兄长,我们方才到湖中心呢。” “游湖无趣。”宣王语气漠然。 魏王心想对宣王来说是如此。 什么游湖赏月作诗文,宣王都不喜欢。 京中贵女大多只爱他战功赫赫。若论文采,还是本王高一筹。 魏王一笑:“好,那便依兄长所言回去吧!” 他恨不得赶紧和薛清茵独处呢。 画舫就这样又靠了岸。 宣王看了一眼薛清茵:“金雀,送薛家姑娘回去。” 金雀公主被当做丫头一样使唤,但她也没抱怨什么,乖乖应了声。 薛清茵有些茫然。 这就送我回去啦? 她吸了吸鼻子,别说,还真有点凉。 魏王脸色微变:“薛姑娘这就走?” 宣王看着他:“魏王还想留她作甚?” 魏王拿不准宣王的意思,迟疑道:“……只是想着,还没说上几句话。” 宣王盯着他:“今日已经说得够多了。” 魏王心头一颤。 宣王果然还是记仇! 什么云淡风轻,都是假象! 魏王至今还记得,他尚且年少时与宣王比骑射。 他偷偷给宣王的马下了药。 那匹马活活拉死了。 第二日,他被宣王按入水中,险些淹死。救起来后,都大病了一场。 他竟然比不上一匹马的性命? 他说宣王心中没有骨肉亲情,着实没说错。 只可惜刚才被金雀公主打断了,这才没能细细和薛清茵说起。 那厢薛清茵已经被金雀公主送上了马车。 金雀公主往她掌心塞了一团,笑道:“还是冷吧?” 薛清茵不由又吸了吸鼻子,鼻尖都微微发红:“低估了湖上的风。” 金雀公主失笑:“没准儿宣王正是瞧出了你冷呢,这才叫魏王将船开回来的。” “是吗?”薛清茵没放在心上。 没准儿的事。 那就叫不存在的事。 金雀公主盯着她的脸瞧了瞧,心道我见了你这副模样,都心生怜惜呢。不知道宣王会如何想呢? 金雀公主想象无能。 这厢魏王还想去追薛清茵的马车。 宣王看着他道:“慢慢捡。” 真让他回去捡翡翠啊? “兄长你莫要欺人太甚!”魏王怒喝一声。 宣王道:“薛姑娘说的不错,长幼有序。为弟者,应当遵从兄长。” 说罢,转身离去。 宣王的手下跳上船,嘿嘿一笑,直接顶替了艄公,转头就载着魏王又开回了湖中心。 魏王顿时气得在心底骂了一百遍脏话。 宣王离开后,便入宫去向皇帝请安。 梁德帝见了他很是高兴,问:“可见着卢氏女和乔氏女了?” “没见。” “没见?”梁德帝一下坐直了,“你不是和金雀一同去游湖了吗?” “湖上风大。”风大得将薛家姑娘的鼻头都冻红了。 春日里的积雪还未完全消融。 若她吹病了,只怕又要像一团被揉皱的花,可怜巴巴地倚在那里了。 “那改日……” “不必改日。卢氏女和乔氏女我都不喜欢。” “你连见也没见……”梁德帝见他神色冰冷,骤然舒缓了口吻,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喜欢什么样的? 宣王脑中蓦地浮现出,今日薛清茵托腮听魏王讲他的故事,那般津津有味的模样。 第39章 贺松宁的怒火 “听闻你们府上在郊外有个庄子?”金雀公主笑着道。 “是啊。” 薛清茵心道,是从宣王嘴里听来的吗?但宣王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无端和人提起这个。 “我有兴致得紧,两日后到庄子上来。” “好啊!” 薛清茵琢磨着她也该去庄子上看看了,还有些产业没看完呢,这些日子忙来忙去的,都没顾上。 金雀公主放下车帘,将薛清茵送出去一段路后,方才自个儿返身回去。 今日是她邀的众人来游湖,自然不能说走就走。 见帘子放下,薛清茵不由转头看了看薛清荷。 薛清荷面色还发着白,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倒是她的丫鬟脸上颇有几分掩盖不住的忿忿之色。 这是在忿个什么劲儿? 薛清茵隐约明白了。 她想了下,道:“清荷若是还想留在这里玩,留下便是,一会儿车夫会驾车回来等你。” 薛清荷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了留下。 她已经发觉到,自己被禁锢在后宅之中,每日里只能等大哥来探望她。她也应该试着走出去……像薛清茵一样。 薛清茵不知道她的想法,揉了揉鼻尖,就先回府了。 薛夫人见她一人回来,头饰都换了,赶紧问:“出什么事了?受什么委屈了?” 薛清茵摇头,取下步摇道:“您没发现这个更值钱了吗?” 薛夫人气得咬牙:“小财迷!谁在乎你这个?” “是是是,知道阿娘是关心我。”薛清茵搂着她亲了一口。 薛夫人被亲得懵了懵。 她心底隐隐觉得,女儿好似一日更胜一日地与她亲密起来了。 别家的千金,何时会做出这样不庄重的举动? 但薛夫人还是忍不住扯起嘴角,笑了。 薛夫人拍了下她的头:“严肃些,我问你,薛清荷呢?” “我吹了风,不敢受凉就先回来了。她还要留那里玩一会儿。” 薛夫人皱了皱眉:“怎么吹风了?” 然后赶紧搂着薛清茵往里走。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道:“下回不要留下薛清荷了。” “为什么?”薛清茵不解道:“我若带她一起走,人家也没玩个名堂,却不得不迁就我,那才不好呢。” 薛夫人哼了一声:“你懂什么?到底是没长大的小丫头。留下她,若是不慎出了什么事,恐怕你说不清楚。” 薛清茵一想还真是。 “我留了车夫,还有两个大哥给我的仆从。她身边也还有丫鬟守着。” 薛夫人应了声“嗯”,便按着薛清茵泡热水澡去了。 这样驱寒最容易。 薛清茵泡完澡起来,懒懒散散换上了新的衣裳。 丫鬟又拿着帕子给她擦头发。 她自个儿就坐在桌案前,一边打呵欠,一边看账本。 这时候有小厮来报,说城郊庄子上的管事求见大姑娘。 薛清茵低头一瞧,琢磨着这样也不大合适。 “写纸上拿给我瞧。” 小厮应声,将话转给了管事的听。 管事听完,暗暗心惊,心道那日还不觉得,只知道大姑娘竟与玄武军认识,实在通天手段。 今日才知,原来性情也是个厉害的。 这不,下马威就来了。 管事不敢推脱,赶紧写在了纸上。 先前才处置过一些人,他可得牢牢保住自己的饭碗! 没多久,一张纸并着一个黑漆漆又沉甸甸的盒子,一块儿送到了薛清茵的手边。 丫鬟见状,都不由挺了挺胸脯,颇有些与有荣焉。心道咱们大姑娘如今也是要管事的人了! 薛清茵擦了擦手,打开盒子。 里面躺着的是……银子。 薛清茵禁不住乐了:“怎么近日个个都送银子来?” 她还当是那管事胆大包天,前来贿赂她。 等抖开纸张来一瞧,上头写得清楚明白。 原来是玄武军送来的银子。 他们如今每日都会去后山上跑马。 这便是“租赁”的花费。 薛清茵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倒是痛快。” 丫鬟也忍不住问:“这便是大姑娘赚的钱吗?” 薛清茵想想觉得这也算是。虽然没费什么功夫,几乎是躺着就收到钱了……得亏她和宣王见过那么几面。 说起来功劳属于宣王! 薛清茵一边点着头,一边喜滋滋地收起钱。 以后要是真按原着那么发展了,贺松宁一人称王称霸,她也能带着钱和薛夫人远走他乡去过美好生活! “大姑娘真是厉害。”丫鬟夸道。 这厢话音刚落。 薛清茵的门突然被人大力地冲撞开了。 门板碰撞,发出“嘭”的一声响,薛清茵皱眉望去,便见贺松宁面带寒霜地走了进来。 丫鬟婆子们顿时都被吓坏了,颤声道:“大公子这是作什么?” 贺松宁平复了些情绪,沉声道:“你们先出去。” 丫鬟婆子们期期艾艾不敢走。 贺松宁转过头,扫视过他们。 这些人骨头一软,便立即逃也似的出去了。 薛清茵暗暗叹气。 这薛家上下都什么东西啊? 薛清茵反手合上木头盖子,这才抬头迎上贺松宁。 贺松宁面色铁青,目光阴沉。 薛清茵抿了下唇,奇迹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他了。 而贺松宁也在看清她的模样之后,顿了片刻。 薛清茵的一头长发还未完全擦干,散乱地披在肩头,屋内的暖意蒸腾得她的面颊微粉,整个人都透着水意。 她穿着单薄,丝质的衣衫裹住身躯,透出一点肌肤的白。 整个人显得懒散又娇气。 贺松宁想起来,薛夫人总说她脆弱,稍微粗糙些的衣裳都会磨得她的肌肤发红…… 贺松宁狠狠皱了下眉,不自然地后退了半步,冷声道:“你今日将薛清荷一个人扔在了湖边。” 薛清茵纠正他:“不叫扔,而是留下。” “有区别吗?” “自然有的,我身体不适所以先行一步……” “那你有想过将她一人留在那里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薛清茵!她不是你!她很少出门,她性情柔软,不善与人来往……” 说得跟我挺擅长似的。 薛清茵吐了口气,直接打断道:“所以呢?她出什么事了?” 还真叫薛夫人说准了。 竟然真成了麻烦。 “被人推搡下去,跌破了头。”贺松宁语气阴冷,“方才送回府中。” 薛清茵心说那关我屁事? 见她沉默不语,贺松宁胸中的怒火似乎更盛了,他厉声道:“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薛清茵出声:“大夫怎么说?” 贺松宁气笑了:“你以为我是让你说这个?事到临头才假惺惺地来关心你的妹妹?” 薛清茵提醒他:“我才是你的妹妹。” 贺松宁一步上前,掐住了她的肩:“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同她争这些?” 贺松宁手劲儿之大,薛清茵忍不住“嘶”了一声,然后冷着脸,无所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道:“我方才同你好好说话了,我问你,大夫来瞧过了吗?你又不肯答我。你说,我应当说什么才对?哭着说,都是我的错吗?” 第40章 阴阳怪气哪家强 薛清茵的语气称得上是平淡。 贺松宁受到影响,瞬间也恢复了冷静。 他盯着薛清茵看了片刻,然后松开了手。 薛清茵不再看他,侧过头将袖子往下拉了拉,露出肩。 上面果然已经留下了指痕。 白皙的皮肤和红痕挨在一处,格外扎眼。等过上一会儿,红痕没准儿还会变青变紫。 这要是掐我脖子我就完了啊。 薛清茵暗暗在心底骂了两句脏话。 狗日的贺松宁! “大夫去看了……”贺松宁重新开口,他注意到薛清茵的动作,便跟着看了一眼她的肩头。 刺目的颜色映入眼帘,贺松宁的眼皮一跳,本能地垂下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他方才用了那么大的力气? 这样一看,薛清茵倒是都显得可怜起来了。 “哦,那大夫怎么说?” “……” 薛清茵骤然抬起头,看着他:“你不会还不知道吧?你没去薛清荷那里?哦,你直接来找我发脾气了?” 薛清茵语气凉凉,多少有点阴阳怪气。 但贺松宁无从反驳。 “她要是死了,你再来掐死我也不迟。大哥。”最后两个字,她重重地咬了一下字。 贺松宁沉着脸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一步,抬起手按在了薛清茵的肩头。 他的手指冰凉,冻得她一激灵,脱口而出:“你干什么?” 贺松宁对上她的目光。 她的眼中带着警惕之色。 往日的亲近与仰慕,在此刻似乎化为了乌有。 这是过去的贺松宁一直乐于见到的一幕。 但今日真正得见了,不知为何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高兴。 “我让丫鬟拿药进来。”贺松宁道。 薛清茵:“不用了,你去找薛清荷去吧。” 贺松宁这会儿冷静之后,自然就没那么急切了。他立在那里,动也不动。 薛清茵疑惑地看了看他:“大哥怎么不去?是怕自己一会儿失手掐死大夫吗?” 贺松宁嘴角抽搐了下。 这话可就阴阳怪气得太明显了。 偏偏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澄澈天真得很。 贺松宁走回去打开门,对外头吩咐道:“取些化瘀的药膏来。” 丫鬟哆哆嗦嗦地道:“药膏放在里头呢。” 贺松宁皱了下眉,到底还是侧身让开了路:“进来吧。” 丫鬟埋着头,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敢问,直冲向另一头的朱漆柜子。 拉开抽屉后,丫鬟从里头找到了个小瓷罐。 “姑娘……哪里伤着了?”丫鬟问。 贺松宁扫了一眼她手中的小瓷罐。 盖子打开后,清晰可见里面的膏体只剩下了薄薄一层。 平日里薛清茵就经常受伤吗? 那方才也怪不得他力气大了。 贺松宁心中刚划过这个念头,就听见那丫鬟惊呼一声:“这是哪里撞的?这么这样严重?” 贺松宁的念头戛然而止。 ……好吧,还是他用的力气大了。 这时候薛清茵吐出一个字:“狗。” 贺松宁:“……” 丫鬟还纳闷呢:“哪来的狗啊?” 她取出膏体,轻轻地往薛清茵的肩膀上揉,揉着揉着,丫鬟慢慢看出不对的地方了……这怎么看都有点像是……手指的压痕啊。 不会是大公子…… 丫鬟背脊一凉,也不敢回头去看,也不敢想到底怎么回事。 好好的,怎么就又闹起来了呢? 丫鬟吸了口气,收起药膏,低声道:“我给大公子煮壶茶来?” 薛清茵以为他会说不用了。 谁知道贺松宁应了声:“嗯。” 怎么?还不走? 薛清茵暗自撇嘴,自个儿擦了擦手,捏着桌上的点心往嘴里喂,权当没贺松宁这个人。 贺松宁一看,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该说她现在心胸比过去宽阔了? 但这宽阔得也不是地方。 “你今日怎么身体不适了?”贺松宁坐下来问。 薛清茵:“现在您想起来关心我了?” 贺松宁:“……” 薛清茵也没一下把人得罪狠了。 再说了,再过分点儿,那就不像是原身的性子了。 薛清茵放下点心,拍了拍手,道:“湖上吹了冷风,冻得很,大哥也知道我这身子是熬不住的,就先自个儿回来了。” 她想了下,也没为自己辩解太多。 贺松宁这人的性格就是独断专横。 她说得越多,落在他耳朵里,指不准还成了心虚的辩解。 “今日魏王也在?” “何止,宣王,金雀公主,四公主……都在。”薛清茵顿了下,反问:“谁推搡的薛清荷?” “……无人认。”贺松宁的语气微冷。 若不是知道薛清茵没有那样的手段,他就要怀疑是薛清茵指使的那些贵女了。 “肯定不会有人承认啊,但就没有别人指认吗?” “没有。” 薛清茵纳闷。 就听见贺松宁冷声道:“府中女眷在外没几个交好的朋友,自然无人指认。” 怪我咯? 还是怪薛夫人? 薛清茵撇撇嘴,心道人缘差这事也没办法啊! 薛清茵马上给他出了个主意:“大哥自己去问呗。” “何意?” 薛清茵懒洋洋地道:“我们家最受欢迎的不就是大哥你了吗?那些贵女冲你的面子,也会说的。” 贺松宁:“……” 这是叫他去出卖男色? 薛清茵见他不说话,只道:“反正我又不急。” 这时候有人隔着门道:“二姑娘身边伺候的秋心,要找大公子说话。” 贺松宁看了一眼薛清茵的神色。 她竟然没有要拦他的意思。 “叫她进来。”贺松宁道。 没一会儿,秋心就和送茶的丫鬟一起进来了。 秋心现在看见贺松宁,心底还有点打颤。不过想到躺在床上的薛清荷,她又生出了勇气。 她心下其实暗暗觉得,二姑娘摔得好! 若没有这一摔,怎么才能把大公子又笼络回他们的院子呢? 秋心掐了掐手掌,两眼顿时溢出泪来。 她惨声道:“大公子,二姑娘她、她……” 贺松宁腾地一下起来,厉声问道:“你说!她怎么了?” 秋心的眼泪断了线。 “别光哭!说话!”贺松宁的表情阴沉可怖。 秋心这才匆匆止住哭声,哽咽道:“大夫说伤到了头,恐怕要卧床小半月,每日里都得吃药呢。起来走路恐怕也走不得。二姑娘稍微动一下都说又疼又昏,还想吐。” 薛清茵:“……” 她对薛清荷是没什么意见的。 但是这个丫鬟上来说句话,那一口气吊那么老长,不知道的还以为薛清荷死了。 如今瞧着,应当是脑震荡吧? 这病说大不大,说小呢倒也不小。 是得养着没错。 “二姑娘自幼就吃了不少苦,没想到如今还要遭这无妄之灾,吃这样的苦头!大夫熬了药,二姑娘只闻一闻便难受得想呕又呕不出来。”秋心说着说着就又哭哭啼啼了。 薛清茵懒声道:“药是很难吃,我吃了不止一两年呢。” 秋心一下闭嘴了。 她倒是险些忘了这一茬,这位生下来可是个病秧子。 贺松宁闻声,眸光一闪,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过他紧跟着又发现了秋心那句话里奇怪的地方:“无妄之灾?” “秋心也不知该不该说……” “说。”贺松宁心底的厌烦已经升到了顶点。 秋心小心翼翼地窥了窥薛清茵的方向。 薛清茵:? 不是吧?又关我的事? “大姑娘走后,金雀公主回来,邀请众人登船。就在登船之时,我含含糊糊地听见有人问了一声,那是薛姑娘吗。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二姑娘就被人撞倒在地了。差一点还掉到水里去。”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人本是冲着清茵来的?但大姑娘走了,便误将清荷当做了清茵?” 第41章 薛大姑娘吹牛? 薛清茵人都给听傻了。 还真跟我有关? 贺松宁回头看了薛清茵一眼,接着问:“看清楚是谁问的了吗?” “没、没有,但若是再见到,能认出来声音。” 贺松宁不说话了。 他如今的本事还没大到,能将满京城的贵女都聚到一块儿来任他抓肇事者的地步。 薛清茵倒是若有所思地皱了下眉毛,问:“谁推的人你自然也没有看见了?” 秋心弱声道:“是。” 薛清茵揉了揉额角,只觉得烦死了。 这时候只听得门外的丫鬟又道:“夫人来了。” 秋心吓得脸色一白,本能地蜷了蜷身子,恨不得整个人都藏到地洞里去。 贺松宁都跟着眼皮一跳,觉得不好。 “嘭”一声响,薛夫人重重推开了门,比起之前贺松宁开门时的动静有过之而无不及。 薛夫人怒瞪着贺松宁:“我就知道你在清茵这里!” 不等贺松宁开口说什么辩解的话,薛夫人便走到了秋心的身旁,冷笑道:“二姑娘出事了?你找到这里来做什么?” 秋心嗫喏道:“我、我来找大公子。” “不去守着你家姑娘?” “这、这就回去守着了。” 秋心说完,赶紧磕了个头就跑。 薛夫人骂了一声:“什么奴才?没有半点规矩,只晓得见天的在中间挑拨撺掇!真该哪日打发出府去!” 贺松宁也有些厌烦秋心的种种做派,难得一回和薛夫人达成了共识。 薛夫人这时候扭头看他,道:“我还当你要为她说话呢。” 贺松宁道:“只是个下人,何况本就是她行事蠢笨惹人厌。您就莫要生气了,免得气坏自己的身子。” 薛夫人冷哼道:“你啊,到你妹妹这里来做什么?为薛清荷讨公道?” 贺松宁现在已经彻底冷静了,他低声道:“讨什么公道?又不是清茵推的人。” “你知道就好!那你这是来做什么?” “听闻清茵身子不适先走了一步,便过来瞧瞧怎么回事。” 薛清茵心说您可真会装啊! 薛夫人似信非信地看了看贺松宁,又看了看薛清茵,道:“头发怎么还湿着?” 薛清茵暗暗瞪了贺松宁一眼。 当然是因为他啊。 不过嘴上还是乖巧地道:“光顾着说话,没顾着别的。” 薛夫人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道:“好了,早些歇息。” 如今见兄妹没有起冲突,她也就放心了。 薛夫人转身往外走,走到一半,顿了顿,却又回头补充道:“我叫人送了些参汤去,我虽不喜欢她,但也不会故意害她死。” 薛夫人一抿唇,唇角带出点凌厉的弧度:“我们家的人,从不会蛇蝎心肠到,憎恶一个人便害死她的地步!” 贺松宁眼底掠过一点复杂的光。 薛清荷的母亲的确做错了事。 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她害了薛夫人和薛清茵,也害了自己的女儿。 “阿娘走了,大哥也走吧。”薛清茵催促道。 贺松宁却回转身去,拿起一旁架子上挂着的软帕,走到薛清茵身后,一把捞住她的长发,低头擦了起来。 薛清茵一瞬间毛骨悚然。 您怎么了? 这是又犯的哪门子病啊? 贺松宁一言不发,只给薛清茵擦头发。 薛清茵在那里僵直地坐了一会儿,实在有些遭不住。想来想去,反正她是劝不走贺松宁了,干脆破罐破摔道:“等等。” 贺松宁垂眸看她。 薛清茵踢走鞋子,顺势仰倒在一旁的软榻之上,只将脑袋搁在软榻的边缘。 “好了,你接着擦吧。” 贺松宁无语。 感情是坐累了。 不过这样一瞧,薛清茵倒是没以前那样小气了。 贺松宁这一擦,便擦了不知道多久。 薛清茵昏昏欲睡,不自觉地合上了眼。 一时无人说话,贺松宁就自然而然地垂下了目光。 他瞥见了薛清茵柔软的脖颈,漂亮的锁骨,还有肩头已然变得青紫起来的痕迹。 贺松宁一顿,然后别开了目光。 贺松宁推门出去的时候,薛清茵已经睡得很香了。 丫鬟婆子们这才轻手轻脚地回到房中,又给薛清茵烘了会儿头发。 直到烘得一点湿气也不剩了。 贺松宁立在门口看了两眼,低声问:“总这样麻烦?” 丫鬟道:“是啊。可是不细致一些不行的,大姑娘容易生病。一病起来,三五天是好不了的。前些日子大公子去了外地,大姑娘这屋子里,浓浓的,熏得到处都是药味儿。” 贺松宁:“……知道了。” 离开之后,贺松宁就去探望了薛清荷。 秋心正拿着帕子给她敷脑袋。 药碗就放在一旁,散发着难闻的药味儿…… 薛清荷撑着坐起来,见他在看药碗,便忍不住道:“也不是很苦。” 按照以往的风格,贺松宁会说,怎会不苦? 但今日他应了声“嗯”。 贺松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他方才发觉到,原来薛清茵吃的药要多得多了。 贺松宁这一声,顿时就让屋内安静了下来。 薛清荷突然觉得……他和她的距离好像一夕之间被拉远了。 “你先好生休养,过些时日再逢宴会,秋心辨认出了那个下手的人,我会替你报仇。” 薛清荷笑了。 原来都是错觉啊……大哥心中还是有她的。 那头薛清茵身边的丫鬟也在感叹呢:“大公子对姑娘还是好的,瞧瞧,这头发就是大公子耐心地坐在那里擦干的。” 也得亏薛清茵睡着了,不然高低要起来反驳两句。 薛清荷受伤的事,除了让贺松宁在薛清茵面前发了通火外,在府上并没有掀起什么大的风浪。 薛清茵很是不开心,心道受伤的只有我是吧? 第二日她就干脆想着去庄子上散散心得了。 她这刚一出门,就撞上来火急火燎来报信的人。 “绸缎庄……绸缎庄着火了……里头还有老刘家的几口子人呢!咱们还、还和赵国公府的人打起来了!” 来人上气不接下气,要求见贺松宁。 薛清茵头皮一麻。 着火了? 不会是赵国公府下的手吧?这算不算是当初贺松宁行事太过狠辣,叫人报复上门了? 到底是人命呢! “先带我过去!”薛清茵忙道。 来人又惊奇,又有些迟疑:“大姑娘一个人去……” 薛清茵一手抓着幕离就往头上戴,点头道:“对,我一个人就够了!” “那赵国公府的人……” “他们一会儿见了我,还得给我跪下磕头呢!” 来人不敢再纠缠下去,怕误了救人的时机,只好匆匆在前面领路,带着薛清茵先走。 他心中暗暗叹气。 只盼着大姑娘不是在吹牛! 第42章 小公爷来到! 薛清茵坐着马车还没走近绸缎庄,便感觉了一股热意。 她掀起车帘,瞧见救火的武候铺已经到了。 有人抛扔着水囊,还有人抱着水罐子健步如飞,忙成了一团。 所谓武候铺便是这个时代的消防队。 薛清茵匆匆瞧上两眼,只觉得救火的设施着实无法与后世相比,恐怕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 而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转头看向了另一处。 那一头,几个绸缎庄的长工被按在了地上。 一个个子高高,穿着粗布短打的青年,骑在其中一个长工的身上,不屑地道:“早与你们说过了,此事与我们无关,怎么还说不听呢?” 这时候向薛家报信的管事见此情景,眉毛一扬,满脸都写着怒容,喝道:“薛大姑娘来了!” 别管有没有用,到底是侍郎千金,身份可比他们高! 这一声还当真震住了人。 青年男子抬头朝薛清茵看了过来,嘴上还道:“什么劳什子的薛大姑娘?” 薛清茵扶着丫鬟的手,跳下马车:“你祖奶奶。” 青年男子脸色一青。 他身后的人一下忍不住哄笑开了。 “你他娘的……”青年男子刚吐出这几个字。 跟在薛清茵后头的仆从,这才缓缓走上了前。 气势一下就给壮起来了。 青年愣了愣。 一时气氛凝固。 薛清茵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心道这个阵势是真不错啊! 可惜还有俩昨天借给了薛清荷,还没来得及要回来。 不然往这儿一,气势还能再壮一点! 薛清茵往前走了两步,问:“你们是赵国公府上的?” 青年不答。 他身后的人应声道:“正是,怎么了?” 薛清茵看了看地上奋力挣扎的绸缎庄长工,冷声道:“把人放开,叫你们府上赵总管亲自来和我谈。” “赵总管?”青年又是一愣。 他身后的人道:“想必是说赵大爷呢。” 青年当即冷嗤道:“好大的口气,倒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人……” 薛清茵身边的管事气了个倒仰,骂道:“睁大你的狗眼瞧一瞧,这是薛侍郎的千金!” 青年犹豫了下,但这点犹豫很快就消失了。 “那又如何?”他说着起身来,显得人高马大。 绸缎庄管事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然后被薛清茵抬手抵住了。 他不由惊讶回头。 薛清茵心道别的她不懂,但对方骑脸的时候,谁后退谁就输了气势。绸缎庄的这些人无非是畏惧赵国公府的权势罢了……但她可不怕。 薛清茵稳稳当当地立在那里,转头吩咐身后的人:“现在立即去赵国公府上,请小公爷过来一同吃茶。就说是我请他,最好将赵总管也叫上。” 仆从却面露犹豫之色:“这……” 方才和赵国公攀上亲戚,这就真把人家叫来处置烂摊子了,这会不会让赵国公府对他们有别的看法啊? 薛清茵却很笃定:“快去。” 仆从怎能忤逆主子?自然忍下心头的种种忧心,赶紧去了。 对面的人差点笑出声:“请小公爷?谁能请得来小公爷?” 谁不知晓小公爷的心智如幼童? 他可不管你是谁的女儿。 压根就不会搭理! 再说了,国公府上对小公爷那是何等的爱护和小心啊,根本就不会允许随随便便来个人就将小公爷请走! 想有这个本事,起码得做公主才行! 薛清茵将他们脸上的嘲讽之色收入眼底,也不再理会,转头对管事道:“你去瞧瞧,困在里头的人救出来了吗?” 管事这会儿也有点尴尬。 因为他不知道薛大姑娘想做什么。 但眼下这一团乱麻的,他一时间也失了主意,不知道该做什么好。薛大姑娘这样吩咐他,他有了事做,反倒慢慢寻回主心骨了。 “我就去!”管事说着赶紧朝着火那边去了。 青年在后头嗤道:“是个没种的,留下个姑娘,自个儿倒跑了。” 薛清茵回头看他:“我有种不就行了?” 青年忍不住小声嘀咕:“哪有姑娘夸自个儿有种的?” 薛清茵懒散地道:“那你今日不就见着了?” 青年闭嘴不说话了。 这薛大姑娘说话慢悠悠的,却呛人。但听了又叫人不大生得起气来,只是忍不住想劝她,没必要这样强装…… 管事很快就回来了,松了口气道:“先前武候铺的赶着将人救出来了,有个身上燎了些泡,好在性命没什么危险。” “那就好,人命保住了,货留不下来也无妨。”薛清茵道。 管事听见这话也松了口气。 薛清茵好奇道:“附近的人怎么紧闭着门?青天白日的,无人发觉起火吗?” 她只是在推测他们的嫌疑。 但管事听了,却尴尬地道:“周遭的铺子多的是嫉妒咱们的。” 薛清茵心道,贺松宁人缘儿也没好到哪里去嘛。 青年在后头笑道:“嫉妒哈哈,分明是你们做事太绝……” 管事憋着火,回头怒道:“你们又好到哪里去?” 青年也不脸红,指着管事道:“那总归也是比你们好一点。” 薛清茵无语。 好家伙,搁这儿比上烂了是吧? “都闭嘴。”薛清茵头也不回地道。 却说另一厢赵国公府上见到了来递话的薛家仆从。 门房将话一路传到赵总管那里。 赵总管很高兴,一拍手掌道:“听国公爷说,近日薛侍郎去上朝都拉长了脸。我还当那日薛家姑娘说的话都不作数了呢,今个儿请咱们去吃茶,就算是尘埃落定了!之后薛侍郎也不便说什么!” 赵总管想了想,叫随从带上礼物,两只手都提满了。 然后他才去见了小公爷赵煦风。 赵煦风今日在院子里枯坐了半个时辰,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这两日也不怎么爱吃,坐得久了,就抓两根树枝在地上画圈儿。 赵总管一见他,便觉得眼眶发酸。 他重重叹了口气,走上前去道:“小公爷,咱们出去吃茶。” 赵煦风不动。 赵总管只好道:“去见阿娘。” 赵煦风一下就了起来,左顾右盼:“吃的,吃的,吃的呢!” 赵总管见状,暗暗心道,他们可算是对不起薛家姑娘啊! 人家还是黄花大闺女,稀里糊涂就变成“娘”了…… 但没办法啊……为这,叫他给薛姑娘做牛做马都成! 赵煦风在家里折腾了好一会儿。 赵总管实在忍不住催促他:“再不走,阿娘不等阿风了……” 赵煦风这才赶紧收了手。 赵总管瞧了瞧他鼓鼓囊囊的兜,叹了口气。 …… 救火手段落后,最后绸缎庄被烧了个精光,薛清茵倒也不奇怪。 等武候铺的拖着疲累的身躯走回来,薛清茵正好叫仆从送上方才从坊市买来的瓜果。 一个个分着吃了,解了渴也解了热。 想必下回若是再有什么事,他们会跑得更快一些。 没多久,右巡使和京兆府的府兵都先后赶来。 薛清茵咽了咽口水。 她还没见过这等场面……不过无妨。她爹好歹是侍郎呢! 就在薛清茵暗暗将脊背挺得更直的时候,只听得有人高声道:“国公府小公爷出行,闲人还不快快闪开?” 这架势,这排场。 薛清茵和这一比,压根算不得什么。 右巡使和京兆府兵连忙行礼。 而以青年为首的一行人,纷纷惊愕地跳了起来,不可置信地望着前方。 但赵国公府的马车的的确确地驶近了。 帘子一卷。 小公爷赵煦风便跑了下来,径直朝薛清茵奔来。 薛清茵琢磨了一下。 不会撞死她吧? 这时候赵总管追在后面,连声喊:“小公爷!慢些!慢些!” 赵煦风在薛清茵面前稳。 整个人宛如一座小山般吓人。 赵总管紧追不舍,一把抱住他的腰。 就在赵煦风张嘴要喊“阿娘”的时候,他抢声道:“小公爷,这是阿茵。” “阿、阿茵?”赵煦风陷入了疑惑。 “对啊,要这么叫才对。”赵总管哄道。 企图把“阿娘”和“阿茵”的概念混淆。 赵煦风歪着大脑袋想了下,没能琢磨明白,干脆也就不琢磨了。 他挎了个金线织就的布兜子。 金光灿灿,一看便知其精贵! 赵煦风将布兜子一拉开,冲薛清茵道:“吃、吃。” 薛清茵垂首一看。 里面有枣花酥、玉露团、透花糍……咸的甜的,热的凉的,水果做的,乳酪做的,全都混杂在一块儿。 有的酥皮掉了,有的乳酪化了。 黏黏糊糊。 赵总管在后头见了都忍不住扶额。 这什么玩意儿啊这是? 谁家姑娘见了能吃得下啊?没吐都算好的了!但当时他又实在拗不过小公爷,只能眼见着他将自个儿觉得好吃的,全部一股脑儿藏进兜里。 赵总管根本不敢去看薛清茵的脸色。 第43章 薛姑娘妙人也! 薛清茵看着赵煦风的金口袋愣了下。 倒不是黏糊糊的瞧着恶心。 她只是一下想起来很早以前,在电视机上看过的那个公益广告。 大意是讲一个得了阿尔兹海默症,也就是老年痴呆的老人,他已经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了,但他总会记得在饭桌上,抓起饺子往兜里揣。 因为他牢牢地记着,他的儿子爱吃这个。 就和这个公益广告一样。 赵国公府的小公爷不记得母亲已经死去多年。 但他却始终记得要给母亲带好吃的食物。 薛清茵自己就很珍惜得来不易的,薛夫人对她的爱。 她想了想,低声道:“没洗手呢。” 赵总管闻声松了口气,心道这个借口好! 全了国公府的脸面!她自个儿也免了 这薛姑娘实在是冰雪聪明! 赵煦风没大明白薛清茵的意思,不由面露失望,连肩膀都塌了下去。 活像是一头垂下尾巴的大狗。 这时候薛清茵叫丫鬟去马车上取了一块干净帕子来。 她垫着帕子,从赵煦风的金袋子里捏了一块透花糍起来,然后咬了一口。 “有些凉了。”她道,“下回拿盒子装,便更好吃了。”她说罢,还指着玉露团道:“这个我也很喜欢,只可惜化得差不多了。得用冰配着吧?” 赵煦风双眼都亮了。 他定定地看着薛清茵,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就是听得认真且高兴。 一旁的赵总管更是遭遇了极大的冲击。 他怔怔地看着薛清茵,然后忍不住笑了。 薛家姑娘又岂止是冰雪聪明呢?说是蕙心纨质也不为过! 他在一旁哑声道:“下回一定配冰。” 听见这番对话,旁人自然看出来了这薛家与赵国公府上的关系之亲近。 可是从前从未听说过啊…… 他们忍不住暗暗纳闷。 其实主要还是公主府上发生的事,还有后来芙蓉园的那出对峙,对外都被隐瞒了下来。 旁人哪能知晓这些个中隐秘? 自然也就不清楚薛家到底是何时,同赵国公府扯上关系的了。 薛清茵吃完了那块透花糍。 赵煦风安静下来,眼巴巴地盯住了她手中的帕子,像是希望她再多吃一些。 赵总管忍俊不禁,这才有功夫环顾起四周。 很快,他发现了这里并不是个适合吃茶的好地方。 既然能做到国公府大总管的位置,当然不是什么蠢人。 赵总管心念一转,便大抵明白了怎么回事,于是不等薛清茵开口,他就先出声道:“这是着了火?可是薛家产业?” 薛清茵点了下头。 赵总管立即转头看向右巡使和京兆府的府兵等人,低声道:“青天白日,竟无故被人纵火,定要严查到底!” 这话自然也就代表了国公府的意思。 右巡使等人心中一凌,连声道:“这是自然!” 其实光冲着薛侍郎的名头,他们也不敢有所怠慢啊!只不过嘛,这京中权贵多,敢烧到薛侍郎的头上,恐怕那背后之人也不是好得罪的。如今有了赵国公府上的招呼,那他们自然就可以彻底甩去后顾之忧,更加好办事了! 唯独这会儿绸缎庄的管事面色怪异。 心道这火不就是你们赵国公府上的人放的吗? 这瞅着怎么倒像是要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管事连忙出声道:“正巧这里还有几位赵国公府上的人在呢。” 赵总管一听就琢磨出不对味儿来了,立即转头问:“在何处?” 管事看向了青年那几人。 青年男子这会儿眉头皱得都快能夹死蚊子了。而他身后那几个喽啰就远不如他了,他们惊恐地望着薛清茵的方向,两股战战。 先前被制服的绸缎庄长工们也终于得了机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青年男子一行人便怒骂道:“都是他们,大姑娘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这下是风水轮流转了。 赵总管暗暗骂了声该死的东西。 他明白过来了。 原来是这些个狗东西和薛家的人起了冲突……如果火也是他们放的……赵总管顿时拉下了脸。 “国公府上的人?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们?”赵总管冷声问。 赵总管的年纪不轻了,但大抵是跟着赵国公的时间实在太长太长了,便也染了赵国公身上的行伍气息,一冷脸便显得极具威慑力。 青年身后的人“噗通”一声接一声,全部跪了下来。 青年也只得垂头行礼:“小人孔群。两年前,小人曾跟随叔叔到府上拜见过大总管……” 赵总管勾起了点记忆。 还真是府上的! 孔群的叔叔孔真是个会来事的聪明人,赵总管便将国公府上一部分的产业交给了他来打理。孔真曾向他提及自己的侄子,是个有大抱负也很有本事的年轻人…… 赵总管气得头皮都一阵一阵突突地跳。 这便是大抱负? 这便是有本事? 赵总管一个箭步上前,扇了孔群一巴掌。 他的手劲儿奇大,薛清茵都能清楚地听见“啪”一声重响。这个叫“孔群”的人偏过脸去,等再转回来的时候,半张脸飞快地肿了起来,嘴角都裂了。 “跪下。”赵总管厉声道。 绸缎庄管事的脑中,瞬间又闪回了薛家大姑娘那句话—— “他们一会儿见了我,还得给我跪下磕头呢!” 这不,真跪下了。 磕头也是不远了。 绸缎庄管事顿觉扬眉吐气,在孔群面前本来显得矮小的身躯,似乎瞬间都被拔高了许多! 孔群身边的人跪了一地,但他却咬了咬牙,迟迟不肯跪。 赵总管倒也不急,只冷声道:“不肯跪?好,那便将你叔叔一并叫来。今个儿该打的得打,该逐出国公府的,一个也跑不掉。” “不!请大总管高抬贵手,……小人一人做事一人当,就不必请我叔叔了。”孔群说着,重重跪在了地上。 骨头碰撞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薛清茵听着都觉得疼。 这会儿右巡使等人见这像是处置“家事”,自然不好杵在一旁,连忙拱手先行告退。 一转眼,这里便只剩下了他们几个。 孔群低着头道:“不知薛家姑娘与府上的渊源,今日小人行事是莽撞了,但绸缎庄上的事与我们无关……” 赵总管怒道:“还敢推脱?” 他捡起一根焦黑的木头,抬手便要往孔群的背上抽。 “等等。”出声的却是薛清茵。 今日在这里的,除了赵煦风说话有用,那便只有薛清茵能喝止住他了。 赵总管猛地顿住动作,回头朝她看了过来。 而孔群也猛地扬起头,和其余人一样都用惊讶的目光看向了她。 只不过孔群的目光还要多一些复杂。 “国公府上的这几个人气焰嚣张,叫我心中不痛快,该罚便罚。不过,若他们当真没有做过的事,自然也要留他们一个分辩的机会,问个清楚,免得错放走了真正的肇事之人。”薛清茵不紧不慢地道。 有这么个时刻惦记着报复薛家的人在背后没抓着,那还是挺可怕的。 没必要因这人讨厌了些,就真将人屈打成招。 薛清茵琢磨着经过今日这么一遭,以后他们再见着她,也该乖乖叫上一声“祖奶奶”了吧。 赵总管扔了手中的木头,道:“还不谢过薛姑娘?” 孔群眼底的复杂之色定住了。 他匍匐在地上,这才结结实实地朝薛清茵磕了个头道:“多谢薛姑娘。” 绸缎庄管事有些心急。 大姑娘那是不知道孔群是个什么样的人……睚眦必报的小人是也! 今日哪管是不是他?先将咱们薛家的脸面拿回来!杜绝了后患再说!那放火的到底有一个两个还是三四个?最后不都是大姑娘说了算吗? 薛清茵将方才那块垫过点心的帕子,扔到了孔群的头上:“喏,擦擦血吧。” 说罢,她扭过头道:“走吧,咱们寻个地方,真去吃吃茶先。” 赵总管失笑:“……好!” 这薛姑娘真是个妙人啊! 那厢孔群一把抓住帕子,低着头擦了擦脸。 帕子上还残留着点心香气,还有些女儿家的馨香气,和极淡的药味儿。 孔群将头埋得更低了。 第44章 她耍他玩儿吗 薛家有茶庄,赵国公府也有茶庄。 前者的身家远不及后者,能拿出的茶叶自然也有高低之分。 但薛清茵邀他们到薛家茶庄去吃茶,赵总管也没有表露出半分的轻慢,乐呵呵地就带上赵煦风一块儿去了。 绸缎庄的管事有些心急:“那绸缎庄上的事……” 薛清茵和贺松宁行事的风格全然不同。 这会儿如果是贺松宁,已经轻描淡写要弄死放火之人了。 薛清茵……就实在让他们摸不着头脑了。 “专业的事应当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只等着京兆府查出个结果来不就是了?”薛清茵头也不回地道。 她没有贺松宁那样强的控制欲,别人能给她办好的事,她坚决不累着自个儿。 “是啊,此事已经嘱咐过了,又何必再担忧?”赵总管也跟着道。 薛家的这些管事着实还差了些火候,遇事不够冷静。赵总管心道。 其实有贺松宁这样一个手腕强横的主子,再加上他又生性多疑,底下的人软弱没主见也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薛清茵不怎么在意,她觉得凡事都有好坏两面嘛。 她抛下绸缎庄的众人就去了茶庄。 薛家的茶庄设在距离不远的地方,很是省事。 而且好在今日茶庄没再出什么事了。 不然再招惹个仇人,那不得累死她? “大姑娘?”茶庄的管事见了薛清茵很是惊讶,一时还不敢认。 薛清茵还没来过这里,今日身边也没带大管事,还是她的仆从主动上前点明了身份。 “这位是赵国公府的小公爷,这是赵总管。”薛清茵紧跟着交代道。 茶庄管事本来还以为,主家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是要来责问茶庄上下。 这一看,倒叫他摸不清东南西北了。 没记错的话……赵国公府上的几个铺子,都与咱们不大对付吧? 也就是不敢得罪赵国公府,这才总是节节败退。 听闻前些时候,连绸缎庄都被砸了,一时沦为京内三十六行的笑柄。 弄得他们这些同为薛家产业的人,都不得不低头行事。 茶庄管事脑中闪过种种念头,等端茶上来的时候,在赵总管和赵煦风跟前显得恭敬极了。 赵总管一皱眉,道:“薛姑娘先请。” 茶庄管事一下意识到这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 他连忙转身往薛清茵跟前放茶。 薛清茵倒无所谓,转手就又往赵总管的方向推了推:“我不爱吃这个。” 赵总管这便不推却了,只是问道:“薛姑娘爱吃什么茶?阳羡还是寿州黄芽?” 赵总管暗暗琢磨着,薛姑娘若是喜欢,下回从自家茶庄上给她挑一些。 薛清茵却摇了摇头道:“只要是不放盐花,不放姜,不放苏椒桂皮等物的茶,我都觉得好喝。” 现在这玩意儿哪叫茶啊?叫粥还差不多。 但时下吃茶,都多是这么个吃法。 薛府上煮茶还算保守了,只是爱往里头加橘子皮,有理气开胃的作用。 煮一壶出来,就成了薛清茵的特供茶。 这茶庄上端出来的,像是恨不得把所有的调料都加进去,以大展身手。 就离谱。薛清茵心道。 “薛姑娘竟然不惧茶叶的苦涩?”赵总管惊讶出声。 薛清茵低声道:“怎会苦呢?余韵回甘,茶香绕鼻不绝。若是吃了荤腥之物,来上一杯茶,别的什么也不放,岂不是正正合适?” 赵总管点头笑道:“薛姑娘说得也很有几分道理,能有这般奇思妙想,而不肯流于世俗,实在是世间少有……” 赵总管一通夸,夸得薛清茵都有些脸红。 有没有可能,你们这种吃茶法才算是异端! 毕竟后世个个喝茶都是不加任何佐料的啊!哪儿算她的什么奇思妙想啊? 赵总管按着薛清茵所说,试了试先吃一些甜味儿的点心,而后再饮用不添加任何东西的茶水。 “果真别有一番风味!”他赞赏道。 连一旁的赵煦风都学着模样端起杯子,喝一口,又哇一声全吐掉了。 薛清茵禁不住笑了起来,叫管事拿了更多的点心来给赵煦风吃。 赵煦风吃一块,总要给她留一块。 赵煦风很能吃,等他吃完,薛清茵面前的点心都快堆起一座小山了。 茶庄管事都忍不住生出了,赵国公府这是要把我们活活吃垮吗的荒谬念头来。 好在这时候薛清茵搁下了茶盏,道:“小公爷去过城郊吗?” 赵总管叹气道:“能走出府已是很不容易。” “我一会儿要去城郊的庄子上,小公爷也一起去吗?” 赵总管双眼一亮,倒是巴不得。 但怕只怕,太带累人家薛姑娘了。 但机会实在难得……赵总管稍作思考,随即肯定地道:“去!” 他们走出茶庄的时候,赵总管还特地叫住管事问了一句:“你们茶庄近日的买卖做得如何?” 管事不敢答。 心道这可是对家啊! “有问你答就是了。”薛清茵插声。 管事这才擦了擦额上的汗道:“今年各地多天干,自然也就影响了茶叶的收成,这买卖嘛……自然,自然是远不及绸缎庄的。” 管事尴尬一笑。 赵总管没再说什么,只是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薛姑娘待他们这样好,他们自然也要有所回报才是。 薛清茵不知道赵总管在想什么,她大步走出去,见先前那个叫孔群的青年还杵在外头。 手里抓着帕子擦头呢。 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的脸反而肿得更高了,眼角都被拉出了一条缝,看着有几分凶相。 不过他发现薛清茵在看他之后,就匆匆低下了头。 “都杵在这里作什么?自己滚回去领罚。”赵总管出来看见他,立马脸色一沉。 孔群这才应声带着人走了。 一个时辰后。 薛清茵来到了城郊的庄子。 只是周遭气氛大不相同…… 薛清茵的丫鬟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怎么都不见人出来迎接?” 薛清茵也纳闷呢。 难道是又出什么事了? 就在这时候,几个身披甲胄,手持长矛,气势凌厉的人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赵总管浑身一凛:“玄武军?!” 他一把抓住赵煦风,面色凝重。 薛清茵却是恍然大悟,直接迎了上去,问:“你们杜将军呢?” 赵总管愣了愣,心道薛姑娘当真是胆大啊,什么也不怕。 那厢玄武军停住脚步,对视一眼:“你是……” “是薛家姑娘是不是?” 薛清茵点了下头。 赵总管眼睁睁地看着,没一会儿功夫门开了,一个年轻将军快步走出来,神情热络地和薛清茵说起了话。 他听不清楚。 但他心底却很震撼。 薛姑娘怎么跟谁都能玩儿得挺好啊? 这实在也是一种……绝妙的天分啊! 这厢杜鸿雪告诉了薛清茵怎么回事。 “原来是宣王殿下下令接管了。”薛清茵低声道。 杜鸿雪笑着点头:“宣王殿下都在这里留宿过两个晚上了。” 但说好要招待的主人家却不在。 薛清茵不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杜鸿雪陡然间话音一转:“殿下就在里头,已经有人去通报了。” 薛清茵:“啊?” 好嘛。 我倒成客人了。 薛清茵走在杜鸿雪的前面,大摇大摆跨进门去,没有半点畏惧。 走一半,她还没忘记回头招呼赵总管。 赵总管稀里糊涂地带着赵煦风进了门,等在花厅里见到宣王的时候,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身躯,一身的老骨头都感觉到了丝丝寒气。 但这会儿啊……再走也来不及了。 “拜见宣王殿下。”众人朝座上的人行了行礼。 今日宣王身着白色衣袍,腰间束玉带,坐在那里顿生从容、尊贵之感。 只是目光稍稍一转,便瞥见他左手小臂上扣着一节漆黑的袖甲。 袖甲造型冷硬,线条锐利,肃杀气扑面而来。 那种白与黑的结合。 从容贵气与冷锐肃杀相映衬。 不知为何……薛清茵歪了歪头,心道竟然有几分说不出的禁*欲味道。 薛清茵看着宣王。 宣王也在看她。 一时气氛冷酷却凝滞,竟无人说话。 宣王动了动唇,语气冷硬地道:“薛家的庄子……”不错。 宣王后面两个字还没吐出来。 薛清茵便飞快地道:“宣王殿下能借军中马曹给我,教一教我们怎么养马吗?” 此时不白*嫖?何时白*嫖? 薛清茵心道。 薛府。 贺松宁知道绸缎庄出事的时候,时辰已经有些晚了。 下人道:“大姑娘跟着管事一起去了。” “她能处置得了什么事?”贺松宁话出口,又抿了下唇。 随即起身道:“去绸缎庄。” 谁知道去了绸缎庄,管事说大姑娘去了茶庄。 贺松宁便又去往茶庄。 到了茶庄,茶庄的管事又恭恭敬敬地道:“大姑娘说去城郊的庄子了。” 贺松宁:“……” 果然是长大了,脾气长了,脑子也长了! 她故意耍他玩儿吗? 第45章 她喜欢我吗? 心情复杂的倒也不止贺松宁一人。 另一厢的赵国公刚从皇宫回来,却发觉儿子没在。 再一问下人,就连赵总管也没在。 他独坐桌前,怎么都觉得不是滋味儿。 好在赵总管派了人回来禀报,赵国公这才知晓原来是和薛姑娘一块儿去城郊玩了。 他低声问起回来报信的人:“总管还说了什么话?” 小厮想了想,道:“还说薛姑娘很好,说她既冰雪聪颖,又蕙心纨质,还处事得当,有奇思妙想……” 一个人身上能用这么多词? 赵国公打断了他:“好,我知道了。” 他了解自己的老管家,能让赵总管说出这么多夸辞,想必这位薛姑娘当真是好到了不得了的地步! 再回想那日芙蓉园中……薛清茵不慌不乱。 也的确是个值得看重的。 赵国公沉默半晌,道:“准备下去吧……” 小厮惊异抬头。 准备什么? “口头上认了薛家姑娘做阿风的干女儿,那算什么?”赵国公顿了下,道:“该有的仪式还是要有。” 小厮露出明悟之色,连连点头应是。 “只是……”赵国公犹豫道:“咱们府上没有女眷,我总是惦记着外人说闲话。” 小厮接声:“除非……小公爷再认一个干儿子?那薛姑娘是不是就没那么招人议论了?” 赵国公陷入了沉默。 他很早以前就想过给赵煦风过继一个儿子。但同宗的人……都是些泥腿子出身,跟着他才鸡犬升天。 这些人里哪有几个能看的? 将来哪一天他两腿儿一蹬死了,那过继过来的子侄悄悄虐待赵煦风也说不准。 所以后来赵国公再没想过这事。 这世上便是最亲的血缘也未必靠得住。 更何况有亲疏之分的旁支呢? 直到今日,赵国公才又被薛清茵唤起了点希冀之情。 “先去准备吧。”赵国公沉声道。 城郊的庄子上,赵总管正跟着薛清茵见玄武军的马曹。 马曹四十来岁,两手长满了茧子,背微驼,跪在宣王跟前连头也不敢抬。 室内寂静。 薛清茵能清晰听见他抑制不住的大喘气声。 马曹很害怕。 他这辈子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来到宣王殿下的跟前。 他重重叩了个头,随后小心地抬起头,嗓音艰涩:“殿、殿下,小人不知……能、能做些什么?” 薛清茵接声道:“你能做的有很多……我听杜总管说,你有一手绝佳的养马技。” “是、是。”马曹受宠若惊,乍然听见女子的声音,更不敢抬头了,心中暗道,定是哪位公主郡主之类的人物吧? “能教教他们两个吗?” 哪两个? 马曹心想着抬起头来,看见了立在那纤纤少女身后的两个人。 “能。” “那便有劳了。” “不、不敢。” 马曹直觉得今日跟做梦一般,这贵人面对他们这样的小卒,竟也这样客气。 薛清茵便打发了庄子上那两个养马,跟着马曹重新进修去。 她自个儿呢,转过身亲自给宣王倒了杯茶,道:“多谢殿下。” 宣王动了动唇:“嗯。”然后呢? 他看着她。 薛清茵再度开口,说的却不是要如何谢他,而是问起:“殿下今日宿在庄子上?” 一旁的副将乐呵呵的,正要说一会儿就回城了。 只是他刚张开嘴,便听见宣王殿下又应了声:“嗯。” “那殿下宿在哪个院儿?”薛清茵问。 “知雨。” “殿下怎么不住主院?” 宣王反问:“你以为呢?” 薛清茵这下知道了。 因为主人家不在。 薛清茵道:“那应该住秋爽苑的,那里更大些。知雨院有些小了,还是我大哥住过的地方。” 宣王一顿。 听语气,她似乎与她的兄长并不和睦。 不过宣王自己也素来与其他人不和睦,所以并未觉得奇怪。 副将突然插声道:“薛姑娘今日也要留宿吗?” 薛清茵点头:“嗯,住几日,散散心。” “有烦心事?”副将紧跟着关切道。 薛清茵坐下道:“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是平白受了些气……” 副将和赵总管几乎是同时开口问:“是何人?” “什么人怎么敢叫薛姑娘受气?” 薛清茵蹙眉,轻声道:“那倒是不方便说的。” 你们还打不过贺松宁啊! 容易让贺松宁反过来干死! 想到这里,薛清茵不由扭头又看向宣王。 这位还差不多。 这位也是个狠人。 宣王见她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心中不由飞快地划过了念头—— 她有求于他?却不便开口? “殿下,有一事……” 宣王顿住。 ……嗯,看来根本没有她羞于开口的东西。 “那日游湖,我听闻当今圣上要为殿下和魏王遴选正妃侧妃,是不是真的?” 副将飞快地道:“是有这么回事!” 薛清茵点了下头,道:“那日游湖选出来了吗?” 副将这就不敢答了,只能转头去看宣王。 于是薛清茵也看着宣王。 就连赵总管都有点好奇。 赵煦风傻呆呆地坐在那里,一看大家都在看宣王,于是也跟着看了过去。只不过就看了一眼,他就惊恐地捂上了自己的眼睛。 宣王:“……”“没有。”他干脆利落地道。 副将心道不是说选了什么卢氏乔氏的姑娘吗? 怎么会是没有呢? 薛家姑娘像是对此事分外有兴致一般,副将听见她又问道:“那改日还会再选吗?” 花厅内一时安静极了。 她想做什么? 宣王想。 她想……参选吗? “不选了吗?”薛清茵面露失望之色。 “……选。”宣王沉声道。 “那什么时候再有?”薛清茵很是急切。 那日见他兴致缺缺,梁德帝便没有再提的意思。于是这第二场“遴选”根本就没提上日程。 宣王摩挲了一下椅子扶手,道:“三日后吧。” 薛清茵唇角抿起,眉飞色舞:“好啊!那我能去吗?” 这话问得! 可真够直白的! 副将双眼都瞪圆了。薛姑娘果然是心悦宣王殿下吧? 他还从未见过这般率直的姑娘呢……倒是,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殿下……会怎么说呢? 殿下这般不解风情的人…… 副将的好奇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你能去。”宣王道。 薛清茵满意极了:“最好所有人都去。” 这一个大拐弯让副将愣住了。 让所有人都去? 薛姑娘……不怕竞争者太多吗? 宣王也顿了片刻。 薛清茵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这让宣王多了一分兴味。 他问:“所有人是指?” “便是京中所有适龄的贵女。” “可以。”宣王微一颔首。 并不是什么难事,她想要如此,那便如此。 “我那日想在一个,能听见所有人说话的地方……”薛清茵开始对着宣王许愿。 反正这位神通广大。 不能办就拉倒,能办当然是最好了! 宣王出乎意料的好说话,他道:“可以。” 薛清茵高兴地一拍手掌:“太好了,殿下真是好得不得了!” 宣王瞥见她眉梢眼角跃动的光华,竟好似也被她的喜悦感染了一般,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可以肯定的是,那抹情绪不是阴暗的,是带着光亮的。 她……喜欢我吗? 这个念头飞快地掠过,最终隐没。 而薛清茵这会儿在想什么呢? 她想的是要找到推薛清荷的人,这不就很简单了吗? 眼下她和贺松宁谁都没有这样的本事,能将全京城的贵女聚到一处。 但皇帝有这个本事叫她们心甘情愿地聚到一处啊! 比如为两位王爷选妃便是个顺理成章的机会! “殿下!薛家的大公子到了庄子外头,像是来找薛姑娘的。”门外突地有人低声禀报道。 贺松宁怎么来了? 来找我?不该是留在府里陪他的女主吗? 薛清茵一呆,多少有点儿不可思议。 第46章 那么想嫁给宣王? 贺松宁被引进门,在看见宣王之后,他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了一点怪异之色。 “拜见宣王殿下。” 贺松宁行过礼,抬起头。 二人的目光极短暂地相接了一瞬。 紧跟着,贺松宁转过头,目光落到了薛清茵的身上。 “身子好了?”贺松宁问。 薛清茵别过脸去:“唔。” “我见你迟迟不归,有些担心,找了几个地方,方才知道你来了城郊的庄子。”贺松宁语气里没什么情绪,但听来多少有点谴责意味。 薛清茵道:“我与阿娘说过了。” 薛夫人跟不跟你说,那可就不关我的事了啊。 再说了,盯着我干什么?往日也没见您这么上心啊? 薛清茵反问道:“薛清荷怎么样了?” 贺松宁抿了下唇,连宣王都感知到了他那一瞬的不快。贺松宁道:“还走不得路。” 薛清茵轻轻应了声“哦”。 宣王掀了掀眼皮,看出了他们之间的疏离隔阂……应当是因这个叫“薛清荷”的而起。 听名字……是薛清茵的姐姐或者妹妹? 薛清茵很快又开了口,道:“大哥你若实在担心得紧,不如请魏王殿下,将他的御医派到府上来给她瞧一瞧。” 这话她是说得真心实意。 贺松宁却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薛清茵从不会说这样的话,再结合她突然来了城郊不归家……她在躲他? 那日真将她伤得狠了?这个念头,从贺松宁的脑中掠过,却没有就此消弭,而是深深地扎入了深处。 副将摸不清个中的气氛和纠葛,他想也不想便问道:“很严重吗?若是严重的病症,薛姑娘何不来求求咱们宣王殿下?也不必舍近求远了。” 贺松宁眼底的怪异之色登时更浓。 舍近求远。 哪个算近?哪个算远? 这厢薛清茵叹气道:“倒也不好什么事都麻烦宣王殿下,我这面子薄,再用一用,就没得剩了。” 贺松宁语气低沉,骤然道:“此事你就不必操心了,我自会去找魏王殿下。” 宣王道:“去找金雀。” “嗯?”薛清茵转头看他。 宣王看着薛清茵,全然没有将贺松宁放在眼中,他语气平淡地道:“你去找金雀,她会答应你。” 薛清茵心道这样不好吧? 为了薛清荷去找金雀公主。 这不挺白费心思吗? 宣王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道:“金雀会很高兴。” 薛清茵这才乖乖应了声:“哦好!” 贺松宁没再说话,丫鬟端了茶来,他一手接过茶,挨着薛清茵坐下。 气氛好像渐渐变得更尴尬了。 唯有副将见怪不怪。 宣王性情冷酷少话,有他在的地方,大都是战战兢兢、安静如斯的。 最后还是薛清茵打破了沉寂,她问:“大哥不回去?” 贺松宁不动声色:“嗯,留在这里陪你。” 您没事儿吧? 薛清茵纳闷。 她只好撇了撇嘴道:“大哥今晚住哪里呢?” 贺松宁不解:“自然还是从前住的地方。” “宣王殿下住了。” 秋爽苑自然也是不能去住的。 宣王都没住,也就轮不到他去。 贺松宁并没有太过纠结这个问题,他道:“我随你住。” 薛清茵:? 现在你不怕我爱上你对你纠缠不休了? 最后赵煦风和赵总管也被安置去了宣王的院子。 薛清茵一想到回去睡觉还要看见贺松宁,就觉得有些烦。 她干脆独自往山上走,谁也不带。 哎,不如看马去。 “清茵。”贺松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爬山坡爬了个上气不接下气的薛清茵很是愤怒。我费劲儿爬这么久,你怎么几步就追上来了? 薛清茵转过身,语气半死不活:“干什么?” “我方才知道,那日游湖,我派给你的仆从,你分了两个给清荷。”贺松宁低声道。 “哦。”薛清茵显得神色恹恹。 “你没有故意冷落她。” “啊。”薛清茵还是应得很敷衍。 贺松宁见她这般情状,没由来地生出一分烦躁,同时也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一步:“清茵。” 薛清茵忍不住道:“大哥要是有什么话,要不您快点儿说?” 贺松宁就算是瞎子也感受到她身上的不耐烦了。 “那日……是大哥做错了。”贺松宁服了软。 他说着,还抬起手来,试图拉开薛清茵的衣襟,瞧一瞧她肩头的痕迹。 薛清茵猛地后退一步:“作什么?” 贺松宁心头的那点儿烦躁登时更多了。 他沉着脸道:“我瞧一瞧你的伤。” 薛清茵不高兴地道:“不给。” 反正这回的事,正好借题发挥!她可以不用再扮原身了。 贺松宁噎住了,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严厉些? 薛清茵明显正在气头上呢,若再严厉些,她就更要躲他到天荒地老了。 贺松宁只好转声道:“宣王怎会在此?” “玄武军就驻扎在附近。” “宣王接管了庄子?” “嗯。”薛清茵应着声,从贺松宁的眼底窥出了一些敌意。 贺松宁的语气有些阴沉:“你今日……” 今日怎么? 薛清茵竖起耳朵。 贺松宁却没有说下去,而是陡然一拐弯道:“你就那么想嫁给宣王?” 薛清茵正想说话。 有人轻咳了一声。 贺松宁面色微变,没有回头。 薛清茵倒是抬眸迎向了来人:“方副将。” 正是宣王的副将方成冢。 他摸了摸鼻子道:“我见薛姑娘连丫鬟也没带一个,又想到先前薛姑娘说是来庄子上散散心。只怕薛姑娘有什么烦闷事想不开,这才赶紧追了过来。方才薛姑娘在说宣王殿下?还是为御医的事吗?” 这番话足以说明,他并没有听到太多的对话。 但贺松宁眼底依旧一片冰冷。 他性情多疑,当然不会轻易打消怀疑。 贺松宁缓缓转过身,道:“叫方副将劳心了,我会陪着清茵。” 方成冢心中暗道,正是见你跟上来,殿下才觉得不对劲呢。 瞧着你这兄妹关系就不大好…… 不过方成冢面上还是露出了笑容道:“好,那你们去吧。不过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当心路滑。” 贺松宁接声道:“无妨,后山也有住所,虽然简陋,但能住人。” 薛清茵:? 那我可不跟你去! “倒也有些乏了,还是回去歇着吧。”薛清茵懒散地打了个呵欠,掉头就往下走。 贺松宁:“……” 这回气性这样大? 连与他独处都不乐意了? 贺松宁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躁意,紧紧一抿唇,偏跟了上去。 他俩一走,方成冢在原地待了会儿,才又拔腿走入一旁的树丛间。 那里还着个宣王。 方成冢低声唤道:“殿下。” 他们方才究竟听见了多少呢? 听见了许多。 从这兄妹二人的争吵。 包括贺松宁伸手去拉薛清茵的肩头。 再到最后问出那句,你就那么想嫁给宣王? 方成冢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宣王的脸色,奈何什么也分辨不出来。 他心下对薛家姑娘还是极有好感的,便小声道:“薛姑娘应当真是心悦殿下吧?而非是有什么图谋。否则,她嫁给魏王不也一样?” 宣王只是淡淡道:“查一查,那个薛清荷怎么回事。” 第47章 宣王朝她伸出手 换了个地方,还真有几分睡不大安稳。 薛清茵难得早早醒来,自个儿洗漱完,便换好衣裳往外头走。 庄子靠山,多树木,她深深吸了两口,只觉得鼻间都是草木的清香气。正觉得舒坦呢,一跨门槛就发现自己踢着了个东西。 薛清茵吓了一跳,定睛一看—— 好大一个个子,蜷缩在门边,还睡得熟着呢。 正是赵煦风! 外头那些是怎么看的人?怎么都跑到这里来了? 不过此时倒也顾不上去追究这些,薛清茵怕他受凉,便俯身唤道:“阿风!” 赵煦风一下惊醒过来,抓住了薛清茵的袖子,结结巴巴地喊:“阿娘,阿娘!” 脸上写满了惊恐。 薛清茵便放柔了语气:“做噩梦了?” 赵煦风连连摇头,脑袋都把门框给砸响了。 院门外守着的人总算听见了动静,匆匆打开院门进来,一看便傻眼了。 “大姑娘,这,他,这不是小公爷,怎么……” 薛清茵抬手示意丫鬟先闭嘴,然后垂首接着问赵煦风:“你害怕?” “怕、怕。”赵煦风把薛清茵的袖子抓得更皱了。 丫鬟见状,眉毛都扬起来了,偏偏又不能和傻子计较。 何况这傻子身份还尊贵得很呢。 “怕什么?”薛清茵问。 “怕……怕……”赵煦风艰难地转动着脑子,然后挤出了个名字:“贺、贺钧廷。” 丫鬟心道这是谁? 贺……是皇家姓氏啊。 薛清茵却很快反应过来,那不就是宣王吗? 原着中写到他的名字,好像就是叫贺钧廷。 而魏王叫贺文安。 “我要去吃东西了,你去不去?” “不,不。不见贺钧廷。” 这么怕啊? 昨日刚见面不是还好好的吗? 难怪他不肯宿在宣王的院子,偏悄悄跑到这里来。 薛清茵思忖片刻,道:“怕什么?我会保护你啊。” 丫鬟的面皮抽搐了下,心道,以赵国公府小公爷这庞大的身躯,他保护大姑娘还差不多,大姑娘哪能保护得住他啊? 却没想到这招对赵煦风还挺好使。 赵煦风脸上的惊恐之色瞬间被憨笑替代了,他点着头爬起来:“嗯,嗯,阿娘保护我。阿娘最好了。” 丫鬟走上前来,压低了声音道:“姑娘就这样任他叫吗?若是旁人听了……” 薛清茵无所畏惧:“若是旁人听了,还得管我叫祖奶奶呢,这辈分儿多高,不爽吗?” 丫鬟噎住了。 赵煦风听到这里,倒好像是想起了些什么,结结巴巴地改口道:“阿茵,阿茵。” 薛清茵愣了下,出声答应了。 赵总管为了纠正赵煦风的称呼,得花了多久的时间啊? “我们走吧。” “嗯,阿茵走,走。” 薛清茵迈步走在前,朝着前厅走去。 赵煦风紧随其后。 正厅之中,赵总管坐立不安。 薛清茵一进来便瞧见了他。 赵总管也瞧见了她身后的赵煦风,顿时长舒一口气。 “赵总管吓坏了吧?”薛清茵走上前道。 “是吓得不轻,不过好在四周有玄武军把守,想来应该也没什么大事。”赵总管心情复杂地道。 赵国公手底下有赵家军,这个嘛……与玄武军不大合得来。玄武军行事更狠辣,以致赵总管见了,都不禁想避其锋芒。 却没想到啊,如今他还要感激玄武军把守四周! 正厅之中已经摆下一张八仙桌,桌上摆了茶水点心。 下人守在一旁,低声问薛清茵:“大姑娘,用早饭吗?” 薛清茵点头:“嗯,都端上来吧。” 说完,她才又问赵总管:“怎么没想起来到我这里来问一问?” 赵总管失笑:“恐怕打搅了姑娘歇息。” 薛清茵心中暗道,赵国公府上的倒是些厚道人。 这边说着话,言辞亲近。 那边贺松宁绷不住了,低声道:“清茵。” 正厅之中除了赵总管,还有个贺松宁。 只不过打从进门,薛清茵就没拿正眼看他。 薛清茵这才装作惊讶地回过头:“啊!大哥怎么还在?” 贺松宁咬紧了牙根,颇有些想把薛清茵一把抓过来…… 赵总管也跟着帮腔道:“薛公子该要参加春闱吧?近来应当忙着读书才是。” 贺松宁微微笑起来:“倒不劳赵总管操心,此地清净,读书正好。” 薛清茵有点难以置信。 她觉得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点问题。 但贺松宁紧跟着又道:“我已命人将我的书本典籍,全部都搬到了庄子上来。” 薛清茵人傻了。 惊天噩耗啊! 薛清荷你不要啦? 贺松宁说完这番话,便有意转头去看薛清茵的脸色。 谁知道薛清茵一脸心不在焉。 到吃饭的时候,更是食不知味。 用完早膳后,薛清茵便叫丫鬟去拿风筝。 那丫鬟去时一个人,回来却是四个人。四人手中抓着的,正是上次贺松宁给她买的大蛇风筝。 贺松宁一见着这风筝,就觉得胳膊开始隐隐作痛。 他用力抿了下唇,正要说今日恐怕没有功夫陪她放风筝,便见薛清茵转过头对赵煦风道:“咱们今个儿放风筝。” “放!放!”赵煦风鼓掌。 贺松宁:“……” 感情今日他连当个工具都当不成了。 只有赵总管很高兴,他们家小公爷终于可以摆脱坐在那里无所事事,只有不停吃喝的,日复一日的糟糕生活了! 薛清茵带着赵煦风去放风筝,贺松宁便回到院中读书。 他这人读书的时候,还是很心无旁骛的。 只是今日……不大相同。 这厢薛清茵直接把风筝交给了赵煦风,大抵教会他怎么放飞之后,便自个儿坐到一边去看了。 她这身子经不起折腾,瞧一瞧就好。 赵煦风人高马大,臂展也长,放风筝有着天然的优势。而且他听话,省心。让跑就跑,让停就停。 风筝很快就被放飞到了空中。 这比支使贺松宁容易多了。 赵总管就在一旁,初看时,见赵煦风跑起来一张脸渐渐都涨红了,便不由生出心疼。 但想想又拼命忍下了。 “你好聪明!” “放得好!” “高高的,再高一些!” 薛家姑娘的声音清脆悦耳。 赵总管的眼泪欲脱眶而出,又憋回去了。 他心道,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夸小公爷聪明呢。 那厢的贺松宁听不见薛清茵的笑声。 但那风筝越放越高,终于是进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他坐在窗前,只消往外瞧上一眼,便能见着风筝左拐右拐,不像是蛇,倒更像是奔腾的龙。 实在扎眼得厉害。 贺松宁陡然意识到,他对于这个年纪的薛清茵来说,似乎并不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 小时候的薛清茵都知道想着给自己换个大哥。 长大了,岂不是更能把念头实践了? 贺松宁难得的,突然的,有一点的,读不进去书了。 …… 赵煦风迎风奔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薛清茵怕他一时间运动太多厥过去了,便将他喊住了。 风筝这才慢慢落了下来,然后被树勾住了。 这下没得玩儿了。 薛清茵瘪了瘪嘴。 赵煦风呆呆地抓着线立在那里,满头大汗,衣领都被浸湿了。 但赵总管朝他看过去,却看见了他晶亮的双眼。 小公爷是开心的。 他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不玩这个了,咱们去骑马。”薛清茵说着,转身往外走。 赵煦风也没弄明白骑马是个什么东西,反正跟着她走就是了。 薛清茵坐着马车来到后山马场。 里头正在赛马,隔着栅栏远远的就听见了鼎沸人声。 她一眼就看见了宣王。 他身骑汗血马。 马儿英俊神武,头颈修长,其高大远胜薛家马场的马匹。 宣王本也生得高大,骑在马背上,顿时将周遭其他人的气势压得死死的。 马儿扬蹄飞奔。 宣王气势如虹。 山风凌厉,他的衣摆飞扬起来。 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但薛清茵却觉得自己仿佛能听见猎猎作响之声。 周围将士喉中爆出惊呼声,旁人追赶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宣王殿下一马当先,带着踏平山河的气势,……他越过了围栏? 他径直向前。 最后在薛清茵面前收势停住。 赵煦风吓得大喊一声,跌坐在地。 薛清茵眯了眯眼,抬眸看向宣王。 宣王今日轻袍缓带,愈像个高坐王阶之上,把盏品酒的蹁跹公子。 他垂首,竟朝薛清茵伸出手来:“想骑马?” 那厢方成冢转过身,驱散了其余士兵。 士兵们十分摸不着头脑。 第48章 一见便知她与宣王有私 薛清茵左顾右盼,最后确定没有错,宣王的手的确是伸向了她。 她点了下头:“想。” 但很快,她又摇了摇头,脸上倒是没什么失落之色,只是陈述着一个事实:“我骑不了。马背上颠个七八下,不,没准儿颠个三四下,我就不行了。” 宣王蜷起手指,用云淡风轻的口吻,说着一件仿佛再小不过的事:“嗯,所以你与本王共骑。” 薛清茵闻声,本能地回头看了下赵总管,嗯,他转头望着另一个方向,佯装没有听见。 至于赵煦风,还惊恐地坐在地上呢,半抬着手,想抓她的衣摆又不敢抓的样子。 薛清茵轻声道:“这样不会太劳烦宣王殿下吗?” “与先前又有何异?”宣王反问她。 薛清茵一想……哦,也是。她就从来没少麻烦过人家。放风筝那日是如此,金雀公主府上是如此,问人家借马曹也是如此……还得是人宣王脾气好啊! 薛清茵便也不再迟疑,抬头粲然一笑,伸手搭住了宣王的手腕。 这样的抓握方式让宣王垂首多看了两眼。 她的手指纤细,但却牢牢攀住了他。她一用力,肌肤之间的亲密触感便变得更加的切实。被山风吹得微凉的皮肤,就这样变得温热,甚至有了一点烫意。 这时候薛清茵一提裙摆,艰难地踩上马镫,然后一个用力…… 没爬上去! 她尴尬地抬头看了看宣王,但大抵是背光的缘故,她并没能看清楚这一刻他脸上的神情。 不过下一刻,宣王俯身,展臂勾住了她的腰。 薛清茵全然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晃,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背上。 ……也坐在了宣王的身前。 或者说是怀中? 因为宣王的手臂仍旧揽在她的腰间。 并不紧密,但分外强势。 薛清茵低下头,瞥见了宣王握住缰绳的手。他的指骨修长,向上是有力的腕骨,再向上……衣袖覆盖之处,薛清茵觉得自己已然能想象出底下漂亮的肌肉线条的走向了。 薛清茵轻吁了口气,朝马背下面瞧了瞧。 还是挺高的!她都有些难以想象,宣王是怎么样轻轻松松将她捞到马背上来的…… 宣王驱马欲走。 薛清茵不自觉地往后仰了仰,也就顺势往宣王怀中靠得更深了。 她忙道:“等等。” 宣王闻声停下,声音低沉地在她耳边响起:“害怕?” 薛清茵却是回头看向了赵总管,问:“小公爷会骑马吗?” 赵总管这才把自己那颗避嫌的脑袋,又扭了回来,答道:“还是小时候吧?那会儿国公爷也不知道小公爷天生的痴愚,为了哄他,便带着他一块儿骑过马。后来长大了……便愈加不敢让他骑了。” “试试?”薛清茵问。 赵总管犹豫片刻,狠心一咬牙:“好!” 赵煦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从地上爬起来,看见薛清茵坐到了宣王的怀里去,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阿娘!阿娘!” 喊两声,又换成:“阿茵,阿茵……” 像是想要将薛清茵从宣王这个可怕的人手里救出来,他往前追了两步。 赵总管忙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公爷,骑马,骑这个追!不然咱追不上。” 就在他想着赵煦风到底有没有听懂的时候,他身边的小公爷,突然冲到栅栏口去,抢了马就翻身上去。 动作之利落,和他的身形完全不符。 赵总管都看傻了。 “驾!驾!”赵煦风嘴里蹦出字。 宣王眯了下眼,然后骤然纵马奔腾了出去。 薛清茵只听见他道:“抓紧些。”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酷,但被风送进耳中时,带了些温热气息。于是那语调好像也被柔和了许多。 不过从来没骑过马的薛清茵心头涌起了点茫然。 抓? 抓哪儿? 肯定不能抓缰绳,缰绳得由宣王把控。 薛清茵生怕自己掉下去摔死,慌里慌张地就抓住了宣王的衣摆,恨不得往他怀里坐得更深。 于是赶紧一挪屁股。 她听见宣王猝不及防地闷哼了一声。 薛清茵:? 她好像……坐人大腿根上了。 薛清茵瞬间僵住,所有感官一瞬被放大到极致。她甚至无法判定,隐约传来的坚硬触感,到底是他腰间的配饰,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她再不敢乱动。 整个人都被裹在了宣王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中。 他们很快奔入了马场。 其余马儿匆忙闪避,如见王者。 后头的赵煦风也满口喊着“驾”追了上去,一溜烟儿就不见了。 赵总管那叫一个震撼至极。 怎么就剩他了? 赵总管赶紧也去找了匹马。 春日里还带着点寒意。 没一会儿功夫,薛清茵便感觉到风嗖嗖地往骨头缝里钻。脸都快被吹木了。 她可不顶吹啊! 薛清茵想也不想就反手揪了揪宣王的衣袍,然后整个人都躲到了他的外袍里去。 宣王垂首看了她一眼。 任她施为。 薛清茵很快发觉到……速度慢下来了? 是为她着想吗? 薛清茵抓着宣王的手用力了些,她扯着嗓子喊:“不用慢下来,骑快马才痛快!” 又菜又爱玩说的就是她。 宣王吐出两个字:“你冷。” 薛清茵牢牢贴住了宣王的胸膛:“这不就不冷啦?裹着衣裳,骑快马,更更痛快!” 何况宣王的身躯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意。 这就跟大夏天的,裹着空调毯子吹空调一样的爽! 多快乐啊! 挨风刮的是宣王不是她! 宣王:“……” 他真是头一回见到薛清茵这样清奇的女子。 宣王没有再说话,只是手臂骤然收紧,将她牢牢桎梏在了怀中。 就这么下来跑了八圈儿马,薛清茵都还觉得不够。 她越骑越兴奋。 只觉得灵魂似乎都要挣脱躯壳,尽情享受自由了…… 但这时候宣王一拉缰绳,停住了。 薛清茵咂咂嘴:“不骑了吗?” “你若明日还起得来床,改日便再带你骑。”宣王语气淡淡。 薛清茵心道别这么小瞧我,风您都帮我挡了,那还能病倒? “宣王殿下放心,明日我一定还来。”薛清茵说着顿了下,忙道:“只是不知殿下明日还在吗?” “……还在。” “那就好了!”薛清茵说着,叹了口气:“只是可惜,过些日子就不成了。” “为何不成?” 没准儿就嫁给魏王了,薛清茵心中叹气。 没等到薛清茵的回答,宣王也差不多猜到了。 薛清茵的大哥与魏王交好,那日游湖,魏王倾心于薛清茵是一目了然的事。薛家公子自然会想法子,将妹妹嫁入魏王府。 但薛清茵不喜欢魏王。 她喜欢的……是他。 这个念头从宣王脑中掠过,品味起来竟然别有一番滋味。 这是宣王从未尝到过的滋味。 宣王没有再问。 他翻身下马,又朝薛清茵张开了双臂。 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熟。 有了上次跳墙的经验,这次薛清茵一点也没犹豫扭捏,就这么投进了宣王的怀抱。 宣王手臂一收,牢牢接住她,然后将她平稳地放在了地面上。 不远处的赵总管看见这一幕,还来不及为赵煦风今日的变化感到开心。 他心中叹道,薛姑娘竟然与宣王…… 麻烦了啊! 而这厢薛清茵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缩了缩肩,这才感觉到背后被汗水湿透了。 宣王注意到她的动作,将外袍脱了下来。 然后薛清茵便又被这件外袍罩住了。 “回庄子。”宣王道。 嗯? 薛清茵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外袍。 宽大得要命。 一瞧便知道是男子的外袍。 而且上面绣有海水江崖纹。 这样的纹路不是谁的衣衫上都能绣的,一见便可知衣裳主人的身份尊贵。 就这样……披着回庄子?那岂不是几乎等同于宣告众人,她与宣王有私? 薛清茵眨了下眼,有片刻的茫然。 上回宣王都是拿金雀公主的披风给她,今日怎么不同了? 第49章 清茵,是我小瞧你了 自打薛清茵上山跑马去之后,贺松宁读书能读进去多了。 小厮隔着一道门轻声唤他:“公子,该用饭了。” 贺松宁这才搁笔起身。 除却薛清茵让他有点说不出的头疼和心烦外,城郊的庄子还的确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他随手合上书卷,带着小厮来到正厅。 薛清茵正好这时候从山上下来,一进门便和贺松宁撞了个正着。 贺松宁一眼就锁定了她身上披着的外袍。 贺松宁瞳孔猛地一缩,无数情绪骤然涌出,但又很快隐藏起来。 “清茵。”他有意出声唤她。 薛清茵见了他,不仅没有慌乱地脱去外袍,反而还走到了他面前:“大哥还在啊。” 贺松宁扯了扯嘴角:“你是忧心我在庄子上读不进去书吗?” 薛清茵连连点头,满脸都写着真诚。 贺松宁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她身上逡巡而过。 他压低了声音道:“清茵,从前倒是我小瞧你了。”他说着,一手按在薛清茵的肩头,重重地摩挲了下她身上披就的衣袍:“你当真有几分本事在。” 就连宣王都能叫她打动。 贺松宁不由仔细回忆起往日的薛清茵。 为何那时他只觉得她令人厌烦呢? 这时候宣王也进了门。 后面还跟着赵总管,和兴奋难以抑制的赵煦风。 贺松宁不着痕迹地扫过他们,然后抬起袖子给薛清茵擦了擦额头,道:“怎么在外头玩得满头大汗?” 倒很有哥哥的样子。 薛清茵躲开他道:“骑马去了。” 贺松宁想也不想便皱着眉道:“你骑得马?” 平日坐马车稍微颠簸一些,薛清茵都要叭叭呢。 薛清茵只含糊带过:“嗯,骑得。” 一切不言而喻。 贺松宁深深皱了下眉。 这时候庄子上的仆役开始往上呈菜。 “坐啊,吃饭啊,都看我作什么?”薛清茵头一个净了手。 反正别的事无所谓,她吃饭最积极。 “宣王殿下先请。”贺松宁看着宣王,客客气气地道。 宣王连半点眼神也不分给他,只径直在主位落座。 左手边是赵煦风。在座的,除了宣王便是他地位最高了。 右手边……副将方成冢自然而然地落了座。 然后方成冢就感觉到背后一凉。 他好像……不该坐这里? 但这会儿再起身又显得太刻意,他只好忍住了。 “这是什么?”方成冢的目光突然被逐渐摆上桌的菜色吸引了。 薛清茵笑吟吟道:“将军是问这道呢?还是这道呢?” 方成冢怔怔道:“怎么一道道都和京中酒肆的食物不大相同?” 当然不同了。薛清茵心道。 她穿过来的第一天就发现,时下并不兴做炒菜,多是炖煮菜,或者炙烤,又或者是吃生食。 比如鱼脍在京中就极为流行。 如今薛清茵只不过是将炒菜搬到了餐桌上来。 其中还有些后世才流行的菜式,比如烤鸭。 只不过呈到他们跟前来的,只有那么寥寥几片鸭皮,摆盘考究,量少自然显精致。 还有双皮奶,上头撒上煮熟的红豆,蜂蜜和晒干的葡萄。 这也是眼下这个时代全然没有的新鲜产物。 之前薛清茵敢邀宣王登门做客,也是有缘由的。 薛夫人告诉她,庄子上有个丁妈妈做饭菜很是拿手。薛清茵打的主意就是让她做几道新鲜菜式,请宣王来品尝,再借宣王之名,扩散开名气。 从此将这个庄子变作什么呢?就变作和后世一样的度假山庄。 只赚王公贵族们的钱。 薛清茵没有贺松宁那么厉害的手腕,自然只能走一些曲折的路子了。 她示意丫鬟摆好碗筷,才道:“请宣王殿下和方将军品尝。” 方成冢哪里敢动筷? 只等到宣王先动了,他才忍不住又道:“前几日怎么不见这些菜式?” 薛清茵轻轻点头:“唔,因为我昨个儿才到啊。” 方成冢忍不住笑道:“难不成这些个新鲜玩意儿都是薛姑娘自己想出来的?” 薛清茵自然不好交代真正的来历,只点头道:“嗯,我自幼多病,什么苦的东西都吃了个遍,出门的时候也少,闲着没事便只有琢磨这些个没用的玩意儿了。” 方成冢听到这里,面色一肃。 赵总管也生出了几分恻隐之心。难怪薛姑娘半点也不嫌弃他们小公爷,只因她也曾忍受过病痛的折磨。两者虽不同,但有相通之处。 “味道不错。”宣王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骤然低沉下去的气氛。 方成冢等人也跟着吃了起来。 “好香!比炙烤出来的更香!” “有股酥香焦甜的味道,这是什么肉?” “奶味浓郁,滑弹爽口,这又是什么?” 薛清茵轻拍了下手掌。 她身后的丫鬟便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份文书。 方成冢接过去,送到了宣王跟前。 翻开来,才发现是一份菜单。 字体草草可看,不过将名字写得很清晰。 连贺松宁都不由高看一眼。 薛清茵接管产业,并不似他想象中的那样糟糕。 她并不是一时兴致强行要了过去,竟然是当真要认真经营。 方成冢发现菜单上写了很长一串,有些明显还没出现在这张桌上。 他不由笑道:“要吃到剩下的这些菜,得向薛姑娘的庄子上付多少银两呢?” 薛清茵却摇了摇头,难得道:“不要银子。” 方成冢暗暗嘀咕,难道咱们这叫沾了宣王殿下的光? 但不对啊。 上回马场的银子,也没见薛姑娘少收啊! 始终没有开口的宣王目光微动,他低声道:“若你要做长久的买卖,这写下菜单的人,便应当换一个。” 贺松宁抿了下唇,正待出声。 他写得一手好字,自然可以为薛清茵写。但不过是庄子上的菜单?配由他来写吗? 若是薛清茵肯对他服软,……倒也不是不行。 这些念头飞快地从贺松宁脑中闪过。 但最终,没有等到他开口,宣王便紧跟着又道:“柳修远如何?” 贺松宁面色一沉,紧紧闭上嘴,没有再试图开口。 一旁的赵总管惊讶出声:“柳修远来写菜单子?恐怕他是不肯的。” 只有薛清茵很茫然:“柳修远是谁?” 方成冢也不知道,露出同样的属于文盲的茫然。 此时赵总管笑道:“薛姑娘常居内宅,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头也不奇怪。这个柳修远十三岁时就出名了,他笔下的字凤泊鸾漂,鸾跂鸿惊,一幅墨宝能卖出千两银子的天价。盖因他不仅字绝,其人傲骨铮铮,轻易求不来他题字。这物稀,自然价贵。” 薛清茵听得双眼愈来愈亮。 好啊!好极了! 一旁薛家的仆役都忍不住暗暗惊叹。 大姑娘的面子竟然这样大?宣王殿下竟然愿将柳修远请来给大姑娘用! 他们这庄子平日里能赚什么银子啊?能种好田就不错了,大公子都瞧不上他们这点儿买卖。 若真能得柳修远的字…… 那还叫菜单吗? 那分明就是一幅独一无二的绝世墨宝啊! 就在下人们暗自感叹的时候,薛清茵却紧跟着又开了口:“那还有什么厉害的画师吗?” 方成冢纳闷:“薛姑娘要画师作甚?” “有用,有用!”薛清茵一笔带过,双眼却是巴巴地看着宣王。 她眼波流转,不笑自媚。 “没有。”宣王却道。 薛清茵面露失望,不过很快就被笑容取代了,她道:“无妨,这样也够了。多谢殿下,我无以为报……” 这样的句式,她都说顺嘴了。 宣王看着她,也说了两个字:“无妨。” 只是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多了点不一样的深意。 今日骑马骑了那么久,饭吃了一半,薛清茵就感觉到了一股浓重的倦意。 她打了个呵欠,留下众人慢慢吃这些新鲜菜式,自个儿叫丫鬟扶着就先回院子梳洗歇息去了。 宣王的外袍还穿在她的身上,谁也没说要脱下来的话。 她一路往院子走去,途中遇见了好几回玄武军。 这些身材高大,气质冷硬的士兵,目光刚一触及到她身上的衣裳,便匆匆低下了头,退至道路两旁,恭送着她离开。 薛清茵有些咋舌。 难怪宣王不怕旁人瞧见呢……说到底,如今庄子上留下的都是“自己人”。 要么是薛家的,要么是玄武军。 谁敢往外说呢? 宣王果然还是很滴水不漏的! 薛清茵抬手紧了紧身上的外袍,衣衫间还有股淡淡的檀香气,叫人说不出的心定神安。 然后她大摇大摆地跨过了门槛。 门关上。 丫鬟婆子们打了水来给她沐浴。 薛清茵褪去衣衫,前脚刚走进浴桶坐下,便见丫鬟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语气小心,但又压不住兴奋地道:“姑娘是要做……宣王妃了吗?” 第50章 还是姑娘的脸面大 丫鬟切切地等了半晌。 只等来她家大姑娘倚着浴桶,两眼望天,干脆利落三个字:“不知道。” 丫鬟急了:“姑娘怎么会不知道呢?” 薛清茵没再搭理她。 丫鬟也只得暂且收起了跟着大姑娘,飞上枝头、荣华富贵的美梦。 热水浸没薛清茵的身躯。 她肤白如雪,又生得珠圆玉润,该饱满处饱满,该纤细处纤细,丫鬟多瞧上两眼都觉得陡然心生荡漾之情。 大姑娘就算是个表面光鲜的花瓶,不做个王妃也可惜了啊! 何况如今这花瓶里头也掺了点儿水了,晃悠起来还能听见一些智慧的声音呢。 就在丫鬟思绪乱飞的时候。 薛清茵只觉得热水泡得她大腿根痒痒,她忍不住伸手去挠。 这一挠。 “嘶。”薛清茵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这么疼? 薛清茵连忙低头仔细去瞧,隔着晃动的水波,她这才看见自己大腿根都磨破了。 先前只顾着兴奋,全然未感觉到。 如今沾了水,才觉得又痒又痛。 薛清茵也不敢泡久了,冲去身上的汗,便赶紧起了身。 丫鬟扶住她,她一迈腿。 痛。 怎么会这么痛? 等她终于躺到床上,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仿佛那行走在刀尖上的小美人鱼。 “失算了。”薛清茵喃喃道。 难怪宣王要强行停下,不许她再骑马玩儿了。 难怪他还说,明日她能起得来就不错了。 换旁人,就算马鞍磨着疼恐怕也比她好。 谁叫她的身躯自幼便娇弱得很,粗布麻衣都能将她磨伤呢? 薛清茵也顾不上什么奇不奇怪了,她扯过被子,就这么岔着腿睡觉。 好在痛归痛,不影响她休息。 这一觉,便睡到了第二日日上三竿。 她模模糊糊地察觉到腿上冰冰凉凉的。 薛清茵吓了一跳,连忙睁开了眼,便见丫鬟正坐在床边给她擦药。 她舒了口气,道:“昨个儿都忘了拿药擦,早擦指不准早好了。” 丫鬟却道:“这药方才送来呢。” “嗯?” “是个兵爷送来的。” 哦,那就是宣王……送的? 薛清茵从丫鬟手中接过了药瓶子。 碧玉的瓶身,上面没有刻字,也没有贴字符,不知道是什么药。但瞧来应当价值不菲。 这用来做瓶身的玉的质地,瞧着比她娘头上戴的簪子还要好呢! 薛清茵暗暗咂嘴。 真有钱呐! 这衬得之前贺松宁建议她的,嫁给魏王,熬死魏王,并继承他的遗产顿时又有了几分吸引力。 大家都是皇帝的儿子,一定都很有钱啦! 薛清茵还在把玩瓶子,突地听见了笑声:“怎么伤成了这个模样?” 她抬头一看。 便见到了盛装的金雀公主。 薛清茵有些不好意思地蜷了蜷腿。 金雀公主挨着坐下,道:“今日一来,宣王殿下就回城了。他身边的方副将还说你病了,本宫便想着来守着你瞧瞧。” 回城了? 宣王不是说今日他还在庄子上吗? 薛清茵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反正只是件小事。 “昨日骑马了,磨伤了。”薛清茵道。 “那你今日恐怕走路都艰难。”金雀公主显然极有心得。 不过她突然想起来:“你骑马不怕颠得慌吗?本宫记得你体弱,应当是不能骑马的。” 薛清茵笑了笑:“有法子。” 金雀公主想问什么法子,目光一转,扫见了碧玉药瓶。 这东西可是宫中的御供之物。 金雀公主瞬间了然。 薛清茵趁机和她提起借御医的事。 金雀公主不由笑道:“你怎么舍近求远起来了?” 薛清茵纳闷。 宣王那日也这么说她。 她都按宣王说的来找金雀公主了,怎么还叫舍近求远呢? 金雀公主见她不解,顿觉可爱,哈哈大笑道:“本宫瞧你往日很是聪明,今日怎么犯起傻了?宣王就在你跟前,你为何不找他,反来找本宫?” “是宣王让我来找公主殿下的。” “咦?”金雀公主顿了下,问:“你借御医是要给谁看病?不是你自己?” “不是,是我的庶妹。” 金雀公主恍然大悟,脸上的笑容陡然变得精彩极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本宫就说,宣王的性情,从来没变过。” 什么性情? 薛清茵抓心挠肺。 不要做谜语人啊!就不能一口气说清楚吗? 金雀公主却没有了要再说的意思,她知道薛清茵这副模样多半是起不来了,便自个儿带着人上后山去跑马去了。 薛清茵与她之间的情谊到底还没深厚到那个份儿上,如今只是叫投缘而已。所以金雀公主没有留下来陪她,也没什么奇怪的。 薛清茵盯着床帐顶,无聊得要命。 她现在就是后悔。 后悔不该跑那么多圈儿。 “要不给我讲点故事吧?”薛清茵对丫鬟道。 丫鬟苦着脸:“讲什么故事呢?奴婢也没读过书。” “唔,就讲府里的,什么传闻都好。哪怕是鬼故事也行。” 丫鬟这才来了点精神:“这倒是有,咱们晚上守夜的时候,就总爱讲这些……” 薛清茵这边听上了故事。 宣王此时却在面圣。 梁德帝的心情不错,温声道:“你近日来请安来得勤了,朕心甚慰。快,快起身。” 宣王起身定,开门见山道:“那日游湖没有结果。” 梁德帝:“嗯?” “游湖人多声杂,倒不如在宫中摆宴。” 梁德帝回过味儿来,他惊讶道:“宣王愿借宫宴选妃?” 宣王沉默了片刻。 无人知晓那极短暂的时光里,他都想了些什么。 只听见他应道:“嗯。” 梁德帝自然不会拒绝,他稍作思忖,当即道:“嗯,便以太后之名,邀各家贵女赴一趟宫宴。” 宣王淡淡道:“邀所有贵女。” 梁德帝觉得奇怪。 宣王从来不是贪图颜色的人,从游湖那日回来就可见他的性情还是和从前一样。 以致梁德帝都曾疑心过,自己的这个儿子是不是有什么断袖之癖。 怎么今日这样主动? 主动得都不像是他了。 梁德帝按下心头的疑惑。 不论如何,宣王肯松口就是好的。 “朕只盼着你能早日大婚了。”梁德帝拍了拍他的肩,语气低沉。 “叫父皇劳心了。”这话从宣王口中说出来,也还是一副冷冰冰的口吻。 但梁德帝听了,倒是老怀甚慰,还想留宣王在宫中用晚膳。 宣王却拒绝了。 梁德帝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还忙着处置安西军的事?”梁德帝顿了下,道:“朕早先教过你,有些事,不必太过心善。” 若是薛清茵在这里,听了这话一定会很吃惊。 因为宣王在梁德帝的口中,在四公主和金雀公主还有魏王的口中……竟然完完全全都是不一样的! 宣王立在那里默不作声地听完了梁德帝的话,然后他才道:“不是安西军。” “那是?” “回城郊练兵。” “哦。”梁德帝皱了下眉,“好吧,朕知道你心中放不下军务。宫宴那日留在宫中用膳,不许再推脱。” “儿臣遵旨。” 一旁的近侍像是早就习惯了这对皇家父子之间不够亲近的别扭的对话,全程都没有露出半点异色。 薛清茵躺在床上听了两个时辰的故事。 躺得骨头都痛了。 就在她忍受不了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宣王淡漠的声音:“还骑马吗?” 他不是回城了吗? 薛清茵睁大眼。 却说此时的薛府上。 薛清荷知道,今日贺松宁也不会来。 他来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是因为薛清茵变得越来越夺目了吗? 他终于知道要回去疼他的亲妹妹了? 就在薛清荷满脑子胡思乱想之际,秋心突然撞开了门,满脸喜色,兴奋得身体都在颤抖。 “二姑娘!御、御医来了咱们府上!” 薛清荷想那又如何? 秋心高声道:“是来给您瞧病的!这是怕您落下什么病根呢!” 她的嗓门之高亢,像是恨不得全府上下都听见。 “一定,一定是大公子给您请来的!大公子和魏王殿下交好,先前还说要请来给大姑娘瞧病,最后也没请。如今还是二姑娘的脸面大!”秋心一边说话,一边眉飞色舞。 第51章 宫宴将近 饶是薛清荷这样不重名利的人,听到这里,也不禁心头微微一动,郁气都去了三分。 直等到有人引着御医一路到了小院。 秋心伸长了脖子,往外瞧了瞧。却并不见薛夫人的身影。 “夫人怎么不来?到底来的是御医呢。”秋心小声嘀咕。 其实她就是想瞧一瞧薛夫人那难看的脸色。 眼下无人可炫耀,喜悦都打了骨折。 薛清荷在里间撑着坐起身,头还隐隐作痛。 秋心带着御医进了门。 御医四十来岁,远远的便道:“可是薛二姑娘?我是奉了金雀公主的命令,前来为薛二姑娘诊病的。” “金雀公主?”秋心脱口而出,“不是魏王府上?” 御医疑惑反问:“怎会是魏王府上?” 这下秋心傻了,恨不得挖个地洞将自己埋进去。 薛清荷也瞬间面如菜色,尴尬得要命。 想到刚才秋心还傻傻地问“不是魏王吗”,她就更觉得尴尬了。 薛清荷强忍着面上的臊意,道:“丫鬟咋咋呼呼,弄错了,御医勿怪。” 秋心欲言又止,最后只得恨恨闭上了嘴。 宫宴之事,很快各家都得到了消息。 为此,薛夫人也将薛清茵叫了回去。 贺松宁浑然不知,一觉睡醒才发现薛清茵人跑了。 他气得冷笑一声,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这短短十来天里,贺松宁好像把一辈子的气都给生完了。 书童战战兢兢在一旁问:“大公子,那咱们……还回府吗?” 书童不知道那么多弯弯绕,只想着是做兄长的,特地到庄子上来读书,就是为和大姑娘弥补兄妹的情谊。 贺松宁眉眼阴沉,从喉间挤出声音,道:“不回。” 所幸庄子上读书也合适。 若是此时又带着书箱回府,岂不成了笑话? 书童讷讷应声,正要退出去留贺松宁清净地读书。 贺松宁突地问道:“赵国公府的人走了吗?” 书童点头:“也走了。” 贺松宁刚平复下去的躁意,瞬间又提了起来。 她连赵煦风都能一块儿叫走!却不知道遣人来告知他一声? 果真是胆子肥了!肥得厉害了! 薛清茵刚进家门就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尖,由两个丫鬟扶着,艰难地一步一趋,挪进了门。 薛夫人可心疼坏了:“这是怎么了?摔了?” 薛清茵老实交代:“骑马骑的。” 薛夫人无语地翻了个大白眼:“你也不怕又病倒?” 薛清茵倚着她的肩,拿脑袋顶了顶她,娇声道:“如今不是好着呢吗?以后啊,我的身子还会越来越好的!阿娘就再也不必为我操心了。” “等你两条腿能囫囵好了再说这话吧。”薛夫人顿了下,又道:“再说了,就算你将来好了,当娘的哪有不为你操心的啊?我一辈子都得惦记着你今日吃得好不好,心情好不好。” 薛清茵更依恋地靠住她,着实撒了会儿娇。 薛夫人却一把推开她道:“你这个样子……”她皱着眉道:“宫宴怎么办?” 薛清茵傻了眼:“宫宴?” 哦豁。 完全忘记了! 她真不该骑马啊! 这下怎么办? 薛清茵开始发愁了。 另一厢,薛清荷松了口气。 御医为她诊断完,没什么大毛病。又看了先前大夫留下的方子,稍作了改动,告诉她再养个七八日就能见好。 这算是今日尴尬之余最好的消息了。 秋心也不知去了哪里。 就在薛清荷犹豫着,要不要同她说一说,以后莫要再这样莽撞开口的时候,秋心急匆匆地撞开门回来了。 “二姑娘,大姑娘回来了。” “秋心你……不要总是关心姐姐的动向。” “二姑娘你先听我说,大姑娘回来是因为宫宴的事。那日游湖,说是王爷没有选中。后日再举行宫宴,恐怕是还要选呢。那该死的不知道哪个东西推了二姑娘你一把,不知宫宴咱们还去得成吗?”秋心说着便要哭了。 见她真心为自己担忧,薛清荷也就将劝诫的话咽了回去。 秋心擦了擦眼角,突地语气一转,又怒声道:“还有,您不知道!今个儿大姑娘回来是叫人搀着回来的!” “她受伤了?” “什么啊?你真信她这么巧,跟你前后脚一块儿受伤了?不过是想跟你争大公子的宠罢了!她贵为嫡女,得到的还不够多吗?怎么什么都偏要跟你抢!她今个儿走起路来,一步一趋的,也不知是不是故意学你,嘲讽二姑娘你呢!” 薛清荷一下不说话了,心头万般思绪纠结在了一起。 她这一刻太想见到大哥了! 薛清茵也不知道有人正在背后编排自己。 她又抹了一遍药,然后靠着腰枕,叫丫鬟陪着她玩牌。 此时赵国公府上,赵总管也正说起她。 赵总管先是叫人牵来了马。 赵国公问:“这是作甚?” 随即只见赵总管转身,低声哄了赵煦风几句。 有了薛清茵作表率,如今赵总管哄起赵煦风来也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眼看着赵煦风神色乖顺许多,赵国公心底都大为吃醋。 赵国公的醋坛子欲翻不翻之时,他看着他的傻儿子突然翻身上马。 赵国公一瞬间睚眦欲裂:“这、这怎么行?” 赵总管赶紧安抚他:“您先等等,您往下看。” 赵煦风握住缰绳,如一个正常人一样,他口中喊着“驾”。 马儿一扬蹄,竟是策马奔腾起来。 顿时褪去了憨傻之气,也有了些英姿飒爽。 赵总管轻声道:“小公爷试一遍就会了,您看,这是天分。” 赵国公的眼泪夺眶而出,双手颤抖不已。 他又哭又笑,声音洪亮如钟:“我的儿子!不愧是我的儿子!他骨子里流淌着我和珍珠的血!也该有个武将的姿态。好!好啊!我死了也能瞑目了!” 至少从这日起,他知道他的儿子,不再是那个只会痴痴傻傻坐在那里吃吃喝喝的人了。 “好一个薛家姑娘,我一定要重谢她,重重地谢她!”赵国公激动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若是她有法子,能教得阿风有自理的能力,将来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还有一事要禀报国公。”赵总管显得冷静多了,毕竟在庄子上的时候,他已经差不多激动完了。 “你说。” “我知道小公爷为何会将薛姑娘认作娘了。” “为何?” “气味……薛姑娘幼年体弱,总得吃药,身上便带了些淡淡的药香气。” 赵国公沉默了下,哑声道:“那应该是这个原因。珍珠缠绵病榻的时候,也吃了很多药。她舍不得阿风,舍不得我,不肯闭眼。可是拿药吊了那么久的气,到底还是没留住她。阿风一定对那些日子记忆深刻……” “是……”赵总管犹豫着道:“既然知道了原因,那咱们要再炮制几个身上有相似气味的人出来,也是很容易的事。” “但有胆子去教会阿风这些的,如你所说,能不嫌弃阿风,坦坦荡荡接受他的善意的,又有几个人呢?” 赵总管笑了:“不瞒您,其实我也这样想。只是您不发话,我怎能擅自做主呢?我这里还有件事要同您讲。薛姑娘近来啊刚接手薛家的产业,薛家茶庄的生意有些惨淡……” 赵国公认认真真地听他说了下去。 赵国公府上,一时只剩下絮絮叨叨的说话声,竟透出一丝难得的温情。 …… 宫宴很快就近了。 在各家姑娘还发愁着,这般重要的场面该如何打扮方才得体又出挑时,一架灰蓬蓬的马车停在了薛家的门口。 第52章 其父佞臣 薛清荷被丫鬟秋心扶出来的时候,正撞上薛清茵往外走。 薛清荷一动就头昏。 薛清茵也没好到哪里去,她一步一步走得艰难,瞧着像是比薛清荷还要可怜。 薛清荷的表情变了变,有那么一瞬间也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是我叫人请你出来的,今日你与我一同入宫。”薛清茵的声音响起。 薛清荷惊讶抬头。 “你身子可好些了?”薛清茵问。 薛清荷回过神,垂首道:“嗯,好些了。” 多的话是一个字也没说。 薛清茵也觉得怪尴尬的,算了,还是别关心人家了。 “薛姑娘。” 那灰色不起眼的马车旁,立着一个身形瘦小的女子,她低低出声,一下将薛清茵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薛清荷这下想也不用想,肯定叫的是她姐姐呢。 果然,女子走到了薛清茵的跟前,笑问道:“薛姑娘药用完了吗?” 薛清茵立马就知道她是谁派来的了。 除了宣王还能有谁? 薛清茵心头些许纳闷。 宣王怎么这会儿还派人来? 不会是要接她入宫吧? 她压下疑惑,笑道:“还剩了许多,还够骑三回马的。” 女子憋不住笑了起来:“薛姑娘真真是个风趣人。” 这下更加可以肯定了,女子的确是宣王的人。 女子轻声道:“奴婢晚霞,是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人,奉命前来接薛姑娘入宫赴宫宴。” 薛清茵身后的人心头一惊。 从前是什么金雀公主,后头又是赵国公府来接,现在……竟然变成太后娘娘派人来接了? 府上大姑娘到底走的是什么运? 他们哪儿知道,薛清茵也闹不明白呢。 不是宣王的人吗?怎么成太后的人了? “薛姑娘快被发呆了,咱们上马车说话。”宫女晚霞催促道。 薛清茵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想起来,又回头招呼道:“清荷也一起。” 薛清荷没敢动,她甚至没敢去看那个宫女的脸色。 既然是特地来找薛清茵的,捎上她算怎么回事? 薛清荷生怕宫女张嘴,说出什么刻薄的话。她也怕薛清茵叫她出来,正是为故意羞辱她。 “你身子不适?”见她不动,薛清茵疑惑地问她。 薛清荷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还是晚霞隐约看出了她的心思,道了声:“请。” 这话一出,薛清荷总算松了口气,缓步走到了薛清茵的身边。 “什么好人都叫她当了。”秋心暗暗嘀咕。 薛清茵没听见,晚霞却突然回头道:“你说什么?” 秋心被吓得脸色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在晚霞没有追问,秋心才惊魂未定地落座在了薛清荷的身边。 薛清荷自打出生,从未参加过宫宴,从未见过这样的排场。 若非那日游湖,也算是磨砺了一遭了,今日只怕她根本不敢入宫去。 她忍不住按了按胸口,只觉得心都隐隐作痛。 等她一转头…… 发现薛清茵居然靠着腰枕,在打瞌睡! 薛清茵就这么睡到了皇宫的门口。 薛清荷抬头看了一眼,巍峨宫门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薛清茵呢? 她懒倦地睁开眼,抬手按了按眼角,眼角便立时留下了点绯色。 抬眼看人时,便叫人觉得欲语还休了。 晚霞看着她恍惚了下,然后转身掀起车帘。 薛清荷的目光自然而然地往外望去。 外头等着的……居然是几个身强体壮的力士。 他们抬着一顶小辇。 这是……接薛清茵的吗? 薛清荷不清楚宫里头的种种规矩,但她想,这应当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待遇吧? 薛清茵这会儿发愁道:“多个人呢。” 她全然没想过宫里会这样来接她。 晚霞语气轻松:“无妨,再抬一顶来就是。” 晚霞说完没一会儿,就又来了几个力士,抬着另一顶小辇。 薛清茵和薛清荷就这样被抬着,一路七拐八拐,走过几条高墙围筑的巷子,最后进到了后宫。 “姑娘先坐着吃吃茶,一会儿再来接姑娘。”晚霞将她们留在一处偏殿就走了。 这座偏殿有些小,采光也不大好。阳光从菱格窗透进来,稀稀疏疏地落在地上,并不能削减去身上的寒意。 秋心这下连嘴唇都白了,两股战战,都不稳:“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一路上都没见到人?” 薛清荷也瞬间被勾起了忧虑。 秋心接着道:“不会是有什么人故意将我们骗到这里来吧……”秋心顿了下,神色惊恐道:“会不会是上次那个推二姑娘的人?” 薛清茵忍不住了:“拉倒吧,那人如果能指挥得了宫中的人,还用把人往河里推?” 秋心讪讪收声,满脸写着不服。 薛清茵老神在在。 和焦灼恐慌的她们一对比,嘴脸便显得有些欠揍。 “大姑娘不怕?”秋心脱口道。 薛清茵心道怕屁。 骑马一事,晚霞嘴上能提到,就说明哪怕她不是宣王派来的,也至少和宣王有着联系。 宣王又不是魏王那样的狗东西,薛清茵觉得他做不出没轻没重的事。 秋心见她不说话,心底的怨怼便好似蚂蚁一般,密密麻麻地爬过了心间。 这厢气氛僵硬。 另一厢,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室内,年长的女子吐出声音:“哪个是?” 晚霞跪在她的跟前,低声道:“悠闲地吃茶那个是。” 女子看着薛清茵喝了口茶,大抵是觉得难喝,薛清茵又皱起眉,轻轻“yue”了一声。 晚霞看着觉得有些可爱,禁不住想笑。 但等留意到年长的女子,也就是太后的面庞上,并没有半点笑意的时候,晚霞只得压住了自己的笑容。 她低声道:“薛家大姑娘沉得住气,出身也不算低……” “出身?其母商户女,其父巧言令色的佞臣罢了。”太后语气冷硬。 晚霞便不敢说话了。 薛清茵几人根本不知道,与偏殿一墙之隔的主殿,大梁朝尊贵无比的太后娘娘正透过墙上挖出来的暗窗,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她们呢。 “让她们多坐一会儿。”太后说罢,命人关上暗窗不再看。 “宣王殿下……没准儿就要到了。”晚霞小声道。 “那就等到了再说。”太后重重抿了下唇,不快地道:“宣王的婚事都已经熬到今日来了……怎能随意叫这样一个女子捡了便宜?哀家听闻,魏王也倾心于她,婉贵妃恐怕也是万万不肯这样一个女子嫁给她儿子的。既是她都不要的东西,怎么能给宣王?” 晚霞从齿间挤出声音:“可……可太后娘娘何时见过殿下待哪个女子特殊的呢?殿下……若是真喜欢她……” 太后冰冷地审视了她片刻。 就在晚霞承受不住的时候,太后突然松了口道:“既然如此,那你便替哀家先好好考验她一番吧。” 晚霞悄悄吐出一口气,道:“如何考验?” 太后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道:“宣王的妻子总该是个聪明人,要能自如应对这皇城之中暗藏的危机。” 晚霞哑了声。 偏殿内。 薛清荷越来越坐不住了,她咬了咬唇:“姐姐……” 此时门外一阵脚步声近了。 那脚步声沉稳有力,不疾不徐。 薛清荷抬头望去。 ……宣王殿下? 宣王也没想到会多了个人,他冷冷地扫过薛清荷。 薛清荷的身体便不受控地战栗起来。 “随本王走。”宣王对薛清茵道。 薛清茵摸不着头脑:“怎么?私奔啊?” 第53章 这是私奔 薛清荷瞪大眼,差点被这句话呛死。 她怎么、怎么敢对着宣王这样说的? 宣王却是动作一顿,深深地看了一眼薛清茵,随即眼底掠过一抹色彩,只道:“走吧。” 薛清茵乖乖跟上。 “你们也一起。”她对薛清荷说。 宣王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但没说什么。 宣王带着她们在一处巨大的屏风后定。 屏风一共摆了三道,一眼望去,视线被模糊得厉害。 不过她们总算知道为何路上没看见别的人了? 因为前来赴宴的其余贵女们,此时方才一个接一个地进殿来请安。 而她们就这样立在屏风后,可以轻易地俯视其余贵女。 秋心一瞬间心跳飞快,呼吸都变得粗重了。 那些个高高在上的贵女们…… 就这样低了她们一头。 这便是……权利地位所能带来的快乐吗? 这厢薛清茵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下也很是震撼。 难怪带她到这里来…… 她悄悄挪了挪步子,挨住宣王,又扯了扯他的袖子。 宣王侧目。 薛清茵对他一通比划,示意他低下来一些,不然她怎么跟他说话? 宣王将身子偏向她。 薛清茵凑近他的耳边:“殿下怎么知道我想做什么?” “不过信手一查,便知晓了那日薛清荷被人推倒在地。你想要借宫宴做什么事,也就自然分明了。”宣王轻描淡写。 说罢,他顿了下:“可见薛姑娘并非是真心实意要来赴宴。” 说什么想要嫁给他的话,也就失去了一半的说服力。 薛清茵一点儿也没有心虚脸红,反而还笑吟吟道:“殿下与我真是心有灵犀啊,一猜一个准儿。” 宣王心底突然有一股情绪暗自涌动。 他也分辨不明那是什么样的情绪,只是盯着薛清茵,觉得她这张脸灵动,且顺眼。 他语气淡漠地问:“接下来呢?” “嗯?接下来?自然是抓那个推人的肇事之人了!”薛清茵想也不想道。 “你接下来该说的那句……”宣王停顿一下,用漠然的口吻重复着她曾经说过好几遍的话:“无以为报,唯有什么?” 咱们在这里组词成句,写语文作业呢? 薛清茵咂咂嘴,一时间没能领会宣王的意思,只能试探着接声道:“以身相许?” 她想了下不对啊,辩解道:“我通常只说前面半句。” “后面半句你是从来不想?”宣王盯着她。 薛清茵觉得自己竟然好像从他那双冷酷的瞳孔里,瞥见了一丝兴味。 薛清茵低声道:“那还是想过的。” 她一狠心,心想你既然都问我了,那咱们也就大胆点。 薛清茵道:“倒也想过对宣王殿下以身相许,只是……”她摇摇头道:“我大哥总说,谁若是娶了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宣王的目光变得冷锐了一些。 他道:“是吗?” 薛清茵极小声地叹气:“我这个人身体也弱,没准儿生不出孩子。脾气也不大好,受不得委屈。还偏爱穿金戴银,锦衣华裳,花起钱如流水。若是殿下真娶我过门,才发现我是个这样的人,一怒之下将我赶出门去怎么办?” 贤惠端庄、知书达理、温柔小意……等等等等优点,在她身上,那是一个也找不着啊! 这么一看,好像真的只有魏王那种冤大头才只看脸,不看别的。 薛清茵心说那糟糕了! 宣王又开了口,他低声道:“今日宫宴,父皇会指你为魏王妃。” 薛清茵一听,头皮都快炸开了。 什么什么? 怎么来得这么突然? 她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是婉贵妃不是不喜欢我吗?” 宣王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不可闻:“正因为她不喜欢你。” 薛清茵觉得自己大概是懂了。 皇帝并不希望魏王和自己的母族太过亲近! 贺松宁想要削弱他的势力,皇帝也想斩断他和母族的羁绊! 再回想那日芙蓉园的种种,每个人说的每句话,都好像暗含着深意。 哦,除了她自己。 “你想要嫁给魏王吗?”宣王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 薛清茵本能地摇了摇头。 这时候,秋心突然一把抓住了薛清荷的袖子,用极低的声音,颤抖着道:“那个……推了二姑娘的人。” 薛清荷顺势望去,却是个不认识的贵女。 薛清荷也反应过来了…… 薛清茵带上她,又借宣王之便,为的就是给她抓人! 薛清荷心中涌动起复杂的心绪,连忙回头去看薛清茵。 这一看,薛清荷就呆住了。 只因为薛清茵竟然不知何时与宣王靠得极近,二人正姿态亲密地说着话…… 宣王还是那般冷酷的神情。 但他侧耳倾听的模样,便好似透出了一分柔情。 秋心拽了一下薛清荷的袖子,将她从巨大的冲击之中拉扯了出来。 “不要说。”秋心咬牙道。 “什么?”薛清荷愣愣地看着她。 “不要说出是谁,不要让薛清茵来辨认……” 薛清荷嘴唇轻动:“可是为什么?” “姑娘,我心善的姑娘!如今大公子好不容易又开始为你上心了,你若是这么快就将人抓住了,大公子还会再管你吗?” 薛清荷张了张嘴:“可、可是姐姐今日特地为我……” 秋心恨恨道:“是为你吗?是为宣王殿下。你只是她的一个借口。她顺势勾搭上了宣王,还要拿走你的感激之情。别傻了,我的二姑娘。你信她没有半点心机城府吗?她的手段可实在比你厉害了太多。轻易挽回了大公子,又轻轻松松将京中权贵揽入囊中。” 秋心说着说着,都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高低。 薛清荷猛地拽了她一把。 秋心贴着她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为自己想想吧二姑娘,你年纪不小了,要说亲了。若没有人给你做依仗,你将来嫁了人的日子会更苦。再想想,你那外祖家里,过了这么些年的破落日子,全靠你将来嫁了人去帮衬。” 秋心突然又生一计:“不然姑娘今日就想想法子,让贵人看上你。” 薛清荷的容貌也不差,叫秋心恨铁不成钢的就是,她总是一副对世事淡淡、不争不抢的样子。 这边在发愁,进行心理上的拉锯。 那边薛清茵也没好到哪里去。 毕竟事情一旦由皇帝掌控,那可就不是她耍点小花招便能躲得过的。 薛清茵还在思量。 宣王语气平静地道:“走吧。” “嗯?”薛清茵本能地跟上他。 走出去两步,她就想起来:“我那个妹妹……” “她留在那里,自有人会去接引。” “那我们这是去哪里?”看样子不像是去宫宴上啊,薛清茵心道。 “薛姑娘不是想着私奔?”宣王摆着一张冷面,语气平淡地说着骚*话,“这便是私奔。” 第54章 她面皮薄 薛清茵跟着宣王走出了后宫,来到了前宫。 一路走来,路上的警戒明显变得严格了许多。 气氛之肃穆、之严酷,薛清茵都觉得这不叫私奔。 这是要拉她去卖了。 他们这样走在路上,竟也没有士兵投来惊奇的目光。 想想也有可能不敢抬头看。 薛清茵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飞驰而过。 宣王驻足道:“那是太和殿。” 薛清茵也跟着驻足望去。 不远处坐落着一座两层高的庞大殿宇,殿前丹陛长长,恢弘尊贵。 不用走近,便已经能感知到它仿佛一只狰狞的巨兽,给人以极其强烈的压迫感。 “父皇喜欢在此地宴饮,面见大臣。”宣王一笔带过,随即又看向另一个方向,“那里是清思殿。” 清思殿看起来更为庞大,太和殿远不及它。 不过清思殿的外墙与砖瓦都采用了明亮之色,瞧着没那么压抑。 “我们要去的便是那里。”宣王道。 薛清茵疑惑发声:“躲起来便有用吗?” 她觉得这中间逻辑不大对。 毕竟皇帝若是真要下旨将她指给魏王,那她在不在场,完全不影响结果啊! “不是躲。” 那是什么? 薛清茵看了看他。 奈何宣王殿下惜字如金,全然没有要仔细和她解释的意思。 好在薛清茵这个人向来安得自在。 她跟着宣王进到了清思殿中。 这一进去,才发觉到里头更显宽阔。 进门处的藏书柜修得高高的,仿若通天。 往前便是悬挂在墙壁上的九连环、棋盘等物。 除此外,里头还修有打马球、射箭、投壶、荡秋千的地方。 薛清茵反应过来,感情这是个休闲娱乐的地方啊! 走过来的不适,还有可能会被指给魏王的不高兴,一瞬间都被冲淡了,转而是对眼前种种新鲜事物的浓浓兴味。 薛清茵问:“我能玩吗?” 宣王微微颔首:“自然可以。” 清思殿中守着零星几个宫人,见了宣王便匆匆行礼。 眼见着薛清茵冲向箭壶,宫人们也不敢拦。 薛清茵随便挑了一张弓,拉了拉。 ……拉不开。 她选来选去,最后选出了一把最小的。这个好,拉得动。 她乱七八糟地射了几箭。 虽然没一箭射中的,但薛清茵玩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心道回去让马场也给安排上。 薛清茵一边想着,一边又低头去抽箭。 宣王按住了她的手背:“别玩了。” “嗯?” “如果不想明日手也跟着痛的话。” 薛清茵一听,立刻识趣地丢了弓箭。 她倒是险些忘了……如果从前没有玩过这些,很容易拉伤肩膀和手臂的肌肉。 “那还是玩个轻松些的吧。”薛清茵蔫蔫道。 她转了一圈儿,最后走到了秋千的旁边,有气无力地指着道:“看起来,我只适合这个了。” 宣王闻声,嘴角好像往上牵了牵。 薛清茵坐上去,自个儿蹬了蹬腿,秋千便摇晃起来。 还是差了点玩乐的意思。 薛清茵咂咂嘴,顿觉寡淡。 此时一阵脚步声突地近了。 “有人来了。”薛清茵想也不想就赶紧了起来,然后去看宣王的脸色,企图通过他的神情分辨来的是什么人。 下一刻,薛清茵心头的疑惑便得到了很好的解答。 “朕听修文说你在清思殿,怎么突然想起到这里来了?”来人语气轻快,与那日在芙蓉园里的口吻全然不同。 薛清茵心头一惊。 是皇帝! 宣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别动。” 薛清茵也真就没有动。 皇帝的脚步声也戛然而止了。 一股难言的静寂气氛骤然弥漫开。 薛清茵不由歪了歪头,好奇去看。 这一瞧…… 只见不远处的布面屏风上,映出了她和宣王的身影。 二人身影交叠,仿佛相拥在一处。 恰巧那屏风之上绣的,又是一幅鸳鸯相抱图。 皇帝的声音重新响起,他淡淡道:“宣王。”倒听不出什么怒意来。 宣王应声,转身走出去见礼。 薛清茵被留在屏风后,也不知道该不该弯腰行礼,一时不免怵得慌。 到底是直面皇权了啊。 谁的腿肚子能不打哆嗦呢? 梁德帝淡淡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怎么不敢出来见朕?” 宣王道:“她面皮薄。” 梁德帝沉默了下。 薛清茵总觉得这一瞬的沉默,大抵是皇帝在默默地消化心中的怒火。 沉默后,梁德帝蓦地叹了口气,道:“朕从未见过你这般举止。罢了,就算不见面,你总该要告知朕,究竟是哪家的姑娘吧。否则一会儿若是不慎将她指给了别人,那如何是好?” 薛清茵听到这里,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会是问了我的名字,才好下手处置我吧? 宣王还是不急不忙,道:“薛家姑娘。” 梁德帝半点也不意外,他语气低沉:“朕知道了。” 宣王微微躬身道:“叫父皇为儿臣劳心了。” 梁德帝气笑了:“能得你这样一句话倒也不容易。”说罢,他敛了敛神情,道:“一炷香后,还是要到宫宴上来。” 宣王应是。 梁德帝看也不看屏风后的薛清茵,就又转身离开了。 就这样?结束了? 没有别的责问?甚至不问清楚缘由? 薛清茵眨了下眼,一时还没什么真实感。 宣王还立在屏风外。 薛清茵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过去。宣王一转身,便见她从屏风后探出了个脑袋。 可爱得紧。 “还玩儿吗?”宣王问她。 薛清茵一想,反正宣王一副不动如山的样子,他个儿高,天塌下来他顶着,那她还慌什么? 于是她爽快地一点头:“玩。” 宣王命人取下了墙上的双陆棋:“玩这个?” 上回薛清茵是和他玩怕了。 她道:“掷骰比大小吧。就赌……八两银子。” 宣王:“……八两?” 以她的脾性,怎么不赌大一些? 薛清茵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振振有词道:“我要是输了怎么办?超过八两我就会心痛不已。若是我赢了,八两虽少,但天上掉钱,多少我都高兴。” 宣王:“……” 但薛清茵这话倒也有些道理在其中。 宣王同她玩了会儿骰子。 最后薛清茵赢了十六两,她起身说不玩了。 “为何?你已经赢了,再往下玩,赢了会得到更多,输了也不过是输掉你赢来的一部分。”宣王抬眸道。 “人要见好就收。”薛清茵高兴地眯起眼,“我很是知足的。” 宣王这才起身:“走吧,赴宫宴。” 薛清茵走了两步,却垮了脸:“还走啊?” 宣王面上似乎有了点笑意,他道:“坐过去,如何?” 薛清茵表示赞成。 几个力士又抬着那熟悉的小辇来到了清思殿前。 薛清茵坐上去后,才发觉到……“那殿下呢?”她问。 就她一个人坐着,不知道的还当她比宣王还尊贵呢。 “本王不喜欢此物。” “哦,好吧。” 薛清茵舒舒服服地坐好,一点也不害怕。 另一厢,等薛清荷发现薛清茵不见了的时候,都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 她不免心生慌乱,紧紧抓了下秋心的手。 一个陌生宫女前来接引她们。 薛清荷忍不住问:“我的姐姐,就是薛大姑娘她去了哪里?” 宫女笑道:“这不是姑娘该管的事。” 薛清荷只好闭了嘴。 等宫女引着她们到宫宴上入了座,秋心才小声道:“狗眼看人低。” 怎么?就她薛清茵一人尊贵吗?她们都活该受气? 秋心正嘀咕着,一抬眼,发现薛清茵进来了。 “大姑娘不会是和宣王殿下私会去了吧?” “莫胡说。” “哪里算胡说?方才你也瞧见了,那样亲密……”秋心胸口梗了一团气。 那可是宣王啊! 她嘴上啐道:“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敢这样……大姑娘真是半点脸面也不要!还指不准当今圣上会选哪家姑娘给宣王呢。” 这话说不得。 只听见太监吊高了嗓子,尾音拖得长长,道:“皇上驾到!” 殿中众人心中骤生惶恐,纷纷跪地。 第55章 宴上指婚 薛清茵行完礼起来,只觉得身上有些凉。 一抬头发现有人正在看她。 那是个面容温和,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他身着龙袍,容貌英俊。那自然就是梁德帝了。 除了梁德帝,一旁的婉贵妃,还有另一个梳起高髻的年长妇人也在看她,应当……是太后吧? 同时被皇宫三大巨头注视着。 薛清茵……薛清茵反而硬气起来了,她该吃吃,该喝喝。 不然还能咋地? 当场不活啦? 可见心机深沉。 婉贵妃心道。 是个憨货。 太后心道。 倒有几分其父风采。 梁德帝心道。 但一想到薛成栋那里还养了个他的儿子,梁德帝便又沉下了脸。 薛清茵浑然不知道,这三大巨头盯着她,心中得出了截然不同的结论。 今日宫宴连皇帝都来了,宴上的各家贵女就难免束手束脚。 不过出挑的并不止薛清茵。 先前梁德帝准备指给宣王的卢氏女、乔氏女,都显得落落大方。 这时候殿内响起了丝乐之声,终于驱散了几分沉闷。 薛清茵挨着薛清荷坐好,偏了偏头,压低声音问她:“怎么样?找到是谁推的你了吗?” 薛清荷顿在了那里。 薛清茵皱眉:“没找到?”不会吧?她特地带她们来到这里……难道薛清荷完全不知道在屏风后是来做什么的? 薛清荷稍作挣扎,最后吐出一口气,道:“找到了。” 秋心在后面瞪大眼,满心都是恨铁不成钢。 “是谁?”薛清茵来了点精神。 “是秋心发现的。” 薛清茵便回头看向了秋心。 秋心僵着脸,这时候再撒谎已然不现实了。她只得咬咬牙道:“是……”她忽然心念一转。 反正只有她当时听见了声音,二姑娘根本没注意。 所以她说是谁,那就是谁。 如果大姑娘因此与家世更高的贵女结了仇,而那个本来仇视她的人却仍然潜伏在暗中……那乐子可就大了! 秋心想到这里,摇了摇头,怯怯道:“不,还是不要说了,恐怕我们得罪不起。” 听她这么说,薛清茵更来了兴趣。 哪个出身高了不得的贵女,想要对付她,结果却蠢到把薛清荷认成她的? 薛清茵道:“无妨,你说。” “那个穿丁香紫间色裙,头戴镂空缠枝银花钗的姑娘。” 薛清茵顺势望去。 ……不认识。 薛清茵不由问起了自己的丫鬟:“我和她见过吗?我和她有仇?” 丫鬟也茫然得很。 薛清茵突地回头看着秋心,笑吟吟道:“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秋心吓了出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道:“自然、自然不是。” 那厢梁德帝的声音响了起来:“哪个是乔爱卿的女儿?” 那个穿丁香紫间色裙的年轻女子,款款起身,走到中间,伏地行礼道:“臣女乔心玉拜见陛下。” 乔…… 哪个了不得的大官儿姓乔? 薛清茵仔细一想。 奈何原身大脑空空,胸中除了揣着一个贺松宁,别的一概不知。 这时候只听得座上的梁德帝笑道:“你父亲上月来问安的折子里,还曾提起了你。他远在剑南道,照拂不及你们母女,也苦了你们。” 乔家姑娘再度俯身拜道:“父亲得陛下看重,府中上下并不觉得苦,满心感激都来不及。” 梁德帝问她:“你母亲近来如何?” “不敢令陛下挂心,如今一日比一日暖和,母亲的身子骨也愈加强健了。” “你如今也有十六了吧?” “回陛下,臣女十七了。” “也早该议亲了。” “隆福七年,祖母因病去世,府中上下都悲痛欲绝,便顾及不上旁的事了。” “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 一番话问下来,梁德帝便招了招手,道:“到近前来。”随即他指着跟前一道白龙臛:“你父亲一向爱吃这个。你便替他尝了吧。”说罢,命令身旁的小太监,将这道菜端到乔心玉的桌上去。 能得皇帝赐菜,自然可见荣宠。 乔心玉连忙又躬身谢过,然后才规规矩矩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引得其余贵女羡慕不已。 她们见了皇帝还觉得畏惧呢,而乔姑娘已经能在陛下跟前对答如流了。有个好爹好娘就是不一样! 薛清茵这会儿也差不多猜出乔家的来头了。 远在剑南道。 说明她父亲不是京官。 地方官竟然也能惹得秋心说出“得罪不起”的话来,那说明乔心玉的父亲应当是当地的最高长官——节度使。 节度使堪称一方封疆大吏。 的确不是什么可以随便得罪的小官。 但剑南道并非是什么富庶之地,相比之下薛成栋也不差啊! 除非这位乔姑娘的母亲也大有来头,所以皇帝还会特地出声问起她母亲的身体如何了。 薛清茵心念转动间,梁德帝又点了个姑娘出来。 还是和方才差不多的对话。 而这次到皇帝跟前去的,是游湖那日主动和薛清茵搭话的卢家姑娘。 薛清茵明白过来…… 但凡在宫宴上被皇帝点出来,又特地问起年纪多大,是否议亲等等,便是在向其他人释放信号吧? 卢、乔二人显然是内定的王妃! 只是不知哪个是定给宣王的,哪个又是定给魏王的? 还有,宣王说的,她今日会被许给魏王,方才清思殿中的一番操作,当真能打消皇帝的决定吗? 皇帝的决定那样容易撼动? 薛清茵想着想着,觉得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实在复杂。便低头喝了酒。 啊,呸呸。 难喝。 这时候卢姑娘也结束了对话,坐了回去。 薛清茵再抬起头,能明显瞧见其他贵女的脸上充满了希冀之色。她们都在希望自己也被皇帝点到名字。 虽然只说那么几句话,但在这个宫宴上出的“风头”,足够叫她们引以为傲起码三四年吧? 薛清茵心道,我都能看明白的事,你们怎么看不明白呢? 这可不是看谁长得好看便能被点出来的。 还得拼一拼父母呢。 秋心紧张得叹气的声音,突兀地传入了薛清茵的耳朵里。 她禁不住看了一眼秋心主仆。 薛清荷显得神色淡淡,秋心却满脸失望,像是还盼望着今日宫宴能大出风头…… “臣女柳月蓉见过陛下。” 一转眼,又是一个贵女被点了出来。 薛清茵抬眸扫了一眼。 这个柳姑娘她确信自己没见过,但身段却隐隐有几分眼熟。 这回梁德帝问她问得就多一些了。 先是问平日里喜读什么书,又问年纪,是否婚配。 随即梁德帝笑着道:“是个胸罗锦绣的好姑娘。” 柳月蓉面露一丝压不住的欣喜,忙躬身谢皇帝夸赞。 梁德帝随即话音一转:“嗯,朕看,倒与魏王甚为相配!贵妃以为呢?” 婉贵妃笑了起来:“陛下说的是。” 显然这人选也极合她的心意。 若是卢氏女最好了……不过柳家的姑娘也很好! 这厢薛清茵的动作一顿。 还真行啊? 真的换成别人指给魏王了! 宣王这算不算是算无遗策? 第56章 她为侧妃 只不过嫁给魏王这样的人……可惜了。薛清茵心道。 随即太后和婉贵妃先后赏下头面和玉瓶。 这位柳家姑娘在殿上被钦点,又得了太后和婉贵妃的认可,可以说今日谁都风光不过她去! 这下众人朝她投去的羡慕的目光比刚才还要多。 薛清茵再抬眸看过去。 只见柳月蓉双手接过赏赐,激动得身形都忍不住微微发颤。 ……好吧,她的担心就是多余的。 看上去这位柳姑娘对能嫁给魏王这件事,高兴得要命。 柳月蓉收下赏赐,回到位置上,却突然朝薛清茵看了一眼。 柳姑娘神色间带着点点傲意,还不着痕迹地冲薛清茵扬了扬下巴。 薛清茵满头问号。 她没事吧?冲我耀武扬威干什么? 薛清茵念头一转,终于在刹那间想起来了,这位柳姑娘的身形为何瞧着眼熟了! 她刚穿过来不久的时候,贺松宁带着她去了魏王办的诗会。 她当时坐在亭子里,看见一个年轻姑娘起身与魏王对诗,后来被魏王说读的书不够多,给人气哭了。 难怪呢…… 原来这位一早就倾慕魏王,更在诗会后把她当做了情敌啊! 薛清茵撇撇嘴,觉得没趣儿,自个儿吃起了菜。 薛清荷也察觉到这出宫宴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只是……“秋心,你怎么在发抖?” 秋心摇头,轻声道:“没什么。” 她在担心,担心一会儿梁德帝会像点出柳家姑娘一样,将薛清茵也点出去,最后将她指给宣王。 然后贵人们也赏赐下来,叫薛清茵风光无限。 光是想想那样的场景,秋心就觉得心梗得难受了。 直到一声钟响。 宫宴结束了。 秋心吐出胸中那口气,暗暗笑起来。太好了。没有薛清茵的份儿哈哈。似她这样的,给宣王做侧妃,人家都嫌弃呢。 还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倒贴上去的,估计也只能做个侍妾了! 可令她失望的是……当她再转头去看自家大姑娘的时候。 薛清茵竟然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不失落吗? “薛姑娘。”有人悄悄地走近了。 薛清茵几人转头看去。 正是晚霞。 晚霞得体地笑着道:“我接了姑娘来,自然也是我送姑娘回去。” 薛清茵点点头,跟着她悄然离席。 薛清荷二人自然也一同。 其余贵女先走一步,在宫门口各自散去的时候,有几个有心人禁不住疑惑道:“怎么不见薛家大姑娘?” “方才在殿上还恍然间瞧见她了。” “那日游湖她与宣王殿下、魏王殿下几位贵人同游,我还当她今日也要被当堂钦点呢。谁知道什么也没落下。” “乔家、卢家两个姑娘为何没有被当堂指婚呢?怎么就她柳月蓉不同?” “圣心怎么是我们能轻易揣摩明白的?” “也是。” 她们叹息着,失落着,各自回到了家中。 薛清茵等人却被晚霞带着,到了先前的那处偏殿稍作等候。 如此等了小半个时辰,晚霞才送她们出宫。 正好与其他贵女错开了时间。 便又能大大方方地使用力士抬的小辇了。 薛清茵很满意。 多等一会儿倒无妨,反正有轿子坐,省了自己走路。 至于嫁给宣王一事…… 她如今见识了皇室里头的各种复杂纠葛,也知晓那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今日宣王帮她,多半也只是……嗯,因为宣王是个君子吧。 虽然这样的词用在他的身上,和原着中的反派形象难以勾连起来。 但连贺松宁这么狠辣的人物都能是男主! 反派凭什么就不能是君子了呢? 薛清茵觉得这个逻辑没毛病。 回到家中后,薛清茵便沐浴换了药。 薛夫人来探望她。 “今日没犯什么错吧?”薛夫人语气紧张地问。 薛清茵都乐了:“阿娘,我能犯什么错?在御前打滚儿?还是殴打公主?” 薛夫人一下也笑了:“没个正形!我这是认认真真问你话呢。” 薛清茵低声道:“您就放心吧,我今日在宫中可乖觉了,话都没说几句。在那些贵人眼里,我也不算什么,人家连多看我一眼都没有。” 薛夫人听完反倒生起气来了:“我女儿生得这样天姿国色,怎么能不多看你一眼?” 薛清茵心道,大抵也只有在自己的母亲心中,才觉得自家女儿便是最好的。 她从浴桶里爬出来,一边擦身上的水,一边道:“若他们再多看我两眼,我可就得去嫁给魏王,做他那十七八个的女人里头的一个了。” 薛夫人叹气:“那还是别看你的好。” 她顿了下,道:“你觉得林御史夫人府上如何?” “啊?”薛清茵一下反应过来,“原来您这一趟过来,是要跟我说那林家的儿郎啊?” 薛夫人笑道:“就你聪明。你也知晓,你阿娘我来往紧密的,也就一个御史府上的林夫人。想来想去,到谁家里都不如到她家里去,你幼时她还抱过你呢。” 薛清茵撇嘴:“不去,她那个女儿讨厌我得很。” 薛夫人还想再劝:“都是小时候跟人家闹的矛盾了,怎么还记到今日?” 薛清茵装困,打了个呵欠道:“我记仇这事儿您今日才知道吗?” 薛夫人心疼她去一趟皇宫累得厉害,也就不再说什么。 等薛清茵睡下,薛夫人还给她掖了掖被角。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身边的丫鬟和往常一样对她道:“老爷今日还是值守户部。” “嗯,知道了。”薛夫人神色平淡。 院中显得凄冷寂静。 不过想到一双儿女,薛夫人便安心地坠入了梦乡。 薛清茵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丫鬟见她醒来,才连忙报上大事:“赵国公府派了人来,说是要给姑娘举行个认干亲的仪式。还邀了老爷、夫人。单独拟的帖,老爷那份都送到户部去了。” 这么正经? 薛清茵还不大适应。 她都不明白赵国公府为何这样看重她。 丫鬟顿了下,又道:“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姑娘爱不爱听。” “你直管说就是了。”薛清茵心道我最恨卖关子的人。 丫鬟轻声道:“今个儿一早,陛下就下旨指了乔家的姑娘做魏王殿下的侧妃,柳家的姑娘做魏王殿下的正妃。” 那卢姑娘应该就是要指给宣王的了吧? 总不能三个都给魏王啊。 薛清茵咂咂嘴暗自推测道。 丫鬟发愁地接着道:“怎么还没有圣旨给大姑娘呢?” 薛清茵笑道:“我都没这样大的胆儿去想,你倒替我想上了。” 丫鬟脸红了,嗫喏道:“这不是怕姑娘最后嫁不了宣王,连魏王也没有了嘛。” 薛清茵吓唬她:“你这话说出去,容易叫人打死。” 丫鬟忙抬手捂嘴:“我、我不说出去。” 薛清茵爬起来,叫外头候着的婆子进来给自己梳妆。 她身边这个丫鬟年纪小,薛清茵一边梳头一边教育她道:“你都不知道那乔家姑娘嫁给魏王有多惨。” 丫鬟不解:“哪里惨了?能做侧妃娘娘呢。” “你想啊,魏王有多少侍妾?她得和多少人争抢呢?一个月三十天,每个人分下去,能有几日争得到魏王宿在自己房中?” “……也、也是。但若是姑娘,那一定不同。” “哪里不同?” “魏王定会专宠姑娘啊。” “然后改日他的十几个妻妾一块儿下毒毒死我吗?” 丫鬟噎住了。 薛清茵咂嘴:“而且这么多女人,他顾得过来吗?只怕多几年都要不中用了。” 丫鬟脸一红,支支吾吾再接不下去。 梳头的婆子气笑了:“当主子的怎么带头说起了这样的荤话?成什么体统?” 薛清茵满脸笑意:“钟妈妈,我说得不对吗?” 一旁的丫鬟突地插声,道:“那,那像是宣王殿下这样,身边一个侍妾都还没有的,是不是……是不是那方面就很厉害了?” 薛清茵:“噗。”她差点被漱口的茶水呛到。 不过她歪头想了想,道:“……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把钟妈妈气得直掐腰。 此时宣王殿下正立在梁德帝的跟前。 梁德帝沉着脸,面含愠怒,问他:“为何不可?你喜欢那薛家姑娘,朕便点她为你的侧妃就是。就由卢氏女来做你的正妃。朕这个做父亲的,对你还不够好吗?” 第57章 儿臣杀孽太重 一旁的内侍见气氛不对,便连忙低着头要为梁德帝斟茶。 他是梁德帝身边的贴身近侍,可以大胆做这样的事而不用担心被处罚。 只是宣王突然伸出手来,夺走了他手中的青釉执壶,亲手为梁德帝倒了一盏茶。 梁德帝的面色登时缓和了些。 宣王紧跟着缓声道:“儿臣杀孽太重,此生本就没有爱上旁人的能力。” 梁德帝将手中的青瓷盏重重往案上一放,斥道:“朕不许你这样说!你刀下所斩,尽是叛臣乱贼,又或是北狄南蛮之辈!今日大梁河清海晏、歌舞升平,其中自有你的一份功绩在。这岂能算是造的杀孽?” 宣王没有说话。 梁德帝冷声道:“你是天家之子,她们能嫁给你本就是她们的福气。便是你一个不爱又如何?坐在王妃的位置上,能带给她和她的家族无上荣耀,这还不够吗?” 不过很快,梁德帝便又话音一转,叹了口气道:“罢了,人多口杂,朕知你心中顾虑。你的病症……” 梁德帝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便依你所想吧。” 宣王躬身谢过了梁德帝。 “你回去吧,朕也有些乏了。”梁德帝仿佛一个伤透了心的老父亲,单手托住额头,便不再看宣王。 宣王告退离去。 守在两道门外的副将方成冢立刻迎上了他。 方成冢小声道:“殿下……是要娶薛姑娘吗?” “嗯。”宣王面无表情,“她最为合适,不是吗?” 方成冢点了下头,道:“也难得有个殿下喜欢的。” 喜欢吗? 宣王脑中飞快地掠过这个念头。 宣王缓步朝宫外走去。 一路经过灰砖砌起来的高墙。墙高,便衬得路窄,一抬起头,天都好似被挤压成了一线。 高墙之下,不知埋没了多少人的性命。 他不知薛清茵若是嫁进宣王府后,是否还能每日笑得这样畅快。 “叫杜鸿雪明日送些东西到薛府上去。” “是。” 宣王停顿了下,又道:“你上回说起薛府庶女的外家是……” “他们住在兴平县。薛清荷的舅舅是兴平县县丞。” “一个县丞。”宣王的语气冰冷,显然这么芝麻大点儿的官,在他眼中简直比蚂蚁还不如。 方成冢轻声道:“据说薛清荷的母亲当年面容姣好,本是要送入宫中为婢,后不慎打碎了凤阳公主的杯盏。陛下见之,就将她送给了薛侍郎做侍妾。” 宣王对这些并不关心,淡淡一应声,道:“嗯,处置了吧。便当做是赠她的礼物了。” “是。” 薛家。 薛清茵刚梳完妆,就有丫鬟匆匆忙忙来了她的院子。 “老爷回来了,叫姑娘去前头说话。”丫鬟喘着气道。 想是情况紧急了。 薛清茵纳闷道:“如今父亲不是该在户部当值吗?” 丫鬟摇头:“奴婢也不知。” 薛清茵只好先乖乖去前厅。 薛成栋果然已经坐在里头了,他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这副模样倒是很难见到,薛清茵心说。 随即她跨过了门槛。 脚步声也惊动了薛成栋。 薛成栋冷声问:“赵国公为何定要赵煦风认你作干女儿?” 薛清茵歪头:“因为我聪明伶俐乖巧可爱?” “……”薛成栋的脸色顿时更黑了。 薛清茵甚至马上还反过来问他:“爹爹今日为何回家了?不是该在户部吗?” 一说这个,薛成栋的脸色更更黑了。 他抬起手来,道:“帖子都送到户部来了,我岂能不回来?” 薛清茵一看,哦,正是赵国公送的帖子。 薛成栋起身,冷冷道:“赵国公那里我早前已经婉拒,你为何还私底下应承?这样大的事该有父母长辈出面,岂由你做主?此事再议,赵国公府这宴不必赴了。” 说罢,薛成栋将帖子撕了。 薛夫人闻讯赶来,进门便气了个够呛,没等薛清茵说什么,薛夫人便高声道:“往日里不见你人,一回来便急着训女儿,你当的是什么父亲?她再认一个我看也没什么不行。那小公爷虽然生而痴愚,可对女儿恐怕比你强万倍!” 其实薛夫人哪儿见过赵煦风对薛清茵怎么样啊? 但这赶在气头上,话自然是要这么说。 薛成栋厉声道:“她如今什么事都敢擅自做主,你还如此溺爱,这并非爱她而是害她。再放纵下去,改日真连爹也敢换了是不是?” 薛清茵赶紧拉住了薛夫人:“好了好了,阿娘,别吵了。我都没生气,您生什么气?” 薛成栋闻声一看。 薛清茵的确跟混不吝似的,别说什么悲愤之情了,她连一点害怕都没有,脸都没见红一下。 薛成栋顿时更生气了。 “将夫人带下去,此事夫人就莫管了。”薛成栋冷声道。 薛夫人更急了:“你作什么?你想作什么?” “素来疼她体弱,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养成这般性子,将来嫁到别人府上去,你也任她这样行事得罪公婆吗?”薛成栋似乎铁了心要立一下父亲的威严。 薛清茵道:“好了,别吵了。今日父亲要是真罚了我,赵国公府会怎么想?想咱们薛家为这么芝麻大点事,就要撕了他们赵国公府的脸面!” 薛成栋冷睨她一眼:“倒学会拿赵国公府来压你自己的父亲了。” 薛清茵闭了嘴。 一瞬间,她觉得贺松宁和薛成栋不是亲父子,但胜似亲父子。 两个人还是挺像的。 薛成栋垂眸道:“今日之事怎会与赵国公府有关?” 他一抬眸。 当即上来了两位婆子,半扶半拉地带着薛夫人就往外走。 薛清茵都看傻了眼。 她以为薛成栋虽然气人,贺松宁虽然后面会因为恨屋及乌,讨厌薛清茵便连带着讨厌薛夫人。但至少眼下……薛夫人在府中主母的位置是极稳固的。 可现在看起来……并不是这样的。 薛成栋从不插手府中事,但他仍是第一威严的人物。 薛清茵拼命冲薛夫人挤了挤眼,想平复她心中的怨愤,示意她不要为自己忧心。 随即转过头来,便听见薛成栋淡淡道:“赵国公那里只会知晓,我今日罚你,是因你没有照拂好你妹妹,以致她磕破了头。” 薛清茵心道您挺会找借口啊! 不过她并没有很生气。 她只是想,还好这句话薛夫人没听见。不然将薛清荷当做罚她的“罪名”,薛夫人听了真的会当场气疯吧? “跪下。”薛成栋道。 薛清茵心里暗骂,这该死的父权为天的时代啊! 难怪这个时候的女子,想要脱离原本糟糕的家族,只能选择嫁人。但往往也不过是跳入另一个牢笼罢了。 薛清茵暂且收起心中的感叹,抬眸迎上薛成栋的双眼,理直气壮地道:“腿疼,跪不下去。” “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又多了个腿疼的病症?” “父亲不如去问一问宣王殿下,他清楚得很。” 你既然不让我拿赵国公府压你,那我再搬一个宣王出来没问题吧? 薛清茵觉得这很合理。 第58章 父亲教我做个谦虚的人 薛成栋坐了回去,又恢复了那般古井无波的儒雅文人模样。 听见宣王的名头,他没有立刻露出或惊慌或震颤的表情,只是冷静地问道:“只听你大哥说起过魏王倾心于你,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还与宣王扯上关系了? “父亲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薛清茵顺势也坐下来。 薛成栋脸一黑:“起来!” 薛清茵瘪嘴:“方才不是和父亲说了吗?腿疼。” “娇气。”薛成栋冷冷道。 “我堂堂侍郎千金,还不配娇气一下吗?”薛清茵反问他。 “……” 薛成栋发现她越发会狡辩了,与她这样无意义地争辩下去也实在失体统。 薛成栋只是冷淡地话音一转:“我不管你与宣王殿下在何处相识,如今又结下了什么样的情谊,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你嫁不了他。单是皇帝就绝不会同意,何况太后那里?” “为何?”薛清茵顺势好奇地问。 薛成栋被她生生气笑了:“你倒上我这儿取经来了?” “不懂就问,做个谦虚的人,您教我的。”薛清茵为自己辩解。 薛成栋语气冷硬地反问她:“那我往日教你要做个坦诚之人,要懂得上敬父母,下护手足,要做个温柔端庄的女子,怎么都不记得了?” 薛清茵眨了下眼:“您什么时候教过我这些?梦里教的?” “薛清茵!”薛成栋厉声喝道。 “我不是在父亲跟前吗?父亲还唤我作什么?”薛清茵撇撇嘴道,“我多听话啊。哪里像上回我病了,躺在床上喊阿爹,喊了一遍又一遍,也没见阿爹回来呢。” 其实原身喊贺松宁的可能性比较大。 但不管,她说喊的是薛成栋那就是薛成栋。谁知道她是编的? 薛成栋一噎,话被堵回了喉中。 不过他还是维持着父亲的威严,道:“你是在埋怨你的父亲?” 薛清茵一边叹着气,一边小声道:“做女儿的哪里敢呢?若我真有那么大的胆子,就该早早带着阿娘改嫁了。” “薛清茵!”薛成栋又一次被气笑了。 屋外的薛夫人见不到里头的情形,只听见一声又一声怒斥。她还很少见到薛成栋这样失态。一颗心不由高高悬起来,生怕薛清茵挨打。 见薛清茵如今半点也不怕他,屋内的薛成栋心下浮动着火气。但很快,那火气又被抹平了。 过去这个女儿实在像个十足的蠢货。 薛成栋都想过,难道真是因为在胎里带了毒,所以才长出这么蠢的一颗脑子,连带将她亲娘都拖累了。 薛成栋无数次想劝薛夫人不要再溺爱她,但每当提起,薛夫人都会立刻情绪激动起来。 如今这模样,比过去更能挑动他的怒火。 但薛成栋不得不说,这样确实才终于有了几分他的女儿的模样。 薛成栋垂下眼,不动声色地思忖片刻。 他没有再用方才那些低等的手段。 只是和薛清茵叙述起了其中的利弊:“嫁给宣王是不可能的,魏王可以。” “魏王已经被赐婚了。”薛清茵提醒他。 “那又如何?魏王喜欢你,而婉贵妃不喜欢你。陛下会很乐见到你去离间他们母子的感情。”薛成栋道。 他的语气似文人儒雅,但说出来的话,那骨子里的傲慢劲儿却与贺松宁几乎一模一样。 薛清茵低声道:“父亲懂得真多。” 宣王也是这样说。 看来聪明人都想得差不多。 “但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你没有认赵煦风为父亲的前提下。” 哦,说到底还是不想她认别人当爹。 薛清茵咂了下嘴。 “你以为婉贵妃受宠吗?”薛成栋突然问。 饱览宫斗剧的薛清茵心说这个我差不多能猜到!这都不需要智商的参与! 薛清茵飞快地道:“恩宠愈盛,便愈如烈火烹油。” 薛成栋不禁多看了她一眼,接着道:“嗯,婉贵妃的娘家在文官之中枝繁叶茂。赵国公多年戎马,在武官之中也是备受拥戴。文武联合,是皇帝绝不会愿意看见的。你若想要高嫁,便决不能和赵国公府沾上关系。听明白了吗?我是你的父亲,由我出面来拒绝很合适。此事你就不要管了。” 薛成栋表现得很大度:“今日之事,我权当你一时犯了糊涂。为自己争取是好事,但不应当将矛头对准你自己的父亲。若再有下回,便不是这样简单了事了。” 他拍了下薛清茵的脑袋,像个慈父,但又像得不是很完全。 他道:“我便真当你是个乖孩子。清茵,聪明些。” 薛清茵不禁抬头看着薛成栋,问他:“父亲总是这样,什么都要算得清清楚楚吗?” “做个聪明人不好吗?” “好是好,但若是处处都要聪明。便容易失了人性。”薛清茵语气淡淡地说道。 薛成栋语气微冷:“清茵的意思是?” “无所谓高不高嫁,难得人家瞧得上我。赵国公府我还是要去的。”薛清茵很害怕自己真正融入这个朝代,有一日也变成处处都要算计得失的人。 薛成栋眉眼一沉,他失望地看着薛清茵:“你还是不够聪明。” “那就不聪明好了,至少我一定会在关键的时候,保护我要保护的人,去亲近值得亲近的人,去爱值得爱的人,不计得失的那种。”薛清茵语气坚定地道。 薛成栋知道她在暗指当年府上侍妾下毒的事。 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妻子。 薛成栋的眉毛狰狞地往上挑了挑,很快又压了下来。 他问:“这是你母亲教你的?” 薛清茵心生戒备,他不会去找薛夫人的麻烦吧? 她连忙道:“是因为看见了父亲的举止,所以我想,我不要做一个会令别人伤心的人。” 薛成栋没有说话,打开门走了出去。 正对上薛夫人怒瞪着他的双眸。 薛夫人年轻时生得很美丽,否则也不会以商户女的身份嫁给薛成栋,否则也生不下薛清茵这样的绝色。 薛成栋对上她的双眼,不自觉地恍惚了一下。 她年轻时眼有些圆,瞪着人时,也更像是娇嗔。 却不知何时,眼角渐生出纹路,将眼尾都往上吊得高了一些。冰冷地瞪视着人的时候,便显得锐利。再无一丝少女时的缱绻。 薛成栋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 薛夫人却匆匆与他擦肩而过,跨入门内,一把抱住薛清茵:“清茵?你父亲打你了?” 薛清茵摇头。 薛成栋最后什么也没说便回了户部。 而这厢薛清茵由薛夫人环抱住肩,缓缓走出门去。 视线一转,薛清茵还能看见一旁的婆子,脸上印着一道清晰的巴掌印。 显然方才薛夫人进不来的时候,当真是气得发了疯。 薛成栋是不是从来想不到这些? 他永远看不见薛夫人心底潜藏的那些痛苦?也许看见了,但他觉得过去的事已然处置了,那就该告一段落了,为何还沉溺其中不断提起呢? 薛清茵咬了下唇,又看了看薛夫人发丝散乱,眼眶红肿的模样。 她想,得想法子带着她阿娘跑路才行。 不然一辈子留在薛成栋“父子”的身边,总有一日她会被这样无法宣之于口的冷暴力一点点消磨去身上残存的那点鲜活人气儿。 有了今日这么一出,薛夫人大概也是铁了心的要和薛成栋作对了。 第二日,她便亲自为薛清茵梳了头,陪着她往赵国公府上去。 此时赵总管还有些忧愁呢:“听闻薛侍郎昨个儿气得赶回了家。” 他说着,也实在想不通,道:“这明明是一桩喜事,怎么落到薛家的头上,这薛侍郎死活也不肯?他又不止薛姑娘一个女儿。再说了,咱们只是认个干亲,又并非是要抢到咱们府上来养。” 赵国公道:“我与薛成栋打过几回照面,你瞧着他是个斯文书生模样,实则不然。此人有些心机城府。这样的人,大多掌控欲也极强。” 赵总管不由道:“这样一位薛侍郎,却能生出来一个甜姐儿,倒也不易。” 不过紧跟着他就皱起眉,道:“只是不知今日薛家姑娘还会来吗?反抗自己父亲的意思,可谓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第59章 姑娘的好日子来了 赵煦风并不知晓今日将要发生什么事。 他近几日都热衷跑马,跑完下来竟然还瘦了一圈儿。 这让赵国公欣慰得老泪纵横。 若是此刻他不把金冠从脑袋顶上拔下来,颠着当球玩儿的话,赵国公会更高兴的。 “小公爷,头发乱了,成何体统啊?” “小公爷您再忍一忍,别拽,别拽腰带!” 丫鬟们哀求的声音此起彼伏。 赵国公不得不用力一杵手中的拐杖,沉声道:“阿风,今天是个大日子!” 就在一团乱的时候。 小厮一路疾奔而来,高声道:“薛姑娘……薛姑娘……” “薛姑娘怎么了?”赵总管急道。 “薛姑娘来了。”小厮稳,大喘着气,终于把后面半句给说囫囵了。 赵总管差点抽他一巴掌。 后头赵国公猛地起身来,朗声笑道:“好,好!开府门相迎!” 赵国公府上有一处专门用作宴饮的厅堂,上书“鸿雁厅”。 此时鸿雁厅中几乎坐满了人,有老有少,他们一个个大都沉着脸,面上不带一点笑容。 在座的正是赵国公的族老宗亲。 薛清茵由赵国公亲自领进门的时候,一眼先瞧见的,便是这满座的人们。 那一瞬间,他们朝她投来的目光都不大友好。 薛清茵还没有所反应,薛夫人便先皱了下眉。 赵国公语气一沉:“都杵着作什么?整日里吃吃喝喝,吃傻了吗?” 这话相当不留情面。 但那些人却一个个如梦初醒一般,纷纷起身,转而换上了热络的神情。 “这便是薛家姑娘吧?” “的确是个可人儿。” “乍一看,与阿风还真有几分相像呢……” 他们干巴巴地挤出几句夸奖的话,还不如不夸。 赵国公并不在意这些蠢货,反正都是些来充场面,以示此事并非儿戏的。 赵国公转过了头,心道一声尚好。 薛夫人的脸色虽然不大好看,但薛清茵的神色显得放松且从容。 赵国公往前走过,穿过众人,最后坐上了主位。 赵总管则引着薛夫人坐在了赵国公左下首的位置。 薛夫人的面色顿时一缓。国公府的确给足了尊重。 紧跟着赵煦风落座,他在右下首。 薛清茵紧跟其后。 等今日的主要人物都安置好了,赵国公方才道:“都坐吧。” 赵家人表情古怪地重新落座,心头浮动着些许不满。 他们什么年纪?这小丫头什么年纪? 这下好了!这小丫头居然都排在他们前头了! “上茶。”赵国公沉声道。 守在阶下的下人立刻托着茶盘,端着热滚滚的茶水上前来了。 赵国公笑道:“念及清茵身子骨弱,再则,也并非是过继,其余繁文缛节也都一律省去。便只是向阿风敬茶,换个称呼,宗族众人都在此为见证,也就是了。”他一顿,嗓音慈和地问道:“清茵以为如何?” 他没有问薛夫人,只问薛清茵。 以赵国公府的地位,他甚至可以不把薛成栋放在眼中。如今薛家上下,也就只这位薛家姑娘能入他的眼罢了。 “国公爷安排得如此妥帖,清茵心下欢喜还来不及。” 薛清茵乖巧地冲他笑了笑。 她对赵国公最深刻的印象,还是上回在芙蓉园的时候。 那时候赵国公像一头炸了毛的公狮。 今日便更像是个和蔼的老人了。 能为儿子做到这等地步,薛清茵心下都不由感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赵国公哈哈笑道:“好!将茶端给清茵。” 下人正要往薛清茵跟前送。 赵总管却突然上前一步:“哎。”制止了下人的动作。 然后他双手端走了茶盏,恭敬地送到了薛清茵的跟前。 赵总管的年纪也不小了,这般做派,倒叫薛清茵心头泛起了一些不好意思。 赵总管笑着道:“姑娘请,今日起,姑娘便也是我的主子了。” 此话自然无形中更巩固了薛清茵在国公府上的地位。 薛清茵轻轻眨了下眼,领了情,没有说什么“不分主仆”的话。这是国公府特地为她造势,若推拒掉反是认不清局势了。 于是她笑吟吟地接过了茶盏,起身来到了赵煦风的面前。 赵煦风此时乖巧许多,有几分正襟危坐的味道。 不知道的,还当他是个正常人。 丫鬟连忙放下软蒲团。 薛清茵托住杯盏,朝赵煦风跪了下来,正跪在那柔软的蒲团上,一点也不疼。 “拜见干爹。”薛清茵脆声道。 赵煦风面上一喜。 就在众人以为他听明白什么意思了的时候,他起身就要跟薛清茵来一个对着跪。 薛清茵察觉到他的念头之后,一个眼疾手快按住了赵煦风的膝盖。 她道:“坐下。” 语气显得微微生硬,但赵煦风很吃这一套,忙又乖乖坐了回去。 赵国公缓缓吐了口气。 还好,没闹笑话。 而这一幕落在其余的族人眼中,那可就了不得了! 这薛家姑娘竟然能管得住赵煦风? 那完了。 赵煦风这么个浑货都要听她个小辈的,那以后他们的日子自然也就不好过了! “喝茶。”薛清茵将茶往赵煦风面前送了送。 赵煦风才不管薛清茵递来的是什么,匆匆接过去,掀了盖子就囫囵往嘴里倒。 薛清茵忙去揪他的袖子:“烫,要吹一吹。” 赵煦风便低头吹了几下,这才咕噜噜一口气喝光了,随即冲薛清茵笑道:“好喝,好喝!” 说罢,连忙自个儿又端了一杯给薛清茵:“你喝,也喝,喝,好喝的。”生怕薛清茵喝不着似的。 薛清茵也接过来喝了一口。 国公府上的丫鬟忙扶着薛清茵了起来。 薛夫人不由抿唇笑了下。 她见赵煦风虽然魁梧可怕,又形容痴傻,喝个茶都晓得惦念着清茵,心中陡然一松。 何况她本也就是个爱护女儿的,想到赵国公今日的种种举动也不过是出自一片爱子之心,她便也忍不住感叹,再看赵国公府上的人,也顿时显得亲切许多。 薛清茵笑着看向赵国公:“我也敬您喝杯茶?” 赵国公道:“好!” 他这辈子都喝不到媳妇茶了,更见不到膝下儿孙环绕了。 薛清茵还是从赵总管手中接过了茶,最后双手奉到赵国公跟前。 赵国公道:“今后只管叫我祖父就是了。” 薛清茵应声。 薛夫人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想笑。 今日之事,薛成栋气得厉害。 但恐怕都不比薛家本家知晓之后的怒火之盛吧?尤其是她那个为人迂腐的公爹,若有幸能听着薛清茵管别人叫“祖父”,脸色会何其难看? 偏偏还不敢和人国公府争。 薛夫人想着想着,便真拊掌笑了起来。 见薛清茵的母亲都如此欢喜,赵国公也就高兴了。 一时之间,国公府上下都洋溢着快活的气氛。 这茶果真如阿风所说的一般好喝! 不涩。 是甜的。 赵国公快活地笑起来。 薛家。 薛清荷被丫鬟唤了起来。 秋心满脸写着兴奋。 薛清荷一见她这般神情,就觉得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上次御医的事,秋心就闹了笑话。这次又是什么? “二姑娘,瑞祥记来了人要给姑娘做新衣裳呢。” 瑞祥记? 薛清荷一愣。 薛家也有自己的成衣铺子,但在京中着实排不上名号。 这瑞祥记就不同了,他们家有两位绣娘闻名京城。一个擅双面绣,技艺绝伦;一个擅长将死物变作“活物”,若绣花,便好似真能闻见异香,若绣蝶,便好似真能见它振翅。 京中贵女多以穿了他们家的衣裳为炫耀之本。 薛清荷那里有一件瑞祥记的衣裳。 只一件。 还是贺松宁带回来给她的,她舍不得穿,便压在了箱底。贺松宁见她不穿,此后也就没再买过。 而今日,竟是瑞祥记的登门来为她做衣裳? 那便是量体裁衣,贴身定制了? “这样的事一般要通报府里吧?”薛清荷疑惑道。 薛夫人怎会允许? 秋心笑道:“此事是经老爷的口亲自吩咐下来的。”她越发眉飞色舞:“姑娘,你的好日子要来了!老爷打今个儿起,要将你捧在掌心宠了。” 薛清荷心跳快了快,但她还是保持住冷静问:“为何?” 父亲对她从来不闻不问。 不过他对薛清茵也没见有多少温柔。 所以薛清荷也并未觉得多难过。 秋心掩不住得意:“因为薛清茵要认赵国公府那个傻子做爹,老爷气坏了。昨个儿还动手打了薛清茵,夫人的面子也没给。父女俩大吵了一架,连赵国公府的帖子都给撕了!” 第60章 打擂台 赵国公府这厢喝完了茶,众人才入席吃酒。 赵国公问起薛夫人喝不喝酒。 薛清茵以为薛夫人不会喝酒,谁知道她犹豫了下,道:“浅浅饮一下倒是无妨,今日本是个高兴的日子。” 这话对赵国公的胃口,他一拍桌案,命人取来了酒。 只不过,他饮烈酒。 送到薛夫人手边去的,则是果酒。 薛夫人也不由再次感叹,赵国公府上着实想得周到。 她一时间想起来,自己好似多少年都不曾感知到这样的顺风顺水、处处妥帖了。 为何呢? 她在薛家明明是主母,薛清荷也确实是要看她的脸色过活,为何她还是觉得处处不顺心? 踏出薛家的门就更是如此了。她知道,除了御史夫人,便再无旁人喜欢与她来往,自然也不会有人周到地待她。 想到此处,薛夫人仰头喝了一杯酒。 “薛侍郎的夫人竟也是个豪爽英雌,好!老夫与你同饮!”赵国公也久未这样畅快过,一时上头,便又倒了两杯烈酒,吨吨入喉。 一旁的赵煦风还跟着学。 今日却无人劝阻他。 只有薛清茵喝着水,还是兑了红糖的。 何等养生啊! 薛清茵也仰头吨吨灌了两口。 其他赵家人不管脸色好坏,这会儿连掺和都掺和不进来,只能在一旁如坐针毡。 等到酒过三巡后,赵国公环视一圈儿,厉声道:“今后,薛姑娘便是府上的第三位主子了。” 赵家人知道,这是在警告他们不要不拿薛姑娘当回事呢。 “这是自然的,阿风的干女儿,岂敢有不尊之礼?” “对对。还请薛姑娘,不不,还请清茵以后也多多与我们这些亲戚走动走动。” 薛清茵只是笑笑,朝他们举杯不说话。 要聪明一点儿呢,当然是不要和赵国公府上的亲戚们来往了。一个是免得被沾上,其二呢,是免得赵国公误会。 赵国公不动声色地将薛清茵的动作收入眼中,暗暗点头。 为人父者,就是这样难免思前想后,恨不得处处思虑周全。 他既不希望薛姑娘是个聪明至奸的人物,又不希望她太过蠢笨,被人牵着鼻子走也不知,以致将来无意识地坑害了赵煦风。 而今看下来…… 倒是没得可挑剔的地方。 宴席很快散去。 离开时,赵国公让人抬出了两大箱子的礼物。 “府上没有女眷,这些东西先前都是珍珠的嫁妆。今日便传到你的手上,正正合适。”他说着顿了下,道:“珍珠……便是我的妻子。你该叫一声‘祖母’。” “多谢祖父,还有祖母。”薛清茵轻声道。 大抵是提到了亡妻,赵国公一时又显得沉默许多。听见薛清茵还记得谢谢珍珠,哪怕珍珠已经听不见了。赵国公的嘴角还是扯出了点笑容来,指挥着赵总管:“让府兵送薛夫人和清茵回府。” 赵总管应声:“您今日吃了不少酒,您只管和小公爷歇下,姑娘这里我一定办得妥当。” 赵国公点了下头。 国公府上霎时又冷清下来,他转身朝里走去,牵上了赵煦风的手。 赵煦风恋恋不舍地回头多看了薛清茵两眼。 薛清茵想,若是他们父子能过得再快活些就好了。 “姑娘请。”赵总管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薛清茵颔首和薛夫人上了马车。 坐稳后,便见薛夫人朝她露出了既欣慰又动容的笑容:“清茵,我今日才知你是真的长大了。比阿娘厉害。” 薛清茵也不知她是不是吃醉了酒,忙窝进她的怀中,低声道:“在我心中,阿娘永远是最厉害的。” 薛夫人笑得合不拢嘴,笑声还透着爽朗畅快。 只可惜,这份欢喜没能维持太久。 他们回到薛家。 赵国公府上的府兵便将那两大箱的礼物往里抬。 薛家下人乍见这样的阵仗,还不由暗暗感叹。 薛夫人被婆子扶着往里走。 身边的婆子皱眉道:“夫人怎么去喝了这么多酒?就算是老爷让瑞祥记的来给二姑娘做衣裳,夫人也不该这样赌气。” 薛夫人步子一顿:“什么?” 婆子拍了一下自己,道:“倒是我忘了,夫人先走,哪里知道瑞祥记的上门来呢?” 薛夫人本想让她仔细说说,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再纠缠这些个小事实在无趣。便语气冷淡道:“二姑娘的年纪也该做几身好衣裳,做去吧。” “夫人不管了?”婆子诧异道。 “管什么?还叫外头的人说我做嫡母的没有容人之量吗?如今清茵一日一日地好了,阿宁马上也要去参加春闱。旁的都与我无干了。” “那……”婆子急道:“那老爷叫管家做主,分了两家铺子给二姑娘练手,夫人也不在乎?” “什么?”薛夫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若只是做衣裳也无妨。 突然也给薛清荷分了铺子……是,若说为了她以后出嫁掌家,倒也说得过去。 可这两件事为何偏偏赶在这一日了? 但凡长了眼的,都能看出来这是故意与大姑娘打擂台呢! 又或者再往深了想…… 薛成栋这是在告诉她们母女,若无他点头,若无他放权,什么薛家主母,什么接管产业的嫡女……都不算什么。薛清茵刚忤逆他,他便能轻描淡写地将二姑娘扶起来? 也许是吃醉了酒。 也许是因为那日起冲突,薛夫人被拦在外头,那积怨到今日还没消…… 也许是今日吃酒,突地想通了些事。 薛夫人反手就摔了茶杯:“薛成栋!”她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来。 她脑中一片混乱:“去叫二姑娘!再去户部请老爷!” 她想今日她不要忍。 她要痛痛快快地发一通火,和薛成栋撕扯个明白。 这时候薛清茵也禁不住轻叹了口气。 她按了按脑袋,不过心底反倒觉得这是好事。 “阿娘,不要这样做。”薛清茵扶住她道。 “清茵,此事不能心软,我知你怕这样的场面,你回你的院子去,阿娘自会处理个清楚明白。”薛夫人冷声道。 薛清茵不急不缓,语气还是很轻,道:“父亲的性子,阿娘还不了解吗?阿娘今日在气头上发落了薛清荷,父亲会以为你是故意要撕他的脸面,然后……” “然后又如何?” “他才是一家之主。”薛清茵理智地道出这个事实。 出嫁从夫。 什么主母名头,一旦丈夫要剥夺,难道还能指望薛夫人的商户娘家来出头吗? 薛夫人咬着牙:“就如当年一样,未必闹不出个结果。” “不一样的阿娘,当年我中了毒都快死了。而今日是父亲有心要教训我。阿娘以什么借口去闹?” 薛夫人不说话了。 她眼底血丝密布,面部肌肉都轻微地发着抖。 薛清茵心疼地抱住她,道:“阿娘,我们走吧。” “……去哪里?” “回外祖家?” 薛夫人这才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重重一点头:“好。” 薛清茵很清楚。 贺松宁和薛成栋的性格有太多相像的地方,对付他们这样的人只有以退为进。 若是激烈对抗,反而会让双方对立得愈加厉害。 而薛夫人已经背了太久的“善妒”“刻薄”之名,不能再背上更多的污名了。 她要有一日,薛成栋来求薛夫人回府。 第61章 回娘家 薛夫人要走,府上却无人敢动。 虽然那日她被拦在门外,便已经认识到了,自己手中掌握的主母的权利,与薛成栋比起来着实不算什么。 但今个儿才真正叫薛夫人开了眼。 从前没有撕破脸,也就不晓得其中狰狞冰冷的现实。 薛夫人冷笑一声:“好,如今一个个的这就支使不动了。” “夫人,就像往日那样,等老爷回来了,您再好好与他说不行吗?”一旁的婆子面露苦色道。 薛夫人往前走了一步,只觉得眼前都有些发黑。 这时薛清茵伸手一把扶住了她,道:“弄夏,去将方才那些兵爷请回来。” 弄夏是薛清茵的贴身丫鬟,她的母亲是薛清茵幼年时的乳母,关系自然更显亲厚。 她犹豫片刻,知道做选择的时候到了。 “我这就去!”她咬牙沉声道。 赵国公府上的人还未走远就这样被喊了回来。 薛清茵立在那里,俨然担起了大梁。她自如地指挥着他们将箱子往外搬。 “阿娘房中值钱的也收拾了一并带走。”薛清茵道。 薛夫人呆了下,这才隐隐察觉到薛清茵的想法,她不由压低了声音问:“我们……不回来了吗?” 薛清茵知道,薛夫人纵使对薛成栋有再多的不满,但以她的出身,以她生长的环境,她怎么也不会想着要和薛成栋从此分隔两地,长久不再往来。 至于和离这样的事,那就更是绝不会做的。 薛清茵便只是安抚她道:“回来也是父亲哄阿娘回来啊。” 薛夫人没有再说什么。 底下人匆匆收拾了东西,送着上了马车。 府里头的下人薛夫人也没带走,只带了自己当年从娘家带过来的人。 薛清茵就不一样了,她把贺松宁给她的人一个不落全带上了。 为首的叫“知书”的丫鬟,年纪稍长。她会些拳脚功夫,平日里很稳得住。今个儿却有些慌乱,恨不得立刻去城郊庄子向贺松宁报信儿去。 她劝道:“姑娘三思啊!你和夫人这一走,便会将事情推向不可收拾的地步。” 薛清茵只问她:“走不走?” 知书咬了咬牙。 “大哥将你们给我,自然要服从我的命令。”薛清茵并不和她扯那么多。 知书低下头去,顿时不敢再辩驳。 马车车轮滚动。 薛清茵带着薛夫人,还有衣裳首饰书等物,就连上回薛成栋给她的屏风和砚台,以及贺松宁从外地带回来的礼物,统统全带走了。 阵势之大,真有点举家搬迁的意味。 感恩赵国公府上的府兵,否则今个儿就算想给她爹甩脸子看,都甩不起来! 马车跑得快,似是怕被追上来一般。 薛夫人怕薛清茵颠簸,便一把将她搂在了怀中。良久才道:“以你父亲的性子,恐怕是不会低头来接我们回去的。我们这一去,也许会变成笑话。” 薛清茵有些惊讶,她仰头看薛夫人:“可阿娘还是决定和我一起走了。” 薛夫人恍惚了一瞬,低低道:“是啊,兴许是这么些年我也厌倦了吧。还是清茵你给了阿娘底气。赵国公府待你确实真心实意,无可挑剔。我也不必担忧你兄长将来的前程了。咱们不是事事都要托付在你父亲手中了。” 说出最后一句话,薛夫人也重重地吐了口气,像是将这些年心中隐忍不发的沉郁都吐了出来。 今日这一走,走得决绝,也算是全了薛夫人当年想做,却又因着种种桎梏到底没能做成的愿望! 薛清茵在她怀中依偎得更深:“阿娘有我。” 她一定不会让薛夫人走上和原着一样的结局。 一个好的母亲,应当有好的结局不是吗? 许家坐落在城南。 宅院比薛家还要大一些。 毕竟薛成栋早早从主家分了出来,他官拜侍郎,便独自修了府邸。 而许家一则颇有些银钱,二则,上上下下百口人都住在一处,自然要将宅院修得大一些才好。 等薛清茵一行马车抵达了许家门口,立时惊动了里头的人。 “姑奶奶回来了!” “姑爷呢?姑爷也一起回来了吗?” 一时整个许家都热闹了起来。 等薛清茵走下马车,见到的便是满满当当的人。 为首的是个中年男子,是薛清茵的二舅舅,大名叫许芪。据说最早许家是开药铺的,许家后人便多是按药名来起名。 许芪便是取自“黄芪”。 而薛夫人闺名叫许芷,取自“白芷”。 “今个儿是什么日子?妹妹竟然带着我这好外甥女回来了。我和你嫂嫂一听,便高兴得立即出来了。”许芪话语密集,几乎让人插不上嘴。 紧跟着他就问:“妹夫呢?” 薛清茵隐隐间有了点不是非常妙的预感。 许家恐怕也未必是个靠得住的娘家。 “吵了一架,只我和清茵回来了。”薛夫人淡淡道。 许芪表情一僵:“怎么吵架了?又是为那个庶女?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你何必……” 薛夫人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薛清茵见状,娇声打断道:“舅舅,就这么在外头说话,我可不住。” 许芪勉强笑了笑:“嗯,还是先进去吧。咱们清茵可受不得累。” 许芪心道薛清茵生来体弱,可是他妹妹唯一能用来拿捏妹夫的“把柄”。 “这些都是妹妹带回来的礼物吗?”一道妇人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薛清茵转头看去。 那便是舅母桂氏了。 桂氏年长许芪几岁,眼角和眉心的细纹深深。她生得一张圆盘脸,眉间残存些许年轻时的风韵。这一笑,两颊的肉都跟着轻轻挤起来,便显得过分讨好了。 薛清茵艰难地扒拉出了点记忆。 她这位舅母和舅舅的关系一般。 当年是因为生得一脸福气相,又是一副好生养的模样,这才被许家老太爷做主娶进了许家。 “清茵今个儿盯着我瞧干什么?舅母脸上长了什么吗?”桂氏忙摸了摸脸颊。 薛清茵笑道:“舅母愈加好看了。” 桂氏心道过去哪能从这小祖宗嘴里听见一句夸赞的话啊?一时笑得嘴都快咧耳根子去了。 薛清茵这才吩咐府兵将箱子往里抬,一边问:“我和阿娘还是住过去的院子吗?这些都是我和阿娘吃穿用度的东西。” 桂氏脸上的笑容霎地消失了。 许芪也肃声问:“妹妹这次回来是要住多久?” 薛夫人权当没看见他们的表情,道:“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一年,我也说不准。” 许芪脸色大变:“那怎么成?哪有嫁出去的姑奶奶还回娘家长住的道理?” 薛清茵噘嘴,不高兴地道:“舅舅这是要赶我们吗?” “自然……自然不是。” “那便好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薛清茵一挥手,“都抬进去吧。” 许芪这才看清后面跟着的都是些兵爷。 他心间一颤,忙问:“这是……” 薛成栋虽是户部侍郎,厉害得很,但上哪儿去指挥这么多兵爷啊? “赵国公府的府兵。”薛清茵甜甜一笑,“我想着这些个箱子都怪沉的,搬不动,便问我那祖父借来了。” 许芪听见前面半句,顿时惶恐更深。 商户便是如此,见官怕,见兵也怕。 等听了后半句,许芪又忍不住纳闷:“薛老太爷怎能借你国公府的人?” “谁说是那个祖父了。赵国公,我祖父,新的!”薛清茵震声道。 许芪人都听傻了。 这玩意儿还能分新旧? 第62章 殿下借我 晚间,薛清荷被叫到正厅用膳。 她规规矩矩地拜见了薛成栋,等抬起头来,却发现桌上只她和父亲二人。 其他人呢? 薛清荷的疑问涌到了嗓子眼儿。 但她发现薛成栋的手做了些包扎,像是在愤怒之下砸碎了什么东西……薛清荷便一下将疑问又咽了回去。 没了嫡母,没了嫡姐,薛清荷这顿饭却也依旧吃得压抑。 直到薛成栋放下筷子,她也终于舒了口气。 “你明日便去城郊的茶庄吧,你平日里不是爱读茶经吗?交给你来打理,更胜于交给你姐姐。灵馐阁的账本明日也会有人送到你那里来。” 薛成栋三言两语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并无多余的温情。 但想到他方才所说“你平日不是爱读茶经吗”,薛清荷便又觉得父亲平日里还是有关注她的。 薛清荷起身回院子。 秋心在她耳边高兴地道:“当初大姑娘怎么接手产业的,今日二姑娘也怎么接手!那灵馐阁开在东市,热闹得紧,二姑娘若是经营得好了,多的是王公贵族来往。将来还用再怕嫡母吗?” 薛清荷也觉得心头的压力小了些。 也许大哥会看见她的本事吧? “今日老爷的脸色好生难看,大姑娘竟然敢撺掇夫人回娘家去。倒是便宜了咱们。” “回娘家了?”薛清荷心道难怪不见人。这倒不像是她那嫡母的作风。她还以为嫡母会打上门来。 “是啊,回娘家了。二姑娘争气些,好将府上管家的权利抓到自个儿手里来,将来她们回来,可就再没她们耀武扬威的地方了。”秋心给她打气。 薛清荷无奈道:“哪里有未出嫁的女儿管家的道理?” 这事上,秋心倒显得比她野心还大。 秋心笃定道:“怎么没有?姑娘还是眼界小了。卢家伺候卢姑娘的丫鬟,跟我有些私交。我曾听她说起过,卢家为了锻炼嫡女的掌管中馈的本事,便将那么大一个家都交给卢姑娘来管。” 薛清荷听到这里,心底滋味复杂。 又怕大哥回来后怪罪她害薛夫人远走。 又怕自己担不起大任,但一面又忍不住想做给大哥和父亲看。 秋心这会儿也在想……她在想,大姑娘此时在做什么呢?在暗自落泪?还是发脾气? 薛清茵此时端坐在桌案前,面前一道接一道菜地端了上来。 许家毕竟只是商户,并不讲究什么“过犹不及”“耽于享乐”。他们在家里养了个淮扬厨子,今个儿便铆足了力气,做了数道拿手菜,最后都呈在了薛清茵一个人的跟前。 许家上下一大家子坐在一处。 偏只有薛夫人和薛清茵是“上宾”。 尤其薛清茵。 谁叫她现在换了个“新”祖父呢? 赵国公三个字,实在足够叫他们吓得抖三抖了。 “清茵,先尝尝这个。”许芪殷切地给薛清茵夹菜。 桂氏忙在一边问:“如何?” “尚可。”薛清茵道。 这两个字顿时惹得许家其他同辈人暗暗撇嘴。 偏她难讨好! 和薛家压抑的氛围全然不同,薛清茵由人伺候着,浅浅尝了八道菜,最后又吃了一碟子酪樱桃,吃到口中都是樱桃的酸甜和乳酪的香气。 然后众人拥簇着她从席间下来,送她回院子里去歇息。 薛清茵和薛夫人住进了辛夷阁。 薛夫人出嫁前住的便是辛夷阁,那时候许家还在淮南道,搬到京城后,便也将当初住的宅子,原模原样地又修到了京城中。 薛夫人走进去后,一时间觉得又熟悉又陌生。 她摸了摸薛清茵的脑袋,便让她去歇息。 “我小时候便总睡在那张榻上,你外祖母便悄悄进门来,为我盖上毯子。”薛夫人指了指门内的长榻。 等薛清茵歇下。 她才转身迎上许芪,道:“到底是嫁出去了,如今回来也不会白住。我会每月向家中交上八十两银子,只当是吃食上的开销。别的我们自己料理就是。” 许芪讪讪笑道:“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回的是自己家,还交什么银子?” 薛夫人但笑不语。 她也是才意识到,原来走出薛家之后,她能去的地方并不多。好像哪里都不属于她。 好在……有女儿在身旁,那何处都是家了。 这厢薛清茵靠在榻上翻了个身,却没睡着。 她只好爬起来,趴在窗边往外望去……薛夫人不在,院中安静极了。 想必是和许家人慢慢“叙旧”去了。 正想着今日该做些什么是好,还是去绸缎庄上瞧一瞧……便有许家的下人小心翼翼地前来叩门道:“表姑娘,门外来了人,说是什么城郊庄子上的,特地来找你的。” 薛清茵立马起来,过去打开了门:“带路。” 她心道这么快就找到许家来了? 倒还是聪明人,没一门心思在薛家死等呢。 薛清茵跨出门去。 却只见许家门外停了一架马车。 再看马车旁,倒是个熟脸。 她惊讶笑道:“怎么是你?” 少年将军也笑道:“咱们也算是从庄子上来的。” 薛清茵点点头:“这话倒也不差。”说罢,她不由看向那垂下的马车车帘。 杜鸿雪在外头,里头的是谁,便不言而喻了。 薛清茵挥了挥手,示意许家下人退下。 许家下人多看了两眼,还不大敢走。 “怕什么?都是自家人。”薛清茵对许家下人道,“我这里要去管庄子上的事,哪里有你们跟着的道理?” 许家下人这才退去。 而薛清茵两步上前,毫不客气地一掀帘子。 里头正襟危坐,手中执茶盏的,……正是宣王。 “拜见宣王殿下。”薛清茵敷衍地行了个礼。 宣王抬眸:“都是自家人?” 薛清茵小声道:“糊弄他的。” 说着,她扒拉住马车的车身,便窜了上去。 “殿下怎么来了?”薛清茵纳闷道:“我方才猜到是殿下了,但不敢想。” 毕竟她想不通今日宣王有什么来的必要。 “柳修远不要了?”宣王淡淡反问。 薛清茵一下想了起来:“要,自然要!还指望着这位先生早日为我写好菜单呢。” 杜鸿雪探头道:“这就去见那个柳修远。” “原来是接我去见他?不过倒也不必劳动殿下大驾。就叫杜将军来接我就是了。”薛清茵很是善解人意地道。 杜鸿雪连声道:“我可当不得将军。”他在军中职务是总管,因而旁人多是称“杜总管”,这与皇宫里那个内侍总管可不一样。军中的“总管”位置很是重要。 杜鸿雪一边说着,一边禁不住去看宣王的脸色。 他心道,薛姑娘怎么今日突地不解风情起来了? “你为赵国公府之事,与薛侍郎起了争执?”宣王蓦地道。 一下便将薛清茵的注意力转移走了,不再疑惑他为何亲自现身。 薛清茵没有应声,只是盈盈笑道:“宣王殿下知道的真多。” 宣王一笔带过:“稍加留意,便能知晓了。” 薛清茵还是笑盈盈的:“多谢殿下这般挂心我。” 她这话说来,其实也就是个场面话。 就跟对着领导说,谢谢领导关心我一样。 但落在宣王耳朵里却是不大相同的。 宣王勾了下指尖,指尖贴着茶盏的杯身更紧。他问:“不难过?” “难过什么?如今借着国公爷的名头,我狐假虎威,过得痛快得很。”薛清茵说这话时,眉眼都是灵动的。 宣王禁不住盯着她的眉眼多瞧了两眼,方才又淡淡道:“不怕借多了名头,引得国公府不快?” 薛清茵道:“只这一个名头能借有什么办法?若殿下肯多借我一个,且换着用用就无妨了。” 杜鸿雪在外头听得瞪大了眼。 这论调……倒是头一回听!既新鲜又大胆! “那你便拿去用吧。”宣王浑不在意地道。 这下轮到薛清茵呆住了。 啊?真借啊? 第63章 本王和薛姑娘 宣王这般大方,倒叫薛清茵不好意思了起来。 她娇声道:“其实前儿个我就借了殿下的名头了,不然我爹生着气,指不准还要动手揍我呢。” “他打你?”宣王的目光微动。 感情他就从这句话中提炼出了这么三个字。 薛清茵懒声道:“这不还没来得及打我就溜了么?” 杜鸿雪在外头都忍俊不禁:“溜得好!” 薛清茵问:“咱们是要去哪里见柳修远?” 宣王动了动唇:“灵馐阁。” “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杜鸿雪在外头插声:“能不耳熟吗?这是薛家的产业,薛姑娘不记得?” 薛清茵一笑:“原来是去照顾我们家的买卖呢。” 杜鸿雪道:“肥水不流外人田。” 薛清茵一顿。 心道我方才糊弄下人说“外人”也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这样说? 问过了要去哪里,薛清茵便又开始想另一个问题:“出来匆忙,幕离也没带,仆从更是一个也没带。若是旁人瞧见,只怕要议论。” 杜鸿雪再度接声:“没有仆从无妨,今日我等可作姑娘的仆从。” 薛清茵闻声,趴住车窗笑道:“那我便厚颜相承了。”确实是一点也不客气。 杜鸿雪等人往日多在军中,偏偏也正喜好这样爽快的人。 他又笑道:“幕离不带也无妨。” 薛清茵:“嗯?” 宣王信手打开了脚边一个矮箱子。 薛清茵还以为那玩意儿是用来垫脚的。 箱子一开,便立即露出了里头的东西。 正是一顶幕离。 下面悬挂玉色轻纱,是常见的款式。 但薛清茵俯身拿起来之后,只听得叮当玉石之音。 这会儿仔细再看幕离的全貌。 原来除却轻纱,上头还用金线串起了珠玉。 珍珠圆润,光华照人。 玉石通透,白如截脂。 顿显奢靡而不轻浮。 薛清茵都不由道一声绝了! “宣王殿下府上的人想得实在周到。”薛清茵一边道,一边抓起幕离戴到了自己的头上。 “怎么是府上的人想得周到呢?”杜鸿雪问。 薛清茵歪头:“难道是殿下亲自准备的?” 这样的小事,不大合理。 不过转瞬又一想……这样一顶覆满珠玉,价值昂贵的幕离,若无宣王示意,好像真无人敢准备这样的。 没等杜鸿雪再开口,薛清茵便先轻叹了口气道:“如今欠殿下的是越来越多了。” 说罢,她飞快地道:“今日我请殿下吃泡油糕。” “姑娘在自家店里请客怎么能算是请呢?”杜鸿雪又道。 “那可不是在自家店里。”薛清茵打起帘子。 马车此时正往东市走,沿路便见不少食肆小铺。 “就在这里停下。”薛清茵道。 马车依声停住。 薛清茵心道宣王府上的马车夫倒还听她的话。 这时候她摸了摸自己随身带的钱袋子。 从里头拿出几个散钱,再从窗口递出:“两个泡油糕。” 摊子上的人惊恐地盯着杜鸿雪的打扮,咽了下口水,这才捡起两个泡油糕包好递出去。 “贵人小心烫。”他说着,垂首看了一眼伸来的那只手。 雪白,晃眼。 他不敢多看,小心翼翼抬起眼来,只见女子头戴着的幕离,上头的金线隐隐泛着光华。 而她身侧端坐的,隐隐只能瞥见侧脸。 这让摊子老板恍惚忆起,曾见过宣王殿下得胜还朝那日…… 这位是……宣王?! 老板恍惚不定地想。 只见女子接过泡油糕后,很快便分了一个给身侧的“宣王”。 “外壳酥松,里头甜软。殿下且尝一尝。”薛清茵道。 宣王低头,还真咬了一口。 他问:“这便是谢礼了?” 买了两个,薛家姑娘都自个儿还要分走一个。 “嗯。”薛清茵问:“甜吗?” 宣王:“……甜。” 他不喜吃甜。 薛清茵道:“殿下缺什么呢?什么也不缺。我拿什么来做谢礼都不过是锦上添花,实在寡淡。” 这便是她前几次都只送花的借口吗? 宣王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尾。 “但这一口甜却是独特的,我便将这口甜赠给殿下。愿殿下此后每日都如饮蜜糖,没有半分烦忧。”薛清茵说起话来,那是一点也不脸红。 她说着,还自己低头咬了一口泡油糕,心道,真好吃,改日将这个老板挖到庄子上去。 于是又探头出去道:“明日我派人来请老板到府上一叙。” 老板瞪大眼,不可置信地连声答应,然后才目送着他们远去。 杜鸿雪问:“姑娘与这人叙什么?” “叙一叙要多少银子才能请他到庄子上去做这道泡油糕啊。”薛清茵顿了顿,问他:“你们在府中吃过这个吗?” “没有。”杜鸿雪摇头。 宣王似是看出了薛清茵的想法,便道:“皇宫中也没有。” “那便好了。”薛清茵满意地眯眼笑起来。 杜鸿雪反应过来:“原来薛姑娘这一顺手将生意也做了?” 薛清茵问:“不行吗?” “自然是行的。”只是……杜鸿雪心道,他从没见过哪个女子和宣王殿下在一处,还有心思去想这些的。 所以说薛姑娘才与她们不同呢。 杜鸿雪心底颇为感叹。 “我方才便是借了殿下的名头,多谢殿下。”薛清茵的声音再响起。 “哪里借了?”杜鸿雪纳闷。 薛清茵道:“那摊子上的人见你的打扮,再隐约见到马车里坐的人,自然会猜出身份非富即贵,我再邀他,他自然没有半点推辞。” 杜鸿雪明白了。 但这个借名头借得实在轻飘飘,被借的人绝不会有半点的不快,反而只会觉得她聪颖又讨喜。 这其中分寸……真是拿捏得恰到好处。 马车继续向前行。 薛清茵沿途又买了些吃食。 大都是买两份,再分一份给宣王。 宣王一一品尝,也不会说好不好吃。 杜鸿雪看着倒是有点眼馋,禁不住道:“薛姑娘怎么知道这么多好吃的东西?” 薛清茵心道,自然是因为上回,让贺松宁那个冤大头沿途给她买了一路。 下回去西市,也得想个借口让冤大头贺松宁跟着一块儿去。 她自个儿出钱太亏,还是薅贺松宁来得舒坦。 心头这么想,她嘴上却是道:“哦,我那兄长喜欢给我买这些东西,吃得多了,自然就知道哪里最好吃了。” 杜鸿雪却纳闷。 是吗?这听着兄妹感情倒是挺好的。但上回方成冢说在庄子上,还撞见薛姑娘和兄长剑拔弩张呢。 薛清茵心道我才不在外头留把柄给贺松宁呢。 贺松宁这人太记仇。 当他面骂他都行,在别人那里骂他风险太大。 这厢吃吃喝喝间,总算是到了灵馐阁。 薛清茵当先跳下马车,还禁不住轻轻打了个嗝。 宣王还没下来呢,他们便都听见了一声呵斥。 “滚!” 灵馐阁内,走出来两个膀大腰圆的伙计。 在他们的推搡之下,一个身材瘦弱,蓬发垢面的人摔到了门槛外。 “好说歹说都不听,此地是你该来的地方吗?”伙计骂道。 那人起身,却显得背脊笔直:“我早与你们说了,我与人有约在此,为何不放我进去?” “好了,何苦再与他废话?一会儿主家的人就要到了。在门口撞见这些个事,晦气不晦气?”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拉着脸走出来道。 “我怎么不知主家派了人来?”薛清茵插声。 掌柜认不出她,便道:“敢问这位贵人是?” 没等薛清茵回答。 那厢又一架马车近了,驾马车的是个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面熟得很。 这不是薛家的管家吗? 薛清茵挑眉心道。 薛管家跳下车来,掌柜当然也瞧见了,当即面色一变,沉声道:“快,快收拾干净,主家的人到了!” 只见那厢薛管家打起车帘,里头钻出来个年轻姑娘。 “这是咱们薛二姑娘。”薛管家说着才转过身。 父亲特地派了管家给她撑场面,薛清荷心中的紧张消散了许多,就连头也不疼了。 只是等她下来,一眼却是先瞧见了……薛清茵! 这时候管家自然也发现了,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语气怪异:“……大、大姑娘怎么也在这里?” “也?”薛清茵歪头,“这个词用得极好。” 她说着,却不再看他们。 而是目光一转,看向那个形容狼狈的,被驱赶出来的人,客客气气一拱手问道:“阁下可是柳先生?” “在下柳修远,姑娘认得我?”那人惊诧道,还抬手拨了拨脸上的头发。 柳修远。 好熟悉的名字。掌柜心想。 薛清荷平日读书多,一下反应过来:“书圣柳修远?” 听她如此尊称,那人却反而一下冷了脸色道:“什么书圣?” 见他敢对着主人家如此态度,掌柜也脸一冷道:“二姑娘,你仔细瞧瞧,他像是您口中什么什么书圣吗?像叫花子还差不多。” 薛清茵看了一眼掌柜,道:“我与柳先生有约。” 掌柜与薛管家的表情却一瞬古怪起来。 薛清茵无语。哦,倒是忘了,眼下女子可不能单独与男子相约着见面。那叫私会。 此时她身后的马车上。 男人伸出手,缓缓卷起车帘,语气冷淡:“是本王和薛姑娘与之有约。” 车帘是靛蓝色的锦缎。 男人手指屈起,勾住车帘的指骨有力且矜贵。 第64章 薛姑娘乃我知音! 柳修远的反应最快。 他弯腰拜下,语气激动:“拜见宣王殿下。” 这人说什么? 拜见宣王殿下? 宣……王?! 掌柜的面如土色,直接吓傻了。 还是薛管家反应快,连忙跟着拜下,其余人回过神,也都胆战心惊地俯身行礼。 除了薛清茵。 她笔直地立在那里,抬手捏了捏幕离上垂下的珍珠。 唉,本来不想被人认出来和宣王在一块儿的。 这下好了……她上来就被薛管家一口点破了身份。 如今宣王也露了面。 藏无可藏,那还藏个屁? 我不如直接耀武扬威起来! “进去说话。”薛清茵道。 那掌柜没动。 他还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之中,全然没能理顺方才发生的事。 薛管家皱眉喝道:“还傻着作什么?还不听大姑娘的,先进去!” 薛管家忍不住暗暗感叹,完了,今日完了。 老爷叫他跟着二姑娘一块儿来,就是要给二姑娘立威。结果呢?却成了给大姑娘壮脸面! 可不是完了吗? 此时宣王缓缓走下马车,迈步走在了前面。 众人哪敢越过他去?纷纷老老实实地走在了后头。 一时气氛……薛清茵觉得简直可以用如丧考妣来形容。 宣王的声音响起:“你今日又摔了?” 这是在和谁说话? 众人于怔愣中抬头,便见那个形容狼狈、身形瘦弱,被伙计驱赶出去的柳修远,点头叹气道:“掉沟渠里了。” 难怪跟个叫花子似的。掌柜心道,完了完了。 怎么就那么寸呢? 正巧赶上了宣王殿下!堂堂宣王殿下,好端端的怎么偏偏来了咱们这处小店? 掌柜欲哭无泪,一点也不觉得荣幸,只觉得浑身都不受控地哆嗦起来了。 而这时候薛清茵也同薛清荷说起了话:“清荷怎么在此?” 话说完,薛清茵就想了起来:“哦,这便是那日下人口中的,说是挪了两家铺子到你手里来管?” 薛清荷尴尬应声:“是。姐姐你听我说,我不是故意要……” 薛清茵打断她:“你此时说这个干什么?” 薛清荷只当她生气了,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于是低下了头。 薛清茵无奈道:“你和薛管家忙你的去吧。” 薛清荷听了,还是觉得极不自在。 一旁的薛管家也连忙道:“宣王殿下在此,不敢怠慢,怎好擅自离去?” 薛清茵真真无语。 行,你们爱跟着就跟着吧。 她只是觉得薛清荷跟着她没好处。 会威信全失。 本来薛清荷被薛成栋当做工具使,也挺可怜的。 她若能自个儿抓住机会,壮大自身,也算不错。 偏偏吧,东西都已经到手里了,却还要当着众人的面来解释什么“我不是故意要夺你的权”。这便等同于在众人面前示了弱,那她说话谁还会信服呢? 薛清茵心说,难怪她看原着的时候就总为女主觉得憋屈呢。 古早小说女主啊,多是性格软弱好欺负,就剩一身坚韧不拔的人物设定。 那光坚韧有个屁用啊? 但凡多长点魄力也行啊。 薛清茵正不高兴,便听见那头柳修远突然转头来:“还没问姑娘是?” 回答的却是宣王,他道:“你只管称呼薛姑娘就是。” “是是。”柳修远应着声。 灵馐阁中显得有些冷清,他们径直上到二楼,走入包厢。 掌柜擦了擦汗,低声问:“不知贵人吃些什么?” 一时却无人接声。 还是薛清茵语气懒散地道:“随意拣些拿手菜呈上来吧。” 掌柜顿时得了主心骨一般,连忙应着声就要退下去。 “等会儿。”薛清茵叫住他。 “大姑娘还有吩咐?”掌柜一边问,一边求助地朝薛清荷和薛管家使了眼色。 薛管家瞪了回去。 “先前是怎么回事?”薛清茵见薛清荷没有要做主的意思,那就只好她来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掌柜用力闭了下眼,道:“大姑娘,这……这实在是个误会。先前没认出来这位柳先生,他、他这副模样,换谁也认不出来啊。这不是刚巧又得了消息,说主家要派人来瞧一瞧。正是要紧的时候,哪里敢放乞丐进来呢?咱们是开酒楼的,也不是做善事的,您说,是不是?” 薛清茵还没说话。 薛清荷突然拧眉道:“便真是乞丐又如何?这点容人之量也没有吗?” 掌柜心头恼火,心道这二姑娘怎么说的话? 他转头道:“姑娘啊,咱们得做买卖,那怎么……” 薛清茵按了按额角,也觉得薛清荷这话没说对。 薛清茵打断道:“酒楼掌柜应当怎么做?” “什么?”掌柜将脑袋扭回来,惊异地望着她。 “应当懂识人,会看眼色,迎来送往,八面玲珑,是不是?”薛清茵轻声道。 掌柜无话可反驳,只能道:“大姑娘说的是。” 薛清茵一歪头,幕离上的珠玉叮当作响。 她叹道:“若真是个势利鬼,倒还比你聪明些。”她顿了下,话音一转:“你只见他形容狼狈,蓬头垢面,怎么不仔细瞧瞧他腰间佩带和鞋履?伙计认不出便罢了,做掌柜的也能如此愚拙吗?” 掌柜一激灵,恍然大悟。 不错! 这位柳先生一身脏污,难辨衣裳的材质。 但若真是穷苦之人,哪里还会腰间束带,佩香囊。 鞋履的区别就更大了! 军士着靴,穷人着有系带的麻鞋,女子多着翘头履,富贵者会镶嵌以珠宝,文人则喜好效仿魏晋时期穿木屐…… 掌柜羞得满面通红,朝薛清茵拜道:“受教。” 然后再看向柳修远,规规矩矩地跪在了地上,叩首行了个大礼,道:“今日实在不该冒犯先生,请先生责罚。” 柳修远摆了摆手,看也不看他,只道:“行了。跪死在这里又有何用?只消你们管我三个月的酒钱就是了。” 那懒散的语气,与方才的薛清茵真是如出一辙。 那厢薛清荷紧抿住唇。 她不明白为何柳修远轻描淡写地放过了掌柜。 也不明白薛清茵为何没有大发雷霆? 更不明白掌柜为何三言两语后,突然就不再为自己辩驳,老老实实地认起了错。 掌柜谢过了柳修远的宽宏大量,又谢过了薛清茵,最后还朝宣王磕了磕头。 这时候伙计小心翼翼地端了茶上来。 薛清茵随手拿起一杯茶,却没有喝。她好奇地问:“柳先生总摔沟里吗?” 柳修远有气无力地道:“倒也不总是摔沟里,有时候是摔河里,有时候是从山坡上滚下来,也有时是上台阶就摔了。” 听着可真够惨的。 薛清茵都琢磨着自己要是开个药铺,专门赚柳修远的钱,一定会发财! “不说那些晦气的事了。”柳修远正正经经地打量起薛清茵,哪怕隔着幕离的纱,他也能隐隐窥出眼前女子的绝色姿容。 他也不是什么蠢人,自然知晓,今日宣王殿下特地点了名地要见他,想来正是为这位薛姑娘。 柳修远问:“薛姑娘是要请我回去给府上的幼童做老师吗?” 薛清茵将茶水推到柳修远的面前。 这么难喝的东西,还是你们先请吧。 薛清茵面上浮起笑容,道:“是请先生题字。” 柳修远的表情一下垮了下来。 不过很快,他又想到了一旁的宣王,于是想将冰冷的表情收一收。 最后五官却扭成了个分外滑稽的样子。 只听他语气艰涩地道:“薛姑娘,我的字实在算不得什么。不是推辞,而是……唉,我算个什么东西?净是外头根本不懂字的人追捧起来的。我徒有其名,而真正有大才者却反居山村,穷困潦倒。我心中愈想愈觉羞耻,不愿落笔。但越是如此,那些人反倒越觉得我的字珍贵。你说奇怪不奇怪?” 薛清荷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为何她口称“书圣”,反惹来柳修远不快了。 此时宣王不动声色地屈指,轻敲了下桌面。 薛清荷肉眼可见这位柳先生轻颤了一下。 柳修远张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 薛清茵却先一步道:“那柳先生更应该为我题字了。” 柳修远惊愕道:“为何?” “我在城郊有个庄子,将来会邀各路达官贵人,到庄子上品尝佳肴。而这菜单,便想请柳先生来写。” 薛清荷闻声瞪大了眼。 她竟然只让柳修远去写个菜单?那可是柳修远啊! 而柳修远也呆住了,大抵是完全没想到这个结果。 薛清茵不慌不忙,又问他:“你讨厌那些人吗?” 柳修远没说话。 薛清茵又道:“他们便是给出天价,你也不愿留予他们墨宝。而今你却将字落在菜单之上。偏还要借庄子赚他们的钱。想想不觉得是极有意思的一桩事吗?” 这正合了柳修远的逆反心。 他骤然笑道:“不错,不错!原来换个方向再想便豁然开朗了!写!我这就写!我那字不配悬于大梁之上,写这个正合适!薛姑娘实乃我知音!” 杜鸿雪听到这里,不由悄悄看了看宣王的脸色。 他心道,你小子,说话可小心点! 第65章 您是要娶我吗 灵馐阁的菜实在显得有些乏善可陈。 宣王动了几筷子便放下了。 柳修远纳闷道:“我记得前些年你们有道秋鱼脍还不错,如今怎么没了?” 掌柜垂着头,小声道:“我们主家不喜欢。” 薛清茵眨了下眼:“大哥不喜欢?” 掌柜忐忑地点了下头。 “稀奇,他不喜欢,便不许店里有。”柳修远心道,实在霸道。 薛清茵倒一点也不意外。 这很贺松宁。 “走吧,请柳先生吃点别的去。”薛清茵起身。 她也别再留了,省得大家都尴尬。 “吃什么?”柳修远好奇地问。 “青精饭。” “是西市挨着邸店那家吗?” “不,在东市。” “那是你没吃过西市那一家,那家的青精饭更为爽口。” “是吗?” 柳修远显得热情许多,抬手又拨了拨脸上的头发,道:“城中何处酒好、食美,在下算不上烂熟于心,但也略通五六分。” 薛清茵觉得极好。 这位柳先生还可以重复利用呢。 她客客气气道:“还请先生多多赐教。” “不敢,不敢。”柳修远立在她跟前,才觉出自己的模样实在欠佳,有些污了佳人的眼。 听他二人越说越显热络,杜鸿雪不由又看了一眼宣王的脸色。 这时候薛清茵也看向了宣王,她低声道:“请殿下同往?” 宣王先是扫了一眼柳修远,而后才道:“嗯。” 薛清荷至始至终没能插上什么话,也就中途去后厨巡视了一圈儿,帮他们瞧了瞧菜好了没有。 见人要走,她便起身恭送,口中低低道:“姐姐。” 薛清茵顿了下脚步道:“你只管做你的。” 说着,她扫了一眼薛管家:“光派人给你有什么用?” 宣王当前,薛管家根本不敢反驳。 薛清茵说完才款款跟上宣王的步子。 薛清荷怔愣中抬头,无意间发现一个细节。 那位冷酷少话的宣王殿下,有那么一瞬,似乎刻意放慢了脚步。他在等薛清茵跟上。 等人都走远了,秋心才终于敢大喘气。 她道:“大姑娘是故意的。” 薛管家一听这话,也心生怀疑。 否则怎么这么巧?偏偏今个儿来了这里? 薛清荷迟疑道:“不会吧?” “今日的风头都叫大姑娘抢光了。”秋心沮丧道,“她竟然请了宣王殿下,还有那个什么柳修远……我们拿什么去和她比?” 薛管家也算是薛成栋的心腹,他太了解薛成栋这回要做什么了。 于是他犹豫片刻,道:“二姑娘莫急,这才刚开始呢。如今才两家店,将来还有许多产业,兴许都要交到二姑娘手里。” 秋心回味过来,悄悄拉着薛清荷道:“二姑娘,看来今日未必是坏事。你在大姑娘跟前,越是弱小,越是可怜。老爷为了扶持你和大姑娘打擂台,就会给你更多的筹码。” 薛清荷听着这话,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她立在栏杆前,朝楼下看去。 她能看见掌柜脸上对她的不服气。 这是她想要的吗? 薛清荷恍惚地想。 她更希望父亲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关心她,而不是秋心口中这样冰冷的利益权衡。 这厢柳修远也正说起薛清荷。 “那是薛姑娘的妹妹?”他问。 薛清茵应得随意:“嗯,不是同一个娘。” “难怪,性情实在天差地别。她今日是来接管此处产业的?” “嗯。” “令尊为何不将这灵馐阁交给你呢?” “自是因为我忙不过来。”薛清茵敷衍地道。 宣王却看了她一眼。 连杜鸿雪都心中暗道,薛姑娘受了委屈竟然也不提起。这分明就是薛侍郎故意“惩治”她呢。 “今日青精饭就不要吃了。”宣王突地开口。 柳修远张张嘴,又闭上,不敢反驳。 杜鸿雪也在一旁道:“柳先生这副模样,还是先回去梳洗一番吧。” 柳修远面皮微红,躬身道:“是。告别宣王殿下。还有……薛姑娘。” 杜鸿雪心道你话真多,竟还特地告别薛姑娘! 但仔细想想,这出自礼节,也无可指摘。 柳修远走后,薛清茵便坐回到了马车中,她好奇地问:“这位柳先生是霉运缠身吗?怎么总摔?” 宣王看着她不说话。 薛清茵眨了下眼:“不能问吗?” 宣王道:“能问。”“他幼年吃错了药,脑子不大清醒,便难免磕碰摔跤。” 薛清茵眼底冒出怀疑的光:“当真?” 这话怎么听起来跟骂人打小脑子就有问题似的? 有那么一瞬间,杜鸿雪甚至也怀疑他们王爷是故意的。 宣王:“……当真。柳家宗族庞大,多争斗。柳修远幼年时显露天分太过招眼。吃错的药,便是由他的族人送到了他床头去。” 说到这里,宣王不由一顿。 薛清茵是胎里便带了毒。 柳修远是年幼遭人下药。 这样听来二人身世还有些相仿……宣王几乎能想到,柳修远会与薛清茵说“你我同病相怜”一类的话了。 “是那个柳家?”薛清茵一下想了起来,“那日在殿上,被点为魏王正妃的柳姑娘……” “嗯,她是柳家二房的嫡女。” 没想到这里还沾亲带故的呢。 薛清茵心中感叹。 “薛姑娘很关心柳修远?”宣王突地道。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薛清茵咂嘴,答得大方。 这话题便算是揭过了。 “今日还去什么地方吗?”薛清茵问。 宣王反问她:“薛姑娘还想去哪里?” 薛清茵停顿了下,道:“我若想去哪里,殿下都陪我去吗?” 宣王看着她,道:“不会。” 薛清茵点了下头道:“我知殿下军务繁忙……” 宣王紧跟着道:“但你若只挑一个地方是能去的。两三个不行。” 薛清茵后续没说完的话顿时全咽了回去。 马车内一时安静极了。 薛清茵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她问了这几日来最大的疑惑:“殿下这样待我,也不在意旁人如何揣测我们的关系。是因为殿下……打算要娶我吗?” 外头的杜鸿雪隐约听见声音,哪里敢再听下去,连忙刻意落后了几步,与马车拉开了距离。 车厢内。 宣王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点光。 她没有问出“殿下是喜欢我吗”。 而是只问“是要娶我吗”。 显然她是极清醒的。 宣王动了下唇:“薛姑娘愿意做侧妃吗?” 薛清茵大为震惊。 居然还真有那个意思! 当今圣上膝下的子嗣并不算丰盈。成年且有为的儿子,就一个魏王,一个宣王。 皇帝在为他们选择妻妾的时候,当然不会随便决定。 以薛家如今的地位,正妃的位置轮不到他们家也不奇怪! 跟古人,尤其是跟皇家讲什么一夫一妻制,那就显得太天真了。 那一瞬间,薛清茵想了很多。 她抬眸看着宣王道:“我能问一问殿下,正妃是谁吗?” 宣王正待开口。 马车突然停住了。 原来是已经回到许家门前了。 此时另一架马车,却也停在许家门前。 车上的贵人掀起车帘问:“你们表姑娘呢?” “表姑娘说是去处置庄子上的事了。”下人一边应答,一边扭头去看。这一看,他便立即道:“回来了!方才正是这架马车接走了表姑娘!” 那马车瞧着不大起眼,周身也没什么特殊的标识。 “靠过去。”车上的贵人低声道。 车夫驱动马车,立即近了。 “清茵。”他低声唤道,声音压抑且痛苦。 这边马车上的薛清茵吓了一跳。 听着,怎么,有些像是……魏王的声音? “这两日,本王辗转难眠,日夜不能寐,不知该如何来面对你。”魏王的语气艰涩。 薛清茵张嘴想说要不就别面了呗? 奈何魏王没给她插话的机会。 他紧跟着道:“我怎么也没想到,最后父皇竟是指了乔氏女和柳氏女给我。我在父皇跟前长跪不起,却也求不得你。” 薛清茵:“……” 好尴尬啊哥。 你在外头叭叭。 我刚还和人宣王说是不是要娶我的事儿呢。你这是故意来砸我的场子吗? 第66章 使出浑身解数勾引殿下 薛清茵不由回头去看宣王的脸色。 还是冷冰冰的。 根本分辨不出半点情绪来。 他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像是要听听魏王今日到底还能放出些什么屁来。 一帘之隔。 魏王自个儿说了半天,见薛清茵一声也不吭,他便禁不住皱眉。 难道是因为马车上还有旁人?她才不便开口? 但除了她的丫鬟,还能是何人? 魏王斜睨了一眼对方马车上的车夫。 那车夫却凛然不惧,正正对上了魏王的目光。 魏王这会儿终于察觉到有些不大对劲的地方了。 这车夫为何这般镇定? 听他自称“本王”却也不向他行礼。 “清茵。”魏王压低了声音,“你在马车上吗?” 宣王按住了薛清茵的肩。 薛清茵便没有开口。 也不知是她和宣王坐在一处,被魏王堵了个正着更尴尬。 还是魏王在外头白说了那么多话更尴尬。 “清茵。”魏王语气微冷,“你实在叫本王好找。薛家人说你随母亲回了娘家,本王还当你是为指婚一事伤心。如今你一句话也肯不说,本王便只有先带着你我定情信物,再去求父皇了。” 他一边说着,便一边抬手去掀车帘。 他不信这话还炸不开薛清茵的口。 靛蓝色的帘子缓缓掀起来。 最后露出来的却并非是薛清茵那张如花似月的面容。 而是一张万分熟悉,又叫魏王万分忌惮的……冰冷的脸! 怎么会是宣王?! 魏王惊得朝后摔去。 这一摔,更是随手带下了自己马车的车帘。 “魏王见我,为何如此害怕?”宣王垂眸看他。 魏王回过神,立即坐起身来,僵着脸道:“怎么会是兄长?” “为何不能是我?”宣王冷声反问他。 魏王头皮一阵发麻,只觉得这会儿在宣王跟前,面子里子都叫他揭了。 宣王会在心头如何讥讽嘲笑他? “方才那许家的家仆说,马车上的是薛家姑娘。”魏王勉强挤出声音道。 “于是便叫你干出了在兄长车前剖心表白,甚至是胆敢指责父皇的混账事?”宣王掀了掀眼皮。 魏王听到这句话,脸色骤变:“兄长莫要胡言!我怎敢指责父皇?” “那你所说的话是何意?你不满乔氏女和柳氏女?” “兄长,我绝无此意!”魏王咬牙切齿。 宣王何时也会这样给人扣帽子了? “你要娶薛家姑娘?”宣王又问他。 魏王并未发觉到,自己这一问一答,在宣王跟前又矮了一头。 他本能地往下应答道:“有何不可吗?凡亲王孺人二人,视正五品。也就是说,本王可有两位侧妃。” 当然,他心头是想要薛清茵来做正妃的。他一点也不喜欢那柳氏女。与薛清茵一比,简直是貌若无盐! 只是这些话不能当着宣王的面说,省得明日就被传到了父皇的案头去! “我记得你府中已有一位侧妃,姓江。” “寻个由头将她贬回媵妾就是。”反正她的娘家也算不得厉害。魏王心道。 “那她将来会憎恶薛家姑娘。” “那又如何?我只管宠爱薛姑娘,旁人还敢对她动手不成?” “你的正妃敢。” 魏王皱眉道:“那我便申饬柳氏女。” “父皇会责问你。侧妃越不过正妃去,这是规矩。”宣王冷声道。 魏王噎住了。 但这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兄长为何这般关心薛姑娘将来在我的后宅之中过得如何?” 宣王却并不答,只问:“你觉得呢?” 魏王的表情顿时绷紧了。 他紧盯着宣王,尽管心头浮动的猜测不可能,但那似乎是眼下唯一能想到的缘由了。 “兄长……也想娶薛姑娘?”魏王竭力按住心头的怒火,挤出了声音。 宣王是故意的! 一定是故意的! 宣王想同他抢薛清茵! “文安,你再说一说,你方才口中的定情信物?又是个什么东西?”宣王不疾不徐地道,但眸光冰冷。 贺文安是魏王的名字。 宣王如此称呼他,可不是为了表示亲近。 魏王身形一颤,霎时被勾起了年少时对宣王的恐惧。 那时候宣王便多是直呼他名。 魏王按下那丝恐惧,更打定主意要与宣王争到底了。 他冷声道:“明日兄长便会知晓了。” 宣王没有露出半点怒意。 他漠然道:“拭目以待。” 魏王这下也不想着要见薛清茵了,他对车夫厉声道:“走!回府!” 车夫战战兢兢地拉着缰绳转向,掉头往魏王府奔回去。 他全然不知,薛清茵就躲在宣王的身后,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半晌。 宣王放下帘子,转头道:“魏王实非良配,薛姑娘不喜欢他,正是明智之举。” 薛清茵忍不住道:“方才殿下说我若是做了魏王的侧妃,会被正妃欺负。那殿下呢?殿下的正妃便不会欺负我吗?” 宣王道:“不会。” 怎么这样笃定?薛清茵心道。 “因为没有正妃。”宣王接着道。 薛清茵霎时瞪大眼:“哎?” “薛姑娘要做宣王府的侧妃吗?”宣王这才又重复问了先前那句话。 薛清茵那个“要”字刚到嘴边,她就又听见宣王道:“你若一时想不出结果,也可以多想几日。” 薛清茵摆手道:“不必想了。要的。” 她坦坦荡荡:“我原先便想着要嫁给殿下呢,只是心中想着未必有这样的福分。” 宣王心道他知道。 他知她喜欢他。 只是今日她没有半点扭捏,答应得太快,反倒叫宣王生出了疑惑。 她所喜欢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宣王垂下眼,等了片刻,他又抬起眼来,看着薛清茵,问道:“原先便喜欢本王?” 仿佛从来不知道薛清茵喜欢他一样。 薛清茵点头。 宣王问:“喜欢什么?” 薛清茵一下傻了眼。 这还得答出来吗? 她开始绞尽脑汁。 该怎么答合适呢? 一番思来想去。 算了。 她也没多少脑汁可绞的。 薛清茵当时就选择了坦白:“我不喜欢魏王,很不喜欢。但若被他缠上,纵使我父亲官拜户部侍郎又如何?我和薛家都不能忤逆一位王爷。那时我便想,若要嫁,也该嫁给宣王殿下更好。” 不错。 这才是顺理成章的常人的想法。 宣王心底倒谈不上如何的失望。 相反,他再不用想她对他的喜欢,来得太过突然,突然得以至于让他疑心,她是否另有所图。 “宣王殿下处处都比他好。”薛清茵接着道。 也不算拍马屁吧,她想。这是事实! “哪里好?”宣王蓦地问。问得一本正经。 薛清茵呆了下,开始数:“嗯……殿下长得比他好看。“ 宣王的目光一瞬间有了变化。 薛清茵还在往下数:“嗯,性情也比他好。”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说他性情好。宣王不动声色地心道。 “人品自是也不必说的,而且我生来便更倾慕在战场上立下赫赫军功的人物。” 薛清茵心道,过去比较狂野的时候,还曾偷偷躲被窝里看过热辣制*服文。 可惜这个时代的制*服是指望不上了。 盔甲硌人啊。 啊呸呸,她这会儿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总之什么都是好的。”薛清茵说出了一句自认圆满的结语,也顺便把自己脑子里那些念头全按死了。 宣王半晌没有说话。 薛清茵这一下心就悬了。 难道是我太过坦荡,让宣王觉得我是个极功利的人?于是打算不娶啦? “若是你根本不识得本王,你又要如何解决魏王这桩事?”宣王的声音再响起。 “无妨,我会想法子认识殿下的。我先前都想过了,若殿下瞧不上我,我便只好使出浑身解数来勾引殿下了。好在殿下千仞无枝、握瑾怀瑜,就这样解了我的大麻烦。” ……使出浑身解数勾引他? 一瞬间,宣王觉得自己仿佛好像错失了什么。 第67章 薛大姑娘的排场 不知不觉已经说了许多话,薛清茵问:“殿下还有什么话要吩咐吗?” 她一边说着,足尖都抵住了车厢门口。 显然是想着要下马车了。 “几日后会有圣旨下来。”宣王轻描淡写。 几日后? 薛清茵动作一顿,心头有些疑惑。 为何柳氏女、乔氏女二人,都是宫宴第二日便得了圣旨? 是因为…… 薛清茵不由低声问:“陛下不喜我做殿下的侧妃?” 宣王淡淡道:“父皇希望卢氏女做宣王府的正妃。” 薛清茵咋舌。 她就说嘛。 那日明明皇帝特地将卢氏女叫出来问了话,很明显就是选中了她的意思。 哪怕皇帝的儿子,也不能轻易忤逆皇帝的意思吧? 她微微皱起脸,托腮轻声叹道:“那怕是麻烦了。” 难得瞧见她发愁的模样,宣王不由多看了两眼。 他道:“你只管等几日后。” 薛清茵歪头看他。 几日便能解决好吗?这样厉害的? 因马车在许家门口实在停了太久,却久久不见马车上的人下来。 许家的下人实在是绷不住了,走上前去,低声道:“是表姑娘回来了吗?” 薛清茵转头应声:“是。” 下人重重松了口气,又问:“表姑娘,是出什么事了吗?” “去吧。”宣王对薛清茵道。 薛清茵点着头,掀起帘子走下去。 那下人见到她的面,一颗心终于稳稳落地。 “表姑娘这一去,一个人也没有带,实在叫小人担忧。”下人说着,眼底止不住地透出好奇,“方才似是有位贵人来找表姑娘,不知那位贵人是?” 薛清茵懒声道:“你既知晓他是贵人,还问那么多作什么?” “是是,小人僭越了。”下人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盛了,心道那贵人来头一定不小!表姑娘果然是有本事的! 薛清茵回到了辛夷阁。 辛夷阁中还是不见薛夫人的身影,想必还在和许家人“叙旧”呢。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便又倚倒在了先前那张榻上。 翻了个身,薛清茵还是没什么实感。与宣王在马车上的一番对话,仿佛做梦一般。 哎,怎么就这样轻飘飘的,三言两语的,便定下来了呢? “大姑娘。”丫鬟知书的声音响起。 薛清茵差点被她吓得从榻上掉下去。 知书将手中的碟子放在案几上,低声道:“二房送来的。” 薛清茵一瞧,上头呈的净是些樱桃、柑橘一类的昂贵水果。不错,因为难储存,还有产地限制的原因,这些水果在如今的大梁朝称得上是珍稀之物。 家底若是薄了,压根吃不起。 如此也可见许家现在的确是花了心思在讨好她。 “大姑娘,此事……是不是应当……还是派人去告知大公子一声?”知书终于说出了她的真实目的。 她是被大公子派到大姑娘身边的。 大姑娘撒起泼来,大公子都无奈。所以,她还真怕触怒了薛清茵。 “去吧。”薛清茵道。 “嗯?”知书没想到她应答得这么快,一时全然没能反应过来。 “去啊。”薛清茵懒洋洋地又重复了一遍,“不过今日你先不要走了。明日,你先去东市上,寻一家打出‘荀’字号的铺子。将那老板引到庄子上去,请他为庄子上做菜。等他报了价钱,你再回来和我说就是。或者请大哥把关也行。” 反正不用白不用。 如今账本、钥匙、印章都在她手中,现在用贺松宁那聪明的大脑来为自己做贡献,那叫纯属白嫖。 知书已经听呆了。 “大姑娘……说什么?”她恍惚地问。 薛清茵不快地皱眉:“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知书回过神:“不,不用了。听大姑娘的,我明日再去庄子上见大公子。” 薛清茵应了声“嗯”,便倚在那里吃自己的樱桃去了。 知书犹豫片刻,便蹲坐在薛清茵的脚边,开始给她剥橘子,免得脏了薛清茵的手。 薛清茵心道,瞧瞧,多好。 贺松宁出钱雇人,她只管享受。 夜深,薛夫人终于回来了。 她显得有些疲累,但眉眼却是光彩熠熠的。 “晚间怎么不见你来用饭?下人说你出去了?”薛夫人问她。 薛清茵含糊过去了:“就是些生意上的事,我去瞧了瞧。” 谁知道几日后那圣旨究竟下不下得来,还是不要让别人知晓了。 薛夫人点点头,也不多问。 母女二人洗漱后,便难得睡在了一张床上。 “我从来没想过带着你回娘家住,出嫁女长住娘家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家中的兄嫂也不会高兴。没想到……”薛夫人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到这里,我从未这样的畅快轻松过!” “只是……”薛夫人话音一转,“这样借国公府的名头,不怕不好吗?” 薛清茵这回老老实实地答道:“阿娘,我对国公府有用,其实国公府巴不得我借他们的名头呢。这样方才能将我们之间的关系捆得更加紧密。” 薛夫人一怔,久久不语。 薛清茵翻了个身,才看见了薛夫人面上的一点泪痕。 “阿娘……为何哭了?” “如今的清茵变得很聪明了,但阿娘……更宁愿自己是个厉害的,能护住你这辈子无忧无虑,不必去知晓这人性种种。”薛夫人哽咽道。 薛清茵一把抱住了她。 这样够了,已经够了。 她穿书以后最快活的事,那便是让她拥有了从未得到过的母爱。 第二日睡醒起来,贴身丫鬟弄夏给她梳头,苦着脸道:“还是王妈妈梳得好。” 薛清茵倒是不怎么在意,就这样去了前厅。 而许家其他人听闻薛夫人回来住,连忙也往家赶,到这会儿才算真正聚齐。 “表姑娘来了。”有人高声道。 桂氏快步迎上去:“舅妈的好茵茵,今日也是光彩照人,呃。”桂氏口中夸赞的话瞬间卡住了。 她看着薛清茵今日松垮的发髻,呆了下。 薛清茵却不管她表情如何,一阵香风带过,薛清茵来到了厅堂中央。 在薛夫人的指引下,她拜见了大舅、三舅、小舅舅……最后薛清茵一个也没记住。 “清茵,这是你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桂氏又连忙将她招呼过去。 这下薛清茵是彻底陷入脸盲了。 不过若是走在大街上,她应当是能认出他们来的。 许家的男人都生得瘦弱,但他们娶的媳妇却多是膀大腰圆好生养的。 薛清茵的表哥们,便继承了母亲的优点,一个个也长得五大三粗。 薛清茵立在他们中间,当真是娇滴滴到了极致。 许家人有心叫底下几个小辈多亲近亲近薛清茵,等众人伺候着薛清茵用了早膳,便让他们陪着表妹四下转转。 薛清茵想了下,也没拒绝。 只是等走到了门口,便正撞上来求见她的人。 “薛姑娘!”那人大喊一声,随即露出笑容:“奴婢奉四公主的命令,前来接薛姑娘到鹭鸶园叙话。” 薛清茵恍惚了下。 四公主还记得她啊?她以为几次吃瘪之后,四公主再也不想见到她了呢。 这位多半是又得了婉贵妃的命令……但不对呀,如今尘埃落定,婉贵妃不必再忌惮她嫁入魏王府了啊。 薛清茵不再想。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一笑:“走吧。” 她身后杵着的几个表兄正想开口。 薛清茵道:“你们也去。” 他们呆了呆,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薛清茵一块儿走了。 那厢四公主好整以暇。 周围坐着乔家姑娘和柳家姑娘。 这两位出身都不低,她们即将要嫁给魏王了。而恰好,四公主又是养在婉贵妃膝下的。这两位姑娘便多多亲近起了四公主。 四公主顿时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她便有心叫薛清茵过来看看笑话。 此时只听人道:“薛大姑娘来了。” 于是众人一同转头看去。 便见薛清茵走在前。 后头拥簇着好多个人。 一眼望去,乌压压的,气势恢宏。 活像是来打人的。 四公主一下气得鼻子都歪了。 她堂堂公主都没这样的排场! 第68章 各家争斗,独她悠闲 许家表哥们何曾到过这样的地方? 许家虽然和薛家结了亲,但薛家与他们并不亲近,少来往。而且许家也不会因为嫁了个姑娘出去,就一跃跨入京城的权贵圈子了。 京城里等着改变家族命运的人何其多?哪里轮得上他们? 似这样权贵后代扎堆的地方,他们自然也就没机会踏入。 许家表哥们心情复杂得很,但好在他们那一张张脸上,只透出几分清澈的愚蠢,其余一概没有。 “谁许你带这么多仆从进来的?”四公主当先发难。 薛清茵还是很讲规矩地先拜了拜,随即直起身道:“谁说是仆从?这都是家兄。” 四公主惊愕地差点摔了扇子:“你哥哥这么多?” 薛清茵神色自如地落座道:“是啊。不过自然不比公主的兄长们身份尊贵。” 四公主听了这话不觉得开心,只觉得讽刺。 她表情古怪,然后瞬间哑了火,不再出声斥责薛清茵。 她先是想起了魏王。 再是想起了宣王。 四公主恶狠狠地咬牙。 烦死了! 怎么一个个全都喜欢薛清茵! 薛清茵的哥哥成堆地跟在她身边护卫她,而我呢,要是敢对薛清茵动手,我的哥哥……只会揍我! 四公主还在暗自生气。 那厢乔氏女却是与卢氏女悄然交换了目光,心道能叫四公主忌惮,薛家姑娘身上定有什么依仗。 自然的,也就无人再去做那个出头鸟,上前对薛清茵指指点点,说她行事嚣张不妥当了。 这一幕顿时叫许家表哥们大开眼界。 “不过今日聚在一处的,都多是女子。恐怕不便留薛姑娘的兄长们在此处一同说话。”最后还是乔心玉开了口。 她语气平淡,言辞妥当。 薛清茵当然也不会故意和人家作对。 于是扭头打发了许家表哥们自个儿去鹭鸶园里闲逛。 “他们倒是很听你的话。”四公主不阴不阳地道。 薛清茵点了下头,算是毫不客气地承接下了她的夸奖。 四公主顿觉无趣,只好转头问:“薛二姑娘来了吗?” 她身边的侍女答道:“殿下,早就到了。” 薛清荷这才被带了过来。 四公主笑道:“你们姐妹怎么不一同来呢?” 薛清茵笑着反问她:“殿下不是应该很清楚吗?” 四公主撇了撇嘴道:“哦,听闻你与薛侍郎父女反目……本公主先前听闻的时候,还不敢相信呢。如今看来是真的了。” 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薛清茵挑眉。 那薛成栋不得气死?他可是很要脸面的一个人。 四公主又道:“薛清茵啊薛清茵,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怎敢忤逆自己的父亲呢?” 薛清茵低声反问:“殿下是羡慕吗?” 四公主一怔。 她脸色微变,怒道:“我羡慕你什么?” “如此肆意,只为自己而活,不论旁人的目光。”薛清茵道。 四公主抿住唇,又一次被她戳中了痛脚。 公主,说来地位尊贵,手握权势。其实算什么东西呢?身在宫中,便要被皇宫的规矩框缚住。 就连一旁的乔卢两家的姑娘,听见薛清茵这句话后,都不自觉地晃了一下神。 四公主冷哼一声道:“薛侍郎怎么生下你这么个不知礼的女儿?” “养不教父之过,这您得去问我爹。”薛清茵咂嘴道。 “……” 一旁的薛清荷听着这般对话,嘴都不自觉地张大了。 姐姐她怎么……怎么敢这样和公主说话呢? 四公主和先前没什么分别,眼见在薛清茵这里着实讨不到好,便只好又拿出她那一套手段。 将薛清荷唤到跟前,叫人赏了她一碟子酥糖。 贵人赏赐,别管赏的是什么,那都叫福分! 薛清荷躬身谢过,这才在一旁坐下。 薛清茵这会儿倒是想起件事来,她抬眸看向乔心玉。 “从前与乔姑娘没什么来往。”薛清茵起了个头。 其余人暗暗心道,是跟你没来往啊。你过去那名声……但凡出身好的贵女,都不愿意和你玩儿。 其实今日四公主会将她请到这里来,大家都惊奇得很。 只听薛清茵接着道:“只是不知我何处得罪过乔姑娘……”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精神起来了。 守在薛清荷身旁的秋心,更是浑身一颤,瞪大了双眼。 她先前撒谎,说是乔家姑娘推的人,为的就是勾起二人争斗。 可打死她也没想到,薛清茵竟然没城府到了这样的地步!她竟然当面质问! “乔姑娘竟然指使人推我入湖。”薛清茵与此同时又开了口。 乔心玉面上闪过一丝茫然之色,她飞快地否定道:“何时发生的事?我敢对天发誓,我与薛姑娘绝无过节!我更不会指使人推薛姑娘到湖里去!” 薛清茵道:“游湖那日。” 四公主连忙质疑道:“那日你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吗?” 薛清茵指着薛清荷道:“对啊,那人认错了,把薛家的二姑娘给推倒了。” 四公主一噎。没能淹着你,真够可惜的。 “头都磕破了,可怜得紧呢。”薛清茵叹道。 乔心玉面色微冷,道:“想必是有什么人故意顶了我的名头来害人,此事定要彻查到底。万一是有人冲着我乔家来……” “也许……是这位薛二姑娘撒了谎呢?”柳家姑娘突然出声。 薛清茵“噗嗤”笑出了声,然后一手靠住椅子扶手,一边笑吟吟地看着那柳家姑娘。 柳月蓉被她这一笑,笑得后背都泛起了凉意。 就在这时候,她发现连乔心玉,还有卢书仪都在看她…… 柳月蓉心头一慌。 她方才那句话说错了! 她不该那样说! 薛清茵拍了拍手,道:“嗯,柳姑娘这个话说得也不无道理。不如来问一问,那日目击之人,到底有没有说谎吧?” 乔心玉跟着出声:“哦?那人在何处?” 薛清茵指了指秋心:“这是我们家二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正是她指认了乔姑娘。” 秋心吓得魂儿都快飞了。 大姑娘竟然……竟然直接将她供到了台前! 怎么办?怎么办? 咬死不认?还是承认自己撒谎? 一个姓柳,一个姓乔,都不是她一个丫鬟能得罪得起的? 秋心求助地看了看薛清荷。 薛清荷却并未领会到她的意思,只低声道:“你莫怕,你将话说清楚就是了。” 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之下,秋心眼前阵阵发黑。 她“扑通“一声跪下,却直指薛清茵:“是、是大姑娘想指认乔姑娘,奴婢,奴婢绝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周围一时陷入了冷寂之中。 秋心小心抬头,看向四周,才发觉众人都冰冷地看着她,有人眼底还带着讥讽的笑意。 就连薛清荷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底满是失望。 乔心玉摇头道:“这个攀咬实在拙劣,若是薛大姑娘有意指我,便不会在今日直接了当地来问我了。” 秋心面色一白。 是…… 她不该在慌乱之下攀扯薛清茵。这话一出,反而证明了薛清茵清白得很。 秋心磕了个头,颤抖着从喉中挤出了声音:“奴婢……奴婢说实话。只是因为,因为,奴婢发现推人的乃是柳家姑娘。心想得罪不起,才随意指了个人。没想到正指到乔姑娘的头上。” 柳月蓉摔了杯子:“你这卑贱东西,怎么胡乱攀咬?该拉出去发卖了!” 乔心玉冷冷道:“你既然认得出柳家姑娘,却认不出我?是乔家太小了。连一丫鬟也可以不放在眼中?” 秋心吓得又连连磕头:“不不,奴婢绝无此意……” 卢书仪笑道:“我看啊,这恶奴恐怕是想来个顺水推舟。好叫薛大姑娘和心玉你斗起来。却没想到,薛大姑娘心底藏不住事,竟然当面说了出来。” 秋心惊愕抬头,倍觉胆寒。 她的那些心思,竟然被洞穿了。 这厢薛清茵都不禁咂了咂嘴,心道,这乔姑娘和卢姑娘不愧是出身大家,聪明得很啊! 她一转头,扫过柳月蓉发白的面庞。 大概只有这位柳姑娘蠢了点儿。 而且还有些坏。 这恋爱脑比起原身来,都不遑多让! 好歹原身先前喜欢的那是贺松宁,怎么也比魏王强啊! “我看此事都是这恶奴为了替主子斗垮她们府上的大姑娘,方才折腾出来的。”卢书仪说着,转头看乔心玉:“心玉,你和月蓉将来都要入魏王府,自当亲如姐妹才是。怎么想也不可能是月蓉来栽赃你。” 卢姑娘这话说得很有水平,一下就将事态扩大升级了。 反而让乔心玉和柳月蓉互相怀疑了起来。 薛清茵在一旁轻轻感叹,甚至还抽空吃了口点心。 而四公主这会儿既不觉得乔心玉聪明,也不觉得卢书仪有手段。 她看着薛清茵,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薛清茵今日不过是起了个头,便将自己顺利摘出去,又抓到了柳月蓉,顺便把自己庶妹的丫鬟也给处置了,在庶妹面前狠狠立了威! 如今柳月蓉和乔心玉对立起来了,而她却还在慢悠悠吃点心! 第69章 薛清茵会降头 乔心玉当然不能和柳月蓉当场撕破脸,双方对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都想好了体面的处置方式。 柳月蓉抓着机会,指着秋心道:“薛家两个姑娘,一个嫡,一个庶,当年薛家的事又传得满京城都知道。这贱婢打的是什么算盘,一目了然!” “薛大姑娘以为呢?”卢书仪突然转头看薛清茵。 薛清茵擦了擦手,道:“我还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呢,烦请卢姑娘,或者乔姑娘,再为我仔细讲一讲?” 卢书仪:“……” 卢书仪知道是指望不上她说出什么有用的话了,便温声道:“到底是薛家的下人,我看还是薛二姑娘自己来处置吧。” 薛清荷好似浑身血液逆流,脸色白得可怕。 她往前走了一步,整个人立不稳,只能勉强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秋心你……” “二姑娘救救我,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二姑娘,你是知道我的。我陪了你十年啊二姑娘,你冬日里炭例不够,是我去给夫人磕头求来的。还有,还有,你生辰的时候……” 秋心一下扑倒在薛清荷的脚边,抱着腿瑟瑟发抖。 薛清荷听着她哭喊的声音,一下勾起了回忆。 她看向了薛清茵,语气艰涩:“姐姐……” 薛清茵能理解薛清荷的不忍,但不能赞同。 她头也不抬,道:“你自己处置就是。” 她一点也不想掺和进薛清荷的事里。 薛清荷深吸一口气,眼泪落下。 只是今日这里没有贺松宁,自然也无人能安慰她。 她得自己拿个主意…… 薛清荷一巴掌扇到了秋心的脸上:“去向姐姐赔礼道歉。” 秋心不敢辩驳,连滚带爬地到了薛清茵的面前,磕头道:“求求大姑娘放过我吧,二姑娘不能没有我,我还得照顾二姑娘……我,我从前和二姑娘说过的,我要一直陪她到出嫁……” 柳月蓉不耐烦听了。 今日的事快刀斩乱麻,越快处置了越好,免得最后又扯到她身上来。 她没把薛清茵放眼里,但她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 柳月蓉出声打断道:“这时候主仆情深了?你若当真为你家姑娘好,一头磕死,也算保住了她的名声。” 薛清荷一听这话,震惊地看向了柳月蓉。 “柳姑娘……倒也,不至于死吧。”薛清荷难堪地道。 柳月蓉冷着脸,高高在上地看着她。 薛清荷顿时更觉难堪,她咬了下唇,将秋心从地上拉起来。 “我会带她回去处置……以薛家的家法处置。” 说罢,薛清荷也不敢再看周围人的脸色,匆匆就告辞往外走。 秋心惨白着脸,跌跌撞撞地走在后面,额上磕出来的伤口正往下流着血。 柳月蓉抬手唤来一人,耳语道:“跟上去。” 然后她起来身来,向四公主屈了屈身道:“叫方才那恶奴一气,竟是有些头晕。请公主殿下恕我先行告退之罪。” 四公主也不在意她,挥挥手道:“去吧。” 乔心玉似是也有心事,不久也起身告退。 四公主干脆爽快地道:“都各自回去吧,改日在卢家一同赏花。” 卢书仪笑道:“那便恭候公主殿下大驾了。” 四公主点了下头,却发现卢书仪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不走?”四公主问。 “左右今日的事儿与我不相干,我便留在这里,多陪公主一会儿。”卢书仪和气地笑了笑。 四公主没说话。 卢书仪看出了四公主的逐客之意。 她转头看了眼薛清茵,然后才起身委婉地道:“倒是忘了公主是个爱热闹的,留我一人倒也没什么用。我先前种出了一盆墨兰,改日带来送给公主殿下。” 四公主终于有了点笑容,让人送着卢书仪离开。 薛清茵也起身要走。 “等等,你不许走。”四公主喝道。 薛清茵转头:“公主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四公主的脸色很难看,她死死地盯住了薛清茵。 半晌,她才道:“其实,一会儿魏王哥哥要来。” 薛清茵心道那我不得脚底抹油赶紧跑? 她可实在不想听魏王与她讲他有多么的深情。 听完,就跟被人扔油锅里炸了三百遍一样的难受。 “你坐下,我有话问你。”四公主语气冷硬。 薛清茵坐了回去。 本来就梳得不大稳固的发髻,经她这么一来一去的摇晃,顿时变得更加松散了。 四公主不知为何,突然涌起一股想要狠狠磨牙的冲动。 薛清茵怎能这般懒散随意? 好似刚从被窝里挖出来似的! “公主殿下不是有话要说?”薛清茵托腮问她。 “你……你先前说得没错。”四公主骤然泄了气一般,垂头低声道。 “啊?”薛清茵完全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四公主屏退了左右。 薛清茵见她这般动作,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要和自己打起来了,却听见四公主喉中发出了极低的像是有些难堪的声音:“我就像是……婉贵妃的一条狗。她只想用我来为她做很多她不能做的事。” 薛清茵诧异地看了看她,道:“你也别这样说自己。” 薛清茵竟然还会安慰人? 四公主轻轻吸了下鼻子,这才显现出与年龄相符的几分稚嫩来。 薛清茵紧跟着道:“狗比公主殿下温顺多了。” 四公主气得柳眉倒竖:“薛清茵你大胆!” 薛清茵下一句又是一个大转弯,道:“但公主生而尊贵,本也不必温顺。” 四公主抿唇皱脸,倒是没再发怒。 “公主殿下留住我,就是为了和我说婉贵妃是何等的可恶吗?可惜我并非男子,否则见了公主殿下这般模样,自然心生怜惜。也可惜我并不厉害,我一样斗不过婉贵妃娘娘。”薛清茵一摊手。 “你上回不是就斗赢了吗?在芙蓉园。” “不,那不是我斗赢了。那是……算了,这些话不好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那是赵国公出的力气对吗?” “不止是这样。” “那是什么?”四公主一边问,一边往薛清茵跟前凑了凑。 薛清茵后退半步:“公主究竟想做什么?” 四公主沉默了。 半晌。 就在薛清茵坐不住的时候,四公主才又开口了,她道:“我要你教我。” 这话说出口,四公主发现要再往下说,也就没那么难以启齿了。 她重新摆出了公主的派头,冷声道:“魏王哥哥喜欢你,二哥也喜欢你。还有今日,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有城府和心机,有厉害的手段。我要你都教给我。” 薛清茵想上去摸摸四公主的脑袋,是不是发烧了。 “我哪有那么多手段?”薛清茵无奈。 “你还不承认,你今日三言两语便挑起了混乱的局面……是怕被二哥他们瞧见你的真面目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正是因为我不够厉害,所以才只能用借力打力的法子?”薛清茵心道,我亲爹要是皇帝,那我不直接上去一个大耳刮子来得痛快? 折腾那么多作甚? 四公主怔住了。 只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公主殿下,我真的该走了。” “若我赏你呢?你会教我吗?” 薛清茵顿住动作,道:“那我也只有一句话能送给公主殿下。只要公主不将自己当做聪明人,遇事多想想,自然就好了。” 四公主咬牙,羞愤道:“我想了!想不通!” 薛清茵:“……” 她回头看四公主。 那张妍丽又阴沉的面孔上,写满了愚蠢。蠢得甚至有点惹人怜爱了。 这时候一架马车缓缓驶入鹭鸶园。 四公主低声道:“魏王哥哥来了,你若教我,我就替你将他拦下。” 马车很快停住。 里头的人伸手卷起车帘,而后走下来,却是宣王。 四公主瞪大眼:“怎么……怎么变成二哥了?”话音落下,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宣王很快走到了她们跟前。 旁边的侍女连忙躬身行礼,宣王却看也不看,只盯着薛清茵微微散乱的发髻。 薛清茵并不知晓,这会儿自己的模样看起来比四公主还要显得惹人怜爱。 宣王盯着她多看了两眼,似是要将她的模样印入眸中。 宣王动了动唇,问:“她欺负你了?” 四公主急得脸都白了:“二哥我没有!” 那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薛清茵还会点什么降头之类的……这么快就把二哥给招来了!魏王哥哥反不见踪影。 第70章 殿下想我了吗 四公主目送着薛清茵和她的表哥们离开了鹭鸶园。 她眼底飞快地掠过一点艳羡之色,最后归于了一片沉寂。 宣王还坐在她的手边。 “二哥……不一起走吗?”四公主低声问。 宣王回头扫了她一眼:“你在等魏王?” 四公主不敢抬头,只小声问:“魏王哥哥他……” “如今跪在父皇的跟前,你也要去陪他?” “不,不了。” 宣王这才起身,好似今日过来,只是瞧薛清茵一眼,顺便敲打四公主两句。 四公主见他要走,忙问:“二哥……要娶薛清茵吗?” 她咽了咽口水,道:“父皇不会同意吧。” “那便不是你该管的事了,下回若见了,记得叫嫂嫂就是。”宣王语气冷淡,说罢便毫不留情地走了。 四公主一颗心狂跳不已。 薛清茵还不认! 她就是极有手段啊! 否则,像二哥这样的人……怎会想娶她?二哥可是从来都懒得与魏王哥哥争抢的! “公主殿下。”一旁的宫女忙上前扶住了她。 宫女以为她会发怒。 但今日的四公主却显得平和极了。 四公主只是攥紧了手指。 她近日才知晓她母亲身死的真相……若要复仇,一定得变得聪明才行。 一定,一定要! 那厢薛清茵带着许家表哥们四下晃悠。 这厢丫鬟知书已带上那个会做泡油糕的,一同来到了庄子上。 知书不敢耽搁,立马求见贺松宁将府上近来发生的事说了。 贺松宁却表现得很平静,他道:“我知道了。” 知书心下一颤,心道不愧是大公子,原来无须她禀报,大公子也对府上的情形一清二楚。 “清茵她叫你来的?”贺松宁问。 知书答道:“是我主动和姑娘提起,姑娘便叫我来了,还带了个厨子来,说是要留在庄子上做吃食。姑娘还说,若是拿不准给他多少钱,便请大公子做主。” 贺松宁面色顿时复杂了许多:“她倒是放心我。” 知书不解道:“血脉亲情,大姑娘心中自然对您放心得很。” 贺松宁轻笑一声,不予置评。 知书这时候又说起了魏王正妃侧妃的事。 贺松宁的脸色霎地就阴沉了。 他那不曾见过几面的亲生父亲,那当今圣上,待宠爱的儿子着实好得很! 一个乔心玉,一个柳月蓉,出身都不低。 魏王这蠢货,竟然还争取不来自己心爱的女子…… 贺松宁按了按眉心,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先前小瞧了薛清茵,如今她与宣王搭上了,倒是又生生走出了另一条路来。 但宫中那个老太婆极看重宣王,恐怕也不会愿意薛清茵嫁给宣王。 贺松宁很快就改变了路子,他对知书道:“回城后,你让你哥哥去替我办件事。” “公子只管吩咐。” “两日后,我要听见柳月蓉得急病的消息。” “……是。” “还有,叫喜鹊再拿一件贴身之物交予魏王府的江大总管。就说是大姑娘的。” 知书惊愕抬头。 上回与江大总管做交易的,也正是这个叫喜鹊的丫鬟。 此事知书也知道。 但她想不明白:“大公子为何还要再一次……” 她虽然心中知道大公子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但也还是觉得震撼。毕竟是大公子的亲妹妹呢! 贺松宁却道:“从淮南道带回来的有一个绣娘,擅戗针和羼针,名叫锦娘。你让她在那件贴身之物上,以戗针和羼针技法,绣一个‘仪’字,藏入图案间。” 知书张大嘴,点头应声。 她隐约明白了大公子的意思,但又想得不是很分明。 “回去吧。”贺松宁道。 “那……那个厨子……” “一会儿我会见他。”贺松宁顿了下,道:“不过是个厨子,哪里值得她特意留在庄子上。” “我回去怎么回姑娘的话呢?”知书犯愁道。 贺松宁语气复杂道:“就说我替她打理好了。” 知书舒了口气。 大公子嘴上虽然不饶人,但做还是会替大姑娘做的。 知书正要告退。 贺松宁却叫住她,又添了一句:“这几日会有些风波,你要看好了大姑娘,不要让她出意外。” 知书心头一激灵:“是!” 她离开了庄子,坐上马车返城,都走出去不知多远了,知书才突然想起来……大公子好像忘记问二姑娘了! 与此同时。 宣王府上,一个少年立在案前,躬身道:“魏王同圣上说,他手中有薛姑娘的贴身之物。如今魏王已经回府去了,恐怕真会将那贴身之物呈到圣上跟前去。” 宣王面色不改:“嗯。” 反倒是他身边的李文晦忍不住皱眉道:“薛姑娘当真和魏王……” 宣王扫了他一眼。 李文晦便住了嘴。 “此事并不难猜,魏王惯于将各路美人纳入后宅,若是得不到,就难免使出些手段。而薛家大公子,又与他引为挚友。如此里应外合,莫说得到一件贴身之物,便是三四件也不奇怪。”宣王冷声道。 竟是推算了个十成十! “三四件?”方成冢在一边听了都觉得怒火上头。 “殿下心中……便没有半分芥蒂吗?”李文晦还是憋不住问道。 “此事本就与薛清茵毫不相干,芥蒂从何起?魏王惯于将私事交予他府上大管家去办,剁了那人双手就是。” 李文晦哑然:“……殿下说的是。” 宣王道:“明日让柳氏女染上急病。再让何吉明日讲经时,与皇帝提一提卢氏女。” 宣王口中的“何吉”,是太子的老师。 同时,他还有个身份,与卢书仪的父亲是同乡。 “是。”李文晦应声道。 他知道,这是宣王殿下在推动梁德帝尽快下圣旨。 生在天家便是如此,婚事自己轻易做不得主。往往是好几方的博弈,方才得来最后的结果。 若是像魏王那样只是纳几个滕妾倒也无妨。 只是李文晦有些想不通:“为何殿下偏偏要薛家姑娘呢?就让卢姑娘嫁到宣王府上来,于宣王府不是更大的助力吗?如今那薛姑娘认了赵国公府的小公爷为义父,再嫁过来,不是反引得圣上忌惮吗?赵国公手中还握着一部分兵权呢。” 宣王没有说话。 一旁的方成冢笑着道:“我有些粗浅之见。我想,赵国公一心拴在小公爷身上,反倒无妨。可那卢氏女,她的父亲位在中书省,掌执政之枢,文官之中多数尊他为先。一个卢侍郎能驭动文人,一个咱们殿下手握兵马大权,如此文武联合,岂不是更可怕?更叫人忌惮?” 李文晦叹气道:“可圣上还想着要卢氏女嫁给殿下。罢,也许是真心实意,但也许是试探。无论是哪一种,殿下都不能接。圣上多疑啊……” 宣王起身,命内侍取来披风。 此时已是月上枝头。 李文晦只得打住前面的话头,改口忙问:“殿下这是要进宫?” 宣王道:“去许家。” 李文晦心想许家是哪家? 方成冢笑道:“殿下是去见薛姑娘吗?” 李文晦很是惊诧:“可天色已晚。” 方成冢弯腰躬身宣王。 等宣王走出去了。 方成冢才直起腰,琢磨着道:“也许殿下只要薛家姑娘并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理由。也许……殿下是真心有一分喜欢呢?” 真心喜欢? 李文晦摇头,他不信。 另一厢,薛清茵刚睡下,便听见有人来报,说是绸缎庄上出了些急事。 薛夫人都被惊动了,恼火地道:“这些混账不知晓白日来报吗?” 薛清茵披着衣裳,心道不会又是和赵国公府的人起了冲突吧? 不应当啊。 她的思绪刚走到这里,蓦地一顿,想起那日宣王驾到,外头的人也只说是庄子上派人来求见。 薛清茵抬眸瞧了瞧外头的月色,匆匆披上披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口中还道:“阿娘,我去去就来。只怕是和赵国公府又有什么误会,你睡下就是。” 丫鬟知书为她掌灯。 弄夏手里拎着一个小的汤婆子,紧跟在后面。 虽说早就到春天了,但姑娘身子弱,还是怕夜里的风吹了着凉。 许家大门已经为薛清茵敞开了,并没有薛家那么多繁复的规矩。 薛清茵一提裙摆,轻巧地跨越出去。 便见一架马车停在那里。 她熟门熟路地走上前去,卷起帘子,钻进去:“不是白日里才见过吗?殿下怎么又来了?” 她笑嘻嘻地道:“殿下是想我了吗?” 大半夜约会,好刺激。薛清茵心道。 而知书和弄夏在马车外,闻声惊骇不已。 第71章 定情之物 宣王蓦地抬起手来,勾住她的披风带子,往前一拽拉,而后打了个结。 宣王的手指很长,夜里还有些凉。 打结的时候无意间擦过了薛清茵的下巴,薛清茵便不由抬了抬脑袋,呼吸一下都轻了些。 等打完结,宣王方才淡淡道:“那日魏王提起,与你有定情之物。” 薛清茵纳闷道:“他瞎编的吧?他哪里来的什么定情之物?” “他在父皇面前也是这样说。而这次,他说的是你的贴身之物。” 薛清茵霎地往后头退了退,她盯着宣王,低声道:“殿下是疑心我吗?” “不,本王只是想问清楚。此后自然会有人去拦截此物。” 薛清茵这才又乖乖坐了回去。 她方才都以为他在怀疑她的贞洁了。 若真是那样的话,那她马上拍拍屁股走人。 还嫁什么?嫁屁。 还好,宣王很靠得住。 薛清茵瘪嘴道:“我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与他拢共也没见过几面……” “若是府上的人偷了出去,交给魏王……” 电光石火间,薛清茵想起了一桩事。 她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极为古怪,道:“我是丢过一件贴身之物。” 宣王不自觉地攥紧了指尖,眉间溢开一点煞气。 薛清茵道:“我丢了一条擦脚巾。” 宣王:“……” 薛清茵对上他的眼眸,也很无语。 宣王:“……无事了。” 那一瞬间,他都怀疑魏王在长大的过程中,脑子被挖出来换成了豆腐,才会干出这样荒唐又可笑的事。 薛清茵轻轻吐了口气,还带着些夜里的凉意。 “殿下这就回去了?”她问。 宣王轻捻了下指尖。 她是不希望他这么快就走? 但宣王殿下也着实没有过,放松下来与人闲谈些废话的经历。 马车上一时安静极了。 哎,腿麻了。 薛清茵想换个姿势坐,便抻了抻腿,却一下撞在了车厢壁上。 宣王飞快俯身,一把按在了她的膝上。 薛清茵忙道:“只轻轻磕了一下,没什么事。” 但话说完,她又觉得不大对,不由舔了舔唇。 她是不是应当装得可怜一些才对? “先前的伤好了吗?”宣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薛清茵收住思绪,点了头,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殿下送来的药很见效,一早就好了。”说罢,她又语气肯定地补充道:“下回还骑。” 宣王应了声“嗯”,眉眼似乎都柔和了些。 车厢内一时又安静了。 薛清茵琢磨着小学生谈个恋爱,没准儿都比咱们干坐在这里刺激。 她又舔了下唇,想着自个儿来说几句话,宣王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了。 “许家如何?”宣王问。 薛清茵倚住车壁,道:“他们本来更喜欢我爹,但如今么,更喜欢我了。自然是殷切地来讨好我,捧着我。这样一来,日子也就过得舒坦许多。殿下瞧我今日脸色是不是都好了很多?” 宣王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她的面庞上。 他的目光冰冷。 大抵是他天生不知该怎样变得柔和起来。 从薛清茵身上逡巡而过的时候,不像是情人的目光,更像是一种审视。 薛清茵身上不自觉地便泛起了细密的凉意。 但她忍住了。 “……嗯。”宣王沉声道,说完,他似是觉得这一个字太过单薄,便又添上一句:“是好些了。” 马车的一角挂着一盏风灯。 风灯轻轻摇晃,那烛光便跟着摇摇晃晃,从薛清茵的面庞上流转而过,映亮了她的眉眼。 为她的眉尾,为她的鼻尖,为她的唇,都添上了一点熠熠的光彩。 当她抬眸望着他的时候,那双眸子也好似被烛光温柔了,浸透了无边的情意。 这时候薛清茵卷起车帘一角:“那我走啦?” 干坐着倒也没个什么劲儿。 “嗯,回去吧。”宣王道。 当真是半点温情不舍也没有。 不过薛清茵本来也没指望。 她下了马车,正要走。 “拿上这个。”宣王从马车中伸出手来。 薛清茵回头看他,只见他手中抓着一个扁形的匣子。 乍一看,有些眼熟。 薛清茵接了过来,问:“殿下给我的?” 宣王颔首:“你上回似是很喜欢。” 话音落下,他收回了手,那车帘落下,遮住了马车内坐着的他。 车夫冲薛清茵点头示意,随即驱车离开。 而薛清茵立在原地,打开匣子来。 只见里头躺着许多金灿灿的…… 一旁的弄夏在恍惚中惊呼出声:“这是什么?” 薛清茵怔怔道:“是叶子牌。” 是上回在金雀公主府上,她与他下棋,下了一会儿输得多了就耍赖不想玩了,于是提议玩叶子牌。 宣王便真让人取了一套叶子牌来,每一张都是黄金打制。 当时她见了就震惊得厉害,摸起来爱不释手。 他居然记住了她那时眉梢眼角溢出来的喜欢。 弄夏咽了咽口水:“大姑娘,这得是多少银子啊?” 薛清茵:“不知道。” 金雀公主居然就这么给了? 薛清茵想着想着,便禁不住轻轻吸了口气。宣王这个人虽然性情冷酷,难免显得沉闷。但有钱他是真给啊!有礼物他是真花心思啊! 薛清茵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一低头却又看见宣王给她打的那个结。 “走吧,咱们回去睡觉了,再晚些阿娘该不放心了。”薛清茵说着走在了前面。 知书压下心头的震惊,匆匆跟了上去。 而傻丫头弄夏还在那里悄悄掰手指头算数。当然,最后也没能算明白。 回到辛夷阁,薛夫人还支着灯在等她,开口就问:“怎么回事?” 薛清茵笑道:“小事,您的女儿我一出马,自然悉数解决了。” 薛夫人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薛清茵抬手便要解下披风。扯一下,两下……嗯?怎么解不开了? 她气鼓鼓地瞪着那个结。 这打的什么破玩意儿啊? 解都解不开。 薛夫人发觉到动静,连忙走上前去帮薛清茵解披风,一边解还一边道:“怎么自个儿打了个死结?……拿剪子来。” 说着,薛夫人一转头,目光正落在弄夏怀里抱着的扁匣子上。 薛夫人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点疑虑之色。 这厢回去的路上,宣王突然出声:“停下。” “殿下,怎么了?”马车外传来询问的声音。 宣王:“……” 他方才想起来,在军中的时候打俘虏结打习惯了。 薛清茵应当解不开他打的那个结。 “殿下,是……要再掉头回去吗?”外头的人接着小心翼翼地问。 宣王问:“几时了?” “快亥时了。” “宵禁了……回王府。” 好在披风的结解不开,拿剪子总能剪开。 上回太后派人送了些绯红锦、越州缭绫、香云纱之物到王府,便用来给她做新的披风。 宣王心底不动声色地道。 第72章 急病 薛家的气氛便不似这样轻松了。 薛清荷离开鹭鸶园后,没走出多远,便发觉到柳月蓉派人跟了上来。 薛清荷胸中堆着一团怒火,还搅着失望,羞愧难堪和悲苦…… 她憋着这些情绪回到薛家,才觉得浑身发软。 “二姑娘。”秋心眼前也发着黑,她用力眨了下眼,哭着喊薛清荷,“我当真是为了你……” “你为什么骗姐姐?”薛清荷颤声问。 “我是……” “为了我?”薛清荷无力地接声,然后反问她:“这真的是为我好吗?我那样相信你。你却将我置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 游湖那日推人的事件,薛清荷本是受害者。 但因为秋心的那个谎话……薛清荷一下变成了别人眼中的“加害者”。 “那日宫宴你说出那些话,我就该提防你的。”薛清荷的声音颤抖得愈加厉害。 秋心一听这话,猛地抬起头,眼角都红了:“二姑娘这是埋怨我了?二姑娘!你天性善良,可善良多了就会变成软弱!你什么都不去争,不去抢,跟着你的人又要怎么过活?我愿意跟着你吃苦,可别的人呢?” “可你不该撒谎啊……”薛清荷眼底盈满了泪。 要处置秋心,对她来说也很痛苦。 因为秋心的确陪着她,度过了很多个难熬的日夜。 “没有什么该不该,只是我技不如人,叫大姑娘摆了一道。”秋心恨恨道。 薛清荷失望地后退一步:“你还是不知错……” “二姑娘,我本就没有错!” “够了!” 薛清荷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再不看她,只跌跌撞撞地朝主厅走去。 自从薛夫人走后,薛成栋回家的时候反而变多了。 薛清荷这要去见的,就正是薛成栋。 “此事本是那柳家姑娘想害姐姐,最后却变成了这般模样。” 薛清荷的声音还颤抖着。 她将今日的事一股脑儿地告诉给了薛成栋。 薛成栋看了看跟前跪得乖顺的薛清荷。 他心下有些失望,没想到薛清荷连这样的小事自己都处置不了。 但薛成栋面上不显,他道:“那就按家法,鞭二十,逐出府去。” 跪在外间的秋心听见薛成栋的声音,当场吓昏了。 薛清荷走出来,一旁的婆子紧张地看着她,问:“二姑娘,还打吗?” 薛清荷很难得见到府上的人对她这样恭敬,她顿了下,才回过神,哽咽道:“打。” 婆子顿时省去了后顾之忧,抡圆了膀子,抓着手中的枝条,就抽在了秋心的身上。 秋心疼得尖叫一声,从惊惧中醒来。 薛清荷听不下去,转身匆匆走开。 等秋心被逐出去后,她会想法子去接济秋心的。可眼下是秋心必须要承受的惩罚。 “谁叫你带坏二姑娘的?”婆子一边骂一边抽。 “二姑娘!二姑娘……”秋心的声音凄厉。 但却没能等来回应。 她哭号着,尖叫着。当那细细的枝条抽打到她面上时,那额角的血流下来,模糊了她的瞳孔。 一炷香后,几个婆子匆匆收拾了她的包袱,便将她连人带包袱赶了出去。 柳月蓉就坐在远处街角的马车上,她放心地放下了车帘道:“走吧,可以回去了。” 柳月蓉回到家中,她的兄长迎面走来,不快地道:“你去见四公主了?” 柳月蓉点头。 柳公子不快地道:“四公主行事恶毒,你不该与她走太近。” “兄长怎敢妄议公主?再说了,她与魏王一同长大。我马上就要嫁给魏王了,也只有从四公主那里多知晓一些魏王的喜好,将来才能将魏王妃的位置坐得稳稳当当。”柳月蓉语气不快地道。 不提还好,这一提,柳公子却是更愤怒了,他道:“魏王哪里是什么君子?那日诗会分明就是羞辱了你,你还……” 柳月蓉瞪视着自己的兄长,冷冷道:“兄长往日不是还夸赞魏王的诗文精妙吗?兄长怎敢这样说他?” 柳公子面露痛苦之色:“早知今日,我才不在你面前夸赞他。月蓉,诗文作得好,不代表魏王殿下便能是一个好夫婿!” 柳月蓉不耐听,捂着头道:“我今日叫人下了脸面,回来却还要被自己的兄长如此教训……” 柳公子叹道:“好了好了,又头疼了是不是?我叫人拿药来。” 柳月蓉在床上躺下,由丫鬟伺候着服了药。 她身子骨可比薛清茵强健,只是年幼时不慎落下个头疼的病症。后来喜欢上魏王,相思病苦,就更容易头疼了。 而相比起来,柳公子对她这个亲妹妹,可远胜贺松宁对薛清茵。 其实,自打柳月蓉在殿上被钦点为魏王妃,大出风头之后,她头疼的毛病就暂消了。如今春风得意还来不及?疼什么疼? 眼下也只是为了堵住柳公子的嘴。 只是她吃了药后,没一会儿工夫还真疼起来了。 柳月蓉是想忍住的。 她掐住被子,越掐越紧。 “姑娘怎么脸白了?”一边的丫鬟惊呼出声。 柳月蓉翻了个身,想叫她不要大呼小叫。 只是这么一个小动作,都叫她骤然眼前一黑。同时背后传来一股濡湿的凉意。 全是冷汗。 柳月蓉张了张嘴,终于控制不住地喊出声:“疼,我头疼,啊!” 丫鬟从未见到她疼得这样厉害,一下跳了起来。 柳公子见状也慌了:“快,快去取清思香来点!” 丫鬟点头,熟门熟路地去寻清思香。 有时候吃了药不管用,就会点香双管齐下。这是柳月蓉素来有的习惯。 清思香很快点燃了。 香气迅速地填满了整个卧房。 就在此时,柳月蓉喉中爆出一声痛苦的嚎叫,然后在床上打起了滚儿。 柳公子何曾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手把住了柳月蓉的手腕,忙高声道:“快!快去请大夫!” 等大夫来时,柳月蓉浑身都抽搐起来了。 她像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抽走了精气。 连大夫把住她的手腕,她也只能浑浑噩噩地将眼皮撑开一点缝。 要死了,她要活活痛死了,她再也……再也不装病了! 薛清茵第二日睡醒就得知了柳月蓉重病不起的传闻。 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知书娓娓道来:“听说柳家人连夜求到了魏王府门口去,就为给柳家姑娘求个御医。” 薛清茵听到这里惊了一跳。 这世界变化这么快的吗? 昨个儿柳月蓉呵斥秋心的时候,多中气十足啊!还有空把罪责撇清呢! 弄夏好奇地问:“那御医去了吗?” 知书摇头:“那就不清楚了,只说柳姑娘命悬一线,随时都要去了。” 弄夏小声道:“那魏王岂不是还未成婚,便要做鳏夫了?” 知书道:“平常人家才会如此,天家子弟怎会做鳏夫?” 薛清茵闻声也点头:“没了再娶一个就是。” 弄夏皱起脸:“听着多残忍啊。” 薛清茵笑道:“那姑娘我便要告诉你了,这世上男人,不管穷富,地位高低,大都这样残忍呢。” 知书在旁边笑道:“这柳姑娘今日得这么个下场,你也不必为她可惜。先头她可是想害咱们大姑娘,却阴差阳错害到了二姑娘头上。” “对对!这柳姑娘真是坏!上次还害得大公子为二姑娘受伤的事,冲着咱们大姑娘发火呢!”弄夏立即赞同道。 知书闻声,尴尬一笑。 大公子可是她的主子呢。 柳月蓉重病不起的消息,也传入了婉贵妃的耳朵里。 “不是派御医去了吗?”婉贵妃脸色难看地道。 嬷嬷无奈道:“陛下都赐了参。” 婉贵妃喉头发紧。 参片多是用来吊命的……可见情形已经危急到了何等地步。 “这柳姑娘什么时候病不好?偏偏在这个时候!”婉贵妃气得砸了手边的杯盏。 嬷嬷叹气:“兴许是她福薄,承受不住天家的荣宠。” 婉贵妃哪管柳月蓉福气薄不薄,她只想知道下面若是正妃之位又空出来怎么办? 柳月蓉这一死,柳家和魏王府也就结不了亲。 魏王此时若急着再娶妻,难免招致柳家不满。 也就是说,到最后,她儿子只得了一个乔心玉! 而宣王呢? 如今皇帝迟迟没下旨给宣王赐婚。 只怕皇帝将卢氏女指给他! 卢书仪的父亲可比乔心玉的父亲有用得多! 婉贵妃越想越觉得心烦。 而此时一个名叫何吉的谏臣,为面色不虞的梁德帝倒了一杯茶。 第73章 两情相悦,喜欢难得 何吉官居门下省左散骑常侍,从三品,是门下省的言谏官。同时又兼中书省集贤院的副知院士学士。 所谓集贤院,多是奉旨编纂图书,又或是为中书省制诏提供典故。 能做集贤院的副职,何吉自然是个饱览古籍的人。 而像是这样成日里泡在书堆中的人,身上难免有些书呆气。 皇帝喜欢听他说话,因为听来没有城府心机,叫人觉得舒坦。 于是多留他在宫中讲经,后来又让他做了太子的老师。 这样一来,何吉手中虽无实权,但也算得上是天子近臣,在皇帝跟前有几分脸面。 “今日太子殿下能坐起来了。”何吉低声道。 梁德帝应了声:“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太子殿下一日日地在好转,陛下为何仍不得开心颜?”何吉问。 这话也只有他才敢问了。 梁德帝闻声扭头看了看他,心底轻叹,何吉果然是什么也不懂。 “朕是在想魏王之事。” 何吉忙道:“臣也有耳闻,说是那位柳家姑娘恐怕要不行了……” “哦?连你也听闻了。” 何吉点头道:“柳家人连夜去往魏王府求医,动静闹得很大。” “本是喜事,却飞来一桩祸事。”梁德帝不悦地道,“这魏王妃的位子一旦空悬出来,下一个人选就更难择定了。” 何吉忙劝道:“陛下不必忧心,魏王殿下经天纬地之才,京中不知多少贵女盼望能加入魏王府。可惜臣家中只有一个独子,不然也想叫她嫁给魏王殿下。” 梁德帝被逗笑了:“你啊!这可跟有多少人想嫁给魏王没什么关系。” 何吉忙道:“臣愚钝,请陛下指正。” 何吉这人吊书袋很擅长,别的一概不通。 为人师总是叫人舒坦的,梁德帝精神了些,低声道:“你想,若是柳姑娘丢了性命,魏王后脚再娶一个女子。你叫柳家人怎么想?叫怎么王侍中想?” 何吉面露恍然大悟之色:“是。倒是险些忘了,这位柳家姑娘的舅舅乃是门下省侍中王清平。” 柳家算不得多厉害,但柳月蓉的舅舅很有才干,四十五岁那年坐上了如今的位置。 要知道侍中是正三品,乃门下省的第一号人物! “臣愚钝,不通朝事,只知晓魏王再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柳姑娘重病,说到底也是她体弱。没做魏王妃反而是好事,否则怎能担当得起王妃的大任?依臣的愚见,此事也很好解决。”何吉躬身认认真真地道。 梁德帝笑了:“好,那你说说,如何解决?” “为魏王再指一个出身更好的贵女。” “哪里那样容易?”梁德帝淡淡道。 京城中适龄女子多,但要家世也合适,性情也合适,再考量到朝堂之上种种错综复杂关系……实在是少之又少。 何吉却笑道:“卢侍郎的女儿不就是一个吗?” 梁德帝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了,他盯住了何吉。 仿佛不经意地道:“朕记得你与卢侍郎还曾是同乡?” 何吉点头:“卢侍郎是什么样的人,陛下比臣还清楚。他的女儿,想必也是极出色的,与魏王殿下正相配。” 梁德帝气得抿紧了唇。 婉贵妃就这样不知足?柳家的女儿和乔家的女儿还不够?这还算苦待了魏王? 还有卢家,就这么几日的功夫都等不住? 竟然想借何吉之口来图谋魏王妃的位子。 宣王有何不好? 既如此,那就连宣王也不要想了! 梁德帝冷冷看了何吉一眼,道:“好了,今日你先回去吧。” 何吉露出不明所以的神情,躬身拜了拜便告退了。 梁德帝发怒过后,又冷静了些许。 他召了御医到跟前,问起柳月蓉的病情。 御医道:“柳姑娘的确自幼就有头疼的毛病。” 那就当真是凑巧在这时候发作了? 梁德帝目光一闪,挥退了御医。 “摆驾,朕要去向太后请安。”梁德帝起身道。 “是!”内侍应声,拥簇着皇帝跨出门去。 等到了太后宫中,梁德帝又与太后重提,宣王想要纳薛清茵为妃的事。 太后自是百般不情愿,只说薛清茵性情愚笨,难堪大任。 说到这里,她更是脱口而出:“一脸狐媚相,哀家可不愿宣王再步后尘!” 宣王的生母,便是个绝色美人。只是死得早,已经没什么人知道,当年她风华绝代更胜婉贵妃。 太后这话一下戳中了皇帝的痛处。 皇帝脸色大变,语气冰冷地道:“母后年纪大了,不懂小辈的心思。此事还是朕来做主吧。” 说罢,甩袖离去。 其实到这时候,皇帝已经拿定主意明日就下旨成全薛清茵和宣王了。 很少有人知道,皇帝与太后并不亲密。 太后太过回护宣王,回护到让梁德帝都恼火了起来。 他心道,朕才是对宣王最好的那个人! 朕这就成全他! 虽然薛清茵出身不够,但未必不能从其它地方抬一抬,也就不必给卢家留面子了! 梁德帝回到太和殿中,立即命人去传宣王入宫。 宣王并没有让他等上太久。 “父皇。”宣王走到他跟前躬身见礼。 “何必多礼?”梁德帝露出了一些笑容,随即他长叹一声,道:“长熠,朕最信得过的人,还是只有你啊。” 长熠是宣王的表字。 梁德帝为他起的。因他性情冷酷,便希望他生命中能拥有长久的光明。 听见梁德帝这话,宣王也并未露出感动之色,只问:“何人惹怒了父皇?” 梁德帝知他脾气,见他这般模样也不觉得奇怪。 梁德帝道:“那卢家……实在是识不清自己的身份,竟然不愿将女儿嫁给你。” 宣王语气平静:“所以儿臣一开始就不想娶卢氏女。父皇倒也不必为此事发怒。儿臣多数时候都身在军中。卢家舍不得女儿跟着儿臣吃苦,也是人之常情。” 梁德帝无奈道:“那位薛姑娘便能跟着你吃苦了吗?” 宣王面无表情:“至少两情相悦。这份喜欢难得。” “喜欢难得,喜欢难得……”梁德帝喃喃念了两遍,沉声道:“好罢,明日朕就下旨,也省得再生变数。” 能叫皇帝说出这话,宣王便知事情是尘埃落定了。 至此不论太后再说什么,都无法动摇结果。 “只是正妃之位依旧要留出来,若将来有一日你改变了心意……你要知道,朕希望你的妻子是一个能帮得上你的贤内助。” “只一个位子,留不留倒无妨,但正如先前儿臣所说,儿臣府上再容不下第二个女子了。”宣王顿了下,紧跟着道:“昨日太后还和儿臣提起冯氏的姑娘……” 皇帝听到这里,脸色骤变,立即道:“你放心,你既然喜欢薛姑娘喜欢得紧,朕也不会闲着没事再往你府上塞人。太后也是一样。” 所谓冯氏女,便是太后娘家的女儿。 皇帝心头冷笑。 朕要将卢书仪指给他,他都不肯呢。哪里还轮得到冯家的女儿? “陛下,魏王殿下求见。”小太监在门外垂首通报。 一下便将皇帝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梁德帝有些头疼。 他看了看宣王,甚至还有些心虚。 “叫那混账滚进来。”梁德帝沉声道。 魏王进门便往皇帝跟前一跪,道:“儿臣将自己与薛家姑娘那定情信物带来了,愿呈给父皇验看。求父皇全了儿臣一片痴心吧!” 皇帝的脸色非常难看:“那薛姑娘马上便是你兄长的侧妃,你在此地说什么胡话?” 若说前一日,魏王心思还有些摇摆。 但如今柳月蓉都那个样子了。 魏王顿时坚定起来,非要把薛清茵抢到手不可! 只见他从怀中抽出一物,是一方汗巾子。 想到那日薛清茵说的话,宣王心下觉得有些好笑。 他这又是上哪里找的? 只见魏王当做宝贝一般,小心翼翼地呈到了皇帝的跟前。 皇帝气得一脚踹在他的胸口:“诗书经文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魏王被踹了个仰倒。 他怎么也想不到今日皇帝为何这么大的怒火。 他哪儿知道,皇帝今日先是叫何吉点起了心头的火,后来又被太后气得不轻。如今再看他,那更是怎么看都不顺眼了。 “父皇……”魏王痛呼一声。 此时旁边的内侍眼尖,突地指着那汗巾子道:“陛下,这上头怎么绣的一个‘仪’字?” 魏王一怔:“什么仪字?” 这东西是刚从薛家拿到的。 先前那件不见了!好在他府上管家又去“买”了新的来。 他都还没捂热,便匆匆进宫来了,哪里来得及细看? 一旁的宣王蜷了下手指,眸光冰冷。 是谁从中做的手脚? 在此时反倒显得多余了。 第74章 我这外甥女,很牛 “这刺绣针法隐蔽,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呢。”内侍在一旁道。 梁德帝面色难看至极,缓缓吐出这几个字:“仪,卢书仪。” 那一瞬间皇帝的确起了疑心。 魏王口口声声说和薛姑娘有私,怎么到头来这个人却变成了卢书仪? 再想到今日何吉的话,这便显得刻意了。 是宣王从中动的手脚? 不。 不可能。 他没有做这件事的必要。 皇帝心下还是很相信宣王的。 魏王自己应当也的确不知情。 那就是婉贵妃了…… 梁德帝顿时心生厌恶。生怕何吉的话不够分量?还要来这么一手吗? 连同柳月蓉突然重病的事,他都一并算在了婉贵妃的头上。 或者应当说,梁德帝心底是希望这些事都算在婉贵妃头上的。 因为只有这样,将来削弱婉贵妃娘家的势力时,才更加的师出有名。 梁德帝看了一眼呆坐在地上的魏王,冷声道:“滚下去。柳月蓉若是不死,她就还是你的正妃。若死了,你就再多等几年再娶王妃吧。” 宣王摩挲着的指尖顿住了动作。 还好。 虽然中间出了这么个意外,但结果是一样的—— 卢氏女不会进宣王府了,但也落不到魏王的头上。 宣王府至少在几年内,也不会再被塞人。 而他,会让这个几年的范畴扩得更大一些,逐渐演变成十年,二十年……都不会再进人。 “父皇?”魏王此时还未反应过来。 这东西怎么和卢书仪扯上关系了? 他盯着那条汗巾子,还想说些什么。 梁德帝怒斥道:“堂堂王爷,礼义廉耻都不要了?今日之事就当没发生过!你日后若再提什么定情之物、贴身之物。只怕那卢姑娘就只有一头撞死以证清白了。你自己想一想,到时候卢家又会如何看待你这个王爷?” 魏王听了依旧没理清楚怎么回事。 但梁德帝这话里的冰寒语气,却是将他切切实实地惊了一跳。 见他还在发呆,梁德帝越加的气不打一处来:“魏王御前无状,杖十下。”说罢,挥了挥手不愿再看:“将人带出去。” 魏王彻底傻眼了。 这怎么就要挨打了? “父皇!父皇,儿臣……”魏王张嘴只来得及吐出这么几个字,便被内侍恭恭敬敬地架了出去。 很快宣王就听见了木杖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梁德帝看着宣王道:“你可以放心,你弟弟绝不会再说出这样的胡话了。” 宣王面无表情地一颔首,随即躬身告退。 梁德帝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出了皇宫,杜鸿雪跟在宣王身边道:“魏王府上的管家又去薛家取了什么东西。” 那应当就是那条汗巾子了。 宣王很快想到了一个人…… 薛清茵的大哥。 他的手段粗糙,上不得台面。 不过的确将薛清茵从中摘了出来。毕竟众人瞧见的都是一个“仪”字。那么不管背地里究竟怎么回事,在明面上那个与魏王有牵扯的人,都成了卢书仪。 …… 经过今日这么一出,梁德帝立即召了起草册书的官员来见。 另一厢,婉贵妃听闻魏王被打,匆匆赶来。 “我要求见陛下。”婉贵妃发髻散乱,楚楚可怜地道。 内侍却皮笑肉不笑地道:“娘娘,陛下已经歇息了。” 婉贵妃再大的胆儿,也不敢将皇帝从龙床上薅起来,于是只能憋屈地咽回无数委屈和怒火。 “魏王呢?”她忙问。 内侍道:“如今在偏殿歇息呢。” 婉贵妃这才又匆匆赶到偏殿。 魏王整张脸都白了,趴伏在偏殿的榻上,一个小太监正跪在旁边为他上药。 他何曾这样狼狈过? 婉贵妃见了心头便是一抽。 只是她还没走近,魏王便羞臊地道:“母妃怎么来了?母妃别过来!” 婉贵妃眼圈一红,咬牙问:“你今日干了什么事?怎么将你父皇惹怒了?” 她儿一向受宠,就连遭到斥责也很少。今日却受了这样大的罪! 这不禁更让婉贵妃怀疑起来,陛下当真是对他们有不满了。 “你说话啊!”婉贵妃急道。 魏王却不敢提薛清茵。 还是那个小太监磕磕绊绊地讲了怎么回事。 婉贵妃听罢也气坏了:“你今日怎么犯了这样大的蠢?我们这是着了人家的道了!一定是宣王,一定是!” “母妃小声些。” 婉贵妃恨铁不成钢,但还是压低了声音:“你犯了你父皇的禁忌,他不主动给你的,你绝不能要。” “可往日我问父皇要东西,父皇都肯赏赐给我,为何今日……” “那一样吗?”婉贵妃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与他附耳道:“你今日要的,是权利啊。你和薛清茵有私,顶多是惹我发一通火。但若是和卢书仪有私,那就不一样了。卢书仪背后代表的是权利。你父皇肯给你,你才能要。不肯给你,你绝不能沾。” 魏王木着脸道:“可我和卢家姑娘清清白白……” “证据呈到眼前了,还是你自个儿呈来的,不管它真假,都是你的把柄,你不懂吗?”婉贵妃气急。 不过她紧跟着话音一转,与魏王低语道:“好在这么一来,你父皇也不会愿意将她嫁给宣王了。倒也没便宜了宣王,也算是件喜事。” 魏王张了下嘴。 他想说……他觉得……宣王好像从始至终就不想娶那个卢书仪。 我也不想娶柳月蓉,但我却得挨打。 宣王不想娶卢书仪,就能行。 凭什么? 就凭他手握兵权吗? 魏王想了下,突然道:“我也要去带兵打仗。” 婉贵妃万万没想到他憋了那么半天,就憋出来这么一句话,气得真想把魏王给塞回娘胎里去! “你父皇既然留了你宿在偏殿,那就歇着吧。本宫明日再来看你。”婉贵妃气得胸口痛,转身就走。 今日的事,她还要回去和嬷嬷仔细商榷一番。 这日许多人都未能好眠。 除了薛清茵。 她压根不知道,宣王为了确保宣王府上只进她一个人做了什么。 她睡了一觉起来,还是弄夏给她梳头。 还是梳得松松垮垮的。 薛夫人倚在门口笑她:“成什么样子?今日还和你几个表哥一块儿四下转悠吗?” 薛清茵点头道:“今日想去其它产业转转。还想去赵国公府上看看。” 话音落下,外头就有小厮奔进门来,道:“四公主来请表姑娘去吃茶。” 薛清茵心中纳罕。 四公主这是铁了心啊? “就说我今日病了,去不了。”薛清茵道。 那小厮却为难道:“小的,小的不敢说啊。” “这有什么不敢的?不会撒谎吗?来,我教教你。”薛清茵说着,薛夫人走上前来拍了她一下。 “也不见你教些好的?还教人撒谎!做主子的要带好头知不知?”薛夫人没好气地训道。 这时小厮连忙道:“不、不是小的不敢撒谎,只是……只是那位四公主殿下,如今就在许家的门口呢。二老爷都出去迎去了!” 薛清茵:“……”“那走吧。”她无奈地道。 薛夫人送着薛清茵往门口走去。 许芪和桂氏果然正在那里,畏惧又殷切地邀请着四公主进门吃茶。 四公主拒绝了,语气冷傲:“我就在此地等薛清茵。” 一时叫许家人摸不着头脑。 也不知四公主这架势是来寻仇的,还是来请人的。 这时薛清茵的脚步声近了。 四公主一抬眼就正好看见她。 四公主一撇唇角,正想习惯性地开口说讥讽的话。话到嘴边,她突然又想起来自己今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于是生生咽回去,改了个口道:“清茵,我,我真想你啊。” 薛清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走上去,还没说话,四公主便抓着她的手腕快步往马车的方向走:“咱们今个儿一定要好好的,仔细的说说话。” 薛夫人望着她们的背影都不由面露一丝错愕之色。 “您这是要将我拐去卖了吗?”薛清茵问。 别说,四公主力气还挺大。 “自然不是。”四公主拉着她上了马车,挤出一个笑容来:“我是真心想要和你交好啊。” 薛清茵:“……”别笑了,怪瘆人的。 四公主叫车夫驭动马车。 车轮很快转动起来,与石路碰撞发出噼啪的声响。 许芪望着马车离去的身影,忍不住感叹:“我这外甥女,实在有几分本事在身上啊!” 薛夫人就爱听这话,不由勾唇笑了起来。 许芪恋恋不舍,还不想转身回去。 薛夫人倒是懒得陪他们在这里傻,转身欲走。此时却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疾奔而来,口中喊着:“夫人!夫人!” 薛夫人面色一沉:“老爷叫你来的?” 来的正是薛家的下人。 那小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薛夫人皱起眉,正要呵斥。 小厮大喘着气,高声道:“圣旨!圣旨……宫里来了圣旨!点名要……要大姑娘回去接旨!” 许芪人都听傻了。 什么? 圣旨? 给他外甥女的圣旨? “人、人刚走……”许芪哆嗦着道,然后猛地一提嗓门,“快!快去追表姑娘!那可是圣旨啊!” 许芪嗓门之高,像是恨不得左邻右舍全听见他外甥女多牛啊! 第75章 指婚圣旨 薛清茵在薛家正厅中时,还觉得有些恍惚。 圣旨真的……来了啊。好快,快得好像反悔的机会都没了。 这算是成功脱离原着中的命运了吗? “有旨:今益州薛氏长女,含章素质,令仪淑德,特指为宣王府孺人,视正五品。着有司择吉日,以正妻礼。 钦哉!” 内侍的声音清亮,在厅中响起的时候,颇有些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味道。 薛清茵从怔忡中回神,她规规矩矩地跪下接旨,垂首盯住了地面上的石砖花纹。 她忍不住暗暗嘀咕,含章素质?是说藏着美好的品德素养而不外露。 她都不知道自己有这玩意儿。 后头那个令仪淑德,还勉强沾了点边儿。 淑德谈不上,但她长得足够美丽,可称“令仪”。 “孺人”是封号这个她知道,一般是亲王滕妾之中最高的品级。不过这竟然是正五品,那岂不是还有俸禄拿? 还不错。薛清茵咂了咂嘴。 “薛姑娘,接旨吧。”内侍客客气气地道。 毕竟人家今个儿还是薛姑娘,再过些日子那就是宣王府的侧妃了。 “多谢公公。”薛清茵双手接过了圣旨。 等她起身来,一旁的薛管家则恭敬地给内侍送上了一袋子金锞子。 内侍笑道:“这个咱可不敢收,今日不过分内之事。贵府客气。” 薛管家只好收了回来。 内侍传完旨便走了。 留下薛家人还傻在那里。 侧妃不比正妃风光,没有正妻之名,但也能分薄一些权利。毕竟是正儿八经有封号和品级的。 因而人们常将其叫做“贵妾”。 当然这不算什么。 尤其让人侧目的,还得是今个儿圣旨上写明了,待成婚那日,以正妃之礼迎入门中。 家世不够,仪式来凑。 可见宣王心意。 薛家下人们暗暗倒吸了口气,心道大姑娘真是不可貌相啊,竟然不动声色地勾动了宣王殿下的心。 薛清茵也觉得这整得挺好。 等成婚那日,不用走小门。 走的是大门! 多少还是有一点排面了。 其余的就无妨了,对她来说,便是换个地方混吃等死,快乐无边。从此对贺松宁眼不见心不烦,魏王也不敢再来深情表白了。 薛清茵抓着圣旨,轻快地转过身,却正对上薛成栋万分复杂的眼神。 “没想到你那日提及宣王,并非是胡乱开的口。”薛成栋语气低沉。 薛清茵道:“那是父亲太久未曾关心过我了。” 薛成栋闻声,喉间发出了笑声,也不知是冷笑,还是讥笑。 他又道:“你母亲呢?” “自然还在许家。” “她不回来?” “回娘家小住,请问父亲有何不妥吗?” 薛成栋看着薛清茵道:“没有不妥,好,极好。便多住些时日也无妨。” 薛清茵笑道:“好啊!”反正她们又不会急着回薛家。 薛成栋和薛清荷随便折腾! “我实在没想到,陛下竟会同意你嫁给宣王。”薛成栋的语气微冷,“可见宣王待你确有几分情深。所以……这便是你带着你母亲回许家的依仗吗?” 旁人不了解当今圣上。 薛成栋可以说,他很了解。 尤其是,他府上还有个皇帝的私生子。这是他当年和皇帝达成一致的结果。 他怎么想,都想不通皇帝怎会答应让薛清茵嫁给宣王。 皇帝就不怕他一双手,借机操纵两个皇储吗? 以皇帝的多疑,应该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才是! 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宣王太喜欢薛清茵了,喜欢到连皇帝都无法更改他的念头。 薛成栋脑中骤然浮现了宣王那张漠然的面庞。 实在……实在还是有些难以想象,他竟还是个痴情人。 薛成栋一时有种一觉睡醒,这天全变了,整个大梁朝仿佛都不真实了的感觉。 这时候薛清茵却摇了摇头:“我们的依仗怎会是宣王?” “那是什么?”薛成栋皱眉。 “是我啊!” “你?” “当我变得孝顺,能讨阿娘的欢心。当我不再想着要父亲的关心,当我也不再想着要大哥的亲近。从此我便是阿娘的支柱了。阿娘有我,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要了。” 薛成栋先是一怔,而后又觉得这话实在可笑。 “那便希望真如你所说,她当真什么都可以不要。” 薛清茵抱着圣旨:“我走了。” 薛成栋冷声喝道:“你要带圣旨到哪里去?到许家去?不成体统。还不留下?” 薛清茵头也不回:“这是给我的,又不是给父亲您,让您去嫁入宣王府的。” 薛成栋:“……” 薛清茵走出去没多远,就见到了等在拐角处的四公主。 “陛下让你给二哥做王妃?”四公主的语气不可置信。 “让你失望了,只是侧妃。” 四公主颤声道:“侧妃也很了不得了,只是不知正妃是谁?”四公主刚想幸灾乐祸,又想起来自己马上要和薛清茵同一条线上,于是生生给压了下去,努力做出很为薛清茵发愁的样子,道:“你……你,你倒也不用怕。反正,反正你这么厉害。而且二哥也喜欢你。……我从没想过二哥会喜欢谁。” 薛清茵看着她道:“你不必强装出这些表情来。” 四公主愣住了。 薛清茵道:“你压根儿就不知道真切地笑起来该是什么样子,真切地为人担忧又是什么样子。强装出来……嗯,像是你的脸抽筋了。” 四公主顿生羞恼。 她沉默了会儿,却又磕磕巴巴地问道:“那……笑应当是,什么样的?” 薛清茵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一笑,道:“喏,这样的。” 一时金玉也难胜其眉眼间的灿光。 四公主盯着她恍惚了下:“……哦。” “没有人教过你怎么笑吗?”薛清茵随口道。 四公主目光一黯:“没有。……我娘,死得早。” 薛清茵想起了原着里对她的身世是提了一笔:“啊对,不好意思。” “你知道我娘死得很早?”四公主疑惑地看着她。 薛清茵心道我也不能说是从书里看的啊。 就在薛清茵艰难地试图回忆原着剧情的时候,四公主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二哥告诉你的。二哥他……真是喜欢你喜欢得紧啊。” 薛清茵心道这都是第几次听别人这么评价了? 她不由歪头想了想。 她应当只是宣王特地打造出来的“软肋”。 众人说起宣王都是冷酷无情、不近女色,他又用兵如神,手握大权。这样一个没有弱点的人,对皇帝来说,哪怕是亲儿子都会忌惮几分吧? 若是有了“软肋”那就不同了,会给人以他是可以被“掌控”的感觉。自然而然,忌惮也就没了。 薛清茵觉得自己这个思路完全没问题! 那过去看的小说也没白看! 生生都给她堆出了几分智慧! “劳烦公主先送我回许家吧。”薛清茵回过神道。 四公主有些不乐意:“我还有话和你说呢。” 薛清茵拒绝了:“改日再说也不迟,而我阿娘此时肯定正焦灼地等着我回去报信儿呢。” “焦灼什么?你得了圣旨,正是喜事。”四公主的口吻软了些。 毕竟也叫她想起了自己的阿娘。 薛清茵咂嘴:“我以前做事比较没有分寸,所以圣旨来了,我阿娘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事要被陛下砍头了。” 四公主:“……”这行事比我还没分寸啊? 不过四公主转念又一想,顿时又感觉到了十万分的惺惺相惜。 我俩真是一路货色,合该凑一块儿啊! 第76章 斩其手 户部侍郎的嫡女薛大姑娘被指给了宣王做侧妃。 消息一出,京城里大半的贵女都为之震惊。 聚会时便难免议论。 “怎么会是她?” “是啊,薛清茵凭什么?” “……也许是凭脸?” “胡说!宣王殿下何等人物?怎会只重颜色,而不究其性情和人品呢?” “那卢家姑娘呢?”突地有人问。 “什么?与卢姑娘何干?” “你们不知道?听闻原本她是要做宣王妃的。” “嘘,今日卢姑娘来了吗?” “没来。” “也许是给卢家的圣旨还没下呢?” “先下旨给侧妃,再下旨给正妃,这个顺序想想也不合规矩啊。” 而卢府上,也差不多是一样的对话。 卢夫人的眉头都纠结到一块儿去了,她喃喃念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卢书仪的脸色也很难看。 她之所以等到如今的年纪,就是一直在为宣王妃的位置做准备。 父亲也说了,陛下曾委婉地暗示过他,想要将她指给宣王。 游湖那日,还特地叫她悉心打扮。 为何一转眼,却只等来了这个结果? 卢夫人不死心地问:“当真一点动静也没有吗?” 卢侍郎面色凝重道:“没有。想必之后也不会有了。你想想那圣旨里是怎么说的?以正妻之礼。这意思不就是不会再给宣王选定正妃了吗?至少两三年内都不会。” 正妻之礼。 正妻之礼! 卢书仪只觉得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生生夺走了。那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是在讥讽她。 再想到那日宴上她们三人先后被陛下点出来。 另外两个已经指给了魏王,却偏偏她被剩下了! 卢书仪更觉得难堪。 “夫君不如问一问陛下?”卢夫人心急之下道。 卢侍郎斥道:“此事怎敢去问陛下?有陛下指婚,乃是福分。若无此福分,你难道还敢对陛下心生怨怼吗?” 卢夫人颤声道:“可、可也不能让仪儿成为满城的笑话啊。” 这话一出,简直正扎在卢书仪心上。 卢家痴等了一日,到底是没能等来圣旨。 再说另一厢魏王府上。 魏王还在养伤。 养伤之际乍然听到这个消息,他当场就打翻了侍女送来的燕窝。 魏王一手抓住床柱,捏得木头嘎吱作响。 他从来没有这样强烈地渴望要坐到父皇那个位置去! 魏王越想越心头烦闷,低声道:“去将江管家叫来。” 下人却道:“回殿下,今日江大管家一早就出去了,不知何故如今还未归来。” 魏王眉间一皱,一拳捶打在床柱上。 等收回手,皮都被挫破了,血珠渗了出来。 魏王浑然不顾,只怒声道:“他办了蠢事,本王还未责罚他,他便又擅离职守!马上带人去将他捉回来!” 城郊的破庙里。 身披绸缎的男子趴伏在地上,喉中发出如同破风箱一般的声音:“救、救我……我是……我是魏王府上……” 破庙外人烟本就稀少,更无人注意到他。 他只得拼了命地往外蠕动身躯。 不错,蠕动,便是脸上、身上都蹭满了灰也顾不上。 他艰难地昂起头,目光越过破败的门槛,没能搜寻到人的身影,于是最终又落回到了自己的那双手上。 他的手,像是被滚烫的开水泼过,又撞上了秽物。大片的水泡发红、发绿。有些溃破开,沾满了污秽,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碰一下都钻心的疼。 直到天色渐晚。 就在他于惊恐之中,以为自己会死在破庙中的时候。 “江大爷?”声音响起,那是魏王府上的人找来了。 “这里!我在这里!” 那些前来找人的王府家仆,这才赶紧进了破庙,然后被江大管家如今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嚯,这什么味儿啊这是?” “江大爷您这是怎么了?” “啊,痛,痛痛!别碰我手!你们这些蠢货!”江大管家喉中发出痛苦的吼叫声。 “江大爷这是怎么回事?” 江大管家觉得丢脸,闭口不言。 魏王喜欢好颜色,那手底下的人也难免染上相同的喜好。只是江大管家尤其不同,他偏好那已婚的妇人。 今个儿出府路遇一个貌美妇人,便想将人骗到郊外去办事儿。 人是骗到郊外去了,可谁晓得那妇人的丈夫是个精壮汉子,挑着一担子卖汤圆的家当。炉子上头,汤圆水烧沸了,一下全浇在了他胳膊上。 撕打之中,那人还将他往粪堆里推。 江大管家喊出了“魏王府”的名头,谁知道那汉子根本不惧,口口声声还说要去魏王府门口泼粪,反正他烂命一条。 还是江大管家狠狠心,献出了身上的银子,那汉子拿了银子,将他丢在破庙中,担子也不要了,就这么带着婆娘跑了。 江大管家暗暗磨牙,心道等回去了,得让殿下为他做主。 就说他遭抢了。 如此想着,江大管家才龇牙咧嘴地挤出了点笑容。 几个仆人捏着鼻子,忍着味儿将他抬回了府上。 江大管家说:“我要见殿下。” 迎面走来个府兵,摇头道:“殿下说了,先打你几板子再见。” 江大管家傻了眼。 这怎么回来也还挨打? 他哪儿知晓,魏王在宫里挨了几下,他就得翻倍挨那么多下。不然魏王胸中满腔的愤懑往何处去宣泄呢? 魏王府后院儿里,一顿杀猪般的喊叫声响彻天际。 等打完,江大管家人也昏了。 他迷迷糊糊间,听见有大夫来给他看病。那大夫瞧了一眼,道:“没得救了,这双手,砍了兴许还能保命吧。” 江大管家怎么也想到,他春风得意数十年,今个儿却开始走背字了! 他张张嘴,想喊出不要,不要砍我的手! 但他的嗓子眼儿里就像是堵了块烙铁似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 此时城北许家的气氛有些紧绷。 半晌,许芪的声音才响了起来:“咱们这是马上要做……皇亲国戚了?” 薛夫人回头瞪了一眼:“咱们算哪门子的皇亲国戚?” 许芪弱声道:“那可不能便宜了薛家,反正薛家对你和清茵也不好。” 薛夫人冷冷道:“是啊,我这就去和薛成栋和离。” 许芪讪讪道:“你看你说的什么气话?” 薛夫人:“我没说气话。” 这下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薛夫人在生气了。 许家人琢磨不明白,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比起当年薛夫人嫁给薛成栋,还要了不得!为什么不开心呢?咱们凭什么不开心呢? 薛清茵已经回到了许家,她放下圣旨,走上前去,抱住了薛夫人的胳膊:“阿娘是在生我的气吗?” 薛夫人哽咽道:“不,是生自己的气。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这个当娘的不够厉害,才以至于你这么快就成长起来,还想着要保护我了。你怕你爹和我为难是不是?所以、所以才……” 薛清茵笑出了声:“阿娘想到哪里去了?若非是我自己愿意,谁能强迫得了我?” 没等她把话说完。 许家的下人却小心地探头进门道:“上回那架马车又来了,还是来找表姑娘的。” 薛夫人反应飞快:“是不是宣王?你那日夤夜出门,说是处理绸缎庄上的事,我就觉得不对劲!” 许家人这会儿浑身一激灵,已然傻了:“宣王殿下……宣王殿下登了门……怎么办?怎么办?” 许芪恨不得给薛夫人跪下:“妹妹一会儿可不要说胡话啊!宣王殿下是万不能得罪的!” “舅舅慌什么?我出去见一面就是了。”薛清茵出声安抚。 许芪仍显紧张:“怎能不慌?” 薛清茵不解:“又不是舅舅你去嫁给宣王。” 许芪一噎,顿时再说不出话。 第77章 些许黏人 薛清茵转身往外走,走到一半,她又回头看向薛夫人:“阿娘要同去吗?” 薛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我……远远地看着便好了。” 京城里,在宣王面前而能不惧怕的人实在太少了。 这桩亲事不论她喜不喜欢,至少眼下她不能给女儿丢脸。 薛清茵点点头,这才自个儿带了丫鬟,款款朝门外行去。 她一跨出门,便见着了熟悉的马车。 “薛姑娘。”马车旁的杜鸿雪朝她行了礼。 薛清茵露出笑容:“来得好快。” 杜鸿雪忙伸手为她卷起了车帘,一边道:“圣旨可是送到薛府上的?我们还猜呢,说姑娘此时是在薛府还是在许家?想着到许家来瞧瞧,果然在。” 薛清茵道:“那倒是心有灵犀得紧。” 杜鸿雪憨憨一笑:“是,殿下与姑娘心有灵犀呢。”他可不敢一块儿心有灵犀。 薛清茵钻进马车,先瞧见了宣王脚边的木头箱子。 她指着问:“这里头装的又是幕离吗?” 上回那个还在她那里放着呢。 宣王的目光先是从她的面上逡巡而过,像是在分辨她此刻的情绪。 而后才听见他沉声道:“不是。打开看看。” 薛清茵也不客气,弯腰就先打开了木箱子。 入眼先是一片柔软的白。 再下面是花团锦簇的色彩。 “衣裳?布?”薛清茵疑惑地随意抓起来,才发现是一件披风。 她立马就反应过来:“这是殿下赔给我的吗?” 她说着,又往下翻了翻。 淡雅的、娇艳的、雍容的,还有缀了宝石珠玉的,绣了金丝银线的,各式的披风叠在一处。 您这是批发呢? 批发也不带这样的啊! 薛清茵舔了下唇,忍不住笑道:“殿下下回还可以再多打两个结。” 宣王眉间轻动,似是涌上了一点笑意。 他道:“下面还有。” 薛清茵纳闷:“那我也穿不过来啊。” 说着,她揭起上面的披风,只见下面还有个小一些的红木箱子。 套娃啊? 薛清茵兴致勃勃,将下面那个也打开了。 里头装的却不再是披风了,而是一棵……树? 黄褐色树身,碧绿树根,造型婀娜而不死板,延伸出的枝丫之上,点缀着红色的豆子。叫人一下想到了诗文中的相思豆。 薛清茵屈指捏了下。 这可不是豆子。 这是红珊瑚珠。 因为从海水底采撷困难,在古时,珊瑚多有瑞宝、红色黄金的称谓,常被视作权势富贵的象征。 那碧绿的树根又是什么? 薛清茵挨上去,触手细腻冰润,料质紧密,均匀干净。 是玉。 而且应当是上等的和田碧玉。 但树身是什么东西做的……恕她见识短浅,实在认不出来。 “那是田石。”宣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是看出了她的茫然。 “田石?”薛清茵心道不曾听过。 “田石莹润如玉而非玉,价胜黄金。”宣王道。 薛清茵心道后面半句听来格外动听呢!价胜黄金! “其中又分青田,田黄,红田。田黄其价为黄金的三十倍有余,红田其价是田黄的十倍有余。最珍稀者,当数青田之中的灯光冻。质如琥珀而色金黄,煌煌熠熠,价比千金。”宣王说到此处,顿了下,道:“东宫玺印,便是用其刻制成章。” 薛清茵呆了下。 这下算是完完整整地了解到了此物的价值。 宣王接着道:“你可以用它来挂你的首饰。” 薛清茵心道这可真够奢侈的,我前半辈子就没用过这么夸张的首饰架子。 见薛清茵不说话,宣王不由问:“不喜欢?” 薛清茵回过神道:“怎会有不喜欢的道理?” 听到这句话,宣王的眉眼似乎都舒展开了些。 薛清茵紧跟着问他:“敢问殿下,圣旨怎么下得这样快?”她顿了顿,道:“陛下这会儿心中不会正厌憎我吧?” 她隐隐觉得柳月蓉这一病,也有点不同寻常,可能有什么牵扯在其中。 宣王的口吻却平静,传递给人一种不动如山的感觉。 他道:“你不必忧心,父皇对你不会有半分厌憎。相反,他会觉得你处处受了委屈。” 薛清茵疑惑地看了看他。 为何? 皇帝为何会觉得她处处受了委屈? 但宣王没有要再往下解释的意思了,他从腰间解下一物,然后垂首系在了薛清茵的腰间。 这次,他记得没有再打死结了。 “吉日未定,若遇了事,便派个人带上此物到宣王府来就是。”宣王语气淡淡。 薛清茵点了下头,低头去看。 只见是一块指节大小的玉章,掀起来便能看见底下刻着“宣”字。 “殿下妥帖,我便都收下了。”薛清茵笑得两眼都微微眯了起来。 大抵是今日宣王要来交代的话都交代完了。马车中竟是又安静了下来。 薛清茵琢磨了下,那我这就走? 她一手卷起帘子,道:“殿下,我先告退了。” 宣王没有出声留她。 薛清茵下了马车。 两个宣王府的府兵立即将那箱子给她抬了下来,往许家大门走去。 而薛清茵还立在马车前。 她在想,这两回宣王来见她,大都给她带了礼物。 上回是黄金做的叶子牌,这回是披风和宝树…… 于是薛清茵笑吟吟地问:“殿下明日还来吗?” 宣王一顿,对上了她的双眸。 杜鸿雪在一旁叹气道:“明日殿下军务缠身呢。” 薛清茵很失望:“哦。” 宣王将她失望的神情收入眼中,那眉眼间的欢愉雀跃,都好似坠了下去。 她便这样希望他日日来见? 宣王从未喜欢过哪个女子,只大抵听过留侯抱怨,说他刚过门的妻子太过善妒,恨不能日日与他待在一处,生怕他去了通房那里,又怕他在外头眠花宿柳。 留侯言辞间极为不满,更指责妻子不够贤德,娶错了人。黏人黏得令他心生厌烦。 薛家姑娘似也有几分黏人。 但何处使人厌烦呢? 好像无处使人厌烦。 宣王道:“后日来。” 薛清茵一下就高兴了:“好,后日再见殿下。” 她这才痛痛快快地转身回了许家。 等进了许家的大门,就见薛夫人伫立在那里,满面复杂地道:“你见了宣王殿下,似乎很是开心。” 薛清茵心道自然开心。 谁捞那么多钱能不开心? 将来万一再有些变故,这些可都是她用来养自己和阿娘的身家呢! 薛夫人又问:“方才那箱子东西都是宣王殿下带来的?” 薛清茵点头。 薛夫人道:“能待你好我也放心许多。只盼他不会和你父亲一样,你也不要重复你娘的老路。” 薛清茵心道我只是看中了他的英俊皮囊,和他手里金钱的光芒,谁怄气都不会轮到我怄气。 薛夫人叹道:“真是缘分造化弄人,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宣王……先前你说不喜欢林家子,我还想着那个叫杜鸿雪的年轻将军,也是个不错的人选呢。” 薛清茵:“噗。” “不说了。”婚旨已下,再议论恐怕传到上头的耳朵里去。 薛夫人闭了嘴。 只是转念又开始担忧另一桩事。 先前只说要将薛清茵指给徐家嫡子,她就已经觉得很不合适了。清茵的性子怎么经得住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 如今一旦进了皇家,那岂不是比在徐家还要艰难?薛夫人自觉自己就不是个聪明伶俐,有心机手腕的。她的女儿自是一脉相承。 那清茵能挡得住那些明刀暗箭吗? 薛夫人这厢忧心忡忡。 另一厢。 梁德帝从小憩中惊醒过来。 他已许久不曾梦见宣王的生母。 他抚着胸口,只觉得做了一场噩梦。 一旁的内侍见他脸色不好,连忙跪地奉上了一碗冰乳酪。 梁德帝扫了一眼,问:“那些珊瑚珠都送到宣王府上去了?” 内侍点头:“送到了,殿下命人将珊瑚珠串在了树上。带去送给那薛姑娘了。” 梁德帝神色复杂:“当真是爱极啊。”他顿了下,又道:“宣王性子冷酷寡言,朕叫你们在宣王跟前念起那首红豆的诗文,可念了?” 内侍结结巴巴地道:“念了一半宣王殿下便走了。” 梁德帝:“……”他不由抬手捏了捏鼻梁。他不禁有几分担忧,宣王到底会哄女子吗?红豆寄相思意。若当那薛姑娘指着珊瑚珠问,这是何物,宣王不会硬邦邦地就蹦出两个字:“石头”吧? 大煞风景! 此时,杜鸿雪也正磕磕绊绊地对着宣王道:“殿下与薛姑娘的话也太少了些。” “嗯?” “这样冷待薛姑娘,恐怕她将来要伤心的。” 宣王沉默片刻,问他:“除却要事,还应当说些什么?” 杜鸿雪张张嘴,逐渐抓耳挠腮:“……属下、属下也未娶亲,属下……一时也想不到。” 说到底,宣王手中的将士,从上到下多是半点情爱也不通的光棍。 然后主仆二人一起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第78章 好强的占有欲 贺松宁在庄子上,迟一步知晓了指婚的消息。 “今日回城。”他道。 “大公子这就回城了?”跟前着的小厮惊讶得很。 贺松宁应声:“嗯。” 薛清茵去了宣王的府上,他和魏王的交情却还不能断。日后若能双管齐下,将两座王府都监视起来,更是妙事。 也有些日子不曾去看过清荷。不过到底还是大事为重。 贺松宁早看了府中下人传来的信儿。 信中说二姑娘的丫鬟被驱赶出府了,还请示他,要不要为二姑娘出头。 贺松宁没有理会。 因为那秋心,他本就讨厌得很。少了她更好。 如今清荷自己也能掌家了,他也就放心许多,不必急于这一时回去看她。 相比之下,倒是薛清茵。 贺松宁心头冷笑,当真是一次又一次叫他刮目相看呢。 贺松宁回城后径直去了魏王府上。 往日该是江大管家出来接他,只因他是魏王的贵客。 但今日出来的却是个小太监。 魏王这就翻脸了? 贺松宁心头飞快地掠过念头,倒也并不紧张。 那小太监道:“殿下抱恙,公子随我进来,且小声些。” 贺松宁随他往里走,这才问:“为何不见江管家?” 小太监神情哀哀,道:“江管家他不知怎么一回事,在城郊遭了歹人的抢,如今一双手都保不住了。现下还躺在床上,不知能不能扛过来呢。” 贺松宁敏锐地觉得其中哪里不大对:“遇歹人?” “是啊。” “在城郊何地?何时?” “这……江管家没说。” “怎么偏偏就没了这双手?” “这……也不大清楚。” ……是宣王? 否则怎会这样巧?贺松宁再想不出第二个与之利益相干,还恰好有这样的本事将之做得无比自然的了。 就因为江大管家问薛家下人买了两回薛清茵的“贴身之物”? 这位宣王当真是好强的占有欲!好大的脾气! 贺松宁权当不知。 他哪里知晓,他也已经被宣王猜中了。 不多时,贺松宁见到了魏王。 才不过两日功夫,魏王便已经憔悴了许多。有时魏王揽镜自照,自己都惊叹于自己可真是个情种啊! “仲谦,你来了。”魏王有气无力地唤着贺松宁的表字。 贺松宁眉间紧皱,唤了声:“殿下。” “仲谦,你妹妹,你妹妹她……”魏王说着,还哽咽着掉了两滴眼泪。也不知是为美人跟了别人哭,还是为突然一朝发现,亲爹没那么纵容他而哭,又或是为前日婉贵妃气得骂他蠢而哭。 贺松宁见他这般情状,都不由生出厌烦。 心道也难怪薛清茵瞧不上。 “仲谦,你可还有什么法子?”魏王问。 “殿下,我能有什么法子?那是陛下的旨意。何人敢违抗?”贺松宁一顿,道:“殿下年岁也不小了,等到大婚后便向陛下自请入朝担任个一官半职吧。” 魏王心烦,他不想娶柳月蓉。 乔心玉勉勉强强他还能接受。 他问:“你这是何意?本王有王府,府中有属官,在京城外有封地,还入朝作甚?” 贺松宁道:“殿下要去兵部。” 魏王不解。 贺松宁这才低声与他细细说来。 半个时辰后,贺松宁离开了魏王府,径直往许家去。 薛夫人见到他很是高兴:“你不是在庄子上读书吗?怎么回来了?” 贺松宁皱眉道:“我方才知晓母亲带着清茵回了娘家,怎能不赶回来?” 薛夫人不愿叫他担心,便道:“只是回来小住罢了。” 贺松宁欲言又止:“若父亲那里……” 薛夫人笑道:“你父亲那个性子我又不是今日才知道,他一向如此,我也早习惯了。不说这些事,一路赶回来很累吧?今日就宿在你外祖家。” 贺松宁也不习惯说什么关切的言辞,点了下头问:“清茵呢?” 薛夫人道:“出门玩去了。” 贺松宁:“……”她倒心大。 贺松宁问:“又是金雀公主相邀?还是哪户人家?”他想,如今薛清茵得了圣旨,该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寻常不爱和她来往的贵女们,眼下哪怕是冲着宣王府,也能和她玩到一起去了吧? 薛夫人却道:“和她表哥一起玩去了。” “表哥?”贺松宁一下想起了许家的那些个蠢货…… 此时桂氏前来约薛夫人一同去买东西。 一转眼便只剩下了贺松宁一人。 贺松宁坐在那里,只拿出书来读,如此又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薛清茵回来。 “这个红烧了吧。哦,不懂红烧何意啊?那我一会儿同你们说。这个清蒸,这个烤来吃一定香。”薛清茵的声音近了。 她跨进门来,春日里却还抱着个汤婆子。 贺松宁一看,她裙摆都湿了。 贺松宁眉心一跳。 再看后头跟着的五大三粗的不太聪明的许家表哥们,手里大都拎着东西。有些像是从坊市上买的。但其中最为扎眼的,莫过于其中一个手里拎着的木桶,木桶中发出“噼啪”的声响。 仔细一看,里头装的全是鱼。 贺松宁的语气瞬间变得不可置信:“他们带你去捉鱼了?” 薛清茵点头:“原来是大哥,大哥怎么拨冗前来了?”说罢纠正道:“他们捉鱼,我钓鱼。” 薛清茵如今面对贺松宁的时候,张嘴总带着点儿阴阳怪气。 但兴许是这些日子下来,贺松宁慢慢接受并习惯了她的变化,一时根本没顾得上和她计较这些个细节。 “成何体统?你也不怕掉水里。”贺松宁冷着脸斥道。 薛清茵咂嘴道:“钓个鱼怎会掉水里?倒是今日二表哥掉水里了。” 被点到的二表哥憨憨点了下头。 贺松宁看了一眼被许家表哥们拥簇在中间的薛清茵, 薛清茵还回头和他们道:“大哥这人就是有些古板无趣,你们不要同他计较。” 贺松宁心头一股无名火登时直窜天灵盖。 他古板无趣? 许家这些蠢货便好了? 一旁的许家表哥们露出恍然之色,点点头,也认可了薛清茵的话。他们低低地喊了声:“表弟。”也就不再和贺松宁说话了。 和贺松宁说话压力大。 他们只问薛清茵:“表妹,这些东西都拿到你房里去吗?” 薛清茵满脸带笑:“嗯。” 贺松宁问:“这些又是哪里来的?” “自是表哥们买的。”薛清茵理直气壮道。 贺松宁一下想起,先前带薛清茵去放风筝的时候,她也是缠着他买了不少玩意儿。如今倒是换得快,又薅到许家人头上去了。 贺松宁一把抓住薛清茵的胳膊,将她带了一边去说话。 他压低了声音:“薛清茵,你得意忘形了。” 薛清茵反问他:“我不能得意吗?” 贺松宁:“……”他冷冷道:“你难道看不出来许家为何这样捧着你?不过是贪图你如今的身份,和你背后代表着的利益。” 薛清茵:“哦。” 贺松宁皱眉,强调道:“他们并非真心待你,你不懂吗?” 薛清茵耸耸肩:“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真心实意?” 这话贺松宁也认同,但从薛清茵的嘴里说出来总叫他觉得不适。仿佛薛清茵这话是在指他一样。 薛清茵又道:“但凡有两分虚情假意也算难得了。” 贺松宁怔忡片刻,心下五味杂陈。 薛清茵这话说得有些可怜…… 不过扭脸薛清茵就又跑到许家表哥那里去了,娇声道:“表哥明日再做些鱼饵吧。” 贺松宁远远听着,稍作回忆,竟想不起上回薛清茵用这般娇滴滴的口吻和他说话,是在什么时候了…… 不多时,许芪回来了,手中还拎了些吃食,笑道:“清茵啊,舅舅给你买了些好吃的。舅舅还有个天大的喜事要同你讲……” 他们说着话,将薛清茵围在中间。 倒好似他们才是一家人了。 第79章 两个大凶撞一起了 许芪口中的“喜事”神神秘秘。 薛清茵敷衍地问他:“是舅妈有喜了?还是表哥的意中人愿意与他定亲了?” “都不是。”许芪摇头。 薛清茵来了点精神:“总不会是借我的名头在外与人做生意吧?” 许芪忙道:“那怎么敢呢?我口中的喜事,也是为清茵你添光的一件事啊。” 贺松宁插声,阴阳怪气:“难不成舅舅也去认了个干爹?” 薛清茵:“……” 贺松宁受什么刺激了? 许芪也不由看了一眼这个大外甥,道:“京城中有个窦福平,你们可曾听说过?” 贺松宁冷冷道:“不曾。” 薛清茵却一愣,道:“他姨夫是吏部尚书的那个窦福平?” 这下轮到许芪愣了:“清茵怎么知道?” 薛清茵心道这人在原着里牵扯出了一连串的案子来,最后查来查去,查到了魏王的头上。 原身那时已经做了魏王的侧妃,因貌美正得宠,此事将她牵扯了进去,随后满京城都知道,薛家嫡女是个骄奢之徒,竟借魏王的名头在外敛财。 原身后来死得很惨,这也是她身上的罪状之一。 薛清茵盯着许芪,怀疑地道:“舅舅认识他?” “是啊,我与他一见如故。他不嫌弃我们许家商贾之家,愿折节下交,实在难得啊。其实前些日子我们便有来往了,只是今个儿我才从他口中得了喜事……” “……不会是要在他那里买官吧?”薛清茵打断了他。 许芪猛地顿住了。 一旁的贺松宁都听愣了。 许芪压低了声音:“清茵真是越发聪慧了啊,怎么我还没说,你便猜出来了?” 贺松宁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蠢货。 许芪还问:“外甥笑什么?” 薛清茵道:“他笑舅舅你可能命不久矣了。” 许芪跳了脚,高声道:“什么?” 薛清茵不急不忙地叙述道:“卖官鬻爵,若是被当今圣上知晓,舅舅知道会落得个什么下场吗?” 许芪喃喃道:“什么下场?” 薛清茵轻飘飘地道:“你会死哦,还会被罚没家产,舅妈改嫁他人,表哥从此也很难有什么大作为。” 她语气越是轻,许芪就越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可是长辈啊!于是试图出息一些,为自己辩解,道:“哪里有你说得这样严重?你久居内宅,对男人的事一窍不通。那窦公子竟然敢卖,又何来的罪责呢?殊不知奉阳帝还亲自带头卖官呢。清茵,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薛清茵心说这我还真知道。 原着里浅浅提过那么一嘴这个奉阳帝。 “那是前朝的皇帝,怎能以他来衡量当今?”薛清茵撇嘴,又道:“何况舅舅知道奉阳帝为何卖官吗?” “为何?” “因为那时奉朝衰弱,摇摇欲坠。为抵御叛军和外敌,便要征兵征粮。可连年的战争,让朝中上下疲惫不堪。奉阳帝便只有卖官鬻爵,使有钱的富绅甘愿献上金银,使百姓甘愿交上更多的粮食。”这些在原着中没写,但书看多了,薛清茵猜测大抵也就是这么回事了。 她接着道:“如今大梁朝江山稳固,外敌被宣王杀了个七零八落。你知道当今圣上接下来会做什么吗?” 许芪怔怔问:“什么?” 薛清茵道:“自是该肃清朝政了。先抓卖官鬻爵之人,再打掉结党连群之人。”想起上次在诗会无意间撞见的那一幕,薛清茵心道,没准儿到时候科举还要杀一批人呢。 薛清茵指着许芪道:“舅舅,你就是首当其冲的啊。” 许芪已经听傻了,屁股一滑,从凳子上滚了下去。 贺松宁忍不住深深地看了薛清茵一眼。 她是从何时起懂得这么多的? 谁教她的? 就算是此时了,薛清茵竟然还能用这样平静的口吻和许芪说话。 贺松宁是真真切切地惊讶了。 这和她以美色勾搭上宣王不同。 这是薛清茵身上骤然展现出来的,从未见过的另一面。 薛清茵没有去扶许芪,低头问:“舅舅,你给钱了吗?” 许芪哆嗦着道:“还、还未,只因价钱有些高,我想着回来取些金银。” 薛清茵笑道:“那便好啦,你死不了了。” 许芪这才觉得魂儿回到了胸膛里头,他摸着桌子爬起来,禁不住埋怨道:“清茵,若我真遭了,你难道就不救你舅舅了?” 薛清茵十分诚实:“舅舅啊,你要是真的死了,我会记得给你烧香的。搭救就免了吧。” 许芪:“……”他嘴上小声嘀咕什么血缘淡薄,但心底却是长了个教训,知道以后千万不能干蠢事。万一出了事,他这外甥女没准儿真只会给他烧一炷香。 许芪此时才想起来左顾右盼,道:“好在今日只我们几个,也没别人听见。”如果他没卖那一通关子,忍不住当着众人的面说了,那可就真出事儿了。 薛清茵没说话,她看着许芪很是感叹。 许家……是一个怎么样的智商盆地啊。 她本来觉得自个儿就不是什么聪明人,没想到这一来,把她给衬托出来了! 许芪还有些心绪不宁,便捂着胸口回屋歇息去了。 薛清茵也往辛夷阁走。 贺松宁紧随其后。 薛清茵好奇问他:“大哥不回薛家看看清荷?” 薛清荷行事不够果断,拿不下那两家铺子。贺松宁不回去帮帮? 贺松宁却答非所问:“几日不见,显得生分了。”他抬眸看着她:“清茵,大哥会帮你。难道不敌许家人的虚情假意吗?” 您没毛病吧?这会儿怎么又上赶着来帮我了?薛清茵歪头看他。 贺松宁垂下目光,扫过了她腰间悬挂的玉章,道:“过几日你便知晓了。” …… 太常寺忙碌了起来。 他们要为两位王爷择定吉日,还要备下纳采礼,还有大婚日所用的器服、乐律、筵席等等,都要花心思来准备。 只不过今个儿他们多了一件事,那便是由太卜来为宣王和薛家姑娘合定八字。 本来指婚前就该合八字。 只是那时合的是宣王和卢家姑娘的八字。卢姑娘福缘深厚,可化宣王一身的煞气。 先前那份结果还放置在梁德帝的案头呢,如今拾起都还觉得可惜。不过想到卢家与魏王之间的不清不楚,皇帝就又冷下了脸。 “陛下,刘寺卿求见。”内侍的声音响起。 梁德帝沉声道:“引进来。” 刘寺卿便是太常寺的头把交椅。 他步履匆匆,面带急色。 梁德帝一见便不由心头“咯噔”一下,身子骤然往前一倾,问道:“寺卿如此慌张,可是那薛家女与宣王的八字大大不合?” 若是如此,下面可就难办了。 皇帝一言驷马难追。 哪有收回成命的道理? 刘寺卿躬身拜了拜,道:“陛下还记得宣王殿下的命批吗?” 梁德帝不快,心道你个狗东西怎么还反问起朕来了? 但梁德帝还是道:“枭神夺食,拱合冲逢,愆戾山积,孑孓独行。”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只因宣王的命批上,从头到尾都写满了“大凶”。 此时刘寺卿接着双手奉上薛清茵的八字命批:“请陛下再看这个。” 梁德帝一看。 又带魁罡,又带刑杀。 梁德帝心中一梗。 这又是个什么样的烂命?也全是“大凶”。 那刘寺卿却道:“恭喜陛下,宣王殿下与薛姑娘的八字,分则大凶也,合则如量凿正枘,引天赦入命,世上再无这般天造地设的一双人了啊。” 梁德帝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峰回路转,他表情转怒为喜,拍案高声道:“好!刘寺卿有赏!”说罢,又道:“再赏,薛氏女福慧双全,知书达理,赏八棱秘色瓷瓶一对,金银平托八枚,碧洗粉镯一对……” 太常寺中,一太卜暗暗擦汗,心道,那位传话来说,不管八字如何,都要将其说成是天作之合。 却不知要把两个大凶之人的命格,生生编出这套词凑一块儿,可真不容易啊! 希望不要刚成婚就把对方克死了!不然他这脑袋也保不住了。 第80章 既为父,也为皇 皇帝的赏赐,自然是要薛清茵亲自去领赏的。 于是薛家下人又匆匆跑到了许家请人。 薛清茵接了赏,谢了恩。 心道皇帝这口谕里拽的词儿是越发离谱了,什么福慧双全,什么知书达理? 听着没一个和她沾边儿的。 薛清茵送走了传口谕的太监,然后分外熟练地指挥起下人:“都装上马车吧。” “大姑娘,你这……”薛管家脸色微变,期期艾艾地上前,“这怎么都要带到许家去呢?” “这是自然,我要摆在我的床前,每日睡醒都欣赏一番。” 薛管家噎了噎,只能磕磕绊绊地道:“这、这可是御赐之物啊,若是不慎碰碎了,那是要受责罚的。” “姐姐。”薛清荷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薛清茵看了过去,便见她跨进门来,形容稍显憔悴,又尴尬又局促地道:“秋心她……已经被逐出府去了。” 薛清茵兴趣缺缺地应了声:“哦。” “还未恭贺姐姐。”薛清荷说着,眼底倒是没有艳羡,相反还划过了一丝担忧之色。 薛清荷难以想象,和宣王这样可怕的人生活在一处,该是何等的难受。 薛清荷顿了顿,又问:“姐姐在许家过得好吗?”问完,她又觉得后悔。怕薛清茵以为她是在耀武扬威。 薛清茵点头,道:“过得舒服极了。” 一旁薛管家的表情绷不住了,不由道:“大姑娘说的什么话?到底还是只有自己家才舒服呢。” 薛清茵立马指着他:“你瞧,我当主子的,说一句你就要辩驳一句。如此目无尊卑,我在薛家过得怎能舒服?” 薛管家尬在那里,这下是彻底不敢说话了。 薛清茵拿了东西便走,倒也没与薛清荷过多的寒暄。 薛清荷目送着她走远,回过神便听见薛管家问:“二姑娘,今日怎么样啊?” 薛清荷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有种被考校的压力。 她低声道:“灵馐阁的生意还是不见好,茶庄那里也不见起色。而且……”薛清荷强忍着尴尬道:“管事的并不肯服我。” 薛管家无奈,只好教她道:“姑娘应当拿出主家的气势来,要立威。” 薛清荷更尴尬了:“我立过了。” 这下薛管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低声叹道:“那还是二姑娘的脾气太好了……” 说话间,薛成栋回来了。 薛管家撇下了薛清荷,连忙去和老爷说话。 “薛清茵回来了?”薛成栋皱眉。 “是,又、又走了。带着陛下赏赐的东西走了。”薛管家还没忘记加上后半句。 薛成栋脸色一冷:“她把这里当什么地方了?中转吗?” 薛管家觉得很有可能,但他不敢说。 他甚至在脑中想象了一下此后的每一回,大姑娘来拿了东西便走……那、那薛家会变成满京城的笑话吧? 甚至……甚至再往深了想,老爷与大姑娘父女不合,陛下却依旧赏赐大姑娘,还要夸一句知书达理,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换别家的姑娘,婚事都该完蛋了! 这是不是说明……陛下对老爷本就有不满? 薛管家不敢再往下想,只能犹豫着出声:“大姑娘不是打小就怕老太爷吗?” 听到这话,一旁的薛清荷都不由浑身一凛。 而薛成栋没有再开口,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薛清茵回到许家,先将赏赐摆出来,任许家人仔细观赏了一番。 贺松宁嘴角都禁不住抽搐,觉得她行事实在张扬。 “如今还未入府,就不怕上头见了你的举止,半途变卦?” 薛清茵闻声摇头:“哎,大哥说的这是什么话?圣旨为何再三斟酌才放下来,便是因陛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若朝令夕改,那成何体统?就算我如今告诉他们,我生不出孩子来,我还有些败家的怪癖,他们后悔也来不及了。” 贺松宁:“……” 薛清茵看向许家人,又道:“再则,与其装作不在意,哎呀不就是点御赐之物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还不如叫他们仔细看一看,瞧一瞧,心生敬畏之心,知晓我是个不能得罪的。从此我在许家的日子岂不是更加风生水起?” 贺松宁无语,但竟无从反驳。 甚至有那么一瞬,他脑中飞快地闪过了点念头——薛清荷若有她半分的耀武扬威,应当也活得更开心。 但转念又一想,他喜欢的便是薛清荷那份单纯。 等那厢众人欣赏完了。 薛清茵才大手一挥,命人收起来,抬入辛夷阁。 许家人回过神,再走到薛清茵面前与她说话,语气更加小心翼翼了。 贺松宁无话可说。 还真让她达到了目的。 这会儿轮到薛清茵反问贺松宁了:“大哥怎么还不走?” 贺松宁问她:“你希望我去哪里?” 薛清茵纳闷。 你这是叛逆期到了吧? 但她面上还是假惺惺地道:“哎,我这不是忧心大哥春闱失利嘛?” 她觉得贺松宁还可以再叛逆一点,于是又抬头看着他,万分殷切地道:“大哥可一定要中状元啊,这样将来我便更能横着走了,耀武扬威谁能及我?大哥还要做官儿!官儿做得越大越好!大哥就朝宰相努力吧!” 贺松宁差点让她气笑了。 “二老爷。”小厮的声音弱弱响起,“薛家来人了。” 如今许家当家的多是许芪。 许芪纳闷道:“这不才回来吗?怎么又来?”他面上一亮:“哦,是不是又有什么赏赐?” 小厮却垮着脸:“哪里是赏赐?是姑爷本家那个薛家来人了。” 许芪面色一变,那瞬间,昔日笼罩在头上的窒息感便又回来了。 薛家的家世在皇帝眼里不算什么,但对许家人来说很算什么。 许家当年也是想过巴结姑爷家,好让自己水涨船高的。 奈何薛家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在他们跟前,许家人便觉得心头发慌,腿哆嗦,说不出话。 慢慢地,许家也就不敢多来往了。 许芪想,这大抵便是官老爷才能有的气势。 所以他还想着给许家买个官儿做做…… 许芪叹了口气,脸比小厮的还垮,道:“走吧,总要出门去相迎的。” 小厮道:“他们只是来见表姑娘的。” 薛夫人闻讯而来,冷笑一声:“只见清茵?不过是想着一个小辈好拿捏吧?” 小厮又道:“小人还没说完,那日的马车又来了。” 许芪问:“哪日的?” “……自然也是来见清茵的。”薛夫人这会儿比她哥聪明一点。 许芪恍然大悟,然后犯了难:“那、那清茵先去见谁好呢?” 薛夫人难得笑了下:“倒是有些意思了。” “哪里有意思了?” 薛夫人道:“你见过薛家那一家子吃闷亏吗?” 许芪摇头。 薛夫人:“今日就能见到了。” 一行人这才往大门走。 薛清茵在前,其余人在后,拉开了距离。 “大姑娘出来了。”薛家的马车旁,下人正和车厢里的人说话。 那厢杜鸿雪也在和宣王说话:“来了。” 但话说完之后,他们很快发现,薛清茵在门口不动了。 “怎么回事?人呢?”马车内的年长女子皱起了眉。 她是薛清茵的姑姑,嫁给了东兴侯。在薛家自然有些地位。 纵使出嫁了,但薛家的姑娘,多是由她来管教。对薛家来说,媳妇到底是外人。 只见杜鸿雪拔腿走到薛清茵面前,躬身问:“姑娘这是怎么了?” 杜鸿雪暗暗嘀咕,不会是因为殿下不解风情,姑娘心头不快了吧? 薛清茵便指了指薛家的马车。 她什么也没说。 但杜鸿雪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立即道:“这就将他们驱赶走。” 有人杵在这里,薛姑娘自然不好意思与殿下私下会面。 杜鸿雪也没问那是什么人,因为不必问。 除了皇帝,便无人能叫宣王忌惮了。 杜鸿雪挥手招来几个人。 他们都是作便服的打扮,但身上的行伍气息很浓。 “去,将那架马车的人赶走。” 几人领命,径直走了过去。 那厢的下人不由提了提嗓门儿:“人来了,但不是大姑娘。是……是几个壮汉。” “什么?”薛姑姑一下掀起了车帘。 那几人很快到了眼前,沉声道:“贵人出行,请避让到两条街以外去。” 薛姑姑冷笑道:“我乃东兴侯夫人,尔等焉能无礼?” 对方却脸色不变,根本不和她说话,直接将车夫踢了下去,抓住缰绳,操纵马车掉头就走。 “疯了疯了!”薛姑姑气得扒住门,厉声喝道:“你们许家好大的胆子!” 军中的人大都粗鲁,扬鞭一抽马屁股。 马蹄一扬,车厢都跟着摇晃起来。 薛姑姑在里头生生坐了个屁股蹲儿。 许家人在后面扒着门悄悄看,忍不住笑出了声。 薛清茵这才缓缓挪动脚步,来到了宣王的马车前。 她道:“殿下守信。” 宣王的声音也响起:“拿到赏赐了?” 薛清茵惊讶道:“殿下料事如神。不过陛下为何突然这样高兴?” “父皇,既为父,也为皇。”宣王淡淡道。 薛清茵心中有些惊讶,这话是她能听的吗?她没想到宣王会正儿八经地同她解释。 “当做儿子的过于强盛时,他便是皇。”宣王点到即止。 薛清茵心道,所以当宣王示弱时,皇帝便又变回了父亲。对待她,自然也就多了一分爱屋及乌的怜惜。 宣王转声道:“太常寺已合过你我的八字。你的八字不太好。” 薛清茵心道那还挺准,原身的下场那么惨,八字怎会好? 只是……“陛下不会因此生气?” 只听得宣王接着道:“你的命批不好,……本王也一样。” 似是在安慰她。 第81章 以雁为聘 薛清茵顺嘴说了句:“那我俩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啊。” 宣王沉默片刻,应了声:“嗯。” 说完,他又补充道:“太常寺便是这样说的。” 薛清茵一愣,心想这你也知道? 不过转瞬,她就明白过来,应当是宣王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吧? “吉日已择定,不日便会送纳采礼到府上。”宣王道。 “又是送到薛家?” “按规矩是如此。” “好罢。”薛清茵瘪嘴,“要再搬到许家来,真够麻烦的。” 宣王道:“会有人来帮你。” 薛清茵隐约记得古时有些个纳吉纳征之类的流程。 她不由问:“既是陛下指婚,又不过是侧妃,那寻常人家有的聘礼,我有吗?” 在钱这回事上,她是从来不会面皮薄的。 争取自己该争取的东西嘛。 宣王沉声道:“有。先是纳采礼,其次纳吉礼,最后是纳征的聘礼。会着有司送来。” 简单来说,便是有专职的部门负责送上门。 宣王说到这里,突地一顿,道:“上来。” 薛清茵犹豫了下,回头看了看许家的大门。 大门后躲着看热闹的许家人们不知何时也没了踪影。 而登门造访的薛家人也已经被驱赶得没了踪影。 薛清茵这才登上了马车。 上去之后,她便习惯性地垂眸去看。 宣王脚边还真有个大箱子! 薛清茵双眸一亮。 宣王这人是真不错啊,每回上门都带礼物。她就喜欢这么客气的人。 “打开吧。”宣王的声音响起。 薛清茵点点头,欢快且熟门熟路地掀开了盖子。 然后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 但是不臭,想必是新鲜的血。 薛清茵的脸登时皱成了一团,然后她垂眸仔细望去。 里头躺着一只鹰。 巨大的鹰。 一根金铸的箭,从鹰的腹部穿过,再从头顶穿出。仔细看,还能看见箭矢的尾部刻了一个字—— “熠”。 这只鹰的羽翼丰满,模样神武,爪子屈起,尖锐狰狞,鹰喙拉出一个凌厉的弧度,再现了它生前时的姿态。 因而哪怕它已经死去了,但依旧让人在看见它的时候,顿生本能的惧意。 薛清茵的心脏迅疾地跳了两下,然后才又慢慢恢复了正常的节奏。 她吸了口气问:“这是……给我的?” 宣王应声道:“嗯。得吉卜而纳之,用雁为贽礼,便是纳吉。” 薛清茵懵了懵。 但人家那是雁,您这个…… 宣王又道:“礼部会备好大雁送至薛家。”他道:“这是本王送的。” 薛清茵一怔。那要这么说的话,您也算是有心了,但这个雁和鹰…… “你不喜欢?”宣王问。 薛清茵垂眸心道,我比较喜欢插在鹰脑袋上那根金铸的箭。 黄金柔软,也不知当时这一箭是何等的迅疾,方才轻易穿透了这只鹰的身躯。 宣王沉默了下,道:“那日见你放的风筝乃是巨蟒,本王以为你会更喜欢以鹰代雁。” 薛清茵闻声又是一怔。 那这么一说,更显得您挺有心了。 “嗯,比雁好。”薛清茵点头道。说罢,她忍不住问:“是殿下亲自去射下来的吗?” “嗯。”他应道。 “为何都要送大雁呢?”薛清茵有些好奇,还顺手盖上了盖子。 “自古大雁有忠贞的象征,又多是成双成对。”宣王语气显得挺冷,但解释的时候很耐心。 “成双成对?”薛清茵突然发现了一个小小细节。 宣王顿住。 然后也想了起来,送雁大都是会送一双。 他送了一只。 宣王面上丝毫不泄露情绪,但嘴上却道:“想骑马吗?” 薛清茵不解,话怎么拐到这里来了? 但她还是老实地点了头道:“想还是想的。” “那这便走吧。”宣王道。 “啊?” 薛夫人等人在许家的大门后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薛清茵回来,反倒见他们马车一动,竟然跑了,跑了…… “这、这圣旨都下了,也犯不上私奔啊!”许芪脱口而出。 薛夫人回头瞪他一眼:“胡说什么?” 但心也不由悬了起来。 宣王带着薛清茵一路奔到了郊外林场。 这里并非是薛家庄子附近,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走近了便能瞧见一旁竖着牌子,上书“御”。 那便是皇家林场了。 “见过宣王殿下。”里头的人匆匆行礼。 宣王带着薛清茵径直越过那人,道:“把方才的马牵来。” 方才? 薛清茵可以确定了,那只鹰就是在这里打的。 和先前有些许不同。 宣王掐住她的腰,轻轻一举,便将她送上了马背。 而后他自己方才翻身上马。 其余人见着这一幕,便好似没瞧见一样,只规规矩矩地守在一旁。 皇家林场可比薛家的马场大了太多。 宣王策马奔腾,径直朝林中跃去。 此地树木林立,并且生长得分外高大。越往深处去,便越觉得身上有几分寒意。 薛清茵忍不住冒出个念头来,这样的地方刺杀一定很容易吧? 她这么想着,便也真就这么问了。 宣王道:“确是如此,因而父皇极少来此处狩猎。” 那还得是你胆子大! 薛清茵心里感叹道。 他们如此跑了几圈儿。 薛清茵倒也不觉得冷,她仰着头,呼吸林间的气息,然后也看见了大雁的身影。 大雁结群而过。 随后又是鹰。 薛清茵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 宣王在这里,是因为这里有鹰出没。 一只鹰忽地从空中掠过,薛清茵抬起头,眼睁睁地看着它飞扑而下,抓住一只大雁便立即狠狠咬住,撕扯开了皮肉。 原始且狰狞。 但又是极具美感的。 薛清茵的呼吸顿了顿。不过她反应过来……宣王为何没有拔箭射它呢?难道是我猜错了? 林中繁茂,鸟类也很丰富。 一圈儿跑完,薛清茵已经先后见到了鹰抓大雁、麻雀、鹧鸪,甚至还有抓鱼的。 一声长啸在头顶上方的远处响起。 那是鹰鸣。 响亮刺耳,薛清茵眯起眼,抬眸望去。这只鹰身披金褐两色羽毛,在阳光下浑身熠熠生辉,展翼竟有九尺有余。 比魏王还高,薛清茵想。 若说鹰中也有王者的话,那它大抵便算得上是鹰王了。 薛清茵见它展翅而飞,一种窒息感迎面而来。 宣王突地道:“抓紧。” 马儿顿时跑得更快了。 薛清茵条件反射地按住了他的大腿,那一刹,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大腿肌肉绷紧了。 她的手掌底下,便好似塞进去了一颗心脏突突地跳着。 连带着薛清茵自己也紧张了起来。 就在马儿疾驰之时,宣王突然松开了缰绳。 薛清茵呼吸一窒。 能感知到宣王在身后搭弓、射箭,一气呵成。 “咻”的一声在耳畔响起,挟着疾风。 那是箭离弦的声音。 薛清茵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见“噗嗤”一声。箭矢穿透血肉,掉落下来,穿过层叠的树叶,最后重重落在了地上。 前后的声音衔接紧密,不过眨眼之间。 一直远远跟在后面的杜鸿雪立即纵马上前,压身上前,捆住了那鹰的双足,抬脸道:“殿下,还未死透。” 薛清茵坐在马背上,也缓缓近了。 她倒抽一口气。 这玩意儿你跟我说是鹰? 这他妈叫雕吧? 她现在明白了。 宣王殿下非得挑大的……前头那些小的他根本看不上眼。 想到大雁是一对,鹰也非得给凑一对是吧? 薛清茵咂咂嘴,一时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儿。 这时候杜鸿雪抽出随身的短刀,正要补刀。 薛清茵觉得有些可惜。 她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鹰呢。 “能养吗?”薛清茵问。 而且这么大个儿还长得这么特别的鹰,放在后世,那都叫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杜鸿雪顿住了动作,没敢答话,先抬头看了看宣王。 宣王顿了片刻,道:“能养。” 薛清茵道:“那便养起来吧,杀了有些可惜。”她顿了顿,又问:“这等猛禽,会伤人吗?” “鬼戎有善驯鹰者。”宣王道。 薛清茵舒了口气:“那倒是极好。” 宣王道:“纳吉礼少了一只。” 薛清茵摆摆手:“何必那样多的讲究?今日殿下送的礼物极合我的心意,那便够了不是吗?” “……嗯。” 回去的路上,薛清茵又问:“鬼戎是什么地方?” 宣王道:“西北边塞之外的国度,名鬼戎。” 薛清茵失望:“啊?那么远啊?那怎么去找那善驯鹰的人?” 宣王将她失望之色收入眼底,动了动唇,道:“无妨。本王昔日曾俘虏了鬼戎一人。” 杜鸿雪闻声,表情却突然变得古怪起来。 不错。 只俘虏了一人,听起来好似没什么厉害的。 但那人却是鬼戎曾经的王。 ……要让他来给薛姑娘驯鹰? 第82章 她这是越制! 薛清茵安然无恙地回到许家,才叫薛夫人狠狠松了口气。 只是心头忍不住埋怨,宣王殿下瞧着冷酷非常,怎么实际还是个不分轻重的人? 直到薛夫人眼见着两个宣王府的府兵,先是抬了个大箱子,再又是抬了个大笼子下来。 那笼子里头……竟然是一只鹰!或者应当说是一头鹰。 它实在太大了。 大到薛夫人都禁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薛清茵瞧了瞧薛夫人的反应,便回头道:“还是你们先养着吧,等养活了,我也差不多该到府上了。” 就免得吓着薛夫人了。 杜鸿雪应了声,又冲薛夫人笑了笑:“搅扰了,告退。” 薛夫人看着他的身影,都还有几分可惜。 薛清茵只好哭笑不得地拉着薛夫人回了门内。 走到一半,薛清茵突然又想起了一些事。 “阿娘先进去等我,我去去就来。”薛清茵说着一提裙摆,就又回身走了出去。 宣王一行人还未走远,杜鸿雪见她追来,便立即让车夫停下了。 “薛姑娘?”杜鸿雪疑惑地看着她。 宣王也伸手卷起了车帘,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点光,垂首问:“还想骑马?” 薛清茵轻轻喘着气:“只是想起来一桩事……” “别急。”宣王的身形骤然前倾,然后扶住了薛清茵。 薛清茵怔忡片刻,然后才回过神,将气喘匀一些,将那日许芪买官的事说给了宣王听。 “我舅舅口中的窦公子,若是当真那样厉害,怎会无故与他折节下交?” 那日薛清茵就有了怀疑。 薛清茵轻声道:“人人皆知我将要入宣王府了,倒不是旁的,怕只怕是冲着殿下来的。” 其实薛清茵怀疑是有人要对付她。但话不能这么说。 “买官?”宣王漆黑如墨的眼眸底,有了些许情绪的变化。 他低声道:“好,本王知晓了。” 薛清茵抽回手,道:“那没别的事了,殿下回去吧。” 宣王不由垂眸扫了一眼自己的指尖。 却并未急着走,而是低声问:“若你觉得害怕,本王派个府兵给你可好?” 想想贺松宁派来的人。 薛清茵倒是无所谓。 甚至再多一个的话,到时候就轮到贺松宁忌惮了。 “这合乎规矩吗?”薛清茵问。 宣王道:“父皇要的是明面上的规矩,其余如何,便可随你心意。” 薛清茵点点头:“好。” 宣王看着她,却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薛清茵禁不住疑惑,这是怎么了? 薛清茵舔了舔唇,想再度开口。 宣王突然问她:“会觉得辛苦吗?” “什么?”薛清茵不解。 宣王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漠然之色,道:“嫁入宣王府便难免遭遇窥探、敌视。位愈高,愈难行。” 原来是说这个…… 薛清茵有些讶异,先前宫宴上宣王没同她说过这些,为何如今反而提起了? 薛清茵反问他:“殿下觉得什么样的生活才该是好的?” 宣王稍作思忖,没有说话。 一旁的杜鸿雪小声道:“农家炊烟袅袅起,粗茶淡饭饱腹,父母健在,膝下有儿女?” “那大抵只能存于想象之中了。”薛清茵轻声道。 她从穿越过来的第一天起,便很清楚明白时代的局限性。 “农户无权势,无所依,靠天吃饭。大旱、洪水,哪怕是旁人一个不快,断了他的水渠,莫说粗茶淡饭了,能不饿死就是好的。” 杜鸿雪喃喃道:“也是。” “若是商户之家,看似殷实。但若是不幸被权贵瞧上。商户不过末流,最终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若是寻常小吏,也常常沦为上官的刀剑。用得久了,便难免有折戟之时。” “太平盛世尚且不易,若遇战乱那更了不得了。” 杜鸿雪禁不住道:“如此听来,这世上没一个人是活得痛快的。” 薛清茵咂嘴道:“没有人是活得容易的,但倘若比起还要为生计而发愁的百姓,我已经活得够好了。殿下,我很知足。” 天塌下来,都是宣王这样个高儿的去顶。 她从未动摇过答应了宣王的选择。 杜鸿雪听她语气笃定,都不由心头一凌,再看向面前的薛姑娘,顿时有种说不出的望而生畏之心。 人有时并不是要靠外表的刚硬方才能叫人敬服的。 宣王突地抬手,扶了扶她鬓边的发钗,道:“嗯。” 别的话没有再说。 薛清茵对上他的双眸,他的眸光深深,像是要将她整个都包裹进去。 不知为何,薛清茵面颊有些发烫。 杜鸿雪重新送着薛清茵回到了许家门内。 薛清茵心道,宣王这人确实算是难得的。 旁人只会看见地位的风光,但他会告知她,其中的利弊风险。而非是只一味勾勒出美好的愿景给她看。 当然,宣王若是日后再送她多一些金子。 那便更更是个绝佳的君子了! 另一厢宣王的马车也渐行渐远。 杜鸿雪低声道:“薛姑娘很信任殿下,什么事都与殿下说。真是难得。” “率直而通透,是很难得。”宣王低声道。 因而才叫他有那么一瞬,有些后悔让她跨入权利的牢笼。 既她坚定,他便自会将她捧在掌中,挡去风雨侵扰。方才抵得上她的心意。 …… 正如宣王所说,不日礼部便送了纳采礼、纳吉礼、纳征礼前来。 薛家的门槛都像是要被踏破了。 这般风光,薛管家都禁不住咧开了嘴。 他想,这样多的东西,薛清茵总不会还抬到许家去吧? 薛清茵的确没有叫人抬走。 这叫薛管家狠狠松了一口气。 很快,柳家、乔家也各自收到了聘礼。 只是前者有婚书,而后者没有,只一则文书上写了侧妃的封号、品制、月俸等等。 柳月蓉此时终于能撑着坐起来了。 不过短短十日功夫,她便已经瘦脱了相。好在命是保住了,这叫柳家人着实松了口气。 礼部送聘礼来这日,柳月蓉便生生叫丫鬟将自己扶了起来,立在厅中,眼看着众人将一箱一箱的东西抬进去。 柳月蓉竭力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嘴角的弧度还是越来越大。 她昏迷不醒的时候是真怕啊,怕得要命。 她怕自己死了,魏王便去娶薛清茵了。 谁叫薛清茵生得比她美呢? 柳月蓉不禁怨憎,这世上男子,怎么都只贪图好颜色。那薛清茵不通诗文,先前没少在宴会上闹笑话。魏王八斗之才,怎么会喜欢她? 柳月蓉喘了两口气,这才压下胸中的愤懑。 好在……薛清茵嫁给了宣王,好在,她是侧妃。怎及我风光? 柳月蓉正要露出笑容,她的贴身丫鬟却紧绷着脸,快步朝她走来。 “姑娘。” 柳月蓉问她:“何事?慌慌张张,不成样子。” 丫鬟苦着脸道:“礼部也往那薛家送礼去了。” 柳月蓉道:“这是自然,虽是侧妃,但也要行纳采礼的。” 丫鬟面色更苦:“咱们这里拢共多少箱?” 柳月蓉招手拿来单子,道:“六十九箱。” 凑的正是个吉利之数。 丫鬟道:“那就没错了,已经都抬进来了。可薛家如今还源源不断往里抬呢……绝不止六十九箱。” 柳月蓉顿时心跳飞快,喜上眉梢:“她胆敢越制?” 恨不能立刻让父亲去向陛下奏报。 丫鬟却道:“姑娘误会了,并非是礼部越制。而是不知何故,宣王府府兵,从王府之上抬了许多箱聘礼送到了薛家。” 丫鬟都不禁语带艳羡之气:“用了足足百辆车舆,排起了长龙。如今城中上下应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吧。” 柳月蓉怔在原地:“宣王……送的?” 丫鬟点头。 柳月蓉咬紧了唇:“她出了这样大的风头,盖过了我去。难道还不算越制吗?” 丫鬟茫然。 她也不知。 柳月蓉又问:“魏王殿下呢?”她心中还抱有一分希冀,道:“我可以不在意,但这分明是下了魏王的脸面。魏王恐怕是忍不了的。” 自然会想办法和宣王争个高低…… 消息也很快传到了魏王府。 魏王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骤然听闻这个消息,不由又觉得心头一酸。 “清茵配他真是可惜。我那兄长不解风情……”魏王连连摇头。 底下人又问:“宣王如此做派,将一个侧妃抬得这样高,又叫殿下您的正妃如何自处呢?” 魏王纳闷:“她爱如何处,如何处,与本王何干?” 底下人噎了噎,又道:“可、可殿下的脸面……” 魏王叹气:“世人若是见了那柳氏女是个何等寡淡的女子,便也会理解本王的。” 最重要的是,魏王府的产业并不多。只因他的外家徐家,在儒生之中颇有声望。若与铜臭气沾惹多了,反而不美。 魏王又没少纳妾,宴请文人也是要花销的。 虽说皇帝宠爱他,赏赐也足够多。但御赐之物,又不能拿去换钱。 偌大魏王府,全靠封地上供。若哪年封地上遭了大灾,这食邑自然也就大打折扣。 总结下来就是,没那么多钱。 洗洗睡吧。 第83章 亲自请她回府 薛姑姑到薛家的时候,东西仍一箱一箱地往里抬呢。 她憋着一口气,往里走去。 下人们见了她,连忙称一声“姑奶奶”。 “薛清茵呢?”她问。 下人听她语气不善,互相交换了目光,笑道:“这人来人往的,恐怕冲撞了姑奶奶。还请姑奶奶先到花厅里暂候。” 薛姑姑气笑了:“她一个晚辈,岂有我等她的道理?” 薛家下人惯会见风使舵,想着今个儿宣王送上门来的这些礼,是怎么给大姑娘做脸面的,他们心下更稳当了,便只露出笑脸道:“这不是怕姑奶奶累了吗?” 他们语气恭顺,却叫薛姑姑更加愤怒。 “许芷果然是个没用的,将府里的下人都管成了什么模样?别以为我不知晓你们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薛姑姑抬了抬下巴。 “胡扯上旁人作什么?”薛成栋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下人们见状立刻行礼:“老爷。” 薛姑姑回过头去,道:“你就是太宠着她们母女了,才叫她们胆敢做出私自离府住回娘家去的大事。你连自己的颜面也不顾了?” 薛成栋不答,反问她:“今日便是来我这里拿你那侯夫人架子的?”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薛姑姑简直气得头皮都要掀开了。 “许家如今真是仗了你那女儿的势,我登门欲替你好好管教一番清茵,谁晓得他们竟敢夺了马车,将我强行驱走。还害得我不慎磕到了头。” “夺你马车?” “不错。还凶神恶煞得很呢。” 薛成栋一听就心下有数了,他道:“那是宣王手下的府兵。长姐应当庆幸玄甲军不能入城,否则那日长姐的头就真要磕破了。” 薛姑姑被这句话钉在了那里:“宣王府兵?那日宣王也在?”她反应过来:“可这不是成了私下相会吗?” “那日宣王在不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若聪明,便不该再追究此事。”薛成栋凉声道。 薛姑姑面色微变,最终还是没有反驳薛成栋的话。 许芷,也就是薛清茵的母亲,与他们来往甚少。连带着薛清茵也很少到薛家的本家去。她回忆了一下薛清茵往昔的模样,实在无法想象到,她怎的这般好运,与宣王扯上了干系。 薛姑姑吐了口气,道:“罢了,到底是一家人,我又何苦与她个小辈计较?将来等她入了王府,恐怕还处处需要我这个当姑姑的来提点呢。” 薛成栋默不作声。 他想,以薛清茵如今的性子,恐怕是不需要的。 没一会儿功夫,薛管家突然跑了过来,神情慌张:“老爷,大姑娘说要走。” 薛姑姑不快地道:“走哪里?走许家去?”她看向薛成栋:“你这个做父亲的,该拿出些威严……” 薛管家着急地插声道:“大姑娘要带着聘礼一起走。”他先前还想着大姑娘没有要带走的意思。谁知道,那是等宣王府上的东西送来,再一块儿带走呢! 薛管家心急如麻:“若真让大姑娘走了,那咱们薛家岂不是真诚笑话了!” 薛姑姑嗤笑出声:“说得轻巧?她如何将这么多的东西都搬到许家去?” 薛成栋像是早已料到了,沉声道:“宣王府兵。” 薛姑姑一口气哽在喉中。又是宣王府兵? 她不可置信地道:“还未入府,便如此行事,就不怕有言官参上一本吗?” 无人解答她的震惊。 薛成栋道:“让大姑娘过来。” 薛管家点着头赶紧去了。 薛清茵手里攥着两张单子,款款走到了薛成栋的面前,唤了声:“父亲。” 薛姑姑怔了片刻,只觉得眼前的薛清茵和印象中那个小丫头不大一样了。 大抵是长大了,出落得更妍丽了。 “你要将东西都搬到许家去?”薛成栋问。 薛清茵点了下头,露出为难之色道:“女儿也不想这样麻烦,奈何这府里头的下人啊,多的是不尊主子,手脚也不干净的。就这样将东西放在薛家,女儿心中难安啊。” 薛管家在旁边脸一白。 薛成栋问她:“那你想如何?” “女儿智计浅薄,不敢妄言。还请父亲做主。”薛清茵今日万分乖顺。 薛成栋垂眸看了她一眼。 从何时学会的这些把戏?以退为进,倒是长进了。 他顺着薛清茵的意思,道:“我亲自去接你母亲回府,由她来处置府中那些个胆敢不尊主家的下人,如何?” 薛姑姑听不下去了:“你为父,她为女。怎能如此纵容她?” 那许芷自个儿闹脾气,下了她弟弟的面子!怎么还要她弟弟亲自去哄? 薛成栋看了薛姑姑一眼,语气冷淡:“长姐,此乃家务事。” 薛姑姑气笑了:“家务事?我与你们难道不是一家人吗?” 薛成栋开口,言辞显得冷酷刻薄:“长姐早已嫁出去,是东兴侯府上的人。” 薛姑姑瞪大了眼,万万没想到会从薛成栋口中说出这句话。 薛清茵甜甜笑道:“父亲想的自然比女儿周全。哦,还有一桩事。阿娘才回娘家住了没多少日子,恐怕舍不得就这样快回来呢。” 薛成栋认真地看了看她,沉声笑道:“好。我知道了。” “你这样向她低头,她受得住吗?若是让爹知道了,只怕要亲自来教训这个孙女!”薛姑姑气得浑身都发抖。 “姑姑说的是什么话?还要拿祖父来吓我吗?”薛清茵叹气。 “知道怕了?” 薛清茵点点头,认真地道:“是有些怕,我身子一向不大好,一会儿兴许就要吓病了……” 薛姑姑顿生不妙之感。 只听得薛清茵下半句,语气惆怅:“若是误了吉日便是罪过了。” “你这分明是装病!”薛姑姑气得看向薛成栋,“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薛成栋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当年薛家的闹剧,满京城皆知。若说她身子弱,受不得惊吓,无人能怀疑她。” 薛姑姑气得按住了胸口,但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冷笑一声:“许芷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薛清茵还冲她笑道:“多谢姑姑夸奖。” 薛姑姑胸中哽得厉害,彻底说不出话了。 薛成栋道:“走吧,今日便迎你母亲回府。” 薛清茵应声,与薛成栋仿佛父女情深一般,如此一同走出了薛家。 “小人送姑奶奶出去?”一旁的下人笑道。 薛姑姑满面怒色,只觉得那日摔着的地方更疼了,她再也不看薛成栋府上的人,疾步走了出去。 薛夫人小憩了一觉起来,便听人说姑爷来了。 她完全没反应过来,问:“他来做什么?” 薛夫人皱着眉走出了许家大门。 她立在阶上停住。 却见薛成栋缓缓走到她跟前,躬身一拜:“阿芷可消气了?请阿芷与我回府。” 薛夫人先是一呆,而后抬头望了望天:“青天白日的,撞了鬼了?” 第84章 如何折磨亲爹 薛成栋的表情一僵。 薛清茵这才从后面走上前来,差点绷不住笑出声。 “阿娘,多日不见,您连父亲都认不出来啦?”薛清茵娇声道。 薛夫人一见她,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薛夫人不由瞪了她一眼,然后立在那里,一时也不知该作什么反应好。 年少结为夫妻,薛夫人对薛成栋恨极,但恨本也是由爱而生。 难得见薛成栋如此低头,薛夫人心下既觉得讽刺,又觉得心酸。 该就坡下驴回去?还是坚持与他撕破脸? 薛夫人也想不好。 其实无妨,薛成栋会替她想。 薛成栋将她的迟疑当做了无言的拒绝。 薛夫人并不是个擅长沟通的人。 她若生起气来,大都是将怒火一股脑儿地倾泻出来。若论起真正解决事件本身的能力,还未必有薛清茵强。 于她来说,她几乎从未见到薛成栋这般模样。 薛成栋又何尝不是? 她立在那里,垂首,抿唇。面上覆着一层寒霜。 她没有再气愤地瞪大眼,扯开嘴角。 她只是无言地立在那里,却比任何的表情和话语都有力量。 薛成栋恍惚一瞬,又忆起当年薛夫人刚嫁给他时的模样。 但很快,那画面便从他脑中湮灭了。 不能再在这里……薛成栋上前一步,低声道:“阿芷,进去说话。” 这话其实并非是说给薛夫人听的,而是姗姗来迟的许芪等人。 许芪一向敬畏这个妹婿,听了声连忙道:“对对,进去说话。杵在外头成什么样子?” 薛夫人冷冷转身,大步往里走。走到一半,她又顿住了,回过身伸出手。 薛成栋眸光微动。 下一刻便听见薛夫人道:“清茵,过来。” 薛清茵乖乖走过去,抱住了薛夫人的胳膊。 母女二人便亲密地相依偎着往前行去。 薛成栋:“……” 许芪尴尬地摸了摸胡子:“哈,哈哈。妹妹她一向宠爱清茵。”他没话找话道:“妹婿今日户部不忙了?” “户部知我府中近来事多,便允我悠闲几日。”薛成栋说道,又“关切”起许芪:“听闻前些日子茜茹与颍州纪家的公子互相相中了,纪家不知何故有些犹疑?那纪公子的叔父在位置上待了有些年头,我在吏部有几个好友……” 许芪还有点受宠若惊,心道妹婿近来说话都动听许多了啊! 茜茹是许芪的女儿,只是常年跟随祖父祖母居住,并不在京城。 这厢说着话。 那厢薛夫人也在问薛清茵:“你说回去,还是不回去?”她道:“阿娘听你的。” 薛清茵笑道:“只怕这回是要回去了。” 薛夫人也想了起来:“也是,否则你出嫁那日怎么办?” 薛清茵摊手:“但也没说咱们回去了不能再走啊。” 薛夫人一瞬间念头就通透了,她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去了,满口道:“还是你鬼机灵!”她顿了下,又道:“那一会儿我就答应你父亲。” 薛清茵摇头:“阿娘怎么这么好哄?” 薛夫人不解:“这不都说了要回去了?” “那不妨碍他花心思哄您啊。这些年尽是阿娘为家里花心思,也该轮到他了。” 这句话也正说到薛夫人心坎儿里去了。 她的唇角又往上勾了勾,但还是道:“可是你爹这个人,太聪明。你这点把戏,恐怕瞒不过他。” 薛清茵点头道:“肯定瞒不过去啊,父亲也知道我想做什么。但正因为他太聪明了。所以他会明白,低下这个头,就能使得薛家的脸面安然无恙。何必再与我去计较个清楚明白?” 薛夫人叹了口气:“他就是这样……低头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真的错了。而是在冷静地权衡之后,知道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能更好地解决眼前的事。” 她说着,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点失望之色。 薛清茵道:“所以阿娘要狠狠地磨一磨他,方才解气。等将来哪一天连磨也懒得磨了,您便大大方方与他和离,咱们自个儿找更快活的事去。” 薛夫人本想说哪有那样容易轻松?但想到今日薛清茵都能让她爹来低头了……薛夫人便将话咽了回去。 只要活得够久,这世上哪有不可能的事? 薛夫人顿时觉得世界都开阔了。 眼见着要走到花厅了,薛清茵低声道:“阿娘一会儿同他说话,不要发火。” 薛夫人皱眉:“为什么?清茵不是说我该好好磨一磨他吗?” “因为像父亲这样的人,你越是愤怒,他便越是冷静。阿娘你想一想,你每回气上心头的时候,再看他那副冷静的姿态,是不是更觉得生气了?” “……是。”薛夫人磨了磨牙。 “阿娘也学他,就像方才在那里,看着他不说话一样。” 薛夫人觉得自己好像学会了。 等进了花厅,薛成栋果然要单独与薛夫人说话。 薛清茵装模作样地想跟上去,被许芪拉住了。 “你爹娘说话,你就别去凑热闹了。”许芪拉住他,忙将方才薛成栋和他说的话,说给了薛清茵听。 “清茵啊,你的确是有点手段的啊舅舅发现!你爹现在都要看你的脸色了。” “那叫借势。”薛清茵纠正道。 许芪哪管什么借势不借势,他心情大好,道:“若能解决了你茜茹表姐的婚事,我心中又落下一块大石。” 薛清茵道:“最好便是不要听我爹的。” “什么?” “他以利诱那纪家,诱到手的自然便是以利益为先之人。” “这……” “纪家既然犹豫,就换一家吧。” “可上哪里去找这样好的人家?” “舅舅,宁愿婚前蹉跎,也不要婚后蹉跎啊。”薛清茵这话真心实意。 许芪叹气:“我与你舅妈再商量商量。” 薛清茵突然一下反应过来。 你们怎么一回事?怎么一个个的都要来问我的意见了? 倒像是那她当主心骨了似的。 另一厢。 薛成栋与薛夫人先后走进辛夷阁中。 随即反手关上了门。 薛夫人冷冷道:“还有何话要说?说吧。” 薛成栋走上前,从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个扁且长的盒子。 打开盖子来,便露出里头的一截玉簪。 薛成栋道:“这些日子我每每从户部回到府中,都觉冷清。” 薛夫人想指责他,往日她还在府中的时候,她还觉得冷清呢。 但想到薛清茵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只冷冰冰地盯着他。 薛成栋将手中的盒子往薛夫人跟前送了送,又道:“当年新婚第二日,我买来亲手为你簪上的。只是后来年岁久了,你慢慢地就不戴了。 “我便收起来,藏在了书房中。偶尔回忆起那时,便会取出来把玩。 “只是前日不慎撞落了盒子,簪子也断成了两半。便好似你我的情谊,也这样碎了。 “那日我便想……来许家接你。” 薛夫人想问那你怎么没来,又忍住了。 她垂眸盯着那根断簪,也被勾起了些许记忆。 当年二人自然也是恩爱过的。 薛成栋也算是个难得的不贪好美色的人。 他为她买过簪子,买过胭脂水粉,为她画过眉,也曾在薛家那些不好相与的长辈跟前回护过她。 但也正因如此,后来旁人赠了美妾给他,又使得她和清茵险些命丧黄泉……才叫她真正发了疯,从此自己都忘了当年自己那柔软的面容。 薛夫人眼圈一红,实在有些难受。 可她还是忍住了,她什么也没有说。 薛成栋看见了她眼底欲落不落的泪,但也看见了她抿紧的唇,和冰冷的神情。 她不会再为他的柔情而动了。 薛成栋这一刻方才真正露出错愕之色来。 他抓着那盒子的手,都变得用力,甚至是发出了嘎吱的声响。 如有绵密的针刺入了他的脑中。 他失态地往前一步,袖中另一支新买来的簪子,跌落地面,跌得粉碎。 但薛成栋竟然忘了去拾起来,也忘了再借机说些能叫薛夫人心软的话。 他喉中发梗,那么一瞬,他甚至觉得,薛夫人当真不愿跟他回去。 薛夫人将他的模样收入眼中。 好难得。 薛夫人想着想着,顿觉畅快极了。 花厅里,薛清茵慢悠悠地吃了块糕点。她想,光是上次认小公爷当干爹,薛成栋就气得要命了。要是再让阿娘真给自己找个后爹,那薛成栋得气死吧? 第85章 恭迎夫人回府 薛夫人重新走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是没有一丝笑意,冷淡道:“收拾东西,回薛家。” 许芪对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连忙招呼着人:“还不快去给姑奶奶收拾东西。” 薛清茵笑道:“不如一起吧。” 许芪没听明白:“什么一起?” “舅舅、表哥们待我这样好,我们方才叙了几日的血脉亲情?何不请舅舅们也到薛家小住几日,一起看着我出阁。”薛清茵道。 许芪呼吸一窒,第一反应是,妹婿不会答应! 但紧跟着来的是由心底漫上来的感动。 瞧瞧,外甥女当真是将他们当做亲人啊!这都想着他们……不错,若是出阁那日也能陪在一旁,该是何等温情啊? 薛成栋的表情果然僵了一瞬。 但此时薛夫人回头看他:“清茵的提议也极好。” 薛成栋:“……” 薛夫人冷声问:“不可?” 薛成栋温声道:“岂有不可之理?这般小事,夫人做主就是。夫人的兄弟,便也是我的兄弟。平日里也该多来往。” 许芪顿时也跟见了鬼一样。 这话居然是从薛成栋的嘴里说出来的? 薛清茵都没想到效果这么好,不由扬了扬眉尾。 一行人就这样收拾了东西往薛家去。 下人得了消息,便早早等候起来,心道还得是老爷出马! 他们伸长了脖子,等啊等啊,马蹄声近。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下人看傻了。 薛成栋走上前来:“连舅老爷也不认识了?” 下人们,连带在前头的薛管家都懵了懵。 舅老爷?我们……认识过吗? 薛夫人冷声道:“还不拜见?” 下人们回过神来,连忙拜见,又满口道:“恭迎夫人回府。” 这可把许芪风光坏了,大摇大摆地跟着走进门去,嘴上还道:“可惜大哥、三弟几个没在家中,不然一块儿来多是一件美事啊!” 许芪高声道:“看茶!” 下人们不敢怠慢,匆匆跟了上去。 先前他们心中很清楚,夫人手中的权利都是框定在老爷规定的范围之内。所以当夫人和老爷起冲突的时候,自是想也不想地就在了老爷这一边。 但今日不同了…… 夫人回来了,但不是被迫无奈地回来。 她是被老爷请回来的。 因为连同夫人的娘家人,都来了府上做客! 这无疑是在向他们释放一个信号—— 今日夫人这缕西风,压倒了老爷这缕东风。 薛夫人进了门,落了座,眼看着薛家的下人们,胆战心惊地前来向她请安,只觉得说不出的好笑。 她摆开架势,冷冷道:“府上有些手脚不干净的,竟胆敢偷主家的东西出去卖。往日我念着府中都是老人,这才没有发落。只是近来竟有人越发猖狂。趁今日回府,便一并处置了。” 这话一出,吓得跟前众人都是浑身一颤。 心中无鬼的,只当是薛夫人要借题发挥了。 心中有鬼的,那就更害怕了。 薛清茵在一旁懒懒打了个呵欠,便自行走开了。 这是她让薛夫人做的。 回府立威自然不必提,看着薛家的下人前后这番变脸,还能当笑话瞧。 再则嘛,便是揪出那个胆敢将她的擦脚布,偷出去给魏王的人! 其实薛清茵隐隐有猜到,魏王能如此顺利地拿到东西,中间没准儿就有贺松宁推波助澜。 这回揪出那个人,也算是让贺松宁不舒坦了。 薛清茵笑得微微眯起眼,然后回了自己先前住的院子。 弄夏和知书伺候着她歇下。 等背过身去,知书的眼皮才猛地一跳,心道大姑娘可真不是那么好糊弄了!得告诉大公子才行。 赵国公府上。 赵国公纳罕道:“今日阿风怎么不出去了?” 赵总管笑道:“您昨个儿不是还嫌小公爷带了太多鱼回来,连着吃了好几日的鱼,都快把您给吃吐了吗?” 赵国公吹胡子瞪眼:“……那、那到底也是我儿子弄回来的,吃腻了也比没得吃好!” 赵总管脸上笑容更甚,这才去把赵煦风请了过来,问怎么回事。 赵国公嗤道:“你这样问,他哪里懂这个?” 谁知道赵煦风却磕磕绊绊地道:“他们忙,很忙。” “他们?” 赵总管在一旁答道:“便是薛姑娘和她那几个娘家表哥了。” 赵国公纳闷道:“忙什么?” 赵总管道:“薛姑娘出阁在即,总不能在许家出阁吧?自然是要回薛家的。忙的便是这些事了。” 赵国公拧眉道:“你一会儿带些礼物到薛家去瞧瞧。虽说国公府不好管人的家务事,但给人做做脸面,总是不妨事的。” 赵总管应了声:“哎。” 赵国公又看了看赵煦风,吐了口气道:“清茵和她那几个娘家表哥,肯陪着阿风一起玩儿,也是善事。就是那鱼……你下回同清茵说,改抓鸡行不行?” 赵总管露出无奈之色:“这个可不归我们说了算,与其说是他们陪着小公爷玩儿,倒不如说是大家都陪着薛姑娘玩儿呢。这都得看薛姑娘的心思。” 赵国公扬了扬眉毛,但想到薛清茵这样行事自然不做作,不特地为赵煦风考量反而算好事。因为只有她先考量到自己,这样的事才能长久。 他吐了口气道:“只可惜啊,这就要入宣王府了。” “娘家表哥还在啊。” “也是。”赵国公到底还是露出了笑容。 没一会儿工夫,赵总管就带着礼物到了薛家。 进门正撞见薛夫人发落下人。 薛夫人起身盈盈笑道:“叫赵总管看笑话了,府里有几个下人乱了规矩。” 赵总管躬身道:“夫人辛苦。”然后问起薛清茵的去向。 薛夫人道:“回房歇息去了,可是有什么要事?我命人去将她叫过来。” 赵总管连连摆手:“见夫人满面春风,我也就放心了,更不必打搅姑娘歇息。东西送到我这就走。” 薛夫人从他手中接过来一个沉甸甸的匣子,目送着赵总管走远。 转头再看跟前跪着的下人,一个个更害怕了。 薛夫人没有说话。 这是薛清茵跟她说的,有时多话还不如一句话也不说。自然会有人绷不住出来自己承认。 她懒散地倚在那里开始想薛清茵的嫁妆,应当再多多备上哪些东西才好。 自己都没发觉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染上了女儿的一些习惯。从先前那个时刻紧绷着愤怒着的薛夫人,渐渐变成了从容又悠闲的姿态。 等贺松宁迟一步回到薛家的时候,正看见那个被收买了的,薛清茵身边的丫鬟,跪在薛夫人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喊着自己再也不敢卖主子的东西了。 贺松宁有些惊讶。 薛夫人是怎么发现的? 又或者说,这里面又有薛清茵的手笔? 贺松宁皱起的眉头很快就舒展开了。 好在此人并不知晓是他在背后操纵,也只是认得收买她的人罢了。而那人是府外的,无人会怀疑到他的身上来。 贺松宁没有打搅薛夫人发落下人,他心中有许多的疑惑,于是径直朝薛清茵的院子走了过去。 薛家这边诸事顺利得很。 而此时的柳家,柳月蓉问起丫鬟:“魏王府还没有动静吗?” 丫鬟摇头。 柳月蓉喃喃道:“临时准备需要花些功夫呢。”也不知是说给丫鬟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乔心玉也得了底下人的汇报。 “一开始不是说要将姑娘指给宣王殿下做侧妃吗?怎么最后成了魏王。若按原先的来,收到这么多聘礼,风光无限的该是咱们姑娘。”丫鬟叹气道。 乔心玉却笑道:“你真以为换做谁去做这个侧妃,都有这般的待遇吗?终究是分人的。” 丫鬟不大明白,只是为她觉得不值,道:“这样一来,岂不是只有姑娘你的脸面被踩了下去?” 乔心玉十指灵活地打了个结,又拆散去,她道:“你莫要忘了,你家姑娘本就只是侧妃,如今这样没有什么不妥。何苦总与旁人比?天下那么多人,过得比我舒坦的人很多,一个个比过去,我还活吗?” “姑娘就不气那薛姑娘抢了本该属于您的……” “没有什么是本该属于我的。除了我爹和我娘。”乔心玉道。 这厢薛清茵躺在床上打了个喷嚏,心道不知谁在背后议论她呢。 下一刻便被贺松宁提溜了起来。 “走的时候都记得将你那几个表哥带上,亲哥倒是忘了。”贺松宁冷哼道。 “不敢搅扰大哥读书。”薛清茵一把推开了他的胳膊,“别将我的领子揪坏了。” 贺松宁垂眸看她,只觉得她面上写着娇蛮。 但全然不似过去那样令人厌憎,反而叫人无端想起猫儿来。 第86章 再赏 知书忙搬来了椅子叫贺松宁坐下。 弄夏则怯怯立在门口,一会儿看看贺松宁,一会儿又往外看看。 贺松宁见状道:“你身边倒是终于出了个忠心的丫头。” “嗯,年纪小,一颗心尚且赤诚。”薛清茵头也不抬地道。 “你当真不知那日陛下为何赏赐你?”贺松宁突地问。 薛清茵心道我自然知晓。 她猛地一顿。 嗯? 贺松宁也在里面动了什么手脚? 贺松宁云淡风轻,缓缓道来:“我让太常寺中人,将你的命批说成是仁寿两得的曲直福命,还能助宣王化解煞气,有你便如锦上添花。可以说是天上地下罕见得很。” 这和宣王说的不一样啊。 不过薛清茵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宣王自然不会骗她,原身的命格差是真的。 她看着贺松宁,心道幸好你没给我说成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凤命啊。不然我第二天就嘎了。 要知道薛清茵看过的十本古早小说里,起码有八本的女主角都是天生凤命!分外流行。 贺松宁很快发现,薛清茵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 他问:“你不信?” 薛清茵点头:“我信,但大哥知道最终呈在皇帝面前的是什么吗?” 贺松宁皱眉:“是什么?” 薛清茵指了指自己:“我,大凶。” 贺松宁笑了下:“清茵,你糊弄我?若是大凶,皇帝怎会赏赐你?” 薛清茵轻声道:“大哥与宣王殿下想到了一处去,只可惜,还是大哥棋差了一着。” 她顿了下,故意往贺松宁心上扎:“还是宣王更了解当今圣上的性情。” 贺松宁面色一沉,动了动唇,但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 他与自己的生父拢共也没见过几面,自然不比宣王和魏王。 但说到底都不是正宫皇后所出,偏他走的路荆棘丛生。 贺松宁沉寂半晌,转怒为笑道:“宣王这是既要你能风光,又不愿你招摇啊。” 这很好地利用了当今圣上那拧巴的皇父心态。 梁德帝希望自己的儿子好,但又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过得太好。 而且动手强改命批,疏漏太大,将来若是被戳穿,容易将罪责甩到薛清茵的身上。说是薛家为了权势富贵,弄虚作假。 若强行说成是天生一对便不一样了。 就算被皇帝发现了,也只会感慨于自己这个用兵如神的儿子,原来也只是个沉溺于情爱的人,为了将心爱的人弄到手,连这样好笑的事也做得出来。 反会让皇帝生出一丝怜惜。 “宣王如此为你着想,大哥也能放心了。”贺松宁露出阴沉沉的笑容。 薛清茵立马露出甜蜜之色,道:“我也放心了。” 说着还状似羞涩地低下了头,发髻间那发钗上的蝴蝶,都跟着轻轻颤动起来。 贺松宁见她这般情状,不知为何心头的躁郁半分没少,反而愈加浓烈了。 他抿了下唇,装模作样地道:“清茵如今一颗心都到宣王身上去了?” 薛清茵点头:“我只恨不能明日便嫁到宣王府去。” 贺松宁胸中一团气血翻涌。 这模样似曾相识。 过去的时候,薛清茵大抵是这样对着他的。 今日她的满腔羞涩,便是由宣王而起了。 “清茵,你若爱得太深,只怕将来会遍体鳞伤。”贺松宁努力像个好大哥一样出声告诫道。 薛清茵轻轻眨着眼:“我爱他便足够了。他哪怕只分我一丁点儿的宠爱,我也心满意足。” 贺松宁瞬间脸色铁青,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胸膛里横冲直撞。 “你疯了?你为了情爱,什么都不顾了?”贺松宁厉声问。 薛清茵疑惑看他:“为何是疯了?大哥难道没有被人全身心地爱过吗?想是大哥不懂罢了。” 大哥没有被人全身心地爱过吗? 大哥没有被人爱过吗? …… 薛清茵的声音在贺松宁脑中一遍遍响起,像是被她反复插刀。 这提醒了贺松宁,薛清茵曾经眼底只有他。 不管是兄妹之情,还是其它。 那时薛清茵眼中的的确确只有他。 贺松宁已回忆不起那些种种的细节,因为那时他厌烦她,又怎会去细细品味、刻入记忆呢? 但也正因回忆不起来,贺松宁才骤然有种心间空荡的滋味。 贺松宁抬手抚了抚薛清茵的发丝:“将来宣王若待你不好,你便回来同我说。大哥会帮你。你会知晓,什么才是靠得住的。” 薛清茵:? 这个反应很不对劲啊。 贺松宁问她:“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母亲会为你准备嫁妆,大哥也要为你准备一些。” 这会儿贺松宁温柔得像是变了态。 薛清茵抬起脸:“一万两黄金?” 贺松宁:“……” 薛清茵顿时兴趣缺缺:“好吧,那大哥看着准备就是了。” 贺松宁真恨不得拎起她狠狠收拾一顿。 这嘴里一句句的,怎么没一个字是动听的? “我会给你准备些你喜欢的东西。”贺松宁说罢方才离开。 薛清茵连忙招手叫弄夏给自己弄了杯水来喝。 哎,今天她演得可真不错。 都快把自己给肉麻吐了。 若是宣王也在此就更好了,可惜了她这番“真情剖白”,净让贺松宁一个人听去了。 翌日。 薛夫人早早地来找了薛清茵。 薛夫人神清气爽:“抓了七个家贼,其中一个就是你院儿里的,已经处置了。其余的还真是偷东西拿出去卖的。一诈全诈出来了,也算是意外收获。” 薛清茵懒得管这些,便依着薛夫人夸她:“阿娘真是英明神武,手段非常。以后还要多多倚靠阿娘呢。” 薛夫人被夸得神采飞扬,与薛清茵说了几句话起身要走。 她突地又想起来什么,忙转身道:“吉日在即,清茵,我派个绣娘来教教你?你也该为宣王做些荷包、鞋袜等物了。等到入府那日交予他,方显亲近。” 薛清茵摇头:“不要。” 薛夫人瞪她:“怎么能不要?你莫要忘了,你面对着的可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子弟,那是王爷,皇帝的儿子。” 薛清茵大言不惭且理直气壮:“有我这样一个美人还不够吗?还要什么荷包鞋袜,不做不做。” 薛夫人被她气笑了:“你个混球。” 奈何实在劝不动她。 薛夫人也想过,要不让绣娘来代做?但想想还是算了。若强行说成是薛清茵做的,反而落人口舌。 门外的丫鬟们也禁不住叹气。 就没见过要出阁的姑娘似她这样闲的,每日里不是钓鱼,便是打牌,再不然就是带着数十人,去各个产业上恐吓管事的。 比人家正经纨绔还纨绔。 这嫁到宣王府上去了可怎么办? 皇宫。 薛姑姑先前有句话还真没说错,有人参了宣王一本。 “……东兴侯夫人那日竟被几个宣王府兵驱赶走了。宣王如此日日与那薛姑娘私会,成何体统?礼部明明送了聘礼前去,宣王偏又要另行其事,又令魏王殿下如何自处?实在是扰乱了礼法!偏陛下前些日子还赏赐了那薛家姑娘。岂不是叫京中贵女都来效仿她吗?” 梁德帝听到这里已经很不耐烦了。 他看着面前的何吉,拧起了眉。 他还是很喜欢这个臣子的,有何吉这样敢于直指皇帝错处的人不多了。所以上回的事只是罚了他的月俸。 “宣王十二岁时,便随朕御驾亲征,此后数年,多是待在军中。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有个喜欢的人不容易。朕已经做了恶人了,不许他将其立为正妃。做老子的,难道还不许他将自己的财产送给心上人吗?尔等却还要指责宣王扰乱礼法!朕那日赏赐了薛氏女,那朕也有过错吗?” 何吉连忙道不敢。 有了今日何吉这一出,梁德帝心中已有不满。 待到翌日朝会,又有大臣提起此事。 梁德帝心中的怒火登时达到了最高点,将桌案都掀翻了。 “岂有事事都叫宣王忍让吃亏的道理?”梁德帝沉着脸道,“朕允他肆意行事又如何?” 管那薛氏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能让宣王喜欢,便是她身上最大的品德。 梁德帝铁了心要借这些臣子,叫宣王仔细瞧瞧,他这个做父亲的,是如何在众人跟前回护他的。 “薛氏女婉婉有仪,蕙心纨质,再赏!” 这里面每一个字,好像都是和上谏的臣子故意反着来的。 第87章 恐怕洞房不成 薛清茵又得了赏! 满京城的贵女都为之惊奇。 薛清茵也觉得挺惊奇的。 这一个个的都什么词儿啊?那是越来越不搭边了。 也不知道宣王在背后又做了什么,这一天天的净便宜她了。 婉贵妃此时也正与嬷嬷说起:“咱们又差了一着,叫宣王抢了先。” 嬷嬷叹气:“是啊,恐怕在朝会之前,就有人向陛下参过宣王了。如此一来,等到朝会上再有大臣参他,反倒激起了陛下的回护之心。” “我早先就与父亲他们说过,宣王不是个好相与的。他们却不信。倒还不如我这个闺阁女子看得明白。”婉贵妃怨怼道。 “娘娘也放宽心,宣王终究还要回边塞去。魏王殿下长居京城,仍是胜算更大。”嬷嬷连忙劝道。 说起魏王,婉贵妃也有些不快:“马上就娶妻了,行事却还只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当真叫陛下宠坏了。” 话是这么说,婉贵妃脸上的笑容却不减。 “那柳月蓉如何了?”婉贵妃问,语气里带出一丝不耐,“这般半死不活的,真是……” “娘娘,柳姑娘可不能死,她若死了,魏王便要过个三年五载才能再娶妻了。” “本宫知道,本宫只是没想到她这么不中用……” …… 柳月蓉却是又病了。 这回是风寒。 柳公子来房里探望她,一边将她扶起来,一边恨声道:“先前魏王不喜欢你,你便食不下咽。如今陛下成全了你,怎么反倒叫你的身体变得更差了?我看这桩婚事当真是……” 柳月蓉喝住了他:“兄长怎么敢说陛下赐婚不好?”她道:“我只是想着婚期将至,总睡不着。” 柳公子叹气,劝她:“你该多出去走一走。” 柳月蓉目光一闪,没有说话。 上回宫宴,独她一人被指为魏王正妃。卢书仪成了笑话,乔心玉和薛清茵更是远不及她。她本正是风光的时候…… 可宣王竟敢越制,从王府送了无数聘礼到薛家去,一时满京城都知晓了他对薛家女的一往情深。 魏王呢? 魏王府上至今也没有半点动静。 柳月蓉满心的希冀,终于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彻底抹杀了。 众人会怎么想呢? 会想,魏王一定很不满意自己的王妃吧? 会想她柳月蓉连一个侧妃都比不上。 偏这时候,薛清茵还接连得了御赐。 皇帝夸赞她的每一个字,都好似化作了利刃,深深切入了柳月蓉心间。 陛下没有赏赐她,是对她不满吗? ……这些念头每每从脑中冒出来,都让柳月蓉寝食难安。一个不察,就又病了。 柳公子见她久久不语,颇有些恨其不争,只好告诫道:“你若总这样病下去,只怕婉贵妃对你不满。” 柳月蓉心中突地一跳。 是啊。 病弱之躯,便意味着难生养。 柳月蓉顿时来了力气:“端粥来,我要吃。” 薛清茵的身体可比她差得多了。 她万不能再叫薛清茵比下去。 柳月蓉想的倒是挺好,奈何她病了这些日子以来,本就吃得少。突然加大了进食量,反而受不住。 等到大婚这日,刚叫人扶起来就吐了。 柳家人被惊得眼皮直跳,心道这兆头可不好。 柳月蓉自个儿也慌了,越急越不住。 柳夫人冷着脸当即叫人取了上次的参片来。 柳公子气得一巴掌拍开了:“这是吊命的东西?哪能胡乱用?她正是虚不受补的时候。大不了便是今个儿晕在花轿里,也总归是进了魏王府了,哪里还讲究那么多?” 柳月蓉目光闪烁,却还是越过哥哥,从母亲手中接过了参片。 这时候外头热闹了起来,纷纷喊着:“殿下到了!” 柳月蓉就这样被扶了出去。 另一边的乔家便显得没那么热闹了。 乔心玉与柳月蓉定在了同一日入府。 柳月蓉要由魏王亲自来迎,她则自个儿上了轿子,便会有人抬她入王府。 柳月蓉的车还要走在她的前头。 乔心玉倒是全然无谓。 只是在临出门的时候,她朝东南方遥遥一拜,算是拜别了父母。 她的父母驻守剑南道,事务缠身,便连今日也赶不上。 乔心玉心下并不觉得难过。 他们是为她好。 他们越是赶不回来,皇帝才越会感念她父母的牺牲,待她也多一分怜惜。 “走吧。”乔心玉语气平稳。 丫鬟忙扶着她也走上了花轿。 薛清茵此时呢,还坐在院中和薛夫人说话。 太常寺为宣王择定的吉日要晚一些,在两日后。 她竖起耳朵,隐约能听见城中的奏乐之声。 “好热闹。”薛清茵道。 “你倒是半点也不紧张。”薛夫人无奈地道。 “紧张又不能当饭吃。”薛清茵说着,拨弄起了面前的玉盘。 盘中放着的是一些饰物。 是近来薛成栋买给薛夫人,用来讨好她的。 只不过薛夫人转手就都给了薛清茵。 薛夫人按住了薛清茵的手背,道:“先莫要玩了,阿娘给你一样东西,你今晚自个儿悄悄看一看。” 薛清茵很上道,凑近了去:“什么好东西?” 薛夫人犹犹豫豫地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放到了薛清茵手中。 薛清茵一点也不意外。 哦不就是春*宫图吗? 薛清茵当即就要翻开,薛夫人眉尾一扬,马上又把她按住了:“晚上再瞧。” 薛清茵干巴巴地应声:“哦。”反正也没什么好瞧的。 薛夫人给了东西,又忍不住开始发愁起薛清茵的身子骨来:“先前金雀公主那里的御医给你开那方子,怎么没吃了?” 薛清茵道:“近来强健许多,自然不吃了。” 她总出门溜达,心胸又素来开阔,又擅长指挥别人捣鼓些吃的。一日日养下来,早已不是刚穿过来那时可比的。 “当年那大夫说,毒在你身体里留了根儿,这辈子都根除不能。”薛夫人说起这个还觉得心痛,“我这是担心你,洞房那日万一……万一扛不过去怎么办?” 薛清茵“噗”的一声,在震惊之下将茶水全喷了出来。 “阿娘胡说什么呢?”这下轮到薛清茵瞪着薛夫人了。 薛夫人这下可来了劲儿,她反瞪回去,道:“阿娘这是为你着想,你莫要不以为意。若是你洞房那日撑不住晕过去了,恐怕那宣王殿下后头都不敢碰你了……宣王不似魏王,常在军中行走,自然也更……” 薛夫人说到这里,也没好意思再说下去。 薛清茵心道不能吧? 我会有那么弱? “那阿娘有什么神丹妙药要给我吗?”薛清茵问。 薛夫人其实也想过给薛清茵备下参片,但实在怕薛清茵虚不受补,于是还是放弃了。 薛夫人对薛清茵道:“哪里来的神丹妙药?不过你可以请金雀公主的御医再到咱们府上来,为你诊治一番。这时候还要什么脸皮?” 薛清茵琢磨了一下,觉得那也太奇怪了。 她连声道:“不干不干。”“宣王总要接受我身子就是这样弱的事实……” 而且她觉得人宣王接受挺良好的。 毕竟宣王是见过她旧疾发作的。 “哪有叫人堂堂宣王来接纳你的道理?”薛夫人嗔道。 “为何不可?我生得这样美丽。” “……”薛夫人噎住了。停顿片刻,才想起来反问薛清茵:“若是此事不合,将来又怎么诞下麟儿?” 薛清茵当即一个后仰:“……不生吧?” “越来越胡说八道了!哪有不生之理?” “阿娘,我担心我死在产床上。” 薛夫人闻声,长叹一口气,抬袖抹了抹眼角。 薛清茵一开始就没执着宣王的正妃之位,因为在她的规划里,陪着薛夫人舒舒服服走到百年,到那时候她也不必有孩子,也不必有喜欢的人,以她这副病弱样子,然后跟着一块儿死倒也差不多。 她却不知,在此事上薛夫人比她想得更乐观。 薛夫人琢磨着,偌大宣王府,找几个神医不难吧? 这日魏王的大婚并不顺利。 那无边的喜悦和紧张淹没了柳月蓉,以致她出了一身的汗。拜堂的时候,风一吹,便吹得她身子打起了冷战。 入洞房时,魏王揭开盖头。 柳月蓉就仰头倒了下去。 魏王被吓了一跳,连忙叫人进来:“快看看!她是不是死了?” 柳月蓉自然是没死,但魏王也败了兴。 他终于想起来他还有个一同进府的侧妃,便想要往乔心玉的房里去。 小太监却拦住他道:“贵妃娘娘吩咐了,今日殿下一定要依制宿在王妃房中。” 魏王脸色难看,但又不能违抗亲娘,便只能憋憋屈屈地回去了,就守在柳月蓉的身边。 这洞房也就成了个笑话。 翌日,柳月蓉醒来,睁眼便见着魏王,自是喜不自胜。面上一红,撑着坐起身来,才发觉自个儿身上的衣裳,还是昨日那般模样。 她怔了怔,抬头朝魏王看去。 只是还不等说话,魏王便健步如飞地跨出门去了。 “殿、殿下?”柳月蓉呆在了那里。 魏王越走越快,心中万分恶毒地诅咒道—— 宣王一定也洞房不成! 第88章 出阁 二月二十八。 大吉,宜嫁娶,宜迁家。 薛家上下所有人都忙了起来。 连薛清荷都从中感觉到了一丝紧张。 许家人都到齐了,连薛家老太爷都亲自前来等在了花厅中。 这位叫人惧怕的老者,一改往日的疾言厉色,他拄着拐杖,夸奖薛清茵道:“是个好孩子。” 听得一旁的薛家姑姑都露出了错愕之色。 薛清荷也很惊讶。 她以为祖父会斥责薛清茵处处不遵礼法,实在丢了薛家的脸呢。 原来宣王的名头这样具有威慑力,能叫祖父都为之改口。 一旁的许家人闻声倒是赞同得很,连声道:“不错,清茵确是个好孩子,还是个有出息的好孩子。” “可不是吗?清茵平日里又聪明,性情又温柔。” “又最是重情义,又尊敬长辈,今日要出阁了,还着实叫我们舍不得呢。”舅妈桂氏说着说着还擦起了眼泪。 薛老太爷闻声掩去了眼底的轻视之意。 许家人眼皮子浅,只一个国公府就能将他们拴得服服帖帖。 不过纵使心下瞧不上,但薛老太爷没有说半个反驳的字。 这厢贺松宁的嘴角也禁不住抽了抽。 这说的当真是薛清茵? 大概只有薛夫人觉得恰如其分了! 贺松宁没再听下去,悄然离开了花厅,朝着薛清茵的院子走去。 而薛清荷在后头看了看他的背影,眼底划过一丝痛苦之色。她强迫自己按住种种心绪,将头转了回来,看着许家人心想,薛清茵和她外祖家的人实在亲近。 也难怪那日她说在许家过得很舒服。 而薛清荷已许久不曾见过外祖家的人,不由生出些艳羡来。 再说这厢。 薛清茵轻轻打了个呵欠,坐在铜镜前还觉困得慌。 知书连忙扶正了她的头,低声道:“姑娘再忍忍,再捱几个时辰便好了。” ……再捱几个时辰? 听见这几个字的薛清茵两眼一黑,当场涌起一阵后悔。 薛夫人的担忧的确很有道理,照这个样子,她没死在宣王府大门口便很是不错了。 薛夫人从外头进来,见了薛清茵的模样也不由面露心疼之色。 但很快她就面色一整,道:“先前宣王身边那位年轻将军来了。” “嗯?”薛清茵奇怪地回过头,问:“只他一人来了?” 薛夫人点头道:“说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要交给你,如今正候在门外呢。” 薛清茵心中更惊奇,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必须卡在这个时候交给她? 她的好奇心被勾起来,想也不想便道:“让他送进来就是了。” 薛夫人道:“恐怕是不敢进来的。” 说着,她转身出去,似是与杜鸿雪说了几句话。 等薛夫人再进来的时候,手里便多了两个紫檀木的匣子,上头还萦绕着浅淡的檀香气。 杜鸿雪隔着一道门,朗声道:“请姑娘佩戴。” 薛夫人将匣子放在薛清茵面前,笑道:“瞧瞧,究竟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儿?” 薛清茵掀了上头那个的盖子。 只见柔软的丝绸之上,摆放着一件石榴红的后压。上头宝珠满缀,一拿起来流苏叮当作响,显得富贵非常。 “好正的红色!”薛夫人脱口而出。 知书也恍惚了一瞬,惊艳于此物的美丽。 “特地送来,定有来历。”薛夫人随即笃定地道。 别管来历不来历,薛清茵觉得这东西戴上去,或许大抵应当……有些硌后脑勺。 知书在旁边一个婆子的帮助下,才将这件后压为薛清茵佩戴好。 薛清茵舔了下唇,叹道:“我如今喘气儿都不顺了。” 谁晓得旁边的人惊呼起来:“莫舔莫舔!口脂都要叫姑娘吃到肚里去了。” 薛清茵只得暂且忍住。 今日遭这样大的罪,不从宣王身上讨回来都对不起自个儿! 她垂下眼眸,又掀开了另一个匣子,其中放的却是一柄团扇。 伞柄以金镶玉竹削就,下坠和田玉珏,触手温润。 伞面以双面绣借金线各绣出方胜纹和回字纹,取吉祥同心、生生不息的寓意。两旁还饰以镂空的玉球。 薛清茵拿起来握在掌中倍觉华贵而精巧。 轻轻一摇晃,那玉球便跟着转动起来。灵巧至极。 门外。 贺松宁刚踏入院子,便和杜鸿雪打了个照面。 贺松宁一见他,便惊讶地问:“宣王殿下已经到了?”这样急?贺松宁心想。 “只是我代殿下先行一步。”杜鸿雪也没说是来干什么的,听在贺松宁的耳朵里,只当他是代替宣王来接人的。 贺松宁扬了下眉,不知为何心头为薛清茵有一丝不值。 他越过杜鸿雪,敲门欲入。 丫鬟在里头问:“谁?” “是我。”贺松宁道。 丫鬟犹豫再三,还是道:“大姑娘说了,不许大公子进来。” 贺松宁:“……” 他不由看了一眼杜鸿雪,总觉得在旁人面前颜面扫地,令他有一分恼火。 贺松宁问:“我带了些礼物,清茵也不要吗?” 这回是薛夫人的声音在门内响起:“好了,莫要给你妹妹添乱了。” 贺松宁就这样吃了个闭门羹,也只能和杜鸿雪一块儿等在外头。 这让贺松宁心里很不舒坦。 好在薛清茵终于在耳边一连串的吉祥话里,梳完了妆。 薛夫人立在那里没有动,她看着众人小心翼翼地扶着薛清茵往外走去。 她身上的环佩叮当,流苏轻轻摇晃。 那锦衣华服,裹就她纤细的身形,堆出了一个瑰姿艳逸的模样来。 薛夫人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门外众人只听见“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薛清茵款款走出来,以扇掩面,只露出一双眼。 眉似墨描,睫如鸦羽,眉心一点花钿娇艳欲滴。 如此盛装华服,竟有光彩熠熠照四方之感。 见者都不由心神一荡。 贺松宁是最先回过神来的,他上前一步,将手中托着的礼物交予了一旁的丫鬟,道:“做兄长的背你出阁。” 薛清茵在扇子后头撇嘴。 嚯,多新鲜哪,难得见你这样主动。 薛清茵没有拒绝。 能叫贺松宁吃点亏,她心里就舒坦了。 她一提裙摆,就要叫贺松宁过来。 此时却听得一阵脚步声疾且烈。 院门外高喝一声:“宣王殿下到!” 宣王跨进门来,王府府兵威风凛凛,紧随其后。 他道:“不必劳烦大公子,自有本王。” 薛清茵抬眸望去,见他头戴玄色冠,身着赤色袍服,腰间仍佩剑。 那浓烈的赤色,却也压不住他身上的煞气。 薛清茵不禁歪了歪头,那一霎突地有些好奇。这样一个人,若眉眼间露出柔情之色,该是什么模样呢?嗯……做那事的时候也会这样冷冰冰吗? 第89章 解剑(上) 宣王走到薛清茵的跟前,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印入眼底。 而后他解下腰间的剑,交予到薛清茵手中,紧跟着在她跟前躬下了腰身。 一时间,众人都哑然无语。 全然没想到宣王会有这般举动。 立在阶旁的贺松宁五官绷紧,双眸不含半点情绪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幕。 倒是他错估了。 宣王竟来亲迎了。 贺松宁心底涌动起丝丝不甘,但他还是退开了一步,从喉间挤出低沉的声音:“殿下,请。” 薛清茵也不再犹豫,她就这样趴了上去。抓着剑的手便只能绕在宣王的脖颈前。 看起来有些怪。 她其实不大明白,宣王为何要将佩剑解下来给她。 倒是跟着一并来的宣王府兵见状连忙低头躬身。 剑为百兵之君,乃是权力身份和威仪的象征。 宣王解剑交予薛家姑娘,其中意味便很分明了。 薛清茵对此一无所知,她双腿牢牢地攀住了宣王的腰。 宣王则托住了她的屁股。 好在这身上的华服厚重,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然纵使脸皮厚如她,也会禁不住生出一分羞涩来。 宣王的背当真宽阔啊。 趴伏上去,便觉得稳当心安极了。 薛清茵想着便趴得更紧了些。 连脑袋都抵了上去。毕竟怪沉的,这样也能省省力气。 宣王似是察觉到了她的“亲近”,托住她的手登时都变得用力了些。 宣王就这样背着她一路向外行去。 走过涧亭,穿过海棠门,终于是走到了薛家的大门处。 薛老太爷等人已经在那里等候。 未走近时,便已遥遥朝宣王拜下。 宣王看也不看他们,径直跨出门去。 倒是薛清茵觉得挺稀奇。 今日人好多啊…… 宣王背着她三两步便走到了花轿前。 那花轿也与寻常人家的全然不同,竟以象牙为饰,缠枝比翼蝶纹妆花缎为帘,需八人合抬。 薛清茵惊讶之余一抬眸,又望见花轿之后跟了长长的车队。少说得有个三四十辆吧? 每辆车上都装满了东西,想是除了聘礼,便是她的嫁妆。这些将来都是她一人的私产,却是多到叫她眼睛都看花了。 一想到这里,薛清茵立马来了点精神。 不禁问道:“殿下,如此之多的车舆,不会越制吗?” 宣王口吻平淡:“不过百具,岂会越制?” 薛清茵轻轻“啊”了一声。原来还是她少算了,不止三四十辆啊。 到宣王口中却叫“不过百具”。 不要骗她没文化啊。 百辆车舆,一条街都未必能挤得下吧? 她以前总看书中写“十里红妆”,大抵也就是这般模样了?又或是眼前的情状,比起那书中所写更胜? 薛清茵不知道。 她揣着一分茫然,被宣王小心翼翼地放入了花轿之中。 宣王低声道:“手边有软枕。” 说罢,才放下了轿帘。 薛清茵忙放下扇子,顺势一摸,还真摸到了软枕。 她赶紧垫住了自己的后腰,又垫住了脖颈,随即倚住轿壁,顿时觉得舒服许多。 “殿下,等等。”她忙唤住宣王。 众人便眼看着宣王走出两步,又回转身去,卷起帘子似是与薛清茵说话。 薛家人无语,心道就这么会儿功夫,怎么都依依不舍的? 轿中,薛清茵抬了抬手中的剑,道:“殿下忘了拿这个。” 她只当方才宣王将佩剑给她,是为了背她,怕不方便。 宣王垂眸看她,沉声道:“你替本王收着。” 说罢又放下了轿帘。 薛清茵咂咂嘴。 好吧。 她只得老老实实将佩剑抱在了胸前。 她隐约听见宣王的声音响起:“拜别岳父、岳母。” 外间,薛夫人和薛成栋自然不敢受礼,忙也躬身还礼:“恭送殿下。” 薛清茵只觉得身子一轻。 轿夫抬起了轿子。 杜鸿雪走在前头散钱开路。 宣王也利落地翻身上马,他本就生得高大,如此一来,更叫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众人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只贺松宁父子定在了那里,一动也不动。 这厢薛老太爷按了按胸口,不由轻声感叹:“虽是侧妃,但宣王待她倒是周全得很。” 薛成栋这时候才想起来,叫宣王这样一搅,送女儿出阁时,父母本该叮嘱她为人妇者应当如何如何。结果一句话也没说上。 也罢。 想来以薛清茵的性子也不耐听。 薛夫人也早忘了要叮嘱什么话,她只是望着车队隆隆而去,又一次落下了泪。 薛成栋见她哭得无声无息,悄然从旁边递上了一块帕子。 薛夫人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回头,泪眼朦胧地冷冰冰地瞪视了薛成栋一眼,却是掉头就走。 薛成栋:“……” 薛姑姑在一旁眉毛都快竖起来了。 还是薛老太爷制止了她:“今日是什么日子?谁若说胡话?我会请家法。” 薛姑姑便只能憋憋屈屈地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哪有做妻子的,敢这样对丈夫的? 这时贺松宁连忙回身跟了上去,他也递了帕子道:“母亲擦擦眼泪,莫要伤心。” 这会儿他心中还有点惊奇。薛夫人和薛成栋的关系,怎么闹到这个地步了?连多一句话都懒得说。 薛夫人突然回过头,生气地道:“你与你父亲也真是像得厉害,你妹妹出阁,你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贺松宁无言以对。 他觉得这是薛成栋的城门失火,殃及了他这个池鱼。 …… 这厢薛清茵坐在轿中,颠来颠去的,将她的瞌睡都勾了出来。 就在她快睡着的时候,突地一只手从窗帘外探了进来。 那只手上托着一个荷叶包。 “请主子且吃上一两口,垫垫肚子。”那人道。 声音听着陌生又年轻。 既称她主子,那便是宣王府上的宫女了。 薛清茵一下清醒了不少,腹中的饥饿感也被勾了出来。 她不客气地接过荷叶包,揭开来,便见其中一个个巴掌大的饭团,其名“团油饭”。 乃是将烤熟的鱼和虾,还有猪、羊、鸡子羹等物,混在一处制成。 那香气难挡,直往薛清茵鼻中钻,满脑子都是,使得米香肉香混合起来…… 薛清茵也不客气,低头就吃了起来。 哪里还顾得上口脂会不会吃没。 等她吃完了团油饭,也不知轿子在路上行了多久。 此时那宫女的手又伸了进来,手中还托着一方软帕,她道:“主子将荷叶给我便是。” 薛清茵接过软帕,转而将吃剩下的荷叶交给了她。 等用软帕擦完了嘴,那只手又伸进来。这次呈给薛清茵的是一个小圆罐,打开来,里头是口脂。色泽艳丽,散发着一点甜香味儿。 这么贴心?连口脂都准备了! 薛清茵大为震撼。 轿子终于停住。 而薛清茵也重新抹好了口脂。 轿帘被人从外头掀起。 不等一旁的宫女嬷嬷围上来,宣王便又走到了她的跟前,如先前一样弯了下腰。 薛清茵趴得是越发熟练。 依旧一手执扇,一手抓剑。 宣王府上的人分立两旁,见到她手中紧紧握住的佩剑,都是心头一惊,随即连忙躬身相迎。 薛清茵如今吃饱了,又在轿中歇息了会儿,眼下又不用自己走路。 她依偎住宣王,肆意地打量起周围,只觉得神清气爽极了。没有半点要猝死在宣王府门口的意思。 宣王背着她跨入了王府的大门。 上次来到宣王府上是晕着的,此次她才算瞧了个仔细呢。 薛清茵看得眼花缭乱,无意间一低头,从宣王脖颈间瞥见了一点红。 薛清茵一下反应过来。 她不知何时将口脂蹭到宣王身上去了。 薛清茵连忙用执扇的手,艰难地给他擦了擦。 这着色力倒是好。当然也可能她姿势太别扭了,用不上力气。 擦了两下愣是没擦掉。 薛清茵趴紧了,又偷偷地用了点力气。 宣王的步子突地顿了顿。 肌肉似乎都绷紧了。 薛清茵的手还按在他的脖颈间,隐约能感知到底下传递而来的有力跳动。 宣王突然空出一只手来,抓住了她的指尖。 薛清茵听见他哑声道:“……别急。” 薛清茵飞快地缩起手。 我没急啊你别乱说我可不是那个意思啊! 薛清茵这才感知到一分紧张,她忍不住舔了下唇。 耳根都有些热。 宣王府很大。 但宣王背着她走得极稳当。 过了会儿,他又问她:“累吗?” 薛清茵心道您应当比我累。 “若不累,前头设了筵席。若累了,便在房中行礼。”宣王道。 “那我选回房。”薛清茵秉承着能不折腾就不要折腾的原则,无比真诚地道。 宣王应了声:“嗯。” 他也不去理会那些宾客,只带着薛清茵踏入了存心殿。 他们在殿中,拜了天地。 又行了同牢礼,共吃一道菜,同饮一杯酒。 仪式走到这里的时候,薛清茵想着应当差不多了吧? 却听宣王淡淡道:“拿来。” 拿什么来? 薛清茵万分疑惑。 一旁的嬷嬷咬了咬牙,像是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她沉声应道:“遵命。” 然后才去取了一把剪子,一根绸带。 宣王亲手执剪,还没等薛清茵反应过来,便剪下了她一缕发。 而后再剪下他自己的。 劲瘦修长的手指抓住绸带一勾,便将两缕发牢牢绑在了一处。 薛清茵知道嬷嬷为何那样为难了。 应当和宣王合髻而同心偕老的人,本不该是她。 但偏偏就是她呀。 薛清茵才不会心虚地觉得自己不配。 她把玩着那团扇,上头挂着的玉珠骨碌碌转动起来。然后她抬脸冲宣王粲然一笑,问:“殿下此时是不是要去前头宴宾客了?” 第90章 解剑(下) 宣王应声去了前头宴宾客。 宣王府中设宴共六十六桌。 但筵席之上极少见到几个文臣,多的是王公勋贵和武将。 当宣王穿着礼服缓缓走入殿中那一刹。 众人慌忙起身:“拜见宣王殿下。” 原本热闹的筵席随即寂若无人。 倒不是他们不想恭贺宣王,而是对宣王的敬畏和惧怕,都已然刻入骨子里了。 见了宣王,哪个还敢大小声? 更不消提闹洞房一类的事了。 只几个坐在前头的,眼尖地瞥见了宣王脖颈间,被擦花了的口脂痕迹。 这个发现令他们震惊万分,坐立难安,恨不能伸长脖子看得更仔细些…… 宣王……这可是宣王啊。 他们何曾见过他与风花雪月扯上关系? 这位薛家姑娘果真不同寻常! 而后宣王扫视过众人。一个个也不敢再细看,更不敢与宣王视线相对,匆匆就低下了头。 宣王见状命人再抬来百坛美酒,眼见着那些个武将都是双眼一亮,他淡淡道了一声:“诸位尽情欢饮。” 便转身离去。 于是薛清茵方才独自坐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见宣王又回来了。 宣王似是看出她的疑惑,语气淡淡道:“本王不在,他们反倒能真心为宣王府庆贺。” 薛清茵心道感情是您一身的气势太吓人了啊! 一旁的嬷嬷瞧了瞧宣王的脸色,便上前来为薛清茵褪去发钗,解开发髻。 薛清茵反应过来,那下面岂不是就要入洞房了? 这会儿她才知道慌起来,一双眸子转来转去,最后只盯住了铜镜中映出的自己。 口脂不知何时叫她蹭花了。 随着嬷嬷的动作,她的发丝也渐渐散了下来,一缕一缕垂落在鬓边,顿生出柔弱可怜的味道。 此时宫女也凑上前来,沾湿了帕子为她擦去面上的浓妆。 水打湿面庞,将她的眸子也衬得水盈盈起来。 “殿下,奴婢告退。”嬷嬷和宫女的声音先后响起。 紧跟着是门合上的声音,薛清茵方如梦初醒,禁不住又舔了下唇。 此时的她比宣王还要沉默寡言。 薛清茵都已经忍不住开始在心底背诗了。 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宣王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她的身后,他蓦地抬起手。 “嗯?”薛清茵一怔。 面上温热带着点湿意。 是宣王抓着一方软帕在给她擦脸。 薛清茵一颗紧绷的心,霎时间便放缓了下来。 宣王沉声道:“此处……没有擦干净。” 他说着,屈指轻轻摩挲起了薛清茵的眼角。就如先前薛清茵去擦他颈间的口脂时一样。 有些痒。 他的指腹还有些烫。 薛清茵看着铜镜中清晰映出的影子,好似宣王将她整个都圈在了怀中一般。 红烛燃烧,发出轻轻的噼啪声响。 他托住她的面颊,骤然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唇。 初时吻得生涩。 但转眼便更用力了些。 这一吻不长。 他松开她,垂眸端详着她的模样。 她唇上残存的一点口脂变得更花了,将唇瓣的边缘晕染得更为柔和且饱满。 烛火映在宣王的眼底,跳动不已。 那烛火的滚烫似乎也传递给了他,以至于薛清茵觉得,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会灼伤人一般。 下一刻,他将她抱了起来,径直走向屏风后的床榻。 薛清茵一口气还未喘匀,便被按倒了下去,于是她想也不想就抓住了他的衣襟。 他却不疾不徐,如拨开花苞一般,抽走了她腰间的束带。层叠的华服就这样散开来。 而后他托住她的后颈,指腹不轻不重地摩挲而过。 沿着腰线而下。 宣王殿下的一双手常是弯弓射箭,又或是持剑握刀。他的指腹处覆着薄薄的一层茧。 而薛清茵偏又生来娇弱。 她仿佛猫儿一般,不可抑制地倚着他,轻轻战栗起来。 他沉声道:“劳烦茵茵为我更衣。” 茵茵。 薛清茵呆了下。 宣王寡言且冷酷,但从他口中突地唤出这两个字,便平添了几分低沉的温柔。 原来听一个冷着脸的人,唤出这般肉麻而亲近的称呼,是这般滋味。 薛清茵晃了下神,然后勾住了宣王的腰带。 奈何这会儿她的手有些不大听使唤,试着解了两下都没能解开。 宣王便也冷静地等着她,只是落到她身上的目光愈发滚烫。 终于。 “啪”的一声。 薛清茵将腰带不慎挥落到了地上去。她想,也不知那上头悬挂着的玉佩摔碎了没? 但很快她便没空隙再去想了。 宣王再度吻住了她。 比起先前的生涩,这回却吻得更深了些。 他吃掉了她的口脂。 薛清茵能感知到他的侵入,便好似白日里他腰间的佩剑。 坚硬而极具侵略性。 汗水很快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 薛清茵不得不环抱住他的腰,且愈抱愈紧。唯有如此,方才能不被激浪撞翻一般。 夜极长。 长到她对后面的记忆都有些记不清楚。 再睁开眼时。 薛清茵眨动双眸……怎么还是夜间? 但她扫过一旁的烛台。 上头的红烛又换了一对新的。 薛清茵方回过神—— 她睡了整整一日? 她撑着床沿便要坐起,斜里却伸出一双有力的手来,将她整个抱了起来,再扶他坐好。 被子从她身上滑落,但又被那双手拉起来按住。 他问:“冷吗?” 那是宣王低沉的声音。 薛清茵摇了摇头。 她轻轻吸了口气,才抬起头去看宣王。 这一看,薛清茵便傻了眼。 宣王颈间蹭上的口脂已然不见了。但……怎么多了一道牙印? 她咬的吗? 她记不清了! 薛清茵心一虚,权当没看见,飞快地挪开目光道:“我饿了,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宣王应声道:“膳房已经准备好了吃食,很快便会呈上来。” 薛清茵点了下头,忍不住问他:“我睡这么久,没有吓到殿下吧?” 会不会以为她被他做得嘎掉了? 宣王轻描淡写:“没有。” 薛清茵舒了口气,踢开被子就要下去穿衣裳。 谁知道刚跳下去便双膝一软,整个人如刚登完山一般脱了力。 宣王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在怀中。 薛清茵就这样坐在了他的膝上。 她还浑然不觉有异,对宣王批判道:“我皮肤都磨红了,殿下应当再轻些。” 宣王眸光一暗。 但她背对而坐,并看不见。 “……嗯。”宣王低低地从喉中挤出一个字。 薛清茵心道怎么听来有些敷衍? 她便禁不住回头去看他的神情。 这一瞧,才发觉到他紧紧盯着她,目光灼热,和洞房花烛夜没什么两样。 薛清茵立马闭了嘴,从宣王的膝上滑了下去,席地而坐娇声道:“好累,好累,走不动了,殿下快将我的衣裳拿来。” 宣王从一旁拿起衣物,将薛清茵从地上捞起来。 “扶着我。”他道。 这三个字倒是极耳熟。 前一晚倒也没少说。 薛清茵一下便又想起缠绵时的画面。 她有些脸红,后退半步,自个儿扶住了床柱。 宣王见她动作,轻挑了下眉尾倒也没说什么。 他在她的跟前,一丝不苟地为她穿起了衣裳。 薛清茵顿时又觉得不对。 由宣王来穿……好像怪怪的。有些羞耻。 奈何人家都行进到一半了,她再开口未免显得不知好歹,于是生生忍住了羞意。 她一时没什么事做,便盯着宣王那张冷硬俊美的面庞看了起来。看着看着,又想起来,他俯身吻她的时候,深邃的眉眼被烛光模糊了锋锐的煞气。 唔,她现在知道了。 似宣王这般冷酷的人,做那事的时候却也是狂肆而动情的。 如今衣冠楚楚起来,厚重的华服便又将那股子凶猛掩藏了起来。 薛清茵想着想着便禁不住打了个呵欠。这时宫女送来了吃食,恰好她也穿好了衣裳。 她一洗漱完,便懒洋洋地倚坐在桌案前,先喝水,再吃粥。 宣王则陪在一旁。 等食物用到一半,薛清茵才发觉到自个儿身上清爽得很,没有一丝黏腻之感。 想是她睡过去的时候,宣王便抱着她起来沐浴过了。 她不由又悄悄看了下宣王那双执箸的手。 嗯,您这双手啊,是真有力气啊。 “殿下。”薛清茵按住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问道:“今日是不是应当入宫拜见陛下?” 宣王应道:“是。”他顿了下道:“无妨,父皇念你体弱,并未斥责,反而另有赏赐。” 又赏? 等等。 薛清茵咂嘴琢磨了一下。 不会皇宫三巨头都知道她让宣王殿下给做得昏睡了一天了吧? 她很认真地问宣王:“我可以这辈子都不进宫请安吗?”反正只是个侧妃啊! 第91章 茵茵 宣王颔首道:“可以。”他道:“若逢年节,称病就是。” 薛清茵窝在椅子上,歪歪倒倒,娇声笑道:“那便极是省事啦。” 妙哉! 宫女在一旁收拾碗碟,悄悄打量了一眼薛清茵的坐姿,然后眉尾重重跳了下。 这般仪态,宫女从未见过。 但她能忍。 于是宫女权当没看见,默默地又垂下了头。 “明日也不去?”宣王的声音再响起。 薛清茵问他:“明日是不能推拒吗?” 宣王道:“也能。只是明日父皇还会赏赐你……”他顿了下,才又问:“茵茵不要吗?” 薛清茵怔忡片刻,禁不住抿了下唇角。 下了床还管她叫“茵茵”啊…… 宣王顶着一张冷酷的脸,但语气却和洞房夜没什么分别,低沉中有种别样的亲密。 薛清茵回过神,别开目光道:“殿下怎知还有赏?不是已经赏过了?” “茵茵不信?” 薛清茵又抿了下唇,有些臊得慌。 他这样唤她,她脑中便总是忆起抵死缠绵的时分。 但做人就不应当有脸皮这个东西啊! 薛清茵轻轻吐了口气,道:“殿下对我说过的话,好像从未出错。” 宣王此人很少开口说什么漂亮话,但凡他说了,那就定然会办到。 薛清茵一琢磨,随即想开了,大方地道:“去,明日去!”说罢,她很快便感叹道:“殿下实在懂我,知晓我舍不得赏赐。” 宣王听她字字句句,似是夸赞他君子重诺,却又似是剖白情意。 他心间一角悄然软了软。 再垂眸看她,头发披散在肩头,青色大袖松松垮垮地拢住了她,只衬得她脖颈细弱,肌肤莹润如玉。 只是那如玉色般的肌肤上,多了几点绯色。 宣王攥了下指尖。 他知晓,那是他昨日未能控制好力道,不慎留下的。 “殿下?”薛清茵看了看他。 她有些发愁,如今睡也睡够了,吃也吃饱了,那下面该做什么? 与宣王在这里大眼瞪小眼吗? 宣王应了声:“嗯?” 薛清茵好奇地问:“殿下今日不忙吗?” 宣王道:“不忙。”随即挥退了其余宫人。 薛清茵有些疑惑,他是还有什么话要与她说吗? 却见宣王走到她跟前,弯腰又将她抱了起来。 薛清茵不自觉地一下勾紧了他的脖颈。 ……还要……来吗? 宣王殿下那物傲人。 她有一分惧意,但又忍不住想,唔,宣王在床上虽然凶悍得有些过了头。 但他托住她后颈时,倒是极温柔的…… 念头流转间,宣王将她放在一张美人榻上,又取了腰枕放在她的身后抵住。 而后按住了她的腿,不容拒绝地卷起了她的衣摆。 他道:“我瞧瞧,磨得厉害吗?” 薛清茵一僵,然后瞪大了眼。 悔不该说那句怪他太用力了些,将她皮肤都磨红了。 这下好了,人家真要来瞧有没有红。 宣王三两下便扒除了她的衣物,她不由蜷了蜷腿,却又被宣王桎梏住逃脱不得。 烛光摇晃,映亮了她的肌肤,一眼望去,白得有些晃人。 但若再仔细看,便能瞧见确实有些地方撞红了。 宣王哑声道:“我命人取药来。” 宣王说罢直起身,却是先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脱下来为薛清茵披上,免了她受凉。 随后才转身走到门前,低声对门外交代了几句。 没一会儿功夫,便有人取了药来。 他全然没有要假手他人的意思,屈指轻弹去小药瓶的瓶塞,而后从里头蘸取了膏体,再度俯身,拨开薛清茵身上披就的外袍,便为她涂起了药。 只是红了的地方,本就是细嫩之处。 薛清茵忍不住又想缩腿。 偏宣王还不让她缩。 她一生气,皱了皱鼻子,道:“痒。” 宣王却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他指腹用了些力气,问:“还痒?” 薛清茵还是有话说,她道:“疼。” 她说罢,抓起他的手,用自己柔软的指腹去摩挲他指腹上的薄茧。 “这个……蹭着疼。”她理直气壮地控诉道。 其实这话有些夸大了。 但他按得她有些腿软。 夸大一下怎么了?薛清茵愈理直气壮了。 宣王任她抓着手,喉结轻轻滚动了下。 她的手指纤细。 他的手掌宽大,一动便反将她的手裹在了掌中。 她挣扎了一下,没能挣扎脱。 但宣王这会儿显得有些好脾气,他低声道:“不想涂那便不涂了吧。” 说罢重新为她穿好了衣衫。 哦……原来没有要再来的意思啊。 倒是她以小黄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薛清茵看了看宣王,决定得寸进尺一下。 她道:“左右也睡不着了,不如殿下背我出去看星星吧?” 这和迎亲时背她的含义可不大一样。那兴许只是宣王殿下占有欲作祟,不愿旁人背她罢了。 而今日…… 薛清茵有些好奇,堂堂宣王殿下会愿意再在他的属官、部下跟前,因她一句临时起意,便真的背她去看星星吗? 这个念头刚从薛清茵脑中掠过。 便见宣王放下了手中的药瓶,随即一俯身,扣住了她的手腕。 面容冷酷不改。 但他薄唇轻启,却是道:“你亲我一下,便背你。” 薛清茵瞪大了眼。 这话……竟会从宣王口中说出来? 这还是前些天与她见了面,也只会在马车中枯坐无言的人吗? “茵茵不愿?”他掀了掀眼皮,问。 薛清茵眨动眼眸,犹豫片刻,还是伸出手去勾住了宣王的脖颈。 她想知晓,在宣王的默许之下,她在宣王府上究竟能嚣张到何等地步。 于是她笨拙地亲了下他的唇。 他的唇有些凉。 薛清茵脑中升起这个念头,下一刻便被宣王掐住腰,重重地反吻了回来。 如疾风骤雨。 比之昨夜的亲吻来得更加凶悍,几乎是不加掩饰地露出了猛兽的一面来。 这一吻有些长。 直到她都有些喘不过气了,本能地咬了他一口。 宣王放开了她。 薛清茵一瞧。 ……这下好了。 宣王的唇上也留下了她的牙印,正是和脖颈间的那一枚相映成辉啊! 薛清茵心虚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又熟练地权当没看见了。 宣王没有责问她为何咬他。 他抬手揉了下她的唇。 都不禁叫薛清茵怀疑,是不是让他亲肿了。 宣王很快在她跟前弯下了腰,道:“上来。” 薛清茵堪称熟门熟路地趴了上去,并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宣王背着她径直往殿门口走去。 门外的人闻声忙将门打开来。 远处的雕梁画栋立即映入眼帘。 与之一同映入薛清茵眼中的,还有守在门外的二十来个宫人。 一见宣王背着她,他们纷纷变了脸色,连忙跪地见礼。一眼望去,乌压压的好大排场。 薛清茵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最后看向天空。 今夜却无星。 薛清茵一下尴尬住了。 那怎么办? 总不能又掉头回去吧? 薛清茵想了下,从善如流地改口道:“殿下,我不想看星星了。我想看一看夜色下的王府。” 宣王没有因为她的临时更改而发怒。 他低声道:“可。” 但应完声却没有动。 连宫人们都禁不住心生好奇,小心翼翼地抬高了一点视线。 这时薛清茵恍然大悟,歪头亲在了宣王的脸侧。 宣王立即拔腿朝前行去。 撞见这一幕的宫人心中万分惊骇。 只有薛清茵在想,冷酷无情宣王殿下……还、还挺好哄? 第92章 同眠 夜色下的王府比白日里更沉寂。 当然,白日里也没多热闹就是了。 白日迎亲时,王府的人数众多,在一处便是乌压压的一片。但一个个的,除了躬身行礼倒也不怎么说话。 很是肃穆。 薛清茵趴在宣王的背上,环顾一圈儿,先是瞧见了巍峨的高墙,再是在夜色下显得狰狞无比的假山怪石,还有那檐角之上耸立的瑞兽。 她二人所过之处,宫人和府兵皆躬身行礼,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薛清茵方才生出一种,宣王府如铁桶般森严的感觉来。 薛清茵不禁问宣王:“白日里,若是殿下不在,我能自个儿在府中转悠吗?” 宣王道:“自然可以。”他顿了下,又补充道:“一定要带着人。” 薛清茵心道我懂,免得我误入了机密之地,那就不太好了! 谁知宣王紧跟着便又淡淡道:“王府很大,若你走到半途累了,还可差人回去抬软轿来接你。” 薛清茵怔了下,应道:“哦,好。” 她如此娇弱的身躯,确实得多几个人陪着才行。 说话间,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夜晚的风吹拂在身上,薛清茵微微眯起眼,不自觉地揪了下宣王肩头,道:“回去吧,黑漆漆的,倒也没甚么好看的。” 宣王却问:“你喜欢灯火通明?” 薛清茵倒不挑剔,她道:“都好。” 反正她也很少会在夜晚出门。 宣王便也不再说什么,背着她又回到了先前的宫殿。 宣王府的宫殿不比皇宫的恢弘,但坐落在夜色中也显高大。 走进去的时候,便仿佛走入了一只巨兽的口中。 殿中的烛火点得很亮。 一旁的宫人立即迎上来,手中抓着一张柔软的裘皮,顺势披在了椅子上。 宣王便将薛清茵放下来,正好坐在那张裘皮上。 坚硬的椅面立即变得不再硌人。 茶水和点心先后送到了薛清茵的手边。 这会儿再睡肯定还是睡不着的。 薛清茵抬头看了眼宣王。 嗯?还不走? 按照那些个什么规矩,难道不该是洞房完了后,宣王便回自己的住所吗? 宣王完全不知薛清茵心中的疑惑,他问:“我命人拿几本书来给你看?” 薛清茵连连摇头,都快把头摇成拨浪鼓:“不看,不看。” 谁还看那个啊? 多勾起人悲惨的求学往事啊! 宣王便让人取了棋盘来。 这是要陪她下棋? 薛清茵坐在那里没有动。 等宫人将东西都呈了上来,她有些惊奇地指着道:“与上回在金雀公主府上的倒是很像。” 宣王轻轻应了声:“嗯。” 薛清茵抓起棋子,小指轻轻勾了下漆面,便勾下来了一点红色。 她突然反应过来:“不会就是那副棋吧?” 宣王没说话,他道:“茵茵先下。” 薛清茵便胡乱先走了个“马”。 薛清茵深知自己的菜,便连脑子也懒得动,胡乱下起来。 这一盘棋下了很久。 下到她不自觉地挪了挪屁股,觉得脖子都有些累了。 宣王蓦地道:“你赢了。” 薛清茵一下就从懒怠的状态之中清醒了过来。 什么? 她赢了? 薛清茵盯着棋盘,心道这很不合理。 “殿下让我了?”薛清茵问。 “没有。”宣王一本正经地答道。 糊弄鬼呢? 上次在金雀公主府上,一局棋结束得多快啊! 这回下了老半天,居然还是她莫名其妙地就赢了。 薛清茵咂嘴。 是因为如今不同了吗? 她问道:“殿下知道什么必赢的技巧吗?” 宣王:“嗯?” “哎呀,我自个儿的水平我知道。我赢不了殿下。殿下快教教我,让我将来好去赢别人。”薛清茵振振有词道,“赢殿下没什么意思。” 宣王:“……” 宣王问她:“若你赢了我,有银子拿呢?” 薛清茵摇头:“那也没意思,要赢自然是去赢外人的钱。” 宣王嘴角向上不着痕迹地勾了勾,他道:“好。” 宣王认真地教起了薛清茵下棋的技法。 甚至还叫人取了围棋来,大抵教了她几招技法。 薛清茵觉得很不错,下次去赢四公主的钱吧。 他们也不知在下了多久的棋。 薛清茵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便自个儿滑下椅子,叫宫人伺候着洗漱完,先行钻进了被窝。 闭眼前,她还没忘记叮嘱宣王:“殿下明日一定要叫我起来,我要进宫领赏的。” 宣王坐在烛火之下,火光跳跃间,薛清茵隐约瞥见他好像笑了下。 他应声道:“好。” 等到薛清茵睡熟了,一旁的宫人方才上前,将声音压得极低问:“殿下这……” 宣王挥手道:“下去吧,本王也宿在此处。” 宫人欲言又止,但王府中向来管束严厉,岂轮得到底下人对主子指手画脚?于是她最终还是低头退了下去。 宣王抬手脱去外袍,这才来到床榻边。 薛清茵不知何时睡得蜷成了一团。 头发乱七八糟。 宣王垂下眼,屈指不轻不重地按揉过了她的唇瓣。 暗色从他的眼底流转而过,最后湮灭于深邃的眸间。 他在床沿边坐了会儿,才挨着薛清茵睡了下来。 宣王多年从未有过与人同眠的习惯。 他若在征战时,还要提防敌军刺杀,对身边有人自然是敏感得很。 但他还是选了与薛清茵宿在一处。 卯时。 薛清茵打了个滚儿,一下把自己撞醒了。 她睁眼一看。 撞人宣王怀里了。 这下好。 把人下巴也给撞红了…… 薛清茵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他。 还好……没醒。 薛清茵连忙抬手给人家揉了两下。 那抹红很快消了色。 宣王的喉结却突地滚动了下。 薛清茵惊了一跳,静静地窝在他怀里等了会儿,宣王却还是没有要睁开眼的意思。 那便好。 薛清茵往窗外一看,天刚蒙蒙亮。她也不敢挣脱,枕着宣王的手臂就又继续睡。 她是个睡相不太好的人。 昨个儿累得狠了,自然是没什么力气翻身了。 今个儿宣王还同她睡在一处,这便暴露了“恶习”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要不明日劝劝宣王?下次那什么的时候咱们再睡一块儿?不行,这样听着他俩的关系多不正经啊。 薛清茵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想着想着便又睡着了。 宣王此时方才睁开眼,扫过了她安静的面庞。 他的喉头又滚动了下,而后不动声色抬起手来,将她身上的里衣拢得更紧了些。 皇宫。 太后的脸色有些难看:“这都什么时辰了?那薛清茵这样怠懒!成何体统?” 婉贵妃陪坐在下首,没有说话。 柳月蓉则坐在婉贵妃的手边,垂着头,看上去低眉顺目。 她因身子不适的缘故,第一日请安也延误了时辰。加上婚礼那日出了纰漏,魏王与她也不亲密。这让柳月蓉心中很是煎熬。 可她万万没想到啊! 薛清茵这可嚣张多了……昨日直接没来宫中拜见太后,今日请安也迟到……人就是不能比,这一比,柳月蓉的压力就烟消云散了。 擎等着看笑话就是了。 第93章 薛女娇娇 薛清茵一个激灵,从回笼觉中醒来。 床榻上只剩下了她。 她很难过。 她的赏赐没啦? 薛清茵爬起身,刚发出一点动静,便见宣王走了过来。 薛清茵忙指责他:“殿下怎么不叫我?是不是又误了时辰?” 宣王道:“无妨,如今仍在白日里。” 薛清茵一想。 要这么一说的话,那也确实还行。可比昨日强多了不是? 但是……“按规矩当是什么时辰入宫拜见?” “辰时。” “那现在什么时辰了?” “近午时了。” 差了将近两个时辰啊! 薛清茵倒也不灰心,而是抬头望着宣王道:“那咱们岂不是正好能赶上吃午饭?” 宣王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他沉默片刻,还是应了声:“……嗯。” 薛清茵雄赳赳气昂昂:“那咱们走吧!” 宫人们匆忙为薛清茵梳妆。 宣王从身边侍从的手中接过一物,随后便与薛清茵一同出府往皇宫奔去。 宣王骑马,薛清茵坐轿。 行至一半的时候,宣王从外头递了一样东西给薛清茵。 薛清茵打开来一瞧,是吃的。 和那日迎亲递到轿子里的团油饭,有异曲同工之妙。 宣王方才从那侍从手中接过的,想来也就是这个东西了。 有了食物垫一垫,再用茶水漱了口。抵达皇宫的时候,薛清茵堪用神清气爽来形容,没有半分的不适。 门口早有宦官在等候,他顶着满头的汗,躬身作揖道:“请殿下与侧妃娘娘随奴婢到积善殿向太后娘娘请安。” 宣王冷声道:“先去太和殿。” 宦官脸色大变,头上的汗更多了:“这、这……” 宣王却不理会他,径直带着薛清茵先朝太和殿走去。 薛清茵低声问他:“这是先去见陛下?” 宣王应声:“嗯。” 太和殿。 梁德帝坐在桌案前,一只手扶着额角,面沉如水。 两日不见宣王,他心中有几分隐忧。 “陛下,临近午时,可要传膳?”一旁的太监恭敬地问。 梁德帝摆手道:“朕没有胃口。” 太监露出担忧之色:“陛下要为自己的身体着想啊。” 还不等他再劝,一个小太监疾步走到殿门外,高声通报道:“陛下,宣王殿下求见。” 梁德帝回过神来,一拍桌案,声音更高:“传!” 宣王很快带着薛清茵进了门,朝梁德帝拜了拜。 “拜见陛下。”薛清茵行礼行得很是浑水摸鱼。 宣王纠正她道:“如今是父皇了。” 梁德帝面露不快,张张嘴,又忍下了。 这时候太后那里也得知了宣王入宫的消息。 太后皱眉问:“那为何还不见宣王的人影?” 那前来报信儿的小太监畏畏缩缩地低下头去,艰难地道:“宣王殿下他、他……先行去了太和殿。” 太后的脸色登时就垮了下来。 婉贵妃都不由侧目。 今日她们在这里陪着枯坐了两个时辰,可见太后是动了真怒。 宣王却半点不为那薛清茵着想,不仅没有赶紧着将人带过来请安,反而还先带到皇帝那里去了。今日过后,太后岂不是恨毒了薛清茵? 太后揣着一颗护犊子的心,自然会将宣王的这些变化,都算在她的头上! 就如魏王若是有一日胆敢不遵从她,她也会算到柳月蓉的头上去! 太后压了压怒气,冷冷道:“你去太和殿外等着,没有将宣王带来,你也不必再回来了。” 小太监打了个哆嗦,只得低头应是。 这厢梁德帝便如个恶婆婆一般,有意给薛清茵一点下马威。 他只问起宣王:“可用过早膳了?” 宣王答:“用过了。” 宣王顿了下,反问起梁德帝来:“父皇可用了午膳?” 梁德帝惊讶地看了看他,道:“尚早,还未用。” 宣王道:“今日入宫迟,儿臣与茵茵陪父皇一起用膳吧。” 梁德帝就更惊奇了,想说往日叫你留下来陪朕一同用膳,留都留不住。今日怎么转了性了? 梁德帝沉吟片刻,还是招手唤来内侍:“去叫尚食局多准备两道宣王喜爱的菜式。” 内侍高高兴兴应声去了。 梁德帝心情好了些,便也“关切”起薛清茵。 “上回一见,还是在芙蓉园。可记得朕?” 薛清茵拍马屁的功夫已如臻化境,她脆声道:“记忆深刻!后来宫宴上,方知那日明察秋毫、不怒自威的伟岸男子便是当今圣上。着实惊了一跳呢。” 在宣王跟前如此奉承他,梁德帝脸上又多了点笑意。 梁德帝笑道:“那日倒叫你受了些委屈,不过也算是因缘际会,方才有了你和宣王的今日。” 这么一说,梁德帝都觉得没准儿他俩真是天造地设,有缘分得很。 梁德帝又道:“朕闻你体弱,如今身子如何了?” 薛清茵眨着眼,面露天真之色,认认真真地道:“殿下府上的御医为我诊治过,说是精心养着便好了。” 梁德帝心道,那宣王这当真是养了个小娇娇啊。 殿外。 小太监已经从太后宫中赶到了太和殿来。 他在外头这一等,就是好一会儿。 他没想到宣王与皇帝有那么多话可说。 没一会儿,他又见到尚食局的人来了。想是要传膳了。小太监脸色大变,心道宣王不会是要留在太和殿陪陛下用膳吧?那、那太后那里怎么交代呢? 小太监再也绷不住,只能斗胆请门外的宫人代为通传。 “陛下,太后娘娘派了人在门外等候。” 梁德帝还在和薛清茵说话,骤然被打断,有些不悦地问:“等什么?” “等宣王殿下前去请安。” 梁德帝听到这里,表情瞬间经历了非常微妙的变化。 他沉默了片刻,转头问宣王:“你今日一入宫便到朕这里来了?” 宣王点头。 梁德帝嘴上骂道:“你啊,该按规矩先去拜见太后才是。” 但脸上哪有一点责怪之意?相反,他很高兴。 他很高兴在他和太后之间,宣王认为他更重要。 “叫太后宫中的人回去吧,就说朕留了宣王用膳。等宣王忙完了,自会过去。”梁德帝的语气轻快。 等在门外的小太监得了口谕,一颗心立即沉了下去。但他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战战兢兢回去复命了。 太后闻声后,自然更是大怒,倍觉羞辱。 “婉贵妃也不必留在这里了,便与魏王妃先行回去吧。”太后压着怒火道。 婉贵妃这会儿也顾不上看太后的笑话了。 她躬身告退。 走出去之后才微微变了脸。 陛下留了宣王用膳?魏王新婚入宫,都未曾有这样的待遇。 宣王先前与皇帝之间并无多少父子间的亲近,气氛冷硬得紧。 如今却是转了性了…… 难道真是那薛清茵从中起了什么作用? 婉贵妃想到此处,不由转头看了一眼柳月蓉。 心道还是木讷了些。 那乔心玉倒是机灵,只可惜父母又远在剑南道,到底做不了正妃,顶不了什么大用。 婉贵妃有几分心烦。 这厢梁德帝再看薛清茵,却顿时觉得更顺眼了。虽然生得过于娇媚了些,但胜在行事大方,又与宣王亲近得很,也算了却了他心中最担忧的那桩事—— 四年前,他曾送了个美人到宣王身边。谁知当日府上便出了事。 梁德帝微服出宫,赶到府上一问。那美人面色惨白,惊恐之下,抖得也不住。 原来是任她百般挑*逗,宣王也没有半点反应,反而差点将她的脑袋割下来。 梁德帝生怕是煞气太重,压制了宣王的七情六欲,以致叫他不能人道。 如今薛清茵至少还活得好好的,又与宣王这般亲近。 那想必……就是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梁德帝的目光愈见慈爱了些,甚至还带上了一分怜惜。 看得薛清茵莫名其妙。 他问薛清茵:“爱吃些什么?朕再命尚食局添两道菜。”如此可见对她的喜爱。 薛清茵心道我要吃麻辣小龙虾,您也给我整不来。 于是她乖乖地道:“陛下吃的食物,我一道也不曾吃过。也不知哪样好吃,我能都尝尝吗?” 她形容娇憨。 倒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小东西。 梁德帝哈哈大笑:“宫中菜式多达百种,你一顿恐怕是尝不完的。” 他顿了下道:“明日也与宣王入宫来陪朕用膳吧。” 第94章 一人得两份赏赐 皇帝用膳的规矩很多。 何况当久了皇帝,便是尚食局的手艺再好,吃得多了也就觉得没什么新鲜了。 梁德帝常吃着吃着便没了胃口。 但薛清茵的胃口极好。 御膳的味道也就那样吧,可胜在食材尽是选的上乘之物。 她也不客气,不等宫女为自己布菜,便自个儿抓着筷子吃了起来。 梁德帝盯着她看了会儿,也被勾起了些食欲。 他问:“味道如何?” 他以为薛清茵会说从未吃过这样好的东西。 谁知薛清茵坦诚道:“这道金铃炙是最好吃的,其余的便逊色了些。” 梁德帝笑道:“难不成你吃过更好吃的?” 薛清茵点头道:“家中庄子上有更好吃的。” 梁德帝也不生气,只道:“大言不惭。” “父皇若哪日试一试便知道了。” 梁德帝又叫她逗笑了:“好啊,做生意做到朕头上来了。” 薛清茵摇头:“本就是一家人。父皇,这叫肥水不流外田。” 这话听来顺耳,梁德帝放下筷子,道:“好!那改日朕真要去尝一尝。” 不过话说完,他又肃色道:“尚食局也并非不如你那庄子上的厨子。而是位高者不能沉溺于外物。”他指着那几道菜,道:“这,便是外物。” 薛清茵心道,就是说有福不享,非得受罪,强行灭人欲呗。 难怪你们宫中一个个的,精神都多少都不太稳定的样子。 纵是如此,今日梁德帝也难得多吃了几口。 有薛清茵在,他与宣王之间也不至于那样气氛冷凝了。 用完膳,宫人们上前来撤去碗碟,便听见梁德帝道:“朕随你们一同前去向太后请安。” 这便是要回护宣王和薛清茵了。 …… 太后连午膳都没用。 净喂了一肚子气。 她咬着牙,与身边的嬷嬷翻来覆去地道:“宣王怎能与皇帝这样亲近呢?他怎么能?怎么能……” “娘娘,皇帝城府颇深,宣王如今又愈发势大,恐怕不得不收敛锋芒,亲近皇帝……”嬷嬷在一旁劝慰道。 太后并未被宽慰到,反而语气更沉:“怕只怕,亲近得多了,假的也成真的了。将来直将我这个祖母抛到脑后去。” 她话说到这里,便被打断了。 “太后,宣王殿下到了。陛下……也来了。”宫人小心翼翼地道。 太后面色一肃:“都请进来吧。” 薛清茵跟着皇宫最大巨头走进了门。 又跟着一块儿躬身道:“清茵给太后娘娘请安。” 梁德帝却转头,笑盈盈地学着之前宣王的样子,纠正她道:“清茵,哪里是太后?该是祖母了。” 太后顿时脸色发青,如同喉咙里卡了个刺球儿。 梁德帝见状,却舒坦极了。 膈应到了太后,他便不觉得膈应了。 “还不快改口?”梁德帝催促道。 薛清茵:? 这可是皇帝撺掇的啊,不关我事。 “给祖母请安。”薛清茵乖巧地道。 太后青着脸道:“不过一侧妃,也配如此唤哀家?” 宣王面露不虞,但还不等他说话,梁德帝先开口了:“母后说的什么话?宣王非是嫡母所出,难道就不能唤母后为祖母了吗?” 太后一下噎住了。 她疼爱宣王,远胜皇后所出的太子。甚至恨不得宣王只与她一人亲近才好! 皇帝这话,她也就无从反驳了。 但这不代表她就不能从其它地方发难了…… 太后冷声道:“在哀家跟前唤一声‘祖母’倒也罢,但在王府上还是要认清自己的位置。莫要尊卑不分,行事乖张。” 这是敲打,是下马威。 梁德帝却又指着薛清茵道:“朕看她倒是个乖巧的。” 太后没想到自个儿说一句,皇帝便顶一句。 她再压不住怒气:“乖巧?昨日不曾入宫拜见,今日请安也姗姗来迟。哪门子的乖巧?” “她体弱之名,满京城都知晓。母后何苦与她计较?那魏王妃身子不适,不也误了一回时辰吗?”梁德帝应答如流。 柳月蓉估计打死也不会想到,梁德帝会拿她来当例子给薛清茵“脱罪”。 “是啊,魏王妃也是如此。一个个的,果真是不将哀家放在眼中了。”太后语带怨怼。 “谁敢不将您放在眼中?儿子这不是都来向您请安了吗?” “……” 太后宁愿他不要来,现在弄得她连下手惩治薛清茵都寻不着机会。 “哀家观她今日面色红润,不像是病弱之躯。明日请安若再误了时辰……”到时候可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她为侧妃,日日来向太后问安,倒是她不配了。”梁德帝叹道。 太后气得不轻。 这会儿你又想起来她是侧妃了? 皇帝这标准实在太灵活了些! “哀家头疼,罢了,都散了吧。”太后扭过脸去,企图以示弱来唤起宣王的心软。 “宣王寡言,素来不爱争宠,有功也不知领赏。但他虽不说,朕这个做父亲的却还是要替他说的。”梁德帝稍作停顿,紧跟着道:“到底是新婚,儿子昨日赏赐过宣王和清茵了。母后也当赏赐一二才是。” 太后:“…………” 她又想骂“不过一侧妃”。但她及时地收住了。 皇帝如今为了拉拢宣王,都能容忍得下薛清茵。她若此时不肯赏赐,岂不是反纵容皇帝做了回好人? 太后的脸皮微微抽动了下,最终还是挤出了点慈和之色,道:“昨日哀家也惦记着此事,只是宣王迟迟未来才忘了。” 说罢,她忍住心头的万般不愿,招手道:“来人,去将哀家案头那件玛瑙镶金的香盒取来。再赏孔雀石头面一套,金锭九枚。” 金锭九枚,若兑成白银,也有两千两左右了。 但太后不知皇帝究竟赏赐了多少,又实在不想落他太多。 她迟疑片刻,还是如割肉一般地补充道:“再赏八瓣菱花镜一面,玉连环一对,蝶纹金鋜一对……” 薛清茵:? 她什么也没干,天上就掉馅饼啦! 她立马从善如流地甜声道:“谢祖母赏赐。” 太后听见这一声“祖母”,胸口更梗得慌了。 “行了行了,都走吧。”她一手扶住脑袋,侧过头去,不愿再看。 梁德帝便领着他们告退。 等走出大殿,梁德帝转头看了看薛清茵,禁不住赞赏道:“是个伶俐的。” 她一点也不知慌乱为何物。 加上他点的火,可算是把太后气得够呛。 梁德帝道:“回去歇息吧。” “儿臣还有事要向父皇禀报。”宣王突地沉声道。 梁德帝点了下头:“那清茵……” 宣王抬手轻抚了薛清茵的脑袋,道:“便去清思殿玩耍吧。” 梁德帝点头,当下派了人陪着薛清茵去玩儿。 然后转过头问:“宣王要说的是何事?” …… 清思殿便是上回宣王带着她来玩过的地方。 就是在这里,皇帝撞破了他们的“私情”。 对薛清茵来说也算熟悉了。 清思殿的宫人们见薛清茵由内常侍亲领着过来,哪里敢怠慢? 一时二十来个宫人都陪着她一人玩儿起来。 推秋千,打牌。 还去传了会皮影戏的人来给她表演。 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没一会儿功夫,还又有个太监捧了个托盘前来。 盘中放着几枚金锭。分量比之太后赏赐的更要足一些。 “陛下说今日宣王殿下与侧妃娘娘极有孝心,便特地命奴婢送了这些黄白之物到侧妃跟前来。” 清思殿的宫人顿时收住声,悄悄看了两眼。 虽是侧妃,但这般赏赐,还真是新鲜! 薛清茵呆愣了下,才接过那托盘。 嚯,沉甸甸的,还压手呢。 宣王真是算准了这后宫两大巨头的脾气啊。她的赏赐的确一分没少,甚至还多了太后那一份! 薛清茵一高兴,便翻了翻兜,翻出些金瓜子来,也打赏了这些个陪她玩耍的宫人。连这个送金锭子来的也没落下。 这样大方,宫人们自是喜不自胜,连声谢她。 而另一厢,气氛却凝滞住了。 “太后竟敢串通前朝,试图以买官之事设计陷害清茵的外家?”皇帝厉声道。 那日薛清茵和宣王提起之后,他便去查了个清楚。 特地等到今日才和皇帝说起。 皇帝听完心头既恼怒太后手伸得太长,又觉得宣王向他禀报此事,分明就是做儿子的在向老子告状求助呢。 皇帝对此很是受用。 不论宣王如今手握兵权何等厉害,遇了事不还是要来找老子吗? 皇帝心中大定,喜色不露于外,只拍着宣王的肩道:“你放心,此事是太后行事失了分寸,朕会为清茵讨回个公道。既是你喜欢的人,朕自然也会照拂一二。” 他和太后可不一样呢! 第95章 谢邀,我会累死 宣王来接薛清茵的时候,她已经玩了足足半个时辰。 “见过宣王殿下。”清思殿内的宫人纷纷跪地行礼。 宣王越过他们,径直走到了薛清茵的身边。 薛清茵抬起脸问:“回去了?” “嗯。” “这出皮影戏我还没看完。”薛清茵的语气带着可惜,但还是起了身。 宣王扫过跟前跪了一地的宫廷艺人。 这些人还是中宫皇后尚在的时候,因皇后有所好,才引入的宫廷。后来皇后不在了,慢慢地也没哪个贵人召他们来表演皮影戏了。 宣王眸光微动,问:“你喜欢皮影戏?” 薛清茵道:“第一回瞧,很是新鲜呢。” 宣王微微颔首,命身边的人替薛清茵拿上了赏赐。随即二人走在前,一并跨出门去。 宫人们见薛清茵与宣王并肩而行,惊愕地张大了嘴。直到他们的身影瞧不见了,他们方才醒神将下巴推回了正位。 出了皇宫坐上马车,薛清茵才清点起今日的赏赐来。 宣王骑在马背上,与马车并行,能听见里头传出的窸窸窣窣之声。 也不知薛清茵翻了多久。 他突地听见她道:“殿下果真是料事如神。”紧跟着她掀起了帘子,露出那张娇妩似花的面庞来:“喏,今日收获颇丰。” 她说着,将怀中的盒子敞开来给他看。 宣王显得兴致缺缺,只扫过一眼便不再看了。 薛清茵反手扣上盒子,伸出手去勾了勾宣王的衣摆。 宣王一顿,立即又将目光落回到了她的身上。 跟在后头的亲卫便眼瞧着,侧妃娘娘冲宣王殿下勾了勾手指。 这等姿态,实在大逆不道。 但宣王还是躬身下腰,附耳贴近了轿中人。 “何事?”宣王启唇问。 薛清茵骤然探出头去,吧唧一下亲在了他的面上。 她道:“无事。” 宣王怔住。 停顿片刻方才直起腰来,再看向薛清茵的时候,眼眸便变得深沉了起来。 薛清茵放下了轿帘,却悄悄从一角往外看。 她能瞧见宣王抓着缰绳的手,明显变得用力了许多。手背上的青筋都因为绷紧而微微突了起来。 果然有用啊! 亲一下就会立时改去方才的漫不经心,变得在意起来! 薛清茵觉得怪有意思的! 他们继续默然地向前行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但后头的亲卫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光天化日之下,这、这般亲近…… 殿下一言不发,便是纵容了! 小半个时辰后,薛清茵独坐厅堂之中,眼见管家进门,她便问:“请我过来作甚?” 管家恭恭敬敬地拜道:“府中人还未拜见过侧妃,今日小人便斗胆领过来了。” 薛清茵想了下,若要在王府上过得舒坦,她就不应该拒绝。 “那就劳烦……管家姓什么?” “小人姓吕。” “那就劳烦吕管家了。”薛清茵客气地道。 “不敢,不敢。”吕管家头都不敢抬。 等又朝薛清茵行了个礼后,他才转身命其余宫人进来。 “这些是在存心殿伺候的。” “这些是膳房的。” …… 吕管家一个个介绍过去,想是为了方便薛清茵弄清楚府上的结构,和不同人的职能。 薛清茵听得头都大了。 管这么大的王府,那真不是人干的事。 还好以她的身份,可以合理摆烂。 吕管家也留意到了薛清茵的昏昏欲睡,他温声道:“侧妃且再忍一忍,如今只剩下最后几个了。” 说罢,他拍了拍手。 随即踏进门来的,是几个年纪稍长的宫人。 吕管家道:“这是从东宫过来的。” 薛清茵清醒了些,不懂就问:“既是东宫的人,为何留在了宣王府?” 其中一人躬身道:“侧妃不认得老奴,老奴乃是太子殿下的乳母。宣王殿下尚年幼时,老奴也曾照顾过几日。” 这些细节原着中自然不会写。 薛清茵恍然大悟,那宣王昔日是曾养在皇后的膝下? 那人又拜道:“今日得见侧妃娘娘,果真是个娇俏美人。只是侧妃身量单薄,应当多多进补才是。” 薛清茵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也不喜欢别人倚老卖老,当即摆摆手道:“嬷嬷不曾听过虚不受补的道理吗?” 那人沉默了下道:“那就更应当好生调理身子,方才能早日为殿下诞下麟儿。” 吕管家在一旁皱眉:“珍嬷嬷。” 薛清茵心道,古时候的乳母果然都挺厉害。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道:“吕管家,还有别的事吗?若是没有我便歇下了。” 压根不理会那个珍嬷嬷。 吕管家忙道:“还有……” 他又拍了拍手,然后就见两个亲卫抬着一口巨大的箱子进来了。 薛清茵一下坐直了。 怎么?又有礼物? 吕管家命人打开了箱子,但呈现在薛清茵跟前的却是一本本……书? “此乃王府各处产业的账册。除了封地上的,都在此处了。”吕管家道。 封地上的账目自有王府属官负责。 那东西涉及到封地税收等等,无论如何也不会送到薛清茵面前来。 但就算是如此,这一箱子的账册也足够叫人吃惊了。 薛清茵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吕管家点头,同时取出一物恭恭敬敬递到薛清茵的跟前,道:“这是王府各处库房的钥匙。” 那一串钥匙,轻轻抖一下都会发出叮叮的声响。 薛清茵沉默住了。 这不对吧? 咱们一开始不是说好的过来做个侧妃吗? 怎么这玩意儿也要归我管了? “这是印章。”吕管家还在往外掏东西。 “等等。”薛清茵立刻喝止了他。 “这会累死我的。”薛清茵非常坦诚地道。 吕管家动作一顿,面露错愕之色。 将王府中馈交予侧妃,她不应当万分高兴才是吗? 有时候一般人家的正妻都未必能拿到大权呢。 薛清茵对自己几斤几两有很清醒的认知。薛家的产业不同……一则有薛夫人帮忙,二则,把薛家败光她也不会有半分的负罪感,反正只要不落贺松宁手里,怎么都行。 可宣王府上的产业是要用来供养整个王府的。 这要是给败光了,往小了说,她的锦衣玉食不就吹了? 往大了说,府兵怎么养? 养军队都是很费钱的! “所以侧妃还是应当仔细调理身体才是。”那珍嬷嬷见缝插针地规劝道。 薛清茵:? 你不对劲啊。 你一个倚老卖老的嬷嬷,眼看着吕管家把中馈交给我,这么不讲规矩,怎么屁都不放一个啊? 所以只在意我能不能给宣王生孩子是吗? 魏王府上。 府中的老嬷嬷也正面无表情地规劝柳月蓉保重身体。 “王妃身弱,今日用膳却才不过一碟,如何能强健起来,早日诞下子嗣?” 柳月蓉听到后半句,心下浮动起了羞意。 但想到这嬷嬷的口吻实在严酷,她便忍受不了地皱起了眉。 老嬷嬷视若无睹一般,接着道:“昨日魏王没有宿在王妃房中,王妃可知其原因?” 柳月蓉忍着羞耻道:“不知。” 老嬷嬷道:“王妃应自省。若是哪日叫侧妃抢先有孕,就闹了笑话了。” 柳月蓉气得面上浮起了一层薄红。 她没想到一个老嬷嬷都敢对她指手画脚,当即不快地道:“那只管给侧妃吃避子药就是,等我生下嫡子,才允她有孕。” 老嬷嬷看着她,眉头皱得更紧,仿佛在看一个傻瓜:“王妃当侧妃是什么人?她不是低贱的通房侍妾。她的父亲乃是剑南道节度使。岂能随意将避子药喂给她?” 柳月蓉愈听愈烦,不由道:“你一个下人,岂有你来指点我的道理?” 老嬷嬷不为所动:“老奴乃是贵妃娘娘派到府上来的,怕的就是王妃不通世事,须得老奴从旁辅佐。王妃若心有不满,明日请安时向贵妃娘娘说就是。” 她讨好婆母还来不及,又怎敢对婉贵妃诉说不满? 柳月蓉恼火地皱起了眉,便想听点儿好消息来平复一下心情。 她扭头问身边的丫鬟:“今日宣王府上可得了申饬?” 答话的却是老嬷嬷,她板着脸道:“今日宣王和宣王侧妃都得了宫中的赏赐。” 柳月蓉听得了起来:“怎么可能?” “是啊,怎会如此?一个侧妃都能讨得太后和当今圣上的欢心。”老嬷嬷凉声道,“王妃还须努力才是。” 如何努力? 柳月蓉心头又愤怒又茫然,也学薛清茵睡到日上三竿再去宫里请安吗? 第96章 乐于助人薛清茵 夜色渐渐笼住了宣王府。 只是今个儿一盏灯接一盏灯地亮了起来。 尤其存心殿附近,灯火通明。 便是入夜后寂静至极,烛光都为它平添了几分热闹的气息。 方成冢跟随宣王跨入王府,不由晃了下神,道:“险些以为走错了。” “殿下。”吕管家迎上来,又朝方成冢行了礼:“方副将。” 方成冢见他忧心忡忡,不由打趣道:“这是丢钱了?” 吕管家摇头,躬身道:“禀殿下,侧妃没有收。” 方成冢好奇地问:“什么没有收?” 吕管家叹道:“账册、钥匙、印章,都没有收。” 方成冢听到这里终于反应了过来,他吃惊地道:“殿下竟要将王府大权全部移交薛姑娘吗?” 这时候宣王不轻不重地扫了他一眼。 方成冢马上回味过来改了口道:“全部移交给侧妃吗?”他停顿了下,也禁不住疑惑:“可她为何不收下呢?” 吕管家擦了擦汗,颤声道:“侧妃的意思是由小人来管理……” 这便是他害怕的地方了,他怕宣王以为他从中作梗,不肯放权。 宣王面上却没有一点异色,只是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点失望之色。 他沉声道:“嗯,那便依她说的办吧。” “做个手握实权的人不好吗?”方成冢摇头不解,“我以为薛姑娘应当是个很聪明的人才是啊。” 宣王皱了下眉,冷淡道:“正因为她聪明,方才不愿沾手。” 她虽喜欢他,但对他没有足够的信任。 她怕不慎踏入了王府的禁区。 宣王说着,又看了一眼方成冢,语气冰冷:“莫要议论她。” 方成冢心头一惊,立即躬身告罪:“是属下之过,不该暗自揣测侧妃。” “殿下。”吕管家弱弱插声,“康先生他们等候您多时了。” “本王知晓了。”宣王说罢,并未先去书房,而是先去了存心殿的方向。 存心殿内。 薛清茵早就熬不住睡下了。 她本来还想着,刚当人老婆,高低得装两下。但宣王这人也太忙了些。眼见着月上梢头,薛清茵拍拍屁股就去睡觉了。 弄得伺候的宫人好一番欲言又止,愣是一个屁都不敢放。 宣王进门的时候,里头的宫人听见动静,立马跳了起来,就要去将薛清茵摇醒。 “别动。”宣王冷声道。 那宫人僵了下,飞快地缩回了手,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连头也不敢抬。 宣王面无表情地俯下身去,手指落在了宫人刚才挨上去的地方。 只见宣王屈指轻轻一动,便将那一小块布料抚平了去。 薛清茵突然动了下。 宣王动作一僵,以为她被自己弄醒了。 谁知薛清茵只是浅浅翻了个身。 她这会儿睡得半梦半醒,隐约间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但一时也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便只含含糊糊地挤出声音:“宣王……宣王……” 宣王不由再俯下身,想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宣王若回来……叫我,唔,再叫我……”她说得颠三倒四。 然后安心地沉入了更深的梦中。 宣王却顿在那里,眼底滑过更深的暗色,突地有些想要低头去亲她。 奈何他不愿真将她惊醒,便也只有按住了。 到此时,宣王方才知晓,昔日手下士兵说起若归家时,能见到点灯等他归来的妻子,那个中滋味大概该是个什么样的轮廓…… 虽然薛清茵并没有真的点灯等他。 但宣王觉得差不离了。 他直起身转身走出去。 等到了门外,方才出声嘱咐道:“行事都轻一些,莫将她惊醒。” 宫人们连忙躬身应是。 宣王当日议事到深夜,便没有再回去。 薛清茵一个人在宽阔的床榻上,不知翻了个几个滚儿。 睡醒后她坐床上发了会儿呆,然后才装作很是思念宣王的样子,问:“殿下昨日没有回来吗?” “回来了,还来看您了。” 薛清茵回忆了一下……完全回忆不起来啊! 她稍显积极地问:“那殿下如今可起身了?” “奴婢不知,只知昨日殿下应当宿在了鹤云殿。” 薛清茵想了想,便叫宫人为自己梳洗一番,然后就提着裙摆往那个鹤云殿去了。 宫人在前头领路。 她走着走着便忍不住问:“怎么……有些偏?” 宫人道:“是啊,鹤云殿挨着东书房,是有些偏僻。” 薛清茵纳闷,这么大个王爷就住这么偏? “宣王殿下往日就宿在鹤云殿吗?” 宫人疑惑地看了看她,道:“自然不是啊,存心殿才是殿下日常起居之所啊。” 薛清茵:“……” 她先前还想着,宣王怎么还与她睡在一处。原来是她霸占了人家的床!反将人宣王赶去睡了偏僻的宫殿! 薛清茵抹了把脸:“那没事了。” 薛清茵走到鹤云殿的时候,杜鸿雪正在外头等待。 想是又有什么要务要宣王去处置。 瞧瞧这养家多不容易啊。所以她坚决不接手王府上的活儿! 薛清茵啧啧感叹道。 门外宫人见了她,连忙行礼要去通报。 薛清茵本来想拦一下,也学学昨夜宣王不忍唤醒她的贴心,就说几句什么殿下劳于军务,便请殿下多歇息一会儿吧,我在外头等等也不妨事。 但她抬头看了看逐渐热烈起来的日光,薛清茵觉得还是很妨事的。 所以她当即换了个策略,改口道:“殿下若醒了,便说我很想他。” 那宫人一听,步子顿时迈得更快了。 一旁的杜鸿雪都不由瞪大了眼。 明明不关他的事,这纯情少年也还是禁不住红了面颊。他转眸悄悄看了一眼薛清茵,心道薛家姑娘竟然这样黏人…… 他若也能寻个这样的……咳。 杜鸿雪想,这般娇滴滴又黏人得很的姑娘,谁都不能抵挡吧? 却说那宫人进了门后,只管一字一句复述给宣王听:“侧妃说若殿下醒了,便告诉您,她很想您。” 宣王才起身更衣。 他立在那里,听着宫人的声音,脑中渐渐描摹出了薛清茵说这话时的神情。 该是动人的。他想。 一旁的宫娥低着头,手中托着衣衫,心中暗道这话实在大胆,大胆得都有些放*浪…… 宣王为人严厉,不苟言笑,只怕听不得这样的话。 正想着呢,却听宣王冷声道:“愣什么神?将人请进来。” “是,是!”宫人马不停蹄地去了。 没一会儿便见薛清茵身着锦衣华服,如蹁跹的蝴蝶一般,高高兴兴地朝他奔来。 宣王看着她,似是受了感染,心底某处自然而然便又柔软了些。 薛清茵也在看宣王。 她见宣王张开双臂,哪里知晓是一旁的宫娥正要为宣王穿上外袍呢。 她直接一头就扎人怀里去了。 宣王眸光微动,单手回过来紧紧扣住了她的腰肢,抱了个稳稳当当。 薛清茵倚在他怀中轻喘了口气。 呃。 抱得有点紧。 大抵就像是书中写的……他恨不能将她揉入身体里去一般。 她只好费劲地抬起手,扒拉了一下宣王的衣襟:“殿下……” 还没扒拉两下。 宣王的衣带开了。 我可不是故意的啊。 薛清茵心想着,但没忍住又多摸了两把。 宣王的腹肌摸起来手感绝妙…… “茵茵,别动。”宣王一下捉住了她的手,声音带着晨起时的些许喑哑。 宣王一下松开她,与她拉开了些距离。 薛清茵:? 薛清茵乖乖收住手,立在那里,应了声:“哦。” 她觉得这一刻的宣王看上去不大对劲。 他的眸光幽暗,盯着薛清茵时喉结滚动,像是要将她吃了一样。 她马上问:“我们今日还要入宫陪陛下用膳吗?” 宣王不自然地应声:“……嗯。”他顿了下,道:“先去东宫,带你去见个人。” 薛清茵渐渐琢磨出宣王的异样在哪里了。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抬手勾住宣王的肩,将他往下拽了拽,好叫他能更近些听见自己的声音。 随即她轻声道:“殿下,要我帮帮你吗?” 宣王眸光霎地一变,将她整个人扣在怀中,垂首咬住了她唇。 宫娥们傻了眼。 宣王一吻即分,抬眸冰冷地扫视过她们:“都下去。” 第97章 捅了病秧子窝 薛清茵被按倒在床榻上的时候,本能地抬手去抓床幔。 “啪”的一声。 上面挂着的琉璃勾摔打在了地上。 薛清茵脑中迷迷糊糊地想着,他们俩办个事儿挺费东西啊…… 上次她把宣王腰间的玉佩打碎了。 这次又摔烂了琉璃勾。 贺松宁也不算说错话。 她多少是有一点败家天赋在身上的。 薛清茵刚想到这里,便被宣王用力扣住了后颈。 他重新吻下来,姿态凶猛。 似是在惩罚她的不专心。 她抽回思绪,掌心抵在了他身下。 宣王僵了下。 那一霎间,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变得更有侵略性了。 又菜又爱玩说的就是薛清茵。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她抬起眼眸,盯着宣王的面容,实在绷不住了,飞快地抽回手甩了甩嗔道:“酸。本是我乐于助人,怎么最后成我受累啦?” 她挣扎着就要原地跑路。 却被宣王按得更紧了,转而换成了别的东西。 倒霉蛋杜鸿雪在外面腿都快麻了。 终于,门打开了。 当先走在前面的却是薛清茵。 只不过走了两步,她便踉跄了下。宣王立时从后头伸出手来,一把扶在了她的腰侧。 清纯少年杜鸿雪看了看薛清茵,没看出个什么名堂。只觉得薛家姑娘的头发丝乱了点儿。 宣王又抬手为薛清茵重新插了下发钗。 杜鸿雪心道殿下刚才和人在里头拔簪子玩儿? 此时宣王才看向了杜鸿雪,问:“何事?” 杜鸿雪瞬间严肃起来,犹疑地看了一眼薛清茵。 宣王沉声道:“说吧。” 薛清茵心说其实我也可以不听。但她实在懒得挪步子,便立在那里跟着一块儿听了。 杜鸿雪道:“急报入京,……安西军出大乱子了。前往安抚的御史大夫许濠被绑。” 薛清茵暗暗道,听起来是某个地方的军队哗变了。 但不应当啊,如今正值太平盛世,好端端的怎会出这样的乱子? 薛清茵转眸去看宣王的脸色,却见他神色不变,似是半点不意外。 杜鸿雪忍不住道:“此事若一早就交到殿下手中,也不至于发展到今日的地步。偏偏陛下又转交给其他人来处置。文臣武将本就不融洽。许濠这一去,岂不是更火上浇油?” 宣王轻描淡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此事不必管。” 杜鸿雪闷声应了:“是。那殿下这是……” 宣王道:“今日入宫,你不必等。” 杜鸿雪行礼应是,侧身为他们让出了路来。 短短一段对话,薛清茵心底隐隐觉得,宣王应当也是个有些手段的人。而非是只会行军打仗的“莽夫”。 这样一个人,为何在原着中选择了自己走入死亡呢? 是因为发现自己并非皇帝的亲生儿子吗?那也不应当啊。当时原着里明明还写他发现自己的身世后,反而开始与贺松宁夺权。 既有争斗的欲望,为何还是头也不回地奔入了死亡? 薛清茵想不通,便也只好干脆不想了。 …… 宣王叫来宫娥,重新为薛清茵梳了梳头,而后他们便一同朝皇宫去。 东宫坐落在太极宫的东方。通往东宫的路,越走越觉得说不出的凄清。 薛清茵忙往宣王的方向贴得更紧了些,小声问:“为何这样安静?” 宣王解释道:“太子在养病,喜静。” 养病啊。 薛清茵心道难怪在原着中几乎没提起这么个人。 眼见着就快要走到东宫了,宣王的声音低低响起,他道:“太子的母亲,是我的姨母。” 薛清茵一下便反应过来。 原来皇帝是把人一对姐妹都娶了啊? “我的生母去得很早,此后便是养在姨母,也就是先皇后的膝下。没几年,她也病逝了,此后我便又在太后宫中小住了两年。”宣王语气淡淡地叙述着自己的过往。 薛清茵张了张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最是知晓没有母亲疼爱的滋味了。 也就是她来到这个朝代之后,方才拥有了薛夫人这样的母亲。 她便悄悄地勾了勾宣王的手指。 宣王顿了下,而后更用力地反握住了她的手。 “先皇后一生只有过两个孩子,第一个不到两岁便夭折了,第二个便是如今的太子。” 薛清茵心道,那这个太子便是先皇后留下的独苗苗了。其中意义自然非比寻常! “先皇后生性重思虑,并不适合坐在皇后的位置上。不过十来年时光,便耗干了她。病重时连床也起不来。即便如此,她也依旧待我如亲生子,事事亲力亲为。” 听到此处,薛清茵脑中也不由勾勒出一个瘦弱但坚韧的女子形象来。 那便是养恩大于生恩了。她想。 “彼时太子长我四岁,先皇后待我比待亲子更甚。” 薛清茵听到这里一下就觉得不对劲了。 她禁不住小声道:“那太子……”会不会觉得母亲偏心? 他会不会嫉妒你呢? 只是想到这里已经是东宫地界,薛清茵方才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不知为何,薛清茵的心情变得不太好了。 她总觉得皇宫里的亲情,是怪异而扭曲的。 听宣王的表述,他虽然生母早亡,但姨母待他很好。可这种好,莫名地让薛清茵感觉到了一股压抑。 兴许是她的错觉? “宣王殿下。”东宫的宫人见到了他们,遥遥一拜。 宣王没有再说起那些过往,他只是依旧抓着薛清茵的手没有放开。 东宫的宫人见状,只多打量了一眼,随即就垂下了眼。引着他们往里走去。 这里的人行事规矩,说话声细弱,连走路声也几近于无。 安静得过了头。 薛清茵有些受不了,便出声主动问起宣王:“太子娶妻了吗?” 回答的却是一旁的宫人。 一旁的宫人一板一眼地道:“太子妃身子不适,不宜见客。” 那便是有老婆了。 听起来太子的老婆身体也不怎么样。 薛清茵掐指一算,觉得也挺好笑。 魏王妃成亲前刚大病过,太子妃也身子不适,她也没好到哪儿去。 捅了病秧子窝窝是吧? “太子殿下,宣王殿下来看您了。”宫人在一扇显得厚重的殿门外停住,低声道。 宣王却突地出声纠正她道:“还有本王的妻子。” 咦? 薛清茵惊奇地回头看他。 能这样说吗? 那宫人也露出了错愕之色,但她显然是不敢忤逆宣王的,于是犹豫片刻,还是改口道:“太子殿下,宣王和他的新婚妻子前来看您了。” 门突然从里打开了。 里头光线昏暗,还混着一股浓烈的药味儿和一种陈腐的木头的气味儿。 薛清茵屏了屏呼吸,一瞬间眯起眼,只隐约看见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形。 那人形笑嘻嘻地问:“似你这般人竟也能娶到妻子,倒是老天瞎了眼。” 第98章 太子吐血 这话多不中听啊。 薛清茵舔了下唇,但没反驳太子的话,只是顺着他的话,甚至还加大了力度。 她笑道:“是啊,似我这般貌美如花的女子,嫁给这般沉默寡言、不解风情的人,着实不易。” 一旁的宫人全都震惊地抬头看向了她。 但又不得不承认,跟前的人的确貌美如花。 她这么一说,便硬生生将太子的话转变成了夫妻间的打趣。 坐在里头那位显然也没想到,他停顿片刻,才怒气冲冲地冷笑一声:“是何人在说话?” 这话便是故意瞧不起薛清茵的意思。 薛清茵却一把按住了宣王的手背,不许他说话。然后自个儿歪头问宫人:“太子殿下的耳力是不大好吗?方才明明已经说过是谁来了啊。” 宫人支支吾吾,哪里敢接话? 里头的人自然也气得不轻。 只听得“啪”一声脆响。 像是什么被飞掷到墙上去的声音。 这时候宣王的脸色已经沉下来了。 但还是薛清茵抢先一步开了口,她语带好奇地问:“是太子殿下打碎了茶盏吗?你们还不快进去收拾了?免得殿下割伤了手啊。” 宫人都快给薛清茵跪下了。 那明明是太子殿下在发怒啊! 怎么到她嘴里就变了个意思? 还口口声声说怕他割伤手。 这话一般是对幼童说的。 如今拿来用到太子身上,这不正戳在太子病重难以自理的痛处上吗? 宣王的嘴角都没绷住,轻轻抽搐了下。 因有先皇后的情谊在,他素来不与太子计较。太子越病,性情便越是乖张,只有在皇帝跟前才会装装孙子。 眼见薛清茵将他治得服服帖帖,宣王都觉得惊奇。 在漫长的沉寂后,里头终于又响起了声音。 太子道:“请宣王殿下进来吧。” 这下轮到薛清茵惊奇了。 她还以为这人生气之下会说“都给我滚”呢。 薛清茵跟在宣王的身侧缓缓迈入了门。 宫人也才跟着入门去,点亮了一旁的长信宫灯。 原本显得昏暗的室内立时亮了不少。 薛清茵也终于得以看清了坐在椅子上的人。 那人身穿青色衣袍,身形削瘦,瘦得下巴都显了尖儿。 他并不戴冠,也不束发,模样有些落拓。 不过这人身上的天家贵气仍在,只是多了几丝久病之人的森森鬼气。 整个人都牢牢倚住了身后的靠枕,像是骨头失去了支撑力一般。 最叫薛清茵惊奇的是……他其实长得和宣王很像。 只是气质大相径庭,所以一眼望过去,决不会将之认成是一个人! 薛清茵觉得很奇怪。 没错啊! 原着里是写的宣王并非皇帝的亲生子啊! 光是靠着母系的基因,他和太子便能相似到这等地步吗? 就在薛清茵坦荡无畏地打量太子的时候,太子的目光也从她面上掠了过去。 的确是个美人。 甚至不应当说是貌美如花,而是貌美胜花。 太子的脸皮抽动了下,目光阴翳。 他故意道:“听闻父皇做主将那卢氏女嫁给了你做正妻,这便是那卢家姑娘?” 薛清茵哪里会理他这样的挑拨? 她直接纠正他道:“我姓薛。太子殿下可千万不要在街上认错了弟妹,人家会怪您孟浪的。” 太子:“……” “薛成栋的女儿?”太子吐出这几个字。 薛清茵颔首。 从太子的角度看过去,她这会儿倒有几分低眉顺眼的味道了。 但方才一番对话下来,此时没有人比太子更清楚,这跟前的娇弱美人,那皮囊底下藏着的是何等气人的灵魂了! 太子冷声道:“薛成栋可没少得罪我们兄弟啊,你竟还敢嫁到宣王府上。” 这话便是恐吓她呢。 甚至暗指宣王和薛成栋有仇,会暗暗折磨她了。 薛清茵这厢却咂了咂嘴,心道太子居住深宫,到底还是消息落后了些。 她道:“无妨,我也与我爹有仇。太子若要收拾他,我是第一个大义灭亲的。” 太子:“…………” 好一个大义灭亲。 男子尚且不敢说这样的话,她一个娇弱女子,竟敢不尊自己的父亲? 太子不由看向宣王。 却见宣王面色冷凝,看着他的目光里多了一分锐利。 哦。 动怒了。 太子冷笑。 原来还是你的心尖尖啊? “她口齿这样伶俐,你就不怕哪日父皇发落她吗?”太子语气讥诮。 “不劳太子关心,我自会护住她。”宣王语气冰冷。 薛清茵不满,从旁接声道:“父皇很是喜欢我啊,怎会发落于我?一会儿我和宣王还要去陪父皇用膳呢。” 太子不可置信地从喉中挤出声音:“你、你……什么?” 大抵是太过妒忌宣王如今与皇帝的“亲近”。 他胸中一阵气血翻涌,张嘴吐了一口血。 薛清茵后退半步。 哦豁。 过火了。 她径直躲到了宣王的身后,小声问:“他吐血了,我会被罚吗?” 宣王:“不会。” 薛清茵又看了看他的脸色,也确认了宣王虽然念及先皇后的情谊,但也并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 “那我便放心了。”薛清茵舒了一口气。 太子听着他们的对话,气得捂住胸口,抬头指着宣王,怒斥道:“这便是你在母后临死前对天发誓的结果吗?原来一个女人就能叫你改了心意?” 薛清茵想了下,回他道:“大抵是我实在太好看了吧,那谁能挡得住?” 太子张大嘴,喉中嗬嗬。 薛清茵连忙闭上嘴。 算了不说了。 好在这一次太子没再吐血了。 宣王也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 虽然薛清茵在太子跟前不落下风,半点亏也没吃。但宣王也不想让她再在这里听太子说些尖酸的话了。 宣王沉声道:“我是领着茵茵来拜见姨母灵位的。” “带她?不行。”太子一口气终于喘上来了,然后就给一口否决了。 宣王神色不变:“无妨,我命人四下找寻就是。” 眼见气氛又紧张起来,一旁一个年长的宫女弱声劝道:“太子殿下,手足情深,何苦闹到如此地步?恐叫先皇后在地下都难心安啊。” 太子那一刻也不知在想什么。 终于,他松了口道:“去吧,将母后的灵位从我床头的小几中取出来。” 薛清茵闻声很震惊。 是个狠人,把灵位摆自己床头是吧? 宫人应声去抱了灵位,又取来香炉等物。 一个小小的供台便搭了起来。 宣王点香,当先跪了灵位。 他重重地行了三叩首之礼,而后直起腰来,将手中的香线插入了香炉中。 薛清茵见状,琢磨了下,应该也得跟着跪吧? 她这人面对慈和善良的长辈还是很讲规矩的。 于是薛清茵双膝一屈,正要往下跪,却被宣王扶住了。 他淡淡道:“茵茵不必跪,躬身行礼便是。姨母养育过我,但于你不过是陌生人。” 他道:“今日带你来,只是想让姨母知晓,我已成亲。再不是孤身一人了。” 第99章 东宫求救 再不是孤身一人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薛清茵怔了下。 便好似有什么撞了下她的鼻子。一股又酸又闷的感觉直冲额窦。 紧跟着她几乎是想也不想,便下意识地,在宣王起身的时候,一下扑上去抱住了宣王的腰。 她低声道:“嗯,殿下再不是一个人了。” 后面这句话,那就是故意说给太子听的了。 太子先前说话那么不中听,她气一气他有什么问题吗? 薛清茵觉得没问题。 宣王就立在那里任由她抱了会儿,他看着灵位的方向,目光深邃而幽暗,像是要越过那薄薄的木头制的灵位,看到过去数年前的先皇后。 他眼中的冷漠渐渐敛去。 最终他抬手轻抚了下薛清茵的发丝。 太子盯着他们的身影,倒没有再发狂。 只是目光变得更加阴沉了。 “收起来吧。”宣王道。 此时薛清茵也行完了礼,将手中的香线插了上去。 她转头问:“姨母喜欢吃些什么?该带些吃食来的。” 宣王早有准备。 他轻轻击掌,随即便有随行的宫人款款走上前来,取出几个纸团,也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就这样供奉在了灵前。 随后宣王便牵住薛清茵的手,带着她走了出去。 太子再没有说什么刻薄的话,只是目送着他们的身影远去后,他才厌憎地皱起眉,道:“扔出去。” 宫人讷讷道:“可……那是宣王殿下供奉给先皇后的。” 太子面色阴寒:“还要孤再说一遍吗?” 宫人不敢再争辩,忙将东西收起来,悄悄跨出门去寻个地方扔去了。 太子冷笑一声,与身边年长的宫女讥讽道:“宣王真当母后喜爱此物?不过是为了时时提醒他要记得当年的情谊罢了。” 这厢没走出去多远,薛清茵便打了个激灵。 有人在后头跟着他们。 期期艾艾,小心翼翼。 她连忙轻拽了下宣王的袖口。 反被宣王捉住了手。 哎呀,她不是挑逗的意思! 薛清茵瞪着他,低声道:“有人跟着我们……” “不必理会。我到东宫来,总会遇上此人。有一回便命人拿下了她。一问原来是个痴儿。”宣王头也不回地道。 只是宣王话音刚落下,那人便突地加快了步子,朝他们跑来,然后被宣王身后的内侍一把按倒在了地上。 正倒在薛清茵的脚边。 薛清茵吓了一跳,回转身去,只见那是个年纪不过十二三的小宫娥。 衣裳脏兮兮的,但脸却干净得很。手里抓着一团东西,拼命地往薛清茵面前递。 一旁的内侍见状,皱起眉,握指成拳,似是要打断她的手。 薛清茵喝住了他:“等等。” 薛清茵扫了一眼小宫娥手中的东西,皱眉道:“像是刚才殿下供奉给先皇后的东西,这是被扔出来叫她捡到了?” 薛清茵心底有些不快。 哪有人前脚刚走,后脚便将人东西扔了的? 听太子刚才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宣王在先皇后面前对天发了誓。其中含义大抵就是,宣王没准儿还答应过先皇后要照顾太子…… 太子想要宣王履行诺言,那他也得像个人才行吧? “果真是个小傻瓜,捡了东西便巴巴地来追咱们了。”薛清茵从小宫娥手里接过那个纸包。 还顺手摸了下小姑娘的脑袋。 小宫娥瞪大眼,顺势蹭了蹭薛清茵的掌心,然后便突然趴伏下来,四肢着地,学着狗狗的模样汪汪叫了两声。 薛清茵看得目瞪口呆。 然后她的脸色一变,不快地道:“谁这样教她的?” 教人家学狗叫,那不是侮辱人吗? 宣王看向一旁的内侍,冷声道:“在问你的话,没听见吗?” 内侍一激灵,连声道:“奴婢不知道啊!这、这小宫女本就是个傻的,谁知道她上哪里学来的?” 薛清茵皱着眉,本想打赏她,但这样一个小姑娘,毫无自保之力。打赏她反而害了她。 但她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能让这个小姑娘在宫廷里活得好一些。 便转头看向了宣王。 宣王应当有法子吧? 宣王扫过那小宫娥,淡淡道:“送她回当值的地方去吧。” 内侍松了口气,连声应是。 宣王牵着薛清茵继续往外行去,一直到走出了东宫的地界,才听见他道:“她不是傻子。” 薛清茵很快反应过来:“因为她的脸太干净了?” “不,因为她会审时度势。” “啊?” “往日遇上她,她从未捡过什么东西来给我,更没有在我跟前扮过狗。”宣王稍作停顿,无比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因为她知晓我可怕。” “今日有了你,她才会做出这些事。”宣王道。 薛清茵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吗?” 宣王沉默片刻,道:“看上去很美的样子。” 薛清茵瞪大眼,猛地转头看着他。 心道怎么会有人可以面无表情地说情话? 薛清茵拨了下手中的纸包,问:“里头装的是什么?” “脂果。据先皇后所说,昔日外祖家的高墙外,倚墙长了两棵朹树,上头结出来的便是脂果。幼时她常与我的生母偷吃树上结出来的果子。” 薛清茵却低头道:“不是果子……喏。” 她摊着掌心给宣王看。 宣王低头看去。 那纸包里的脂果已经被换掉了,转而裹在其中的是一个球形香囊,上面还黏了张皱巴巴的纸条。 纸条上书“请将此物交予城东林家,必有重谢”。 “谁人传信需要这样遮遮掩掩?”薛清茵一下警觉起来,“不会是故意挖坑等我们去跳吧?” 宣王觉得她有些可爱,他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来,摩挲了下薛清茵的面颊。 薛清茵一愣。 “头发垂下来了。”宣王道。 “哦。”薛清茵连忙也抬手去捞碎发。但捞了半天没捞到。 宣王抿了下唇角,更觉得她可爱。 他只好装模作样地屈指勾了勾空气,道:“好了,已经别到耳后去了。” 薛清茵点了点头,这才不再管落到脸上的“碎发”。 宣王伸手拿起那个球形香囊:“打开便知晓这东西有什么玄机了。” “万一里面装着毒药呢?”薛清茵这会儿满脑子都是自己曾经看过的宫斗文桥段。 宣王道:“不会。这上面数处镂空作引香之用,盛不下什么东西。若塞入一枚蜡丸,正合适。” 不过话是这样说。 他屈指拆开香囊的时候,还是抬手一挡,叫薛清茵往后躲了躲。 只听一声轻响,香囊的机括弹开,露出里头的形状来。 薛清茵探头一瞧,和她在博物馆里瞧见过的葡萄花鸟纹银香囊很是相似! 也正如宣王所说,在本该盛香料的地方,被塞入了一枚蜡丸。 宣王利索地捏碎蜡丸,露出里头一张更细小的纸条。 可把薛清茵给好奇坏了,连忙贴近了去看。 整个人都快黏宣王的胳膊上去了。 却见细小的纸条上,用蝇头小楷先写:救我。 而后又被笔墨划去。 便没了下文。 看得薛清茵很不舒服。 抓心挠肺的。 再联想到今日那小宫娥学狗叫的可怜模样,她心里便更觉得难受。 第100章 全靠她了 “究竟是在向外求救呢?应当不是那个小宫娥。”薛清茵说着话,眉毛都快打结了。 宣王应声:“嗯,此人所求助的对象,定然身份不俗。否则无人能轻易伸手到东宫来救人。” 薛清茵点头:“小宫娥应该不会认识这样厉害的人物。”她压低了声音道:“那便要看太子身边的妻妾,有哪些人是出身不俗的了。” 宣王顿了下,却道:“太子当年求娶淮南肖家女,曾言‘愿得一人,白首不负’。此后遣散身边妾室通房,聘肖氏为太子妃。也一时掀起过轩然大波。” 薛清茵听得咋舌。 也就是说,如今太子身边只剩下那位太子妃。 那求救之人……也只能是她了! 再听那句“愿得一人,白首不负”,何其讽刺。 薛清茵久久未能说出话来。 心下对那太子的讨厌,是更甚了。 似太子那般人,才不配娶老婆好吧! 宣王用一个小巧的香袋,将那球形香囊装进去,且先拴在了薛清茵的腰间。 而后二人便先去陪皇帝用膳了。 皇帝知晓他们今日先去了东宫,见了宣王,语带感叹地道:“旁人只知宣王冷酷,朕却知你何等的重情义。只可惜,太子这几年病痛缠身,性情也怪异起来。今日可曾又对着你发脾气了?” 这话听起来,皇帝并不怎么喜欢太子,甚至也不希望宣王和太子走得太近。 但宣王表现出的重情重义,让皇帝觉得很放心。 薛清茵心道,真够复杂的。 宣王道:“太子为长,对儿臣发作脾气也无妨。”他的唇角用力抿了下。 皇帝顺势问:“太子今日还为难清茵了?” 宣王沉默不语。 皇帝叹了口气道:“为嫡为长,行事怎能到这样糊涂的地步?” 这便是在骂太子了。 说罢,皇帝眼底精光一闪。 宣王平日里油盐不进,如一块冷冰冰的顽铁。先皇后去后,太子便是他唯一的牵挂了。可近年来,太子与他的关系也大不如从前了。 也就此时又多出来个薛清茵,到底是枕边人,生得美丽,又总是娇滴滴的做派。宣王一下就心有所系了。 如今情势很分明,谁为难了薛清茵,比为难他自己,还要叫宣王难以容忍。 宣王手中握的权利太大,皇帝不愿再封赏他。 但要封赏一个女子却容易得很。 女子能掀起来什么浪呢? 心念百转间,梁德帝对着薛清茵温声道:“太子今日吓着你了?” 薛清茵怯怯点了下头。 “你啊,就是身子太弱了些。”梁德帝沉吟片刻道:“朕赐你七星剑,辟邪驱鬼,免去惊扰。再赐你步辇,日后宫中行走,都可以之代步。” 薛清茵连忙躬身谢过。 东宫一处偏殿。 内侍将小宫娥重重推搡进去,冷声道:“还请太子妃仔细管束底下人,莫要冲撞了贵人。” 小宫娥摔倒在地上,扭过头去,还学着狗叫去咬那内侍的鞋面。 气得内侍一脚踹在小宫娥的脸侧。 小宫娥也不知疼一般,痴痴笑起来。 内侍骂了声:“晦气!什么东西也敢捡。哪日太子一怒,恐怕将你腿都打断,看你还敢乱跑!” 说罢,他便反手从外头重重扣上了门,也不管里头的太子妃听了会如何想。 一个病得比太子还要重的人,能怎么想呢? 恐怕连外头的声音都听不清楚了。内侍心道。 内侍转身往外行去,抬头瞥见东宫这一隅天空,只觉得未来无望。 皇帝正当壮年,太子恐怕等不到继位就要病死了。 内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那小宫娥呆坐了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赶紧跑到了床边去。 床上的人撑着坐了起来。 她形容枯槁,手抓在床沿,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 她摸了摸小宫娥的脸,问:“踹疼了吗?” 小宫娥摇摇头,哪有半点疯态。 “今日为何……回来这么晚?宣王……又来了吗?”太子妃哑声问。 她的肺似是不大好,说话时伴随着些拉动破风箱的声音。 小宫娥点点头。 “你还是不敢与他说话对吗?谨慎……是对的。宣王与太子之间的牵扯太深。我们……不能信他。”太子妃说着,重重地喘了口气。 小宫娥却道:“我将东西给宣王的妻子了。” 太子妃一怔。 “您的身体等不下去了,消息要传到淮南道去,至少还要等一两月的功夫。再拖下去,再拖下去……”小宫娥擦了擦眼泪,喉中哽咽说不下去了。 太子妃点了点头,摸着她的头道:“好,我知晓了。你做得对。” “也许宣王会将东西给太子,也许太子妃接过去转手便扔掉了……”小宫娥喃喃道。 “若是这样,那也是我的命数了。”太子妃心平气和地道。 “您没有嫁人就好了,您一直留在扬州就好了。”小宫娥没有见过扬州景色,只听太子妃与她说起过。但她心中满是向往,她想那应当是比东宫好的。 太子妃摇头道:“后悔无用。” 小宫娥又擦了擦不争气的眼泪,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您把从太子那里偷来的虎符还回去,一切会、会好起来吗?” “不会。”太子妃笃定地道。 她语气不急不缓,但却坚定极了:“我死也不会还回去的。他如此负我,我便偏要拿住他的命门。我肖氏一族也曾是大儒之后,难道连这点骨气也没有吗?” 她说罢,又摸了摸小宫娥的脑袋:“只是苦了你。” 小宫娥道:“我不怕苦的,反正我生来便是苦命人啊。” 太子妃哑声道:“若宣王妃肯搭手救我,就算将来我的身子还是熬不住走了。我也定将兵符赠她,再写信给族人,求他们将来助宣王夺位。作为交换,我会让他们想办法将你从宫中弄出去,带你去扬州。你就住在那里。你不是和我说,你很喜欢那里吗?” 小宫娥再忍不住,一头扎在太子妃的怀中,压抑地大哭起来。 第101章 这药给殿下的 在书中,除了主角以外,其他人的命运都不过是寥寥数字勾勒。 像赵煦风是这样。 书中只写他冲撞了原本的女主薛清荷,后来赵国公死了,就没再提及他的下文。 像薛夫人也是这样。 书中只写薛清茵带累了她,薛清茵死后,她便也死在了他乡。临死前,连点蜡烛的钱都出不起。 如太子妃这样不起眼的角色,就更是一笔带过了。 只写到“顺平年间,太子妃殁”。就八个字。 薛清茵这人看书还有点一目十行,除了主角相关,她很少认真看。 那一扫而过,能记住这么几个字都算不错了。 再想到宣王在原着中,也是会走向死亡的。 薛清茵便有些说不出的烦躁。 其实如今看起来,从她选择入宣王府开始,她和薛夫人的命运走向就已经扭转了大半。 ……那其他人呢? 这一烦躁,便叫薛清茵一路上难得沉默寡言了起来。 等回到了宣王府大门口,方成冢已经在那里等了。想是一会儿要和宣王一同去军营。 见了薛清茵,他还连忙躬身行礼。 若是往日,薛清茵便要笑盈盈与他说上两句话。 方成冢见状,不由看了看宣王,心道,殿下不解风情,终于得罪人啦? 宣王斜睨了方成冢一眼,并未急着离去。 他随即翻身下马,走到薛清茵跟前,低声问:“还在想太子妃之事?” 薛清茵点了下头。 薛清茵如今也还没完全摸清楚,宣王与太子的关系容不容得这样翻脸。 她如今一举一动,又常常代表着宣王的意思。 在太子妃一事上,自然就不能莽撞随性了。 她便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宣王。 宣王转头对方成冢道:“你派人去查一查,城东可有个姓林的人家。家世不会太差。” 方成冢愣声道:“是。” 他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呢。 宣王将头转回来,道:“先确定了事情真伪,再行其事,如何?” 薛清茵一下从轿子上窜起来,用力地抱了下他。 然后便一个不小心把脑袋磕轿顶上了。 宣王面色微变,似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立马按住了她的头顶,另一只手从她腰间一揽,便将她整个从轿子上抱了下来。 方成冢侧过脸去,心中感叹。 着实恩爱啊。 “殿下去忙吧,我自个儿进去就是了。”薛清茵忙冲宣王笑了笑。 宣王揉了下她的脑袋才收回手道:“传御医瞧瞧。” 薛清茵不以为意:“不妨事,还没撞傻。” 宣王:“……” 方成冢都忍不住笑了:“侧妃着实心胸宽阔。” 宣王目送薛清茵带着几个亲卫跨进门去。 不多时宫女们也迎了上来。 其中还伴着一个弄夏。 一同陪嫁过来的也只有弄夏。 弄夏惊奇地道:“姑娘今日又得了赏赐?” 一旁的宫女瞪了她一眼,觉得她不合规矩,怎么还口口声声唤“姑娘”。 “喏,这便是赏赐。”薛清茵从亲卫手中接过了那把七星剑。 弄夏呆了呆:“哪有赏赐姑娘家赏赐刀剑的?” 一旁的宫女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薛清茵笑着糊弄她道:“大抵是方便砍人的吧。” 弄夏听得瞠目结舌。 宫女的嘴角也抽搐了起来,心道这位侧妃娘娘是越发得罪不得了。 她们怕她有事是真砍啊! 薛清茵走回到存心殿,犹豫片刻后,问起身旁的宫女:“我本该住在什么地方?” 宫女愣了愣,道:“侧妃的住所应当由殿下亲点。通常按照规矩的话,应当是安置在临华殿偏殿,又或是长秋阁这样的地方。” 薛清茵疑惑道:“没有一个收拾出来的地方吗?” 宫女道:“侧妃入府前,各处偏殿楼阁都收拾过了。” 薛清茵决定那要不还是浅浅地装模作样一下吧? 她问:“哪里窗户外头的风景漂亮些?” 宫女道:“长秋阁。” 薛清茵一拍板:“那今个儿就暂且在长秋阁住下吧。” 宫女面露茫然之色,也只得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功夫,宫女来报,说是珍嬷嬷来求见她。 薛清茵纳闷:“她有什么话要说?” 宫女讷讷:“似是给侧妃送东西来。” “那便叫她进来吧。” “是。”宫女舒了口气。珍嬷嬷在府中待得久,又曾是太子乳母,还照顾过宣王殿下呢,她区区一个小宫女,还是不愿得罪珍嬷嬷的。 很快那珍嬷嬷便进了门。 她手中拎着个食盒,走到近前便先是恭恭敬敬地一拜。 规矩倒是很规矩的一个人。 瞧着对薛清茵也尊敬得很。 只是等她将手中的食盒往薛清茵跟前一放,再揭开盖子来,一股有些熟悉,但又不大熟悉的味道顿时钻入了鼻间。 毋庸置疑,这是一碗药。 黑乎乎,还滚烫的药。 珍嬷嬷躬身再拜,道:“老奴早年间在先皇后跟前做了两年的医女,颇通些女科调理之道。便斗胆为侧妃熬制了温经汤,请侧妃用。” 你也知道你斗胆啊? 薛清茵皱了皱鼻子。 她很不喜欢旁人在此事上指指点点,说得倒好似她入宣王府,就为了生孩子似的。 哪怕珍嬷嬷这样,似是正儿八经为她好,但膈应人便是膈应人……她是不会因为珍嬷嬷出自所谓“好意”,便忍受下来的。 薛清茵舔了下唇,眼珠子打了个转,计上心头,笑盈盈道:“嬷嬷倒是上心,只是这药瞧着烫口得很,你先放在这里吧。” 说罢,她扭头吩咐宫女:“去准备些甜口的点心,我一会儿嘴里发苦要吃一些。” 宫女愣愣应声。 以这几日她对侧妃的了解,侧妃是个何等娇惯的人物,怎么这样轻易就接下了? 见宫女出门去准备点心了,珍嬷嬷也大为惊讶,然后她也重重舒了口气。心道这侧妃虽说懒散了些,娇弱了些,长得过分美丽了些,有些地方不合乎规矩了些……但总归是拎得清的,知晓何为重何为轻。 若能早日有孕,她也能放心了。 只可惜宣王府上到底还是太冷清了些,殿下身边只这一个人…… 珍嬷嬷想得很多。 但她见薛清茵这样好说话,也就没有留下来非盯着薛清茵喝了不可。 不多时,宫女取了点心回来。 薛清茵便坐在桌前慢吞吞地吃了不少,然后擦了擦手,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道:“早些洗漱了吧,我要小憩一会儿。” 宫女只得应声。 等薛清茵褪去钗环,倚倒在软榻上,披着厚厚的软毯还翻了个身。 宫女不由转头看了一眼那桌上的药。 都凉透了。 显然侧妃并没有要喝的意思。 宫女暗暗叹气。 侧妃也算是个有些手段的了,并不直接下珍嬷嬷的面子,用这样的法子糊弄呢,也免伤了和气。 夜色渐渐沉下来。 薛清茵半梦半醒间,抻了抻胳膊。 守在一旁的宫女也渐渐生出些困意,正想着要不要将薛清茵唤醒用晚膳。 一阵脚步声却是近了。 大门从外头被用力打开。 便见宣王殿下迈步而入。 宫女一下睡意全消,连忙起身行礼。 宣王却径直走到了薛清茵的身边,垂首盯着她看了片刻,似是有些无奈。 随即他弯下腰来,便要将薛清茵抱走。 “嗯?”薛清茵一下被惊着了,迷迷糊糊地掀开眼皮,声音还带着几分未完全清醒的娇软:“殿下回来了?” 宣王应了声“嗯”,便将她抱了起来,像是要往门外走。 薛清茵一把揪住他的袖子,道:“等等。” 这下薛清茵倒是清醒多了。 她问:“去哪里?” 宣王沉声道:“回存心殿。” 薛清茵怔了下,而后她笑道:“回去之前嘛……殿下请看。”她指了指桌上那碗凉透的药。 宣王皱眉:“你的旧疾又犯了?” 薛清茵摇头,笑得狡黠:“殿下,那是珍嬷嬷送来给你的啊。” 宫女在一旁瞪大了眼,心道侧妃怎能信口胡说? 谁知道紧跟着薛清茵下一句话,才更叫她震惊得睚眦欲裂。 薛清茵笑得可甜了,娇娇软软地道:“想来是怕殿下在床笫之间不行啊。” 宣王:“……” 他按在薛清茵腰侧间的手指陡然用力了些。 他垂首附耳,语气森然:“本王不行?” 第102章 实践出真知 薛清茵眨了眨无辜的双眼:“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宣王叫她气笑了,沉声道:“都出去。” 宫女面颊一红,似是明白了什么,垂首就要往外走。 宣王突地又出声:“将药倒了。” “是、是。”宫女面上更红了,赶紧端起药碗就往外走。关门的时候都不慎大力了些,发出重重一声响。 这一声就跟敲在薛清茵的心门上一样。 薛清茵面上的无辜之色顿时更浓了。 她问:“不是回存心殿吗?关门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宣王问她。 薛清茵忙往外挣了挣,却被宣王往怀中按得更紧了。 她连忙关切道:“殿下从外头回来,劳累了一天便不觉得疲惫吗?” 宣王沉默片刻,道:“既见茵茵,怎觉疲累?” 薛清茵很震惊。 宣王怎么连这些肉麻话都会说啦? 她忙揪住了宣王的袖子道:“我不信,放我下来,我仔细瞧瞧。” 宣王又沉默片刻,启唇轻吐出声音:“一会儿宽衣解带,你自然瞧个清楚。” 薛清茵:!!! 堂堂宣王,很不正经! 宣王抱着她,返身往长秋阁中设下的大床走。 他反问起她来:“今日怎么歇在此处?” 薛清茵揪着他的袖子,假模假式道:“自是怕殿下欺负我,便自个儿先走远些。” 就差没说他眼下就在欺负她了。 薛清茵方才指着药那两句火上浇油的话,可没想到把火往自己身上烧啊。 瞧如今宣王这不爽的模样,明日她岂不是下不来床? 得抓紧时机多控诉两句才是! 宣王闻声,好笑地低头看了她一眼,却并不上薛清茵的当。 他一手掐住她的腰肢,低声问:“本王如何欺负了你?” 他垂首亲她。 随即分开问:“嗯?是这般欺负你吗?” 他说罢,又将她按倒在床榻上,抽她衣带,剥她衣裳,故意叫她挣扎不得。 “还是这般欺负你?” 薛清茵便好似被扒去了花瓣,生露出里头的花蕊来。 她气得一口咬在他喉结上。 宣王浑身一僵,肌肉绷得更紧,但却没有拦她。 薛清茵便更加猖狂起来,好似拿他脖颈命门来磨牙。 她若明日得不了好,那他也得去军中丢个脸才行! 只是却忘了,她那三两力气,于宣王来说不像是报复,倒像是勾弄。 三两下便将宣王撩动得火气更甚。 宣王将她整个抓起来,随即自己落了座,然后便将薛清茵按在了自己的腿上。 薛清茵怕滑下去摔个屁股蹲儿,便想也不想抱住了他的脖颈。 宣王借机侵入,这才又低声问她:“如此也算欺负吗?” 薛清茵哪里还有力气答他? 烛火一直燃到天明。 薛清茵这回还算有些记忆,她迷迷糊糊地踢了宣王两脚,然后便又叫他整个按入了怀中。 第二日再醒来,已近未时,太阳都西偏啦! 薛清茵一下坐起身来,便见宣王还如先前一般,坐在案前等她。见她醒来,便放下了手中的书册。 薛清茵故意冲他重重哼了一声。 宣王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床边,问她:“茵茵要下床用膳?” 薛清茵反问他:“殿下看我还下得来吗?” “我抱茵茵。”宣王答道。 薛清茵指着宣王控诉道:“猫哭耗子,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快把自己为数不多的歇后语词汇用宣王身上了。 宣王面上哪有半点动摇? 他面色平稳,动作也极稳当,一下便将薛清茵抱了下来,而后将她安置在软榻之上,一面为她穿衣,一面正儿八经道:“茵茵,你若做耗子可不大美。” 薛清茵瞪了瞪他,扭头就又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宣王手背的青筋微微突起。 他低声道:“茵茵,前两日我便想同你说了。” “说什么?”薛清茵凶巴巴地问。 “不要总咬我。” “怎么啦?折损了殿下的身份和风度?” 宣王为她拉好衣领,道:“茵茵明日还想下得来床吗?” 薛清茵面色古怪,猛地往后一缩,干巴巴道:“哦……知道了。” 这人也太闷骚了! 宣王将她拉回来,给她系好衣带,道:“若下回生我的气。” 薛清茵歪头看他。 宣王道:“可踢我两脚。” 那薛清茵就要与他争辩争辩了:“我昨个儿踢了。” 宣王:“……”“……是吗?” 薛清茵心说可恶。 难怪我昨晚踹你两脚,反又被你按怀里了。 是说我力气不大吗? 薛清茵当场立下豪言壮志:“改日我便去学一学怎么踢人更疼。” 宣王道:“嗯,但眼下该先用膳了。吃饱了,方才有力气。” 薛清茵马上给他表演了一个恃宠而骄:“手也没力气了,殿下喂我。” 宣王应声:“好。” 薛清茵面颊鼓了鼓,似是仍有不满。 宣王一边命人传膳,一边问她:“茵茵心中还有不快?” 薛清茵懒声道:“殿下答应得也太痛快了些,反倒没什么滋味儿了。” 宣王都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只觉得她实在又可爱,又有趣得紧。 哪会觉得她这般姿态是娇气蛮横呢? 膳食很快传了上来。 宣王说到做到,当真捏了筷子要喂她。 反倒是薛清茵自个儿觉得不大好意思,便推开了。 “我还是自己吃快一些。”薛清茵叹气。 宣王沉声道:“日后不会再有人胆敢往你跟前送这些玩意儿了。” 薛清茵拍了拍手:“那便最好啦。” 宣王看着她,轻声道:“免得改日你又问本王行是不行。” 这话听得一旁的宫女又是面上一红。 俗话说得好,债多不愁。 虱子多了不怕咬。 薛清茵今日是脸不红心不跳,她咬着筷子,嘟哝道:“那不是我问的,殿下不要冤枉我。” 宣王为她夹了一道菜。 他道:“既不是你问,那便由你答吧。” 薛清茵一呆:“答什么?” 宣王看着她:“茵茵还没寻出结果吗?若是不知,不若今夜再行实践方出真知。” 薛清茵瞪大了眼。 宣王这人!怎么原来不仅闷骚,还腹黑啊? 薛清茵权当没听懂,使出了转移问题大法,问道:“哎呀,不知那个城东林家查探得怎么样啦?” 第103章 本王要让她后悔 说到正事,宣王便又是那个正襟危坐、正儿八经的宣王殿下了。 他道:“一会儿传人来你当面问。” 薛清茵放下筷子:“我来问吗?” 宣王:“嗯。” 薛清茵轻叹气:“本还想偷个懒呢,殿下只管将结果告诉我就是了。” 宣王停顿片刻,淡淡道:“本王的属下,自然也要受你的管辖。” “……啊?”薛清茵呆愣住了,一时都怀疑宣王是不是吃醉了酒,说出了胡话。 “你多听两回禀报,日后我若不在府中,他们自然也知道来寻你。”宣王语气淡淡地接着道。 这听起来……我仿佛都是王府的第二把手了。 薛清茵觉得怪怪的。 她不是就过来给宣王充当一下“软肋”吗?这怎么搞得好像真要分权给她似的。 薛清茵正疑惑间,宣王已经将人传来了。 那人隔着一道屏风回话道:“回殿下,回侧妃的话,城东是有一户姓林的人家。不过听闻大约一月前,他们搬到城西常安坊去了。也不知是不是殿下要找到的那个林家?” 薛清茵咂嘴:“听来可真够折腾的。” 她是觉得太子妃这事有些折腾。 但那回话的人领会错了意思,道:“是有些折腾,住得好好的,突然搬到城西去。” 薛清茵突发奇想道:“不如咱们明个儿再去探望太子吧?” 宣王:“可。” 薛清茵迟疑道:“太子若再多吐两口血,会死吗?” 宣王语气笃定:“不会。” 太子若听见这段对话,只怕真要气死了。 宣王陪着薛清茵用完了膳方才离去。 几个宫女进来伺候薛清茵。 有人怯怯道:“今日魏王和魏王妃一同入宫,也陪着陛下用了膳。也得了赏赐。” 薛清茵听了不觉得意外。 皇帝嘛,一碗水要尽量端平。前面安抚了宣王,后面就又要安抚魏王和魏王妃。 弄夏在旁边也有发愁。 倒不是为别的,她道:“姑娘回门在即,宣王殿下这样繁忙,恐怕是抽不出空来陪姑娘回去的。” 她心道,那魏王妃过门前虽然丢了脸,但回门的时候,是魏王和她一同去的,倒是大大长了她的脸! 对于这一点,薛清茵也不是很担心。 “有什么要紧?你姑娘我善吹枕边风。”薛清茵说这话脸一点也不红。 伺候的宫女闻声,在旁边抽了抽嘴角,但也无法否定薛清茵这话。 侧妃的确善吹枕头风,可太善吹了! 听人说,珍嬷嬷都要被打发出去府了。 …… 王府中的宫女也是有等级高低的。 如紫英这般,算是高阶的宫女。 早先,薛清茵与宣王还没什么瓜葛的时候,因急病发作被带回府,便是由这个紫英来照料的。 那时紫英就对薛清茵极为不喜,此人美丽且娇气,若得了宣王的爱重,那还了得? 偏偏呢,她还真进了王府。 后来,紫英怕见了她忍不住心中的妒忌,便连着几日称病。直到听人说起珍嬷嬷去见了侧妃,她才来了点精神。 珍嬷嬷这个人,酷爱说教,事事以宣王的利益为先,定然看不惯薛清茵这样娇气的人。 紫英想来想去,便决定去与珍嬷嬷说说话。 这府中宫人,她也只瞧得上一个珍嬷嬷了。 为何呢? 因为珍嬷嬷乃是东宫出来的,而她曾是由太后赐给宣王做婢女的。 紫英自觉就她和珍嬷嬷不同。 “嬷嬷。”紫英来到珍嬷嬷的住所,在外面唤了一声。 里头却没动静。 紫英心生疑惑,便干脆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才发现珍嬷嬷与吕管家在那里,吕管家冷着脸,而珍嬷嬷的脸已涨成了猪肝色。 屋中除了他们,还有两个小太监在收拾行囊。 紫英疑惑道:“嬷嬷这是要去哪里?” 吕管家淡淡道:“嬷嬷这是要出府。” 他学去了宣王的一分神态,显得也极有气势。 “出府办事?”紫英问。其实她已经察觉到不对了,但她不敢想。 珍嬷嬷从喉中挤出声音:“是出府再也不回来了。” 紫英变了脸色:“为何?” 珍嬷嬷疲惫道:“因我不该规劝侧妃调养身体,早日诞下子嗣。” 紫英心道,这话没错啊。 若换她来做宣王妾室,谁人与她这样说,她只怕欢欣不已呢。 吕管家却冷着脸道:“乳母非母。嬷嬷若想拿派头,可以回东宫去拿。只怕若是真拿出来这派头,连当今圣上都要发怒了。” 珍嬷嬷心头一震。 谁敢充宣王的母亲呢? 无人敢充,先皇后都不能。 宣王的生母……宣王的生母在当今陛下心中,可是个相当了不得的存在。 这可不是得罪没得罪侧妃的问题。 一旦这个大帽子扣她头上,她得罪的就是皇帝了! 珍嬷嬷心下虽觉悲凉,但也知道保命要紧,再不作停留就这么收拾包袱走了。 竟然就这么走了! 紫英看着这一幕,简直不敢信。 珍嬷嬷在府中素来拿大。 王府中没有女主人,又多是由吕管家来处置事务,众人都知珍嬷嬷来历,于是就连吕管家平日里对她多有客气。 可以说紫英也远比不上她的来历身份。 可珍嬷嬷就因为……就因为去见了侧妃一面,也不知怎么得罪了她,就这样连反抗都不敢反抗便被驱走了? 紫英转过身,只觉得呼吸都艰难起来。 殿下待那薛清茵……实在、实在宠爱过甚了! 她要告知太后!要告太后! 薛清茵很快就发现,王府上下对待她似乎更加恭敬了。 她心头疑惑。 这是为什么? 因为她扛着七星剑回了府,他们真的都怕她砍人吗? 皇宫里头,魏王和魏王妃在陪皇帝用膳。 梁德帝今日的胃口不怎么样。 魏王其实很擅讨好梁德帝。 但他今日在用膳时,和梁德帝提起了公事。 魏王没听贺松宁的去兵部历练,他对梁德帝说,他想去户部。 魏王心里很不痛快。 这几日他多次入宫,也未能撞见到宣王和薛清茵的面。 想必宣王一定沉溺温柔乡中舍不得出来了吧…… 魏王越想心头越酸。 他决定要做些事让薛清茵后悔。 第104章 她思念我 怎么让她后悔呢? 他要去户部,狠狠拿捏薛清茵她爹! 他知道,她和她的父亲并不合。但薛家人却会因此谴责她。 “你想去户部?”梁德帝笑了笑,放下筷子,赏赐了魏王夫妻就再没了下文。 魏王也摸不清自己父亲怎么想的。 “你新婚以来,还未去拜见太子吧。为臣弟者,还是该胸怀谨悌。”梁德帝打发走了他。 魏王不愿去见太子,但也无法。 他的外祖家中是诗书累世之家,他又怎能不遵礼法呢? 从踏入东宫地界开始,魏王就皱紧了眉。 此地暮气沉沉如魔窟。 也就只有宣王才忍受得了太子。 “臣弟携新妇前来拜见太子殿下。”魏王纵使百般不愿,到了门外还是要恭恭敬敬。 “久不见魏王,孤还以为魏王也似孤这般,缠绵病榻起不来身了。” 太子那日在薛清茵那里受了气,今日见了魏王,才可算将阴阳怪气、刻薄入骨的功力发挥了出来。 柳月蓉一颗心都在魏王那里,听太子这样说话,她自然不快,便道:“魏王身体康健,劳太子殿下惦念了。” 太子命人打开门来。 一双阴冷的眼盯着她,盯得柳月蓉都有些想打冷战了,却听太子道:“此妇是谁?貌无盐,形无状。” 柳月蓉面色一白。 太子偏还有意拱火,便故意道:“魏王,这是……” “太子兄长,此乃臣弟的王妃。”魏王说这话的时候也痛苦得很。 太子道:“哦?那日宣王也曾携他那侧妃来拜见孤。只是这,这……”他说着看了看柳月蓉,还故意说话留了半截。 柳月蓉果然眼露憎意。 而魏王偏还道:“太子有所不知,那薛氏女本该是臣弟的侧妃呢。” 柳月蓉听见这话,气得身子都发抖了,偏偏喉中不敢说一句话。 太子闻声,倒是惊讶得很,差点拍掌笑起来。 哈哈,她居然引得宣王和魏王成了死敌? 他还装模作样道:“为弟者,理当礼让兄长。” 魏王心下冷哼,面上却没说什么。 “孤也没什么好赏赐的。”太子沉吟片刻,命人取来了礼物。 “拿着吧。”太子道。 这本来是他准备给宣王和薛清茵的,奈何他那日气得不轻也就把这事儿忘了。 魏王命人接了赏赐也没细看。 随即太子让人给魏王搬了椅子来,大有要和魏王多聊会儿天的意思。 弄得魏王浑身难受。 但魏王难受,太子便觉得那日在宣王二人身上吃的瘪找回来了。 柳月蓉一样也坐不住。 她觉得太子跟个鬼似的,今日她先在皇帝跟前提心吊胆够了,如今又来这里受磋磨。 柳月蓉便提出要去拜见太子妃。 太子面色变幻了片刻,挥手招来身边年长的宫女道:“魏王妃坐在此处难免无趣,你陪她去寻太子妃说话吧。” 年长宫女点头应声。 柳月蓉闻声舒了口气,匆匆起身离开。 太子妃就住在不远处的庞大宫殿内。 偌大殿宇,却只住她一人。 柳月蓉远远瞧了一眼,心道比她在魏王府的住处还要大。 不过这也正常,人家是太子妃呢。 “魏王妃请。”宫女笑着推开了门。 柳月蓉走到殿门前去,却忍不住抬手捏住了鼻子:“这是什么味道?”她实在忍不下那嫌恶。 宫女故意拔高了声音,似是说给柳月蓉听,也似是说给里头的人听:“魏王妃有所不知,太子妃身子不大好,为了调养身体,这整日里吃的药多了,难免有些气味。” 这话其实听来何等羞辱。 太子妃抓紧了床单,但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守在一旁的小宫娥倒是一下惊醒过来,双眼亮了亮。 事情不能一味倚靠在宣王妃的身上。 宣王毕竟与太子是一派的。 而这魏王不同啊,他是太子的竞争对手,若是能与魏王妃说上话,生机更大! 小宫娥不再犹豫,立即拔腿奔了出去。 这厢柳月蓉却是皱着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想到府中嬷嬷也每日里劝她调养身体。 若是调养成这个样子,那也太可怕了些。 柳月蓉有些待不下去,便道:“既然太子妃身弱,我也不打搅了。” 小宫娥一听她要走,更着急了,一下扑倒在柳月蓉的脚边。 她又故技重施,学起了狗叫。 这次她叫得更卖力了。 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圈都发着红。 她想叫魏王发现她的可怜。 无法,在东宫要传递出消息,便只有先装疯卖傻。 如此也能知道找上的人,是不是个有善心的,是不是个能托付的…… 此时柳月蓉尖叫一声,一脚踹在小宫娥的头上:“什么东西?什么东西?来人,来人!” 年长宫女笑道:“叫魏王妃受惊了,这是养在太子妃这里的一个小傻子呢。” 柳月蓉今日受了太子的阴阳怪气,过来又遇上这么个玩意儿,她心情实在烦得很。 她连着后退好几步,不快地道:“她将我的鞋面、裙摆都弄脏了。” 年长宫女顺势看去,果真如此。 她皱眉问:“那以魏王妃的意思……” 柳月蓉冷冷道:“太子宫中的人,自该由东宫自行处置。” 年长宫女应声,命人提起小宫娥来,重重扇了几耳光。 待到她面颊都高高肿起来。 年长宫女问:“魏王妃可消气了?” 柳月蓉的心气一下就顺了。心道太子虽然古怪得很,但东宫宫人还是很尊敬她的。 “罢了,到底只是个小宫女,也不与她计较了。”柳月蓉摆摆手,转身走开。 年长宫女屈身行礼送她。 小宫娥被丢在那里,还呆呆地学着狗叫。 毕竟人还未走光,她还得装下去。 脸很痛,但她连眼泪也不能流。因为疯子是不知道哭的。 过了不知多久。 门内有声音叫她进去。 小宫娥没有动。 她不想让太子妃瞧见她现在的模样,她只是坐在那里,望着天想,今日过后,太子妃心头的最后一点希望肯定也要没有了……怎么办呢? 太子放人过来,才不是因为发了什么善心。 这是故意叫她们看的。 故意叫她们知道,就算有人过来,那些人也不会救她们的。 她们只能屈从太子,向太子认罪。 可是不行的。 小宫娥不知道傲骨是个什么东西,是能煮来吃,还是能煮来喝。 可那是太子妃咬着牙也要守住的东西,那她也要咬着牙守住。 “佳玉。” “佳玉进来!” “佳玉……你进来,我瞧瞧!!” 太子妃的最后一声,几乎是从喉中爆发出来的。 小宫娥这才身形一颤,不得不低头进去。 不过也是爬进去的。 当狗嘛。 得学够那样子才行。 她到了近前,想着应当没什么人盯着了,不等太子妃开口,她便先小声道:“还有宣王妃呢,我们还有宣王妃可以等。” 太子妃看见了她面颊肿胀的样子,满腹的话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太子妃轻轻应了声:“嗯。” 她们都知道,宣王妃恐怕也如那魏王妃一样,是不可能会过来救她们的。 但她们谁也没有点破。 小宫娥以为自己的话安慰住了太子妃,便开心地笑了笑。 她想若是有法子能跑出东宫,若是能碰上陛下出巡,在陛下面前撞死,那肯定就闹大啦,闹大了肯定就有人管了…… 小宫娥悄悄筹谋着,这次她没有和太子妃说。 另一厢。 四公主却收到了一封信。 她咽了咽口水,颤声道:“二、二哥给我的?” 面前的冷面宫人点了下头。 四公主苦着脸拆开信,生怕是宣王来斥责她的。 但等拆开后,她却发现里面的头……呃,比她写得还差劲啊!这肯定不是二哥的字啊! 那还能是谁呢? 四公主细细一看,震惊了。 落款居然是薛清茵! 薛清茵居然借二哥的名义来给她递消息! 二哥居然容许了! 薛清茵在信里写什么伴读情谊深厚…… 四公主看到这里嘴角抽了抽,心道当初婉贵妃将薛清茵点为她的伴读。结果薛清茵还没正儿八经当过两天的伴读呢,就一跃变成她王嫂了。 四公主定了定心继续看。 大抵就是,薛清茵要进宫来见她。 薛清茵毕竟只是侧妃,而且宣王的生母又早亡,她也没有婆母在宫中需要侍奉。入宫自然不如魏王妃那样容易且频繁。 四公主看着信中写的…… “我很思念公主。” 四公主倒抽一口气。 从未有人这么跟她说过。 毕竟人人都当她是混世魔王,薛清茵其实也对她爱答不理的。她央求薛清茵做她老师,薛清茵都不肯呢。 如今却很思念我。 却很思念我。 四公主想着想着,都不禁红了红面颊,心道莫非是我的诚心感动她啦? 第105章 宫中的大事 薛清茵难得起了个早。 昨夜宣王因事务繁忙,回府回得很迟,便又是独自宿在了一旁。 巳时,宣王掐着时间,想着以薛清茵的性子这会儿应当起了,便来了长秋阁。 宫女见宣王来了,傻了眼道:“侧妃已经入宫去了。” 宣王一个转念间,便明白过来,薛清茵借他名义传信给四公主是为的什么了。 明明昨日还说要与他一同入宫再拜见太子。 今个儿便自己去寻四公主了。 宣王垂下了眼。 见宣王不语,宫女的声音都颤抖了,低声唤道:“殿下……” 宣王突地道:“还是将侧妃的东西都搬回存心殿去吧。” 宫女愣了愣,连忙应声:“是……是!” 四公主如今还是跟着婉贵妃住的。 薛清茵要去见她,自然而然就来到了婉贵妃的主殿附近。 这厢柳月蓉方才向婉贵妃请了安出来。 为人妇者,自当侍奉婆母。哪怕是皇家的媳妇也不可避免。 “薛清茵?”柳月蓉没走出多远,便瞧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怎么在这里?只她一人?”柳月蓉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与她一同从婉贵妃宫中出来的四公主,一提裙摆,语气欢欣地道:“她是来见我的。” 柳月蓉这才想起先前婉贵妃好像是为四公主选过伴读。 选了薛清茵和国子祭酒的女儿谢依依。 但那时候谢依依私底下说,那是因为婉贵妃不喜薛清茵,故意让四公主去折磨她,好打消魏王的绮念。 所以当时无人羡慕薛清茵有这样的境遇,他们私底下都在等着看笑话呢。 如今怎么…… 柳月蓉面露疑惑,回头看了看四公主,又看了看那不远处的薛清茵。 “宣王侧妃怎是坐的小辇在宫中行走?”柳月蓉身边的嬷嬷惊呼出声。 柳月蓉这才注意到…… “是啊,她怎敢在宫中乘辇?如今宫中事务多是由母妃来掌管吧?若无母妃点头,她怎敢擅自支使那些力士?便因为宣王宠爱她,就连宫规也不顾了吗?”柳月蓉蹙眉道。 这时候她都已然做好了,立即返身回去向婉贵妃告状的准备了。 四公主也觉得很惊奇。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直接快步迎了上去,然后扒在小辇旁就与薛清茵说起了话。 柳月蓉远远地看着,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个坐在辇上,一个在辇下。不知道的,还当她薛清茵是公主呢。” 一旁的嬷嬷点头应和道:“是有些乱了规矩,四公主也没有公主的模样。” 说着,那嬷嬷就要转身进去。 这时候四公主却掉头回来了。 四公主抬了抬下巴,眼底传递出一丝轻蔑:“你们不会是要去向贵妃告状吧?” 嬷嬷拧眉:“四公主这说的是什么话?那并非叫告状,而是宫中若有不合规矩之事,理当禀报……” 嬷嬷话还没说完,四公主便不耐烦地道:“行了,若你们真的去了,你们便要带累贵妃娘娘一同成笑话了。实话告诉你们吧,此乃御赐。御赐懂吗?” 嬷嬷呆愣片刻,反应过来:“……是陛下的恩宠?” 四公主却没再理会她二人,步履轻快地回到了薛清茵的身边。 柳月蓉道:“跟上去。” “什么?”嬷嬷还在巨大的冲击之中。 柳月蓉却已经按捺不住,追上了薛清茵。 “多日不曾见面,不知宣王侧妃可好?”柳月蓉不冷不热地道。 “原来是魏王妃。”薛清茵倚着扶手应声。 柳月蓉胸中不快,她道:“宣王侧妃不下来说话吗?” 薛清茵道:“不了吧,上上下下也怪麻烦的。” 柳月蓉讽刺道:“陛下赐辇,便是为了叫你在我们跟前如此拿大吗?” 薛清茵立马道:“这话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柳月蓉:“……” 柳月蓉冷淡道:“宣王侧妃当真娇弱。” 薛清茵点点头:“魏王妃若是如我这般病弱,也可以请陛下赐辇啊。” 这却正戳中了柳月蓉的痛处。 她婚前病那一场,叫婉贵妃对她有了不满。她知道,他们都怕她生不出孩子。她自己其实也怕。 “我身体已然大好,自然是用不上这些的。”柳月蓉冷着脸道。 薛清茵咂嘴:“哦,那便只有我一人享用了。” 四公主听着听着,也觉得薛清茵太柔弱了些。她忍不住问:“二哥对你不够好吗?怎么不多请几个御医来给你瞧瞧呢?总这样容易生病也不好。” 柳月蓉立马竖起了耳朵。 宣王对她不够好? 薛清茵看了看四公主。 好嘛,还真为我操心上啦? 她道:“这你得问你二哥。” 四公主张张嘴,最后化为了小声嘀咕:“这我也得敢问才行啊。” 柳月蓉也只能掩去心头的失望。 薛清茵这话实在滴水不漏…… 柳月蓉便又看了看薛清茵的面容。珠光宝气的映衬之下,她的面色红润。想起自己今晨入宫时照了照铜镜……却是面容憔悴。 薛清茵哪里像是个病弱的人呢? 宣王待她只怕、只怕…… 柳月蓉不愿再往下想,带着嬷嬷和贴身丫鬟匆匆离去。 出了皇宫,柳月蓉已是走得气喘吁吁,她连忙攀住了嬷嬷的臂膀,黯然道:“薛清茵一个侧妃,倒好似过得比我还舒坦。” 嬷嬷肃色道:“王妃怎能这么说?王妃掌府中大权,上下事务都忙不过来。王妃又是孝顺知礼的人,每日都要入宫向贵妃娘娘请安。王妃难道还羡慕宣王侧妃的懒散吗?只怕她想要如王妃这样忙碌,还不够资格呢。” “嬷嬷说的是。”柳月蓉重新露出了笑容,但心中却还是仿佛压着一块石头。 另一厢。 不等四公主将薛清茵引到自己居住的偏殿去,薛清茵便问道:“四公主与太子的感情如何?” 四公主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不好,很不好。太子的脾气……很怪。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而且……你见过他吗?他和二哥长得很像,每次看见了他,我都觉得像是看见了二哥。” 说到这里,四公主不受控地打了个哆嗦。 薛清茵心道感情不好啊。 没关系。 “那你一会儿去探望探望太子殿下吧。”薛清茵道。 “什么?让我去探望他?我……我不去。”四公主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薛清茵一点也不急,又道:“你知道聪明的人应当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四公主问。 薛清茵没说话。 四公主便自个儿琢磨了下:“……二哥那样的?还有婉贵妃?” “可见聪明的人,都不会轻易将喜恶表露出来。”薛清茵与四公主一块儿在树荫底下,她拍了拍四公主的肩,道:“这便是历练你的时候到了。越是不喜欢,越是畏惧的人,便越要多与他接触。如此多次下来,你就能练就出强大的心态,不会因为个人的情绪而拖累你做出错误的决策。” 四公主听完觉得很有道理。 她感动地道:“果然只有你才会与我说这些话。” 四公主当即做主就要往东宫去。 薛清茵一把抓住她:“不备些礼吗?” 四公主面露不舍,但还是命人去取了。 “记得准备些女子的首饰。”薛清茵又道。 “为何?” “顺路再去瞧瞧太子妃啊。” “太子妃……还是两年前见过一回。她不喜欢我,恐怕也不想见到我。”四公主气道。 “两年前?”薛清茵面露惊讶之色,“太子妃平日里都不出来向陛下和太后请安吗?” “自从太子病了,她的身子也不大好,说是总在东宫为太子念经祈福。” 薛清茵又问她:“两年前宫中可曾发生过什么大事?” 四公主还没蠢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她一下反应过来,小声道:“你是疑心那太子妃身上有什么异样?” 薛清茵并不回答她的话,只夸奖道:“时刻有思考的积极性,懂得提出疑问,这是非常优秀的学习能力。要保持住。” 虽然薛清茵这段话里,有几个词四公主没大听懂。 但她知道这是夸奖她的! 四公主恍恍惚惚地应着声:“哦、哦。” 这时候宫人也取了东西回来了。 薛清茵招呼道:“走吧。” 四公主便拔腿走在她的辇旁。 薛清茵看着看着,也觉得好像是有点不太像话。她这才挪了挪屁股,空出一点位置来,问四公主:“公主与我同坐?” 四公主迟疑道:“这是陛下独独赏赐给你一个人的……” 薛清茵道:“嗯,因而它是我的,便由我做主了。” 四公主觉得薛清茵说的话总是很有道理,她抿了下唇,抬脸看了看坐在辇上的薛清茵,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跟着坐了上去。 四公主从未与人这样亲密过,她靠住了椅背。 几个强壮的力士抬着她们往前行去。 风迎面吹来,让她有些出神。 她虽然看似贵为公主,但却从未有过朋友。她的玩伴,都是婉贵妃给她找来的。 那些人……她很不喜欢。 本来薛清茵也该是那些人其中的一个。 “两年前宫中没什么事,但朝中出了很大的事。”被风一吹,四公主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薛清茵好奇地问:“什么事?” “那年好几个地方大灾,陛下还勒令宫中节衣缩食呢。还有……一支军队从边塞叛逃了,至今都没有下落。” “叛逃?” “嗯。那件事……闹得很大。比大灾还要大。”四公主压低了声音,只能附耳与薛清茵道:“你知道青珪吗?是章太子的亲军。据传他们英勇果毅,神出鬼没。” 第106章 她和魏王妃不同 “叛逃的就是他们?” “应该是……我也说不好,毕竟身在宫中,能听到的消息很少。” 薛清茵更好奇了:“章太子又是谁?能说吗?若不能说那便不必告知我了。” 她回去问宣王。 要知道这些东西,原着里压根一个字也没写啊! 可把她给好奇坏了。 四公主与她耳语道:“章太子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兄长,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死了。青珪军按律,应当是会重新编入其它军队。但好像无人能号令他们……” 薛清茵眸光微动,道:“大抵是因为太过忠诚?只遵从旧主的命令?旧主一死,自然也就不再服从了?” “也许吧。也有人说是要手持虎符方才能号令。但章太子都死了好多年了,谁知晓虎符在何方?朝中猜测很多的。若非两年前闹出的事,后面也无人会再提起他们了。” “既然章太子死得很早,那时候他们就已经不听从命令了,为何不将他们遣散?或是处死?”薛清茵觉得这不合逻辑。 四公主道:“因为青珪军的人,并非是那些军户可比的啊。他们很有来头。” “有来头?” “我也说不好,但大都是这样说的。也有说陛下惜才,这才一直留在手中。” 薛清茵心道太子妃这边还没理明白,又出来个青珪军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罢了,一个个缕就是了。 …… 又有人到东宫来做客了。 太子听人来报的时候,都觉得奇怪。他冷笑一声:“何时东宫的门庭也这样火热了?” “殿下……要放人进来吗?” “你说是四公主,带着宣王侧妃?” “回殿下,正是。” 太子这才来了点兴致:“我倒要看看,宣王不在,他这侧妃今日的胆量还有没有先前那样大?” 门外。 薛清茵对四公主道:“想好合理的借口了吗?太子一定会很好奇,你为何突然前来探望。” 四公主傻了眼:“我、我来想?” 薛清茵点头:“这正是为了锻炼公主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啊。” 好吧,听来都是薛清茵为了教她,用心良苦。 但四公主想了想,最后还是苦着脸道:“我……我想不出来。” 薛清茵教她:“那就哭吧。” “哭?” “嗯,不必说什么,只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好啦。” 四公主迟疑片刻,道:“我听闻你也有个兄长。” 薛清茵点头:“是啊。” 四公主问:“你也是这样糊弄他的吗?” 薛清茵:“……不错。” 四公主顿时心中大定。 二人一同迎上了东宫的宫人。 宫人引着她们进了门。 太子坐在位置上,还没等说什么刻薄嘲讽的话。四公主便上前去,强忍着闻见药味儿的不适,大哭起来。 太子:“……”他那好父皇又逼疯了一个? 薛清茵上前一步,又后退了回去。 然后她又上前,再又退回去。 将“欲言又止”且插不上话,表演得淋漓尽致。 最终薛清茵轻叹了一口气,转头问一旁的宫人:“你们太子妃在何处?我还是去拜见太子妃吧。倒不好打搅了公主与太子殿下兄妹说话。” 宫人愣了愣,想说,我们太子与四公主也没那么深厚的兄妹情谊。 准确来说,是一点也没有。 宫人抿了下唇道:“太子妃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薛清茵面露忿忿之色:“哦,是吗?我听闻魏王妃都来见过了。还从东宫得了赏赐是吗?” 宫人明白了。 原来是与那魏王妃争高低呢。 宫人只好看向一旁年长的宫女。 那年长宫女眯了眯眼,盯着薛清茵多打量了两眼,随即道:“请侧妃随我来吧。” 薛清茵跟上她,还问呢:“你叫什么?” 年长宫女道:“姜花。” 薛清茵又问:“太子妃是什么脾气?好相处吗?” 这侧妃似是半点心机也无,那日口齿伶俐,也不过是仗着宣王在,恃宠而骄罢了。 姜花怀疑地问:“侧妃今日怎会跟着四公主一同来?” “我曾做过四公主的伴读。” 姜花这才笑了下:“原来如此。” 这厢小宫娥便如往常一样在外头到处摸摸蹭蹭,疯疯傻傻。 其余人见了她,都不由露出了嫌恶之色。 但也无人去拦她。 小宫娥想,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那些人是等不来的…… 她只有自己寻个机会,拼了命地往外跑。哪怕他们将手中的长戈对准她…… 小宫娥深吸一口气,转身做好了准备。 然后便见一个穿着水粉色衣裙,身形袅娜的绝色美人,在姜花那恶妇的陪伴下,款款走来了。 小宫娥傻在了那里。 她来了! 她又来了! 她想哭,想喜极而泣,但她不敢。 这时候薛清茵走近了,她道:“你们宫中怎么还养个傻子啊?那日还冲撞了我和宣王殿下。” 小宫娥心头一冷。 原来是和魏王妃一样的吗? 宣王妃会不会也命人打她? “太子妃心善,才没有将她驱走,谁晓得她却在东宫行事无状,到处冲撞了贵人。”姜花语气冰冷地说着,撸起袖子,似是又要打小宫娥的耳光。 薛清茵却先伸出手,掐住了小宫娥的下巴:“脸怎么肿的?谁敢打你们东宫的人?” 姜花嘴角抽了抽,收起手道:“这不正是她冒犯了魏王妃,所以奴婢才出手打了她吗。” 薛清茵面露不屑:“魏王妃……” 她指着小宫娥道:“既然是个傻子,不如送我吧。” 姜花有些头疼。 还真是和魏王妃争高低呢。 魏王妃发火,她便要装作比魏王妃更心善的样子。 谁给你的勇气啊?你只是个侧妃啊! 无人知道,小宫娥此时一颗心紧张得都快从胸腔里跳出去了。 她……她真的是来救我们的! 她和魏王妃不同! 第107章 吃瘪 “侧妃心善,只是这小宫女疯疯癫癫,若到了府上,恐怕会惹出事端。侧妃若有意,奴婢大可为侧妃另行挑选两个送到府上。有擅梳头的,也有擅调香的。”姜花脸上笑容不改,应对起薛清茵来,也是游刃有余。 小宫娥的心一下又坠入了谷底。 这话……宣王妃该怎么答呢?不,宣王侧妃该怎么答呢? 小宫娥也是如今才知道,原来她是侧妃。 侧妃自然不比王妃的地位,要救她们只怕更难了。姜花又一向聪明。这话便明显是在给宣王侧妃挖坑呢。 侧妃若是拒绝,便显得可疑。因为没道理啊,放着能为她争宠的宫女不要,转而非索要一个傻子不可。 若是应下,那东宫岂不是还能借机安插人到宣王府上去? 这是一个困局。 小宫娥趴在地上,面上仍在装狗。但内里已是心急如焚了。 薛清茵这厢却是面露犹豫之色,又抬了抬下巴,面上倨傲之色更甚,她问姜花:“你?你做得了主?那擅梳头擅调香的宫女,当真能送我?” 姜花笑道:“奴婢位卑,自是不敢与侧妃比。但奴婢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数年,却也是内廷女官。这点主还是能做得了的。” 薛清茵却露出提防之色道:“是吗?你不会是故意坑害我吧?若真有这样厉害的宫女,太子妃怎么舍得让给我?素闻内廷女官,多有与主人争宠之事发生,你莫不是想借我……” 姜花听得头疼,没想到薛清茵有点小聪明,但又不多。 别人看破了什么阴谋诡计,都是藏在心里。侧妃倒好,张嘴全说出来了。 再说下去,就要说成是她和太子妃争宠,故意使的计谋了。 姜花脸色铁青,连忙打断了薛清茵:“侧妃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东宫上下,尊卑有序,岂有争宠之事?侧妃若心有疑虑,奴婢就不再提那两个宫女了。” 薛清茵还小声嘀咕道:“你们这些做奴婢的,就是花花肠子多。倒还不如一个傻子叫人放心。” 姜花面色又扭曲了下,差点绷不住心头的火气。 “侧妃不是要去见太子妃吗?咱们还是先快些前去吧。”姜花催促道。 她再也不想听这位侧妃说下去了。 难怪那日太子殿下也被她气得不轻。 “走吧走吧。”薛清茵撇嘴道。 小宫娥还傻傻趴在那里,一时间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之中。 就、就这样解决了? 她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在四周转了两圈儿,才跟了上去。 缠绵病榻久了,太子妃的听觉反而愈发敏锐了。 姜花方才带着薛清茵抵达了殿门口,太子妃便听见了动静。 “是佳玉回来了吗?” 太子妃很担忧。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她知道小宫娥已经等不下去了,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大胆出手。 尤其今日,她醒来后,心便不知不觉地吊到了嗓子眼儿。仿佛将有极不好的事要发生。 万万不要是佳玉为了她做出什么傻事! “佳玉?是你吗?”太子妃再度从喉中挤出声音,而后艰难地挣扎着坐了起来。 “那个小宫女的名字叫佳玉啊?”薛清茵问姜花。 里间的太子妃听见声音,心头一凌,便立即抿住了唇,再没发出半点声响。 她知道,有陌生人来了。 那厢姜花推开殿门,道:“嗯。……殿内多病气,药味儿也浓重得很。侧妃行过礼便走吧。” 太子妃闻声,心头狠狠一跳。 侧妃? 来的是谁? 薛清茵问:“太子妃得的是什么病啊?” 姜花道:“带下之症。” 所谓带下,便是指带脉以下的妇科病。 “东宫医官昏聩无能至此吗?竟连带下之症也治不好?”薛清茵又问。 姜花神色淡淡:“非是医官无能。带下之症自古便棘手得很,因此而死去的女子不知有多少。身份贵重也抵不住病痛的折磨。” 这姜花倒是没撒谎。 薛清茵也知道古代医疗水平低下。尤其是妇科圣手少之又少。 女子病了,哪个会请男大夫到家中来诊病呢? 还是女医太少了。 以至于许多女子一旦滑胎、月经不正,又或是有产后的病痛,多数都只能生生等死。 知道是一回事,薛清茵嘴上还是发出了无知的声音:“治不好自然是医官的过错,难不成还是太子妃的错,错不该生这样的病吗?还是你们东宫中人待人太过宽厚。我也有旧疾在身,府中御医断不敢说不能治的话。我看不止是你们太子妃,就连太子也该多换几个御医瞧才是……” 姜花的嘴角抽了抽。 这侧妃仗着宣王宠爱,好生嚣张。 “侧妃有所不知,宫中的御医都是有定数的。哪几个是东宫用的,哪几个是陛下用的,又哪几个是后妃、太后用的。不能轻易乱了规矩。宣王府到底是在宫外,若一个诊治不成,还可再换乡野大夫。但宫中的贵人,能用那乡野间的人吗?侧妃以后还是莫要说这样的话了,只怕外头的人听了会取笑侧妃不懂规矩。”姜花不急不缓地道。 就差没直接讽刺薛清茵胸大无脑了。 太子妃的唇边都不由漫起一点苦笑。 姜花的段数实在高出太多,要糊弄住这位侧妃,恐怕是轻而易举。 却听薛清茵轻哼一声,不屑地道:“所以说你只能当奴婢呢。” 姜花脸色又青了青:“侧妃何出此言?” 薛清茵得意道:“要换大夫有何难?请圣上下旨就是了。” 姜花无语。 你当陛下下旨是发大白菜呢?这样容易的? 薛清茵道:“父皇是个慈和之人,一定会同意的。明日,不,今日我就去同父皇说。” 姜花更无语了。 你有没有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啊?你是个侧妃啊。你想见就见到陛下?还胆敢口称“父皇”! 薛清茵却还挑拣上了。 她咂咂嘴道:“若是父皇抽不出闲暇来……” 姜花心下冷笑。一定是抽不出来的。 薛清茵语气一转道:“那我便去找祖母吧。” 姜花忍不住了:“祖母?”薛家的老夫人? 薛清茵道:“便是太后娘娘啊,这你都不知道?” 姜花:“……” 薛清茵似是越发得意了,炫耀起来:“前几日父皇和我们一同前去拜见祖母,也就是太后。祖母见了我,很是喜欢,当即大手一挥,赏赐了我许多东西。你见过玛瑙镶金的香盒长什么模样吗?你知晓九枚金锭有多沉吗?你知晓孔雀石的头面有多美丽吗?” 姜花心中狂跳。 这宣王侧妃竟然连陛下和太后也对她另眼相看? 不应当啊! 就、就这么个花瓶! 但姜花知道,她不是撒谎。 毕竟在宫中要核对容易得很。 何况谁敢拿太后撒谎呢? 她不会真跑去求个懿旨吧?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将你吓呆了吧?”薛清茵一声轻笑,将姜花的思绪唤了回来。 姜花都快被她气吐血了,但面上还是强忍着道:“是,奴婢没有见过世面。” 太子妃都能听见姜花语气里的憋屈。 多痛快啊。 多久没曾见过姜花吃瘪了。 太子妃差点笑出声。 不论这位侧妃手段如何,但气人的功夫是一等一的好! 总也能叫她今日心胸舒畅些。 就算死在这里,大抵也是心情愉悦地死去了。 终于,薛清茵绕过了屏风。 太子妃一眼便瞧见了她。 殿门大开。 那光透过来,落在她的身后。 便好似她踩着日光,步履轻盈地走来。 是个绝色美人。 太子妃恍惚地想。 “见过太子妃。”薛清茵微微福身,而后便飞快地直起腰来,疑惑地问姜花:“这是太子妃吧?怎么瞧着快死了的样子?” 姜花哽了哽,道:“是,这便是太子妃。” 宣王侧妃这般口无遮拦,迟早有一日死自己这张嘴上! 薛清茵怀疑地盯着她:“都病成这样了,我说应该换御医,你还百般阻拦。你……” 姜花连声道:“非是奴婢阻拦啊,太子妃自打小产后,身体便每况愈下。奴婢多是在太子身边伺候,也不知晓这里的情形,便是知晓也没什么法子啊。说到底还是太子妃身边伺候的人不够尽心,今日奴婢就报到太子那里去,一个个都不饶过!” 姜花说这话的时候,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点冷色。 太子妃知道,她这是在甩锅。 也知道她这是出言威胁。 若真借机处置了太子妃身边的人,那就等于将最后剩下的对太子妃有忠心的人也剪除了。 薛清茵轻哼一声:“我最讨厌那些个借着贴身宫女的身份,便勾搭主上,还借机谋害主母的小贱蹄子了。你最好不是。” 第108章 钻钱眼里去了 姜花已经快忍不住心头的怒火了。 毕竟……薛清茵还真没说错。 她确与太子有私。 薛清茵一口一个“小贱蹄子”,姜花听着当然难受。 薛清茵道:“若是这样的人啊,就该打死了事。” 太子妃倚着床,嘶声道:“说得不错。” 姜花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侧妃也已见过太子妃了,不如这便走吧。” 薛清茵指着她骂:“主子还没开口,哪里有你说话的道理?我真是越瞧你越觉得奇怪。” 姜花:“……”她现在就是很后悔。 带魏王妃来一趟,已经足够羞辱太子妃了。又何苦再带宣王侧妃来呢? 薛清茵轻嗤一声,终于不再盯着姜花骂了。 她露出笑容,坐到了太子妃的床沿去,轻声道:“不知太子妃原是哪家的姑娘啊?我先前在京中也疏于交际,不认得几个人呢。” 太子妃咳了咳,知道姜花在盯着她。 她淡淡道:“淮南肖家。” “那么远?原来不是京城中人啊。”薛清茵露出失望之色。 姜花心道,原来还是个踩低捧高的。 太子妃却不自觉地盯住了薛清茵的双眸。 她的眼眸很美丽,很干净。 太子妃心下一动,道:“你不曾听过淮南肖家的名头吗?” 薛清茵摇头。 太子妃道:“肖家……以耕读传家。我的太祖父是名动四方的大儒,我的祖父也是大儒,我的父亲也薄有几分名气。连陛下都曾……亲邀我父入朝为官。” 薛清茵双眼一亮:“如此说来,倒是很厉害的了?” 太子妃笑道:“是啊。” 一旁的姜花目光愈冷。家世厉害又如何?入了宫,说磋磨你,一样磋磨你。 肖家人还能长翅膀飞入皇宫来救你吗? 薛清茵道:“淮南那个地方,说起来与我家里也有些缘分呢。” 太子妃问:“是吗?”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很嘶哑。她实在太久没和人这样正常地说话了。 薛清茵道:“我外祖家在淮南道薄有产业。如此算不算是缘分呢?” 太子妃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笑道:“算。” 姜花真是彻彻底底的无语了。 宣王侧妃说她聪明吧,又挺蠢的。这也能和太子妃扯上关系?她是当真看不出来太子妃如今在东宫何等失势啊! 薛清茵又问:“那你们家认识什么了不得的大画师吗?” 太子妃沉默片刻,答:“岑永算吗?平南子算吗?” 薛清茵问:“这俩人是谁?” 姜花:“……” 宣王侧妃还没什么文化,她都知道那是谁。 太子妃笑道:“岑永绘有盛世图和行军图,平南子绘有春江花月夜和万佛俯首……” 薛清茵直接了当地问:“这些画能卖多少钱?” 太子妃道:“价万金。” 薛清茵道:“那他们一定是极厉害的画师了……” 太子妃笑得更真切了,她道:“是啊。” “太子妃能为我引见他们吗?我想请他们为我城郊的庄子绘画。我那庄子上题字的乃是柳修远,我想画师也应当找个顶顶好的才是。” “好。” “太子妃真真是个和善人啊。” 一时室内气氛极佳,竟还透出了几分温馨。 姜花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宣王侧妃简直就是个又娇蛮、又市侩、又极爱炫耀的人。 “择日不如撞日,太子妃不如这就写封书信给我,我命人送到那两个画师的府上去。明个儿就将此事敲定了。”薛清茵满脸都写着,迫不及待要去揽财了。 姜花骤然警觉,出声道:“何必急于一时……” 薛清茵叹气道:“不怪我言辞无状。但太子妃如今的模样,说话都有些困难。万一明日我再来,太子妃撑不住去了怎么办?” 姜花:“……” 姜花沉声道:“侧妃多虑了,太子妃好生养着身体,还要长命百岁呢。” 薛清茵道:“你胡说八道,你方才还在外头说,得了带下之症的女子,死了不知道多少个了。你心里一定在暗暗咒太子妃去死吧?” 姜花脸色大变,跪地道:“奴婢岂敢?” 薛清茵轻哼一声:“东宫恶奴。” 太子妃道:“我写信予你吧,只是那二位画师喜好在外云游,眼下不一定在京城。你若等不及,可去寻城东林家,那林家人与他们素来交好,应当知道他们的去向。” “哦,城东那个林家?我知道。不过他们早不在城东了。太子妃不知道吗?”薛清茵心道咱们终于说到正题了。 太子妃面色微变:“他们搬走了?” 薛清茵点头:“是啊。那个林家原是我家中茶庄的大主顾呢。后来不知何故,大约是一月前吧,便不再到我们茶庄定茶了。主事登门,才知人搬走了。我那时刚掌家中的产业,怕被人以为做不成事,生怕主顾流失,我还亲自去瞧了呢。” 这话当然统统都是假的。 但太子妃从中获知了她想要的讯息。 太子妃很惊讶。 原来这位侧妃在来之前,便先替她去找城东林家了,但没找到。或者说因为搬家了,找到了也不能确定是不是她要的那个林家。 太子妃眼眶发酸,有些想要喜极而泣。 但她忍住了。 她困在东宫,一日一日磋磨下去,几乎不知年岁。 她见了太多丑恶、凶狠的面孔。 宣王侧妃那日收到香囊之后,却并没有丢弃,也没有在找不到人之后就听之任之。 其实只需替她传信就是了。 太子妃都怕牵连了宣王侧妃,叫太子误以为,她们二人今日见面,她将那些东西都私自传递给了宣王侧妃。 若从此太子将宣王侧妃也盯上了…… 那就不好了。 “还有别的人认识他们吗?又或者,你知道那林家人的名讳、长相吗?我派人去寻就是。”薛清茵的声音又响起。 她道:“此事若能快些办了就最好了。实不相瞒,我那庄子计划着下个月便开张呢,到时候还要邀父皇登门。” “林家主事者名叫林博,他有三个儿子,分别叫林梧,林桐,林松。此人光交天下好友,无数文人墨客都是他的至交。”太子妃道。 薛清茵一拍手:“那我一定要找到他!若我外祖家能与这样的人家做朋友,自然就无人敢再轻视我外家出身商贾了。” 太子妃命人取笔墨来,还真写了封信给薛清茵。 当然,有姜花在一旁盯着,那信的内容也就显得很平常。 薛清茵收起来,道:“那我走了。” 太子妃笑了:“好。” 姜花心道这祖宗终于要走了! 薛清茵走了两步,却又突地折返回来:“啊,对了。昨日魏王妃也来了,太子妃与她也相谈甚欢吗?” 姜花暗暗翻白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非得和魏王妃比到底呢? 太子妃语气微冷,道:“魏王妃昨日来了这里,连门也没进就走了。” 薛清茵道:“啧啧,果真不如我讨人喜欢。” 姜花:“……” 太子妃差点又笑出声。 宣王侧妃着实……着实太可爱了些。 薛清茵又问:“那你赏赐她了吗?” 太子妃摇头道:“太子殿下……兴许赏赐她了吧。” 说完,便见薛清茵巴巴地看着她。 太子妃心念一动,道:“你过来,我赏你。” 薛清茵欢欢喜喜地走到跟前去。 太子妃从枕下取出一个荷包,塞到了薛清茵掌中。 薛清茵问:“这东西是金线绣的吗?” 姜花抿唇。她要受不了了。这宣王侧妃简直钻钱眼里去了。 太子妃眉眼间有浓浓的化不开的憔悴与痛苦。 她笑道:“里头有当年太子向我求亲时赠我的琉璃珠,重逾千金。” 这时候有宫人来到了门外,低声道:“宣王殿下来了。” 薛清茵面上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宣王怎么也还是入宫了? 她将荷包牢牢抓住,对太子妃道:“那我真的走了,宣王来接我了。” 太子妃看着她,笑得从容且放松:“去吧。” 第109章 是好事 四公主哭得太子脑仁都要炸了。 他哪里知道,那是四公主半天都没想出来一句词儿。 越想不出来,那便越只有哭得再大声些了。 后头有人隐约进来说什么宣王什么什么。 太子没能把整句话给听清。 直到抬眸对上一张冷冰冰的脸。 太子终于知道那句话是“宣王殿下来了”。 四公主仰面一看。 宣王! 她顿时哭得更更大声了。 薛清茵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 四公主心中浮动起些许慌张。 宣王进门后,却是让人搬来了椅子,就这样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 他看着太子和四公主,便好似在看一出戏。 一时殿内气氛诡异。 很快,一阵脚步声近了。 薛清茵款款而来,一提裙摆,跨进门内。众人自然而然地朝她看去,便见她眉眼间都带着笑意。 太子都不由自主晃了下神。 宣王问她:“有没有被吓住?” 薛清茵摇了摇头。 这下四公主倒是渐渐收了哭声。 太子也得以喘息,他按了按头,冷声道:“宣王将我东宫当做什么地方?龙潭虎穴吗?” 宣王淡淡道:“东宫威严,而茵茵娇气。我自然要问她有没有被吓住。” 太子有意让宣王不快,便盯着薛清茵道:“孤看侧妃似是很喜欢这里,方才不还笑盈盈地走进来吗?” 他问起姜花:“如何?侧妃去见过太子妃了?” 姜花躬身应道:“是,侧妃与太子妃相谈甚欢。” 太子听见这话,眼皮都没眨一下,似是笃定太子妃仍旧牢牢掌控在他手中。 他阴沉沉地一笑,道:“那倒是难得。侧妃若得空,也可以多到东宫走动。” 宣王道:“不必了,免得搅扰太子静养。” 听宣王这样说,太子反而身体往前倾了倾,低声道:“都是自家人,何来搅扰之说?” 宣王不接他的话,起身来,一手揽在薛清茵腰侧,道:“还不向太子拜别?” 薛清茵依言躬身拜别。 太子心道,真是听宣王的话。 “那、那那我也走了吧。”四公主插声。 太子:“……” 太子问她:“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了?” 四公主摇头,满脸写着紧张。 太子心头的怀疑打消了。 恐怕是有什么话想说而又不敢说。 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毕竟若是装的,这装得也太拙劣了。 “都走吧。”太子冷淡道,还没忘记对四公主阴阳怪气一句:“若再遇了事,你只管寻你二哥就是。何苦来东宫寻我?我如今修身养性,外间的事恐怕都帮不上忙了,不比宣王位高权重啊。” 薛清茵本来都快走出去了,闻声生生回了个头道:“太子殿下这般修身养性……不大成功啊。” 太子:“……” 薛清茵跨出门去,太子都还能听见她嘀嘀咕咕地道:“谁叫他赏赐魏王,却不肯赏赐咱们呢?” 太子:“……” 等他们的身影都看不到了,姜花才走到太子的身旁为他倒了一杯热水。 太子身体虚寒,饮不得茶。 “宣王侧妃实在蛮横,为人又斤斤计较,喜好攀比。”姜花皱眉道。 太子喝了口水,笑道:“她是个绝顶的美人,想必自幼便养成了这样的脾气。” 姜花沉默片刻,跪伏在太子的跟前,将头靠在他膝上,道:“太子殿下难道也看中了她的颜色吗?” 太子反问她:“你知道她这般美丽,会让人想起谁吗?” 姜花怔忡片刻,试探着答道:“淑妃?” 太子拍了拍她的脸:“看来还是聪明的。既然聪明,就不要再问出方才那样的蠢话了。” 姜花面上一红,轻轻推了一把太子,嗔道:“奴婢连醋也吃不得吗?” “那便吃着吧。”太子面色阴沉地道,“妒忌是好事,妒忌才会令你抛却善心,心狠手辣,做事果决。才会令你成为赢家。”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姜花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太子殿下说的是。”姜花柔声应道。 随即她面色一肃,将薛清茵去见太子妃时,说了什么话,做了哪些事,统统禀报给了太子。 太子道:“你果真是个可靠的,遇事都知晓替我记下来。” 姜花面露羞意,但口中却言辞狠辣:“我是事事都盼着太子好,太子妃可就不一定了。恐怕正盼着您去死呢。如今再叫宣王侧妃这样一搅合,太子妃难免生出些不该有的异心。比如说……带着她手中的东西,投向宣王。到那时,太子殿下您可就被动了。” 姜花之所以带了薛清茵前往,是想故意给太子妃希望,又叫她绝望。 此外还有个原因,那便是……她希望太子有紧迫感,知道不能再对太子妃心软下去了。该处置的,就该雷霆手段处置掉。 而唯有她,才是那个始终与太子在一条线上,值得依靠的人。 太子沉默片刻,问姜花:“你觉得宣王侧妃是个聪明人?还是个蠢货?” 姜花叹道:“有些小聪明罢了。” 太子心中还留有些许的疑心,他道:“派人去查探一番,京中贵女对宣王侧妃是何评价。” 姜花应了声“是”。 太子合上眼,没有要再下令的意思。 姜花忍不住问:“殿下……太子妃那里……” 太子睁开眼:“你待如何?今日就将她毒杀?” 姜花委屈道:“我也并非是那个意思,只是想着可以加重用药,又或者,拿她身边那个傻子先开刀。总要吓一吓她的。您也知道,您那位太子妃,可着实是个硬骨头。这么久了,一点也不肯低头。” 太子一口否决了:“不必。”他笑了下:“其实宣王侧妃来东宫是一件好事。” “好事?”姜花心头又泛起了酸意。 “长期处在疼痛之中,人是会麻木的。久而久之,觉得死亡也不过如此。但若有一天,她重见了天日……便会重新燃起对外面的渴望。就应该让我们这位宣王侧妃,多来见一见她。若是能带上些扬州的东西,那就更好了。”太子语气冷漠地道。 “太子妃将东西给了宣王侧妃怎么办?”这是姜花最忧心的。 太子道:“你不了解她。” 姜花听见这话,都还有些酸。 太子作为枕边人,的确很了解太子妃的性情,他道:“宣王侧妃是她这么漫长的日子里,唯一的救命稻草。侧妃与她越是相谈甚欢,她就越不忍心将东西交给侧妃惹祸上身。毕竟想要那东西的,可不止我。父皇也想要啊。而且这样的东西,怎能轻易交给一个才见过一面的人?” 太子道:“且等着吧。” 姜花舒了口气,起身给太子捶起了肩。 这厢薛清茵与宣王并肩而行,那小辇反而空了下来。 四公主则跟在后头,也不知说什么好,那便……当做路边一根草,闭着嘴吧。 “殿下怎么来了?”薛清茵问。 “父皇宣我入宫。” 薛清茵心道她就说嘛。 宣王怎么可能是专门来接她的? 一旁的内侍弱弱插声:“殿下不再回太极殿了吗?” 薛清茵好奇探头:“还有事未了吗?” 内侍苦笑道:“殿下议事议到一半便走了,如今还不知陛下有没有大发雷霆呢。” 第110章 我必杀之 薛清茵呆了呆。 啊。 搞了半天,原来宣王是中途走的人啊! 那……不不,应该也不是为了她。 薛清茵抓住宣王的胳膊,几乎与他贴到一处去。 她附耳小声问:“今日是不是说的那个什么安西军的事啊?” 宣王动了动唇:“茵茵聪慧,确是安西军之事。” 薛清茵又问:“他们是不是想让你去收拾烂摊子?” 宣王:“嗯。” 薛清茵心道,果然! 宣王中途离去,分明是做给那些人看的。 宣王道:“倒有一件新鲜事,茵茵要听吗?” 薛清茵心说八卦吗? 八卦那我爱听。 薛清茵马上支棱起了耳朵问:“什么事什么事?听听。” 宣王便也与她附耳道:“魏王主动请缨,愿领军前往平叛。” 薛清茵很惊讶:“他疯啦?” 原着里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剧情。 就魏王那战五渣……不得让人按着捶?除非带上贺松宁那个老阴比当军师还差不多。 宣王道:“兴许是脑子不大清醒吧。” 薛清茵悄悄撇嘴:“进水了吧。” 宣王应声:“嗯。” 宣王也不知为何自己竟有这般幼稚心态。 听薛清茵与他一同在背后骂魏王蠢,便好似趣事一般,教人心情愉悦。 其他人看着他们俩旁若无人地说着悄悄话,心下震撼不已。 尤其那内侍,急得都快火上房了。 “殿、殿下……”内侍忍不住出声。 宣王回头:“便替本王向父皇告罪,说本王已经携侧妃回府去。” 内侍面如菜色:“这、这……” “这就走了?”四公主忍不住在后头问。 薛清茵这才转身回来,走到她的面前,低声问:“你今日觉得如何?” 四公主回想一下。 除了哭一场,好像别的什么也没干。 薛清茵问她:“你还怕太子吗?” 四公主睁大眼,惊奇地道:“好像没那么怕了。”她把眼泪鼻涕全糊太子衣服上了,太子都没发现。 薛清茵拍拍她的肩:“再接再厉。” 四公主:“哦、哦。” 她目送着薛清茵和宣王走远。 他们真恩爱啊…… 回到宣王府上,薛清茵才对宣王说起太子妃的异状。 “瞧着很是凄惨。”薛清茵叹气,“那姜花似是太子的心腹,讨人厌得很。” 宣王道:“姜花年长太子十岁,先皇后还在时,她便在太子身边做贴身宫女了。” 薛清茵皱眉:“……难怪。若他们二人相好,又何苦再去求娶个太子妃回来呢?这不是折磨人吗?” 宣王沉默片刻,道:“为了权力。” 薛清茵其实也能猜到。 她的眉眼顿时耷拉下来,抬腿正要迈向另一个方向,却被宣王抱住腰,一把抓了回来。 “不去长秋阁,你的东西我已命人搬回了存心殿。”宣王淡淡道。 薛清茵片刻惊讶过后,就很好地接受了这件事。 她道:“哦,只是可惜了长秋阁外的好风景。” 宣王眸光一转:“你若喜欢,日后我们得空便乘兴在长秋阁小住一晚就是。” 薛清茵琢磨了一下,你这个一晚它正经吗? 宣王半抱半揽地将她带回了存心殿。 薛清茵坐了会儿觉得不对:“殿下今日不去军营吗?” “不去,等你歇息歇息,我便带你去东西二市上走一走。” “那改日再去吧,我有些累了。” “茵茵忘了?” “什么?” “明日回门,今日自该挑选一些礼物。” 薛清茵还真忘了。 她一激灵,坐直了身躯,但很快又瘫倒了下去:“那殿下去买吧。” 宣王:“……茵茵不随我去?” 薛清茵无力地点了下头。 宣王无奈:“我怎知岳母喜欢什么样的东西?” 薛清茵趴在桌案上,懒洋洋地道:“只要我告诉她,是你亲手挑选的,她便喜欢得紧了。她会知晓我在宣王府上一点苦也没有吃,殿下对我好得很。” 宣王见她懒懒散散,连多陪他一刻也不肯,心尖便有些痒。 他伸手将薛清茵抓过来,按在自己怀中,垂首吻在她耳侧,低声道:“那不如让岳母更高兴些。” 薛清茵满面茫然:“啊?” 然后便被按住狠狠亲了一通。 直亲得腰软腿软。 “太阳……要下山了。殿下还是快走吧,快快快,快走吧。”薛清茵推开他催促道。 宣王捏了下她的后颈皮,这才放开。 宣王说去挑礼物,便还真带着人去了。 留下薛清茵坐在那里犯懒。 弄夏都有些看不过眼。 心道姑娘这枕头风吹得也太厉害了些!宣王殿下肯亲自去挑礼物已是难得,姑娘竟还打发宣王殿下自个儿去! 薛清茵道:“掌灯。” 宫女连忙为她点起了灯。 “都退下。” 宫人们也就不明所以地退下,连弄夏也一块儿退下去了。 薛清茵慢吞吞地取出太子妃交给她的荷包。 骨碌碌。 一颗揉了七彩之色于内的琉璃珠滚出来,在烛光之下熠熠生辉。 薛清茵正要收起荷包,却发觉手指触到了一样硬物。 薛清茵连忙抖了抖荷包。 “啪”一声轻响。 那物滚出来。 还不及巴掌大,血迹斑斑,似玉石铸就,麒麟形状,背面刻一个字“令”,正面刻两个字,字迹笔走龙蛇…… 薛清茵面露茫然。 他妈的认不出来这写的是个啥字啊? 我已不学无术到这等地步了?! 宣王回来时,已是月上梢头。 薛清茵没等他,自个儿先用了碗粥。宣王进门时,她正细细地咬着嘴里的萝卜糕。 “殿下,你认得这两个字念什么吗?”薛清茵顺势就推到了他面前。 宣王垂下目光,神色一凝,沉声道:“茵茵知道这是什么吗?” 薛清茵:“什么?” 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宣王大马金刀地在她身旁坐下,沉声吐出两个字:“虎符。” 薛清茵睁大了眼。 太子妃手中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上书‘青珪’二字。这是青珪军的虎符。” 薛清茵呆了下,喃喃道:“那倒真是巧啊……” 刚和四公主聊完那个劳什子青珪军呢。 她回过神来,连忙问:“四公主和我说,青珪军来头很大,何出此言呢?” “青珪军中人并非军户出身,他们个个都是王公勋贵之后,出身不凡。若赵国公府上的赵煦风并非生来痴儿,他当年多半也会入青珪军。”宣王三言两语便勾勒清楚了。 但其中能带来的震撼却不小。 简而言之便是说,这是一帮军*二代、权二代组成的精锐之师。 青珪军叛出边境,便等同于大梁朝大半的王公勋贵都反叛啦,这不是狠狠抽了当今圣上一耳光吗?叫他什么面子都没了! 他焉能不动怒? 难怪四公主说,此事闹得很大。比各地饥荒的事还要大得多。 “这是太子妃给我的,太子有意将太子妃置于这样凄惨的境地,就是为了从她手中得到此物?”薛清茵皱眉。 宣王道:“说得通。此物贵重,连父皇也想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薛清茵盯着那虎符:“如此说来,此物倒像是个烫手山芋?” 宣王抿唇,唇角泄出点点笑意:“众人只见其代表的权柄和那背后的精锐之师,唯有茵茵觉得它是烫手山芋……” 薛清茵飞快地扔给宣王:“给你了。” 宣王:“……” 薛清茵振振有词:“殿下看起来比较能抗事。” 宣王掐住她下巴,咬了下她的唇,随即将虎符又装入荷包中,将其压在了薛清茵掌心。 他沉声道:“若有人觊觎你,我必杀之。” 第111章 回门 薛清茵怔忡片刻,抓紧了手中的荷包,而后干巴巴地应了声:“哦。” “早些歇息,明日若起得迟了,便是岳母面上无光了。”宣王松开了她。 仿佛方才一瞬间显露出的煞气和锐意,都不过是幻觉。 薛清茵心下叹气。这倒是的,明日她睡不成懒觉了。 她不希望薛夫人久等,不希望薛夫人为她提心吊胆。 “明日我会再派人寻到林家查验身份。此事你便不必忧心了。”宣王又道。 薛清茵道:“不必这样麻烦。” 宣王看她:“茵茵已有谋划?” “谈不上谋划,举手而为之。”薛清茵眨眨眼,道:“此事自然而然做成便最好了不是吗?若特地劳动府上的人,反而不美。” 说到这里,薛清茵歪过头去,撑着下巴问他:“殿下用晚膳了吗?” “不曾。” 想到自己在家那是一口也没耽误吃啊,她心虚地勾了勾桌子腿儿,轻声道:“我陪殿下用膳吧。” 劝她自个儿先早睡的话到了嘴边,到底还是被宣王咽了下去。 宣王应了声:“嗯。” 不多时,宫人呈了晚膳上来。 殿中的烛火越发明亮,一时只剩下二人低低说话的声音。 “虎符多是用青铜和黄金制成,怎么青珪军的虎符像是用玉做的。不怕碎吗?” “先太子喜好玉石之物,青珪军本也只是他随手而为之,便没那样多的讲究,喜欢什么便用什么。” “却没想到后来有一日成为了如此重要的东西。”薛清茵接声,喃喃道:“这东西若是摔一下,磕一下,那可了不得。太子妃能保存至今完好无缺,实在不易。” “嗯。” “这是什么菜?我今日怎么没吃到?” “吃吗?” “我尝尝。” 二人刚开始还说正事,到后头便越说越偏,尽是些琐碎的话。 宣王方知晓,原来也不必特地寻话来说,随意说什么都是好的。 先前二人枯坐的情景,已渐渐从脑中淡去了。 这夜他们一同宿在存心殿,嗯,睡了个素觉。 大抵是因为揣着虎符的缘故,薛清茵横竖没怎么睡好。她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胸口,那荷包就压在那里。 宣王见状,等她起身后,便暂且将那东西锁了起来。 “所以我还是更适合做个万事不管的懒东西。”薛清茵吐了口气,就只揣着那颗琉璃珠和那封信出了门。 薛府上下起得比他们还早。 薛夫人早早坐在厅堂中,横竖看什么都不太顺眼,就连薛成栋今日休息在家,穿了一身绀青色的衣衫,薛夫人见了也是迎头就骂:“一身灰蒙蒙,成什么样子?看了就叫人心烦。” 薛府的下人们听得战战兢兢,只觉得如今薛夫人的战斗力越发强悍了。 贺松宁过来问一声“清茵是不是今日回府”,也要挨两句骂。 薛夫人骂他:“既然想起来关心你妹妹了,还在这里杵着作什么?去外头等啊!” 贺松宁:“……” 就连一边的婆子也不敢出声劝慰。 薛夫人心中有隐忧,她怕薛清茵在外头吃苦,怕偌大王府中行事艰难,怕皇宫中那些个贵人对薛清茵不喜……她怕的太多了。 但她一向刚强,自然不会将软弱流露出来。便都化作了表面一团对外的怒气。 好在终于!这时候有小厮疾步奔来:“来了,宣王府的车驾来了……” 薛成栋起身欲与薛夫人同行,薛夫人却步履轻快,越过他,就这么抢先走在了前面。 过去薛夫人还是会维持和薛成栋表面的和平,如今是直接撕破脸什么也不要了。 薛成栋和贺松宁被落在后面。 二人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等到了门外,薛夫人的脚步猛地一顿,看着那紧随车马而来的回门礼,自然远远不及薛清茵出阁那日的阵仗,但也已足够叫人吃惊了。 “怎么带了这样多的东西回来?”薛夫人嘴上埋怨道,但心下却是一喜。 外头人如何看她不在乎。 她只在乎这种种待遇透出来的,宣王对清茵的看重。 而薛清茵这会儿也精神了许多,她一撩帘子,远远就见着了薛夫人在门口等她。 等马车行近,她立马就跳了下去,直奔薛夫人。 “阿娘!” 薛夫人面露嗔怪,但还是张开怀抱接住了她:“已嫁作人妇,怎的还这样不稳重?” 薛清茵笑道:“那又如何?无论何时也是阿娘的心肝儿啊。” 薛夫人抿唇,笑意不减:“这倒是。” 说罢,她这才深深吸了口气,看向那翻身下马的宣王道:“拜见宣王殿下。” 薛成栋等人跟上来,也先后行了礼。 宣王客气还礼:“拜见岳父、岳母。” 薛夫人闻声面上笑意自然更甚。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如今关系不同了,再看宣王殿下,倒也没原先那样可怕了。 薛夫人当即做主,将人迎了进去。 一边走,她还一边道:“殿下客气,怎么带了这样多的回门礼?” 薛清茵道:“自然不嫌多,都是殿下带着人亲自去挑选的。” 薛夫人心头一激灵,精神头一下更足了,嘴上却还是道:“劳动殿下了。” 宣王微微颔首,语气还是冷硬:“不知哪些合岳母的心意,便多买了些。岳母养育茵茵不易,本王不过是挑了些东西,何谈劳动。” 薛夫人嘴都快笑烂了。 如今再听宣王这般冷冰冰的口吻,她也不觉得可怖且不近人情了。 如宣王这般,总比那只会花言巧语的好得多得多!且宣王后宅干净,实在挑不出更多的毛病了。 一个女子过得好不好,先看夫婿的举止,再看她的气色也就分明了。 如今薛清茵一张芙蓉面,白中透着粉,比在薛家的时候还要养得好。 薛夫人心中躁郁全消,便将其余的事都交给薛成栋来处置,自个儿先拉着薛清茵去说私密的话了。 “洞房那日,没出差错吧?”薛夫人迫不及待地先问。 薛清茵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薛夫人见状,不由怀疑地道:“怎么?是……是你不行啊,还是宣王殿下不太行?” 她心道,若是如此,唉,那也没什么法子。只能说世间本就没有圆满之事。 薛清茵更有气无力了:“他太行了,我不行。” 薛夫人脸上顿时重现了灿烂的笑容:“哦,哦,倒是为娘的太过紧张了。你、你没有吓到殿下吧?” 薛清茵摇头。 薛夫人禁不住又问:“你昨夜是……” 薛清茵道:“没睡好。不是那个没睡好,是因为想着要见阿娘,才睡不着了。” 薛夫人闻声,嘴角的弧度登时柔软下来,眼圈也红了。 她低声道:“娘也想你,这几日也没睡好。好在今日见了你便放心了。” 她又关切地问:“王府中伺候的人,都是宫里出身,他们有没有看低你的身份?还有那些个伺候的宫女,有没有妒忌你的?” “陛下赐了我一柄七星剑,如今府上的人都怕我砍他们呢,谁敢看低我?” 薛夫人一下噎住了:“这、这……”手段怎的如此粗暴?但一想到是陛下赏赐。罢了罢了,总归是好事! 薛夫人还是看得很分明,她低声道:“陛下赏赐你,你莫要以为是因为你生得讨喜。其实应当是宣王在其中出了力气。” 说到这里,薛夫人的目光一黯。 她道:“薛家本家的那些个长辈,连同你祖父祖母在内,他们没几个是喜欢我的。我虽然如今与你父亲势同水火,但也不得不说,当年你父亲的确待我不错。可即便如此,你父亲也无法扭转他们对待我的态度。后来你父亲要独自建府时,闹得很大。以致薛家人都憎恶我。觉得是我在中间坏的事。再后来我中了毒,他们也没一个肯为我讨回公道。至今都还在我面前拿架子,恨不能将我揉扁搓圆。” 薛清茵闻声皱眉,忙抱住了薛夫人。 薛夫人推开她,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与你说这些,是想你知道,若做夫婿的当真疼爱自己的女人,便会用尽办法去从中斡旋,挡住一切来自夫家的攻击戕害。这便是顶顶好的夫婿了。” 她顿了下,接着道:“若是如宣王这样厉害的,便还会想法子让他身后的长辈也跟着喜欢你,甚至赏赐你、看重你。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寻常人家的公婆尚且难对付得紧,何况宣王背后着的是当今圣上呢?” 薛夫人一边说,心里都一边惊叹万分。 她怎么都没想到,宣王能做到这般地步。 薛清茵咂咂嘴,嘴上应和道:“是怪厉害的。” 今晚奖励他睡个荤的。 第112章 借宣王势 “我原先觉得宣王并非良人,一是他为人冷酷,又造了许多杀孽,到底不好;二是他手握兵权,将来恐怕要卷入争斗之中,何况皇帝也不满意你,只肯让你做侧妃,以后难免受委屈。但如今想想,你生得这样好颜色,所谓怀璧其罪。除了宣王这样的人物,你嫁给旁人恐怕都容易再惹出乱子。这世道可不会怪那些男人对你起了龌蹉心思,只会怪你红颜祸水,生了一张妖精脸。”薛夫人怜爱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薛清茵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薛夫人笑得拿指头点她:“别光点头啊。你要知道,既然宣王待你好,你便也要做好自己的分内事,要多多体贴宣王……” 薛清茵马上表示:“我可体贴他了。” 昨个儿还陪他用膳了。 换前两天,她早自个儿睡大觉去了! 薛夫人有点不信。 她又道:“还有,不可再行蛮横之事,不能再随心所欲,不能……” 薛清茵赶紧打断她:“阿娘,那我还活不活了?” 薛夫人一哽:“这怎么叫你不能活了?” 薛清茵道:“若事事都为宣王着想了,那我也就失去我自己的灵魂了。” 薛夫人瞪她:“这是什么道理?” 薛清茵据理力争:“我要先自己过得舒坦,那才能想着宣王呢。” 薛夫人骂她:“你个自私鬼。” 薛清茵笑道:“自私也比吃苦好啊。” 薛夫人没话说了:“你啊……不要恃宠而骄。恩宠是会有被消磨完的那一天的。” 薛清茵问薛夫人:“阿娘对我的宠爱会消失吗?” 薛夫人道:“自然不会。” 薛清茵挑眉道:“那便足够了。” 薛夫人拿她没法子,便也没有再说话。 阿娘有一天会先老去,会死的。 薛夫人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咱们今个儿还有事要做呢,阿娘别念叨了。” “何事?”薛夫人忙关心地问。 “先去前头。” 薛夫人也不细问。 其实要论宠爱薛清茵,她才是那个最没底线的。 到了前头,薛清茵便匆匆拜别了薛成栋。 “难得今日得空,我和阿娘一同去巡视产业。”薛清茵笑盈盈地转头看向宣王:“殿下也一起吧。” 薛夫人简直又生气又想笑。 感情方才她说的话,薛清茵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让宣王一起去巡视,成何体统! 这不是利用宣王的派头,去帮她震住那些个产业的主事吗? 偏此时宣王还应了声:“好。” 别说薛夫人了,就连薛成栋也不能再说什么。 引得贺松宁都目光沉沉地多看了薛清茵两眼。 但薛清茵没有看他,仿佛过去黏着大哥的人不是她一样。 薛清茵说走就走,一行人就这样换了薛家的马车。 毕竟用宣王府的车驾还是太招摇了些。 第二日恐怕就会有言官上奏到皇帝案头去,说这宣王侧妃行事乖张,竟敢借宣王名头行商贾之事,实在有堕皇家脸面了。 这厢上了马车,薛清茵便道:“今日转完之后,阿娘就还是回许家住吧。” 薛夫人愣了愣。 薛清茵见她不答,不由问:“还是说父亲已经将阿娘哄好了?阿娘愿与他重归于好?” 薛夫人沉默半晌,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她随即道:“此事阿娘听你的。”她扭脸看向窗外,叹道:“当局者迷啊。” 薛清茵道:“如今才哪儿到哪儿呢,我爹还没伤心够呢。阿娘可不要心软。” 薛夫人叫她逗笑了:“你这口气从哪里学的?连你爹也算计?” 薛清茵道:“算计别人我才懒得算,就是因为算计我爹我才来劲儿呢。” 薛夫人绷不住笑得更大声了。 是啊,谁叫当年薛成栋这个做爹的自己没做好呢?女儿先前那样喜欢他。如今将女儿得罪狠了,也是他活该得的! 不多时,他们到了第一家铺子。 薛夫人与薛清茵一同下马车。 薛清茵回头道:“殿下就不必动了。” 这下把薛夫人弄糊涂了。 她特地请宣王一同前来,不就是为了借宣王的势吗?怎么反而又不让宣王露面? 薛清茵进了门,先正常巡视一番,又粗略看过账册,问过铺子上的情况。 这时候她看了一眼弄夏。 弄夏立马露出焦急之色:“姑娘,瞧完了吗?咱们还是快快回去吧。宣王殿下还在马车上等着您呢。” 这话一出,铺子里的人瞬间变了脸色,一个个都变得诚惶诚恐起来,比先前还要恭敬万倍。 他们自知不配请宣王殿下进门来吃茶,便只躬身道:“大姑娘放心,铺子上的事小的绝不敢糊弄。以后一定定期来府上向大姑娘禀报事宜。还是……还是莫叫宣王殿下久等了。” 宣王等得久了,肯定不会对自己的侧妃发怒。 那怒火自然是落到他们头上。 他们可遭不住啊。 薛清茵这才懒声应道:“你们几个叫我省事便最好了。阿娘,弄夏,我们走吧。” 如此换了一家又一家。 每当薛清茵看向弄夏,弄夏都会拿那一套词儿出来说。那是一次比一次更熟练。 一番操作下来,薛夫人目瞪口呆。 宣王不必露面,自然不会堕了皇家的颜面,使得这般天潢贵胄竟还来掺和商贾之事。 但宣王的作用也起到了。 这些个主事势必会加深印象,知晓大姑娘在宣王府上受宠得很,糊弄谁也不敢糊弄她啊。 等巡视得差不多了,薛清茵方才对宣王道:“殿下事务繁忙,便不留殿下陪我们了。晚些我自己回府就是。” 薛夫人恨不得抓过女儿的肩膀,狠狠摇晃两下。 你怎能利用完人就打发走呢? 那可是宣王啊! 宣王眸光轻动,却好似一点也不意外,他微微颔首道:“拜别岳母。” 薛夫人面上发烫,总觉得自己似乎好像可能没将女儿教好,一时也不敢受宣王的礼,便侧了侧身子。 宣王说完,并未立即离去。 他走到薛清茵跟前,低声道:“我会留下人暗中保护你。” 薛清茵乖乖点头。 宣王蓦地觉得指尖痒痒。 他抬手摸了下她的脑袋,这才转身上马,疾驰而去。 薛夫人见状,呆愣之余还叹了口气。 原想着是个性情冷酷的,没成想倒还是个好脾气的! 薛清茵带着薛夫人回到马车上,又不知行了多久,车夫道:“侧妃娘娘,夫人,到了。” 薛夫人卷起帘子,外面却并非是熟悉的许家大门。 而是一座分外陌生的宅子。 宅子不大,但守在门口的门房一见他们,便立即迎了上来:“敢问阁下是?” 薛清茵头戴幕离,问他:“你们老爷的名讳可是林博?他还有三个儿子,分别叫林梧,林桐,林松?” 门房一点也不惊讶,笑道:“正是。敢问阁下是我们哪位公子的好友?” 他们老爷广交天下好友,公子也学到了几分本事,只不过交的嘛多是红颜知己。 因而见到女子前来,他也不觉得奇怪。 薛清茵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交给你们老爷,东宫来信,要他立刻来见我,我有笔大买卖要他做。不得推诿。” 另一厢。 东宫。 姜花缓缓走到太子身前,低声道:“已经查过了,京城中议论起这位宣王侧妃,无非就是刁蛮无脑之类的词。美则美矣,却是草包啊。” 第113章 菩萨心肠 着灰衣的中年男子正一丝不苟地,往壶中投掷葱、姜、桔皮、薄荷、桂皮、盐…… 一样也不能少。 最后与茶叶一同煮沸。 头杯弃之不用。 这第二杯嘛。 中年男子恭恭敬敬地递了出去。 “请宁公饮。” 坐在中年男子对面的,是个比他年轻些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称他为“公”似乎显得有些夸张。 这宁公着白衣,头发以木簪束起,打扮像个道士,面容俊逸,带着几分文人的谦和温润。 他伸手接过杯盏,面含浅浅笑意。 还不等他低头将茶喝进口中。 一阵脚步声疾响。 “老爷,外头有客。”小厮躬身,双手递上:“这是客人给老爷的。” 小厮压低声音:“说是东宫来信。” 中年男子,也就是林老爷面色微变:“快引进花厅。” 说罢,他转身拜道:“宁公恕我失陪之罪。” 他对面的这位名叫宁确,官拜汴州刺史,自回京述职后,便暂且没有回归汴州去。 众人暗地里都议论,说是他的位置恐怕又要往上再升一升了。 林老爷不敢怠慢他,命人取了棋盘来留给宁确自己和自己下棋。 然后才转身去招待新客。 薛清茵和薛夫人就这样被引进了门。 眼见花厅就在不远处。 薛清茵顿住脚步,转身道:“阿娘就在此地等我吧。” 薛夫人也不知她要做什么。 但她自知薛清茵已经长大了,许多事她也插不上手,便点了点头。 引他们进门的小厮倒是惊讶得很。 不过来府上的客人甚多,如此来来去去,小厮也就成了个机灵人物。 他道:“这位夫人若是不便,一会儿到园中看看假山流水吹吹风如何?也免得在这里枯等。” 薛夫人自然点头。 薛清茵看着小厮笑了下,顺手赏了他几个金银稞子。 小厮连声谢过,但丝毫不露贪婪相,可见主人家教得好。 薛清茵进到花厅,丫鬟刚端着茶水点心上来,便见一个中年男子疾步行来,胡须都随风而动。 男子来的路上已经拆开信看过了,自然知晓写信的人是谁,也知道了登门的人是谁。 他一踏进门便拜道:“在下林博,见过侧妃。” “不必多礼。” 林老爷起身,也不敢直视薛清茵,飞快地道:“岑永、平南子二位先生俱在渭南,离京不远,我今日便会命人去给他们送请帖。” 薛清茵张开手掌,一个镂空香囊便从她掌心垂下。 她道:“有人托我带给你的。” 林老爷小心翼翼接过去,打开香囊,取出蜡丸里的纸张,自然而然也看见了那两个被划掉的字。 “救我”。 林老爷脸色骤变:“此物是谁交给侧妃的?” 薛清茵问他:“传话的人没有告诉你吗?” 林老爷反应过来,沉声道:“……东宫。”“是太子妃出事了?侧妃既然能从太子妃手中得到亲笔信,想必是亲见过她的面。还请侧妃告知,太子妃如今究竟是何境况?” 薛清茵叹了口气,道:“我不知你与淮南肖氏是什么样的交情,但我与太子妃也不过一面之缘。她既然信你,我便将事情讲给你听。” 她先讲了那香囊是怎么到她手里的。 待听到小宫娥学狗叫的时候,林老爷已经是面色难看,颤声道:“既是太子妃的贴身宫女,却落到这般下场,可见太子妃已是身陷水深火热之中……” 薛清茵又讲到她去东宫探望。 林老爷控制不住地双手颤抖,但神情却越发冷静。 “费这样大的周章才将消息传递出来,岂是那个叫‘姜花’的宫女一人能做到的?东宫的主人是太子。想必……想必其中有太子的手笔。本是佳偶,……怎会、怎会闹到如此地步?!” 薛清茵没有说话。 “若太子妃的父母知晓了,还不知该如何心痛。”林老爷一手扶住椅子,喃喃自语起来,“此事、此事没有那样简单……” 他说着,抹了把脸,强忍住翻涌的心绪,朝薛清茵跪了下来:“多谢、多谢侧妃今日冒险来告知。” “不过举手而为之。”薛清茵停顿片刻,还是多问了一句:“林老爷心中可有救出太子妃的章程了?” 林老爷摇头,面上堪堪挤出个苦笑来:“此事须从长计议,我一人成不了事。还得快快派人回扬州传信。” 他说罢,也不敢耽搁,立即命人取来纸笔,先写了一封信交给小厮:“寻匹快马,……走水路!将此物,交予扬州肖三爷。” 薛清茵突地道:“等等。” 林老爷心中感激她,便也很愿意听她说话,于是顿住动作,连忙回过了头。 “你了解太子的为人吗?”薛清茵问。 林老爷哑然:“我这般人物哪有机会得见太子……” 薛清茵道:“若要将事做绝,只怕会派人守在肖家附近,但凡从京城来的信一律截下。” 她想了想,太子敢这样行事不留一点余地,那必然会断绝她向家中求救的途径。 林老爷颤抖得更厉害了,他点了下头,道:“是,是,还是侧妃考量周到。我竟昏了头。若真传出去被半路截了,只怕明个儿太子妃就活不成了。” 薛清茵本想着将东西交给林老爷就是了。 但如今看来…… “我家在淮南道薄有产业,派两个管事去巡视,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薛清茵道。 林老爷犹豫片刻,道:“方才侧妃说不过是举手而为之,可我知道,东宫如此困局,侧妃却愿为仅一面之缘的人传信。这其中动用了多少力气,又岂是轻描淡写可以概括的?太子妃……她,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她心善,恐怕也不愿侧妃牵扯太深,惹祸上身。只传信一事,还能撇清关系,若再派人去淮南道,这其中的纠葛就斩不断了。” 此事恐只有厚颜托宁公了,宁公为人正直,又心思缜密。 他好友无数,但在此事上反而不敢轻易动用他们。毕竟是牵扯到皇家的大事……林老爷心中叹息。 只是听林老爷这样说,薛清茵反倒还真来了点热心。 她道:“你还是要传信回肖家去,但不能是这封。这封给我,而你传回去的信中要写,太子妃与我交好,请肖家为我外祖许家引见淮南望族,对我外祖多加照拂,再请肖家为许家请两个教书先生,要不嫌弃商贾之家的。” 林老爷明白了:“如此行事,我那封信若被截住,反而显得接下来的举动更合乎情理。但位高者多生疑心。只怕万一被太子发现侧妃在其中做了什么……恐怕连宣王殿下都要被迫入局。到时候,若宣王殿下对侧妃心生不虞……” 外人只知先皇后曾经养育过宣王一些时日,自然而然地也就觉得宣王与太子情谊深厚。 林老爷越想越觉得这宣王侧妃真真是菩萨心肠。 为救她人,连这些也不顾了。 “此事我会安排妥当,便不久留了。”薛清茵也不多言。 林老爷知道此事不能耽搁,他忙将那封信交给薛清茵,自己又另写了一封。 而后再度跪地叩首,以大礼拜谢过了薛清茵。 “我林家也曾是书香门第,奈何家道中落,幸得肖家施以援手,我才得以苟活至今日,挣下如此家业。您大义救太子妃,便如救我林博性命。我昔日为报肖家恩义,愿为肖家之仆从。今日后,便甘为侧妃马首是瞻。” 薛清茵一笑:“等太子妃无恙了再说吧。” “是是。”林老爷起身,擦了擦脸。 薛清茵这才发现他满头的冷汗。 她都不由心下感叹。 难怪这人能交到无数朋友,确实是个恩情道义重于山的人。 薛清茵走出花厅,正迎上弄夏。 弄夏不解道:“姑娘来这里作什么?” 薛清茵糊弄道:“为我那外家谋个好前程啊。” 弄夏不明就里,但还是高兴道:“姑娘真是厉害!” 薛清茵歪头一笑:“弄夏,等我送阿娘回了许家,你一会儿便去薛家找我大哥吧,就说我要见她。” 弄夏更糊涂了:“啊?那咱们什么时候回王府啊?” 薛清茵道:“晚些时候。” 弄夏完全弄不明白她要做些什么,但还是规规矩矩地点头应了。 薛清茵看向一旁的林家下人,问:“劳烦带路,我要去寻方才那位跟着我一起来的夫人。” 下人应声。 那厢林老爷往回走去寻宁公。 棋盘仍在,宁确人却不见了。 林老爷一愣问:“宁公走了?” 宁确却是由下人领路,到了园中赏花。 “这便是老爷种的瓣莲兰花,请宁公赏鉴。” 宁确但嗅兰香气而不见兰花。 他更先看见了一道身影。 着绛色衣裙。 转过身来,侧颜明丽。 宁确饱览诗书,但不爱读风月词。 只是他记性实在好得厉害,哪怕是一瞥而过,也印入了脑中。 此时便自然而然从脑海中浮动起一句来—— 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 “宁公?”下人唤他回神。 宁确才发觉那女子梳的妇人髻。 第114章 锅你来背 薛夫人发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她顺势望去,便见个作道士打扮的男子。 这人气质温润谦和。 薛夫人还当他便是这家主人,不由微微颔首,问道:“事已谈完?” 那怎么不见清茵呢?薛夫人暗暗嘀咕。 宁确的目光在那妇人发髻上流转了两圈儿,这才恭恭敬敬地拜了拜,道:“不知夫人所指是何事?” 薛夫人疑惑地看了看他,意识到自己兴许是误会了。 她动了动唇,还不等说什么。 “阿娘。”薛清茵快步走进园中,“阿娘久等了。” 薛夫人自然侧过身去,迎上女儿,笑道:“也没一会儿功夫,算不得久等。这主人家伺弄假山假水很有一手,我在这里瞧了一会儿,都觉得心旷神怡,不禁感叹其精巧。” 宁确见她一笑,顿觉她整张面容都生动了起来。那眼角浅淡的纹路,并不显岁月的痕迹,反而平添几分风情。 原来不止已嫁作人妇,连子嗣都有了。 宁确脑中飞快地掠过这个念头。 这厢薛清茵脆声道:“阿娘若喜欢这样的景致,以后叫舅舅也在府中布置些就是了。” 薛夫人摇头:“何必这样麻烦?” 不过三言两语,宁确却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为何是叫舅舅布置?而不是叫父亲布置?可见如今是住在娘家,并且将要久住。 已出嫁的女子很少有回娘家长住的,就算是父母病重,也该是家中的兄弟来侍奉。 除非是……已与夫家和离。 那厢薛夫人客客气气地冲宁确又是微微一颔首,便算作是打过了招呼。而后就与薛清茵一同往园子外行去。 宁确听着她们低低的说话声,目送她们远去。 直到下人又唤了一声:“宁公?” 宁确问:“那是方才来府上的新客吗?” 下人点头:“应当是的。”他一直伺候在宁确的左右,也不大清楚其它事。 宁确便问了问那个陪在薛夫人身侧的林家下人:“可知那是哪家的女眷?” 那人摇头道:“老爷不曾说起。只知……兴许是与东宫有些关系。” “东宫?” 自从太子病重后,东宫就没什么存在感了。 先皇后的娘家死得差不多了,太子妃的娘家也远在淮南道。宁确一时还真没有头绪。 “你们老爷呢?”宁确转声问。 “既商议完了事,应当回去寻宁公你了。” 宁确笑道:“倒是阴差阳错了,走吧,回去寻你们老爷。” 宁确最后在书房见到了林老爷。 前后也不过半个时辰,林老爷便好似换了个人。他的眼底布满了血丝,眼袋垂下,整个人憔悴了一圈儿。 宁确想到自己还有话要问人家,便关切了一句:“可是遇着什么难事了?” 林老爷张张嘴又闭上了。 想着此事越少人知越好。 毕竟做下这等恶事的是太子,是皇帝的儿子。一旦闹大之后,太子声名扫地,皇帝的颜面不也跟着扫地了吗? 这便是与皇家结亲的坏处了,一出事,各打五十大板。 林老爷压下繁乱的心绪,只得顺口编了个谎:“宁公有所不知,我与淮南肖家颇有交情。刚听闻太子前两日又吐了血,便不禁叫我忧心起来,若太子身故,恐怕要引发乱象,那肖家女儿的处境也会变得艰难起来。” 这话半真半假,就算被人传出去也挑不出错来。 宁确皱眉道:“太子这病的确拖了太久了,宫中竟无一人能诊治吗?” 林老爷叹道:“咱们远在宫外,哪里知晓宫里头怎么一回事呢。” 这话说得真切。 林老爷都又有了些泪意。 宁确话音一转,这才问起正题:“今日登门传信的,便是东宫的人?” 林老爷登时防备起来,含糊地道:“是。” 宁确为人是正直。 但林老爷蓦地想起来,他的老师乃是徐勤。 徐勤是婉贵妃的祖父。 不论怎么样,在外人看来,宁确是与徐家在一条船上的,属于魏王派系。 若借魏王之手将太子拉下马来,也不失一桩美事。 但只怕他们拿太子妃做筏子,不一定会管太子妃的死活。甚至,可能……太子妃死了,对他们来说,能谋求的利益更大。 因为那会叫淮南肖氏彻底与太子翻脸,一点转圜余地也没有。 种种念头从林老爷脑中闪过。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没有和宁确多说。 宁确心下失望,但也着实不好追问,又见林老爷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 他告辞道:“改日再与君对弈。” 林老爷连声应是,忍着胸中的烦乱,起身恭敬地将宁确送了出去。 宁确他不能得罪。 万一宣王侧妃的法子也行不通……那就只有斗胆走宁确的路子了! 还是淮南太远了啊……林老爷在心中重重叹息。 薛清茵不知这厢的动静,她径直送着薛夫人回到了许家。 许芪听闻妹妹又回来了,他跑得飞快:“妹妹啊,想死哥哥了!” 等到了门外,一见薛清茵居然也来了,那更是眉飞色舞:“清茵啊,想死舅舅了!” 词儿都不带换一下的。 许芪虽然词儿老套,但激动却是真心实意的。 他道:“清茵你不知道,自打你走了之后,赵国公府还时不时派人来找你表哥他们一起去玩儿呢。那可是陪小公爷玩儿啊!” 舅妈桂氏在一旁结结巴巴地道:“要谢谢清茵啊。” 薛清茵没说话,她往里走了两步,便看见了贺松宁的身影。 贺松宁也朝她看了过来。 薛清茵很惊讶,弄夏这才刚走,贺松宁怎么就已经等在许家了? “我就猜到你会带母亲回许家。”贺松宁走了上前。 薛清茵明白了。哦,原来是特地来等她的。 “你如今是一点也不怕父亲了。”贺松宁这句话是肯定句。 薛清茵看了一旁的许芪夫妇:“看起来舅舅比我更怕一点。” 许芪被点破心情,讪讪一笑,道:“舅舅虽然怕,但,但还是晓得听你的话。” 贺松宁扬眉,语气低沉:“不知何时起,竟连外祖家上下都要听你的话了。清茵,你真是极有本事啊。” 薛夫人觉得这语气有些怪,正要皱眉说话。 薛清茵却笑盈盈道:“比大哥还是差远了,大哥,我正有事要劳你襄助呢。” 贺松宁:“……” 他没想到薛清茵顺杆往上爬这么快。 薛清茵走上前去,扯着贺松宁的袖子就往一边走:“来来,大哥听我说。” 许芪大大松了口气:“他们兄妹感情还是好的。” 薛夫人却皱眉道:“我原先想着阿宁是个聪明有本事的,脑子也冷静。将来我若不在了,他也能照拂得了他妹妹。如今看起来……” 许芪惊道:“怎么?如今阿宁变笨了?” 薛夫人白他一眼:“什么变笨了?是我觉得,他妹妹这般才叫真聪明呢。阿宁……阿宁……总显得薄情了些。” 许芪劝道:“男子嘛,有几个不薄情的?对待老娘肯定还是不一样的。” 薛夫人只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干脆不再和这愚笨的兄弟说话了。 这厢贺松宁任由薛清茵抓着他的袖子,口中却道:“宣王手中权柄之盛,何事是他办不了,却要你来央求我的?” 薛清茵心道你个狗东西说话真是越来越阴阳怪气啦,应该让你和太子坐一起对骂。 她蹙了蹙眉,娇声道:“我算什么呢?到底不过是侧妃。连人家妻子也算不上。我若要在宣王府长久,便不能事事都依附宣王。” 贺松宁的面色顿时就好看了许多。 薛清茵心道狗东西就想看我过得不舒服是吧? 薛清茵接着道:“论亲近,自然不及大哥。我若有事,除了大哥我还能寻谁去?”她咬了下唇,眼底都有了泪光,道:“若大哥不愿意,那好罢,那就当没我这个妹妹好啦。反正等你以后娶了妻,肯定更不管我了。” 贺松宁过去最不吃的就是这一套。 但他拧了拧眉,看着薛清茵眼底的泪水凝成珠,欲落不落的模样…… “说吧,何事?” 趁此时与薛清茵修复关系,将来她才能心甘情愿变成他埋在宣王府的一条线。 薛清茵道:“我记得先前淮南道、剑南道的生意都是由大哥打理。” 贺松宁笑了:“哦?你连这两处的产业都想接管到手下吗?” 薛清茵哼道:“大哥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本来打理产业也是为了大哥。……我记得大哥的人每月都会去这两个地方巡视产业。我只想大哥帮我送些东西也不行吗?” “只是送东西?” “不然?” 贺松宁住了嘴。那倒是他误会了。 他面色柔和许多,道:“东西交予我就是,送给谁?” 薛清茵擦了擦眼角:“淮南肖家,要送到肖三爷的手上,可不能弄丢了。大哥本事通天,要办到这个应该不难吧?” 她办事。 风险贺松宁来背。 她觉得这很不错。 第115章 出征 薛清茵振振有词地说着“一切都是为了大哥”,然后把东西交给贺松宁就溜了。 她态度之坦荡,甩手之利索,让贺松宁丝毫不怀疑她要送的东西有什么异样。 贺松宁回到薛家,叫来了心腹。 “将这份礼送到淮南肖家,交到肖三爷手中。”贺松宁顿了下,道:“即刻出发。” 贺松宁性格是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他手底下的人深知这一点,所以将东西拿到手之后,不敢耽搁片刻,匆匆就赶至了码头。 说是交到肖三爷手中,他就一定不会假手他人,出半点差错! 另一厢的气氛就全然不同了。 薛成栋问:“夫人呢?” 下人跪地,不敢抬头去看老爷的脸色,支支吾吾道:“夫人……夫人她……” 薛成栋顿时了然,语气冰冷:“又回许家了?” “是、是。” 薛成栋紧皱着眉。 他实在有些不知道薛夫人究竟想要什么了。 下人颤声问:“小的们去许家求夫人回来?” 薛成栋沉默半晌,道:“再等等。” 若她一走,他便追去。如此多来几次,只怕更要乱套了。 …… 之后连着几日,薛清茵都没能见到宣王的面。 宣王的奖励到底是告吹了。 薛清茵估摸着是军营里的事很多,她也不多问,只对宫女道:“取副牌来,咱们玩儿牌。” 宫人觉得这不成体统,但心里又知晓这位在宣王心中的地位。便只好苦着脸去了。 没一会儿功夫,宫女捧着牌回来了,后头还跟着个内侍。 那内侍一见薛清茵便躬身笑道:“请侧妃随奴婢入宫,陛下召见。” 得,这下牌也没得玩儿了。 薛清茵擦了擦沾满点心屑的手,起身跟上。 入宫时已近午时。 内侍引着她进入到大殿中,一道身影飞快地了起来,向她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又猛地顿住了。 薛清茵不由朝那道身影看了过去。 是魏王。 魏王久不见薛清茵,面上涌现了几分激动之色。 “坐下。”皇帝低沉的声音响起。 魏王这才讪讪坐了回去。 薛清茵绷不住直想翻白眼。 你没事吧?你在皇帝面前这样做,是生怕我死得不够快吗? 薛清茵面上不显,还是先规规矩矩地朝座上的梁德帝行了礼:“拜见父皇。” “嗯,起身吧。今日你们一同陪朕用膳。过一会儿,宣王也该来了。” 一旁的内侍连忙为她送上座椅。 薛清茵坐下来才看见,旁边还坐着个乔心玉。 乔心玉朝她微微颔首,便算作是招呼过了。 再往前则是柳月蓉,她面覆寒霜,嘴角紧抿,显然很是不快。 这也算是进了宣王府之后,众人难得齐聚一堂见上这一面了。 梁德帝突地出声问起乔心玉在魏王府的生活。 乔心玉自是规规矩矩地答道:“承陛下厚爱,如今已经很适应府中的生活了。” 梁德帝点了下头,道:“你们几个是妯娌之亲,平日里也该多来往,自然就不觉枯燥无味了。” 乔心玉应了声“是”。 柳月蓉这才寻着机会,壮着胆子道:“儿媳改日便举办个诗会,也邀宣王侧妃一同到府上来玩。” 梁德帝满意地笑了笑:“先太祖的皇后便曾弄过女子诗会,你这点子不错。” 薛清茵心道你们看我像是会作诗的样子吗? 梁德帝又道:“朕听闻你昔日在闺阁之中便善作诗。婉贵妃说起你,也称赞你是饱览诗书的才女。与魏王实在相配得紧。” 得皇帝如此夸赞,柳月蓉心下喜不自禁,她转头道:“宣王侧妃的兄长,在京中也是赫赫有名的才子。恐怕侧妃比儿媳更善作诗。” 薛清茵撇嘴。 故意的是吧? 她面露羞意道:“魏王妃抬举了。我自幼不爱读书,一首也不会作。” 柳月蓉嘴角抽了抽。 怎会有人不学无术如此坦荡? 不大怎么说话的乔心玉蓦地道:“我也不大善作诗。” 梁德帝叹道:“你父亲虽为地方统军之长,但并非寻常武官可比。他作的诗朕见了都不免称赞。可惜他们远在他处,否则他也能手把手教你作诗了。” 这一下就把话给歪走了。 柳月蓉咬了下唇,心道遗憾,没让薛清茵出成丑。 不多时,又一阵脚步声近了。 却是金雀公主到了。 她向梁德帝请了安,便直奔薛清茵而来:“多日不见,气色竟好些了。” 薛清茵也笑道:“公主今日也是光彩照人。” 金雀公主掩唇笑道:“你这张嘴就是甜。” 魏王在那厢如坐针毡,止不住地往薛清茵看过来。 他心道。 那唇应当是甜的。 只可惜轮不到他来尝了。 金雀公主说完,便令人将椅子摆在薛清茵的身侧,她紧挨着就坐了下来。 其余人她是一个也没搭理。 柳月蓉见状,心下便有些许不快了。 很快,四公主也到了。 她一眼就先瞧见了薛清茵。 几日不见,那日的教学之后就没了下文,实在叫四公主心中如悬大石,难受得紧。 四公主朝梁德帝行了礼,也是想也不想便奔薛清茵而去。只是再一瞧,薛清茵左边是金雀公主,右边是乔心玉。 竟没了半点空隙! 四公主大为失望,只能生生拐了个弯儿,不情不愿地去挨着柳月蓉坐了。 柳月蓉将这种种收入眼中,心中暗骂,这四公主真是个吃里扒外的!明明是婉贵妃养着她,她却冲着薛清茵摇尾巴! 而梁德帝不动声色地看着,暗自皱眉。 终于,这时候有内侍高喊了一声:“宣王殿下到。” 宣王身穿玄青色衣袍,跨步进门,身形高大,顿给人以压抑之感。 薛清茵明显能感觉到他先扫了自己一眼,然后才行的礼。 好嘛。 今天进门的,全都是第一个先看她。 这顿饭就算是人齐了。 “今日乃是家宴。”梁德帝面露温和之色,“都不必太过拘谨。” 柳月蓉心头一点不觉得荣幸。 家宴怎能有乔心玉和薛清茵的份儿?不过两个侧妃罢了。 奈何她心中再不快,也无法更改梁德帝的念头。 宣王和魏王分别在梁德帝两手边落座,然后各自的媳妇各挨各的。 公主之尊都只能屈居后头。 这样坐有些不好。 因为这样一来,魏王就在薛清茵的斜对面了。他那目光总是若有若无地落到薛清茵的身上。 很烦。 魏王吃得心不在焉、心痒难耐。 这男人啊,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是发了疯地想要。 只听得清脆一声响。 魏王碰翻了一只碟。 气氛瞬间就变得古怪了起来,尤其梁德帝脸色微沉。他当然能猜到魏王为何如此。可是堂堂亲王!连这点城府都没有吗? 薛清茵也觉得很烦。 她抿了下唇,面上若无其事,却悄然伸出了腿。 宣王骤然绷紧了肌肉。 “儿臣……失仪。”那厢魏王面色一黯,匆忙弯腰去捡那只碎碟。 宫人见状连忙上前帮忙,却被魏王一把推开。 魏王牢牢抓着碎碟片,目光猛地一滞。 只见桌案之下。 薛清茵绷直足尖,勾住了宣王的腿。 魏王一个妒火中烧,差点当场把桌案顶翻。 梁德帝只感觉到桌面一震。 他冷声道:“做什么?蠢到将头也磕了吗?” 魏王咬牙切齿,直起身来:“儿臣、儿臣……”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梁德帝也快烦死了。 婉贵妃怎么会将儿子养成这般模样? “好了,等用完再收拾吧。”梁德帝沉声道。 魏王垂头应声:“是。” 不想看魏王再干出什么蠢事来,梁德帝转头对薛清茵道:“明日宣王便要启程赶赴关内道处置军务,此去恐有两三月之久。你独自在宣王府中,恐怕枯燥无趣。便允你返娘家小住。朕知你身弱,若遇事不能处置,也可到宫中来见朕。” 薛清茵呆了下,但也在意料之内。 毕竟上次就说到那个什么安西军很棘手了。 薛清茵垂首应声。 而其余人也终于反应过来,所谓今日家宴,其实是为宣王侧妃。 在宴上提起此事,便是告知众人,宣王离京,他们要多多照拂宣王侧妃才是,不能叫人家独自在京中受了委屈。 一时众人心思各异。 最为吃醋的便是柳月蓉了。 而最担心的却是梁德帝。 魏王不会畜生到趁虚而入吧? 应当不会。 梁德帝觉得自己儿子应当没畜生到这种地步。 “父皇,儿臣已主动请缨,父皇为何不派儿臣前去?”魏王却突地激动出声。 梁德帝没想到他还不死心,冷声道:“你若出征,太子又在病中,何人主持春闱?” 魏王想得很好:“大可交给宣王。” 宣王肯定干不来这样的活儿。到时候定会出丑。 而他……魏王觉得自己从前也就是没试过,如今他身边幕僚众多,若是都带上,难道还平不了那安西军? 梁德帝气笑了:“善战的来主持春闱,善文的却跑去打仗,你的脑子不清醒,朕的脑子却清醒得很。” 魏王不服:“父皇未曾试过,怎么知晓不行?” “军机大事,并非因你是朕的儿子便能由你来做主。此事朝中商议后已定,无须多言。”梁德帝一口就将他回绝了。 这是避免魏王死在外头吧。 薛清茵眸光微动。 脑中冒出一个念头,那这些年里,梁德帝有没有怕过宣王也死在战场上呢? 薛清茵转头去看宣王。 却见宣王依旧神色平静而漠然,对魏王这出闹剧毫不在意。 有人在意过宣王的安危吗? 薛清茵怔怔心想。 薛清茵敛了敛心神,顺势请皇帝给她一个御医。 “那日与太子妃说了会儿话,见她身子比我还差,便想着若见了父皇,斗胆请父皇派御医前去为她诊治。” 大抵是因为将新婚的宣王派出去了的缘故,皇帝这会儿显得很好说话,点头道:“你是个乖巧的,还晓得为你皇嫂着想。太子的病久不见起色,朕看恐怕也是东宫太医不中用。” 皇帝沉默片刻,便当即下令派了两个平日里在御前问诊的御医前去东宫。 柳月蓉有些后悔。 那日知道太子妃病得那么重,她怎么就没想到为太子妃请御医呢? 现在倒是叫薛清茵装了好人! 这顿饭大家都没怎么吃好。 梁德帝本来也只是为了向他们传递些态度和讯息。 如今目的已达,他各赏了些点心,便叫他们离去了。 走的时候薛清茵独自坐上了小辇。 她笑了笑:“不好意思,先走一步。” 柳月蓉差点把指甲都掐断。 到了宫门口,宣王紧随其后。 亲卫牵来了宣王的马,宣王却道:“不必。”随后跟着薛清茵上了马车。 薛清茵前脚进去还没坐好,便被宣王勾住了腰,顺势一带就按在了怀中。 宣王眸光深沉,问她:“茵茵想我?” 薛清茵不知他怎么无端发这样的问。 但她觉得这会儿应该点头。 于是她重重地点了下头。 宣王陪着她回到府中,就没再去军营了。 他将她抱去沐浴更衣。 宫人们见状,分外熟练地合上了门。 薛清茵被热水蒸得浑身都软绵绵的,无力倚在宣王怀中,轻声道:“如今还是白日……” 宣王沉声道:“无妨。”而后扣住了她的足腕,屈指摩挲。便好似扣着极名贵之物,不轻不重地把玩起来。 薛清茵一下就知道……完啦。 这是先前在桌子底下勾他腿勾出来的火。 难怪他问她是不是想他了。 肯定是以为她想得要死,才那般按捺不住…… 薛清茵小声道:“今日在桌下……我那是为了……”故意气死魏王那个狗东西。 薛清茵的话没能说完。 宣王将她按倒在了床上。 另一厢。 两个御医来到了东宫。 “臣奉旨为太子复诊。” “臣奉旨为太子妃诊病。” 姜花脸色一变。 那宣王侧妃竟然还真不是虚言? 太子心下轻叹一声,责怪地看了她一眼。幸好,他坚持住了没有再对太子妃继续下重药。 小宫娥很快见到了两张陌生的御医面孔。 她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奔回到太子妃的身边,泪水潸然而下:“您能活下去了。” 第116章 此乃妙计 既是皇帝派来的御医,东宫断然没有阻拦的道理。 而且派来的这两位还是在御前问诊的。 也就是说……他们是最不可能被收买的人,做起事来也就公事公办。 “本是些仔细休养便能调理好的毛病,怎么拖到了如今的地步?”御医皱起眉。 一时却无人应答。 “按此方抓药吧。”御医没有多说,他留下了药童按方熬药,再简单交代了医嘱。 “臣告退。”御医道。 姜花闻声狠狠松了口气。 看来宣王侧妃的确是一根筋,虽然真请了御医来,但丝毫没怀疑太子妃为何落得这样的地步。 姜花连忙送着御医出去,临走时还没忘记关上太子妃的殿门。 人声渐远,太子妃的脸上方才浮现了笑容。 哪怕药还未给她端过来,但她的精气神已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小宫娥忍不住叹道:“宣王侧妃竟有这样大的本事,真将御医请来了。” 太子妃倚着床柱,面上满是轻松之色。她点点头道:“想来送信之事也已妥当了。” 小宫娥忍不住痴痴笑出了声:“那您接下来就只管养好身子,等家里人来接了。” 太子妃笑了笑,没有接话。 此事当然不会那么容易……不过她相信她族中的长辈,相信她的父母,他们定会为此事奔走,设法将她带回扬州。 “我欠宣王侧妃良多,只盼有机会能报答她。”太子妃感叹道。 小宫娥连忙道:“是,奴婢以后也会报答她!” 御医很快回到了梁德帝跟前复命。 梁德帝对太子的死活其实并不太上心。 先皇后在世时,帝后之间的关系曾数次闹得极为僵硬。加上后来梁德帝下了狠手根除外戚,几乎将先皇后娘家一扫而空。 太子又生性偏激,以致父子感情并不怎么亲密。 见御医回来,梁德帝便只顺口问了一嘴:“太子病情可有好转了?” 御医答:“前几日又咳血了。” 梁德帝皱眉:“那便还是只有好好养着了。” 他不希望太子死得太早。 他这个皇父仍当壮年,一个病弱的皇子来占着太子之位是好事。这能保证皇帝手中的权利绝对集中。 一旦太子死了,朝中人就会动一些不该动的心思,琢磨着怎么队,捧谁上位了。 梁德帝脑中念头转过,一看御医居然还在那里,没有要告退的意思。 他不禁问:“怎么?太子病情棘手?养也养不好?” 回答的却是另一个御医,这御医姓唐,他躬身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梁德帝纳闷:“你要奏便奏。”怎么还拖拖拉拉? “东宫恐有奴大欺主之事!” 梁德帝垂下眼:“哦?你细细禀来。” …… 前后一个时辰不到。 药童熬好的药送到了太子妃手边。 小宫娥怕烫,就抓了两只碗,将药汁倒腾来倒腾去,没一会儿功夫就凉些了。 太子妃笑着接过去,一饮而尽。 这时候外头却突然嘈杂了起来。 药童都禁不住嘀咕:“什么声音?” 那嘈杂声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多时,有人叩门,低声道:“太子妃安好?” 药童忙上去开了门,回答道:“刚服侍太子妃用完了药。” 来人点点头,领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进了门。 小宫娥一见,便禁不住心头一颤。 瞧着这般凶恶……面孔还有些生。太子是见一计不成,又要再施一计吗? 小宫娥一颗心攥得紧紧,瞪大着眼,只能本能地往太子妃面前挪了挪,想要将太子妃挡起来。 太子妃却蓦地笑了:“敢问姑姑是哪位贵人跟前伺候的?” 来人不露笑容,但姿态恭敬,道:“太子妃聪慧,一眼便认出了。奴婢慧竹,乃是在御前伺候的。” 太子妃的心稳稳落了回去。 她问:“姑姑此来是为?” 太子妃这时候已经有了点预感,但没听到真切的回答,还是不敢认定。 慧竹姑姑答道:“陛下听闻东宫有奴大欺主之事,特命奴婢前来伺候太子妃,好叫太子妃安心养病。若有那不识趣的宫人,便由奴婢来发落就是。” 太子妃心中长舒一口气。 果然! 宣王侧妃这一手实在是妙! 她并不直接向皇帝告发,因为那会将事情闹大……太子毕竟是皇帝的儿子。一旦闹大之后,事情反而不好收场。 于是她只请御医前来。 那两个御医本就是御前伺候的,非其他太医可比。他们发现异样不会当场表露,回去后却会原原本本将自己在东宫看见的事禀报陛下。 如此一来,宣王侧妃也可从中摘出去。 因为说到底,此事是御医看见的,最后再呈报给陛下,由陛下亲自处置的。 这样还保全了陛下的颜面! 太子妃脑中飞快地闪过种种念头。 心情愈发舒畅。 这时慧竹姑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问:“太子妃能下床走动吗?” 太子妃并不急于对着她诉苦,只淡淡道:“久卧床,四肢有些乏力。” 慧竹姑姑点头道:“那倒是可惜了。如今外头正要处置那些个胆敢欺主的奴婢呢,太子妃若能前去,自然也能起到立威之效。” 太子妃顿时来了精神:“劳烦姑姑扶我。” 她对立威没什么兴致,她只想尽快逃离东宫的牢笼。 但她很想看看那些人的下场…… 她想看看,那位皇父会如何处置这些人……她甚至想看看,太子此时的表情该是如何的精彩! 殿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门推开,那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一齐扶住太子妃走了出去。 日光落在身上的时候,太子妃都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皮肤好像都被烫了一下似的。 多久……她有多久不曾见过外面的日头了? 嬷嬷扶着她缓缓往前行去。 终于,她看见了那跪了满地的宫人。有两个已经被按住在施以杖刑了。 只见那两个被施刑的内侍,口中塞了布团,每当棍子重重落下,他们便会浑身一颤,满头大汗,睚眦欲裂,一张脸憋得泛起了青色。 那痛苦的喊叫声,最终被布团堵住,只化作了一声声短暂的呜咽。 难怪方才嘈杂声很快就过去了。 太子妃记得他们。 他们曾一脚踹飞了小宫娥的碗,还想扒了她的衣裳羞辱她。小宫娥发狠差点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后来他们才没敢再招惹。 太子妃低低地笑起来,道了声:“好极。” 东宫完全没想到皇帝派来的人行事如此果决,不由分说,先拿下两个就行刑。 这一招直接将大部分人都吓破了胆。 “陛下听闻东宫宫女,胆敢暗害太子妃,妄图争宠上位……你们若知情的,快快供出那人,这样还有赎罪的机会。”主持刑罚的大太监冷着脸道。 第117章 皇帝的手段 在人群中的姜花心头一慌。 怎么会这样? 是宣王侧妃告的状? 姜花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那人接到示意,便大胆出声道:“奴婢斗胆请太子主持东宫事宜,由太子殿下来追查那不法之人。” 大太监却不为所动:“太子殿下有病在身,见不得血光。咱既然得了陛下的命令,今日之事便由咱全权处置。” 姜花心一沉。 连后路都给他们断了。 太子不能出面,谁人能保他们? 明明是在太阳底下,姜花却感觉到手脚发冷。 她目光一转,差点吓得她魂飞魄散。 ……太子妃! 太子妃竟然被扶出来了! 太子妃正冷冰冰地注视着她,嘴角噙着笑意。 只要太子妃不指认她,就没事,对,没事的。宫人们是不敢指认她的,毕竟他们将来还要在太子身边伺候。 谁人不知她在太子心中的地位呢! 她可是陪着太子走过了足足十七年的人! 姜花念头刚行至此。 “竟无人肯答吗?”那大太监冷笑一声,“那便拿两个问罪吧。” 大太监伸出手,从他们身上一一指过:“我看看,选谁出来呢?” 这一招可太折磨人了。 谁都怕被选中。 终于,有人挨不住了,崩溃地跪地叩头道:“奴婢、奴婢知晓!乃是太子跟前伺候的姜花!” 姜花如遭雷击,呆立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直到有人上前去架住她,她才反应过来,疯狂挣扎着大喊大叫:“奴婢冤枉啊!” 因为太子妃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她甚至不能说是太子妃冤枉了她。 她更不敢叫太子来救她,因为那会坐实他们之间的私情。 姜花只能喊:“是宣王侧妃!是宣王!没错,是宣王不顾手足之情,想要陷害太子,这才指使宣王侧妃冤枉奴婢……” 那大太监纳闷道:“说的什么胡话?此事与宣王侧妃有何关系?宣王殿下又是何等身份?冤枉你个奴婢作甚?简直胡言乱语!不知所谓!” 大太监觉得满嘴嚷嚷什么“残害手足”,实在难听。 他当即抡圆了一巴掌扇在姜花的脸上,沉声道:“堵了嘴,大杖杖四十,罚入掖庭。” 姜花一听,光是吓就吓没了半条命。 她和太子被骗了! 宣王侧妃一定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 可她被堵住了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被按在地上。 青砖冰冷刺骨。 一杖落下来,她眼前阵阵发黑。 这样她会死的!会死的! 太子妃重重吐了口气。 慧竹姑姑问:“您若是觉得血腥气太重,这就扶您回去。” 太子妃枯瘦的身躯,如竹一般伫立在那里,她道:“不,我要仔细瞧瞧。” 一墙之隔。 太子合着双眼,面色难看至极。 太子在东宫是威严的至高无上的主人。 但当皇帝插手进来,他就什么也不是了。 …… 大抵是因为宣王这一去要很久很久,薛清茵觉得这一“觉”睡得可真够长的。 睡得她腿都哆嗦了。 大白天的搞完了,正巧也饿了。 宫人们很快呈了晚膳上来。 薛清茵摸了摸瘪瘪的肚皮,翻身下床,差点摔个大马趴。 宣王忙抱住了她,那张素来冷酷无情的面庞方才显露出一丝歉色。 “是我过火了。”他低声道。 薛清茵并不生气,她让宣王抱着她过去吃饭。 宣王将她放在座椅上坐好,当即便要亲手喂她。 薛清茵也不脸红,就仿佛没了四肢一样,乖乖坐在那里任她喂。 “明日我便启程。”宣王沉声道。 “这么快?”薛清茵琢磨着确实应当多睡睡,宣王这样大且活儿好的多难得啊。 “嗯,先前被安西军绑了的御史大夫许濠,如今已经被砍了头。” 薛清茵呆了下。 安西军这么猛啊? 一般来说,不是应该抓着个人当人质吗?这就直接给砍啦?那就是要彻底和朝廷对立起来,毫无转圜余地了啊! 这一战……肯定是往死里剿灭了。 “此事来得急,未曾先告诉你一声。”宣王又道。 “哦,无妨。”薛清茵心道反正她其实也不是很关心。 “你独自在府中……”宣王停顿了下。 “不独自啊,王府上多少人啊,可太热闹了。” 宣王又道:“若遇了事……” “我知道,去找陛下告状!”这个她特别擅长! 宣王眯起眼:“我此去两三月……” “没关系,殿下就放心去吧。”她明日就去骑马,后日去钓鱼,大后天去找金雀公主打牌,大大后天陪阿娘去道观看法会…… 宣王:“……” 薛清茵突然发觉到宣王怎么不继续喂啦?怎么也不说话了? 她忙转头看去。 便见宣王正默默无言地盯着她,眸光深邃。 薛清茵拢了拢衣襟,小声问:“……还来?” 宣王:“……”“茵茵便没有半分的不舍吗?” 薛清茵恍然大悟。 啊对不起,忘记了,是我装得不够到位。 薛清茵挤了两滴眼泪出来,弱弱道:“自然不舍……可我若是说出来,不是更叫殿下难安吗?我希望殿下心中不要有丝毫的牵挂,此去一往无前,尽是坦途。不要受半点伤。” 这话说得真不错,我自己听了都感动。薛清茵心道。 宣王面上也确实涌现了些许动容之色,他低低唤了声“茵茵”,随即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薛清茵呆了下,便也环抱住了他的腰。 她犹豫了下,道:“要不,再来一次吧?” 宣王:“……”他按了按她的后腰。 薛清茵:“嘶,酸。” 宣王沉声道:“所以茵茵便好生歇息吧。” 薛清茵却来了劲儿:“那有什么关系?权当练习了。” 宣王皱眉:“……练习?” 薛清茵点头:“是啊。骑完殿下再去骑马,肯定会游刃有余许多。” 宣王:“…………” 第118章 这叫仪式感 薛清茵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还是有些良心在的。 于是她临睡前对宣王道:“殿下起床记得叫我。” 宣王应了声:“嗯。” 薛清茵觉得他答应得很是敷衍,于是本来都钻被窝里打算休息了。她想了想,硬生生又爬起来,随手捞过外袍披在身上,便窜出去招手叫来了弄夏。 “明日你看殿下要走了,就来叫我。” 弄夏呆呆地看着她:“姑娘身上……” “啊?”薛清茵低头看了看,“哦,穿错了衣裳。这不重要。” 薛清茵拉了拉身上的外袍。 那是宣王的袍子。 宽宽大大,衣摆甚至拖曳到了地上。但它格外挡风呢。 “奴婢记住了,姑娘早些歇息吧。”弄夏回过神应道。 薛清茵点点头,放心地回去睡了。 卯时。 天将明未明。 宣王府外,王府亲卫披甲挎刀,手中还举着火把。 方成冢绕过他们,翻身下马,大步走入王府,正迎上宣王。 “走吧。”宣王道。 方成冢忍不住探了探头,问:“不见侧妃?” 宣王轻描淡写:“还在睡。” 方成冢暗暗嘀咕,殿下这都舍不得唤醒吗?这可是要远行了啊。 另一厢,弄夏纠结了一会儿。 她想去叫姑娘起床,但宣王走的时候不让她叫,说姑娘很累让她睡。 但姑娘的嘱托又反复在脑海中想起。 最终弄夏还是一根筋地认定了,她是姑娘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她得听姑娘的。 弄夏一咬牙奔进门去,抓着薛清茵就是一阵摇晃:“姑娘,快快!起了!宣王殿下已经往大门走了……” 薛清茵一个激灵爬起来。 她环顾一圈儿,果然,宣王已经不在了。 “我衣裳呢?” “这儿呢这儿呢!” “茶,茶给我……”薛清茵咕咚咕咚漱了口,又飞快地用水抹了把脸,直冲门外。 “姑娘头还没梳呢!”弄夏抓着梳子跟了上去。 这会儿哪里还管什么头不头的。 薛清茵提着裙摆就是一路小跑。 门外守着的宫人们反应不及,见弄夏在后头喊,他们才匆匆跟上去:“侧妃!侧妃这是要去哪里?” “侧妃慢些走!侧妃等等……” 这位身体娇弱,摔一下磕一下,那可了不得! 这厢亲卫将马牵到了宣王跟前。 宣王颔首,随即翻身上马。 只不过那一瞬间,也不知他是想到了什么,面色竟有些古怪。 方成冢还有些不死心,又回头看了两眼,问:“殿下,这便启程?” “嗯。”宣王握住了缰绳。 就在他掉转马头欲走的时候,一阵脚步声近了,同时还伴随着弄夏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喊声:“等等,等等……姑娘等等我!” 这话一出,方成冢便知晓是侧妃来了。 他想也不想便转头去看宣王。 马背上哪里还有宣王? 却是已然下马了。 宣王拾级而上,正迎上奔来的薛清茵。 她披散着头发,外头拢着一件他的披风。风吹拂起她的发丝,晨光熹微间,她的两颊蒙上一层薄红,而双眼亮得惊人。 她朝他奔来。 好似直奔入他的心间。 他的目光从那件本属于他的披风上流转而过,骤然灼热了几分。 宣王不再停顿,疾步上前一把扶住了薛清茵。 薛清茵就这样顺势投入了他的怀抱。 “怎么跑这样急?当心旧疾复发。”宣王皱起眉,一手抚着她的后背。 薛清茵轻轻喘着气:“是、是啊……差点就发作了。”她抬起脸瞪着他:“怪谁?还不是……怪殿下……没有叫我起床。” 宣王心下一软,有些想要亲她。 奈何她本就喘得厉害。 最后便只是抬手拨开了薛清茵一路奔来,那乱糟糟飞扬的发丝。 薛清茵抬手按在他的臂膀上,将下巴也靠了上去:“且让我……歇一会儿。” 宣王应了声:“嗯。”他没有动,立在那里,不是木桩胜似木桩。 方成冢在台阶下,忍不住咧嘴笑了。 亲卫们望着这一幕,默然无声,倍觉难得。 晨间的风吹拂而过,但却并不觉凉。 薛清茵的呼吸慢慢地归于了平稳。 终于,她挣开了宣王的怀抱,道:“可见这些日子身子还是养好了些。否则,殿下回头就该看我躺在那里了。” 宣王深深地看着她:“嗯,还要再养好些。” 薛清茵道:“好了,殿下走吧。” 宣王:“……嗯?” “我就是来送行啊,只要看着殿下离去便足够了。”薛清茵铿锵有力地道。 宣王:“……”“所以我不愿叫醒你,何必多此一举。” 薛清茵摇头:“这怎么叫多此一举?这叫仪式感。哪怕我只是多看殿下一眼。那也是不同的。” 宣王心下微动。 不同吗? 是,是不同的。 仅仅只是看见她出现在这里,那一刹他的心情便变得极好。 宣王又不轻不重地抱了下薛清茵,对剩下追赶上来的宫人沉声道:“照顾好侧妃,若有恙,拿尔等是问。” 宫人纷纷低头应是。 “放心吧,我照顾自己可在行了!”薛清茵道。 说罢,她也反手抱了下宣王的腰,道:“喏,这也是仪式感。殿下抱我,和我抱殿下,看来是多此一举,但其实也是不同的。” 宣王心下更见柔软。 他沉声道:“我知晓了。” 他转身离去,心头这才有了牵挂的滋味。 他知晓将士与家中妻儿离别,何其不舍。但从前只是知晓,如今才尝到味道。 薛清茵便真伫立在那里,目送着他们远去,而后才由宫人扶着返身回去。 “走不动了。”薛清茵皱起鼻子,娇气道:“抬轿来。” 宫人哪敢置喙?匆匆去抬了轿。 而这厢方成冢实在忍不住道:“侧妃与殿下情谊深厚,属下还真有些羡慕!” 宣王的嘴角勾了勾:“你也该娶妻了。” 方成冢叹道:“我父母早亡,哪有人为我张罗啊?再说了,咱这行伍中人,娶妻不易啊。娶来也是叫人家独守空房,挨了欺负都找不着咱。” 方成冢很快便打消了念头:“罢了罢了!恐怕只有等我走不动路,再也无法跟随殿下行军打仗那一日,才能安分留在京中娶妻呢。不过那时,一身伤痛,恐怕更不好耽误人家了。也未必有人看得上我!” 方成冢这话就实属夸张了。 他乃是宣王军中副将,年纪还未到三十,没有家世的加持,却能混到如今的地步,那可以说是个人能力极强了。 想要将女儿嫁给他的小门小户多得很! 只是宣王身边但凡亲近一些的下属,都是不敢随意娶妻的。 宣王府能打造到如今如铁桶一般的地步,实在不容易。 他们娶的妻子若恰好是敌方精心安排的,又或者是经不起别人游说、离间、重金诱之的,那可就出大乱子了! “嗯,行军在外虽不易,独守空房却更难。”宣王蓦地接声道。 他一直知晓,薛清茵嫁给他是受了委屈的。 而如今这念头愈发强烈了。 …… 独守空房的薛清茵又睡了个回笼觉。 起身后管家便来见她。 她坐在那里,一边慢吞吞地用着早膳,一边听管家道:“殿下如今应当出城了。” 薛清茵看了看外头正挂的日头,疑惑地问:“啊?现在才出城?” 管家知她不懂这些事,便笑了笑,细细解释道:“殿下一早出门,并非是为即刻大军开拨。而是先祭祀,再面见陛下,后又有朝臣相送。出城时,还有百姓去围观呢。” 听着就怪麻烦的。 薛清茵感叹道。 所以说做宣王这样的人物,也不容易啊! “等出城到了军营,还要再告天地,请三军共饮,立下军令状,随后大军开拨。辎重紧随其后。这也要折腾一两个时辰。”管家又道。 薛清茵点了点头,问他:“管家也在军中待过?” 管家点头:“是,除却伺候的宫人是由宫中派出的,其余人都曾跟随殿下征战过。” 如此一来,宣王府上安置的也就多是心腹了。 这些人因为一同经历过生死,那情谊自然非常人可比。他们服从性高,忠诚度也高。 难怪宣王先前打算将管家之权交给她,丝毫不担心她究竟能不能镇住场,也不担心消息会传到外头去,被他人参上一本。 薛清茵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起身道:“准备马车。” 是时候再去庄子上看看了。 倒也巧。 她刚说完,便有人来送信:“这是一位林老爷要呈给侧妃的。” 薛清茵拆开一看。 大意便是那两位鼎鼎有名的画师已经到庄子上去了,他们会在那里小住几日,恭候薛清茵。 恭候这个词用得很厉害。 那两名画师画值万金,在林老爷那里却是如指臂使。 可见林老爷这人交友功夫确实厉害。 薛清茵收起信便要走。 管家连忙派了人跟上她:“这些都是殿下特地留给侧妃用的人。侧妃可带他们随行。有事也只管差他们去办。” 薛清茵点点头,心道过去全靠贺松宁的人充场面。 如今又靠上宣王啦! 她道:“殿下贴心。” 管家闻声面上笑容更甚,接着道:“若是不够用,侧妃还可调动府上亲卫。殿下说,能调动他们的信物已经交给侧妃了。” 交给她了? 什么时候的事? 薛清茵一脸茫然。 管家道:“前两日还见侧妃悬在腰间。” 薛清茵恍然大悟! 那是成婚前,有一回宣王来许家见她。送了棵田石和珊瑚做的首饰架给她,后来还从腰间解下了一枚玉章,转而悬挂在了她的腰间。 那玩意儿能调动王府亲卫? 薛清茵都不禁感叹。 宣王还是真舍得! 那会儿她都还没进门,就敢给她了。 薛清茵忙叫弄夏去从盒子里取出来,然后佩戴在了腰间。 哎,这种东西嘛,该炫耀时就要炫耀。 这样别人才知道你不好惹! 以后她一定天天挂着! 在吕管家的主持下,宣王留下来的那些人一一见过了她。 薛清茵随意点了个人问:“柳修远先生住哪里你知道吗?” 那人点头:“知道。” “那便由你去请柳先生到城郊庄子上来品茗吧。” “是!” 薛清茵也不会那些个舞文弄墨的玩意儿,到时候见了那两位画师,恐怕都聊不到一块儿去。 那就把柳修远喊上吧! 等吩咐完,马车也备好了。 这宣王府的马车和薛家的马车可大不相同。 首先是规制。 管家为薛清茵准备的王府马车,比薛家的马车要大出足足两圈儿。 薛清茵在里头起居都没问题。 她舒舒服服地坐进去,想着这么好的东西不能只有我一个人享受啊。 好女儿立马下令先去许家接薛夫人。 薛夫人见了她也很是欢喜:“你不在身边,心下难免惦念。若非你舅妈整日里陪着我,我一时没什么事做,还真不大习惯。” 薛清茵道:“阿娘也可以去打理产业啊。” 薛夫人道:“既是你的了,阿娘岂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薛清茵想了想,劝道:“就当是阿娘替我打理了。” 薛夫人点点头:“那倒是好。” 说到这个,薛夫人便不禁问起来:“宣王府上产业如何?” 薛清茵摇头:“不知,应当很有钱吧。否则宣王每回赠我礼物,怎会那样大方?” 薛夫人一下想起了她那聘礼的盛况…… 薛夫人叹道:“嗯,你并非正妃,这些倒也不归你管。总归宣王愿意对你好就够了。” 薛清茵随口道:“本是要给我管的,可女儿哪里管得过来?” 薛夫人一怔,震惊道:“本是要给你管的?” 薛清茵点头:“是啊,账册都搬到我面前来了。管家将库房钥匙也给我了。还有各式印章。说是要将府上产业,连同王府中馈都交到我手中。” 薛夫人震惊得说不出话。 宣王府何其大! 薛家远不能比。 她能将那些个产业交给薛清茵,那是因为她是亲娘。 宣王着实太舍得了,竟连规矩也不顾。 那俗话说得好,钱在哪里爱在哪里。 要瞧一个男人的心意,不能看他嘴上说什么情情爱爱。而要看他将那财政大权交到了谁的手中。有情饮水可不能饱啊! “阿娘?”薛清茵看着她,暗暗嘀咕。 怎么呆住了? 城西。 仆人对林老爷道:“冯老爷差人来问,说您这两日怎么不出门会友了?” 林老爷打了个激灵,这才意识到自己为太子妃的事,显得太过担心了。 这样不好。 他怕被外人看出端倪,于是心念一转道:“叫你们送的信可送出去了?” 那人答:“送出去了。” 林老爷点点头:“便请冯老爷几个,一同到城郊庄子上说话,以茶会友吧。” 何必便宜别人家呢。 林老爷心道,还不如给宣王侧妃送钱去呢! “等等。备马车,我亲自去将宁公也一并请过去。” 如此也可为宣王侧妃壮一壮声誉! 第119章 再见夫人 宁确坐在会客厅中,平静地听着对方向他说起近来京中的大事。 坐在他对面的,乃是徐家的二老爷徐嘉为。 半晌,徐嘉为叹道:“你既回京中,也该多走动走动才是。” 宁确摇头道:“以如今徐家的处境,我若与昔日同窗多加走动,反倒不合适。” 徐嘉为皱着眉,难以苟同。他只得起身道:“倘若徐家失势,你在官场也势必受影响。如今依附徐家的人都心中难安,唯有你能叫他们定心。偏你踌躇不前……” 宁确劝道:“此时更要沉得住气。” “罢了,我既说不过你。改日大哥定会邀你到府中叙话。”徐嘉为摇头。 他年长宁确二十来岁。 但宁确是他父亲年老时收入门下的学生,且徐老对其十分偏爱,身份地位便生生拔成了和他同辈。 徐嘉为很不喜欢宁确。 一是此人太过天才,年少时便生生将徐老的三个儿子给比下去了;二是此人明明年纪比他们小,却生生与他们平起平坐。 瞧瞧,这会儿他居然还命令不了宁确! 反过来还要受宁确的说教! 徐嘉为冷淡道:“明日你应当在府中吧?如今要见你一面还不易了。” 不等宁确回答,有小厮来到门外,低声道:“老爷,林老爷驾车到了门外,要请您去城郊吃茶。” 徐嘉为皱眉问:“哪个林老爷?” 小厮答:“林博林老爷。” 徐嘉为眉头皱得更紧了:“似有耳闻……是个商人?不是为兄的斥责你,可与这等人来往,实在有损你的清誉。” “并非商人。”宁确一边答道,眼底一边掠过了点点亮光,他道:“林博祖上也是书香门第,他本人在顺元年间中过举人,曾为一方县令。后来才辞官而去,改经营祖上产业,曾在登州举办蓬莱诗会,也有些名声。” “中过举又如何?没有官身,便算不得什么。何况官还有大小之分呢。”徐嘉为很是不满,“你啊,就是喜欢与这等微末人物来往。反弃那些个真正的德隆望重之人不顾。” 宁确却不欲再多言:“我送兄长出府。” 徐嘉为沉着脸,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宁确登上了那林老爷的马车。 他甩袖转身,脸色愈加难看:“说到底也不过是我徐家扶持起来的,如今日渐壮大,反过来不要恩主了!” 走在他身边的小厮,闻声身形一抖,却不敢出声应和。 这厢宁确上了马车,一时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是好。 他其实有私底下派人到林家附近,看是否还能碰到那日的夫人。但碰到之后要怎么样,他其实也没想出个结果来。 到底不过是惊鸿一面,又待如何呢? 罢了。 宁确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直到行驶到了庄子上。 宁确才出声问:“此地有什么特别之处?” 林老爷笑道:“环境清雅。” 宁确心道此话讲了和没讲有什么区别? 清雅之地实在多。 林老爷这会儿心下也在默默流汗呢,他没想到宁确一请就来!他都做好亲自进门,说得天花乱坠来哄骗宁公了。 结果还没等求求他呢。 宁确就上了马车。 这会儿问起那庄子有什么特别,反倒叫林老爷羞愧之余不好哄骗了。 林老爷心道,他也一回没去过,那叫一个一概不知啊! 此时二人下了马车。 守在门口的人立即迎了上来,与薛清茵第一回到庄子上来的时候,可谓是天差地别。 那仆役身着淡青色衣衫,虽为间色,但观之使人赏心悦目。腰间又悬挂了一个牌子,上面画了个符号。 那符号像字,又不是字。 但设计巧妙,瞧着很是精美。 再看仆役头上悬挂的招牌。 笔走龙蛇四个大字,写的乃是——“一啄一饮”。 “别的庄子多是写明主人姓氏,如刘家庄子,李家庄子。这个匾额有意思。”林老爷感叹道。 “嗯,一啄一饮,出自《庄子·养生主》。既指人的饮食吃喝,又指逍遥自在的生活。”宁确顿了下,问:“这庄子上除了吃茶,还能吃饭?” 林老爷点头:“应当是。” “这字瞧着也有些眼熟……是柳修远的字?”林老爷紧跟着又发现了不同之处。 仆役已然走到了他们跟前,笑道:“这位老爷好眼力,正是柳修远先生的字。” 仆役面上与有荣焉地道:“若是往里走,还能瞧见柳先生悬在墙面上的字。再往里走,还能瞧见平南子、岑元两位先生作画……” 听来确实风雅。 宁确心道。 不过他其实并非执着于追求风雅的人,因而面上也只神色淡淡。 仆役说完了字和画,才问:“二位可有预定?” 林老爷一愣:“预定?” 仆役点头:“正是,若要到咱们庄子上吃饭饮茶,须得先提前三日遣人来定位置,若得空位,庄子上便会亲手写一封邀帖送到府上。而后便可凭帖入庄了。如今庄子还未正式开张,若老爷有咱们主家赠的牌子,也可凭牌提前入庄。” 林老爷大为吃惊:“比芙蓉园还麻烦。” 仆役摇头:“哪里呢?芙蓉园只有王公贵族能入。这里只要是清贵人家都能来做客。” 宁确道:“若等到开张那日,想必京中但凡有些地位的人,都会争先恐后而来。” 林老爷点头:“不错!听来虽麻烦,但正合了他们的胃口。” 若是随随便便就能吃上这顿饭,那去哪里不是吃呢? 就是有了门槛,才能分出高低贵贱。 自然就会有人争着去做那既高且贵的客人。 宁确无奈摇头:“恐怕不对我的胃口。” 他不喜欢这些夸张繁复之事,也不喜欢与人争虚名。 林老爷急了:“宁公莫走。实不相瞒,此地的主家与我有几分交情。且先进门再说。” 林老爷忙看向仆役:“你们主家可在?快去通报,林博携友前来做客。庄子上那两位画师,正是我引见的呢。” 仆役面露惊讶,道:“巧了,主家前脚刚至,正在里头吃茶呢。小的这就去通报。” 薛清茵这会儿正与柳修远坐在一处,点评跟前的食物好吃不好吃。 那两位画师便在一旁兢兢业业地画着画。 这会儿听了底下人的通报,薛清茵也很惊讶。 “林老爷来了?还带了朋友?” 她很快便猜到,林老爷多半是想来给她捧场的。 但她这家庄子要割的就是达官贵人的韭菜。 若林老爷带来的是寻常商贾,恐怕反而不美了。因为那不利于后头抬高门槛,俗话叫“打造逼格”。 薛清茵起身道:“我亲去迎吧。” 仆役不解:“主子地位何其高?何苦亲自去迎?” 薛清茵摆手:“君子之交嘛,何必在乎高低?” 柳修远听了在一边点头。 那两个画师也暗暗赞同,心道这庄子虽然有些铜臭气,但这位宣王侧妃却是个清雅人物。不知何故,外头都传她是个一等一的蛮横货。 这厢宁确对庄子已然没了多大的兴趣,奈何人已经到了,便只有耐心等着。 早知如此,不如在家中下棋…… 这念头刚过。 便听一阵脚步声近了。 年轻女子缓缓行来,手中执扇,身姿婀娜。 待走近了,便见那张脸娇艳夺目。 宁确一顿。 这不是那日……那位夫人的女儿吗? “林老爷怎么来了?”薛清茵看向宁确,“这位是?” 她心道有点眼熟。 林老爷笑道:“这位……” “宁确,称宁先生就是了。”宁确更先出声道。 不是宁确太看得起自己,而是他的身份确实不低。他家学渊源,出身本不错,又乃一方刺史,在文人之中名声很响亮,又是徐勤的学生。 一旦他变成京官,昔日的同乡也好,同窗也罢,都会迅速变成他的派系。 想来想去,还是不直接表露身份,这样才更好结交。 薛清茵确实不知道宁确是谁,有什么身份。只隐约觉得有点耳熟,她点了下头,便邀他们进门。 “早知林老爷要来,便送个牌子给你了。”薛清茵道。 林老爷笑问:“什么样的牌子?” 薛清茵指着仆役腰间悬挂的:“喏,就是这个。” 林老爷禁不住好奇地又问:“我年轻时游走四方,自认见识不算浅,却实在认不出那上头画的符号是何意。难不成是波斯文字?” 薛清茵摇头:“是钱。” 林老爷错愕:“什么?” 薛清茵指着道:“这便是钱的意思啊。” 换个现代人来,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个“¥”。 林老爷无奈一笑:“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看来我的见识着实还不够。” 说到这里,林老爷便有些担心了。 他这人实则大俗大雅都可。 但恐怕宁公不喜这些直白地将赚钱欲望写在面上的东西。 林老爷回头去看宁确,却听宁确道:“这是姑娘设计的吗?” 薛清茵心道什么姑娘。 他居然也不认得我的身份吗? 薛清茵看了看林老爷,只当是林老爷故意隐瞒,便也不纠正宁确,厚颜点了下头。 那个符号要怎么样更好看,那确实是她琢磨出来的! “实在奇思妙想也。”宁确道。 林老爷:“……?” 薛清茵带路走在前头。 他们穿过回廊。 薛清茵突地驻足道:“我总觉得这里还差了些山水的设计,上回到林老爷家里去,那园子便设计得极好。我阿娘看了喜欢得很……” 没等薛清茵将话说完,林老爷便飞快地道:“此事容易,早知令堂喜欢,我便早早派出当初设计山水的工匠来……” 宁确犹豫片刻,插声道:“此地若摆上一面泰山石,再请平南子于泰山石上作画,可作石屏之用,也分外风雅。” 古人不禁赏花赏月,他们还喜欢观赏石头。 这泰山石便是石中之贵。 薛清茵道:“宁先生高见,我要记下来。” 宁确这才仿佛不着痕迹地道:“只是泰山石难寻……” 薛清茵对这些也不大懂,便问:“很难寻吗?” 那交给贺松宁去头疼。 宁确点了下头,俨然自问自答的模样:“不过我府中有一块。” 林老爷慢慢琢磨出不对劲儿来了。 不对劲! 宁公今日极不对劲! 薛清茵这厢还道:“怎敢叫宁先生割爱呢?” 宁确道:“谈不上割爱,我本愚钝,对此物不善鉴赏,不如送给有需要的人。” 这下薛清茵都愣了。 她以为是要说卖给她。 结果搞了半天是直接送啊? 那她可不敢收! 她如今是宣王侧妃,就怕万一是借她之手,对宣王行贿。 薛清茵淡淡笑道:“那我便命人带着银子到贵府来取?” 宁确道:“无须麻烦,我命人送到庄子上来就是。” 林老爷听得都有点害怕了。 这是怎么了这是? 此时薛夫人突地带着人从另一个方向行来。 她步履匆匆,一双美目倒竖,面含怒容。但这世上长得美的人,就连生气也该是美的。 她道:“清茵,前头出了些小事。” 说是小事,但薛夫人却气得不轻:“有人在马棚里放了铁钉!那些马啊,全都遭了罪。我命人抓着了下黑手的……” 薛清茵疑惑问她:“抓着了不是极好吗?”薛清茵一顿,很快反应过来:“不会是那个柳家庄子上的人吧?” 老早薛家庄子就和柳家庄子上结过仇了。 柳家,柳家,薛清茵先前不认识柳月蓉。现在才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她身上去。 是柳月蓉家里的产业?这么巧? 薛夫人一挥手。 便有两个强壮的仆役带着一个獐头鼠目的人过来了。 那人半边脸肿得老高,目光凶恶:“告诉你们,我们家可不是你们能得罪得起的!我家主子乃是魏王妃!” 薛夫人听到这里,面色尤为难看。 她低声道:“我手快,抓起棍子便揍了他。此事……” 薛夫人怕演变成宣王府和魏王府之争。 薛清茵撇嘴。 哦柳月蓉的人啊。 说起来上次柳月蓉想推她下河,最后却推成了薛清荷。那事儿还没算账呢。 薛清茵问:“棍子呢?” 一旁的仆役连忙递了过来。 薛清茵接过来对薛夫人道:“阿娘若还没出够气,只管再打就是了。” 薛夫人犹豫了下。 随即选择了相信女儿,她又抓起棍子,重重抽在那人身上,冷声道:“此人方才竟敢骂我是恶妇!” 说罢,薛夫人又抽了一棍子。 第120章 谁能欺我? 京中有人议论薛夫人不是聪明人。 说她本可以借下毒之事,完全笼络住丈夫的心,叫薛侍郎这辈子都不会再辜负她。 偏她总揪着不肯放下,以致渐生嫌隙。 又因薛夫人总为回护女儿而发怒,京中更是有人直言她是悍妇。 被抓住的这人,骂上一声“恶妇”,便算是正插在薛夫人的痛处上了。 薛清茵皱着眉心道,打个半死也是他活该。 不过她还是拉住了薛夫人的手腕。 倒不是别的……“好了,阿娘也莫要累着自己了。”薛清茵说着,掰开了薛夫人的手掌。 那棍子粗糙,她掌心已经被磨红了一大片。 薛夫人顺势松开,眉眼一柔,道:“此人……” 薛清茵吩咐一旁的仆役:“暂且扣起来吧,看看谁来问咱们要人,没人来要,就将他扣一辈子好了。” 那人顿时吓得脸色大变,摇摇晃晃起来:“你们、你们怎敢,此乃光天化日……你们这是要与魏王府为敌吗?” 薛清茵扭头对庄子上的仆役们道:“瞧见了吗?这便是个反面的例子。你们日后若是在外头干了什么事,可千万不要报我的名字。” 薛夫人气笑了:“说的什么胡话?” 林老爷在一旁也哭笑不得。这宣王侧妃实在是有趣得紧,做出来的总非寻常事! 而仆役们却是认认真真应了声是。 再看那被拿住的柳家庄子的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是被薛清茵这话刺得不轻。 “好了,堵了嘴拖下去吧。别总杵这儿干看着他骂你们主子。”薛清茵又道。 仆役们恍然醒悟,随意从腰间抽下带子,揉成一团便按在了那人嘴里。 也不知裹了多少的泥灰。 想必味道是不大好的。 薛夫人登时吐了口气,道:“什么东西!” 薛清茵抓过她的手来瞧:“那木棍上刺多,我看看阿娘的手有没有受伤。” 薛夫人道:“哪有那般娇气?” 薛清茵咂嘴:“阿娘,你这话听来像是在骂我。” 薛夫人“噗嗤”笑出了声:“你不同啊,你本就娇弱。是我没给你一个康健的身体。” 话说到这里,薛夫人怕又想起那些个不愉快的事,便飞快地抽回了手,转而看向了林老爷二人。 她道:“不知有来客,叫二位看笑话了。” 林老爷连连摆手:“哪里的事?这恶奴就当狠狠处置才是!” 言语间权当没听见什么魏王不魏王妃的。 只是…… 林老爷不由转头看了一眼宁确。 糟了啊! 怎么忘了这位? 他可是正儿八经的魏王派系! 林老爷暗自皱眉,心想着宁确为人正直,应当、应当不会将今日之事转头告知魏王府吧?说到底本也只是小事…… 却听宁确道:“这位姑娘说的不错,夫人应当寻个大夫来瞧瞧可有受伤才是。” 林老爷呆了下。 ……啊? 感情您还在停留在前面那段对话里呢。 林老爷反应过来,打蛇随棍上,道:“是啊,是啊。这也是姑娘的孝心啊!” 薛夫人就爱听这个话,抿唇一笑道:“好吧好吧。指尖是扎了些刺,挑了就是了。先进去吧。” 众人这才一前一后地进了门。 见了柳修远,林老爷又惊讶了一回,口中道:“在外头见到了柳先生的字,没成想在这里又碰见了先生本尊。” 柳修远不喜欢别人捧着他,便只神色淡淡地应了声。 他看向薛清茵道:“一去这么久,还当你在外头遇了什么事呢。” 薛清茵道:“是遇了事。” 便三言两语将那贼的事说了。 “也不知那些马儿伤得厉不厉害。”薛清茵皱眉,“我那马儿可贵着呢,还是请军中马曹来教了怎么养的。” 柳修远听得怒发冲冠:“此贼嚣张!莫不是欺你独身一人!” 柳修远的意思是,外头的人看宣王离京,便特地掐着这个时间来欺负薛清茵了。 但落在宁确耳中,听来就像是这母女二人,虽然因品行极好,交了不少朋友。林老爷不必说,连柳修远这等人也为好友。但实际上,她们二人却无依无靠得很! 恐怕就靠这庄子过活了! 也难怪这位姑娘一心想的是如何揽钱! 想来夫人应当是丧偶了吧。 否则哪有如此狠心且不负责任的男人! 宁确这厢心念百转。 那厢柳修远还在说话:“柳家本家行事果然乖张……”他气得就像是那个恶贼往他脚底心塞钉子了一样。 恨不能立即提棒去打人。 “如今柳月蓉做了魏王妃,只怕更了不得了。”柳修远气闷道,“可恨我不过是个读书人。难怪人常说呢,百无一用是书生。那柳家人辱到门前来,我倒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薛夫人听了都纳闷。 这位怎么这么生气? 不会是觊觎我女儿吧? 柳修远瞥见了其余人脸上的疑惑之色,抿了下唇,道:“京中姓柳之人众多。少有人知我也是柳家人,只不过是旁支。” 薛清茵心道,曾经也是内宅之争的受害者呢。 上回宣王与她浅浅提过一嘴,她便记住了。 柳修远这厢住了嘴没有再往下说,但众人心中也隐隐猜到,柳家的旁支想必不怎么好过。 柳修远都混到如今的名头了,提起柳家都还是一肚子火,可见这其中的仇怨之深。 薛清茵这时候也给薛夫人挑完了刺。 血珠顺势渗了出来,点在指尖格外刺眼。 薛清茵拧了拧眉,叫来弄夏:“上回落在庄子上的药放在哪里了,你还记得吗?去找出来。” 那是上次她骑马磨伤了腿,宣王命人给她送来的药。还多着,没用完呢。 不等弄夏应声,薛夫人便满不在乎地抓起帕子擦了擦道:“不妨事,一会儿便好了。” 引得宁确不由多看了一眼那块帕子。 其实比起这些个,薛夫人更关心柳修远口中的话。 她问:“柳先生说的是,若他们存了心来欺负你怎么办?” 薛清茵脆声笑了:“阿娘,你忘了我是什么人了?” 薛夫人愣了下:“什么人?” 如今宣王不在,她身份又是侧妃,到底不比魏王妃…… 薛清茵震声道:“惯会狐假虎威的人啊!除了大哥,哪里有人能欺负得了我啊?” 狐假虎威本该是个贬义词,但自薛清茵口中说出来,反倒叫人觉得她可爱又爽直。 寻常人都恨不得拿天底下最好的词汇往自己身上堆,偏她不同。 林老爷都禁不住感叹,剔透之人最是难得啊! 宁确想的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暗自皱眉。 原来姑娘还有个大哥。 但听来……这大哥也爱欺负她。想来也是个不尊母亲的。 这对母女的生活,果真不易! 宁确终于出声了,他道:“那柳家庄子先行的恶事,有错在先,岂敢来问责?此事夫人大可放心。” 林老爷闻声,先是一愣,而后松了口气。 宁确说没事那就定然没事了! 薛夫人却摇头道:“你不懂。” 林老爷张张嘴,想要道出宁确身份。 但宁确见薛夫人终于和自己说上了话,哪里有叫林老爷抢了话去的道理?他连忙抢先道:“请夫人指教。” “那柳家早先便与我们庄子有嫌隙,先前那柳家嫡出的姑娘,也就是如今的魏王妃,更指使了人,想推我女儿入水。如今又来这一手……可见是存了心要和我女儿作对。此事岂会轻易了结?就算今日事就此揭过。明日呢?后日呢?”薛夫人越想越觉得那柳家人真是讨厌。 只可惜,柳月蓉有个好家世! 不然,薛夫人恨不得一早就揪着她脑袋往水缸子里浸! 想淹她女儿,她先淹了柳月蓉! 第121章 太孟浪了 宁确听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如此嚣张!焉能为魏王妃?” 薛夫人心道,多半是皇帝瞎了眼呗,乱指的婚! 我女儿这样好,却偏不许她做宣王正妃。 哦,还有,想来这其中也有薛成栋不够厉害的缘故,拖了我女儿的后腿! 宁确见薛夫人不语,只当她内心担忧,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宁确想说此事不妨交给我来处置。 但这话又显唐突。 罢。 还是不要说了,只管背后将事情处置了,那柳家人自然不会再寻上门来,也就解了夫人的忧愁了! “好了好了,都放宽心吧。”薛清茵不好直说我特别擅长向皇帝告状。 毕竟说了,也没人会信。 为了安抚住薛夫人,她便只道:“实在不行,还有大哥来处置呢。” 薛夫人疑惑道:“你大哥能做什么事?” 薛清茵咂嘴:“阿娘您可太小瞧他了。”他什么事儿不敢干啊? 薛夫人道:“虽是如此,但他忙于读书,恐怕也无暇抽身。” 柳修远也叹气:“若是换做旁人,我也有法子处置了呢。前些日子还有一位贵人欲问我购一幅字,来日在陛下寿诞时献上。可惜,这柳月蓉是魏王妃,是陛下的儿媳,她的婆母是婉贵妃。” 薛清茵不由琢磨了一下,我看起来当真娇弱至此吗? 一个个的都为我担心上啦! “别念了别念了,好像我明个儿就要死了一样。”薛清茵打断道,“如今时辰也差不多了……弄夏,你去传菜。你们先尝尝这庄子上的新手艺吧。” 薛清茵咂嘴:“你们还比皇帝陛下先尝到呢。” 没人把这句话当回事。 毕竟没人认为皇帝会来这里用膳。 不过薛清茵的话确实有效驱散了薛夫人和柳修远心头的忧虑。 他们将注意力落到了新菜式上。 随即薛清茵又邀那两位画师一并用饭。 众人打过了招呼,也不多问彼此的身份来历。纷纷在各自的桌案前落座。 一份份巴掌大的用碟子呈起来的食物,被分送至了各人的面前。 林老爷叹道:“怎么都是不曾见过的菜式?” “林兄博闻,若林兄都不曾见过,我等自然更不曾见过了。”宁确出声道。 林老爷顿觉惶恐,宁公这话抬举了他啊。 薛清茵喜滋滋地一笑:“都不曾见过吗?” 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啊! 她这才指着跟前的菜式,一道道介绍起来。 “此乃麻婆豆腐。”当然,此时大梁朝没有下大洋的船,能从海外带回辣椒。此“麻婆豆腐”便只是用花椒、茱萸、姜调味,竭力调出麻辣的味道。 “此乃胭脂鹅脯。”明朝时多称其“生鹅酢”,到了《红楼梦》中才起了这么个风雅名字。 “此乃椒盐虾。”用的乃是西域来的胡椒,这在当下价贵如金。 “此乃鱼骨酥。” “此乃东坡肉。” …… 薛清茵一口气介绍了不少菜式。 每道菜都不多,只一两口的分量,如此既不会浪费,摆在盘盏之中也更显精致。 “诸位请品尝。”薛清茵做了个请的姿势。 众人这才拾起手中的筷子。 却见筷子上也刻了个符号。 林老爷如今知道了,那是钱的意思。 其实旁人不知其意,根本不会觉得这符号俗气。相反,还觉得特别和精美呢。 薛清茵要的就是来到这里的每个人,都在潜移默化之下,将那符号牢记在脑海中。 将来万一她的产业做大了……这个符号便成了独家的标志。 也就是所谓的“品牌名”了。 一餐毕。 连宁确都不由惊叹这家庄子上的菜式之美。 模样美,味道也极美。 “还有些饭后的点心呢。”薛清茵说罢,便让人取来了泡油糕。 不过现在它有了个新名字。 薛清茵指着道:“此乃见风消”。 说是唐朝皇帝第一回吃到它时,它呈上来弱不禁风,风一吹就碎了。皇帝吃过之后,便叹道:“好好好,见风消!” 薛清茵觉得拿来作名字真是极妙。 林老爷听了名字,叹道:“入口即化,启齿则散。此物味美,其名也雅致。” 他心中不由感叹,其实宣王侧妃压根就不需要他来壮什么声势。 京中人好追捧新鲜事物。 尤其这庄子上的东西,样样精贵!便更容易受人追捧了。 只怕庄子一开,登门的客人自会络绎不绝。 等吃完了点心。 薛清茵又一拍手,让人送上了茶水。 “这是……茶?”林老爷疑惑出声。 薛清茵点头。 林老爷为难道:“这未曾烹制,想必定是苦涩难当,这如何下口啊?” 薛清茵催促道:“且先试一试。” 林老爷自然是很给面子的,心道就算是苦如药,他今日也饮了! 他举杯就要仰头喝下。 “等等,一口一口浅浅抿就是了。”薛清茵好笑地打断了他。 这怎么跟喝药似的? 林老爷点点头,不等他动。 那厢宁确却更是捧场,已经低头浅抿了一口。 他随即放下杯盏,沉声道:“为何不觉苦?涩味也极淡。一口滑入喉间,却是齿颊生香。……似兰香气。” 薛清茵几乎掩不住得意之色:“好喝吗?” 宁确道:“绝佳。” 林老爷一听,心道宁公为人,绝不会撒谎! 他再不耽搁,连忙举杯抿了一口。 水微烫,但能入口。 那淡淡香气,自然而然便从口中生出。 林老爷是养兰花的好手,他惊奇道:“不错!正是带兰花香气!” 林老爷忙问:“是烹煮时加入了兰花?” 薛清茵命人送上一个茶包。 那茶包精致,外头还是柳修远亲笔写的“伴手礼”三个字。 薛清茵道:“你们可以将它带走。” 林老爷忙拆开茶包,里头的干茶叶却也带着兰花香气,闻之竟叫人心旷神怡。 林老爷喃喃道:“这是如何做出来的?” 薛清茵道:“简单,却不能说。” “是是,此乃商中机密。”林老爷应道。 “似是蒙顶之味。”宁确沉声道。 薛清茵点头道:“宁先生博识,此为蒙顶甘露,带了兰香气后,便称之为兰妃。” 有诗人作诗称蒙顶甘露为“人间第一茶”。 大梁朝也有人喝这个,只是喝得少。 因为它贵! “蒙顶远在剑南道,自古入蜀难,要采到此茶不易。”宁确又道。 薛清茵夸他:“先生识货。” 薛夫人听到这里,也很是惊奇。她女儿何时这样厉害?这样的名贵东西也能弄出来?竟然还带什么兰香气! 她不由问:“是茶庄上的茶吗?” 薛清茵摇头:“茶庄已不在我手中,阿娘忘了吗?” 薛夫人面露不爽,想起来是给了薛清荷。 薛清茵道:“这是赵国公府上为我寻来的。” 薛夫人面色一舒:“还是他们为你着想。” 薛清茵点点头,对这话很认同。 赵国公府还是很慷慨的,她但凡有事说上一声,赵总管便连忙亲自去为她张罗了。 林老爷闻声心下感叹,这宣王侧妃结交起朋友来,也并不输他啊! 只是……林老爷道:“此物珍贵,若随手送人,岂不是吃亏。” 薛清茵心道时下没什么“赠品”的概念,不知“赠品”的作用便是让人花出去更多的钱。 她摇头道:“林老爷信不信,若有此物,反能叫客人花更多的钱,叫京中人以能得到此‘伴手礼’为贵!” 林老爷纳闷:“物不应当以稀为贵吗?” 宁确倒看得分明,他道:“林兄忘了吗?要入庄子本就不易。” 林老爷回过神来:“啊对!倒是忘了!能入庄本就稀奇了。此物叫什么?哦,伴手礼。这样的伴手礼,便是他们到过这里的最佳佐证。 “想一想……若是招待客人的时候,轻描淡写地取出来煮上那么一壶茶。当对方问起,才说是庄子送的伴手礼,只有到过庄子的人才能拿。 “这便极风雅地,且堪称不动声色地炫耀了一回,虚荣心自然得到满足。” 林老爷越说越激动。 宁确点头:“不错。” 这位姑娘很善把握人心啊。 如此聪明,若是他的女儿…… 宁确心头一惊。心中连忙暗道,此念头孟浪了,太孟浪了! 第122章 说错话了? 瞧着这些人惊叹的模样,薛夫人面上的笑容不由更甚。 她女儿就是厉害! 这时候薛清茵放下了手中的杯盏道:“我要上山去看看那些马的情况……” 林老爷赶紧道:“是,是该去瞧瞧。我们自己在庄上转一转就是。” 他说着,顿了下,又道:“若存了心思要做马场生意,恐怕还须备两个兽医在庄子上。” 薛清茵叹道:“也想着呢,只是难寻得很。” 大部分的都被军队包揽了,少数留在民间的兽医,都多是医治耕牛的,正儿八经的马医着实难找! 一旁的宁确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要他找某个达官贵人容易得很。 找个兽医,还真不是他的强项。 林老爷当即点点头道:“是不太好找,我来留意留意。” 林老爷往上的王公贵族未必认识那么多。但若是往下三教九流,他还是有些路子的。 宁确自觉无用,便道:“不如一起去瞧瞧马场的情况?” 林老爷笑道:“只怕我等去了,也只是妨事的。” 宁确:“……” 林老爷心中一咯噔。怎么着?我说错话了?这话……没错啊!他们确实没啥用啊!也不能给人医马! 薛清茵笑了下:“阿娘也不必去了。” 薛夫人皱起眉。 薛清茵道:“我懒得很,没准儿要人抬我上山下山呢。阿娘若是也去了,他们就得抬两个了。” 薛夫人想想倒也是。 若她一同去,总没有女儿抬着走,母亲徒步走的道理。 本也不是什么值得凑的热闹……薛夫人便点头道:“去吧。” 薛清茵临走还没忘记吩咐仆役:“拿牌出来给阿娘他们玩儿。” 仆役连忙应声。 没一会儿纸牌便取来了。 上头的符号和图画也是精心设计过的。 林老爷一见便纳闷道:“这是牌?怎么也不曾见过?” 薛夫人掩唇笑道:“不曾见过吧?我先前也不曾见过。这也是我那女儿弄出来的。” 说到这个,薛夫人就又来了劲儿,爽利道:“我教教你们怎么玩儿。” 薛夫人本就是商贾出身,倒也不讲究那么多。如今与他们在一处玩牌,索性左右也有丫鬟仆役,也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她大大方方地屈指洗牌。 常见的叶子牌都很长。 此时握在她手中的牌却是四四方方,她屈指一握,便只叫人觉得她十指纤长秀美。 宁确本就有些插不上话,此时禁不住又道:“……夫人的手还是该涂些药吧。” 薛夫人纳闷地看了看他,心道这人怎么还在纠结先前的问题? 着实啰嗦。 宁确见薛夫人不说话,便只好僵在那里任她打量。 薛夫人道:“先玩牌吧。” 便是不着痕迹地将宁确的话转走了。 林老爷也觉得气氛不大对。 他心想着,莫非是薛夫人知晓这位是魏王那边的人了? 林老爷暗道,这若是生了不快,将来可不能再带宁公来这里了。 好在过一会儿,薛夫人教完了他们这纸牌的规则,加上柳修远,四个人便一同玩了起来。 自然而然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一时气氛极好。 这厢薛清茵上了山,还未走近便听见一阵低低的呜咽声。 那声音嘶哑,仿佛破了的老旧风箱。若非是青天白日里,听着还有些可怖。 “谁在哭?”薛清茵问。 那人惊了一跳,一下从棚底钻了出来,见了薛清茵便是一愣。 “这位是主家的大姑娘。”一旁的仆役连忙提点他道。 那人这才赶紧躬身见了礼,面上的张皇之色更甚。 薛清茵打量了他一眼。 竟是个老汉。 他穿着一身粗布短打,鞋子磨破了洞。深深佝偻着背,面上沟壑丛生。那眼泪冲刷过面部,留下点点污迹。再看那一双眼,眼白浑浊发黄,好似鱼眼一样微微突出。 老汉自知模样吓人,便缩了缩脖子,那背也佝偻得更厉害了。 他嘴唇颤抖着,不成句地说着话:“小人、小人对不起主家,是小人之过……” 薛清茵不由看向了一旁的仆役。 那仆役忙道:“如今养马的是他。” 薛清茵觉得奇怪:“先前不是两个年轻的吗?” 仆役道:“一个病了,另一个是这老汉的儿子。他儿子学得不怎么样,倒是这老汉来看儿子,来了几回,跟着那马曹学得像模像样。之后他儿子便只管种地去了。” 这话一出,那老汉又瑟缩了下身躯,连忙朝薛清茵跪了下来,嗫喏着唇,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薛清茵道:“先起来吧,不必如此。带我去看看那些马。” 仆役应声。 跟在她身后的王府下人,更是连忙在地上铺了一层布,再请薛清茵走上去。 薛清茵哭笑不得:“哪里这样大的排场?” “马厩里脏得很,免得污了主子的衣裙。” 那老汉见此情形,自然觉得这位主家来的姑娘很是了不得,高贵不可攀。 他心中一慌,便又跪了下来,拿脑袋去撞马厩的柱子,口中哆嗦道:“对不住主家,小人没有看管好……拿小人这条命去吧。求求主家不要送小人去官府……” 薛清茵见不得老人家这样。 她连忙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去扶起来,别叫他跪了。” 一直默不作声守在薛清茵身边的亲卫,这才上前去将那老汉提了起来扶他稳。 老汉这下真是想跪也跪不成了,更别提去撞柱子了。 他一时傻在那里,垂着头,如迎末日。 薛清茵问:“为何说不要送他去官府?” 仆役连忙解释道:“这是他看管不力,有的庄子会以损坏主家财产为由,将人送到官府按律发落。” 薛清茵心下叹了口气,道:“你既没有与人里应外合,不会送你去官府的。” 那老汉这才又活了过来,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小人绝不敢。”他哭得涕泗横流:“小人感谢主家还来不及。小人一把年纪了,在外头也寻不到什么工来做。这养马轻省得很。还能叫小人的儿子有力气去种田,得空还能去做些别的活计。眼看着这家里正要好起来了……” 对于柳家庄子来说,不过是庄子之间斗法罢了。 但对于养马的老汉来说,动动手指头就断了人家的生计。 所以薛清茵有时候很讨厌那些动用手段去攻击别人的。 什么运筹帷幄。 里头不知道要死多少个路人甲呢。 薛清茵往里走,很快见到了那些受伤的马。 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 马儿卧倒在棚内,蹄子上抹了一层黑乎乎的东西。地上还留有血迹,只是不怎么看得出来。 “这是抹的什么?”薛清茵问。 老汉结结巴巴道:“是、是先前那个,董爷教的,说、说在军中有时候马蹄子伤了,顾不及看兽医,还得急行军啊,就会用草药……” 薛清茵点点头。 董爷就是先前的马曹吧。 “你做得极好,反应机敏。马蹄受伤也非你之责。”薛清茵停顿片刻,道:“有赏。” 老汉呆了呆:“啊?” 他用他几十年的阅历加起来,怎么想也想不通,为什么马儿伤了他还有赏? 主家没让他赔银子,也不送他去官府,为何还有赏? 第123章 你俩相亲呢? 老汉傻在那里,一时不知作何反应,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薛清茵淡淡道:“我最恨欺瞒之人。人非是机器,岂有不犯错的时候?但若是手底下管的事出了岔子,非但不及时上报,还拼命掩盖。那比犯了错本身更可怕。” 这话也是说给庄子上其他人听。 薛清茵没有说马儿伤了与老汉无关,因为这安抚不了他。 她只告诉他:“似你这般,懂得及时挽救,便是极好的。” 薛清茵取了两颗银锞子给他。 老汉不敢接。 薛清茵道:“拿着吧,日后还要更尽心竭力才是。纵使你不敢要,也要为你家中考虑才是。” 老汉抹了抹脸,这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接住了,眼底的喜色掩也掩不住:“多谢主家!多谢主家!够家里吃半年的米了!” 王府亲卫见状不由皱眉。心道此举恐怕叫其他人不满? 他环视一圈儿,果然,其他仆役不免眼热起来。 此时却又听薛清茵道:“并非是犯了错就能领银子。我方才所说,不过是要你们坦诚些,机敏些。若是做了有利于庄子的好事,也要懂得为自己表功,一样要坦诚地说出来。” 薛清茵话音一转:“比如今日那两个拿下贼人的,在何处啊?” 那两人面上一喜,立即了出来:“小的在!” 薛清茵:“你们今日护夫人护得很是及时,拿贼也有功。自然也有赏。咱们也不去欺负谁,但若是有人欺上门,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能退缩。” 那二人对视一眼,面上喜色更甚,震声应道:“是!” 薛清茵当即也赏了他们。 比那老汉所得还要多一些。 此时再看周围的仆役,多是羡慕,而无妒忌了。 毕竟薛清茵这是告诉他们,做错事不要怕,及时上报并补救得当有赏,若是做了好事那就更好了,赏赐更多! 王府亲卫对视一眼,不由感叹。 倒是他们想多了,侧妃管起这庄子来还是极游刃有余的! 薛清茵喃喃道:“明日又得入宫去了。” 一旁的仆役也露出忧心之色道:“是那个什么魏王妃要对付咱们了吗?” 薛清茵摇头:“不是啊,是我去告状啊。” 仆役呆住了:“啊?” “这些日子你们还要严阵以待,若是再有人来动手脚……还是给我抓住!抓得越多越好。”薛清茵咂咂嘴,“就怕她不来人呢。” 多点好。 多点才好哭哭啼啼呢! “行了,没事了,你们仔细盯着就是了。咱们的马贵,可不能死了。过两日没准儿就有正经的马医来了。”薛清茵语气轻松地道。 主人家的轻松自然而然地影响到其他人。 他们也暗暗舒了口气,再抬薛清茵下山步履都轻快了许多。 薛清茵回到庄子上,老远便听见了薛夫人的笑声。 薛夫人发怒的时候多,也只有和薛清茵在一块儿才总是合不拢嘴。 今日倒是稀奇。 薛清茵抿唇笑了笑,可见人只要扩大了交际圈子,多充实充实生活,自然心胸宽阔。 “阿娘可是赢了牌了?”薛清茵一提裙,走进了门。 薛夫人眉眼生辉,连忙冲她招了招手:“过来瞧,阿娘厉害吧?” 薛清茵一瞧。 还真是。 薛夫人没一会儿功夫,跟前便堆了好些碎银了。 薛清茵笑道:“回城阿娘可得给我买些吃食。” 薛夫人大手一挥:“买!都买!还要什么?胭脂水粉?” 薛清茵摇头:“那些都不缺了。”说着,她看向了面前的林老爷几人。 林老爷不用说,肯定是会讨好她阿娘的。这位宁先生和柳修远牌技也这么差? 不是薛清茵看不起薛夫人的牌技。 而是她刚教会薛夫人的时候,薛夫人打牌那是真烂啊。 薛清茵道:“打牌不过是娱情,可莫要玩大了。银子一旦大了,那便是赌了。” 林老爷笑道:“言重了,咱们几个想来都是不缺这些银钱的。” 薛清茵看了一眼宁确。 这位宁先生也不缺钱吗? 唔,想来也是。否则也不会随便送出泰山石作礼。 “这个牌着实好玩!”林老爷连连感叹。 薛清茵歪头一笑:“下次在庄子上设个地方专门玩这个,你们看怎么样?” “专门设个地方?” “嗯,就叫棋牌室。” “我看好!”林老爷道:“那我肯定总要来光顾。” 宁确不轻不重地跟了一句:“我也来。” 林老爷听了又觉得怪。 但也说不好是哪里怪。 反正就是按宁公的性子,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眼见时辰不早了,薛清茵惦记着明日还要进宫,便准备回去了。 薛夫人自然也一起。 众人一同出了门。 林老爷躬身告辞,走到马车旁,对宁确道:“宁公先请。” 宁确驻足片刻,却是突地转身,又走到薛清茵跟前去,低声道:“明日……姑娘和夫人还到庄子上来吗?” 薛清茵疑惑道:“宁先生是明日还想来玩吗?” 宁确道:“明日我遣人送泰山石过来,只怕底下人不识货,磕了碰了未免可惜。若是有主家的人在,那便是最好了。” 这也太热情了……薛清茵暗暗咋舌。 薛夫人想了想,道:“我来吧。” 宁确拱手道:“辛苦了。” 薛夫人心头嘀咕,辛苦什么?又不是她给人送石头? 想到这里,她突地心头一凌。 心道姜的还是老的辣!她还是比女儿敏锐许多啊! 这姓宁的定有企图! 薛夫人装作不动声色地问:“宁先生家中可有子侄啊?” 这人不会是想给她女儿拉一门亲事吧? 宁确也心头一凌。 开始问起他家中的情况了…… 宁确规规矩矩道:“有几个子侄,有一个在朝中做官,其他几个年纪尚轻,还在读书。” 薛夫人又问:“都婚配啦?” 宁确道:“家中早早为他们定下了亲事。” 薛夫人心道哦,那是她误会了?那这人想做什么? 总不会是他自己…… 薛夫人问他:“那先生家中应当也有一位贤妻吧?不如下回一并到庄子上来玩耍,也能一处说说话。” 宁确连声道:“没有!没有!我……还未娶妻。” 薛夫人应了声:“哦。” 那肯定就是有所图谋了! 大梁朝大多数人,从十一二岁就开始相看人家定下亲事,十三四岁就成婚了。 因为此时的人推崇先成家后立业。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平均寿命短,新生儿成活率低下。若不早点结婚,挂掉的时候没准儿还没一个成功活下来的子嗣。 那可就断了香火! 对于时人来说,比杀了他还痛苦。 如这位这般,如今年纪了还未娶妻。 薛夫人心道,莫不是此人有点什么毛病吧? 宁确似是看出她所想,连忙又道:“我自幼在道观长大……” 后来徐家需要他,他才入朝为官。否则这会儿还在做道士。 薛夫人恍然大悟。 道士未还俗,自然不能婚配。 难怪他作道士打扮呢! 倒是她想岔了。 既是个道士,又能有什么企图呢? 薛夫人笑道:“早说这话,我还想留先生坐下来起卦测字呢。” 薛夫人本来就想着要抽个日子去道观里,为薛清茵求个符。 薛清茵都把陪她去道观的事儿给提上日程了。 薛夫人眼见这个宁确瞧来,确有几分仙风道骨,气质出众。说话行事虽然啰嗦了些,但其品性是绝佳的。 如今还要给她们送泰山石。 若能合得来,日后她们也不妨多为他的道观添些香火钱。 思及此,薛夫人又道:“先生道法如何?高深吗?会画符吗?” 宁确:“……会、会吧。” 他已多年不习道术,此时重新捡起来还来得及吗? 薛清茵在旁边看了看宁确,又看了看薛夫人。 他们在说什么呢? 怎么整得跟相亲似的? 第124章 告状(上) 片刻后,宁确回到了林老爷那边去。 林老爷不禁问:“宁公方才是……” 宁确道:“与他们说泰山石之事。” 林老爷恍然大悟:“哦。那我回去也要尽快找齐工匠。” 宁确突地转头看了看他:“林兄明日也来吗?” “我……”林老爷沉默了下,他是该来啊,还是不该来啊? 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是好。 他仔细又一想,宣王侧妃如此大恩,他似乎是应当亲自来监工……“我明日要来的。”林老爷道。 宁确:“……” 宁确又问:“令正去后多年,林兄可曾想过续弦?” 林老爷受宠若惊,心道宁公好生关切! 林老爷忙叹道:“如今的年纪了,还续什么弦?” 宁确道:“林兄交四方之友,其中当有红颜知己吧。” 林老爷面露羞色:“是、是有那么两个。” 两个? 那没事了。 宁确转过了头,遂不再问。 林老爷一头雾水。 不过他掀起窗帘,倒是觉得身上骤然轻了一些。是那风拂面而来,带走了烦忧吧。 翌日。 没等薛清茵主动请求入宫呢,四公主便派人来请她了。 实话讲,她并不是很想去婉贵妃的宫殿附近。 但转念一想,若是婉贵妃见着她,肯定是婉贵妃心头更憋气,薛清茵一下就念头通达了。 “走吧。”她招呼上王府亲卫,便朝宫中而去。 等进了宫门,薛清茵念头一转,叫住四公主派来的人,道:“请四公主再等我一会儿功夫。” 宫人疑惑道:“怎么了?” 薛清茵道:“我要去面见陛下。” 宫人吓了一跳,这不会是要去告四公主的状吧?毕竟四公主过往那叫罄竹难书,若非她是堂堂公主,那甚至可以用“臭名远扬”来形容了。 薛清茵却不管这宫人神色如何,指挥起抬辇的力士,便径直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宫人在原地呆立片刻,然后拔腿就狂奔向后宫的方向。 薛清茵如今对太和殿已经很是熟悉了。 她提裙拾级而上,转眼便到了门口。 内侍一见她,不由面露惊讶之色:“宣王侧妃怎么来了……” 薛清茵神色恹恹道:“父皇如今正在殿中?” 内侍应声:“是,陛下忙于政务……” 内侍心头都忍不住嘀咕。 是,虽说宣王殿下走之前,圣上是说过了有事可直接来找他。但没想到你这是真找啊! 真是一点不见外,也一点不害怕啊! 别说是皇家的媳妇了,就是那普通人家的儿媳,遇了事也不敢轻易去找公公啊。生怕被婆家人以为自己软弱无能呢! 薛清茵此时面露为难之色:“父皇忙得抽不开身吗?” 内侍心下叹气。 这是半点眼力见也没有啊? 内侍只得道:“是的,如今里头正在议事。”怕薛清茵不懂,他还强调道:“这是极重要的事。” 薛清茵后退半步:“那我便等一等吧。” 内侍:“……” 薛清茵已然为自己挑好了去处:“就在偏殿等吧。” 内侍喉头哽了哽:“是,奴婢这就派人送侧妃过去。” 那内侍叫来了两个宫女,送着薛清茵往偏殿走。 一个宫女走出去几步,顿了下,突地又回转身来,走到那内侍跟前道:“还是遣个人到里头通报一声吧。” 内侍皱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今日里头都是些什么人。怎能叫人随意进去搅扰呢?万一陛下降罪……” 那宫女低声道:“这位主儿可不是宫里头的妃嫔,莫要忘了如今宣王殿下去关内道了,同样兹事体大。” 内侍叹了口气:“信你一回。” 说罢躬身从偏门进去了。 里头气氛肃然。 内侍壮着胆子,轻手轻脚地到了梁德帝身边,但没敢开口。 梁德帝注意到他的动作,不由问:“何事?” 内侍舒了口气,这才道:“宣王侧妃求见。” 梁德帝一怔,没想到薛清茵这么快就来求见他了。 他问:“怎么回事?” 内侍道:“奴婢不知,侧妃也没说。奴婢已经派人领到偏殿去等候了。” 梁德帝问:“你怎么同她说的?” 内侍心头一惊,没想到圣上竟然真对她这样关注。 他连忙原原本本将当时的对话说了,连当时薛清茵是什么神情,做了哪些动作,都一一说明了。 梁德帝沉声道:“这是遇着难事了,受了委屈,就算等上两三个时辰也不肯走啊。” 内侍听到这里已经有些慌了。 陛下不会怪罪他没有及时通传吧? “先小心伺候着。”梁德帝道。 内侍提心吊胆地应了声,这才退下。 而后梁德帝身边的大总管也悄然退下,跟了上去。 那小内侍一回头,便见着了他,顿时吓了一跳,口中嗫喏喊道:“吴少监。” 吴少监笑了笑道:“领路吧,我先去宣王侧妃跟前伺候着。” 内侍心中一紧,连嘴角都抖了抖。 他怎么也没想到,宣王侧妃还需要陛下身边的吴少监来伺候。 内侍心乱如麻地领头走在前,脑中疯狂回溯起方才的记忆。 他和侧妃说话时,是什么表情?有没有流露出轻慢,乃至是轻蔑之色? 这时候偏殿到了,吴少监一进门,便皱了皱眉。 他问:“侧妃没有用茶水点心,是不合胃口吗?” 薛清茵抬头看了看他,嗯,有点脸熟。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的近侍? 薛清茵道:“没什么胃口。” 主要是来之前就吃饱了。 吴少监心下叹气,果然是遇着事了。换做往日,这宣王侧妃应当正悠闲地坐这里吃东西呢。 “陛下着实是抽不开身,侧妃有何事,不如先同奴婢说一说?”吴少监连忙开口。 薛清茵摇头不语,只是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 那眼泪啊,欲落不落。 到底是个绝顶的美人呢,吴少监看了都觉得不落忍。 这是出大事了!吴少监心想。 吴少监一时也有些坐不住了,他面上装作若无其事,起身叫住宫女:“按侧妃的喜好,再换些点心来。” 宫女讷讷应声。 吴少监轻叹了口气,道:“奴婢这就再去替侧妃瞧一瞧,兴许也等不了多久了。” 薛清茵弱弱颔首。 吴少监转身出去。 内侍却进门来,走到了薛清茵面前,试图事后补救,笑道:“侧妃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咱们。” 薛清茵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再说这厢吴少监出了门,没走出疾步便见四公主带着人匆匆奔来。 他忍不住暗暗嘀咕,今个儿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赶着来求见陛下,都有冤屈要诉? “四公主。”吴少监迎了上去。 四公主有些怵他,本能地后退了半步,但想到自己的来意,还是定了定心,轻声问:“薛清茵……不,我是说宣王侧妃,她来了这里?” 吴少监疑惑点头:“是,四公主这是……” 四公主面上露出点僵硬的笑容:“我……我来这里等她。我本来是派了人要接她到我那里去的,却不知怎么的,她先急着来见陛下了。” 吴少监点点头,却是派人将四公主先请到了另一处偏殿去歇息。 随后他才又进到了殿中,悄无声息地回到梁德帝身边,将外头的情形说了一遍。 “本该去四公主那里?”梁德帝沉吟片刻,也觉得薛清茵身上应当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当即道:“请进来吧,请到后室去。” 吴少监一点也不意外这个结果。 梁德帝再看向面前的臣子,淡淡道:“尔等再议。” 说罢,起身转向后室。 臣子们隔着那道薄薄屏风,眼看着梁德帝的身影变得模糊,不由对视了一眼。 还是吴少监来到了偏殿请人。 他笑着道:“陛下请侧妃进去说话。” 薛清茵应声跟上。 而那内侍目送着她走出去之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完了!竟然大事暂停,也要邀她入内! 一旁的宫女叹了口气:“幸好你听了我的话,事情还有转圜之地……” 内侍六神无主地点着头:“是、是……” 这厢薛清茵在后室见到了梁德帝,低低地叫了声:“父皇。” 梁德帝先命人给她倒了杯热茶,随即问:“出什么事了?来得这样慌张。” 薛清茵欲语泪先流:“父皇,有人欺负我……” 换个人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该是很叫人头疼的。 但薛清茵她长得美啊。 美人落泪,加上她又娇娇弱弱的,哭起来就难免叫人生出怜惜了。 梁德帝按了按额角,先是有些头疼,但看着她的模样,看着看着便又禁不住有些出神。 太后当初有一句话确实没说错。 薛氏女是有些像是当年宣王的生母。 也难怪婉贵妃一听魏王喜欢她,便立即失了分寸,尽出昏招…… “谁欺负你了?”梁德帝出声问,“那人难道不知你的身份吗?” 薛清茵瘪了瘪嘴:“兴许知道吧。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个侧妃。人家未必将我放在眼里呢。” 梁德帝:“……”还真敢说。 不过提到此事,皇帝心下到底还是一虚,别开了些目光,道:“听你这样说,那人也是个来头不小的了?” 薛清茵哽咽道:“就是魏王妃。” 皇帝:“……” 前几天“家宴”上才说了,妯娌之间要多来往。 这来往得挺好。 怎么一下就闹起矛盾了? 不等梁德帝再开口,薛清茵就先将庄子上的事说了。 “我去棚子里瞧了,那些马,多可怜啊,伤了蹄子,也就……离死不远了。庄子上也没个马医能给瞧的。那养马的老汉吓得要死,若非我去了,他指不准都撞了墙了……您瞧瞧,这是不是一条人命,还有那么多条马命……” 马命。 梁德帝的嘴角抽搐了下。 所以,就为了这么个事儿? 就为了马? 他还以为魏王妃胆大包天到敢往宣王府下毒呢。 第125章 告状(下) 薛清茵像是全然没留意到梁德帝的无语,她抽抽噎噎地接着道:“那下手的贼人还凶狠着呢,满口嚷嚷说我们得罪不起……” 好吧。 他暂且留下那么些个大臣,转身来处置的却是这么一桩如孩童过家家般的小事! 一桩狗屁倒灶的小事! 罢了。 谁叫她生得娇弱呢? 事情当处置还是要处置。 梁德帝淡淡道:“那贼人行事猖狂,处置了他就是。可派人拿下了?若没拿下……”梁德帝忍了忍,还是道:“朕便派几个人跟你去,到那柳家庄子上拿人,打死便是。” 这处置起来多容易。 就是皇帝亲自派人去拿这么个小贼,实在是杀鸡用了牛刀。 传出去那都叫笑话! 薛清茵这厢却道:“哦,多谢父皇,不过那倒是不用了。那人已经拿下了,我阿娘还替我揍了他一顿呢。” 梁德帝:“……”难怪京中盛传薛侍郎有个彪悍妻。 梁德帝忍不住道:“既然人都拿下了,还有什么事值得你发愁啊?” 梁德帝语气微沉:“你还想魏王妃向你赔礼道歉?” 这他就不得不怀疑,薛清茵是想借题发挥了。 薛清茵撇嘴:“谁要她赔礼道歉?” 梁德帝皱眉。 哦?他猜错了? 那她到底要什么? 梁德帝弄不明白了。 为帝王者,自然擅人心。 但到了薛清茵这儿,却发现那些心眼子都有点用不上了。 “那人既然振振有词,说我得罪不起魏王妃……”薛清茵不高兴地道。 梁德帝接声:“你便偏要得罪一下?” 薛清茵摇头:“我是想着,万一魏王妃要来向父皇告状,说我扣了她的人呢。那不行,那我要先来告状。” 梁德帝彻底哭笑不得了。 就为这个? 就这么个原因? 她倒是实诚。 这脑子里的念头,比那幼童还直白而天真。 薛清茵的面颊鼓了鼓,认真地道:“若是明日,或者后日,魏王妃也来和父皇告状了。父皇不要信她的,要信我的。” 梁德帝靠住椅背,姿态也放松下来。 因为他发现,宣王侧妃全然是个没有心胸城府的,只是娇气得很。 他问:“朕凭什么只信你的啊?” “因为我老实啊,遇了事便来找父皇了。” 梁德帝笑了:“哪有人自己说自己老实的?” 薛清茵反问他:“不能说吗?” 梁德帝无奈:“好了。除此外呢?你还想怎么处置此事?” 言下之意便是,无伤大雅也就都依了她了。 薛清茵道:“柳家庄子得赔钱吧。马那么贵呢。” 梁德帝哭笑不得:“嗯,好。”他顿了下,又忍不住问:“宣王府上的银子不够花吗?” “父皇,那怎么一样呢?钱够花,也不能吃亏啊。”薛清茵也顿了下,才小声道:“不过我花钱是有些快。那倒也不是我的过错。只是我自幼身弱,穿的衣裳、吃的食物,都有讲究。” 梁德帝问:“那朕再赏你些银子怎么样?” 薛清茵面上涌现了点点喜色,便如雨过天晴一般,眉眼登时添了一抹亮色。 她娇声道:“多谢父皇。”不过她还是没忘记:“但赔钱还是要赔的!” 梁德帝只得应声:“嗯。还有别的吗?” 薛清茵想了想,轻声问:“父皇那里,马医有吗?” 梁德帝:“……有。” 他身为皇帝,哪能没有一个区区马医呢? 薛清茵小声道:“给我两个行吗?不行的话。一个也好。” 这口吻倒是好商量得很。 梁德帝绷不住又笑了,道:“给你两个就是。只给一个倒显得朕小气。” “谁敢说父皇小气呢?父皇最是大方了!赏赐了我不少东西呢。我还叫人将那些东西摆在我的床头,每日里睡觉也瞧瞧,起床也瞧瞧。”薛清茵脆声道。 “哦,倒是个知恩的。” “那我今日也陪父皇用膳吧。”薛清茵自告奋勇。 梁德帝有些招架不住她这样的热情,道:“……朕一会儿将魏王夫妻也召来,如何?” 薛清茵连声拒绝:“不要。若是魏王妃也来了,那怎么显得我厉害呢?” 梁德帝:“……”“拿和朕用膳来显你厉害啊?” 薛清茵道:“但陪父皇的孝心也是真啊。” 她这样将目的和想法都直白地说出来,梁德帝反倒无法拒绝她了。再则,也没有拒绝的必要。 她能索要的,又有多少东西呢? 不过是小姑娘娇气,想活得更厉害些。 宣王不在京中,她这样懂得保护自己是好事。 若等宣王回来,她真出了什么事,那才是麻烦大了。 梁德帝道:“好吧,朕允你留在宫中用膳。” 薛清茵又问他:“父皇什么时候才得空到我那庄子上去吃饭呢?” 这可真够不客气的。梁德帝抿了下唇,道:“过两日吧。” 薛清茵破涕为笑:“那便好了,没别的事了。父皇先前说得对,遇事来找父皇,自然事事迎刃而解了。” 梁德帝现在就是有些后悔说那句话。 他也没想到,薛清茵遇事是真找啊。 屁大点事也找啊。 “去偏殿歇着吧。”梁德帝道。 薛清茵点点头,眼圈儿还红着,乖乖起身来,跟个兔子似的。 梁德帝本来要走了,突地又想起来。回过神来,肃色告诫道:“你也莫要将魏王妃想得太坏,这等小事,她未必会来告你的状。” 薛清茵瘪嘴:“那是我小心眼。” 她说罢,抬眸真诚地看着梁德帝:“父皇觉得这桩事很小吗?” 梁德帝是这样想,但对上薛清茵的双眼,反而不好将这话直说出来。 梁德帝都想改日问问薛成栋。 你女儿就是这般娇气吗? 薛清茵垂着头,轻声道:“我爹也总是这样想。” 其实薛成栋还真没说过这话。 但薛清茵往他头上扣黑锅,那是一点也不客气。反正薛成栋也不怎么关心她。 “我病了,我爹觉得是小事。我与别人起争执了,我爹也觉得是小事。我难过是小事,我喜欢什么也是小事。总之统统都是小事。我爹从来不会和我说,遇了事记得要去找他。” 薛清茵抬起眼,双眸含着光华,她看着梁德帝道:“父皇那日和我说这话的时候,我心下很是感动。那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呢。” 梁德帝哑然。 “我一直觉得我爹不好,他不关心我,还有祖父他们,都不关心我。可我又换不了爹。父皇是宣王的爹,也就算是我的爹了吧。”薛清茵轻声道。 她不介意多认几个爹。反正最后气疯了的人又不是她。 “薛侍郎为官尽忠职守,但做人父亲,却着实做得不大好。”梁德帝叹道。 薛清茵点头:“是啊,父皇便比他做得好。” 这一下高帽都给架起来了,梁德帝还能说什么? “朕没有觉得你所说的是小事。你很听话,遇事就来找朕,你做得很好。” 转念再一想,这会不会是宣王曾告诉过她,他这个皇帝很值得信任呢? 宣王一家对他这样的亲近和依附,该是好事! 梁德帝温声笑道:“放心吧。宣王不在,朕会护着你的。” 薛清茵便又笑了:“那我走啦。” 梁德帝挥动手臂,示意吴少监送她出去。 等再回到前殿,梁德帝仿佛刚经历了折磨,显得疲惫了些许。 但再看他的眉眼,却又似是极放松的。 臣子们对视一眼,一时都实在猜不出皇帝刚刚究竟干嘛去了。 这厢薛清茵走出去,正碰上四公主。 四公主神色凝重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薛清茵语气轻松:“没怎么啊。一会儿一起用午膳吗?” 另一厢。 许家的大门口却停了一架马车。 马车上悬挂着一个木牌,牌上刻“薛”字。 “您小心些。”仆人卷起帘子,将薛老太爷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许家门房见了这位,不由一愣。 薛老太爷垂下眼,淡淡道:“我是来见你们姑奶奶的,去将人请出来吧。” 完了,这是姑奶奶在娘家久住,引得薛家不满了! 薛家对许家地位和气势上的压制,长达数年。 以致许家上下见了,都本能地畏惧。 更别提如今来的还是薛老太爷了! 门房匆匆去报了信儿。 薛夫人听后,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 “姑奶奶,还是快些出去吧……”小厮焦灼地道。 这传出去,只怕别人还要戳薛夫人的脊梁骨,说她不尊长辈。 第126章 宁确:太难了! 薛夫人这会儿却显得淡定许多,她道:“就说我不在。” 小厮傻了:“啊?这、这怎么能说您不在呢……” 薛夫人淡淡道:“本来就该不在的,我这就要去城郊的庄子了。” 她顿了顿,道:“就说我去郊外散心了,兴许要住个十天半月的,你们也不知我什么时候回来。” 薛夫人说着便起身,吩咐身边的丫鬟:“去收拾东西,这就走。” “真走啊?”丫鬟也呆了呆。 “嗯,真走。” 如今留在薛夫人身边的,那都是亲近妥帖之人。薛夫人一下令,虽有犹疑,但还是照办了。 不多时,他们便收拾好了东西,径直从许家的后门溜了出去。 薛老太爷在外间渐渐等得不耐烦起来。 他身边的长随,窥了窥老太爷的脸色,不由出声斥责道:“商贾之家,就是上不得台面。哪有叫长辈久等的道理?也不知道先请您进去坐下。” 薛老太爷这才淡淡出声:“罢了,本也不会在这里多作停留。” 长随点点头。不错,等薛夫人一出来,他们便会一同启程回薛家本家去。 这厢说完话,便见许家的下人快步出来了。 “回老太爷的话,实在不巧,夫人今日一早就出府了。” 薛老太爷面色变了变,他身边的长随当先喝道:“你不会是编了胡话来蒙骗老太爷吧?” “不敢不敢,小的没有半句假话。”那许家下人心道,反正也不能当场来道雷劈死我吧? 薛老太爷皱了下眉:“看来是真出去了。” 薛夫人虽然凶悍,但那只是在薛成栋面前。若是见了薛老太爷,饶是谁都得服服帖帖的。 所以应该不是撒谎。 薛老太爷道:“派个人去找你们姑奶奶。” “那可说不好什么时候能找回来。”许家下人用最怂的语气,说着最硬气的话。 薛老太爷面色微微一沉:“你们许家如此推搪,是故意与薛家作对吗?” 那下人麻溜跪了地,道:“小的不敢啊,天地良心,小的说的话,句句属实!是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回来啊……近来、近来姑奶奶心情也不大好,每日里总要出门散散心。” 薛老太爷沉默了。 这许家的下人跟没长膝盖似的,说跪就跪,若再强势问责下去,倒显得薛家过了分,没将姻亲放在眼中。 薛老太爷还是要脸面的。 他道:“罢了,今日你们姑奶奶回来后,告诉她明日我再来。” 下人连连点头。 一炷香的功夫,薛老太爷回到了薛家。 薛姑姑当先迎了上来,笑道:“父亲出马,想必我那弟媳已经回家去了。” “没有。”薛老太爷嘴里蹦出两个字。 薛姑姑面色一变:“难道那许家还胆大到敢违抗父亲的意思……” 薛老太爷沉声道:“人不在。” “我就说太惯着他们了吧。先是薛清茵,再是我那弟媳,如今好了,许家人上上下下都跟着硬气起来了。依我之见,从一开始,就应当遏制住薛清茵这个源头……” 薛老太爷打断了她:“许家人并不硬气,他们但凡硬气些,事情反而好入手了。” 薛姑姑一怔:“是、是吗?” 薛老太爷看向她:“你也是嫁出去的人了,多多留在侯府上,少往娘家跑吧。” 薛姑姑面色涨红,一时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薛夫人抵达庄子的时候,宁确已经在了。 她掀起车帘,惊讶万分:“宁先生到得这么早?” 宁确温声道:“夫人不是要测字算卦吗?” 薛夫人恍然大悟,笑道:“正是正是。”她下了马车,皱眉看向一旁的仆役:“你们倒也愚钝,怎么不迎宁先生进门等候呢?” 仆役讷讷正要说话。 宁确却更先一步开了口:“庄子上凭牌入内,便要按章办事。怎能轻易开这个口子?” 薛夫人面色一舒。 是个遵守规矩的。 她这才想起来,昨个儿清茵只拿了木牌给那个林老爷。 薛夫人问:“那位林老爷今日没有和宁先生一起来?” 宁确权当不知,道:“他兴许有事要忙。” “哦。”薛夫人本来觉得不妥,但一想周围都是丫鬟仆役,倒也没什么妨碍。 她抿唇笑道:“宁先生请。” 宁确这才与她并肩而行。 薛夫人一边往里走,一边道:“我一会儿让人给宁先生也准备一块牌子吧。” 清茵办事还是有些疏漏啊。 人家都主动来送东西了,怎么也该给人一块牌子才是。 宁确闻声一喜,朝薛夫人拜道:“那便却之不恭了。” 薛夫人点头:“这样才好。若是推来推去,反而不爽利。” 宁确这下知道了,这位夫人不喜欢那些个啰嗦又推让的。 进了门。 柳修远几人还在呢。 “见过夫人。”他们客客气气地行了礼。 薛夫人惊诧道:“这些字画竟这样费功夫?还要劳诸位留在庄子上?” 画师点头:“非一日之功。” 柳修远在一旁笑道:“那我倒是早早完成了,只是这庄子上待着舒坦,一时舍不得走,叫夫人看笑话了。” “无妨,柳先生多住些时日,愿意留多久便是多久。”薛夫人对柳修远这样有真才实学而又谦逊的人,还是极有好感的。 这样的人住在庄子上,都能沾几分文气嘛。 柳修远马上关心了一句:“夫人今日到庄子上来……” 薛夫人道:“避暑。” 柳修远觉得奇怪。离入夏还早呢,这是避哪门子的暑? 宁确也觉得不对劲,但又不好直接问。 柳修远没想太多,当即道:“那一会儿夫人还玩牌吗?” “玩。”薛夫人想也不想就道。 脱离了薛家那些个琐事,如今女儿也不在身边,薛夫人正觉无趣呢。 宁确忙插了声:“恐怕要寻一清幽之地……” 薛夫人反应过来:“哦对。那就晚些时候再说,我记得后山的半山腰有个亭子……” 宁确忙道:“那极好!”反正不要有这样多的人就是了。 柳修远来了兴致,凑热闹道:“这是要做什么?” 柳修远年纪轻,薛夫人看他就如同在看优秀的年轻后辈。 她便极有耐心地答道:“你不知道吧?这位宁先生是道士。他会测字算卦。” 柳修远惊讶出声:“是吗?” 宁确有些头痛。 柳修远紧跟着又道:“我写的字,其笔锋变幻多端,风格迥异。这样也能测吗?” 说不能,在夫人跟前显得太没本事。说能,难免又多一个柳修远。 此时摆在宁确面前的难题,简直比要他治理一州还难。 好在这时候柳修远搓了搓指尖,坐回去道:“我还是再刻点木头吧。” 宁确舒了口气,跟着薛夫人到了半山腰。 林老爷几乎是紧挨着后脚到了庄子上。 他不知宁确已经来了,安置好工匠之后,便与柳修远几个坐一处闲话去了。 那厢薛夫人安坐以后,便见宁确从随身的箱子里,取出了笔墨纸砚等物。 很像那个样子。 “请夫人先写一个字。”宁确道。 薛夫人面上飞快地掠过一点局促之色,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她垂眸道:“我的字……不怎么样。” 毕竟是商贾出身。 她的父亲请过几个读书先生,但并非是要他们兄妹几个真学出什么名堂。而是盼望着他们多结识些达官贵人。如薛夫人这样嫁给了薛成栋的,对于许家来说便是“学有所成”了! 宁确忙道:“我的字也一般。只有如柳先生那样的大家,字才是一绝。但我等又何必一定要做那万里挑一的书法大家呢?字,落于纸上,能辨认即可。” 薛夫人笑了:“对!” 说罢,这才提笔落字。 此时皇宫里。 薛清茵正在和四公主说话。 “你陪陛下用膳,却叫上我?”四公主面露惊愕。 薛清茵点头。 这不是还得避个嫌嘛,想着叫四公主正不错。因为她明面上属于是婉贵妃的人。 “和陛下一同用膳,你不觉得难受?”四公主惊奇道。 “哪里难受?”薛清茵疑惑反问。 “桌上的气氛寂静得像是要入土了。叫人大气也不敢喘。不自在得很。” “你们本该是亲人,为何要怕?” “你……不懂。”四公主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别人听见,她道:“皇家哪里有亲人?” 薛清茵也压低了声音:“正因为如此,你面上才更应当视陛下为亲人啊。” 四公主愣住了。 薛清茵又道:“不过是坐在一处吃一顿饭,但明日你走出去,别人便会知晓,四公主在陛下那里还是很得宠爱的。你看,一顿饭能给你换来很多东西。为什么不换?” 四公主张张嘴,却发现好像,没错,是这么个道理。 她登时眼圈儿一红:“还是你……为我着想。” 第127章 四公主:太难了! 四公主吸了吸鼻子,道:“对了,你知道东宫发生的大事吗?” 薛清茵隐约猜到了,但还是问:“什么事?” “原来太子妃病得很厉害,竟然是宫里头的人,为了争夺太子的宠爱,胆敢下药谋害太子妃!” 薛清茵听到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堂堂太子,自然不会被这样的事牵扯进去。所以最后被推出来的也就是那些个宫人罢了。 “我听闻是那日御医去为太子妃诊治后,才发现的异状。最后禀报到陛下跟前,陛下一怒,直接派了人到东宫去。很快便清扫了那些恶奴。”四公主说到这里,停顿了下。 随即她目光炯炯地盯着薛清茵道:“御医是你那日在御前为太子妃求的。” “嗯,举手之劳嘛。” “不!那怎么能叫举手之劳?你救了太子妃的性命。” 薛清茵纠正道:“是御医救的,不是我。” 四公主顿时激动起来:“可明明……” 薛清茵按住了她的肩,轻声道:“四公主,不是什么功劳都要去领的。” 四公主瞬间冷静了许多:“你……你很不一样。” 薛清茵歪头一笑:“你不会喜欢我吧?” 四公主面上一红:“什么胡话?二哥听了把我皮都扒了。” 她说完,犹豫了下,嗫喏道:“我不会将这些话说给别人听的,但……但在我心中,你的确是很厉害。你一早就算到了这些对不对?你不想牵扯进东宫的事里,所以才让御医去做这个点破的人,对不对?” 薛清茵道:“不对。我只是想过有这个可能,但我并不能肯定御医会怎么选。人心是最善变的,如果想着对方一定会按自己所想的去做。那迟早有一天会输的。” 四公主听得懵懵懂懂:“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不要对自己太自信。苟下去才能长久。淹死的都是会水的。厉害的事交给厉害的人去做。”薛清茵拍了拍她的肩,“不要总想着做聪明人了,要做懂得保全自己的人。” 四公主垂首想了一会儿。 宫人们都守在外间,见状不由诧异地看了看她。 心道四公主也有让人欺负成这模样的时候? 这垂头丧脑的。 过了会儿,四公主抬起头:“不要示人以强,要示人以弱?对吗?” 薛清茵没说话。 四公主开始后悔:“难怪我以前行事,总觉得处处受阻。都是因为我表现得太强了?反而无人愿意按我的心意来?” 薛清茵叹气:“其实笨蛋也是很讨人喜欢的。尤其是聪明人,最喜欢的就是笨蛋了。” 四公主面上更红:“我……我就是那个笨蛋。” 薛清茵摇头:“不是。你以前是既蠢且坏。” 四公主:“……” “笨蛋讨人喜欢,但……” “我知道,既蠢且坏的永远也不讨人喜欢,是吗?”四公主快哭了。 “那我应该怎么做?”四公主很茫然,“我……应当从今天起,改掉那些蛮横的习惯?做个……像你这样的,柔弱的人?我应该对他们都……客客气气的?” 薛清茵看着她。怎么问题这么多?我又不是十万个为什么! 四公主见薛清茵不说话了,又急了:“我……我问的问题太蠢了吗?” 但她也没有别人可问啊! 薛清茵至少……至少嘲讽归嘲讽,最后还是会教她的。 四公主试探着道:“我……我房中有从异域带回来的珍宝,你、你喜欢吗?我改日送到你那里去啊。” 薛清茵道:“是这样的。你从前是什么性子,如果从今日起突然性情大变,别人会怎么看你呢?” 四公主来了精神。 看,薛清茵回答她了! 四公主试图跟上薛清茵的节奏,答道:“会觉得我变好了,他们会喜欢我了?” “他们会请太卜来为你看一看,是不是中邪了。” “……” “当然,更有可能是,他们会想究竟是你身边哪个人,为你带来了这样的改变呢?那个人想做什么?” “会……殃及到你!” “是啊。” 四公主恍然大悟,喃喃道:“难怪从来不会有人提点我……因为他们害怕,害怕被上头的人注意到。” “如果你要做什么事,就不要被别人发现你的变化。不然的话,那不是等于昭告天下,你脱胎换骨,马上要干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了?”薛清茵懒声道。 “所以我不能学你,我原来是什么样,还得是什么样。”四公主喃喃道,“那这样有用吗?” “你说呢?”薛清茵使用了反问。 四公主自己找到了答案。 应该是有用的,至少现在她就知道怎么分辨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了。这会让她少干下很多蠢事吧? “那我还是继续做个凶恶的蠢货吧。”四公主弱声道。 薛清茵道:“不要那么坏了,不要动不动就打你手下的宫人……” 四公主尴尬道:“可婉贵妃他们……都会责罚自己的宫人。” 薛清茵看她:“你要变成和她们一样的人?” 四公主连忙摇头:“不,不。”她顿了下:“但是这样不是也算变化吗?” “所以要找个借口。” “借口?” “嗯,比如说,你想嫁人啦……” “那其它变化不能用这个借口吗?” 薛清茵看着她:“我只见过想嫁人之后变笨了的,没见过想嫁人之后变聪明了的。” “我懂了,有些变化是可以顺理成章表现出来的,有些要深深地藏起来……” “嗯。”薛清茵问她:“你都从异域带了些什么珍宝回来啊?” 四公主想了想:“我马上让人去取!” 薛清茵面露笑容。 四公主觉得她看上去亲近了许多。 没等多久的功夫,就有宫人带着那些异域珍宝来了。 “这是玻璃?” “嗯!很是珍稀的。” 这玩意儿对薛清茵毫无吸引力。薛清茵想了想,改日找个冤大头卖了吧。 “这是玛瑙珠?” “对,你喜欢吗?” 薛清茵还了回去。 四公主面上还有些失落。她竟然不喜欢。也是……二哥肯定给了她不少好东西吧,寻常的都瞧不上了。 薛清茵又翻了翻:“狮子樽!这个好看!” “狮子?” “嗯,这个雕刻出来的形状便是狮子。”再做成盛酒的容器。这个雕工和设计实在太过精美了!简直是能放入博物馆镇馆的级别! 四公主还没见过狮子,喃喃道:“你懂得真多。”她忙道:“你还喜欢什么?都拿去吧。” 四公主身边的宫人见状都欲言又止。 这些东西……可不止是从西域带回来的那么珍贵!它们还是四公主母亲留下的遗产。 就这么给了? 这厢的动静也没瞒过梁德帝。 有宫人在他身边,低低地附耳说了。 “……宣王这个侧妃啊,要钱是挺有一手功夫的。”梁德帝道。 “四公主那个脾气,竟然也任她薅?”梁德帝忍不住又说了一句。 宫人是不敢答这话的,只当个锯嘴葫芦杵在那里。 梁德帝也不需要他们应答,他摇摇头,无奈道:“想来她都能从朕的手里讨到钱去,别的倒也不稀奇了。” 梁德帝问:“几时了?” 宫人答:“午时了。” 梁德帝道:“传膳吧,可不能将宣王的侧妃饿着了。” 很快,薛清茵便带着四公主进了门。 梁德帝笑了笑,儒雅慈和。他问:“怎么瑜童也来陪朕用膳?” 瑜童是四公主的名字。 四公主低着头,闷声应了。 梁德帝目光一动,道:“朕近日事务繁忙,也许久不曾过问你的功课和生活。你在婉贵妃那里,如何啊?” 四公主听了这话,顿时觉得压力特别大。 她张张嘴,正要说话,但脑中蓦地电光石火一闪。 她发现自己听见一句话,能隐隐听出其中隐藏的意思了! 这话并不是梁德帝在问她的功课…… 这话在“婉贵妃”! 这是她脱离婉贵妃的好时机! 但……四公主很快又想到了薛清茵的话。但不能一下子变化这么大。 要示人以弱…… 四公主低声道:“多谢陛下……关心。”不,不对。她临时改了口,生涩又笨拙地道:“多谢舅舅。我……还好。二哥的侧妃,就是婉贵妃先前为我选的伴读。都,很好。” 梁德帝:“……” 这还好啊? 薛清茵看着就不像是个正经伴读。 不过四公主突然又管他叫舅舅,梁德帝还是很惊讶的。 四公主已经许久不曾这样喊过他了,多是跟旁人一起直称呼“陛下”。以至于梁德帝在一段时间里,曾怀疑过这个外甥女对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怨恨。 如今看来,倒不像是有怨恨。 四公主心下藏不住事,学不来虚与委蛇那一套。 梁德帝面上平静,道:“布菜吧。” 四公主想象中那样死寂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因为薛清茵这张嘴啊,比较能叭叭。 她不怕梁德帝,什么都能说上一两句话。什么这道菜味道好极,那道菜一般般,顺带还会关心一两句: “父皇吃了这样的菜,又每日里为国操劳,难怪如此削瘦呢。” 这拍马屁的功夫,震撼了四公主全家。 渐渐地,四公主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她抬头朝梁德帝望去,见梁德帝面上竟满是笑容…… 居然还真吃这一套! 再说庄子上。 薛夫人测完字,便自然回到庄子里用饭。 林老爷见了她,往后一看,还有个宁确…… 林老爷笑道:“宁公也来了?怎么不让我捎上一程?” 宁确顿住脚步。 这话,他怎么答? 太难了。 着实比治州县还难。 第128章 行走的功劳 却是薛夫人笑盈盈道:“宁先生事多,要送泰山石来,还要测字、画符,自然只有提早一步走了。” 林老爷点点头:“原来如此。” 但这个测字?还有这个画符?这又是什么东西? 这着实有些离谱,叫人完全无法和宁公联系到一起去。因而林老爷将话含在嘴里,这次没有再问出口。 但凡他多问一句,就会发现宁确变成“道士”了。 众人在庄子上一同用了膳。 林老爷放下筷子,还忍不住感叹道:“不论吃多少次,都会觉得庄子上的菜式精妙绝伦,京城里头独一份儿。” “日后多到庄子上来便是。”薛夫人捏起帕子擦了擦嘴道。 “可惜俗务缠身,难有柳先生这样的雅兴。”林老爷叹了口气。 宁确面带笑容。 缠得好。 林老爷带来的匠人,很快便依着泰山石为主景,开始布置了起来。 如此折腾一番,也就到了该告辞的时候。 林老爷问:“今日夫人也要回城吗?不如同行?” 薛夫人道:“不了,我要在庄子上小住些时日。” 林老爷也不方便多问,客气过后便约宁确一同返程。 宁确点头应声,步履轻快。 林老爷见他心情好,不由叹道,宁公果然正直,全然不为那日柳家庄子的事所累。 林老爷这才问起:“宁公竟然会画符?” 宁确应声:“是啊,林兄也想要吗?” 林老爷笑道:“那便厚颜请宁公赐一符。” 宁确道:“不巧,方才伤了手。” 林老爷:“……?” 林老爷发现那个温和淡雅如君子的宁公,好像突然间拥有了一些攻击性。 但仔细去追寻,又会发现那好像只是自己的错觉。 他们一同回了城。 等行至大同坊的时候,宁确与林老爷分别,独自朝着另一个方向行去。 “奇怪,那并非是宁公住所的方向。”林老爷感叹一声,摇了摇头。 他与宁公的关系还没亲近到那份儿上,轮不到他去操心良多。 这厢宁确径直到了徐府。 徐家的大老爷亲自出来迎他。 “这等时局之下,我以为你不会来。”大老爷叹道。 宁确躬身行礼,面带浅笑:“我是谁的学生,满天下都知晓。若为避嫌而不前来,反倒显得刻意。” 大老爷点头:“你说得不错。” 大老爷的年纪不小了,胡须都发起了白。 他握住宁确的手,极亲近一般地一同跨进门去,又命令府中备下酒菜。 “以你之见,如今徐府应当如何行事?”大老爷问。 他不像徐嘉为那样自视甚高,在宁确面前反而摆足了姿态,连年纪都顾不上了。 宁确沉声道:“我今日来,正是为此事。” “你说,你要知道,徐家上下对你都极为信任。”大老爷叹道。 “越是这样的时候,徐家行事就越要低调。” “如今行事已经低调许多。” 宁确皱眉。 “你不信?早在半月前,我便已下令约束府中上下……” “徐家的姻亲呢?” “自然也是一一约束。他们本就依仗徐家过活,岂有不依从之理?” “有你们管束不到之处吗?” “自然没有!”大老爷信心满满地说完,却是突地一顿,“子坚所言,话里有话啊。” 子坚是宁确的表字。 “魏王殿下是陛下的儿子,无论他犯了什么样的错,陛下都能容忍。但他身边的人,你们既管束不到,而一旦犯了错,陛下不会怪罪到魏王头上,却会与你们联系起来……”宁确反问:“请兄长想一想,这是什么人?” “与魏王更亲密的人?”大老爷反应过来,“那几个将女儿嫁给了魏王的人家。” 但还是不解道:“他们与徐家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重要,在陛下眼中……” 大老爷喃喃接声:“在陛下眼中,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宁确点头。 他又道:“这样的事本应由魏王自己来约束,但魏王生性天真散漫,喜好宴文人,要他管这样的事……” 大老爷想也不想就道:“他管不来。” “而婉贵妃又在深宫……” 大老爷轻视道:“她自然是插不了手,何况只是个妇道人家。” 大老爷叹了口气道:“以魏王殿下为中心,徐家作框架,如今和徐家有牵扯的人,已然组成了一座巨船。牵一发而动全身啊。你说得对,徐家应将他们也管束起来。否则,他们拖累魏王,便等同拖累徐家。我们上下已是一体,谁都撇不开谁。” “柳家你们说服不了。柳家势大。”宁确端起茶杯低头抿了一口。 大老爷冷笑道:“势大?如何势大?有徐家势大?此事你就不必忧心了。” 宁确点头道:“还有一事。” “你说。” “依我之见,今科春闱的几位主考官中,不要有一个徐家派系的人。” 大老爷无奈摇头:“这不行。无数人都盼着这一日。他们就等着荣誉加身呢。何况今科又是魏王主持,自然得有自家人为魏王做辅助,方才能将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若你们能狠下心来,退出今科春闱。陛下便会知道,你们仍是忠于他的臣子,权利自当交还于他的手中。徐家的压力自然可解。” 大老爷闻声叹气:“我知晓,但是不可……一旦此事退步了,徐家上下都会失了锐气。何况那些个依附于徐家的人,难道真是因为敬仰徐家吗?不是。他们是知晓徐家这艘大船,能让他们顺风无阻地通向更高的地方。他们也要利益!” 宁确遂不再劝,起身告辞。 大老爷忙问:“不留下来一起用饭?” 宁确道:“有些事要做。” 他还要再画两张符,再翻几本道家书籍。 “好吧,去吧。只等着看陛下如何安置你的位置了。你将来若能入阁封相,今日徐家所忍受的也就不算什么了。”大老爷笑着将他送出了门。 他知道宁确向来稳重,要做的必然是重要之事。 大老爷很有自知之明,他们兄弟几个着实没能遗传到徐老的智慧。 其实这也算是好事。 如果他们太聪明,肯定早在十年前,皇帝就忍不住要下手对付他们了。 宁确不同。 他到底不是徐家人,而个人能力又着实太强。 只要皇帝舍不得他身上的大才,那么就算徐家将来真翻了船了,只要倚靠宁确,他们就还有翻身的余地。 目送宁确走远,大老爷在那里沉吟片刻,道:“以夫人的名义传信到柳家,便摆个赏花宴吧。” “……是。” 柳家接到帖子的时候。 柳家庄子终于发现派出去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他们终于按不住上门去要人了。 薛清茵的庄子面对他们的气势汹汹,却表现得极为硬气。 “你们不知道我等乃魏王妃的家奴吗?”柳家庄子上的人纳了闷。 怎么魏王妃的名头都不怕? 在他们对面的人对视一眼,却是笑了。 怕? 这可是立功领赏的时候到了啊! 那日养马老汉得了赏银,那就是他们的未来啊! “主家说了,不管那么多,给我打!”一声令下。 场面顿时乱了起来。 “哎,别抢,别抢!” 那可是老子的功! 第129章 你不要离开二哥 城郊乱了起来。 而此时的皇宫。 薛清茵和四公主离开了大殿。 四公主问:“你要去探望太子妃吗?” 薛清茵想了下,去看看也不错。 就当验收下成果了。 四公主主动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她还有很多话想和薛清茵说,若是回到她的住处反而不方便。 如今东宫上下经过了整治,却安全得很。还不如在那里说话。 这头薛清茵看了看身旁宫人怀中捧着的盒子。 那里面装的便是四公主刚送给她的东西。 薛清茵应了声:“好。” “今日听见我管陛下叫舅舅,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我还以为外头没多少人知道我的身世了呢。”四公主顿了下,问:“又是二哥跟你讲的?” 薛清茵也不好说自己是从书里头看的。 但她也不好什么都往宣王头上推,便道:“我想着这样的事你若能和我说,早晚会告诉我,我又何必惊异?” 四公主面色更柔软了些:“清茵,不,嫂嫂,你真是好。” 这就好啦? 薛清茵满脸茫然。 四公主低低与她耳语道:“我并非是陛下的女儿。我的生母乃是陛下的姐姐,嘉宁长公主。 “二十年前,她被陛下远嫁到了北狄和亲。” 四公主沉默了下,剩下的话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我……我不知道我的生父是谁。 “因为我娘先是嫁给了北狄王子斛律昊。但没几年,他死于北狄内乱。北狄王子的叔叔斛律英便继任做了新王,也……也就这样将我娘一同继承了过去。 “没多久,我娘生下了我。 “她过得很不快乐。毕竟北狄王子年轻,而斛律英年过五十了不说,还不怎么通汉文。他是兵变上位,性情也很粗鲁,不允许别人忤逆他。” 薛清茵光是听到这里,头皮都快炸了。 一种极度的不适涌上了她的心头。 她上学的时候,有些历史是很难读下去的。 那些历史里,很多公主在轻描淡写的几笔之中,被送往他国和亲。 有的死在途中,有的死在异域,还有的被当做战利品…… 那会儿很多年纪轻的同学,看完只觉得公主很伟大。 既教化了一方异域的百姓。 嫁过去之后,也是尊贵的王后,陪嫁也好、聘礼也罢,都丰厚得不行。 哪怕在原着中,其实也只写四公主母亲死在了他国,而后四公主就这样养在了婉贵妃膝下。 毕竟一个坏人是怎么变坏的并不怎么重要,只需要多写写四公主的恶毒就够了。 如今从四公主口中,方才能知晓那些个令人难以忍受的细枝末节。 四公主还在往下说:“之后我娘郁郁寡欢,连写了很多封信回京城。” “她想回家。”四公主语气哽咽了些。 “他们都劝她不能妄自行事。既享受了公主之尊,又岂能不扛起公主的责任?她不再是一个人。她代表着梁朝。 “可是新王野心勃勃,暗地里积蓄力量,想要攻入中原,推反朝廷,称天下之主。 “为了向各部宣示他的决心,他撤去了我娘的王后之名。他的姬妾,乃至臣子都能随意欺辱我娘。” 四公主喘了口气,缓了一下。 薛清茵低声道:“不说了吧。” 四公主摇头:“我……想起这些,总是难以安眠。那时候我还太小了,记忆不深。我娘痛苦的时候,低头看向我,大概也只能从我脸上看见懵懂。没有一个人能与她感同身受……” “那时候的她,不能再讲给别人听。如今的我,也不能讲给别人听。” 四公主从未和任何人,亲口讲起过自己的身世。 她流着异域的血。 而她的母亲死在那个该死的地方。 她想起来便觉得痛苦和羞耻。 直到今日,她才放开了一点口子,将那沉积多年的脓血,一点点挤了出来。 四公主颤抖着抓住了薛清茵的袖子,“只有你能听了。” 薛清茵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定格在多年前的悲惨,又岂是三言两语便能抚慰的呢? 她便只有在那里静静地,继续听四公主往下说。 “后面的事,我……我太小了,我不知道。但……算了,这个不能讲给你听。”四公主突然又住了嘴。 薛清茵猜测应当是她母亲究竟怎么死的…… 书中也没细写啊。 主要还是这些角色不够重要,着墨不多。 “再之后,再之后……”四公主恍惚了下,才又颤声接着往下道:“朝廷知道了北狄的野心,二哥便率军杀入了北狄。二哥那时候才十三岁。 薛清茵呼吸一窒,惊呆了。 书中是写了宣王屠杀北狄,但那叫一笔带过。 没写他那时候多大年纪,怎么屠杀的。 那时候宣王是正儿八经的少年将军啊。 那时候梁德帝就不怕他年少之躯,死在战场上吗? 四公主不知道薛清茵在想什么,她低声道:“北狄王庭城破那一日的事,我记得很深。 “二哥的旗头上插了好几颗头颅……” 说到这里,四公主又是一顿,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薛清茵的脸色,像是怕吓着她。 万一破坏了二哥在薛清茵心中的形象。 那她就完蛋了。 见薛清茵只是神色怔怔,并没有其它的异色,四公主才又道:“二哥连斩数人,死人堆堆了很高。北狄王庭血流成河……我饿得奄奄一息,蜷在死人堆里,爬也爬不出来,喊也喊不出来,还差点被二哥一刀连着剁了。 “还好二哥认出了我身上挂着的牌子,就把我从北狄带了回来。” 原来如此…… 薛清茵一直在想,四公主既然那么惧怕宣王,为什么却还口口声声称他“二哥”。与对其他人的称呼完全不同。 这样的称呼更显亲近,就好似娘胎里就是亲兄妹一般。 原来是宣王将她从北狄带回来的。 “回来后,陛下昭告天下,说是梁朝愧对我娘,又可怜我成了孤女,还险些一同命丧北狄。便封了我做公主,要当亲生女儿一样养。那时候婉贵妃最得宠,便将我养在了她的宫中,与宫中的皇子皇女一起排行,我行四。” 这可真是个糟透了的决定。 薛清茵都不禁想,四公主在婉贵妃膝下过的什么样的日子,皇帝当真一点也不知道吗? “我其实什么也不是,我今日的一切,都是踩着我娘的尸体得来的。我知道陛下是我的舅舅,但也不是我的舅舅。他对我没有半分真心的疼爱。 “而婉贵妃……一开始对我很好。我那时候年纪小,还真将她当我娘。后来,后来就没那样亲近了。我才知道,娘只有一个,哪有人会真的像我亲娘一样爱我? “也许婉贵妃是发现了,陛下对我其实也没有那么上心吧。又也许是因为,婉贵妃后来生下过一个女儿,可惜她的女儿还没满四岁就早夭了。 “多可笑,我那时候还想过,我去做她的女儿。”四公主想起自己当时愚蠢的念头都想吐。 如果没有薛清茵。 她大抵如今还想可笑地贪图着婉贵妃施舍给她的那点怜爱,心甘情愿给婉贵妃当一辈子的狗。 “没有人爱我实在是太苦了……”四公主忍不住啜泣出声,“太痛苦了。” 四公主的异样太过明显,一下引起了周围宫人的注意。 他们不由惊疑地看了过来。 薛清茵只好抬起手,拍了拍她的头:“别哭啦,我才拿了你一点点的东西。堂堂公主,怎么好这样小气?” 四公主骤然回过神,抬手用力地擦过了眼眶,止住了压抑又崩溃的哭声。 她接上薛清茵的话,抽噎道:“有些、有些名贵。” 薛清茵道:“但你给我了,也收不回去了。” 四公主弱弱应了声:“哦。” 宫人见状,心下失笑。 就说嘛,四公主将母亲遗物送出去,肯定会不舍的! 四公主注视着薛清茵的面庞。 看得薛清茵都有些发毛了。 就在薛清茵想问她作什么的时候。 四公主喃喃道:“你不要离开二哥,你和他一辈子在一起吧。” 第130章 杀了就是 “公主殿下?”东宫的人很快注意到了他们。 这一打断,薛清茵自然也就不用回答四公主那句话了。 而四公主转过头,已然换了副表情。 她问:“太子妃怎么样了?” 东宫的人规规矩矩地答道:“如今能下地了。” 他们还当这位是皇帝特地派来查看情况的。 相比之下,一旁的薛清茵反而不怎么重要了。 四公主又问了问:“太子哥哥呢?” “太子殿下的身体也大好了。” “那是好事,领我们去看看太子妃吧。” 东宫的下人如今跟惊弓之鸟似的,哪里敢拒绝?当即点头应了。 不多时,薛清茵二人就被领进了先前那座大殿。 大殿还是那座大殿,但里头却已经换了副模样。 门窗敞开,吹拂而过的是春风,而不再是裹着浓浓药味儿的臭气。 光从外头照进来,一时显得窗明几净,亮堂极了。 太子妃身形削瘦得仿佛一根竹竿,衣裳松垮地穿着她的身上,但她不用扶着也能稳稳当当地立在那里了。 见了薛清茵二人,她便立即抿唇一笑,道:“有劳公主殿下和宣王侧妃前来探望我。” 自打知道薛清茵是宣王的侧妃之后,太子妃便更觉得难得了。 她身陷囹圄,就算是正妃也未必敢施以援手。 薛清茵却敢! 太子妃道:“慧竹,将前两日查抄出来的那些个玩意儿拿出来,让四公主和宣王侧妃挑一挑吧。反正我如今这个模样,也戴不得首饰,搽不得粉。” 叫慧竹的宫女应声去了。 薛清茵问:“佳玉呢?”那个小宫娥呢? “染了风寒,不过并非大事。御医也为她诊治了,那些陈年积疴想必都能一并调理好。”太子妃的神情愈显柔和。 薛清茵点点头也不觉得奇怪。 那小宫娥在这东宫支撑了那么久,一朝终于得见天光。骤然放松下来,是很容易生病。 好在她们如今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了。 这时候慧竹命人抬了一个大箱子出来。 箱子一打开,里头尽是些珠光宝气的玩意儿。 太子妃慷慨道:“喜欢什么便拿吧。”反正她是要离开皇宫的人。 四公主想说都给薛清茵好了。 但话到嘴边,她又想起来薛清茵的“谆谆教导”,生怕让薛清茵太扎眼。 于是也弯腰随便捡了两件。 这样薛清茵再拿,也就不引人注意了。 只是薛清茵却没动,她道:“那日太子妃赏赐给我的东西,就已经很是贵重了。我思来想去,还想着还给太子妃呢。” 太子妃惊讶地看了看薛清茵。 她道:“不必还给我了。贵重之物是不好收藏。” 她顿了下,又道:“慧竹,将我床头那个青铜铸的盒子取来。”她看向薛清茵:“便以此盒藏之吧。” 薛清茵纳闷。 她其实还怀疑过那么贵重的东西,会不会是太子妃打算让她转交给他人的,又或者是请她暂时代为收藏…… 没想到那兵符还真是给她的啊? “我观宣王侧妃姿容绝色,美人佩明珠,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相配的了!”太子妃沉声道。 好吧。 薛清茵也就不推拒了。 给我我就收着呗。 要给我一座金矿我也收着! “太子妃说得极有道理!”薛清茵说完,就立马从箱子里又挑了些玉啊金的,不多时就凑满了一盒子。 那是真一点也不客气啊。 连慧竹都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等挑完了,薛清茵才问:“这些都是从哪里查抄的?” “一个名叫姜花的宫女那里。” 哦,这不就是那个讨人厌的姜花吗? 她居然有这么多的名贵之物! 薛清茵一个念头通达,心道她还真和太子有私啊? “我的身体到底还没有好全,陪你们说不了什么话,你们能来看我已经很好了。”太子妃说完,便请慧竹送她们出去了。 出了大殿,四公主还很茫然。 太子妃看起来没有想象中那么感激薛清茵啊? 她不知恩? 四公主疑问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动了动自己的大脑,一下反应过来。 哦对! 这正是太子妃的聪明之处啊! 感激要放在心里,而不是放在嘴上! 四公主还竭力消化着这些新学到的东西,便见薛清茵扭头对一旁的宫人道:“我要探望太子殿下。” 四公主小声道:“还去看他作什么?” 宫人也很无语。 您这是领赏赐领上瘾了啊?想着都去关心一下,落个好是吧? 但宫人是绝不敢说的,便只能老老实实地把人带过去。 “太子殿下,四公主和宣王侧妃求见。” 太子躺在一片昏暗之中,睁着一双阴冷的眼,面色苍白且难看。 又来? 他现在一听到薛清茵的名字就觉得脑仁在疼了。 都什么时候了,宣王的侧妃还敢登东宫的大门。 可见确实是个没脑子的花瓶。 太子闷声道:“孤要歇息了。” 外间的宫人一摊手:“您看这……” 薛清茵撇嘴道:“青天白日的怎么还睡上觉了?太子殿下还不如我勤快呢。” 太子:“……” “走吧走吧。”薛清茵这才不高兴地走了。 回到王府,薛清茵便命人将今日从宫里带回来的东西,送去给薛夫人。 亲卫立在她跟前,道:“正有一事要向您禀报。” “何事?” “薛老太爷到过许家,想是要以势压人,好让薛夫人回府。” 薛清茵的眉毛一下就皱成了一团:“那我阿娘呢?有没有受委屈?” 她知道,许家人多半是不顶什么用的。 “避开薛老太爷去城郊庄子了。” 薛清茵笑出了声:“阿娘也学会打游击了。”她顿了下,慢慢收起笑容:“薛家真是讨厌。” 此事还得处置了才行,光躲着也不是办法。 不然薛老太爷总以势压人,压也能压死薛夫人。 谁叫他是长辈呢? 王府亲卫欲言又止。 其实这事儿……把薛老太爷杀了就很好解决了。 第131章 给宣王 可是这薛家人到底是侧妃的亲人。 若是这样说出口,恐怕叫侧妃以为宣王手下的,都是一群嗜杀之徒。 他们倒是无妨的。 怕只怕影响了宣王殿下的光辉形象!那实在得不偿失! 于是亲卫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先将东西送过去吧。”薛清茵道。 她有点发愁。 薛夫人的事,肯定还是得借势而为才行。 运筹帷幄真不是她专长。 也不知道贺松宁派去扬州送信的人怎么样了…… 将亲卫派出去之后,薛清茵才命人抱着那个青铜铸的盒子回到了存心殿。 别说,这青铜铸的东西,那可真是沉且坚啊!跟后世的保险柜差不多一个概念了吧? “放下吧,你们都出去。”薛清茵吩咐道。 宫人岂敢忤逆?纷纷退了出去,并贴心地为她关上了房门。 薛清茵随后才小心翼翼地取出虎符,打开盒子就要往里放。 “咦?” 盒子里有东西! 薛清茵放下虎符,定睛一看。 很奇怪…… 里头是一些……信。 应当不会是当年太子写给太子妃的情信,太子妃忘了收走吧? 薛清茵随意拿起一封,翻开来。 外封上一个字也没有,只印着一个方形的章。 古代刻章很有讲究。 简单来说呢就是,上面刻的字薛清茵辨认不出是个啥。 那她这是拆还是不拆呢? 想了一下太子妃的行事作风。 很显然,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她应当不会遗漏东西。 所以,这东西应该也是特地留给我的! 薛清茵再不犹豫,飞快地拆开了一封信。 只见抬头写着—— 吾妻阿骊。 太子妃的闺名叫什么? 薛清茵不知道。 薛清茵只好继续往下看。 「入秋天寒,及时添衣,……」 这段是关切的。 「弟昌代吾坚守潼关,艰险不易,且朝中党争频频,以致粮草辎重应援不及。昌性情躁急,请阿骊代吾安之……」 这段的信息量很大,薛清茵看得有点吃力。 大概就是当哥哥的,交代妻子,我弟弟代我驻守潼关,因为粮草应援不及时,他性情急躁,可能会做出无可挽回之事,请妻子代我安抚他。 潼关这个地方,薛清茵知道,多发战乱。 而且从措辞中可以看出,他们要抵御的外敌很凶猛。 做弟弟的,能听从嫂子的话。 又能推断出,他们这家人关系应当不错。 再往下看,便又是些亲近问候的话。 也能看出写信人和妻子阿骊很是恩爱。 写信人当时应该是碍于朝局,被绊在了京中。 最后的落款是“夫子规”。 这里头一共仨名字。 阿骊,昌,子规。 薛清茵一个也没听说过。 但她也不能回头去问太子妃。 薛清茵不由猜测起来,这东西给她到底有什么用呢?难不成……和宣王有关? 那也套不上啊。 宣王名字里也不带“昌”啊! 而且宣王冷冰冰的,那么吊,哪里急躁了?看起来也不像是个会听嫂子话的人。 薛清茵干脆又拆了两封。 果然还是“子规”写给“阿骊”的。 但下面这两封,一封是还未成婚时,子规写给阿骊的,问候她青华山上的果子熟了,她吃吗,他亲自给她摘。 再一封又不同,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子规言辞激烈,告知她不要绝望,他会来救她。 几乎字字泣血。 薛清茵恍惚了下,将信收起来,心中久久不能平息。 我这算是见证了人家的爱情? 看起来这爱情好像还没个好结局。 这时候派去庄子人的回来了,薛清茵便只得暂时将东西搁置一旁。 那个虎符呢也一并放进去锁好了。 “庄子上出事了。”亲卫一到薛清茵跟前便道。 薛清茵面色微变:“出什么事了?” “和柳家庄子的人打起来了。” “……哦。”薛清茵一下就放松了,“谁的人伤了?” “柳家庄子上的人伤得很厉害。” 薛清茵责怪地看着他:“下次要先捡重点说。” 那人摸了摸脑袋,连忙应道:“是,是!” “谁先动的手啊?”薛清茵问。 那人尴尬地道:“是您庄子上的人先动的手。” “……动就动了吧。动手能打赢就行。万一先动手还打输了,那就好笑了。”薛清茵是一点不怕。 反正她都已经给铺垫好了。 “我阿娘没什么事吧?” “没事。” “那便好。”薛清茵想了下,“咱们府上能用的府兵多吗?多的话,我想调一些到庄子上去保护我阿娘。” 那人忙道:“殿下走的时候,就留了人在庄子附近守卫。只是寻常时候他们不会出现。” 薛清茵一颗心瞬间结结实实地落了回去。 “殿下安排得极周到啊!” “还有这个……”那人赶紧拿出东西来,“这是薛夫人交代属下几个带回给您的。” 薛清茵接过来一看。 ……符啊! 这鬼画符的,她也认不出究竟是什么符。 但一般来说应该是平安符之类的东西。 薛清茵抓着道符,念头一转,倒是有了别的想法。 她蓦地问:“你们殿下有什么消息传回京中吗?” 那人呆呆答道:“没、没有。” “我若送些东西给殿下,能想法子送到吗?”薛清茵又问。 那人顿时精神一振:“那自然能的!”不能也能! “不会太麻烦吧?太麻烦就算了。” “不不不不麻烦!” 薛清茵将那个符纸叠了叠,又找了个荷包装好,道:“这是阿娘为我求来的符,但我想着,殿下行军在外,一定比我更需要。只盼殿下能早日平安归来。” 虽然是借花献佛,但薛清茵后面那句话说得分外真诚。 她是真不想现在就做寡妇啊! 在对面的亲卫分外激动,两颊都红了。 他重新将道符接回手中,连连点头:“侧妃还有别的东西要捎去吗?” 薛清茵想说没了。 但想想这好像又显得她这人太冷漠了。宣王都知道留人帮她守庄子呢,她这样简单就打发了事,确实不大厚道。 那怎么办呢? 捎点吃的? 那不得捂坏了。 捎点金银?那人家也用不上啊! 薛清茵发愁地叹了口气,然后灵光一闪,命人取来一张宣纸。 亲卫很激动:“侧妃是要给殿下写信?” 他恨不得亲自去送。 殿下收到之后一定会很开心吧? 薛清茵点了下头,却又摇了下头。 她又道:“弄夏,我胭脂盒呢?” 弄夏赶紧去给她取了过来。 薛清茵从里头取出口脂,细细抹在自己的唇上。 然后便抓起那张宣纸,叭一下亲了上去,印了个唇印。 写什么信?就她那狗爬字。 薛清茵在亲卫震惊的目光之中,三两下叠好了宣纸,装入信封:“好了。” 亲卫一张脸都红透了,晕乎乎地接到手中:“哦哦……好。”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信! 侧妃实在、实在是别出心裁……但想一想,殿下若是接到这样的信,可能、也许……会更加高兴吧? “去吧去吧。”薛清茵挥了挥手。 亲卫便恍恍惚惚地迈着步子出去了。 翌日。 薛老太爷又来到了许家门口。 “去叫你们姑奶奶出来。” 昨日已经嘱咐过,今日自然没什么问题。薛老太爷心道。 谁知这回那下人连回头去通报都不通报一下了。 当即就苦着脸道:“非是小的不肯去请姑奶奶,而是姑奶奶她昨个儿……就没回来啊!” 薛老太爷脸色一垮,万万没想到竟是又吃了个闭门羹。 “你们这些奴才竟敢肆意糊弄老夫?” “不不,小人不敢。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啊!就算您进了门,将咱们许家上下翻个底朝天,姑奶奶没回来,那就是没回来啊!”那下人膝盖一软,又麻溜跪下了。 越瞧越像是他薛家在欺负人一样。 薛老太爷只觉得心头一梗,说不出的郁卒。 “……走!” 要以势压人,那也得先能找到人再说。 却说薛夫人这厢过得好不自在。 她禁不住称赞:“由清茵来弄这个庄子啊,真真是绝妙!” “是啊。”一旁的丫鬟跟着应和道。 这时候却听得一阵脚步声匆匆。 那脚步声甚至还有些凌乱。 “夫人,夫人,宁先生来了。”外头的声音响起。 薛夫人惊讶回首,命人打开门。 便见宁确满头大汗地立在那里,见到她,终于松了口气。 “我听闻……庄子上打起来了。”宁确道。 薛夫人点头:“是。宁先生消息灵通。” 宁确没进门,就在那里,皱眉道:“他们胆大包天,竟还敢状告到府衙!” 薛夫人心头一跳,也微微变了脸色:“他们状告到衙门那里去了?” 她担心丢女儿的脸。 宁确道:“无妨,此事我……”我会帮着处置。 他心道,徐家的手脚何时这么慢了?当真是连个柳家都管不住。 薛夫人抢先道:“先生不如为此事算上一卦吧?” 宁确的话咽了回去,只得点头:“好,那便算一卦。” 薛夫人想来想去,请他进门吃茶,又道:“昨日画的乃是求子符,我已经命人送到我女儿那里去了。今日便请先生再画一道平安符吧。” 第132章 宣王无语 那柳家庄子去官府告状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呢? 只说己身乃是魏王妃娘家的庄子,而对面的庄子是谁家的,那是只字不提啊! 他们也不蠢,毕竟一旦提了对方的身份,那就成了魏王府和宣王府之间的斗争。 官府撇清关系还来不及,又岂敢接下状纸? 恐怕只恨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边柳家庄子前脚告了状从官府出来,后脚宁确的人便将消息递到了他的案头。 宁确知道,那柳家庄子多半会带着府衙的人前来问罪。 于是他紧赶慢赶,先一步到了庄子上。 如今见了薛夫人,他心头自然舒了口气。 薛夫人叫他坐下来算卦,那便算卦了。 “……此卦为吉。”宁确道。 “当真吗?”薛夫人怀疑地看了看他,怎么今日这么快就卜完了? 宁确厚着脸皮道:“我的道术不敢比文子,更不及张道陵,但如今太常寺中,十个未必有九个胜我。” 只要他今日坐在这里,不吉也变吉! 薛夫人露出两分歉意:“是我之过,竟不相信先生。只是这两日先生测字也说吉,卜卦也说吉。处处都是吉。我心下才觉得有些奇怪。” 宁确道:“夫人福缘厚重,本就该处处是吉。” 薛夫人无奈笑道:“那兴许是前半辈子苦过了头,如今该有甘来了?” 她吃过很多苦? 宁确一顿。 “便承先生吉言了。”薛夫人接着道。 宁确回过神,匆匆道:“我来为夫人画符吧。除了平安符,再画一道逢凶化吉,如何?” 薛夫人却道:“不急。” 她说着,转过头去吩咐丫鬟:“去打盆水来。” 丫鬟闻声去了。 宁确想,这是要以水占卜?古籍中也有此法的记载。但此法他一点没学啊! 宁确抿住唇,心头已经开始在编词儿了。 这时候丫鬟端了水来,却听薛夫人对他道:“先生先擦擦脸吧。” 宁确一下愣住了。 “我观先生来时匆匆,额上都是汗水。” 宁确垂首歉声道:“形容狼狈,实在是失仪了!” 薛夫人纳闷。 这是失哪门子的仪?这道士还挺讲究。 这厢擦了脸便开始画符。 另一厢,柳家庄子上才带着府衙的人来到了城郊。 府衙的人也还是多长了个心眼。 这是在京城,一块砖随便掉下去还指不准会砸着一个达官贵人呢。 所以京官难做就难做在这里呢! 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得罪了贵人。 “若是什么皇亲国戚,此事就不归我们府衙管了。” 那得请大理寺、御史台出马。 “那算什么皇亲国戚?”柳家庄子上的人撇嘴。 那就是个侧妃。 “既如此,他们怎敢这样嚣张?”府衙的人也觉得惊奇。 柳家庄子的人他们是见了,确实被揍得很惨。 脸上就跟开了酱油铺似的。 还有几个跟血葫芦一样。 对方下手之黑,令他们震惊万分,所以立即就带着人出来了。 “城内没几个敢横着走的,可这城外头,谁管谁啊?而且他们庄子上,老早就和我们对着干了。什么断水渠啊,抢佃户啊,那是坏事做尽。也就是我们老爷重清名,这才不与这等恶匪计较。” 这话听得府衙的人连连皱眉。 “可如今不同了啊,我们府上姑娘做了魏王妃。这就不再是一家的颜面了。还牵扯到了魏王殿下的颜面啊!那这口气怎能容忍?” 柳家庄子的人说得头头是道。 府衙的人禁不住叹道:“不错!” 他们也来了些精神。 魏王身份贵重,如今维护了魏王的颜面,也算是在大人物那里讨了好,挂上了名号。 日后若有事,也能求到魏王府去! “到了!”柳家庄子勉强剩下来的就这么一个囫囵人,其他都哎哟哎哟起不来身了。 只见这人大喝一声,当先跳下了牛车。 府衙的人下马的下马,下牛车的下牛车。 他们抬头望去。 那庄子上挂了个牌子“一啄一饮”。什么玩意儿? 柳家庄子的人看着那牌子,也暗暗发笑呢。 得亏薛家庄子的人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换了这么个牌子。 这谁认得出来主家是谁啊? 但凡上面写了个“薛”字,府衙的人还得犹豫三两分呢。 这一看,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果不其然。 府衙的人脸色一冷,沉声道:“去,将庄子上的仆役、管事全部拿回府衙审问!” “是!” 应和声响亮极了。 这时候庄子上的人也出来了。 他们个个神情凶悍,养得膘肥体壮。当然他们也带伤,但伤不多。 大都只是些这里青一块,那里紫一块。 更多的甚至只是个擦痕。 和柳家庄子上的人比起来,那简直叫一个天上地下之分! “果真是一群既刁且悍的匪徒!”府衙的人厉喝一声。 他们心头也虚,甚至一手都按在了刀柄之上,生怕遇上了反抗。 这时候宁确留在外面的长随,见状便也走了上去,手中抓着一块腰牌。 长随笑道:“府衙的人?不知你们荀知府近来可好?” 府衙的人一懵,怎么还和我们套上近乎了? 他们一拧眉,当即表现出了嫉恶如仇的姿态:“府衙办案,岂容你在此叙私情?你是庄子上的人吗?若是,那也一并拿下。” 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吃魏王的这碗饭,那就不能表现出摇摆之意!他们要坚定! 这可把宁确的长随气得眉心直跳。 什么愣货? 长随眯起眼,直接举起了手中的腰牌:“你仔细看看再说话。” 但还不等府衙的人仔细看呢。 却见庄子上的人个个投降道:“把我们抓走吧。” 这下府衙的人愣住了。 长随也愣住了。 就连柳家庄子的人都傻了眼。 你们那凶悍劲儿呢? 一副不打死我们都不肯收手的气势呢? 怎么见了官府的人就蔫了? 柳家庄子的人并不痛快,相反还觉得憋屈!憋屈极了! 他们还指望着这帮人继续嘴硬拳头硬,然后被府衙的人一通干趴下,最后事情闹大,闹得越大越好,好叫他们彻底没有翻身之地呢! 结果你这就认输了? “你们莫要怕,此事……”宁确的长随抹了一把脸,忍下心头的茫然和疑惑,转头试图劝说这边庄子的人。 但这些个壮汉连连摇头道:“打了人府衙来拿我们,我们是没有话说的。但此事有前因后果。小的们相信知府老爷明察秋毫,定会明辨是非,还小人们一个公道。” 长随:“……”别说,这话听来还挺像样。 府衙的人嘴角也是一抽。 心道这什么啊? 半点成就感也没有。 连他们向魏王邀功,表示何等的一场恶战的机会都没了。 府衙的人只得闷声道:“好了,都拿下走吧走吧。” 这完全不按套路来,柳家庄子目送着府衙将人带走,半晌,回过神来:“此事、此事不会再出纰漏吧?” “要不……还是遣人到主家去说一声?” “去什么主家?主家大公子恐怕要斥责咱们几个。还是去魏王府妥当。” “有理有理!” 最后留下那长随吐了口气,尴尬地进门去向宁确禀报。 长随进来的时候,宁确刚画完一张新的符,他起身走到门外去,问:“如何了?” 宁确这个长随,跟随他多年,寻常县官还不如他有能力呢。 宁确很相信他能将今日之事办得妥帖。 但此时,却见长随重重叹了口气道:“仆役们都被府衙带走了。” 宁确皱眉:“怎会如此?你……” 长随忙道:“老爷,并非是我无能。” 他忙将那些仆役说的话,转述给了宁确听。 宁确听罢,低声道:“虽是些粗使的仆役,但却有君子之风。他们这般不卑不亢,更不愿借我的势为我惹来事端。……那位姑娘真是将他们教得极好。” 长随也不禁点头道:“可窥其家风、品性,都是上乘。” “可惜我什么忙也没帮上。”宁确皱着眉,道:“你还是跟上去,若有异状,及时来报。” 长随应声而去。 宁确转身回来,便听薛夫人好奇地问:“道士也有长随?” 宁确也不知怎么说是好:“……是道童。” 薛夫人心里嘀咕,这道童年纪不小啊!不过到底也没多问。 宁确一口气画了不少的符。 薛夫人留他在庄子上用了饭,还在厨子还没被带走,所以吃饭是没问题的。 “怎么不见柳先生?”薛夫人问起下人。 “柳先生听说仆役被带走,便气冲冲地回城去了。”下人答道。 薛夫人叹了口气,暗暗嘀咕,清茵到底搞的什么把戏? 这把人柳修远都给担心着急了。 不过薛夫人还是相信女儿,加上又有了宁确的卜卦,面上便还是显得格外平静,点头道了声:“好,我知道了。” 宁确见状,不由再度感叹。 这母女俩都是一个比一个还沉得住气的,实在豪杰之风。男子也未必能比。 他们很快用过了饭,宁确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宁先生不回城?”薛夫人问他。 “如今庄子上没剩下多少人,恐怕再有人趁虚而入……”宁确解释道。 其中的保护之意,呼之欲出。 薛夫人却爽利地笑出了声:“先生这般文弱,难不成还要先生来保护我们吗?我保护先生还差不多。” 宁确面上一红。 他善治理一方,大小官吏在他跟前服服帖帖,朝堂政事上也是信手拈来。写文章他不输人,道术也能掰扯一二。 但论武力,确实是……一般般。 若是夫人比他更强,倒也没什么不可。 如夫人这样的女子,那才叫新鲜难得呢。 宁确便谦声道:“多个人也总是好的。” 薛夫人看了看他,怀疑从心起,突地问:“做道士的都是如先生这般怀有一颗兼爱之心吗?” 宁确心中一紧,低声道:“不是。兼爱是墨家的说法。”他顿了下,道:“我学的乃是儒家。” 儒家主张“爱有等差”。 这话已经显而易见、呼之欲出。 但他忘了,薛夫人的字都写得一般般,读书更是一般般。 薛夫人点点头,道:“哦。” 他说的什么意思?不懂。算了。别问了。显得浅薄。 这厢气氛一时陷入了沉寂之中。 那厢薛清茵已经无聊地开始掰手指头了。 柳月蓉到底什么时候才去告状啊? 再不去告状,她可就直接请皇帝出宫了啊! 一旁伺候的宫女窥了窥薛清茵的脸色,心中道,侧妃一定是思念宣王了吧? 薛清茵蓦地支起头来,道:“我要捎给的宣王东西送出去了吗?” 宫女道:“早就出城了。” “哦。”薛清茵又趴了回去。 也不知宣王何时收到? 哎,送东西出去,这心里怎么还牵挂上了呢? 军中送信,都有专门开辟的驿和通道。 否则那军情十万火急,不快一些,等送到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薛清茵要送的东西,便是走的这条路子。 这番动静,第二日就报到了梁德帝那里。 梁德帝坐在那里,恍惚了一阵,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底下人低声道:“陛下,这宣王侧妃实在荒唐。先前宣王殿下是何等正直之人?如今却公器私用……” 梁德帝却淡淡道:“若是叫你新婚不久,你的丈夫也率军出去打仗,你也能忍得下孤苦,忍得下牵挂,不捎信去问上一句吗?” 那臣子张了张嘴,讷讷道:“陛下,臣是男子,臣没有丈夫。” 梁德帝冷哼一声:“你也不是百姓,那你处置家国大事之时,难道也不懂百姓所需,百姓所想吗?既如此,你还坐在这个位置上做什么?” 那人一慌,连忙叩首告罪。 …… 宣王此去,却是只带了三万大军。 有时候人多,需要的粮草也多,行军速度也慢,处处都受牵制。 宣王悍勇,向来擅以少胜多。 今日也是如此。 他抵达关内道后,率三万大军,飞快地镇压了五万安西军,其余七万人奔逃入狼山,困在其中,一时双方僵持了起来。 宣王的大营驻扎在狼山距离六十里的地方。 风呼啸吹动营帐,自有一股肃杀之气。 而狼山多干旱。 此地气候自然不宜居。 方成冢抖了抖身上的风沙,动了动干裂的唇,掀起帐子走进去,看向了坐在帅位上的年轻男人。 “殿下,我们还要等吗?” “嗯。” 方成冢无奈一笑:“真他娘的。咱们要是赢得快了,朝中又得忌惮殿下之势。哎,等吧等吧。” 方成冢说罢,面露一丝忧色:“殿下这伤也要留着回去?” 宣王还是不冷不热地应了声:“嗯。” “只怕侧妃见了,要心疼了。” 宣王的身形这才动了动。 他没想过薛清茵会不会心疼,但以她娇气的性子,多半会觉得硌手。 她有时候还喜欢抱着他的脖颈亲他。 没准儿还会骂他硌着她嘴了。 想到这里,宣王忍不住用力掐了下指尖。 “殿下!殿下!京城捎了东西来!”外头有人疾步跑来,一边跑一边喊。 “传进来。”宣王沉声道。 方成冢面色也一凝:“不会是又下了什么新的命令吧?” 话音落下,就见一人空手走了进来,见了宣王先是跪地一拜。然后才从胸口掏出薄薄一个信封。 他道:“殿下,这是侧妃送来给您的。” “她遇着麻烦了?”宣王拧眉,面色冰冷地接了过来。 那人却满脸开了花似的笑道:“不,侧妃给您送了个什么符,说您行军打仗在外,需要这个呢。还有信。” 宣王先摸出了信,想看看薛清茵会说什么。 这一拆开来…… 宣王:“……” 方成冢顿时好奇疯了:“写的什么?”互诉衷肠? 这时候宣王又摸出了那张符纸。 再定睛一看。 宣王:“…………” 连带着额角的青筋都跟着蹦了蹦。 第133章 魏王妃告状 薛清茵又收到了第二张道符。 “这也是夫人让属下送到侧妃手中来的。”亲卫道。 薛清茵有点纳闷:“这怎么还有一道?” 亲卫也很茫然:“属下不知。” 薛清茵装进随身的荷包收起来。 一边暗暗嘀咕,阿娘不会是预料到她会送给宣王吧? 所以这就又多送了一张来! “去吧,没事了。”薛清茵摆摆手,挥退了亲卫。 亲卫转身欲走。 薛清茵突然叫住了他:“等等。”“今日那位宁先生也在吗?” 若是一口气画成的符,自然不会分两次送。 只能说明,符是分两次画的。 亲卫点头:“在。这几日都在……” 薛清茵眯起眼,歪了歪头。 那可就不寻常了啊。 亲卫似是看出了她的疑虑,低声问:“您怀疑他的身份?” 薛清茵心道,我那是怀疑他对我阿娘有意思! 这话可不能与旁人说,毕竟她爹还健在呢。一旦传了出去,那可就成了她娘不守妇道了。 薛清茵便只轻描淡写:“总要为宣王府考量的,每个接近的人,都得仔细甄别不是吗?” 亲卫闻声大力地点了下头道:“侧妃一心为殿下!侧妃说的是!” 亲卫说罢,这才退下。 薛清茵盯着窗外的景色看了看,喃喃道:“闲来无事,做些什么事好呢?” 半个时辰后。 太和殿的内侍脚步飞快地进了门,这次可不敢有半点耽搁。 内侍径直走到梁德帝身边,垂首道:“陛下,宣王侧妃来了。” ……又来了? 梁德帝扶额。 魏王府。 宫人引着柳夫人进了门。 魏王府比柳家的府邸大了太多。柳夫人的目光从那亭台楼阁之上流连而过,面上的笑容便浓了两分。 她一转眸,却看见两个宫人引着一个人,从另一扇门进来了。 那人身上穿的乃是粗布麻衣,似是仆役打扮,与这魏王府显得格格不入。 柳夫人一皱眉,问:“那是什么人?” 宫人垂首道:“说是王妃娘家庄子上的人。” 那不就是柳家的下人? 柳夫人眉头皱得更紧:“这样的人,怎么有资格来拜见王妃?” 宫人答不上来,只得道:“是、是王妃吩咐的。” 柳夫人心下觉得不像话,但又不愿在宫人跟前揭女儿的短,便只得忍下了心头的不快。 她这一忍。 那头柳月蓉已经见到了庄子的人。 “小人张茂见过魏王妃。”从庄子上来的人,牢牢趴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这般毕恭毕敬的姿态,很好地取悦了柳月蓉。 柳月蓉执扇坐在屏风后,道:“他们说你有事求见我。” “是,是。” 张茂心道,还求见了好几次呢,这见一回可真不容易! “和薛家那个大姑娘有关?”柳月蓉又问。 这才是真正叫她松了口将人带进来的关键。 张茂连连点头:“是啊。她庄子上的恶奴,和我们打了起来。不不,是他们打我们。” 他一边说,一边哭:“如今……如今只有我还是个全乎人了,其他的,都被打得下不了地。您是没瞧见,那满头是血啊……” 张茂这人很精。 当时双方一动手,就他怕挨打跑得快。 “你的意思是……薛清茵指使了她庄子上的恶奴肆意殴打你们?”柳月蓉眯起眼问。 张茂愣了下。 他没说是什么薛什么因指使的啊。 那是薛家那个大姑娘的名字吧? 张茂脖子上的汗一下就出来了。 “怎么不说话了?难道你方才所说,是在故意欺骗愚弄我?” “不,不敢,小人不敢。是,是,王妃说的对。就是那薛大姑娘,指使恶奴殴打我们……” “是肆意殴打你们。” “对,对,肆意殴打我们。” “见了血也不肯停手。还说什么,不怕劳什子的魏王妃!”张茂说着说着,打了个激灵,但嘴里却不敢停,还愈发上道了。 “说什么……别说就是个魏王妃了,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也不怕!” 柳月蓉听着听着,也还真生起气来了,她冷声道:“好大的胆子!” “是啊是啊,胆子大得很。我们已经将此事报到府衙去了,府衙也去拿了人……” “府衙已经拿了人?”柳月蓉瞬间失了兴致,“薛清茵,不,我是说宣王侧妃,就没有带人阻挡?” 张茂沉默了下。 他也明白过来了,这个问题至关重要。 可当时那些庄子上的人,的的确确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束手就擒了啊! 当时他也觉得憋屈着呢。 府衙的人都没能动成刀子! 不,等等…… 张茂拼命地点着头:“有!有人阻拦!那人一定是受了薛……不,宣王侧妃的指使!那人还试图以私交贿赂府衙!幸而府衙中人,公正无私,严词拒绝了。” “宣王侧妃纵容手下横行乡里,不顾手足之情,更以权谋私,妄图以势压府衙。如此种种劣迹恶行,叫人难容。”柳月蓉出声。 算是为今日张茂告状,画上了个总结陈词。 张茂心底一舒。 听这话的意思……魏王妃会出手,包管那薛家庄子讨不了好! “如今府衙的人是怎么处置的?”柳月蓉又问。 “将人扣起来,在审问了。” “就只是审问?” “只是审问。” 柳月蓉皱眉不语。 张茂连忙补充道:“没有用刑。” 柳月蓉这才道:“对付这等恶徒,怎能心慈手软?” 张茂无奈道:“他们……他们进了府衙,不打自招。没有可用刑之处啊。” 柳月蓉:“……” 柳月蓉不由怀疑起来:“他们这样顺从,难道其中有诈?” 本该分外简单的事,瞬间变得复杂了起来。 这时候宫人还来到了殿门外,低声道:“王妃,夫人到了。” 柳月蓉就更是说不出的心浮气躁。 “让母亲在偏殿等一等我!”柳月蓉沉声道。 这时候张茂也着急了。 怎么魏王妃的意思听着像是……怕踩中陷阱,所以不打算管了? 那可不行! “王妃,庄子上伤了那么多人……若是此次不了了之,柳家的颜面何存?您的颜面何存?魏王府的颜面又何存啊?” “让府衙秉公处理不就是了?”魏王妃的语气里透出一丝犹疑。 而张茂很好地捕捉到了这丝犹疑。 张茂往前爬了两步,重重叩首道:“府衙很快就会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乃是宣王侧妃家中的仆役。如此一来,府衙为了不得罪宣王府,必然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没错。张茂说得没错。柳月蓉的眉头挤到一处。 若这是个陷阱,那它便是个阳谋。 是不得不踏进去的阳谋。 柳月蓉吐了口气,道:“此事……我会入宫禀报。若宫中插手,怎容他轻轻放过?你走吧,记得隐蔽些,莫要让魏王看见了。” 张茂心生疑惑,为何不能让魏王看见呢? 此事不是应该由王妃在魏王耳边吹吹枕头风…… 那只消魏王一声令下,此事自然手到拈来啊! “王妃,夫人问,您的事还没有忙完吗?”宫女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 这样的催促叫柳月蓉心头说不出的淤堵。 她已经出阁了,她已经是魏王妃了。她的母亲为何还像过去一样,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就算是母亲,但从品级论,她和母亲的地位也该反过来了。 柳月蓉冷下脸,竭力做出有威严的模样,对身旁的人道:“送他出去。” 她是得立立威了,柳月蓉想。 之后柳夫人被引进门,与柳月蓉说起徐家摆宴的事。 “徐家的意思我是听出来了,魏王府庞大,上下势力盘根错节,越是如此,行事越要小心。徐家这样想,我还放心些。若是那些个依仗权势,嚣张行事而不加约束的,便迟早自取灭亡。 “你平日里也要提防那些个刻意攀附你的人……” 柳月蓉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对了,方才你在和谁说话?”柳夫人问。 “没什么人。”柳月蓉压制着心底的不耐回答道。 柳夫人也心生不满,心道我都看得仔仔细细了,这时候居然还瞒你亲娘了? 柳夫人冷淡道:“宫人说是咱们柳家的下人?区区一个下人,怎敢越过柳家来找你?” 柳月蓉逆反心起,板着脸道:“哪里是柳家的下人了?就算是家里的人,我见不得吗?” “你是魏王妃,怎能什么阿猫阿狗都亲自带到你面前来?” “母亲仔细看一看,您脚下踩着的是魏王府的地!不是柳府!母亲管管家里的事也就罢了,怎么还管到王府来了?究竟是谁不守规矩?谁不成体统?” 柳夫人被这话气了个倒仰:“我同你说这些,是提点你……” “母亲眼中我是什么?蠢钝如猪吗?嫁了人还要母亲事事提点?我做什么都是不好?那我还嫁什么人,做什么魏王妃?” 母女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竟然吵了起来。 一旁的宫人低着头,噤若寒蝉。 本是难得见一面,最后就这样不欢而散…… 柳夫人前脚一走,柳月蓉后脚便抹了抹眼泪,吐了口气,大声道:“进宫!我要去求见母妃。” 第134章 谁更擅长颠倒黑白 “今日又要告谁的状啊?”梁德帝将薛清茵唤到跟前,直接了当地问。 “在父皇心中,我便只会告状吗?”薛清茵不满。 “那还会什么?” “陪父皇用膳。” “……” “你今日又叫了谁一起?” “四公主。” 梁德帝闻声,满脸都写着果不其然。 但他还是难免有些好奇:“你怎么总想着叫四公主一同来?朕记得你和金雀公主也有几分亲近。那为何不叫金雀公主啊?” 薛清茵道:“不急,一个个来嘛。” 梁德帝:“……”“听你这意思,倒像是要总进宫来陪朕用膳了?” 薛清茵点头:“我爹又不用我陪,还是陪父皇来得好。” “陪朕还有赏银拿是吧?”梁德帝气笑了。 当初在芙蓉园的时候,他怎么没瞧出来她原来是个这样的性子。 那回在清思殿撞见她和宣王的时候,瞧着那胆子也不大啊…… “父皇上回赏赐我的还未花光呢。” 言下之意便是,她今日可不急着拿赏银。 不多时,四公主也到了。 眼见时辰差不多,于是梁德帝下令传膳。 三人围坐在一处,倒还真有几分祥和一家人的气息。 “朕听闻你送了些东西给宣王?”梁德帝蓦地出声。 薛清茵点头,反问梁德帝:“父皇也要送东西给宣王吗?” 梁德帝笑道:“朕予他兵卒粮草,予他掌管生杀的大权,还不够吗?” 四公主听见这话都想打哆嗦了。 但薛清茵还轻松地应答道:“不一样的。那是皇帝陛下给他的。做父亲的没有给啊。” 说罢,薛清茵还把自己上次对宣王说的仪式感,拿出来又给梁德帝洗了洗脑。 “便是亲近之人,也要让他晓得自己的牵挂才行。他在外也觉得心中熨帖,打起仗来,自然也更为勇猛。”薛清茵说得头头是道。 她当然不知道,这会儿宣王打仗确实很是勇猛。 可太勇猛了。 勇猛到安西军都哭了。 “有几分道理。”梁德帝沉吟片刻,“那你说说,朕送给宣王什么好?” 薛清茵埋头吃饭:“这是父皇自己要头痛的事情,怎么扔给我了?” 梁德帝无奈一笑。 但与薛清茵说起话来,确实倍觉轻松。好似真是普通人家坐在一处闲谈一般。 “陛下,婉贵妃求见。”外间内侍的声音骤然响起,一下搅扰了室内的气氛。 梁德帝语气淡淡:“何事啊?不知朕在用膳?” “婉贵妃说是急事求见。” 四公主都纳闷地扭过了头。她走的时候,婉贵妃也没说要太和殿来啊。 等等…… 四公主怯声道:“今日魏王妃来向婉贵妃问安,但来得时辰很晚。和以往不同……” 梁德帝眉头皱了下,但很快就归于了平静。 他看了一眼薛清茵。 薛清茵满脸写着无辜。 “若真是被你说中了,魏王妃会告你的状……” 梁德帝说到此处,眼底掠过了一点冷意。 那可就太打皇帝的脸了。 毕竟他前脚还教导薛清茵,妯娌之间应当亲近,而不应争斗,她不能将人往坏处想。 “传进来吧。”梁德帝道。 “是。” 不多是,婉贵妃便带着柳月蓉进来了。 薛清茵还乖乖地坐在那里,低着头,手里抓着筷子。 ……还在吃。 梁德帝扫了她一眼,心下都有些哭笑不得。 她倒是一点不怕。 ……这么相信朕? “见过陛下。” “拜见父皇。” 婉贵妃和魏王妃一前一后行了礼。 但等抬起头来,婉贵妃眼底便飞快地闪过了一丝错愕。 薛清茵……也在?! 还有四公主……婉贵妃暗暗皱眉。难怪近来宫中风向都变了些呢。原来是四公主不知何故,竟然又重新与皇帝亲近了起来。 这头的柳月蓉也很惊愕。 当庭对质,有些话倒不好说了。不过往好处想……薛清茵待会儿但凡慌乱了半点,那就是擎等着她痛打落水狗了! “怎么?这是带魏王妃来向朕问安?”梁德帝温和地笑了笑。 四公主一见梁德帝脸上的笑容,心就悬了起来。 皇帝怎么待她们还这样温和…… 这笑容却是给了婉贵妃和柳月蓉信心。 婉贵妃顿时也不再摇摆,坚定地躬身道:“陛下,今日月蓉向我说起一桩事。本来不过是小辈私底下闹一闹也就罢了。可后来……” 婉贵妃面露为难之色,道:“月蓉,还是你来向陛下说吧。” 柳月蓉点点头,走上前去。 上次宫中举宴,她被梁德帝单独点出来,风光无限。 今日,大概便是她第二回风光了。 柳月蓉先将两个庄子打架,己方被打得很惨的事说了。 说完,她于间隙中抬起余光,窥了窥梁德帝的脸色。 梁德帝竟然平静极了。 “婉贵妃说的不错,这样听来的确只是小辈之间打闹的小事。”梁德帝淡淡道。 他转头问薛清茵:“宣王侧妃对魏王妃的话可有异议啊?” 婉贵妃掐了掐帕子。 只听薛清茵道:“她说的大体上没什么错,是打了一架。这事我也知道,有人禀报给我了。” 柳月蓉愣了下。 认得倒是痛快!认得痛快也好。 这样后头想推脱就推不掉了…… 薛清茵却紧跟着道:“可谁知道他们那么不禁打啊?自己打输了,难道还要怪我吗?” 柳月蓉:“……” 梁德帝都差点笑了。就她满脑子歪理! 婉贵妃怒道:“恃强凌弱,这便是宣王侧妃的教养吗?” 薛清茵撇嘴:“她是魏王妃,我才不过是侧妃。谁强谁弱?当然她若愿意认我是嫂嫂,那我就愿意认我才是强的那个。” 婉贵妃:“……” 柳月蓉:“……” 柳月蓉意识到还是得早点祭出杀招。 忙道:“是,父皇,儿媳想着宣王殿下行军在外,区区小事,本不该与宣王侧妃计较。” 柳月蓉没发现,当她说到这句话的时候,梁德帝的目光冷了一分。 薛清茵是脸皮厚,但她知行合一。 受委屈告状告得坦坦荡荡。 柳月蓉这番话,便是又当又立了。 “那日府衙前往拿人,庄子上有人挡在前头,开口便提知府近来如何,更责问对方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这话也不知是威胁,还是试图以私交抹平此事。” 这样的事也不大。 但柳月蓉话音一转,又道:“京中王公贵族,常有借权势地位以行便利之事。京中官员,无一敢不顺从。却实乃助长腐败之风气。” 这话是说到梁德帝心坎儿上去了。 做皇帝的,当然不喜欢手底下个个都是软骨头的蠹虫。 “宣王侧妃既为王爷的枕边人,也称您一声‘父皇’,自该为父皇分忧在先,怎能因入了宣王府便耀武扬威,跟着助长起不正之风?那将陷宣王于何地?” 这番话说得漂亮。 而且,还很聪明地只把矛头对准了薛清茵,没有拉宣王入水。 甚至口口声声,言语间有点“我替宣王解决一个拖后腿之人”的意思了。 薛清茵都不由侧目。 心道柳月蓉长脑子啦?还是得了婉贵妃的指点? “昨日听闻,侧妃以权谋私,还送了东西到宣王营中去。儿媳便骤然惊醒,原来侧妃已将这样的事,当做吃饭喝水一样。长此以往,怎么了得?思来想去,也不敢擅自做主,便先入宫拜见了母妃。” “臣妾只是魏王的母亲,而非宣王殿下的母亲,自然也不能做主。便只好求到陛下这里来了。”婉贵妃在一旁接声。 四公主这时候汗都下来了。 她这才觉得,过去其他人用在她身上的手段,那真是算个屁。 今日这才是轻轻松松将一件小事,变成了足以压垮薛清茵的大事呢! 可怕得很! 她看向薛清茵。 呃…… 薛清茵还在吃。 梁德帝也还是很平静,他转头看薛清茵:“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四公主心头一紧。 这话听来,就像是马上要送薛清茵入大牢了一样! 薛清茵从宫女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嘴,道:“那她也要告父皇了?” 柳月蓉皱眉:“侧妃何故扯到父皇身上去?” 梁德帝露出无奈之色道:“因为朕也以权谋私啊。” 柳月蓉一呆。 薛清茵点头接声:“是啊是啊。我前脚送了东西给宣王,父皇马上也还要送东西去给宣王呢。” 所以你看看,你不加后面那段话多好。 柳月蓉不解:“父皇赏赐,怎是以权谋私?” “皇帝赏赐,自然不是。可父皇要送的东西,只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去送啊。” 婉贵妃皱眉道:“这分明是胡言乱语。你与陛下怎么相同?” “陛下是宣王的父亲,我是宣王的枕边人。怎么不同?” 柳月蓉还欲再辨。 婉贵妃看了她一眼。 柳月蓉骤然醒神:“此事并不重要……只是庄子上,那些个企图贿赂府衙的……” 薛清茵其实都很纳闷,她早就让他们配合了,哪儿来的一个阻拦的? 薛清茵道:“你莫不是编出来陷害我的吧?” 柳月蓉躬身道:“儿媳不敢妄言,请父皇明鉴。” 梁德帝也觉得屁大点事。 薛清茵告状时只想自保。 而她们……却是想让薛清茵去死啊。 梁德帝淡淡道:“府衙受收贿赂了吗?” 柳月蓉很想撒谎说有。 但也知道这样太容易穿帮,便老老实实道:“没有。” “那便是未遂之事,既未遂,又拿出来说道什么?”梁德帝道。 婉贵妃眼露惊愕。 这话……这话是明着要保薛清茵了? 柳月蓉也觉得不甘。 她方才说了那么多的话,她自己听了都觉得说得极好…… 梁德帝明明很不喜欢薛清茵,明明连让她做正妃都不肯,明明只是因为宣王征战出去,才对她有些许照拂…… 柳月蓉脱口而出道:“那……宣王侧妃的外祖家许家,买官之事,也不算什么吗?” 梁德帝掩去了眼底的冷锐之色:“哦?” 薛清茵不紧不慢道:“魏王妃,你说迟啦!此事父皇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父皇?” 梁德帝无奈一笑:“是。……此事啊,朕不希望外面再有第二个人传来传去。魏王妃,你明白吗?” 柳月蓉没反应过来,一下激动了起来:“为何父皇这样护着她……” 梁德帝淡淡道:“此事是有人故意埋下陷阱,企图坑害宣王。早在宣王新婚时,便由他亲口向朕禀报了。怎么?你连朕的话也要质疑?” 柳月蓉面色一白。 她以为的杀手锏…… 但居然……什么也不是吗? 柳月蓉连忙低头道:“儿媳不敢。” 薛清茵这时候慢慢悠悠地道:“父皇,此事还是要查清楚的。其实我也很好奇,那个在我庄子上,胆敢出言贿赂府衙的人是谁呢。” 城郊,宁确身边的长随,不由打了个喷嚏。 第135章 皇帝的偏爱 真是屁大点事儿。 梁德帝心底又一次滑过了这句话。 他看向柳月蓉:“魏王妃以为呢?” 这便是给柳月蓉二人最后抽身的机会了。 柳月蓉看了看薛清茵。 薛清茵坐在那里,面前摆着御膳。虽然食物已经凉了,但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而她面上噙着浅浅笑容,歪头看着她们。 那画面从容极了,从容得像是在坐看她们还能有什么花招。 柳月蓉心头那一股愤怒顿时压也压不住。 她垂着头,极力克制着颤抖,道:“听从父皇的意思。” 梁德帝有些失望,随即道:“那朕便亲自来看看,如今京中倚仗权势行便利之事,乃至行贿之风,究竟猖狂到了何等地步吧。” 柳月蓉听见这句话,呆在了那里,一时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好消息是,陛下肯严查薛清茵。 坏消息是,陛下要亲自督查,这其中能动的手脚……自然就少了。 柳月蓉只得本能地往婉贵妃的方向看去。 而婉贵妃直视着前方,看也不看她,不知在想什么。 “婉贵妃可还有异议?”梁德帝又问。 婉贵妃躬身道:“陛下英明,臣妾无异议。” “那便散了吧。朕这饭还没吃完呢。”梁德帝不冷不热地道。 全然没了刚进门时的温和之态。 柳月蓉心下一紧,但如今退也退不得,生生卡在那里了。 那便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行了! “臣妾告退。” “儿媳告退。” 婉贵妃和柳月蓉的声音先后落下。 退出去的时候,柳月蓉还又看了一眼薛清茵的方向。 她和四公主依旧坐得稳稳当当的,全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她们还要留在这里,接着陪陛下用膳? 柳月蓉顿时觉得好似有一只大手,探入她的胸腔,揪住她的心狠狠一拧。 又酸又痛。 走出去老远,柳月蓉才回过神,低声喃喃道:“母妃,父皇还留薛清茵在殿中,这难道不是父皇偏爱吗?父皇会不会偏袒她到底?” 婉贵妃转头看着她:“你昔日在闺阁中,跟着柳夫人处理过多少家中的事务?” 柳月蓉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婉贵妃是指她处事不行。 柳月蓉强忍着臊意道:“昔日……昔日多跟着兄长读书,学习诗文,少、少涉及家中事务。” 她说罢,连忙为自己辩解道:“听闻那薛清茵早先便跟着她母亲,学着掌管家中的铺子庄子了。这些儿媳的确比不过她。可那些到底只是商人行径……” 婉贵妃目光微动。 是啊。 当初她也正是不喜欢薛夫人的出身,加上薛清茵还长了那么一张脸…… 可谁能想到,薛清茵看起来是个草包花瓶,那不动声色间,却攻击性极强呢? “好了,你莫要揣测陛下的心思了。你若稳不住,便等同于将自己送到薛清茵手底下,引颈待戮。” 婉贵妃说罢,大概是实在不敢相信柳月蓉的心志够不够稳当。 她便还是解说道:“陛下行事向来如此,显得温和,极好说话。他对人照拂时,并非是真的偏爱……” 说到这里婉贵妃一下顿住了,似是想到了自己身上。 柳月蓉不会看脸色,听完大喜:“原来如此,还是母妃懂得父皇的心思。多谢母妃教诲!” 婉贵妃顿觉烦闷得紧,挥挥手道:“回去且等着陛下的旨意吧。” 柳月蓉应声,欢欢喜喜地走了。 婉贵妃按了按额角,与身边的嬷嬷道:“柳家养出了个什么蠢货?薛清茵都比她机灵。四公主都比她聪明。” 说到这里,婉贵妃掐紧了指甲:“四公主近来……似是对本宫有些疏远啊。” 嬷嬷也皱起眉,道:“难道是薛清茵……” 婉贵妃摇头:“应当不会。当初四公主还帮着本宫对付薛清茵……恐怕还是陛下的态度有变。” 她说着不由重重地叹了口气:“柳月蓉不堪大用,这一回恐怕伤不了宣王府分毫。” “那娘娘为何不出声阻拦,将此事就此揭过呢?”大宫女不解地问。 嬷嬷斜睨她一眼道:“你啊,还有得学呢。若遇了一点难处便退却,那岂不是更坐实了今日娘娘前去,只为对付薛清茵吗?若当真是大公无私,只为陛下着想,为京中风气着想,更为宣王府着想。那就该坚持彻查到底,决不能做那软骨头,墙头草。” 婉贵妃点头:“退缩的话只能由柳月蓉自己来说,本宫不能说。罢了……说到底,此事和本宫也没什么关系。” 她倒不是很疼惜柳月蓉。 死了也行。 早日换个更好的魏王妃。 比如那卢书仪,就实在是可惜啊! 再说回这厢。 梁德帝看向薛清茵,语气不冷不热地问:“还吃吗?” 薛清茵点头:“吃,还没吃饱呢。” 梁德帝:“……”心头竟然没有什么意外之情了。 宫人很快撤换了已经凉掉的食物。 等候重新上菜的间隙,梁德帝问薛清茵:“你就不怕?” “怕什么?父皇如此英明。又不会偏袒谁。” “朕还以为你会哭着求朕偏袒你呢。” “我占足了理,还要什么偏袒?” “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 “嗯!”薛清茵点头点得很有气势。 半个时辰后,他们总算是用完了膳。 梁德帝心头本来有些烦闷,只觉得底下人为了争斗,屁大点事也要做文章。 但薛清茵这个当事人都表现得云淡风轻,梁德帝心头的烦闷自然也就去了。 “送宣王侧妃出宫吧。” 吴少监应声,准备亲自送薛清茵出去。 薛清茵起身来,却没有急着走,而是道:“父皇案头的那盆菖蒲能送我吗?” 梁德帝:“……” 他真是被逗乐了。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思惦记这些玩意儿? 梁德帝问:“不是说银子够花,不要赏赐了吗?” 薛清茵为自己分辩道:“这又不是银子。我瞧父皇案头那盆菖蒲纤细翠绿,茂盛得很,形状舒展,有脱俗出尘之气。古人素来好以其象征文人气节……” 薛清茵抿唇一笑,毫不客气地道:“我觉得若是放到我那庄子上,真真合适极了!” 梁德帝:“……” 听听,东西还没到手,就已经先规划好去处了。 想到今日的糟心事。 梁德帝到底还是大手一挥:“赏了。” “多谢父皇。”薛清茵连忙象征性地行了个礼。 其实这皇帝除了缺德点儿,还是挺好讨好的! “不过此物名叫剑蒲。”梁德帝道。 吴少监闻声,在一旁也露出了笑容。 薛清茵心下纳闷,有什么区别吗?这东西的确是叫菖蒲没错呀。 “此外还有唐蒲、长苞蒲、金钱蒲。”梁德帝淡淡道。 这些薛清茵还真没听过,忙道:“金钱蒲听来不错。” 一听就极有钱的样子! 寓意极好! 梁德帝笑道:“唐蒲长有花苞,其色靡丽。朕以为你会更喜欢此物。” 薛清茵打蛇顺棍上,道:“父皇若是赏赐,我自然也是喜欢的。” 梁德帝看向吴少监:“那你改日寻两株给她吧。” 吴少监应声,这才送着薛清茵往外走。 那盆剑蒲自然而然也抱在了吴少监的怀中。……自然是不能叫薛清茵亲自动手的。 “待会儿奴婢便差人再送两盆唐蒲、金钱蒲、长苞蒲到宣王府上去。”吴少监道。 皇帝说改日,他不能真改日啊! 自然是赶紧着给人置办好才行! 这品种么,也就干脆一应俱全了。何必再去较那个一盆两盆的真? “那感情好,辛苦吴少监了。”薛清茵心道真是大方,一边语气甜滋滋的。 吴少监哪里敢受这声“辛苦”?连忙道:“侧妃是哪里的话。” 大抵是客气话说到这儿来了,吴少监顿了顿,又道:“侧妃还不知为何称‘剑蒲’吧?想是以前没有人和侧妃提起过。” “嗯?”薛清茵看着他。 吴少监沉声道:“这是避当今圣上的名讳。侧妃今日当面直呼,好在陛下并不计较。” 这样提醒宣王侧妃这等细节,也算是他卖了个好了。 第136章 登门对峙 因今岁入春还寒的缘故,春闱生生推迟了。 于是终于等到春闱这日。 梁德帝也正带着人微服出了宫。 婉贵妃也作男子打扮,随侍在侧。 梁朝风气所致,女子如此打扮也并不算稀奇。 婉贵妃换了男装后,对镜自照,还出了会儿神。 喃喃与身边的嬷嬷道:“还未生魏王前,本宫也是这样跟在陛下的身侧。一晃也是多年过去了。” “但娘娘风姿依旧。” 婉贵妃叹道:“人活着,便会一点点变老。倒还不如死在最美丽的年华。” “娘娘胡说什么?人只有活着,才能得到更多。否则今日在外头与人厮杀的,就该是魏王殿下了。” 婉贵妃精神一震:“嬷嬷说得不错。” 她很快来到了梁德帝跟前。 梁德帝盯着她端详片刻,也笑道:“仿佛还如数年前,你我一同走在花灯会上。” 婉贵妃闻声,面露娇羞之色,心下更是大定。 无论今日是个什么结果,都不会影响她半分。 二人随即同乘马车,一起朝城郊的庄子而去。 与此同时,也有人来到府衙,手执令牌请走了知府。 知府这才知晓是出了什么事,气得他扭头一阵好骂:“这样大的事,你们怎敢擅自做主?” 也就只有底下人才想着讨好魏王。 知府讨好个屁! 他心里很清楚,他乃是京官,哪个王爷他都不能讨好。否则看在皇帝眼中,那就成了另有所图。 奈何这会儿愤怒也来不及了。 知府也就这样被请出了门。连同当时负责抓捕的衙役,还有那些被抓走的庄子仆役,一个也没少,统统跟上了。 “我就知道,主子肯定会来救咱们的!” “咱们是不是算是已经立完功了?” “嘿嘿嘿……” 这些个仆役哪有半点畏惧之色,反倒还神色兴奋起来。 而那些个看管他们的衙役就不同了,一个个面色发白、发灰。回头连瞪好几眼,却也不敢放什么狠话。 没想到千提防,万提防,还是把自己送坑里了! 众人心思各异间,总算是齐齐抵达了庄子。 梁德帝问:“宣王侧妃来了吗?怎么不见人出来迎?” 外头的人尴尬地道:“不、不知。想必在来的路上?” 柳月蓉已经到了,她候立在一旁,闻声不由暗暗皱眉。 这样的时刻,薛清茵竟然还睡懒觉? 梁德帝倒是没有动怒,他抬眸望去,只见庄子上仅剩的两三个人正探头往外瞧。 他们好奇地看着梁德帝一行人,完全辨认不出其身份。 最后还是有个人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问:“你们还要抓人吗?” 这时候已经有人飞奔回去,向薛夫人通报了。 “夫人!外头又、又来了好多人……” 薛夫人重重放下手中的茶盏:“柳家庄子上的?这次又来做什么?” “不、不知道,总之,比上次人还多呢,声势浩大得很。”回话的下人面露惊色,想是被这样的场面吓住了。 薛夫人犹豫了下。 如今庄子上无人……虽然女儿再三叮嘱她要放宽心,但她还是沉声道:“走,剩下的所有人都随我出去。” “是!” “再拿上些棍棒武器。”薛夫人又道。 这时候宁确闻声匆匆赶来。 他这几日都留在庄子上,此时赶来动作也快。 “夫人莫急,放下棍棒,只管先出去看看情形。”宁确劝道。 薛夫人摇头道:“若手边没有趁手的东西,一会儿打起来可要吃亏了。咱们本就人少……” 宁确心中笃定对方绝不会是柳家庄子的人。 此时趁虚而入,带上更多的人来斗殴,就不怕酿成无可挽回的大错吗? 虽是城郊,但到底也是天子脚下! 宁确又道:“我已经派人先到门外去了,夫人莫急。” “你那道童?”薛夫人脱口而出。 薛夫人心道这能顶什么用? 宁确道:“本不该瞒夫人,其实我乃是回京述职的地方官……” 薛夫人惊奇地看着他:“道士也能做官?那岂不是每个月还领两份钱?” 一旁的丫鬟心道问题好像不在这里啊夫人! 但没等他们说更多的话,就见又一小厮疾奔而来,道:“夫人,宁先生的那个长随,也被拿下了!” 宁确面色微变。 不应当啊。 他那长随机辩得很! 对方当真胆大包天到了这种地步? 此时的门口。 宁确的长随刚一走出来,柳家庄子上的张茂便激动地喊道:“是他!就是他!” 梁德帝问:“就是他试图向府衙行贿?” 张茂朗声道:“是!就是!” 宁确长随一头雾水,张张嘴还没等说话,便被按住了。 梁德帝道:“带上前来。” 而知府此时……他的母语便是无语。 别人认不出这长随身份,他却认得出。 知府连声道:“错了,错了。此人……此人我认得。谁人都有可能贿赂府衙,他不可能。” 这可是宁公身边的人。 宁公什么人? 徐家一派出身! 而这眼下又是柳家庄子,也就是魏王妃娘家庄子和人起的争执。 这兜来转去,这不是打到自家人头上了吗? 梁德帝见状,其实也隐隐知道其中肯定有什么差错了。 但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必然有一个人要狠狠挨上一记耳光。否则以后总也长不了记性。 梁德帝淡淡道:“怎么?在御前还敢偏私袒护?” 柳月蓉闻声心喜。婉贵妃说得不错,陛下看似袒护薛清茵,实则到了这里却是公正无私、冷面无情呢。 而那知府吓得双膝一软,跪地道:“臣不敢,臣、臣……” 知府也不知该如何辩解了。 直接把宁公抖出来,那是不行的…… 尽管他心底已经百般不满。 “臣……”知府看向了柳月蓉的方向。他知道,那是魏王妃。 奈何魏王妃根本不看他的眼色。 知府放弃了。 心道反正我也尽力了。 只听得梁德帝问那长随:“姓甚名谁?在薛家是何身份?” 一旁的亲卫冷声喝道:“陛下跟前,莫要撒谎。” 其他人这才知道,来的这位竟然是当今圣上,一个个当即瞪大了眼,连忙跪了下来。 那张茂还心中叹道,魏王妃果然有本事,这一告状,都告到皇帝那里去了! 那薛家庄子今日还能活? 张茂战战兢兢地跟着磕了个头,面上却是掩不住喜色。 只是这时候他发觉……那个长随怎么还满脸镇定呢? 这厢长随无奈地跪地叩拜,道:“小人丘欢,拜见陛下。小人哪里是什么薛家的人……小人乃是……” 这名叫“丘欢”的长随话还没说完,那厢庄子门口大步走出来几个人。 其中一人步履飞快,还未走到近前,便朗声道:“臣宁确,拜见陛下。” 宁确? 柳月蓉听过他的大名。 他怎么在此处?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 只听他紧跟着重重又道:“这丘欢,乃是跟随臣多年的家仆。” 第137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一时鸦雀无声。 知府叹气。 看吧,这下开心了? 连梁德帝都有些惊愕。 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点异色,心道这是意外之喜啊。 “臣妇拜见陛下。”薛夫人落后两步,也躬身行了礼。 薛夫人这会儿心头也震惊得很。 她没想到来的居然不是柳家庄子的人……而是当今圣上! 薛夫人心底微沉。 那婉贵妃果然受宠得很,连带着魏王妃都能将皇帝亲自请来…… 不过这会儿并没多少人在意薛夫人。 他们都定定地看着宁确。 连婉贵妃都差点绷不住那云淡风轻的姿态,脱口而出问他怎么在此? 最后还是梁德帝疑惑出声:“爱卿怎在此?” 这话还引得薛夫人多看了宁确两眼。 地方官和京官大不相同。 你地方知府,还比不上御前行走的九品小官。 但就他这样的地方官,却能得皇帝一声“爱卿”,可见其身份地位,与那些寻常的地方官是绝不相同的! 难道他是什么节度使? 不,他分明只是个文弱道士的模样……半点也不像是武将。 薛夫人脑中乱哄哄的,挤满了各色的念头。 却陡然听得一阵马车的车轮声近了。 来人掀起车帘,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道:“好多人啊,真是热闹!” 婉贵妃:“……” 柳月蓉更是气得鼻子都歪了。 来人不是薛清茵又是谁? 她来得迟也就罢了,听这口吻倒好像置身事外,浑然与她无关一般! 梁德帝也转头看薛清茵,不悦地问:“怎么来得这样迟?” 薛清茵道:“昨个儿太高兴了,半夜才睡着,这不就……起迟了些。还请父皇宽恕则个。” 她说着便厚颜一笑。 笑容又甜得很,一时还真叫人说不出什么发怒的话。 宁确听到这里,却也是心头一震。 “父皇”? 她唤陛下为“父皇”? 宁确本该清明至极的大脑,一下也全乱了。各种纷杂的念头和猜测,蜂拥而至。 “行了,过来吧。”梁德帝语气凉凉道。 薛清茵这才一提裙摆,挤进了他们之间。 她容色娇艳,本就扎眼。 加上年纪又比婉贵妃轻,便如那正盛放的花儿,一时竟成了那个最绚烂夺目的存在。 “宣王侧妃好兴致,如今闹成了这般田地,竟还高兴得半宿睡不着觉。”柳月蓉实在忍不住了,出声不高不低地怼了一句。 这下薛清茵的身份是彻底分明了。 宣王侧妃…… 宁确脑中念头更乱了。 这厢薛清茵不急不忙地一笑,道:“是啊,昨日得了些极名贵的剑蒲、唐蒲,往后还要放在庄子上用呢。怎能叫我不高兴?” 梁德帝闻声都觉得无奈,想笑。 薛氏女太会气人了。 魏王妃心中肯定难受得紧。 “好了,莫耍贫嘴。”梁德帝出声喝止。 他随即看向宁确:“你先来说,宁卿为何在此?” 宁确心下何等惊涛骇浪,却不影响他面上平静如水。 他恭敬地答道:“臣幼年在道观住得多,便偏好清幽之所。” 这话是说给梁德帝听,也是说给薛夫人听。 他曾经在道观长大,是真话! “于是你便看中了这处庄子?到了这庄子上游玩?”梁德帝温声问。 “回陛下,正是。” “但朕记得这庄子还未正式开张,你怎么便住进来了?” “臣有一好友,恰巧与这庄子上有几分交情。便引着臣到此地游玩居住。臣来时,并未表露身份,自称久居道观,他们便只当臣是道士,遂留下了臣在庄子上每日里卜卦画符……” “原来如此。”梁德帝点头道:“那真是巧之又巧了。” 宁确点头,道:“那日府衙前来拿人,臣也在。想着既然借了贵地之便,也应当尽一份力,问问究竟出了什么事。于是派出了身边的长随丘欢。” 宁确无奈道:“没成想竟然造成了这般误会……” 婉贵妃心头翻滚不已,掌心都掐破了。 就这么巧! 该死的就这么巧! 那厢知府也叹气拜道:“臣与宁刺史相识于微末,确实是有几分交情。若仅因为宁刺史的长随问起臣的近况,便断定此乃托情通融、以权谋私之罪,臣也不敢为自己分辩……” 反正人是你魏王派系的。 这会儿假惺惺说点“治罪也无妨”的话,也没什么关系了。 梁德帝沉吟片刻:“嗯,朕也记得你与宁卿曾一同在虔州小住。虔州苦啊。越是这般境地之下,越能结出深厚情谊。问候一两句,本是自然而为之。就算宁卿托情于你,那也是宁卿之过。与你无关。” 婉贵妃想说点什么,但又知道此时不是什么说话的好时机,便只能拼命忍住。 只有柳月蓉还没搞清楚状况。 她忍不住问:“父皇,此事……此事就这样揭过了吗?” “你也听见了,此事与薛家,与宣王侧妃,半点干系也无。乃是庄子上的客人自发而为之。”梁德帝都差点笑出声。 他转头,玩味地看着柳月蓉。 “魏王妃想治宁刺史的罪吗?”梁德帝问。 一时连宁确都看向了柳月蓉。 柳月蓉有些茫然,还有些慌乱。 她不明白,有什么错吗? 明明是薛清茵的人打了他们庄子的人,下手何其狠辣!还有人试图回护……这些……难道不应该和薛清茵算账吗? 不过她虽然想不明白,但她好歹能感受出此刻的气氛。 很明显,她不该再问责下去…… 这个宁刺史,深受皇帝的看重…… “魏王妃怎么不说话?”梁德帝语气微微不满。 柳月蓉只能无助地看向婉贵妃。 婉贵妃心头暗恨,但也无法,只得出声道:“宁刺史乃是祖父的学生,便是魏王见了宁刺史,也要恭敬唤一声先生。而宁刺史何等的正直品性,众人皆知。此事……实在是个误会。” 柳月蓉震颤地瞪大了眼。 宁刺史是婉贵妃祖父的学生? 那是何等的辈分了? 也就是说,此人本就是与徐家关系密切的人物!算是魏王的人! 柳月蓉心头更慌了。 但她先前当真不知会闹成这样的地步啊…… 柳月蓉强打起精神,道:“是,是,父皇。儿媳先前也不知,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此事不必再追责了。” 薛清茵突然插声:“何为大水冲了龙王庙?” 柳月蓉心一沉。 这下轮到薛清茵不肯罢休了? 第138章 陛下饶命! 此时梁德帝回答了薛清茵的问题,他道:“当然是指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 薛清茵语气疑惑:“那真是怪了。这位宁先生不过是徐老的学生,说起来与魏王妃有什么干系? “而我还是宣王的侧妃呢。与魏王妃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如今魏王妃只肯认那个一家人,却不肯认我这个一家人。” 她顿了下,“那魏王妃究竟是不拿宣王殿下当一家人呢?还是独独瞧不起我呢?” 柳月蓉牙都快咬碎了。 她是瞧不起薛清茵,可话不能这样说。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柳月蓉发觉自己全然无话可说了! 婉贵妃也很无语。 还是得她来! 婉贵妃道:“说来说去,还是柳家庄子的人,实在受伤太严重。以致魏王妃见了后,实在按不下心头的愤怒。这下人的过错,自然是要主人家出面来承担,这才落到了宣王侧妃的头上。若说魏王妃故意与宣王侧妃作对,不顾亲情,但她心思单纯直爽,哪里有那个头脑和手腕呢?” 反正今天,要么老实挨罚,要么就自认是个蠢货,没把事情弄明白就来告状了。 毕竟蠢比恶毒更容易让人原谅。 若想完全脱身? 那是绝无可能了。 可自认蠢货对柳月蓉来说……那实在比杀了她还难受。 柳月蓉发着抖,脸色煞白,眼泪也顺着蜿蜒而下。 她颤声道:“母妃说的是,儿媳,儿媳只是想为那些受伤的可怜人,讨一个公道。这才义愤填胸,没想到闹出了这样的误会。此事……此事请宣王侧妃原谅我未严查之过。” 薛清茵轻哼一声:“我本来不愿与你计较,奈何你行事咄咄逼人。你今日不愿追责下去,我却要追责的。父皇!请她赔偿我!” 柳月蓉没想到自己都这样在众人面前伏低做小了,薛清茵还不肯罢休? 她咬牙道:“那些受伤的人难道不是人吗?你还要追责?你……” 薛清茵也开始流泪。 一边擦眼角一边道:“那我庄子上的人就不是人了吗?还有我庄子上的马。我庄子上养马的老汉……都是贫苦百姓。凭什么要受你魏王妃的气?” “什么……什么马?什么养马老汉?”柳月蓉糊涂了。 梁德帝道:“先前你柳家庄子上的人,先是偷偷在人家的马棚里放了钉子,显得害死马场里的马。” 只是些马……柳月蓉心下难解。 那只是些马啊! “人家养马的老汉,年逾六十,模样可怜。却险些因你柳家庄子一己之私,见了阎王爷。”梁德帝淡淡陈述道。 婉贵妃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了整个过程。 薛清茵这是一早就挖了个大坑给柳月蓉填啊! 蠢,太蠢了…… 柳月蓉还在发问:“父皇,这些事……我、我全然不知。为何父皇……” 梁德帝反问:“为何朕没有提起是吗?” 柳月蓉咬着唇,不敢说话。 但她心中认定,若是梁德帝先前说出来,她肯定自知没那么占理,自然就不会纠缠不放,也不会闹出今日的笑话,将自己放入一个难堪的境地! “朕告诉你,早在你来告状之前,宣王侧妃便到过朕跟前了。她说起庄子纠纷一事,朕出言安抚了她。可为何迟迟没有落到你魏王妃的耳朵里去?因为她没想过,要借此事对你发难。于是这件事就这样轻轻揭过了。” 梁德帝说到此处,冷哼一声:“而你呢?你得知庄上纠纷,便急不可耐要问宣王侧妃的罪。” 柳月蓉呆住了。 不可能…… 不可能! 薛清茵有那么心善? 梁德帝看着柳月蓉这就惶然无措起来,心下只觉得好笑。 没有那个将对方一击必杀的本领,甚至连事情失败后,稳也稳不住,还同人家斗什么? 宣王侧妃连斗都不必斗。 “还是朕替你补偿了她。如今她说得也没错,该你来赔偿她了。”梁德帝淡淡道。 “陛下,薛家庄子上马受伤的事,那底下人也未曾和魏王妃提起,这才让她误判了。想来还是底下人太过歹毒,一则敢与人为难,二则还敢欺瞒主子……”婉贵妃再度出声。 再不出声为柳月蓉补救,今日怎么收场? 那柳家庄子上的张茂早就听傻了。 等这会儿婉贵妃的话再一出,吓得他面无人色,魂出七窍。 他重重一磕头,还没等分辩。 梁德帝点了下头道:“嗯,这欺主的恶奴自然不能留……拖下去,打死。” 张茂身子一软,当即便被人架起来拖了了下去。 他嘶声喊着:“陛下!陛下饶命啊!” 很快就听不见声音了。 柳月蓉顿时发抖得更厉害了。 冷汗不停地顺着发丝流下,她想说点什么,但又能说什么呢? 她要怎么样才能压制住薛清茵呢? 没、没有。 她不敢去听柳家庄子下人的喊声。 不敢去看皇帝和婉贵妃的目光…… 还有周围人的打量…… 薛清茵她就更不想看了,生怕从对方眼底窥见得意之色…… “咚”一声响。 只见柳月蓉竟然一头栽倒下去,晕了。 婉贵妃:“……”没用的东西! 梁德帝淡淡道:“还不快去扶起来?” 宫女同样害怕,颤抖着去扶住了柳月蓉。 薛清茵这头一看。 好嘛。 遇事不决装晕是吧? 当谁不会似的。 薛清茵也“咣叽”一下倒了下去。 她身边的弄夏连忙扯着嗓子就是一通大喊:“哎呀!侧妃!您怎么了?” 梁德帝:“……” 婉贵妃:“……” 第139章 我有一个妙计! 柳月蓉这一晕,后头也就没了对峙下去的必要。 该杀的杀,该抓的抓。 薛清茵的人自然是当场释放。 柳家庄子上下仆役,那前头的伤还没等养好呢,便又迎来了这个结局。 顿时如丧考妣。 “可见跟对了主子,是何等的重要!” 薛清茵这边的仆役们一个个喜笑颜开,大声嘀咕。 “只是不知主家有事没有?” “是啊,方才瞧见她也昏倒了。” “兴许是被那无耻的柳家人气的吧?” 仆役们还是朴素且天真,全然没想过薛清茵有可能是装的这回事。 这厢柳月蓉和薛清茵被扶走了。 皇帝自然像个关切晚辈的好父亲一般,也起驾离去。 “恭送陛下。”知府在后头埋着脑袋,毕恭毕敬地送走了这一行人。 直到周围都安静下来。 知府叹了口气,回头忙去看宁确:“宁兄……” 宁确却看也没看,径直朝离去的队伍追了上去。 知府一愣,暗暗嘀咕:“这都不关咱们的事儿了?宁刺史还往前头凑作什么?” 他叹了口气,心道,想必是因为牵扯到了魏王吧……到底是徐老的学生呢。 知府回过头去,当即沉下了脸:“经此事,尔等还敢攀附权贵吗?” 衙役们闻声,战战兢兢,纷纷跪地告罪。 “这京城里的事啊,就没有一件是好事。你们都给本官记住了!刻入脑子里,知道吗?” “是,是。” 衙役们嘴上不说,但垂下头去,却是暗暗讨厌上了那柳家。这办的叫什么事儿啊?忒不地道! 这边知府一甩袖,这才也打道回府去。 而那头宁确,准确来说,他跟的并非是柳月蓉等人。 他跟的是薛夫人。 在薛清茵紧跟着也昏倒之后,薛夫人便脸色大变,上前去扶住了女儿。甚至都顾不上在御前,什么叫做失态,又什么叫做害怕了。 薛夫人这边一紧张,宁确自然也挂心。 不仅是挂心薛清茵的状况,更是挂心薛夫人如今的心情,包括薛夫人的心头是怎么想他的…… 薛清茵这会儿呢…… 上了马车那就干脆趁机睡了一觉。 她怕薛夫人演技不够好,便没有告诉薛夫人。 等到薛清茵睡舒坦了,再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第一句话便是问:“魏王妃给我的赔偿呢?给了吗?” 一旁的宫女无奈道:“您还关心这个呢?” 这时候薛夫人扑了上来,动了动唇,面色难看:“清茵,你怎么样?” 薛清茵道:“想着魏王妃要赔银子给我,我心下很是舒畅。” 薛夫人:“……” 她没好气地瞪了薛清茵一眼:“贫嘴!” 不过这样一来,薛夫人也知道她肯定是没什么大碍了。 薛清茵问:“父皇请了御医来给我看过了?” 宫女答:“瞧过了,说是气血两亏,得补补身子。” 薛清茵心道,这御医能处,没揭我的短。 但紧跟着那宫女面色严肃道:“但魏王妃就不是这样了……” 薛清茵想起来柳月蓉那个什么头痛之症。 “头痛又发作了?”薛清茵问。 宫女摇摇头道:“方才御医瞧过,说是魏王妃……有孕了。” 薛清茵一下就精神了。 这可是大杀器啊。 宫女接着道:“今日激动之下,魏王妃便有了滑胎之兆,如今陛下和婉贵妃都赏赐了许多名贵之物,叫魏王妃好生养着身子呢。” 薛清茵叹气:“这是有了护身符了。” “是啊,御医说魏王妃动不得起,也不得忧思操劳……”宫女说着话,眉心都快能夹死蚊子了。 薛清茵脸一垮。 连带着弄夏也跟着垮下了脸。 主仆二人真是一模一样。 薛夫人心下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愤怒,更多的是无奈。 她摸了摸薛清茵的脑袋,叹道:“母凭子贵便是如此,清茵,你只有暂且忍一忍了。” 薛清茵马上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哎。 软绵绵的。 她爬起来道:“我要去见父皇。” 薛夫人皱眉道:“清茵……” “我可不吃亏。她要这么玩的话,我只有装马上快嗝屁了。”薛清茵一点也不脸红地道。 薛夫人气笑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在薛家,她拼命也会护住女儿,不让女儿受委屈。 但这是在皇家,那是拼了命也不能解决的事。 薛清茵拍了拍薛夫人的肩:“阿娘在这里等等我。” 说罢便让宫女带路了。 不多时,薛清茵见到了梁德帝。 梁德帝看了她一眼,问:“如何?头不晕了?” 薛清茵上前去行了礼,道:“我那三两下的功夫,哪能瞒得过父皇这双英明的眼睛?” 梁德帝又好气又好笑,道:“朕就知道你是装的。” “可这样一来,我也舒坦了,也免了父皇为难啊。岂不是两全其美?”薛清茵为自己辩解道。 “两全其美?他们还没告诉你?”梁德帝收敛了笑容。 “魏王妃有孕了,我听说了。”薛清茵面露愁色,“我那赔偿还能有吗?” 梁德帝:“……”“一码事归一码事,朕自然做主裁决了,那就定然会给到你手中。” 薛清茵马上拍了马屁:“父皇真真是英明神武、雄才大略!” “行了。只是你今后恐怕要躲着她走了。”梁德帝这话就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了。 他沉声道:“魏王府中妾室也曾有孕过,但多是夭折了。如今魏王妃有孕,这个孩子分外重要。你明白吗?若是出了事,便是看在宣王的面子上,朕也不会饶你。” 那么多老婆,没一个顺利生下孩子养大了的? 薛清茵琢磨着,魏王不会是劣精吧? “听见了吗?”梁德帝厉声道。 薛清茵委屈道:“那我多吃亏。” 她话音一转:“不过好在父皇没有等在那魏王妃的屋外,不然我心下更觉得委屈了。” “说的什么话?朕等在她屋外做什么?便是她病了,倒了,魏王等在外头就是了。” 薛清茵叹道:“可我不想受委屈。” 梁德帝无奈:“人生在世,哪有万事顺遂如意的呢?” 这话引得一旁的内侍都多看了薛清茵两眼。 心道这宣王侧妃还真撒上娇了。 但大抵是因为她言辞太过坦荡,以致陛下竟然也真有耐心细细安抚起她来。 “你若觉得不高兴,朕再赏你些东西,如何?” “那只要我不高兴,陛下都赏吗?” “……” 梁德帝觉得这话还真不能轻易答应。 因为薛清茵是真放心上啊。 就跟之前有事就来找他一样…… 这要再开个口子,没准儿以后她一天进宫三趟。 皇宫都不够她搬的。 “我有一个妙计……”薛清茵突地道。 梁德帝眯起眼,问:“什么妙计?” 薛清茵问他:“父皇,我能也装有孕吗?” 梁德帝:“……” 他头一次听到有人把这话说得如此坦荡而又理直气壮的。 第140章 喜讯 如果薛清茵这会儿知道梁德帝在想什么,那她会告诉他,也没有很理直气壮吧。 看,这不是还征求你的意见了吗? “你怎么敢在朕跟前说出这样的话?”梁德帝沉声责问。 但薛清茵知道,他没生气。 薛清茵瘪嘴道:“在别人面前才不敢说呢,在父皇面前有什么不敢说的?背着父皇去做,那叫欺君之罪,当着父皇的面做,那不就没问题了吗?” 梁德帝:“……” 他竟然觉得这听来还有两分道理。 “为了争个输赢高低,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梁德帝睨了她一眼。 薛清茵小声嘟哝:“她先争的,我也不能干受着啊。我这前头受的委屈还没还回去呢……只要保管她有孕的时候不来招惹我就好了。” “荒唐。”梁德帝骂道。 “这也不行的话,那我只有装得了重病快死了……”薛清茵直叹气。 梁德帝:“……”“好了。” 他的眼底掠过了一道暗光。 他其实很喜欢薛清茵的性子。 有事不会藏着掖着。 有一些聪明,但不会自以为是,擅作主张。 乖巧但不过分顺从,有自己的想法。 更重要的是……宣王一家是信任他的,他们能倚靠的只有他。 而如今正值削弱徐家的关键当口,梁德帝其实也没有多喜欢魏王妃腹中的孩子。 只是不管怎么样……那是魏王的血脉。 这个孩子所代表的意义,远比它本身更重要。 梁德帝突地转头道:“吴少监,去向太后宫中传话,便说今日难得,双喜临门。魏王妃和宣王侧妃同时有孕,乃吉兆。” 吴少监全程听下来,目瞪口呆。 这、这也行? 陛下这、这也纵容? “……是,奴婢这就去。”别管心头有多震惊,但吴少监还是应声去了。 梁德帝问:“如今高兴了吗?一会儿兴许太后还要赏你呢。” 薛清茵连忙躬身行礼:“多谢父皇。” 梁德帝淡淡道:“都杵在旁边作什么?还不快扶住宣王侧妃?如今也是有身孕的人了,侧妃又素来体弱,怎么受得累?” 宫女低头应声,还真上去扶住了薛清茵。 薛清茵都想给梁德帝竖个大拇指。 您也挺会演啊! 这多上道,比我还上道! “还要传信给宣王,好让他知晓侧妃有孕的事。”梁德帝又道。 薛清茵这下是真震惊了。 这是做戏做全套啊! 那还得是您牛逼! “御膳房那边也要叮嘱了,但凡是孕妇忌用的食物,都从食单上撤去。侧妃入宫用膳时,便不得呈到御前来。” 薛清茵:“……”“这个也要如此严格吗?” 梁德帝笑了笑,看着她:“你说呢?” 薛清茵不高兴地瘪嘴。 那得少吃多少好东西啊! “朕听闻你先前还喜欢和赵国公府的小公爷去抓鱼捉鸡?” “这您都知道?”薛清茵嘴上这么说,不过心里是一点也不惊讶。 做皇帝的,哪能没有点自己的手段呢? 尤其是梁德帝这样的,之前只芙蓉园那次打了个照面,她就知道是个城府很深的。 梁德帝这厢点了点头道:“是啊,朕知道。所以这些事以后也不要去做了。” 他笑道:“侧妃保胎为重。” 薛清茵:“……”合理怀疑这是皇帝故意的。 “行了,今个儿还留在宫中用膳吗?”梁德帝问她。 似是看她难得吃了瘪,梁德帝心情大好,还主动问起了她。 “不了,回去躺着养胎了。”薛清茵起身,“得有个人抬我回去才行。” 梁德帝很大方:“好,朕让人抬你。” 这边二人迅速达成了一致。 那厢太后也得了消息。 她先是一喜,然后皱了皱眉头,冷声道:“与魏王妃一日有孕,倒是晦气。” “不过宣王到底是有后了,有后了……”颤声说到这里,太后的眼泪都顺着面颊落了下来。 吴少监权当没看见太后激动的模样,垂首立在那里,道:“太后娘娘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便先回去了。” “等等。”太后叫住他。 太后虽然讨厌薛清茵,但却对她腹中的“骨肉”爱重得很。 便道:“侧妃有孕,当赏。” 这次太后是真舍得了。 她命身边的嬷嬷装了满满一箱子,什么千年的灵芝,养体的玉髓枕,尽是好东西。 “都带过去吧。”太后道。 吴少监笑着应声,命两个小力士抬起来,一并退下。 太后目送着他远去,面上很快涌现了戒备之色。 太后道:“要提防皇帝对宣王侧妃腹中的胎儿动手啊……” 旁边的嬷嬷皱眉道:“这怎么提防得住呢?” 太后也犯起了愁。 薛清茵浑然不知那头已经有人为她肚子里不存在的孩子着急起来了。 薛夫人看着她被抬回来,吓了一大跳,还当她是被打了。 “清茵。”薛夫人眼眶一红,便围了上去。 一旁的内侍笑道:“夫人莫慌,侧妃这是有孕了,念她体弱,陛下这才命人抬她回来呢。” “……啊?”薛夫人的眼泪还挂眼眶边上呢,那悲伤焦急的表情就这样生生定格住了。 半晌,薛夫人才回过神,双眼亮得惊人,低低念叨起来:“那符,当真有如此奇效!” 薛清茵没听清,问了一句:“阿娘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薛夫人被欢喜冲昏了头脑,满脸爱怜地抚摸着薛清茵的面颊。 她的女儿啊,受苦了。但没法子,只有生了孩子才能越发稳固地位。 薛清茵便乖乖任她摸。 不多时,各方的赏赐也到了。 薛清茵带着赏赐,坐上小辇,便带着薛夫人一同往皇宫外行去。 先前薛清茵和柳月蓉昏倒,都是被带进了皇宫请御医诊治。 梁德帝念薛夫人爱女情深,便也允她一同入了宫。 这是薛夫人第二回入宫。 上回是皇后还在时,举办了寿宴,大宴大小官员的夫人。 上次薛夫人觉得局促没仔细看宫中的模样,这回她的心情便放松了许多,这才得以看清这皇宫的巍峨与富丽。 等他们行出了宫门,再走上一段路,却见一架青色马也等在那里。 里头的人飞快下了马车,迎上来道:“夫人……” 薛夫人看了过去:“是宁先生,哦不,宁刺史啊。” 宁确心一沉。 只当是疏远了。 也是,她的女儿是宣王侧妃。而他却是魏王那边的人…… 如此两相对立。 该如何收拾这局面? 再说另一厢。 柳月蓉先前是真的晕倒了。 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难承其重。 当她醒来后,她小心翼翼地对上婉贵妃的双眼,却见婉贵妃眼底的愠怒之色,飞快地转为了喜色。 婉贵妃扶住她的手臂,温柔道:“瞧你,自个儿身体什么状况也不清楚。” 柳月蓉随即知道自己有身孕了。 她面露狂喜之色。 那些药……没白吃! “薛清茵的事,你就不必忧心了。你父皇知道你有孕,还赏赐了你呢。一会儿魏王应当也会来接你回王府。” 婉贵妃说着,又温温柔柔地一笑:“你一定要好好养身体,没准儿他便是陛下的第一个孙辈。其中的分量,你是知晓的。” 婉贵妃话音落下,还抬手摸了摸柳月蓉的腹部。 那一瞬间,不知为何……柳月蓉感觉到了一股大到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 婉贵妃很快起身,又叮嘱她身边的人一定要小心伺候。 若是出事,会砍了他们的脑袋。 又说魏王妃身子不大好,日后吃什么,用什么,都要仔细…… 柳月蓉一笑。 她不应当有压力。 今日过后,所有人都会小心翼翼地将她捧起来。连陛下也不会责难她。 薛清茵算什么? 接下来,只会是快活的日子了! 柳月蓉被扶起来,坐在那里只管等魏王来接。 奈何春闱事忙,魏王无暇分身。 婉贵妃还劝慰她:“你莫要伤心,你如今可不能有半点忧思。魏王如今肩上承的乃是大事……” 柳月蓉笑了笑:“是。”她的婆母肯放低身段来哄她,已经是太难得了。 有了身孕果然不同。 此次的事也能就此揭过了。 柳月蓉满心欢喜。 与此同时。 又一封新的来自京城的“喜讯”,飞快地传往了宣王营中。 第141章 赶紧腾地儿 薛清茵在马车前,将宁确的神情收入了眼中。 她现在可以肯定了,宁确的确有那么点意思。 否则哪有人这会儿还巴巴凑上来的? “宁刺史有什么话要说吗?”薛夫人疑惑地看着语塞的宁确。 “我虽与魏王府有些牵连,但今日之事……” 薛夫人点头:“我知道,这自然是和你无关的,否则你也不会出来……” 薛夫人说到此处,反问起宁确来:“只是恐怕反而引起魏王府对先生不满。”说到此处,薛夫人笑了下,道:“不知先生是何地的刺史?倒还是叫先生更习惯些。” 宁确听后心中震荡。 夫人并未疑心他别有所图,反而为他担忧起来。 他连忙恭敬地答道:“乃汴州刺史。” 薛夫人很惊讶:“汴州?富庶之地啊。” 宁确点头。 地方官员得不得圣心,全看他在什么地方做官。 比如苦寒、瘴气丛生之地,那多半是被发配过去的。 若是富庶之地为官,那就不单单是得圣心了,说明其人背景深厚、出身强大。 这宁先生,的的确确是个厉害人物。 薛夫人心念一转,得体地笑道:“今日有先生一同解围,本该多谢先生。只是……既为先生着想,也是为省却庄子上的麻烦。先生日后恐怕就不能再到庄子上来了。” 宁确刚被提起来的一颗心,一下又被凿沉了。 “夫人不必为我考量……”宁确沉声道。 他上前一步,还欲再说几句话。 却听一阵马蹄声疾。 “清茵。”来人先唤了薛清茵的名字。 他们扭头看去。 来者面色微沉,身着官服,想是闻讯后匆匆赶来,衣服也来不及换。 是薛成栋。 薛成栋的目光从他们身上飞快滑过,低声道:“听闻今日和魏王府上起了争执……” 薛夫人扭头,没好气地道:“等你来,黄花菜都凉了。这才知晓你女儿挨了欺负?” 如今薛夫人找不到人,薛清茵也远在宣王府。薛成栋消息滞后其实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今日当着外人的面,薛成栋自然不会驳斥薛夫人的话,只是躬身道:“是我之过。” 然后他转头看向薛清茵,关切了一句:“可有受伤?陛下是如何说的?” “我不妨事,只是父亲冷落了这位宁刺史。”薛清茵不冷不热地提醒道。 薛成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转头看向了宁确。 薛成栋当然不是没看见他。 只是故意而为之罢了。 “可是汴州宁刺史?”薛成栋拱手见礼。 “阁下是……” “户部侍郎薛成栋。” 宁确心头其实已经隐约有了猜测,薛成栋的话一出,便坐实了,再无半点侥幸余地。 “原来是宣王侧妃的父亲薛侍郎。”宁确从喉中挤出声音。 薛成栋什么也没有问。 他没有问薛夫人为何会和宁确相识,也没有问宁确在此地是要说什么。 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薛成栋转过头,对薛夫人道:“夫人就此随我回府吧,我们回府再细说。” 薛夫人冷淡地道:“不必了,我要同清茵一起到宣王府上暂住两日。” 薛成栋定定地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才又道:“这恐怕于礼不合。” “清茵有孕,而宣王在外,我前去照顾几日没什么不妥。陛下都允了。”薛夫人语气依旧冷淡。 薛成栋瞳孔一张。 “清茵有孕了?” 连宁确都多看了一眼。 心道若是这样,那柳家和婉贵妃还欺上门,未免有些过分了。 薛夫人不欲多言,转身便扶着薛清茵回到马车上,道:“走吧。” 薛成栋面色紧绷,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那女儿本就能折腾,这样一来,更要了不得了。 还是应当速战速决的…… 现在……薛老太爷见了有身孕的薛清茵都得发怵。 “我送你们。”薛成栋沉声道,这才重新翻身上马。 随即冷淡地扭头与宁确道:“宁刺史,告辞。” 宁确一言不发。 二人目光短暂相接,交锋无声。 宁确后来怎么回去的,都不大记得了。 只是进门的时候,小厮惊诧地喊了一声:“老爷的鞋袜和衣摆怎么都湿透了?这是踩到泥水坑里了?” 宁确低头看了一眼,还是没说话。 长随丘欢在一旁叹了口气,道:“那么多话?拿干净的衣服去就是了。” 宁确沐浴更衣,披散着头发便出来了。 他问丘欢:“今日你看薛夫人与薛侍郎……感情可好?” 丘欢不敢答。 “宣王侧妃似是与自己的父亲并不亲近。”宁确喃喃道。 丘欢这下懂了。 他马上说:“我看也是这么回事。想必那薛侍郎是个冷硬的,不够体贴的人。否则,与夫人的关系疏远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己的女儿也不待见他呢?” “是啊,我先前还当他死了。” “……” “为人夫者,为人父者,做到这般地步。君子本不该背后议人是非,但……” 丘欢从善如流地接口:“但他这般行事,实为君子所不齿。” 宁确点了下头。 然后又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丘欢心下叹气。 跨越道德的线,反倒不是什么艰难的事。 宣王府与魏王府对立的关系,这才是最为麻烦的。 “我去为老爷煮壶茶。”丘欢道。 宁确蓦地道:“将从庄子上带回来那兰妃茶煮了吧。” 丘欢点头,心中更是叹息。 他知晓,这是放不下了! 与这边的愁云惨淡不同。 薛成栋将人送到宣王府后,薛清茵还是请他进府喝了杯茶。 也就喝了杯茶。 不过就这么盏茶的功夫,薛成栋便发现了……宣王府上下对他女儿的确是毕恭毕敬。 甚至……称得上是有些言听计从了。 宣王究竟对她有多喜欢…… 薛成栋方才有了明确的认知。 “清茵,我与你阿娘有些话要说。”薛成栋放下茶盏,道。 薛清茵稳稳当当地坐在主位上:“说吧,我就在这里一块儿听。” 薛成栋:“……” 薛清茵还催促他:“说啊。” 薛成栋只得看向薛夫人:“你也要当清茵的面说吗?” 薛夫人心道反正我听女儿的。 “你说吧。” 薛成栋无法,只得道:“阿芷究竟何时才能随我回府?” 薛夫人想了下:“不知道。” 薛成栋面露苦涩:“我已不知你究竟想要什么了。” 薛夫人心道看你这样我就爽快得很啊。 薛清茵插声道:“阿娘这些日子过得快活吗?” 薛夫人想也不想便道:“快活。” 薛清茵又问:“这是为何?” 啊? 薛夫人一下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这个问题该如何答。 但薛清茵本来就不需要她答。 薛清茵道:“因为远离了父亲,远离了薛家。” 薛成栋的面色一下就难看了:“清茵……” 薛清茵不看他,只看着薛夫人:“阿娘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薛夫人:“……是。” 薛清茵问她:“若有人身上的一块肉烂掉了,便会切去腐肉,刮骨疗伤。阿娘如今也找到了那块腐肉……难道还要再继续容忍下去吗?” 薛成栋面色一沉:“清茵,你这话不妥。如今薛家上下,无一不依从你阿娘,怎么到了你的口中,便成了腐肉?” 薛清茵还是不看他。 她只在乎薛夫人够不够坚定。 她看着薛夫人,沉声道:“阿娘,如今有一法,可叫你去除腐肉,从此再无烦忧。” 薛夫人问:“什么法子?” 薛成栋的眼皮重重一跳。 只见薛清茵挺着她那平坦的肚皮,天不怕地不怕,掷地有声:“与我爹和离。” 给我新爹腾地儿,赶紧着吧! 第142章 和离了吧 “荒谬至极!”薛成栋再良好的心理建设,也在这一刻被全数击溃了。 他如同一头被抢走了老婆的雄狮,整个人怒发冲冠,仪态全失。 “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你也敢说?”薛成栋厉声喝道。 哪有做女儿的,撺掇母亲和亲爹和离的? 规矩全乱了! 这话无论拿到什么地方去评判,也是不容于世的。 但薛成栋这会儿怒气冲冲之下,却是忘了。 薛清茵本就是薛夫人的心头肉。 他不责骂薛清茵还好……这话一说,薛夫人反而瞬间真有了这想法。 从前那些纷乱的思绪都散去了,转而呈现在薛夫人面前的,是一条无比清晰的道路。 薛夫人起身,一把将薛清茵揽入怀中,抚弄着她的后背:“莫怕。” 随即扭头对着薛成栋便冷笑道:“你拿什么架子?别忘了,如今清茵有孕,可受不得气。你有火气,也给我憋回肚子里去!” “我本不愿如此,但你这样做人父亲,我倒觉得清茵说得也不错。是该与你和离,免得哪日害了清茵……” 薛夫人说着说着,眼底不免流露出了几分厌烦之色。 薛成栋陡然意识到自己做出了最不该有的反应。 那一刹,他甚至怀疑是不是他的好女儿故意激怒了他。 先是撞见宁确。 后脚便提和离。 薛成栋胸中便好似有一团火在烧。 那愤怒,那不甘。 还有那妒忌。 “阿芷。是我被妒忌冲昏了头脑……”薛成栋冷静些许,低声道。 他的身形微微委顿,瞧着呈现出一种可怜之态。 薛清茵歪头看着他。 这是一种话术啊…… 承认自己是因为妒忌才做错了事,实际是在告诉对方,我很在意你,所以才会心生妒忌。 但是……父亲这次可就算错了。 只听得薛夫人惊愕道:“妒忌?” 薛成栋低声道:“我看见你和宁刺史在一处笑谈。而我已有多日不曾见你……当你转头看我时,满眼都是冷意。是妒忌在我心中作祟,让我在听见和离之言时,更难按住心头的妒火……” 薛夫人并未觉得感动。 她很惊讶。 她脸上的惊讶越发浓厚,甚至摇了摇头,茫然地道:“你怎么……你简直……” 薛夫人的茫然最终转为了愤怒,她喝道:“你简直是莫名其妙!” 薛成栋猛然住口。 他蓦地发现了一个细节…… 一个极其重要的细节! 薛夫人似乎根本不知道宁确对她有意。 但他这番话……却是提醒了她。 薛成栋一时间仿佛被钉在了那里,胸中怒火升腾,而脑中却是一片凉意。 他提醒了她! 他亲口帮宁确点明了心意! “宁刺史正人君子,只是我小肚鸡肠……”薛成栋试图挽回。 但薛夫人已经不愿意再听下去,她道:“出去!滚出去!” 薛成栋收住声音,立在那里恢复了冷静。 他冷静得可怕。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厌憎自己的冷静。因为他能清晰地看到接下来的走向…… 不带一丝侥幸。 里头爆发的激烈争吵惊动了外头的宫人。 门推开。 连王府亲卫都一手把着刀走了进来。 如今上上下下都信了薛清茵有孕的鬼话。 那自然是恨不能将她供起来小心呵护。 岂容有人冒犯? 那就算是侧妃的亲爹也不行啊! 薛成栋听见脚步声,转头看了一眼。 他到底还是极重脸面的人。 “你说的是,清茵如今的身子要好生静养。阿芷,你也好好休息。”薛成栋无奈苦笑了下,这才转身离去。 薛夫人还气得不行呢,在屋里连转了两个圈儿。 “你爹是不是有病?” “他疯了?怎敢认为我和宁先生……我、我们……实在再清白不过!” “是该和离!但……” 薛夫人停顿了下:“恐怕对你有碍。” 父母闹了多年,一朝和离,闹出去终究不是什么好听的事。 薛清茵淡淡反问:“阿娘以为,你和父亲闹到这样的地步,外头的名声就会好听了吗?若你与父亲和离,真论起来,又有谁敢因为这个,就上奏要宣王将我下堂呢?” 薛夫人呆愣片刻:“是、是……反正咱们名声也不好。反正阿娘的名声以前就拖累过你了……” 薛清茵抱了下她:“何必去管别人怎么想?我知晓阿娘爱我就足够了。” “是……”薛夫人想到过不久兴许还要享含饴弄孙之乐了,什么薛成栋?什么薛家?都不重要了! 薛夫人已然有了新的情感寄托。 她坚定地道:“那就和离!” 薛夫人也不想说太多,怕影响了薛清茵的心情。 她扶着薛清茵道:“阿娘陪你回房歇息,你就不要为阿娘操心了。” 但等走出去,没走几步,薛夫人突然又支支吾吾地道:“清茵,阿娘问你……” “嗯?” “那个宁先生他……” “罢了,怎好背后议论人?”薛夫人这会儿就跟有百爪挠心一般。 疑惑得紧,但又觉得不好问。 薛清茵接口道:“阿娘是想,那宁先生的举止,是不是真有越矩之处?他留在庄子上,是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与魏王妃对峙,他是不是为了阿娘才出来的?” 薛夫人面颊一红:“我可没这样想。我哪有那么大的脸?” 不过话说完,她还是道:“那……那清茵是怎么想的?” 薛清茵一笑:“我怎么知道?阿娘自己去发现啊!或者不行,阿娘自己去问宁先生啊。” 薛夫人气得想拧她脸,但想到她如今的状况又不敢下手,只能骂了一句:“你这混球,戏弄你娘!” …… 不久后。 徐家、柳家都知道了当日对峙的荒唐事。 柳夫人差点羞死,心想着都不敢再去见徐家人了。 但柳月蓉如今又有了身孕,那又有什么法子呢? 柳夫人也只能按下心头种种,想着去照料女儿一两日。 徐家人此时确是满心的不爽。 柳家竟然这样拖后腿? 魏王妃怎么没有继承其父半点头脑? 徐家人满腔愤怒,但还得派个人去探望宁确。 徐家的大老爷还是很相信宁确的。他觉得宁确出现在那里,只是个意外。 反而是柳家对不起宁确。 只是也有人疑心他会不会和宣王有了私交。 毕竟一个家族太过庞大了,里头不同的声音也就多了。 就在这般情形之下,徐家的人到了宁家门外。 “老爷病了,不能见客。请府上几位老爷见谅。”那门房道。 这一下就把徐家大部分人的心搞得七上八下了。 “这魏王妃实在是……” 有人暗暗咬牙切齿起来。 宣王营。 马儿疾驰回营。 宣王下马,风吹得他身上的披风上下翻飞,挟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 送信之人走到他跟前,两股战战,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宣王的模样。 那血腥气更是令人作呕。 “宣王府来的信?”宣王问。 “不,是、是陛下的信。还有些东西是陛下送来的……” 宣王沉默了一下。 方成冢转头一看,从宣王的眼底瞥见了一点飞快掠过的失望之色。 方成冢心道,上次宣王侧妃送来那封信……也不知究竟写的是什么。有一回,他入帐去,竟无意间撞见殿下垂首亲吻那信纸。 方成冢都看呆了。 此后他便总觉得,冷硬如铁的宣王殿下,背后没准儿总偷偷亲那信纸。 再不送新的来……那张没准儿都要被亲破了。 方成冢咋舌,心头多少有几分羡慕嫉妒恨。 “替本王多谢父皇。”那厢宣王的声音响起。 “是、是。”送信之人连忙先双手递上信纸,道:“陛下请宣王先、先拆阅此物。” 宣王没有多大的兴致。 他面色冷淡地接了过来,脑中还掠过了念头……她为何不随此次一起,也捎些只字片语给他呢? 宣王用力抿了下唇,想到薛清茵,喉头都有些发紧。 种种念头从宣王脑中掠过,却不影响他手上拆信。 他展开信纸,低头看去。 方成冢心道,陛下这次又写的什么呢?陛下居然还会单独给宣王殿下写信? 只见宣王突然将那信纸揉作一团,转身又上马,沉声道:“拔寨起营,全军出发!” 送信人都傻了。 第143章 回京 薛清茵睡一觉起来,便又有新的贺礼送来了。 “这是国公府上送来的。” “这是金雀公主府上送来的。” “这是……薛家本家送来的。”宫人说到此处,还抬头觑了一眼薛清茵的神色。 他们都知道侧妃和家中的关系不大好了。 薛清茵斜倚着靠枕,笑了下,道:“都收着吧,送上门来的东西干嘛不要?” 宫人松了口气,继续往下道:“这是永安侯府送来的。” “这是文信侯府送来的。” “这是……” “等等。”薛清茵疑惑地出声打断了宫人,“这个永安侯、文信侯?都是谁啊?我一个也没见过啊。” 宫人笑道:“不管是见过的,还是没见过的。但不敢落下呢。” 薛清茵懂了。 多半是京城中的王公贵族们想巴结魏王,而又不愿得罪宣王。那便只有前脚送了魏王府,后脚又来送宣王府了。 这算不算发柳难财? “还有这个……”宫人顿了顿,道:“这是从魏王府上送来的。” “这是柳家和徐家送来的。” 薛清茵顿时更精神了:“这可着实够稀奇的,莫非这些便是柳月蓉赔给我的东西?” “正是。”宫人答道。 薛清茵撑着下巴:“这下她更要恨死我了。” 宫人递上一张请帖。 “魏王妃还邀您到魏王府上去吃茶,参加诗会呢。” 薛清茵想起来……早先柳月蓉好像是提过这么件事。 如今她有了身孕,便这样迫不及待地办起来了? 弄夏很清楚自家姑娘的文化造诣,皱眉道:“那咱们可不能去啊。” 薛清茵满不在乎:“去,怎么不去?” 另一厢,柳月蓉也在和身边的宫女说话:“你说,宣王侧妃会来吗?” 宫女道:“恐怕不敢来了。” 柳月蓉喃喃道:“她得来才好……”不来,她如何出那口气呢?那日薛清茵可是叫她丢尽了脸。 宫女在一旁垂着头,没敢说话。 谁人能告诉魏王妃一声,那宣王侧妃也有孕了呢? 谁也不敢说。 他们都知道魏王妃肚子里的孩子何其重要……也正是因为这样,谁也不敢担那个罪责。 “魏王殿下回来了。”外间的宫人道。 柳月蓉面露喜色,顿时不再想什么薛清茵了,只起身往外迎去。 这还是自她诊出有孕以来,第一回见到魏王。 谁叫魏王近日都事务缠身,实在繁忙得很呢?柳月蓉纵有百般委屈,也只得以大事为重。 “殿下。”柳月蓉轻唤了一声。 魏王面露疲色,只语气寡淡地应了一声:“嗯,听母妃说你有孕了。” “是啊。”柳月蓉面露羞意。 魏王又问:“母妃说你身体不大好,那日还晕倒了。怎么回事?” 柳月蓉只当他关心自己,恨不得当场告薛清茵的状。 但她心底也知道,魏王偏心那薛清茵,这状是告不得的。便只有委委屈屈地道:“遭小人气着了。” “既是如此……我看府中的事务,你也不要操心了。”魏王心道,免得这胎保不住,母妃还得骂他。 柳月蓉傻了眼:“什、什么?” “王府中馈大权,就暂由侧妃乔氏和江氏,轮流暂代吧。”魏王这碗水端得还挺平。 但对于柳月蓉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她好不容易才拿到了管家之权,魏王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分给了那两个贱人! 柳月蓉勉强挤出笑容来,道:“可是……我正打算弄个诗会,只怕乔侧妃和江侧妃不善弄此事。” 魏王面色微沉:“你既有滑胎之相,何必弄什么诗会?” 柳月蓉只得道:“我还邀了宣王侧妃、金雀公主……前来呢。帖子都发出去了。” 魏王面上神情微动,他道:“弄个诗会解解乏倒也不是不可……” 柳月蓉听到这里,指甲都掐肉里去了。 她就知道! 一提薛清茵要来,他登时就松了口。 “此事交给乔侧妃就是,你还是不要管了。”魏王退了步,但又没完全退。 柳月蓉气得胸口一紧,只觉得肚皮底下好像都跟着突突地跳了起来。 “殿下……就半点也不关心我吗?”柳月蓉嘴角颤抖着道。 “本王为你除去冗务,不就是在关心你吗?”魏王不耐烦地道,“好了,本王还有公事。你仔细歇着,好生养胎吧。” 想象中的,有孕之后被众星拱月地捧起来的场面……似乎并没有出现。 柳月蓉呆立在那里,甚至感觉到本属于她的权利,还在一点点地脱手而去。 这时候嬷嬷扶住了她,木着一张脸劝诫道:“男子大都如此,何况他是王爷,是皇帝宠爱的儿子,身上担着大任,自然不会沉湎于儿女情长。您是王妃,便要拿出王妃的姿态来,岂能与那些妾室一般,只知道去争夺宠爱?” 柳月蓉满腔的泪水倒不出来。 她心道,我还不如那妾呢! 一转眼,又是几日过去。 诗会将近。 魏王这日回到府中,面色却更难看了。 他看了一眼柳月蓉,也不问近日如何,更不问那诗会弄得怎么样了,张嘴便道:“诗会不要办了。” 柳月蓉差点当场哭出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魏王:“可、可筹备至今,怎能说不办就不办?” 虽然现在是乔心玉负责的,但所有人都知道帖子是她魏王妃发出去的。 那外头人会怎么议论她? 她憋了这么些日子的火气,擎等着那日薛清茵登门,统统倾泻到薛清茵身上去了。 “殿下……此事……” “京中出了大事你知不知道?”魏王冷声打断她。 什么大事? 柳月蓉茫然道:“我听从母妃和殿下的话,安心养胎,我那里知晓外头的事……” 魏王满脸写着话不投机半句多:“罢了,你爱如何便如何吧。” 说完就甩袖走了。 这下柳月蓉更难受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又与她何干? “王妃,江侧妃求见。”宫人的声音响起。 柳月蓉擦了擦脸,马上又摆出了王妃的架势,道:“让她进来吧。” 江侧妃是江南女子的长相,生得柔弱无骨。 可以说她是魏王府上最受宠的妾室了。 魏王嫌弃乔心玉冷淡木讷,又嫌弃她无颜,多是宿在江侧妃房中。 也得亏江侧妃先前小产过,后来就再没能有孕。否则,要是让她抢了先,柳月蓉的日子会更难过。 “想必是见您有孕了,眼下知道怕了。”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在一旁撇了撇嘴道。 这边话音落下,那边江侧妃也被引进了门。 江侧妃哭得梨花带雨,进门便跪倒在了柳月蓉脚边:“听闻王妃有喜,这才厚颜前来恭贺。” 柳月蓉哪里见过江侧妃这般姿态。 往日里请个安还要推三推四呢。 柳月蓉这才有了些快意,甚至已经从江侧妃身上联想到了,薛清茵将来向她行礼的样子了。 江侧妃哭得可怜,又说自己往日不该与王妃作对,百死难赎。谁知如今那乔心玉更是个手段狠辣的。 “妾身愿为王妃的臂膀,为王妃的奴仆……” 还是柳月蓉身边的丫鬟多了个心眼,低声道:“只怕她有事要求您呢。” 柳月蓉不怕别人求她,就怕别人不求她。 她唇角一勾,道:“你倒是个聪明人,说吧,你有什么事?总不会是要我替你惩治乔侧妃吧?” 这厢一说便说了许久。 翌日。 薛清茵起床梳妆,朝魏王府去。 马车突然改道走了另一条路。 薛清茵不由好奇地问:“怎么回事?” 亲卫压低了声音道:“前头在抓人。” “抓人?” “嗯……京中卖官鬻爵一案,抓了不少人。” 薛清茵撇嘴。 啧,这事儿啊……皇帝终于动手啦? 当初要不是她选择了直接告诉宣王。没准儿今天被抓的人里头也有许家的一份儿。 亲卫又道:“您近日也不要回薛府了。” 薛清茵心道不说我也不会回去啊。 “今日诗会上,您也要留意一些。” “嗯,知道,要提防有人故意接近我,借宣王之势脱罪。” “不止……此次卖官鬻爵之事,还牵扯出了一桩大案。” “嗯?” “科举舞弊。” 薛清茵一下想起来,老早老早之前,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那会儿不慎撞破了两个私会的小情人。 他们口中议论的就正是科举偷题的事。 薛清茵皱了皱眉。 心道事儿真够多的,难怪这两日京中气氛都变了。 这边薛清茵前脚进了魏王府,后脚那边宣王入了城。 他一身风尘仆仆,先去拜见了皇帝。 “朕接你捷报的时候还惊讶得紧,没想到这样快便得胜还朝了。” 可以说是捷报前脚到,宣王后脚就跟着回来了。 只是大军行得慢,如今还有一部分在路上呢。 梁德帝笑道:“朕知你心急,先回宣王府去吧。” 说到这里,梁德帝顿了下,淡淡道:“旁的事,咱们之后再说。” 宣王点头应声而去。 他一路纵马飞奔至宣王府门口。 门房见了他,一呆,全然不敢认。 “侧妃呢?”宣王翻身下马问。 门房张了张嘴:“……出、出去了。” 宣王:“……” “她倒是玩得开心。”宣王的语气不冷不热。 门房觉得他在里头好像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第144章 宁确的心意 薛夫人也听闻了京中近来的动荡。 许芪后怕地抓着椅子扶手,颤声道:“差一点……差一点遭砍头的就是我了!” 桂氏也脸色发白:“什么砍头?弄不好还得抄家呢。” 许芪点头应是,又连声道:“还是咱们那好外甥女可靠啊……” 桂氏便也跟着点头。 薛夫人却有些出神。 她知道的不止是卖官鬻爵之人被抓被杀的事。她还听闻了一件事……说是汴州刺史病了,病得很重,已经多日不见外人了,就连皇帝都派了人前往探望。 他怎么突然病了? 此事本该与薛夫人无关。 但薛夫人禁不住想,会不会是因为那日对峙魏王妃时,宁确了出来。 于是引得徐家上下不满,对他下了毒…… 一时各种各样的猜测都涌现在了薛夫人的脑海中。 若真是如此,那说到底与他们也有些关系。 差人去瞧瞧?至少问上一声? 不,不妥。 眼下这其中的牵扯,已经够乱的了。 薛成栋怎么想倒是其次。 魏王府和宣王府会怎么想这很重要。 薛夫人叹了口气,心道也只有当做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了…… 许芪听见了她的叹气声,惊讶道:“这不是逃过一劫了?妹妹怎么还叹上气了?” 许芪一紧张:“难道还有什么危险是我不知道的?” 薛夫人斜睨一眼道:“你不懂。” 话音落下。 外间小厮低声道:“姑奶奶,有你的请帖。” 薛夫人面上半点惊讶也无,淡淡道:“想必又是见着清茵有孕,故意递帖子来献殷勤的。” 许芪恍然大悟:“我就说呢,这些日子那些个人,怎么待我都热情了许多……原来还是沾了外甥女的光!” 许芪马上道:“我也得备些厚礼送到宣王府上去才是,嘿嘿……” 薛夫人回头骂道:“我管其他人怎么巴结你们,若是敢借清茵的名头……” 许芪连忙道:“我省得!我省得!清茵早就和我说过了,说我要是得罪了人,她顶多给我上一炷香。” 许芪说着还讪讪一笑。 薛夫人没好气地也笑了,这才伸出手:“请帖拿来我瞧瞧。” 小厮应声,恭恭敬敬地递上,心下还暗道,姑奶奶越发有贵人的派头了! 薛夫人这头展开请帖,却并非是那些个什么李夫人、王夫人的落款。 「邀夫人到如月楼品鉴吴溪紫蟹。 清净敬上」 薛夫人怔了下。 清净…… 乃是先前不知宁确身份时,宁确告知给她的道号。 此号应当只有她二人知。 薛夫人合上帖子,问:“来送信的是个什么人?” “是个道童模样打扮的人。”小厮答道。 薛夫人觉得好气又好笑,嘀咕道:“还真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个道童来啊?” 不再是拿他那年纪一把的长随充事了? “姑奶奶说什么?”小厮疑惑。 “没什么,下去吧。”薛夫人挥了挥手。 她也不知该不该去。 若是清茵在的话,还能问问她…… 这时候许芪发现薛夫人的神情又怪异了起来。 “妹妹还在忧心什么?清茵是个有本事的……”许芪话刚说到这里。 薛夫人一起身,径直走了出去。 不就是去如月楼吗? 去便去! 何必这样不清不楚,稀里糊涂。总要将话说个清楚才是! 她素来爽直,如今日子越发好过起来,怎么反倒还变得踌躇犹豫了? 许芪在后头傻了眼,扭头问妻子桂氏:“我说错什么了?” 桂氏也茫然摇头。 两个不太聪明的,只能对视无言。 不过想着是去见别的男人,到底还是不大好……薛夫人想着想着,便走了小门。 平日里这里没什么人走。 下人们连忙跟上去为她打开了门板。 门板一开,却见外头立着个人,头戴斗笠,身着青衫,身形分外削瘦,像是支在那里的一杆青竹。 见到薛夫人,他抬起了斗笠来。 露出底下一张略显憔悴而苍白的面容。 “宁先生。”薛夫人震惊地吐出声音,“你不是……不是在帖中写如月楼相见吗?你怎么又……” 薛夫人说完,发觉到身后还跟着这么些下人,着实不大像话,想也不想便一步跨出门去,然后反手关上了小门。 被关在门内的下人们:“?” 宁确看着她,道:“等不及了。” 薛夫人后退半步,别开了目光,一时心下又觉得震荡,又觉得尴尬,实在不知接什么话好。 宁确似乎也不需她接话,紧跟着道:“我先去了庄子,发现夫人不在。” 先前宁确也不知薛夫人的身份,只知她梳的已婚发髻,便只口称“夫人”。 这样也没什么过错。 毕竟不知道姓氏的话,多是这样称呼。 但如今双方都明晰了身份,再这样称呼,薛夫人才感觉到有些怪异。 便好似……好似那夫妻之间的称呼一般。 薛夫人抿了下唇角,道:“清茵有孕,我得留在城中时刻照看,想必短时间里都不会再去庄子上了。” 有了薛清茵肚子里的“护身符”,薛老太爷都不敢上门作乱。 自然也就不必再躲。 那厢宁确点头:“我猜也是如此,便写了帖子命人送到许家来寻你。而后想来想去,又觉得不妥,夫人凭什么应我的邀约呢? “若要请人,也该有诚意些亲自登门才是,于是自己也跟了过来。我又猜夫人兴许会走小门,便等在了这里。” “宁先生卜算的本领果真厉害。”薛夫人感叹道。 宁确却道:“我并不善卜卦,我只是善解夫人的心思。” 薛夫人这下将脸都别过去了,她低声道:“宁先生的意思……我不懂。” 宁确道:“那日夫人问我,一向如此兼爱吗?我对夫人说,我学的非是墨子,乃是儒家。” 薛夫人将脑袋转了过来,脸上写着好奇。 “儒家主张爱有等差,人有亲疏远近。” 薛夫人怔住了。 这次大抵是真怕薛夫人听不懂,宁确又道:“我待草木有情,待书册文字有情。但都远不及我待夫人的情意……” “那日林家初见,惊鸿一面,便难忘却。但我知夫人已有夫婿,只得按下不表。此后城郊再见,我以为夫人的夫婿早亡,才留下夫人孀居在庄子上……” 宁确苦笑一下:“如今才知原是一场误会。” “我思来想去,既然已经是这般结局,就不该再对夫人提起我的心意,反为夫人惹来烦忧。 “但我读了许多书,书中都只说相思之苦,而无解相思之法。 “我想兴许人不止一条路能走。我总要来见夫人一面,若夫人点头,便是山石阻路,又有何妨?” 薛夫人呆住了。 她看着宁确。 半晌,只挤出来一句话:“你当真病了吗?” 宁确再度苦笑:“病了。” 大病一场,念及师友情谊,念及世俗不容,念及宣王府和魏王府对立难解的姿态……念及种种。 但他还是来了。 薛夫人轻叹了口气:“我不知如何答你。” 宁确神色一黯。 薛夫人见状又有些不忍,道:“到我这个年纪,许多事已不能率性而为。” 宁确听见这话,眼底的光重新亮了起来。 他懂了! 得先讨好薛夫人的女儿! 宁确躬身拜下:“多谢夫人。” 此时薛家本家。 薛成栋难得回来一趟,众人围坐一处。 薛老太爷问道:“许芷这是要同你和离了?” 薛成栋面色微变:“父亲怎么知道?” 薛老太爷的脸色顿时也变得不好看了:“许芷送了信到府上来,……看来是打定主意了。眼下清茵有孕,想责难她们母女都不行了。早知今日,还是当快刀斩乱麻。” 薛成栋脑子清醒了许多,道:“无论何时,清茵都会护着她阿娘的。” “她护着又何妨,到底是晚辈……” 薛成栋神色怪异,道:“父亲是不知道她如今的性子和手段。” “那便写一封《放妻书》给她,不吓一吓她,倒还真将自己当回事了。日后等清茵的孩子生下来,岂不是还要越发猖狂,想拿捏你便拿捏你?”大房长嫂冷笑了一声。 薛成栋按了按额角:“你们以为这就能吓住她?” “这是自然,不是我说,除了薛家,她许家上哪里再去找更好的姻亲?你府中就一个侍妾,还早早死了。放眼京城,何人如你这般?你待她已是不薄……” 薛成栋面无表情地打断道:“是吗?那你们知道,若我当真写下放妻书,她会怎么样吗?” “她会转头便嫁给汴州刺史宁确。” “……?” 半晌,薛家人才从震惊中回过神,从喉中挤出来一句:“这怎么可能?” “一方刺史,贪图她个已婚妇人作甚?” “不可能,不可能!绝无可能!” 第145章 哎呀,肚子痛 薛清茵还不知道那厢宁确又去见薛夫人了。 她踏进魏王府,府中已然热闹起来。 “走不动路,有轿子吗?”薛清茵问。 宫人的表情裂了裂:“没、没有。” 薛清茵:“哎呀,肚子痛。” 宫人:“……”“奴婢去问问,兴许有呢。” 薛清茵赞赏地看着她:“是个机灵的。” 宫人麻木地在心头叹气,她宁愿不要这份机灵。要是让魏王妃知道了,肯定恨不得扒她的皮。 那厢柳月蓉早早就坐在了主位上,接受各家的姑娘拜见。 随后乔心玉和江侧妃都来了。 两个侧妃当着众人的面向柳月蓉行了礼。 尤其是江侧妃,甚至还到了柳月蓉身边,为她倒茶,为她剥葡萄,俨然一副奴仆姿态。 这让柳月蓉在众人面前做足了脸,虚荣心得到了充分满足。 “你啊,就是贴心。也别忙了,坐下来说话吧。”柳月蓉像模像样地对着江侧妃道。 众人见状,暗道柳月蓉还是有点本事的。府上的侧妃也好,其他小妾也罢,像是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 现如今这子嗣也有了……该是最风光的时候了。 “姐姐,过来见过魏王妃。”江侧妃忽地转头,将一个美艳女子引了过来。 女子朝柳月蓉行了大礼:“江慧见过魏王妃。” 柳月蓉道:“起来吧。”她想挤出来一点温柔之色,奈何没能挤得出来。 柳月蓉想起前日和江侧妃说话时的场景—— 江侧妃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只道:“我有个姐姐,长得很是美艳,有几分肖似薛清茵。殿下见了一面之后,竟有几分念念不忘。 “好在我姐姐已经嫁做人妇。也该断了魏王殿下的念头。可是,……我那姐夫不知何故遭人诬陷,说是涉嫌科举舞弊,下了大狱。我姐姐的意思,是想亲自来求魏王殿下施以援手。 “但我想着若是这样做,只怕殿下要借机纳她为外室。可我姐姐对殿下并无此意。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求到王妃这里来更好。” 如今见了江侧妃的姐姐的面,柳月蓉心道幸好是来找了她! 这江慧确实有两分像薛清茵。 薛清茵艳中带娇,娇中带媚。心动之余还令人怜惜。 而江慧容颜更为艳丽,很容易令男子一见便想到那档子事上去。 若她真成了魏王的外室,和江侧妃二人联手分宠,只怕真要逼得她无立锥之地! 柳月蓉压下心中对这张脸的厌恶,命人搬了张椅子来,好叫江慧就在她近前落座。 “宣王侧妃到了吗?”柳月蓉问。 “来了。”宫人道。 柳月蓉抿起唇:“就等她了。” 其余人窥了窥她的脸色,迎合道:“宣王侧妃怎么来得这样迟?竟是叫我们等她一个。” “是啊,是有些没规矩。” 柳月蓉端起茶盏,掩住勾起的唇角,道:“一会儿到了罚她杯酒就是。” 这厢话音落下。 却听得一阵脚步声近了。 众人已经许久不曾见薛清茵,但隐约还有点阴影在心头盘旋,挥之不去。 心道她来魏王府,不会还摆出她从前那番大摇大摆带上十几个人的阵仗吧? 他们转头看去,却见一顶软轿近了。 那轿子不带顶篷,薛清茵坐在其中,是何等的姿态懒散,妩媚娇弱,顿时尽收众人眼底。 柳月蓉口中的茶“噗”一声喷了出来,差点当场捏碎茶杯。 “她怎么是乘轿子来的?”柳月蓉冷声问。 其余人也面面相觑。 她这阵仗,怎么一回比一回大? “哎呀,好多人……”薛清茵坐在轿子上感叹道。 这一下又勾起了柳月蓉那日在城郊的糟糕的记忆。 “宣王侧妃着实无礼。”魏王妃冷声道。 薛清茵伸出手去,由弄夏扶着慢吞吞地下了轿子,道:“身子不便,王妃宽恕则个。” 柳月蓉冷淡道:“宣王侧妃十日里有九日都身子不适,怎么?宣王府的御医也不过如此吗?” 薛清茵惊讶道:“谁说我是病了?” 柳月蓉拧眉:“你自己说你身子不便……” 薛清茵面上更惊讶了。 这次是真的惊讶。 她没想到竟然没有一个人和柳月蓉提起…… “王妃应当与我感同身受才是,这身子弱了啊,一旦有身孕后,可不是万般不便吗?”薛清茵象征性地摸了两下自己啥也没有的肚皮。 柳月蓉的表情顿时定格了。 她眼看着薛清茵在丫鬟的搀扶下越走越近。 那一刹,柳月蓉睚眦欲裂。 “王妃……”身边的宫人弱弱出声提醒她,“身子要紧。” “我知道。”柳月蓉咬牙道。 今日什么样的场合?她万不能露出狼狈之态。 “王妃心善,推己及人,想必也不会让我行礼了。”薛清茵走到面前定道。 其他人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心说哪有自个儿免了自己的礼的? “宣王侧妃实在恃宠而骄!”柳月蓉斥道,一点没给留面子。 薛清茵:“……那你去告我啊?” 柳月蓉:“……” 还告? 她都已经留下一次严重的心理阴影了。 薛清茵蹙眉:“哎呀,肚子又有点痛。” 柳月蓉都震惊了。 我才是有滑胎之相的那个人!我还没有装,你倒是先装上了。 “我得坐下,快快,椅子呢?”薛清茵问。 旁边的宫人哪里敢耽搁?连忙搬了椅子来给她。 柳月蓉想骂她不过是个侧妃,怎敢如此嚣张? 但到底没能骂出来。 她腹中的孩子何其重要,同理,薛清茵肚子里的,也是宣王的第一个孩子……柳月蓉胆子再大,也不敢冒这个谋害皇嗣的风险。 眼见着气氛越发怪异。 一旁的宫人悄然对视一眼,然后有一个悄悄退了下去,直奔府外。 这得找魏王殿下回来才行…… 宫人奔出府去,没等找到魏王,倒是先撞上了宣王一行人。 宫人吓得双膝一软:“拜、拜见宣王殿下。” 宣王殿下怎么会在此?他不应当是在关内道? 宣王方才从军中返回,身上还萦绕着浓浓的肃杀之气。 他低头看了一眼颤抖不已的宫女,问:“本王的侧妃可在府上?” “在、在……” 宣王没有再开口。 宫女小心翼翼地道:“殿下……” “本王在此地等候她。” “那、那奴婢这就去通报……” “让她再玩会儿。” 宫女惊愕地抬起头,看了看宣王的模样,又觉得害怕,便连忙又重新低下了头。 不过她一下福至心灵,心道魏王不在,宣王也能主持大局啊,总之只要今日诗会不闹出“人命”就好了。 宫女连忙道:“侧妃方才说肚子痛……” 宣王皱了下眉。 身上的肃杀之气似乎更浓了。 宫女的话还没说完,一抬头。 宣王已然从她身边走过,大步跨入了魏王府中。 这厢薛清茵扭了扭屁股,还觉得不舒坦。 “再拿个垫子来,这椅子坐着多硬啊。”薛清茵理所当然地提出要求。 柳月蓉:“……” 柳月蓉压着怒火道:“宣王侧妃实在娇气。” 薛清茵点点头:“是啊是啊,所以再给我取个腰枕来吧。 “毯子也可以拿一条。 “唔,今日有什么点心吃啊?我也挑挑。” 柳月蓉简直忍无可忍。 “宣王侧妃倒不如先抽一道题目,提早想想一会儿的诗怎么作。” “殿下。” “拜见殿下!” 门廊外宫人们慌乱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 柳月蓉面一沉。 魏王还是赶着回来见薛清茵来了? 众人也这么想。 他们都一致起身,并朝门口望去。 却见一个身披盔甲,身形高大,冷硬如铁的男人疾步走了进来。 他们既畏惧又惊愕。 行礼道:“拜见……宣王殿下。” 薛清茵:“……?” 她这才慢吞吞地回过头,还没定睛细看,来人已经一把将她从椅子上抄了起来。 “肚子疼?”宣王沉声问。 薛清茵尴尬又心虚。 不是,我就装一下……怎么还真把宣王给招回来了?您老人家不是应该在战场上吗? 薛清茵动了动唇,慢吞吞地挤出来声音:“……见到你,我一下就不疼了。” 宣王:“……” 行了,他知道了,她什么事也没有,是装的。 第146章 抓她回府 “宣王……”柳月蓉骤然回神,由宫女扶着起身行了礼,“见过宣王。” 柳月蓉在薛清茵跟前拿得起派头,在宣王跟前可不敢。 宣王并未理会她。 而是先深深地看了薛清茵一眼,看得薛清茵愈发心虚了。 随后才将薛清茵放回了椅子上,没有戳穿她。 他直起腰,显得气势逼人。 “这是弄的什么把戏?”宣王问。 ……把戏。 宣王的语气平淡,但愈是平淡,愈刺痛了柳月蓉。 宣王难道不知她有孕了吗? 也是……宣王想必刚从外头回来,定然不知。 柳月蓉的嘴角抽动了下,但还是没有薛清茵那样的厚脸皮,能将“我有孕”、“我肚子痛”随时随地挂在嘴边。 更何况宣王为长…… “回殿下的话,这是筹备的诗会。”一道声音响起。 扭头看去,接声的却是乔心玉。 这风头也要抢? 柳月蓉顿时更觉得憋闷。 柳月蓉匆忙挤出声音:“殿下这是回京了?” 总不会是擅自从战场上返回来的吧? 此时乔心玉又在旁边道:“想必是殿下得胜还朝了。” 柳月蓉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不大妥当。 倒显出乔心玉来了! 柳月蓉暗暗皱眉,再看向宣王,却还是挤出了笑容道:“殿下这般风尘仆仆,是来接侧妃回去吗?” 柳月蓉现在已经不指望从薛清茵身上炫耀自己了。 赶紧把她送走吧! 眼下宣王一来,又是得胜还朝,只怕薛清茵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一会儿岂不是更加气焰嚣张? 宣王眸光微动,转头看薛清茵,他问:“还玩儿吗?” 众人闻声,忍不住看了看薛清茵,又小心地看了看宣王。 打从宣王进门,他们就留意到宣王一身盔甲,想是进城便奔来了。 宣王这般冷硬人物,待薛清茵却如此宠爱…… 薛清茵何德何能啊? 而薛清茵本人这会儿更心虚了。 她窥了窥宣王的脸色,又看了看他的眼眸。他的眸中带着点点暗色。 这很危险。 但薛清茵琢磨了一下,要是再拖一拖,没准儿会变得更加危险…… 于是她乖乖道:“我同殿下回府。” 宣王又问了一遍:“当真不玩了?” “不玩了,不玩了!”薛清茵语气坚决。 宣王俯下身,伸手贴住了薛清茵的肚皮。 他盯着低声问:“痛吗?” 他背对着旁人,其余人大都只能听见他的声音,而看不见他的动作。 只有薛清茵觉得有几分臊得慌。 明明是隔着衣物,但她却好像能感知到他宽大手掌传递而来的炙热温度。 这般众目睽睽之下,她便有种好似要被宣王剥开来吃掉的错觉。 薛清茵目光闪烁了下,还是坚持小声道:“方才说过了,见殿下回来,自然不怎么疼了。” “本王抱你出去吧。”宣王低声道。 薛清茵张张嘴,欲言又止。 不是……您这个盔甲……它有点硌。 宣王权当没看见,手臂一揽,便扣住了她的腰,轻易便将她抱了起来。 也不与旁人多言,宣王就这样抱着薛清茵走了出去。 弄夏在原地呆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了上去。 半晌。 众人回神。 “宣王殿下待侧妃实在是……” “不合规矩。”柳月蓉沉着脸道。 其余人对视一眼,立即收了声。 只是她们的目光还若有似无地朝某个角落看了一眼。 那里坐着卢书仪。 昔日京中风光大盛的贵女。 但自从没能做成宣王的正妃后,她便就此沉寂了。 倒没什么人留意到,那江侧妃的姐姐江慧,此时眼带惊恐,面上的神色显得有些怪异。 这厢宣王抱着薛清茵,径直往外走去。 一时寂静,只有盔甲在走动间轻轻撞击摩擦的金属声。 薛清茵恍惚了下,觉得好像从他身上嗅见了一点血腥味儿。 “殿下不会累吗?”薛清茵小声道。 你不说话是吧?那还是我来吧。 “会。”宣王吐出一个字。 “那殿下还是放我下来吧。” “但是茵茵娇气。” 薛清茵脸红道:“我坐轿子就是了。” 宣王垂首看她:“茵茵就没有半点想我吗?” “想自然是想的……”薛清茵想说想你想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但这话又实在太经不起考量。毕竟一问就知道她每天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还没事儿就进宫去蹭吃蹭喝。 薛清茵:“反正就是想的。”这得咬死了。 宣王抱着她的手臂顿时收紧了些。 薛清茵觉得自己好似从他眼底瞥见了一点飞掠而过的笑意。 “殿下是得胜还朝了吗?” “嗯。” “殿下真是厉害。” “茵茵方才是厉害。” 薛清茵:? 我怀疑你在阴阳怪气我。 宣王腿长,不多时便抱着她走出了魏王府。 说巧不巧。 魏王恰在此时回府。 “……兄长?”魏王的声音抖了下。 宣王分了点目光过去。 便见魏王下马,立在了阶下。魏王面上的疲倦掩也不掩不住,仿佛那个千里奔袭的人是他一般。 薛清茵看了一眼,心道让你好色吧。 妻妾多了体虚吧。 “兄长这是……”魏王的目光从那盔甲之上滑过,最后又落到了薛清茵的身上。她还是那般娇美。 魏王已然听说了薛清茵有孕的事。 他早先暗地里听闻宣王那方面不大行,却没想到……魏王不愿再往下想,只觉得心下酸意愈浓。 宣王只微一颔首,甚至不与魏王多说半个字,便带着薛清茵上了马车。 “恭送兄长。”魏王嘴里说着话,目光紧追不放,恨不能多看薛清茵两眼。 他在门外了好一会儿,直到宣王府的马车彻底看不见了,他才转身进门。 宫人见魏王回来主持大局,欢喜不行,忙将他引到了诗会上。 众人自然又起身向他行礼。 柳月蓉心底也舒了口气,还好……还好前脚宣王将人接走了。 魏王走到主位坐下,一手接过茶盏,目光却是一顿,在那江侧妃姐姐的面庞上停驻了片刻。 柳月蓉满心都是魏王,又岂会留意不到这样的细节? 她心一沉,心道看来决不能让江慧成寡妇了。 否则魏王没准儿真要将人当薛清茵的替身,收作外室了…… 薛清茵没想到她人都走了,魏王府的气氛却也还是没好到哪里去。 这厢回到宣王府中。 宫人便贴心地为他们关上了门。 薛清茵:? 是不是太熟练了些。 第147章 惩罚 宣王托住她的腰,将她放在了床沿。他道:“我收到了你的‘信’。” 薛清茵仰头看他,笑嘻嘻道:“那信‘写’得好吧?” 宣王扶住了她的后颈。 随即回应她的便是一个吻。 这一吻似是想了太久。 粗暴又强势。 薛清茵被迫仰起头来,很快便有些喘不过气。 她习惯性地抬手去抓他的衣襟,但一抬手,却是先碰到了他腰间冰冷的佩刀。 刀鞘冷硬,甚至有些锐利。 薛清茵忙缩了缩指尖,还不小心咬了宣王一口。 宣王的动作顿了下,随即用力地揉了两下她的后颈。 揉得薛清茵都有些发软了。 他好凶。 薛清茵暗暗撇嘴。 但她还是抱紧了他的脖颈。 宣王盔甲加身,英武高大,便好似那出鞘的刀锋。 那冷硬有些硌人,凉得摸上去指尖好似都在发麻。 但又使人莫名地愈加兴奋起来。 薛清茵便更紧地贴了上去。 只是随即反被宣王结结实实地按住了。 “别动。”他松开她,轻抚过她的小腹,哑声道:“不行。” 你这人怎么如此收放自如? 欲*望说按就能按得下去的吗? 薛清茵不高兴地鼓了鼓脸颊。 不过很快,那点心虚就又回到了薛清茵胸中。 “那个……有一件事,我要是说了,殿下会生我气吗?” 宣王眸光微沉,他道:“得看是什么事。” 薛清茵瞪着他:“殿下一点也不会哄人。此时难道不应该说,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事,都不会生我的气吗?” 宣王深深地看着她,没说话。 什么闷骚男人! 薛清茵叹气,心道早死晚死总是要死的。 她窥着他的脸色,道:“实话告诉殿下吧,我并没有身孕。只是那魏王府欺负了我,我气不过,才想出来这么个法子。” “陛下也知道这事呢,陛下点了头我才敢做的。”她飞快地补充道。 哎,大家一起下水! 宣王还是没说话,只是反手拖过了一把椅子,在薛清茵对面坐了下来。 薛清茵暗暗嘀咕这个反应……不对劲啊。 “殿下……生气了?” 宣王看着她,不动如山。 薛清茵这下心中有些没底了。 玩脱了? 她一下从床上起身,磨蹭到了宣王身边。 她张开双臂抱住了他的脖颈,顺势坐在了他的怀里,可怜兮兮地问:“殿下真的生气了吗?” 她试图强调:“真的,他们都欺负我。我很可怜的……” 她说着,又亲了下宣王的脸颊。 宣王的喉头滚动了下。 哦,有反应就好。 薛清茵登时更卖力了,连忙又亲了亲他的唇。 宣王的唇绷紧了。 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薛清茵心道,别是忍着怒火吧。 她马上又亲了亲他的下巴。 “咦?殿下这里怎么受伤……”了。 她最后一个字没能说完。 宣王蓦地将她扣在怀中,抱了起来,大步走向殿后的浴池。 他再度吻住了她。 比先前还要用力些,更粗暴些。 身孕是假的,行事自然也就没了顾忌。 水花从池中飞溅起来。 衣物坠下去。 这回她便真好似那揉皱了的花。 与她当初送给他的那第一朵日月锦,没什么差别。 白日漫长。 薛清茵到后头,如同经历了雨打风吹,缩在宣王怀中,倦得眼皮都睁不开了。 但她还是拽着宣王,迷迷糊糊地道:“你还生气吗?” 宣王道:“不能总是茵茵骗我。” ……嗯? 薛清茵困得像个小傻子一样,目光呆呆地看着他。 他心下又有些痒痒,但还是按住了。 只漫不经心地道:“我也总要骗茵茵一回。” 薛清茵心中长舒一口气。 懂了。 然后她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踹了他一脚。 假装生气骗我是吧? 薛清茵张开嘴贴在他手臂上,但都没力气往下咬了,就这么先睡了过去。 宣王摸了摸她的头发,又给她拢好了被子,这才起身传膳。 行路的疲色,这才显现出一分在他眉间。 薛清茵没睡太久。 醒来第一件事还是找宣王。 等看见宣王如过去一样,坐在桌案边上,一边处置事务,一边等她醒来的模样,她便狠狠松了口气。 薛清茵随意披了件衣裳,便又蹭到了宣王身边去,道:“殿下当真是精力十足。” 一路赶回来。 进城便来接她。 还抱着她出魏王府。 回到宣王府中,两人没说上几句话就搞了个昏天暗地。 薛清茵心道铁人三项也不过如此。 她挨着宣王坐下,好奇道:“我怎么觉得殿下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我有孕是在撒谎?” “若你当真有孕,父皇未必会传信给我。”宣王淡淡道。 嗯?这是什么道理?薛清茵想不明白。 但宣王没有要细细解释的意思。 宣王接着道:“再则,先前在京中你我向来有避孕之举。” 薛清茵点了点头。 那倒是的。 古人也是有安全套的。 他们也会用这个作避孕的措施。 只不过大部分男人都不当回事,反正又不是男人生孩子。怀孕便生呗,不愿意让她生的,就赏避子汤呗。 薛清茵忍不住感叹。 这次这么玩还真是有点风险的,换个人,兴许要疑心她给他戴绿帽了。 “只是避孕的举措也并不一定周全,猜测也不一定准确。若你当真有孕,我自然要快些赶回来。我怕有人对你下毒。”宣王难得话多了些。 薛清茵心道您这仇家这么多啊?还会有人给我下毒? 宣王突地问:“茵茵很想有一个孩子?” 薛清茵摆手:“没有没有!” “在我跟前,何必隐瞒?” “不不,我真的不想。” 古时候生产风险太高了。 就她这小身板…… 宣王屈指,从随身的香囊中抽出一物,他叹道:“我知茵茵心意。” 薛清茵:? 这不是我让人送去的道符吗? 她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宣王将她从椅子上抓起来,抱到了怀中。 他低声道:“眼下并非是最好的时机,委屈你了。” 不不……不委屈。 薛清茵轻声道:“我这般体弱,本也不好有孕。原先我还想着,兴许哪一日,殿下就因为这个不要我了呢。” 不过那时候,她想的其实是,反正宣王在原着里也活不长嘛,俩人当个几年夫妻也差不多了。 现在……现在还是希望宣王活长一些的。 “不会。”宣王轻抚着她的后颈。 他道:“父皇有十来个妃嫔,或是死于小产,或是死于产时出血不止,还有坐月子时见了风,不久后便死去的……” “有孕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那往往代表着一脚已经迈入了鬼门关。” 薛清茵怔了下。 宣王殿下您这思想很先进啊。 “再等等吧,等你的身子再好一些。”宣王道。 “嗯。”薛清茵乖乖应声。 “宣王府也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主人,茵茵是独一个。”宣王这话似是在安抚她。 薛清茵听在耳朵里,也没有很相信。 俗话说得好,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上树。 宣王见她不说话,只当她还为不能有孩子而耿耿于怀。 他动了下唇。 却是薛清茵更先开了口。 薛清茵抬手摸在他的颈侧,道:“先前就想问殿下了,这是受的伤吗?” 那伤从颈侧,蔓延了一点到下颌。 伤口当时应该并不深。 但此时触摸上去,依旧显得狰狞。 薛清茵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怪可怕的。 她低声道:“我肚子疼是假的,但殿下的伤想必是真的疼。” 宣王顿了下,轻描淡写道:“小伤罢了。” 薛清茵有点不高兴。 也不知道为何不高兴。 反正就是胸口有些堵得慌。 她揪了下他的袖子。 宣王突然抬手覆住了她的双眼,然后亲了下她。 他道:“将来无论什么时候,做了什么样的事,我都不会生茵茵的气。” 薛清茵一怔。 这算是回应先前她那句话吗? 她舔了下唇,胸中陌生的情绪汹涌着,一时不知说什么,便只嘴上干巴巴地道:“无论什么事吗?” “嗯。便是你将利刃刺入我的胸膛,再生气也不过……”宣王又亲了下她道:“这样罚你罢。” 第148章 大案 “咕。” 薛清茵的肚子叫了一声。 “我饿了。”她道。 宣王放下她,又抬手为她拢了拢衣领,起身去传膳。 留下薛清茵在原地有点懊悔。 他那样说,她总该做出些反应才是。 那她也学着他那句话那样说一遍? 薛清茵说不出来。 这样的话已然超出了演戏的范畴。 她没办法那样全身心地,毫无顾忌地去相信一个人。 那宣王为何就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他……是真切地喜欢她吗? 不是仅限于容颜和皮肉上的偏爱? 薛清茵的脑子就仿佛被震荡成了一团浆糊,直到食物被呈上桌来,她的表情都还显得有些呆。 “要取些冰来吗?”宫女布好菜,低声问道。 “冰?”薛清茵困惑。 宣王应声:“嗯,取些来吧。” 宫女点点头,没一会儿就取了一匣子冰回来。 宣王府上专门修有冰窖,取这东西容易得很。 宣王取了两块,在薛清茵身后,抬手绕过来给她敷了敷眼睛。 “嘶。凉。”薛清茵吸了口气。 她躲开了宣王的手,问:“我的眼睛怎么了?” 宫女马上从旁边捧了一面镜子给她。 薛清茵这一照…… 好嘛。 双眼都肿了。 难怪方才宣王蒙着她眼睛,再俯身亲她呢。大抵是她的模样看着着实太凄惨了些。 但这怪谁呢? 自然是怪宣王啊! 薛清茵噘嘴。 心道肯定是在浴池里的时候,没少哭啊。 她扭了扭脑袋,瞪了宣王一眼,然后才继续乖乖坐在那里任她敷。 倒也没有敷太久,毕竟薛清茵皮肤薄且细嫩。 “去取药膏。”宣王吩咐宫女。 “是。” 等药膏取来,宣王便蘸了些涂在她的眼周。 的确是舒服了许多。 薛清茵倚着椅背,坐得舒舒服服。 “你想在府中举办些诗会一类的玩意儿吗?”宣王的声音在薛清茵头顶响起。 “诗会?不办。不会作诗。”薛清茵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别的呢?” “别的?” “比如蹴鞠、投壶、赏花……” 薛清茵仰起脸看他:“殿下是怕我不高兴吗?魏王妃有的,我也要有?” “嗯。” 薛清茵摇头道:“来的净是一屋子不大认识的人,凑作一处能有什么意思?还是不要了。” “魏王妃能通过这样的宴会,叫京中贵女都以她马首是瞻。茵茵不会觉得孤单吗?” “人不在多。”薛清茵摆手。 要是十个里九个全是柳月蓉那种脑子的。那么多猪队友还不如没有呢。 不过薛清茵说到这里,也马上问了一句:“殿下需要我去交际吗?” 宣王道:“不必。” 薛清茵点点头,她现在差不多也能琢磨出来,宣王走的是什么路子。 他和魏王不同,他身边结交的人愈少,才让皇帝愈放心。 刚好,我在京中贵女中间也不是个讨人喜欢的。 薛清茵一笑:“那就这样吧,这辈子都不必办什么赏花宴、蹴鞠宴了。何况人来人往的,就怕叫奸人钻了空子。宣王府还是一直像个铁桶下去最好。” 这样她小命也好保! 宣王没有说话,只是轻抚了下她的头顶。 薛清茵怔了怔,宣王又觉得她受委屈了吗? 她这还没演呢! 皇宫。 太和殿的宫人刚刚送走几位大臣,回转身来便见皇帝面沉如水地坐在那里。 宫人也不敢出声搅扰,只默默无言地回到了皇帝手边定。 半晌,梁德帝的声音才重新响了起来:“有人来找朕吗?” 这话问得旁边的小内侍一愣。 还是吴少监反应快,忙道:“宣王殿下回府去了,宣王侧妃也没有入宫来求见。” 梁德帝面上的神情放松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惊讶和疑惑。 “竟然半点动静也没有吗?”梁德帝靠住龙椅,倒像是有点可惜。 吴少监哭笑不得。 您这是等着看热闹呢? 梁德帝轻叹了口气:“宣王的脾气倒是越发好了。” 说着,他面露一丝动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便沉浸进了自己的情绪之中。 宫人们见状,便又垂首保持起了沉默。 此时魏王府上的诗会也早散了。 只是江慧却并未立即离去,她由江侧妃带领着,私下见了一面魏王妃。 她面露恐惧之色,张嘴便道:“王妃可知此次舞弊案牵连有多广?” 柳月蓉皱眉:“你同我说这个作什么?” 她虽然学了不少诗文,但也不过是因为心上人有所好,方才去学的。 对科举等事,着实了解不甚清楚。 相比之下,江慧比她眼界竟还广大一些。 江慧道:“自古以来,文人士大夫多出自北方门阀世家。但从兴文年间,也就是先太祖在时起,水利航运大兴,淮南道等地越发富庶,秀才自然而然就变多了。等到先帝在位时,多次请淮南肖氏大儒入朝而不得。从此,南方士人的名声也传播开了。 “随后婉贵妃的祖父成为了南方士人间首屈一指的人物。自徐家崛起后,南方中举的士人越来越多,渐与北方士人分庭抗礼。 “今日科举舞弊之案,引得天下震动,北方士人愤而抗之。王妃知道他们都是怎么议论的吗?” 柳月蓉听得不耐,道:“你直说便是。” “他们议论年年科举主考官,多是南方出身的官员。而今年更是夸张,直接由魏王主持。魏王与徐家的关系众人皆知。 “于是民间说,这是明目张胆为南方士人大拓方便之坦途,排挤北方士人。魏王身为皇嗣,却不知天下士人皆是他的子民,为亲情所蒙蔽,竟做出这等天怒人怨的事来。更直指徐家,此乃揽权祸国之举!” 柳月蓉虽然不喜欢徐家的压制,更不喜欢婆母的高傲。但她心里很清楚,她的地位得靠他们来维系。 她冷笑道:“简直荒唐!这些人怎敢妄议皇家?” 江慧道:“王妃的父亲也是士大夫,王妃应当清楚文人一旦联合起来该是什么模样才是。” 那可不是两三句“怎敢妄议皇家”就能打发的。 柳月蓉冷冷道:“你这是在讥讽我吗?” “不,不敢。我的意思是,若是这把火被引到了魏王殿下的身上……那该是何等的后果?” 柳月蓉迟疑道:“魏王是陛下最宠爱的儿子……” 江慧:“……” 江慧无奈叹道:“这便要说到我今日的发现了。” “什么?” “我从宣王侧妃的身上嗅见了药香气。” “哦,那又如何?她一向是个病秧子,京中众人皆知,你难道不知吗?” “知道,但先前却不曾这样近地见过面。我才发现那气味,我闻见过。在鹭鸶园。” 鹭鸶园。 柳月蓉恍惚了下,一下被勾起了不太好的回忆。 就是在那里,魏王举办诗会,她大胆对诗,却被魏王当众羞辱。只因那日薛清茵也在,魏王满心都是薛清茵,根本不耐与她说话。 柳月蓉心中又翻腾起了点点妒意。 但这前不久才吃过亏,今日自然不会轻易信了江慧的话。 “药味儿多常见,我有头疼的病症,也总吃药。” “不同的。我闻得出来,她身上的气味与别人都不同。那药味儿掺着点花香。她喜欢在发髻间佩戴鲜花吧?还有一点降真香气。嗅着冷冷的,肺腑都通透了。降真香难得,京中可不多见。” 柳月蓉听到此处,想的是难怪薛清茵美而不俗艳。 那冷香气也为她添了几分气质。 不知道那香是怎么混出来的? 江慧看了看柳月蓉。 怎么还走神了? 江慧皱眉,痛声道:“那时,我与我那郎君还未成婚。他在林中与我提起科举之事,说我妹妹乃是魏王侧妃,今科春闱又是由魏王主持,能不能借魏王府之便,先告诉他今年的题目。” 柳月蓉终于回过神,震惊地道:“你们疯了?你们好大的胆子!” 江慧忙跪地擦着眼泪道:“我当时便拒绝了他。我妹妹不过是个侧妃,哪有那样大的本事呢?” 柳月蓉道:“这倒是。” “那日有人撞破了我们,却不知何故没有露面。我只记得闻到了什么气味,今日再见宣王侧妃,方才将这一切联系起来了。” 柳月蓉皱着眉。 心道不知羞耻的东西,这不是你们活该吗? 不过江慧越是不知羞耻,柳月蓉就越怕她真和魏王勾搭到一起去。 柳月蓉冷笑道:“你还说你丈夫冤枉?我看他被抓起来,半点也不冤!” 江慧只得又抹了抹眼泪,道:“王妃还不明白吗?此事我们做没做过,已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宣王侧妃恐怕将此事告知过宣王。自然而然,就变成了宣王府攻讦魏王府的由头!这把火必然是要烧到魏王身上去的!” 柳月蓉脸色大变。 半晌,她道:“此事不要与外人说了。” 江慧磕头谢恩:“我别无所求,我方才新婚,不愿做寡妇。” 柳月蓉心道我比你更不愿意让你做寡妇。 “行了,都下去吧。” 出了门,江侧妃皱眉道:“早先与你说了,像我这般有何不好?偏要自己挑男人。挑的什么东西?” 江慧道:“魏王又不是什么良配,何况姐妹共事一夫,我想想都恶心。为了争宠,迟早还要反目。” “你那男人就好了?” 江慧咬牙:“我原以为挑个好拿捏的,日子就能过顺遂了。” 这两姐妹感情倒是好得很。 低低交谈了几句,江侧妃才将姐姐送出去。 柳月蓉这头,其实对魏王府和徐家的处境,还是没什么明确的认知。 在她看来,北方士人愤怒又如何?这些年里,朝廷中南方出身的官员越来越大。北方早就势弱了。 柳月蓉很高兴。 她要将这些说给魏王听,一面既做了魏王的贤内助,另一面也好叫魏王认清楚,他那心心念念的薛清茵,可是会帮着宣王来对付他的! 想到此处,柳月蓉的步履都越发轻快了。 另一厢。 贺松宁踏入薛家的花厅,顿了下道:“府中近来有些冷清。” 薛成栋放下手中茶盏:“是有些冷清。” 他问:“紧张吗?” 贺松宁摇头。 “等科举舞弊案后,为公正起见,陛下定会重新举行殿前会试……” 贺松宁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显然并不在意这些。 他反问起薛成栋:“听闻母亲要和您和离?” 薛成栋:“……” 怎么个个都戳他肺管子? 不等薛成栋开口,贺松宁意味深长地道:“我若是您……我便同意和离。” 薛成栋皱眉不语。 “这是最聪明的做法,您一向冷静理智,不会不知。” 薛成栋沉声道:“嗯。” “如今也忙完了,我也该去看看清茵了。”贺松宁的语气这才有了点变化。 “去吧,她有孕了。” “这么快?”贺松宁也皱了下眉,不过很快就舒展开了。 他起身去让人备礼,还转头看了薛成栋一眼。 没想到薛成栋还沉默地坐在那里。 竟这样纠结吗? 贺松宁心道,有什么用呢? 他便绝不会因为后悔而纠缠不休……既然一开始是什么样,便冷酷到底就是。 翌日。 就在京中气氛越发紧张,连带学子们也都紧张起来的时候。 贺松宁携礼来到了宣王府。 “宣王殿下不在,侧妃也不在。”那门房却道。 贺松宁眯起眼,有些疑心是薛清茵不想见他,便问:“不知去什么地方了?” “去城郊庄子了。” ……竟然还不是糊弄他。 贺松宁一时间还真有点不习惯。 城郊庄子上。 薛清茵和宣王伴在梁德帝的身侧。 梁德帝面前铺了一张纸,还摆了笔墨纸砚。 薛清茵道:“请陛下赐字。” 梁德帝:“你不是已经有了那柳修远的字了吗?” 薛清茵摇头道:“那怎么一样呢?陛下的字更了不得。” 说罢,她还没忘记强调一下:“看在您和我一起撒了谎,但最后却只有我一个人挨了收拾的份儿上。” 梁德帝:“……”“好罢好罢。” 梁德帝自个儿研墨,自个儿写字。 这边提笔。 那边却有下人来找薛清茵,告诉她:“大公子来了。” 贺松宁? 他怎么来了? 薛清茵起身出去,没走几步便见到了贺松宁。 贺松宁被拦在了回廊下。 他立在那里,透过支起来的窗,瞥见了梁德帝的身影。 他的瞳孔骤然一舒。 薛清茵走上前去。 还没说话,贺松宁突然一把紧紧抱住了她。 “多日不见,我好想你啊。”贺松宁的声音从齿间挤出来。 薛清茵:? 你是不是有病? 贺松宁的身形紧绷,甚至微微发着抖,像是极力克制着某种情绪但克制不住了。 薛清茵试着推了推他,没能推开。 但却能感知到一点湿意滑入了她的脖颈间。 这是贺松宁自幼年一面之后,第二次再见自己的生父。 第149章 醋意 宣王坐在室内,漫不经心地循着薛清茵离去的方向看了过去。 窗推起了半扇。 结合起一旁窗棂的扇状镂空,方才隐约拼凑出在廊下的婀娜身形。 但很快,便有另一个身影挡住了。 光影交错。 似是抱住了她。 宣王骤然起身,推门出去。 梁德帝在后面摇头:“片刻的功夫也舍不下?” 这厢宣王跨出门去。 那厢薛清茵也一脚跺在了贺松宁的脚面上。 贺松宁:“……” “大哥是故意害我吗?”薛清茵问他。 贺松宁松开薛清茵,面露不豫。 不过此时他目光一转,就看见了宣王。 “拜见宣王殿下。”贺松宁躬身行礼道。 薛清茵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也挺会演戏啊。方才外泄的情绪瞬间收拾得干干净净。 “薛公子。”宣王眼底飞快地掠过一点暗色,口中倒是客气得很。 不过但凡明眼人便会发觉到,宣王既然对薛清茵如此宠爱,又怎会对待“大舅子”这样冷淡呢? “近来事忙,知晓清茵有孕后,便想着来探望她,于是一路找到了庄子上来。原来殿下也在。” 贺松宁这会儿说起话来,又人模人样了。 宣王微一颔首,却并未开口。 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不过贺松宁也知道这位宣王素来少言寡语,心下倒也没觉得奇怪。 他转身让小厮抬了一个大箱子上来,道:“这便是为清茵准备的贺礼了。” 薛清茵看了看他,顿时觉得他看起来更像人了一点。 不过贺松宁很快又道:“许久不见清茵,请殿下允我与她说几句话。” 他是薛清茵的大哥,提出这样的要求自然没什么问题。 但宣王没有看他,而是先看向了薛清茵。 薛清茵对贺松宁道:“大哥到隔壁花厅等我吧。” 贺松宁点头,但还是又看了看宣王。 宣王依旧不看他,只对薛清茵道:“嗯,一会儿来接你。” 几步路的距离,还要接。 贺松宁目光一闪。 随即转过身先往花厅走去。 快要走出回廊的时候,他回了下头。只见宣王抬手摸了下薛清茵的脑袋。 随即宣王若有所觉,抬眸朝他看了过来。 二人目光短暂相接。 宣王的眼眸冰冷,幽深的眼眸里仿佛藏着猛兽。 贺松宁当先转过了头。 有时候人的眼睛会藏不住情绪。 还会藏不住野心。 感知强烈并不止是女子独有的。 若是上了心,又岂有愚钝一无所知的人? 只不过一个照面,宣王便察觉到了薛清茵的大哥有些怪异…… “若有事唤我。”宣王又嘱咐了一句。 薛清茵靠在他胸前笑了起来:“怎么唤?大喊殿下吗?” 宣王一本正经地应了声:“嗯。” 薛清茵:? 还真行啊? 那下次试试。 宣王抬起手,蓦地停在她的脖颈间:“衣领怎么湿了?” 薛清茵张张嘴,想说兴许是屋檐的水滴进来了。 但想想又觉得不妥。 有些事可以美化地去说,但不应当撒谎。否则迟早会酿成大麻烦。 于是她撇撇嘴道:“谁晓得呢?兴许是方才薛宁偷偷靠我脖子上哭了。” 宣王听她直呼兄长的大名,又早在还未成婚前,便曾目睹过兄妹二人争执。 他自然感觉到了违和之处。 宣王垂下眼,屈指一点点擦过薛清茵的颈侧。 薛清茵抬眸看他。 只觉得这一刻无声的宣王压迫感极强。 但她还是低低出声道:“痒。” 宣王的指腹顿时用力了三分。 片刻后,他收起手来道:“衣领既然湿了,便换一件吧。” 不等薛清茵应声。 宣王紧跟着又道:“贴着也不大舒服,风一吹还容易受凉。你体弱。” 其实就是点眼泪。 这说得跟贺松宁眼珠子是水龙头似的。 但薛清茵点点头,没有拒绝。 “正好庄子上留了许多我的东西。” 换个衣裳,容易得很。 宣王应声,眉间那点不易察觉的皱起一下就舒展开了。 他陪着薛清茵去换了衣裳。 出来的时候,还抬手为她理了理领口。 只留下那厢梁德帝纳闷:“这一个个的,怎么去了都不回来了?” 吴少监心道年轻人啊,火气旺啊。 贺松宁坐在花厅中等了好一会儿。 他先是盯着花厅中大变的陈设看了起来,看着看着,渐渐生出些不耐。 是故意叫他久等的吗? 不。 贺松宁转头便否决了自己的猜测,转而有了新的想法。 是宣王故意多留了她一会儿吧? 占有欲倒是极强。 想到薛清茵出阁时,本该是他来背薛清茵,最后却被宣王亲自截住了。 再想到他不苟言笑、冷酷无情的模样。 贺松宁都想不明白,薛清茵究竟是如何突然间就对他一往情深的?与他在一处,不会觉得喘不过气吗? “主子。”门外的仆役突然出声。 贺松宁转过头,便见薛清茵提裙进来了。 她身着藕粉色衣衫,外面罩一件绣有醉芙蓉的大袖。那是她出阁前会穿的衣裳。 一时间倒好像还是未嫁作人妇的少女模样。 贺松宁恍惚了下,面色一沉,不过他很快便收敛了情绪,转而笑道:“这便换了衣裳?” 薛清茵摸了摸脖子:“不然呢?” 贺松宁心道,这占有欲已然不能单是用很强来形容了。 “大哥没事儿抱着我脖子哭什么?我又不是大哥的娘。”薛清茵还抱怨道。 “……”贺松宁心口淤堵得慌。 “许久不曾见你,一时情难自抑。” “那还是抑一下吧。” “……” “上回你让我送去扬州的东西,帮你送了。” “那整挺好。” “我今日带来的礼物,都是按你的喜好挑的。” “那感情好。” “进门这一路走来,庄子的变化很大,叫人惊讶。” “那必须的!” “……” 贺松宁忍无可忍:“你就没有别的话说?” 薛清茵满脸无辜。 怎么的还不许人当捧哏啊? 贺松宁对上她的双眼。心底那股子莫名而来的怒火,登时又消散了。 他道:“我知你有身孕之后,有几分担心你。” “啊?担心我作甚?”我过得可好了。 “下面魏王府和宣王府要斗法了。你与魏王妃腹中的孩子,便是首当其冲。”贺松宁沉声说着,还不自觉地低头看了一眼薛清茵的肚子。 那处仍平坦着。 薛清茵也还面带天真。 让人难以想象,她竟然也将要做母亲了。 “听大哥的意思……”薛清茵看着他,特别真诚地问道:“是要帮我对付魏王府,以保我安全无虞了?” 第150章 各怀鬼胎 “……”贺松宁提醒她,“我是魏王的幕僚。” 薛清茵点头:“嗯这样下手肯定就更方便了。” 贺松宁气笑了:“你知道那要冒多大的风险吗?” 薛清茵疑惑反问:“没有冒风险的觉悟,大哥来找我说这些话作甚?” 她不高兴地嘟哝道:“难道大哥只是表面上哄哄我,实际上一点力气也不肯出吗?” 贺松宁:“……”横竖你都有理。 贺松宁道:“宣王府何须我相帮?你那夫君的本事可不止于战场之上派兵作战。” 宣王常年不在京城,贺松宁对他知之甚少,如今因着薛清茵的缘故,打的照面多了,贺松宁才觉得这人并不是个简单的。 猛兽与猛兽之间是有相互感应的。 薛清茵咂嘴起身。 贺松宁看了她一眼,道:“不过推波助澜未必不可。” 薛清茵回头:“嗯?” 贺松宁道:“魏王下不了决心自断一臂,我会帮帮他。” 这个自断一臂…… 是指徐家? 果然,阴损还得看你。 此次科举是由魏王主持吧?科举舞弊案一出,魏王身陷困境,你还要鼓动他和徐家断绝关系是吧? 建议加大力度! 薛清茵抬腿往外走。 贺松宁皱眉,出声叫住她:“怎么还是要走?” 薛清茵:“哦,因为我没听懂。” 贺松宁又气笑了:“……清茵,别装了。我知道你听得懂。” 他叹道:“我如今愿意冒风险了,你还不愿意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同我说几句话吗?” 大哥别装。 你那明明是为了自己的事业! 原着线里,你第一个干掉的就是魏王! 薛清茵暗自撇嘴,不过还是坐了回去。 “你知晓为何宣王明明大权在握,但京中却无人认为皇帝疼爱他吗?”贺松宁突地说起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话。 薛清茵反问:“我哪里知道?” 可以说每句话的语气都充满了抬杠的味道。 但贺松宁此时并不计较这些细节。 他道:“因为他更像是皇帝的一把刀。人对刀是不会有爱惜的。刀永远会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所以他征战四方。你信不信,此次科举舞弊一事,皇帝也会交给宣王来处置?” 薛清茵心说这都轮不上我信不信。 她回想起当初在鹭鸶园时,宣王与她一同撞破那个劳什子慧娘和情郎的对话。 那时候宣王的反应就不同寻常。 没准儿这事,早从那时候开始,皇帝就已经在谋划今日了。而宣王那时候也是计划唯一的知情者。 “等到舞弊案后,徐家会被收拾干净。但最遭人恨的不会是当今圣上,也不会是那些闹起来的北方士人。而是宣王。”贺松宁道。 “所以呢?” “所以你最好便是劝宣王在此次舞弊案中,及时抽身放权。交予旁人来处置。” 薛清茵心道,懂了,这话得反着听。 你说不让干嘛,那必须得干嘛。 你这狗东西绝没有那么好心! 薛清茵反问:“大哥有推荐的人选吗?” “什么?” “若此时抽身,岂不显得宣王胆怯?但科举之事,本就是宣王所不擅长。若他能推举几个擅长处置此事的人出来,再提及自己不能插手,那不是显得合理许多?” 贺松宁抿了下唇,目光闪烁不明。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薛清茵,似是在判断她说出这句话是真情还是假意。 “卢泓俊,何凤来,丘暎,谭自昭……”贺松宁道。 薛清茵甜甜一笑。 嗯,这里头必然有两个是你的人! 这不顺藤摸瓜一下,多对不起你提供的名字啊。 “还是大哥疼我,我知道怎么做了。若我回去帮了宣王殿下,他必然会更加宠爱我呢。”薛清茵笑得更甜了。 贺松宁哼笑一声:“只有利用我的时候,方才肯露个笑脸了?” 薛清茵嗔道:“哎,大哥说的什么话?你我兄妹齐心,方才其利断金啊。大哥为我好,我自然也会为大哥着想。” 贺松宁笑了下,没再说话。 两个人反正都挺各怀鬼胎。 “你不是急着回你那宣王身边吗?”贺松宁也跟着起身,“我送你吧。” 你这是急着放我回去坑宣王是吧? 薛清茵心底吐槽,但面上还是没有拒绝。 “对了,还有一事。”贺松宁突然按住她的肩,附耳低声道:“你要小心当今圣上。” 薛清茵面露懵懂之色:“啊?” “魏王妃若是没有身孕,此次的事会更为顺利。但魏王妃有孕了……若要一口气将徐家撸到底而不授人口舌。那最好便是,让徐家人背上谋害皇嗣的罪名,罪上加罪。清茵,你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有许多双眼睛盯着要害死它啊。” 薛清茵露出惊恐之色,摸着自己早上吃得圆滚滚的肚皮:“当、当真吗?陛下竟然会……” 贺松宁柔声道:“所以遇了事,便来找我,我永远会保护你的。” 薛清茵夸他:“大哥真是好。” 贺松宁这才道:“若是方便,你便命人取一个宣王府上的腰牌给我,我会常来探望你,排除你身边的危险。” 薛清茵蹙眉道:“不方便。” 贺松宁:“……”他没想到话说到这份儿上,薛清茵还拒绝得如此干脆。 薛清茵叹道:“殿下会吃醋的。” 贺松宁……贺松宁无话可说。 毕竟他方才见识过了宣王的占有欲有多强。 但他还是试图再挽回一下:“我是你大哥,你我乃是兄妹,殿下为何这般心胸狭窄?” 薛清茵不快道:“那怎么是心胸狭隘呢?” 说着,她面露羞意道:“那是殿下爱我至深的证明啊。” 贺松宁:“……” 一股气陡然推到他的胸口,几乎都要炸开了。 不过薛清茵说完,也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并未意识到自己今日见她,上来便先说了讨好她的话。 而非是再如从前那样,见面先是一通阴阳怪气和责问了。 薛清茵回去的时候,梁德帝正好将字写完了。 梁德帝也发现了她换了衣裳。 “方才见谁去了?”梁德帝好奇问她。 薛清茵道:“我大哥。” 梁德帝的脸色极微妙地变了变,他随即笑道:“说了这么久的话,你那大哥与你的感情倒是极好啊。” “好什么?他和我爹的性子像极了。说不了两句话便是教训我。”薛清茵顺手上了个眼药。 梁德帝的脸色一下更微妙了。 做人老子的就是这样的。尤其是在古代,尤其他还是皇帝。 他可以不认贺松宁,但若是贺松宁不像亲爹,而像别人……梁德帝心里又不爽了。 梁德帝语气淡淡,问:“哦?如何训你?” 薛清茵道:“父皇听了难道还要帮我出气吗?” 梁德帝无奈:“你怎么总想着让朕帮你出气?” “受了委屈自该找父皇,这有什么过错?” 梁德帝马上看向一旁的宣王,指着薛清茵笑骂道:“你瞧瞧,你这心尖尖,是个什么样子?” 宣王这才躬身道:“父皇见笑了。” 梁德帝又无奈地笑了下,便没再追问贺松宁的事了,遂转声问起薛清茵:“朕写的这幅字,你准备用到什么地方啊?” “挂庄子上。”薛清茵道。 “你这庄子可实在了不得……”梁德帝又是无奈一笑,还关切地多问了一句,“地契可是在你名下啊?” 若是在薛家名下,那怎么配拿皇帝的字? 薛清茵笑道:“多谢父皇关心。早先我阿娘便将地契转到我名下了。” 梁德帝点头:“嗯。……那这字你要挂在庄子上何处啊?” “单独找间屋子挂起来。” “哦?” “得是身份尊贵,又富有才学,人品高尚的来客,方才能在那间屋子里吃茶,一面还能欣赏陛下的真迹。” 梁德帝大笑起来:“你倒是会弄些花样,你若不说里头挂的什么,人家未必肯买你的帐呢?” 这话就是允许薛清茵去宣扬了。 梁德帝的心情好了不少。 毕竟薛清茵没有随意安置他的墨宝。 她给来客定下的门槛,其实也正是在体现他墨宝的价值。 “时辰不早了,传膳吧。用过膳朕便回宫了。” “是。” 庄子上的食物的确很是美味,远超梁德帝的预想。 “早知这般珍馐佳肴,那日你与魏王妃闹到这里来,朕也该先用了饭再走。”梁德帝开玩笑道。 “您日后再多来吃一吃就是了。”薛清茵马上道。 梁德帝摆手道:“朕哪有那些个闲工夫?” 他虽然夸赞这些食物甚美,但到最后也没有吃多少。 能忍得下口腹之欲,是个狠人。薛清茵都不禁感叹。 而宣王这点也与梁德帝像了个十成十。 于是还是薛清茵吃得最多。 她轻轻打了个嗝,便起身相送梁德帝。 梁德帝跨出门去,微微侧过头,也不知看了一眼什么方向。他没有再问起贺松宁,也没有让薛清茵将她的大哥带过来一同说话。 梁德帝就这样起驾回宫了。 那厢贺松宁也并没有早早离开。 他坐在先前读书的小院儿里,眼见着天色渐暗。 “今日月明星稀……”他顿了下,问身边的下人:“大姑娘走了吗?” 那人道:“走了,和宣王殿下一同回城去了。” 贺松宁这才起身,没有让人点灯。 就这样走入了黑暗中。 这厢薛清茵和宣王回到王府中,当先便屏退了宫人。 随即一脸正色道:“我有一件大事要与殿下说。” 她眼下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宣王的情意。 甚至无法判断那情意的深浅。 但不妨迈出第一步……且试试,试着去多相信他一些。 “嗯,说吧。”宣王应着声,一把将薛清茵按在了怀中。 薛清茵:? 不是,你正经一些。 宣王埋首于她脖颈间,轻轻吻了下她的耳廓。 薛清茵腰一软。 哎哎……等会儿…… 她坚强地抵抗住了男色的诱惑,带着一股子正气凛然的语气,道:“我大哥其实是陛下的儿子。” 第151章 没一个正经人 宣王的动作一下便顿住了。 室内一片寂静。 而薛清茵是被摁在宣王腿上的,一时也看不见宣王的神情。 她抿了下唇,紧张地用舌头顶了顶上颚。 为何不说话? 您倒是给点反应啊! 她动了动唇,想问是我没有说清楚吗…… “你是指薛宁,乃是皇室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宣王的声音平和地响了起来。 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之情。 薛清茵点了下头,然后磨了磨牙,语气恶狠狠地问道:“你不会不相信我吧?” 宣王摸了下她的脑袋,低声在她耳边道:“我信你。” 薛清茵狠狠松了口气。 这才终于与他拉开些距离,抬头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 好吧……虽然他这张脸还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薛清茵想着既然已经开了口了,嗯,那就接着往下说吧……先从哪里说起好呢? 唔唔? 宣王却是扶住她的后颈,突地又侵上前来,亲了她一下。 薛清茵瞪大眼。 此刻你的反应应该是这个吗? 它不应该啊! 宣王这蜻蜓点水的一下过后,还并没有立即放开薛清茵。 他按揉着她的脖颈,仿佛爱不释手,复又重重吻住她的唇,吻得她喘不过气。 “我……我话还没……唔……” “你等……呜呜……” “宣王……凶巴巴的混蛋……” 薛清茵被抱了起来,只能无助地更紧地攀附住他高大的身躯。 “你这叫恩将仇报?” “嗯?”宣王学着她往日里爱咬人的模样,也轻轻咬了下她的耳垂,低声哄道:“分明是奖励。” “那也是我奖励了你!”薛清茵恶声恶气,试图强行掰扯回来。 “嗯。”宣王认输认得从容,“那便多谢茵茵奖励我,我心中感动,便只有加倍回报了。” 他说着,动作倒是更用力了些。 薛清茵瞪大眼,恨得牙痒痒。 堂堂宣王,真是越发的腹黑了! 宣王如此抱着她在殿中转了一圈儿,玩足了花样。 衣衫散落得乱七八糟。 堪称遍地都是。 足足将近两个时辰后。 宣王方才将她抱入浴池之中。 他便坐在池岸边,那升腾而起的水雾氤氲了他的面孔,他这才道:“茵茵继续说吧,我听着。” 哈? 这会儿想听了是吧。 薛清茵在水里一踢腿,当即转了个身,拿屁股对准了宣王。 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宣王俯身,轻抚了下她的背,低声道:“茵茵,别这样背对着我。” 哦,背对你你会伤心? 薛清茵转过了一点余光,悄悄地看他。 却更先听见水声一动。 宣王跟着下水来了。 薛清茵捂住屁股。 她懂了! 她飞快地又转了回去。 “茵茵生气了?”宣王低声问。 热气升腾,那水雾将他冷硬的面容都变得柔和了许多。一片水意间,甚至好像给人以孑然而可怜的错觉。 薛清茵道:“我大人不计小人过。” 宣王眼底涌现一丝笑意,应了声:“嗯。” 紧跟着他道:“我只是发觉,每日都要更喜欢茵茵多一些。” 薛清茵怔了下。 热气烘蒸之下,脖子根都有些发烫。 她动了动唇,小声道:“那是……我长得这样美丽……” 宣王道:“容颜会老去。” 薛清茵接声:“但我的意志会长存?” “……” 哦不好意思,这话听起来有点像是什么邪门组织的动员大会发言。 宣王凉凉道:“你的气人会长存。” 薛清茵面颊微红:“对不起,近来气人的技巧越发长进了。” 宣王从水中抱住了她的腰。 薛清茵腿软腰软,连忙表态:“以后只气外人,怎么会气到殿下头上呢?” 话这么说来勉强还算中听,但这求饶多少还是有点晚了。 宣王当即就把她按住了。 薛清茵怕掉水里淹死,这下只能把宣王抱得更紧了。 转眼都是后半夜了。 薛清茵趴在池边,嗓音都有些哑:“荒唐……我们太荒唐了……” 这一下便又轮到了宣王忏悔的环节。 他为薛清茵拿来新的衣裳,低声道:“今日还有几分醋意。” “嗯?”薛清茵来了点精神,猛地一扭头看他:“殿下……吃醋?” 吃谁的醋? 哪有醋可吃? 哪哪哪? “薛宁待你有些亲密。”宣王垂眸,将衣衫为她披好。 薛清茵恍然大悟:“哦,他啊……” 薛清茵琢磨着这会儿可不能嘴上再乱叭叭了。不然明日真起不来床。 薛清茵飞快地交代道:“您是不知道,他一心装着我那个妹妹,薛清荷,殿下是见过的。” 是吗? 不像。 宣王心头飞快地转过念头,但他没有说出来。 他道:“听你这样说,薛宁一早就知道自己并非是薛夫人的亲生子了?” 薛清茵有气无力地点着头:“是啊。所以他和我阿娘一点也不亲近。他就是个混蛋,是个坏种。” 宣王目光微微触动,眼底飞快地掠过一道又一道锋利而危险的光芒。 “这个人太坏了,坏得要命。咱们从今往后得提防他!”薛清茵不遗余力地骂着贺松宁。 宣王将她从地上抱起来,让她靠在了自己的怀抱里。 薛清茵顿了下。 心说这胸膛靠起来还真舒服。 她穿越前,天天没事儿在男菩萨的视频底下说摸一下,枕一下。 ……这也算是实现了。 宣王不知道她脑子里这会儿想的是什么鬼东西。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茵茵在薛家受苦了。”语气带上了一丝怜惜。 薛清茵懒洋洋地倚住他,终于说到了正事,将贺松宁提及科举案的话,一字一句都学给了宣王听。 连同贺松宁提供的那几个名字。 “那里面没准儿有两个是他的人。”薛清茵说完,也怕自己脑子不够好使,还是补了一句,“是我猜的。” 宣王道:“茵茵猜得极好,茵茵很聪明。” 薛清茵突然一下从他怀中坐起,抬手扒了扒他的嘴。 宣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茵茵做什么?” “我看看殿下今日口中是喝了什么蜜糖吗?怎的这样会说话?” 宣王低头又亲了下她。 撬开唇齿。 薛清茵:? 还亲。 都要肿了。 宣王松开她,道:“嗯,这便是蜜糖。” 薛清茵的呼吸滞了滞。 她突地道:“对了,殿下的名字是什么?” 她当然知道,但这个时代的她不应该知道,所以还是亲口问吧。 “贺钧廷。”宣王顿了下。 她难道……是想为他绣个香囊之类的东西?那倒是不必,知她心意便足够。 宣王接着道:“字长熠。” 薛清茵一笑:“那便好了,骂人还是要直呼其名才有劲儿。” 宣王:“……” 下次她被搞哭的时候,就骂贺钧廷王八蛋,听听多有劲儿! 第152章 炫耀 薛清茵睡了一觉起来的时候,宣王已经不在殿中了。 今日没有等她睡醒……薛清茵心虚地想,难道是因为我昨个儿太气人了? 不应当啊。 我多好啊! 我都坦白了! 薛清茵磨磨蹭蹭地翻身下了床,随意捡了衣衫先披上。 等走到桌案边,却发现上面放着笔墨纸砚。 “嗯?”薛清茵伸手将纸张,从砚台底下抽了出来。 上面应当……应当是宣王的笔迹吧? 他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贺钧廷,字长熠。 就这么六个字,不多也不少。 这是怕她文盲到不知道他的名字怎么写? 薛清茵歪头哼了一声,把纸张折起来烧掉了。 宣王殿下的亲笔字,可不能随处乱放。 此时宫人听见动静,连忙推门进来伺候薛清茵洗漱用膳。 一个时辰后,薛清茵放下筷子,道:“去许家。” 薛清茵到的时候,薛夫人正要出门。 “我正想着来找你呢,我听底下人说今日庄子上开张?”薛夫人问道。 “是啊,如今万事俱备,连东风都给咱们吹好了。”薛清茵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薛夫人问:“你不去瞧瞧?” 薛清茵笑道:“瞧什么?底下人规矩得很!交给他们就是了……刚拿了赏银,一个个热忱着呢。” 薛夫人无奈一笑:“你费了这样多的心思去打造,自己却懒得去看一眼。” 薛清茵摇头:“那阿娘可就说错了,我也没花什么心思。” 薛夫人纳闷心道,那还不算花心思?一个个不知道多少人被她请去当活招牌了! 薛清茵道:“那都是顺嘴几句话的事儿……出力的哪里是我呢?” 薛夫人听见这话,一思忖,好像、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薛夫人的嘴角不禁抽了抽。 她女儿好像还真没费什么功夫,便有不少人上赶着送东西了。 “对了,你哥说,他来探望过你了。” “嗯。” 薛夫人愁上心头,道:“他怎么偏碰上今科舞弊的大案呢?如此一来,这又不知要拖到何时方才能出名次了。我原还想着等他功名加身,便也是时候为他选定亲事了……” 别吧。 多祸害好人家的女孩儿啊。 薛清茵皱了皱鼻子道:“阿娘急什么?我爹自会为他筹谋。” “你爹……”薛夫人冷笑一声。 说曹操曹操便到。 “姑奶奶!”下人一路疾奔着到了面前,面露惊色,道:“老太爷,还有姑爷都来了……” 薛夫人愣住了。 还是一旁的薛清茵道:“那便都请进来吧。”反正今日她在这里,薛家又能掀起什么浪来呢? 下人应了声:“是!” 没一会儿功夫,薛老太爷和薛成栋便一前一后地进门来了。 薛清茵的屁股啊,那是黏在了椅子上,坐得稳稳当当道:“身子不便,不好起身相迎了。” 薛老太爷:“……” 他忍不住打量了一眼薛清茵。 这有没有三个月的身孕都不好说,但他孙女儿已经拿上了七个月的架势了。 薛老太爷嘴上却只得道:“应当的,清茵好好坐着吧。” 薛夫人倒还是行了礼,她看也不看薛成栋,质问薛老太爷:“不知父亲前来所为何事?” 薛老太爷叹道:“回想你在薛家数十年,也着实流了许多泪,到今日一双儿女也都长成了。对薛家来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薛家本不该如此待你……” “那日成栋回到家中,说你想要同他和离。我本是万般不允的,我看成栋也不舍得很。但拉拉扯扯这些年,想必你也累了。” 薛成栋这才上前一步,默不作声地递上了一份文书到薛夫人面前。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显得憔悴。 薛夫人拿起那份文书,双手都颤抖了,她吸了口气,念出其名:“……放妻书。” “虽是如此,但日后你但凡有事,大可派人来寻我。阿芷,我心中……” 薛成栋说到一半,顿住了。 最后只改口道:“只愿你得偿所愿。” 薛清茵眉头一皱。 好一个以退为进啊! 她还真有点怕薛夫人意志不坚。 薛夫人看着薛成栋是出了会儿神。如今的薛成栋既不像是平日里的模样,也不像是当年新婚时的模样。 薛家父子看着薛夫人久久没有反应,也没有出声催促。 纠缠不休只会叫人越加厌烦,错上加错。 退一步,反而会给彼此喘息的空间……薛成栋不得不承认,贺松宁是对的。 就在气氛越发凝滞的时候。 薛夫人道:“好,我收下了。官府那里的文书也改了吗?” 薛成栋一僵。 她的犹豫全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多。 “改了。”薛老太爷道。 “那便好了。”薛夫人撒了个谎,“也不请二位吃茶了,我要陪着清茵散心。” 薛老太爷点点头,也装模作样地说了句:“日后有事,只管到薛家来。” 薛夫人面色微变,语气更冷:“请吧。” 薛老太爷:“……”他这话说得有什么问题吗?他们薛家做到如此地步,事事顺了她的心意,还这般慷慨包容,她竟没有半分感动? “走吧,父亲。”薛成栋动了动唇,沉声道。 他说着,先一步转身走去,似是不敢再回头看薛夫人,哦不,如今是许芷了。她不再是旁人口中的薛成栋的附庸“薛夫人”了。 薛成栋离去的身影显得愈发憔悴了。 但许芷只看了一眼,便扭回头骂道:“什么东西?还说什么遇着事去找他们。谁会遇着事?咱们好得不得了!他薛家遇事咱们也不会遇事!这不是诅咒人吗?” 薛清茵绷不住笑出了声:“啊对对,阿娘说得对!他们不安好心!” 等他们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许芷才骤然沉寂下来。 多年夫妻,如今真走到和离这一步来,心情不受影响怎么可能? 薛清茵抓着她的胳膊道:“我还当阿娘临了会心软呢。” 许芷一下抛却了心头的多愁善感,与薛清茵道:“我还怕你见了你父亲那模样心软呢。” 薛清茵笑嘻嘻道:“只有阿娘能叫我心软。” “就你嘴甜。”许芷面上涌现了点笑意,道:“人啊,就是怕对比。” “嗯?” “没什么。” 薛清茵好奇坏了,话怎么说一半? 许芷心道,那日先见过了宁确为她大病一场后的模样,今日再见薛成栋这副憔悴姿态,登时觉得算个屁。 这不还没病死呢吗? 薛清茵这厢想了想,道:“阿娘办个赏花宴吧。” 许芷怔愣道:“你这怎么突然冒出来这样的念头?”她说罢,便自个儿紧跟着摇头否定道:“办什么宴啊?平白叫别人看笑话。他们肯定要说,瞧吧,就说那薛家的悍妇迟早要被休弃。” 薛清茵一笑:“阿娘,这你就错了。您信不信?他们不但不会瞧不起您,反过来还得羡慕您呢?” 寻常女子离婚后,都得担心流言蜚语,更何况是这个时代一向背负恶名的薛夫人呢? 若是不解决了此事,薛夫人心中到底还有芥蒂,始终无法真正畅快起来。 薛清茵笑了笑,她这就让薛夫人的名声一口气悉数扭转! 另一厢。 一个文臣模样躬身立在宣王跟前,语气惊奇地道:“何凤来,谭自昭,这二人还真是薛宁的人!殿下如何得知?” 这人说着,自己都困惑了:“一个侍郎之子,怎会有这样大的本事?将这样两个人招揽自麾下?是为魏王招揽的吗?属下隐隐有听闻,侧妃的兄长与那魏王私交甚秘。” 这人说着还面露担忧之色。 如今人人皆知宣王宠爱侧妃,可那侧妃的家里人,队得很歪啊……这迟早会成为一处隐疾,只等到哪日彻底爆发出来,成为祸患! “侧妃告诉本王的。”宣王道。 “什、什么?殿下您说什么?”这人猛地一抬头,面上的惊愕之色更浓了。 “可是为什么?侧妃为何……”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不过他发现自己竟然能窥出一些殿下的情绪了。 殿下的眉尾微微上挑,嘴角抿起,并非是冷酷不快,而是带着……笑意。 那浅淡的笑意间,似乎还掺了一分……炫耀? 炫耀??? 紧跟着只听得宣王道:“尔等有所不知……此薛宁,本该叫做贺松宁。” 贺…… 在宣王跟前的几个人脸色大变。 “他与陛下……” “他是陛下的私生子,其母身份不宜抬到台面上来,因而才被养在薛家。”宣王顿了下,道:“这也是侧妃告诉本王的。” 他们听到这里已是目瞪口呆。 但宣王还接着道:“此子心狠手辣,虽借薛家长子之名,却与侧妃并无手足之情。” 有人反应过来,低声道:“侧妃在薛家也是受苦了。” 宣王点头。 “难怪!难怪!上回殿下命我等严查钦天监一事,当时殿下便说,兴许是与这个薛宁有关。那时我等还大为不解。此人很有野心啊,手都伸到皇宫里去了。” 另一个留着长须的文臣,说着说着都不由面露惊恐之色:“若是旁人一无所知,任他这样蛰伏下去。世人都只知宣王与魏王争斗……将来待他韬光养晦至大成,岂不是会是个极难缠的对手?” 宣王:“嗯。” 倒是显得分外平淡,似乎完全不将那贺松宁放在心上。 方成冢突地插声道:“侧妃实在聪颖,能分辨出何人是那贺松宁的人。更将这些事悉数告知殿下,可见侧妃对殿下的信任和情意之深重。” 最后几个字,他重重咬了下。 宣王这才有了点反应。 他微一颔首,冷戾的眉眼间,似乎又多了几分笑意。 宣王夸奖他道:“你说得极好。” 方成冢:“……” 破案了。 当真是来炫耀来了! 其他人还纳闷呢,这怎么就方成冢一人说得极好了? 第153章 送货上门 前脚薛成栋和许芷和离的消息传出去,后脚许芷要在许家举办赏花宴的消息,也跟着传开了。 “她疯了?人家若是叫夫家休弃了,只恨不得躲起来才好呢。” “拉拉扯扯这些年,薛家到底受不了她了。” “近来宣王侧妃不是有孕了?薛家却敢在这样的时候和离,连宣王的面子也不顾了。可见是彻底忍不下她了。” “薛侍郎我是见过几面的,是个儒雅的人物。时下哪个官员不爱去平康里呢?偏他不爱去。也算个难得人物了。” 梁朝上至官员下至文士,狎妓成风,这所谓“平康里”便是花街柳巷的所在。 “是啊,说来说去,只不过是当年那个妾室行事歹毒,满腹蛇蝎。不是后来被打死了吗?薛侍郎未曾有半点心软呢。” “闹到这样难堪的地步,谁会登一个商人的门去赴她许芷的那劳什子的赏花宴呢?” “除非宣王侧妃亲自出面……” “但这般腆着脸,就为给被休弃的母亲壮声势,岂不是反而丢了宣王府的脸面?” 京中女眷私底下议论得分外热切。 近来京中气氛紧张,这倒是个难得轻松的话题了。 议论的人多了,也就瞒不过许家人的耳朵。 舅妈桂氏先开始着急上火了。 这最大的问题便是…… “咱们家里哪有花可赏啊?”桂氏苦着脸,但又不敢埋怨,只能结结巴巴地道:“也不知道……也不知道清茵是怎么想的?” “是啊,没花。”许芷也纳闷呢。 但她很快就坚定地道:“清茵既然这么做了,那自然有她的道理。” 桂氏闻声,心里也只得默默流泪。 好吧,大不了便是咱们跟着一块儿丢脸罢了。 没准儿清茵事后还会补偿他们呢……清茵一向厚道,连庄子上的仆役都有赏银拿呢! 桂氏吸了口气,转头吩咐那些个呆呆傻傻的下人:“煮壶茶来吧……” 这得想想上哪儿临时买花去啊。 也不管花丑还是好看了,反正得弄几株吧。 下人应声去煮茶。 煮的还是从庄子上拿回来的茶。 桂氏道:“这个什么兰妃茶,煮给姑奶奶喝就是了,我还是喝原先的。” 许芷见状,不由问:“嫂子是喝不惯?” 桂氏讪讪笑道:“哪里是喝不惯呢?那个兰妃茶确实好喝。那淡淡香气,咱也没读过几个书,形容也形容不来,总之是极好的。可就是因为它好,才显得珍奇啊!” 桂氏像是怕许芷不快,看了看她的脸色,才接着道:“如今……如今你哥他,正是拿外甥女这兰妃茶在外头吊人胃口呢。那些个高傲的王公贵族,就得拿珍奇之物作礼,才能叫人家高看一眼。这样金子般的东西,可得省着些。” 许芷听了哭笑不得。 她听完也没疑心桂氏是借故讨要更多,毕竟桂氏的脑子没那么好用…… 许芷大方道:“改日你们自己和清茵说,让她多拿些给你们,不拿到外头去,咱们自个儿喝喝还能缺那一口吗?” 她现在懂了个道理,就算是亲人,也要分人家甜头吃的。而不能拿这个去论证人家的亲情是不是出自真心。 话说到这里,有小厮来报了。 “夫人,姑奶奶,外头……” “是清茵来了?”桂氏双眼一亮。 “不、不是。” 桂氏的表情一下暗淡了下去。 小厮上气不接下气道:“来的,是个自称姓林的儒客,说……说是来送花的。” 桂氏一呆,这下满脸都写着心花怒放:“快,快,还不快请进门来!” 许芷也忍不住笑骂道:“你们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将气儿喘匀了再说话?” “可不是,这一天天的净吊着人这一颗心了。”桂氏嘴上也骂,但嘴角那抹笑却是怎么也下不去了。 没多久,那林姓儒客就被引进了门。 他立在花厅外的石阶下,并没有进门,而是先客客气气地拜了拜:“听闻夫人要办赏花宴,这便厚颜前来送花。” 许芷闻声跨出门去,惊讶笑道:“原来是林老爷。” 林老爷抬起脸来笑道:“是,是我。” “难怪清茵胸有成竹,别的话一概不说。我还记得林老爷府上花草山水都是一绝!”许芷惊喜道。 林老爷哈哈大笑,这会儿也不客气,捋着胡须道:“正是正是,夫人有所不知,我侍弄兰花最有一手!” 便是桂氏这个没甚学识的,也禁不住出声感叹:“兰花好!兰花好!自古谁人不爱兰花?” “一干一华而香有余者兰,一干五七华而香不足者蕙。黄公在《幽芳亭》中这般夸赞它。圣人更称其有‘王者之香’。”林老爷款款道来。 桂氏前头听不懂,但后头听明白了。 反正就是特别厉害就对了。 她激动得拾级而下:“真是好东西……” 林老爷点头:“是啊,我这回送来的瓣莲兰花,实乃名品中的名品,此外,还有凌霜冒寒吐芳之称,饱受文士推崇的寒兰,还有滇中第一梅的梅瓣兰……这其中有两盆,乃是我从友人那里取来的。” 他交友广阔,也就是在这时候发挥作用了。 这厢桂氏听得都快昏过去了。 面上激动之色掩也掩不住。 要知晓,这兰花就和柳修远的字一样,价值千金难求。 兰花脆弱,愈是名贵之种,愈是很难培育存活。 那些个贵夫人家中,能有一盆瓣莲兰花,都已经是能称道许久的事了! 否则林老爷怎会让人请宁确去鉴赏呢? 可见此物贵重而又清雅,相当的拿得出手! 相比之下,什么鉴赏首饰都落了下乘,显得俗气。 “不知许家家主可在?我恐怕要厚颜多留两日了。只因那兰花娇气,须得我从旁细心照料才行。” 桂氏大手一挥:“咱做主就是了。能有林老爷这样的人留在府上,实在蓬荜生辉啊!” 桂氏说话夸张。 这是商贾作风决定的。 但林老爷听来觉得也是爽直人,一时气氛和乐融融。 许芷也并不避讳,请他进花厅吃茶。 一边还道:“对了,林老爷不知吗?我已与我那夫婿和离。此后不必再称‘夫人’。” 林老爷其实也听说了,但他搞不清楚这里头怎么回事,为了避免说错话,便还是佯装不知。 “那便跟着府上人一同称呼一声‘姑奶奶’吧。”他认真地道。 这说得许芷还有些不大好意思。 人家瞧着也是个厉害人物,却称她“姑奶奶”,这是自谦到把自己都放奴仆的份儿上了。 但许芷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更好的称呼。 正发愁呢,小厮又来了。 这回他倒是口齿利索许多,只对着许芷道:“姑奶奶,上回那客人,又在后门等着您哪。” 后门? 那还能有谁? 许芷面露尴尬之色,虽然知道桂氏等人对此都一无所知,但她心下还是有些别扭。 好似、好似刚一和离,便迫不及待与旁人有了私情一般…… 许芷只得装作云淡风轻,说道:“想是送什么东西来的……” 说罢,才往后门去。 宁确还真是送东西来的。 门一开,他先躬身拜了拜:“听闻夫人要办赏花宴。” 许芷纳罕道,怎么宁确还管她叫“夫人”? 他总不会和林老爷一样消息不灵通吧? 但许芷想了下,也不能让宁确也叫她“姑奶奶”啊,那真是太奇怪了! 若是像唤年长未出阁的姑娘一样,唤作“芷娘”,那也奇怪。弄得跟情人似的。 许芷便只好点了下头,别的话也没说。 “我带了三盆花来。”宁确开门见山,“银红一株,姚黄一株,洛阳锦一株。” 许芷对兰花不了解,毕竟那是文士之间更推崇的。但这牡丹……便是寻常人也知晓,黄紫为贵,银红乃极品……只是这个洛阳锦却不曾听过。 许芷哑然失笑。 清茵那个小混蛋,真是一早算准了吧?这样一来,许家的赏花宴哪里还会缺花? 只怕近几年的赏花宴,都难再出其右了! 薛清茵此时坐在御前,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抬手揉了揉鼻尖,还换来皇帝一声询问:“这是受凉了?” 薛清茵咂嘴:“没准儿是有人在背后骂我呢。” 梁德帝没否决她这话。 “你这招人恨的性子,有人骂你倒也正常。” 薛清茵不高兴地反驳道:“不该是招人喜欢的性子吗?” 梁德帝笑道:“得分人。” “比如呢?” “宣王。” 薛清茵微微出神,心道那倒是的。 “朕也勉勉强强容得下你在御前撒欢吧。” “父皇这话说得我跟狗似的。” “你这张嘴怎么连自个儿都损?”梁德帝无奈摇头。 薛清茵便是这点好,什么都写在脸上,小心思从来不藏不避。 同她大可无顾忌地说话,因为她自个儿说话也无顾忌,也不记仇。 若记仇也无妨,赏赐些东西她便喜笑颜开,天底下头一等好哄的人了。 “好了,别杵在朕这里了,自个儿去清思殿玩吧。宣王晚些时候再来接你。”梁德帝挥挥手,打发走了薛清茵。 还朝后的宣王更忙了。 先是朝中要为他举宴。 再有那舞弊案,宣王也在其中行走。 薛清茵也觉得他挺苦的。 想来想去,那也不能干从床上来缓解人家的疲劳啊。而且那叫加重疲劳。 于是她便想着,以后若是宣王入宫处置事务,她便跟着进来等他好了。 这叫什么? 这叫情绪价值! 薛清茵退出去,一招手,便带上了人往清思殿玩儿去了。 吴少监却跟了上来道:“侧妃,前些日子咱们说的那些个唐蒲、长苞蒲,咱也找齐了,还是送到庄子上去吗?” 薛清茵歪头笑道:“送什么庄子啊?送我那外祖家许家去。” 第154章 太多了,给的太多了 吴少监虽在宫中,但对外面的消息也灵通得紧。陛下都还说起了薛成栋和离之事呢。 吴少监看着薛清茵,不由咋舌。 这位主儿真是……把能利用的都用尽了啊! 薛清茵垂下眼尾来,问他:“怎么了?不行吗?” 吴少监忙道:“行!自然是行的!陛下一早发了话,既然这些都是给您准备的,那自然是您说送去哪里便去哪里!” 吴少监心下叹道,这利用外物,利用得恰到好处,还不惹人厌烦,当真也是一种本事! 薛清茵点头笑道:“那就按这么办吧。” 说着,她还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了些金锞子递给吴少监。 “寻摸这些东西,你也辛苦了。”薛清茵道。 吴少监一惊,连连摆手推拒:“不不,这可不敢收。本就是陛下的意思,咱只是跑了个腿……” 何况后宫之中,越是陛下近前的人,越不敢收受贿赂。 “这有何妨?一码归一码的事。你只管拿着,回去也能告诉给父皇知晓。”薛清茵满不在乎地道。 吴少监看了看她的神情,顿时醍醐灌顶。 他一笑:“是,那咱也不同侧妃客气了。” 然后张开手掌接过了金锞子。 若是婉贵妃在此,见了恐怕都要觉得惊奇。 吴少监这油盐不进的,怎么薛清茵两三句话就说通了? 后妃往日里有请他笑纳的,他是一个也不肯收。 薛清茵给完了金锞子,进门就又打赏了清思殿的宫人,好叫他们陪着自己玩儿。 吴少监在门槛外,见状笑了笑,转身离去。 他先吩咐了人把东西送到许家。 “用宫里的人去送吗?”小太监问。 吴少监应声:“嗯,就用宫里的送。” 小太监点了头,也是暗自咋舌。 这其中的区别可不一样…… 吴少监很快回到了御前。 梁德帝放下朱笔,问道:“今日怎么耽搁了这样久?朕还等你回来煮茶呢。是宣王侧妃和你说了什么话?” 梁德帝很多情绪面上并不表露,但他实际是个极敏锐的人。 底下人做了什么,很少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他不出手,只是因为那并非是最佳的时机。 也正因此,在御前伺候的宫人们,从来不敢擅收旁人的贿赂。 吴少监摊开手掌,露出了掌心的金锞子,笑道:“奴婢说要送唐蒲到侧妃那里去,侧妃便赏了奴婢。直夸奴婢用心。” 梁德帝问:“是不是让你送到许家去?” 吴少监大惊:“陛下怎么知道?陛下真是料事如神。” 梁德帝笑了下:“她那些心思,朕都摸明白了。” “送你你便收着吧,你也确实用了心。” “是。” “不过也着实抠门了些。朕记得前年蒋昭容要送你的,可是一串珊瑚珠啊。” 吴少监笑道:“那奴婢可不敢收。” 梁德帝道:“这你就要学学宣王侧妃的性子了,有什么不敢收的?都收下就是。” 吴少监忙道:“再呈到陛下跟前来。” 梁德帝笑了笑:“怎么,这是近来宣王侧妃进宫的次数多了,你们几个也跟着学会了油嘴滑舌了?” 吴少监也笑了起来。 “去煮茶吧。”梁德帝感叹道,“宣王侧妃弄出来的这个兰妃茶,的确有些意思。” 吴少监点头应声,胸中愈发热了。 那日陛下亲临去庄子上用膳,除却护卫外,便只有他陪侍左右。 兰妃茶怎么煮的,也就只有他见着了。 自然而然今后也就是由他来揽这个差事了。 别看煮茶是微末小事,但在陛下身边这样的独一份儿,可太难得了! 只要他不做什么蠢事,自然而然便会走上晋升的通途。 当日吴少监下值以后,都又得了皇帝的赏赐。 他心中清楚明白,那是皇帝赏他的忠诚。 等谢过恩,吴少监便将御赐之物,与薛清茵那些金锞子收在了一处。 再说另一厢。 小内侍送着唐蒲等物到许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了。 许家人惊了一跳:“怎么这么晚了还有人来送东西?” 下人当即要请他进门去见老爷和姑奶奶。 小内侍显得云淡风轻,拒绝道:“咱几个也就是跑腿的,不值一提。东西小心着拿进去。” 说到这里,小内侍顿了下,又强调了下:“千万小心!” 说来也算是御赐之物了呢,小内侍心道。 小内侍送完东西很快就走了。 剩下下人们小心翼翼地抱着这花花草草的进了门。 许芪一问怎么回事。 “是清茵派人送来的?” “也可能是赵国公府派人送的。” “这是什么玩意儿,不曾见过啊。这也不算花啊。” “这上头不是开了些花吗?” 许家人都是一头雾水。 林老爷已经留在了许家,他见多识广道:“此乃唐蒲,此乃长苞蒲……算是些稀罕玩意儿。但放入赏花宴中,确实有些格格不入。” 林老爷问下人:“来人别的就没多说了?” “没……哦说千万要小心,说得很贵重的样子。” 林老爷心念一动,问:“来人做什么打扮?不,你看见他身上挂腰牌了吗?” 林家下人见识短浅,只能堪堪描述个大概:“……似是挂的铜牌,上头写了三个字,像是什么,什么省。” “内侍省!篆刻的定是内侍省!这是从皇宫里来的!此乃御赐之物!”林老爷飞快地反应过来道,说话的时候,他两眼都在放光。 许家上下都傻了眼。 “御、御赐?” 再看那几盆既不如兰花芬芳,也不如牡丹艳丽的花草……他们的目光顿时灼热万分。 许芪脱口而出:“妹妹你这是什么福气啊?”“哈哈哈哈天旺我许家!” 许芷也是大惊。 “哪里是我的福气?”她说着,但也忍不住笑起来,“分明是清茵的本事太大了。” 她那女儿,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们不知道的! 那厢薛清茵等到了来接她的宣王。 她禁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宣王皱眉:“昨夜受凉了?” 薛清茵头也不回地道:“是啊,殿下还好意思说。” 宣王轻声道:“下回茵茵将我抱得更紧些,便不会受凉了。” 薛清茵:? 薛清茵:“这是倒打一耙!”完了,宣王好像跟着她学坏了。 宣王不动声色地转移走了话题,问:“赏花宴筹谋得如何了?” “殿下要帮我阿娘?” “嗯。” “那不必了。”薛清茵眼底满是狡黠。 “茵茵真是聪明。”宣王低声道,然后抓起了她的手,牵着她跟来接幼儿园大班小朋友一样,把她牵回了家。 这会儿还真有人在骂薛清茵。 柳月蓉冷笑道:“她前脚害了咱们魏王府,后脚还想给她娘弄什么赏花宴。那许家乃商贾之家,谁会去赴宴?实在太跌身份!” 宫人小声道:“还给咱们魏王府也送了帖子呢。” 柳月蓉听了,更觉得可笑:“许家人脑子是进了水?” 他们的身份,还敢往魏王府送帖子? “就是,奴婢听外头说,那许家连花都找不出几株。正想着现从花坊里买呢。” “那也着实滑稽……”柳月蓉一抿唇,“不过……别忘了赵国公府、金雀公主都与她薛清茵还有点交情,恐怕国公府和公主府会出手。” “那又何妨?有了花也没人去啊。” “这倒是。” 这会儿赵国公府确实也在担心这事。 赵国公做主叫赵总管去找些名贵点的花,送到许家去。 赵总管自然满口答应。 就连贺松宁都吩咐了人去准备些花。 他也不知道薛清茵怎么想的……是有恃无恐想着有人会替她解决吗?但花尚可解决。人呢? 贺松宁都好奇了起来……这一次,她又打算怎么叫人惊奇呢? 赵国公府的人待日落后才赶到许家。 许家下人麻木地打开门,道:“怎么还来?” ……什么叫还来?很多人来……送花吗? 许家下人问:“请问阁下是哪个府上的啊?送来的是什么花?” 赵国公府的下人满脑袋疑惑。 这怎么还挑拣上了呢? “不是家中拿乔,只是咱们家中上下已经有很多了!” 哎,这一天都赏不完了都! 第155章 求上门来 又一个官员被下大狱的时候。 许家的赏花宴开始了。 桂氏一大早便起来梳了头,还仔细上了胭脂,她喃喃道:“当年出阁的时候,都没这样过。” 转过身来,还叫许芪看呆了下,也跟着喃喃出声:“如今,嘿嘿,倒也像是有点贵气的样子了。” 不说桂氏,许芪也打扮得人模人样的,哪怕今日来的都是女眷,他也根本不会露面。 再看许家的下人们都裁了新衣。 怕他们今日出错,许家还特地打赏了下去。这下别管赏花宴能不能成,阖府上下倒是都挺高兴的。 “就差来人了……”桂氏陪坐在许芷的身边低声道。 这话音刚落。 “来人了,来人了!” “恐怕来的是清茵。”桂氏听着下人的声音,猜测道。 还是许芷了解女儿:“她?哪里会来凑这个早?” “那兴许是赵国公府上的人?” “赵国公府连个女眷也无,哪来的人?” “那、那金雀公主?”桂氏已经没得猜了。 这时下人跨过门槛,定了定气,方才道:“来了一位客,说是卢家姑娘,如今正引着往门内走呢。” “卢家?”这下桂氏和许芷对视一眼,都懵了。 这……哪来的卢家姑娘?从前也没有过来往啊。许芷甚至想不起来,有没有往这个卢家送帖子去。 当时薛清茵是叫她别管那么多,但凡是京城里叫得上名号的人物,都挨个往家里送帖子就是了。 来不来是他们的事。 许芷虽然觉得这样更容易丢脸,但还是按照薛清茵说的办了。 那……那兴许是收过帖子的人吧。 三两句话间,来人被引进了园子。 “是我到得早了。”来人面露惊讶。 这话中听,听来就不像是没人愿意来了。 许芷等人循声望去,便见一个年轻女子,身着粉紫色衣裙,款款行来。 许芷觉得些许眼熟,但也记不起在哪里见过。毕竟她从前交际就少。 “卢氏书仪,见过夫人。” 许芷闻声,一下就想起了对方是谁! 当初宫宴之后,满京城盛传卢氏女要做宣王妃了,谁晓得后头没她什么事儿了……一时险成笑柄。 薛清茵也没有对不起她,毕竟指婚一事全看上头的意思,怪就怪在京中人喜欢传别人家的事。 但……这见了面,许芷心下难免觉得尴尬。 “原来是卢姑娘,请坐。”许芷一边说着话,一边想不通。 这第一个来的怎么会是她? 卢书仪到后不久,金雀公主也来了。 “听清茵说起今日有些稀罕物什可以瞧,这便来了。”金雀公主捏着扇柄,盈盈笑道。 而自打金雀公主进门后,没等上太久,许家的客人便陆续地到了。 桂氏瞠目结舌:“……还真不缺客人!” 今日许芷举宴,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 柳月蓉这厢都飞快地得了消息。 “什么?你说第一个去的是卢书仪?” “是啊。” “她疯了?薛清茵抢了宣王,她还上赶着去给薛清茵她娘充排场?” “是啊。”丫鬟也就只会说这两个字了。 因为绞尽她们二人的脑汁,也想不出来卢书仪的出身,比薛清茵高了太多,为何还要放下身段这样去讨好情敌。 薛清茵就这样了不起? 还是江侧妃陪在一旁,犹豫片刻,道:“她兴许是有些手段……” “有手段?”柳月蓉皱眉,“这样也叫有手段?” “是啊,有时候并非要事事争强,以退为进方是上策。就好比她今日这样大方登了许家的门,在宣王眼中,她是不是就显得大度许多?眼下侧妃又有了身孕……此时的男子最是需要身边有个贴心人了。” 柳月蓉看着江侧妃,冷声道:“这不是那些个贱妾才惯会使的勾引手段吗?她卢家嫡女,使出来倒也不丢人。” 江侧妃:“……” 这话倒像是在点她勾引魏王了。 她心头不快,低下头去。 算了,日后还是别提点魏王妃了。人家这也瞧不上,那也瞧不上。 魏王妃真有那骨气,就不该嫁给魏王! 没一会儿功夫,又有人来报。 说是不少人都去许家赴宴了。 “据说……据说那许家的赏花宴上,当真有极名贵极珍稀的花种!” “宣王给她寻来的?但这才几日功夫,怎么这样快就寻摸来了?”柳月蓉身边的丫鬟都惊奇出声。 要知道这些东西不比金银珠宝。 金银珠宝是说掏就掏,可这些风雅玩意儿,你有钱也不一定寻得到。 柳月蓉不在意这个,她只是咬了咬牙,骂道:“这些人,脑子都是有毛病?嘴上说是商贾之家举的宴,谁去谁跌份儿,但真到了这一日,怎么又都去了?” 江侧妃还是没绷住,说了一句:“金雀公主都去了,谁不去,那就是自恃比公主高贵了。” 她心道,若是有些脑子的,只怕还是早早就起身梳洗了。只等着那边许家一旦有什么动静,她们也就闻风而动了。 “滑稽!滑天下之大稽!她们不要脸面,还不为家中想一想吗?如此登一商人的门,岂不是乱了规矩,乱了风气……” “她们又不是奔着许家去的,更不是奔着宣王侧妃去的。她们是奔着花去的啊。此等风雅之事,岂能算滑稽?”江侧妃一摊手。 柳月蓉彻底说不出话了。 江侧妃见状,心下叹道。 得亏魏王没能把薛清茵弄到手,不然和薛清茵斗起来可就麻烦了。如今这位魏王妃……缺心眼儿得压根都不必斗。 柳月蓉口中的“疯子”们,此时正在许家的花园之中,惊叹万千。 “这盆兰花,乃上等中的上等!” “这是牡丹?为何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一半粉色,一半朱红。简直是天地间最灵巧之造物!” “那是洛阳锦。”许芷在后头语气淡淡地接声。 众人沉默了下。 心道许芷的见识竟然比她们更广了? “此为复色牡丹,先是在河南府培育而成。但没记错的话,只培育出了一株……却是到了夫人手中。”卢书仪道。 她这话也算是不着痕迹地捧了下许芷。 果然,其余人听了之后才知晓此物究竟珍贵到了何等的地步。 连姚黄魏紫都要逊色三分。 “不知可是宣王侧妃做主寻来的?”有人大着胆子直接了当地问。 “不是。”许芷笑道:“只是交友广阔了些,自然有些友人会送花来。” “此乃御品吧。”突地又有不知哪家的夫人,指着那几盆被艳压的唐蒲道。 众人闻声回神,一时都将目光集中了过去。 “是,是御品。花盆的盆身上有敕造的字符。” “御品?竟然是御品?” 若说方才只是出自对风雅事物和珍稀事物的惊叹。 眼下众人是当真嫉妒了。 只凭一个薛清茵,许芷便能借风而起到这等地步! 这还只不过是个侧妃罢了。 先前魏王妃有孕也受宠吧,但也没离谱到连她亲娘都跟着受益的地步啊…… 赏花宴的气氛登时被推向了高潮。 薛清茵到的时候都差点以为走错了门。 “人怎么这么多?” 社恐都要犯了。 “侧妃没有料想到这一幕出现吗?”陪侍左右的宫人忍不住笑道。 薛清茵咂嘴:“想过必然不缺客人,但没想到……效果竟这样好。” “宣王侧妃来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登时众人回眸。 身上有品级且品级高的就不必行礼了。但并非诰命夫人的,见了薛清茵自然要恭恭敬敬地行礼。 薛清茵坐得远远的,道:“你们赏花就是,不必顾及我,我近来总胸中发闷,自个儿闻闻花香气便好。” 众人连忙点头应是。 他们也不敢接近她。 万一她滑一跤,谁都担当不起。 唯有卢书仪到了近前。 她关切道:“侧妃胸闷?” 薛清茵也觉得奇怪,她怎么在此?还主动来说话? 若卢书仪聪明些,就该知道眼下不能沾上她啊。 万一她要是个坏的,马上装作卢书仪推搡了自己,卢书仪不就完蛋啦? “嗯,是有些,但我身体素来不好,也没什么奇怪的。”薛清茵低声道。 “我为侧妃诵经吧,可解胸闷乏力之苦。”卢书仪又道。 “诵经?”薛清茵面露疑惑。 “诵道家经。”卢书仪说到此处,露出苦笑,道:“我前些日子总是惊厥不振,后来母亲陪我到道观中求符。灵犀道人说我天生灵慧,与道家有缘,合该做个道姑才是。” “哦,侧妃不知道灵犀道人是谁?他有天师之名,受皇室礼遇,虽无实名,但位同国师。侧妃知道他说出口的话,分量有多重吗?” 薛清茵怔了下。 跟袁天罡差不多是吧? ……懂了。 这样的人说她做道姑,比当初满城传言她要做宣王妃还恐怖。 这话会真害得她嫁不出去,恐怕她真得去做道姑了! 所以卢书仪是疑心她动的手? 不对。 卢书仪没那么蠢。 薛清茵目光微动…… 既是位同国师,谁人能轻易驱使?只有皇帝。 那是皇帝的意思。 梁德帝这一手够狠的…… 那卢书仪是想…… “同为女子,侧妃也应当知晓,去了山上做道姑,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吧。”卢书仪眼底涌现一分泪意。 “我本是父母掌上明珠,他们引我为傲。可今日呢?等到我真要去做道姑了。便也无人在意我了。卢家不缺女儿。” 薛清茵皱眉。 这是求到她这里来了…… 这时候下人端了点心和茶水上来。 卢书仪当即别过了头去,不愿叫人看见自己脸上的泪水。 薛清茵端起了茶。 今日许家府上煮的乃是乌梅子茶,带点酸甜味儿。 薛清茵抿了一口。 呀呸呸…… 什么东西。 上次不是教过他们了?怎的还如此难喝? 薛清茵将茶杯放下,转而将点心往卢书仪面前推了推:“……你要不先来一口?” 卢书仪:“……” 她将头转回来,还想说话。 但目光却更先定格在了那杯乌梅子茶上。 卢书仪神色大变,一下打碎了茶盏:“有麝香和红花!” 薛清茵:“呕。” 难怪这么难喝。 这会儿她是不是该捂肚子倒地上了? 可是地上铺的是青石砖啊! 那多硬,多凉啊! 第156章 演累了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赏花的众人。 他们齐齐扭过头,便见薛清茵一下从椅子上滑坐了下去,连她跟前的桌案都被推翻了。 “清茵!”许芷变了脸色,和桂氏两个人冲了上去。 其余人也慌了:“这、这怎么回事啊?” “出什么事了?” “我方才好像……好像听见了一声,说什么麝香什么的……” 这话一出,大部分人的脸色都白了。 卢书仪颤抖着后退半步,也没想到自己赶的时间这么寸。 桂氏力气大。 卢书仪眼看着许芷和桂氏两个人将薛清茵扶住,她浑身汗毛直立。 但和柳月蓉不同,卢书仪自幼便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她飞快地反应过来,大喊一声:“谁都不许走!” 许芷挂念女儿心切,急出了一头汗。 听到这话,她也反应过来,面色一沉,厉声喝道:“立即封锁许家上下!” 有人挪了挪脚步,有些犹豫该不该先走一步。 许家的下人未必拦得住他们呢? 但只听得一声刀剑铮鸣之音。 众人顺势望去,只见王府亲卫提刀从园子外走了进来。他们个个神色冷酷肃穆,宛如一尊尊杀神。 宣王府的亲卫可是真跟随宣王上过战场的! 曾经听得最多的便是军令。 这样的人……你跟他搬出什么身份地位,那都是不好使的。哪怕是见了女眷,也不会有半点的软心肠。 只听亲卫中为首之人凶声道:“把守各个出入之门,今日乃是有人胆敢谋害皇嗣的大事,谁若不从,妄图作乱,拔刀斩之!” 众人心中“咯噔”一声响,立在那里连动也不敢动了。 “立即派人快马去皇宫求见陛下,殿下此时应当也在宫中。”亲卫转头低声吩咐道。 立即有人点头应声,拔腿就朝外奔去。 完了。 求见陛下…… 此事是要直接上达天听啊! 许芷眼泪都下来了:“去请大夫,还有大夫……” 为首的亲卫沉吟片刻道:“离此地最近的是哪个府上?去请个御医来。” “……魏王府最近。”有人弱声道。 亲卫当机立断:“那便去魏王府,要将事情说清楚,此等大事,想必府上不会拒绝。” “是!”又一个亲卫飞奔了出去。 众人暗暗看着。 心道先前也并没有见到他们的人影,原来是暗地里跟在薛清茵的左右。 这么多个亲卫……宣王好生重视! 但越是重视,他们便越怕宣王迁怒他们…… 此时有个年轻的贵女,忍不住迈出了一步,但被她娘拉住了。 “娘,我会些岐黄之道……” “你疯了?此时谁敢去沾染。若是真保不住,还成了你的过错。” 那贵女咬了咬牙,便只有生生忍住了。 这厢桂氏也慌了神。但好在她不是什么深闺妇人,往日跟着许芪做生意,自也是抛头露面,见惯人世的。 桂氏握住了薛清茵的手腕,对许芷道:“妹妹啊,你莫急,我先瞧瞧……” 许芷回神,声音发着抖:“对……嫂嫂你是见过的。” 哎呀! 不好! 薛清茵想起来,许家祖上最早是开药铺发家的。 虽然等到许芷这一代,早没什么人再在药铺里坐堂了,懂得也就少了,但懂得少,不代表完全不懂。 桂氏若是一把脉,发现什么也没有…… 薛清茵一下挣脱了桂氏,依偎进许芷怀里,硬生生憋出些汗水来,嘴唇被自己咬得都白了。 “阿娘,阿娘……” 许芷脑中隆隆作响。 一下又忆起了当年自己中毒一事…… 那恨意登时又冲上了头。 所以啊,怎能忘? 那一刻的痛苦,崩溃,怨憎……永世也忘不掉! 许芷颤声道:“清茵,阿娘又没有保护好你……” 薛清茵心下不忍,但她此时不能露馅。 她有气无力地道:“阿娘,不要慌,要稳住……稳住他们……” 这话引得卢书仪都多看了她一眼。 她原以为薛清茵是个娇气的,却没想到这会儿头脑还如此清醒。 “好,好,阿娘明白了。”许芷也不是什么软弱之人,她听懂了薛清茵的未尽之语,一抹眼泪,起身来。 “请诸位落座稍安,再煮些茶来。本是与诸位无关之事,本该……本该是个赏花的好日子,却弄成这般模样……”许芷眼圈发红,勉强挤出了点苦笑,“等到皇宫来了人,查验分明,诸位自可离去。” 众人闻声,心头的惊疑恐惧也去了三分。 他们本来还当许芷见爱女出事,兴许会发疯呢。 如今瞧来,也并不似传闻中那样疯魔…… 薛清茵那般模样,眼下许芷还要安抚他们,倒也叫人不落忍了。 “先取些棉被来垫在侧妃身下吧。” “是啊,暂且就不要移动了。此事我倒也有几分经验在。” “哎,你也莫要忧心。” 有几个夫人先后出了声。但她们心下都是不怎么看好的……毕竟谁人不知薛清茵自幼体弱啊? 许芷点了下头。 那亲卫唱白脸,她唱了红脸,如此一番配合下来。在座的人也不会因今日之故,对她心存芥蒂。 这便是清茵为她考量的。 想到这里,许芷又有些眼酸,但还是强打起精神继续安抚众人。 这厢薛清茵也顺理成章地推走了桂氏的手,声气更弱地道:“舅妈也不要、不要管我了……” 桂氏心急如焚:“那、那怎么行?” “你不做还好,一旦做了,不管是好是坏,都容易成那个背锅的。” 桂氏头皮一麻,顿时不敢动了。 但薛清茵这样为她考量,更叫桂氏心头难受得紧了。 唉。 许芪有时说这个外甥女对他们情谊不深厚,依她看也不是的……只是清茵要思量的东西太多了。 都这般模样了,还、还…… 桂氏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清茵啊,你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哎,哎哎……怎么一个个都哭起来了…… 薛清茵半睁着眼皮,有点演不动了。 皇帝和宣王怎么还没来给她收场? 第157章 要她性命 亲卫快马到了魏王府大门口,还没翻身下马便厉声喝道:“请魏王府借御医一用,宣王侧妃在近处中了毒。” 他一边说话,一边拿出了手中的令牌。 门房目光闪烁,心头一喜。 哟,宣王侧妃出事啦? 不过装还是得装的。 门房拔腿便奔向了门内。 他心道咱是按制往上报,那不是咱存心拖延时间啊! 与此同时,另一个亲卫也在半盏茶后的狂奔至了皇宫门口。 “快,快求见陛下,宣王侧妃……侧妃中毒!” 这边宫门口的守卫那是当真不敢耽搁时间,拔腿狂奔。 偏偏这皇宫里头又不敢纵马疾驰。 这一来二去,可不是等得薛清茵脑袋上都快长蘑菇了吗。 最后消息传到太和殿外,这次负责传话的还是最早接待薛清茵来告状的那个小内侍。 那小内侍上次挨了罚,屁股至今都还没长好呢。 但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他一瘸一拐也飞奔入殿。 “陛下,宣王殿下!”小内侍冲进去,还被门槛绊了一跤,一下滑跪在殿中,满头大汗,神色惊慌。 “宣王侧妃……遭人下毒,出事了。” 殿中还立着多位大臣。 他们对视一眼,但凡聪明些的,都从彼此眼中窥见了惊骇之色。 这般惊慌……莫不是快死了? 只听“啪”的一声。 宣王面无表情地折断了手中的朱笔。 梁德帝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去牵马来。” 宣王起身拔腿往殿外走去,连桌案上的笔墨都被带翻了,悉数落在他的衣摆上。 梁德帝叹了口气,起身道:“牵两匹马来,朕也去瞧瞧。宣王那性子……朕得看着。” 梁德帝说罢,皱着眉道:“若是中毒,只怕……那可是宣王的第一个孩子啊。” 臣子们见状,连忙跪下道:“宣王殿下有洪福庇佑,子嗣定当无恙!” “只是,陛下……陛下若也骑马……” 梁德帝大步往外走去:“那有何妨?尔等忘了?朕年轻时,也曾上过战场。” 这父子俩一前一后地上了马,就从太和殿外疾奔向了宫外。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有人低低地道了一声。 这厢薛清茵身下垫了棉被。 这可舒服多了。 她觉得自己还能多躺会儿…… 就是身下不出点血,是不是不够真实啊……但这会儿上哪儿找血去? 好在也没什么人往薛清茵裙摆底下看。 他们都害怕着呢。 “这御医怎么还没来?”有人都替薛清茵着急上了。 “是啊……” 不会真落个滑胎的结局吧?那宣王该是何等震怒? 俗话说,皇家多爱长子。 越是第一个孩子,那意义是全然不同的。 就在他们渐渐又急躁起来的时候,一阵脚步声近了。 那脚步声迅疾,凌厉,密集如鼓点。 不多时。 众人见到了一瞥衣角,玄黄二色为主。 他们脑中一震颤,身体本能地发着抖,最后“噗通”跪了下来。 “拜见陛下!” 转瞬之间,满园子都跪下了。 头脑尚清醒些的,这会儿忍不住抬了抬目光,心头升起了点疑惑…… 明明魏王府近,为何魏王府的御医还没来呢? 此时梁德帝也沉声问道:“愚蠢!宣王侧妃出了事,难道不知先去附近的府邸请个御医来吗?” 亲卫跪地道:“魏王府近,出事便派人去请了。” 梁德帝一下沉默了。 底下人悄悄对视一眼,胸中直发紧。 此事……恐怕要牵扯些人了。 这时宣王斗胆越过了梁德帝,径直奔到薛清茵的身边,展臂便将她抱在了怀中。 “茵茵……”宣王的声音微颤。 薛清茵掀了点眼皮,心道这是演的吗? 殿下演技也甚好啊。 可当她对上他那张素来冷酷无情的面容。 她怔了下。 他那双眸子,好似深不见底的寒潭的眼眸,含着泪。 薛清茵心下软了软,只觉得胸口都浮起些许闷痛。 然后她一把揪住了宣王的袖子,动了动唇,也不知此时能说什么…… 毕竟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 他怎么忘了呢? 她是假孕啊。 她怎么会有事呢? 此时御医提箱上前,欲挤走宣王,但又在他冰冷的目光之中,乖乖缩到另一边去,只挤走了桂氏。 又有另一人俯身去拾地上的茶盏。 那人低头嗅了嗅,又捻了一点茶叶沫放到舌尖。 片刻后,他吐出来,用随身携带的清水漱口,脸色大变道:“陛下,此茶中有红花、麝香,此乃疏经活血,落胎之物。” 众人两股战战。 果然。 是奔着宣王子嗣来的。 那人却紧跟着又道:“其中还有乌头、斑蝥……乃是剧毒之物啊!” 这不仅是要宣王侧妃滑胎,这是还要人家的性命啊! 众人脸色大变,都不稳了。 梁德帝果然也大怒:“大胆!着实大胆……立刻给朕将大理寺、刑部、御史台都召至此!” 薛清茵:? 等等。 里头还有剧毒? 哇…… 还好我全吐了。 还好当时卢书仪在旁边,虽然只认出了什么红花麝香…… 还好,还好! 于是她悄悄挪了挪屁股,往宣王怀里靠得更近了一些,抓着他袖子的手,改为了堪堪抱住他的腰。 宣王的腰部肌肉绷紧,整个人都如绷紧的弓。 薛清茵忍不住摸了两下。 宣王:“……” 他垂首盯着她,目光像是快喷出火来。 也不知是不是气的。 第158章 幕后黑手 那厢皇帝发完令,便也来到了薛清茵身边,弯下腰,与宣王一起几乎将其余人的视线挡了个十成十。 梁德帝的目光从薛清茵面上逡巡而过,沉声道:“先抬下去吧。” 这话说得。 跟我死了一样。 薛清茵抿了下唇,安详地合着眼。 几个身强体壮的宫人很快上前去抬走了她。 再看御医,已经一言不发地在一旁开始写方子了。 整个园子陷入了一片死寂,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薛清茵究竟怎么样了? 御医怎么半句话也不说? 这让他们更慌了。 皇帝的亲卫很快去搬了椅子来,梁德帝稳稳落座,沉声问:“是何人端来的茶,何人煮的茶,都一一拿下了吗?” 许芷这会儿反而越发冷静了,皇帝在跟前都没那么怕了。她躬身道:“都是许家的下人,暂且扣住了。” “将经过仔细说来。”梁德帝道。 一旁的丫鬟哆哆嗦嗦地上前,开始了讲述。 梁德帝的目光很快落到了卢书仪的身上:“原来是卢家的姑娘发现了茶水里的异状?” 卢书仪连忙跪地道:“是,回陛下,臣女对气味很是敏感……尤其是麝香等物,家中的大夫曾仔细教过我要如何辨认。” 这也不奇怪。 卢家培养女儿,就是奔着当家主母,乃至登上高位的路子去培养的。自然会教她怎么避开这些常见的宅斗手段。 “传卢家人。”梁德帝道。 这便是要印证卢书仪的话了。 “那两个下人也带上来吧。” “是、是。” 卢书仪心下越发紧张,浑身都发冷。 皇帝会不会怀疑她?或者说……干脆借机处置了她?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想去搜寻宣王的身影。但园中已然见不到了……想必是陪着薛清茵去了。 薛清茵这会儿躺在床榻上,床边坐着宣王,远处坐着御医,门外守着亲卫…… 其余人,则是连门都不得入。 眼见着也没别的人,薛清茵挣扎着便想坐起来,却被宣王结结实实地按了回去。 “我没事。”薛清茵小声道。 宣王不为所动。 他垂下眼,眼底的那点泪意消失了,仿佛刚才所见只是薛清茵的错觉。 ……生气啦? 薛清茵扭了扭身子,把脑袋往宣王的手边靠了靠。 “你喝了多少?”宣王按住她的脑袋,沉声问。 薛清茵道:“刚喝就吐了,殿下是不知道,那有多难喝……” 但宣王的神色并未就此放松,他用力抿了下唇角,目光愈发冷了:“你知道乌头和斑蝥有多毒吗?” 薛清茵呆了下:“难道……吐掉也没用?” 御医眼看着宣王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想要杀人的气势,赶紧插声道:“侧妃的脉象平稳,想必是无碍的。” 说话间,药童端着熬好的药来了。 薛清茵垮起个小脸:“无碍也吃啊?” 御医低声道:“此乃解毒汤,侧妃若是喝上一些,自然更能放心。” 薛清茵叹气:“好吧。” 这下她是真的有些憎恶背后下毒的人了。 宣王揽着她的腰,将她扶坐起来,药童便小心地将药碗端到了面前来。 薛清茵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光了,道:“乌头我是听过的,斑蝥是什么?我怎么记得斑蝥似乎可入药?” 御医道:“是,是可入药。但用得不当便是大毒。”他停顿片刻,接着道:“斑蝥是一种虫子,一般是死后烘干成药,它的粪便、分泌物都是有毒的,常见的是……” 薛清茵:“呕。” “呕呕呕呕……” 她一下抓住宣王的胳膊,整个上半身都压在了宣王的腿上,然后脑袋往床外探去,把刚才喝的药全吐出来了。 “……”薛清茵虚弱地趴在那里。 谁下的药…… 此仇不共戴天!!! 御医连忙亲力亲为地去给薛清茵倒了杯清水。 薛清茵咕咚咕咚地漱了好几遍口。 宣王轻抚着她的后背,既生气又心疼。 御医尴尬地笑笑,和药童两个收拾了狼藉,然后才转身走了出去。 门内很快便只剩下了薛清茵二人。 宣王扶着她要她重新躺下。 “睡会儿吧。”宣王道,“等睡醒,一切便处置好了。” 说到后头半句,宣王的面上闪过了点点狠戾之色。 薛清茵却不想躺下,她伸手死死抱住了宣王的腰,低声道:“殿下生气了吗?” 宣王顿了下,道:“并非是对你有气。” 薛清茵仰头笑了:“那便好。” “内侍传消息到太和殿的时候,说你中了毒。”宣王突地淡淡道。 薛清茵刚想说,这不胡说吗?但又一想,没错,后来的确是发现里面除了红花和麝香,还有别的东西…… 薛清茵小声道:“殿下那会儿担心吗?” “你说呢?” “我这个人很惜命的……我不会轻易死的。”薛清茵轻声说。 宣王没说话,只是扶住她腰肢的手更用力了些。 薛清茵又道:“难怪殿下先前匆匆从关内道赶回来……殿下说的没错,还真有人想对我下毒啊。” 宣王应了声:“嗯。”依旧显得情绪不大高。 薛清茵便又抬头去看他。 宣王面色如覆寒霜,身上煞气半点不减…… 可她已经没事了啊…… 薛清茵心底有些难受,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掌。 这时候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朕来看看你。”梁德帝的声音响起。 宣王这才放开薛清茵,起身立在了一边,为梁德帝让出了点位置来。 “脸都白了。”梁德帝轻叹一声。 薛清茵蔫蔫地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就暂且不要出门了,如此重病一场,须得好好休养才是。”梁德帝道。 薛清茵问:“那我肚子里的孩子……” “虽有滑胎之兆,但御医用了许多药物,堪堪保住了……朕会再赏你些名贵药材。” 还玩啊? 薛清茵的表情更垮了。 不过她隐隐能猜到梁德帝的想法…… “拷问出来了。”梁德帝蓦地道。 “嗯?”薛清茵精神了些,“是谁?” “此次赏花宴,许家忧心府中人手不够,便特地请了几个人,是东市上碧云居的厨子和茶博士。就算你今日不饮茶,也总要用膳。总能让你着了道。” 薛清茵这才觉得背后冒寒气。 “那碧云居是东兴侯府的产业。”梁德帝又道。 “东兴侯府?”有点耳熟。 是在哪里听过呢? 薛清茵皱起眉。 这时候梁德帝解答了她的困惑:“你的姑姑便是东兴侯夫人。” 啊对。 薛家姑姑嫁给了东兴侯。 只不过这京城里头,侯爷和侯爷也是有分别的。 有些侯爷颇得帝宠,加上父辈余荫,手中握有两分实权。 有的嘛,穷得要靠打秋风来维持侯府生活也不奇怪。 那位东兴侯便是介于中间,不够得帝宠,但也不穷,有个爵位傍身,看似地位高贵的人物。 薛清茵虽然讨厌薛家人,但还是要说:“……我那姑姑对我下的手?以她的性子和脑子,不应当啊。” 梁德帝笑道:“不错,碧云居只是那幕后黑手设的障眼法罢了。说到底,此事还是由舞弊案而起……” “宣王查到了光禄大夫鞠兴的头上了,鞠兴心怀愤恨,便欲下手除去宣王子嗣,不仅如此,还要连同宣王宠爱之人,一同除去……此贼猖狂啊。” “不过好在如今已经查明,也已拿入大狱了。” 听到这里,薛清茵心底升起了一股极微妙的感觉。 ……太快了。 水落石出得太快了。 薛清茵皱了皱鼻子,道:“父皇定要替我多抽他几鞭子啊!他怎敢指使人往我茶里放虫子?恶心死我了。” 梁德帝哈哈大笑:“你知道斑蝥是什么东西了?好,朕一定替你多抽他几鞭子。” 他说着,目光落在了薛清茵的肚子上,淡淡道:“再等等吧,你看,你如今有孕,在宫里宫外都受宠得很,正遂了你的意,也不必畏惧魏王妃欺负你了。” 薛清茵叹气:“就是怕再过几个月就不好演了。” “演不到那时候,还有朕为你兜底呢。”梁德帝轻描淡写地说完,方才看向一旁的宣王。 “宣王今日着实担心坏了,廷议也暂且不必去了。留下来好好陪陪清茵吧。”梁德帝说完,转身往外走。 宣王应声,拔腿送梁德帝出去。 薛清茵扭头看了看宣王。 她发现宣王的神情更冷酷了。 他看着梁德帝的背影,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晦暗。 门重新关上了。 宣王回到她的身边,紧紧将她搂入怀中。 他一言不发,压抑而克制。 此时的许家门外。 许芪方才回到家。 他一进巷子就傻了眼。 无数带刀的,带剑的,手持长戟的。 有穿寻常圆领袍的,还有身披盔甲的,一个个凶神恶煞,将许家团团围住。 不多时,几个中年男子先后从门内走了出来。 他们身着官服。 许芪分辨不出是几品,但看气势个个都不寻常。 今日不是举赏花宴吗? ……这、这是他家? 怎么像是他要被抄家了? 第159章 太喜欢她 许芪那一瞬间甚至还想过了要不要掉头跑。 不过最终他还是鼓起勇气,硬着头皮跨进了家门。 “老爷回来了。”底下人怯怯道。 许芪也怯怯问:“这是出什么事了啊?” 下人连忙将事说了。 许芪听得惊慌失措:“我的外甥女啊!我的外甥女啊!” 一边喊一边朝里狂奔而去。 但没走出几步,他就生生顿住了。 血…… 他一脚踩进了血泊里。 “这、这里……”许芪的声音都颤抖了。 下人也哆嗦着回他:“老爷莫要乱走,方才就在这里审了些人……” 许芪低头看了一眼,眼前直发昏。 这叫审了些人?而不是杀了些人吗? “方才那些男子……” “是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的人。” 许芪呼吸一窒,难怪气势那样厉害。 那便是传说中的三司会审了! 今日这事竟然闹得这样大…… 许芪小心翼翼地提起腿,在一旁干净的石头上蹭了蹭,又弱声问:“我那外甥女怎么样了啊?不会孩子真的保不住了吧?” 下人摇头:“不知道,如今只有宣王殿下陪在身侧,咱们都不敢近身,也不得近身。” “为何不得近身?哦,我知道了。是又怕再有人钻了空子对清茵下手吧?”许芪垂着头,“唉,那我还是先去安抚我那妹妹吧。” 此时客人都已经散去了。 许家一下便显得寥落许多,甚至透着一股浓浓的肃杀之气。 就在这时候,有人忙不迭地奔来了。 “殿下,殿下……”后头的人拦都拦不住。 许芪转头看去。 便见一个身穿锦衣华服的男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许芪小声嘀咕:“这又是谁……” 此时一个挎刀的人从另一个方向走出来,拦住了男子,沉声道:“魏王殿下不必再往前去了,陛下已经回宫。” 许芪很是震惊。 这便是魏王? 今日他们许家到底来了多少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啊…… 魏王面露焦灼之色,眼底还带出些愤色。 “本王知晓父皇已经回宫!但本王听闻宣王侧妃中毒,来看看有什么不妥吗?” 许芪心道那可太不妥了。 宣王的人关你什么事? “殿下请自重。”挎刀的人语气冷硬。 魏王不死心,道:“你去向兄长通报,就说本王来了。” “宣王殿下此时谁也不见。” 那说明薛清茵当真出事了,而且病得很重…… 魏王心一沉,只得阴着脸往外走去。 魏王没走出多远,便上了一驾马车,马车中还坐着一个贺松宁。 贺松宁看他神情恍惚,心道果真是当不得大事的废物。 魏王挤出声音:“你、你说中了……怎么办?鞠兴是我的老师,他如今被下了大狱……父皇难道真的容不下徐家了?可我是他的亲儿子啊!怎会……怎会连我也容不下?” 贺松宁不知为何,心头升腾一股浓烈的厌烦。 他问:“清茵怎么样了?” “清茵……哦,清茵……我,我不知道。我没能见到人。说是宣王守在她的身边,她,也许,这个孩子保不住了吧……”魏王言辞混乱地道。 贺松宁心底的厌烦变为了厌憎。 到了这样的时候,魏王果然更关心自己。 不过本就是见色起意,只因迟迟得不到手,才越加念念不忘……魏王有这样的反应也不该奇怪。 贺松宁压下心头的烦躁与厌憎,淡淡道:“我早先怎么和殿下说的?殿下不记得了?” “你说……你说我应该及时和徐家断绝往来。可,可那是本王的外祖家……”何况徐家确实为他提供了太多的益处。 “殿下还不懂吗?陛下此举,便是在逼殿下与徐家割席。”贺松宁的语气微冷。 自古以来,没有皇帝喜欢自己的儿子被外戚操纵。 魏王咬牙:“想必是有宣王在其中推波助澜……” 贺松宁:“……” 贺松宁恨不得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脑袋往墙上磕一磕。 “不管有没有宣王,你和徐家都只能存活一个,殿下懂吗?” 魏王肩膀一塌:“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今日清茵出事,宣王的亲卫当先就到了魏王府上借御医,底下人却怠慢得很,以致耽误了时辰。你说,这是不是故意拉我下水?” 贺松宁懒得听他抱怨,别过头道:“是啊,所以殿下若是再不做决定,明日就会有人参殿下不顾手足之情了。” 魏王沮丧地道:“我知道了。” 他看着贺松宁:“若无你在本王身边,本王实在不知该怎么是好,走,回府细细商议!” 贺松宁皱了皱眉,卷起帘子,深深地看了一眼许家的方向。 其实今日这一出,他差不多有猜到。 但纵使猜到,他也无法获知如今的薛清茵究竟病到了何种地步…… 他还是放下了帘子,道:“走吧。” 柳月蓉也听闻了赏花宴上发生的事。 “难怪来借御医……”柳月蓉几乎掩不住眼中的喜色,“如今怎么样了?” 底下人也不知,只说什么光禄大夫被下狱了。 柳月蓉并不是很在乎这个,她问:“宣王侧妃怎么样了?” 话说到这里,正好魏王带着贺松宁回来。 柳月蓉一见贺松宁,便认出来那是薛清茵的哥哥。 魏王怎么还与他来往? 柳月蓉面色微变。 但魏王却是先冲上来,怒声道:“你们这些做奴才的,怎敢妄议贵人?都给本王滚下去!” 柳月蓉懵了,下一刻便忍不住委屈地哭出声:“殿下好端端的发什么火?” 不就是薛清茵出事了吗?薛清茵怀的又不是他的孩子! 她怀的才是! 魏王却不看她,只吩咐人带柳月蓉下去歇息。 他问贺松宁:“如果魏王妃这个孩子也没了……” 贺松宁飞快地打断了他:“你以为陛下会因此怜惜魏王府?”什么蠢货。 “教教本王。”魏王急切地道。 许家。 宣王外袍也没脱,便陪薛清茵在这张狭窄的床上睡了一会儿。 薛清茵其实没怎么睡着,她想了很多。 她将脑袋靠在宣王的胸前,眼看着天色都渐渐变得昏暗…… 她到底还是开了口:“是陛下吧?” “殿下急着回来,不是怕别人对我下手,是怕陛下利用我吗?” “殿下担心我会害怕?” “我没有很害怕。”薛清茵小声道:“来到宣王府,我并没有很害怕。我从一开始,便很清楚皇帝并非是个慈和之人。” 早从芙蓉园那一次,她甚至都没切实地见到梁德帝的面,她便知道这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本来想想也是,如果真的是个温和好脾气的长辈,又怎么可能当上皇帝? “当我提出我要假孕的时候,皇帝顺水推舟地答应了,随即便将一切布置得天衣无缝。堂堂陛下,怎会陪我玩这样的把戏?” “我那时便知道,我有孕这件事对他来说,定然是可以利用的。” 这就是薛清茵对四公主说的所谓“借势”。 薛清茵从头到尾都很清醒。 皇帝利用她,她借皇帝的势。 “殿下不要为我担忧。” “……你差点死了。”宣王喉中挤出冰冷的声音。 薛清茵轻轻叹气:“是啊,我低估了皇帝动手时的心狠程度。” 宣王没说话。 薛清茵觉得胸口更闷了。 她有些无端的难过。 她也不知道那难过是从何处起的。 她只是紧紧揪住了宣王的衣襟,问:“殿下曾经……” 又是怎么度过的呢? 她与梁德帝没甚关系,她清醒地被利用,自然不会有半分难过。 可是他呢? 面对一个骨子里冷酷至极,又城府极深的帝王,放眼望去,皇城巍峨,却没有一丝真情,宣王又是如何走到了现在? 薛清茵突地觉得,自己对宣王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他在她面前,大都展露的是他冷酷之中最温柔的那一面了。 其余的呢?便只是来自原着的只字片语。 她想,宣王的生母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呢?失去了生母的宣王,先是养在皇后膝下,后又去了太后宫中,他那时的生活该是什么样的? 他为何会变得这样冷酷寡言? 连情绪都要压抑入骨子里。 薛清茵忍不住亲了下他的下巴:“你不要为我难过,你已经将我保护得很好了。”她借了皇帝的势,又何尝没有借宣王的势呢? 只是他是唯一不会从她身上索求的人。 “我不会害怕。”薛清茵说,“也不会后悔来到宣王府。” 宣王扣住她的后颈,重重地吻住了她唇。 他吻得用力。 似是野兽一般,只能倾泻而出最本能的爱意。 半晌。 他的声音喑哑地响起:“……我会杀了他们。” 他们……也包括皇帝吗? 薛清茵怔了怔。 那你岂不是得先造反? 薛清茵轻轻吐了口气,笑了笑道:“哈,我吃了虫子,你还亲我。” 宣王没有接话。 他又咬住了她的唇,似是生气,又似是因为……太喜欢她了。 第160章 自请离京 翌日。 宣王侧妃惨遭下毒一事,已经传遍了京城。 宣王忧心之余,连廷议也不参加了。 当日上朝,梁德帝满脸冷肃,直接摔了奏章。 “朕的臣子好生厉害啊!朝前能卖官鬻爵、科举舞弊,朝后还能毒杀亲王子嗣!怎么?恨不能直接操纵整个天下了?” 满朝文武皆俯首,瑟瑟不敢言。 这番京中的巨变,很快引得整个天下都为之震荡。 徐家再也不是世人眼中德厚流光、清美不群的模样了。 他们议论:“自徐老去后,他的几个儿子都是徒有虚名,难怪在朝中不得重用。” “就因为自恃皇亲国戚,行事愈见嚣张。” “是啊,为了保证他徐家的党羽能更多地进入朝中,竟然数年把持科举不肯放手。将北方士人置于何地?” “如今查到头上来了,连皇嗣都敢动。” “你说,魏王知道徐家如此行事吗?” “就连那柳氏女,嫁作魏王妃后都行事乖张,多次与宣王府侧妃为难。” “啊?不是说那宣王侧妃行事更嚣张吗?” “哪里的事?你动动脑子,一个侧妃怎能越得过正妃去?若那侧妃够厉害,还会落得今日的地步吗?” “看来魏王恐怕也颇受徐家的影响,听闻连手足之情都不顾了。” “还有人不知道吗?婉贵妃还曾动手设计陷害赵国公府上的小公爷。” “什么?赵国公此等忠良,只这一个儿子,竟也遭过徐家的毒手?” “徐氏行事,实乃乱政窃国之贼啊!” 他们一个个痛心疾首,愤怒非常。 先是挑动士族之间的对立和愤怒,再是以皇嗣被害,引出国祚动荡的言论。 一桩桩一件件,堆叠起来,任谁听了都觉得徐家再不可容。 更有人直言,陛下不能因宠爱婉贵妃,便如此放纵徐家。 又有人言,当年皇后的娘家是如何覆灭的。今日徐家也该如此。 皇后的娘家本属北方世家大族。 如今又有南方士人和北方士人之间的矛盾。 那简直是仇上加仇。 外头的消息辗转一番,再传入婉贵妃耳中的时候,她人当场都软倒在了地上。 “明明……明明只是一场赏花宴,为何一夕之间……”婉贵妃的声音哆嗦着不成句。 婉贵妃想不通。 徐家是一座何其庞然的大船。 为何一朝说要倾覆它,便倾覆了? “就算薛清茵死了又如何?明明只不过是个侧妃。”婉贵妃颤声道。 “当务之急是要趁陛下还未下旨,让魏王殿下速速到御前去为大老爷、二老爷他们求情啊……”嬷嬷在一边劝道。 这嬷嬷是跟着婉贵妃进宫的,便是徐家的家奴,她的儿子、媳妇如今都还在徐家当差呢。自然是一心想着徐家。 说到魏王,婉贵妃反而一下清醒了许多,她的嘴唇颤抖:“不,不能去……” 嬷嬷惊愕地看着她。 “下大狱的是鞠兴对吗?” “……是。” “他是魏王的老师,陛下拿他开刀,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若魏王去求情,会把自己也牵扯进去。老子要做事,做儿子的怎么能去拦呢?”说完最后一句话,婉贵妃再忍不住,伏地哭了起来。 她说出这话就是要放弃自己的父兄亲人。 她心里又岂会好过? 魏王其实不需要婉贵妃说,他也不会去求情。 他对自己的外家感情并不深厚。 尤其是他每每行事,都要被婉贵妃叮嘱,不能坏了徐家的家风时,他心底甚至是有些讨厌外家的。 魏王很快也闭府不出了。 他自述没想到徐家会干出这么多的事,连自己的老师也是那样狠毒的人物……自己识人不清,心中大恸,要闭门代他们思过。 梁德帝准了。 但转眼来到第三日。 众人终于在朝上见到了宣王。 宣王形容憔悴,本就冷酷的面容显得更加冷漠了。 他踏入殿中,众臣都禁不住打哆嗦。 “侧妃如何了?”梁德帝坐在龙椅之上,身子前倾,关切地问。 宣王不答,只跪地道:“儿臣自请即刻动身去封地。” 不少臣子背后瞬间窜起了一股寒意。 来了。 最后一手大的。 彻底压死徐家的稻草。 梁德帝微眯起眼,盯着宣王道:“莫要说孩子气的话,朕知道侧妃吃了许多苦,朕已经在替她处置那些恶贼了,朕会赏赐她,补偿她……” “儿臣在外征战数年,如今将要妻儿圆满,却遭此横祸……便是儿臣忍得下,儿臣手下的兵呢?” 众臣听到这里,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宣王沉声道:“消息一出,军中激愤,儿臣的副将都弹压不住了。” 果然! 众臣惶恐地低下了头去。 徐家……必死了。 “此事给了交代,自然也就好了。宣王,你还是要留在朕的身边。”梁德帝叹道,“你本就常年在外,朕又怎么舍得你再去封地上,此后一年难见一面!” “侧妃胎里带毒,生来体弱,京中皆知。儿臣喜欢她,却更是害了她。她再经不起下一次伤害了。儿臣惟愿带着她,离京城远远的。” 众臣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薛成栋。 看看! 这病因也是由你薛侍郎起的啊! 今日这才有了无法转圜的境地! 薛成栋:“……” 其实大臣们这会儿也觉得,虽然宣王是很喜欢侧妃,但这天下女子,没了一个,还有第二个。何至如此? 去了封地,那就远离了权利中心啊! 哪个王爷会干这样的事? 但他们敢说这些话吗? 不敢。 眼下正是宣王愤怒悲痛之时,谁敢说一个女人不算什么,大把的女人等着给您生孩子呢。 梁德帝长叹一声:“……朕允你就是了。朕记得你的封地是在幽州,幽州苦寒,改封汴州如何?” 汴州富庶,而且离京城很近。 众臣还以为那里本会是魏王的封地,谁知道最终落在了宣王手中。 “若改封汴州,还不如改封益州,那里是侧妃的故乡。”宣王淡淡道。 “罢了,那朕就不劝你了。那便改封益州吧。益州自古少兵祸,你征战数年,也是时候歇息了。”梁德帝道。 众臣还有些没回过神。 这就……决定好了? 宣王真要离京去封地? 梁德帝跟着话音一转,冷声道:“那驱走朕儿子的人,也该付出他的代价了。” …… 这厢薛清茵睡了一觉起来,便见许芷坐在她的床边盯着她。 “阿娘怎么连眼圈儿都熬黑了?”薛清茵无奈道。 许芷虽然知道薛清茵并没有中毒,也隐约知道了外头的动静究竟怎么回事…… 但她还是不敢再离开薛清茵半步。 “我守到宣王来接你便能放心了。” “不让我继续住许家了?” “不了。许家不安全,你还是跟在宣王身边最好。”许芷说这话,心头都还有些痛。 不过想到赏花宴那日宣王的模样……许芷也不得不感叹,虽生于帝王家,但恐怕未必能找到第二个比他更好的良人了。 天色渐晚些时候,宣王来了许家接人。 许芷看着宣王跨进门来。 他身上煞气很重,但许芷没那么怕了。 “清茵,交给殿下了。”许芷抓着薛清茵的手,放到了宣王掌中。 比薛清茵出阁那日,还要来得更真情实感。 宣王低低应声,带着薛清茵拜别了许芷,往王府回去。 另一厢。 徐家人企图去见宁确。 如今还在世的徐家人本身才干和城府都一般,只是多年积累下来,攀附于他们的人越来越多,那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庞然大物。 如今遇到这样直接将他们老底都抽走的打法,一下就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但宁家的门房低声道:“先生不在家中。”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怎能不在家中?”徐嘉志怒声道。 门房道:“小人不知,先生办事,哪有向小人交代的道理?” 徐嘉志气了个倒仰,不顾身份一把抓住了那门房的领子…… 但这时候身后的人拽了拽徐嘉志,焦灼地道:“老爷,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恐怕……恐怕不知道什么时候陛下就要来传召了……若是不在府中而在宁家,恐怕还要牵连宁刺史。” 徐嘉志冷笑道:“没有徐家,哪来的他?眼下他倒躲起来了,就算将他牵连进来又如何?” 门房听了这话都皱眉,心道咱们先生坐到刺史的位置,分明是倚靠自身的才干。你还是徐家嫡亲的儿子呢,怎么没见你混出个什么名堂?可见人蠢不能怨旁人! 宁确这会儿确实不在府中。 他一路奔向了许家。 等叩开了门,见到的便是许芷冷漠的面容。 宁确轻喘着气道:“前两日许家外有亲卫把守,未曾到近前来。宣王侧妃……如何了?” 许芷冷淡道:“先前不曾细细思量过,如今想来,宁刺史到底是魏王派系的人。我爱女心切,难免不用提防的目光看宁刺史……” “此事……复杂。”宁确也不知该怎么和许芷说。 这次的事,对于聪明人来说其实就是个阳谋。 打从他听闻卖官鬻爵一事在查办了,就嗅到了其中不对劲的味道。 但徐家没有听他的。 宁确打起精神,道:“今日朝上,宣王自请离京去封地,此后无诏便不得再入京。” “什么?”许芷震惊。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恐怕是为了她女儿…… 宁确又道:“徐家倒台之后,皇帝多半会留我在京中做官。没了徐家,他更能放心地授权柄于我。” 许芷拧眉:“你与我说这些作甚?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既然是没有可能的事,又何必再浪费彼此……” “不浪费!”宁确打断道。 宁确低声道:“宣王需要有人留在朝中,我……可以做那个人。” 许芷面色微变:“进来说话。” 这样的事怎能在门外说? 宁确便也厚颜挤进门去,低声道:“皇帝是个多疑的人,而且掌控欲强,等到十年过去,二十年过去,这只会变本加厉。宣王自请离京,以退为进,是一步极好的棋。 “可若是无人与之配合,这步棋便总要走得久一些。若有人与之配合,兴许只是几年光景……” 许芷脸色大变,一把捂住他的唇:“你疯了?你莫说了。” 宁确小心翼翼垂眸看了一眼她的手。 他还记得她上次手上扎了木刺的模样。 宁确低声道:“我本想着夫人若哪日与薛侍郎和离,兴许便有我的机会,能迎娶夫人过府。只是如今看来……” 许芷不自在地收回手,眉头拧成了麻花。 宁确无奈笑道:“只是如今看来,恐怕还不能被外人知晓我对夫人的这份情意。若夫人瞧得上我,从今往后,便只能做夫人的地下情郎了。” 第161章 倒台 这是赏花宴后的第四日。 徐家无论本家还是旁支,悉数被拿下。 包括徐嘉志。 他前一日在宁家门外并没能等上太久,便被赶来的禁军带走。 若是传召前往,其实还能保留几分颜面。 但若轮到禁军出动,那场面可就着实不大好看了。 他被带到皇帝跟前的时候,半边脸上都尽是擦痕。 “陛下!求陛下严查,此次的事分明是冲魏王殿下而来……”徐嘉志须发散乱,试图唤起皇帝一点心软。 “宣旨吧。”隔着一道屏风,梁德帝的声音响了起来。 徐嘉志抬起头,看着屏风后那道模糊的身影,一下就跌坐在了地上。 宣旨? 这就宣旨了? “陛下,此事还未查明……”徐嘉志扯着嗓子喊。 “朕能给你一个在此地喧闹的机会,已是宽容。”梁德帝的声音再度响起。 徐嘉志无力地撑住地面,垂下头去,汗水浸湿了面前的砖石。 他身边的其余人没有一个再哭喊的。 似是已然认命。 一旁的内侍很快宣读完了圣旨。 “带下去吧。”梁德帝说着顿了下,“可让婉贵妃见一面。” 徐嘉志身边的兄长,含泪叩首道:“陛下仁慈,多谢陛下。” 徐嘉志差点讥讽地笑出声。仁慈? 何处仁慈? 这便是仁慈了吗? 但事态如此,已容不得他们挣扎。 禁卫上前,将他们悉数带了下去。 婉贵妃早早等在了外头。 她立在那宽阔而空荡的走廊之上,身披盛装,却好似被那珠翠金银压得矮了几分。 徐嘉志一见她便想冲上去,却被兄长一把拉住了。 “莫去。” “别害了魏王。” 徐嘉志咬牙切齿:“我们今日身陷囹圄,魏王殿下可曾有半分焦灼?我们……” “别说了,远远地看一眼,便走吧。” “不说话?”徐嘉志难以置信。 “不说了。多说无益,走吧。陛下是个仁慈的人,才不过是判我们流放罢了。” 才不过…… 徐嘉志想狠狠地冷笑出声,但又不敢。 自古流放便是极严酷的刑罚。 他们还不等到流放地就会受尽折磨死在路上…… 但皇帝呢? 却又能博个慈和的美名。 禁卫面容冷酷,目不斜视,权当没听见他们的声音。 容他们与婉贵妃遥遥见上一面后,便将他们押了下去。 殿内。 “再下旨,婉贵妃降为嫔,免去三年月例,暂居拾翠殿,无令不得外出。” “董昭仪是个性秉惠和的女子,即日擢升为贤妃,便由她暂代宫中事务。” 梁德帝接连道。 “是。”一旁的内侍躬身应声。 梁德帝随即才转过头,对坐在自己身侧的人道:“贤成,这口气,朕终是为你出了。” 贤成是赵国公的字。 坐在他身侧的,正是面容威严的赵国公。 赵国公拱手道:“多谢陛下还惦念着我儿受的罪过。” “朕怎会忘呢?”梁德帝笑了笑。 赵国公想问薛清茵的近况,但又忍住了。 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表现得太亲近,不是什么好事。 “只可惜,宣王心中恐怕对朕有了怨怼……”梁德帝叹道。 像赵国公这样爱儿成痴的,的确理解不了梁德帝的行事…… 但赵国公还是尽着一个做臣子的本分,建议道:“宣王已是封无可封,除却封地之上多加赏赐外,不如加封宣王侧妃。而宣王侧妃与其母感情深厚,也可授以授诰命……” 梁德帝点头笑道:“好,好。朕会告诉宣王,这是你出的主意。” 赵国公连忙也笑了笑,道:“多谢陛下。” 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皇帝会不知道怎么处置吗?他当然知道。早从动了念头起,他定然就想好后果了。 这番话不过是故意让臣子心生感激罢了。 圣旨很快一一传了下去。 婉贵妃痛哭一番,当晚就病了。 她还得挣扎着坐起来,表心迹:“臣妾家中不知皇恩,惹出这般祸事,臣妾唯有吃素斋,多念经,方能代他们赎罪过……” 以示对皇帝绝没有怨怼。 她表完心迹便又浑浑噩噩地发着热睡过去。 如此半梦半醒,听见了什么搬进搬出的声音。 婉贵妃喉间如火烧,疼痛难忍。 她艰难出声:“什么、什么声音?” 嬷嬷抹着眼泪答她:“咱们要搬去拾翠殿了,四公主也要搬走了……往后就不再养在您的膝下了。” 拾翠殿离皇帝的居所更远了。 四公主一走,也没了求见皇帝的借口。 她的月例都被免了……徐家这一垮,她要不了两年便会捉襟见肘…… 若是没有金银打赏宫人,宫人又见她失宠,她很快便会过上落魄的日子…… “你还记得王才人吗?”婉贵妃死死抓住嬷嬷的手,哑声道。 “那个不得宠的王才人?” “是啊……她,她入宫时,本宫还讥讽她举止寒酸。她到三十来岁,只被陛下宠幸过一回。偏娘家能给她的银子也不够多……” 嬷嬷也勾起了回忆。 那王才人,日子过得好似掖庭宫女一般……人人可欺。 “我也要过这样的生活了吗?” 婉贵妃心口一痛,指甲都掐断了两根,嘶声道:“不,嬷嬷,我不想……我不想变成那样,将来陛下再见我,恐怕都认不出我了……” 婉贵妃嘶声痛哭,直到昏过去。 宣王府。 薛清茵懒散地倚着椅背,身边是宣王。 “……便大抵是这些了。” 亲卫立在他们的跟前,将皇帝连下的几道圣旨的内容都细细念来听了。 徐家旁支死了一些人。 凡是婉贵妃的血亲,则多是判了流放。 那个“下毒”的鞠兴被砍了头。 其它依附于徐家的,该贬官的贬官,该死全家的死全家。 连跟这次的事屁关系也没有,只是因为碧云居乃是其名下产业的东兴侯都挨了贬斥。 薛家姑姑作为东兴侯夫人,自然也落不着好。 “这样看来,陛下倒好像还顺带为我出了气。”薛清茵撇嘴。 立在下首的方成冢都忍不住道:“却差点赔上您的性命。”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 另一个幕僚道:“您倒是想得开。” 经了此次的事,宣王的幕僚、下属,方才真正认识了薛清茵。 他们完全抛却了对薛清茵这个“外来者”的提防。 也没有不知趣地说什么,男人的大事,岂容女子旁听? 相反。 他们还很好奇。 “殿下一早猜到陛下会将他改封汴州。汴州富庶,而且又不曾远离权力的中心。陛下既有心补偿,只管收下就是。今后再没有王公能胜过这样的规制了……” “但为何侧妃要建议改去益州?益州虽好,但远不及汴州啊!” 不错,提议去自己的故乡,是薛清茵想到的。 其实她先只是大致和宣王提了提,但宣王转身便落实了。 薛清茵都忍不住嘀咕。 他可真够相信她的,也不怕她是个狗头军师? 薛清茵这会儿张嘴想解答他们的疑问。 却是宣王更先开了口。 宣王淡淡道:“益州将剑南道包含在内,剑南道的节度使是谁?” 方成冢接口:“乔腾。……魏王侧妃的父亲。” 他话音落下,便双眼一亮道:“如此一来,陛下便不会削减殿下的兵力了。因为殿下去了益州,自可与节度使互相制衡。” “但益州多山民,民风剽悍,若非是自古难以驯服,又何苦设下节度使?”方成冢皱眉。 薛清茵先是转头看了看宣王。 难怪宣王不问她为什么。 她想什么他都知道了。 随后薛清茵才将脑袋转回来,笑道:“可是剑南道乃是我的故乡啊!益州子民都算得上是我的同乡。” 薛清茵咂咂嘴:“我回去了,怎么的也得是个山大王吧?” 第162章 加封 方成冢哭笑不得:“也、也是。” “不错,不错。山中多猎户,穷山恶水又尽出凶悍之辈。虽然是难驯服……” 一旁的幕僚捋了捋胡子,道:“方副将可知晓曾有名将裘光,曾在稠州招兵,因作战勇猛、不畏生死,闻名至今。你知他为何在稠州招兵吗?” 说到这些事,堂堂副将岂有不知晓之理? “因为稠州穷。”方成冢道。 “对!因为稠州穷,给他们一碗饭,便能叫他们拼上性命。那穷山恶水出的是刁民,但出的也尽是悍勇难当之辈!” 幕僚说着目光一闪:“将来殿下还要募兵?” 宣王手中的兵权其实已经足够吓人了。 这也正是梁德帝又疼他又怕他的缘故。 但自古以来,要登大位,要么是皇帝传位,所谓天命神授,理所应当。 若是皇帝不肯传位呢? 那就只有兵变一途可走。 古人讲究凡事要遵循“正统”。 兵变可不是正统。 宣王手下有玄武军,忠勇营以及玄甲卫。 如今安西军也分编了大部分到他手下。 但玄武军、忠勇营乃是皇帝授予。 安西军有过反叛先例。 玄甲卫才是真真正正的宣王精锐,也是宣王心腹。 若要走上那条大逆不道的路,养这些兵还不够…… 要知道皇帝自己也曾是马背上打过仗的将军。 身边也有如赵国公之流的良将。 “养这么多兵可不容易啊……”幕僚感叹道。 “但益州地大,远胜汴州。”薛清茵又道。 “这倒是。” “益州偏远……”幕僚一笑,“有些大事,还是要躲起来干才能干得好。” 薛清茵点头:“天高皇帝远,越是偏远之地,那里的百姓对皇帝越没有敬畏之心。” 宣王口吻平淡接声:“嗯,这便是为何自古反叛总是从边域而起的缘故。” “人人都道侧妃的母亲乃是商户出身,言辞间难免鄙薄。也正因此缘故,陛下不肯授正妃之位。但今日却叫我等长了见识……”幕僚实在忍不住赞道。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心下还感叹呢。 当初满京城都是怎么传薛清茵的? 空有美貌,体弱娇惯,胸无点墨…… 还得是殿下慧眼识珠啊! 生扛着陛下的不满,只纳此一人入府。 “殿下,陛下亲临。”宫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众人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幕僚无奈笑道:“真是说什么便来什么……” 他们恭恭敬敬地朝宣王和薛清茵行了礼,然后从侧门退走了。 不多时,梁德帝便来到了王府大殿之中。 梁德帝步履匆匆,低声道:“不必迎朕,你们坐着就是。” 他说罢又问:“侧妃身子如何?” 薛清茵不说话。 梁德帝笑道:“这会儿知道后怕了?朕可是替你狠狠抽过那鞠兴的鞭子了啊。” 他顿了下,道:“除此外……朕还带来了几样东西。” 梁德帝一挥手。 身后自然有人送上两个漆器托盘。 其中一个上面呈着服饰与头冠。 另一个上面则堆放着两封圣旨。 “看看?”梁德帝对薛清茵抬了抬下巴。 薛清茵正要抬手。 宣王按住她的手背,自己帮她拿了过来,而后展开来…… “陛下要立我为宣王妃?” 梁德帝点头。 薛清茵蹙眉道:“这恐怕于礼不合……” “你受了这样大的罪,有何不可?”梁德帝顿了下,“你怎么看起来,并不怎么高兴?” 薛清茵垂眸道:“做宣王妃倒也没什么好的,事事都要循规蹈矩……” 梁德帝失笑:“那朕允你失仪,允你不必事事按制可好?你可莫要再说孩子气的话了。等你到了封地上,若没有王妃的身份,王府的属臣如何肯服你呢?” 薛清茵不说话。 那一瞬间,梁德帝甚至有些怀疑,薛清茵是不是已经明白过来他在其中的手笔了…… 梁德帝耐心哄道:“你且再看看另一封圣旨呢……” “无非是封我母亲做诰命罢了。”薛清茵道。 梁德帝:“……”“你看看你这说的什么话?还无非。旁人求都求不来呢。” 薛清茵问:“是几品?” “自己看。” 薛清茵露出赌气之色。 梁德帝无奈道:“你父亲是几品,自然你母亲也就封几品的诰命。” “他们都和离了。”薛清茵小声嘀咕。 “是啊,但朕有旨意,谁敢有异呢?” 皇帝还当她是说和离后封诰命这于礼不合。 薛清茵道:“反正已经和离了,也不必按我爹官儿的大小来了。能给我阿娘封个一品吗?” 梁德帝:“……” 感情你是这么个意思啊。 一品。 你可真敢要。 不过梁德帝的怀疑反倒因此打消了。 这还是薛清茵的性子,半点没有变。 骄纵得很,半点亏也不肯吃。 她若真知道他的手笔,只怕对他又怕又恨了。 哪里还敢说这些话? “好吧好吧,一品便一品。”梁德帝没好气地道:“只怕旁人都要疑心朕对你娘有什么念头了……” 先太祖在时也不是没开过这样的先例。 但那是先太祖看上了别人的娘。 “陛下问心无愧怕什么?”薛清茵抬眸脆声道。 梁德帝眸光一闪,心中有处被触动了。 薛清茵说完这才来了点精神。 她不高兴地道:“陛下不知道,我现在想起来喝了那劳什子斑蝥,我都还想吐呢。” 梁德帝指着圣旨:“这也不能叫你高兴?” “想到要去益州了,哪里高兴得起来?”薛清茵扁嘴。 梁德帝一下沉默了。 他看着薛清茵,又看了看宣王。 他确有几分不舍。 这些日子以来,皇宫中难得有了些欢快气氛…… 梁德帝对一旁的内侍道:“将圣旨送回去,按侧妃,不,宣王妃说的改了吧。然后再到许家去宣旨。” 内侍应声离开。 梁德帝这才看向宣王:“陪朕小酌两杯吧。” 他扭头想对薛清茵说,亲手去备些小菜。 但很快就想到了,薛清茵干啥啥不会……还是算了。 不过薛清茵很识趣地起身道:“我得去备些礼等着恭贺我阿娘……” “去吧,去吧。”梁德帝摆摆手。 薛清茵走出去,却正好有下人走来,说是许芷来见她了。 “我听闻你与殿下要去益州了。”许芷上来便道。 薛清茵点点头,笑着道:“是啊,我常听阿娘说起怀念故乡的吃食,和那无边的大山……我也能陪着阿娘去重拾回忆了。” 许芷道:“我就不跟着你们去了。” “啊?”薛清茵一愣,不过也没有那么意外。 她笑嘻嘻地问:“是因为宁刺史吗?” 许芷没像往日那样同她嬉笑。 她只是摸了摸薛清茵的脑袋。 许芷心道,不,是为了你。 第163章 好大儿 宫人煮了茶呈上来。 梁德帝端起杯盏,颔首抿了一口。 “这茶,朕在宫中的时候也总喝。那样一点儿还不及巴掌大,实在不禁喝。”梁德帝道。 宣王默不作声,神态漠然。 梁德帝早适应了他这般姿态,也没心生什么怀疑,只是又叹道:“也不知清茵与你这一走,朕往后还能喝到这茶吗?” 宣王仍然不语。 梁德帝无奈叹道:“清茵看起来是个娇气不好哄的,实则却好哄得紧。” 他说着摇了摇头:“而你自幼便是这样寡言,有时候朕这个做父亲的,都猜不透你的心思。朕实在不知,如何才能哄好你呢?” “你想过没有,益州虽是清茵的故乡,但她出生是在京城。以她这娇弱的身子,去了益州一月无妨,两个月、三个月呢?恐怕待不住。” 宣王掀了掀眼皮:“但至少活着。” 梁德帝沉默了下,道:“朕予你特权,若来日清茵在益州住不习惯,允她随时返京。” 去了封地上,无诏不得入京。 梁德帝这话听来,确实像是莫大的恩宠了。 宣王没有谢恩,只是道:“父皇若想仍喝到那茶,要同茵茵说。” 梁德帝气笑了:“朕的儿子,堂堂天潢贵胄,怎的还成妻管严了?朕要想吃个茶,还得继续哄她是吧?” 宣王起身,摆出送他起驾的姿态。 梁德帝:“……” 嘴上骂归骂,梁德帝还是真去找薛清茵了。 这时候许芷已经走了。 梁德帝找到薛清茵的时候,她正对着桌案上的茶盏发呆。 瞧着像是赏花宴那日真给她留下了阴影。 “不敢喝了?”梁德帝走上前去问道。 薛清茵懒洋洋起身行了下礼,道:“正在琢磨呢,要不要也学陛下……” “学朕?” “嗯,也雇个人先替我尝一尝那饭菜、茶水有没有毒。” 梁德帝笑了:“你这脑子倒是灵活。朕还当你要因噎废食了。” 薛清茵往旁边走了走,要将主位让给梁德帝。 梁德帝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她坐回去。 随即他将刚才对宣王说的,允许她随时返京的话说了。 薛清茵听了,面上也不见开心,反而叹道:“那跑一趟多累啊。” 梁德帝凉声道:“旁人想回京拜见朕都还没机会呢,你还嫌起累来了。” “想拜见陛下是真的,但累也是真的累。”薛清茵顿了下,反问起了梁德帝:“难道父皇更喜欢听假话吗?” 梁德帝目光闪动,笑道:“谁不爱听真话?朕亦如此。” 这也正是他容忍得了薛清茵蹬鼻子上脸的原因。 梁德帝在一旁落座,完全放下了帝王的架子。 他摩挲着椅子扶手道:“这样吧……你若觉得走一趟太累。朕允你在益州遇了事,便写信经驿送至京城,无人敢截,直达天听。如何?” 薛清茵低头想了想。 梁德帝怒道:“朕都这样允你了,还有什么好思量的?” “我在想,若是和宣王殿下吵了架,也能给父皇写信吗?” “……”“那不行。” “哦。”薛清茵委屈地扁了扁嘴。 不过她很快就反问:“那除了这件事不成,其它的都行是吗?” 梁德帝都不由警惕地看了看她。 她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父皇反悔啦?我都答应了,父皇还有什么好思量的?”薛清茵马上追问。 好嘛。 这是又拿他的话来堵他了。 梁德帝道:“都行。好了吧?” “好了。”薛清茵点点头,又问:“在启程离京前,我还能想进宫便进宫吗?” “要进便进,谁敢拦你?你往地上一躺,他们都得怕被宣王砍了脑袋。”梁德帝道。 薛清茵撇嘴:“父皇真是小气,怎的还说话揶揄我?” “朕还小气?朕这回去还要给你们拟离京带走的礼单。”梁德帝说着起身,这才真准备离开了。 薛清茵在后头没甚诚意地恭送他离开。 梁德帝也不计较。 这厢出了门,梁德帝坐上马车,却并没有急着离开。 他卷起帘子,盯着宣王府看了好一会儿。 一旁的内侍低声道:“宣王与侧妃,一片坦荡赤诚。” “是啊。”梁德帝一下就想到了魏王府,冷淡道:“也不知是谁教的魏王,如今也学会趋利避害了。他外祖家走到今日的地步,他连半句求情的话也没说。” 内侍不敢接话,垂下了头。 “若魏王心中连半分的怨怼也没有,那未免薄情。若他心有怨怼,却能隐忍不发。那朕真是要重新审视这个儿子了。” 梁德帝不冷不热地说完,放下了手中的帘子。 既然已经决心要离京了,薛清茵便开始了自己的告别计划。 首先要去辞别的就是赵国公府。 宣王同行。 门房一见,便忙不迭地去报了信儿。 不多时,赵国公亲自出来相迎。 “我去看看我干爹,国公爷便陪着殿下说话吧。”薛清茵给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薛清茵说完就溜。 赵国公转头看向宣王,先是又拜了拜,随即肃色道:“我这里有些东西要交给殿下。” 宣王伸手扶住了他。 赵国公低声道:“殿下一定需要。” 赵国公与宣王本是没有半点来往的。 一个是年迈但余威仍在的国公爷,一个是年轻力壮手握军权的王爷,他们也不能有来往。 不过是因薛清茵的关系,二人才被联系到了一处。 当初梁德帝那样反对,也难说其中是不是有这样一道原因。 赵国公让人取了一沓皮子过来。 他道:“殿下骁勇善战,满朝皆知。但殿下多是与外族作战,……我曾在益州打过几场仗,虽然因为辎重跟不上败了,可我在那里没少花功夫。今日献上,乃是益州的舆图。” 宣王接了过来。 赵国公见状舒了口气,道:“我……别无他求,只愿百年后阿风能有去处。” 冷酷的宣王这才开了口道:“茵茵心善。” 赵国公笑着点头:“对,对!”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些日子都是许家几个表哥在陪着赵煦风玩儿。 反正许家表哥也都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大家凑在一块儿,多少也负负得正了。 薛清茵没想到,玩儿得如此乐不思蜀的赵煦风,在看见她的第一眼,还是想了起来,没有半点生疏。 “娘!” 赵煦风朝她奔来。 赵煦风已经瘦了不知几圈儿,顿时那痴傻气都去了三分。 锦衣华服一穿,也有些像模像样了。 他一把抱住了薛清茵。 低头闻了两下。 气味儿好像有点对,又好像不大对。 赵煦风脸上出现了犹疑之色,但最后他还是又连着喊了几声:“阿娘!阿娘!你来看阿风了?” 薛清茵点了点头。 然后蹲地上陪他玩了会儿蛐蛐。 赵煦风高兴坏了,从地上挖起两坨泥,就嚷嚷着:“给爹做饭,一起吃!” 他转了圈儿,发现没有水。 手往裤腰带上一搭,仿佛大概是要脱了裤子……用尿和泥? 薛清茵眼皮一跳。 嚯。 你可真个大孝子! 没等薛清茵出声制止呢,一只手斜里伸出来,强悍有力,一下按住了赵煦风的臂膀。 那只手的指骨修长,不及赵煦风的又胖又壮。 但却生生按得赵煦风“嗷呜”喊了起来。 骨头好像都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薛清茵转头看去,便见宣王不知什么时候来了,面黑得要命。 赵煦风哪里懂看什么脸色,还哎哟哎哟呢:“阿娘,有坏人,保护阿娘……” 这下宣王的脸色更难看了,感觉都快把赵煦风脑袋给拧下来了。 薛清茵满脸正色:“阿风,这是你爹。” 赵煦风懵懵懂懂:“爹?……新爹吗?” 他一下不能接受并痛哭了起来:“阿风,阿风不想要这个爹……” 薛清茵摸了摸下巴,哎呀,糊弄不过去了。 她转头无辜地看了看宣王。 这时候只听得赵国公轻咳了一声。 薛清茵惊了一跳,这下是真尴尬了。 她没想到赵国公也跟来了。 赵国公一张老脸,却是连颜色都没变一下,还点点头道:“宣王要是做阿风的爹,那还是阿风的福分咧。” 薛清茵:? 您老人家是真能屈能伸啊。 她一咂嘴:“那改明儿得带宫里去,再认个皇爷爷。” 想想梁德帝到时候那表情,薛清茵都要绷不住笑出声了。 第164章 她忍不了 赵总管端了一碟子糕点上来,勉勉强强将赵煦风哄到了一边去。 赵国公转头看了一眼儿子的方向,叹道:“若是可行,我真巴不得他跟着你们走。” “好在如今阿风也有几个朋友了……” 这话说的自然是许家表哥。 薛清茵显得轻松许多,道:“以后还会再见的。” 赵国公重重点了下头。 眼见天色也不早了,便亲自送薛清茵和宣王出府。 赵煦风听见动静,一下摔碎了点心碟子,巴巴地跟在后面:“阿娘,阿娘……” 薛清茵踮起脚摸了下赵煦风的脑袋。 头上戴的金冠还有些扎手。 宣王一把将薛清茵的手拽了回来。 薛清茵暗暗嘀咕。吃醋?这醋也吃? 赵煦风虽然读不懂他们脸上的情绪,但他能感知到这一刻的气氛…… 他无措地看向赵国公,嘴里喊的仍是“阿娘”。 赵国公熟门熟路地骗他:“阿娘要出一趟远门。” 赵煦风点了下头,一手抓住了薛清茵的袖子,一手抓住了宣王的袖子。 宣王回头看他,赵煦风吓得一哆嗦,撒开了抓着宣王那只手。 但很明显,他撒错手了。 宣王冰冷的目光仍落在他的身上。 赵煦风这下反而来了点包天的傻胆。 他又抓了上去。 “走,走,一起。”他说。 赵国公没好气地一把揪住他的衣服:“走?你要一起走哪儿去啊?” “和阿娘走。”赵煦风嘴里坚定地蹦出四个字。 这下连“新爹”都没那么嫌了。 赵国公方才话是那么说,但真轮到赵煦风认别人当爹,连亲爹都不要了,他一口老牙都快咬碎了。 “你给老子留下来吧你,亲爹都不要了还!”赵国公一把抱住赵煦风的身躯,生生把他拖住了。 宣王转身道:“赵国公备一口箱子,本王要带走。” 赵国公冷静了点,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道:“对,差点忘了。” 赵国公也不敢撒手,一边抱着儿子,一边吩咐赵总管去准备箱子。 薛清茵转头,正儿八经地对赵煦风叮嘱了一声:“听你爹的话。” 宣王额头的青筋蹦了蹦。 反正……赵煦风这个复杂的关系,总归是让宣王殿下有些不爽。认他当新爹,都不爽。 赵煦风望着他们的身影,嘴里发出咦呜咦呜奇怪的哭喊声,显得隐忍又憨厚。 眼泪和鼻涕都一块儿下来了。 薛清茵轻叹了口气,这才感觉到对京中的一分不舍。 这厢二人离开了赵国公府,那厢便立即有人禀报到了梁德帝这里来。 “……听闻走的时候,赵国公还送上了一箱珠宝。” 梁德帝听完,轻叹道:“赵国公养着这个痴儿,也着实不容易。” “去吧。”他对那禀报的人道,遂没有再多问宣王还做了什么。 另一厢。 魏王已经接连多日不曾睡好了。 从侧妃的床上惊醒,他一时间甚至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殿下,王妃要见您。”宫人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 “她又出什么事了?本王不过在侧妃房中宿了一晚,她便又跳了脚了?”魏王脸色难看,但还是起了身。 徐家被流放后,他母妃身边的嬷嬷再三叮嘱他,一定要保住魏王妃这一胎。 他也只有听了。 不过一旦等这个孩子生下来,他不仅与徐家斩断联系,婉贵妃的话他也再不要听了! “带路。”魏王跨出了门。 魏王很快来到了魏王妃的住处,进门便见魏王妃呆坐在那里,像个木头。 魏王皱眉,问:“这又是怎么了?” 柳月蓉近日其实也没睡好,甚至恨不得将江侧妃掐死。 她没想到科举案最后闹得这样大……江侧妃那个姐姐的事,她自然不敢再插手…… 她甚至怕被外头的人晓得了。 也怕被魏王晓得了。 到时候婉贵妃母子恐怕要指责她拖后腿…… 加上如今徐家倒台,魏王府挨了申饬。 相比之下,薛清茵受的苦算什么呢? 柳月蓉实在笑不出来了。 可最最叫她难以容忍的还是……魏王昨日竟然留在了江侧妃房中。 柳月蓉简直怒火中烧。 江侧妃怎么有脸? “殿下……”柳月蓉压下心头的怒火,抬头迎向魏王,低声道:“我知殿下近日烦恼……” “你既知本王的烦恼,便不该时时来打搅本王。” 柳月蓉喉头哽了哽,但还是说道:“我只是想帮上殿下……我知道眼下是魏王府、母妃和徐家共同的困境。” 她昔日从诗文中读到许多不让须眉的巾帼女子。 有丈夫身死誓不改嫁,怀揣遗腹子与一干族老斗到底的。 还有丈夫便贬谪,心甘情愿跟随去苦寒之地操持家里,最后丈夫平反,她也跟着获得诰命的…… 她便觉得,那些个女子,兴许便也是她的明日。 她不觉得害怕。 相反,她想到能与魏王共进退,也算是桩好事。 一同患过难,吃过苦,殿下才会知道她的好…… 但魏王一句话就打碎了她的美梦。 “你能做什么?”魏王问她。 “你什么也不能做,薛清茵至少能博得父皇的喜欢,你呢?”魏王不快地道。 “我……我是正妃,我自要端庄自持,怎似她那般谄媚?” 却听魏王凉凉道:“无人告诉你吗?哦,也是圣旨方才下的。父皇怜惜薛清茵被朝廷大案牵扯其中,才受此苦楚,已下旨立其为宣王正妃,以王妃之身陪同宣王前往益州。” 柳月蓉如遭雷击,半晌才回过神来,喊道:“不可能!绝不可能!这于礼不合……” “这话你去和城外驻扎的玄武军、玄甲卫说……” 柳月蓉重重地喘了口气。 “所以我当初说我带兵去平安西军的叛,父皇硬是不肯。如今好了,次次征战都是宣王!他手中的权柄越来越大。那些将士将来恐怕都不认得皇帝,只认他宣王了!如今军中喧闹一起,又恰巧大军驻扎在附近,谁敢去和他们讲道理?” “这是不将陛下放在眼中!陛下竟容忍他们?”柳月蓉于恍惚中摇了摇头,还是难以置信。 “如果父皇也想补偿宣王呢?” 柳月蓉不说话了。 魏王顿觉无趣,转身要走。 柳月蓉蓦地道:“薛清茵要去益州?” 魏王不耐地应道:“嗯。” “她忍受得了舟车劳顿之苦?忍受得了远离富贵荣华之苦?她那样娇气……”柳月蓉慢慢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忍不了!” 也就只会在贵人面前说说漂亮话罢了。 等真落到糟糕的境地里,……那时候宣王府上才会闹个鸡犬不宁呢。 魏王:“……是啊,她跟着宣王去益州,实在可惜。”只怕过两年,便要被磋磨去了身上的美丽光华。 柳月蓉嘶声喊道:“殿下!只有我才愿与殿下同甘苦!” 这厢。 薛清茵入了宫。 哎嘿,先去打个秋风! 先去谁哪里好呢? 第165章 贤妃之子 改立为宣王妃的圣旨,早在前一日就留在了宣王府上。 只是直到今日,众人才皆知。 按照规矩,薛清茵便要头戴华钗冠,身穿宽袖织锦衣。 那冠上华钗,镶嵌以金银珠宝,数量越多便越显得地位贵重。 而衣裙之上绣绘翬翟,花团锦簇。 如此礼服加身后,便要进宫谢恩。 这会儿薛清茵便扶着自己沉甸甸的脑袋,坐在小辇上。由力士抬着先去见了梁德帝。 内侍进去通报后,却是吴少监走了出来。 “陛下正抽不开身,便命奴婢将赏赐带来给王妃。”吴少监领着两个小内侍。 小内侍双手各捧一个玉盘,盘中托着的便是赏赐。 吴少监说着话,却是突地一顿。 如此盛装,一改平日懒散,明媚动人。 常人多是被那珠翠压住了容颜和气势,她却生生将周遭这片天都变得鲜丽起来。 “有劳吴少监。”薛清茵冲他笑了下。 一时更觉夺目。 吴少监缓缓回神:“不敢。” 纵是阉人,但也大抵能知晓这回为何引来宣王这般雷霆之怒了。 吴少监落后半步,走在薛清茵的身侧道:“奴婢送您出去吧。” “出去?”薛清茵说着摇摇头,“不出去。穿这身衣裳可不容易……” 吴少监以为她是说得到王妃之位不容易。 其实薛清茵的意思很简单。 是真的穿脱不易啊! 光这个头发,就坐在那里弄了近一个时辰,那华钗一根一根慢慢插上去,再加固,她脖子都要折了。 若非是许芷压着她的肩,要她守守规矩,进宫谢礼不可不遵。 她早撒手不干了。 “听闻如今宫中掌管诸多事务的,乃是新晋的董贤妃……”薛清茵出声。 “是。”吴少监点头。 “唔,也去请个安吧。”薛清茵道。 吴少监听了这话,就跟听见太阳打西边出来没什么区别。 他震惊地看着薛清茵:“这、这……” “吴少监是不是在想,先前也没见我去向婉贵妃请过安?”薛清茵眯眼微笑。 这些话本来埋在自个儿心里猜一猜也就得了,但薛清茵都说出来了,吴少监便也跟着坦荡起来。 他点了下头:“是。” “我和她有仇啊。”薛清茵摊手,“就这么简单。” 吴少监哭笑不得。 那还真是……爱恨分明,并落实到了明处。 那董贤妃也是个温柔的女子。 但和婉贵妃装出来的温柔不同,董贤妃温柔得甚至透出了一丝木讷。 她见薛清茵进门,还是吴少监陪着来的,便立即起了身。 “这位想必是……”董贤妃消息不够灵通,一时也拿不准薛清茵这般打扮,究竟是什么身份。 “是宣王妃。”吴少监在一旁道。 董贤妃点点头,亲切地迎上来:“今日得见,果真绝色美人。” 说到这里,董贤妃又住了嘴,像是觉得不妥。 毕竟夸什么绝色妩媚,多是用来夸妾室的。 夸正妻你得说什么贤良淑德,鹄峙鸾停。 就在董贤妃倍觉局促之时,薛清茵盈盈笑道:“多谢贤妃娘娘夸赞。往日那婉贵妃便觉得我这张脸生得不好呢,难得贤妃娘娘喜欢。” 吴少监在一旁纠正道:“如今是婉嫔了。” 董贤妃直听得瞠目结舌。 虽然婉贵妃位分被降,娘家垮台,但昔日也实乃一代宠妃。 何况她儿子魏王还厉害着呢,这宣王妃就敢这样不客气了…… 董贤妃当即请薛清茵落座:“听闻宣王要去往封地了。” 薛清茵点头:“益州多山,此去坎坷。” 否则怎有“蜀道难”? 董贤妃犹豫了下,低声唤来宫女,命宫女取了些首饰珠宝。 “王妃带上吧,兴许总有用处呢。” “那便多谢贤妃娘娘了。” “不,不谢。” 董贤妃又问什么时候走。 “还要再等上十来日。” 偌大王府动迁,自然不是小事。 董贤妃点点头。 一时殿内便安静了下来。 吴少监都从感知到了一分淡淡的尴尬。 好在薛清茵这人好像不知尴尬为何物,她还反问起来董贤妃换了宫殿住,习不习惯,后宫中的事务处理起来累吗。 董贤妃也就一板一眼地答。 “住哪里都没什么分别,只是宫中事务生疏,好在有几位女官协同。” 看来是个没什么野心的,难怪婉贵妃一倒,梁德帝便选了她晋升。 薛清茵又问:“这殿中怎的如此寡淡?贤妃娘娘没有摆出些花瓶玉器来吗?我只到过婉嫔昔日住的宫殿一回,但那殿中金碧辉煌得很。” 董贤妃尴尬地道:“这些东西我也不怎么喜欢,不摆出来也无妨……” 身上全无半点统率六宫的气势。 薛清茵见问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往外走。 她刚走到殿门口,便见两个嬷嬷,各牵了一个孩子往这边走。 左边走着的是个七八岁的男童,右边的年纪更小,是个约莫四五岁的女童。 二人俱都神色严肃,呈现在那张稚嫩的脸上,显得有一分好笑。 薛清茵出声问吴少监:“这是?” 吴少监道:“这是七皇子和九皇女,俱是贤妃所出。” 薛清茵怔了下。 她还当梁德帝子嗣单薄呢,原来并不是。 薛清茵好奇道:“从前怎么不曾见过?” 吴少监道:“贤妃娘娘与自己的一双儿女八字不合,有冲撞之象。七皇子和九皇女便多是养在西大内。每三月见一面。” 薛清茵:“……” 迷信害死人啊。 看着那两个幼童越走越近,薛清茵又问:“是太常寺卜算出来的吗?” 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 吴少监答道:“是灵犀道人。” 挺耳熟。 哦,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卢书仪口中位同国师,一言断定她与道家有缘的那位道人吗? “有缘也该见一见,我真好奇得紧,灵犀道人何等的灵验。”薛清茵笑了笑。 吴少监笑道:“他如今已很少再出道观了,要见他,确实得等缘分才行。” “父皇也号令不了他?” “陛下大抵是唯一能号令他的人。” 薛清茵点点头,又笑道:“那改日还得求父皇才行。” 这时候七皇子到了近前,稚声问起身边的人:“母妃当真搬到这里来居住了吗?” 宫人答:“是的殿下。” 七皇子却指着薛清茵道:“那她又是什么人呢?我从前没见过。她是从画里跑出来的妖精吗?” 第166章 打秋风 一旁的宫人却是认得薛清茵的。 毕竟先前在太和殿伺候那个,因为怠慢了薛清茵,挨了顿打,私底下可是在宫人之间流传开了。 听见七皇子这般没轻没重的发言,宫人当即变了脸色:“殿下不可胡言!这位乃是宣王妃!” 七皇子稚声又道:“我只听过宣王殿下有一位侧妃,怎又出个宣王妃?新娶的吗?” 宫人脸色难看,正待纠正他。 薛清茵却蹲下身来,眉心微微蹙起,苦声道:“是啊。我嫁过来方才知,原来已有一位貌美如花的侧妃了。” 吴少监哭笑不得。 哪有自个儿夸自个儿的。 九皇女怯怯道:“你……你还不够貌美如花吗?” 薛清茵这才褪去面上的苦色,惊喜地看着九皇女道:“当真吗?你觉得我长得美丽吗?” 九皇女小心翼翼地点了下头。 薛清茵搓了下她的面颊肉:“小嘴儿真甜。” 说罢,取了一把金豆子递给她:“送你了。” 七皇子紧紧抿着唇,憋得面颊都微微鼓起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薛清茵起身来。 七皇子才终于憋不住,小声问:“那……我呢?” 薛清茵咂嘴道:“你说我是妖精,不给你了。” 七皇子有些急,但他受到的教育大抵又是让他不能急躁,便只是抬了抬手又放下,正色地为自己辩解道:“我说你从画里走出来,是夸你……美得不似凡人。” “好吧,就勉强当做是你夸我吧。”薛清茵也给了他一把金豆子。 薛清茵给完了东西,便拔腿欲走。 七皇子看着她,犹豫了再犹豫,还是鼓起勇气道:“你……你别怕,你肯定能赢过那个侧妃的。” 薛清茵“嗯嗯”应声,背过身笑得乐不可支。 难怪都爱逗小孩儿呢。 吴少监也无奈一笑,陪着薛清茵往更远处走去。 等薛清茵上了小辇,她还回头看了一眼。 便见那对兄妹,在殿门的门槛外,遥遥拜了拜董贤妃,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这是何等的荒唐。 薛清茵暗自摇头。 她能有这般自由,真是得亏了宣王。也不知道宣王生母该是个何等人物,方才能叫梁德帝心下存了一份特殊。 吴少监的声音又在薛清茵身边响起:“方才见王妃从贤妃那里得赏赐,奴婢还想说呢……” “说什么?” “贤妃先前只是个昭仪,她的父亲不过是个七品宣义郎,家境实在平平。而贤妃又性情木讷,若非是她诞下一子一女,恐怕连昭仪也做不成。” “唔。”薛清茵若有所思。 “并非是她不喜好奢华,而是这些年里,她就没得过什么赏赐,家中也没有银钱送到宫中。连带皇子皇女在西大内过的日子,也远不如旁人。方才赏赐给王妃的东西,恐怕都是此次位分擢升才得来的。”吴少监道。 薛清茵没说话。 吴少监随即又笑道:“我还担心有什么不妥之处,没想到出来王妃便又给了金豆子。” 薛清茵笑了下,道:“咱们去东宫吧。” 吴少监这下是一点也不意外了,问:“去了东宫王妃还要去哪里?” “自然还要去拜见太后啊。” 吴少监点点头,也没纠正她先后顺序。 近来太后也病了。 去早了,恐怕还真见不着人。 小辇便又抬着往东宫去了。 太子听见宣王妃来了。 “宣王妃?”太子疑惑地出声。 “就是那薛氏女,如今已经是宣王妃了。”宫人答道。 太子:“……”“她倒是有本事,规矩都坏了。不过父皇素来如此……但凡得他喜爱的,坏了规矩又如何?不得他喜爱的,便要用规矩活活压死。” 太子冷笑一声,还是让人把薛清茵请了进来。 “孤听闻你不是快死了吗?”太子开口便是不客气。 薛清茵跨进门,道:“是啊。这会儿还不舒坦得紧呢,殿下可不能凶我,将我活活凶死了。” 太子:“……” 他的目光滞了滞,从盛装的薛清茵身上飞快地滑了过去。 宣王真是生来好命。 太子心下冷笑更甚。 “不知宣王妃此来是为……” “向太子殿下辞别。” 这事太子倒是听说了。 宣王竟然要去封地上…… 太子心下不爽,他当真翅膀硬了,不再帮着东宫了? “此去路途坎坷……”薛清茵皱起眉道。 太子警惕地盯着她:“不去不就行了?” “陛下都已下旨,怎能更改?”薛清茵情真意切,“太子为嫡为长,昔日又与宣王一同养在皇后膝下,太子做哥哥的……想必不忍见宣王与我这样受苦……” 太子嗤笑道:“你难道指望孤去为你们说情,后悔不去封地了?” 薛清茵:“太子做不到吗?” 太子心下想笑,冷冷讥讽道:“宣王一向厉害,哪里需得着孤?你这娇滴滴的,是不想去封地。但不去也不行了。” 太子心下顿觉畅快,又道:“孤赏你些金银,也算是仁至义尽。” 你可千万要去封地啊,决不能留在京中!死在路上最好。太子心想。 他正想看宣王痛不欲生的模样呢! 太子说完,当即命人抬了箱金子出来。 “有了这些金银傍身,你还怕什么?安心去封地吧。”太子说着,都快压不住肆意上扬的嘴角了。 太子东宫虽然俨然成了冷宫的模样。 但太子却并不缺钱。 皇后出身北方世家大族,虽然后来族人几乎被杀尽。金银却有许多扔留在太子手中。 否则以太子不受宠的模样,怎能将东宫管束得如上下一体? “多谢太子殿下。”薛清茵抹了抹眼角,带上金子就走人。 吴少监这会儿脸上的表情真是精彩极了。 他看了一眼太子,连忙又跟上了薛清茵。 留下太子坐在那里,随即反应过来,怒喝一声:“该死的薛清茵!又欺骗孤!” 这厢薛清茵出了门,又正撞上太子妃带人赶来。 “听闻你来了。”太子妃微微喘着气,在跟前定。 太子妃的身子已经养得好了许多。 面颊渐渐丰盈起来,又重见了秀美之姿。只是头发仍枯黄着,想必还要养一养才能好。 “听闻你遭人下毒,如今可还好?”虽然见着薛清茵这般光彩照人的模样,应当是什么事都没了,但太子妃还是问出了声。 “好极。”薛清茵点点头,也没问太子妃如何。 太子妃自个儿说起道:“我前些日子去面见了父皇,父皇慈和,对我分外关切。” 薛清茵马上也夸:“是啊,父皇是个慈和的人。” 我嘴上夸他,和我心底骂他,完全不冲突嘛。 太子妃又道:“你们要去封地?” 薛清茵点头。 太子妃笑道:“太子与宣王本就是亲上加亲,感情非旁人可比。太子又是长兄……自该补贴你们一些体己钱,免得此去山高路远,吃不少苦。” 太子妃说着,大手一挥,便让宫人去抬些金银珠宝来。 宫人个个面露苦色,但先前才被收拾过,眼下哪里还敢再当着外人的面忤逆太子妃? 于是只有去了。 不多时。 一箱,两箱,三箱……接连抬了出来。 吴少监嘴角直抽抽。 这是……这是要把东宫搬空啊! 难怪我说您今个儿怎么这么得闲,非要如此盛装转上一圈儿。 第167章 无心插柳 薛清茵到太后宫去的时候,她已经感到很是疲倦了。 那些个端着赏赐,抬着箱子的内侍,渐渐也拉开了队伍。 行走在宫内,还真有些引人侧目。 “王妃。”跟在小辇旁的宫女递上了一块手帕。 “嗯?”薛清茵转过头。 “王妃擦擦汗。” 薛清茵懒声道:“擦什么?不擦。” 头发丝被汗水打湿,贴住了她的额头边缘,唇脂涂得厚了,这会儿也难免发干,以至于薛清茵这会儿看上去仿佛那不堪一折的花儿。 实在狼狈。 要面见太后,这般模样自然显得有些失礼。 但薛清茵浑然不顾。 到了门前。 宫人自然瞧见了这一行队伍:“可是宣王妃?” 薛清茵蔫蔫地点了下头,道:“今日进宫谢恩,便趁着还未离京,前来拜见太后。” 宫人如今也不知道薛清茵肚子里的孩子安在否,哪里敢怠慢? 飞快地转身通报去了。 不多时,宫女晚霞前来接引她。 薛清茵歪头笑道:“我记得你,晚霞姐姐是吗?” 晚霞见了薛清茵,还有些尴尬。 毕竟先前她得了太后的命令,还出宫去做了些布置,给许家挖了个坑。 虽然最后那个坑把太后自己栽进去了。 “是……是奴婢。没想到王妃还记得。”晚霞别开了目光。 “嗯,那回宫宴,你行事妥当得体,叫我印象很是深刻。”薛清茵还是微微笑着。 晚霞便更觉惭愧了,将头埋得更低。 太后宫里的其他人看了看薛清茵的身影,都不由暗暗感叹,这位真是个笨蛋美人啊…… 她是一点也不知道太后宫中对她的轻蔑和不满吗? “笨蛋美人”薛清茵就这样跨进了殿门。 上次面见太后还是刚刚进宣王府的时候,今日再见…… 太后面上的皱纹似乎一夕之间多出了许多。 她倚坐在座上,先是冷冰冰地盯住了薛清茵的头冠。 而后目光往下一滑,又落在了她衣裳间绣绘的花纹上。 “陛下倒是……舍得。”太后压住了喉中的冷笑声。 薛清茵轻轻眨了下眼,权当没听懂。 太后的目光很快又落到了她的肚子上,登时变得慈和温柔了许多。 温柔得甚至让薛清茵有点毛骨悚然。 不知道的,还当这里面有你的崽呢…… “哀家的孙儿如何了?”太后问。 薛清茵心道还是空气呢。 答太后话的是吴少监,他道:“御医说了,得仔细养着。” 太后听了也并未放下担忧:“若是胎里带毒,产下来恐怕……” 说到这里,太后对薛清茵更为不满了。 薛清茵自己不就是个胎里带毒的吗? 这怎么还带一个传一个的? “那太后娘娘的意思是……”吴少监出声问。 太后自然是希望宣王多纳几个,都有孕最好了。那不比这个强? 但眼下这话她是万万不能说的。 “哀家只盼望宣王妃这胎平安。”太后低声道。 知道薛清茵中毒之后,太后被折磨得好几日都没能安眠。 太后说完又问:“何时去封地?” “不日便启程。”薛清茵答。 太后脸色微变:“皇帝怎么也不考量到宣王妃的身子能不能承受?” 薛清茵怯怯道:“殿下……殿下想尽快带我走。” 太后揉了揉额角,一下就不说话了。 “这是叫他伤心透了……也罢。”太后心道日后还有更多的孩子呢。 去了封地,脱离了皇帝的掌控,岂不是更好? 也不必提防皇帝下手了。 太后这才勉勉强强挤出些笑容来:“好吧,那你们去吧。” 薛清茵的屁股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并未起身。 太后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又注意到她形容狼狈,窝在椅子里,更显纤弱。 “怎么了?难道你不想陪殿下去封地?”太后一皱眉。 薛清茵摇头:“我只是心疼殿下,也……不知道该与谁说。” 太后听了这话,顿觉悦耳。 显然宣王和她说过什么……是说太后方才是最亲近最值得信赖的人? “哀家也心疼他……”说到这里,太后真觉得自己一颗心都要碎了。 她沉吟片刻,道:“去哀家的私库里,取些金银……” 她本来还想写封懿旨,命皇帝加倍赏赐,务必使他们路上无忧。 奈何设计许家卖官鬻爵一事,以致她近来和皇帝有了疏远。皇帝更是明里暗里剥夺了她的权利,转而交予到董贤妃那个蠢材的手中! 既然无法下懿旨给皇帝……太后又舍不得宣王吃苦。 她皱皱眉,又道:“再取纸笔来,哀家要写一封手令。” 太后的手已经有些颤抖了,但她还是坚持写完了这封手令。 随后抬起头来,也不避讳吴少监,道:“你们从嘉陵道,往汉中去,途径兴州。等到了兴州,暂且停留两日……兴州有一人,名干子旭,他欠哀家八十万两白银,你们从他手中取走,一并带到益州去吧。” 薛清茵:? 这是让我们自个儿去要债啊? 要到了,就归我们。 要不到,就白搭? 这世上谁人敢欠皇家的钱? 想必这个干子旭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不过八十万两确实不是小数目了。 有句话是这么讽刺的,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并非是指官员当真清廉,而是说自诩清官也在压榨民脂民膏,因而短短三年,便能积攒下十万身家。 虽然朝代各有不同,银价也不同,但大致上不会差太多。 八十万两,便是个贪官也要辛辛苦苦干二十年呢。 薛清茵暗暗咂嘴,这还真是……说太后大方吧,那是真抠。说她抠吧,又算是做了个大善事。 这八十万要是不弄到手……薛清茵觉得自己之后数十年的每个午夜梦回,都会后悔直抽自己耳光。 薛清茵拿了手令便告辞。 太后也知道她身子不好,也不敢留她。 只是走的时候,又让人多给她拿了些人参。 如此一来,着实满载而归。 能靠着去封地这么悲惨一件事,生生把自己变成富婆…… 吴少监也是头一回见! “就到这里,不必送了。”薛清茵扭头笑道。 吴少监点头,他立在宫门口,目送着薛清茵下了小辇。 那马车就停在跟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掀起了帘子,将薛清茵抓了进去。 吴少监暗暗失笑,就知道宣王殿下不会让她脱离视线太久。 吴少监转过身,加快了步子往太和殿回去。 “怎么去了这么久?”梁德帝见他进来,放下了手中的朱笔问。 吴少监一听语气,便知道皇帝并未动怒,单单只是好奇。 “今日宣王妃着实走了些地方……” “哦?” “从您这里走后,便去了贤妃那里,再是东宫,最后是太后宫中……” 吴少监一句也不隐瞒,将当时薛清茵的对话,其他人的反应都大致说了。 “朕一早猜到她会去打秋风,但她这样不手软,谁给都敢接,没了宣王和朕陪同,连太后那里都敢去……着实还是出乎了朕的意料。”梁德帝说这段话的时候,表情甚是复杂。 吴少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这事儿还真不是谁来都能干出来的! “她是生怕吃一点苦啊……”梁德帝一边摇头,一边又问:“太子是不是气得不轻?” 吴少监点头。 梁德帝笑出声,道:“可惜她不是朕的女儿,否则留在宫中,每日里朕不知要听多少好笑的事。” 吴少监怔了下,心道,若是公主,恐怕反而过得没这样好了…… 但这念头太大逆不道,很快就被吴少监按了下去。 梁德帝很快敛了敛笑容,道:“贤妃宫中没有什么陈设?” “是。” “她私房恐怕也不多吧。” “想必是的。” “嗯,纵使这般还能赠金银给宣王妃……也是个纯善之人。”梁德帝顿了顿,道:“你想个由头,再赏贤妃。” 吴少监高兴地点头应声:“是,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梁德帝拿起主笔,低头画了几个圈儿,又道:“今夜便去贤妃宫中吧,去传令让她宫中上下早早准备。” 吴少监点头。 心道宣王妃这算不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又或者……本就是有心成就? 董贤妃的宫人这会儿已经送走了七皇子和九皇女。 转过身来,便有宫人道:“娘娘今日怎么那样大方?自个儿的家底都给宣王妃了。” 他们素来没有交情,何苦至此? 有些宫人心中还暗暗道。 陪着贤妃吃苦多年,如今一朝晋升,还没先赏赐他们呢,倒是先便宜了那宣王妃! “是啊,娘娘。我知您坐到了这个位置上,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处处都想讨好。但您如今掌六宫之权,岂有您去讨好旁人的道理?那宣王妃见了您,您还是她的长辈呢。” 董贤妃正想说些什么,便听外头高声道:“陛下有赏!” 宫人们一呆,然后齐齐跳了起来。 “娘娘,快,快接赏赐!” 进来的是另一个生面孔的内侍。 他一板一眼地传达了陛下的口谕,又命人将赏赐抬进门。 宫人们眼看着小内侍们托着漆盘而入。 那漆盘之上,呈的便是各色的赏赐。 有纱绸,有金银,有首饰头面,有胭脂水粉…… 贤妃何曾受到过这般赏赐? 便是晋升贤妃之时,也不过是按制规规矩矩地来。 他们的好日子果然来了! 宫人们正激动不已,便又听那内侍合上礼单,笑道:“娘娘早些准备吧,晚些时候陛下要过来。” 这话更是叫宫人们喜不自胜。 他们靠的是什么?便是娘娘身上得不得圣宠了…… 董贤妃也有些激动,但很快她便冷静了下来,目送着内侍们走远。 随即转头,道:“今日陪着宣王妃来的,乃是御前伺候的吴少监。” 宫人们还未从欣喜若狂中完全回过神,只茫然地问:“是,娘娘说这个作甚?今日奴婢们对那吴少监实在客气得很。” “他听见了什么,便等同陛下听见了什么。”董贤妃低声道。 宫人怔愣。 这是何意? 另一头的薛清茵扭头便对宣王道:“我今日可是为殿下做了许多好事……” 她这么积德一位大善人。 不活个三百岁都说不过去! 第168章 出乎意料 封赏许芷的圣旨经由中书舍人拟稿,再送至中书令手中,最后下发至门下省,门下省不大乐意,又送还至陛下案头。 如此反复走了两圈儿,方才真正核定下来。 中书舍人集思广益,将揭发卖官鬻爵一事,东拉西扯,跟许芷沾上了点关系。写她何等的心细如发,不畏权贵,更不怕牵连娘家人,在发现京中有此风气后,便立即经由女儿之口,上报天听云云。此乃利国之大事。 又写昔日薛老夫人在时,她在床前如何侍疾,忍着身躯上的疲累和痛苦,是何等的贤媳。 最后再写,她最大的功绩便是养育了宣王妃,宣王妃何等的贤淑,都是有母亲做好榜样云云…… “……今封郇国夫人,邑五百户……” 宣旨的内侍声音落下,低声道:“请夫人接旨。” 许芷心头震颤不已,起身接过来时,还恍然如梦一般。 先前见了几面,薛清茵一句话也没同她提过,却是憋了这么个大的! “夫人就不必进宫谢恩了。”内侍笑着说道。 如今宫中无后,就算入宫也只有拜见董贤妃。这从规矩上来说,反倒不合适。 许芷点头,便要送内侍出去。 内侍连连摆手:“怎敢叫夫人相送?”说罢,不敢耽搁自己加快了步子走了。 许芷轻轻吐了口气,转身再看仍旧跪在那里的许家人们……他们好像被定格在那里了,半天都没爬起来。 还是贺松宁出声道:“清茵真是叫人出乎意料……”一下唤醒了众人。 “是啊是啊。”许家人恍恍惚惚地爬起身。 “方才圣旨里居然还夸你娘是个贤媳!” 满京城都知道她和薛家的那些纠葛,如今甚至都和离了…… “岂止,还说什么忠义女子,不畏强权,巾帼不让须眉……” 许芷自个儿听了都觉得尴尬。 这每一个字听来都是瞎编啊…… “我许家世代商户,没成想有朝一日,居然诰命加身!”许芪说着说着,竟掩面嚎啕大哭起来。 若是薛清茵在这儿听了这话,便会说这算好的了。 大梁朝风气还是开放许多,若是如明朝时推行的户籍制度,那是再过八百辈子也翻不了身。贱籍的后代永生永世都只能是贱籍。 “祖上若有知,也该冒青烟了。” “快快,修书一封送到扬州去,告知父母大人。”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道。 最后桂氏走到了许芷的身旁,小心地看了看这个妹妹,也跟见了贵人一般。 “不知清茵在其中付出了多少的力气,才换来这样不容易的结果。”桂氏羡慕道。 许芷生下个带病的女儿,还和薛成栋离了心。 京中人私下里都议论她蠢笨,生生将自己的好日子过烂了,脾气不改,日后还不知要吃多少苦。 怕是打死他们,也不会想到有今日。 “是啊……”许芷面露惆怅,“清茵在其中吃了多少的苦,才换来今日我的封赏?” “还是清茵贴心,她肯定是想着这就要走了。此去路远,放心不下你这个做母亲的啊!”许芪回过头也感叹道。 许芷听得有些出神。 她的清茵啊,明明知道宁确对她有意,有宁确在京中,她想必也不会吃亏…… 但她的清茵,还是想法子为她做了更多。 许芷心下又是震动又是酸楚,她这才觉得自己真不够聪明,恨自己不能为女儿做更多…… “一品诰命,京中不知道有多少命妇见了阿芷都得行礼了。” “咱们多少也能沾沾光,清茵走了,咱也不怕了!” 许家人难掩激动,仍在议论。 贺松宁听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本以为,许芷这辈子若想得诰命加身,多半是要靠他了。 谁晓得薛清茵悄无声息地就办了大事。 等他殿试之后,就算再封侯入相,也没他发挥的余地了。 一品诰命,再无可封。 许芷直接被硬生生抬到她能去的最高点了! 贺松宁突地插声道:“对清茵来说,也并非是太难的事。” 一下子众人都朝他看了过来。 “阿宁怎能这样说?” “你妹妹肯定是花了不知多少心血的……” 贺松宁心下嗤笑,所以许家人目光短浅,只能做商户呢。 他面上不改色,道:“城外宣王大军群情激奋之事你们可知?” “这……”许家人的身份还真不知道。 “若说其中出力,恐怕还是我那王爷妹夫出力更多。当今圣上为安抚自己的儿子,使他安心带上清茵去封地,免去他们的后顾之忧,这才肯下旨封赏母亲。” 许芪皱眉道:“阿宁,你莫要糊弄我们啊。先前宣王那样喜欢你妹妹,却都不能立其为正妃。由此可见,要封赏你母亲为一品诰命,又是何等的艰难啊……” “舅舅知道为何人人都想得到圣宠吗?” “这、这还用说吗?那肯定是得了圣宠,便能青云直上……” “便如今日的圣旨一般,文人一杆笔,坏的也能写成好的。有时候,配不配,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若是皇帝心下不喜,就算清茵将头磕破也换不来这封圣旨。”贺松宁道。 许芷冷声道:“在你眼中,你妹妹做什么都不够好了?” 贺松宁:“……我并没有说清茵不好,清茵很好。” 他的思绪恍惚了下。 “好得都有些……”超乎他的意料了。 许芪轻咳一声,赶紧出声道:“阿宁,是不是近来科举之事对你影响有些大啊?” 贺松宁失笑摇头:“此乃小事,怎会乱我心神?” 许芪心道这不吹牛呢吗,这看起来便是被影响了,因而情绪才如此压抑呢,出口的每一句话都不大中听呢。 贺松宁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心下觉得好笑。 罢了…… 他们懂什么? 贺松宁道:“母亲莫气,清茵走后,我也会多照顾母亲的。” 许芷面色微微缓和:“你有这个功夫,多关心关心你妹妹吧。她这就要走了……”许芷皱眉:“不要总想着薛清荷!” 贺松宁愣了下:“我近来……都不曾见过清荷了。” 忙起来倒是真忘了。 “是吗?”许芷似信非信。 贺松宁点头告别。 许芷还当他这是要去见薛清茵了,便也没说什么。 出了许家,贺松宁才不自觉地沉下了脸。 许家上下与薛清茵还真有些像是一家人了…… 贺松宁抬手按了下胸口。 那处有些空。 “去魏王府。”贺松宁低声道。 车夫应声而动。 还未走到魏王府,才刚驶入巷口,便有人重重地撞到了车厢上。 贺松宁掀起车帘。 只见一个女子摔跌在跟前,衣裳都被扯坏了,抬起头来,面容艳丽,呈楚楚可怜之态:“魏王……” 她话还未说完,便注意到来人并非魏王,于是一下噎在了喉中。 贺松宁看向她身后拉扯推搡的人。 那几人见了贺松宁,犹豫了下问:“阁下是?” “不认得我?”贺松宁勾唇一笑,气势有些压人,“我与魏王交好……” 那女子听到这句话,登时又面露希望之色,一把扒住了马车,凄声道:“求公子救我,他们得了魏王妃的命令,竟这样欺我……” 她越说越激动,面上都浮起点点绯色。 这对男子来说,的确是难以抵御的。 她以为自己很美丽吗? 贺松宁脑中蓦地闪过薛清茵的面容。 差之远矣。 “待我问问魏王,你所犯何事。”贺松宁道。 女子连连点头,长舒了口气。 只要魏王知道就行了。 她忍不住多看了贺松宁一眼,也不知他婚配没有,竟生得比魏王更出众。 贺松宁也在看她。 希望是个有用的。 否则浪费了他的时间,那就要拿命还了。 宣王府。 有人悄然来到了宣王跟前,低声道:“江慧在魏王府外连着哭了几日,撞上薛宁了。要帮帮她吗?” “薛宁多疑,顺其自然即可。”宣王淡淡道。 “是。……殿下,属下有些不解,薛宁乃是王妃的兄长。为何要在他身边安插人手……” 王府之中,也并非人人都知道贺松宁的真实身份。 宣王合上手中的舆图,看了属下一眼。 那人心头一颤,连忙低下了头去:“属下多嘴。属下只是、只是怕叫王妃知晓了,引得殿下与王妃生出龃龉。” 宣王周身的气势反而显得柔和了些,他道:“你们还知晓为本王和王妃的感情考量……” “属下逾越了,殿下恕罪。”那人话没听完就赶紧跪下了。 宣王:“……是好事。” “啊?”那人抬起头,惊恐之色都还未褪去,便掺入了更多的惊愕。 第169章 清荷之苦 薛家下人来到了灵馐阁,他们找到薛清荷,道:“大公子回府,见您不在,小人便赶紧来寻了。” 薛清荷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还呆了下。 她很久没见过大哥了。 大哥很忙。 她对近来的科举大案也有耳闻,便也识趣地没有去打搅他。 见薛清荷半晌不语,那下人忙问:“是有什么事牵绊住了二姑娘?眼下回不了府?” 薛清荷回过神,语气急促:“不!” 说完,她又觉得自己有点失态,抿了下唇,才轻声说:“这就回府。” 下人陪着她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好奇地问:“今日瞧着怎么没什么客人?” 薛清荷面色微变。 下人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住了嘴。但心底却忍不住暗暗嘀咕起来,难道每日都没什么客人吗? 怎会如此? 薛清荷疲惫地吐了口气。 若她知道下人在想什么……她会说我也想知道,明明用心经营了,为何还会如此? 甚至生意一日比一日惨淡。 偏偏她身边也无人可诉苦。 自打嫡母和父亲和离后,父亲便好似长住户部了,比起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府中管家要打理上下事务,更抽不身来指点她。 秋心也早被驱逐出府了…… 如今留在她身边的丫鬟仆妇们,都是什么模样的呢? 他们满口都只道“二姑娘的好日子来了”。 说是大姑娘已经嫁了人,看她不顺眼的主母也不在了。今后在府中,可不就是他们横着走了吗? 薛清荷无法理解他们的欢喜。 正如他们也无法理解她的困境。 揣着种种愁绪,薛清荷回到了薛家。 她迈入小院儿,便见到了那道多日不见,但仍旧熟悉的身影。 “大哥……” 贺松宁闻声转过身,目光一落到她的面庞上,就立刻拧起了眉头:“近来你的日子应当过得不错,怎会反而憔悴了?是你院子里的下人多有怠慢?” 下人们一听,连忙跪地喊冤。 薛清荷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道:“只是打理府中产业太累了些。” 贺松宁想了下,道:“若太累,便交还由管家来处置吧。你本就不擅这些俗事。不学又有何妨?将来……不会吃苦的。” 贺松宁看得很清楚,薛清荷被赶去打理产业,只不过是先前薛成栋故意而为之,让她和薛清茵打擂台呢。 但薛清茵都早就不在府中了,又何必再做这些事?没的苦了自己。 但薛清荷听完,却脸色一变,反而倔强起来,道:“不行!正因为不擅长,所以才要学!” 京城里的变化着实太快了…… 快到一晃眼,她前脚才听人说起薛清茵中毒垂危,后脚又听人说她成了宣王妃。 快到薛清荷觉得自个儿不做出些什么事来,真要跟不上那变化了。 贺松宁皱了下眉。 什么也不做,只管过舒坦日子,不好吗? 换做薛清茵恐怕喜欢得很。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贺松宁便感觉到了不妥,然后死死地按了下去。 贺松宁耐着性子道:“你打理起这些产业,可有什么难处?且说来我听听。” 薛清荷面色柔和了许多。 许久不见,她也不想将气氛闹得太僵,便慢吞吞地道:“灵馐阁原先有些人,总是糊弄了事,我便花了些银子,换了两个更好的厨子,跑堂也换了几个……新厨子做的菜色,我尝过了。远胜附近的宝兰楼。可为何……” 薛清荷有些难以启齿。 为何宝兰楼门庭若市,灵馐阁的客人少之又少…… 要在贺松宁面前自揭其短,薛清荷还是觉得难为情。 尤其是想到先前,薛清茵到灵馐阁去吃饭那回,她那游刃有余的模样……薛清荷便更觉得难以启齿自己的难处了。 “就为这样的事?”贺松宁道。 薛清荷的脸色又微微变了变。 贺松宁顿知失言。 但这样的事对他来说,的确是太小的事了…… “有时做一门生意要想将它做好,不是看自己何处比对手更厉害。而是要看集市之中,缺的是什么。”贺松宁道。 “缺的是什么?” “嗯,东西两市的酒楼,算上酒肆、驿店,多达三百余家。” 薛清荷心头一震,这她还真不知道。 “那大哥的意思是……京城之中早就不缺酒楼了,灵馐阁应当早日关张?” “我何时说过这话?”贺松宁脱口而出,说完他自己忍不住又皱了下眉,道:“你若要挽救灵馐阁,就应先弄明白这三百余家各自都是凭借什么来赚的钱。比如宝兰楼,善酿烧春酒……单这一杯酒,便可使其来客络绎不绝。” 时下梁朝人甚爱酒。 每日里不喝两杯,浑身都不自在。 尤其文人墨客,更是推崇。 但因为酒要用粮食酿,所以酒很贵。 酿得好喝的酒,那就更珍贵了。 薛清荷说出宝兰楼的菜远不及灵馐阁的好吃,为何生意更好的话来,其实都显得有些可笑。 “我……我知晓了。”薛清荷尴尬应声,更后悔和贺松宁说起这些了。 贺松宁还想说她魄力不够,压不住灵馐阁的人。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知道薛清茵在偌大王府之中,又是如何压制住那么多人的? 好像从未听她提起这方面的苦楚。 回回见了面,只知道同他说,她与宣王何等恩爱…… 贺松宁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又跑远了,连忙又按住了,再问:“还有呢?我记得你手中还有个茶庄。” 薛清荷不想说,但贺松宁都已经直接点出来了。 她便不得不开口道:“茶庄的买卖也很是惨淡,那管事和我说,先前老主顾都不怎么去了……” 贺松宁目光微凛:“老主顾要改变习惯是很难的事。恐怕有谁在背后动手……” 他知道薛清荷可能发现不了。 但管事大都是人精…… “管事怎么和你说的?”贺松宁问。 “就说了这些……”薛清荷顿了下,想起来一件事,“管事说,先前赵国公府还说要予茶庄上行一些方便,到后头,就不提这话了……” 薛清荷说着也怪尴尬的。 她知道,那肯定是因为薛清茵不管事了,赵国公府自然也就不来做这个好人了。 贺松宁道:“那就是赵国公府的示意了。” 薛清荷听到这里,没由来地松了口气。 那她也没有差到那样的地步?并非事事到她手中都会搞砸? 贺松宁这会儿已经在想着去见薛清茵了。 “此事我会处置。”贺松宁说着便要往门外走。 薛清荷一下又想起来:“城郊庄子还是在姐姐手中?听闻她也要做成饭庄?” “嗯。”贺松宁应了声,神色有些微妙。 他是亲眼目睹了庄子在薛清茵手中变成了什么模样…… 贺松宁脑中都不由又闪过了念头。 灵馐阁若是在薛清茵手中,她又会如何来救? 薛清荷低声道:“会有人驶出城,跑那么远去用饭吗?” “会。”贺松宁想也不想便道:“她与你不同。” 薛清荷一下僵在那里。 “我的意思是……”贺松宁也不知该怎么说,但薛清茵确实大不同。 “她有皇帝做后台。”贺松宁只能短暂地总结道,“所以不同。” 薛清荷不懂,垂下头去,一时连话也不想说了。 贺松宁让人将自己带回来的礼物拿给了薛清荷。 薛清荷太累,这番对话都好似耗干了她的精力,贺松宁便也没有再多说。 等走出去,贺松宁突地想起来,转头对身边的小厮道:“去请裴先生打一支匕首。” 小厮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贺松宁没有再急着去见薛清茵。 他想,过两日吓吓她。 第170章 感情甚烂 金雀公主那里,薛清茵就没有去见了。 一则她对外还是中毒病重起不来身的人设呢。 二则,金雀公主那里也没什么好薅的。 突出的就是一个“君子爱财但取之有道”。 她在王府里懒散待了两日,王府上下东西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有条不紊中,透出了些许的焦躁。 相比之下,薛清茵这个最最娇气的,反而没太大感觉。 怕什么? 走不动路,大不了让宣王背她! 薛清茵用过了饭,打了个呵欠,问起身边的宫人:“弄夏呢?这两日怎么总不见她?” 宫人道:“向管家说了一声,急匆匆出府去了。似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弄夏是如今跟在薛清茵身边最亲近的丫鬟了。 小丫头很机灵,有时候说起话来还挺逗乐的。 薛清茵自然对她多关心些。 等到晚些时候,弄夏顶着一脑袋水回来了。 “外头下雨了?”薛清茵惊讶。 “下小雨呢。”弄夏肿着一双眼。 薛清茵不由问她:“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弄夏摇头:“无人欺负奴婢。” 薛清茵低声道:“是不是害怕去益州?你若害怕,其实也无妨,你可以留在京中……” 薛清茵自觉不一样。 她穿书前,毕竟是经受过职场毒打的人。除了死亡,真没什么比九九六还不赚钱更可怕的东西了。 但弄夏其实就是个小姑娘…… 若不是生在这个时代,她应当还在念书。 “不不!”弄夏却飞快地摆手摇头,“我,我是一定要跟姑娘一起走的!” 薛清茵笑道:“那你哭什么?” 弄夏放低了声音:“我想着这两日回去见一下父母才好离京……” 弄夏是家生子,她的父母如今还在薛家伺候着呢。 “那想必他们是舍不得你走,才惹得你哭了。”薛清茵叹道。 许芷一定也舍不得她,但许芷都不在她跟前哭。这便是她那要强的阿娘。 弄夏却是又点头,又摇头。 她道:“是舍不得,但只是舍不得我走了那么远,将来得了赏赐也没法子补贴家里了。” 弄夏恨恨道:“我哥嫂还叫我不如留在京中,干脆回了薛家再嫁个人,这样更好。” “叫你嫁给谁?” “靳祥靳总管的儿子。” 靳祥……谁? 薛清茵面露茫然之色。 “姑娘忘了?就是那个在大公子手底下办事的,您说您要接管产业,他便带着您四处去巡视那个……” “哦,他啊。”薛清茵记起来了,随即道:“他儿子也在薛家当差?” “在大公子手下当差,是大公子的护卫。” 哦那算了。 狗东西手底下能有什么好人? 当护卫的还死得快。 薛清茵咂嘴道:“那万不能嫁,配不上你。” 弄夏破涕为笑,道:“哪里有配不上呢?我爹娘还觉得我配不上靳总管的儿子呢。” 她顿了下,道:“不过我自己也不想嫁的,还是跟着姑娘好。” 薛清茵道:“将来没准儿你要做女官的,他自然配不上你。” 弄夏哪里敢肖想女官,便只红着脸道:“难怪殿下那么喜欢姑娘呢。” 薛清茵:? 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弄夏小声道:“姑娘说话,就是好听。” 薛清茵笑得乐不可支。 小丫头以为我编话哄她是吧? 正笑着呢,一阵脚步声近了。 宣王进了门,低声问:“在笑什么?” 弄夏立马惶恐地退到了一边去。 薛清茵懒洋洋地道:“弄夏夸我呢。” “嗯?”宣王走到了近前,身上也带着些湿意。 薛清茵道:“夸我能得殿下的喜欢,全赖我说话好听。” 宣王被绵绵细雨浸湿的眉眼舒展开,都显得柔和了些。 他垂眸看着薛清茵,面无表情地道:“茵茵说话,素来不大中听。” 薛清茵:? 你这是诽谤!你诽谤我啊! 弄夏都缩了缩肩,心想着自己是不是不该说那话。 宣王随手拽过一把椅子,挨着薛清茵坐下,接着淡淡道:“但胜在嘴甜。” 弄夏被绕得一愣一愣的,心道,殿下说的这个不是一个意思吗? 而薛清茵呆了下,然后忍不住连连摇头:“殿下这一天天的,竟是越变越坏了。” 宣王转眸看她,语气平淡:“茵茵不喜欢吗?” 弄夏觉得气氛不对,便只本能地替薛清茵接声道:“姑娘肯定是很喜欢的。殿下身上每一处她都喜欢呢。” 薛清茵:“……” 她扶了扶额。 小丫头是不是还怕宣王生气呢? 这对话是挺撩火气的。 就是那个火气它不太一样啊! “嗯,本王知晓了。”宣王不轻不重地应了声。 薛清茵扭头对弄夏道:“你先下去敷敷眼睛吧。” 平日里挺聪明的,一到这事儿上就变笨了。 弄夏乖乖应声去敷眼睛了。 殿中安静下来,宣王却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将她按倒。 他道:“今日举行了殿试。” 薛清茵扭了扭屁股。 咦? “贺松宁一骑绝尘,夺得榜首。”宣王接着道。 薛清茵听罢,一点也不意外。 毕竟是原着的男主。 她啧啧道:“阿娘应该会很高兴……只可惜叫我阿娘错付了。” 宣王道:“我命人查了当年换子一事……” “嗯?”薛清茵来了精神,“怎么样?” “天衣无缝,不留痕迹。” 薛清茵很失望:“那想必当年是皇帝亲自操纵的……” 梁德帝这人的心机城府她已经充分地见识过了。 “殿下,薛大公子求见王妃。”宫人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 宣王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道冷芒。 按时间推算,贺松宁夺得榜首,当庭钦点为状元,此时应该有仪仗跟随他,一路敲锣打鼓,往薛家去…… 他却改道到了王府。 薛清茵倒没想太多,她歪头道:“多半是来冲我炫耀来了,请进来吧,顺手再打个秋风。” 宣王:“……” 他微眯起眼,眼尾拉出一条冰冷而凌厉的弧度。 宣王殿下于情爱本是生疏。 但争夺爱意,似是自千年前起便刻入人类骨子里的本能。 宣王殿下就这样无师自通的,醋了。 人这一生能有几回大事? 贺松宁正当最风光的时候,第一个想的却是她…… 贺松宁此时确实正风光。 他光明正大地见到了自己的生父。 皇帝很快就从初时的古井无波,变为后头的面露惊喜。 皇帝对贺松宁没什么感情。 但是贺松宁的出色,也正是说明了皇帝这个做老子的很厉害。 否则怎么生得出这样的儿子呢? 因此,梁德帝看贺松宁的目光也多了一分慈和。 经过这日的殿试,贺松宁那埋藏多年的野心和抱负,方才真正迈上了大道。 贺松宁又怎能不风光得意呢?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来了宣王府。 在他身后的内侍双手捧圣旨,疑惑不解地问道:“状元为何不先归家?” 贺松宁沉声道:“我与妹妹感情甚笃,自然要先报她知晓。” 内侍恍然大悟。 不知何故,今朝的状元郎颇受陛下爱重。他既然要这样行事,那就陪着吧! 只是不多时,出来个宫人,一板一眼地道:“王府事忙,恕不见客。” 内侍不由扭头去看贺松宁。 看起来您的“妹夫”和您感情甚烂。 殿内。 薛清茵瘪嘴:“多可惜,干吗拦着他啊?让他进来贡献些金银也是好的。” 宣王淡淡道:“我教茵茵一招,一会儿他人不用进来,却依旧有东西送进来。” 第171章 宣王的招数 薛清茵竖起耳朵,摆出了洗耳恭听的架势。 宣王抬手摸了下她的耳廓。 摸得薛清茵有些痒痒。 这人怎么回事?教就教!怎么还动手动脚? 薛清茵瞪他。 宣王不为所动,甚至捏了下她的耳垂。 “他认得出弄夏吗?”宣王问。 “弄夏总跟在我身边,他应当是不会忘的吧。”薛清茵想了想道。 “嗯。”宣王传了弄夏进来。 弄夏一双眼还没消下去肿呢,弱弱问:“殿下有何吩咐?” “去王府门口,在门内,看着你们家大公子。一句话也不必说。”宣王淡淡道。 “啊?……遵、遵命。”弄夏转过身稀里糊涂地往外走。 这厢宣王府门口,内侍试图打个圆场:“今日薛公子得殿前榜首,如此喜事……” 宣王府的宫人点点头道:“那便恭喜薛公子了。” 此外多的话是一句没说,自然更没有要迎贺松宁进去的意思了。 “我欲进府,尔等为何阻拦?”贺松宁自然不会怵他一个小宫人,当即反客为主起来,责问道:“难道是我妹妹的病情又加重了?” 做哥哥的关心妹妹的身体,那确实是挑不出错来。 人家前脚得状元,后脚就来探望妹妹,听着也确是兄妹情深…… 但你敢在宣王府门口这样说话,是没挨过毒打是吧? 内侍还是相当惊诧于贺松宁的勇气。 正僵持不下的时候,弄夏迈着步子匆匆来了。 贺松宁一眼便瞧见了她。 他记得她。 是薛清茵身边的贴身丫鬟。 当初薛清茵出阁,别的人都没带,独独带了一个弄夏。 想必是薛清茵派人来接他了。 贺松宁面色一缓,正要出声,却见弄夏突然停住了脚步,然后就不再往前了。 贺松宁:“……” 他暗自皱眉。 这又是玩的什么把戏? 弄夏在那里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宣王殿下只让她着……然后呢? 因为太过一头雾水的缘故,弄夏的眉头微微皱起,显得有些焦灼。 贺松宁:“……” 他知晓了。 薛清茵自然是想见他的。 奈何宣王从中阻挠。 贺松宁心下觉得好笑,宣王这是动的哪门子醋意? 怎么?占有欲已然强到连他这个做哥哥的也不许见了吗? 既是如此,贺松宁便更要给宣王添些堵了。 他当即从身后的人手中,接过了漆盘。 漆盘中盛放的都是陛下赏赐的东西。 贺松宁沉声道:“我心中挂念我那妹妹,只希望她身体早日养好。若今日实在抽不开身,便将这些东西交予她的丫鬟弄夏,由她带给我那妹妹吧。” 一旁的内侍听得呆住了。 感情真这样深啊? 这可是御赐之物啊! 象征皇恩浩荡。 便是摆在家中,也够炫耀上数年了……而状元到手都还没捂热,就这样大大方方地给出去了? 宣王府的宫人皱了下眉,犹豫了片刻。 “我知宣王府上什么也不缺,但此乃做兄长的尽的本分。有何不妥吗?” “传递东西自然是不妨事的,我会交给王妃身边的弄夏。” 宫人接过漆盘,转身欲走。 “等等。”贺松宁觉得还是不够。 这些东西拿进去,也不过是被压在箱底的命运。 那又如何能叫宣王心生不快? 自然只有日日在眼前晃的东西,才更叫人深恶痛绝…… 也不必等裴先生打制的匕首了。 贺松宁解下腰间一物,道:“此物也呈给宣王妃吧。益州多山匪,愿此物护她万全。” 宫人还是有些见识,接过去一愣,道:“状元刀?” 凡中状元者,皇帝会设烧尾宴,并赐状元刀。 其它赏赐虽然也很贵重,但远不及状元刀的象征意义。 捧着圣旨的内侍都禁不住咋舌。 这是什么玩意儿都往外给啊! 宣王府的宫人虽然吃惊,但没什么是他们不敢接的。 拿了状元刀,便一并送到了弄夏手中去。 弄夏拿到东西还有些懵。 不过好在她不用继续傻在这里了,这叫她狠狠舒了口气。 面上都多了几分轻松之色。 “我这就呈给王妃。”她说着步履匆匆而去。 贺松宁将弄夏的神情变化收入眼中,脑中已然能勾勒出薛清茵收到东西时的神情了。 想必也该是欢喜的。 至于宣王……脸色自是越难看越好了。 “薛公子,咱们这……” “走吧。” 没一会儿工夫,弄夏回来了。 薛清茵看了一眼满载而归的弄夏,有点惊讶:“我那大哥还真这么大方?” 宣王挑眉:“是他大方吗?” “……是殿下高招!”薛清茵马上改口。 弄夏走到面前来,放下漆盘。 薛清茵伸手一边拨弄盘中的东西,一边问弄夏:“你和大公子说什么话了吗?” 弄夏摇头:“只按殿下说的,在那里了一会儿……” 薛清茵咂嘴。不对劲啊。 她往日都得靠一张嘴糊弄贺松宁呢……今日还没糊弄呢。 薛清茵手上动作停顿了下,道:“这不是摆在陛下桌案上的砚台吗?陛下也挺大方啊。” 宣王扫了一眼:“松皮砚,左刻前朝大家邱颂仁的铭文,右落御印。价值千金。” “这话我爱听。”薛清茵道。 她又翻了翻。 梁德帝确实这回对他儿子还不错。 赏赐的还有珊瑚珠,玉壶, 其中最有意思的,是一面绘有四季花卉的棋盘,还有巴掌大的金册子。 顾名思义,就是整本小册子都是用软黄金制成,再用金线串连,显得脆弱又美丽。 薛清茵抓着金册子爱不释手。 宣王却道:“此物最贵。” “嗯?”薛清茵顺着看过去,“殿下说棋盘?” “上绘海棠、桔梗、牡丹等物,设色讲究,价值数万贯。足够寻常百姓一家五口人,吃上七百年也吃不完。” 薛清茵咋舌。 她不知时下百姓一年要吃多少粮,一石粮又是多少钱。 宣王如此同她一换算,她方才觉得可怖。 难怪人人都想做那富贵荣华的人上人呢。 便只是指缝间漏出来一点,也着实不可估量。 薛清茵忍不住问:“那若是换成军队呢?这一块棋盘能养一支军队多久?” 宣王耐心地同她解说起来:“如今梁朝上下所有军队共计八十万人,此外还有仆从军无数,每年军费高达千万贯。若是战时,近亿也是有的。” 薛清茵:“……” 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养得起的玩意儿。 “茵茵莫忧,宣王府仍娇养得起你。”宣王低声道。 薛清茵抓了抓头发:“但我怕养不起封地上的兵啊……” 每年军费高达千万贯,也就是说那得一千个棋盘呢…… 宣王府的军队便按十万人来算吧。 那少说也得百万贯呢。 宣王一下捉住了她的手。 ……原来是为他忧心啊。 宣王眸光变幻,低声道:“足够的。” “还是捞少了,趁着两日还该再多捞些钱。”薛清茵嘟哝道。 她道:“今日殿下教我的新招,我会了,明日再薅贺松宁。” 宣王:“……” 宣王眯起眼,沉声道:“须得本王也在,方有此奇效。” 薛清茵疑惑地看着他:“是吗?” 宣王:“嗯。” “这是什么缘故?”薛清茵不解。 贺松宁又不是傻子。 因为……争夺爱意,是本能。 宣王没有说出来。 他只道:“因他脑部有疾。” 薛清茵:? 你糊弄我你就直说吧你! 第172章 送行 贺松宁在那位裴先生那里打制的匕首,最终被他送给了薛清荷。 匕首之上镶嵌以宝石,配在腰间甚是华美。 薛清荷不喜欢宝石之物。 但贺松宁对她的重视还是叫她露出了笑容。 二人间的生疏与不快,顿时去了不少。 五月二十三。 宁确升任工部侍郎,加授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听来好似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地方,薛成栋也是侍郎,还是户部侍郎。 “父皇待他还是很看重的。”宣王对薛清茵道,“重在加授的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上。” 官职太复杂,薛清茵也闹不明白,便乖乖坐在那里听他讲。 “仆射本是常用作勋贵的加授。但当它同中书门下二省一同加授时,便成为了宰相之职。” 这么说来,挺大的官儿啊。 薛清茵咋舌。 “中书省主军国政令,秉承君意。制命决策,发布政令都是他们平日里要做的事。相比之下,门下省处理日常政务更多。宁确的老师,也就是婉贵妃的祖父曾官拜中书令,比中书侍郎更高一阶,乃是宰相之首。”宣王接着道。 薛清茵感叹:“陛下这一手实在漂亮啊。徐家和徐家的党羽,就算满心的不甘和仇怨,此时也该化解了吧?” “嗯。旁人只会道,陛下赏罚分明。纵有仇怨,也可忍下。只要自己有能力,也能有再被提拔启用的那一日。” “给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啧,陛下是会训狗的。” 薛清茵也不知道宁确和她阿娘究竟走到哪一步了…… 但想来想去,怕生后患,便还是提前先给宣王打了预防针。 “先前不曾和殿下说起,是因为还不确定……” “嗯?何事?”宣王应着声,目光却从薛清茵腰间轻轻打了个转儿。 那日贺松宁送的状元刀,已经被薛清茵挂在腰间了。 ……瞧着不大顺眼。 薛清茵不知宣王在想什么,认认真真地道:“宁确似是对我阿娘有意。” “嗯。……嗯?”宣王骤然抽回思绪。 “我不知会对殿下有什么影响,且先说一声。” “我知晓了。” “就这样便完了?” “嗯。” “殿下没有什么话要交代我的吗?” “茵茵聪慧,茵茵的母亲也该是个行事妥当的,我又何必再另行嘱咐?” 薛清茵这下都有点不自在了。 我靠,你这么信我俩啊? 她扭了扭屁股,小声道:“万一……宁确要娶我阿娘,那怎么办?他可是魏王的人。” “我对宁确知之甚少,但若他是个聪明人……就不会选择在此时求娶你的母亲。”宣王口吻平淡。 薛清茵喃喃道:“那他应当是个聪明人。” 这会儿最难受的其实是薛成栋。 连贺松宁得了榜首,也无法叫他欢喜起来。 他不知道哪一日宁确会上门提亲。 那未知之事,便是最折磨人的。 “茵茵,这把状元刀,我横竖瞧着不大顺眼。不如送回去吧。”宣王蓦地道。 薛清茵:“啊?” 宣王似是怕她不舍,又淡淡道:“恐怕他不安好心,送刀破你财运。” 薛清茵:??? 薛清茵拍了拍腰间的刀,道:“殿下,此物留着还有大用呢,可不能送回去。” “大用?” “嗯,比如说干了坏事儿的时候,就把这东西留下。” “……”“那留着吧。” 宣王举家离京这日是个晴天。 梁德帝亲率百官相送。 连一直闭门不出的魏王也带着柳月蓉来了。 柳月蓉看着那些身披盔甲,手持长枪的玄甲卫,心底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这才有种面对刀兵时的惊惧感。 难怪魏王说起军中激愤时,他的脸色那样难看…… 不多时,金雀公主盛装而来,送了薛清茵一匣子胭脂水粉。 “不知何时能再见。”金雀公主叹了口气。 她在京中拥簇她的人很多,但真正能与她谈得来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她都还没怎么和薛清茵好好说过话。 “我也想去益州。”金雀公主真心实意地道。 薛清茵反问她:“公主殿下为何不去自己的封地呢?” 公主也有自己的食邑,但从来没人想过离京去自己的封地…… 自然是京中的生活更好。 ……但当真是这样吗? 金雀公主怔了怔,觉得自己一时间好似……被打开了一道新的大门。 她面上一喜,狠狠抱了下薛清茵道:“你说的有道理,且容我想想。” 宣王一把拨开了她。 金雀公主面露尴尬之色,连声道:“险些忘了,清茵这肚子可撞不得。” 薛清茵心道肚子里装的是砌香葡萄、金汤笋尖、鸳鸯炸肚,你撞撞倒也无妨。 不过对外还得接着装就是了…… 此时魏王也走上前来。 装模作样地想要同宣王抱一下。 奈何宣王没伸手。 魏王抬起手,最后又只得自个儿收回去,低声道:“祝兄长一路顺风,布帆无恙。” 梁德帝沉声道:“时辰不早了,启程吧。” 宣王颔首,躬身行过礼后,便扶着薛清茵上了马车。 马车之中铺放了软垫、软枕等物,车轮也细细裹了一圈儿,这样一来,行路没那么吵闹,走动起来也稳当得很,没那样摇晃了。 薛清茵进去就躺平了。 车轮缓缓滚动。 梁德帝目送他们的队伍而去,直到彻底看不见一点影子。 群臣腿都麻了,也不敢抱怨半个字。 “陛下起驾回宫!”良久后,内侍的声音高高响起。 众臣松了口气:“恭送陛下!” 梁德帝回了宫中,在太和殿枯坐了半日。 他叹道:“此时方才觉得宫中空空。” “又该选良家子入宫了,等人多些,自然就又热闹了。”一旁的内侍忙道。 梁德帝轻笑一声,显得兴致缺缺。 另一厢。 宫女急声道:“公主殿下再不去,恐怕宣王殿下他们都已经出城了!” “不去了。”三公主道。 “殿下?”宫女惊愕地看着她。 “什么时辰了?”三公主只问。 “未时了,恐怕赶不上了。”宫女叹气。 三公主道:“申时再叫我,我要去陪舅舅用膳。” 宫女疑惑不解地点了头。 “我要歇息一会儿,都下去吧。” “是。” 宫女合上了门,三公主眼眶一酸,面颊上便有了些许凉意。 她抬手一擦。 憋了回去。 不然一会儿去见皇帝,眼睛都是肿的。 申时,宫女来叫醒了她。 本来不假辞色的梁德帝留下了她一同用膳。 戌时,回到住处的三公主洗漱完,钻进被子里这才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第173章 讨债 宣王的大军同时开拨,一路浩浩荡荡,路上何须忧愁安危? 没多久便到了兴州。 太后写的手令,薛清茵还没忘呢。 这里不是兴州,这里分明是盛放着八十万两的宝库。 足足八十万贯钱呢。 马车一边往城中行去,薛清茵一边问宣王:“干子旭是什么人?殿下知道吗?” 宣王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面庞上,都涌现了一丝古怪之色。 “一个……浑人。”他道。 还没等宣王仔细说说这人怎么浑了呢,外间便响起了方成冢的声音:“殿下,云逸子求见。” “云逸子?听着是个道士。”薛清茵猜测道。 “便是干子旭。”宣王道。 “啊?原来干子旭是个道士?” “岂止道士,他还是个和尚,佛号济贫。” 薛清茵听得满脑袋问号。 这时宣王掀起了车帘。 只见一个老汉,远远地快步走来,跪伏在宣王的马车前,行拜叩的大礼。 随后扯着嗓子喊:“听闻宣王殿下来到兴州,特赶来相迎。请殿下下榻寒舍,箪食豆羹招待一二。” 那老汉说罢,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 一张黑脸膛,头发扎个髻,布带粗暴地一捆。 既不像是道士,也不像是和尚,像个农夫。 “他看着……不像是有钱的样子。”薛清茵迟疑出声。 不过很快她又推翻了这个猜测。 毕竟现代社会里,也时常有脚蹬布鞋,手挎塑料袋,开着豪车去收租的平平无奇包租公。 不能以貌取人。 “殿下,便在他家中歇息两日再走吧。”薛清茵道。 “茵茵,他家中你不会想去的。” 不行,说得她更好奇了。 薛清茵眼底波光粼粼,一双眼无辜又坚定。她看着他,道:“要去。” 宣王:“……”“那便去吧。” 薛清茵道:“那可是行走的八十万贯钱呢。” “什么钱?” 薛清茵将太后的手令拿给他看了。 宣王冷声道:“太后此举,实在强人所难。你如何讨得来钱?她既不愿掏空自己的金库,偏又想博你一声感激。” 薛清茵摇头:“我可不会感激她。若是钱讨来了,那都是我自己的本事。” 宣王无奈,问她:“你当真想讨钱?” “嗯。”薛清茵点头。 “那便多留几日吧,我请父皇也写一封手令。” 薛清茵惊愕出声:“他不会还欠皇帝的钱吧?” “茵茵,你真是聪明。” “…………” 薛清茵满脸都写着震撼我全家。 她找回自己的声音,问:“那……他又欠皇帝多少钱啊?” “三百万贯。” “……” “这没被砍头,真是个牛人。” “他曾救过陛下的性命,救过太后的性命。还替先太子挡过刀,替先太祖中过毒。” 薛清茵:“……” 铁人三项的奖应该颁给他,这样都没死,多抗造啊。 “难怪讨不回来钱。”薛清茵叹气,好奇地问:“那陛下还额外赏赐过他吗?” “既有救命之恩,自然要赏。” “然后钱继续不还是吧?” “嗯。” “茵茵还要去住吗?”宣王唇边含了一丝笑意。 “去,怎么不去?总要先去见识一番。” 此时马车外,那农家老汉模样的干子旭,更小心地抬起头,问一边的士兵:“殿下怎么不说话啊?是不是我得罪殿下啦?” 宣王垂眸道:“去传话,命他备下饭食。” “是。”方成冢应声走到了那干子旭身边。 干子旭听完,爬起来,还挺高兴,引着队伍便往他家去。 兴州并非是个富庶之地,街市之上全然没有京中的繁华景象。 他们往前走去,渐渐越走越远,像是都要离开兴州了。 终于…… “到了。”马车外响起声音。 薛清茵迫不及待地卷起车帘往外看去。 竟是到了半山腰。 那半山腰之上,修了座宅子,不同于寻常见到的大宅。它黑乎乎的,更像个碉堡。 宣王扶着薛清茵下了马车。 士兵自然而然分立到两旁,为他们让出路来。 薛清茵走到近前,仰头一看。 好嘛,连个门匾也没有。 干子旭见了他们,连忙又跪地行礼,还磕了磕头:“拜见宣王殿下,宣王妃。” 然后才爬起来,从腰间掏出一串钥匙,扭身打开了眼前府邸的大门。 不会里头一个人也没有吧? 薛清茵脑中骤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此时干子旭躬身做出了手势:“请殿下先行。” 宣王抓住了薛清茵的手,带着她并肩跨入了门内。 还引得那干子旭好奇地多看了薛清茵一眼。 大抵是没想到还有人能与宣王并肩而行。 等进了门…… 里头屏风、假山一概是没有的。 也没有花瓶、博古架一类装饰之物。 偌大宅院显得分外空荡。 但好在这家里并非是一个人也没有…… 几个彪形大汉,腰间挎着刀,正在檐下打瞌睡。 见宣王一行人进来,他们懵了懵,半晌才意识到竟然有人来这里。 “此乃宣王殿下与宣王妃,还不速速行礼?”干子旭沉声道。 那几个大汉便立即唯唯诺诺地行了礼。 干子旭很快将他们引至了花厅。 路上再没见其他人。 花厅之中,桌椅只摆了三套,还好……勉强够坐。 弄夏在后头给薛清茵铺上了软垫,这样再落座,也不会觉得硌人了。 “小人这就去准备饭食。”干子旭撸起袖子道。 薛清茵问他:“你去?” “是啊。” “那外头那几个人呢?他们是做什么的?” “他们是家丁,负责护卫小人的。” “府上便没有丫鬟仆妇,没有厨子?” “没有,没有。” “那何不命你这几个家丁,担任起这般的职责?”杜鸿雪在旁边听着都觉得离谱,忍不住插声问。 薛清茵心道,这我大概都能猜到为什么了。 只听那干子旭憨厚朴实地一笑,道:“那得是另外的价钱了,不成不成。” 杜鸿雪:“……” 薛清茵一咂嘴。 果然如此。 薛清茵别过头去,贴近了宣王的耳边,压低声音问:“他有钱吗?若是实在没什么钱,那也没得可讨的。” “有。昔日暗卫探得他在各地共有产业三百七十一处,兴许有超过九千万贯的家财了。” 薛清茵马上问:“梁朝一年税收几何?” “约在四千万贯左右。” “如果……我是说如果,寻个由头,将刀架在他脖子上的话,他会给钱吗?” 第174章 遇敌手 宣王挑眉不语,只转头瞥了一眼杜鸿雪。 杜鸿雪立即会意,吩咐人下去煮茶去了。 薛清茵闻声瞧了瞧跟前空荡荡的桌案…… 连杯热水都指望不上。 这边煮茶,那边方成冢则吩咐起下属:“清出几间房屋来,最大的那个铺上床,摆下桌案……” 这也是不打算指望干子旭了,自个儿就先给自个儿分配上。 薛清茵虽然也沾点土匪作风,但还是问道:“如此反客为主,会不会不大好?” 宣王道:“无半点不妥。” 他顿了下,又唤来个亲卫:“去街市上买些小吃。” 这眼下既没吃的,也没喝的,连主人家都跑没影儿了。 薛清茵便叫弄夏去拿牌来玩儿。 “等等。……还是别拿牌了。”薛清茵话出口就改了主意,心道还是不要玩物丧志了。 她扭头看着宣王:“殿下,上回赵国公给的舆图能取上来瞧瞧吗?” 宣王动了动唇:“你要围困他?” 薛清茵:“那不至于。” 宣王命人取来了舆图。 展开来却不止一张。 上回赵国公说是益州的舆图,实则其中还夹杂了些其它州县的舆图,那都是赵国公曾征战过的地方。 其中含义,不必言明。 “赵国公当真厚道至极。”薛清茵轻声感叹了一句。 然后拿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咱们如今在这儿对吗?” “嗯。” “这是嘉陵道?” “不错。” 薛清茵咂嘴:“若有再细点儿的地图就好了。” “这还不够细?” “不够。” 对见过现代地图的薛清茵来说,这东西的精细度差太远了。 见薛清茵盯着兴州这个地方看了很久,宣王道:“我命人去取兴州的舆图与你。” “嗯?兴州的也有?”薛清茵惊讶出声。 “此地曾为攻蜀之冲要,皇帝曾亲率兵在此地与人交战,我也跟随在侧,自然手中有舆图。” 宣王说罢,不多时方成冢便找了地图上来给薛清茵。 这下就显得细致多了。 “兴州山林颇多啊。”薛清茵感叹。 “嗯,兴州多猎户,采药人也很多。”宣王轻描淡写。 但能看得出,他对此地了解很深。 他顿了下,问:“茵茵对此地很有兴致?” 薛清茵点头:“是啊是啊,我就是在想,干子旭产业遍布各地。而兴州是个什么地方呢?街市不成气候,民生颇有凋敝之象,又加上多山林,一则交通阻塞、行路困难,二则多山民的地方必然民风也剽悍些…… “那他为何偏要留在这里?而不去江南水乡?以他的身家,岂不是能过得更舒坦?” “他妻子死在这里。”宣王道。 “……啊?”薛清茵呆了下。 “干子旭本是流民,听闻兴州有个灵岩寺,便来到兴州做了和尚。后来遭遇战祸,和尚庙里也不好混。他便还了俗。随后结识一羌族女子,二人结为夫妇。”宣王不疾不徐地道来。 “嘿,嘿嘿,殿下记性极好。多年前讲过一回,殿下竟至今未忘。”干子旭端着盘子过来了。 他将手中的盘子放上桌,自个儿接声往下说道:“我那婆娘就死在这里。” 他指了指脚下:“就在这片地里,我便在这里盖起了房屋。活人与死人住的,左右也没什么不同。” 薛清茵有些震撼。 她都不由得有点惭愧……是她太理智了吗?竟然半点不懂这些人间浪漫真情。 还猜测是另有缘由呢。 “难怪修像个坟包。”薛清茵感叹道。 干子旭噎了下,大概也是头一回有人说他房子修得像坟包。 “还有些吃的,我接着去端。”干子旭又笑了笑,转身离去。 一旁的士兵连忙跟了上去帮忙。 没一会儿,他们就又回来了。 拢共两个盘子,三个碗,还有一口大瓮。 往桌上一摆,干子旭便热切地招呼着他们用饭了。 方成冢嘴角抽了抽:“您这是半点也不考虑我们的吃喝啊。” 干子旭搓手笑道:“一开始就说了嘛,小人是要招待宣王殿下的。如今还多了个宣王妃。别的人,小人哪里有那个能力来招待啊?” 方成冢:“……” 反正也没什么吃的,干子旭没搞什么分桌而食,统统堆到了一张桌上。 左边一道蜜鸭,右边一碟野菜,瓮里装的便是粥。 “请,殿下请,王妃请。”干子旭客客气气地道。 这也没什么好请的。 薛清茵心道。 无人动作,干子旭立在那里也不敢动。 只好又说了一遍:“殿下请,王妃请。” 像是已经按不住就等着吃饭了。 薛清茵嘴角抽了抽,捏起了筷子。 干子旭面上一高兴,这才跟着端起那碟野菜就着粥呼噜咕噜吃了起来。 一边吃,还一边恋恋不舍地看那道蜜鸭。 唉声叹气的,也不知是馋得慌,还是舍不得给他们吃。也可能两者都有。 薛清茵:“……” 难怪宣王说她不会想来的。 这时干子旭三两下刨完了饭,刚放下碗。 只听得一声刀剑铮鸣。 宣王骤然拔剑。 剑刃向人,直抵干子旭颈间。 其锋利,斩断了两根飞起来的头发丝。 众人惊了一跳。 干子旭也“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那一刹,薛清茵的呼吸都乱了乱。 ……宣王凶起来,是真的怪可怕的。 “殿下、殿下不爱吃鸭?”干子旭哆哆嗦嗦地出声。 宣王垂眸,冷淡道:“那八十万两……” 他甚至都没提太后。 干子旭立马瞪圆了眼,只管拿自己的脖子往剑上撞:“殿下还是杀了我吧!呜呜,杀了我吧!” 薛清茵:“…………” 她知道了。 宣王这是给她演示刀架脖子上会怎么样呢。 很显然。 无用。 宣王抽回剑。 干子旭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茵茵还要试试将他剁去手脚再问吗?”宣王语气平淡地道。 薛清茵舔了下唇,缓缓从方才的震颤之中回神。 那、那倒也不必。 您也没必要太纵容我。 万一我要说,把我讨厌的人都做成人彘,你不会真干吧? 京城。 梁德帝关切起宣王一行人走到哪里了。 内侍道:“应当是到兴州了。” “兴州啊……”梁德帝顿住动作,“朕听闻太后交了什么东西给宣王妃?” “是。” “干子旭,哼。”梁德帝本来有点不快,但转头又露出了笑容,“以宣王妃的脾气,这回遇着敌手了吧。” 第175章 过招 薛清茵一行人在干子旭的坟包里留宿了一晚。 茶盏水壶,面盆帕子,被子等等用的都是自个儿的。 就连糊窗户挡风的,都是士兵们用吴纱蒙上去的。 因薛清茵既受不得苦,又受不得累,此次离京是备足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这会儿齐齐用上,倒也过得舒心。 巳时。 薛清茵跨出门来到正厅。 只见干子旭正坐在檐下,嘴里咬着茅针,见她出来便立即起身见了礼。 “宣王妃。”干子旭匆匆起身行礼,还反手掏出一把茅针问她:“王妃要尝尝吗?” 薛清茵:“……请我吃草啊?” 干子旭虽然不敢直视她,但还是咧嘴笑了笑道:“甜丝丝的,爽口着呢。” “听闻兴州仙毫颇具盛名,你便拿这个来糊弄我?”薛清茵不冷不热地道。 “小人听闻王妃不爱吃茶……”他搓了搓手。 薛清茵意味深长道:“你倒是消息灵通。” 干子旭笑得憨厚:“小人自然要打听清楚,生怕得罪了贵人。” 你这个得罪和旁人的范畴还真是不大相同。 薛清茵心道我头一回见比我脸皮还厚的! “窗户怎么也不糊纸?”薛清茵问他。 “如此夏日里才凉爽,还省了冰咧。” “那冬日里呢?” “多盖两层被子就是了。” 薛清茵突地也在石阶落了座。 只不过她可讲究多了,一旁的弄夏给她铺了厚厚的垫子。弄脏衣裙无妨,主要是别硌着她,也别冷着她。 与一旁粗放的干子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这……岂敢叫王妃坐石阶?”干子旭吓了一跳。 “坐你那座椅与坐石阶有何区别?” “也是,也是。” “我听闻宣王说你既修佛又修道?” “殿下美誉了,美誉了。咱就是做了几年和尚,又做了几年道士。哪里有饭吃便去哪里罢了……” “我猜也是如此。” 干子旭听到这里,才小心翼翼地抬了抬眼,将这位娇美的宣王妃的模样神情皆收入眼中。 干子旭有些说辞说习惯了,都快刻入骨子里了。 就好比哭穷。 再说自己怎么死的婆娘,怎么做的和尚道士。 那都早说顺嘴了。 但没几个能听得习惯的。 太后曾礼佛,皇帝心向道。 干子旭每次讲起自己的经历,都能同时把两位给得罪了。 但眼前这位……看着像是接受良好。 薛清茵又动了下唇道:“你念几句佛经来听听。” 干子旭愣了下。 “怎么?不会念?你能赖在和尚庙里吃几年饭,他们待你也是当真不错了。” 干子旭的表情有些微妙。 “是、是,王妃说的是。” “那想必你道家法术也不够精了?” “……这,嘿嘿,糊口饭吃。” “所以人家能被尊为灵犀道人,位同国师,你却什么也不是。” 干子旭停顿了一下。 虽然很短暂,但他的的确确停顿了下,方才又恢复了先前的从善如流。 他接口道:“各人有各人的福分,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我这样也好得很,不敢叫王妃忧心。” “你说你的房屋乃是土阶茅茨,吃的乃是乡野粗鄙之食,日日拮据。这样的日子原来也算好?那殿下问你那八十万两时,你哭什么?”薛清茵不疾不徐地问道。 干子旭:“……” “可见你心口不一,你心头还是不愿被别人踩在头上的。” “若我是你,方才就应当接口哭着喊,是啊是啊,灵犀道人叫我羡慕坏啦,可恨我学艺不精,做不了他那样的大国师啦。” 薛清茵一口气点破了他。 “王妃说得对,其实小人心中也不甘现状。奈何这穷并非是小人能控制的……”干子旭叹道。 “你认识灵犀道人吗?”薛清茵脆声打断了他。 干子旭张嘴想答。 “你想好了再说。”薛清茵提醒他。 干子旭往地上一滚,哭起来:“王妃这是作甚啊?” 薛清茵笑道:“你慢慢滚就是了,我又不会气。你晓得吗?我在京中有个好大儿,他脑子不大好,也总喜欢如你这般,一不顺心就在地上滚。” 干子旭:“……” 这不是骂他傻子吗? 还占了他便宜。 “王妃若是瞧我不顺眼,便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干子旭又玩起了昨日那一套。 薛清茵道:“我才不杀你,我要叫人做个笼子,将你装起来,带到益州去。每日里瞧瞧你,也当看景儿了。” 干子旭:“……” 这比皇帝还不是人啊! 干子旭完全想象不到,这张娇美的脸,是怎么说出这么可怕的话来的。 “小人……小人曾救过陛下,救过太后……”干子旭小声试图开始数自己的功绩。 薛清茵点点头:“我晓得的,殿下都与我说过了。” “那王妃……” 薛清茵反问他:“与我有甚么干系?你又不曾救过我。” “但殿下在此,想必不会放纵王妃……” “你想想昨日那剑呢?” “……”干子旭不死心,接着道:“但此事万一被陛下知道了,陛下总是要为我做主的。” “不妨事的,我身怀皇嗣,孰轻孰重,你心中应当有数的。” 干子旭面露疑色:“王妃腹中胎儿还在?” “哦,看来你也听说我中毒的事了?所以我说你消息灵通啊。”薛清茵歪头。 干子旭就是个滚刀肉。 但单纯的滚刀肉,能将生意做得那么大吗? 身家能超过两年国税总和吗? “王妃,这,你……”干子旭卡了壳。 薛清茵微微一笑道:“学你的呀。只要我没有道德,谁还能在道德制高点上制裁我?” 干子旭不知道道德制高点是个什么东西。 但他知道。 他遇着敌手了。 第176章 服软 干子旭爬起来给薛清茵磕了磕头,哭道:“王妃何苦与小人为难?” 脑门都在石板上磕出了点血痕。 若是旁人见了,肯定觉得算了算了何至于此…… 但昨晚薛清茵刚在宣王那里学了一个道理。 她当时不解,便问宣王,既知干子旭妻子死在此地,方才停驻此地多年不肯变迁住所,听来也是个可怜人…… 宣王为何还面无表情,说拔剑相向,便拔剑相向。 “你瞧着也有些可怜。”薛清茵轻声道。 干子旭舒了半口气,但没完全舒掉。 女子大都心软,自然见不得他这样做。 但跟前这位……那有些说不好。 “……但与我要做之事有何相干?”薛清茵说完了后面半句话。 这是宣王告诉她的:“若你要做的事,因对方楚楚可怜、形状凄惨,便心生犹疑,此乃主次不分。” 薛清茵反手就是一个现学现卖。 干子旭的表情一下便僵住了。 他现在有些后悔将人请回了家,早知如此,便权当不知宣王路过了。 “你先起来,我再问问你,你与w你妻子感情甚笃吗?”薛清茵再度出声。 干子旭愣了下。 她现在说的话,和前头说的话,完全不相干。 但干子旭并不避讳讲这些事,便也还是爬起来,老老实实地讲了:“我与她感情甚好。” “我听殿下说她乃羌族女子。听闻羌族女子大都能干得很……” “是啊。他们族中仍有母系氏族的传统,没有抛头露面的忌讳,我便是她自己相中的。” “然后她便采药养你?” 干子旭知她多半都是从宣王那里听来的,便也不否认,只讪讪一笑:“是,是……” “都采了些什么药?” 干子旭觉得奇怪,但还是答道:“天麻、黄精、杜仲……” “都是些极名贵的药材啊。”薛清茵笑眯眯地道:“如今你靠山吃山,何愁钱财?只管将那些药销往各地不就是了。” 干子旭心头一紧。 这宣王妃怎么一句话接一个坑啊? “叫王妃看笑话了,小人识不得药材。只有我婆娘识得。”干子旭嘿嘿笑道。 “采药很危险吧?”薛清茵话音又一转。 “是啊是啊。” “那你妻子一定吃了不少苦。” “是啊,唉……”干子旭露出了怀念之色。 “也难怪你心中对她念念不忘。”薛清茵感叹道。 干子旭忙恭维道:“王妃与宣王殿下也是感情甚笃啊……” 他话刚说到这里。 薛清茵话音又是一转:“想必我若挖你妻子的坟,你肯定是比死还难受了?” 干子旭脸上憨厚又老实的表情,终于缓缓裂开了。 “这……这……” 薛清茵惊讶道:“怎么?先前那些人没想过用这法子来逼问你吗?” 干子旭面皮抽搐了下,艰难地挤出声音:“都、都是君子,岂会……” “那太好了,还好我不是君子。”薛清茵语气欢欣地道。 干子旭:“……” 薛清茵觉得干子旭比她脸皮厚。 干子旭却觉得她比他还不要脸。 “此、此乃恶毒之举,若是告到官府也、也是说不过去的。”干子旭结结巴巴。 “你晓得京里头的人都怎么议论我吗?”薛清茵反问他。 干子旭:“……不知。” “都说我骄纵得很,脾气坏。我那时还未出阁便已是这等名头,我如今做了宣王妃,自然只有更嚣张的道理。”薛清茵细细给他分析。 干子旭……服了。 他垂死挣扎道:“殿下素有正直之名,若是知道王妃这样恶毒的一面,恐怕对王妃心生不快啊……” “你懂什么?你晓得什么叫蛇蝎美人吗?如我这般。他喜欢得紧呢。” “……” 干子旭垂首道:“小人……小人愿奉上三十万两,请王妃饶过我那婆娘吧。” 干子旭说得声泪俱下。 一旁的弄夏都有些不忍,心底暗暗琢磨,姑娘是不是太狠了些? 不过好在小丫头还是和薛清茵一条心的,她虽然心有不忍,但也什么都没说。 薛清茵轻笑一声,起身道:“走了,该去用午膳了。” 这下反倒弄得干子旭心中七上八下的。 从前与他打交道的,那都是身份地位尊贵的人物。就算骨子里不是君子,面上装也装成君子。 自然而然便拿他这个小人毫无办法。 宣王妃呢? 披着尊贵的皮囊,内里比他还不讲道理。 宣王在兴州的街市上转了一圈儿,还去山上转了转。 回来的时候便见干子旭愁眉苦脸地坐在那里,一见他便要告状:“殿下!殿下救命啊!” 宣王不由看了一眼薛清茵。 薛清茵冲他挤了挤眼,眉眼灵动,有几分勾人。 宣王敛了敛目光:“谁要杀你?你不是不怕死?” “不不,不是救小人的命,而是小人那婆娘啊,她都死去多年了。如今王妃竟然还要叫她魂魄难安,王妃她、她要挖坟啊!” 宣王却是冷声道:“你胆敢污蔑王妃?” 干子旭:? 他心底立马就知道,告状是无望了。 宣王还真一心偏袒他的王妃。 但他还是又垂死挣扎了下:“周遭的人都听见了,并非是小人污蔑……” 宣王语气淡淡,询问起周围的士兵:“你们可听见了?” 这一个个身披甲胄的士兵,朗声道:“不曾听见!”声响震天。 干子旭抹了抹眼泪,孤独地坐在门槛上,小声道:“小人只是想着守着她,只是想守着她……钱小人自己都舍不得用一分,都攒给她,都攒给她……” 弄夏听得蹙起眉心,心下更觉得有些难过。 薛清茵道:“今日殿下从街市上带了些什么吃食回来?” 便好似没听见干子旭的声音一般。 宣王随即命人将食物呈上来。 二人坐在那里慢吞吞地吃了,又喝了几口茶。 兰香气一时盈满了整个花厅。 干子旭沉着脸坐在那里,也哭不下去了。 不多时,宫人端来铜盆。 薛清茵净了净手,又慢条斯理地擦干,方才起身道:“殿下陪我小憩一会儿吧。” 宣王应声。 干子旭实在惊诧于宣王怎会有这样好的脾气。 他竟然当真对这宣王妃予取予求。 还真应了她那句话?宣王就喜欢蛇蝎美人? 宣王携薛清茵往门外行去,打从干子旭身边路过的时候,干子旭忍不住唤了声:“殿下……” 宣王没有看他,与薛清茵径直回到了屋中。 一进门,宣王便道:“若父皇见了今日的情形,定是大为满意。” 可见梁德帝没少被干子旭气得肝疼。 薛清茵笑嘻嘻道:“那请殿下赶紧修书一封为我表功。” 宣王并未觉得这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他认真应了声:“好。” 薛清茵坐下来,问:“殿下在山上有看见什么稀奇玩意儿吗?” “没有。山林茂密,若要查探清楚,还须花些功夫,还得有本地人引路。”宣王顿了下,“茵茵仍在疑心?” 薛清茵撇嘴:“昨日我还真信他是为妻子留在这里的。但今日我诈了他一番,便知道不对了。” “这里定有见不得光的事,其分量远胜那八十万两。” 第177章 蛇蝎美人是也 “何出此言?”宣王问。 薛清茵连忙同他道:“我今日故意与他东拉一句西扯一句,他装着装着便没了章法。” “我说要挖他妻子的坟,他与我说,此非君子所为。” “这话听来似是没什么错。但是……” 薛清茵看着宣王,道:“若是有人对殿下说,要挖了我的坟,殿下会……”如何? 她话没说完,便被宣王按住了唇。 宣王眉心拧起,面容冰冷:“无端拿自己做什么例子?” 薛清茵小声道:“我就是那么一说,大抵便是这么个意思罢了。但你看,我方才说一说,你就这样生气了……” 宣王冷着脸不说话。 “殿下。” “殿下且先与我说说,你会如何。”薛清茵揪着他的袖子晃了晃。 “他话既出口,人头也该落地了。”宣王语气冷漠。 “对。这便是常人的反应了。只是常人没殿下这般厉害的身手,但第一反应定然也是扑上去与之拼命,哪里还会坐在那里与人论君子不君子。” 薛清茵说着撅了下嘴道:“他又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若他忌惮我的身份地位,更说不通了。他在皇帝面前都敢耍浑,何况在我跟前?” “嗯,常人听见那句话,也没有心思再去分析利弊。”宣王道。 “是啊,若真爱人至此。便好似母亲看见孩子从床上跌下,想也不想便会用飞扑上前去接。这该是刻入骨子里的本能了。” “但他没有这种本能。”薛清茵总结道。 “不够爱他的妻子,但却又是真切地不愿别人挖坟。那么挖的当真是坟吗?”薛清茵歪头,眼底闪烁着兴味的光。 “为此他甚至愿意服软拿出三十万两来作交换……你看,这人到这时候了,还扣扣索索的。”薛清茵也是大为感叹了。 “地下所埋,无非是前朝遗留宝藏一类的玩意儿。”宣王语气平淡地道。 “是吗?”薛清茵双眼一亮。 “前朝周惠帝丢了江山,带国库金银逃至河东道,之后下落不明。” “河东道啊……”薛清茵很失望,“那距离这里还是有些远的。” “挖开不就知晓了?”宣王轻飘飘地道。 “真挖啊?我那是诈他的。我才不想挖人家的坟呢。” “既然情深是假,坟也未必是真。”宣王眼底涌现一点笑意,“茵茵怎么反而着相了?” “对啊!”不过她想了下,还是摇了头,“咱们不用这么粗鲁的法子。” “嗯?” “当初干子旭救驾有功,陛下没有封赏他做侯伯吗?” “陛下有意,但他拒绝了,自述山间老农,不堪为爵。” “他还真是个聪明人。”若真被封赏了爵位,只怕早让皇帝捉到小辫子了。 他如今看起来身无长物,身边都没什么人,瞧着寒酸又可怜,纵使皇帝知道他有钱,但明面上也无从下手。 “不过聪明总有反被聪明误的时候。”薛清茵笑得分外甜。 她道:“请殿下修书一封,让咱们的好父皇大发慈悲,将兴州也划入殿下的封地范围吧。” 若干子旭身上有爵位,自然就要给他分食邑。 他住在兴州不肯走,那兴州多半就会是他的食邑。 如今倒是便宜他们了。 宣王目光微动:“父皇不一定同意……” 他顿了下,道:“但我可以想法子让父皇同意。” 薛清茵忍不住激动地亲了他一口:“便看殿下的了!” 她亲完就要跑,却被宣王反手按住了后颈,顺势将她整个搂入了怀中。 “只一下怎么够?”他转眸盯着她。 薛清茵也不扭捏,抱住他的脖子,便吧嗒吧嗒重重又亲了几下。 宣王:“……”“像鱼在撞缸。” 亲得既没有技巧,也没有感情。 薛清茵扬眉:“殿下怎么还挑剔上了?” 宣王掐住了她的腰:“嗯?本王代你修书,还不能挑剔了?” “能能能。”说到此处,薛清茵眸光一转,“殿下知晓在野外是个什么滋味儿吗?” 宣王:“……”“薛清茵。” 他沉声直呼了她的大名。 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但薛清茵心道,我都没羞,你羞什么? “殿下不喜欢吗?”她问。 宣王掐住她的脸颊肉,低头咬了一口她的唇。 “……外头多虫蚁,还有树枝坚硬,草叶锋利。你哪里受得住?” “殿下说什么呢?我只是说,在山林间亲一下便好了。”薛清茵满脸无辜。 宣王:“……” 他这次低头咬她的时候更用力了。 薛清茵也不客气,一口反咬回去。 到用晚膳的时候,干子旭都能清晰看见堂堂宣王殿下,唇上还带着牙印。 干子旭震撼万分。 胸中好似山体滑坡。 这宣王妃果真蛇蝎女子,手段层出不穷也…… 连宣王这般人物,都被她哄得服服帖帖了。 弄夏见了薛清茵的模样,也脸红得紧。 羞声道:“姑娘怎么、怎么还咬殿下啊?” 薛清茵挑眉:“我日日咬他,有什么关系?” “旁人见了有些、有些……” “就是要他们瞧的,这才显得我厉害啊。” “……啊?” 薛清茵压低了声音,和弄夏悄悄道:“你看,那干子旭一定在想,这个女人了不得,连冷硬如铁的宣王都得挨她的咬呢,这是何等的手段啊……” 宣王在一旁隐约听见了声音:“……” 天色很快就晚了。 干子旭独自坐在房中,其中一个家丁来到了门内,语气微微焦灼:“宣王抱着宣王妃入林子去了!” 干子旭想到了宣王唇上的牙印,不由嘴角抽了抽,应了声:“哦。” 他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宣王那样的人……竟也跟着她胡天胡地。 果真是美色惑人啊。 家丁又犹豫道:“宣王上午去山林间走了走,不过什么也没发现。……上午去了,如今又去,会不会,会不会是有所怀疑?” “来来来,我问问你,已知,眼下月黑风高,宣王抱着宣王妃进林子去了。你说说,宣王上午是去干什么的?”干子旭将他叫到了跟前。 “……打、打探咱们?” 干子旭捶了下他的头:“蠢,用用脑子。这显然是勘察场地去了啊!” “勘察……场地?” 干子旭摆摆手:“所以你是老光棍儿呢。” 家丁挠挠头:“为、为什么啊?” 他满脸写着茫然,茫然中又透出了愚蠢。 这厢,薛清茵被宣王抱在怀中,缓缓从林间行走而过。 树叶不断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 她双眸晶亮:“好刺激啊。” 宣王:“……” 薛清茵:“半夜来找宝藏好刺激啊。” “和白日里差不多,什么动静也没听见。”有亲卫来到他们面前,低声禀报,“若再往前行,便是密林深处,恐怕会找不到返回的路。” “什么动静也没听见……”薛清茵侧耳。 的确除了细细的风声,便再没有别的动静,连虫鸣声都显得甚少。 “这便是怪异之处了。”宣王沉声道。 “殿下?”亲卫惊讶抬头。 “是哦,这里应当常常有人出入,而且不是一两个人,是许多人。只有这样,山林间的飞鸟走兽才会在夜间都销声匿迹。”薛清茵赞同道。 “但这里并没有见到明显的痕迹。三两个人走过的痕迹很容易掩盖,但人数一多,痕迹必然无法清理。”亲卫皱眉。 宣王平静如水,他道:“密道。” “殿下说的是山间密道?”亲卫面色微肃,“那这可就更难找了。” 这时候薛清茵拽过一片叶子:“你们有没有见到这个?” “银杏?一路上走来很多。”亲卫答道。 薛清茵:“不,我是说叶子上这点……” 亲卫连忙凑近了去看:“白色粉末?” 他稍作回忆:“好像……好像其他树上也有。属下不才,分辨不出此乃何物。” 宣王捻了一点:“……不是粉末。” 薛清茵也摸了摸,然后丢掉了:“有絮状,易揉碎,带颗粒。” 薛清茵本来就有些许猜测,如今更是肯定了。 她轻声道:“此地有矿。” 干子旭费尽心思藏的是这个!也可以说是宝藏。 什么八十万,三百万。 哪抵一座矿山的价值?这可是源源不断的聚宝盆。 第178章 王妃学富五车 梁朝是绝不允许私人开矿的。 其实别说梁朝了,搁在哪个朝代都是不允许的。 重要如盐铁等物,若敢私人开采,九族脑袋都给你拧下来。 “若是此地有矿山,那干子旭的反应便说得通了。”亲卫从巨大的冲击中回神,缓声道。 另一个亲卫探头上前来,仔细瞧了瞧道:“这个不是做炼丹用的吗?” “我见过,可以点豆腐。我叔叔的豆腐坊便常用此物。”又一个亲卫道。 只是时下并不怎么流行用豆腐做菜。 所以亲卫不解道:“此物算不得价值连城,干子旭怎么用它发财?” “你们说的那是石膏,但此物更像是石棉。”薛清茵纠正道。 “石棉?”他们面面相觑,想是并未听过此物。 薛清茵心道此物在后世那可是名声响亮啊! 因为它是一级致癌物。 “此物火点不燃,有防火隔热、防腐耐蚀之用。”薛清茵道。 亲卫难以相信:“世上怎有此物?属下只听闻过刀枪难劈砍的,竟然还有火也烧不烂的?” “《列子》中有记载:火浣之布,浣之必投于火,布则火色垢则布色。出火而振之,皓然疑乎雪。”宣王不疾不徐地道。 “原来火浣布便是由此物制成?”亲卫大惊,捏着那白色颗粒来回翻看。 “属下也曾听过传闻,说是四五百年前,西域国向天朝朝贡,便曾献上火浣布。因其稀奇难得,当时的皇帝更说出‘万金难买寸布’的话。 “但此后战乱频发,数百年再不见火浣布的踪迹。世人便说世上并无此等神奇之物,不过杜撰罢了。” “却原来真有!” 他们连连惊奇,爱不释手。 “若将此物献到陛下跟前,恐怕也要创下一段佳话。”一人兴奋道。 另一人却犹豫道:“若是用于盔甲之上,岂不是能防敌军火箭?” “不错!此乃行军打仗一利器啊。”其他人顿时悄然打消了将其献给皇帝的念头。 薛清茵这时候却给他们泼了盆冷水:“此物开采有毒。” “什么?” “这……白色无味,怎会有毒?” 薛清茵捏起一点,扒开,露出其中细小的,不易察觉的纤维来:“喏,若是吸入它,便有毒。” 宣王听见这话,眉心一皱,抬手便笼住了薛清茵的口鼻。 其他人却面面相觑,仍不敢相信。 这东西在史书记载中都是极难得的,怎么会有毒呢? 他们一时忘了珍稀和有毒,它并不冲突。 “王妃怎会知晓它有毒?”有人惊奇地问。 啊,这可问住她了。 自然不能说这是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 “书里看的。”她被捂了口鼻,便只能瓮声瓮气地道。反正别问她是哪本书,问就是记不清了。 她随即又道:“不过你们也不必失望。矿产资源大都地区分布不均,一旦有一个地方发现了矿产,那往往伴随多个矿种。” 薛清茵心道干子旭也未必认得出石棉呢。能叫他这样护如性命的,定然还有其它更珍稀的矿种。 “王妃读的书真是多。” “是啊是啊,颇有学富五车之风。” 跟前的亲卫真切地拍起了马屁。 薛清茵反被夸得还有些脸红。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读的书并不比他们多,不过得益于后世信息大爆炸时代,获取知识实在太过便利罢了。 “你们几时也学得油嘴滑舌了?可莫要捧我。若真要仔细分辨底下各有什么矿……我是分辨不来的。”薛清茵头脑很清醒地道。 心道休想捧杀我啊! “此事容易,明日叫伏沙到山中走一趟。”宣王道。 “伏沙是谁?”薛清茵好奇插声。 亲卫们笑道:“军中一个半吊子大夫。” 宣王淡声道:“他擅分辨草木。” 薛清茵双眼一亮:“我曾听闻能根据地面草木的种类、长势,来判断地下是否有矿,原来当真可行?” 她是一窍不通啊。 如果不是有人将地底的矿物质带到地面上,被林中的树叶截留了下来,她还真推断不了下面有什么。 “可行。”宣王顿了下,接着道:“若是金矿,附近便多有风眼兰、铁芒箕等物。铁矿附近则有铁树生长。银矿附近多忍冬、铜草……” 薛清茵不由侧目。 如此看来,真正读书多的是宣王啊…… “也不必拘泥于这座山,兴州多山,叫伏沙画一册图鉴出来,多派些人手出去,各处都查探一番。”宣王低声吩咐道。 “是!”亲卫应声。 薛清茵笑盈盈道:“殿下真是英明。” “你说的矿产地区不均,但甚是集中。兴州既有一处矿,也许座座山头皆有矿。”宣王与她目光相接。 薛清茵忍不住小声道:“殿下真是信我……” “我不信王妃的话,该信谁的话?”宣王反问起她来。 薛清茵抿唇,心道这人说情话的时候怎么都是一本正经的冷酷模样? “是啊。”亲卫们突然跟着笑道:“殿下信任王妃,属下们自然也万分信任王妃。” 薛清茵面颊微红,别过脸去,心中忍不住暗暗嘀咕。 她记得从前他们一个个挺正经老实的啊。 每日里宣王府中都是一片冷肃之气。 难道……真是我把风气带歪啦? 薛清茵短暂地怀疑了一下自己。 此时有亲卫低声问道:“殿下,咱们还往里走吗?还是先回去,等明日伏沙来探?” 薛清茵更先插声问:“咱们走了多久了?” “两炷香的功夫了。”亲卫答。 “才两炷香啊,也太短了些,那还是再四下转转吧。”薛清茵道。 亲卫们心道短吗?在此地留得久了,那干子旭岂不是还要起疑? 但他们前脚方才说过信王妃的话,后脚自然要照做无误。 只有宣王在一旁,似是明白了薛清茵所想,额上的青筋都跟着蹦了蹦。 干子旭那头也有人同他禀报呢。 “宣王殿下此去甚久,都两炷香了,还未回来……”家丁面露忧愁之色,“他们会不会已经进到咱们的地道里了?” “山之大,无乡民引路,他们怎么可能找得到地道?”干子旭摇摇头,道:“两炷香是久了些。不过宣王多在行伍,身体健壮,两炷香对他来说恐怕还不够用呢……” 家丁:“……啊?” 第179章 赐兴州 亲卫们不知道是上山来找矿的,身边也没准备别的东西。 眼下还要在山上消磨时光,便有人摸出一袋子铁砂来,笑道:“来来来,先瞧瞧有没有铁矿。” 所谓铁砂,便是从磁铁矿中开采出来的,未经处理的矿物。 天然带有磁性。 以磁寻铁,这很合理。 但是…… 薛清茵还是惊讶道:“你们怎的还随身携带此物?” “王妃不知?此物可用于金疮出血,痈肿疮疡。” “乃至跌打伤,水火烫伤等等。” 亲卫忙接连为她解说道。 薛清茵震惊。 这东西……难道还能用来吞服?还是外敷? 这就和当年她得知蟑螂液药用广泛的时候一样震惊。 是我没见识了。她心道。 众人拿着铁砂,便真四下找寻去了。他们心头也有数,知道不能走太远,便三两结伴,谨防意外。 一时只剩下了宣王和薛清茵。 以及两个仍杵在他们身边,似是要誓死守护到底的亲卫。 薛清茵有点发愁,那咱们又做些什么呢? 正发愁呢。 宣王突地伸手,从她背后绕过来,掐住了她的面颊。 “嗯?” “茵茵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吗?” “什么?……我,我想想。” 薛清茵心道我这一天天话那么多,还真想不起都说过什么。 “殿下……”提示一下? 薛清茵话没说完,宣王屈指按住了她的唇。 她骤然醒悟。 她当时那不是随口一说吗?她就是想着和宣王双向配合,骗过干子旭他们是要来林中做些不可见人之事。 您还真记住啦? 她突然被宣王抓着转了个圈儿。 正面向他。 月光丝丝缕缕,挤入缝隙间,落在宣王的面庞上。 月光冷清,将他俊美的眉眼也浸得多了两分冷意。 但他却低头吻她。 动作温柔。 “殿下!”那厢突地有亲卫压着声音喊。 “殿下,王妃!”这次直接将两个人都喊了。 宣王:“……” 他松了手。 薛清茵与他拉开些距离,便见他眉眼好似比那月光还冷了。 薛清茵坏心眼儿地咧嘴一笑,提裙转身就要往发出声音的地方奔去。 宣王从后面一把搂住她的腰,轻轻一用力,便将她整个抱了起来。 这下薛清茵双脚连地都挨不上。 她睁大眼,扑腾了两下。 只听宣王道:“别乱跑,当心树枝。” 然后他把薛清茵抱了过去。 “得殿下洪福庇佑,咱们当真是运气极好。”几个亲卫目光灼热地迎上宣王。 他们这才从喉中挤出难掩兴奋的声音:“铁!真有铁!” 古时开矿,因为技术缘故,多是只能开采表层的矿石。 如果埋得太深,他们就很难挖掘了。 能让干子旭都采到的矿,自然是极易开采的。 薛清茵闻声低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她自己并未亲眼见过铁矿长什么模样,自然也无法分辨。 亲卫问:“殿下,要往下挖吗?” “眼下不必动。”宣王道。 “也是,免得惊动了干子旭。” 反正矿就在此,难道还有谁能连夜将矿山搬走吗? 他们谁也没有提起,连夜修书向陛下告状。 开金矿尚有情可求。 私开铁矿,搞不好是要诛三族,等同谋反定罪的! 毕竟冶铁就能打制兵器,矿上的青壮年也能轻而易举变成自己的私兵。 这对掌控欲极强的梁德帝来说,是决不能容忍的。 他们又在四周转了转。 这下没再发现别的什么东西了,就是还多采了两朵蘑菇。 “都道兴州道路阻塞,多异族,穷困不已。如今到山中自己多走一走,方才发现竟多树种,也多药材。”亲卫们禁不住感叹道。 这不奇怪。 矿产储量大的地区,往往山林也茂盛,植物资源和动物资源都相当丰富。 宣王道:“倒是一处宝地。”不过话是这么说,他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得很。 亲卫们大为赞同。 “这处宝地是茵茵寻来的。”宣王话音一转。 亲卫们连忙又道:“王妃蕙质兰心,聪颖无双,实在叫属下们佩服至极。” 若非王妃坚持要来,他们又岂有这等收获? 薛清茵绷不住笑了。 什么我找来的,干子旭听了恐怕要气死了…… 不知消磨了多少时光,他们方才下山去。 干子旭都熬不住睡一觉了。临睡前,都还忍不住暗自叨叨,宣王实在兴味十足,也不怕那蚊子叮虫子咬…… 此时天光还未亮起,便有一封信经由军中驿,飞快地送往了京城。 送到梁德帝案头的时候,他是半点也不奇怪。 “这么快就遇着麻烦了,看来宣王妃也并非是那干子旭的敌手……”梁德帝抖了抖手中的信纸,失笑道。 一旁的内侍自然不敢探头去看,便只是接话问道:“殿下信中是来求救的?” “宣王那个性子自然不会求救,为了清茵他实在舍得下脸面。竟然叫朕将兴州也划入他的封地。若朕点了头,干子旭便成了他封地的子民,这是要名正言顺地以势压人啊。” “那陛下……要应殿下吗?” “你说呢?” “奴婢不懂,不敢妄言。” 梁德帝面上显得心情不错,他道:“兴州贫苦,给他朕面子上还有些过不去呢。” “来人,研墨!” 梁德帝一笑:“朕再送宣王妃三百万两。” 不多时。 陛下亲笔的手书,以及一封敕令一同被火速送往了兴州。 门下中书二省也没有阻拦。 兴州实在太穷了。 数年前还算个军事重地,如今实在不起眼。 何况那干子旭他们也有耳闻…… 碰上这样个货色,还有得宣王头疼的地方呢。 “将这茶拿去煮了吧,朕今日喝这味仙毫。”梁德帝捻了捻随信送来的茶叶,推至了吴少监跟前。 吴少监问道:“可是宣王殿下寄来的?” 梁德帝点头,露出无奈的笑:“是啊,他们走到兴州,见那处的茶叶特别,便定要让朕也尝尝。” 吴少监忙道:“殿下与王妃真是时时刻刻记挂着陛下。” 梁德帝哼笑道:“这薛清茵,有事求朕才如此呢。” 不过话虽如此说,但他脸上的笑意还是愈发浓了。 如今宣王这一走远,宣王二人越是记挂他,越是有求于他,他便越是欢喜。 唯有如此,父子感情方才能牵制得住。 兴州划入宣王封地的消息,还没在传到兴州,倒是先在京中传开了。 “尽是些穷苦地方,我都闹不明白我那父皇究竟对宣王看重还是厌憎了。”魏王闻讯摇头。 “兴州?”坐在一旁的贺松宁倒是闪过了极微妙的神色。 他嘴上道:“只怕清茵吃苦,该再捎些东西给她。” 第180章 反击 干子旭第二日见到了宣王和薛清茵,目光不经意地从他们身上掠过。 宣王面无异样。 只宣王妃脖颈间有些红痕。 “请宽恕小人昨日无状之罪。小人搜刮家产,今献上三十万贯。”干子旭“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昨日才当庭告状,今日又火速改口送钱。 其能屈能伸之才,薛清茵望尘莫及。 她可受不了那委屈! 宣王径直从干子旭身旁跨了过去。 薛清茵的步子也没有停。 “殿下。”干子旭嗓音凄惨地唤道。 “摆膳吧。”宣王道。 这话却不是对干子旭说的。 一旁的宫人闻声而动。 如今他们几乎全盘接手了干子旭的宅院。白日里下山采购,中午归来备菜。 冷清的宅院很快便有了点正经模样。 如今再呈到薛清茵面前来的菜式,便尽都是她昔日爱吃的了。 “还有两道,是按当地风味做的,不知王妃喜不喜欢。”宫人放下碟子,又道:“若是不喜,奴婢便撤下去。” 干子旭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心道这宣王妃果真深受宠爱,就这穷地方,愣是给她折腾出了珍馐佳肴。 “王妃……”干子旭便又腆着脸往薛清茵面前凑了凑。 薛清茵这才看了看他,笑靥如花:“三十万啊……” 话未说完,但其意明显。 干子旭心头一懵,三十万还不够? 宣王到底将他这位王妃娇宠到了何等地步,这都看不上? 他狠狠心,道:“太后娘娘莫不是将那八十万的重任,托付在了王妃的肩上?” 薛清茵笑着看他。 那日宣王刚开了个头提到“八十万”,干子旭心头就已然有数了。 眼下他自己再主动提起,不过是为了顺其自然地引出接下来的话。 “嗯,我手中有太后的手令,你要看吗?”薛清茵慢条斯理地出声问他。 “原来真在王妃手中!王妃早说便是。……唉,小人昔日得太后看重,愧不敢当。今日便是砸锅卖铁,也要凑足那八十万两。就由王妃代收下……” “不知王妃意下如何?” 干子旭小心翼翼地道。 薛清茵笑眯眯道:“我昨日在你山上采了两朵蘑菇,拿来烹汤甚好。你要一起坐下来尝尝味道吗?” 干子旭嘴角抽了抽,还有空采蘑菇? 他面上不显,心下却是微沉。 怎么回事? 将那八十万给她她也还不满意? 她还想要什么? 她总不会是想要他许诺的三十万冠,再另外加上这八十万两吧? “坐啊。”薛清茵还笑吟吟地催促他。 干子旭僵在那里,实在有些拿捏不清她想做什么。 这位宣王妃不仅比他更厚颜,脸色变换之快和他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 他不仅猜不透她,关键人家背后还有个手握大军的夫君。 干子旭脑中刚升起这个念头,便见宣王冷冷淡淡一掀眼皮,道:“王妃既让你坐,你坐便是。” “是,是。”干子旭回神,连连应声。 他屁股都只敢坐了一半。 薛清茵动筷吃起了饭。 这会儿也不嫌干子旭碍眼影响食欲了。 但干子旭的食欲那是真的全没了。 头一回体会到如坐针毡是个什么滋味儿。 她到底还刨不刨坟啊? 还要不要钱啊?究竟要多少啊? “这道菜味道是极好的,可惜了你没尝尝。”薛清茵咂嘴起身。 干子旭巴巴道:“吃、吃不下。” 他可算是知道,别人和他说话,他装疯卖傻、油盐不进,他妈的到底有多气人了。 转眼又是入夜。 家丁告知他,宣王又抱着宣王妃上山去了。 干子旭嘴角狂抽,最后只憋出来一句脏话:“他娘的!” “不能拖了,光总这样下去,迟早会露馅儿……”干子旭嘴上念叨着。 家丁:“是啊是啊。” 干子旭听家丁只会应是,脑袋半点也不灵光,不由气不打一处来。 “莫要光应‘是’,你可有良计啊?” 家丁讪讪:“没有没有。” “修书一封……”干子旭刚起了头,就又自个儿否决了,“不,不修了。老子有一计,保管她宣王妃再也坐不住,恨不能即刻往赶往益州。” 家丁点头,别的话是多一句也没有。 干子旭见状嘴角又是一抽。 连拍老爷的马屁也不会。 ……算了,想想那是另外的价钱。他也就只配享几个憨货。 薛清茵一行人在兴州又留了两日。 这两日还是只管将干子旭叫到面前,让他坐下一同用饭。主打的便是一个折磨。 干子旭还是一口也没动过。 “他也真是沉得住气,每日受这样的折磨,也还是不肯低头。”等回到房中,薛清茵便忍不住在宣王跟前啧啧称奇。 “不是沉得住气。”宣王道。 “嗯?” “茵茵恐怕被他骗了。” 薛清茵一下就不爽了:“他难道还有什么后手?他这两日的如坐针毡是装出来的?” 那胜负欲一下就上来了。 “茵茵忘了自己上回是如何戳穿他的了吗?”宣王反问。 “因为他装得再如何情深,本能是掩不住的。”薛清茵顿了下,“我知道了!他这几日一点也不见消瘦,哪里像是捱不住的样子?” “那他后手是什么?总不能写信去向陛下哭吧?咱们可先他一手,已经写信回京了。”薛清茵在宣王跟前坐了下来。 她都未发觉,如今自己事事都喜欢与宣王商议了。 “如若山下埋的是金矿,便很符合干子旭的性子。”宣王端起茶盏把玩起来。 “但他要掩盖的却是铁矿,他似乎并不知晓兴州四处还有其它的矿山……” “嗯。若在五国鼎立,豪强分地而据时,他大可倚靠铁矿,狂揽金银,积下深厚底蕴,将家族生生变成一方大族也不为过。” “唔,殿下昨日说过了,那时候还未一统,自然无人管束私人开矿。一时许多人借此发家。”薛清茵道。宣王对这个时代的了解,到底还是比她多了太多。 “但如今因为梁朝管束,私人铁矿如何向外贩卖?除非他私藏铁矿,并非是为换钱,而是为了……造反。”薛清茵顺着往下推道。 “不错。” “若是如此,他藏得也太深了些。他没有续娶,没有子嗣,当下也并非乱世,他要造反,起码得先给自己编出个名头,编个世家大族的身世来历……” “还有一种可能呢?” “他背后仍有人。”薛清茵缓缓吐出了这个最有可能的猜测。 “茵茵聪颖。”宣王放下茶盏道。 薛清茵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他的手。 他的手指上带着一层薄茧,每次摸她的时候,她都忍不住皱起眉,娇气地喊磨着疼。 但他的手指本身却是生得很好看的。 长而有力。 抓着茶盏,都生生让他把玩出了几分旖旎之感。 “茵茵?”见她出神,宣王低唤了一声。 薛清茵:“我在想哪里是我聪明呢,殿下把答案都喂我嘴边了。” 薛清茵敛起自己的目光,正经道:“他背后的人会是谁呢?” 不会是贺松宁吧? 贺松宁这么早就开始铺路?那原着也没写啊。 薛清茵有点头疼。 “等。”宣王吐出一个字。 哦,也对,如今优势在我啊! 薛清茵骤然放松,心道,这些弯弯绕绕斗来斗去的东西一多,她果然便不擅长了起来。 翌日。 宣王出门去见了兴州地方官员。 这里的地方官,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从京城来的,更不必说是宣王这样的大人物了。 “前两日听闻殿下入城,下官等人未能赶得及前来相迎,请殿下恕罪。”一应官员都在宣王跟前躬身见礼。 “无妨。”宣王便又显得冷酷寡言了。 “今设下酒宴,便厚颜请殿下赏光。” 宣王扫视过他们,道:“带路。” “是是。”官员们登时欢欣不已。 兴州府衙还是有几分样子的,坐落城中,气势巍峨。毕竟曾为军事重地。 只是此后废置数年,少于修缮养护的墙体与柱身,都留了下风霜的痕迹。 进到府内,酒宴确已摆好。 兴州虽穷,但案上仍能摆出珍馐佳肴。 不止如此…… 宣王在主位落座,便登时有丝乐声起。 几个舞姬身裹薄纱,应声而出。扭腰摆手,身上的银饰便发出了悦耳的声响。 宣王的目光顿了顿。 一旁的长史、司马等人对视一眼,心底顿时大大松了口气。 对接下来的事,他们心中也就更有了底气。 “殿下。”兴州司马突然出声。 “嗯?” “有一位故人从京城而来,正想见殿下呢。” 另一厢。 干子旭期期艾艾地蹭到了薛清茵面前。 他道:“昨日城中来了个美人。” 薛清茵:? 和她说这个作甚? “这行路不易,那美人到的时候,都快要病倒了。幸得州府上的司马和长史救助,这一问,还是宣王殿下认识的人呢。 “如今宣王殿下正往州府去,哦不对,此时应当已经在州府了。” 他道:“应当也与那美人见上面了吧。” 干子旭一边说,一边细细分辨着薛清茵的表情。 他加大了力度:“那落难美人,最是我见犹怜了。” “他们好大的胆子!怎敢背着我向殿下献美人?”薛清茵腾地一下了起来。 干子旭如狗腿一般,连声道:“王妃可要前去瞧瞧?小人陪王妃前去啊!” 薛清茵转眸看他:“你打马在前,先冲到那府衙,给我掀了桌子!” 干子旭心下暗笑。果然,能叫女子失智的也只有此道。 他面上跟着露出义愤填膺之色:“小人这就去!”更摆出了愿为薛清茵肝脑涂地的架势。 薛清茵随即转头吩咐亲卫:“愣着作什么?去备马车啊!” 干子旭转身去牵马,走在前头领路。 这边马车也备好了,薛清茵钻进去,车夫一扬鞭,就要疾驰下山。 “等会儿,走慢些。”薛清茵道。 亲卫茫然:“咱们不是急着去抓……” “抓什么?抓你们殿下的奸吗?”薛清茵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卷起帘子,看着前方渐渐远去的干子旭。 她道:“这不有个人替咱们去了吗?急什么?” 第181章 下跪还来得及 干子旭冲在前,一骑绝尘。 等他人都到州府大门外,一扭头,才发现薛清茵人还没跟上来。 “阁下这是?”有门子迎了出来。 干子旭这会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阁下?” “若再不报上姓名,便要派人驱赶了。”那门子厉声喝道。 州府虽然落魄,但该有气势还是有的。 “小人干子旭,前来求见宣王殿下。”干子旭干笑两声,只得老实说了。 门子面色微变。 干子旭? 兴州人多的是没见过他的,但却从没有没听说过他大名的。 这位可不是什么小人。 “原来是云逸子,里面请。”门子呼了他的道号。 干子旭不喜欢别人管他叫“干老爷”,一则他的姓氏奇怪,二则,他自认穷苦,哪里是什么老爷,就小人一个。 若是不喊他道号,那就是喊佛号。 干子旭跟着门子往里走去。 刚进花园,便见着了那些个扭腰起舞的舞姬。 “你们刺史是有本事的。”干子旭沉声道。 门子笑道:“这是自然。” 我也就敢膈应宣王妃一下,也没敢真出手弄这么多舞姬啊…… 干子旭顿时心中大定。 这厢气氛却是有些冷凝。 宣王迟迟没有出声,似乎对什么故人半点兴致也无。 司马尴尬地笑笑,只得自己往下说:“那位故人颇有些身份来历,下官这便派人去请她出来见殿下。” 宣王淡淡道:“装神弄鬼,不必见了。” 兴州官员:“……” 走上前来的干子旭:“……” 不是吧?连面都见不上? 干子旭怎么也没想到好好的一环,毁在这儿了。 “殿下……这……”那头的司马局促地顿在了那里。 干子旭见状倒是干脆,上去就先掀了司马的桌案。 众人都在暗暗等着宣王的吩咐,一时谁也没注意到他。 桌案一翻,舞姬最先被惊动。 “啊!”她们尖叫出声。 亲卫纷纷拔剑。 兴州官员们连忙起身。 “怎么回事?” “谁?谁人胆敢……” “干子旭。”宣王吐出了名字,语气冰冷。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云逸子,你这是做什么啊?” “你好大的胆子,宣王殿下在此,竟敢如此无状……” 尤其是那司马,脸都气红了。 但又不能叫人把干子旭拿下。 谁叫这么个黑脸膛老汉,却偏是陛下的救命恩人呢。 干子旭道:“这并非是小人胆大,实不相瞒,是宣王妃叫小人做的。” 宣王妃如何折磨他无妨,但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宣王殿下的脸面下了,宣王也能忍吗? “这……” “你说什么,你……你胡言乱语。” 兴州几个地方官对视一眼,哪里敢真顺着干子旭的话往下说。 这有伤宣王脸面啊。 “小人岂敢胡言乱语,当真如此……宣王妃听闻今日你们这些人,胆敢往宣王跟前献美人,如今已经气得从山上下来了!” 众人面色尴尬,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他们只能又望向宣王。 便见宣王动了动唇,问:“她人在何处?” 干子旭:“……小人脚力快,小人先行一步,王妃还在路上呢。” 宣王看向身边的亲卫。 亲卫忙道:“属下去接王妃。” 宣王问干子旭:“她很生气?” 干子旭:“……是,是。脸都气红了。”是吧?干子旭稍作回忆。心道应当是这样的。 反正夸大一下也无妨。 宣王眼底光芒涌动,似是飞快地掠过了一点笑意。 但再看,便又什么都没有了。 这让人很难揣测他此时的情绪。 “带上吧。”宣王突然叫住亲卫,将身后的腰枕抽出来递了过去。 众人见状,满脑袋懵。 宣王道:“她走得急,山路颠簸,总得有东西垫一垫。” 亲卫应声,瞧着一个硬汉模样,却是就这么怀抱着腰枕出去了。 “她就只叫你掀桌子?”宣王突地问干子旭。 干子旭一下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宣王的反应不对劲。 “殿下,这……”一旁的司马试图出声。 宣王淡淡道:“你胆子还是小了,只掀了一张桌子算什么?” 干子旭:“……啊?” 这还不够羞辱那兴州司马啊? 这还不够挑起混乱啊? 宣王接着道:“尔等想必也有耳闻,王妃在京城险中毒身故一事吧。” “是、是。”众人躬身应道。 此事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徐家倒台,天下皆知,自然而然,这事也就传遍了。 “王妃保胎不易。离京时,父皇曾亲口许诺于她,若她受了委屈,可写信经由驿快马加鞭送至父皇的案头。”宣王不紧不慢地道。 官场中人,不善政务的很多。 但听不懂上司话的,那还真没几个。 宣王不必将话点透,他们已是闻声色变。 王妃难道……难道要把他们统统写进告状信里? 能在兴州这地儿做官的,能是什么有家世背景的人物? 来这儿的写诗都叫“贬谪诗”。 他们别说坐了,一时间都有些不住了。 他们光想着讨好宣王殿下了,怎么就没想到还会得罪宣王妃呢…… 唉,也是,谁也没想到宣王妃在陛下跟前,竟然还有此殊荣啊! 是谁说的陛下不满于她,当初只肯让她以侧妃之名进府的? “你们此时去门口,兴许来得及。”宣王缓缓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下官……下官这就去迎王妃!” “下官也去!” “长史慢些,等等我。” 他们匆匆转身往外走。 等到了门口,外头还不见人影。 但一个个神色紧绷,谁也不敢放松,连带的其余下属也屏住了呼吸。 宣王妃虽然身份尊贵,但他们也是朝廷命官啊! 唉对,得靠上头敕命才能做的官! “要不……一会儿王妃来了,咱们跪下相迎?” “有失风度啊有失风度啊。” “此乃保全皇家子嗣之重举,岂是风度可比?事要分轻重嘛。” “刘县令,你在兴州待的这些年没白待啊,也会折腰啦。” “不及司马,那故人正是司马牵的头吧?” “舞姬是秦司兵找的嘛。” 第182章 挟恩求报 干子旭立在那里,还有点茫然,他左顾右盼,实在未能适应眼下情景的变换之快。 他看了看宣王。 宣王稳坐如山,半点情绪也无。更别提什么愤怒不快,颜面扫地了…… 这宣王妃是会下蛊吧? 干子旭有些头疼地扭过脑袋,再看向另一边的舞姬。 舞姬们瑟瑟发抖,全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互相抱在一处,挨着挤着在旁边坐下了。 干子旭干脆也就不管了,也默默无言地垂首立在一旁。 “拜见宣王殿下。”却听得一道女声响起。 那嗓音正当妙龄,不甜也透出几分悦耳来。 干子旭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白色衣裙的年轻女子,手中抓着幕离,立在那里,身形婀娜。 她的打扮素淡,只梳髻再系上一条淡色发带。 发带随风而动。 有种弱不胜衣的美。 这位便是卢氏女。 干子旭一颗心顿时越发定了。 那女子正是卢书仪。 只听她又道:“殿下似乎半点不意外我出现在这里。” 宣王并未接她的话,只道:“何来故人之说。” 卢书仪垂下眼,苦笑道:“我与殿下也见过三四面,那日在许家赏花宴上,更见了一回。不算得……故人吗?” “你是在提醒本王你出声救了王妃吗?”宣王的语气不冷不热。 “怎敢挟恩求报?我只是想着,兴许王妃需要我……” 说到“王妃”二字,她心下还有些不是滋味儿。 她都没想到,薛清茵这样快便坐上了这个位置。 “殿下应当知道,如我这般的出身,自幼便是按高门主母的路子来教养的。而王妃家中,……薛,不,许夫人从来不善此道,京中皆知。 “我说这番话并非是薄鄙许夫人,只是想着,王妃恐怕需要我这样的人从旁辅佐。”卢书仪接着言辞恳切地道。 她这几日是真瘦了不少,清丽面庞都多出了些楚楚可怜。 她抬眸望着宣王,将身段放得极低。 “她不需学这些。”宣王的声音响起。 卢书仪面露错愕。 连干子旭都不由猛地一扭头,心道难怪宣王妃如此狂放。 “为何……”卢书仪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若殿下当真爱重她,难道不应当仔细为她考量谋算吗?” “她不喜欢。”宣王只说了四个字。 卢书仪无奈一笑:“殿下可知,纵容也是害了她?” “何为纵容?何为谋算?这世上多的是打着为其好的名义,行的却尽是令其伤心之事。”宣王目光微冷,“你越矩了。” 卢书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但嘴上仍道:“殿下问过她吗?也许她也想着做个更好的王妃呢?” “怎么?本王一个枕边人,还不及你了解她是吗?”宣王语气冰冷,这下是真动了点怒气。 干子旭纳闷,您这醋得好像没对地方啊! “书仪不敢。”卢书仪沉声道。 但她脸上分明还写着几分倔强。似是铁了心最后为自己一博。 “你生在卢家,看尽了富贵荣华、权势地位,自恃聪明。你看不见高墙红瓦间,正是一道道规矩,枷锁,将人框束起来,最终都变作一样的形状。你喜欢,她不喜欢,本王也不屑。” “怎会是框束?”卢书仪激动地辩解道,“自先贤着下周礼,世间方才有了士大夫与庶民的分别,方才有了君子之道,方才有了可以效之的礼法。” 干子旭面露古怪,忍不住侧耳认认真真地听了起来,像是想知道究竟谁说的才是“正道”。 宣王这厢只是冰冷地看了卢书仪一眼,问她:“你为何不想做道姑?” “我……” “这便是加束在你身上的规矩,你为何又不肯遵守?” “我……我从头到尾都不知晓自己犯了错。我并非犯错,却落得这般下场,我自然不服……” “何为规矩?当它把持在旁人手中的时候,他说你错了,你便是错了。你还不懂这个道理吗?” 卢书仪神色怔忡,一时语塞。 “你自己不愿服输,却反过来想剪去别人的傲骨,要别人同你一样接受规训,不觉得可笑吗?” 卢书仪彻底说不出话了。 只觉得周身的皮肤都跟着刺痛起来。 “宣王妃只此一个,她骄纵也好,顽劣也罢,她不需要接受任何人的修剪。”宣王似是有些不耐了,便起身来,也要去接薛清茵。 “可世道……容得下她吗?” “若有容不下那日,当是本王死了。” 卢书仪的身形骤然委顿下去,她没有再开口。 宣王也没有说。 他们都太小瞧了薛清茵。 就算他死了那日,她大抵也只会是表面顺从,内里却是鲜活的一团光亮。那光亮永远不会融入这世间。 宣王往前行去,待走到花园门口时,他顿了下,语气漠然道:“还有一事,许家赏花宴后,本王命人携赏赐抵了卢府,并告知府上,你若在京城相中别家公子,可请灵犀道人为你更改命批,赐你一桩道婚。……不过今日看来,卢府上下并未告知你此事。” 卢书仪呆在那里,动了动唇,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她太了解自己的父母亲人了。 他们爱他,但更爱这个庞大的家族。 没有告诉她,不过是以为她在宣王这里还有些缘分,仍有图谋的余地罢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皇帝那么快就下旨将薛清茵立为了正妃。 这会儿心绪复杂的倒也不止卢书仪一个。 干子旭暗暗咬了咬后槽牙,并在心底骂了几声脏话。 ……宣王竟还是个情种? 那这怎么搞? 怎么搞! 宣王到门口去时,正赶上薛清茵姗姗来迟。 一干官员先跪再拜:“见过宣王妃。” 薛清茵探出头来,笑盈盈道:“我行过诸多州县,还未曾有诸位这样热情相迎的呢?” 听了这话,众人只觉得脑子一昏,面上发红,还心虚。 唉,直接说见过那么多人,偏就他们这么笨,不知死活弄什么舞姬故人的不就得了。 第183章 司马之罪! 他们一个个神色怪异,答不上话,薛清茵却是浑然未觉一般,从马车上下来,又道:“兴州果真是个人杰地灵之所在啊。” 他们就没听过这么夸兴州的,顿时更觉局促。 “王妃谬赞。” “此乃下官等人分内之事。” “王妃先请进府。”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 这话一出,众人都诡异地沉默了下。 他们想起来…… 方才那些舞姬,好似还留在花园中……这若是进去撞上了,那还了得? 一人急中生智道:“兴州时有山风,山风寒凉,而王妃身躯贵重,还是先到厅中坐下说话吧。” 但随即他的余光便瞧见了宣王的身影,岂敢再当面撒谎? 于是连忙改口:“不过园中景致更好,也有高墙挡去山风,下官等在园中设宴,便斗胆请王妃一同入席。” 主打的便是一个能屈能伸。 薛清茵浑然未觉他们的异样一般,只轻抬了下下巴:“那便请诸位带路吧。” “王妃客气。” “王妃请。” “请请。”他们七嘴八舌地应着声,一遍转身引路,一边抬起头来。 这才得以看清宣王妃的模样。 她梳着反绾惊鹄髻,眉心坠下一点水滴形的碧玉,眉眼生辉,肤白胜雪。 模样已不能用标致来形容,该是正儿八经的绝色美人。 难怪。 难怪她能命令干子旭直接上前来掀桌子。 难怪宣王殿下对所谓故人,没有半点的兴致。 他们脑中不约而同地冒出这个念头来。 恰巧此时薛清茵进了门,没走几步,众人便眼见着她目不斜视,打从宣王跟前走了过去。 就好似没瞧见宣王一样。 宣王冷冰冰地立在那里,压迫感极强,怎么、怎么会瞧不见呢? “王妃,这……”有官员弱弱出声,试图缓解一下局势。 “何事啊?”薛清茵轻声问。 “宣王殿下在此……” “哦,是吗?我怎么瞧不见?” “殿下,这……”他们随即又求助地看向了宣王。 宣王看也没看他们,像是半点也没有要为自己发声的意思。 而这厢薛清茵还笑吟吟道:“你们眼神倒是极好,我还当你们目中瞧不见人呢。” 官员们对视一眼,面上更见尴尬局促。 “诸位额上汗水怎么都出来了?我看今日分外凉爽啊。”薛清茵又道。 “下官……下官等人头回得见宣王殿下与宣王妃这般人物,便难免心生紧张。” “紧张作什么?是宣王会吃了你们,还是我能吃了你们?” 他们中间几个面色泛红,一时更说不出话。 这位宣王妃着实是个会拿捏把弄人心的! 就在气氛愈发怪异时,薛清茵一脚踏入园中。 往左瞧,是相拥发抖,露出柔软腰肢的舞姬;往右瞧,咦?卢书仪?这便是所谓故人? 中间还立着个干子旭,仰头讨好地冲她笑了下。 “卢姑娘。”薛清茵先出了声。 卢书仪瞧了瞧她身后跟着的官员们,颇有几分众星拱月之姿,就连堂堂宣王,竟然都只能屈居一旁? 当真是全然无视了种种规矩。 卢书仪心绪复杂,朝着薛清茵拜下:“先前在京中来不及恭贺王妃。” 薛清茵笑着接声:“于是如今便特地来兴州恭贺我吗?” 在场众人心头“咯噔”一响,官员们是彻底陷入了死寂之中。 完了完了,这到底还是对上了。 那一霎,卢书仪心中也闪过了许多念头。 她有很多种答法。 她可以说“惟愿追随宣王殿下”,也可以说“放心不下宣王妃,想陪伴左右,提防再有贼人下毒”,也可以落泪说自己在京中的不易,做道姑的凄苦…… 挑拨离间的,假意含蓄的,楚楚可怜的…… 她最后道:“读万卷书,莫过于行万里路。我心中有一事,迟迟找寻不到答案,便从京城启程,至今日终得圆满。原来世间之事,大都并非只一条路可走。” “那我也要恭贺卢姑娘,终得豁然开朗了。”薛清茵歪头道。 “多谢王妃。”卢书仪又躬身行了下礼,道:“那日赏花宴,阴差阳错成就了救命之恩。后来宣王殿下命人往卢家送了赏赐,我想那是殿下爱重王妃,方才有此举。今日我便厚颜再求王妃自己偿还我这‘恩情’。” 这话一出,众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薛清茵却好整以暇地先在主位落了座,又道:“愣着做什么?你们没为卢姑娘准备桌椅吗?先搬椅子来吧。” 有人连忙动了,很快便先拿了只凳子来。 卢书仪没有坐。 她能感觉到宣王冰冷锐利的目光,似要将她整个骨头都切开来。 她深吸一口气,无数念头从脑中掠过。 她道:“若有一日,我身陷绝境,只盼王妃能伸手救我一回。” 干子旭:? 就这?半天就为了说这? 众人也是一呆。 他们还以为这卢姑娘千里迢迢从京城追来,是要甘愿自请为宣王的侍妾呢。 薛清茵也有点惊讶。 卢书仪追过来的举动,无论面上如何粉饰,内里必然是冲宣王来的,不必怀疑。 但她临了却……改了主意? “王妃能答应我吗?”卢书仪再度出声。 薛清茵低声道:“卢姑娘这样聪明,怎会有身陷绝境那日?” 卢书仪苦笑摇头:“自恃聪明罢了。……一人之力,莫说敌过千军万马了,有时就连一两个人也敌不过。” 她若灰溜溜地回到京城,接下来的路就会更难走了。 若有风言风语泄露出去,卢家自然不会认账是他们推动了她离京。此事最终只会落到她一人肩上,是她卢书仪自己心有不甘。 想到这里。 卢书仪还真有些动摇。 但走得艰难的路,也总比走不通的路好。 眼下宣王与薛清茵正是情深之际,她越是纠缠不休,反而越是成了宣王证明爱意的基石。 卢书仪面上涌现点点坚定之色,尔后她便听见了薛清茵的声音:“你救我一回,我便救你一回。” 卢书仪闻声长舒了口气。 她果然半点也没有芥蒂。 卢书仪觉得自己大抵知晓,宣王为何会喜欢她了。 若她在薛清茵的位置上,有一个女子来到她跟前说了同样的话。哪怕那女子百般摆出,不会再掺和进来的姿态,她也只会觉得那是以退为进的把戏。 她跟着自己的母亲学了太多的人心,太多的宅斗手段。 从此看见的每一颗心便都是黑色的。 她和薛清茵是全然不同的两类人。 她在礼教和后宅的浸染下,心甘情愿地走入黑暗。 薛清茵却大摇大摆走向那光亮。 “多谢王妃,我明日便返京。”卢书仪道。 “你坐下吃些东西吧,我瞧你瘦了些。”薛清茵咂嘴。 干子旭看着府衙中人殷切地呈上食物……这就完了? 干子旭大为无语。 这卢氏女这就打了退堂鼓?宣王妃也就顺水推舟不再生气了? 干子旭决定出来火上浇油一下。 他面露愤愤之色道:“王妃,小人来这里的时候,正见到舞姬在殿下跟前扭腰,小人替王妃一怒之下,便掀了桌子……” 还有代人愤怒的? 众人惊愕于干子旭这般小人嘴脸。 “舞姬?”薛清茵指着那些瑟瑟发抖的女子,“她们?” “正是。” “那便接着跳吧。” “……啊?” “跳啊,我爱看。你们也不必拘泥,来来,告诉我,你们爱看吗?”薛清茵的目光扫向司马、长史等人。 干子旭:“……” 一时无人接话。 薛清茵笑道:“我没来时,只有殿下和你们坐在此处。若是你们不爱看舞姬,还请她们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殿下爱看吗?” “不!不!是、是下官爱看。”司马连忙苦着脸自认道。 好在时下此乃风雅之事,说出去也不至于毁坏了他的清名。 薛清茵看向长史等人:“你们就不爱看了?” 这是……该爱看?还是不该爱看啊? 他们犹豫了一下。 薛清茵懒懒摇扇,道:“也许该问问你们的夫人,她们兴许更了解呢。” 他们连忙对天发誓:“只有司马爱看!” “对对,司马最好此道!下官等人,实在不喜。” 干子旭:“…………” 第184章 偷家了 兴州官吏,愈是官小的,便多是本地人出任;愈是官大的,则多是从其他地方被“贬”过来的。 能跟随夫君,来到此地的女子,说是同甘共苦也不为过。 本就官途不顺,若再与妻子离心,那岂不是要了命? 司马都已经能猜到,宣王妃下一句会说什么了。 大抵会问他“那你妻子知是不知啊?”。 不管知不知,最后都定然会告知他的夫人。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 司马欲哭无泪,全然没想过今日怎么偏闹成了这样的下场。 “王妃,下官……下官……”如何辩解是好呢? 干子旭看了心底很是恨铁不成钢。 难怪你们只配做兴州官呢! 已然落座的卢书仪也暗暗拧眉,她心下也觉得不大好。兴州官吏虽然势弱无权,但到底是朝廷官员,宣王妃当真不怕落下善妒专宠的悍妇之名吗? 卢书仪忍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念头,再三告诉自己,薛清茵与她不同,不同……世上万般事,并非只有一种解法。 但她心头又忍不住涌起了强烈的好奇…… 薛清茵想过如何收场吗? “看来司马与我的喜好倒甚是相同。”薛清茵缓缓道。 啊? 司马于怔忡中抬起头。 其他人也跟着呆了呆。 司马本来已深深躬下去的腰,一下又挺直了起来。 “便将司马的位置设在我下首,与我一同观赏这支舞吧。”薛清茵紧跟着又道。 司马一口气方喘匀一半,便又卡回喉咙里去了。 不必扭头去看,司马也能感知到宣王殿下投到他身上的冷意了。 “下官……下官不敢。” “司马怎么还客气起来了?” 司马欲哭无泪,备受折磨,只得回过头去,道:“还是先请宣王殿下落座吧。” 宣王掀了掀眼皮,语气冷淡:“王妃既命你坐在下首,焉有不从之理?” “是,是……” 其余人垂着头,心下顿生同情。但更多是庆幸。 下回须得长了记性,可万万不能落入司马这般境地啊! 只怕此后数年他都要被宣王“记在心头”了。 司马试图挣扎:“那殿下……” 薛清茵在这厢歪了歪头,疑惑道:“可是此间哪里还有殿下的位置啊?” 众人心头顿生震惊,不约而同朝薛清茵身下的位置望去。 此乃主位。 这便是殿下的位置啊! 听宣王妃的语气,这是故意不肯相让了。 司马听到此处,心下好一番天人斗争。 他想出声命人增设一张桌案在主位,但他想了又想…… 还是罢了,如今该是宣王殿下来承接火气了。 一时竟无人敢出声为宣王殿下“出头”。 舞姬就这样又被驱回了场中。 新的碗碟杯盏也被送到了薛清茵手边,她晃了晃杯盏,只见其中金褐色酒液打起了旋儿,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丝乐声紧跟着再度奏响。 舞姬僵硬地挥动手臂,却是不敢再扭腰了。 “赏!”薛清茵高声道。 赏?赏谁? 众人正茫然处,便见宣王妃抬手,顺势放了许多金锞子进盘子里。好生大气的手笔! 王府亲卫托着盘子到了舞姬跟前,将金锞子分给了她们。 她们将这细小的,但却分外值价的玩意儿牢牢攥在指间,恐惧和惊喜在心头交织。 她们想,王妃?是皇帝儿子的妻子吗? 她们还从未见过这般的主母……竟然没有对着她们发作,反而还有赏赐拿! 便是叫她们再多跳几支舞跳到力竭也心甘情愿! “还会跳什么?” 她们听见那坐在主位上的王妃懒声问道。 “妾会的不多,愿为王妃舞一支春莺啭。” 春莺啭是软舞。 柔美温婉。 薛清茵正待再开口,宣王却蓦地大步走到了她身边,将她整个抄起来,自己坐了上去。 然后便将薛清茵按在了膝上。 如此一来,主位之上,一个位置却生生挤下了两个人。 薛清茵:? 这是作弊! 其余人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不过也算解决了难题…… 薛清茵扭头:“殿下不觉得有些不成体统吗?” 宣王压低声音,面无表情地反问她:“茵茵何时成过体统?” 薛清茵:? 又诽谤我是吧! 那厢舞姬弱弱开口问道:“王妃,妾身还要跳下去吗?” 薛清茵半个身子倚住桌案,身子前倾道:“跳啊。” 她话音落下,便感觉到宣王扣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 薛清茵恍若未觉,继续问那舞姬:“浑脱舞会吗?” 为首的舞姬大为惊讶,但她还是点了下头:“会。”“只是有些年头不曾跳过了,恐怕跳不好。” “无妨,我爱看这个。”薛清茵笑了笑。 所谓浑脱舞,本是指从西域流传而来的泼寒胡戏。 但经改良糅杂后,渐渐多用来代指剑器舞。 这也正是那舞姬如此惊诧的缘由。 她们跳过无数支柔媚的舞,皆是用来讨好男子。无法,这是她们的生存之道。 但今日,却有人要她们再跳浑脱舞…… 不多时,剑器被送了上来。 这些腰肢柔软的女子,握剑于手,重新起舞,气势一改,姿态有力,如气贯长虹。 场中的气氛骤然就变了。 宣王的面色稍霁。 “茵茵当真喜欢看此舞?” 薛清茵:“唔。” 多少显得有些爱答不理了。 丝乐声再奏起,这回又是全然不同的曲风。 薛清茵托腮认真看了起来。 她从来只闻公孙大娘舞剑,但哪有机会真正目睹呢? 如今也算作是圆梦了。 再有…… 她们是被这些个什么司马请来的,她们又没什么过错。 今日她一通发作过后,难免她们受惊,甚至受牵连。 一舞毕。 薛清茵先出声道:“此舞刚柔并济,如雷霆,如游龙,有光曜九日之姿。我甚爱之,诸位以为呢?” 众官吏不敢答。 薛清茵也不等他们答,便笑道:“此舞可常常观赏。” 众人恍然大悟,这才连声应道:“是,王妃说的是!想必此舞必能在兴州大盛。” 薛清茵满意地点点头。 何必砸人饭碗呢。 人家要靠这个过活的。 她们但凡有的选,也不必如此。 “再赏。”薛清茵道。 一众舞姬闻声,好似醉酒一般,露出了恍惚震惊之色。 直到她们又领到赏钱,被人带着往外走去,脚下都还是软绵绵的,如坠云端。 卢书仪悄无声息地看着这一幕幕,内心掀动起了巨大的惊涛骇浪。 她错了。 薛清茵的手段和她们都不相同……但却更有力量。 府外。 一骑人马与舞姬们擦肩而过。 他们飞奔而来,扬起的尘烟下,舞姬们的笑容被变得模糊不清。 “圣旨到!” “即日起,兴州并入宣王封地!” 传旨人高声喊着,边跑边喊。 干子旭还没从方才薛清茵的动作中回过神,便乍然听见了这道的声音。 ……什么? 这里直接归宣王了? 干子旭难以置信地扭头望去。 便见薛清茵好整以暇地冲他笑了下。 不好意思,直接偷家啦! 第185章 驯狗 自京城传来的这道旨意,震住了他们。 半晌,他们方才从余惊中缓过神来。 “恭贺殿下。”他们深深拜倒。 但心底却忍不住纳闷起来,为何是兴州?这地方若划入宣王封地,又能缴上多少税收?只怕拖后腿都来不及。 陛下此举实在不该啊! 那厢宣王起身接旨,方才将薛清茵从他的腿上放开了。 转瞬司马便按不住小心翼翼地问起了传令官:“既为宣王殿下的封地,那我等也要变作殿下的属官吗?” 传令官惊诧道:“并未特别说明,但想来是不会变动的。刺史仍是刺史,司马仍是司马,兴州府衙上下自行处置州中事务。按制每岁奉上税粮、税银至宣王府便是。” 话是这么说。 可兴州官吏没什么来头,没有背景家世作依仗…… 干子旭目光闪烁,心下微凛,心道那还不是宣王想要将他们搓圆捏扁,便能搓圆捏扁。 兴州官吏们其实也这样想。 说是不归宣王管,但他们难道真敢越过宣王去吗? 这其中可作的文章可实在太大了! “时辰不早了,舞姬也已退场。”薛清茵伸了个懒腰,缓缓直了身躯,“诸位都歇下吧,我与殿下也该回去了。” 她说着,看向了干子旭:“咱们走吧。” 干子旭对上她的笑颜,心头一颤,与他来时相比,全然换了个心情。 谁能想到本是要看宣王妃因妒闹事的笑话,最后却成了他自个儿的笑话。 干子旭也露出笑容,应道:“走,走。”只是声音些许僵硬罢了。 司马从人群中向前一步,真切地问道:“殿下与王妃仍要宿在云逸子家中吗?恐怕山上偏僻,久住不易。” 薛清茵扭头看他:“那以司马之见……” “请殿下下榻府衙。” 其余官吏瞬间扭头,齐齐盯住了司马。 这是要拖他们一同下水啊! 他今日挨了王妃的申饬,便要他们也挨殿下的冷眼啊! 何其恶毒!何其恶毒! 薛清茵蓦地轻笑一声。 声如妙音,入耳动人。 她道:“你们却不知云逸子是个何等的妙人,我看住在山上也极好,恐怕要辜负诸位的盛情了。” 官吏们大大松了口气。 司马顿时心生遗憾。 但都不及干子旭的表情之抽搐。 干子旭又非蠢人,岂能体会不到薛清茵这是故意在戏弄他? 不必出言威胁,却也玩弄人心。 这宣王妃实在是,实在是……干子旭一时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她! 干子旭的目光一下落到了宣王的身上。他心道,偏偏宣王还过分地宠溺她,纵容她肆意行事! 干子旭正暗自咬牙。 宣王蓦地朝他扫了一眼,那一眼冰冷而从容,仿佛将他整个洞穿。 但等干子旭再去追寻那目光,只听宣王对四周官吏冷冷道:“兴州既贫苦,何必设下这等筵席?改日若再将你们做官的本事尽用到此处,便不是这样轻易便能了事了。” 官吏们心头悚然一惊,连忙跪地告罪。 “下官不敢。” 他们欲哭无泪。今日这事真是费力不讨好! 浓浓惶恐,难以自抑地从心头升起。 他们俯首叩头,不敢抬起。 宣王妃的声音却在他们头顶响起:“你们其中有一人名叫刘兴腾?” “……是,下官刘兴腾,现为兴州治下顺政县县令。”一清瘦老者颤声道。 “宣王殿下的亲卫说你是北方士人出身,曾为湖州乌程县令,性情刚直,得罪了上官,方才左迁至此。”薛清茵说着顿了下,随即语露可惜地道:“殿下今日见你这般作态,全无当年一分性情,心下恐怕不知何等失望呢。” 那刘县令一下呆住了。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宣王的跟前,老泪纵横:“下官……下官惭愧。” 这下他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了,反而觉得狂喜且悔矣。 既是生来傲骨,又何苦作那摇尾乞食之态? 宣王知他,便是对他先前的肯定…… 宣王此时却是先深深地看了一眼薛清茵,而后才对那刘县令淡淡道:“起来吧。” “下官不起,下官不配。”刘县令喉中呜呜咽咽。 “……”宣王顿了下,凉声道:“罢了,委屈求全,徐徐图之。先舍身,再图谋大道,也无不可。但若只是因磨去了棱角,便也泯然众人矣,未免可悲。” 刘县令顿时哭得更大声了:“殿下知我,殿下知我!下官并非是真的想要做那谄媚之辈,只是想着胸中的抱负还未实现……” 其他人眼眶一酸,感同身受。 其中几个遭了贬谪的,更忍不住想……宣王殿下是不是也很痛惜他们呢? 他们虽然没如那刘县令一般嚎啕大哭,诉尽心头苦闷,但一个个的心境也都变了。 宣王并未多言,点到即止。 他抬手摩挲了下薛清茵的脑袋,随即扣住他的手腕便往外行去。 留下干子旭在后头脸色阴晴不定地心想……这一番“唱念做打”,便收服了兴州官员了? 兴州贫苦,官吏们也没有什么大来头。 如此费心思,是为何? 他们果然疑心了,恐怕是要兴州上下都作宣王府的眼线! 干子旭有些痛苦地捂了把脸。 这以后……岂不是举步维艰? 他到底还是跟了上去。 后头卢书仪也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她看了看那刘县令,蓦地道:“并非是宣王殿下知你,是宣王妃知你。” 说罢,她便满脸恍惚地离去了。 刘县令在原地怔忡了片刻,半晌,他道:“宣王妃……是个人物。” 司马神色复杂:“是啊……” 明明事儿是众人一起办的,但宣王妃却先拿他开刀,自然而然地便分化了他们。 这样的手段,对她来说却好似吃饭喝水一般不值一提。 他们又想到了宣王对宣王妃的宠爱。 当真只是因为她生得绝色吗? ……是因为这世上心有灵犀,念头通达者,只有彼此吧。 薛清茵这头上了马车,便绷不住笑出了声:“那干子旭的神情实在太好笑了……” “是有些好笑。”宣王接声道。 薛清茵却并不看他,又道:“他今晚肯定会坐不住,连夜传递消息给他背后的主子。” 宣王:“不错,我已命人盯紧了他。” 薛清茵兴奋地摩拳擦掌:“咱们没准儿便能钓一条大鱼起来了。” 宣王忍无可忍:“……茵茵为何不肯看着我说话?” 薛清茵无辜:“唔?我又没有和殿下说话。” 宣王:“……这车厢中还有第二个人?” “便不能是和枕头茶壶说话?”薛清茵这话简直叫胡说八道。 宣王掐住她的脸,便狠狠吻了下她的唇。 “我实在分不清,茵茵是心下不快,还是心上欢喜。” 似是吃了醋,又似是什么也没有。 “什么?”这厢薛清茵扒了扒耳朵,拉长调子,“我听不懂。” “……茵茵提及那刘兴腾,是为我。然此人手腕不够强硬,难成大事。”宣王沉声道。 薛清茵不可置信地瞪大眼:“那我做好事,还做错了?” 宣王连忙将她都快爬出马车去的身子又给捞了回来,低声哄道:“茵茵行事,岂有错的道理?” 薛清茵一双眼却瞪得更大了。 连马车外的亲卫们都惊恐地瞪大了眼。他们何曾听过宣王说这样的话? 宣王盯着她呆滞的模样,觉得有些可爱。 他托住她的脸,低声道:“怎会有人如你这般……” “我怎么了?”薛清茵眉毛一扬,凶巴巴地问。 她话音未落,便被宣王一把按住了,宣王附在她耳边,声音喑哑:“如你这般,叫人喜欢。” 薛清茵耳根微烫,心好似都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 她想也不想便轻哼道:“殿下是不是在想,明明先前我还生气不肯让殿下落座,怎么后头又为殿下筹谋了?” 宣王动了动唇,却不等他说话,薛清茵又道:“那叫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殿下听过吗?” 这话对着皇帝的儿子说出来,相当的大逆不道。 宣王眉尾轻挑,却没说什么。 车厢外的亲卫都觉得这话听着怪怪的。 车厢内,薛清茵骤然伏在他耳边道:“殿下知道这多是用在什么地方吗?”她又拉长了调子:“……驯狗。” 宣王:“…………” 薛清茵胆子格外肥,话说完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爬出了马车。 她跳下去,一提裙摆,撒腿就跑。 让你看美女跳舞!还有卢书仪送上门!呸呸呸! 不多时,薛清茵便跑进了干子旭家的大门。 她急急喘了两口气,还没稳。 便迎面撞上了一个青年。 那青年抬手想扶薛清茵,但在看见紧跟而来的宣王时……宣王目光森冷,他本能地身形一颤,飞快地收回手去,只敢低头朝薛清茵躬身行礼:“小人奉大公子之命,来给大姑娘送些东西。” 大公子?还能是谁? 自然是贺松宁。 宣王紧追上来,脸顿时彻底黑成了锅底。 第186章 会装吗 绫罗轻薄,细金柔软,更有一整套的银制碗碟筷匙……尽都摊开来放在了桌案上。 这些便是贺松宁命人送来的玩意儿了。 “他倒细致。”宣王不冷不热地道。 “细致吗?”薛清茵惊讶。 宣王不轻不重地抿了下唇,沉声道:“他还记得你在许家中毒一事。” 薛清茵伸手勾弄着银匙,随后趴伏在桌案上,转头去看宣王,轻声嘁道:“他指不准儿憋着什么坏呢。” 宣王的语气一下便平淡了许多,他道:“瞧一瞧便知晓了。” 薛清茵起身:“走?” 宣王跟着起身,在后头扶了一把她的腰:“走。” 二人一同重新出现在了花厅中。 贺松宁派来那青年还垂首恭敬地等在那里,不过一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便立即抬起头,朝他们看了过来。 他的目光停了片刻,方才又低垂下去。 哪怕只是片刻的功夫,但对于他的身份来说,也依旧显得大胆了。 薛清茵暗暗嘀咕,打量什么? 不会是以为我们刚转身就走,是急着吵架去了吧? 薛清茵眼珠一转,面露疲色道:“一路行来也辛苦,你便在此地多歇息两日再走吧。” 青年为难道:“小人还得早早回去向大公子交差。” “急什么?等两日,再带些特产回去给大哥。”薛清茵一口给他否决了。 青年这才显露出一丝犹豫来。 但薛清茵后半句话实在吸引住了他…… 他想若能带些东西回去,兴许大公子会更高兴…… “大姑娘有令,小人岂敢不从。”青年到底还是躬身道。 薛清茵不再看他,蓦地扭头道:“哟,云逸子是何时在这儿的?方才竟没看见。” 干子旭杵在旁边讪讪一笑:“才到呢。” “真真是没想到,父皇竟然将兴州赐给了殿下。”薛清茵叹道。 干子旭:“呵呵,呵呵,是啊,是啊。真是没想到……” “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啊。” “考、考验?”干子旭心道,你就直说吧,又想了什么法儿折磨我呢。 “是啊,我观你这宅院的位置大好,不如改为宣王别庄。”薛清茵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干子旭几欲裂开。 前头还只是要钱,如今地也有了,却连宅子也不放过? “我对这里实在喜欢得紧,你且慢慢想一想吧。”薛清茵理直气壮地做起了恶霸。 干子旭面色微变,但很快又压了下去。 他心道您喜欢的是在那林子里“为非作歹”吧。 薛清茵说罢,面上疲色更重,便回去歇息了。 青年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又记下了薛清茵的神情。他倒是也想记下宣王的神情变化,奈何除了冷意,便只有更冷罢了。多看一眼,他都心惊胆战,最后便作罢了。 干子旭立在那里,掩面长嚎了一声,嘴里低声念着:“这活不了,活不了了啊……” 然后疾步就要朝外走。 他与青年擦身而过。 二人都未朝对方多看一眼。 但就在干子旭快要走出门去的时候,他突然一个回身,一把抓住了青年的袖子,拉扯道:“方才听王妃说,你……你是她大哥手底下的小厮。” 青年面露错愕之色,但很快掩了下去,他应道:“是。阁下有何意?” “不知那位薛大公子可能管得住王妃?” “……不好说。”青年说完,迟疑了下,又更正道:“你说的是什么浑话,大姑娘贵为王妃,大公子虽是兄长,但也越不过皇家的尊贵。” 就说管不住呗。 干子旭暗暗咬牙。 他只能掩住脸,又一路哀嚎着走远了。 青年盯着他的背影多看了两眼,这才收回目光。 这边的短短对话却是也很快被亲卫传到了宣王面前。 那亲卫道:“如此一来,应当能排除嫌疑了。” “干子旭是个聪明人。若二人一句话也不说,反而显得刻意。”宣王顿了下,道:“此举并不能排除嫌疑。” 亲卫应道:“那属下继续盯着他。” 宣王淡淡道:“别盯太紧,……总要给他们一个二次说话的机会。” “是。” 等亲卫退下去,薛清茵回头看宣王,问道:“殿下会装吃醋吗?” 宣王的表情有一瞬的古怪。 ……装? 薛清茵:“哎呀,就是装作因为我大哥送了东西来,殿下和我大吵了一架的模样。” 宣王敛了敛目光,问道:“岂不显得无缘无故?” “怎会是无缘无故呢?好吧,说服力是不够强。我想想,就……就装作好像,你怀疑我与我那大哥太过亲密好了。” 宣王挑了下眉尾,眸光变得深沉了些。 “殿下?”“殿下能装得了吗?”薛清茵觉得他这张冷酷无情的脸,要装这玩意儿多少有点难。 宣王:“……我试试。” 夜深。 另一厢。 干子旭听见了推门声。 “有什么急事非得要说?”来人不快地道。 “小哥,此事紧急!” “那你便说吧。” “等等,……我先问问清楚,你为何会成了薛家大公子的小厮?” “你怎的这么多话?若不愿说,便先听我说!”来人打断道。 他走入烛光照耀下。 光映亮了他的面庞,正是白日里的青年。 他道:“来时,主子有吩咐,让你不要为难宣王妃,给她几十万两就是。” 什么? 为难? 几十万两? 干子旭咬牙:“几十万两可不成……” “主子知你脾气,但此事容不得你忤逆……”青年不快道。 干子旭生气地打断道:“你仔细看看,那位主儿像是几十万两就能打发的吗?她要的是几百万两!” 青年错愕地立在那里:“这、这……怎么变成几百万两了?” 紧跟着干子旭却又道:“说不好……几百万两都填不满这张口。” 青年犹豫了下,道:“那你也得哄着她。” 干子旭一口老血卡在胸口。 怎么都要哄着她? 到了主子这里也要哄着她? 第187章 装得真卖力 “你来的路上不曾听闻吗?皇帝陛下将兴州赐给宣王了!”干子旭的语气这才再也按不住透出焦灼来。 “什么?我不曾听闻。”青年面色大变。不过他很快便冷静了下来,道:“我应当出发早一步,圣旨是后下。只是经驿传递,比我更快抵了兴州。你也不必烦忧,既然圣旨下了,想必主子也已知晓。不日便会传信来……” 干子旭却凶声打断道:“不能传信来!” 青年皱眉:“你这是何意?” “总之不能传信来,我也不能传信去。”干子旭更焦躁了,“宣王也许会盯着我们,不,也许已经盯着我们了。” 青年只觉得悚然一惊,本能地回头看了看自己来时的路。 随后疑惑地皱起眉:“他们抵达兴州也才不过几日的功夫,你怎的这么快就将宣王得罪了?” “哪里是得罪?我看宣王分明是发现了山里的踪迹……”干子旭皱了下眉,忙问:“宣王妃,便是主人曾提起的那个妹妹?” “哦,那不是。”青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薛清茵和薛清荷的区别,便只含糊道,“总归在新的命令到来前,你且哄着宣王妃就是。” “还哄,还哄,照这么哄下去,指不准儿真要什么都赔进去了……”干子旭咬牙切齿。 薛清茵坐在房里重重打了个喷嚏,皱起鼻子道:“定然是谁又在背后骂我呢。” 宣王面无表情地从宫人手中接过帕子,捂住她的鼻尖,给她揉了两下。 薛清茵轻轻吸了下鼻子,一下舒坦许多。 “兴许是有人在想你。”宣王道。 “哦,也有可能。阿娘定然在想我吧。”薛清茵接声。 宣王没有纠正她。 只是道:“山间寒凉,今夜茵茵就不必再随我入林中。” 薛清茵啧啧道:“这是要明着折磨干子旭啊?恐怕他再也睡不好觉了。” 这下轮到干子旭打喷嚏了。 是夜。 宣王身着青色衣袍立在林间,这般打扮有几分似文人。但那清冷的月光,顺着狰狞的枝丫落在他身上时,便生生透出了肃杀气。 随即脚步声缓缓近了。 方成冢在他跟前定,低声道:“殿下,密道找到了,咱们……即刻拿下?” 宣王垂眸,理了理袖口:“嗯,拿下吧。” 方成冢点了下头,转身便抽出了腰间的刀,随即拨开树丛大步向前迈去。 干子旭修筑起宅院的这座大山,与另外两座山相连。密道便置身在其中一座山的山腹之中。 这山腹中别有洞天。 数个身形矮小精悍的男子,抬着一筐又一筐蒙着黑布的东西,在山腹间穿梭。 时不时能听见“叮叮当当”击打山体的声音。 “老爷已有好几日不曾前来巡视了。”有人压低了声音道。 一个中年男子掀了掀眼皮,道:“近日宣王在此,老爷须得陪侍左右。尔等小心行事便是。私自开矿是何等罪名,无须我再告知你们吧?” “裘爷,我们省得!我们省得!” 被称作“裘爷”的中年男子犹豫片刻,道:“近日那个口子也不要用了,暂且在山中待上些时日。” “那咱们吃住怎么办?这么多人呢……” “就在山中吃住,又不是头一回了。”裘爷板着脸道。 “那也得先去办件事才行。” “何事?”裘爷问。 “咱们那入口虽隐秘,但瞒得过人眼,瞒不过狼眼。也不知是不是从外地逃来的母狼,跑到洞里下了一窝小狼崽,把门都给堵上了。这两日还总拖些猎物进来,把入口弄得一股子腥臭气……难免有些招人注目。” 裘爷不耐烦听什么狼的故事,便道:“你意欲何为啊?” “杀了吧,正好咱们在山里也加个肉。这一呆还不知又要多久……”这人说着话,忍不住舔了下唇。 “准了!”裘爷道。 越是穷苦地,越出剽悍人。 这些个为干子旭出力卖命的,便尽是些剽悍货色。 这山里头的东西,没少被他们打野味吃了。 他们人多势众,手里工具强悍,大虫有时都得绕着走,何况一头独母狼带几个小狼崽? 等他们吃了外头带进来的饭食,停了手上的工,正是精力无从发泄的时候,便一个个扛着铁锄头,抓着凿子、铁锤,往入口走去。 “你们几个多久没回过家了?” “忘了,半个月?” “那还算少的,我都他娘快半年没回去过了,也不知道婆娘给我戴绿帽子了没有。” “憋坏了是吧?母狼也是母的嘛,嘿嘿。” “你小子,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啊……” “咋的,民间志怪话本,你们几个没读过啊?老子不信。” 他们嘴里毫无顾忌地说着浑话,等钻出口子,便嗅到了一点儿野兽粪便的腥臊气。 这里还真蜷着一头母狼,她咬着一块皮子,正试图给狼崽子铺窝。 男子上去便一锄头捣在了一只狼崽子的头上。 那只狼崽连惨叫声都未来得及发出,只惊动得其他狼崽嘴里发出了呜呜咽咽,跟狗叫似的声响。 母狼猛地丢开皮子,转身便要往他们身上扑。 “快快!捣轻点!打个稀巴烂,还怎么煮了吃?”为首的人刚骂骂咧咧地指挥完,扭头便觉得脖颈间一凉。 不是母狼咬住了他的喉管。 而是他的头好像真的被一股巨力扭了下来。 这人双眼大睁,人头落地。 就如方才他们捣死那只狼崽一般。 他也死得悄无声息。 其余人吓了一跳,张嘴欲喊。 斜里伸出一只手,修长有力,信手握住刀柄,劈砍随意。但却生生连斩三颗头。随即一群如影子般的人物,涌进来飞快地收割了剩下的人头。 “我去,什么东西?狼?”方成冢被地上的狼崽尸体惊了一跳。 宣王目不斜视:“留个活口,不愿带路就地斩杀。” 他的语气之干脆利落。 最后剩下的那个活口,想也不想便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我带,我带……”他甚至都来不及问这些人都是谁。 方成冢挑眉:“挺识趣……” 他刚说完。 却见一头母狼阴影里猛地窜了出来,后腿用力一蹬山壁,借势往前一个猛扑,便将最后那个活口的喉咙撕开了。 “这玩意儿挺凶!”方成冢目瞪口呆,抓紧了刀柄。 宣王眸光微动,他冷声道:“大抵是为报仇。” “哦,这是头母狼?难怪……”方成冢嘀嘀咕咕,微微侧开身子,给母狼让出了一条路。 母狼大抵是也将他们当做了,帮她报仇的“同盟”,她低头咬住一只仍活着的狼崽,转头便蹿了出去,不见踪影。 他们也没再管狼的动静。 方成冢叹了口气:“活口没了啊……” 宣王:“进去。 “会不会惊动干子旭?”方成冢还有点保守。 宣王轻描淡写:“有王府亲卫守着,他若不想暴露背后的主人,便会老老实实,一动也不敢动。” 方成冢忍不住笑了:“哈,他没想到吧,咱们根本不在乎钓他背后的人出来,咱们就是要一击必杀,直接干垮他。” 宣王没说话。 还用钓吗? 宣王屈指掸了掸衣摆上的血珠:“走吧。” 从发现密道,到悄无声息地攻入,前后也不过半个时辰。 “有很多铁器,还有王妃口中的石棉。”方成冢派人粗略清点了下,最后又回到了宣王跟前禀报。 “发现火浣布了吗?”宣王问。 方成冢大手一挥,有人抱着厚厚的一叠衣物走了上来。 他惊疑道:“从前没见过这样的玩意儿,也不知这是不是就是火浣布。” 宣王面无表情地命人点起火,将衣物扔进去。 火苗腾地窜起,将布料吞吃下去。 五件里烧毁了三件。 尽管如此,也足够叫人惊叹了。 “这样的东西竟然真存于世!”方成冢惊叹万分,爱不释手,一扭头,却见宣王掩住了口鼻。 方成冢有点惊讶。 此物有毒,而宣王天潢贵胄,自该小心保重身体。 但从前在战场上,他们时常感觉不到宣王是皇帝的儿子。他总是勇猛无畏地冲杀在前。面无表情的模样,好似下一刻死在战场上,他的眉头也不会皱一下。也正因此,军中无人不佩服宣王殿下。 眼下见到宣王这般动作,方成冢脑中蓦地冒出了个奇怪的念头——殿下似乎想要活得更长久一些了。 就在方成冢出神时,宣王道:“收拾起来吧。此等宝物,自该献于御前。” “……是!” 他们顺着密道一路向前,最终抵达了干子旭修建的地宫。 推门出去,一眼目之所及,便真是他修在地下的,属于他妻子的坟茔。 “殿下,我们就从这条路出去?” “原路返回。” “是。” 宣王转身驻足:“给她点炷香。” 方成冢怔了下,然后点点头,给干子旭早死的夫人点了炷香。 这坟茔前很是干净,供奉在跟前的香蜡、瓜果等物,皆用精美的金器载之。 其棺椁足有十一二尺长,五六尺宽。朱底彩绘。 方成冢摇头叹道:“爱是真爱,但也不妨碍他扰亡妻安宁,还要以其作借口。人啊,真是……”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担忧地朝宣王的方向看了一眼。 但这一眼,却正撞上宣王冷酷得甚至有些阴翳的目光。 方成冢不由一怔。 殿下……在想什么? 他们很快离开了地宫。 等回到先前的入口处。 方成冢又惊了一跳:“怎么还剩了小狼崽在这里?” 杜鸿雪插声道:“恐怕是暂且怕了我们,不敢回来叼了。” 宣王扫了一眼:“……那便收拾起来,明日留给王妃玩罢。” 这……玩? 您说能玩那就能玩! 方成冢老老实实蹲下身去,亲自收拾起这些小狼崽。 那厢薛清茵早入睡了。 甚至做了个梦,梦里金子堆成山,连枕头都是金子做的。她一扭头,有点硌得慌,同时鼻间还传来了一股铁锈味儿。 她有些生气。 金子怎么变成铁啦? 一下给她气醒了。 她睁开眼,才发觉自己床边有个人影。 “殿下?”她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去,抓了下对方的衣摆,唔?怎么带着点血气?和她梦里的铁锈气一下重叠了。 薛清茵本能地搓了搓指尖,然后被来人一把捉住了手。 宣王低沉的声音响起:“接着睡吧。” 薛清茵被他顺势按回了床上,茫然地睁着眼,没一会儿便又闭上了。 宣王单手抽去衣带,自己扒去了外裳,又低头嗅了嗅身上还有无血腥气的残留,方才跟着躺下。 薛清茵本能地拱了两下屁股,一下就撞进了宣王怀里,然后枕着他的胳膊就舒舒服服地继续睡了。 天将明未明的时候。 薛清茵又不知不觉滚到另一个床角去。 宣王已然起身,他披着单衣,倚坐在床角,将手中的银铃系上薛清茵的脚腕。 ……装吃醋吗? 他俯身啃咬了下薛清茵的足踝。那压抑的,却又澎湃的酸意,骤然脱缰。 薛清茵一个激灵,一下清醒了过来。 “狗咬我?” 她瞪圆了眼。 那凶猛又强悍的“大狼狗”,倾身上前,扣住了她的手腕,褪去衣衫。 “叮铃”。 一声银铃声响。 薛清茵一下想了起来……这是先前那些舞姬身上的银饰?哦,你看她们跳舞的时候,感情脑子里想的是这个? 薛清茵刚明白过味儿来。 那银铃声便又响了。 如此叮铃叮铃,不绝于耳。 薛清茵腰麻腿软,扶着床柱,眼尾都拉出了缱绻的弧度。 “你……” 你他娘的是会玩儿的! 她听见宣王低沉喑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得几不可闻,可那低沉里好似又带着点疯狂。 “我有些醋意。”他道。 薛清茵:? 这个不是要在别人面前装吗? 怎么这就开始了? 但她脑中很快便又混沌地划过个念头—— 哦,这般场景倒也确实不能在旁人跟前上演。 两个时辰后。 薛清茵爬起来,嚷嚷着要用早膳,还交代宫人,务必将干子旭和贺松宁派来的小厮,都一并带来。 等吩咐完,她才瞪着宣王:“您装得可真卖力啊。” 她说着溜下床,走了两步,走得一瘸一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我腿打折了呢。” 宣王:“……” 第188章 空手套白狼 贺松宁派来的青年名叫陶舟。 晨间,他与干子旭等候在厅中,如坐针毡,但还得装模作样地与干子旭交谈:“这山上怎么这也没有?那也没有?” “惭愧惭愧。”干子旭道。 “宣王殿下仍留在这里,实在是屈尊降贵了。” “是啊,是啊……” “在背后说殿下的什么坏话呢?”薛清茵人未至声先至。 干子旭顺势望去,等了会儿,却还没见到薛清茵的人。 他心头正纳闷呢,又等了片刻,方才见薛清茵由宫人左右扶着,极其缓慢地迈进了门。 “王妃这是摔着了?”干子旭露出殷切的笑容。 薛清茵露出疲倦之色,不接他话,只对陶舟道:“你一会儿同我去街市上挑些东西,带回去给大哥吧。” 干子旭顿时面色古怪。 心道你们日日胡搞,不会是身体要搞垮了吧? 可不能垮在兴州啊! 此时宣王姗姗来迟,他一把环抱住了薛清茵的肩,将她箍得动弹不得。 他冷声道:“王妃身体娇贵,何必亲去挑选?” 薛清茵皱眉:“可是给大哥选东西,总不好假手他人……” 宣王打断道:“此人既是薛宁身边的长随,自然知其喜好,让他去就是。” 薛清茵气鼓鼓的不说话了。 这下干子旭终于反应过来了。 这是……吵架了? 那陶舟都不得不躬了躬身,生怕宣王一个火气上头,直接把他砍死在这里。 “还不去?”宣王突地斜睨了陶舟一眼。 陶舟哪敢作停顿,忙道:“是,殿下说的是,小的去挑选就是了。” “等等。”薛清茵出声叫住了他。 陶舟只得又顿住脚步,这下汗意上来了。 他又躬了躬身,问道:“大姑娘有什么吩咐?” 没等薛清茵开口,宣王却突地又盯着他道:“该称‘宣王妃’。” 陶舟连忙改口:“是是,一时忘了,请殿下宽恕。”“还请王妃吩咐。” 薛清茵面露不快,叫宫人拿来个钱袋子,递给了陶舟:“还能有何话说?瞧你这害怕的模样。” “殿下久经沙场,气势逼人,小的难免心惊胆战。”陶舟这是实话。 “滚吧。”薛清茵摆手。 陶舟欲走。 薛清茵却又一次脱口而出:“等等。” 这下别说陶舟了。 连干子旭都感同身受到其中的折磨了。 还好不是我夹在中间……干子旭心想。 “昨日没来得及问你,大哥近来身体如何?” “好、好着呢。” “不知父皇可封大哥官儿做了?” “有,如今是从六品上秘书郎。” 薛清茵心说官儿可真小啊,不知何时她才能打着贺松宁的名头出去招摇撞骗呢。 但她面上还是道:“秘书郎,那便是御前近臣了。该好生恭贺大哥才是。” 陶舟也觉得自家主子挺厉害的。 秘书郎官虽小,但位可不卑。 再说了,秘书省不过是个跳板…… 宣王冷淡插声:“何为御前近臣?一月里见不了皇帝一面的近臣?” 陶舟语塞。 干子旭闻声低头,心道这架吵得挺厉害啊! 薛清茵轻哼了一声。 心说没看出来啊,宣王殿下也挺会阴阳怪气啊? “殿下怎能这样说?” “本王所言,可有差错?他若能得父皇看重,赐他御前行走时,再称近臣也不迟。” “大哥自然会有那日!”薛清茵气哼哼道:“还愣着作什么?快去挑东西吧。我看,买些竹雕正好!” 陶舟应声:“是!是!”然后拔腿飞快地跑了。 这下是真怕走慢了又被喊住。 不多时,宣王陪坐下来,二人用了一顿气氛僵硬的饭。 而后宣王便被请走了,气氛这才骤然一舒。 干子旭目光闪动,立即凑上前去道:“王妃因何不快?” 薛清茵:“与你何干?” 干子旭叹道:“先前那八十万两,王妃迟迟不肯收下。那么三百万两呢?王妃也不肯收吗?” 薛清茵没说话,显得心思根本不在此处。 “此次陛下下旨,应当将那张三百万的欠条,也一同送到王妃手中了吧?王妃当真不想要那三百万两吗?” 薛清茵还是没搭理他。 干子旭便只得自说自话下去:“王妃身份贵重,何苦惹得自己心生不快呢?” “薛公子送东西到兴州来,本是好事,说实在的,小人也想不通殿下为何因此事与王妃起了龃龉。” 薛清茵看了看他:“你在挑拨离间吗?” 干子旭跪了下来,甚至还连磕了两个头:“不,不敢。小人只是看……看王妃身边也没两个能商议的人。只一个从娘家带来的丫鬟。但那丫头年纪不大吧?” 干子旭话说到这里,不自觉地停顿了下。 因为类似的话,卢书仪才对着宣王说过。不过卢书仪那是想借机为自己谋个位置呢。现在再从他嘴里说出来,多少有些奇怪。 “你懂什么?”薛清茵嗤道。 “小人能看出来王妃和大公子感情甚笃,但殿下却不知为何,不喜王妃与大公子走得太近……是因为大公子曾做过魏王的幕僚?”干子旭缓缓道。 “我早先便说过,你的消息实在灵通。”薛清茵转头看着他,语气沉沉地道。 干子旭摸了摸自己那张黝黑的脸:“若是不灵通些,怎么能躲这么些年呢?”他嘿嘿一笑,全然不掩藏自己厚脸皮躲债的本性。 他顿了顿,问:“王妃需要我这样的灵通吗?” 做生意的,大都消息灵通,这其实不奇怪。毕竟不灵通的,早死在浮沉的商海里了。 若他是贺松宁的手下,是贺松宁的耳目……那确是一大助力! “我不需要。”薛清茵冷声道,“你这人,不知道揣的什么心思。” “投机取巧的心思罢了。……若无投机的本领,小人如何积攒下家财呢?若王妃听说过《奇货可居》的故事,便也能理解小人的想法了。”干子旭顺嘴就编了谎话。 薛清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干子旭笑道:“其实这些日子小人也看出来了,王妃乃是一等一的聪明人。而非外头议论的什么娇气蛮横的花瓶。” 干子旭这是发现逼他俩速速离开兴州这条路是行不通了,打算换条路走了。 薛清茵缓缓摊开手掌:“我要的不是三十万,也不是八十万,更不是三百万。” 她点到即止,起身挥袖离开。 干子旭一顿,心中都不由咋舌。 不会吧? 她的胃口……那么大? 但想到主人与她的关系……又想到宣王与她之间也并非严密无缝。相反,宣王是爱她,可宣王地位尊崇,手握权柄,自然而然占有欲极强。他的爱经得起挑拨,占有欲却经不起。 “小人明白了。”干子旭沉声道。 其实这回贺松宁派人来给薛清茵送东西,还真误导了远在兴州的干子旭。这让干子旭误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干子旭浑然不知。 贺松宁就更不知晓这里发生的事了。 薛清茵跨出门去。 而那厢陶舟没走出去多远,便被玄甲卫狠狠地按倒在了地上。 那兵甲碰撞,发出了冰冷的响声。 陶舟心头一激灵,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见到大名鼎鼎的玄甲卫,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诸位有话好说……”陶舟半张脸都被擦出了血丝,只能艰难地从喉中挤出声音。 “殿下念你急着回京复命,也不必挑礼物了,即刻动身吧。” 陶舟人都听傻了。 这……就走? “可我的行李……” 玄甲卫将包袱扔到了他的身上,竟是准备充分。 陶舟嗫喏了下唇:“王妃那里还不曾告辞……” “休要啰嗦!”只听得剑器铮鸣。 玄甲卫竟是悍然拔剑。 陶舟侧过脸,瞥见凌厉寒光,哪里还敢再说,匆匆爬起来捡了包袱就走。 这宣王竟然如此不待见大公子! 行事也实在太冷酷了些! 陶舟的身影渐远。 几个玄甲卫才绷不住笑出了声:“哈!今儿也做了回恶人!” “你别说,做恶人滋味真不错。” “不过殿下为何讨厌大舅哥的手下啊?” “你知道为何吗?” “我不知……” “你既不知,我怎会知?” “……” 另一厢。 薛清茵推门进去,便见宣王正襟危坐的身影。 她问:“陶舟赶走了吗?” 宣王:“赶走了。” 薛清茵这才绷不住大笑起来:“哈哈,这下一分钱也没花,等回去贺松宁还得高兴死!” 第189章 她不想输 “高兴了?”宣王问她。 薛清茵心道自然是高兴的。但她呶了下嘴,却没说话。 “那只鹰,伤得很重,不宜随我们离京。如今还留在京中将养着。”宣王突地道。 鹰?什么鹰?薛清茵茫然了下。 不过随后她艰难地想了起来:“……那只雕?” 宣王:“嗯。” 还管人家叫鹰呐? 薛清茵咂了下嘴,心道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 “留在京中也无妨。”薛清茵道。反正她老早就忘了这事了。 宣王道:“便养些别的吧。” 薛清茵点头:“好。”养两头大白鹅最好了,瞧来只是普普通通家禽。但以后她拿绳拴在身边,谁惹她就叨谁! 她思绪逐渐跑偏。 宣王却是一挥手,让人抱了个竹编的大篮子过来。 薛清茵歪头一听。 嘤嘤呜呜的。 “小奶狗?”薛清茵双眼一亮。 这个她也喜欢。 她一把扒住了篮子的边缘,俯身探头看去。 “不是狗。”宣王道。 他顿了下:“你若不喜……” “是小狼崽?”薛清茵的语气更惊奇了,准确来说,应当是惊喜。 她猛地一扭头,一下扑进了宣王的怀中:“我喜我喜!莫要送给别人!” 宣王扶了下她,默默将后面半句“便杀了罢”咽了回去。 “我太喜欢了,喜欢得不得了。”薛清茵认真地强调道。 君不见她昔日只能在社交媒体上,看各大动物园发布的什么黑熊幼崽、老虎幼崽等等…… 毛绒绒的小东西,满嘴呜呜乱叫,馋得她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薛清茵缓缓冷静下来,问:“断奶了吗?没有母狼咱们能养得活?” 答话的却是亲卫:“找了几个山民,教了怎么养。” 薛清茵这才放下心,又问:“这是从哪里弄到的?母狼抛下的小狼崽?” 亲卫又答:“咱们在山里找着了地道,摸进去的时候,正撞上干子旭的人杀狼拿去吃肉呢。” 薛清茵一愣:“你们进地道了?” 亲卫点头。 薛清茵还有点没反应过来:“那……地道里的人……” 亲卫犹豫片刻,没说杀了,只道:“该控制的都控制住了。” 薛清茵问:“没惊动干子旭?” 亲卫憨实地答道:“应当是没有吧,那干子旭似乎一心都在王妃这里……”说完,亲卫又觉得这话不对。顿时脸色微变,小心翼翼地窥了窥宣王的脸色。 好在宣王面上并无异色。 当然,也可能是太过冰冷,他没能看出来。 薛清茵这头心道,哪里是在她这里? 干子旭背后的人就是贺松宁没跑了。 相比起来,他最怕的是暴露他和贺松宁的关系! 却没想到宣王如此果决吧? 薛清茵顿了下:“这山里怎么会有母狼呢?” 亲卫觉得这不奇怪啊:“山中自然有狼。” 宣王却是明白了薛清茵的意思,道:“第一日上山查探,山中并无鸟兽出没。” 亲卫也想起来了:“对,对……那时候,王妃才推断说,山中兴许常有人成群结队出没。”他说着面露疑惑:“是有些怪……” 但也只是有些。 亲卫并未将这其中的异样串连起来。 薛清茵穿越前没事儿就爱看点动物视频,多少也积累了一些知识。 她道:“狼一般以家庭为单位出没,食物匮乏时,便会集结成族群,一般达三十头以上。怎会有母狼独自在异地产崽?” “这……”亲卫也不知为何。 他甚至不明白,纠结狼在哪里产崽意义何在? 却还是宣王接了话,他道:“无非天灾人祸,方才能驱使一方山林的霸主被迫迁往他乡。” 薛清茵喃喃道:“这附近城镇有天灾人祸?” 亲卫回过神:“不曾听闻。” 宣王道:“去查探一番。” 亲卫一激灵,连忙应了声:“是!” 目送亲卫走远。 薛清茵才小声道:“多谢殿下。” 宣王却问:“谢什么?” 嗯?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 薛清茵试探着道:“谢殿下带了小狼给我养。”他没说话。 她道:“多谢殿下我说什么便信什么。”换旁人哪里会听她在这里探究狼是怎么来的,聊着聊着还扯到天灾人祸上去了。 她窥着宣王的脸色,顿了下,又道:“还有殿下在那陶舟跟前,演得也极好。” “茵茵以为是演的?” “不是?” 薛清茵和他大眼对小眼。 “殿下……当真吃醋?”而且吃起来,还这般的……狂野? 这不该是他的行事风格啊! 宣王不答,却反问她:“府衙摆宴,茵茵是否真有一丝醋意?” 薛清茵动了动唇。 有……吗? 没有……吧。 她多慷慨大方啊,她打赏了舞姬,饶恕了司马等人,还放走了卢书仪…… “茵茵骂我是狗。”宣王语气不冷不热地在帮她找回记忆。 薛清茵还想狡辩一下。 但话到最后,又咽了下去,她小声道:“……有吧。” “什么?” “吃醋……有吧。” “茵茵在贺松宁跟前,能坦然无畏。却为何在我跟前,不肯坦率直言?” 薛清茵心道因为那之前说的话都是瞎编的啊! 等等……宣王到底偷偷听见过多少次……她和贺松宁胡说自己爱宣王爱得不能自拔啊? “茵茵为何不说话?”宣王垂眸,语气带了一丝危险。 薛清茵反应过来。 ……啊? 宣王这不会是……又吃醋了吧? 这也能酸? 薛清茵张了张嘴。 她有一万个理由可以编出来搪塞过去,反正是不能说之前的话都叫胡编。 但最终…… 她轻声道:“因为……会输。” 宣王一怔:“会输?” 大抵那是现代人才有的通病。 爱和喜欢是可以随时随地挂在嘴边的。 但在意却是不敢说出半个字的。 好像只要先吃了醋,就等同于先露出了自己的软肋,容易输得一败涂地。 薛清茵醒悟了一点。 她想,这是我害怕的地方吗?……好像是。 没等薛清茵说出更多的话。 宣王道:“我知晓了。” 他一下揽住了她的腰:“那便我先输吧。” 第190章 一败涂地 陶舟前脚被赶走,干子旭后脚便知晓了。 “这醋劲儿可真够大的!”干子旭绷不住出声道。 怎么连人家亲哥哥也容不下? “咱们是不是该去山腹里瞧一瞧了?”家丁在一旁问。 干子旭思忖片刻,道:“不急。” 还不急? 家丁都恨不得替他着急上火了。 干子旭笑了笑:“虽然一计未成,但还有二计。等不了两日了。” 家丁见他胸有成竹,便也不再问。 说话间,便见薛清茵出来了。 她怀里还抱着个什么东西,毛绒绒的一团,黑灰混着点青色的皮毛,与她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很是扎眼。 “拜见王妃。”干子旭先行了个夸张的礼,随后才问:“这是?” “殿下新给寻来的小玩意儿。”薛清茵说着,微微侧过身子,露出了怀中那东西的脑袋。 干子旭惊了一跳。 一颗狼头! 还好只是个狼崽…… 干子旭都不免稀奇道:“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山里。”薛清茵笑眯眯地道。 干子旭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时又没想起来那奇怪自何处来。 宣王倒是上心,特地弄了这么些玩意儿来哄宣王妃。 干子旭心下感叹,一面假惺惺地抹了抹眼角道:“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弄来了王妃想要的。却不知比不比得上这东西。” “哦?你弄了什么来?”薛清茵歪头。 干子旭带着她往一旁的院子走去。 只见院中放着数口大箱子,箱子沉重,压得泥土地面似乎都往下陷了陷。 薛清茵顺手将怀里的狼崽子交给了一旁的弄夏。 小狼崽吃饱了正睡着,死沉死沉的。她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抱久了还真有些受不住。 “王妃要亲自打开吗?”干子旭问。 薛清茵:“嗯。” 干子旭便弯腰取走了锁。 薛清茵伸手一掀,便露出了里头银晃晃的……银锭,一枚接一枚,摆放整齐。 薛清茵的呼吸微微一窒。 干子旭这么狠得下心?真给啊? “还有。”干子旭说着,又取走了旁边另一口箱子的锁,并请薛清茵伸手揭盖。 等到箱子打开。 里头却不再是银晃晃的东西了……而是黝黑的、朴实的颜色。 这是一箱子铜钱。 数贯钱串成一串又一串,拎都很难拎起来。 “不知王妃更喜欢哪样的,便都备下了。还有换成金子的……共计四百一十万两。”干子旭声音低沉有力地道。 薛清茵轻声道:“但凡是钱,我都喜欢。” 干子旭一笑,目光往门外把守的亲卫身上扫了扫。 他道:“这些东西很沉,王妃未必能一口气带走。小人这里还有个法子,请王妃选。” “说。” “若换成钱庄的票子,便可贴身携之,除您和您的贴身丫鬟之外,再无旁人可知。” 这话就说得很明显了。 你是选择让它们都充入宣王府呢?还是当做自个儿的私产呢? 若是选了后者,便等同于告诉干子旭,她和宣王的感情的确是可以被离间的。 薛清茵嗤笑道:“你也太瞧不起我了。” 干子旭一愣。 薛清茵道:“你不知道我外家是做什么的吗?” “……听过一二,似是商人。” “是啊,过我手的钱也从来没少过。在宫中赏赐无数也就不必说了。我未出嫁前,阿娘还将产业都交至我的手中了。” “……那在王妃的经营下,一年盈利数百万两了?” “谁赚那个辛苦钱?” “?” “我就喜欢别人看我不顺眼。他们看我不顺眼的时候,又不敢直接对我下手。便只好拿我名下产业开刀。你晓得魏王妃吗?她便是如此。前脚挤兑了我名下的产业,我后脚便去父皇跟前哭诉了。如此便能拿到陛下的赏赐,和魏王妃的赔偿。” “……”全靠碰瓷是吧?干子旭绷不住了。这来钱是快且轻松! “我就爱瞧这些沉甸甸的东西,何必置换钱庄的票子?”薛清茵勾唇,一挥手,召来亲卫,“瞧见了吗?都带下去!” 说罢,她又问:“前日那个传旨的特使走了没有?若是没有,便让他捎带上些金银入宫献给陛下吧。” 亲卫领命去了。 薛清茵歪头对干子旭道:“你瞧,取一部分出去,改日又能从陛下那里换来更多了呢。” 干子旭:“……” 这算盘打的。 他长叹道:“王妃的胃口着实比我想象中还要大得多,不知要多少方能填满。” 薛清茵对他道:“你是填不满了。” “王妃未免将话说得太死。”干子旭摇摇头道:“并非是小人挑拨。若王妃改日又与殿下起了争执,会不会后悔今日将它们悉数并入宣王府?” “争执?那叫闺中之乐。” “?” “倒是忘了,你如今孤零零一人,又怎知何为闺中之乐。” “……” 反正如今该到手的都到手了,陶舟那里也已经演完了。 薛清茵轻声道:“你今日这样大方,我会叫殿下记你一功的。” 薛清茵夸奖完他便走了。 留下干子旭杵在那里了好一会儿,方才消化了她的夸赞。 大方。 大方…… 这个词是他最恨的词! 他这辈子就没大方过! 干子旭捂住胸口,肉疼得龇牙咧嘴。 怎么办?还是得去个信儿,告诉主子,他这亲妹妹和宣王太一条心了!可不能哄着啊! 且有心机得很。前头那般做派,尽都是耍弄他的! 半晌。 干子旭才转过身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想到薛清茵那句,你如今孤零零一个人…… 他抹了把脸,低声道:“开地道吧,拿上香烛纸钱。” 他熟门熟路地走入暗门,再走入地宫。 一扇青铜大门打开。 背后是一具厚重的棺椁。 他点了香和烛,颤巍巍地走向棺椁前供奉的香炉。 下一刻,干子旭便满脸青白。 “……谁来这里上过香?” “快!快去山腹中查探!” 干子旭一边厉声高喝,一边自己也丢了香烛,匆匆往一个方向走去。 一脚踏空。 鞋面濡湿。 他低头看去,原来是迈入了血泊之中…… 他一瞬间,遍体生寒。 “那点银子填不满,我便与殿下自个儿去挖矿来填了。”薛清茵的声音响起。 这一回,是响在了地道里。 地道两边的油灯应声而燃,映亮了薛清茵那张绝色的面容。 “兴州真的是个好地方。”薛清茵感叹道。 干子旭一口老血哽在胸口。 是啊,好地方…… 原来他们真的发现了! 所以才请陛下赐地! 薛清茵将他的神情收入眼底,心道这才哪儿到哪儿? 她慢悠悠地道:“岂止你发现的这处铁矿与石棉矿。我们仔细一找,原来还有金银铜矿,镍磷硫矿……单单是金矿,便有超万顷之量。” 薛清茵顿了下,轻声反问:“你不会从前半点都未发觉?只抱着铁矿便以为发现了个金窝窝吧?” “不会吧?不会吧?” 第191章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你们从哪里找到的?” “不!不可能!” 干子旭梗着脖子,甚至顾不上去想手下人是死了还是活着。随着他表情的变化,太阳穴都夸张地跳了起来。 薛清茵知道宣王寡言。 这大发慈悲的人当然就得她来做了。 她不紧不慢地道:“你可调动的人才多少?而殿下能调用的人又是几何?” 不错。 正因为如此,干子旭才想赶快驱走他们。 一旦被宣王发现,以宣王之力,要吞下整座矿山实在是轻而易举。 全然不是他们积年累月,小心翼翼,如蚂蚁搬家一般可比的。 干子旭摇了摇头,紧攥拳头,慢慢冷静许多:“不,我还是想不通。你们怎么推断出的兴州还有其它矿山?” 薛清茵指指点点:“你看你,书读少了吧?” 干子旭一噎。 那他还真无从反驳。 他是泥腿子出身,念过点佛经,读过点道书。没正经认过字。做起买卖来,都是蛮横作风。 干子旭这人素来脸皮厚,这会儿遭了重击,也还是不耻下问道:“书中讲了什么?” 薛清茵笑眯眯道:“我若告诉你,你岂不是也会了。那不成。” 干子旭表情僵了僵,连带整张脸都抽搐了下。 “书哪有这么厉害的?我不信。你们早从第一次上山就发现了矿对吧?那时候你们是怎么发现的?寻常人怎会突然凭空生出这样的念头?”干子旭咬牙切齿,似要做个明白鬼。 “你装什么不好?偏要装作对你亡妻一往情深……”薛清茵叹道,“这一看处处都是漏洞。” 干子旭神色一厉:“我确实对她一往情深,有何错?” “嘁,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薛清茵轻哼一声。 没等干子旭变脸色,她先飞快扭头对宣王道:“啊,不包括殿下。” 干子旭:“……” 宣王眉尾轻动,眼底掠过一点亮光。 心情倒是渐佳。 干子旭垂首颓然道:“殿下是知道的,我素来舍不得钱财。但既然今日被殿下发现了,悉数献上就是。还请殿下饶我一命吧。” “还用你献?我们明明是自取。”薛清茵摇头。 “那就要问殿下是自己要这些矿山,还是要将它们归于国库了?”干子旭低声道。 “你在威胁我们吗?”薛清茵兴致勃勃地问。 干子旭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他不自然地停顿了下,方才接着道:“我只是在提醒殿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殿下对兴州的了解到底还不够多。” 宣王这才冷淡插声:“你是想说当今圣上在兴州留了耳目?” “不错,殿下知道?” “各地都有京中的耳目。”宣王淡淡道。 薛清茵听得愣了下,心道不愧是你啊老皇帝!将多疑贯彻到了底! 干子旭脸色又沉了下去,很显然,既然宣王这样轻描淡写地说起了耳目一事,他多半已经想好怎么应付了。 “兴州司马邱兆,捕役王士林、冯大希……你知道的耳目是他们吗?”宣王问。 干子旭面色微变。 宣王知道的比他多。 他只知司马是皇帝的耳目。 “王士林、冯大希已死。”宣王轻描淡写。 不过话说完,他却不着痕迹地看了薛清茵一眼。自是不想吓住了她。 但薛清茵神色怔怔,正出神。 而这厢干子旭面色一青,心底腾起寒意。 宣王不止是想好怎么应付了,他是已然动完手了。 “此后经由司马这张嘴,传到京中去的话是什么内容,那便要看本王说的是什么了。”宣王接着不疾不徐地道。 他俯视着干子旭,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贵气。 薛清茵这才从惊奇中回神,原来那司马是皇帝的耳目? 难怪事事都是他出声,连刺史都隐隐有被他架空之态。 既如此,他还故意拉卢书仪的红线…… 薛清茵心下轻哼,这不高低得在皇帝那里讹一笔? “那司马的骨头竟然这样软?这便倒向了殿下?”干子旭苦笑一声。 “如此说来,你的骨头很硬?”宣王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 置身黑漆漆的地道中,仅油灯映亮他们的面庞。这使得宣王立在那里,叫人骤生阴森可怖之感。 “不不!”干子旭马上举起双手道,“小人的骨头恐怕还不如司马硬呢,小人不怕死,但怕受折磨。小人见过军中的手段,那真是生不如死……” 他抹了把脸,知道今日恐怕再难转圜了。 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 他突地朝地道的墙壁撞去。 方成冢一个闪身,挡在他跟前,然后一脚踹在他脚踝上。 干子旭痛呼一声,摔倒下去,脑袋上顿时磕了个大包,痛得他眼前发昏。 “哎哟哎哟。”他忍不住喊了两声。 还不如直接让他撞死呢。 方成冢笑了笑:“咱们都知道你不怕死,这不,早有准备呢。” “方副将下手也不轻一些?”干子旭龇牙咧嘴。 “对待你这样的,可轻不了。”方成冢顿了下,道:“咱们王妃还有话要问你呢。” 干子旭叹气:“王妃古灵精怪,什么都知道,还有什么须问我的?” “你认识贺松宁吧?”薛清茵直接了当地问。 “谁?”干子旭一愣。 薛清茵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皱眉:“原来你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啊。” 干子旭也反应了过来。 这宣王妃定然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薛宁了! 薛清茵有些好奇:“既然你并不知道他是当今圣上的私生子,怎么还甘愿屈居我那好大哥之下,为他办事?” 干子旭脸色大变:“他是皇帝的儿子?” 这带给他的冲击,似乎比家被人偷了还要大。 那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幻万千。 薛清茵细细地分辨着他的神情,轻声道:“你好像很愤怒啊。” 干子旭骤然醒神,木着脸,面上再不见其它情绪。 “你藏得太快了,反曝其短。先前你和我说你妻子的时候也是这样,你的情绪违背了人性自然的规律,这怎么能让人不怀疑你身上有问题呢?”薛清茵啧啧出声道。 干子旭低低地笑了下:“宣王妃真是……有些可怕。看来京中人,没一个真正看透了你。” 这话很明显透出了意思,他曾经特地打探过薛清茵。 “薛大公子似乎也不识你的真面目,否则怎会特地遣人告诉我,凡事顺着你,务必哄着你,而不能为难你。”干子旭无奈地道。 然后他如愿以偿地看见,宣王的脸色明显沉了一些。 干子旭还想往下说。 薛清茵打断了他,反客为主:“你很憎恶陛下吧?” “什么?” “你看,你这个反应又不对。” 干子旭僵着一张老脸,这下实在是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了。 薛清茵略略思考片刻,道:“你不必狡辩否认,你囤积铁矿,制成兵器,你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在为造反做准备。贺松宁,哦,就是我那好大哥,他的确是个厉害人物。……” 宣王眸光又轻轻动了下。 薛清茵并未察觉,只往下道:“你见识过了他的手段,想必很是佩服,便认为他的确有推翻朝廷的本事。你将宝压在了他的身上,你想见到皇帝失去一切。为什么?为什么恨他?” 干子旭笑道:“王妃不是很聪明吗?王妃便自己猜吧。” “陛下杀了你全家?不应当……若是如此,你何必救陛下?嗯,除非,是在你救了陛下之后发生的事。 “但既然已有救命之恩,陛下又怎会诛杀你的家人?再说了,你做了和尚又做道人,全凭这样混饭吃,此后又入赘到你妻子家中,可见你的家人也早就没了。那还能是什么令你生出如此深仇大恨?”薛清茵不服气,还真一点一点推断了起来。 宣王漠然地审视着干子旭,插声问:“章太子的旧人?” 第192章 潼关旧事 “杀了我吧。”干子旭道。 薛清茵看着他:“那就真是章太子的旧人了。” 干子旭咬牙切齿:“宣王妃你……” “我怎么?”薛清茵无辜地眨了眨眼,“好了我知道我聪慧过人,还貌美如花,实在是天怒人怨。” 干子旭没话说了。 连骂都骂不出来。 他倚着墙壁,面色灰暗,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好罢,或者请殿下将我送往京城,交予陛下处置吧。”干子旭似是认了命。 “章太子是陛下的兄长吗?”薛清茵蓦地想起来那些信。 信中有“昌弟”。 而吴少监又曾提点过她,“菖蒲”撞了皇帝的名讳。 干子旭忍无可忍,看向宣王:“殿下不拦着她吗?宣王妃纵使再聪明,但有些事也不宜知道得太多。恐怕反被聪明误……” 宣王冷声道:“她问你,你便答。” 干子旭崩溃地抓了抓头发。 他脑袋上的簪子都被抓落了下来,摔打在地面上,那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地道里。 “……是。”干子旭喉间挤出声音,“章太子为嫡为长,当今圣上是他的亲弟弟。” “陛下曾率兵把守潼关?”薛清茵又问。 “是,是有此事,你怎么知道?”干子旭惊疑地看着她。 不,应该说,宣王妃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次章太子的太子妃留在了潼关?” 干子旭闭上嘴,又不愿意说了。 薛清茵憋不住道:“你瞧,你一遇到关键的问题便闭口不言。那谁还能不知道你费尽心思要藏的是什么东西? 干子旭:“……” 干子旭:“我说。但你与宣王当真能听这些话吗?” “有何听不得?”薛清茵反问。 干子旭呵呵笑起来:“今日我说的话但凡漏半个字进皇帝耳中,我们都要死。” 他说完,看了看宣王身后的人。 除了方成冢,还有杜鸿雪,玄甲卫等…… 这里确实一点也不像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 干子旭道:“不如换到地面上,也请殿下容我洗把脸吧,我再娓娓道来……” 宣王冷酷打断道:“不必,就在此地说。本王身边,尽是忠义之士,与本王共进退,同生死,有何听不得?” 干子旭一怔,然后再朝他身后那些人看去。 这些同样披就一身锋芒的人,面上露出动容且自豪之色。 显然他们对自己的身份认同感极高! “殿下不愧是年少便掌兵权的人物。”干子旭闷笑一声,随即正了正脸色。 一改先前小人做派。 他道:“章太子也曾率军代天子出征,并不拘泥于自身身份贵重。他虽不善战场上拼杀,但却能决胜千里。 “不堪用的人在他手下,也能变作良将。 “若说太子文中有武,那太子妃便更是巾帼不让须眉,我只远远见过一面,她提剑策马,英姿飒爽,明艳无双。” 薛清茵听着听着,有些累了,便想也不想倚住了宣王。 宣王抬手扶住她,手臂强劲有力。 干子旭:“……” 他咬了咬牙,才又平复了心情继续往下道:“但朝中不知谁人向当时的皇帝,也就是先太宗,参了章太子一本。太宗突然下旨,急召章太子回京,当今圣上,也就是当时的六皇子便代兄长守城。太子不知何故留下了太子妃在潼关。” 干子旭冷笑一声:“之后章太子突然被囚,而潼关战事持续四年方休。等太子妃与六皇子返京时,太子不知何故,突然认不得人了。昔日那般锦绣人物,却突然变成了这般模样……太子妃本该在他身边悉心陪伴。 “可后来我却在六皇子身边看见了她。六皇子彼时因军功得封禹王,亲昵称她为夫人,还口口声声说要让她做王妃。” 干子旭厉声骂道:“弟与嫂私相授受,生生气死了章太子。” 薛清茵打断他:“你既说他们回京后,章太子已经不认得人了,那又怎么会被气死呢?” 干子旭一下卡了壳。 他用力抿了下唇,道:“章太子后来能认人了吧……” 薛清茵反问:“为何不能是弟夺兄妻?而非私相授受。” 干子旭皱眉:“谁知晓潼关那四年发生了什么?如此朝夕相处……” “你躲他们床底下亲眼看见了?” “……没有。” “那就是了。原来你所知道的这些,也多是道听途说。” 干子旭气得捂了捂胸口:“总之当今圣上不过是个礼义廉耻,忠孝悌信都沦丧的贼子!” “那太子妃后来呢?六皇子变成了禹王,又变成了今日的皇帝。那太子妃呢?”薛清茵追问。 其实她心底隐隐已经有猜测了。 但她需要更多的佐证。 干子旭道:“被先太宗赐死了。” “赐死?”薛清茵面露惊愕。 “是啊,如此丑事,怎能不赐死?之后太宗又为禹王求娶了北方士族大家的女儿,此女后来做了皇后。先太子妃什么也没捞着。”干子旭嘴角向下撇,冷冷道。 薛清茵按住了转头去看宣王的欲望。 她觉得太子妃没死。 她觉得在禹王变成皇帝之后,他用了一个法子,将太子妃的身份洗去,重塑,最终成为了他合乎礼制的后妃之一。 也就是……宣王的生母。 那么太子妃当时容忍的原因也很简单了。 章太子保不住了。 但她要保住她和章太子的孩子…… 这是她和梁德帝的交易。 这样一来,梁德帝对宣王的复杂感情也说得通了。 因是心上人诞下的儿子,自然爱屋及乌。 但同时又是心上人和自己兄长的儿子,爱中便掺了更复杂的情感。 于是他一面想为宣王娶个好妻子,一面又将宣王推上战场。 可若宣王是章太子的儿子…… 那岂不是章太子的旧部,却成了贺松宁的手下,险些和他一起来对付宣王? 他们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章太子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 原着中最后就是这样的吗? 薛清茵胸中陡生一股汹涌澎湃的情绪。 干子旭看了看突然陷入沉默的薛清茵,问:“王妃还要听吗?” 她想给干子旭一个大比斗! 第193章 留下血脉 “啪”一声脆响。 薛清茵想到就做到,反手就打了干子旭一耳光。 干子旭偏过脸去,被这一巴掌抽得傻住了。 其实何止他?其余人也呆住了。 他们还从来没见娇娇弱弱的王妃动过手…… 还是宣王反应最为迅疾,他一把扣住薛清茵的手腕,抓了回来。 干子旭将头扭回来,阴阳怪气地笑了下,道:“问是王妃问的,我便也老老实实答了。说到底不过是几桩旧事,与王妃本也不相干,不知王妃这是生的哪门子气?” 他说着,便抬头去看薛清茵。 却见宣王抓着薛清茵的手腕,抬起来,仔细瞧了两眼。皱眉道:“红了……疼吗?” 干子旭:“……” 不该是他的脸比较疼吗? 薛清茵不高兴地抿了下唇,也跟着低头看了一眼。 她的手掌的确是红了。 “方副将。”薛清茵突然出声。 “属下在!”方成冢飞快应声。 薛清茵指着干子旭道:“再打他两巴掌。” 干子旭面色微变,这怎么自己打疼了还指使人接着打呢? 干子旭掩着脸往下倒:“哎,哎,小人何处犯了错,还请王妃明言!方副将这两巴掌,小人可遭不住啊!” 宣王妃那一巴掌落在脸上,是疼。但怎么能和行伍中人相比?像方副将这样力能拉三石弓的,嘴都给他扇歪…… 方成冢笑了笑,上去按住干子旭就又给了他两巴掌。 干子旭被揍得晕头转向,脑袋上顶着个大包,看起来更凄惨了。 他随即有气无力地惨声道:“王妃气可出了?若是出了,那便容我再问两句……王妃的大哥,怎会成了皇帝的儿子?莫不是王妃在唬我?” 这些日子被薛清茵耍弄得多了,现在她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干子旭都要翻来覆去地思忖其真假。 思忖完,他觉得都挺像是鬼话。 这厢薛清茵轻轻吐了口气,心情平复了许多。 她看着干子旭,冷声道:“我与他自幼一同长大,还能有假?他是当今圣上与卫氏女之子。” “卫氏?”干子旭还算有点见识,他浑身一震,“因牵扯入谋逆案而诛灭满门的荥阳卫氏?” 这个卫氏可是兴盛一时的大家族,往前数两个朝代,卫氏便是一流的世家了。像是婉贵妃的娘家徐家都无法与之相比。 但同样比起来,卫氏的下场可就惨多了,满门诛灭,不留一人。 “这个卫氏女是漏网之鱼?还阴差阳错和皇帝珠胎暗结?”干子旭惊奇出声,“若是这样的话,也难怪他只能是私生子。” 宣王妃这话不像是编的。 现如今都没多少人会想到卫氏了,无端往这上头攀扯,实在没必要。 “你连人家的身份都闹不明白,便上赶着为他做事。”薛清茵摇了摇头,啧啧出声。 干子旭老脸一红,道:“王妃不知他的手段……我心想着,也只有这般人物才能造了皇帝的反。” “杀人不眨眼,坑死人不偿命的手段是吧?”薛清茵撇嘴。 干子旭垂下头:“做大事者,自然要如此。要有无视一切的勇气和魄力,有足够残忍的心……” 薛清茵反问他:“你要找的就是个肖似当今圣上的人,来替代他做新的皇帝吗?” 干子旭心下一震。 骤然醒神。 是啊。 他说的这些,不正是当今梁德帝的模样吗?不也正是他最憎恨梁德帝的地方吗? 那他这分明是找了第二个梁德帝啊! 这下干子旭再不怀疑了,薛宁,不,他叫贺松宁。 他的的确确就是梁德帝的儿子!不会有假! “不对,王妃怎么敢这样议论皇帝?你旁边着的可是皇帝的儿子。”干子旭看了看宣王,又看了看薛清茵,最后看了看身后那些面容冷酷又坚毅的玄甲卫。 他们个个神色如常,全然没有因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 干子旭慢慢回过味儿来:“看来宣王所图比我想象中更大啊……我还以为宣王殿下会毫不留情地将我送到皇帝跟前去治罪呢。” 宣王抓着薛清茵的手,还在给她揉掌心,一边揉一边平静如水地道:“何必那样麻烦?我今日处死你就是了。” 干子旭脸一白,但很快又笑起来:“无妨,我本也活够了。我只是不甘心,章太子的仇还未报……” 薛清茵被宣王揉得有些痒痒,她一下抽回手来,问道:“章太子与太子妃没有子嗣留下吗?” 干子旭心下纳闷怎么又回到他们身上去了? 但他还是答道:“没有。” 薛清茵又问:“那章太子可有其它姬妾?” 干子旭皱眉道:“没有。他兴致不在此,乃是世间真正的君子。独爱太子妃。” “既如此,太子妃怎么没有留下半点血脉呢?”薛清茵道。 干子旭语塞:“……王妃怎的这样好奇?” 薛清茵:“你管我?” 干子旭:“……” 薛清茵:“你快动动脑子,否则一会儿我又请方副将揍你了。” 干子旭表情扭曲了下,看向方成冢:“堂堂军中副将,是用来如此驱使的吗?” 方成冢爽朗一笑:“听王妃的命令,乃分内之事。打从王妃初入府那一日我们便刻在心头了。” 干子旭无语。 随后他绞尽脑汁地想了想,道:“就算有子嗣,只怕皇帝也是容不下的,肯定一早不知道怎么弄死了……” 薛清茵点点头,遂不再问。 “有些累了。”薛清茵扭头看着宣王,娇声说着,自己捏了捏鼻子,道:“地道里还憋闷得很。” “那便歇息。”宣王道。 薛清茵应声,柔弱地倚住了他。宣王抬手环抱住她的肩,便将她带了出去。 干子旭怔愣地目送着他们离去。 宣王冰冷的声音遥遥传来:“将他押下去。” 方成冢应了声:“是!” 只听见兵器划过墙壁的声音,玄甲卫走上前来,按住了干子旭。 干子旭闭上眼。 这下真的要迎向死亡了啊…… 他还真有些不甘心。 皇帝还没有死…… 另一厢。 宣王带着薛清茵回到了房中,一路上,薛清茵只娇弱地倚着他,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进了门,宣王反手关上门,他的声音方才低沉地响起:“茵茵最后问的那两句话,是说给我听的。” 他转头凝视着她:“茵茵疑心我是章太子的儿子,是吗?” 第194章 疯子 薛清茵小心翼翼地应声:“……嗯。” 宣王抬手抚了下她的眼角:“不必这样看着我。不是累了?坐下来说。” 薛清茵点点头,不自觉地揪住了他的袖子。 宣王扫了一眼,牵着她走到桌边坐下,还抬手先给她倒了杯茶。 但等茶水倒好之后,他屈指扶住杯壁,感受了下道:“凉了。” 说着他起身到门口,吩咐门外的人:“煮壶热茶来。” 薛清茵反而焦躁起来,忍不住掐了掐指尖,小声道:“都什么时候了?殿下怎么还想着煮茶?” 宣王回转身,还是显得平静如水,道:“今日干子旭也说了,到底只是几桩旧事。既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也不必为之心急。” 他顿了下,问她:“还觉得胸中憋闷?” 薛清茵用力摇了两下头。 不多时,煮好的热茶并着两三碟点心瓜果,一起被送到了薛清茵面前。 薛清茵顺势咬了两口云片糕,心情倒是得到了奇异的抚慰。 云片糕有些噎,她伸手去端热茶。 “烫。”宣王按住她的手背,转而自己拿起茶杯吹了起来。 薛清茵盯着他的动作,有些出神。 那滚滚热茶散发出的雾气,氤氲了他的面孔,驱走了煞气和冷意。 “茵茵为何会这样猜测?”宣王的声音再度响起。 薛清茵带着上帝视角。 她一早就从原着得知宣王并非梁德帝的亲生儿子,当条件充分时再从结果倒推,自然容易。 但说却不能这样说。 薛清茵想起了那些信。 她道:“等等。离京时我让殿下替我一起保存的贵重之物,放在何处?” 宣王起身去亲自取给了她。 薛清茵觉得东西放自己身边不是很安全,便都丢给宣王来保管了。 “对,就是这个!”薛清茵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它。 她都没想到,宣王这么按得住好奇心。她交给他之后,他也没自己打开来看过。 薛清茵取出那些信递给了宣王。 宣王不动声色地一一看了过去。 半晌,他道:“这是章太子和太子妃的通信?” 薛清茵点头。 宣王问:“从何处得来?” 薛清茵:“太子妃。”“不是先太子妃,而是如今这个!她大抵也不知道对我有什么用,但应该是当初和虎符一起从太子那里偷出来的。想来也是什么重要东西,便都给我了。” 宣王眯起眼,目光微冷:“是太子的东西……” 薛清茵点头。 “能藏下如此私密的信件,茵茵为何不怀疑太子才是章太子之子?”宣王问。 “若他是章太子的血脉,怎么可能被如今的皇帝立为太子?”薛清茵飞快地找到了一个理由。 薛清茵又道:“而且先皇后也并不受宠对吗?说明她并不是那个深受皇帝喜欢的皇嫂。” “先皇后为何悉心抚养你?反而忽视自己的亲子。她在借你博宠!因为你才是皇帝心爱之人的血脉。”薛清茵越说思路越清晰。 可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忍说下去了。 结合干子旭的话,她推测到现在……她突然发现,先皇后可能和宣王的生母根本就不是亲姐妹! 那更有可能只是梁德帝安排给先太子妃的一个新身份。 一个能让她顺理成章成为自己妃嫔的新身份。 但先皇后却直到临死前都没有告诉宣王。 她拿这个谎言蒙骗宣王,让他要辅佐太子,永远不得生出异心。 她用所谓的亲情缚住了宣王。 太子揣着这些信件,很显然,他也清楚宣王的身份来历。 但他也没有说出来。 他们想借宣王巩固自身的地位。 不仅如此,还要拿走属于宣王的东西。 虎符……那道章太子留下来的虎符!本就该是宣王的! 那留这些信件又是做什么呢? 是为了披着章太子血脉的假身份,去收拢章太子的旧部吗? 还是为了在将来某一天,拿给梁德帝看,让他看着信中章太子与太子妃的恩爱,勾起他心头的妒火,好一怒之下杀了宣王呢? 薛清茵咬了咬牙。 狗太子,怎么病不死你呢? 薛清茵眉毛扬起,双眼瞪圆,整个人都好似被熊熊的怒火裹住了。 宣王的声音响起,他道:“我知道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语调。 平静无波。 薛清茵张了张嘴,却觉得胸中堵得慌。 她这会儿才有些憎恨他的少言寡语。 他的情绪是什么样的呢? 不吐出来,便会积年累月地阴积在心上一处,撑出一条条裂纹。 他会心痛吗? 她不知道。 但她觉得胸口有点痛。 薛清茵一下趴伏在桌面上,抬手捂住了心脏的位置。 宣王这才微微变了脸色,他一把扣住她的腰,又捏住她的下巴,叫她抬起头来。 “何处难受?”宣王飞快地问。 薛清茵张了张嘴,却啪嗒啪嗒先掉了几滴眼泪。 “心口痛。” 她一下伏在了他的肩头,眼泪决堤般涌了出来。 宣王为什么会在向死亡呢? 是因为有一日发现,父亲不是父亲吗? 还是发现那手足并非手足? 还是掏心掏肺教养他的人也并非是亲姨母,只是个卑鄙的投机者呢? 原着里写他一生没有所爱。 可哪里又有人真心爱他? 原着里写他像个茕茕孑立的疯子,头也不回地走入了燃着大火的皇宫。 他怎么会是疯子呢? 他才不是疯子。 “去传御医!快!”她听见宣王疾且厉的声音响起。 他们离京时,考量到薛清茵的身体,梁德帝便特许了两名御医跟随去封地。 御医很快便到了。 薛清茵却仍埋首在宣王的脖颈间不肯抬头。 御医有些为难:“殿下,这……” “茵茵。”宣王一边沉声唤她名字,一边去扳她的脸。 薛清茵骤然收声,把眼泪鼻涕全部擦在了宣王的肩头。 然后才慢慢地抬起头来,顶着一双红肿的眼哑声道:“不痛了。” 宣王眉心紧皱,眉眼显得愈冷:“当真不痛了?” “哭过……就没那样痛了。”她看着他,眼底还浸着水光。 御医觉得气氛不大对,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一番,心道这是吵架了,还是什么夫妻情致? “殿下,不若先取热帕子来给王妃敷一敷眼睛?”御医小声道。 宣王应了声:“嗯。” 不多时,温热的帕子便覆在了薛清茵的眼上。 她两眼看不见,便也只能继续依偎在宣王的身旁。 她摸到了宣王的手。 然后扒开他的手指,把自己的手勾了上去。 她摸到了他手上的薄茧,来回摸了摸。 “……茵茵。”宣王低沉出声。 “摸一下怎么啦?”薛清茵凶巴巴地反问。 “……你今日才将自己的手打疼了。我手上的茧你也一向觉得硌人,岂不是要磨得更难受?” 薛清茵小声道:“也没有很硌人了。” 她用了点力气:“我就要摸,就要摸,怎么了?” 宣王掐了下她的脸,低声道:“那便摸吧。” 干子旭被带下去之后,被关进了一个铁笼子里。 还真应了薛清茵当初那句,说要做个笼子把他装起来带到益州去当个猴子养。 宣王不杀他吗? 干子旭躺在笼子里,心情渐渐平复。 这一平复之后,脑子就又活泛了许多。 他想着今日宣王妃反复问他的话…… 还有宣王妃那怪异的态度…… 干子旭突然瞪大眼,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他剧烈地拍打着铁笼子:“我要求见宣王妃!我要求见宣王妃!” 他嘶声喊着,睚眦欲裂,一滴热泪从他眼中滚落了出来。 见干子旭突然“发狂”,亲卫也不敢耽搁,立即求见了宣王。 薛清茵两只眼还肿着,瓮声瓮气道:“他还能有什么急事?” 亲卫道:“属下不知。” 薛清茵扶着宣王的胳膊起来:“那咱们再去看看吧。” 宣王应声。 当脚步声在院中响起。 一声接一声,愈来愈近。 干子旭拍打铁笼的动作变得更加剧烈了,他高喊:“王妃!王妃!” “别喊了,来了。”薛清茵懒声道。 她走入了干子旭的视线中。 干子旭满脸泪水,双眼通红,他紧紧盯着薛清茵同样通红的眼,心下战栗。 “我真是个十足蠢货!竟然当面不相识!”他反手扇了自己一耳光。 薛清茵挑眉。 哟,你也猜到啦? 干子旭神情激动:“我有一言要问王妃,求王妃据实相告。” “王妃为何这样关切章太子与太子妃之事,又为何知晓潼关之事……” “王妃……便是章太子留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是不是?” 薛清茵:“……” 她很想再给他一个大比斗。 第195章 独你是好的 一时气氛凝住,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干子旭不死心地看着薛清茵,轻声求道:“你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 薛清茵吐了口气,一手搭在了宣王的胳膊上。 她看着干子旭,又好气又好笑:“啊对对对。” 干子旭一下跌坐回去,又哭又笑地道:“真是,竟然真是,还好,还好……我前头……哎呀!” 他崩溃地扯了扯头发。 想着自己前头还想离间宣王和宣王妃呢,幸好没有成事…… 等干子旭消化完这巨大的冲击。 他猛地一抬头,却发现周围都没有人了。 “王妃呢?”他急切地喊出声音,“王妃走了吗?” 亲卫已然回到了门外把守,远远听见他的声音,便只冷冷回他道:“王妃走了,你且老实待着吧。” “好好,我待着,我老实待着。”干子旭连连点头,靠着笼子坐好了。 院子里的风一吹,将他发热的脑子又吹得冷静了些。 干子旭隐隐又觉得不对。 若宣王妃当真是章太子的遗孤,既然知晓了他是章太子的旧人,却为何只应付了一两句便走了? 这和干子旭想的全然不同。 至少……至少也应当哭上一两声,再坐下来仔细说一说她父母往日的旧事? 难道她是假冒身份,故意骗我? 不,不对…… 瞧宣王妃来时的模样,显然已经私底下哭过一场了。若章太子和先太子妃与她没有半点干系,她何必落泪? 若只是为演戏,那在他跟前哭岂不是更好? 哪里出了错? 干子旭又重新捋了一遍。 然后他瞪大眼,猛地起了身。脑袋在笼子上磕出“砰”一声响,原本就受伤过多的脑袋,这会儿是伤上加伤了。 他喃喃道:“我真是坏了脑子了。” 他随即口气一变,又高声喊道:“我要求见宣王妃!不不……我……我要求见宣王殿下!我要见宣王!” 门外的亲卫:“……” 他们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再搭理干子旭。 干子旭牢牢抓着笼子的边缘,见无人理会,顿时又是好一阵又哭又笑的,最终定格在了一个凝重的表情上。 “若是那样……若是那样……那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抱着头蹲坐了回去。 这厢薛清茵回到了房中。 宣王命人传膳。 薛清茵本来想说没胃口,但腹中又不争气地咕叽了两声。 “与他生什么气?”宣王走回到她身边,低声道。 薛清茵不高兴地问他:“殿下就不生气吗?” 宣王却问:“应当生气吗?” 薛清茵瞪着眼:“不应当吗?” 宣王没说话。 薛清茵忍不住嘟哝道:“真不知道殿下什么样的时候才会生气。” “茵茵不是已经见过了。” “我见过吗?我什么时候……”薛清茵猛地顿住了。 她……还真见过。 许家赏花宴的时候。 他的怒意无声但汹涌。 是……为她。 薛清茵眼眶又有些酸酸涨涨的。 她按了按眼角:“烦死了。” “嗯?”宣王凝视着她。 “我是说,那座皇城里的人啊……烦死了。”薛清茵也看着他,目光相接,她没有再闪避。她轻声道:“只有你是好的。” 宣王冰冷的眉眼骤然融化了些,他动了动唇,眼底都好似被赋予了一点光。 他道:“大抵只有茵茵会这样想。” “谁说的?像是方副将,还有杜鸿雪,还有玄甲卫……那么多的人,他们都觉得你好。我阿娘也觉得你好呢,说我嫁了个好夫婿。”薛清茵给他一个个数。 她顿了下。 她也不知晓从何时起,剖白心意变成了难以启齿的事。 她轻咬了下自己的舌尖,轻声道:“再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宣王眉间一动,抬手将她一把抱入了怀中。 此时宫人正端着吃食过来,推门见状,便又悄然合上了。 薛清茵将下巴搭在宣王的肩旁,瞧见动作连忙喊:“等等,别走啊。我正饿了。” 宣王:“……” 他用力揉了把薛清茵的脑袋,回头对那宫人道:“端上来吧。” 宫人红着脸应了声“是”。 宫人置下碗碟,又摆上了食物。 薛清茵捏起筷子,便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 门关上,薛清茵先咬了一口香菇,然后忍不住出声道:“殿下能同我讲讲……” “嗯?” “殿下过去的事,在皇宫,在战场,随意讲一些都好。” 薛清茵觉得她若是不听上一些,今晚就算睡着了也大抵会是抓心挠肺的。 她就想知道……他曾经过得怎么样。 宣王往她碗中夹了两块排骨:“讲前者,你会积食。讲后者,你会吃不下饭。” 言下之意便是先乖乖吃饭吧。 薛清茵瘪嘴:“哦。” 不过她转念又一想。 如今她就与宣王在一处,以后还有很漫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讲呢,倒也确实不急于这一时。 这一回,他应当……应当不会如原着中一样死去了吧? 她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不高兴?”宣王注意到了她的停顿。 薛清茵摇摇头:“你说得对,我还是先吃吧。” 不过今日的饭菜多少还是有些食不知味。 换往日,她一早丢了筷子,随意吃两口甜瓜,便懒洋洋窝到一边去了。 但今日她还是吃了下去。 她不想将气氛变得更加凝重。 那些旧事……不该再在宣王心上留下刀刻的痕迹。 薛清茵吃着吃着就不自觉地打了个嗝。 她放下筷子。 在房中转了两圈儿,又突发奇想地扒住了宣王的胳膊,低声道:“你脱了衣服我瞧瞧。” 宣王:“……茵茵?” “哦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瞧瞧你身上曾经受过的那些伤啊……”薛清茵理直气壮地道。 宣王眯起眼,盯着她不说话。 薛清茵心底这才浮动出一丝心虚。哦,她往日里虽然睡来睡去,搞天搞地的,但极少会去留心宣王身上的痕迹。 上次扒着宣王看,还是他从关内道回来,下颌上有伤痕,才引得她扒拉着多看了一会儿。 薛清茵弱弱道:“不看也行……” 宣王骤然起身,抬手搭在腰带上。 衣物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 他抽去了腰带。 腰带上悬挂的玉佩和匕首碰撞出了“噼啪”的声响。 他自己脱下了外袍,再是内衫。 挺拔的身形渐渐在薛清茵视线中变得更“清晰”起来。 他缓声道:“茵茵慢慢看。” 薛清茵的脸颊腾一下就红了。 第196章 吾爱清茵 脸红归脸红,薛清茵还是深吸了口气,走得更近些,抬手轻贴住了宣王的胸膛。 顺着肌肉线条。 她按在了他的心口。 “这里受过伤?”薛清茵震惊地出声。 那痕迹实在太浅淡了,淡得几乎看不出来。 若非是今日仔细看,她才不会发现。 宣王轻描淡写:“置身战场,谁人能不受伤?” “那皇帝就不知道这个道理吗?他也知道,但他还是……”薛清茵气得自个儿咬牙切齿上了。 宣王抬手掰开了她的嘴。 他沉声道:“别咬了,不必为我生气。” 薛清茵咬着他的手指,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听来又愤怒又可怜。 宣王屈指摸了下她的舌尖,又摸了摸她柔软的口腔内壁。 这动作一下便变了味儿。 薛清茵怔了下。 宣王若无其事地抽走手,薛清茵却追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犹犹豫豫地亲了下他的指尖。 这个吻登时便如燎原的火。 宣王眸光一动,将她拦腰抱起。 薛清茵眼底泛起波澜,牢牢抱住了他的脖子。 她主动亲了下他。 只是置身在他怀中,她勉力一亲,也才堪堪够着他的下巴。 宣王却是一顿,还等不及走到床边,他便将她按在了一旁的美人榻上。 薛清茵没有顺势倒下,她竭力地抬起头,迎上去…… 这一回,她终于亲上了他的唇。 宣王托住她的手骤然间变得更用力了。 带着好似要将她揉碎的霸道和强势。 她便任由他这样用力。 她勾住他的肩,胡乱的亲着他,比他往日里还狂野。只是太没章法,还磕了两下牙。 宣王按住了她乱拱的脑袋,紧紧盯着她,突地哑声问道:“茵茵今日这般主动,是因为可怜我吗?” 薛清茵连忙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是,不是。” “怎会是可怜?是……是……” 薛清茵也不知该怎样说。 她甚至也不知该怎样做。 她只能将他抱得更紧一些,愈紧愈好,肌肤贴近,亲密无间。便好似能驱散他身上的阴霾,抚平那些糟糕的东西了。 她将脑袋埋在他脖颈间,声音也有些嘶哑:“我只是想你能……欢喜些。” 他轻叹了一声:“……我已经很欢喜了。” 薛清茵眼眶莫名又是一酸。 她想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她待他够好吗? 好似连他对她的十分之一也不及吧。 她这个吝啬的人,只是从指缝里漏了一点点给他。 可是原来只这样一点点,便能叫他欢喜了吗? 薛清茵将他抓得更紧:“……我想你更欢喜。” 宣王堵住了她的唇。 情再难自持。 如热烈的火。 薛清茵这一胡搞,有些不知日月。 从疲倦中醒来,都是第三日了。 她趴在床边,看了看自己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裙子……哦。……但宣王也没好到哪里去。 本就有旧痕,如今又添新伤。 既有抓痕,也有牙印。 “我去给殿下找些药。”薛清茵说着就下了床,飞快地往柜子边跑。 一张脸红得好似火烧云。 薛清茵从柜子里翻出来了药瓶。 那都是宣王备给她的,谁叫她平日里娇弱呢? 她迈着酸软的腿,慢吞吞地走回到宣王身边,学着宣王往日里的模样,掀了瓶盖道:“我给殿下涂涂药。” 宣王扣住她的手腕:“不必。” 薛清茵急声道:“可是我抓伤了……” 宣王面无表情地道:“我喜欢。” 薛清茵:“你,你,你……”薛清茵瞬间哑了火。 怎么能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胡话啊? 宣王看着她,突然话音一转,问:“你我新婚那日,茵茵怎么没想过要为我涂药?” 薛清茵更心虚了。 那自然是因为我那时候又不喜欢你啊,只是贪图你的容颜和宽肩窄腰,还有你和贺松宁有一战之力…… “茵茵?”宣王好似有些怀疑了。 薛清茵结结巴巴地道:“我那时候都……都叫你弄得气若游丝了,哪里还有这功夫?” 宣王:“嗯,茵茵说的是。倒是我的过错。” “嗯嗯,我多大度,我不同你计较。”薛清茵脱口而出。 说完又觉得不大好。哎,如今应该是她哄哄宣王才是。 但宣王却一本正经地应道:“是,茵茵大度。” 薛清茵这会儿才醒过神,觉得宣王好似……当真有些太过宠着她了。 她想说,会把我宠坏吧。 但转念再一想。 宠坏怎么了?理直气壮做个坏人怎么了? 她多奖励一下宣王不就好了吗? 薛清茵凑过去,吧唧亲了宣王一口,又恢复了神清气爽的模样:“走吧,咱们也该动身去益州了。” 宣王应了声:“好。” 随后薛清茵才从亲卫口中知道,干子旭已经是食不下咽,辗转难眠,日夜都想着求见她和宣王,不知求了多少回了。 薛清茵磨了磨牙,道:“叫他难受一下也正好。” 亲卫问:“那王妃还要见他吗?” “去听听他还有什么屁话要说吧。”薛清茵撇嘴。 “我要见宣王……我要见王妃……”干子旭的声音嘶哑,虚弱,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在院中。 等到薛清茵带着宣王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他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敢肯定眼前的景象不是做梦。 “殿下!殿下!”干子旭一边喊一边呜呜呜地哭出声。 薛清茵见状叹了口气,屏退了亲卫。 院子里一时只剩下他们三人。 干子旭胡乱擦了两下脸,泥污和泪水,还有先前干涸的血迹糊作一团。 狼狈得像个叫花子。 他低声道:“我先前只想着,王妃为何对此事反应如此之大,想必王妃便是章太子的遗孤。可后来又想了想……还有个人能叫王妃反应这样剧烈。” “那便是……宣王。” “夫妻本一体,你为宣王关切,你为宣王愤怒,你为宣王伤心……” “真正的章太子遗孤……是宣王。” 薛清茵耳根有些红。 但她没说话。 干子旭喃喃道:“我先前完全不敢往宣王身上想,我没想过梁德帝会这样做……他简直是疯了……” 寻常人家,把情敌的儿子认作自己的儿子,还能说是故意叫其认贼作父,故意欺辱。 但这是皇家。 梁德帝给了他宣王之名,又抹去了他母亲的前事。众人便只知他是梁德帝的儿子。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旁人眼中,他是能合法合礼克继大统的。 干子旭说到此处,抬起头看向宣王。 但宣王面容冰冷,难窥出他的情绪。 再看薛清茵,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干子旭一下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当真坏掉了。 “我……又猜错了?” 薛清茵叹了口气。 一时弄得干子旭的心七上八下。 终于,薛清茵开口了,她冷声道:“若是我们没有在兴州停留,你便会跟着贺松宁一条路走到底,将来兴许还要帮着他对付宣王。” 干子旭心头一紧:“是……是……” 所以他才觉得可怕。 太可怕了。 无人知道宣王的真实身份,那将来那些章太子的旧部要为主人报仇时,会不会也对宣王出手呢? 太可怕了。 但凡有一人得了手。 他们如何在黄泉之下去面见章太子? “我真是混账!我们……都是混账……怎敢那般揣测太子妃?她……她分明……”干子旭说不下去了。 他心如刀绞,捂脸哭了起来。 她分明为章太子留下了血脉。 可是无人知晓!无人知晓啊! 薛清茵扭头道:“我出去喘口气。” 她说着便走到了院门外,留下了宣王与干子旭独自相对。 干子旭朝宣王磕了几个头:“蔚州干子旭拜见殿下。”“我与章太子自蔚州相识,我全家十七口人曝尸荒野,全得章太子替为收殓。我的命本就该是章太子的。” 他说着又流下泪来。 “若殿下不嫌弃,今后我便为殿下抛却头颅,拼尽一切……” 宣王这才开了口,他漠然道:“我很不喜欢你。” 干子旭一僵,如被一桶冷水浇下。 这可比什么都更叫他觉得折磨。 他嗫喏着道:“殿下……” “将你妻子的坟迁到别处吧。”宣王淡淡道。 干子旭顿时更觉无地自容,嗫喏应声:“是……是。” 宣王垂眸,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正是因这世上你这样的人多了,那所谓情深才变得可笑起来。” 干子旭哑口无言,唯有重重再一叩首。 等抬起头来,他看着宣王,却仿佛再见了章太子,一时思绪有些恍惚。 他从前从未想过宣王会是章太子的儿子…… 章太子与他浑然不同。 一个温润如玉,风光霁月的君子;一个冷酷无情,杀伐决断。 他们浑然不同。 但又那般相同。 …… 京城。 陶舟揣着一肚子的怒和惧,回到了贺松宁跟前。 贺松宁如今的模样越见意气风发,眉眼间的阴翳之色都去了不少。 他笑问:“大姑娘可收下了?” 陶舟躬身答道:“收是都收下了,但回礼却是一个也没有……” 贺松宁嘴角抽了下,不过现在他对薛清茵的脾气越发了解了,因而一时也不觉得意外。 陶舟却憋着劲儿呢,这一打开话匣子哪里停得住?他连忙道:“这宣王实在是不将您放在眼中,您可是大姑娘的兄长……” 他连忙将薛清茵说要买回礼,但宣王转过身就偷摸把他给赶走了的事说了。 “连一文钱都没给我落下呢。”陶舟憋闷道,“那小的也不敢反抗啊,那些个都是玄甲卫,厉害得很。” 贺松宁笑了起来:“你事办得不错,我赏你。” 陶舟愣住了:“这……” 这还不错? 贺松宁勾唇笑道:“就怕他不生气呢,越生气越好。研墨,我要写一封信给我的妹妹。” 提笔写什么好呢? 吾妹清茵。 不。 吾爱清茵。 陶舟张张嘴,您还写信啊?兴州都成宣王的了! 第197章 兵祸 薛清茵在门外等了会儿,便见一个玄甲卫面色凝重地匆匆迎了上来。 “拜见王妃,殿下可在?”玄甲卫一行礼,便立即问道。 “在里头说话,出什么事了?”薛清茵歪头问。 玄甲卫沉声道:“益州兵祸。” 薛清茵眉尾一动:“你等着。” 然后她转身又回到了院中。 她看也不看那干子旭,径直迎上了宣王。 “累了?”宣王问她。 薛清茵点了下头。 宣王便立即跟着她走了出去。 干子旭在后头眼露不舍,但却什么也没有说。 这边跨出了门,宣王便一眼看见了那眼含焦虑的玄甲卫。 宣王半点也不意外,平静地问:“出什么事了?” “先前殿下命我等去附近州镇,查探可有天灾人祸。属下等人沿途问去,都未曾有异样。只是快到巴州时,突然在路边救了几个人。那几人自称是宣王封地属臣,认出了属下腰间悬挂的宣王府腰牌,这才出声呼救。”那玄甲卫细细道来。 “益州出事了?”宣王问。 玄甲卫点头:“他们自述益州起了兵祸,节度使乔腾下落不明。具体怎么回事,不肯与属下等细说,只说求见殿下自会陈明。” 薛清茵在一边按了按脑袋,心道这真是……人还未走到地界上去呢,就先有麻烦了。 “人在何处?” “带回来了,在西厅等候。” “带路。” “是。” 玄甲卫引路在前。 薛清茵想了下,与宣王并肩而行,问道:“我也能去瞧瞧?” “自然能。”宣王看了她一眼。 嗯?薛清茵茫然地看了回去。 这会儿她早忘了自己刚入府时,屁大点事都不想管,能不能掺和就不掺和,完全抽离于这个世界,将避嫌做到极致的样子了。 二人转眼到了西厅。 还未进门,里头的人便跪地拜道:“拜见宣王殿下,下官……万世荣,愧拜。” 万世荣,这名字野心倒大。 薛清茵往门内看去,便见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老头儿跪在那里。在他身后,还有三个男子,想来官职比他低一等。 他们身上的衣衫满是脏污,沾着血,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薛清茵本能地后退半步,便被宣王抬起来的手掩住了口鼻。 见那叫做万世荣的老头儿抬起了头,薛清茵想也不想还是推开了宣王的手,免得叫这些王府属臣见了不大好。 忍一时又有什么关系? 那万世荣抬起头来,一眼便先瞧见了薛清茵。 “这……” “这是宣王妃。”一旁的亲卫出声道。 万世荣怔愣片刻:“宣王妃?”他露出了恍惚之色:“我只记得殿下有一位侧妃……” 薛清茵挑眉:“可见消息滞后,益州出事很久了?你们刚接到更改封地的旨意,进了益州就被扣下了?” 万世荣先本能地应了声:“是。” 但很快他就重重地抿了下唇,不再看薛清茵,而是仰视着宣王,语气悲苦地道:“下官等人接到旨意后,便日夜兼程迁到了益州。谁知道前脚刚进益州,还没等入府邸呢,便被看押了起来。” 和薛清茵猜的一模一样。 “乔腾失踪了?如今益州掌权的是谁?”宣王语气平静地问。 “益州司马江楠。”万世荣擦了擦脸答道。 薛清茵感叹道:“这司马一个个的都有些本事啊。” 万世荣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并皱了皱眉。 宣王这时候抓了下薛清茵的手,先带着她走到主位一左一右地落了座。 “坐下说话。”宣王对那万世荣道。 万世荣爬起来,颤巍巍地扶着坐了下来。其他人也才跟着落了座。 “你们遭到了追杀?” “是……” “派人追杀你们的可是江楠?” “不……”万世荣的声音顿了顿,却是说出来三个字:“不知道……” 万世荣说完,脸上便又涌现了羞愧之色。 其他人连忙补充道:“回殿下的话,我们被关押了很久,便如蒙鼓里。后来我们想着等殿下到了封地,我们定然就有救了。但等了多日实在等不住,只好设法先逃了出来。路上才得知乔腾失踪了,江楠负责益州事宜。其他的,实在是一概不知……” “益州刺史呢?” “不……不清楚。” 一问三不知啊。 薛清茵都禁不住按了按眉心。 宣王沉声道:“派人去问问干子旭。” 亲卫惊讶道:“殿下,他能知道什么?” 宣王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还是薛清茵道:“干子旭这人消息可灵通得很,而且他在知道兴州划归封地后,似是还有后手的样子。恐怕这后手不是他的……只是他知道益州有事,必会牵引走我们的目光。” 亲卫恍然大悟连忙去了。 “传方副将。”宣王下令。 不多时,方成冢便来了。 宣王却没有和他多说,只让他带着万世荣几人下去安置。 “殿下……”万世荣几人有些舍不得走。像是还有满腹的衷肠要同宣王诉。 奈何宣王面容冷酷。 万世荣到了嘴边的话也只得吞了回去,小心地掩去失望之色,就这样跟着方成冢走了。 “方副将,看起来殿下似乎在兴州停留了很久,这是为何?兴州怎么又成了殿下的封地?”万世荣问。 方成冢一笑:“不急说这个,咱们先说说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万世荣面色一凌:“方副将这是怀疑我们说了假话?” “我只是想知道更多的细节。这也方便我们救出其他人。怎么?万傅不愿告知?”方成冢语气凉凉。 傅是万世荣的官职。 掌傅相赞导,为从三品。也就是说,王府属臣之中,数他最大。 万世荣官儿不小,但方成冢可是宣王的副手。于是他面色微微变了变,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和方成冢到一边去仔细交代了。 这时候干子旭在笼子里又一次喊出了“我要见宣王”。 “是吐蕃打过来了,益州有内应!负责指挥的是章太子旧部!” 第198章 文武相争 干子旭被带到了薛清茵和宣王的跟前。 听完了他的话,薛清茵问:“青珪军?” 干子旭惊讶道:“你也知道青珪军?哦……知道了,定是宣王殿下告诉你的吧。” 干子旭忍不住感叹了一声:“也不怪我先前误会,你瞧瞧这,王妃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 薛清茵心道虎符都在我那里呢,这要是告诉你,你不更得误会大了? 干子旭感叹完,便很快正色道:“不是青珪军。青珪是亲军,毕竟是一帮纨绔子弟组成的,人数甚少。带这么点人能打什么仗?” “是荆南军?”宣王插声。 干子旭惊异地看了看他,点头道:“是。” 宣王语气平淡:“荆南军并不是章太子的兵,只是曾由章太子率领着攻打过孟族。后做了当今圣上的部下,改兴元军,驻兴元府。” 干子旭一边点头,一边感叹道:“殿下知道的很详尽。” 薛清茵插声道:“我却不知呢。那荆南军是也反叛了?若是如此,应该有所耳闻啊。” 宣王道:“只是跑了两三个将领,对外间都是称他们畏罪自杀了。” 干子旭听他如此耐心地解释,忍不住又心生感叹。 “原来如此。”薛清茵应道。 若是对外如实道来,难免丢了梁德帝的脸面。 “不过既然先前和孟族打过仗,说是死对头也不为过,如今又帮起了孟族攻打益州……”薛清茵说着说着皱了下眉。 “既有利益,又何必在乎前仇?”干子旭叹道。 薛清茵小声道:“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她轻叹了声道:“最好没有滥杀益州百姓。” 干子旭听见这句话,一下脸红起来,顿觉章太子的旧部似乎都有些丢章太子的脸。 “应当……不会吧。”他自己说这话时,都没什么底气。 毕竟他行事也没什么顾忌。 由己及人……那还真不好说。 薛清茵眉头皱得更紧,道:“若是真打起来,这算不算做是自家人打自家人?” 章太子的旧部,最后却在他儿子的封地上作乱。 太滑稽了。 干子旭讷讷道:“是、是。” 他更无地自容了。 仿佛薛清茵言语间骂的是他。 薛清茵话音一转:“不知你与他们交情几何?我看不如由你先骑一匹快马,到孟族大军中一探究竟。” 干子旭一噎。 宣王妃真是个狠的…… “不是小人推脱不敢去,而是……昔日章太子麾下旧人不知多少,小人在其中实在是不起眼一个。但凡为将者,都识不得我。”干子旭说起这话,那就更尴尬了。 “不过这益州内应,反而与我有些交情。”干子旭话音一转,大抵是怕自己连最后一点价值也没了。 “是交情?”薛清茵笑了笑。 干子旭实在拿她没办法,告饶道:“是交易。” “你实在是有钱啊。”薛清茵叹道。 “都是殿下的,都是殿下的了。只留些钱我给我那妻子迁个坟就是。”干子旭连忙道。 薛清茵撇嘴:“这会儿倒想起来了。” 干子旭讪讪一笑,面上也有一点惆怅:“所以这人啊,总是最容易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反而忘了近在咫尺的爱意。” “你明日便启程赶至益州。”宣王出声将对话拉回到了正道上。 “别让贺松宁怀疑你。”薛清茵跟着出声。 干子旭一愣。 薛清茵垂眸道:“他这人多疑。” 干子旭小声问:“不与他翻脸?” “翻脸了你上哪儿知道他的动向去?” 干子旭不由看了看宣王,心道他怎么做都是好的。但得看殿下心里痛不痛快了。 “殿下,这……” “听王妃的。”宣王道。 干子旭牢牢闭上了嘴。 行,他就多余问。 既然要用干子旭,眼下也不宜太吝啬。 薛清茵大发慈悲唤来了人为他诊治伤。 等干子旭的脑袋包成了粽子,他忍不住又道:“薛公子,不,贺松宁这个人,确有大才。这些年里,我也曾受他恩惠,方才能将手中的买卖做到如此地步。” 薛清茵听见这话,一点也不意外。 贺松宁一开始就没打算全依仗薛家和许芷陪嫁的产业。所以当初许芷把产业分给她,贺松宁虽然生气,却没立即翻脸。 原来是在干子旭这里留有后手。 这暗处的生意,才是他将来夺位的资本。 “我虽然憎恶他是梁德帝的儿子,但他的出身毕竟也有坎坷。我是想着……是想着,若是能将他变作殿下的人……” 薛清茵打断道:“你想什么呢?你看贺松宁像是能屈居人下的吗?” “他与王妃好歹也兄妹一场……” “你看我们像是有兄妹情的样子吗?” “像。” “?” 干子旭刚说完,就察觉到宣王目光微冷,他连忙改了口:“不、不像。” “你倒是对我那大哥极为不舍啊。”薛清茵感叹。 干子旭尴尬地道:“我虽然混账,但对于襄助过我的人,心头都牢牢记着呢……” “哦,你不想做忘恩负义之人?” 干子旭小心地点了下头。 “这好办,来,我教你。”薛清茵冲他招了招手,竟是窸窸窣窣地与他耳语起来。 宣王眯了下眼,眼底的光更冷了些。 不多时,干子旭面色古怪地挺直了腰。 他看着薛清茵,心道,这位的手段真是比他不要脸多了! 说完了贺松宁,薛清茵咂嘴道:“孟族都悄无声息把控起益州了,京中却一无所知,这消息要是传进了京中……陛下不得气疯?” 梁德帝这会儿正合眼坐在殿中小憩。 “陛下。”吴少监到了近前,“宣王和宣王妃自兴州送东西来了。” 梁德帝睁开眼,露出笑容:“哦?呈上来看看。” 吴少监点头,转身挥手示意。 便立即有两个小力士抬了口箱子进殿门。 见到这般阵仗,梁德帝还有些惊讶:“宣王妃不会给朕装了一箱子石头,美曰其名让朕与他们感受同一片天之下的风景吧?” 吴少监忍不住笑了。 但仔细想想,以宣王妃的性格……那、那还真有可能。 大抵是这期许实在放得太低了。 等箱子抬到近前,打开来,却见里头放着的是白花花的银子时,梁德帝都禁不住沉默了下。 “不容易,还能见着从宣王妃那里回来的钱。”梁德帝吐出声音。 小力士道:“这是宣王妃感激陛下,特地送来的。” 梁德帝顿时懂了,他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笑道:“倒是朕小瞧了她,她竟然将钱从干子旭那里要回来了,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总不会又是靠肚子招摇撞骗吧?” 宫人们可不敢接这话,只道:“宣王妃定有什么聪明手段。” 梁德帝又问:“太后那里可送了?” 宫人摇头:“不曾听闻。” 梁德帝点头笑了笑,道:“这办的什么事?哪有一点晚辈的样子?真是叫宣王宠坏了。” 话是这样说,却没有一点真要申饬的意思。 这时候力士又上前一步,送上了一封信。 “这也是宣王妃给陛下的。” “呈上来吧。”梁德帝道。 吴少监便双手接过信,再恭恭敬敬地摊开在梁德帝跟前。 梁德帝粗略一读,无奈道:“这是宣王代的笔吧?宣王也实在是……这兴州官员举宴恭迎宣王,不过是请了几个舞姬,她便吃起醋来,直骂那些个官员的不是。她向朕告状也就罢了,宣王还真替她写。” “想是小夫妻情致罢了。”吴少监笑道。 梁德帝听到这句话,不知怎的一下沉了脸,像是陷入了回忆。 就在吴少监心中惶恐的时候,梁德帝才幽幽道:“真叫人羡慕啊。” 这话宫人们就更不敢接了。 眼看着气氛要陷入沉寂。 力士又道:“陛下,这是宣王殿下献上的。” “哦?宣王还有东西要给朕?”梁德帝又露出了点笑容,“拿来朕瞧瞧。” 盒子在他跟前打开,里头放置着的是一套衣物。 那衣物并不大透气,摸起来还有些厚,有些硬。 “殿下说是火浣布,从民间偶得,也不知真假。但想到其大名,便特地送到了陛下跟前作礼。”力士道。 梁德帝一下便爱不释手起来:“不论真假,朕都爱极。这有了媳妇就是不一样,宣王如今越发懂得孝敬朕了。” 吴少监赶紧拍马屁:“宣王一向孝顺,只是情不外露罢了。” 梁德帝好笑道:“如今倒是露得好。” “便再带些赏赐到兴州去吧,宣王与宣王妃各有赏赐。宣王妃多给些珠宝头面……”梁德帝顿了下,道:“研墨,朕也写封信给他们。” 吴少监应声,心中暗道,果真是离得远了,这反而更见亲近了。 梁德帝写了信,没有斥责薛清茵屁大点事都来告状。反而叫她,若有想写进去的事,无论巨细,只管命人送到京中就是。 等写完信,梁德帝收笔道:“火浣布也暂且送回到宣王那里去吧,他去了益州,恐怕也更需要此等护身之物。” “陛下真是厚恩!” “做父亲自是如此。”梁德帝说罢,想起来身边的都是些阉人,哪有后代? “吴少监不如也认个干儿子,也尝尝这做父亲的滋味儿。”梁德帝玩笑道。 吴少监涨红了脸,还真有些动心。 只是没等吴少监开口,便有小内侍来报:“魏王殿下携王妃和侧妃乔氏求见。” 梁德帝拨弄了下跟前的笔墨,道:“让他们去陪太后吧。太后许久不曾跨出殿门,想来寂寞。” “……是。” 吴少监低声问:“陛下可要召四公主陪着用膳?” 梁德帝顿觉无趣,道:“她……离宣王妃还是差了些。” 吴少监也不知道这话是从何处评价的,只垂首道:“陛下说的是。” “传七皇子与九皇女陪朕用膳吧。”梁德帝叹道,“只有那天真无邪的幼童,见了才叫人觉得欢喜。你若要认个干儿子,记得也挑个小的。从小养起才好。” 吴少监忍着激动又应了声:“是。” 这厢从皇宫出去的赏赐,很快又往兴州奔去。 而此时的兴州。 干子旭独自在宣王跟前,心道宣王殿下可比他亲老子带给人的压迫感大多了。 “王妃教的你什么?”宣王问。 干子旭尴尬地笑笑:“叫我日后见了贺松宁,记得说谢谢,自然不算忘恩负义。” 宣王:“……” 干子旭:“就、就这个,真的。”他顿了下,又道:“若是贺松宁不满,便同他道……我已然说过谢谢了,你还要怎样。” “若是贺松宁骂我狼心狗肺,便说……你要这样想那我也没办法。” 宣王:“……” 他眉尾轻挑了下,已然能想象出届时贺松宁的神情了。 茵茵这些词儿,都是上哪里学来的? 幸好……不曾用在他身上。够气人的。 另一厢。 万世荣等人暂时住在了一个屋中。 只是干子旭这宅子堪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因而万世荣几人住进来也并未就此舒坦起来。 他们睡了一觉,睡得浑身骨头缝都疼。 此时围坐在一起,还仍旧面有菜色。 “我们虽是陛下分给宣王殿下的王府属臣,但毕竟先前我们在封地,而殿下远在京城,如今这才第一回见面……偏偏又这般狼狈,只怕殿下心中已将我们当做那不中用的废物了。”一人重重叹道,面色有些难看。 万世荣突地问:“你们可知殿下在兴州滞留了多久?” “怎的突然说起此事?” “若殿下早一些抵益州,我等也不该如此狼狈。谁人不知殿下乃是梁朝用兵如神第一等的将领呢?” “这、这倒是……那殿下为何在兴州停留?” “因为宣王妃。”万世荣不悦地道。 “啊这……宣王妃为何要在兴州停留呢?” “……为钱。” “什么?” 万世荣忙将干子旭欠太后钱的事说了,又说了离京时,薛清茵将那欠条拿到手,便为这八十万两留在了兴州。 “听闻她母亲乃是商贾出身。” “陛下怎会想到将她立为正妃?岂不是乱了规矩?” “因为被下毒一事吧,当时殿下手中的兵都险些哗变。” 万世荣捋了捋胡须:“这些丘八,行事就是粗鄙……这般女子做了正妃,只怕引人背后讥笑呢。” “可见陛下对宣王殿下的宠爱,远不如对魏王啊。徐家虽折,但看看魏王的正妃、侧妃都是什么人物?陛下出手清扫徐家,也未尝不是在为魏王的将来铺路。毕竟没有了外戚祸乱朝政,位置方才能坐得稳当。”旁人也应和道。 “那方副将是如何审问我等的,你们也都体会过了。今后文臣武将,谁人在殿下跟前的地位更高,便要看你我的本事了。”万世荣道。 “不错!我等本就势弱,若不争取,只怕以后在封地上说话都没分量,整日里都要被那些个粗鄙的行伍中人欺负。” “殿下乃是武将,素来不喜舞文弄墨,而他的正妃偏偏又有个商贾出身的母亲,昔日也是个娇蛮的主儿。益州文治,还须得看你我啊。” “为殿下分忧,义不容辞。” 他们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万傅心中可是已有计策?” “请万傅指教。”几个人先后出声恭敬地问。 万世荣道:“益州大败,但如今兴州也是殿下的封地了,我看,先从兴州当地的官员接触起来吧。” “兴州司马颇负盛名,先去见他如何?” 万世荣听见这句话,一下想起来宣王妃那句“司马都挺厉害”,心底有些怪怪的。 他皱了皱眉,但还是道:“好。” 第199章 鬼打墙? 兴州司马大名邱兆。 与其他被贬谪到此地的官员不同,他大多时候都显得怡然自得。对外也是说自己的妻子喜好宁静,最爱那悠然见南山。 但这几日他却变得坐立难安起来。 司马夫人见状,不由蹙眉关切道:“听闻夫君得罪了宣王妃?可是为此事苦恼?” 一听见“宣王妃”三个字,邱司马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不,夫人不要胡说,我……我并未得罪宣王妃。王妃心胸宽阔,又岂是我能得罪得了的?”邱司马连声道。 “是吗?”司马夫人面露疑惑之色。 “司马,夫人。”有家丁进门来报,“王府属臣登门,要与司马把酒言欢。” 邱司马愣了愣:“王府属臣……怎会在此?不该是先一步到益州了吗?” 家丁也面露茫然之色。司马都不知道的事,他自然更不清楚了。 还是司马夫人出声劝道:“既是王府属臣,就不应当怠慢。将来兴许都是要以宣王马首是瞻的,也属同僚了。” 邱司马勉强笑了笑。 心道他是皇帝的人,算什么同僚? 那日宣王问他可有向陛下传话去,一瞬间吓得他魂儿都飞了。这可比宣王妃的威胁要可怕得多了。 “带路吧,老爷我去见见。”邱司马勉强找回了声音。 邱司马来到北厅,见到了万世荣几人。 得知万世荣的身份后,邱司马自然更不好怠慢。毕竟他就是属臣之中官儿最大的了。 只是…… “我观万兄脸上怎的有淤痕?这是在何处撞的?可曾请大夫看过了?”邱司马也是热心。 万世荣自然不会再重述一遍,他们是怎么刚进益州就被人按住的倒霉经历。 他只道:“不妨事。” 一旁的青年男子拜道:“在下王府东阁祭酒,听闻前些日子殿下初到兴州,不知何故,诸位竟与宣王妃生了不快?” “无稽之谈!”邱司马的反应很强烈。 “司马不要误会,我等并无问责之意。只是我等从前也不曾见过宣王殿下与宣王妃,而殿下在兴州停留许久,想来你们比我们更了解殿下……” 邱司马松了口气:“早说便是,可是要问殿下和王妃的喜好?” “正是!” “殿下喜欢……”邱司马刚起了个头,就卡壳了。 喜欢……殿下喜欢王妃。 除此外,他还真摸不清楚别的东西。 邱司马的面色顿时尴尬又古怪,不知该如何表述。 “司马?” “司马为何不往下说了?” 几个王府属臣对视一眼,心下都有些怀疑这邱司马是不是故意藏着掖着了? “殿下没甚么喜好。他不贪图口腹之欲,不喜好山水美景,不爱把玩字画古董。”邱司马道。 大家听得面面相觑。 “那殿下的行事……” “我……我等怎敢妄自揣测殿下的行事?”邱司马摇头。主要是也揣测不出来。 “不过你们大可放心,若怕得罪殿下,那只管记住一点便好了。”邱司马叹气,面上有种历经世事后的沧桑。 万世荣等人顿时心神一凛,来了精神。 “司马请指教。”他们道。 “莫要找舞姬在堂前献舞。”“唱歌也不行。” “?” “莫要为他人牵线搭桥,为殿下送上美人。” “?” “没了。”邱司马摊手。 万世荣等人只觉得莫名其妙。 他们来之前是打探过的,兴州中人都说这位邱司马是个人物。 万世荣面色微沉道:“司马说的什么话?这等下流之事,我等岂会做?” 邱司马张了张嘴。 好吧,这种下流事只有他们会做。 万世荣到底是在偏远封地上干活儿的,并不知京中盛行眠花宿柳,那些个文人不为乐伎舞姬写两首诗词,那都不够风雅。 他是真瞧不上这样的事,只当邱兆在耍他。 “老朽观邱司马神思不属,今日也不便多加叨扰,告辞。”万世荣主动出声。 邱司马无奈道:“宣王妃的喜好不听了?” “不必了。” 邱司马张张嘴,又闭上了。心道那不等于白说了?宣王妃的喜好,就决定了宣王的“喜好”啊。 但万世荣等人走得急,邱司马也就没有伸手去拦。 等转过了身,邱司马思来想去,觉得不对劲。他面色微沉道:“取笔墨来。” 他要写一封密信。 邱司马想不明白万世荣等人为何出现这里,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擦伤。 若是为了来迎接宣王,来一个人就是了,何必来好几个?封地上还有诸多事宜要他们接手呢。 等等…… 邱司马面色大变,飞快奔进书房,提笔疾书。 这厢万世荣等人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看来兴州这位司马并不大欢迎我们。” “无妨,便去拜访长史吧。” “听万傅的。” 很快,他们登了长史的门。长史也分外热情。听他们说想知晓殿下的喜好,行事风格…… “殿下没甚么喜好。”长史说了一样的话。 长史叹了口气:“殿下是个极好的人。但若要得罪他,也容易得很,你们只管记住……” “请长史指教。” “摆宴便摆宴,不要寻来舞姬。” “?” “乐伎也不可。” “???” 一番话听下来,竟是和那邱司马所说差不多。 他们对视一眼,感觉到了怪异之处。 这回他们便有耐心些了,认真听起了长史说宣王妃的喜好。 “宣王妃的喜好啊,那可就有些多了。她喜好美食佳肴,她喜好美衣华服,珍珠玉石,金银宝车,还喜欢看浑脱舞,还有,吃茶不能放盐倒胡椒……” 万世荣等人听得皱起了眉。 他们想问问长史。 你自己听听这些话,像话吗?宣王喜好,你们是一概不知。对宣王妃却了解得很! 而这宣王妃的喜好……听来也着实奢靡了些。 明明都离京到封地上了,益州、兴州也都并非是什么富裕之地,怎能还如在京中一样行事呢? “长史这话岂不前后矛盾?”那东阁祭酒惊诧插声。 “何处矛盾啊?”长史皱眉。他明明说得面面俱到。 “你先说不能请舞姬,后又说王妃喜好看浑脱舞……” “哦,你说这个啊。此二者并不冲突啊。殿下不看跳舞,王妃看就是了。” “……” 当万世荣一行人又一次从长史的家中走出来,他们忍不住齐齐皱起了眉。 “这兴州官员说话,真是有些奇怪。” “再去拜访一下刺史吧,不过一方刺史未必有功夫与咱们说话。” “走吧。”万世荣沉声道,如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另外几人的心神。 好在兴州这破地方,刺史也没有忙碌到哪里去。他同样对宣王府的属臣客客气气,将人迎进了门。 “殿下没有喜好。” “但宣王妃的喜好我知晓一二。”刺史侃侃而谈。 那一刹,万世荣等人都有些疑心,他们是不是遇着鬼打墙了。 第200章 当剐! 只不过这回刺史多说了两句话,他道:“莫要得罪宣王妃,不过宣王妃也是个极好的人,大度得很。” 这话他自己听了不觉得矛盾吗? 他们脑中同时涌出了这个念头。 “既然到了兴州,我可派几个人陪伴在你们左右,也四下走走逛逛。想来不妨碍公务吧?”刺史还多问了一句。 万世荣等人谢过了他的好意,转身出去。 “万傅,可还要去其他地方走走?有位刘县令,与我乃是昔日同乡……” 万世荣面沉如水,摇头摆手道:“不必了,恐怕都是一样的说辞。如刺史、司马这样的人物都是这样说,那些官儿更小的,难道还能说出什么不同来吗?” 那东阁祭酒重重叹了口气,满脸都写着疑惑不解:“若非是他们个个都这样说,我都要怀疑有人与宣王妃……” 万世荣重重咳了一声:“胡说什么?不要命了你!” 东阁祭酒顿时面色惨白,垂首道:“失言了,失言了。” 万世荣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失望道:“兴州官员多是些溜须拍马之辈啊。” “拍的还是宣王妃。”有人道。 万世荣痛心道:“难道就没有一个不愿与其同流合污的清流吗?” “我那同乡兴许……” “罢了,既然你如此推崇他,想必他能坚守本性清明。不如也去见上一见。” 他们说着话,最后去见了刘县令。 刘县令的家,显然不比刺史等人的宅院宽阔,兴州再穷,也能收拾出些假山水的景致来。 刘县令家显得有些光秃。 那扇大门,甚至还带着刚被重新修缮过的痕迹。 “确是清苦人家!”万世荣缓缓收回打量的目光,感叹道。 “是啊,他曾为湖州乌程县令,敢为百姓执言,不屑于阿谀奉承之事……”旁边的人感叹道,“我心下也是很佩服我这位同乡的。” 万世荣听了,心下也起了结交的心思。 与清官同行,得到的自然也是清名。 他已官居傅位,要么将来离开封地入朝为官,要么将来宣王登上大宝,除此外,他已经无法再往上升了。自然也就更多的开始留意自己的名声。 “那便快快进门,为我等引见这位高风峻节的人物。”他们说着话,跨进了门。 刘县令闻声出门相迎,他的妻子便留在厅门内,手里攥着一支玉簪。 那是刘县令方才送给她的。 都是老夫老妻的年纪,本来也没这样多的讲究。但前些日,刘县令说他得了殿下的夸赞,欢欣之下,连着几日都去集市上为刘夫人挑选玉簪作礼。 刘县令囊中算不得如何宽裕,一直耽搁到今日才选好。 可也足够叫刘夫人高兴。 因为来到兴州而日渐寡淡的夫妻情,一时都似是融洽亲密了许多。仿佛重拾了初初成亲时的浓情蜜意。 刘夫人看着来客自称宣王府属臣,看着他们与刘县令亲热地相扶着往门内走。 刘县令模样清瘦,单是瞧着便很是有几分文人风骨。又念及与同行的人有同乡之谊,便也不避讳了。 万世荣直接了当地叹道:“兴州吏治怎会败坏至此?” 刘县令大惊:“何出此言?” 万世荣面露苦色,道:“我看他们个个都只想着溜须拍马,嘴里半句真言也不肯吐。若是日日专注此道,又哪里还有为百姓造福的心思呢?” 刘县令脸红了红,想起那日宣王妃说的话。 他道:“也并非如此,只是贬谪至此,个个都不好过。唯有博出一条新的生路来,方才能为百姓争取更多的福祉。” “可我观刘县令就并非那样的人。” “惭愧,惭愧……”刘县令说着,眼圈还有些红,叹道:“我这身老骨头本来也要折下去。” “但没有折下去不是吗?”万世荣叹道,心下也高看这刘县令一眼。 兴州风气如此,他还能独自坚持,可见不易。 刘县令眼圈更红,哽咽道:“是宣王殿下扶起了我弯折的骨头。” 万世荣一愣。 “这……此话怎说?”东阁祭酒也愣怔出声。 刘县令叹了口气,却不愿多谈,只道:“殿下何等明主,我都羡慕诸位能做王府属臣。” 万世荣动了动唇:“殿下……殿下用兵如神,英武非常,确是明主。” “尔等定要好好辅佐殿下。”刘县令又哽咽道。 万世荣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儿了。他们自然是这样想的,但由旁人来嘱咐,那就……有些别扭了。 好似这兴州官员,上上下下都比他们与宣王殿下更为亲近。 而且他们口中所描述出的宣王,也实在叫他们觉得惊奇又陌生。 万世荣咂摸着嘴,一时觉得没滋没味的。 等进了厅内,他们低头朝刘夫人行了礼。 万世荣才又道:“只怕美色误人啊……殿下虽英明,却抵不住那宣王妃……” 他说着语气更沉:“她哪里有后宅妇人的模样?殿下议事,她竟也要旁听。殿下不曾开口,她便先插了声。岂不是有牝鸡司晨之象?” “这……”刘县令犹豫片刻。 牝鸡司晨,自来是文官最为警惕、憎恶的乱象。 但……但那日若无宣王妃开口起头,宣王殿下兴许就会在失望之下直接离去了。 他受了宣王妃的“恩惠”,若此时应和万世荣,又岂能算大丈夫? 却没想到还不等刘县令出声反驳,刘夫人便已经先气得涨红了脸,牢牢抓着那簪子,一个跨步上前,厉声斥道:“便是寻常人家,夫妻也要常常坐在一处商量议事。” 这倒是啊。 刘县令心下赞同。他与刘夫人就是如此,有事总要互相说一说。 “你们管得倒宽……今日前来,莫不是想哄骗我夫君与你们一同,去求殿下不许王妃随行旁听吧?”刘夫人语气更怒。 其实这才她最担心的。 她怕丈夫真被忽悠着去了。 万世荣目瞪口呆,一时气得须发横飞。 前脚才说宣王妃牝鸡司晨,后脚这刘夫人就又冲出来指指点点。 这刘县令都不拦着自家夫人吗? 却见刘县令冷着脸道:“宣王妃也是手段有度,宽和大方的聪明人物。尔等不必如此低看她。” 刘夫人按捺不住,又插声斥道:“既然到了这样的地方,夫妻一体,同心共度,又有何错?” 刘县令也深以为然,知道刘夫人是想到了他们自己。 他本来想说,诸位既为王府属臣,何必得罪宣王妃?君不见宣王手下无数兵将都愿听她一言吗? 到此时,也就全咽了回去。 “道不同,不能共语。请回吧。”刘县令道。 这下万世荣他们是真傻了眼了。 就连这独一股的“清流”,到头来却也还是说了宣王妃的好话! “既是王府属臣,王妃也该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如此妄议,哪里还有半点君子品行?”刘夫人越骂声音越响。 万世荣面色难看,实在听不下去,沉声道:“不错,道不同!难怪刘县令如此,原来自家夫人便是这般不遵礼教之人。” 他气得甩袖就走。 其他人也连忙跟了上去。 片刻后,他们在兴州这片偌大的土地之上,却陡生一股格格不入的感觉。 那感觉令他们难受,令他们茫然。 宣王妃怎么就成了众人满口称赞的人物了?怎么就说一下都说不得了? 这边的动静也没瞒过薛清茵和宣王。 听亲卫说起他们挨个登门时……薛清茵纳闷:“他们挺有闲心,这便结交起兴州官员了?” 亲卫笑道:“是打听殿下的喜好呢。” 不多时,又一个亲卫疾奔进门来,张嘴便道:“在万世荣离开后,司马邱兆写了密信送往京城。” 方成冢在一旁,疑惑道:“咱们威慑力不够?邱兆还敢告密?” “所告应当并非矿山之事。”宣王显得很平静。 薛清茵面色古怪,脱口而出:“不会是猜到益州起祸事了吧?那这邱司马可真够聪明的。” 她顿了下,忍不住生气地道:“这万世荣也真够拖后腿的。” 既然益州那边有章太子旧部的手笔,那么此事迟一些被皇帝知道是最好的。 这能留给他们充足的时间去解决益州的事。 该收拢的收拢,该处置的处置…… 但若是传到皇帝耳朵里去,事情恐怕就要变得更复杂了。 “万世荣是不是还在背后骂我了?”薛清茵眯眼问。 “是……王妃怎么知道?”亲卫尴尬一笑。 薛清茵冷哼道:“似他这样的老古板,看不惯我一点也不奇怪。但办事令人讨厌到这个份儿上,他这样的也真是不多见。” 方成冢接声道:“这些个做属官的,大都一个心理。” “嗯?”薛清茵扭头。 方成冢一笑,道:“希望主子是明主,又怕主子太能干。拼了命地想彰显自己的本事,凸显自己的作用和重要之处。尤其他们在益州吃了瘪,眼下更是想力挽狂澜了……” 薛清茵指了指自己:“便挽到我身上来了。”她撇嘴:“真该剐了。” 宣王沉吟片刻,下令道:“将人带过来。” 薛清茵听见这话,连忙转头:“不会真要剐他们吧?” “殿下,京中有信。”亲卫狂奔而来,手持一封信,递到薛清茵面前,“是薛大公子给王妃的。” 薛清茵觉得挺离谱。 贺松宁怎么还给她写起信来了?是阴阳怪气啊?还是挑拨离间啊? 薛清茵拆开信,只见抬头便是“吾爱清茵”。 薛清茵:“呕。” 宣王问:“怎么了?”同时微微侧过了目光。这一扫,便也扫到了那个开头。 宣王:“……” “吾爱……清茵。”宣王启唇,缓缓吐出这四个字。 周围的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么肉麻的话不应当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自殿下的口。 哦,那就必然是出自那位大舅哥的手了! 方成冢摸了摸鼻子。 心道好嘛,这下撞一块儿,那没准儿等下真把人给剐了! 第201章 一唱一和 万世荣等人回到住处,屁股还没坐热,就见到了宣王亲卫。 “殿下传我们去,可是为议益州之事?” “那此事耽搁不得。” 几人说着便欢喜地往宣王那里去了,他们全然没想过可能是宣王不喜他们与兴州官吏来往。毕竟他们是王府属官,按理来说,他们和宣王更亲近,属于“自己人”。 唯有万世荣看了一眼亲卫冷酷的神情,心里有些犯嘀咕。 他们很快被带到花厅,刚一踏进门,便隐隐嗅到了点香风。 再抬眸,目之所及处,是紫藤色罗裙,裙摆柔软地垂落在鞋边。那鞋面上还镶着宝珠。 他们最讨厌的来了……宣王妃竟然又在此! 万世荣当先抬起头,但还是从喉中挤出了声音:“拜见王妃。” 薛清茵手里抓着一只茶碗,她并不喝,只是轻轻划动碗盖,一边道:“听来倒也恭敬,怎的还私底下骂我呢?” 万世荣几人只觉得脑中“嗡”一声响,顿时变了脸色。 转眼就跪了一地。 “王妃何出此言?” “下官不敢。” 薛清茵盯着他们笑了笑:“怎的骨头也这样软?” 万世荣一张老脸顿时通红,是气的。 其他人也红了脸,不过多是羞的。毕竟被人当面揭开,可不羞吗? “是刘县令告诉王妃的?”那东阁祭酒脱口而出。 万世荣闭了闭眼。心下觉得这刘县令实在名不副实,但一面又觉得祭酒这话实在愚蠢。 这不等于自认了吗? “果然骂过我。”薛清茵道。 东阁祭酒面色一白,意识到踩坑里去了,顿时再不敢言语。 万世荣心底暗骂没用的东西,一身老骨头迎难而上道:“王妃乃是王府的女主人,是皇家的儿媳,该端庄自持。而我等是殿下的属臣,王妃若疑心我们在背后妄议,应当告知殿下由殿下来责问我等。” 此时若是越露怯,越显得他们无能可憎,还不如直陈宣王妃身上的种种弊病。 薛清茵看了看万世荣,问他:“你希望殿下来责问此事?” 万世荣沉声道:“是。并非是我等不尊王妃,而是王妃手握管家之权,以外之事应由殿下做主。如此泾渭分明,才不乱了纲纪。” 薛清茵好笑道:“你当我乐意管?” 万世荣闻声面不改色道:“下官不知。”他以为宣王妃被气急了开始说气话了,此时他们便更要坚持自我,一展风骨。 薛清茵放下茶杯,轻叹了口气道:“好罢,那我不说话就是了。” 她柔声道:“还是请殿下出声吧。” 万世荣一怔。宣王妃这么容易就让步了? 他不由转头去看宣王。 宣王坐在一旁,显得冷酷且寡言。万世荣其实很喜欢寡言少语的主子。这样的殿下,才会留给他们更多开口的机会。 万世荣微微出神间,见宣王动了动唇,他道:“剐了吧。” ……什么? 万世荣恍惚了下,一时间没能听清。不,准确来说,应当是他听清了,但觉得应当是听错了。 他身后的其余人,却是骤然匍匐下来,颤声道:“殿下……殿下这是要……” 方成冢在旁边看着这一幕,觉得挺好笑。 由宣王妃自个儿来问责,那是留你们狗命呢。却偏想换成殿下…… 这下高兴了? “拖下去。”方成冢微微侧过头,帮腔道。 亲卫闻声而动,先上手拖走了那东阁祭酒。就在要动手去拖第二个人的时候,终于有人绷不住了:“殿下!殿下难不成是要降下凌迟的刑罚吗?” 所谓“剐”,便是拿刀紧贴着皮肤,一点点片了身上的肉,片出一片接一片。又称“凌迟”。 其他人迟钝地反应过来,顿时头皮一凉,魂儿似乎都要破开皮肤钻出去了。 “殿下……殿下怎能残忍至此?” “前朝正是亡于苛政酷刑!殿下,万万不可行事如此啊……”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喊起来。 也有个骨头着实不太硬的,插了一句“殿下饶命”。 万世荣脑中仿佛煮开了水,混混沌沌,发出浑噩的响动。 他万万没想到,殿下竟然省过了“问”这一环节,直接进入了“责”。 万世荣硬气道:“我等尚不知何错之有,便要遭受如此酷刑。殿下这般行事,恐怕叫人难以信服……下官一死并不可惜,但若是坏了殿下的清名,又该从何处弥补呢?” 宣王冷淡地掀了掀眼皮:“本王治军一贯如此,未有不服者。” 方成冢接声笑道:“是啊,偏换到你们身上,便有不服了。那你们说,是殿下的过错呢?还是你们的过错呢?” 其他人被问哑了声。 但万世荣却深知,这怎能等同呢?文臣与武将,本就不能同等待之! 可如今这屋子里,除了他们几个外,便是方成冢这样的将领,又或是那些个挎刀佩剑的卫兵……这话若说出来,宣王未必发怒,这些人肯定恨不得先提刀了。 这时候门外已经先响起那东阁祭酒惨叫的声音了。 万世荣心间一颤,跪地叩首道:“臣愿独自揽下罪责……” 既然这一剐逃不脱了,起码要博个死后清名吧? 薛清茵闻声挑了下眉,她多看了一眼那万世荣。 还挺放得下? 她大抵能猜到万世荣怎么想的。 想要名声? 凭什么? 薛清茵冲方成冢使了个眼色。 方成冢愣了愣,心道王妃盯着我瞧作什么?这一会儿别把我一起也给剐了。 薛清茵:? 挺聪明一方副将,这会儿怎么不灵活了? 这时候宣王的声音又冷冷淡淡地响了起来:“你到底是属官之长,本王今日不剐你。” 这话一出,万世荣就感觉到其他几人看向他的目光有了变化。 万世荣年纪大了,他们却还年轻。 万世荣能博清名,他们官小位卑,博也博不来。 这时候门外的东阁祭酒又惨叫了一声。 他们的目光更惶恐,甚至还有些尖锐了。 万世荣忙颤声道:“不不,只剐下官一人就是。” 方成冢这会儿出声跟上了,乐呵呵地笑道:“万傅既然如此喜爱,不如我先领万傅去观一观刑?” 万世荣头皮一麻,天灵盖都仿佛被这句话给掀开了。 他岂是喜爱? 偏这方副将说起这话时,满脸都写着忠厚老实。 “求殿下饶命,我等万万不该在背后议论王妃。”有人崩溃喊道。 “那刘县令的夫人说的不错,夫妻本一心,坐在一处议事,又有何不妥?王妃身份尊贵,岂容我等肆意抹黑?”又有人道。 方成冢听得直挑眉。哟,这刘夫人是个会说话的。 “说来也是万傅认为王妃有牝鸡司晨之嫌,实则想来,殿下与王妃恩爱万分,若齐心协力治理益州,该是有益百姓的大大善事!”这人说话尤其不厚道,前半句供出了万世荣,后半句马屁直接拍得飞起。 方成冢心下觉得好笑,但面上还是假惺惺地道:“殿下,若他们知错就改……依属下之见,也未必不能从轻处罚。” 这些个文官一来便想搞个大的。他们看不惯武将,武将又哪里看得惯他们呢? “益州失蹄在前,越矩抹黑在后,你们说,本王该如何罚你们?”宣王不冷不热地问。 “罢、罢官?”有人弱弱道。 “若朝中人人但凡做错了事,只要罢官就好,那倒是省事了。”方成冢嗤笑道。 他一顿,随即又道:“我为诸位争取了免去死罪,但诸位也不该如此滑头啊。” 这话一下说得他们脸红起来。 只有薛清茵舔了下唇。 今日方副将话怎的这样多?倒没给她留上几句吐槽的机会。 “请殿下罚下官四年薪俸。”有人颤声道。 和京官不同,他们没了薪俸,又因为是在封地做官,没有族人供养,四年薪俸一扣,那就是真成穷光蛋了。 又有人道:“若下官再有失言,请殿下将下官送到前线与孟族大军一战。” 这就基本等于发毒誓了。 宣王慢条斯理地点了下头道:“妥。” 他们紧紧提起的心,瞬间落了地,身子也跟着一软,往旁边歪了歪。 万世荣在一边憋得浑身发抖。但他又能说什么?指责他们不该低头,让他们从容赴死吗? 被凌迟可一点都做不到从容。 这时候亲卫进门道:“殿下,人昏过去了。” “求殿下也饶过祭酒吧……”万世荣无奈地吐出声音。 “将人带进来。”宣王道。 众人悚然一惊,要见到被割肉后的惨状了吗? 他们想着想着,甚至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亲卫依言将东阁祭酒从外面带了回来。 却并没有想象中的凄惨模样。 他脖子那一圈儿衣领,全被汗水打湿。一张脸煞白。昏是真昏,但身上……没有一点血迹。 “他……这……祭酒没有被割肉?”有人惊奇出声。 万世荣脸色大变:“殿下骗下官?” 方成冢面色一沉,当先喝道:“怎么?万傅还没有尝到说错话的滋味吗?” 万世荣只得闭嘴。 一旁的亲卫道:“属下方才抽出短刀,他便惨叫了一声。再脱了他的裤子,他又惨叫一声。等刀刃贴上皮肤,他已经吓昏了。” 亲卫面露可惜之色:“还未来得及,便被殿下又传进来了。” 原来是差一点就真动手了。 几个属臣心头反而觉得更加后怕了。 万世荣面色难看,也说不出话来。他想,恐怕经了这么一出,他在他们中的威信也去了一半。 方成冢冷笑道:“怎么一个个的脸色还这样难看?若那日王府亲卫不曾在巴州附近找到你们,你们只怕已经死在路途上了。” “是,是。多谢殿下派人找到了我们。”他们嗫喏道。 方成冢嗤笑道:“仔细动动脑子……” 万世荣皱眉:“方副将……” 方成冢看他:“万傅为属官之长,难道也想不明白?” 万世荣怔忡道:“是……殿下不会未卜先知,怎知我们到了益州便被抓了,又怎知我们逃出来后走的哪条路。那为何亲卫偏偏在巴州附近发现了我们?” 方成冢冷声道:“因为王妃。” 万世荣抓心挠肺,诚声道:“求方副将详解。” 薛清茵在这厢摸了摸鼻子,啊?怎么说到她身上来了? 只听方成冢接着道:“兴州山上并无猛兽,那日殿下却在山上捡了只狼崽送给王妃。王妃心细如发,推断周遭不是有天灾便是有人祸,才会惹得有孕的母狼跋涉逃难至此。殿下听闻后,也毫不怀疑王妃的话,当即派人去四下查探。这才一路走到巴州,正救了你们的性命。” 方成冢厉声道:“王妃乃是尔等的救命恩人,尔等却在背后妄议,这便是君子之道吗?” 他们在巨大的震惊之中恍然大悟。 顿时更是羞愧难当。 薛清茵却忍不住歪头看了看宣王。 难怪今日方成冢这样话多……是殿下教的? 第202章 不能让他见到王妃! “你们可曾想过,若是殿下听不进去王妃的进言,你们会如何?” “如今你们活下来了,说话倒也硬气了。全然不记得是怎么狼狈地从益州逃出来的了。更口口声声指责王妃插手议事,牝鸡司晨了……” 方成冢一字一句,讽刺得他们坐立难安,忍不住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我还当你们要说,被王妃救下,还不如死在路上呢。”方成冢摇头“啧”了一声。 这下算是将讽刺拉满了。 万世荣还能说什么呢? 这下连这话也不能说了。 他的面色实在有些难看。 眼下获知真相,方才知今日就算真死了,也博不来什么清名。 恐怕还要落个死得好的名头。 “下官惭愧。”万世荣流下几滴老泪,也深深拜下。 “下官愧对王妃。”其他人也跟着哭嚎道,“愧对王妃啊!” 薛清茵低头喝了口茶。 哭得那是真难听啊…… “好了,尔等也莫要在此处搅扰了。”方成冢冷声道。 “下官……下官告退。” “殿下,益州之事……”万世荣还剩点勇气,便低低出了声。 “万傅要身先士卒吗?”宣王扫了他一眼。 万世荣噎住了。 他躬身道:“下官不擅此道,羞愧羞愧。” 薛清茵懒懒插声道:“你们回去之后莫要忘了去向刘夫人也告罪一声。” “是,是……” 万世荣这才又行了大礼,然后带着这几人退了出去。 花厅中很快安静下来,方成冢脱口而出:“哈哈,今日这番配合极好!将这些个人驯得服服帖帖!属下还从未这样训过这些文官呢……” 薛清茵道:“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确是配合得极好。” 方成冢两眼都放光:“下回若是再有这样的场合,求王妃继续捎带上我。” 薛清茵抿唇笑了:“嗯。” 宣王身边的人都这样上下一心,怎能不叫人开心呢? 方成冢唱完了他的戏份,也就退下了。 薛清茵慢吞吞地放下茶杯,却突地伸手抓了下宣王的手腕。 宣王被她抓得有些痒,一下反手扣住了她。 薛清茵笑得有几分甜意:“殿下今日的戏也演得极好。” 宣王眸光一动,却没有说话。 薛清茵接着道:“殿下是想让他们对我感恩戴德吗?”她顿了下道:“瞧今日方成冢那番夸我的话……都是殿下教的?” 宣王捏了下她的指尖,这才淡淡道:“他们为何看低你,不过是因京中昔日的种种传闻。” “所以殿下在为我塑造好名声?” “嗯。” “我不在乎这个……其实做坏人更好。人人知我娇蛮,那么我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了,自然也没了束缚。” “我却想他们都称颂你。” 薛清茵一顿。 她悄悄在心里叹气。 怎么是好呢? 她好像真的会喜欢上宣王啊。 还会一日比一日更喜欢些…… 薛清茵小声道:“若我从此成了人人称颂的大好人,那谁又来唱白脸呢?” “我。”宣王轻描淡写,“我本就有嗜杀之名。” 说嗜杀都叫好听了。 大部分人都形容他叫“活阎王”。 薛清茵瘪嘴:“那不行,我也不愿你来做这个坏人。” “茵茵……” “我看方副将就当得很好嘛!” “……有理。” 这厢方成冢走出去不远,高高兴兴地打了个大喷嚏。 再说万世荣等人离开后,的确又去了刘县令家中。 刘县令听是他们来,说什么也不肯开门。 刘夫人端了一盆子水来,努嘴道:“这等惹人厌的人,到底是王府的属官,咱们打不得骂不得,我看泼盆水正合适!” 刘县令大惊:“这不是我方才的洗脚水吗?” 刘夫人道:“是啊,正是臭到一处去了!” 刘县令面上泛红:“也是。”他压低了声音问夫人:“我脚臭吗?” 门外的万世荣等人:“……” 他们生怕真挨了洗脚水的泼,赶紧高声道:“刘县令,我等先前失言,特来向尊夫人告罪!” 刘县令面露惊讶,一手开门。 “哗啦”一声。 刘夫人却是先手夺人。 众人被兜头浇下,艰难地睁开眼,一时连张嘴也不敢。 他们看着刘县令,眼底透出一丝隐隐的怨怼。 你脚臭不臭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这是真臭啊! 刘夫人告罪道:“哎呀,不知有客来,门外倒水倒习惯了。” “无、无妨。” 他们如今才知,原来不是什么事告罪一番就能原谅的。 刘县令怕他们又怪罪自己的夫人,便冷下脸来,问道:“你们先前将话都说绝了,眼下又来做什么?” “是我等狭隘了,今日在堂前受训,呕。方才知王妃究竟……是何等人物。我们愧对王妃,回想起来,呕,也不该对尊夫人出言不逊……” 这洗脚水着实有些遭不住。 刘县令明白了。 这是挨了宣王和王妃的骂,特来赔罪呢。 刘县令哪里还顾得上去看他们的狼狈模样,一下又激动得老泪纵横:“殿下与王妃实在是,实在是……连夫人你受辱,都记在了心上。” 刘县令恨不能让全天下都知道宣王的宽宥,和宣王妃的仁德! 万世荣看着他,顿时肉麻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另一厢,深受迫害的干子旭方才抵达益州境内。 果然变天了……他满面严肃,翻身下马。 抬头望去,巍峨的城门紧闭,不允自由出入。 而城门之上,士兵手持长枪,一个个目露精光,面带悍色,来回巡视。 眼见着已经有人朝他拉开了弓,干子旭连忙高声喊道:“我乃云逸子,与你益州司马私交甚笃,今日前来,是有急信要送,快快放我进去!” 城门上的人闻声缓缓收弓。 这让干子旭顿时松了口气。 下一刻,听得一声巨响。 城门开了。 干子旭顿时面色更放松了些。 一骑人自城门内出来,为首者眯起眼:“江楠的好友?我看你有些眼熟。” 干子旭定睛一看。 正是昔日在章太子手下的副将姚明辉,蓄着一脸大胡子。 干子旭忙道:“姚将军,我……” “认得我?”姚明辉打断了他的声音,面色一沉,悍然拔刀,“将他杀了。” “哈哈,我来替姚将军出手。”有人高声笑道,一边打马疾驰而来。 干子旭抬头细看,心下大惊。 竟然是孟族国师? 完了,这人……可有些棘手!可万不能让他见着宣王妃啊! 第203章 汝妻甚美 孟族仍停留在奴隶制度时期,官制和大梁有很大不同。 大梁的国师更像是一种歌舞升平的象征。 而孟族的国师,其地位远高于诸大臣,乃至是亲贵王公。 这位孟族国师便是如此,他手握相当大的权力。他可以随意处死士兵,沿途征敛貌美的男女。当然,不是因为他好色。 ……而是用于献祭。 或挖去头骨、双目,或扒下皮囊。 如宣王妃这般绝色而又灵动的人物,简直是他眼中最好的“器具”。 干子旭的脑中飞快地掠过这些念头,就见那孟族国师纵马而来,双腿夹住马背,身形往下一坠,手中被打磨得分外锋利的骨刀,照干子旭的喉结直冲而来。 干子旭哪有功夫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他吓得就地一滚,躲开了骨刀。 那不会是人骨打制出来的吧? 干子旭心头泛起寒意。 没等他喘上一口气,孟族国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此人有些滑溜……我要用他的头骨作碗,便送给姚将军如何?” 姚将军摇头嗤道:“我不好此物。” 孟族国师点点头:“好吧,观此人面相猥琐,想必头骨也不够洁净。便是献给贤若普,也要被嫌弃呢。” 所谓贤若普,是孟族信仰之中最高的天神。 干子旭一口老血卡在了喉咙里。 你他娘的要挖老子骨头,还嫌老子骨头长得不够好看是吧? 眼见着二人同时挥刀,再度纵马朝他奔来,颇有围猎之势,干子旭再也忍不住了,嘶声喊道:“你们若是杀了我,不怕江司马寻你们的麻烦吗?” 孟族国师仰天笑了起来:“他?找我们的麻烦?” 干子旭心一沉。好,可以肯定了,如今虽然是益州司马江楠掌权,但在孟族面前,也算不得什么人物。孟族对益州的掌控,恐怕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深入…… 再想到,连国师这等人物都来到了战场上,可见孟族王室必得的决心! 恐怕真要出大事…… “我认得阁下,乃是孟族国师林古……阁下就不仔细想一想,我为何在这样的时候,狂奔千里特来寻益州司马吗?”干子旭紧跟着又大喊道。 孟族国师说:“我不好奇。” 他打马到跟前,骨刀已经逼近了干子旭的眼眶,却被姚明辉一把抓住了。 “等等。”姚明辉看向干子旭,“你说,你来做什么的?” “你们在益州有内应,悄无声息便夺下了数座城池。可你们知道吗,当今圣上将益州划给了宣王作封地。” “那又如何?”姚明辉冷酷道,“前些日子我们还抓了宣王府的属臣。也不过如此。” “宣王不日便到……” “可我听闻他滞留兴州不前。” “我便是从兴州来!” “哦?” “宣王带了什么兵?带了多少兵?手下副将作战是何习惯?……如此种种,你们都不想知道吗?”干子旭压低了声音,带着蛊惑的味道。 他说着,顿了下,又问孟族国师:“国师应当听过宣王的大名吧?” 孟族国师眯起了眼:“听过……都说他何等勇猛,何等英武。但依我看,不过是他昔日那些敌手,太过废物罢了。” “不不,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其实这位宣王殿下生得俊美无俦,不如挖他的头骨。” 孟族国师却摇头道:“肃杀之人,怎能献给贤若普?” 不过他口风终于是松了,他将干子旭上下一打量:“抓起来。” 几个孟族人沉着脸走上前来,一言不发地将干子旭五花大绑,抬起来进了城门。 姚明辉突地道:“你自称云逸子?我却是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人……曾救过皇帝和太后。” “是。但我对他们却憎恨得很……” “此话怎讲?” “我其实是章太子的旧人……”剩下的话便不言而喻了。 姚明辉面色变了变:“是吗?难怪我看你有几分眼熟。” 他看着干子旭的目光仍有警惕,但警惕之中又多了点亲近。 “既然姚将军留下了我的性命,那我也便投桃报李……写一封信将宣王诱入此地,将其剿杀。我想梁德帝知道之后,定会万分悲痛吧。” 姚明辉没有拒绝,只道:“我看着你写。” 兴州。 前一日昏过去的那东阁祭酒缓缓醒来。 他……没有死? 等他撑着床铺坐起来,目光一转,扫见了身边的万世荣等人。一张张面孔,这是何等的眼熟。 他当即掩面哭泣起来:“黄泉之下与诸位相见,竟是一个不落……” 旁边的人嘴角抽了抽:“祭酒仔细瞧瞧,我们哪里像是死了?” 东阁祭酒哭声一止,抬头仔细一番打量,随即狂喜道:“殿下饶过我们了?那想必是万傅在其中力挽狂澜了吧?” 万世荣面如菜色,没有说话。 旁边的人却是突然顿了顿,憋出来一句:“是王妃大度。” “什么?”东阁祭酒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其他人也跟着道:“不错,如今仔细想想,王妃先前的问责,实则是为救我等性命啊。” “正是。” 东阁祭酒目瞪口呆。 他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怎么昔日同僚便都变作了这兴州官吏一模一样的形状? 薛清茵这会儿也正在问亲卫呢:“人醒了?” 亲卫应声:“是。” “那便好。” “小狼怎么样了?” “能吃能睡,好着呢。” 薛清茵抿唇笑了下,但很快便收敛了起来。她看着宣王从门外走进来,低声问:“干子旭还没消息传回来?” 宣王道:“没有。” 薛清茵不自觉地抠了下桌子边缘,皱眉道:“两种可能,第一种,他反正已经背叛过贺松宁了,再背叛咱们一回也不稀奇,但我还是更相信章太子的魅力,他手下的人应当都是忠于他的;第二种,那便是……” “益州的情形已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宣王接声。 薛清茵重重一点头:“干子旭可能还没找到和他有交情的人,便被扣下了。” 宣王飞快地推断道:“他们已经把守住城门了。” 薛清茵这才显露出三分忧虑:“守城容易攻城难,何况还有山道作屏障。咱们要进益州不容易。” “咱们”。 宣王低声道:“无妨。”他抬手为薛清茵理了理衣领。 此时有人一路疾驰而来:“殿下,益州急信!” 宣王的手还停在薛清茵的脖颈间,头也不回地道:“念。” 方成冢接过信,拆开,刚张嘴,就又闭上了。 他咽了口唾沫,把信纸翻了个个儿,憋出一句:“这干子旭疯啦?” 薛清茵忍不住好奇:“怎么?到底写了什么?还能传信来,他无恙?” 方成冢艰难念出声:“……汝妻甚美,速速献之。”“这话不是我说的!……咦,也不是干子旭说的?落款是,林古二字。林古是何人?” 宣王指骨一屈,骤然用力,将薛清茵的衣领都抓皱了些。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伸手夺过信纸。 “林古是孟族国师。传闻他供奉的大殿中,有一面十八美人图的屏风。用的皆是年轻女子的人皮。” 薛清茵听到这里,只觉得身上一寒。 宣王说着又摩挲了下纸面道:“这的确是干子旭的字迹,与欠条一致。……他被抓了。” 薛清茵这会儿身上的寒意还没缓过劲儿来呢。 便听宣王沉声道:“整军速速启程。”他扭头对薛清茵道:“茵茵便不要去了。” 薛清茵:“啊?” 另一头,孟族国师对中原文字知之甚少,不由问:“那样简短几个字,便能引宣王入瓮?” “能。他连朝廷大军都不会等,必然日夜兼程提刀前来。”干子旭斩钉截铁,赌咒发誓。 孟族国师转头看姚明辉。 姚明辉:“……是吧。”他也没看出来干子旭这信有什么问题。字虽少,但仇恨是拉满了。 姚明辉只是有点些许的不自在。 真能成功引君入瓮吗? 他们不会变成第二个北狄吧? 应当不会吧……宣王虽厉害,但到底还年轻……年轻气盛便容易做错事……是吧? 第204章 不带她! 兴州司马邱兆的那封信,就这样被送入了京城。 梁德帝听禁卫提起“邱兆”这个人名的时候,还短暂地怔愣了下。 梁德帝虽在各地都有自己的耳目,但梁朝州县众多,如兴州这样不大起眼的地方,小小一个司马,还真无法让梁德帝印象深刻。 “他说他有信要传到朕跟前?” “是,且说是一定要陛下亲自拆看。”回话的禁卫也不解。兴州那个地界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发生?总不会是为了告宣王的状吧? 禁卫的神情有一瞬的微妙,然后恭恭敬敬地将信奉上了。 梁德帝伸手拿过来,飞快地看完了,然后眉心深深皱了起来:“兴州司马疑心益州有战事……” 禁卫不解道:“益州有乔指挥使坐镇,怎会轻易起战事?何况自数十年前起,便多是益州山民惹的祸事,再无外敌入侵,又怎会发展到乔指挥使也弹压不下来的地步?” 梁德帝到底是上过战场的,自有自己的思量。 他淡淡道:“正是因为数十年都不曾起战事……我们的外敌休养生息数年,足够将他们养得膘肥马壮。” 禁卫听得面色一肃,不过很快他便道:“所幸宣王殿下人在兴州,距离已经不远了……” 梁德帝按了按额角:“若真是有战事,那朕岂不是对不起宣王。本该是让他到封地上宁静度日,最后却是给了他一个烂摊子。” 禁卫忙劝道:“所谓能者多劳,宣王殿下若是平定战事,陛下还可以再封赏他……” 梁德帝没有再接话,沉吟道:“让郭英率一队人,轻装简行,先赶至兴州,再从兴州去益州!探明情况即刻传回消息。” 禁卫应声退下。 不多时,户部尚书、兵部尚书,还有尚书省和门下省的人也都到了。 众人一见这架势便觉得不对劲。 “宣王府的属臣,从益州突然出现在了兴州。”梁德帝只说了个开头,便让他们自由议事了。 等到议事结束之后,走门下省发出了旨意,再由户部和兵部为战事做准备。 粮草、军马等等……一个也不可少。 这是不必等查明再开始的。 毕竟战事瞬息万变,真等查明后消息传回来方才开始做准备…… 那还打什么仗?趁早洗洗睡吧! 另一厢。 贺松宁也正在打发陶舟和知书去兴州。 “你依旧去大姑娘身边伺候。”贺松宁对知书道。 知书点头应声。 但陶舟却有疑惑:“公子为何……” 贺松宁截断了他的声音道:“去大姑娘身边护着她,必要时,可带着她逃出兴州。” “逃?”陶舟更疑惑了。为何要逃? 贺松宁沉默片刻,却突然又更改主意道:“不,还是不要逃了。若没有和宣王同生共死,宣王怎会爱她入骨?” 陶舟听着觉得不对劲。 主子怎么还做起大善人来了?还要成全他们情深似海? 贺松宁喃喃道:“有些刀要捅在最恰当的时候。” 陶舟彻底听不懂了。 “去吧。”贺松宁道。 陶舟只得咽下疑惑,和知书一同走了出去。 他们没走出去几步,便碰上了薛清荷,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二姑娘。” 薛清荷认得他们,便将食盒中的食物取出来,要分给他们吃。 他们哪里敢收? “眼下正急着离京办事,多谢二姑娘好意。” 薛清荷掐了下指尖,有些烦闷。 她也试着去做个八面玲珑的人,怎么就做不成呢? 大哥身边的人……到底还是不喜欢她。 薛清荷吐了口气,想了想,又关心地问:“陶舟不是才回来不久吗?又要出去办事?” 陶舟点头。 薛清荷问:“怎么连知书也去?” 陶舟尴尬一笑:“须得带上她才行呢。” 薛清荷一下反应过来。这个叫知书的,昔日是在薛清茵身边伺候的。好像是大哥特地给她的吧。 “你们要去姐姐身边?”薛清荷脱口而出。 陶舟不知道能不能对外说,便只道:“二姑娘不是要送食物给公子吗?二姑娘快去吧。” 说完,陶舟就赶紧带着知书走了,生怕她再打破砂锅问到底。 薛清荷呆立在原地,心下有些难受。 他们这般遮掩支吾,反倒显得没将她视作自己人…… 她在那里了会儿,还是抱着食盒回去了。 贺松宁当日都不知道她来过。 陶舟二人紧赶慢赶地往兴州去。 而此时宣王手底下的军队也已然休整完毕。 他们个个还兴奋得紧。 滞留兴州可把他们闲坏了,如今杀入益州,正是为保护百姓呢。若能斩杀几个敌人,便又是一份儿军功,可保家中亲人生活无忧。 “玄甲卫便留在兴州保护王妃。”宣王下令。 薛清茵立在一旁,却显得有些气闷。 不带她。 不带她。 不带她! “不必将玄甲卫留给我。”她闷声道,“战场上何等危险,他们是你的亲军,是你身边最如臂使指的人。自然是留在你身边更好,留给我又有何用?” 宣王拧了下眉,但很快便道:“留下杜鸿雪,他自会指挥他们护住你。” 薛清茵也跟着皱眉,道:“人家不要军功的吗?跟着我作甚?” 方成冢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二人第一次起争执,竟然是在这样的时候。 宣王沉声道:“茵茵,我要你平安。” “你认为他们能打到兴州来?” “大军不能,但探子呢?奸细刺客呢?” 薛清茵小声道:“那我跟着你不好吗?” “行军会走得很急,茵茵,你适应不了。”宣王只是陈述了客观原因。 薛清茵抿住唇,也觉得自己的身体太弱了些。 先前依仗身体不好,躺平得那叫一个舒坦。 如今才知道人还是不能太弱…… 跑都跑不快! “我不想拖累你,但听起来,我的确像是个负累。”薛清茵的语气更低,连眉眼都耷拉了下来。 在京中还好,离了京城,想要刺杀宣王的人必然多如过江之鲫。 而她作为宣王妃,也难免作为靶子被盯上。 偏偏她还手无缚鸡之力…… 她那套对付宫里头的那些人还勉强够用,但一旦见了真刀真枪,便是毫无意义的。 薛清茵有些沮丧,头一回从中品味到无力感。 宣王见她垂首不语,一下张开双臂将她抱在怀中,又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 薛清茵一下推开他:“好了,你去吧。” 宣王却没有松手。 薛清茵趴在他肩头道:“我没有生气,你去吧。” 宣王抱住她的手臂更用力地紧了下,然后才松开。 薛清茵轻轻吸了口气,重振精神,对宣王笑了笑:“快去!益州百姓在等你。” 宣王忍住了狠狠亲吻她的冲动,按住腰间的刀,转身踏出门去。 这回薛清茵却没有送他。 上回在宣王府上,是为了装作在意他的模样。如今满心真切,反而不大敢目送他上马走远。 玄甲卫还是留下了二十来人,亲卫也留了十来个。 如此大的行军的动静,还没带上薛清茵,自然惊动了兴州官员。 邱司马得知后,狠狠出了口气。幸好,幸好他还是大胆写了封信去京城! 而刘县令的夫人也得知了战事。 她想着宣王与宣王妃对他们一家的照拂…… “恐怕王妃一人无趣得紧,还要担心宣王殿下的安危……” 刘夫人与刘县令简单商量了下,便亲手做了些食物,装在食盒里上山来见薛清茵了。 想着陪宣王妃打发些时间也是好的。 与此同时,有一行人悄然来到了兴州城门外。 “有大量的马蹄印和车辙印。” “城门紧闭,门禁变严格了。” “看来宣王的反应很快啊……” “好在不影响咱们入城。” 他们对视一眼,大摇大摆地掏出了腰牌往里走去。 “我等乃兴元府驻军,接陛下命令,前来查探益州兵祸一事!宣王可还在城中?” 城门口的士兵查探过腰牌,确认无误后,道:“益州确起了战事,宣王殿下已经率军赶往益州。” “可还有更详细的情况向我们作说明?” “这……小人只是守城的士兵,其余一概不知。” “兴州官吏何在?” 士兵便连忙带着他们进城去见了兴州官员。 奈何兴州官吏也屁都不知道。 “不如去问宣王封地的属臣吧,他们是从益州逃出来的。”邱司马道。 “哦?竟然还有人逃出来?不知人在何处啊?” “就住在半山腰的宅院中,我等派人送几位前往。” “好。”这手持兴元军腰牌的中年将军露出了笑容。 第205章 要命了!快! 一张美人榻摆在院中,薛清茵躺在上面晒了会儿太阳。 弄夏在后头有些期期艾艾,她不知道该怎样使姑娘心情更好些…… “王妃,刘夫人求见。”亲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刘夫人?” “嗯,便是刘县令的夫人。” 薛清茵慢吞吞地坐起来:“哦,那兴许是来谢我的吧,将人请进来。” 不多时,刘夫人便被请进了门。 虽然只是小小县令的夫人,但她并不显得畏畏缩缩,反而透出几分粗糙的爽利来。 “民妇拜见王妃。”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然后抬起头道,“做了些兴州小食,不知王妃能吃得了吗?” 她说着还小心地看了一眼薛清茵的腹部。 眼底跃动着慈和的光。 刘县令年纪不小了,刘夫人自然也是四十来岁,近五十的样子。 比许芷的年纪还长一些。 会用这般目光看薛清茵,倒是半点也不违和。 薛清茵被她一瞧,才想起来……哦,离了京城有些日子没装了,都忘了。 找个良辰吉日流了吧。 不然都该往里塞小枕头了,怪麻烦的。 “做的都是些什么?想来是能吃的。”薛清茵对刘夫人道。 刘夫人忙跪伏在她跟前,打开食盒道:“都是些核桃饼、瓢儿馍、板栗乌鸡一类的东西。” 薛清茵朝弄夏使了个眼色,弄夏便过去将刘夫人扶了起来。 其他宫人也顺势搬来了凳子给她。 刘夫人不禁笑了笑,心道宣王妃果真是个宽和好说话的。 宫人们捧着新的碟子,将里头的食物腾挪出来。 还没等薛清茵下手捏上一块呢,亲卫又来了。 他探头进门,压低了声音道:“王妃,陛下派人到兴州来了,正等在外头,您看这……” 刘夫人慌忙道:“陛下派了人来?那……那民妇先……” 薛清茵看向弄夏:“带刘夫人进屋等候吧。” 弄夏应了声:“是。” 亲卫出声:“那外头的人……” “带进来吧。” “是!” 这院子共有两道门,亲卫来到了外门边,目光从这些人的身上逡巡而过。 “王妃传你们进去。”亲卫道。 为首的男子名叫窦建宏,他一步迈进去,剩下的人便也跟着往里走。 “等等。”亲卫一把拦住,“只能进去一个人。” “这位兄弟,我等乃是奉陛下之命……” “我又不是不许你们进去,只是只能进去一个。怎么?他不是你们的头儿?他一人回话就是!”亲卫冷下脸。 窦建宏连忙扶了扶亲卫的手臂,笑道:“好,我一人进去便是。男女有别,本也多有不便,若非是陛下有令,也是万万不敢前来唐突王妃的。” 亲卫面色稍缓,这才领路在前。 “兴元府驻军校尉窦建宏拜见宣王妃!”中年男子躬身拜下。 “起。”薛清茵吐出了一个字,手里还抓着咬了一口的核桃饼。 刚才宫人都替她试过了,无毒。 窦建宏这厢闻声直起腰来,便见一个绝色美人映入了眼中。 绛色罗裙,垂落的发髻紧贴耳畔,将面庞勾勒得更显精致。 他短暂地怔忡了下,而后便觉得有些好笑。 这宣王妃着实太闲适了些。果然是女人,哪里知道益州战场的残酷…… 薛清茵这会儿却也在打量这窦建宏。 额阔顶平,形容方正,身披软甲,着将领打扮。腰间悬挂一块腰牌,那腰牌打着旋儿转动起来,隐约能瞥见上面“令”“府”一类的字眼。 “你是陛下派来的?”薛清茵敛了敛目光问。 “是。”窦建宏应声,不卑不亢。 “陛下是何时得的信儿?”薛清茵又问。 “两日前,刚得信儿便下令命我等就近赶来。” “陛下可嘱咐你们带什么话给我和殿下?” “只说恐是孟族入侵。孟族凶残,勿要轻举妄动。又命我等查明情况传回,朝廷才好调兵遣将。” “没说让殿下举兵先去益州阻拦?” “没说……殿下走了吗?我听兴州官吏是这样说的。” “你们都是兴元府的驻军?你还是个校尉,官儿不小啊。” “不敢当,都是为朝廷办事,岂有大小之分。陛下一声令下,我等便得立即动身。” “我一向听闻兴元军勇猛非常,叫我实在佩服。对了,你们还有过与孟族交手的前例是不是?” “是,正是因这个缘故,陛下才派我等先行赶来。” 薛清茵问话的语速很快,跟前这叫做窦建宏的男子一一对答如流。 薛清茵摸了摸指尖上鲜红的蔻丹,低声道:“既是如此,反正殿下也才启程不久,窦校尉便立即率人跟上吧。” 窦建宏点点头:“我会派人跟上去,也会派人回京禀报。” “嗯?窦校尉不去?” “陛下念及王妃曾中毒一事,特命我在王妃身边护佑。” 薛清茵笑了笑:“那岂不是妨碍窦校尉建功立业了?实在叫我过意不去。” “为臣子者,实乃本分。岂有妨碍之说?” 薛清茵点点头道:“赐座。” 窦建宏顿时露出了受宠若惊之色,但宫人已经为他搬来了一张锦凳,他便也只有落座。 “吃吗?”薛清茵伸手拨了拨跟前的碟子。 骨瓷碟子净白,与她指尖的蔻丹之色形成鲜明对比。 窦建宏垂首一看,又怔了下。 “窦校尉一路行来也不容易,想必又是渴又是饿,吃些吧。”薛清茵歪头笑道,姿态慵懒松弛。 窦建宏攥了下手掌,这才拿起核桃饼:“多谢王妃赏赐。” 薛清茵见他吃进去了,才露出更灿烂的笑容来。 这一笑,笑得窦建宏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而薛清茵此时还没有要打发他下去的意思,一手摇扇一边问:“窦校尉年岁几何?可有妻儿啊?” 窦建宏的目光恍惚了下:“曾有……后死于兵祸。” “哦?”薛清茵直起腰,“这么说来,窦校尉如今是鳏夫,独身一人了?” “……是。”窦建宏都有些猜不透这宣王妃想做什么了。 连一旁的亲卫和宫人也心下疑惑。 王妃为何独独对此人如此关注? 虽然皮相端正,但到底是个中年男人,与宣王殿下比较起来,那可实在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薛清茵突地起身:“我有一张护身符忘记让殿下带上了,窦校尉一会儿让手下的人拿去,等追上了宣王殿下,便亲自交到他手中吧。” 窦建宏应了声:“是。” 然后抬眸目送着薛清茵往屋内走去取符纸。 另一厢,邱司马还坐在原位置上,眉头紧锁。 刺史不由问:“怎么?你也操心上益州之事了?有宣王在,那战火必不可能蔓延到咱们兴州来。” “不,不是……我只是觉得哪里不大对……” “什么?” “方才那位窦校尉,他说话的有些奇怪。” “何处奇怪?”刺史纳闷,“我等已经验明他的身份了啊,令牌不曾作假,说起兴元军来他也头头是道,没有半句虚妄。而且……你私底下不是和我说,你送了信到京城禀报此事吗?那陛下派人前来,没有错啊!” “来得太快了……” “他也说他是兴元府驻军,就近赶来的。” 邱司马抓了抓脑袋。 那到底是哪里不对呢?他总觉得不对…… “哦?竟然还有人逃出来?不知人在何处啊?——你还记得他说的这句话吗?”邱司马喃喃出声。 “自然记得,这话也没什么错。问咱们,咱们什么也不知道。当然是要找到那些逃出来的属臣,问他们最能了解情况。” “竟然还有人逃出来,竟然还有人逃出来,竟然还有人逃出来……”邱司马却反反复复地念起了这句话。 刺史听得耳朵都痛了,不过这么反复几遍,他也觉出不对味儿的地方了:“这话是有些怪。” “哪里怪?”邱司马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追问道。 刺史怔怔道:“有些……有些像是命案后受害之人死里逃生,从凶手口中说出来的话。” 邱司马一下跳起来:“要命了!快!快去找宣王妃!恐怕是奔着宣王妃去的!这下真要被宣王大卸八块了!这可是咱们带的路啊……” 第206章 救王妃 刺史被邱司马这段话吓了个魂不附体。 “参军呢?参军何在?快,快去寻录事参军,即刻调动所有州兵!随我等奔上山去护卫宣王妃!”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州府。 刘县令听过后,睚眦欲裂:“我那夫人……我那夫人前脚才上山去拜见宣王妃了!” 他二话不说,抱着刀,迈着腿就往山上去。 其他人哪里还敢耽搁?也匆匆冲了上去。 这厢薛清茵进了门,扭头对弄夏道:“带刘夫人到里间去。” 弄夏茫然地应了声“是”。 然后她才脸色骤然一沉,问起紧跟在自己身边的玄甲卫:“外头那个人你打得过吗?” 玄甲卫神色一肃:“王妃的意思是……” “荆南军,昔日在章太子率领下与孟族作战。后到了当今圣上的麾下,改兴元军,驻兴元府。”薛清茵飞快地道。 这是宣王曾说过的话。 她记性很好,都记住了。 “可兴元军如今是陛下手下的军队,怎会背叛朝廷……” “不是今日才背叛的,是一早便有几个将领叛出了兴元军。这些人与孟族有来往,且对兴元军知之甚详!他们甚至了解当今圣上的脾性和作风,要弄到腰牌编出今日这番话似乎也不难……”薛清茵皱着眉道。 玄甲卫面色更为冷肃,一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属下知晓了,请王妃放心。还好袁护卫只放进来了一人,要拿下他应当不难。” 薛清茵不放心地叮嘱道:“他年纪不小,加上当年叛出兴元军的多是将领。那他也该是个骁勇之人。” 玄甲卫抿唇沉声道:“王妃,玄甲卫也绝不是吃素的!” “我知晓,但你们是宣王亲军,是自己人,若能兵不血刃便拿下他,又何必叫你们去拼死拼活?”这才是薛清茵顾虑的地方呢。 那玄甲卫闻声一愣,心下有些受震动。 他紧握拳头,语气更沉:“属下明白了,属下定不辱命!” 薛清茵思来想去,道:“等等,还是我先去吓吓他吧。” 玄甲卫坚决地道:“不行,既然已经知晓他是贼人,又岂能让王妃置身于危墙之下?” 薛清茵笑了下:“我这人怕死得很,我也不会让自己在危墙之下的。你一会儿听我号令。” 玄甲卫面露犹豫之色,没有应声。 “怎么?殿下才走,便不听我的话了?”薛清茵轻声笑道。 玄甲卫垂下头道:“听王妃的,若有意外,属下以身殉之!” 薛清茵“哈”得笑了一声:“那可不成。若我出了意外,你起码先拼死砍他三刀吧。” 玄甲卫大都冷酷肃杀,这会儿却禁不住脸红道:“王妃说的是!” “等会儿我。”薛清茵说罢,转过身,打开了一个密封的匣子,从里头取出了一块玉,悬挂在腰间。 “走吧。”她转过身来招呼道。 玄甲卫看了看:“这玉怎么是虎符形状?” 薛清茵笑道:“因为它就是虎符啊。” 玄甲卫茫然又疑惑,但还是老老实实陪在了薛清茵身侧,一同走了出去。 这会儿院子里的窦建宏已经有些等不住了。 他觉得宣王妃的表现有些怪异。 似是识破了他的身份,又好似一无所知。 似是对他有所提防,但又为何不直接点破他? 还有……为何特地请他吃饼饮茶?待他吃下后,她便露出了更热烈的笑容。 难道其中有毒? 思及此,窦建宏竟觉得身上都热了起来,一时口干舌燥,喉中都隐隐发紧。 他忍不住抬手扯了扯领子,又抬头看了看顶上的烈日…… 兴许是晒的吧。 “校尉久等。”那宣王妃脆声道。 窦建宏抬头望去,便见她款款而来。腰间配饰轻轻碰撞,发出悦耳的玉石之音。 他还当她不会回来了…… 看来她并没有识破他,方才说的什么去找符纸,也不是托词。 “并未久等,只是头顶日晒,不禁流下汗水,恐怕冒犯王妃……”窦建宏忙起身道。 薛清茵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他坐:“窦校尉不必客气,兴元军与孟族作战有丰足的经验,此次若要取胜,兴许还要兴元军在其中起作用呢。都是家国栋梁,何须如此?” 窦建宏坐了回去,并禁不住心道,看来传闻大为不准啊。 听这宣王妃的言辞,大方得体,实在当得起王妃之责啊! 若真是兴元军在此,听了也会觉得心中欢喜吧? 薛清茵却没有坐,她翻了翻腰间的荷包。 窦建宏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顺着往她腰间看去。 这一看…… 窦建宏的目光瞬间被那玉制的虎符吸引了。 他死死地盯住了它。 虎符! 青珪军的虎符! 怎会在她身上? 难道是假的? 不不。 极少人知道青珪军的虎符乃是用玉制成。 玉易碎,怎能作虎符呢? 当年见过的那些人,早就死得差不多了…… 窦建宏心中大为震动,情绪如海浪般翻涌。 为了假作不在意,他只能挪开一点目光,转而盯住了宣王妃的动作。 薛清茵葱白似的手指,搭住香囊边缘,掏了两下,取出一张符纸来,递给窦建宏:“喏,符纸在此。带给宣王吧。” 窦建宏也是个不懂道家符纸的,不然一眼就会发现这玩意儿是求子符。 啊,不错,正是上回薛清茵误送出去那张,废物利用了。 宣王见了便会明白。 窦建宏小心翼翼地收起符纸,笑道:“那属下这就出去传递符纸……” “嗯,你一会儿回来,咱们再说说要怎么防孟族偷袭。” “是。” 窦建宏出去将符纸交给了下属,又像模像样地吩咐了人:“速速回京禀报陛下。” 他的下属几人对视一眼,各自散去。 窦建宏很快又回到了薛清茵跟前。 “敢问王妃,如今留在王妃身边护佑的可是王府亲卫?” 薛清茵点头,但心下纳闷,他们没见过玄甲卫? 不知道还有玄甲卫在? 窦建宏接着道:“若是行得通,请王妃将管束他们之权交予我如何?我会为他们排兵布阵,围绕这座宅院建立起防御,保管那孟族无法趁虚而入。” 薛清茵笑道:“你觉得你智比宣王?” “这……王妃何出此言?” “殿下走之前自然是安置妥当了,何须窦校尉再来排兵布阵呢?” 窦建宏讪笑道:“我更熟知孟族,这才……” “窦校尉实在为我着想啊。”薛清茵突然感叹道。 “都是陛下吩咐的。” “那也是陛下叫你盯着我腰间这虎符目不转睛瞧的吗?” 气氛骤然凝滞。 玄甲卫一手按刀,一手按住了袖箭的机关。 窦建宏像是被钉在了那里一般,面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落。 热。 太热了。 窦建宏面上肌肉牵动,挤出一个笑容来,他道:“那不是。只是小人不曾见过这样怪异的虎符,才多瞧了几眼。王妃能为小人解惑吗?此物从何处来?” 薛清茵缓缓吐出声音:“此乃遗物。” 窦建宏面上的肌肉又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下。 他语气有了些许的变化,变得紧迫些了:“遗物?可是据小人所知,王妃的父母俱在,何来遗物之说?” 薛清茵一点点露出笑容:“此乃意外所得,怎么?窦校尉似乎知道它的来历?” 窦建宏想说,又忍住了。 他感觉到宣王妃在试探他了。 他摇头道:“小人哪里见过什么世面?也实在不知。” “不过我想既是虎符,那想必是用来号令军队的。不知能号令哪只军队呢……”薛清茵解下虎符,勾在手指间,轻轻晃动起来。 窦建宏生怕她给砸了,一颗心瞬间提到了顶点。 连目光也全然不受控地跟随着晃动起来。 “若能号令窦校尉这样的人物就好了。”薛清茵慢吞吞道。 窦建宏忙道:“无须虎符,王妃也能号令我。” “是吗?若我令你自戕,你也愿意?”薛清茵骤然合掌,攥住了那块虎符。 “王妃这是何意?”窦建宏失声喊道。 薛清茵问他:“核桃饼好吃吗?” 窦建宏这下是真绷不住了,脸色骤变,想也不想就抬手去抠自己的嗓子眼儿。 这时候薛清茵听见了一阵吵嚷的,乱糟糟的声音。 那声音渐渐逼近,像是在喊打喊杀。 薛清茵撇嘴,看了一眼玄甲卫。 玄甲卫悍然抽刀,一个飞扑上去。 “留心着点,反正他中毒了,别一刀弄死了。”薛清茵的声音轻飘飘响起。 窦建宏顿时抠嗓子眼儿抠得更凶了,他反复呕吐,吐出食物,水,直到吐出来的东西都变成了黄绿色他也不敢停。 玄甲卫轻轻松松便将他压制在地,拿绳子将他一捆。 窦建宏一边吐一边大喊:“王妃这是做什么?为何下毒害我?难道王妃与宣王是要谋反吗?” 薛清茵摸出手帕轻掩住口鼻,后退半步:“还装?你们是章太子旧人,与孟族里应外合攻打益州。如今连我也想抓。” 窦建宏一顿。 薛清茵轻飘飘地道:“对啦,你没中毒。我吓你的……我怎么知道你要来,用脑子想想。” 窦建宏反应过来。 骗他抠喉咙,是为了让他受限于求生本能,周围护卫便可以更快更轻松地拿下他! 他抬头看向薛清茵,双目带着血丝。 他叹了一声:“我不该小瞧女子。” 此时。 司马等人方才率着人逼近宅院。 邱司马都要哭了,他哽咽喊道:“恐怕宣王妃已经遭遇不测,尔等随我杀进去……反正咱们也别想活啦!” 第207章 马屁都不拍 一帮文官难得拿出了武官一往无前的气势。 别看刘县令老,却是一往无前,等到了宅院大门口,还没等挥棒往里去,便被玄甲卫格挡住了。 “大胆!何人擅闯?不知此地有谁人下榻吗?”玄甲卫厉喝一声,一把按住刘县令。 他的目光越过刘县令,瞧见了身后的邱司马等人。 玄甲卫面露错愕之色,顿时眉心皱得更紧了:“你们这是作什么?” 邱司马也是一愣。 怎么看起来……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难道……难道是他猜错了? “我等……我等特来救王妃。”邱司马说完这句话,一下底气深厚了许多,忙更大声地道:“先前送来那几个兴元府驻军,恐怕是孟族奸细。他们是不是已经见到王妃了?哎呀!王妃恐怕已经出事了!” 把守在门口的几个玄甲卫脸色一青:“才走了几个,还有个窦校尉在里头与王妃议事。” 话音落下,他们飞快转过身,带路走在前。 “随我们往里去!” 邱司马等人这才又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残酷拼杀。 只有那些个王府属臣也被这番动静惊动了,连忙好奇地走了出来。 于是这队伍渐渐就变大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气势汹汹地往里走去,一路奔到薛清茵居住的小院儿外。 “嘘。”为首者回头做了个手势。 他不知道现在里面是个什么情形,万一那贼人还没撕破脸,反被他们惊动,于是反手就劫持王妃呢? 邱司马等人惊魂不定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一个个都紧闭着唇,一时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这时为首者方才缓缓抬手,叩了两声门,低低唤了声:“王妃。” 随即顺势用力,将门推开。 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一个人从里头走了出来。 所有人都被惊了一跳,下一刻便按不住要拔刀。 “怎的来了这么多人?”走出来的却是王府亲卫,他环视一圈儿,纳闷道。 “袁护卫?你可知刚进去那个兴元军校尉,恐怕是孟族奸细?”玄甲卫沉声道。 姓袁的护卫先是一愣,而后笑出了声:“我就说好端端的,你们玄甲卫的冀小哥突然把人拿下做什么,原来是孟族奸细啊。” “什么?已经拿下了?”邱司马按捺不住插声问。 袁护卫点头:“正是,我领你们进去吧。” “好好!”邱司马赶紧道。 没有亲眼所见,到底不能放心呢……谁知道王府亲卫有没有和奸细勾结? 这下带头的人又变成了袁护卫。 他们在带领下走过外门,来到内门,一眼便看见了被结结实实压在地上的壮年男子。 而宣王妃好整以暇地在旁边,一手执扇,一手捧茶杯。 竟是好不悠闲! “哟,今个儿这么热闹,怎么都来了?”薛清茵也瞧见了他们。 她微微探了探头,便见他们身后似是还跟了无数士兵。 那是兴州自己的士兵吧? “莫不是大半个城都来了?”薛清茵笑问。 邱司马长舒了一口气,躬身道:“是啊,知晓王妃恐怕身陷险境后,只恨不得将兴州百姓都一同叫上,势要叫那贼子伏诛!” “邱司马真是个聪明人,竟然猜到了他的身份。”薛清茵出声夸赞道。 邱司马面上一红。 他看了看被压在地上的人,的确就是那个窦建宏。这窦建宏也实在勇猛,用粗绳捆住了也就罢了,竟然还要三个玄甲卫同时牢牢压住。 窦建宏双目烁烁,朝邱司马看回来的时候,邱司马禁不住打了个冷战,然后赶紧移开了目光。 “还是王妃智计无双,更胜一筹。竟然已经将人先擒住了……若只是等我们来救,恐怕还迟了。”邱司马感叹道。 刘县令实在忍不住,急声道:“王妃,敢问拙荆何在?” 薛清茵笑着看他:“刘夫人在里间等候,一会儿给你请出来便是。” 刘县令连忙冲她拜了拜:“多谢多谢。” 薛清茵这才又看向邱司马道:“司马不必自谦,你看,你已经聪明胜过这位窦校尉了。” 窦建宏脸部肌肉狠狠抖动了下。 想是有被羞辱到。 袁护卫心道好像只有他们把守在外门的,还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了。 袁护卫上前一步,问道:“此人怎会是孟族奸细?王妃是怎么看出来的?” 窦建宏的耳朵动了动,显然也想不通宣王妃是怎么一个照面就将他戳穿的。 他对答如流,有关兴元军的说辞句句是真。连腰牌也是真! “从你报出兴元府驻军的名号,我便心生警惕了。究其原因,窦校尉应该很清楚吧?”薛清茵看着窦建宏道。 窦建宏目光闪烁,想起来了当年叛出军队一事。 只是此事隐秘,因为太伤皇帝的面子。她怎么知道的? “紧跟着我问你,陛下是何时得到的消息。你说两日前。” “有何错?” 对啊,有何错?这句话,邱司马都没觉得不对。 因为按他送出信去的日子,两日前得到消息应当差不多。 “我恭维窦校尉官儿大,窦校尉就真当自己官儿大啦?” “……”窦建宏又有被羞辱到。 “传令官身在京中,知晓消息什么时候到的京城,这不奇怪。但你窦校尉呢?你远在兴元府啊。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难道还是那传令官无端和你说起的吗?牵扯到战时,传令官怎敢如此多嘴?你们只消听命行事就是,也断不敢打听更多……” “若你是个将军,能知晓这些倒不奇怪。但你怎么敢扮成将军呢?还是校尉这样不大不小的官儿最好了。不起眼,但身份又有说服力。” “可你却忘了,一个小小校尉,不该事事对答如流!” 窦建宏吐了口气,无奈一笑:“谁叫老子这辈子没做过校尉呢?年少建功,入营不出两年便做了副将。还做过骁卫之长,曾领足足四十府府兵!” 似是在为自己找回面子,力证自己官儿还真不小。 薛清茵点头:“那确有几分厉害。所以我看你见了我,竟然连马屁也不晓得拍,身份绝不会是个校尉。多半是做惯了人上人。” 窦建宏嘴角抽了抽。 早知道当时殷勤些拍了马屁就没事了是吧? 第208章 夫妻间的秘密 “不出两年便做了副将,兴元军出身,又曾做到骁卫之首,领四十府……”邱司马还算有些见识,他喃喃念了一遍,总觉得听来有些耳熟。 刘县令年纪大些,他对更早些时候的事印象更为深刻,登时脱口而出:“名震一时的骁骑窦如云窦少将?” 窦建宏掀了掀眼皮:“……什么少将军?如今老了。不过竟还有人记得,可见我当年也不算白浪费了功夫。” 刘县令大惊失色:“可你不该早就死了吗?当年军中疫病,死了不少人!” 邱司马脑子灵活些,一听这话就知道其中必然有隐秘。他连忙拉了刘县令一把,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 有时候知道太多,那可真不是好事。 好在刘县令被贬谪到此地后,经受了不少现实的毒打,被拉一下就知趣闭嘴了。 “若是这么厉害的人物,就这样杀了你倒有些可惜。”薛清茵缓缓道。 她嘴上云淡风轻,心下却是有些后怕。 若真刀真枪地上去,要对付这人恐怕还真会搭上两个玄甲卫。那可真是不值当! 而且说到底,还算是自家人打自家人……真是血亏! 窦建宏,不,窦如云抬头看了看薛清茵,有些惊讶。 这人的原名还挺温柔,似女名,而不似男名。 牵涉到叛出军队这样抄家灭族的大事,后头改了名却都不肯改姓,其性情何等执拗硬气可见一斑。 “王妃!”袁护卫突地想起来,“跟着他来的那几个人也是奸细吗?他们已经追宣王殿下去了,恐怕要谋害殿下……” 袁护卫说着便着急了:“我等立刻派人去追!” 窦如云觉得不对劲:“你既识破了我,为何还放他们去追宣王?” 薛清茵抬手先制止了袁护卫的动作,而后才不急不忙地道:“自是因为宣王见了他们就会知道该怎么处置……” “那张护身符!”窦如云敏锐地抓到了关键。 但很快他又自己否定了:“我查看过了,上面的墨迹早就干了,并不是你当场写下的。而且上面也的确都是道家符文。我想不通……你还能在里面藏下什么消息?” 其余人也没那么焦急了,他们统统都竖起耳朵,也满心好奇。 “你懂什么?那是我与殿下夫妻间的秘密。” “……” 薛清茵心道我可没骗你们,那的确是秘密。难以启齿的求子符的秘密! 这下可把窦如云难受坏了。 就剩这个他没弄明白为什么了…… 薛清茵轻声道:“你妻儿当真是死于兵祸?” 窦如云沉着脸没说话。 薛清茵道:“我没想到胡乱问几句,正好问到了你的痛处,于是在这样的事上,你连撒谎也不愿意。” 窦如云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以为自己演得极好,假身份天衣无缝。但你早忘了为人臣子,做位卑者该是个什么滋味儿了……若换做旁人,在听见我东拉西扯问这些话的时候,便急着先派人回去向皇帝复命了。哪有功夫在此时闲话?你不着急是因为……我是你的目标。既然目标在手,自然不急了。”薛清茵缓缓道。 窦如云面色稍稍缓和些,沉声道:“我输得心服口服。” 如今想来,当时赐座给他,也是为了减缓他突然出手。 毕竟一个人坐下和着,出手的快慢是有区别的。 邱司马等人也从震撼之中缓缓回神,心道他们也心服口服。 宣王妃实在是出人意料啊! “王妃要如何处置我,便处置吧。”窦如云紧跟着道。 他心里这会儿已经不容乐观上了。 他觉得宣王妃重提妻儿一事,恐怕是想要挖他妻儿的坟茔,这样才算是对他更大的惩罚…… “关起来,自是要留着慢慢折磨。孟族的情况,我还指望从窦校尉口中问清楚呢。”薛清茵笑了笑。 窦如云听见这句话,反而松了口气。 这时弄夏带着刘夫人出来了。 刘夫人一看竟然来了这么多人,怎么还有人被捆上了?她顿时瞪大了眼:“这、这是出什么事了?” 刘县令连忙走上去,不等他开口说话,薛清茵先扭头笑盈盈道:“刘夫人亲手做的核桃饼,真是好吃极了。” “窦校尉说是不是?”薛清茵看向窦如云。 窦如云:“……” 他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是不错。” “下次莫要多疑了。”薛清茵告诉他。 窦如云:“……” 宣王妃只是露出了笑容,做了点莫名其妙的举动,就勾得他怀疑自己被下毒了。 的确……越是多疑之人,反而越是容易跳入她的陷阱。 她挖的坑,就是给别有用心的人准备的。 刘夫人听完这段对话更茫然了。 她的饼怎么还给贼人吃了? 怎么连贼人都夸不错? “好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烦请刘夫人明日也做些新鲜点心来。” “好。”刘夫人笑了。 院中气氛都变得宁静温馨了许多。 转眼众人便都告退了。 薛清茵叫玄甲卫拎上窦如云,到了室内。 窦如云忍不住道:“我以为王妃是要将我下大狱……” “这里哪有大狱给你下?”薛清茵坐下来,淡淡道:“若非是被邱司马识破了,还率州兵找了过来,我本不想这样快戳破你的。” 窦如云的目光变得深邃了些:“宣王妃这是何意?” “你们为何与孟族联合?是想为章太子报仇吗?”薛清茵直接了当地问。 窦如云瞳孔骤然放大,浑身肌肉紧绷:“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如今留在屋中的都是自己人,窦校尉还要装下去?”薛清茵掀了掀眼皮。 她明明生得娇美,说起话也是慢吞吞的,还带着点年轻女子的清脆。 却偏给人以咄咄逼人之感。 窦如云环视一圈儿,嗤笑道:“自己人?这不该是宣王的人吗?” 薛清茵理直气壮:“宣王的人自然也是我的人!有何不妥?” 窦如云:“……”“宣王知道你这样想吗?” “他知道,他高兴得不得了,怎么?还有问题吗?” 窦如云噎了噎,心道宣王还真是个情种啊? 他还当是装出来的呢。 毕竟体内流着当今圣上的血液,冷酷无情,杀人如麻,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那容我先问王妃,你与章太子是何关系?”窦如云冷声反问。 薛清茵把问题抛回去:“你说呢?” 窦如云心中顿时涌起了无数猜测。 薛清茵紧跟着又淡淡道:“你想想,我为何方才不在门外问你?” 为何? 因为方才外头着兴州官吏…… 他们虽然在偏远之地任职,但说到底也都是天子的臣子。 这便是当时为何宣王妃突然摘下虎符,握在掌中的原因吗? 她愿意让他看见,却不愿意让兴州官吏看见…… 窦如云心头涌起的猜测顿时更疯狂了。 “你……” “你再想想,拿下你之后,我为何没有命人砍你双腿,先免了你以后逃跑?” 窦如云:“……”砍双腿。 不愧是宣王的妻子。 这般残酷之事,也说得轻描淡写。 但为何她没有做呢? 窦如云压低了声音,望着薛清茵的目光颤抖,激动,夹杂了无数复杂的情绪:“你,你与章太子,究竟……” 若是干子旭在此,便会发觉这般情状和自己当时很是相似嘛。 “不,不,你不必告诉我了。隔墙有耳。我放在心底便好,放在心底便好。”窦如云压下了满腔的激动。 毕竟是做过少年将军的人,心态胜过干子旭太多。 “你若能拿出更多佐证,我愿信你,今日过后,自为你鞍前马后。处置孟族之事也不在话下。”窦如云道。 薛清茵心道,真得亏太子妃交给她的东西…… 她熟门熟路地拿出那些信,只从中抽出两封来。 “你看看,这字迹你认得吗?”薛清茵摊开在他眼前。 窦如云将目光落上去,顿时如遭雷击。 他呆滞半晌,七尺男儿却是流下了眼泪:“是,是,我认得!我死也认得!字认得,落款印章也认得!没有错……” 薛清茵点头:“好,看过便好了。” 她说罢,将信纸折叠,收好并锁住。 窦如云的目光便紧紧环绕在她的身上,似是要将她的模样都深深印入脑海。 他双唇微颤,嗫喏道:“与孟族勾结的缘由,正是王妃想的那样。” 薛清茵不快地道:“我听闻孟族人有喜好剥皮挖骨祭祀的传统……” “是……” “那你们可曾想过,他们攻入益州,益州百姓会遭受什么样的折磨?” “不,不!我们有人会盯着孟族,不会允许他们在益州大开杀戒的。” “但你们引入异族是事实。你们难道没想过吗?将人引进来容易,要驱出去可就难了。” “我们只想着,只要皇帝不再是当今这个,换成谁不行呢?便是孟族人也行啊……” “然后将他们的奴隶制推行至梁朝上下吗?从此后,百姓们的日子将会是何等的水深火热?”薛清茵怒斥道。 窦如云苦笑一声:“不然又该如何呢?王妃可知当今陛下的厉害?他并非是什么温和的守成之君。他上过战场!他率兵打过数场仗!他会用兵,也会驭臣!他人人皆可利用,他没有温情,没有软肋!” “对付这样的人,寻常的手段又怎能实现?只有比他更凶残的,更勇猛的人……方才能将他从位置上拽拉下来,方才能将他送入地府阴司接受审判!”窦如云越说面色越青。 “而孟族人,便是更凶残勇猛的人物……他们政权集中更甚梁朝,因信仰使他们的士兵不畏生死,因奴隶制度,使他们有源源不断可用的民夫为征战献出血肉。”他道。 薛清茵听得面色也有些难看。 这么难缠的对手……最终却要和宣王对上了…… 原着中对这段没什么描写。 只写宣王得胜还朝,手中权力更大,招致魏王妒忌,兄弟之间更水火不容,贺松宁在其中借机动作,为自己筹谋了更多。 可现在看看呢…… 宣王手底下会死多少人?益州会死多少人? 他们这些本该都是章太子自家人的人,最终却在这样的对决之中死去…… 太残忍了!也太令人愤怒了! “我会放你回孟族。”薛清茵抿了下唇,脸色难看地道。 “什么?”窦如云摇摇头,道:“不,我要留在王妃身边。” 之前他也是这样说,但这回的心情却是全然不同的。 薛清茵瞪了他一眼:“我要你去孟族做内应!” “这……先与孟族有盟誓在先,眼下反悔,恐怕非君子所为。不如我直接找到章太子旧部,联合众人告知孟族,要他们回到自己的高原上去,他们若要祸害百姓,我们第一个与他们抗争到底……” 薛清茵:“你觉得有用吗?你要做君子,他们愿意做吗?” 窦如云拧眉思忖片刻,道:“我愿听王妃差遣。” “我跟你回去。”薛清茵蓦地道。 窦如云差点跳起来:“这更不行!” 另一厢。 窦如云手底下那几个下属,自然不会去向皇帝禀报什么消息。 他们全都朝着宣王离开的方向狂奔而去。 终于,在日头即将落下的时候,他们追上了! “我们奉命前来,一则传递陛下的命令,二则将宣王妃托付我们带来的护身符,亲自转交给宣王殿下!”他们不卑不亢道。 士兵疑惑地看了看他们,还是先去通报了。 倒也顺利,他们很快便被带到了宣王跟前。 宣王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只微微一垂眸,问:“王妃托你们传递了什么东西来?” 这几人对视一眼,心道宣王一听是宣王妃送了东西来,也不多作核查了。 还真是要多谢那宣王妃啊…… 窦将军那里应该也是一切顺利吧? “回殿下的话,是一道护身符。”其中一人一边答话,一边双手奉上那张单薄的符纸。 方成冢在一旁见状,皱眉上前,便要拦下他:“交给我就是!” “不用,让他上前来。”宣王扫过他手中符纸,有些眼熟…… 方成冢只好放他过去。 那人高高兴兴地来到宣王跟前,看着宣王抽走那张符纸。 若能得到宣王信任,就此安插下来……之后的大战还须愁吗? 此次的任务也没想象中那样困难。他心道。 而宣王在看清楚符纸上的道家文字之后,眉心微微沉了沉。 求子符。 还是上回那一张。 当然不是茵茵又想要孩子了…… 已经给过一次的东西,又送来一次,还继续说成是“护身符”。 宣王小心翼翼地叠起那张符,抬头道:“奸细入营,全部拿下。” 那几人心头一沉。 怎么会这样? 才不过一个照面啊! 第209章 入敌营 益州城内。 姚明辉沉声道:“还没有消息传递回来。” 孟族国师林古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他低头嗅了嗅,叹道:“益州真是个好地方啊,唯有此酒堪称‘大曲’。” 姚明辉没接声。 林古便继续道:“益州尚如此,不知京城之中,又该是何等的锦绣成堆……”他顿了下,还问姚明辉:“我词语没有用错吧?” 姚明辉:“……没有。” 林古点点头,话音一转道:“早先我便说派几个人,跟窦将军他们一同潜入兴州,你却不肯,如今失了消息……” 姚明辉冷声打断道:“孟族人与梁朝人长相差异之大,一眼便能识破。若带上你们的人,国师是生怕他们不被宣王抓住吗?” 林古叹了口气,面露可惜,道:“好吧。我也只是见姚将军麾下虽然个个勇猛,但总有瞻前顾后之态,恐怕一朝失手,那咱们的谋划可就要往后面推了……” 姚明辉语气冷硬且笃定:“国师大可放心,他们决不会失手。” 林古也不纠缠,只是又问了一遍:“我方才的词语用对了吗?” 姚明辉:“……”“用对了。” 林古满意地笑了:“兴许再跟着先生学上几个月,我便也与大梁人无异了。” 姚明辉看了一眼他更高的额骨和眉骨,更窄些的眼,更坚毅而又富有钝感的面庞……心道放什么屁。 看姚明辉不接话,林古也觉得无趣,便招呼手下人将干子旭带上来陪同用饭。 “看这人吓得瑟瑟发抖还有点意思。”林古感叹道。 干子旭被带上来的时候,缩得像个鹌鹑。 他小心翼翼抬起头,在看见林古身边陪侍着两个貌美少女之后,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林古突地出声道:“你这人,为何只说宣王容貌出众,却半点不提那宣王妃是个绝色美人呢?” 干子旭心下一慌,不过便又平静了下来。 这是在试探他的反应? 干子旭嗫喏道:“小人、小人……” “难道你是存心隐瞒?”林古语气微厉。 “不不,小人不敢。小人只是、只是……唉,小人只是与那宣王有些、有些……” “哦,原来是私怨啊。”林古看着他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样子,顿时笑出了声。 只是故意捉弄他? 干子旭心里松了口气。 “那你大可放心了,如今我们的人已经打入了宣王军中……要将宣王联合绞杀于此,不再是什么难事。你的私怨也可得抱了。”林古笑了起来。 干子旭瞪大眼,有点不敢相信。 他顿时心乱如麻,但在察觉到落在身上久久不去的目光之后,他便压着心头的焦灼,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当真?国师这样厉害?可我听闻宣王治军严厉,从来没有混入奸细的先例啊……” 他眼下可以肯定,这位孟族国师并未全然相信他,就是有意等着看他的反应呢。 只听林古笑道:“若本就是自己人呢?” 干子旭一颗心顿时沉向了更深处。 却不知窦如云手底下那几个“奸细”,这会儿一颗心也沉入了谷底。 他们被重重掼到地上,脸埋入泥间,一刹那间甚至有些喘不上气。 “带下去。”他们听见了宣王冰冷的声音。 也就是顾念他们可能是章太子的人,否则他们已然人头落地。 方成冢等人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问:“殿下,他们怎会是奸细?” “是啊,殿下是如何发现的?” “并非是本王发现的,而是王妃发现的。”他缓缓吐出声音。 其余人仍觉茫然。 还是方成冢反应过来:“那道符里有玄机?” 他双眸一亮,紧跟着还道:“难道上面写的文字,是什么暗语?殿下可曾想过用其作军中信息传递之用?想必王妃定有什么神奇的法子来加密吧?” 宣王:“……” “殿下?” “不行。” 冰冷无情的两个字,瞬间将方成冢的念头打了回去。 宣王摩挲着手中的符纸,蓦地道:“让杜鸿雪立即带人往回走。” “殿下,这是为何?” “既然王妃提早一步识破了贼人……” “那说明贼人已经和王妃打过照面,甚至……此刻还有贼人留在她身边!如今派来的可能只是几个虾兵蟹将罢了!”方成冢一边猜测,一边变了脸色。 被点到名的杜鸿雪哪里敢耽搁? 飞快地翻身上马,带着一小队人就往回走。 宣王自然也想回去亲眼确认薛清茵的安危,但他不能。 行军打仗从来不是儿戏…… 既已开拨,便要继续向前。 是为夺得胜利,处死那个觊觎茵茵的孟族国师,也是为益州百姓。 这厢刘夫人又做了些点心送到宅院里来。 薛清茵正在收拾包袱,听宫人来禀后,便道:“拿进来吧,只是我今日身子不适,就见不得她了。” 宫人应声照办。 刘夫人也丝毫不作怀疑,见宫人收下食物便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等将刘夫人送来的吃食,当做干粮一并装好后。 窦如云在一旁忍不住叹道:“王妃这是当做去玩耍的吗?怎么半点也不忧心?还装上吃食了?” “不装难道你要饿死我吗?”薛清茵老神在在地反问。 窦如云无力反驳。 “好了。”薛清茵难得第一回自个儿收拾行李,她拍了拍手,转头好整以暇地看向窦如云。 窦如云神色复杂,道:“王妃当真如此信我?” 薛清茵轻声道:“不是信你。”她顿了下,道:“是信章太子。” 这话果然更能勾动窦如云的情绪,远比夸他来得更有效。 窦如云满面动容,低声道:“我定助王妃兵不血刃,瓦解益州之危。” “最好如此了。”薛清茵说着露出了点笑容。 她自认并非是能运筹帷幄的智囊人物。 但如今她却要去做更厉害的事了! 入敌营,一口气收拢章太子旧部。 想想都刺激! “走吧。”薛清茵低声道。 窦如云点头,悄然带着她翻墙跨岭,不知不觉便走出了宅院。 自然,这其中也少不了两个玄甲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们还只当宣王妃挂念宣王那里的安危呢。 薛清茵如此走走停停,边走边歇,花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到山脚下的城镇上。 窦如云憋着一口气儿,想说,又不敢说,也舍不得责备。 薛清茵注意到他的目光,懒声道:“我如今算好的了,换过去,两个时辰后我都到不了山脚。” “那得花多久的功夫?”窦如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薛清茵道:“我直接进坟墓了啊,还走什么走。” 窦如云:“……”不过同时他的心底也掀起了几分心疼。 “找个马车吧。”薛清茵道。 窦如云愣了愣:“我们……不是悄悄走吗?” “悄悄走也可以找马车啊。” “这……这看上去还像是我绑架了你吗?” “像啊,怎么不像?宣王妃体弱多病,天下皆知嘛。你也只是为了带一个活的我回去罢了。” 窦如云无法反驳。 没等上太久,窦如云便为她找来了马车。 他甚至还换了副装扮,骑在车辕上,像模像样地装起了车夫。 二人就这样平稳地驶出了城去。 一路摇摇晃晃走了大半日的功夫,突地路遇一行人纵马狂奔,他们身披盔甲,气势凌厉逼人,浑身都带着煞气。 薛清茵掀起帘子,轻轻“咦”了一声。 窦如云忙问:“怎么了?” 薛清茵皱眉道:“是殿下手下的人……”她一顿,惊讶道:“不会是派人回来救我来了吧?生怕我被绑走?” 窦如云闻声有些不自在。 毕竟他就是“绑匪”。 薛清茵看了看他:“你莫害怕,到时候殿下要提刀砍你,我一定为你求情的。当然,求不求得下来,那不好说。” “……” 第210章 看走了眼 有那么一刹那,窦如云是真想把人送回去得了。 好在理智顽强地占了上风。 他们这些旧人,昔日在章太子身上学到了一样极宝贵的品质,那便是——迎难而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那我真是多谢王妃了。”窦如云无奈地从口中吐了口气。 薛清茵见他这样好脾气,忍不住笑了。 章太子手底下的旧人真是有意思。 “这个方向是往益州去吗?”薛清茵突地问。 “是……王妃不是要随我回去吗?孟族大军如今便扎营在益州城中。”窦如云道。 薛清茵却沉吟片刻,道:“你与我说说孟族从上至下的权力结构吧。” “什么?” “也就是说,他们是怎么设置官职和勋爵的,他们的王是谁,有什么来历。还有那个国师林古,又是什么来历。” 窦如云不解,但还是说了:“孟族有多个小邦,不同于北狄鬼戎等多是以部落聚居,各部落争斗不断。孟族在十五年前实现了一统,建立了孟王朝。孟族人膜拜信服他们的新王,数十万大军如臂指使。这正是孟族人难打的缘由。 “如今孟族的王年十六,也就是说他一岁时,便已经做了王储。据传在他幼时天上降下了神迹,佛光笼罩在他的身上,引得万人跪拜。 “除他之外,便是国师林古权力最盛。林古自幼修习佛法,后独自创立新教。在孟族也是个万人信仰的人物。 “林古之下,便是大论小论,也就是宰相和副相……” 薛清茵打断了他:“孟族的王才十六岁?” “正是。” “那国师林古呢?” “大抵有三四十了吧。” 薛清茵歪了下头:“那孟族也并非是上下一心,天衣无缝啊。” 窦如云想问何出此言。 便听薛清茵紧跟着道:“林古率军在前,那孟族的王呢?” “在孟族与益州交界之处。” “那咱们便去那里吧。” “什么?” “窦将军快些挥鞭,咱们早些到了,才好早些瓦解危机啊,免得到时候章太子旧人全让宣王殿下杀了,岂不可惜?” “……” 窦如云动了动唇,心道在你心中,宣王还真是厉害,怎么就只能是他杀了所有人呢? 窦如云看了看薛清茵的肚皮:“我听闻王妃腹中……” “只有核桃饼,没有别的。”薛清茵顿了下,还问他:“你吃饼吗?” 奈何窦如云实在留下了心理阴影,连忙摆手。 他犹豫道:“那孩子……” “哦,假的。”薛清茵轻飘飘地说。 窦如云瞪大眼:“王妃竟然骗过了天下人?” 薛清茵笑眯眯道:“是啊是啊,我厉害吧?” 窦如云顿生敬仰之情,彻底不敢小看她的每个决策。 他心道,只管听她的就好了。 这边薛清茵前脚刚走,后脚贺松宁派的人就到了。 “既然是薛大公子派来的人,那便寻个地方安置起来吧。”袁护卫下令。 “我们想先见王妃一面。”陶舟忙道。 亲卫们将陶舟二人上下一打量:“恕不见客。” 态度之冷酷,立刻就让陶舟反应过来……恐怕这里已经遭遇过一次袭击了。 那不知宣王妃受伤没有? 一时间陶舟脑中猜测万分。想着恐怕还是要写信回去,告知大公子才是! “那便不叨扰诸位了,烦请领个路,我们下去安置就是。”陶舟拱手道。他对保护薛清茵没那么积极。 只有知书皱着眉,小声道:“到底在大姑娘身边伺候过几天呢……” “什么?”陶舟回头看她。 知书却没再说话。 她心头叹了口气,真有两分牵挂薛清茵的安危。 第二日,梁德帝派出的人也抵达了兴州。 兴州官吏闻声前往相迎,心底都还有些阴影。 那特使看出了他们的异样,不禁问道:“还有什么事?一并报上来,不得隐瞒。” 兴州官吏纷纷叹气,然后才把孟族奸细的事说了。 他们越说越激动,到后面简直跟那酒楼里讲评书的也差不多。 “……万万没想到,等我们赶到的时候,王妃已经将那贼人拿下了!” 特使听得愣了愣,忙问:“贼人何在?” 最好是能把人带回京城,这也算一大功劳。 邱司马道:“被王府亲卫扣下了,说是要询问孟族的事。知己知彼,方才百战百胜嘛。” 特使面露遗憾之色,但想到这边已经是剑拔弩张了,他也不敢多留。歇一晚都不敢。探明情况后,便匆匆又往京城回去。 “兴州急报!”声音一路传入皇宫。 内侍上前接引特使大步向太和殿走去。 太和殿内,梁德帝端坐在那里,面前摆着膳食,却是一口未动。 特使抬头看了一眼,只觉得皇帝的心情非常糟糕。 他连忙低下头去,将兴州的情况作了说明。 “看来的确是起了战事啊。”梁德帝语气不冷不热地叹道。 “是……只是小人去晚了一步,宣王殿下已经率军往益州去了。” 梁德帝皱眉:“那宣王妃呢?” “还留在兴州。” 特使随即便将孟族奸细一事也说了,满口愤慨道:“这异族人实在猖狂,竟敢大摇大摆冒充军中之人,直入兴州!幸而没叫他们得逞……” 梁德帝打断道:“你说他自称兴元军校尉?” “是,陛下,兴州官吏是这样说的。” 梁德帝沉默片刻,道:“好了,下去了。” 他看着特使走了出去,才缓声道:“朕知晓宣王妃是个有些聪明的人。” 他顿了下,道:“但没想到竟然如此聪明。” 吴少监在一旁也大为惊讶:“这平日里确实看不出来。也是好事吧,去了益州那样的地方,不聪明些只怕还要拖殿下的后腿呢。” 梁德帝淡淡应道:“是啊。谁能想到呢?大家竟都看走了眼。” 第211章 齐聚益州 与此同时,数位大臣又被传召入了宫中。这回还有魏王和贺松宁。 “朕有意让魏王率军代朕亲征,诸位以为如何?”梁德帝开口便道。 一下震惊了所有人。 连同魏王自己在内。 他一早就想夺走宣王手中的军权了,先前说想出征,他母妃还骂他蠢。 如今难道不是父皇特地留给他的建功立业的机会吗? 也好叫众人知晓,他并不是只擅诗文! 他也能做那猛虎! 没等大臣们做出反应,魏王便先拜道:“儿臣定不辱命!” 大臣们却是惊疑不定,一时猜不透皇帝的心思。 先是除掉了徐家,如今难道连自己亲儿子也容不下?那不应当啊! 他们犹犹豫豫地出声道:“陛下,魏王从未上过战场,恐怕……” “是啊,陛下,何况如今魏王殿下府中侧妃也有了身孕……” 梁德帝冷声打断道:“正是因为乔侧妃也有了身孕……” 说起这事儿来,梁德帝还有些无语。 魏王的亲外公一家才让他给收拾了,魏王还有兴致让侧妃也怀孕。 “如今乔侧妃的父亲,益州节度使乔腾失踪了,恐已逢不测。魏王这个做女婿的,难道不正应该去救他的岳父吗?传出去也该是一段佳话。”梁德帝接着道。 “什么?节度使都失踪了?”魏王更为震惊了。 他这才觉得此事好像……是有些棘手。 乔腾此人的勇猛,他是听闻过一些的。 其他大臣听了也觉得形势可怖。 但既是如此,更应该让宣王去啊…… 梁德帝似是对他们的疑惑一无所觉,紧跟着又扔出了一个令他们摸不着头脑的命令:“薛宁编纂《六韬》、《鹖冠子》有功,命其随军而动,暂领行军司马一职。” 随后便是安排谁来负责粮草辎重,谁来负责兵器车马等等…… 还好徐家倒台后的余威尚在,一时也没什么人出来表达异议。 “都回去吧。”梁德帝起身,面上方才表现出一丝疲累。 魏王躬身退下,等出了皇宫不远,便在路上拦住了贺松宁。 “我本来还心下没底,但想到你也同行,便松了口气。” 贺松宁:“……”“行军司马是何官职魏王知道吗?” “本王当然知道,其乃是主将的僚佐。虽无品级,但能够参与谋议,协统戎务,实权大着呢。” “行军司马是幕官,……这说明陛下知晓我曾是魏王的幕僚。” “那又如何?父皇这不是待我很好吗?特地要你给我继续做幕僚,可见我外祖家的风波已然过去。和徐家割席后,父皇又开始重新重用我了,有意让我争夺宣王的兵权。” 贺松宁压着眉间一丝戾意,没有说话。 他在想梁德帝是不是已经在怀疑他的用心了…… 此举是为试探他们二人是否有所图谋…… 贺松宁当即告别了魏王。 魏王错愕道:“这便走了?你我二人不再议一议益州之事?” “路上再议吧。”贺松宁掩去了眼底的杀意。 魏王点头,想着即日启程还不知要收拾多少东西呢…… 而这边梁德帝下完令,很快就传遍了宫内外。 婉贵妃,不,如今是婉嫔了。 婉嫔听宫人说起后,当场就打碎了手边的杯盏。 “陛下怎能……怎能如此?”她嘶声喊道。 这不是送她的儿子去死吗? 魏王哪里打过仗? 那孟族她也听闻过一二,说是个个凶残更胜北狄!他们会扒人皮,挖人骨!死都死得不安宁! 宫人在一旁,却没有为她捡起地上的碎片,反而道:“婉嫔这是说的什么话?陛下也是为魏王好。婉嫔这厢不满,岂不是误解了陛下的良苦用心?” 婉嫔气得指着她大骂:“你这贱婢……” 却被嬷嬷一把抱住了:“娘娘,莫要动气。” 婉嫔指着一地狼藉,恨声道:“捡起来。” 宫人垂首道:“奴婢跪过了太多次的碎瓷片,如今手脚都不便利……” 婉嫔气得环顾四周。 却见四周皆是垂首,无一人对上她的目光。 她蓦地道:“听闻四公主近来受宠……” “是啊。”宫人轻飘飘地应声道,“想是得了宠也忙起来了,竟是自打咱们搬到这里来之后,就没再见过。” 婉嫔紧咬住唇,牙齿用力,几乎快咬出血来。 白眼狼!个个都是白眼狼! 婉嫔在心头发疯地骂。 婆媳此刻倒也同步。 柳月蓉听闻魏王要去益州之后,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陛下、陛下怎会如此?” 她之前还想呢,薛清茵虽得宠爱,但却要以娇弱之躯去往益州那样的地方,迟早被折腾去半条命。如此远离京城,将来宣王想要回京中争夺大位都没了可能…… 但如今……魏王竟然也要被派去!还是被派去打仗! 柳月蓉的肚子已经显怀了。 她一手扶住肚子,因为怀孕后渐渐也有了几分柔美光彩的面庞,此刻一片煞白。 也堪称楚楚可怜了。 但魏王却没有看她,沉声呵斥道:“你懂什么?” “我只是忧心殿下的安危……” “大丈夫何惧生死艰险?”魏王声音更厉。不过他心里很清楚,益州要失守,最慌乱的肯定是宣王。 在他看来,父皇此举分明是送他去分个军功,捡个现成的,而不让宣王一家独大。 这些话他自然不能和柳月蓉说。 柳月蓉颤声道:“可若是殿下在外头……”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 她话没说完。 魏王就不爱听这话,这不咒他吗?当即扭头就走。 柳月蓉气得肚子一阵紧绷的疼痛,当即跌坐回了位置上。身边的陪嫁丫鬟连忙扶住了她:“王妃何苦总说这些话叫殿下扫兴?像那乔侧妃,就从不说这些,殿下便也优待于她,如今竟是叫她也怀上孩子了……” 嬷嬷打断道:“王妃与侧妃怎么相同?她只是讨好,而不知大义,因而她是侧妃。而王妃却要担当起大任,敢于说出逆耳忠言。” 柳月蓉只得将满腔情绪憋了回去。 这时候丫鬟又道:“奴婢听闻乔侧妃的父亲在益州失踪了。” “哦?”柳月蓉的双眼一下就亮了。 “其实就算不失踪,陛下也定然要治他的罪。此为守关不力之罪啊!若益州有生灵涂炭,那他更是万死难赎。” 柳月蓉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下离府其实也是好事,男子在外打拼,女子在内宅管教上下……”丫鬟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 柳月蓉目光闪烁:“嗯,乔侧妃也有些可怜,明日我去安抚安抚她。” 没了做节度使的父亲,乔心玉自然任她搓圆捏扁,找个借口就能叫她滑胎。 一门之隔。 乔心玉却就在回廊下拦住了魏王。 “你也要劝本王不去益州吗?”魏王冷声道。 乔心玉突然跪了下来,低声道:“求殿下带我去益州。” 魏王傻了眼:“你疯了?这、这成什么体统?岂有本王带你一个后宅妇人去的道理?” 乔心玉抬起头,眼圈微红,却是满面坚毅:“我父亲在益州失踪,求殿下带我去益州。我父亲只我一个独女,他若死在益州,我便要去益州为他收殓尸骨,如此也算骨肉团聚。若我死在那里,京中贵女万千,美人多如枝头上的繁花,殿下仍可再纳侧妃。” 第212章 是送老婆给我吗 魏王怔在了那里。 “你如今怀有身孕,何不留在京中安心养胎?本王自会去替你寻父亲。你难道还不相信本王?”魏王很快皱起了眉,“为人母者,总要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考量。” 乔心玉没有因为他这句话生气。 毕竟魏王的脑子长的什么形状,她早就清楚了。 乔心玉垂下眼,道:“宣王妃怀着身孕,也愿陪同宣王奔波千里,奔赴益州封地……” 这下戳了魏王的痛脚。 魏王用力一皱眉,心下嫉恨宣王,也更打定主意,这一场仗,一定要震惊世人! 好叫人知道,不是只有他宣王才会打仗! 他读了无数兵书,也能决胜千里之外。 魏王松了口:“你随军吧,但……不是以侧妃的身份。否则有人参本王一本就不好了。” 乔心玉恭敬拜下:“多谢殿下。” 那颤颤巍巍的泪珠,方才终于从她眼眶跌落下来。 翌日,大军开拨。 魏王任元帅之职。 在旁人看起来,这般任命其实有些儿戏了。 好在还有一位老将做魏王的副手,这才叫众人不至于那样悲观。 柳月蓉送着魏王出了门,在那里枯坐了两个时辰,才问:“殿下走出城门了吗?” 宫人答:“应当走出了。” 柳月蓉起身:“那咱们也去瞧一瞧乔侧妃吧。” 众人心知肚明魏王妃的谋算,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小心翼翼地扶着柳月蓉便往侧妃院中去了。 只是等进了院儿,柳月蓉才发现:“人呢?你们侧妃呢?” 宫人们嗫喏不语。 柳月蓉一看他们神色不对,当即逼问起来:“侧妃究竟去哪里了?偌大王府,竟还找不到人了!总不能是自个儿跑出去了吧?” 就差没问是不是和野男人私奔了。 宫人们这才道:“随殿下走了。” 柳月蓉一听,五雷轰顶。 乔心玉竟然被魏王带着走了!她的满心谋划不仅落了空,此举也可见魏王对乔心玉的宠爱! 柳月蓉只觉得一股暖流窜过。 那感觉甚是熟悉,但她自有孕后便好几月没来过月事了。 她张了张嘴,满腔的愤恨还没喷洒出来,身边的宫人便先尖叫了起来:“王妃!王妃滑胎了!” 柳月蓉想骂,贱蹄子,你才滑胎呢。 但她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便一头栽倒了下去。 消息传入皇宫的时候,吴少监正将刚煮好的茶送到梁德帝手边。 这茶叶是新的,是上回从兴州送来的仙毫。 梁德帝盯着茶杯,却难得没有要送入口的意思。 吴少监不由惶恐起来,心道陛下是对宣王妃有所不满了吗?为何……因为发现她……其实很聪明吗? 就在这时宫人进来禀报。 “魏王妃小产了?”梁德帝的语气显得有些平静,“怎会无缘无故便到了这样的地步?” 回话的宫人心下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连忙道:“听府上说,因魏王出征一事,王妃与魏王大吵了一架,想是情绪激动之下这才……” 梁德帝蹙眉:“怎是个不分轻重的,拿自己的身子去威胁自己的丈夫?” 一句话便定了性。 “既发生了这样的事,便也去告诉婉嫔这个婆母一声吧。”梁德帝淡淡道。 宫人连连应声。 婉嫔那边很快得到了这道新的消息。 她一口气没吊上来,也昏了过去。 昏倒前,只挤出来一声:“……好狠。” 也不知是说的谁。 而这厢在宫人走后,却是又有人来到了梁德帝身边,压低声音禀报道:“魏王府上乔侧妃失踪了。” “挂念父亲,无可厚非。”梁德帝只说了八个字。 说完,他便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了,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柳月蓉醒来后才知道自己小产了。 “你们骗我……”她怒睁着眼,撕打起面前的宫人。 陪嫁丫鬟捂脸哭泣起来:“王妃,是、是真的……你,你要瞧瞧小公子吗?” 柳月蓉愣声道:“我……生下来了?” 一时无人接话。 柳月蓉这才反应过来,多半是个已经成型的死胎。 已经能看出是男胎了? 柳月蓉顿时睚眦欲裂:“我要杀了乔心玉!我要入宫告状……” 嬷嬷一把按住她,显得冷酷无情:“乔侧妃随军离去,是她的过错。但若告到陛下跟前,那便是魏王贪花恋色,乱了军纪的过错了。” 她盯着柳月蓉,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不能告。” 柳月蓉一个气急攻心,又昏过去了。 一片空旷的草地之上,数顶白色的尖顶帐篷,拱卫着一座辉煌耀眼的王帐。 王帐的顶篷之上,覆盖着一层一层的布料,布料上也不知是用金色的石料,还是金色的丝线,绘出了繁复的孟族文字。那些孟族文字,便组成了神秘而绚丽的花纹。 令人一眼望去,便骤生匍匐之心。 一架马车缓缓驶近,当即被士兵拦下。 “何人擅闯?”士兵开口,嗓音粗犷,带着蹩脚的异族口音。 窦如云掀起车帘,跳了下去:“可认得我?” “窦将军?”士兵惊讶道,“窦将军不是该在益州吗?” “急事求见王。”窦如云笑了下,“我给王带了一样分外贵重的礼物!不得假手于他人。” 士兵点头,也不敢擅自打探马车里是什么,当即飞快地奔向了王帐的方向。 没一会儿功夫。 四个只着长裤而没有上衣的孟族奴隶,抬着一个着华服美饰的青年出来了。 青年头戴一顶赭色帽子,头发梳成辨,辫子上珊瑚珠、绿松石、珍珠、碧玺珠,乃至各色水晶石,都缀满了。 就连他身披的袍子,也都是缀满了宝石,更绘满了金色的纹路。 仿佛一只行走的公孔雀。 薛清茵卷起帘子,朝外瞥了一眼,然后忍不住暗自感叹了一声。 “王。”窦如云这样称呼那个青年。 青年沉声道:“我尊贵的客人,听闻你带了礼物给我。” “是。”窦如云话音落下,掀起了帘子。 孟族众人顺势望去,便见里头坐着的是个妙龄女子。 与孟族女子浑然不同。 她雪肤花貌,发鬓如云,竟比孟族那供奉在王宫顶上的珠宝纹饰更绚丽。 孟族的王恍然大悟:“你是给我送妻子来了吗?” 窦如云:? 窦如云:“他是宣王的妻子!” 孟族的王点点头:“那倒也没什么关系,孟族自古有一妻多夫制。” 窦如云:??? 窦如云:“我的意思是,她是人质!” 第213章 养了个祖宗 “既是人质,那便立刻将她抓下来捆住!”在孟族王下首的孟族将军厉声道。 像个坚决不为美色所动的老实人。 但他话音刚落,便察觉到了窦如云落在他身上冰冷的目光。 窦如云语气冷硬,一字一句道:“绝不可。” 不可也就罢了,他还要加个“绝”字。 孟族将军不由皱眉:“窦将军为何……” 窦如云一早想好了说辞,道:“可知我花了多少的功夫,才将她从宣王亲卫的严守和围堵之中抓走。” “那又如何?你既献给王,自由我们来处置。” 窦如云叹了口气:“她长在京中,你知晓大梁京城的女子生得何等娇弱吗?” “我知晓。”接声的却是孟族王。 他盯着薛清茵道:“今日一见便知晓了。” 窦如云实在有些受不了,额上的青筋都跳了跳。 他沉声道:“我要告诉王的是,她不仅不能捆起来,还须好吃好喝养着。否则要不了几日,就死在咱们这里了。岂不是白费了我的功夫?” “宣王有多喜欢他的妻子?”孟族将军问。 窦如云哪儿清楚啊?但他嘴上还是道:“捧在掌中,视若明珠。” 孟族将军却问:“何意?” 窦如云才想起来,他们很多不大通汉文,稍微文绉绉些便听不懂了。只得板着脸道:“很喜欢就是了。” 孟族将军暗忖片刻,道:“那她死了,那宣王岂不是就会心神崩溃,正好叫国师率军趁虚而入……” 窦如云打断道:“你太不了解宣王这个人了。一旦人死了,只会激起他疯狂的报复。从此世上再无可束缚他的人……” 孟族将军闻声皱眉,显然不知该不该信窦如云的话。 窦如云这时候不轻不重地提醒了一句:“想想北狄。” 北狄王庭被屠尽,当年事一出,可谓是震惊天下。 别管是在北边的,东边的,南边还是西边的……都为之震颤了好长一段时日。 以至于孟族明明早就完成一统了,却生生不敢朝益州进犯。 孟族将军沉声道:“还是听王的命令吧。” 孟族王自不必说,他一挥手:“为她单独设帐,娇养起来。” 窦如云欲言又止。 真是……顺利得有些出乎意料……就是这个造成顺利的原因,有几分离谱。 他现在切切实实地有些担心,到时候宣王提刀砍他,恐怕宣王妃真拦不下来了! 孟族将军对孟族王的命令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 只是在看见孟族王想要下去亲自扶人的时候,忍不住道:“那是人质!” 怎么能由王去扶一个人质呢? 孟族王道:“我知道。” 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点遗憾之色,也不知是遗憾她是人质,还是遗憾自己不能去扶她。 没一会儿便有两个女子,作奴隶打扮。她们跪在薛清茵的马车前,请她下来。 她们不知薛清茵的身份,便称呼她:“客人,请。” 薛清茵一手搭上去。 奴隶女子的皮肤粗粝,泛着红黑的色彩。 薛清茵刚一搭上去,对方便察觉到她的细嫩,一下慌忙无措地收回了手去。 薛清茵反握住对方的手腕,这才借力下了马车。 那奴隶女子神色怔忡,似是没见过她这般好相与的贵人,本就显得红黑的面容登时更红了些。 薛清茵这一下马,裙摆就沾了泥土。 她穿的是苍青色衣裙,鹅黄袖衫,再挽一条素色帔帛。 如画一般。 那泥土便陡然显得碍眼许多。 孟族将军盯着看了看,忍不住问:“她怎么一点也不害怕?” “她自幼有个一害怕就胸口痛,喘不上气儿的毛病。所以你们也莫要吓她。”窦如云板着脸认真地道。 孟族将军:“……”这绑回来的是个祖宗吧? “这也不能,那也不能,绑回来做什么?”孟族将军不快地道。 “自然是等到最要紧的时候才用。杀手锏的用法自古如此,难道你不知?” 孟族将军心道这又是写在汉人兵法里的东西?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学识浅薄,孟族将军闷声应道:“嗯。” 新帐飞快搭了起来,薛清茵就这样住了进去。 为了避免还没捱到大战她就死了,孟族特地为她安排了两个奴隶女子伺候左右。 一个叫云朵,一个叫阿卓。 正是先前扶薛清茵下马车的人。 她们来到新搭起来的帐中,小心翼翼地看向薛清茵。 中原多瓷器。 这个从中原来的王妃,便好似那瓷器一般。好似碰一下便会碎。 “有吃食吗?我有些饿了。”薛清茵说完顿了下,还补充道,“能听懂我的话吗?” “能。”云朵低声道,“益州话我也听得懂一些。” 薛清茵心道,看来他们为了攻入益州,做了很多准备啊。大部分孟族人都特地学了大梁的官话,乃至是益州方言。 “也许……你不喜欢吃。”阿卓在一旁轻声道,显得有些局促。 “且先试一试。” “是。” 阿卓应声去找食物,云朵便留在了薛清茵身边伺候。 云朵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一点也不害怕呢?不是都说梁朝女子柔弱可欺吗?她看上去是很柔弱,但却一点也不可欺。 小半个时辰后,孟族的食物被呈到了薛清茵的跟前。 她捏起筷子吃了一口……“是真难吃啊!” 想一想梁朝许多食物因为和后世的差异巨大,她都有些吃不惯,更何况是孟族。 阿卓二人顿时无措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将这个娇弱美人养好了。 薛清茵反手将碗碟往她们跟前推了推:“你们吃吗?” 她们瞪大眼,眼底顿时流露出了渴望。 口水在口中分泌,喉咙里都跟着发干发紧起来。 奴隶哪里吃过什么好东西呢?能果腹而不被丢入牛圈、羊圈,缺胳膊少腿已然是大幸了。 但她们还是摇了摇头。 薛清茵看了看她们的面庞。 年纪应当不大,但模样却有些不符于年纪的沧桑。 她笑道:“我赏赐你们的,知道赏赐是什么意思吗?” 她们小心翼翼点了下头。 薛清茵先冲云朵招了招手:“你过来。” 云朵便走到了近前跪下。 是因为没有顺着这位贵人,要受罚了吗?她惶恐地想。 薛清茵用手抓了一块没有任何调料,只用水煮出来的牛肉。 那块牛肉拳头大,薛清茵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咬不动。 这也没有个贵州辣椒面给做蘸料,这怎么吃? 薛清茵艰难地用手撕成条状。 反手便塞进了云朵的嘴里。 云朵怕把薛清茵那细嫩的手给划伤,一下张着嘴连合都不敢合上。 “你敢吐掉吗?”薛清茵问她。 云朵摇头。 “那便吃掉吧。” 云朵想了想,好似也没什么毛病。这才慢慢地咀嚼起来。 那么一点肉,她反复咀嚼,细细咀嚼,咀嚼得脸都通红了,她还舍不得咽下去。 阿卓在旁边羡慕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薛清茵很快又扒了一条新的下来,塞到云朵的嘴里。 这下她便不得不先咽再咬了。 薛清茵觉得自己就跟喂雏鸟的鸟妈妈差不多,怪累的。 她便又招手招了阿卓过来,也如法炮制往阿卓嘴里塞了肉条。 阿卓这下也不摇头了,只管拼命地咀嚼,拼命地往下咽。 但因为多了一个人,薛清茵扒下来的肉条下一个给谁,便至关重要了。 薛清茵故意先晾了会儿云朵,再晾了会儿阿卓。 然后她疲倦地蜷起手指道:“累了,你们自己撕着吃吧。” 这下不用再忍受下一条落在谁口中的煎熬等待,她们哪里还会推拒? 连忙自个儿撕了吃。 薛清茵琢磨着以前没吃过肉,再多得活活吃死了。 便将盘子从她们中间抽走了,道:“都拿下去吧。我不要了。你们也不能再吃了,知晓吗?我允许你们吃,方才能吃。” 她们连连点头,听了这话也不觉得羞辱,毕竟是听惯了命令,也受惯了压榨的奴隶。 她们退出大帐,只能依依不舍地倒掉那些食物。 没一会儿又被带着去见了孟族王。 孟族将军听了她们的禀报,甚是无语:“真是养了个祖宗,连饭也不吃,那还不是几日就得饿死?” 第214章 委屈她出卖美色 孟族王问起一旁的窦如云:“你是如何将她带回来的?” 窦如云道:“途中请了个丫鬟,带了个厨子,日日照料。” “……” “对待老娘也不过如此吧。”有孟族大臣震撼之中感叹道。 “那怎么不将厨子丫鬟一并带来?”孟族将军皱眉。 接声的却是孟族王:“到底是外族人,怎能轻易带入营?用过之后杀了才是最好的法子。” 窦如云应了声:“是。” 其实人是让王妃拿重金遣散的。 窦如云钱袋子里有些空,但薛清茵可太有钱了。所以“绑架”路上,愣是一点苦也没吃。 孟族王道:“每日都遣人去益州买些吃食吧。” 孟族将军也没反对。 毕竟益州现在已经在他们的掌控之下了。 接下来他们还要议事,便打发云朵和阿卓回去了。 这边议完事,窦如云大步走出去,几个人追了上来,与他并肩而行:“怎么将那宣王妃带了回来?你留在兴州做内应不是更好?” 窦如云叹气,没说薛清茵,只道:“那兴州司马有些怀疑我的身份,我不敢赌,还不如绑了宣王妃就走。” “兴州这地界,还有这样聪明的人?”旁边的人惊奇道。 窦如云道:“那人是皇帝的眼线。” 其余几人瞬间色变,沉声道:“窦将军做得很对,若是再跑不及时,只怕还要被顺着摸到咱们的踪迹。” 他们都是章太子的旧部。 一部分跟随国师林古去了前头,一部分留在了孟族王的身边。 手底下还有三支约在万人左右的精锐之师。 人不多,但胜在精锐。昔年又与孟族多次作战,令孟族相当忌惮。 几人说着话回到了自己的帐中。 而后窦如云请了几个尤为相好的在帐中饮酒。 他们倒了第一杯,却并未一饮而尽,而是先淋在了地上。 “敬太子殿下在天有灵,惟愿此次万事顺利。” 此后两三杯也并未喝进自己嘴里。 “敬你我大愿终能得偿,死亦瞑目。” “敬地下孤魂,安息长眠。” 不过三两句话,一个个眼眶都有些红了。 未饮人先醉。 若是往日,窦如云也该要与他们一同红了眼眶。 但他却道:“别浇了,地都快泡发了。” “……?” 他们齐齐扭头盯着窦如云,仿佛不认识他了一般。 窦如云控制了一下自己,但还是没控制住。他一咧嘴,牙花子都能看见了。 “你们以为我此去最大的功劳是绑来了宣王的妻子吗?” 难道不是? 他们一头雾水。 甚至有些疑心长久的隐姓埋名的日子里,窦如云脑子快坏掉了。 “我找到了章太子的遗孤!”窦如云铿锵有力地道。 “不可能!” “这绝无可能!章太子在世时,没有半点消息传出。怎的突然就冒出来个遗孤?” 窦如云轻哼一声:“我已验过,信不信由你们。” “好,那你便先说一说,那遗孤是什么模样?如今养在什么人家?年岁几何?”他们一口气说完,才顿了下,紧跟着轻声问:“是否肖似太子当年?” 窦如云稍作回忆。 长得呢。 是不太像…… 但……“都是一样的出众模样,立在人群中是怎么也掩不去的光华。 “性情不大像,但却都是一样的聪慧过人。 “他们都心怀大义,而没有半点不顾及苍生的小人之心。” 这番话,说得他们心神震荡,心下向往。 “那我们何时……才能见到他?” 窦如云话音一转:“宣王妃生得貌美,如花神在世,你们可要随我去瞧一瞧?” 他们看着窦如云的目光一下又变了:“你怎么……” 他们记得窦如云很是深爱自己的亡妻啊,如今怎么也会贪图别人的颜色了? “你们也许久不曾见过京城来的人了吧。”窦如云轻飘飘地道。 突地有一人出声道:“我去瞧瞧。” 他说话的时候,紧盯着窦如云,像是想要从窦如云面上窥出些秘密。 “老程,你怎么也疯了?” “走吧。”被称作“老程”的人催促道。 窦如云当即起身,带路走在前。 其余人终于也似有所觉,小心地跟了上去,一颗心揣在胸腔中,负重着这些年里爱恨情仇,砰砰狂跳,像是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一般…… 终于,他们来到了新帐外。 奴隶掀起了帐子,惊恐地看着他们。见他们气势汹汹,还只当是来欺负这个中原王妃的。 薛清茵对他们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 她抬头先看了看窦如云,道:“这孟族的食物实在不怎么好吃,你们在这里待了几年?也不知是怎么熬下来的?” 的确是个美人。 众人看着薛清茵,恍惚了一瞬。 这时候薛清茵起身,腰间环佩叮当。 他们的目光一下定在了薛清茵腰间的虎符上。 那老程这才回过神,哽咽道:“孟族食物是有些难吃,但口中的苦,远不及心中的苦。” 薛清茵低声道:“总有一日,那些苦楚自会驱除。” 她顿了下,又道:“可莫要看着我哭,不知道的,还当我是你娘呢。” 老程瞬间冷静下来。 剩下的一个个也都没再说什么。 半晌,才有人道:“窦将军瞒得我们好辛苦。你怎能把人带到这里来?她当真是宣王妃吗?” 薛清茵应声:“是啊。” 这下他们僵住了。 在他们心中,就好似是主子的女儿,嫁给了杀父仇人的儿子。 “为何只有我们几个?若是其他人见到王妃,应该也会心下欢喜,从此了却心头一桩大事吧。”老程疑惑地道。 还是薛清茵接了声,她淡淡道:“是我让窦将军这样做的。时过境迁,而昔日旧人众多,谁知晓这其中有没有两个已经改弦更张的人呢?” 有人瞠目结舌:“你不信我们?”言语间还有些伤心。 倒是那老程肃着一张脸,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窦将军没有说错,的确是聪慧过人。若换做旁人,只怕此时早昏了头,不管那么多先相认了再说。” 其余人一听,顿时也沉默下来。 是啊…… 若是不管不顾全都认了,那才可怕! “幸好,今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者。”老程重重叹道,“当年太子便是虽然聪慧,但却对他人毫不设防,这才落入至亲的陷阱中……” 这话一出,众人都被戳中了痛处,顿时沉默了下来。 薛清茵看了一眼守在帐子口的窦如云,放心地往下道:“今日后,便不要再帮着孟族攻入中原了。” “为何?” “只顾私仇而不顾中原百姓,便是你们昔日学到的忠义吗?” 薛清茵的声音悦耳,听来不紧不慢还有些懒怠。 但却将他们几个远远年长于她的人,说得面红耳赤起来。 “难怪窦将军又说您心怀大义。”老程沉声叹道。 薛清茵不由看了眼窦如云。 哎?这会儿挺会拍马屁啊。 “那此仇……难道就不报了吗?”有人攥紧了拳头,极力克制着语气里的颤抖。 薛清茵反问:“还用报吗?” “什么叫还用报吗?”有冲动的人,急吼吼地出声,满脸怒意,“您怎么如此说……” 这人话还没说完,便被旁边的人一把拽住了。 “我们明白了,您如今是宣王妃,的确有些仇兵不血刃便能报了。”老程皱起眉,“可这样未免太委屈您了……” 薛清茵:? 哦,当我出卖美色勾引宣王报仇是吧? 第215章 些许显老 唉。 你们连究竟谁才是正主,都还没搞明白呢。 薛清茵目光微动,也没有直接告诉他们真相。 她来到这里,不仅仅是因为宣王要在阵前领兵,无暇分身。 她同样还是来当试金石的。 这里头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坏人……这很重要。 梁德帝对朝局的掌控不是一朝一夕才建立起来的……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连旧部都还未完全收拢,青珪军的踪迹也还没找到。 如果这时候被某些心怀叵测的人,直接将宣王的身份捅出去…… 那可就把梁德帝逼急了。 不说别的…… 薛清茵心道,先杀我阿娘怎么办? 薛清茵这厢掠过了无数念头。 而那厢窦如云却神色古怪地道:“倒也未必委屈……” 以宣王妃的性子,拿捏这个,气死那个,那应当很是轻松才是。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薛清茵道,“眼下不是该叙旧的时候,想一想,怎么保住益州的子民。” “孟族王并非滥杀之人,我们先前有条约在……” “那林古呢?若我不将自己送到这里来。等我万一被林古抓住了,那可就是扒皮拆骨之苦了。” 他们心头一震。 最终还是那老程又拜道:“您实在聪慧。” 薛清茵体弱,无法随军而行。 但单独在一旁,又实在很容易被林古盯上。 不如干脆直接进他老巢当祖宗……这样自然没人盯了。 薛清茵这才露出点笑容:“也是因为我相信这里的昔日旧人,都会护佑好我。” 老程神色激动道:“是!我们定会护佑好您的安危!” 薛清茵点头,一脚踹翻了桌案。 吓得守在外面的云朵和阿卓大叫了一声,转身就要往里走。 “多砸些东西,诸位也聪明,想必也不用我教。”薛清茵飞快地说完。 老程便反应敏捷地又砸了个水壶。 这时候云朵和阿卓已经闯了进来,直奔到薛清茵身边护住了她。 那厢,也正有人在同孟族王低声禀报:“窦将军带着那些个中原将军,全都步履匆匆朝宣王妃的帐子去了。” “你们没有跟上去?”孟族王问。 “这些中原将军心高气傲,本就不愿我们时时跟着……” “他们认识宣王妃吗?”孟族王低低出声,不是在问手下,更像是在思忖时的喃喃自语。 就在此时有人连滚带爬地进来了:“王!那些个中原将军不知何故,在宣王妃的帐中打砸了起来。” 孟族王眼底掠过了一点异色,拾级而下:“快,我要去保护她。” 手下:“啊?” 孟族王撇嘴道:“他们与梁朝的皇帝有仇,怎么连人家的儿媳妇也憎恨起来?还说中原人素有君子之风。如此欺负女人,哪里有半点君子的样子?” 孟族王步履匆匆。 心下倒是再没了怀疑。 孟族王掀开帐子进去的时候,便见那些个平日里冷酷少言的中原将军,此时一个个红着眼,睚眦欲裂。 似是愤恨到了极点。 再看那宣王妃,正缩在两个奴隶女子的身后,一手扶住灯柱,微微喘着气,面色都微微泛起了白,似是真有心疾的样子,经不得半点恐吓。 帐子一掀起来,那晚间的风吹灌而入,拂动起她耳畔的发丝,和那如云般柔软的裙摆。 像是被打碎的珠宝,在光下熠熠生辉。有种破碎娇柔的美。 他想,这是孟族就算再经历百年千年,也绝不会生出来的美人。 “都住手。”孟族王呵斥了一声。 而后大步走到了薛清茵的面前:“你没事吧?” 薛清茵用力抿了下唇,本来有些泛白的面容,顿时气得又泛起了点红色。 她骂道:“无耻之辈!” 也不知是在骂谁。 孟族王觉得肯定不是在骂他。 他只盯着薛清茵面颊蒙上一层薄红的模样。 横波媚,晚霞绯。 心道像极了中原诗文里才有的美。 孟族王常读中原书籍,对梁朝都城心向往之。 在他看来,这位宣王妃便是最能代表大梁繁华锦绣之美的存在。 自幼对大梁的所有想象,便都最终落在了她的身上。 此时有个中原将军冷哼一声道:“我等只是来问问她宣王的事,她一句也不肯说,想是铁了心要做那皇室的好儿媳!这般人质,你们留着当真有用吗?” 孟族王转过身,反为薛清茵说起话来:“这不正是你们中原人推崇的忠贞吗?有没有用只等与宣王交战那日便可知。你们想要的是梁朝皇帝的人头,何必急于这一时。” “恨屋及乌,王怎会懂得?” 孟族王不看他们,只看向窦如云:“窦将军也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带回来的人,被他们吓死了吧?” 窦如云无奈道:“我会约束他们。” 孟族王点头:“最好如此。你们与我王朝同盟,自该齐心协力才是。” 窦如云也点了下头,当即扭身去劝老程等人。 他像模像样地又拉又拽,才把人一个个弄出去了。 只是等出来之后,窦如云又忍不住皱眉。 孟族王自己呢? 怎么还不出来? 窦如云只恨不得扭头回去扒着窗瞧瞧。 这厢孟族王让奴隶扶着薛清茵坐下,低声道:“此处还是要仔细守卫啊……” 说罢,当即下了命令。 说谁让这位宣王妃伤了,谁便要被拿去填食槽。 何为填食槽呢? 那就是剁碎了放进马槽里,猪槽里……人给家畜作饲料。 薛清茵觉得不错。 她的安全又多了一层保障。 下一刻,那孟族王便在她跟前坐了下来。 他问:“你与宣王成婚多久了?” 薛清茵掀了掀眼皮,没搭理。 “才一年不到吧。”孟族王又道。 他很了解梁朝的事啊。 薛清茵心下微动。 “便如此恩爱了吗?”孟族王语带好奇。 “你这样好奇别人夫妻间的事,你是没有自己的妻子吗?”薛清茵反问。 孟族王摇头道:“没有。” 他顿了下,道:“他们说没有哪个女子配得上我。后来,泥婆罗国献上了他们的公主。” “然后呢?”薛清茵问。 见薛清茵好奇,孟族王一笑:“我不喜欢她,让她去供奉贤若普了。” “贤若普是什么?” “是孟族供奉的神明。” “哦。” “所以我便没有妻子了。” 薛清茵又不说话了。 孟族王也不觉扫兴,对面佳人,只多看两眼也是好的。 他接着道:“我父亲还在世时,便曾想过,若是能娶一个梁朝公主便好了。可惜,梁朝的皇帝将他们的公主嫁到了北狄。梁朝瞧不上孟族,还当我们依旧是一群生活在高原之上的乞丐。” 薛清茵知道他口中被嫁到北狄的公主,应该就是四公主的母亲。 “后来我的父亲死去,这个遗志却被我记下来了。我日日夜夜地想,梁朝公主该是什么模样呢?梁朝的都城该是什么模样呢?” 孟族王盯着她,笑了笑:“今日我终于知晓了,想来梁朝公主也未必及你的美丽啊。” 这话听来句句是赞美。 但薛清茵只觉得令人不适。 都是因美色而起,他和魏王不同的是……这人还更多将她视作一种权力的象征。 好似夺得了梁朝美人,便等同将中原抓在了自己的手中。 这人年纪不大,野心却不小。 不过也是好事…… 若是野心不够大,她还怕挑拨不了他和国师林古呢。 “我以为我说了这些话,你会脸红呢。”孟族王接着道。 薛清茵嗤道:“若是剖白心意,中原有诗有词,委婉方才动人,决计不会如你这般。” 弄明白孟族王想要的是什么,那便很好拣出合适的态度来对付他了。 梁朝对于孟族来说,是不可逾越的高山。 正因不可逾越,这个年轻的孟族王才更想去攀登。 所谓越艰难,越激起他征服的欲望。 这片广袤的土地是如此,人亦是如此。 果然,孟族王听完她轻嗤的声音,也并不动怒。 好似在他心中,中原的美人就是这样难以得到的。 难才显贵。 “等进入中原,我一定请一位擅诗文的老师,好好教我。”孟族王道。 有野心,能放低身段,还肯学。 薛清茵都不得不说,这人恐怕有些难对付。 “天色晚了,我也不多搅扰你了。”孟族王起身往外走去。 等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才驻足顿了下,问:“你为何连看我一眼都不肯呢?我长得不比那宣王英俊?” 薛清茵缓缓扭过头,问:“你年岁几何?” “十六。” “有些显老。” “……” 第216章 你在挑拨吗 这话才叫孟族王有些自尊心受挫。 他停顿了下,道:“我若不扮得成熟一些,如何能叫我的臣子信服呢?” 薛清茵摇头:“这便是你不及我丈夫的地方了。” 孟族王往前走了两步,沉声追问:“为何?” “他十二岁时便能上战场了,令众人信服,无敢不从。” “那是我杀的人不及他多吗?” “我听闻孟王朝仍是奴隶制。奴隶的命向来算不得命。想必你也杀了不少人才是。”薛清茵冷淡道。 语气间似是还有一分不屑,很是看不上这般的行径。 孟族王转身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坐下。 这下他看她的目光有了点变化。 不单单只是在看一个他自幼便朝思暮想想要得到的梁朝美人了。 他道:“你知道缘由?” 这句话里,疑问少些,肯定多些。 “我不知。”薛清茵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你快走吧,我该睡了。” 孟族王一张脸绷紧了,他道:“梁朝女子都似你这般牵动人心吗?” 薛清茵不看他:“我可没有要牵谁的心,是你们将我绑来的。” 孟族王笑了笑:“我分外庆幸,窦将军将你绑来了。” 他说罢,见她好似真困了。 她生得这样娇弱,又怎舍得见她受困倦之苦呢? 孟族王恋恋不舍地重新起身,又朝门口的帘帐走去。 薛清茵倚着榻,道:“明日给我置办些新的东西吧,我从未吃过苦。受不得你们这里的苦楚。” 孟族王点头:“这是自然。” 似是因孟族王要什么给什么,薛清茵顿了下,才道:“你杀的人不对。若要靠杀人来震慑四方,要杀的应该是你的臣民们都畏惧的人。” 她说着,还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你们为何要供奉神明?梁朝臣民只跪拜他们的天子。而你们孟族,便是至高无上的王也要跪那贤若普。” 她摇了摇头:“如此的话,你永远也成不了那个最厉害的人。你们没有想过自己做贤若普?” 孟族王一下僵立在那里。 这番话对他有巨大的冲击。 他和他的父亲,都有无上的野心。 他的父亲更是高瞻远瞩,一早统一了孟族各邦,又统一了文字。供奉贤若普,则是为了统一他们的文化和信仰。 但如今在他看来,还不够! 他的父亲还不够有远见! 到底还是受到了局限……唯有走出去,才会知道,孟族还可以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孟族王回头笑了下:“我没有让泥婆罗公主做我的妻子,是我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然后他才掀起帘帐走了出去,由奴隶们抬着走远了。 薛清茵这厢缓缓扭头,语气淡然地问起云朵:“有热水吗?我要洗漱。” 云朵愣愣点头。 中原女子好生厉害啊……如此娇弱的外表,却一点也不害怕地坐在那里,和王说了这样多的话。 她们伺候薛清茵洗漱完,又铺出了柔软的床铺。 薛清茵心下好笑,这是拿她当豌豆公主呢?生怕硌着她? 她舒舒服服地躺上去,却并没有睡着。 她琢磨着……宣王应该差不多知道她失踪的消息了。 他那样聪明……应当能猜出是怎样一回事吧? 不过猜出是一回事。 薛清茵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总觉得之后再回去的话,可能有下不了床的风险…… 另一厢。 宣王没想到派出去的人这样快便回来了。 方成冢表现得比宣王还惊愕,脱口便问:“殿下不是派你们回去保护王妃吗?怎的又回来了?是王妃不让?” 他们一个个面色凝重,道:“王妃不见了。” “什么?”方成冢惊愕得差点从马背上掉下去。 他想也不想就扭头去看宣王的表情。 很冷静。 冷静到冷酷,和平日里甚至看不出半点区别。 方成冢张了张嘴,反而更害怕了。 这时候他听见宣王沉声道:“随本王来。” 想是要私下问询了。 他们已然安营扎寨,再向前便可直攻益州。 无数大帐拔地而起。 宣王率人进到帅帐之中,道:“仔细说。” 回话的人也很惶恐,一边哆嗦一边道:“属下赶去的时候,要见王妃,这时候王妃身边的弄夏说,王妃不在,一早便来追殿下了。” “王妃是这样和他们说的?” “是……但这时候袁护卫本该扣着的那个孟族奸细,也不见了!” 听到这句话,宣王紧绷的眉眼反而骤然舒展了些。 他这两日已审问过那几个被他抓住的奸细。 他们都是章太子旧人,连那个窦校尉也是。 “属下几人心下慌忙,匆匆掉头往这边奔。但这一路上并未遇到王妃,到了营中一问,也才知王妃没在。按时候,再慢也该到了啊!可见王妃就是被那孟族奸细绑了没错!”这人说着说着忍不住激愤起来。 宣王摩挲了下手边的剑柄。 他道:“恐怕是孟族国师想要借王妃要挟本王。” “殿下,那……那怎么是好?我等潜入城中?将王妃救出来?” “将那几个奸细带过来。”宣王道。 方成冢应声去了。 走在路上,他都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宣王。 太平静了些…… 是暴风雨前来的宁静? 殿下总不会不在意王妃吧? 宣王很快从这几人口中,获知了孟族大军分作两拨,一拨在交界处,由孟族王亲率;另一拨在益州城中,由国师林古和兴元军昔日的大将姚明辉统帅。 “那么其余的章太子旧部呢?”宣王冷声问。 “一部分跟随姚将军,一部分留在孟族王的大营中。” 不必想,薛清茵定然让那个窦校尉带她去孟族王的大营了。 宣王按了按额角,气得有些牙痒痒。 他用力地咬了下牙,才勉强压下。 她的身躯…… 她怎么敢? “本王要你们明日向林古传递消息。”宣王冷声道,“他要诱杀本王,本王便先诱杀他。” “下去吧。” “是。” 帐中转眼便只剩宣王一人。 “茵茵,你怎敢如此信我?”他低声喃喃,眼底冰冷的光渐渐褪去,转而替上一点不易察觉的柔色。 但很快那点柔色又变成了凶戾:“等将你找回来……” 必然要好好收拾一番! 薛清茵清晨爬起来,打了个喷嚏。 云朵见状,赶紧去为她拿披风。 等她刚裹上,帘帐就突然被人从外面掀开了。 孟族王大步走了进来,并屏退了左右。 薛清茵懒洋洋地道:“作甚?” 孟族王紧盯着她,笑道:“你昨日那番话,是想挑拨我,让我杀国师林古是吗?” 薛清茵没说话。 一时帐中气氛紧绷又凌厉。 半晌。 孟族王盯着她看了许久,才问:“你便是这样为你那丈夫筹谋的吗?” 薛清茵这才分给了他一点目光:“不为他?难道为你?” 孟族王不怒反笑:“我倒真希望你是为我。你们梁朝女子当真有意思!那些诗文中只写你们的美貌,民间流传的也多是你们的娇弱,怎么却无人提起你们的智慧呢?这样易碎美丽的皮囊下,却原来有一颗强大的心。若我父亲知晓,大概都会遗憾自己死得太早了吧。” “我知你是挑拨,但我喜欢你的挑拨。” 第217章 离间之计 薛清茵一点也不意外孟族王会说出这番话,因为这事儿自打她问了窦如云,孟族王和国师分别是多大的年纪之后,在她心里便有了个雏形。 结局几乎都是注定的。 只是这些话真落在耳朵里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肉麻。 见她半晌不说话,孟族王低声问:“吓住你了?” 薛清茵这才出声:“我还以为你要杀了我。” 孟族王哈哈大笑:“我怎么舍得杀你?” 不过紧跟着他的语气微微一变,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不过若要杀林古,还须得你的丈夫败一场才行。” 薛清茵挑了下眉:“那要不你还是洗洗睡吧。” 孟族王:“……” 孟族王:“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你这样聪明……” 薛清茵点头:“我知道,但我的丈夫不会败。” “你就那么相信他?孟族的国师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薛清茵只道:“他的骄傲不会允许他败,何况他若知道我失踪了,那便更不会败了。” “若你写信去,请他佯败呢?”孟族王问。 他顿了下:“林古在族中地位甚高,若只是以战败之罪治他,实在不痛不痒,反会引得朝中臣民为他求情。若是先胜而猖狂,连王都不放在眼中,这般接连辱上。再因猖狂而败,便不同了……这样的道理不消我说,你也明白。” 所谓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这个道理薛清茵当然知道。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若不战便不战,若战,便决计没有佯败的道理。一旦上了战场,都是要见真刀真枪的。上位者生了佯败之心,丢性命的却是底下的士兵。我不会这样做,我的丈夫也不会做。” 孟族王目光闪烁,叹了口气:“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你们中原人常说的话。” 薛清茵道:“此乃诡辩。何为不拘小节?便是我憎恶你,但我为能成事,却愿与你坐在一处议事。绝不因我个人的喜恶而坏了大事。” 孟族王:“……” 拐弯抹角地骂他讨厌吗? 薛清茵接着道:“而人命,和军队上下的威严,都是大节。怎能肆意丢弃践踏?” 她可是生长在红旗下的人! 大节小节,早在一节节历史课里学明白了! 孟族王看着她的目光登时又有了变化,那举止间的轻佻姿态都褪去了几分,转而变得更加严肃庄重了些。 “你实在是……”孟族王起了个头,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来形容跟前的美人。 他沉声道:“你说得不错,要么便不战,要战便决不能有一方佯装不敌。若为主将而不尽全力,怎配做主将?那这第一仗,咱们且先看着究竟谁会赢吧。无论输赢,我都会设法子如你所愿,只是不知你是否也能如我所愿呢?” 薛清茵掀了掀眼皮:“你以为呢?” 孟族王露出雪白的牙,似高原上的狼:“无妨,不急于一时。” 薛清茵轻嗤道:“再有,我若真应了你……那我写的那封信,可就是我通敌叛国的证据。我丈夫未曾有过一场败仗,我却写这样的信去,岂不是侮辱他?便正好又成了离间我夫妻二人的东西。” 她看着孟族王:“傻子才会上当呢。” 孟族王语塞。 但一边语塞,他一边又忍不住盯紧了薛清茵,越发觉得心潮澎湃。 梁朝怎会有这样的美人呢? 不仅姝色动人,眉眼都好似按他梦中的模样来长成。就连她的聪慧,都好似与他心意相通一般…… 他想的什么,她都知晓。 薛清茵又道:“我且再纠正你一下。” 孟族王竖起耳朵。 “不论你将来用了什么法子杀了林古,都并非是如我所愿。这只是满足你的宏图大业。”薛清茵撇嘴。 男人。 打江山怎么还成为女人啦? 孟族王无奈。 她怎么一句风花雪月的情话也听不进去? 那些梁朝话本里,书生一念诗,千金小姐便跟着走的故事都是骗人的吗? “我该用早膳了,我的吃食买来了吗?”薛清茵问他。 孟族王更无奈地起身。 但又不得不说,他喜欢她这样。她若被抓来后,当真寻死觅活,没两日便将自己折腾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才令人烦呢。 “我让人去端来给你。”孟族王低声道。 “嗯。”薛清茵懒懒一应声,自有一股子贵气。 这是只有梁朝那般繁华之地才能养出来的……孟族王心下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不多时,云朵和阿卓两个人便捧着食物进来了。 她们跪在薛清茵的面前,请她用膳。 薛清茵也没纠正她们这样太没人权了。毕竟这会儿跟她们说这个,人家也理解不了。 她只是伸手抬起了云朵的下巴,问:“脸怎么了?” 云朵支支吾吾,没说话。 阿卓闻声,更是将脸扭到了一边去。 薛清茵马上也掐住了阿卓的下巴,盯着她仔细瞧了瞧。 “你们挨打了?”薛清茵问。 第218章 一口大黑锅 这两人垂着头,还是没有说话。 “既在我身边伺候,我也算半个主人。若是问而不答,也只有请你们的王将你们打发走了。”薛清茵不急不缓地道。 她都没发觉,自己如今独身一人在孟族营中,倒越发有点宣王的气势了。 二人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托盘,磕了个头。 孟族的奴隶和梁朝的奴仆可不同。 梁朝不论丫鬟也好,小厮也罢,也决没有随意打死的道理。多是打发出府去就算了。再严重些,要么送到官府处置,要么暗自发卖。 孟族的奴隶可没有打发一说,主人不喜欢你是吧?那就杀了喂牛喂羊都行。 “谁还掰过你们的嘴?”薛清茵又问。 她们面上神情变幻,眼底含泪,终于嗫喏着开了口:“是,是那些和我们一样的人……” “其他奴隶?” “嗯……” “他们闻到了你们口中的肉香?” “嗯……” 她们脸上有擦伤,鼻尖红肿,嘴角带撕裂伤。 想是其他人在疯狂的妒忌之下,扒开了她们的嘴。 “他们都知道营里来了个中原的客人,他们知道我们在伺候客人……” “然后得知你们被我赏了肉吃,便让你们也带些回去?” “是……” “但你们不肯。也不叫不肯。我只许你们当场吃,吃不掉的便倒了。若带回去,便是私藏主家财物,会被打死的吧?” 她们惶恐地点了点头,眼底的泪水更多。 薛清茵低声道:“即便如此,我还是不会赏赐你们让你们带回去。我允你们吃,是一则我不爱吃,二则,你们如今伺候我,自然要身体强健些,才能护得住我。” 她顿了下,继续道:“像昨日那样就极好。我今日还会赏赐你们。可你们回去兴许还要挨打,他们会嫉妒你们,憎恨你们。这样你们还愿意吗?” “愿意!”她们用力点着头。 能活一日是一日,何况还有肉吃? 贵人没有肆意打骂她们,没有欺辱她们。王对她也极为看重,她们跟着她是再求不来的好事了! 薛清茵一笑:“那便擦了眼泪,起来吧。” 她说着将其中一个托盘推出去:“归你们了,你们也尝尝梁朝的食物。” 有了前一日的经历,今日她们自然不再犹豫畏惧。 就算被打死,做个饱死鬼可快乐多了。 她们就跪在薛清茵的对面,一边吃,一边激动得眼眶更红了。 薛清茵看着她们,自个儿吃得慢条斯理。 她其实能猜到她们的遭遇…… 从她赏赐肉开始,她就知道,她们的同伴必然会嫉妒。 但这是薛清茵必然要做的事。 她没带弄夏,弄夏年纪太小,心思又单纯。若跟上来,她被伺候是舒服了,弄夏却很容易遭罪。 所以不如到孟族现训两个出来。 眼下她便要把云朵和阿卓变成她的人,这样她在孟族才能更安心。战场有宣王,朝前有窦如云,身边也有人老老实实地向着她。 而要让她们只听从于她。 这一环便必不可少! 得让她们知晓,只有她才会给她们肉吃。她们得到的越多,旁人妒忌越多。她们便越只有紧紧地攀附住她才行。 薛清茵想到这里,都忍不住咂嘴。 哎,我这么损,是不是都有点贺松宁化了? 不过转念又一想。 她给她们的好处也是实打实的! 她能带她们脱离奴隶的水深火热……又怎能说是不好呢? “好吃吗?”薛清茵轻声问。 她们抬起头,迎上薛清茵的目光,一时还好似如堕梦中一般。 “好吃……梁朝的食物真好吃……” 若梁朝也有贤若普。 她便该是梁朝的贤若普吧。 她们心想道。 另一厢。 方成冢亲手拉弓射箭,往益州的城墙上射出了一封战书。 那箭矢很粗,飞上城头的时候吓得守城的士兵往旁边猛地一倒。 方成冢见状本来想笑,但一想到信中的内容,顿时又笑不出来了。 他沉声道:“殿下,王妃当真是被那林古绑走了?” 宣王:“嗯。” 他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猜测。 茵茵怕麻烦,素来喜好借力打力。 对付她自己的父亲薛成栋是如此,处置太子妃被困东宫一事是如此,和柳月蓉分高低也是如此。 她去到孟族王那里,无非是想先替他收拢章太子旧部,再借孟族王来收拾林古。 他便再助她火上浇把油吧。 那城墙上的信很快便送到了国师林古的手中。 士兵惊恐道:“点了名骂您。” 林古反手交给姚明辉:“姚将军读一读。” 他认梁朝文字认的还不全。 姚明辉接过来:“……草你祖宗。” 林古:? 姚明辉:“……不是我说的,信里就这么写。” 林古怀疑地看了看他:“当真?” 不要骗他看不懂。 姚明辉憋着气儿继续往下读:“竟敢绑走宣王妃,老子全军上下必将你们脑袋砍下来当夜壶。”他顿了下:“落款是方成冢。……宣王的副将。” 素来只有林古挖人骨头的道理,今日却有人要砍他脑袋,还是当夜壶! 林古顿时面色铁青。 姚明辉都忍不住问:“你何时派人将宣王的妻子绑走了?” 林古缓缓回神。 他也想知道啊! 第219章 心生嫌隙 林古很快便召集了诸将,一问,谁也不清楚。 “那便只能是被窦将军带走了。”林古沉声道。 到底都是兴元军出身,姚明辉当然要为窦如云说话:“应当是有暴露身份的风险,他才会冒险将人直接绑走。这是好事。国师多了一个人质。” 林古:“……可人质去哪里了?” 倒是把人质给他啊! 姚明辉皱眉,也觉得这事儿太离奇。 “难道是绑走的时候,被宣王亲卫发现了?后有追兵,才不得不绕路而行,以致迟迟没有抵达益州?”他猜测道。 “宣王会发疯吗?”突地有个将领问出了声。 姚明辉:“什么?” 那将领道:“北狄之事仿佛昨日。实在不想他这就发了疯。” 姚明辉沉声道:“攻打梁朝,何其难也,你我本就知晓。只是没想到……偏偏这么刚好,宣王妃在京城出事,宣王为此自请改封益州。不然的话,如今咱们已经打到凤翔府,直逼京兆府了。” 林古沉吟片刻,很快有了主意:“在益州随意寻个女子,剁了手送到宣王面前去,他既以为我绑走了他的王妃。那就让他这样以为好了。我等须速战速决。” 姚明辉打断道:“你以为谁人都能冒充得了宣王妃吗?” “砍个手怎么认得出?” “京中称她‘花瓶美人’,可知便是愚钝也掩盖不住她的绝色。而如她那般娇养长大的京城女子……边城哪有人能冒充得了她?一见肌肤便能分明。” 林古皱眉:“那依你之见……” 姚明辉道:“你可知宣王平叛安西军一事?” “怎的无端说起这个?” “宣王离京时,将手中大军交还了一部分给皇帝。而皇帝又将安西军拨给了他。” 林古明白了:“安西军可挑拨……不知驻扎何处?” “我若是宣王,便不会带安西军奔赴益州,免得战场上生事,反害了自家人的性命。”姚明辉笃定地道,“人必然还留在益州!” 林古眯起眼:“你想来个前后夹击。” 姚明辉道:“有此意。” 这人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并没有被宣王的盛名冲昏头脑。 “本来想的是诱宣王入城杀之,奈何派出去的奸细至今未能传信回来。”林古摇头,“便按姚将军的意思吧。你行军打仗,更胜于我。” 姚明辉面色稍温,点了下头。 这也正是章太子旧部为何与孟族联合的缘故。 孟族并非蛮夷之邦。 他们也统一文字,也读书,更能上下一心。位高者并不轻慢鄙夷,相反,他们还能将自己摆在低位,大方求教。 他们这些梁朝“叛臣”,也唯在此地才如上宾。 “趁着朝廷的大军还未被调来……若昔日玄武军一应到齐,那纵你城墙再厚,也不是宣王的对手。”姚明辉道。 林古哈哈大笑:“那无妨。从你方才的话里,我也能听出那梁朝皇帝对自己的儿子并不放心。否则怎会收走他手里一部分的兵,反而将安西军拨给他?既是如此,皇帝恐怕更不会让玄武军其余部全都赶来。因为这里便是宣王封地,一旦来了,可就不会回去了。” 姚明辉沉声道:“但战场之事,不可心存侥幸。” 林古肃色道:“也是。” 姚明辉当即又招来几个手下,让他们乔装打扮潜入兴州。 林古道:“宣王妃被绑,如今兴州的进出恐怕管得很严。” 姚明辉笑道:“何必进城?兴州城小,不比益州之大。军队多是驻扎在郊外。” 林古叹道:“有姚将军,于王朝来说实在是幸事。” 姚明辉顿了下,蓦地道:“还有一事……” “嗯?” “窦如云的本事你们不大清楚,我却了解。他若只为躲避追兵,也不至于至今没有音讯。我想……极可能是绕道去了王帐。” 林古精神一震:“若是如此,那还犹豫什么?立即写信请王将人给我送来!我听闻那宣王妃肚子里还有一个……这要是押到墙头上,还怕宣王不低头?就算他不喜欢自己的妻子。面子总要吧!” 林古飞快地写了信。 当晚就到了孟族王的手中。 孟族王面无表情地撕碎了。 如今到了这个时候,他当然不会把这个中原美人交给任何人。 因信乃是密信。 他见过即撕碎,也没什么奇怪的。 林古没等太久,便见到了来回信的人。 他往后看了看,问:“人呢?” 小兵茫然摇头:“王并未交什么人给我。” 林古皱眉:“难道姚将军猜错了?” 姚明辉也皱眉:“没猜错。若是错了,起码会告诉你何来宣王妃?” 林古心底顿生不快。 “那要是真在王帐,为何不肯交给我?王读的中原书籍远胜于我,却是被那所谓君子之道糊弄了!”林古语气愈加不快。 姚明辉劝了一句:“再写信去问就是。” 林古点头。 林古便连着发了三封信回去。 弄得大臣们都开始惊疑起来:“是战事不利?”“若是遇了麻烦,咱们是不是该早些将那人质送过去?” 而孟族王隐忍不发。 待他们问起时。 他笑了笑:“我只是在想,等国师得胜后,我该如何赏赐他。” 到了晚间。 孟族王又来到薛清茵的帐中,叹道:“这下真是不杀不行了。” 薛清茵疑惑地看了看他。 孟族王道:“国师连发三封信问我讨要你,我如何能交你出去呢?” 薛清茵心道你那是舍不得吗? 你那是三封信连发让你不爽了。 “你再赏两个大将给他。”薛清茵给他出主意。 “嗯?”孟族王顿了下,随即反应过来,问道:“越大越好是吗?” 薛清茵点头。 翌日。 一封圣旨送到了宣王营中。 “陛下的意思是,殿下稍安勿躁,莫要轻易动兵。魏王率着大军不日便到。” 宣王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方成冢倒是憋了一肚子火。 “我们王妃都丢了!”他脱口而出。 你跟我们说稍安勿躁? “什么?”传令官也是一愣。 宣王挥了挥手:“先带他下去安置吧。” 那传令官不由打了个激灵,生怕宣王把火气迁怒到他身上。于是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敢说。 “陛下是怎么想的?派魏王……他这盘菜还不够人家吃的!”方成冢骂道。 宣王扫了他一眼。 方成冢这才赶紧闭嘴了。 那厢魏王头回出征,满心抱负,于是打出旗帜,一路急行军,好不威风! 连乔心玉的身子也顾不上了。 他想着反正是她自己要跟来的…… 这太过招摇,消息自然而然就传到了孟族大军里。 “一个坏消息,你们梁朝的皇帝实在不信任你的丈夫,竟另外派出了一个儿子率兵前来。你的丈夫被提防得不轻啊。”孟族王接到消息后便立刻找到了薛清茵。 另一个儿子? 薛清茵挑眉。 梁德帝是有好几个儿子,但成年的却不多…… 贺松宁还没认回去,肯定不是他。 那就只能是……“魏王?” “正是。” 薛清茵嘴角抽了抽。 这草包。 “好了,这下你可以如愿了。林古第一场仗必胜。” 第220章 晦气! 知晓宣王逼近益州之后,却迟迟没有动兵,魏王便高兴极了。这正是留给他施展拳脚的时机呢。 于是他到的时候也不歇息,径直就去了帅帐。 魏王的亲卫走在右侧,为他打起帘子。 他立在门口,却没有急于进去,而是拜了拜,道:“兄长多日不见,可安好?” 宣王端坐于帐中,左右手边各有数位猛将落座。 待魏王的声音响起时,他们便纷纷扭转头来,盯住了魏王。 魏王心头一惊,本能地想后退,但思及自己如今的身份,才生生忍住了。 他心下暗道,这些人实在无礼! 此时方成冢上前一步迎接魏王,低声道:“不大好啊,魏王殿下。” 魏王被前面半句吸引了,都顾不上斥责方成冢无礼,宣王没说话他就先自个儿开口了。 “不大好?”魏王眉心一拢,作出焦灼之态,“难道是那孟族大军分外凶猛?连兄长也……” 不敌吗? 那三个字,魏王并没有直白地说出口。 魏王的心情一时复杂得厉害。 有几分窃喜。宣王竟也有畏难之时! 但又有几分隐忧。心道若换他的话,岂不是更棘手? “应当说是糟透了。我们王妃失踪了……”方成冢语气更沉。 他扫过魏王身后那些等候在远处的大军。 好大的阵势。 方成冢心下更是不快,嘴上却道:“既魏王殿下来了,此事恐怕还要托付于魏王。” 魏王惊愕片刻,才脱口而出道:“薛清茵失踪了?” 他顿了下,又觉得直呼姓名不妥,定了定心神后,方才尴尬改口道:“嫂嫂……失踪了?怎会如此?这……难道是落到了孟族人手里?” 魏王面上焦灼之色渐渐浓厚起来。 方成冢看着他的神情,突地福至心灵…… 王妃恐怕算不得“失踪”! 宣王殿下那般喜欢王妃,但却依旧冷静非常。和魏王此时的情状对比起来,宣王更像是一切尽在掌控。 难怪…… 难怪魏王前来夺权,殿下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连“营救”王妃一事,也能交予他人…… 方成冢瞬间心中大定,但面上神情还是不改,眉头皱得比魏王还厉害。 “此事……此事交予我便是!想来兄长心情不佳,我也不便多加搅扰。”魏王再度拜了拜,转身就走。 走到后面甚至用上了跑的。 他急着回去和贺松宁商量。 也急着走远些……免得宣王丢了媳妇,一会儿将怒火都撒到他身上。 他如今刚做了行军大元帅,可万万不能在部下面前跌了面子。 这厢魏王一走远,坐在宣王下首的各路将军便立即出声,恨恨道:“魏王能打什么仗?一来便夺走殿下的指挥之权,实在欺人太甚!” “先前在京中是如此,如今来了封地还是如此!殿下为朝廷征战多年,朝廷又可曾为殿下考量?” “王妃不知下落,殿下却只能忍痛交予魏王去营救……却不知魏王担得起吗?” 他们越说越是怒火中烧。 言辞间就差直白地对梁德帝表达不满了。 方成冢连忙劝道:“诸位,诸位,人多口杂,这等宣泄的话,还是咽回咱们肚子里吧。” 他们骤然收声,重重叹了口气,随即转头看向宣王,眼底露出几分隐忧:“殿下……” 宣王面上依旧一片冰冷,他道:“都回去吧。” “王妃那里……” “本王自会设法。” “唉……是。” 他们看着宣王不动如山的冷酷模样,心下只觉得殿下是在隐忍。 那太多太多的不平,使得他们都对京城那位,生出了一分怨怼。 宣王将他们的神色收入眼底。 先是茵茵“失踪”。 再是魏王到来。 军中上下霎时便同仇敌忾了起来…… 他垂眸喝茶。 心道,坏事有时也是好事。 薛清茵这厢用完了饭,便起身要出帐子。 没走两步就被拦下了。 她是“人质”,自然不能随意走动。 “那便去请你们的王。”薛清茵一点也不慌忙。 有孟族王陪同,那她在孟族营地里上天入地干啥不行? 守卫也没作怀疑,只当她有话要和王说,当即就去请了。 “是要同我讲一讲那魏王吗?”孟族王很快就到了近前。 薛清茵摇头:“不。” “那是要……” “吃多了,我得到处转转,消消食。” “……” “谁叫我是人质呢?便只有请王陪同了。”薛清茵轻描淡写。 完全没觉得自己拿孟族王当地陪使有什么不妥。 “王日理万机,不如由我来陪同这位姑娘?这位姑娘是中原的女子吧?”斜里却插进了一道声音。 薛清茵扭头看过去。 便见一个身穿中原服饰的男子,冲她笑了笑。 孟族王笑着对那男子道:“什么姑娘?这可是你们梁朝的宣王妃。” 男子大惊,随即又道:“王真是厉害!竟然连宣王妃也抓来了。” 薛清茵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看着男子,猜到:“你是益州人吧?” 男子心头一惊,抿紧唇,没说话。 但这副姿态无疑说明薛清茵已经猜中了。 孟族王笑道:“你瞧,你们的梁朝王妃实在是很聪明的。一个照面便猜出了你的身份。” 男子顿时面色如同吃了一碗馊米饭。 而孟族王说罢,又对薛清茵接着道:“他乃是益州节度使的部下,名叫薛亮。” 薛清茵:“……” 与她一个姓氏,还这样谄媚。 实在晦气! 薛清茵眸光一动,却骤然又想起来,忙问道:“你是乔腾的部下?那乔腾呢?” 当时逃出来的王府属臣,只说乔腾不知下落。 她记得,乔腾是乔心玉的父亲。 第221章 有一万种脏话要讲 这个叫做“薛亮”的男人,在听见薛清茵的话之后,脸色登时变得更加难看了。 孟族王问:“你很关心那位节度使?” 薛清茵并不隐瞒,大大方方地一点头,道:“益州到底怎么丢的,我总该弄个清楚明白才是。” “这便要秋后算账了?”孟族王又笑着问道。 这话让薛亮的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还未到秋后呢。”薛清茵摇头,“这才哪儿到哪儿?” 孟族王可惜道:“他若知道下落,我也就让他告诉你了。奈何薛亮也不知。” 薛清茵笑了下,没说话。 她之所以坦荡大方,便是在于这里。孟族王如果真想在她身上有所图谋,那自然会想法子拿东西来钓着她。 她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了,乔腾的下落是她所需要的。 他便会去出力气! 这一番对话下来,让那薛亮的神情更为惊恐了。 他拿捏不清眼前二人的关系。 既是宣王妃,为何还能与孟族王谈笑风生? 孟族王言语间尽是迁就,好似下一刻把他这个叛徒送给宣王妃任意处置,也大有可能! 他勉强挤出点笑容,道:“是,我也不知节度使的下落。” 薛清茵信手一指:“我瞧那处很是不错,便一同坐下来,你仔细和我讲一讲,你是怎么叛出益州的。” 薛亮心道这不就是秋后算账吗? 他连忙求助地看向了孟族王。 心道这位不会纵容吧? 孟族王微眯着眼,没有说话,眼底冷光流动。 薛清茵对那冷光视若无睹,接着道:“也让我好好领略一下你孟族的厉害之处,究竟是怎么策反梁朝将领,心甘情愿随你们走向这条不归路的。” 孟族王听见这话,顿时冷光一收,转而笑意涌现。 他道:“孟族的大地多苦寒,我孟族子民常年生活在这片大地之上,从未见过梁朝京都的繁华,却品性坚韧。而你梁朝的官吏,生在优渥的水土之间,却经不起半点的诱惑。” 薛亮被这话说得面红耳赤,更是尴尬。 这孟族还未攻下梁朝,怎么这么快就瞧不起他了? 薛清茵皱起眉,露出不快之色:“那便是以重金诱之了?” 孟族王对她的不高兴更为受用。 她愈是不快,正说明孟族人的确胜于梁朝人! 孟族王笑道:“说来简单,实则却也要费心思布置。世间人名利财色,总要贪上一样……” 薛清茵指着薛亮问:“那他呢?” “他啊,不巧,都贪一些。” 薛亮:“……”他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埋了。 “那益州司马江楠呢?”薛清茵又问。 孟族王一顿,惊疑地看着她:“这你们也知晓?” “从益州逃走了几个人,你们未曾发现?”薛清茵反问。 孟族王道:“是逃出去的人告诉你们的?那便是林古的疏漏了。难怪梁朝这么快就知晓了这里的战事。” “江楠你们是怎么笼络的?”薛清茵催问道。 “他要麻烦一些。本来不打算拿他下手,奈何他与节度使乔腾私交甚笃,府上频繁来往之时,意外发现乔腾的部下,也就是薛亮竟悄悄与我孟族联络。薛亮为了身家性命,当日就瞒着乔腾,率人带走了江楠的家眷。” 孟族王稍作停顿,道:“江楠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薛亮先剁了他大儿子的手,再是二儿子的手……如此一个个对付下去。江楠不肯屈从。他不知乔腾是否参与其中,还与刺史一番合计,调兵先去围节度使府了。” 薛清茵面色不改,但心底已经快吐了。 “听来是个棘手的人吧。”孟族王笑了,“那时林古传信告诉我,我都道他是个汉子呢。” “这时他们从益州百姓口中,听闻了一桩事。说江楠几年前收留了一位孤女,认作义女养在府中。民间最喜好口口相传这些风月之事,他们说,江楠与这孤女有些私情…… “薛亮将人一拿,才剁去一截小指,江楠便受不住了。” 薛清茵:“……” 她心头有一万种脏话想讲。 “我昔日很向往中原的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还有百家争鸣,大雅君子。等真正见了,却原来尽是伪君子。”孟族王说罢,转眸盯着薛清茵,“反而还不及你们中原的女人。” 薛清茵听了他夸赞的话,也并不觉得高兴。 她心中暗骂益州官吏不争气! 让一个异族人如此瞧不起! 尤其这江楠! 要么你便早早低头,保全自己,徐徐图之。 要么硬骨头就一硬到底,让刀先砍在自己身上!狗日的刀全砍他儿女身上了,到最后却又屈服了! “不高兴了?”孟族王瞧了瞧她的脸色,问。 薛清茵抿了下唇:“听见我的族人半点风骨也无,如何高兴得起来?” 孟族王笑道:“若你愿意,我孟族子民也可是你的族人啊。” 这话里的意味太过浓厚,引得薛亮目瞪口呆。 难怪……难怪这宣王妃在孟族大营中,也俨然一副如鱼得水的模样! 这是要给宣王头上挂绿啊! 薛清茵的表情顿时松弛了些,没有刚才那样难看了。 她扭头看着孟族王:“嗯,有一日,他们兴许也是我的族人。” 那都不叫兴许。 在后世都大一统了。 大家都叫同胞。 孟族王以为她态度有所松动,一时心情也好了不少,便命人去取些梁朝食物来,就在此地摆下桌椅,吃喝闲谈。 薛亮走也走不脱,陪在左右,那叫一个如坐针毡。 生怕薛清茵一个不如意,对孟族王撒撒娇把他弄去割掉。 “尝尝这个,他们说是从益州街市上买来的新鲜玩意儿。”孟族王往薛清茵的跟前推了推。 薛清茵道:“我也不曾吃过。” 孟族王想着薛亮是益州人,便让他上前解说。 薛亮只得应允。 薛清茵吃上这一顿,对薛亮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折磨。 好在薛清茵坐得没一会儿就乏了。 她起身要回去,薛亮也顺势舒了口气。到底只是女子,整治人的手段无非也就这些…… 叫他做仆从的活计,也没什么大不了。 薛亮脑中刚闪过这念头。 却见薛清茵顿了顿脚步,回头道:“这个薛亮恐怕骗了你。” 孟族王一怔:“什么?” “他定然知道乔腾的下落。”薛清茵顿了下,歪头盯着薛亮,没错过他面上的一点表情变化。 薛亮脸色大变:“我、我当真不知……我若知道,为何不告知孟族?我如今与孟族在同一条船上……” “为了押宝。”薛清茵轻飘飘地说,“你可比江楠聪明多了。你不敌孟族给出的诱惑,倒戈相向。但是你又怕孟族不能取胜,因而还要留一道后手。将来若是孟族败走,你便适时带着乔腾重新出现,说明自己当时不得不委曲求全的情状。” 薛亮面色铁青,咬牙道:“我心向孟族,而宣王妃却是被抓来的人质,怎能如此栽赃抹黑我?恐怕是记恨我的反叛之罪罢了。请王明鉴。” 薛清茵轻嗤:“你以为我是无的放矢吗?你自己瞧瞧你前后情状,可有一致之处!” 薛亮青着脸,闭唇不语。 薛清茵还不大习惯,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发现的? 孟族王也没有要问的意思,他思忖片刻,道:“那便拿下去拷问就是。” 薛清茵:“……?”这么直接粗暴啊? 你也不问问? 第222章 不行你就杀 孟族王一挥手便招来了几个士兵。 孟族士兵本就不喜中原人,当即上前把人拿住了。 薛亮本能地一个挣扎。 撞翻了两个士兵,连面前的桌案都被带飞了。 实在也是有些勇猛在身上的。 但到底双拳不敌多手。 数个士兵齐齐围上来,连刀都拔了出来。 薛亮顿时知趣,束手垂在身侧,再没反抗。 他没想到孟族王说翻脸就翻脸,竟然真这么信薛清茵的话,忍不住厉声喝道:“王如此待我,叫那些归顺孟族的人怎么想?他们还敢对孟族忠诚吗?” 薛清茵扭头看他。 便见薛亮眼底流露出些许憎意,看她跟看个妖妃没什么区别了。 薛清茵才不惧他的憎恨,反而笑靥如花:“你看你本该是个聪明人,眼下怎么说了这么蠢的话?” 薛亮一下反应过来。 孟族王野心勃勃,岂会听他威胁? 他垂下头,不说话了。 薛清茵惊讶道:“你不会是在想,此刻就供出下落来,免得遭受拷打吧?” 薛清茵不知是夸他,还是骂他,道:“你看你,还当真是个会投机的。” 薛亮:“……” 宣王妃先将他的打算说了。 他此刻再开口,就真坐实了“投机”之名。 孟族王盯着他的目光,已经变得很是凌厉了。 “先治个欺上之罪吧。”孟族王道,“我看他之前用的那个办法就很好。剁手,从小指的第一个指节开始剁……” 孟族王顿了下,道:“我最恨首鼠两端之人。” 薛亮神色大变,面露凶光,但这会儿再反抗也来不及了。 到底是就这样被士兵拖了下去。 “薛亮敢倒向孟族,又率兵拿下司马江楠的亲眷。此人足够贪,也足够果决。剁手威胁江楠,也足够狠辣。这样的人在听见你是宣王妃后,却会面红耳赤,羞愧难当。的确是前后不一。” “他的确是在押宝。他怕你成功还朝后,告他一状。自然要装得无地自容、羞愧万分。只可惜……”孟族王叹道:“你会看穿人心。” 薛清茵心道。 职场人的专业素养罢了。 后世专门有博主来教面试技巧,来教人怎么分辨老板是不是在画饼,同事是不是勾心斗角没带你……… 薛清茵按住了思绪,没再往下想。 免得又梦回职场的痛苦时光。 “等有了乔腾的下落,我会来告诉你的。”孟族王顿了下,“只是不知那时候,你愿用什么来作交换呢?” 装都不装了? 交换都赤裸裸摆上台面了? 薛清茵撇嘴:“我且先看看值不值得换吧。不值得你就把乔腾杀了吧。” “……” 孟族王无奈又震惊。 薛清茵心道多大能力做多大事,我这人向来很清楚的。 不行你就杀呗。 另一厢。 魏王匆匆回到自己的帐中,还没落座便和贺松宁道:“你妹妹失踪了。” “清茵?”贺松宁面色古怪了一瞬,“她也会失踪?宣王不该将她视若珍宝捧在掌心吗?” 这话有点阴阳怪气。 魏王一愣:“你说话怎的这样酸?” 贺松宁一皱眉:“殿下还有什么话要和我商议?” 魏王这才回到正道上,他道:“若你我联手,攻入益州,俘虏孟族大将,再救出你妹妹……” 魏王说着说着,表情都意气风发起来。 贺松宁:“……”“我先问你,如今孟族领兵的是谁?” 魏王:“我……不知。” 贺松宁:“殿下去了宣王那里一趟,便只得知了宣王妃失踪一事吗?” 魏王尝试为自己辩解:“此事难道不是最最重要的吗?我这便急着回来与你商量了。” 贺松宁沉声打断:“不是!最重要的是须得从宣王口中得知,那孟族大军是何人领兵。我们对孟族一无所知,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对症下药?这仗怎么打?” 魏王察觉到了他话里的训斥意味,心头有些不快。 心道我虽倚重你,但也不该如此目无尊卑。 魏王绷着脸道:“你这样说,你妹妹听了该是何等伤心。” 贺松宁:“……”“若清茵听见这话,也会明白我的苦心。她分得清轻重,勘得清局势。” 这话是拐着弯儿骂魏王蠢。 不过话说完,贺松宁自己也怔忡了下。他脑中飞快掠过了薛清茵的模样…… 她在他脑中早不是那个娇蛮无理的模样了。 他怎会认定她一定能明白他的想法? 这种变化是自何时起的? 贺松宁一时都理不清源头。 “明日再去见一面宣王吧。”贺松宁道。 魏王不快道:“他恐怕未必肯见我。眼下薛清茵失踪,我又做了兵马大元帅,领了攻打孟族之责。他一定恨我夺权,明日定要以伤心得起不来床为藉口……” 贺松宁打断道:“他未必会在此事上和你斗气。” 魏王听了这话,觉得不舒服,不由挪了挪屁股。 意思就是他才会斗气,而宣王不会了? 宣王何时在他薛宁心中是个这样正直的人物了? 魏王心头更不快。 他先前去见宣王,是耀武扬威去的,可不是为求教去的。 若要宣王来教他行兵打仗,那他这兵马大元帅岂不是成了笑话? 魏王沉声道:“出兵打一仗不就知晓对方将领的作风了?” 贺松宁:“……这要用人命来填。” 魏王并不在乎:“臣为君死,乃是大义。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贺松宁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不由更恨梁德帝。 这样的草包,都能做他的儿子。 都能领兵打仗! 他却只能屈居之下,给草包做僚佐。 贺松宁缓缓吐了口气:“那便依你所言吧。” 他已然想好了。 他不会帮魏王。 他本就只是个修撰,只懂纸上谈兵,而不懂战场之上用兵,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何况魏王势大,他如何能违抗呢对不对? 这是魏王方才扎营安寨的第二日。 他先让人往城门楼子上射了封战书。 只是魏王手下的亲卫不大行,射了三次都没射上去。 文书生生重写了四五遍,最后还是梁德帝派给他的一位老将,宝刀不老,弯弓射箭,这才成功钉上去了。 孟族士兵立即带着战书到了林古面前:“又是骂您的。” 林古:“……”“又草我祖宗?” 林古看也不看,挥手道:“他以为他是宣王?想草就草?” 林古随机点了个大将,都不必多费心思。 林古对那大将道:“即刻出战,你去草魏王他祖宗。” 大将笑道:“遵国师命,叫我去草魏王都行。” 第223章 人头落地 梁德帝派给魏王的老将,名叫侯启云,他知道魏王坚定地要攻城之后,便没有上去阻拦。 阻拦无用,还容易遭记恨。 但若是战败了,皇帝未必会责怪儿子无能,极有可能是先骂他一把年纪了,打过的仗大大小小也无数了,怎么这会儿失了蹄了。 侯启云叹了口气,命人先取来了沙盘。 “此乃壕沟,纵深三尺。” “倒是不深。”魏王道,“我在书中读过,也见过京城的壕沟,多在七尺有余。益州才只修了三尺……便是人掉下去,也能迅速爬出。可见天也助我,此仗必顺。” 贺松宁嘴角向下撇了撇。这便是魏王的弊病所在,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 但他打定主意不会相帮,便什么也没有说。 还是侯启云这员老将皱眉道:“这显然不符常理。” “嗯,那又如何?”魏王不解,如此小事,侯启云为何这样纠结。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妖在何处?” “自然要再议,要再查探……” “不过是个壕沟修浅了些,于我们来说不是好事?侯将军昔日打仗也是这样小心翼翼,踌躇不前吗?若今日东风不顺也不打了?若见那守城士兵一个不露头,也是有异,也不打了?若是事事如此,敌军岂不是光吓便能吓退你了!” 侯启云绷着脸:“至少再查探一次……若无异样,我便无话说。” “既然如此,那就请侯老将军也说一说如何攻城的战术吧?”魏王道。 益州城高近三十尺。 也正因此,魏王的亲卫拉弓射战书,足足试了三遍才真正挂上城头。 孟族人若是不要脸些,只守城而不出城,光是在城头上往下扔扔石头,飞一飞带火的弓箭,也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而且他们擅使长矛,等攻城兵好不容易顺着攻城梯往上爬去,只管一个个捅下来…… 魏王料想侯启云也没什么好的战术。 自古攻城多是要拿人命来填,不死人怎么可能? 侯启云却叹道:“有。我有一法,但须得等……” “等?” “益州多山水,八月正当汛期。若洪水爆发,他们自顾不暇,自可趁虚而入。此地多艰险,若要倚靠硬攻,恐怕死伤无数……” “那怎么能等?纵使我能等,父皇能等吗?城中百姓能等吗?”魏王像模像样说了两句人话。 眼看气氛紧绷起来。 突地有士兵在帘帐外高声道:“孟族大军出城了!” “什么?”侯启云猛地一回头,这是他都没能想到的。 魏王当即也不谈什么战术了,更不会想那壕沟为何如此之浅了。 他当即豪情万丈道:“牵我马来!” 士兵却露出犹疑之色:“率军出城的自称孟族将军德吉,要与魏王殿下在阵前决斗。” 这下魏王也犹豫了。 他想象中的自然是决胜千里之外,他被士兵拥簇其中,只管指挥就是。 怎的还要亲自上阵决斗? 骑射他也学。 但他已许久不曾挥刀…… 这时候士兵却紧跟着又道:“德吉说,要瞧一瞧……瞧瞧梁朝皇帝的儿子,有没有种。” 这便是激将了。 魏王先是一怒,但很快冷静下来,心道我才不上道。我天潢贵胄,与那么个莽汉计较什么? 魏王扭头问侯启云:“侯将军麾下,哪个厉害些?派出去就是。” 侯启云心头暗骂魏王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该聪明的时候瞎他娘的自作聪明! 侯启云是真舍不得,但还是报了个名字:“郑风。” “好,那就让这个郑风去。”魏王告诉士兵,“你去告诉那个德吉,他算什么东西?还不配与本王交手。且先打得过我手下的年轻将军再说吧。” 贺松宁在背后都嘴角抽了抽。 该怂时倒怂得快。 这会儿又长脑子了。 战鼓声隆隆响起的时候,方成冢坐在宣王的下首。 二人围炉煮茶,远远眺望而去,能依稀瞥见魏王大营的动静。 “派出去的是郑风,孟族领兵的是德吉。”方成冢压低了声音道。 宣王对孟族人了解也不多,毕竟从前不曾交过手。 不过此时一个照面,他便看出了些东西:“他们不善骑射。” “谁?”方成冢愣声道,“那些孟族人?” “嗯,但他们气势勇猛,能压倒一切。郑风是侯启云的亲传弟子,侯启云也不想让魏王丢脸,方才派出了他。他的弟子袭承了他的谨慎小心。若能看破孟族的弱点,在马背上多绕他们两圈儿,便能取胜。但若因谨慎而生踌躇,便会被孟族气焰压一头,斩于马下。”宣王不疾不徐地说完。 他话音刚落。 那厢郑风与德吉一个照面,便被对方狂奔而来的气势压制住了。 郑风勒马后退,闪身避过。 德吉不畏生死,猛扑上前,几乎脱离马背。 他们远远的听不见声音。 但却能见到血溅三尺高。 郑风的人头落地了。 孟族士兵用枪尖挑起人头,大笑道:“带给国师,修一修做个脚凳!” 这话何等羞辱。 宣王的眉心都往下沉了沉。 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点冰冷的厌恶之色,也不知是厌憎孟族人,还是更厌憎那坐在帐中畏畏缩缩的魏王。 他起身道:“不看了,无趣。” 郑风人头落地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大帐。 魏王一愣,喉头都发干。 侯启云更是骤然打翻了手边的热茶,失声道:“孟族将领竟凶猛至此?” 茶水落地,还散着热气。 魏王不自然地瞥了一眼,心道,原来那传说中的杀一人酒仍温,并非只是话本故事里才有的桥段。 魏王看向侯启云:“这个郑风当真厉害吗?” 魏王不大了解军中人情,自然不知侯启云与郑风乃是师生。 这话一出,简直是踩着人家的痛处蹦跶。 侯启云面色发紫,嘴唇轻颤:“是我教导无方。” 士兵此时在帐外道:“那德吉仍在叫嚣,问咱们梁朝除了宣王,可还有半个拿得出手的兵将?” 侯启云面色更难看,胸中怒意、恨意澎湃。 魏王见状,趁热打铁问:“怎敢如此目中无人!侯老将军可要亲自去给他个教训?” 侯启云想去。 但他年过半百,他有自知之明。 他前半生在打仗,后半生不想就这么死在异族手下。 侯启云沉声道:“去请宣王吧。” 这句话简直是魏王决不能接受的。 魏王骤然拔高音调:“将军这是怕了?” 侯启云道:“德吉的话正是为了挑拨我们和宣王殿下。我们绝不能上当,该求救时当求救。” 魏王咬牙切齿,心道绝不行! 若是如此,他便成笑话了。 魏王灵机一动:“这样……我多带几个人上去,侯将军把你手下得力的能人都给我,充作我的亲卫。我去吸引注意,他们围杀那个德吉。” “围杀?” “与这些凶狠的异族人难道还要讲什么君子之道吗?他们知道什么是君子吗?他们若是君子,也不会攻入益州了。” 侯启云被说服了。 魏王能想到自己去吸引注意,还让他挺意外。 “等我打马回头之时,你立刻率大军冲上前来攻城!”魏王这是彻底不当什么君子了。 侯启云:“……那便依殿下所言吧。” 侯启云顿了下道:“若能找人混进城中,联合起城中百姓,里应外合反抗孟族,咱们能省力许多。” 魏王道:“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他得找回面子。 侯启云只得叹气。 而此时城中。 干子旭盯着城楼大门的方向,已经在琢磨宣王来的时候,他怎么给人开门了。 第224章 诱他入沟 魏王三言两语安排好了下面的事。 士兵在帐子口已经快不住了,就跟屁股冒火了似的。 魏王看了他一眼,正要大步朝外走去,却突地想起来什么,回头问贺松宁:“今日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贺松宁不急不忙,沉着脸道:“不善此道,自然要谨言慎行,免得误了殿下,铸成大错。” 魏王点点头:“也是……”总比侯启云话多,还没派上用处好吧。 魏王再不犹豫,披上重甲走了出去。 这厢方成冢叹道:“我还当侯启云会来请殿下出手,他在郑风身上也花了不少心思吧,郑风死得如此窝囊,他便忍下了?” “侯启云舍不去良心,却又没有魄力手段担当起责任。”宣王顿了下,声音冷酷,简明扼要地评价道:“自断后路。” 方成冢不解:“既是如此,陛下为何不换一员更为强悍的大将?如裴靖、李希为这样的……雷厉风行,拿得定主意,也不怕得罪魏王。” “侯启云是试金石。” 方成冢面上不解之色更浓。何为试金石? 用来试魏王还堪不堪大用的? 徐家倒下,魏王却被立为征益州的兵马大元帅,夺走了宣王手中的指挥之权。 众人都觉得这是陛下要培养魏王的意思。 但如今听起来,倒好似……不是那么回事。 若是试过之后,发现魏王的确愚蠢呢? 方成冢摇摇头,没敢往下想。 而这时候宣王突地道:“有声音。” 方成冢道:“马蹄奔腾之声?魏王准备率大军围堵德吉?” 宣王眯起眼眺望了一下远方:“堵不住。” 他笃定地说完,便立即下令:“即刻拔营后撤至四里地外的关凌坡。” 他说罢,对方成冢道:“去让魏王撤军。” 方成冢完全没反应过来:“啊?”他重重应了声“是”,也不问缘由,纵马狂奔而去。 奈何还没靠近便被拦下了。 远远望去。 只见魏王看着德吉喝道:“快,快咬住他!” 魏王大军一拥而上。 德吉嗤笑道:“你中原男儿原来也有无耻花招!以多欺少!” 魏王冷笑:“非我族类,必诛之!除去你们,救下益州百姓,便是君子之道!” 德吉闻声缓缓摇头,不慌不忙,将刀耍得如同飞起来一般,朝包围圈突破去。 他要回城。 连那些孟族士兵被劈砍死在他的脚边,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魏王见他欲逃,心下欢喜不已。 他这法子果然好得很! 一个逃,一个追。 很快便逼近了壕沟。 方成冢见状,便也不再劝,没一会儿就狂奔了回去。 “见不到魏王,他们只说会禀报上去……”方成冢无奈。 他话音刚落,那隆隆声也变得更为响亮了。 方成冢本能地回过头去。 只见那围绕整座城郭而修建的壕沟,在他眼中变成了一条长长粗粗的,弯曲的黑线。那黑线之上,太阳之下,一点白光乍现,紧跟着白光愈来愈多,愈来愈多! 最后变成一条咆哮着的浊黄的巨蟒! 魏王大军直直撞了上去。 然后被冲了个人仰马翻。 方成冢脸色骤变:“泄洪了!” 他高高一扬鞭:“驾!驾!” 本能地就朝宣王身边护卫而去。 但随即想到宣王方才说的退到关凌坡去……殿下第一次问起什么声音的时候便察觉到了吧? 可宣王殿下怎能确认就是洪水来了? 近期未曾见下雨啊! 方成冢满心疑惑。 那厢魏王大军也被突如其来的洪水冲傻了。 洪水沿着壕沟奔腾而下,因为壕沟浅,很快便漫了出来,巨大的冲击力在与沟岸碰撞时,扬起的水花打在脸上都生疼。 “退!退!快退!”侯启云曾见识过淮水的厉害,说是在心头留下了阴影也不为过。 他前头还想给魏王支招,等汛期淹了益州城再下手更好。谁知道如今便先淹他们了。 魏王还没反应过来。 这一幕来得突兀。 就像是画卷里描绘出的那神话传说中大战的一笔,平地而起。 他只听见侯启云更嘶声地吼道:“抢粮草!万不能被水淹!快!回头!” 侯启云声嘶力竭:“壕沟浅,是洪水过后,泥沙淤积起来的!有人在上头泄洪……咱们着了道了!” 自古只有人们受水患之苦。 侯启云哪里会想到,还有人敢引流直下用来对付敌军? 他后悔不迭,但又不敢离开魏王太远。 侯启云强自稳下心神,抬眸朝魏王看去。 却见那德吉仰天长笑着,一把将魏王从马上拖了下来。 马儿在洪水冲击下立不稳。 连魏王也东倒西歪,只能任他控制。 德吉却稳稳扎在那里,见魏王挣扎,便反手就给了他两个耳光。 “什么狗日的梁朝王爷,也不过如此。爷爷我不配和你打吗?哈哈,是怕被你爷爷我打吧?” 德吉飞快地用绳子将魏王一绑,一脚将他踢进了壕沟里。 侯启云简直吓得魂都要飞了:“愣着作什么?救魏王!救魏王!” 一时乱七八糟。 场面混乱。 德吉哈哈大笑,将绳子扔给一旁的奴隶:“抓紧了,咱们该走了!他要是丢了,你们全家都得被拉去祭祀!” 孟族打仗素来有携带奴隶的习惯。 奴隶身上会背粮食,背上弓箭绳子。 他们人数众多,死了也不可惜。 眼下便俨然成了德吉最得力的副手,数十个一起扑上去,牢牢抓住绳结,缠住自己,再从越发泛滥的大水中,匍匐着身子往前爬去。 中途也有人被冲走。 但很快又有人顶上来。 因为他们结在一根绳上,反而不大容易被冲走。 魏王大军追也追不上,跨也不跨过。 自己都手忙脚乱。 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爬回到城门口。 无数沙袋从楼上投掷而下,在城门组成了一道防线。 想是他们早有准备。 “吱呀——”那是令人牙酸的城门大开的声音。 他们死死地盯住那大开的洞门,恨不得飞过去。 可最后……他们也只能听从侯启云的命令赶紧先去抢救粮草。 一泡可就全完了。 人家不需费一兵一卒,能把他们饿死在这里! 侯启云双眸含泪,忍痛转身,放弃了营救魏王…… 魏王以为自己要死了。 那脏得要命的水涌入他的口鼻间。 他的头不断碰撞上那壕沟的沟壁。 头仿佛将将要裂开! 但却没有裂开。 只是那窒息的、钻脑的疼痛,伴随着他,折磨着他…… 他一路被拖进益州城。 粗糙的地面磨砺着他的身躯和面庞。 他更痛了。 他多想逞英雄地喊一句,此等大辱,不如杀了我! 可他的喉咙便好似被扎上了。 硬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至少……至少我没有痛得喊出声。还保留了我梁朝的风骨! “国师,魏王在此。”德吉献宝一般笑嘻嘻道。 林古看了看跟前狼狈不堪,被脱去了甲胄,里衣破破烂烂,连脑袋也红肿起来的男子…… “同是梁朝皇帝的儿子,怎的有这样大的差距?”林古发自内心地感到疑惑。 却也真真切切地戳中了魏王的痛处。 魏王艰难仰头,骂道:“你们绑了宣王妃,如今还敢绑本王。你们如此侮辱梁朝,可知只会招来更厉害的大将?” 他心下凄楚道,不知宣王妃在何处。 既然已经到了这等绝境……若是与宣王妃死在一处也不错。 虽无生同衾,但有死同穴,还能把宣王鼻子都气歪! 林古咧嘴一笑:“我不知,你仔细给我讲讲,都有哪些大将要来砍我的头啊?” 魏王梗着脖子开始报名字。 林古听完,可给高兴坏了。他扭头道:“如何?可都是你识得的?” 坐在那里不动如山的姚明辉方才放下手中的笔,粗略一扫手中刚刚完成的这份名单。 姚明辉道:“大抵都识得,擅长什么兵法,什么武器,承自哪个师门,参与过哪些大战,……我都晓得些。” 林古一边笑一边拍他的肩:“姚将军真是我孟族最好的朋友!孟族少了你可万万不行!如此一来……除了那个宣王咱们没有底,其他的都不在话下!” 魏王听到这里,才觉得不对。 他猛地抬头朝姚明辉看去。 他当然不知道姚明辉是谁,但他明显区别于孟族人的长相和口音…… “竟是叛贼!”魏王骂道。 姚明辉纠正他:“你才是叛贼。” 他将那份名单转了个向给魏王看:“这是你亲口所述。” 魏王一颗心坠向无底深渊。 我怎会犯下如此过错? 我……我怎会? “我们不会杀你,如你这样的蠢蛋活着,才更叫梁德帝觉得耻辱。”姚明辉道。 林古插声:“迟迟没寻到那宣王妃……你说,明日将他挂在城楼上,诱他兄长宣王来救他,你看行不行?” 魏王额上滚下汗水。 顿时开始绞尽脑汁地回忆,他和宣王可曾有过半分的兄弟温情的时刻…… 他绞尽脑汁半晌,最后发现。 没有! 一点也没有! 宣王唯一的温情,都给薛清茵了! 他悲哀地心想……还不如给他穿上女装,叫他扮成薛清茵来得有用。 第225章 我是薛清茵 侯启云默默流了半晌的泪。 他看着远处的一片狼藉,问:“救回了多少粮食?” “四、四千多石。”回话的士兵颤声道。 四千多石,听起来很多了吧。 但一万人的军队,一个月便要吃四千石。 而他们却是足足十万的大军! 也就是说这四千石,也不过够他们吃上几日罢了。 侯启云环顾四周,苦笑一声道:“该庆幸如今是白日里应的战吗?若是晚上,只怕还要病死几个。” 虽已是盛夏,但到了夜晚,衣衫尽湿又无法更换,便很容易染上风寒。 缺衣少食,可不得死几个吗? 士兵面色灰暗地低下头,却也实在高兴不起来。 侯启云突然回神,忙问道:“不知宣王大军如今是什么模样?粮食也都毁了?可有人失踪受伤?” 士兵摇头:“不知。” “不知?” “我们撤退时,宣王营地上已不见半个人影。” “……”侯启云顿了下,道:“看来宣王早有预料啊。” 侯启云心头隐隐生出一丝不满。 魏王行事是不着调,但且不论兄弟手足之情,便是为朝廷大事,也不该这样狭隘啊! “有谁知宣王去了何处?”侯启云沉声问。 “不知……” “取舆图来。”侯启云道。 “是。” 侯启云很快将舆图在跟前铺开,找到了近郊地势较高的几个地方。 “走吧,咱们且先一路往前。”侯启云指着方向道,“眼下只有和宣王汇合才行。” 此次战败虽然耻辱,但损兵折将确实不多。 只有他那徒弟郑风死得惨,一刀斩头。 “魏王殿下……”士兵犹豫道。 “有心营救,却也得先解我们当前的困境才是。”侯启云这会儿坚定多了。 士兵应声,不多时,众人便又拖着湿透的身躯,顶着大太阳往一个方向走去。 却有一人趴伏在被水冲得七零八落,还不及人高的草丛间。 她忍着鼻间传来的恶臭,等到大军终于慢慢从她的视线里远去了,她才缓缓地爬起来,甩了甩因为久趴不动而麻痹的手脚。 洪水来时,大营都被迫整个迁动。 乔心玉自然也知道了魏王被俘虏的消息。 她是真想掐死这个她名义上的夫君。 这仗打的什么东西? 现在指望魏王打进益州城,还不如指望她自己摸进益州城去找父母的下落…… 乔心玉深吸一口气,捆紧包袱,就这样与大军背道而驰,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这会儿窦如云正在和薛清茵说话:“我又试探了几个,都是信得过的。等晚一些也带他们来见见您?” 薛清茵点头。 窦如云说着,脸色有些难看,紧跟着道:“如你所说,年岁一久,还真有人生了异心。” “嗯?” “身边都是一同死里逃生的兄弟,同僚。我们有一样的苦楚,一样的抱负。从前怎么也没想过去审视他们……如今有心一打量,才发觉我们之中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分作了两派。” “两派?”薛清茵只吐出了两个字。 窦如云接着道:“跟在林古身边的,有一位昔日兴元军的大将姚明辉。我二人曾在兴元军中同担,” “只是这两年他更受孟族倚重。他长得好似莽夫,但却头脑清明,有几分驭人之术。连孟族之中的王公贵族都多与他交好。” 薛清茵插声问:“他是真心和孟族结盟?要做孟族的属臣?而不再想执着于为章太子报仇?” “不……”窦如云摇了摇头,面上也显露出一丝迷惘,“报仇是真。但……他也有自己的野心。倒向他的人们,也有自己的野心。他们从未想过章太子有遗孤留下,他们想……” 薛清茵恍然大悟:“他们想推翻了梁德帝,自己称王?” 窦如云点头:“正是!” 薛清茵笑了:“若真是这样,那章太子的遗孤就变成了他们的绊脚石了。” 窦如云面上发红,语气艰涩道:“是、是吧。” 好像做了错事的是他一般。 “人之常情,你脸红什么?”薛清茵好笑道。 窦如云重重叹气:“怎能是人之常情呢?人在世间,当持身守正!” 薛清茵很佩服窦如云这样的人。 但换她自己,都未必能做到。 “持身守正是需要代价的。”薛清茵轻声道。 窦如云却不被动摇,反而沉声道:“正因需要代价,所以才难得宝贵。” 薛清茵忍不住笑了:“章太子有你这般的下属,也该是他之幸也。” 窦如云连声道:“不敢,绝不敢当!” 不过脸却是又红了,只是和方才红的不大一样罢了。 他让薛清茵耍弄了几回,这还是头一回夸他呢。 这时候帘帐被人从外头疯狂地摇动了起来。 薛清茵飞快地道:“有人来了。” 窦如云惊奇道:“这是……那两个孟族奴隶在提醒你?” 薛清茵点头。 “她们居然……如此听你的。”窦如云更惊奇了。 却也顾不上多加感叹,他转身就准备离开。 薛清茵喊住他:“这会儿出去反惹人注目。” 每次她看到电视剧里,那些个当面跑路的,都觉得很是无语。 这不是更说明自己心虚吗? “那躲起来?”窦如云看了看床的方向。 薛清茵摇头:“孟族王可不是个草包。……大大方方就是,我教你怎么说。” 没等上多久,帘帐便被人从外面掀了起来。 进来的的确是孟族王。 孟族王一见窦如云,先是愣了下,随即目光一利,笑道:“近来他们听闻此地有中原美人,便都忍不住屡屡在帐外盘旋,只为一睹其美。但宣王妃乃是窦将军亲手带回,怎么?窦将军也看不够吗?” 窦如云面色一沉,只肃色道:“姚将军给我写了一封信。” 孟族王顿时收敛了笑容:“信中怎么说啊?” “他们讨要宣王妃。”窦如云语气更沉。 孟族王不说话了。 林古拿他无法,便用姚明辉来压窦如云? 孟族王心头的火气被挑动了起来。 但孟族王还是冷声道:“既如此,你也该先来寻我。怎么?不经过王的许可,便要擅自带人走?” 窦如云摇头,道:“姚将军在信中写,国师连发三封信,都得不到王的回音。我便来问宣王妃了,她究竟是使了什么样的手段,才使得王如此依依不舍,以至忘了她本来的身份和作用。” 孟族王缓缓摇头道:“窦将军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他顿了下,道:“国师大捷,俘虏魏王,我想他们是用不上宣王妃了。” 窦如云面上一喜:“那该恭贺王了!” 他顿了下,道:“方才无礼了,我去帐外自跪。” 孟族王握住他的手臂:“何必如此?我知你心中赤诚。” 窦如云露出动容和羞愧之色,这才退出了帐子。 打发走了窦如云,孟族王半点不作怀疑。 等转过头来,他才惊讶道:“听见我们俘虏了魏王,你一点也不伤心?” “我丈夫是宣王,又不是他。” 孟族王失笑:“对,还险些忘了你们中原王朝,虽是兄弟手足,但为了夺王位,早成了敌人了。” 他一顿,问道:“那我替你杀了魏王可好?” 薛清茵:“……” “你当真要杀,就不该问。问这一遭,又想同我作交换?”薛清茵撇嘴。 “好罢,你总这样聪明。”孟族王无奈,话音一转,“那个乔腾的下落有了……你要去见见吗?” 薛清茵点头,这才跟着孟族王出了帐子。 孟族王如此行事,也丝毫不避人,落在其他大臣眼中,令他们不自觉地皱眉。 虽然他们也觉得这个中原女子生得极美……但她是人质啊! 就在他们暗暗觉得不妥时。 便见一行人手捧孟族王的旨意,带着无数珠宝牛羊,朝着营外狂奔而去。 “那是作什么去?” “是去赏赐国师的!” 赏赐很快就到了林古手中。 赐地三十万亩,赐牛羊一万头,赐大瑟瑟作章饰…… 大瑟瑟乃是章饰之中品级最高者。 林古一时风光无限,笑得合不拢嘴,还让人把魏王拎过来观礼。 “国师,还有一个极特殊的赏赐。”士兵道。 “何物?抬上来?” 林古话音落下,便见一口大箱子被四人合力抬动到了面前。 箱盖一掀,里头却是个女子,身形蜷缩,瑟瑟发抖。 林古疑惑道:“难道是宣王妃?” 一听这话。 魏王都艰难地伸长了脖子。 “国师仔细瞧瞧,她哪里有中原女子的模样?”士兵笑道。 那女子皮肤是小麦色,手脚匀称美丽,发色乌黑。小心翼翼抬起头来,一双眼便如宝珠一般。 林古见过她。 他失声道:“泥婆罗公主!” 士兵道:“国师征战有功,特赐予国师。” “可她是王的妻子……” 还是一国公主。 林古的呼吸都变得炙热起来。 一国公主啊! 他当然……想要。哪怕他身边已有许多女人,但加起来也不抵一个公主的尊贵。 “可王并未与她举行大礼。她一直在侍奉贤若普,与国师正好相投!” 不错,国师被视作是贤若普在人间的使者和分身。 要说相投,还真有些相投。 林古掩不住喜色,再不推脱,当即收了下来。 之后士兵又为他带来了两位大将,说王盼望他们开疆扩土,早日攻入京城,再有重赏。 林古兴奋之下,毫不怀疑,一应全收。 连士兵们都觉得受到了鼓舞。 魏王夹杂其中,听着他们庆贺的声音,只觉得恐怖。 他甚至心底隐隐地想……会不会……兴许……连宣王也难以阻挡他们的脚步? 到那时,就不是他一人的过错了吧。 林古得到大肆封赏的消息,也传遍了孟族王这边的营帐。 众臣顿时觉得荒谬。 国师居然收下了泥婆罗公主。 真收啊? 怎么敢的? 再想到这下彻底没了媳妇的孟族王…… 喜欢上那宣王妃,倒也不是多么令人发指的事了。 距离营帐大约十里地的一处土洞里。 男子虚弱地倚在洞内。 他已不知多少日水米未进了……甚至渐渐有些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薛亮说将他藏身于此,便可避开孟族追兵…… 多日不见他……是因他已死在孟族刀下? 男子轻叹一声,心下有些难过,也不止是为薛亮,更是为益州城中的百姓,还有……他远在京中的女儿。 他和妻子已数年不曾见过女儿……连她嫁入魏王府时也不曾赶回。 她一人忍受了那么多的孤苦…… 如今却还要让她再承受失去双亲的痛苦吗? 没了他这个父亲做后盾,她在京中的日子又怎能好过? “瑶瑶。” “瑶瑶……” 他口中喃喃念起女儿的小名,双眼发红,脸色却愈白了。 他不能死! 女儿还在京城等待一家团聚那日呢! 男子撑着坐起来,身子向前扣倒,朝洞外匍匐而行…… 洞口附近多草。 吃些草充饥解渴……总归要活下去! 男子头疼欲裂,脑中像是一锅煮沸的粥。 他忍住痛楚,一口咬住了草,用力一歪头,便将草扯了下来…… 就在这时。 他的视线里出现一双靴子。 那靴子裹着一圈儿细细的白色绒毛。 是孟族人的打扮! 男子顿时魂飞了一半,目光一厉,挣扎着要去摸腰间的匕首。 但等他抬起脸来,却是先被后头一个中原女子吸引了目光。 那是个绝色美人。 几个孟族奴隶抬着她,小心翼翼地朝这边接近。 而那穿靴的孟族男子回头问她:“可容我扶你?” 女子理也不理,只看向他,问:“益州节度使乔腾?” 她道:“我叫薛清茵,乃宣王妃。” “是……我是乔腾。”男子声音嘶哑,胸中满是震撼。 第226章 做王后 宣王妃怎会在此? ……来救他? 千里跋涉来救他? 此时却听一旁的孟族男子道:“原来这是你的名字,我今日才知晓呢。” 那话里的亲近和爱慕之意,毫不掩藏。 乔腾的目光茫然流转,问薛清茵:“他是?” “我是孟族的王。”却是孟族王自己开了口。 乔腾的心霎时沉了下去,他盯着薛清茵:“你……” 显然是疑心宣王妃与孟族人勾结了。 薛清茵:“他要是怀疑我,你就把他杀了吧。反正怀疑我的人,救来有什么用?” 乔腾一惊,瞬间把到了喉咙边的惊疑全吞了回去。 “你这样无情又果决,与我孟族实在相配!”孟族王夸奖道。 “你知道外头都是如何形容宣王的吗?” “如何?” “说他是冷酷无情的活阎王。……那还是我跟他更相配一点。” “……” 听完对话的乔腾终于明白了。 孟族的王这是在竭力挖他们梁朝宣王殿下的墙脚啊! 宣王妃不得不与这样的人虚与委蛇…… 却是来救他! 乔腾顿生羞愧之情。 方才那一刹冒出的疑心,真是不该! 乔腾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宣王妃,他那下属薛亮为掩护他如今也没了踪迹…… 他的目光一扫,却是瞥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薛亮? 薛亮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眼角不正常地耷拉下来,好似被人抽走了魂魄…… 他被两个孟族士兵架住。 如一团砧板上的肉。 凄惨,耻辱。 乔腾的唇轻颤了两下。 “我们便是从他口中得知了你的下落。”薛清茵轻声道。 “你们拷问他了?” “不打不行啊,这人满嘴谎话。”薛清茵歪头。 薛亮这才醒过神一般,呜呜啊啊地张开了嘴,挣扎着往乔腾的方向扑。 薛清茵无情地戳穿他:“他可是你益州城中的叛徒,我当时与宣王接到消息的时候,便觉得怪异。你乔节度使也并非无能之人,怎么说失踪就失踪了?原来是手底下的人叛变了。” “没有……没有……”薛亮嘴里还有血,牙齿也少了两颗。张嘴说话便显得含混无比。 他用力地摇晃着头,看起来更凄惨了。 薛清茵想着,若是乔腾真的笨,还想不通这其中关节,她也能为他再解释上两句。 最多两句了! 但乔腾在看过薛亮之后,却是背脊一塌,如受重创。 显然信了薛亮是叛徒。 乔腾翕动着唇:“你脚上穿的是孟族人的靴子,身上披的也是他们的衣袍……若你从一开始便是阶下囚,他们怎会好心到为你更换衣物?” 薛亮顿时就不动了。 随后他才恶狠狠地盯着薛清茵的方向,狂吼起来:“薛清茵!我要杀了你!我要剁了你的手!” 乔腾的脸色更为难看:“你怎敢说出这样的话?你……你!”他一口气吊不上来,别说骂了,倒先差点把自己气晕过去。 薛清茵自己却没什么表情,她耸了耸肩:“无妨,应当是我先鞭你的尸。” 薛亮:“……” 乔腾的声音都哑然而止。 “剁他手喂狗。”孟族王道。 薛亮立刻就又被拖走了。 “不!不!你这样会使归降的人寒心的!” “妖妃!此乃妖妃!她会害了你们!” 他那不甘的悲愤嘶吼的声音,很快便远去了。 薛清茵摸了摸鼻子:“真会夸人。” 孟族王:“……夸?” 薛清茵道:“自古妖妃,多是貌美无双,能戏弄诸侯,能霍乱朝纲。进可灭人全族,退可覆亡国家。……听听,多厉害,一个人就能把这些事儿全干完了,谁能说不厉害呢?” 孟族王笑了:“说得有些意思。” 乔腾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勉强打起精神,语气虚弱道:“可见自古文人手中的笔,握得有多歪。男子承担不起使国家灭亡的罪过,才挑出一个妖妃来……” 宣王妃舍身救人,若说她是“妖妃”,实在是颠倒黑白,坏了心肠! 乔腾攥紧拳头,胸口都窒息得厉害。 不知薛亮还干了多少事…… “抬回去。”孟族王此时看着乔腾下令。 乔腾张了张嘴,又看了看薛清茵,最后他没再说话,也没有挣扎,任由孟族士兵将他抬走了。 眼下并非逞英雄的时刻。 至少先活下去,方才有将来。也方才不辜负宣王妃的救命之恩。 目送士兵抬着乔腾走远,孟族王转头不死心地仍道:“我扶你?” 薛清茵扭头就爬回了奴隶们抬着的载舆之上。 姿势丑是丑了点,但爬上去就行。 孟族王只得叹了口气:“回去吧。” 回去后,乔腾立即被安置了起来。 孟族王又派遣了孟族的曼巴,也就是大夫,到了乔腾身边对他进行医治。 每日里到益州城去采买食物的士兵,还会顺势带些药物回来。 如此精心照料,才不过两日功夫,乔腾便从高热中活了过来,眼下已能正常进食。 这应当是好事…… 但乔腾的心却止不住地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宣王妃需要付出什么,方才能使他在孟族大营中,如上宾一般。 正心中发紧。 帘帐被人掀起,人未近,声先至。 “我带你来瞧一瞧,他如今大好了。”那是孟族王的声音。 “嗯。”那是宣王妃显得漫不经心的声音。 乔腾连忙坐直了身躯,顺势望去,便见二人先后入了帐中。 “如何?”孟族王问。 薛清茵盯着乔腾看了看,问:“治好了?” 乔腾犹豫片刻,还是道:“大抵是好了。” 孟族王便顺势笑着问道:“可满意?” 薛清茵点了下头。 孟族王问:“那不知你要以什么作交换呢?” 他这话当然是故意当着乔腾的面说的。 乔腾果然色变。 他希望乔腾劝薛清茵不要上当。 因为人性如此。 旁人越是为她考量,她才越是舍弃不下此人的性命。 但没等乔腾开口,薛清茵就先慢悠悠地道:“我还以为找到乔节度使那日,你便会同我提条件了呢。” 孟族王道:“兵书上说,凡为王为将者,当徐徐图之。” 说人话那就是…… “他若半死不活,你还有反悔的余地。但我已将他照料得这样好,你又如何后悔呢?” 乔腾的脸色登时更加难看。 这孟族王实在是个难缠的,怎么办?怎么办? 宣王妃救了他!而他又如何救她? “你看这样如何?”薛清茵突地出声。 “请说。”孟族王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薛清茵道:“你无非就是想让我嫁给你……那这样吧,明日我们就启程。” “启程?”孟族王一愣。 “嗯,去益州啊。去见宣王。” “见宣王?”孟族王的神色看上去更呆愣了。 “是啊,总要当面告诉他,我同他和离不过了吧。再告诉梁朝的官吏、兵将,我宣王妃不干啦,我去当孟族王后了。” 孟族王一下不说话了。 “怎么了?我说得有何不妥吗?”薛清茵追问。 孟族王低声道:“你不必说这样的气话。若是如此,你在梁朝如何自处?” “我都不回梁朝了,这不是给你当王后了吗?我管他们作甚。” “……”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薛清茵再度追问。 孟族王半晌方才长叹一声:“你一下子答应得这样容易,我反而不敢信了。” 薛清茵反问他:“为何不信我?” 孟族王无奈道:“你这样聪明,我便忍不住想你是不是有所谋划,方才顺从得如此痛快。” 薛清茵满脸无辜:“我拒绝你,你不愿意。我应了你,你也不愿意。那你还想如何?” 孟族王:“……” 乔腾在一旁目瞪口呆,全然没想到怎么发展到了这般地步。 这……这……不该是孟族王以他作威逼,而后宣王妃落泪不敢拒,他再想法子拼死反抗吗? 第227章 刺激 气氛僵持之时,孟族王道:“我也有一个法子。” 薛清茵:“你说。” “只当宣王妃已死,你改换身份嫁给我,如何?”孟族王一边说,一边审视着她的神情。 薛清茵面露惊讶之色:“你昏了头啦?” 孟族王:“你不肯?”他眸光微变:“可见你方才说的话也没有半点诚心。” 薛清茵才不上他的当。 她凉声道:“你所求是什么?我这副皮囊吗?” 孟族王道:“自然不止如此。我以为这些日子你已看得清楚,我还喜欢你的……” 没等他将话说完,薛清茵打断道:“还喜欢我的身份。” 孟族王失笑:“何出此言?我根本不知你的娘家出身如何……” 薛清茵摇头:“谁说娘家?抢别人妻子才刺激不是吗?” 乔腾:“噗。” 孟族王也一下凝住了。 “尤其抢的还是堂堂宣王的妻子……这对梁朝来说是何等的耻辱啊,对你来说,又该是怎样的得意风光?”薛清茵缓声道。 孟族王又不说话了。 薛清茵问他:“你当真舍得下这些?” 孟族王已是不知第多少回叹口气了,他道:“你是知我的。” 五个字,意味已经分明。 再看乔腾,一张脸憋得通红,在巨大的冲击之下,恍惚之中,连气都快喘不上了。 “此事再议。”孟族王沉声道,算是暂且落下了帷幕。 益州城中。 乔心玉拖着疲惫的身躯行走着,她的唇干裂起皮,身上衣衫宽大,空荡地轻轻晃动着,更显得她形容落魄。 但她提着心,不敢有丝毫放松。 因为几个士兵紧跟在她的身后。 “找到你的家了吗?”士兵怀疑地问。 乔心玉编了个借口。 说她是益州人,远嫁京城。因孕后丈夫纳小,一气之下回了娘家。谁知路上遇了山匪,最后只剩得她一人。 士兵见她确实是有孕的样子,又狼狈又可怜,便放她进来了。 但又因怕她万一是梁朝派来的探子,于是装作担心她孤身一人遇着麻烦,便口口声声要亲自送她回到娘家。 乔心玉被架在这里,退也退不得,只能先进城再说。 她是有娘家在益州。 她的父母都在这里。 可她怎能往节度使府去呢? 乔心玉眼眶一酸,眼泪滑落了下来。 明明已经好不容易来到父母居住的地方,却见不到他们…… 明明近在咫尺…… 士兵见她哭得默默无声,心下也禁不住叹了一声,嘴上道:“哭什么?我们陪你找啊。你也是不容易……” 到底都是底层人,见她一个柔弱女子,穿得落魄,怀有身孕还落到这样的地步,心里也难免生出几分同情。 若是他们的婆娘有孕,哪里舍得来吃这个苦? 这女子既远嫁到京城,父母却没一同搬去。想来也是娘家的后台不够硬。 “他们原先住在哪条街的你记不住了。那你家门口附近,昔日有些什么东西,你总还记得吧?种了什么树?走远些有什么铺子?”士兵追问道。 他们几个都是益州的兵,只是因听了益州司马江楠的差遣,才辅助孟族士兵守城。 此地的人家,多多少少他们是熟悉一些的。 乔心玉额上渗出了点汗水。 怎么答? 霎地,她想了起来…… “我家中昔日在益州城中开了个药铺……” “哎呀,哪个药铺?叫什么?你早说不就是了!” “我不知爹娘迁走了没有,也可能早被叔伯抢了家财也说不准……”她苦笑一声,道:“我娘家姓许。” “姓许,还开药铺?这倒没有听闻……” “怎么没有?几十年前,益州有个许家药铺,很是出名咧!后来家里好像发达了,就不做药铺了,改去做其它买卖了……是不是这个许家?” 几个士兵低声交谈着,然后猛地转头看向了乔心玉,问道。 “若再没第二个许家,那就是了。”乔心玉双眼一亮,激动得泪水更糊了满脸。 “若你们能送我过去,我便让家里人拿些银子给你们,重重酬谢!”乔心玉神色更激动地道。 几个士兵对视一眼,心下也高兴了。 他们已经被司马带着走上了一条死路。 要么孟族大败,他们跟着丢性命。要么孟族大胜,但也轮不到他们得奖赏……能有些钱给家里人攒着也是好的。 他们死了,家里人还得活呢! 士兵们顿时更热心了,忙在城中找起了那许家的大门朝哪个方向开。 “许家?城东有个,城北也有个。”酒肆的伙计答道。 他缩了缩脖子,有些惧怕地看了看这些士兵。 “哪个更有钱些?”士兵问。 “城北那个吧,这两年虽有些没落,但家底还是厚咧。你们走到百花巷,附近长着黄角树的就是了。” 士兵点头,便带着乔心玉往城北走。 不一会儿工夫,坐在酒肆里的客人掀起竹帘走了出来,问那伙计:“他们在打听许家?” 伙计回过头,应了声:“是,怎么了爷?” 客人笑了笑:“咱们与那许家也有些生意上的来往。这不是怕那些兵爷去找麻烦吗?” 伙计点头,心有余悸道:“是啊是啊,那些兵爷凶得很。” “咱也得去报个信儿才是。”客人说着便跨门出去了。 “老爷说了,许家乃是宣王妃的娘家,咱得护着啊。”那客人走出去没多远,便与几个人会了面。 几人一边低低交谈着,一边往许家走去。 “不先把老爷救出来?” “老爷说了不必救,他还有事要做。” “粮食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听闻魏王大败,粮草全淹。没准儿就得指着咱们了。唉。” 他们都是干子旭的人。 干子旭本就是草根出身,手下自然三教九流什么玩意儿都有。 干子旭的买卖做得到处都是,益州城中当然也有他的人。 那厢乔心玉前脚到许家。 他们后脚便也到了许家附近,还悄悄摸了摸腰间藏着的刀。 刀鞘冰冷。 使他们心安。 这厢许家的门被敲开,许家人也被吓了一大跳。 他们虽也叫许家,但真论起来,不过是许芷家中的旁支。 许芷的兄弟们早早迁往京城,仍留在老家的自然就只剩些旁支了。 不久前,他们听闻益州成了宣王的封地。而那宣王妃是谁呢?正是他们许家姑娘生下的! 那这是何等的亲近啊…… 等宣王到了益州,他们岂不是就成了宣王殿下的“亲戚”?此后还不得横着走! 只可惜,还没等他们横着走,孟族人就打来了。 这下他们绝口不敢提自己与宣王妃的关系,生怕被孟族人抓去先祭了旗。 可这千躲万躲的,怎么还是被找上了门? 他们心头一慌,开门的手都发着抖。 “兵、兵爷这是有什么吩咐啊?”他们心想着,若只是征收些粮食布匹,给了也就是了。破财免灾嘛。 “你们瞧瞧,这是不是你们家的姑娘?”士兵后退两步,露出乔心玉来。 他们一愣,盯着乔心玉看了看,这……不认识啊! 乔心玉飞快地道:“我父亲是许芪。” 许家旁支的人一听,天灵盖都快掀飞了。 老天! 怎么这时候来了? 是,许芪是有个女儿……之前是跟随本家老太爷老太太住的,听说也早就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 他们没怎么见过。 “是你们家的吗?说是夫家欺负,又怀有身孕,只得回娘家来了。”士兵紧跟着道。 他们更是大惊。 什么?都有身孕了? “那……那先进来说话。”他们虽然不敢暴露与宣王妃的关系。 但也绝不敢把许芪的女儿往外推啊。 许芪是谁? 宣王妃的亲舅舅啊! 将来孟族人被赶跑了,他们还要继续和宣王妃做相亲相爱一家人呢! 乔心玉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她抹了抹泪,飞快地跨进门去,这才从腰间掏出银子。 那是她一早藏好的。 她毫不见外,仿佛天生是这里的主人一般,将银子递给一旁的下人道:“分给几位兵爷,他们一路护送我,倒是辛苦了。” 下人受她身上的气势影响,本能接过去便分给了几个士兵。 这么多? 几个士兵忙不迭接到手中,欢喜不已,再没有多的疑问。 许家旁支们目送着几个士兵走远,随即反手就牢牢关上了门。 “快,快进去说话!” 而门外守在远处的几个人,在见到许家没有出事后,也才分拨离开。 这厢进了门。 许家旁支松了口气,忙问道:“你嫁的是谁啊?这怎么孤身就……” “我不是许芪的女儿,我的父亲是乔腾。”乔心玉犹豫片刻,还是道出了真相。 “什么?”这下许家旁支更为震惊了。 “乔腾……那不是……节度使的名字吗?”他们愣愣出声。 乔心玉点头:“正是。” “若没记错的话,乔节度使的女儿嫁给了……魏王?” “是。” 众人顿时脸色各异。 魏王不是刚被孟族人给抓了? 满城皆知! 百姓们嘴上不说,心下都觉得绝望…… 乔心玉见他们一下沉默住了,也觉得有些丢脸。 因而她才先只是提父亲的名字,而不提魏王。 乔心玉忍着尴尬和羞耻,挤出声音道:“魏王府虽然与宣王府并不亲近,但我昔日在京中与宣王妃乃是至交好友。” 这话……当然是假的。 但她有求于许家呢。 今日借薛清茵之名,将来等事情了结,她定然好好报答。 “你们可曾听闻我父母的下落?”乔心玉忍住心中的急切问道。 “并非有意隐瞒,而是着实不知。我们也只是听闻,当时各个府邸都有兵变。随后就传开说节度使失踪了…… “至于节度使夫人,也无人提起。想是要么也已一同失踪,要么还在节度使府中。之所以不提夫人,只是因为节度使失踪一事更能扰乱民心。”许家的旁支如此猜测道。 乔心玉松了口气。 想来也是。 这样一想,她父亲失踪反而是好事了。 因为孟族若想要诱她父亲回来自投罗网,便必然得留着她母亲的性命! “你当真有身孕?”有人弱弱问道。 乔心玉点头。 那可是皇家子嗣啊…… “且先洗去一身尘土,再吃顿饭,再请大夫瞧瞧吧。” “对对。” 他们说着话便吩咐下去了。 乔心玉鼻头一酸,点了下头。 她没有找错门! 她真应当多谢薛清茵! 薛清茵的娘家是极好极好的。 第228章 螳螂捕蝉 乔心玉吃了两日的苦,暂在许家歇了脚。 热水褪去她的疲惫,她仰面倒在柔软的床铺之上,身上被虫叮水泡出来的伤口,也都敷上了药。 丫鬟在她屋里放了几盆子水,又支起窗。 荷花池上的风被送进来,并不闷热。 乔心玉终于睡了个好觉。 与之截然相反的,便是魏王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林古命人将他挂在城头,挂了半日。 烈日烘烤,又饥又渴,绳索勒得手快断了一般,勒出一条一条血痕。 他骂光了他这辈子能骂的脏话。 被人放下来的时候,俨然已经成了一口破锣。 “此法无用,无人理会。”士兵对林古禀报道。 林古:“……” 士兵又道:“先前引水一击,想必吓得他们逃窜回兴州了。” 林古皱眉:“即便如此,也该留下两三个探子啊。” 士兵想了想:“那就是他们根本不在乎这魏王的死活?” 魏王听在耳中,万分耻辱。 “若附近当真没有人了……”林古沉吟片刻,只恨不得一路顺风,早日打到梁朝皇帝那里去。 他转头问姚明辉:“你安排的人,都到兴州去了?” 姚明辉道:“嗯,应当已经见上安西军了。” 魏王听得心头更沉。 他们还要联合安西军? 将大军彻底堵死在中间? “这魏王……” “再多挂几日吧。”姚明辉道。 林古疑惑道:“如今已是无用……” 姚明辉冷声道:“我恨梁朝皇帝,连同他的儿子。” 魏王听得眼前一黑。 恨我爹关我什么事? 可他无处申诉,便又被拖了下去。 兴州城郊。 一个老汉,一个青年,穿着短打,拉着驴车。 绕着安西军驻扎的军营走了三圈儿,终于引起了注意。 “你们好大的胆子,不知道此乃军营重地?便是将你们斩首示众,你们也无冤可诉!” 老汉忙告饶道:“生计所困,这才走街串巷卖些货。” 守营士兵自然不听他这狡辩的话,好笑道:“卖货卖到军营里来了,我还是头一回见。” 士兵脸色一沉:“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来刺探军情的?” 老汉跪地道:“当真,当真!还请兵爷先看过小人这里的货再发怒也不迟。” 两个士兵对视了一眼。 心道莫不是要以金钱贿赂? 倒也行。 拿了钱再杀人不就好了! “什么货物?拿来瞧瞧。若是不得你爷爷的心意,瞧见那条粪沟了吗?” 营地里的粪便平日就掩埋在那里。 士兵吓唬他道:“一会儿便将你们两个都扔进去活埋了。” 老汉露出畏惧之色,颤巍巍地回到青年身边:“儿啊,把东西拿出来。” 青年从驴车上取下了一个盒子,交给老汉。 老汉便捧着到了士兵跟前。 士兵哪里敢碰?生怕里头有暗器,又或是那盖子上抹了毒药。 便道:“你打开给爷瞧就是了。” 老汉心道安西军还没想象中那么草包,一边掀开了盖子。 那盒子里放的却是一份册子。 士兵嗤笑道:“耍弄你爷爷是吧?” 老汉连声道:“不敢。” 然后捧出册子一打开,只见上头绘的尽是如花似月的年轻姑娘。 他翻动册子,共展示了前前后后约十来个。 士兵的目光一下便被吸引了,摸着下巴笑道:“怎么?这是要给我说亲?” “不不,这都是莺花……想着诸位在兴州也有些时日了,平日里难免苦闷,这才大着胆子登门……”老汉局促地笑了笑。 士兵露出意动之色:“这大半年都过得苦闷,岂止是这几日……我仔细瞧瞧……” 老汉指了指里头:“不知那些个爷……” 士兵笑道:“做咱们哥俩的生意还不够?” 老汉讪笑:“养那么些人总要吃饭的,这饭不全靠各位爷来赏吗?” 士兵满意道:“会说话,我一会儿替你们走一趟就是。但这钱……” “您还何须银钱呢?” “上道!” 这士兵说着就接过了那册子,转身要往里走,却被另一个士兵猛地揪住了袖子:“不行。” “怎么?” “咱们如今归宣王殿下管,那位治军之严,接手咱们的第一件事便是让军女支领了钱各自遣散回家。又怎会允许咱们在营中玩这个?” “可宣王如今不在兴州……” “但玄甲卫尚在!” “玄甲卫也不至于来处理咱们这些个小事吧?” 两个士兵竟是说着说着吵了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 那老汉目光一暗,心下暗骂事情不顺。 “小人也怕宣王殿下问罪,不如这便收拾东西先行一步……”老汉露出惶惶之色,故意来了一招以退为进。 那早就意动的士兵怎能允他离开? 一把揪住他道:“爷今儿就还要尝尝这个鲜。还不知道兴州女子是个什么味道呢?你且等着!” 他说罢,将旁边的士兵一推,便揣着册子大步进营了。 另一个连忙追了上去:“住!” 这下门口的守卫就去了两个。 老汉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有点警惕心,但不多。 青年压低声音,走上前问:“进去?” 老汉道:“莫急,我们得见个大些的官儿才有用。” 青年一想也是,点头等在了那里。 这厢两个士兵一前一后进了队正的帐子。 其实也不过正九品下的官儿。 但这已然是守门士兵能接触到的“大”官儿了。 士兵进门先拜了拜,便急切道:“那日队正不是说营中烦闷吗?” 队正留着一脸络腮胡,闷声道:“我可从未说过。” 士兵愣了愣。 然后他发现帐中多了一人…… 那人着玄色甲胄,腰挎龙雀刀。 玄甲卫?! 士兵顿时打了个哆嗦,掉头就想走。 那玄甲卫却道:“走什么?说说,那对父子都怎么跟你们讲的?” 士兵战战兢兢,只得从头到尾说来。 玄甲卫嗤道:“什么蠢货?你见他打扮好似庄稼汉。既然是这个模样,手底下怎么养得起十来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士兵愣在那里。 “把人带进来。”玄甲卫沉声道:“是孟族探子无疑了。” 队正连忙捧了一句:“殿下英明,竟早知会有孟族探子前来。” 还恰好在他这营中守到了人! 什么? 殿下也知道? 那抓着册子的士兵顿时慌了神。 玄甲卫将他神色收入眼底:“你就不要出去了。瞧你这模样,容易漏底。” 转头对另一个士兵道:“我瞧你机灵些,你知晓怎么将人引进来吧?改日我会上报殿下,记你一功。” 那士兵激动道:“小人知晓。” 上报殿下,记他一功!他何德何能,姓名能入宣王殿下的耳啊! 他赶紧掉头出去。 留下那个仍抓着册子的,脸色煞白,一下跪在地上,连为自己险些引狼入室做一做申辩也不敢。 老汉没想到进去两个,最后却只出来了一个。 而这个还是口口声声军纪严明坚决不犯的人。 老汉心生警惕,正要后退。 却见那士兵上前来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我们队正要见你们……他很有兴致,我那兄弟正在里头给队正看册子呢。” 看着士兵说这话时,满腹积怨却又不得不遵从的样子。 老汉放下心走了进去,一边往里走,还一边道:“我那儿子留在外头等候如何?” 士兵嗤道:“随你便,只是一会儿再让我其他兄弟逮着了,可能就当奸细当场处死了。” 老汉目光闪烁,彻底打消了心头的疑虑,转身招手将青年也叫上了。 他们就这样在带领之下,缓缓走入了那队正的帐子…… 一转眼。 魏王又在城头上挂了两日。 他浑身的皮肤都被晒得干裂出了一条条纹路。 昔日他在船上给薛清茵送礼不成,恼羞成怒将东西扔到了湖里时,全然不记得那受干旱之苦的灾民。 更想不到今日,那如龟裂的田地一般的纹路,最终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宣王还是没有动静……再这样下去,魏王可能要死了。”士兵道。 林古低头扫过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魏王。 他道:“抬下去吊命……轻易死了岂不是便宜他?日后咱们每打下一城,都将他挂城门上,叫那些梁朝的兵将们都仔细瞧瞧,梁朝皇帝的儿子何等的窝囊废物!” 好在魏王这时候已经昏过去了。 否则听了这话,最终还得是被气昏的。 魏王被带下去之后,林古才皱起眉来:“怎么回事?你派出去的人,一个接一个……全没有了回音。” 姚明辉也皱眉:“难道是宣王?” “你的意思是,都被宣王截下了?” 姚明辉没有回答林古的问题,转声否认道:“他妻子失踪,正是怒上心头的时候,却被魏王夺权,随后魏王又被俘……一大堆的烂摊子等着他收拾。他如何分身?再等等……” 林古想说你就那样信得过你手下那些人吗? 他话没出声。 士兵来报:“来信了。” “何人来信?” “秃鹫。” 秃鹫是孟族特地养的鸟,借以传信,还能攻击敌军。 一听这话,林古笑了:“那不就是姚将军最早派出去的人?他们是混入了宣王的军中吧?只是窦如云都跑了……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不让宣王起疑?” 姚明辉拆信一阅,笑道:“他们自曝了身份。” “哦?” “假意被宣王策反。宣王要借他们的手传递假消息予我们……”姚明辉自信一笑,将纸在林古跟前铺开。 林古低头一看。 中原文字之下,用极细小的孟族文字写了一串话,正是姚明辉口中所说的意思。 林古也笑了:“当初让他们学孟族文字,的确是上策!看来咱们明日就能出城攻打宣王了。” 这厢对视而笑,皆是胸有成竹。 那厢孟族王下令启程,拔营往益州而去。 薛清茵很惊讶:“最终还是决定要带我去益州?” 孟族王道:“若我不在跟前,国师如何有机会对我大不敬呢?” 哦,这就养肥了准备宰啦? 薛清茵乐见其成。 孟族王盯着她,沉声道:“只愿到了益州,你也能如你所说,履行诺言。” 薛清茵抿唇一笑:“好啊。” 她保管拱火拱得大家都想提刀砍他。 第229章 我得救她! 益州很大,城镇无数。 乔心玉如今所在的乃是益州的主城。 孟族想要益州的官吏百姓上下配合,还想从当地富商手中征收钱粮,进到主城之后便没有滥杀。 以至于城中气氛还不至那样紧绷。 乔心玉换上男装,在城中转了两日,慢慢也探听到了些消息。 原来孟族还有更大的军队,都驻扎在孟族与梁朝的交界处…… 还有他父亲手下的大部分军都突围了出去,疑似奔向了松州。 另一支则由副将薛亮带着投降了孟族。 她艰难地消化着这些消息,默默地思考着。 “让让!” “都避开!” 不远处,一行人疾驰而来。 多是孟族人面孔,但也有几个明显中原人模样的将军夹在其中。 乔心玉瞳孔一张,攥紧了拳头。 他们怎敢叛国?又怎能叛国? 马蹄声越来越近。 乔心玉不得不走入一旁的铺子驻足,看着这行人远去。 一时间街道上安静极了,只剩下这行人疾驰而过的声音。 还好……并没有出现什么,横行霸道,纵马踩死百姓的画面。 乔心玉不由怔愣了下。 是不是正因为他们在其中运作,益州百姓才免去了被滥杀的下场呢? 人性何其复杂…… 乔心玉纠结片刻便没再深思,转身朝许家的方向回去。 只是没走出多远,却又听见了一阵马蹄声和脚步声。 那声音不急不缓,但却有力且密集。 想来进城的队伍何其庞大…… 是什么人? 乔心玉抬眼望去。 便见无数孟族士兵进了城。 在他们的拥簇之间,一个坐在载舆之上的年轻男子,头戴宝冠,衣饰繁复。 想来在孟族之间,身份高贵。 乔心玉对孟族知之甚少,看过一眼后也就别过了头。 然后她看见了更叫人惊奇的一幕…… 紧跟在载舆之后的,竟是一顶梁朝样式的软轿! 那软轿中想是坐着一个女子,连轿身上都裹着轻软的纱和琉璃珠。 乔心玉那一刹蓦地冒出个念头来…… 难道里头坐着的,是个梁朝女子? 这时本来就住在益州城中的士兵迎了出来。 走在最前头的几个孟族将军,快步到了载舆的跟前,行了跪拜大礼:“拜见我王!” 那竟然……是孟族王? 他怎么敢来的这里? 不怕梁军擒贼先擒王吗? 乔心玉心下惊骇万分。 “国师呢?”孟族王问。 几个将军犹豫了下,还是道:“国师在与姚将军商讨军务,一时分身乏术。” “哦,那倒是辛苦他了。”孟族王夸赞道。 将军们显然不这么想。 后头跟着的孟族大臣也都暗暗皱眉。 哪里有事比前来迎接王更重要呢? “此地既然交给了国师,由他全权处理。我也不插手,就在城北下榻吧。”孟族王又道。 显得很好说话的样子。 几个将军欲言又止,却也只能听从孟族王的意思。 城北修有刺史府邸。 而今便成了孟族王的“行宫”。 乔心玉远远地跟着,远远地看着。 数架马车停在刺史府外,孟族的大臣们从马车里先后走下来。 乔心玉竭力地记住那些面孔…… 将来兴许便用得上。 就在她目不转睛之时,有孟族奴隶扶了一个人下来。 那个人穿着孟族的衣服,但很明显不是孟族的官员。 奴隶们扶着他转身。 那张脸便骤然映入了乔心玉的眼帘。 面容坚毅,满脸未修的络腮胡,一双眼明亮,里面的光辉好似永远都熠熠不灭。 虽有数年不曾见面…… 但谁人会忘却自己的父母呢? 乔心玉怎么也没想到,她四处打探、徐徐图之,想着也许花很多功夫才能找到的父亲,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脑中嗡嗡作响,连呼吸都窒了窒。 这么多的孟族士兵…… 怎么救? 乔心玉忍下了鼻间的酸楚,心道至少父亲活着…… 就在她准备悄悄走开,免得引人注目的时候。 那孟族王走到了那顶梁朝样式的软轿前,似是在和里头的人说什么。 紧跟着一旁的奴隶女子连忙卷起纱帘,伸手去扶。 更震惊的一幕就这样呈现在了乔心玉的面前。 那走下来的美人,身着梁朝衣饰,姿态慵懒而轻慢。 ……是薛清茵! 原来那软轿上坐着的是她! 乔心玉是怎么走回许家的,她都不大记得了。 许家丫鬟见她神色恍惚,还当她惦念亲人,忙扶着她坐下,又把大夫找来给她看了看。 “忧思尽消,但不知何故,又有新愁啊?”大夫看着她道。 新愁,新愁。 乔心玉又一次攥紧了拳头。 她不仅要救自己的父亲,还得想法子将薛清茵也救出来才是! 可是怎么才能救呢? 乔心玉问:“有刀吗?” 大夫:“啊?” 翌日。 更多孟族士兵、孟族的贵族和官员来到益州城的消息,就这样传开了。 城中百姓愈加惶惶不安之时。 刺史府外却张贴出了公示,要招几个益州女子入府做丫鬟和仆妇。 “那谁敢去?” “那可都是异族人!” “就是……叫他们欺负了,也没地儿伸冤去。” 认得字的,瞧过之后便回去暗暗大骂。 不认得字的,更要绕着走了。生怕上面写的是要砍谁头呢。 乔心玉也混在人群中,她认认真真地看完了内容。 她知道,这是她的机会来了……可光她一人入府,太扎眼了。 还得想个法子。 乔心玉叹了口气,心道要成事果然没那么容易。 乔心玉转过身,便又要随人流一同离开。 此时却又出来个孟族人,用蹩脚的梁人话道:“凡入府者,可先领三贯钱。入府后,月例十两。” 十两银子? 周遭的人群安静了下,随即却变得嘈杂了起来。 他们立时涌向了刺史府的大门。 此时谁还管什么异族不异族,丢不丢命。 那可是十两银子啊! 乔心玉松了口气,终于顺理成章地混了进去。 不过她也觉得怪异。 这些孟族人这样舍得银钱吗? 入府先领三贯钱,月银足足十两! 十两,该是一些管事才能领的钱了。 难不成……这进府要伺候的……是个麻烦人物? 还会欺辱女子? 乔心玉皱了下眉,但能混进来不容易,她到底还是坚定了步子,没有后退。 另一厢。 有人抓着一份册子,快步走进门厅内。 他不敢看那座上的美人,只敢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座上的孟族王。 随即恭敬拜了拜,才直起身道:“果然,出去喊了一嗓子后,便有许多人肯来了。” 薛清茵坐在那里,懒洋洋地道:“我就说嘛,那些字你们孟族人都未必认得几个,何况是益州的穷苦百姓?再没有比大声喊,并以银钱诱之更好的办法了。” 孟族王问她:“你要自己选吗?” 薛清茵:“你选吧,若是我来选,你便又要问我,拿什么作交换了。吃亏,不干。” 孟族王:“……” 大臣在旁边咧嘴。 到底是谁吃亏啊? 掏钱给你找丫鬟的那不还是咱吗? 第230章 贴身丫鬟 孟族王没有说什么,起身亲自去看了那些个候选的仆妇丫鬟。 “怎敢劳动大驾。”大臣皱起眉。 孟族王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他们,道:“你看得出来他们中间,哪个是梁朝的探子吗?” 大臣心头一惊,忙道:“卑下愚钝,对梁朝知之甚少,的确是看不出来。” “所以她才不肯来自己挑。”孟族王叹了口气,“这是怕我怀疑她呢。” 大臣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心道,倒是他想得太粗浅了。 这厢乔心玉隐隐能听见说话的声音。 她一颗心顿时吊到了嗓子眼儿。 这些孟族人并不蠢……相反,他们聪明且有警惕心。 乔心玉竭力让自己看上去自然且舒展。 但孟族王还是一眼先将她挑了出来:“你是益州人士?” “生在益州,长在岐州。” “岐州近京城。”孟族王道。 乔心玉心一沉。这个孟族王当真很了解梁朝。 “倒也能与她谈天说地了。”孟族王又道。 乔心玉怔了怔。与谁? 听他前后说的话,口中的“她”必是来自京城。 那还能有谁? ……薛清茵? “你的皮肤细腻,哪里像是做过活计的人?”孟族王语气微冷。 “本也不曾做过。嫁了个秀才,也有老仆伺候。奈何回来奔丧探亲,才发现祖产被占。如今出也出不去……那家里也容不下我。我总要活下来的。”乔心玉抹了抹眼角的泪。 她道:“我幼年跟母亲学了些调香、制粉的本事。还懂得如何照顾孕妇,调养身子……” 孟族王见她形容有些凄苦狼狈,脸上、脖颈上、手背等处都带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可见的确如她所说,经历了剧变,祖产被占,才落得这个下场。 孟族王随即又问了几个人,然后才离去。 大臣忙追上去:“这其中哪些人有异?” 孟族王:“没有。” “没有?”大臣惊讶道。 孟族王其实也觉得惊讶:“宣王竟然没动过派探子埋进来的念头……” 大臣想了想道:“咱们才到益州,来不及谋划吧。就算有探子,也该是先安插在国师那里。” “嗯。”孟族王便也彻底打消了怀疑。 乔心玉那边还提心吊胆了一阵,最后她和另几个面容和蔼些,手脚也细致些的仆妇一同被带进了内院。 那些粗手粗脚的都没能留下来。 “想来咱们要伺候的定是个尊贵人物。”一旁的老妇人感叹道。 乔心玉可以肯定就是薛清茵了。 她在京中便因身体的缘故一贯娇气……却没想到在孟族也是如此。 忆起昨日入城时的阵仗,乔心玉心道难不成是那孟族王对她别有所图? 乔心玉抿起唇角,心下密密麻麻地散开了焦灼。 京中人议论起薛清茵,说她貌美而蛮横,头脑不大好用,甚是引人鄙视的时候…… 乔心玉想的都是,若一个人只有美貌而没有头脑的时候,美貌便会变成灾难。 在刺史府里穿行的短短时间里。 乔心玉已经将最糟糕的结果都想过了…… 她想着薛清茵将来回到梁朝要如何自处,宣王会如何对待,……若她为薛清茵作证未失清白,可否行得通…… “好了,里头就是你们要伺候的人了。”领路的孟族人顿住了脚步。 她抬手一指,很快给几个年长的分好了活儿,多是负责晾晒衣物、整理床铺、做饭洗衣等等。 最后只剩下了乔心玉。 “我带你进去见主人。你以后就叫……” “贴身丫鬟?” “嗯。” 乔心玉那一刹间也怀疑过,让她一个人进去,是不是那孟族王已经怀疑上她了。 里头等着她的其实是刀光剑影…… 但走到这里,自然是没有退路的。 就在乔心玉胡思乱想之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白日里不必点灯,日光便能将室内照得透亮。 乔心玉一眼就看清了坐在里头的人的模样。 是……是薛清茵! 她的身边各守着一个孟族奴隶。 乔心玉见状不敢有半点松弛,很快便垂下眼,慢慢地走了进去。 她问领路人:“要行礼吗?” 领路人犹豫了下道:“你们梁朝人是怎么行礼的,你行就是。” 乔心玉便还装模作样地行了礼。 这一动,薛清茵立马认出了她。 薛清茵也很惊讶。 乔心玉怎么在这里?她怎么从京城过来的?跟着魏王来的? 倒一时间连点心都忘了吃。 “你吃吗?”薛清茵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捏得有些碎的点心,便递到了乔心玉面前问她。 乔心玉被吓得不轻。 这……薛清茵怎么一来便是这般熟稔的口吻?不怕被发现? 薛清茵见她低着头,一副不敢说话的样子,便扭头问领路人:“王可还说了什么话?” “说了。说告诉您,这个人是益州人,长在岐州,想来也熟知京城的风土人情,还能和您说说话,解解闷。”领路人答道。 薛清茵轻笑道:“王还知道岐州离京城近?” 领路人一板一眼:“王什么都知道。” 薛清茵又看着乔心玉,笑道:“嗯,我见了也觉得亲近。没准儿还在京城里见过我呢。” 乔心玉:? 这玩笑是能开的吗? “抬起头,我仔细瞧瞧。”薛清茵接着道。 乔心玉也不知她要干什么,便只得抬起脸。 薛清茵又笑:“还是个美人呢。” 乔心玉:“……”她在薛清茵跟前,又算什么美人? “我就喜欢长得好看的。”薛清茵说着,又指了指跟前的凳子,“你坐着咱们说话。” 乔心玉一颗紧张的心,紧绷来紧绷去,实在有些麻了。 干脆也就不去想那么多,依着薛清茵的话坐了下来。 领路人也识趣地退了出去。 薛清茵却叫住她:“再买些吃食来……拣好吃的买。” 领路人点头,走出去,转身就把这段对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孟族王。 门内,乔心玉看了看一旁的两个奴隶,还是有些忌惮。 得想法子把她们弄走才行…… 乔心玉在认认真真地想法子。 薛清茵却已经先开口了:“你怎么来了益州?总不会……是为了救魏王吧?” 乔心玉惊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你,她……她们……” “哦,她们听不懂。不信你看……”薛清茵扭头问起云朵和阿卓:“你们知道魏王是什么吗?” 云朵双眸放着光,用蹩脚的梁朝话问:“是吃的吗?” 乔心玉:“……” 薛清茵摸了摸云朵的头:“嗯,你坐下来吃吧。”她说着把点心分给了她。 阿卓在旁边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薛清茵便也招呼她坐下来。 薛清茵道:“好,咱们接着说。” 乔心玉从震惊中缓缓回神,当先摇了下头:“我不救魏王。” 魏王和宣王府是敌人。 乔心玉也不怕说给她听。 薛清茵猜到了,道:“那你就是来救你父亲的了。”不过猜到归猜到,她心下还是很吃惊。 这般时代背景之下,已经孤身嫁人的女子,却能千里救父…… 乔心玉点头:“现在还多了一个……” “嗯?” “我得救你出去!” “……啊?” 乔心玉说完这句话,目光微冷地看了看旁边的云朵和阿卓:“……这句话她们能听懂吗?” 第231章 谋杀亲夫? “听得懂。”云朵弱弱道,“这句话……很容易听懂。” 乔心玉深吸一口气,将目光落在了盛放点心的碗碟之上。 在桌上磕碎之后,便能取瓷片杀人。 可她没有杀过人。 能不能一下便切开对方的喉咙……她也说不准…… 但总要试! 乔心玉抬手已经扣在了盘子的边缘。 薛清茵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一下按住了乔心玉的手背:“这两个姑娘还要给我看门呢,可不能杀了。” 乔心玉无奈。 怎么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这话是能让她们听的吗? 薛清茵道:“她们若是想告密,便不会说自己听得懂了。” 乔心玉一怔,哑然道:“也是。” 她的情绪紧绷之下,竟是忽略了这样的细节,只想着既是敌营的人,得杀了才行。 乔心玉又重新打量了一下那两个奴隶女子。 她们看着她的目光里,多出了一点惧意。 但嘴上吃东西的动作却是半点不受影响。 乔心玉终于是尝试着放下了心。 “你在敌营里待了多久了?”乔心玉忙问起了正事。薛清茵待得久,自然对这里更了解。 薛清茵:“忘了数……有些日子了吧。” 她一顿,也问起乔心玉:“你方才是要将盘子打碎,取瓷片杀人吗?” 乔心玉:“……嗯。” 她彻底无奈了。 薛清茵当真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没有半点顾忌的。 薛清茵来了兴致,双眼都放着光:“你还会这个?” 乔心玉点头:“我父亲教过我一些……不过那时候用的都是刀。” 也对。既然父亲是武将,只要脑子没被驴踢,肯定得教女儿两招防身术。 薛清茵道:“真羡慕你,你有个好父亲。” 乔心玉在京中谨慎惯了,想本能地夸你也是。 但转念一想到薛侍郎那一家子……那再硬夸就昧良心了。 “这个难学吗?”薛清茵又问。 乔心玉愣了愣:“说难……也难。要悟性,还得敏捷,心性还要够坚定。” 乔心玉又不是蠢人,一下反应过来:“你想学?” 但她觉得薛清茵学不了。 薛清茵太娇弱了。 薛清茵点头:“怎么样?你看我能学吗?” 宣王开拨不带她,还特地留下了玄甲卫保护她……这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 这会儿都还记在心头呢! 美貌是一种手段,但它有时不是什么道路都能走得通的。 如若孟族王对梁朝的美人没有向往之心呢? “我不行?”薛清茵又问。 乔心玉犹豫起来。 薛清茵蔫蔫地坐回去,面上的明媚之色登时褪了个干干净净。 她道:“好吧。就没有我能学的么?” 她难得这样积极进取!多么难得! 乔心玉:“……也不是不能,但是要吃些苦的。” 吃苦……那薛清茵确实有点打退堂鼓。 吃什么都可以,绝不可以吃苦! 见薛清茵不说话了,乔心玉更犹豫地道:“也有些好学的……” “嗯?快些说说。” “好学的便大都是借自身优势来达到杀人的目的。” “比如?” “你的美貌。”她顿了下,“你的美貌可以惑人。待到亲近之时,你发髻间的簪,袖中的细细刀片,乃至是藏在齿间的毒药……” 薛清茵顿时丧了气:“那我能杀的还能有谁?不就宣王一个了吗?” 乔心玉面露尴尬之色,也不知道怎么是好。 毕竟这么一说,就很像是她在忽悠宣王妃谋杀亲夫了。 乔心玉只好又试图将话题拽回到正道上来:“孟族……” 薛清茵飞快地道:“你不必救我。” 她还没拱上火呢,哪能就这么走了? 乔心玉一愣,以为她是有顾虑:“此事不急,我们还有几日功夫筹谋……你若害怕,我夜间也能守在你屋中。” 薛清茵:? 薛清茵:“我不怕啊。” 乔心玉想了下:“那你是……”不想连累我? 但这话说出来又未免显得自恋。 “你若等得住,就干脆留在我这里多等几日。这里比外头还安全些。”薛清茵道。 “我父亲……” “哦,你更是大可放心。孟族特地请了大夫给他诊治呢。” 乔心玉松了口气,但很快又想起来:“那个叛徒薛亮……” “啊,已经死透啦。” “我父亲是否知道……” “当面看着拖下去的。” 乔心玉陡然沉默了。 怎么好像……所有事都不知不觉间便已然完成了? 她曾设想过的带刀救人,乃至是拼死一搏也好;还是借身份混入府中,设计筹谋也好……统统都没有! “吃些东西吧,你一路走来,肯定也吃了苦。”薛清茵说罢,便喝止了云朵二人。 这两名奴隶女子也真听她的话,乖乖擦了手走一旁去候着了。 乔心玉尴尬道:“也……也不曾吃多少苦,没进来前,我暂住在你家了。” “我家?” “便是许家旁支在益州城中安的家。” 薛清茵心道难怪乔心玉无缘无故惦记着要一块儿救她呢! 乔心玉肃色道:“孟族王为何带着你来到了益州?我听闻他先前驻扎在交界处。” “哦,要带我去见宣王。”薛清茵只说了一半。 乔心玉面色骤变:“他这是要害你!” 薛清茵看了看她,没说话,脸上更没有什么惊慌之色。 乔心玉:“你不懂我的意思吗?他分明是觊觎你,这是要断你后路……” 薛清茵点了下头。 乔心玉:“……”“你只看着我作甚?” 薛清茵:“哦,以前不觉,今日觉得你还怪可爱的。” 乔心玉脸腾地红了,没好气地看着她。 乔心玉这个人在京中不显山不露水,不如卢书仪外表端庄大方内里心思多,而又不像柳月蓉那样性情外露。 她很收敛,很正经。 薛清茵咂咂嘴,心道果然还得是正经人玩起来比较有意思。 宣王也是正经人。 可惜成婚后不大正经了。 别说…… 还真有几分思念他了。 薛清茵轻轻吐了口气,心道可得快些了。 回去越晚,屁股越遭殃啊! 第232章 妻与弟,孰轻孰重? 乔心玉现在终于知道,柳月蓉为何总被薛清茵气得跳脚了。 恰好这时又有人来送吃食。 乔心玉只得闭嘴。 等到晚间,那个孟族王来了。 “都出去。”孟族王扫过她们,目光在乔心玉脸上多停留了下。 乔心玉心头一紧,候在门外很不是滋味儿。 孟族王会不会为非作歹…… 门内。 实际上的孟族王关切道:“今日可高兴?” 薛清茵点头。 “那你我之间……” 薛清茵知道,要好处嘛。 她不急不忙:“王既然向往中原的繁华,不知又可曾品过中原的茶?茶可修身,亦治平,更明心见性……” “梁朝与我孟族不互通,只有民间脚商走私了些到我孟族,其气味清幽,苦涩悠长……”孟族王微合上眼,露出回味之色。 薛清茵问道:“那你可知茶道?” “茶道?不知。” “剑有剑道,茶自然也有茶道。有特别的烹煮之法,仪式一环也不可少,方才成就出一壶茶汤。而此道,非大家出身不能精通。”薛清茵一番屁话,把这玩意儿先捧得高高的。 孟族王就喜欢这些繁复的梁朝文化。 在他看来,尽都是梁朝繁华和文化的象征。 他面露喜色:“你的意思是……” “我亲手给你煮一壶茶。” 孟族王登时高兴坏了。 他和她的关系也算有了更进一步。 “只是府中缺了茶具等物……”薛清茵皱眉。 “我这便命人去采买。” “一定要嘱咐清楚,须得品种齐全。” “好。”孟族王应着声,更觉得这梁朝的茶不简单,便也更想迫切地喝到那正宗的茶。 没一会儿就有人领命去了。 乔心玉在外头眼看着开门又关门,关门又开门。 孟族人好似捧着些茶具进去了。 他们难道……就只在里头吃茶? 乔心玉愣了愣,怎么想都觉得离谱。 而这厢很快就已经架起了炉子、锅子…… 薛清茵先烤茶饼。 烤焦了一点。 不妨事。吃不死。 再丢给孟族王自个儿磨成末。哎,她娇弱嘛,她也没有办法。 等磨好了茶叶末,反手丢进锅里,再丢盐,其次生姜八角花椒葱桔皮茱萸…… 一样接一样,全都是薛清茵讨厌的。 孟族王看得心生些许疑惑,但想到书中所写,好像是如此繁复…… 梁朝贵族,大抵都喜好如此吧。 “此乃二沸。” “此乃三沸。” “好了,茶汤成。” 薛清茵说完,将锅中黄黄绿绿糊糊的茶汤,倾倒入了碧绿的杯盏之中。 那杯盏是刚买的。 茶是在孟族王眼皮子底下煮的。 凑作一堆,明显降低了孟族王的戒心。他没有犹豫,捧过来,低头轻轻吹拂茶汤,免得烫嘴。 茶末和那些奇怪的糊糊被吹动,露出一些底下的茶水,被碧绿盏一衬,还生生有了两分美感。 孟族王心中一荡,低头饮之。 “……” “如何?” “……” “我煮得不好?” “……” 薛清茵皱眉,露出自我怀疑之色:“但素来都是如此啊……哦,我知晓了,多半是王喝不惯梁朝贵族的风味吧。” 喝不惯贵族风味,不等于承认自己还是“乡下”的土首领吗? 梁朝有谚语“山猪吃不来细糠”。 孟族王可不想做山猪。 “喝得惯。”他面如菜色地挤出声音。 薛清茵点头,舒了口气:“那就好。” 孟族王突地想起来问:“你也这般给宣王煮过茶?” 薛清茵皱眉摇头:“没有,只你尝到了。” 她没事儿毒自己夫君做什么? 孟族王想着到底是独一份儿,便又当她的面狠狠喝了两大口。 谁知道上头糊得厉害,底下热还没散完,还烫着了舌头。 孟族王顿时坐立不安也不多留了,叫身后的奴隶带上那一锅茶汤,道:“如此难得之物,也请诸大臣一同品尝。” 薛清茵笑道:“你的确是个好王。” 可太好了! 很快乔心玉便看见孟族王走了出来。 他的身影越来越远。 乔心玉松了口气,赶紧回到了房中。 “你……”没什么事吧? 乔心玉的话还没出口,便见薛清茵一下扑倒在了她怀中。 脑袋都紧紧埋在了她胸前。 乔心玉心中一窒。 这是……被欺负了? 薛清茵:“哈哈哈哈哈哈!” 憋死她了。 乔心玉:“……?” 接下来的两日。 乔心玉充分见识到了薛清茵在孟族敌营的日子究竟是怎么过的…… 给她人都看恍惚了。 一时间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又一日晚间。 孟族王来见薛清茵。 门紧合,但乔心玉在外头再不是之前那样提心吊胆的心境了。 ……甚至有点麻木呢。 “这两日林古都忙于筹谋出城追击之事。据他说,他和姚将军在你丈夫的身边安插了探子。”孟族王顿了下,“你的丈夫当真会赢吗?” 薛清茵:“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他又不是你丈夫。” 孟族王:“…………” 孟族王坐下来道:“都已经走到这里来了,你当真无须派人向他传信吗?” “信,离开我的手,它便不再是我的本意了。它之后会经过什么样的篡改,谁知晓呢?”薛清茵歪头道。 孟族王若有所思。 半晌道:“若如你所说,那从宣王军中传出来的消息,也未必是真……” 孟族王面色微凛:“这是宣王的陷阱。” 薛清茵没说话。 孟族王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你不怕我转头告诉林古?” 薛清茵道:“几日前说这话还行。今日……无用。” 孟族王目光闪烁,最终笑道:“你怎会这样通人性?” 薛清茵:? 说得我跟狗似的。 “你提醒了我,那我此时更应该去劝说了。”孟族王起身道。 几日前,消息才刚到林古手中,有人告诉他消息不能信,他必然也心生怀疑。 但这几日,他已经围绕那封信筹谋许多,眼看就要出城……此时却有人上来泼冷水,那他的脸面何在? 薛清茵懒散地应了声:“嗯。”便不多作理会了。 孟族王见她浑然没有一丝担忧…… 他真是……真是越加好奇那宣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叫她放心至此了。 等到林古战败那日,他便亲自带上宣王妃,去见一见宣王! 孟族王一去不返。 不过刺史府中气氛明显变了,人人都知道那晚他们的王和国师大吵了一架。 翌日。 国师林古亲率军出城,按密信所言,往关凌坡追击而去。 关凌坡。 侯启云被拦在了大营外。 “我要见殿下。”他焦灼地道。 “怎么又是你?”方成冢走了出来。 侯启云拔高了声音:“我要见宣王殿下!事关紧急……” 他说着语气一变,有些凄苦道:“到底是兄弟手足,殿下怎能见之不救?” “侯将军与魏王殿下一同前来,夺去指挥之权的时候。可又曾想过为我们殿下救回王妃?”方成冢面色冷硬,不为所动。 侯启云辩解道:“是想过的!” 方成冢冷笑:“但却没那个本事是吗?最终将自己搭上了,还得我们来救……你说说,这像话吗?” 侯启云自恃老将,被方成冢一个年轻副将这样羞辱,何况这人言语间连魏王都不放在眼里。 侯启云便只得说了狠话道:“到底是不同。兄弟是手足,这妻子……” “如衣服?”方成冢心头更为不爽,嘲弄一笑,“你喜欢裸奔,我家殿下可不喜欢。” 第233章 我夫君这么厉害? 大帐的一角掀起。 宣王大马金刀坐在椅上,只朝远处的侯启云斜睨了一眼。 而后便垂眸更仔细地擦了一遍手中的刀。 立在他身侧的几人,也默不作声地低着头,擦刀的擦刀,检查兵器的检查兵器。 “我与你说不通,你没有做主之权……”侯启云绷着脸,沉声道。 他来了不止一回。 每回来,要么便说殿下在处置粮草安置事宜,要么便说殿下忙于制定作战计划,要么便说殿下在抓孟族探子无暇其他…… 却不知制定的计划在何方?又抓到了哪个探子? 这一回回下来,侯启云也是心头火起。 若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也只有向陛下陈情了。 侯启云脑中念头纷杂,突地感觉到脚下踩着的地面似乎震动了下。 “既我不配与侯将军说话,侯将军便早些回去吧。其实若是要救魏王也容易……”方成冢的声音凉凉响起。 侯启云念头回笼,皱眉反问:“容易?” 方成冢道:“侯将军自己率军去救不是更容易?” 侯启云面色一变:“方副将明明知晓军中的粮草供应不足……”眼下侯启云是有心也无力!那倒真不是他怕了孟族人。 方成冢大惊道:“我见侯将军如此愤慨,还以为那些粮草是我们拿火去烧的呢。” 侯启云喉中一哽,面上也难免泛红。 方成冢甩袖而去,对自己今日阴阳怪气的发挥很是满意。 “等等!”侯启云突然又出声。 “侯将军又有什么话要与我一区区副将说?” 侯启云面色发青,道:“我不与方副将做这些口舌之争……我只问你!”侯启云顿了下,肃色道:“你可感觉到地在动?” “不曾。”方成冢头也不回。 侯启云面色微变:“当真吗?我听闻那日,正是殿下先感知到了地动,才推断出是洪水来袭,于是提早将你们撤走……” 方成冢:“那又如何?” 侯启云这会儿也顾不上脸面了,他有心想扳回一局,让宣王欠他一个人情,才好顺理成章地请宣王救人…… 于是侯启云当即趴伏在了地面上,推开了一旁佐官伸来扶他的手。 “当真有声音!”侯启云抬起头,脸色难看,“那声音一阵一阵……不像是洪水的动静。像是……人!是军队在走走停停。” 他说完连忙去看方成冢。 方成冢却完全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竟然不上心吗?侯启云一愣,心头倍觉窝火。 宣王殿下便是如此带兵吗? 从上至下都因私而废公! “方副将!你若不信我,大可自己趴下来听一听。” 方成冢摆了摆手:“不听。” “方成冢!”侯启云气得捂住胸口,一个倒仰,倒伏在了佐官的怀中。 “将军何必动怒?”佐官忙劝道。 侯启云眼圈发红:“没想到宣王军中上下都如此感情用事……”他说着还故意拔高了声音。 方成冢听得在前头冷哼了一声。 连其他守营的士兵都朝他怒目而视,一下更佐证了方成冢口中的“感情用事”。 侯启云无法,只得转头道:“快,快回军中,让曹博率一队人往益州方向查探。其余人全部朝宣王大营靠拢!” “宣王手下的兵兴许不会愿意我们靠上来……”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个?咱们也是来护卫宣王大营的!”侯启云笃定道,“孟族大军一定找到我们的踪迹了,正朝这边来,要打一个措手不及。” 这会儿讲起话倒有几分老将风采了。 佐官只得应答,按侯启云所说去了。 那厢林古有心包了马蹄,刻意放缓了动作。 但即便如此,大军同时开拨,难免引得大地都跟着震荡起来。 于是他们走走停停,借以打消宣王警惕。 眼见着天色也晚了。 只等将黑还未完全黑,灯没完全点起来,众人也正饥肠辘辘,该煮熬食物的时候……便可大举攻入! “国师,前头有几个骑兵在徘徊……”派到前方的探子突然回来禀报。 “骑兵?何来的骑兵?”林古惊异道,“难道宣王早有准备?” 探子犹豫了下,道:“不像是宣王大军的打扮,更像是魏王麾下的人。” 林古立时便明白了。 他笑道:“你想想魏王被我们抓了之后,那梁朝将军会如何?” “会……” “他不救魏王,可是要被他们皇帝砍头的。可他们又没了粮草,便只能……” “指望宣王。这是在试图鼓动宣王出兵。” 林古彻底放心了:“可见他们的确并非是早有准备。……也凑巧。皇帝派给魏王的老将也在这里,正好叫咱们一窝擒获!” 若是宣王大营大开方便之门,那才更叫林古觉得奇怪呢。 林古下令,众人悄无声息地围上去,将几个骑兵斩杀殆尽。 侯启云派出的曹博一行人也撞个正着。 “国师,都杀了?” “都杀了。” 林古面露笑容:“一会儿你们若杀得手软,可不许停下。” 他们强忍住大笑的冲动,眼底光芒大放,道:“绝不会停。”只等着分地分金银了! 包过的马蹄敲击地面,发出低低的沉闷的声音。 他们疾驰进了关凌坡。 关凌坡内。 侯启云烦躁地转了个圈儿。派出去的人为何还没有回信? 难道是被孟族大军截住了? 侯启云吸了口气,又说了一遍:“我要见殿下。” 却无人理他。 只见营中支起了锅,锅中在熬肉汤。 侯启云见状,都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无法。 他们营中因为粮草被毁,那伙食水平实在无法和宣王大军相比……也正因此,侯启云对宣王的“吝啬”,也颇有微词。 眼见他眉头越皱越紧,心头的烦躁也越来越浓。 只听得几声“刺啦”。 火苗腾地窜动起来,裹住了整个火把。 关凌坡被照得亮如白昼。 侯启云本能地闭了闭眼。 而那远处行近的孟族士兵也因为无法适应而本能地闭了闭眼。 就在闭眼那一刹。 “咻——” “噗嗤——” 箭矢破空,再撕裂血肉的声音,前后紧跟着响起。 林古色变,抬头望去便是密密麻麻的箭雨,登时收割无数。 他意识到中了计,连着高喝两声:“都给我睁眼!”“掉头,退!” 原本守在汤锅旁的士兵,个个悍然拔刀,哪里容他们跑? 更多的骑兵也同时从坡外涌入,将孟族大军包围起来。 梁朝士兵骑术精湛,绝非是孟族士兵可比。他们双腿夹住马背,一手抓绳一手挥刀,虎虎生风,游刃有余。 当初侯启云的徒弟是怎么掉的脑袋,他们便是怎么掉的。 侯启云一双老眼被光亮照得往下流泪,他茫然又无措地四下扭头。 便见宣王的大帐终于动了。 宣王走出来,熠熠火光之下,他面容俊美却冰冷,好似天神入凡。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个腰挎龙雀刀的玄甲卫,也俱是气势凌厉。 宣王看也不看他,翻身上马,携玄甲卫直奔林古而去。 所过之处,孟族士兵倒伏一片。 宣王的士兵也与他作风无二。 他们下刀迅且疾,没有半点声音发出,乍一看,倒如阴兵一般叫人觉得森寒恐怖,且锐利难当。 侯启云立在那里,看得头皮一阵发麻。 魏王大摇大摆前来接管指挥之权,却又被俘。侯启云却日日来这里请他们殿下出兵,言语间颇有些殿下不识大体的怨怼。 这桩桩件件,已然将众人脑中的弦绷到了极致。 那默然无声便是他们的愤怒。 “请国师快走!”有人拉扯住林古的袖子。 却被林古愤怒地甩开。 他怒目圆睁,口中高喝着供奉贤若普时的经文,手握短刀,直迎而上。 宣王面上一丝变化也无,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好似盯着一团注定会腐去的肉。 那一刹,竟让林古联想到庙中供奉的天神。 铮鸣声起。 刀身碰撞,发出清越的声响。 麻! 林古一手紧紧握住刀柄不敢松气,牙齿也不知不觉地咬紧了。 宣王的腕力极强,不过写意般地往前一顶,林古便觉得骨头缝儿好似都要裂开了。 他一个抵不住,那刀刃便切入他的肩膀。 林古疼得厉喝一声。 数人围上来要救他,却被玄甲卫拦住。他们是孟族勇士,玄甲卫却也以一当十。 “汝妻甚美。”宣王突然动了动唇,面无表情地吐出了那四个字。 他的声音低沉,在黑夜里如阎王低语。 什么?林古还没反应过来。 宣王骤然收刀。 林古只觉得肩上更疼,然后他将刀柄抓得更紧,企图以势压势再战…… “咻”。 刀刃撕裂了空气。 林古只感觉到脸颊边一股热血流下。 原来是他的耳朵飞了出去。 “……速速献之?”宣王又道。 林古终于想起来了。 那是之前叫那干子旭写的挑衅的信! 他都早忘了! 眼见宣王又要提刀。 林古脑中嗡的一声,本能地闪过个念头——总得留一边耳朵! 于是他想也不想侧身倾倒,那一刀便又落在了他的肩上。 肩膀上的肉都被削飞了一块儿。 林古疼痛难忍,喉中挤出一声嚎叫。 但他前脚才得了重赏,后脚便畏战,这叫他颜面何在? 这时斜里伸出来一把大刀,挡住了宣王的去势。 “姚明辉?”侯启云惊恐地喊出了他的名字,“你还活着?” 姚明辉笑了笑:“是啊,今见故人,不是你为刀下魂,便是我做砧上肉。” “殿下!姚明辉擅使刀,有鬼刀之名!”侯启云忙喊道。他年纪大,自然见过当年在兴义军中的姚明辉。 宣王却还是没什么表情,抬手一甩。 刀身飞出去,却还连着长长的沉重的铁链。 铁链将林古的脖子一缠,便将他带下了马来,刀刃那头还擦断了姚明辉几根头发。 姚明辉闪身躲开,面色微变:“宣王也不嫌沉……” “为何投向孟族?”宣王问他。 姚明辉道:“我等与梁朝皇帝不共戴天……”他说到这里,却不自觉地陷入了宣王那双眼眸中去。 眼前俊美而肃杀的年轻男人,他的眼却好似看过了数十年的春秋,带着看穿人心的力量。 他冰寒的目光直抵姚明辉的灵魂深处,像是在质问他的灵魂。 姚明辉甩开这种诡异的感觉,俯身去救林古。 但林古已经被拖到了宣王的战马旁。 林古憋得太阳穴鼓起,面色泛青,挥动手中的刀,却只能斩中空气。 姚明辉面色难看地叹了口气,不再纠缠,带着自己的人转头就走。 派林古为帅时,好处很明显。 堂堂国师,驱使士兵轻松自如,使得上下意志一致。 但一旦遭遇了逆境,比如眼下……当士兵们发现他们万分崇敬的国师居然都如此不堪一击,好似根本不得贤若普的保佑时,军心便会骤然溃散。 宣王掀了掀眼皮:“你走掉?” 姚明辉头也不回。 他们的骑射功夫远胜孟族人,可不是谁想留就能留得下来的! 此时只听得一阵更嘈杂的声音逼近了。 马蹄声,喊杀的人声。 越来越近,使得整个关凌坡都震动起来。 来的是谁? 是梁朝的援军?还是孟族的援军? 无人知道。 直到来人打起一面旗帜。 姚明辉定睛一看:“……安西军!” 姚明辉顿时不跑了,掉头再迎宣王而上。 侯启云反应过来:“你们挑拨了安西军?” 姚明辉笑道:“正是!安西军本也是反叛之军,我等也是反叛之军,合在一处有何不可?” 但他话刚说完。 却见安西军一刀砍了个孟族士兵。 紧跟着孟族士兵迎来的是更多的刀剑加身。 姚明辉的表情渐渐凝住了:“……策反失败了?” 侯启云心才重重地落下去,这一句话又给吊了上来。 这前后才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他一颗心却经受了反复的折磨。 夜深时分。 薛清茵正在做她的美梦呢。 门被人从外面突然撞开,孟族王疾步走进来,面色难看,神色复杂。 “你大半夜的忍不住了?”薛清茵纳闷。 她甚至都想好怎么劝他做个人别做禽兽了。 连悄悄睡在床帐后面的乔心玉也捏紧了手中的碎瓷片。 孟族王:“……” “林古大败。” “嗯……那你应该高兴啊。” “何止是大败……宣王已经入益州城了。” 薛清茵一骨碌坐了起来。 我靠? 我夫君这么牛逼? 这就打进城了? 孟族王叹道:“我们要即刻退到其他城池去。” 第234章 醋得发疯 薛清茵还在恍惚之中,而孟族王已经急得上手去抓她的手腕了。 她反手拽下一旁挂起的披风,匆匆将自己裹好,又转眸朝门外看去。 孟族王进来后便没有关门。 门外火光点点,夜幕之下,隐约可见成群的人…… 薛清茵没有说话,只是低声唤道:“阿玉,走了。” 乔心玉这才一骨碌从床后面爬了起来,还吓了孟族王一跳。 “她怎么……” “哦,我要她日日陪侍左右,有呼必应。”薛清茵神色骄纵。 孟族王便不作怀疑。 孟王朝的地位高低分明,在他眼中,这个“阿玉”也就和孟族的奴隶一样。自该跪伏着服侍薛清茵,随叫随到。 孟族王抓着薛清茵的手腕没有松开,低声道:“走罢。” 然后他一边拉着人往外走,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她,目光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意味。 “王。”大臣和几个孟族大将果然都已在外等候。 薛清茵毫不怀疑,如果这会儿她刻意拖孟族王的后腿,那肯定会被弄死在这里。 关键时刻孰轻孰重,像他们这样的人,向来是分得很清楚的。 大抵是因为薛清茵足够配合,孟族王就还是将她塞进了一顶软轿。 几个孟族奴隶扛起来,顿时健步如飞。 薛清茵卷起帘子一角,悄然叹气。 等宣王入了城发现他们溜得这么快……唔,会更生气吗? “等等。”孟族王的声音突然响起。 于是这一行人便横在街道上,停了下来。 薛清茵好奇地探了探头,发现孟族王像是在等什么人。 他们并没有等上太久,不多时便听得一阵马蹄声急,还有人虚弱斥骂的声音。 “你们这些蛮夷……” “急匆匆要走,可是我梁朝大军攻进来了?” 嗯……声音怪耳熟的。 薛清茵撇嘴,等队伍近了定睛一看。 果不其然,是魏王! 跑路还不忘带魏王……看来这劫难魏王是躲也躲不掉啊。 魏王是被人扔在马背上,就这么一路颠过来的。 颠得他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了。 此时他方才知晓,原来人可以坚韧到如此地步,经受这般折磨而不死…… “王!”马背上的人跳下来,朝孟族王行了礼。 孟族王道:“什么时候了,不必多礼。” 那人神色激动,忙将魏王也从马背上解下。 多日不见,魏王已然瘦得有些脱了形,全然不复之前锦衣玉食养出来的模样。那衣衫穿他身上都略显空荡。 他身形一晃,头昏脑涨地朝孟族王看了过来,顿时怒声道:“你便是他们的王?你胆敢犯梁朝边境,如今却也被追得如丧家之犬……” 孟族王也不生气,只道:“魏王在威风什么呢?你是阶下囚。打胜仗的是你兄长而不是你。” 魏王脸色难看,还待说些什么,这时候却留心到那一顶格格不入的软轿…… 软轿旁有一女子低眉垂目。 尽管她已经竭力避开魏王的目光了,但哪有认不出枕边人的蠢货? 魏王脸色骤变,脑中一团浆糊,全然想不通乔心玉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她衣衫整洁,没有一点慌乱,和他形成了鲜明对比。 魏王心绪复杂,既怀疑乔心玉,又不想让自己的侧妃看见自己这般模样…… “你……” 魏王的声音脱口欲出。 这时候薛清茵更快一步地掀起了帘子:“还不走?”“再不走……我丈夫恐怕要将你们串成糖葫芦了。” 孟族王:“……” 其他大臣和大将:“……” 他们一下想起了当年北狄的惨状。 彼时还是少年将军的宣王立在尸堆旁,长枪轻挑,说是那些王公贵族的头颅便被串了起来。 ……糖葫芦。 这他娘的什么地狱形容! “薛清茵?!”魏王的目光一下也被吸引了过来,方才对乔心玉的种种复杂情绪,霎时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魏王只震惊地看着薛清茵,全然没想到轿子里坐着的“尊贵人物”会是她! “你……你与孟族……你……”魏王一时混乱不成句。 孟族王只吐出了一个字:“走!” 于是魏王被人抓起塞进了一架囚车。 队伍便又飞奔起来。 他的侧妃近在咫尺,却没有看他一眼…… 魏王被颠得鼻间酸楚,又愤怒又崩溃。 这一路疾行,又不知行了多久,总算是抵达了另一座城池,名“梓城”。 但这座城的规模全然不比益州的城楼坚固。 孟族王很清楚,他们迟早还得再打回去才行…… “国师身陷敌营,总要设法营救出来才是。”安顿好后,孟族王便先主动提了起来。 大臣们对视一眼,有些犹豫:“营救恐怕有些难……” 孟族王道:“嗯,那便以人质做交换,如何?” 大臣们这下反而没了先前的硬气,他们看了看薛清茵,没说话。 先前有宜州官员做内应,又有熟知梁朝军制和地形的叛军等人相助,加上孟族士兵不畏生死,他们势如破竹,几乎不费吹飞之力便夺得了整个益州。 如今一战,对宣王究竟是何等厉害,才有了更真切的认知…… 薛清茵的“珍贵”之处,一下便更凸显了出来! 魏王都挂墙头挂多少天都无用啊! 恐怕唯有宣王妃方才有用了。 这时候有人了出来,弱声道:“若是不救国师,恐怕他凶多吉少。” 薛清茵定睛一看。 哦,这不干子旭吗? 他竟然也跟着大部队一路混了过来。 干子旭一边说话,一边也悄然看了看薛清茵。 二人极隐晦地交换了下目光。 “何出此言?”大臣问。他们不认得干子旭,见他是梁人面孔,还疑惑地多打量了两眼。 干子旭便将当时写那封挑衅信说了。 他道:“以那宣王的秉性,当初便说要将国师的头砍下来做夜壶,醋意大发之下,没准儿还要将其扒皮作毯,去肉喂狗。” 他这是真心实意希望他们拿薛清茵去交换。 这一下大臣们又沉默了。 换国师? 便少了一枚极其重要的棋子。 不换? 说不过去。 “为何不试一试……将刀架在这宣王妃的脖子上,逼迫宣王退兵呢?”有人道。 薛清茵心道你可真挺损。 她看了一眼。 说话的是个大胡子。 好,记住你了。 其余大臣沉默了下,他们都知晓王的心思,恐怕……恐怕王舍不得啊! 这时候薛清茵懒声道:“拿乔腾去换不就好了?” 乔心玉一下攥紧了拳头。 宣王妃不换自己回去……却换她的父亲回去。 乔心玉的指甲都将掌心掐得生疼了,也不敢扭头去看薛清茵,生怕被人看出来异样。 那汹涌的情绪,最终只能掩埋于深处。 孟族王的目光闪烁了下,众人却不知他的心情也复杂得很。 他扭头看着薛清茵,很想问一问她,这是不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乔腾……是……益州节度使?”有人想起了这号人物。 薛清茵点头:“你们的王英明神武,已将他抓获。” 大臣们双眼一亮:“那岂不是正正好!” 不用弄丢一个重要的宣王妃。 只管拿这个节度使去换。 “不可,节度使手下掌兵数万,那些兵听命于他更胜过听命朝廷。若留着他,咱们还能挟他号令益州兵士!” “可手中有宣王妃,却能逼退宣王十几万大军。” “再说,宣王未必会为一个节度使让步。你们太不了解这些梁朝官员了。那节度使的独女,可是魏王的侧妃。宣王连魏王都能弃之不顾,何况是魏王侧妃的父亲!” 他们争论不休。 薛清茵并不怎么担心结果。 因为孟族王骨子里是强硬的……他会替他们做出最好的选择。哪怕这个选择,他本人也不大乐意。 薛清茵倦声道:“累了。” 孟族王低声道:“那便去歇着吧。” 魏王:“……”这孟族王还挺温柔。 果然不止他一个人贪慕薛清茵的好颜色。 但魏王还是觉得别扭。 那种别扭大抵是……因他先前一心想着要解救薛清茵于水火,结果却是他狼狈不堪被俘,而她优哉游哉被孟族王奉为上宾…… 薛清茵说走就走。 其他人当然也拦不得,只几个孟族士兵跟了上去。 干子旭、窦如云等人都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她离去的背影。 他们忍不住暗暗感叹……这样的时候,宣王妃实在舍己为人。 薛清茵浑然不知自己的口碑已经快扭转成“活菩萨”了,她合上门,转身就对跟来的乔心玉道:“你不必担心,宣王定然愿意换的。” 乔心玉怔了怔,忙道:“不,我不担心。宣王妃今日舍己而提出让我父亲做交换。我心下已是感激不已。” 她顿了下,认真地道:“宣王爱你至深,赏花宴后满京皆知。他想换你回去,本也该如此。” 薛清茵摇头道:“我说他会答应,他便必然会答应。” 乔心玉怔愣道:“那便是殿下品性高洁,世间难寻了……” 但想想又觉得这样说不妥。仿佛换宣王妃就不够高洁了似的…… 乔心玉还想说些什么。 薛清茵骄傲地道:“嗯,他本性正直。这不过是其一。这其二嘛……自然是因为他与我心有灵犀,心灵相通!” 宣王妃依仗的竟然是这个? 乔心玉震撼得一时说不出话。 她的父母恩爱如斯,也万不能达到这样的地步。 这世上真有心灵相通到这等地步的夫妻吗? 益州城。 方成冢收拾完了烂摊子,然后才硬着头皮迎上了宣王。 百姓终于敢走出家门,夹道而迎。 他们不在乎地面上湿润的,还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就这样激动地跪拜下来:“拜见宣王殿下!” 他们也听闻孟族人有将人扒皮拆骨的习俗,那谁人能不害怕呢? 异族便是异族,绝不会爱惜他们的性命。 当知晓宣王打进来一刻……他们实在按不住地欢欣鼓舞起来。 这位即将统治他们的宣王……那冰冷的面孔也因这一战而变得亲近了不少。 他们信赖他,膜拜他,真切地认为他们能成为宣王封地上的子民,乃是一件大大幸事,兴许将来数年都不会再有战祸之忧。 他们想着想着便激动地落下了泪来。 而这厢方成冢叹了口气,低声对宣王禀报道:“孟族王跑了,魏王也被带走了。” 宣王口吻微凛:“我不关心。” 方成冢沉默了下,只得道:“……王妃、王妃她也,也不见踪迹。想是……想是被一并带走了。” 说完这句话,方成冢顿时连大气也不敢喘。 宣王没说话,只是打马往前。 方成冢抬眸一瞧,只瞥见幽暗之色从宣王眼底飞快地滑过。 不久后有亲卫来报,说孟族王曾在刺史府下榻,刺史府还招过几个仆妇去伺候贵人,又提及孟族王带了一顶梁朝样式的软轿云云…… 孟族王走的时候,仆妇没有带走那么多。 也不知是带不上了,还是故意留下了两个。 经其中一人指认,宣王来到了薛清茵住过的屋子。 屋中还残留着淡淡香气。 薛清茵早就不怎么吃药了,身上的药香气愈发淡。和宣王亲密多时,身上便也染了些他的熏香气。 但如今残留的却尽是陌生的香气。 想必是到了孟族后,用的便是孟族惯用的香了……又或者,本就是那孟族王故意更改了她的熏香。 宣王面无表情地垂下眸。 旁人只听见一声脆响。 他们惊了一跳,本能地望去,便见宣王屈指折断了一截薰香条。 “殿下……”方成冢不忍出声。 宣王淡淡道:“迅速休整,明日出战,夺回梓城。” “是!” 这一日抢不回王妃……岂不是还要一路打到孟王朝的格尔木去! 方成冢脑中蓦地冒出了这个念头…… 那可……太惊人了。他咽了咽口水。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险些怀疑,这像个大型的仙人跳。 “今日便宿在此地。”宣王的声音再响起,他走到床榻边,却是先脱去了满是血污的外衣,而后才缓缓躺了上去。 方成冢顿时哑然,带着其余人退了出去。 宣王合上眼。 心中的醋意却如藤蔓般疯长。 他自然知她。 但醋照样醋。 那陌生香气盈满鼻腔,醋意便越加的发了疯。 梓城。 孟族王来到了薛清茵的院中,语气淡淡道:“大臣们一致决定要送乔腾去做交换。” 薛清茵:“唔。” 孟族王笑问她:“达你所愿了?”他顿了下,道:“我真有些看不分明你的心思了。” 薛清茵的目光却蓦地一凝,越过了孟族王的肩头,看向了院外。 院外,几个益州官员立在那里。 他们是被孟族王一并带走的……但他们中间却混进了一张薛清茵万分熟悉的面孔。 贺松宁……他怎么混进来的? 薛清茵穿书以来,头一回动了个胆大包天的心思—— 能不能让这两位打起来呢? 看看是孟族王厉害,还是贺松宁头顶男主光环无所匹敌呢? 她想试一试贺松宁的男主光环! 第235章 彼此试探 孟族王察觉到了薛清茵的目光不在他身上。 “怎么了?”他一边问,也一边扭头看去。 对孟族人来说,益州官吏的面孔并不是那么好分辨。除非个人特征分外明显。比如有没有胡子,再比如高矮胖瘦,穿的官服上面绣的什么图样。 若是两个大胡子一起在眼前,一样高又一样胖,那就实在难以分辨了。 因而孟族王一眼望去,初时并没有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但扎眼就扎眼在,贺松宁长得足够好看。 孟族人分辨不了谁是谁,但还能分辨不了谁长得丑,谁长得好看吗? “你是在看他吗?”孟族王问。 “不是。”薛清茵转过头,否定道。 孟族王的表情有了极微妙的变化,他低声道:“你怎会犯这样的错?” 薛清茵:“什么?” 孟族王盯着她,目不转睛:“我并未说是哪个人,你怎么便迫不及待地否定了?” 薛清茵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下,才笑道:“那里着的几个人里,只一个生得年轻好看。你若问我,不是问他还能是问谁?你会关心我盯着一个老头儿看多久吗?” 薛清茵说罢,还摇了摇头道:“我还想呢,难不成我多看两眼别的人,王也会心有不快吗?” 孟族王一下沉默了。 听上去她的说辞没有异样。 孟族王当即传了个人上前来,有意指着贺松宁问:“那人叫什么?” “叫丁旭。”回话的大臣顿了下,忙道:“可是此人有异?” “这般相貌,怎的起了个这样普通的名字?”孟族王一边说一边又不着痕迹地打量起薛清茵的神情。 薛清茵抿住唇,目光投向了不远处收拾行装的奴隶女子。 “这……”回话的大臣一愣,不明白怎的纠结起人家名字普不普通了。 但该答还得答啊。 大臣道:“旭有太阳之意,兴许已是难得的名字了吧。” “他什么来历?” “益州司兵的弟弟,是个读书人,家在京中。” “京城人士?那怎会在此?” “说是得罪了大人物,不得已逃到此地投奔兄弟。” “为何带上他?” “是那司兵哭着喊着说他老母最是疼爱这个小弟,若是死在了益州城里,恐怕无法向老母交代……” 孟族王失笑:“得罪了什么大人物?难不成是依仗皮囊,骗了哪个梁朝贵女?” 大臣答不上来。 孟族王也没有再问,挥手让他退下。 大臣应声而退。 但孟族王却突然又出声:“且慢。” 大臣惶恐回过身,弯下腰。 孟族王道:“你将他叫过来,既是京城人士,我便问问他可熟知京中各处城楼布置……” 大臣闻声双眼一亮:“正是,正是,倒险些忘了此人还能有如此妙用……” 说罢还拍了几句马屁,方才转身去叫人。 薛清茵这才扭过头:“若是想知晓京中的事,为何不问我?” 孟族王道:“你若不肯说,我又能拿你如何?他便不同了。他若交代得不够尽心……我要拆他的骨头,扒他的皮,也不过是随手的事。” 薛清茵咬了下牙,最后只挤出来一个字:“哦。” “今日少言,是因为思念你的丈夫了吗?想到他人已在益州,而你却在梓城,心中百般的难受?”孟族王笑问。 薛清茵翻了个白眼:“忘了吗?我说了,我愿意嫁给你啊。我难受什么?” 孟族王笑道:“我倒真愿如此。” 薛清茵嘟嘴道:“累了,歇了。” 孟族王忙道:“不等那个丁旭过来说说话?” 薛清茵回头瞪他:“我等他作甚?我又不认识他。” 孟族王无奈道:“我见你看他目不转睛,还当是因他长得年轻又英俊……” 说到“年轻”两个字的时候,孟族王还咬牙加重了些语气。 薛清茵不快地打断道:“那又如何?难不成我真嫁给了你,你还能让我再多纳几个男宠吗?” 孟族王道:“如他这样的倒也并非不可。” 薛清茵:“……?” 孟族王顿了下:“如宣王那般,便不必了。” 薛清茵撇嘴。哦,还是我老公太厉害了,你怕他反手把你头锤爆是吧? 薛清茵没再说话,当即带着乔心玉走人了。 在她走后,孟族王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她很聪明,她掩饰得很好,但……她平日里连多的表情都懒得做一下,总是显得神色淡淡,姿态也慵懒。 今日却是嬉笑怒骂,什么样的神情都有了。 更衬得眉眼美丽。 也更见反常。 这时候贺松宁被带到了孟族王的面前。 孟族王扫了他一眼,便觉得这人气势不大寻常。但再去捉摸时,却又全然没有了。 孟族王心底有个荒唐的猜测…… 总不会是宣王趁乱混了进来吧? “王。”贺松宁垂首拜了拜他,然后才抬起头来,露出笑容:“听闻您有话要问我?” 孟族王按住思绪,出声问:“会绘图吗?” 贺松宁道:“不知是什么样的图?” 孟族王道:“那就是会了。我要你将京城的布防图画下来。” 贺松宁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点暗光,他道:“是。” 贺松宁动作倒快,第二日一早便将图呈到了孟族王跟前。 将一个急切地想要获得孟族赏识的姿态演得淋漓尽致。 孟族王拿到图,反手就拿给了窦如云:“你昔日在京城当过差,你看他画得对吗?” 贺松宁抿了下唇角,没想到这孟族王还不是个草包。 窦如云低头粗略一扫,拿不清孟族王的意思。 但想到薛清茵一早就吩咐过的,在没有彻底撕破脸之前,便要继续真将自己当做孟族王的下属。孟族王吩咐什么便做什么,不得有欺瞒。 否则孟族很快就起疑他们是不是改投了他人。 半晌,窦如云抬起头来,如实道:“有三处画得不对。” 他说着依次指了出来。 孟族王冷笑一声:“胆敢欺瞒我?去将他兄弟一并拿来。” 贺松宁面露慌乱之色,连连摆手:“不不,我绝无欺瞒之处……他,他在京城里当的什么差?兴许是他骗了你呢?” 窦如云冷声道:“我昔日是骁卫之首。我说的话不可信,难道你一个纨绔的话便可信吗?” 贺松宁斥道:“你胡说八道!骁卫之首我见过,不长你这样……” 窦如云皱眉:“数年前是我,怎么?有何不妥?” 贺松宁嗤笑一声:“哦,难怪你说不对呢。想必你已离京多年,京中有什么样的变动,你怎么知道?” 窦如云沉默了。 孟族王沉吟片刻,道:“倒也有理。” 贺松宁指着图纸道:“此图没有半点纰漏。” 孟族王问:“你如此供出,不怕梁朝追究你?” 贺松宁愤声道:“左右我在京中也混不下去了,我若为你们做事,你们将来能给我们什么官儿做?” 孟族王道:“自然是大官。”他顿了下,道:“你绘图有功,今夜我摆宴赏你,还允你出入,若再想起什么京城中的事,都可前来报于我。” 贺松宁便又露出激动之色,拜谢而去。 孟族王坐在那里,独自思虑了一会儿。 随后他吩咐道:“将宴摆在白鹭院,宴上吃食都用梁朝风味。” 白鹭院就是现在薛清茵歇息的院子。 窦如云在旁边暗暗皱眉。 这里面定然有事……孟族王想做什么? 另一厢,乔心玉也在为薛清茵担心:“那个丁旭……像是薛大公子?” 薛清茵:“啊,就是他。” 乔心玉禁不住瞪大了眼:“那你为何半点也不忧心?他想必也是来救你的……” 薛清茵摆了摆手:“才不是呢。” 乔心玉愣了下。 难道薛家这对亲兄妹,还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第236章 上钩 天色渐晚。 薛清茵小憩一觉起来,便发觉外头热闹了许多。 云朵得了她的授意,出去怒斥道:“吵闹什么?” 外头的人答道:“王要在此地设宴,宴上尽是梁朝风味,也好叫贵人高兴些。” 云朵马上将话转述给了薛清茵。 薛清茵很满意。 她挖一个坑,孟族王就踩进去,严丝合缝。 心头是这样想,面上却是露出了不快之色,然后转身走到床榻边又睡了下去。 云朵有些慌乱:“您……您病了吗?” 薛清茵身都懒得翻一下:“没睡够。” 云朵干巴巴地应了声:“哦。” 天色很快变得更暗了。 孟族王来到了薛清茵的院中。 “为何不见宣王妃?”他问。 答话的是阿卓:“贵人还在歇息。” 孟族王惊奇道:“外头的动静未能将她吵醒?” 阿卓低声道:“醒了,不大高兴,又接着去睡了。” 孟族王沉默了下。 一步一步得到他想要验证的结果,他倒也没有多高兴。 因为这看上去……宣王妃很在意那个男人。 “我进去瞧瞧,万一是病了呢。”孟族王说着,便推门走了进去。 薛清茵装睡的功夫不怎么到家,听见脚步声的时候便立即坐了起来,怒气冲冲道:“怎么又来搅扰?” 孟族王绕过屏风,见到了薛清茵。 她拢着衣衫,头发有些凌乱,因为愤怒的缘故,粉面含春,自是别有一股风情。 孟族王怔忡片刻,方才出声道:“不起身吃些东西?” 薛清茵不高兴地道:“不吃。” 孟族王别有意味地道:“今日倒与前日不相同……可是哪里不适?我叫个大夫来给你瞧一瞧?” 薛清茵抿了下唇,嗔怒道:“外头吵得我头都要裂开了,哪里有兴致吃什么?” 孟族王实在是很少见她这般小女儿情态。 这两日是一口气全见着了。 孟族王心下意动,但提防之心顿时又更深了。 这个“丁旭”实在非一般的重要啊…… “我已命他们轻手轻脚些,却不成想还是惊着了你。既你心有不快,便随我出去,将那些个人该打的打,该杀的杀。”孟族王道。 不经意间透露出几分残忍来。 薛清茵犹豫地看了看他,像是在猜测他此时的想法。 而后她终于松了口:“好吧。打杀也不必了。真搞得我好似祸国妖妃一般了。” 孟族王哈哈大笑:“你不是说那是夸人的话吗?” 薛清茵起身,披上外衣,又拢住披风,头也不回地道:“可谁叫她们下场都一个比一个惨呢。” 孟族王叹道:“你这样聪明,不会死的。” 薛清茵瞪他:“我还当你要说会护住我……原来我还得靠我自己。” 孟族王道:“我想,且看你愿不愿给我这般机会了。” 薛清茵撇嘴,走在前道:“那还是别给了。王的心不诚。” 孟族王心道你也不诚,又怎能让我诚? 此时贺松宁已经被人引着进门落了座,连同那个被他拿来做挡箭牌的“假兄长”益州司兵丁武,也被带进了门。 除此外,还有两三个大臣,看着都是孟族王身边的近臣。 他们对贺松宁二人的出现有些诧异,大抵是没想到除却姚明辉这样的梁人外,竟然还有人配与他们坐在一处。 “吱呀”一声,凝滞的气氛骤然被打断。 那是门开了。 薛清茵先行走了出来。 贺松宁自然而然地抬眸望去。 哪怕身在孟族,她也依旧身着梁朝服饰。那柔软的一抹粉,与周遭的孟族女子全然不同。 一刹间。 贺松宁以为薛清茵会与他对视。 但薛清茵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到他身上。 那孟族王紧跟着走出来,二人便一并迈下台阶,走到院中。 贺松宁不自觉地扣紧了手指,脑中冷冰冰地想……她敢叫宣王看见这样一幕吗? 她倒实在是凭着美貌,在何处都混得风生水起…… “你可曾见过她?”孟族王突然问贺松宁。 贺松宁:“不曾,她是什么人?” 孟族王笑道:“她是宣王妃。” 贺松宁扯了扯嘴角:“如我这般出身,哪有机会见到宣王妃?” “哈哈,那你今日倒是有幸了。” “是啊。” 薛清茵冷笑一声:“拿我当什么?当戏瞧吗?” 孟族王敛了笑容道:“失言。” 这话顿时又令贺松宁刮目相看。 孟族王这样捧着她? 一族之王,竟都自认“失言”。 此时有孟族奴隶端着食物呈上来。 孟族王当即下令分下去,又叫几个孟族奴隶来跳了会儿舞。 薛清茵看得昏昏欲睡,但还得演啊。 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向贺松宁看过一眼,转而频繁地低头去看盘中的食物,手中的筷子,自己的袖口…… 终于。 一个时辰过去了。 薛清茵估摸着差不多该退场了…… “丁旭。”孟族王突然叫了贺松宁的假名字。 他问:“你既如此擅长绘图,那可会画人?” 不等贺松宁回答,他便指着薛清茵道:“你来为宣王妃画一幅图如何?” 薛清茵当即反对:“作甚?我还没死,便要为我留遗像了?” 孟族王:“……”他无奈道:“我想日日将你画像挂在我屋中,不可?” 贺松宁闻声,额角的青筋蹦了下。 但很快他又将那种种情绪掩了下去。 “没什么不可,但要我坐在这里由他画上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我怎么坐得住?”薛清茵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的不乐意。 “也是……”孟族王扭头对贺松宁道:“你记性如何?见此一面,可能凭记忆画下?” 贺松宁脑中不自觉地浮现了薛清茵的模样。 一根头发丝。 一点裙摆上的缀饰。 俱都分外清晰。 他嘴上道:“有些难。” “试一试。”孟族王这话一出,便是不容他拒绝了。 孟族王道:“我看着你画。” 贺松宁顿时心生警惕。 孟族王在怀疑他的身份了? 薛清茵显得百事不沾,掩唇打了个呵欠,推开跟前的食物,起身回屋。 而孟族的奴隶已然将笔墨纸砚摆在了贺松宁的面前。 孟族王又款款走到一旁,当真垂首认真地看了起来。 贺松宁只得提笔。 他学过诗文,也学过作画,君子六艺无一不通。 他画飞虫走兽,他画顽石流水,却只画过两个人。一个是薛清荷,一个是他不曾谋面的母亲。 今日却要画薛清茵…… 贺松宁下笔。 该画生疏些,他想。 毕竟今日才见一面…… 可那笔触随手却不随心。 薛清茵穿着紫色衣裙,腮边垂下流苏的模样,渐渐跃然纸上。 一笔一画,精细动人。 她抿起唇角,笑得娇俏,眼底光彩熠熠,似是带着一分依恋讨好之意。 孟族王看得入神。 等到贺松宁收笔时,他方才骤然惊醒,低声道:“画工绝佳……如佳人在眼前。” 但紧跟着孟族王话音一转:“但你今日才只见她一面,怎的画出来的,却是她身穿紫色衣衫,做另一副打扮的模样?” 贺松宁不急不忙:“我想此色更衬她,便擅自做了更改。何况这才见一面,方才宣王妃身上的衣饰长得什么模样,我已记不清了,便只好自己发挥。” 孟族王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躬下腰,小心翼翼地亲手收起那幅画,道:“有重赏。” 然后便迫不及待地抱着那幅画回去了。 贺松宁看了看他的背影,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厌憎。 他拿画急着回去作什么? 贺松宁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紧合的门,和丁武一起离开。 不多时,有人将赏赐送到了他的手中。 贺松宁抱着赏赐,压低声音问丁武:“为何宣王妃的门外守卫如此至少?” 丁武叹道:“今日孟族王待宣王妃是何种情意,你也见识到了……宣王妃不愿被看管起来,孟族王便也依言而为之了。” 贺松宁眸光一闪。 没有再说话。 夜色愈浓。 薛清茵一个翻身,便瞥见了一道身影从窗外翻进来。 与她刚穿越过来那日何其相似…… 她心道总算来了…… 她捏了捏指尖,忍住了抄起瓷枕砸过去的冲动。 “清茵。” 第237章 围困 贺松宁的身形一顿,却并没有急着回头。 他先低了低头,同时压低了声音:“你算计我?” 薛清茵神色比他还震惊:“你怎能如此想我?” 薛清茵一下挣扎着从床上翻了下去,抬头看向了孟族王:“你不是走了?” 孟族王从门外缓缓逼近:“我若当真走了,又怎能见到这样一幕?” 他说着,目光冰冷地注视着贺松宁的背影:“堂堂宣王,竟然如此见不得人,还要更名改姓方才敢入我孟族大营吗?” 薛清茵:“啊?” 贺松宁:“……?” 贺松宁没有半点慌乱,反而笑出了声:“原来你将我当成了宣王。” 孟族王拧起眉:“我知你会演戏,已到如此地步,强装无益。” 他停顿片刻,方才看向薛清茵道:“从昨日到今日,你都竭力不看向他。为何?是怕眼中流露出半分的思念与担忧吗?” 贺松宁表情古怪,不禁扭头看了一眼薛清茵。 他都不知她竟是如此…… 薛清茵张了张嘴,转念一想戏是自己演的。 啊对对对。 反正宣王也不在这里。 你说我喜欢外面那头猪也不是不行。 “你不看他时,便多是在看天,看自己的袖口,显得坐立难安。你这样怕无趣的人,怎会耐得住这样的枯燥?” “我知道你已在竭力掩饰,但一颦一笑做不得假。他的到来,令你欢喜,令你反应激烈。” “你骗了我。”孟族王语气微冷,连目光也变得锐利许多。 薛清茵一句话也没有说。 此时无声胜有声。 孟族王忍不住上前一步,语气更冷:“我特地设宴邀他。他演得虽好,但那丁武举止间竟有些惧怕他。哪里像是他的哥哥?更像是他的下属。我又令他为你画像。情绪能掩,下笔却骗不了人……” 孟族王一点一点说出自己的推测过程。 “我拿了画卷,装作急不可耐回屋去。他来了院中作客,也该见过你院中守卫何其松懈。既思念难掩,我又允他出入,他必会来见你。……只是我没想到会这样快。” 孟族王话音落下,抬手一扬,立即便有孟族士兵倾巢而入。 “这下恐怕你真要做寡妇了。”孟族王看着薛清茵道。 贺松宁心头一动,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意味。 他正了正神色,缓缓转过身来:“打了这么些日子的仗,你们却连宣王的面也不曾见过?” 语气讥讽,不留情面。 孟族王眉心的纹路更深。 他从一旁奴隶的手中接过一把大弓,搭箭对准了贺松宁的方向。 那箭矢打制得分外粗壮,一箭飞出去兴许要将贺松宁整个胸膛都洞穿。 薛清茵立马嘶声喊道:“不!” 没提前润好嗓,差点当场给喊劈了,听起来更觉得凄厉可怜。 贺松宁眼皮一跳,不再嘴贱。 “我名薛宁,是她大哥,可并非是宣王。”贺松宁飞快地道。 孟族王放下弓箭,神情古怪:“那你为何……” 贺松宁反问:“做大哥的来救妹妹,有何不妥?” 孟族王一想,倒说得过去。 但他却并未将人撤下去,反而是审视起他们来,冷声道:“可我观你二人,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哪里像是兄妹?” 贺松宁的神情有一瞬的不自然,但语气却笃定得很:“她肖似母亲,我肖似父亲。” 薛清茵一把揪住贺松宁的袖子,焦灼地道:“对!他是我大哥!你若当真喜欢我,便不该如此对我大哥……” 贺松宁听见这话的时候,觉得不大对劲。 但仔细琢磨,又寻不出哪里不对劲。 而士兵们都忍不住收住了手中的兵器。 大哥。 将来兴许便是大舅哥啊。 孟族王却冷笑一声:“还想骗我?” 他再不犹豫,重新搭弓射箭。 箭矢飞出。 贺松宁面色一沉,反手抄起一旁的瓷枕去挡。 但近距离射出的箭矢挟着巨力而来,将瓷枕撞出一个大洞。最后卸去了七八成力,还是扎入了贺松宁的肩头。 他喉中闷哼一声,眸光越发阴沉凌厉。 孟族王一箭放出并不停手,再度搭弓。 一刹间,薛清茵连呼吸都微微屏住了。 这人有事儿是真杀啊! 然而贺松宁并不在意自己受伤的肩,反手又抄起一个板凳扔了出去。 而后身形一闪,辗转腾挪。 “咻”一声响。 一柄软剑从他腰间抽出。 原来他的腰带也是武器。 “住手!快住手……”薛清茵竭力地像个试图拉架的柔弱小白花,仓皇而又无助地发出声音。 贺松宁眼皮一跳,顾不上回头去看薛清茵此时的神色。 但孟族王却是将她的神情完整地收入了眼中。 她向来神情懒散,满不在乎。 此时却哭得那样可怜。 她放低了她的身段,便是为他。 孟族王眼底燃起了火焰,决心定要将“宣王”杀死在此! 杀了他!方才能攀上梁朝这座高峰! 孟族王松手,放箭。 贺松宁吃了一次猝不及防的亏,此时又怎么会轻易被他得手? 他随手抓过一个孟族士兵,作为盾牌,向前厮杀而去。更抓住了他们身上的佩刀挥舞起来。 所过之处,血液飞溅。 一时间这些孟族勇士全然不是他的对手。 孟族王后退到门外:“来人!” 守在院门外的人闻声而动,扑了进来。 如此重重包围…… 看上去俨然是一个死局。 薛清茵一下哭得扑倒在地:“不要,你们不要杀了他……” 鳄鱼的眼泪打湿了她的衣襟。 大抵是太入戏的缘故,喘气都急了急。 孟族王吐出几个字:“真叫人妒忌。” 说罢,他又一次将手指搭在了弓弦之上。 贺松宁有一瞬的思绪飞远,但很快就又被他拽了回来。 竟也有人会妒忌他所拥有的爱意…… 贺松宁双眸更亮,不顾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刀剑。 能躲便躲,躲不开的便以血肉之躯迎上。 他扑向了孟族王。 “是个好汉,不愧宣王之名!”孟族王从喉间挤出声音,随即不闪不避,从护卫的腰间抽出了一把大刀迎上。 薛清茵:? 没事吧你? 这会儿讲什么英雄主义?要什么脸面? 你把我拉走,然后直接大家一起放箭不好吗?他也不能是铁变的啊! 薛清茵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里,眼看着贺松宁左肩又挨了一刀。 但他手中的佩刀,却抵上了孟族王的脖颈。 薛清茵:“……” 艹。 男主光环就是这么回事吗? 就是明明我万箭齐发就可以搞死你,但我却偏偏要坚持男人的尊严和你单打独斗,然后被刀抵上脖子,情势顿时调转吗? 薛清茵咬牙切齿,心道下次再围猎贺松宁的时候,她一定不许宣王搞什么单打独斗! “你们王的性命也不顾了吗?”贺松宁头发散乱,目光逼视着周围的士兵。 士兵们齐齐住手。 连同后赶来的孟族大将也不得不收起了兵器,怒瞪向贺松宁。 这时候贺松宁终于得以看清薛清茵的模样了。 她呆滞地坐在那里,胸口微微起伏,满脸挂着泪水。 “过来。”贺松宁低声对她道。 第238章 杀魏王 薛清茵心底骂了一万句脏话,但也只得跌跌撞撞地爬起来。 她有意走得慢些,像是被眼前的变故吓得手脚都发软的样子。 贺松宁的的确确受了伤。 再捱上一会儿,血会流光吗? 薛清茵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 此时贺松宁抓着刀柄的手指有些发麻,他也不知是血流得多了,还是自己抓得太用力了。 孟族王的脖颈间就这样被勒出了一条浅浅的血痕。 孟族王的脸色愈发难看:“……有本事便杀了我。” 贺松宁冷笑道:“我敢,他们敢看着吗?” 孟族的将士顿时跪倒在地,哭求道:“不!请王三思!您的身体贵重!” 孟族王合了合眼,心道他孟王朝怎会有这些拖后腿的人? 他们越是惊慌,他便越是有恃无恐了! 贺松宁没有再理会孟族王,他看了看薛清茵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的模样。 顿时眉头拧起,不耐的话也都到了嘴边。 但他看着她眼圈儿发红,脸色却发白的样子……到底将话吞了下去。 薛清茵走啊走啊…… 禁不住暗暗腹诽,这屋子还是太小了,就这么点路,她再怎么放慢脚步也还是很快走到了贺松宁身边。 难怪你们输啊…… 她麻木地看着眼前的孟族士兵。 这么多人,施都施展不开……孟族王应该按捺住,先把人骗到院子里去,再从屋脊上万箭齐发它不香吗? “我要带她走。”贺松宁沉声道。 门外的孟族大将露出忍辱负重之色:“……请王恕我等罪过。”他说着,话音一变:“人你带走吧。” 贺松宁:“魏王何在?” 孟族大将的面色有些难看:“你不能要了一个,还要一个!” 薛清茵也回头,愤怒地道:“你果然还是来救魏王的!” 贺松宁:“……” 到了嘴边训斥的话,被他咽了下去。 他道:“魏王我另作他用。” 薛清茵皱起鼻子,擦了擦眼角,不说话。 “我没工夫与你们闲话,若是不肯,我便只有下刀了。”贺松宁威胁道。 孟族王厉声喝道:“任他下刀!” 大将气得狠狠捶门:“好……好罢。你们那魏王也还给你们。” 好在手中还有个乔腾。 贺松宁一手钳制住孟族王便往外走。 薛清茵:“等等。” 贺松宁皱眉:“怎么?走不动路了?” 薛清茵指着乔心玉:“她我也要带走。” 那孟族大将面色铁青:“莫要欺人太甚。” 薛清茵陈述道:“我这样娇弱,不带个丫鬟在路上,无人照顾多容易死啊。” 贺松宁:“……让她带。” 孟族大将听见贺松宁的声音,直恨得牙痒痒。他看了看孟族王的脸色,突地发觉孟族王奇异地平静了许多。 孟族大将一时也想不出个名堂,总归王不能出事。 他生怕一会儿再耗下去,王便自己拿脖子去撞剑刃了。 于是他挤出声音:“一个奴仆,给你便是。” 薛清茵想了下:“一个不够伺候的。”她指了指云朵和阿卓:“她俩也随我走吧。” 孟族大将登时气得一个倒仰。 连贺松宁的嘴角都抽了抽。 “让她走吧。”孟族王语气嘶哑,发出的尽是心碎般的声音。 “王……”孟族大将露出犹豫之色。 但孟族王这里终于肯松口了,其实也叫他狠狠松了口气。 那孟族大将露出犹豫之色,似是做出了一番天人斗争,这才恨声道:“走吧,都走吧!” 云朵和阿卓便懵懵懂懂就这样跟着往外走去。 贺松宁看了看逐渐壮大的队伍,有点头疼。 但此时露不得怯,便是再无理的要求,也要表现出强横的姿态来才行。 他们就这样一步步,缓缓退到了府邸的大门外。 很快,那魏王也被带了出来。 魏王一见贺松宁果真惊喜无比:“你可是来救本王的?” 贺松宁没看他:“牵马来,都上马。” 魏王知晓能逃出生天了,终于不必再在孟族备受羞辱之苦,和挂城楼之苦了……他哪里还按得住?一时身上也不痛了,手脚并用地就上了马背。 乔心玉也算得是将门虎女,当即也是利落地翻身上马,还顺势将云朵和阿卓带上了。 孟族王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目光微微闪烁。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这时就剩下薛清茵了…… 薛清茵来到马旁,费力地踩上马镫,爬呀爬…… “……谁来托我一把?”她扭头问。 贺松宁:“……” 孟族将士:“……” 贺松宁低声道:“等我。” 薛清茵哪里听他的? 她左看看右看看,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前日说要拿她威胁宣王的大胡子。 “你……过来。” 大胡子怒瞪着眼。 贺松宁冷声道:“过来。” 大胡子左右看看,见其他人也没有要为他拿个主意的意思。他也实在担不起责…… 大胡子只得走了过去,躬下腰。 薛清茵踩着他的背,还多跺了两脚,顺势踹了下他的脑袋,这才终于爬上了马背。 大胡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是敢怒不敢言。 而贺松宁反手将孟族王推给了魏王:“抓紧了,他要是没了,你我都跑不出去。” 魏王咽了咽口水,连连点头。 随后贺松宁才走到薛清茵的马旁,踩住马镫翻身上马。 薛清茵:? “驾!” 这一行人朝城门疾驰而去。 眼见他们的王到了那魏王的手中,这下便没有可顾虑之处了…… “追!” 魏王有什么本事? 要将人抢回来岂不是容易得很! 前头在跑,后头在追。 等出了城门,贺松宁却并未朝益州主城方向去,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奔。 魏王觉得不对:“……咱们为何不直接去寻大军?” 贺松宁不说话。 他将牢牢抓着缰绳,另一只手便抓着薛清茵。 “怎么办?他们追上来了。”魏王一边慌忙地问,一边去看孟族王的神情。他也试图学着贺松宁的样子威胁孟族王。 但孟族王这会儿看上去哪里有一点慌乱? “迅速拉开距离,再抛下孟族王。”贺松宁的声音被风吹散,但还是落进了魏王的耳中。 “拉开距离?这如何拉开?”魏王问。 “若拉不开,便与他一并留在孟族吧。”贺松宁的语气显得和过往浑然不同。 魏王不由皱眉,只觉得心头不适。 但此时正值逃亡路上……倒也顾不得许多。 魏王只能憋着一口气,大喊:“驾!驾!” 如此用力之下,还真拉开了些许的距离。 魏王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最佳的时机,他朝贺松宁看去,但贺松宁却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魏王无法,只得跟屁股着了火似的,飞快地将孟族王推了下马。 后头的孟族士兵追上来,纷纷下马去扶孟族王。 “王没事吧?” “这些该死的梁人,真应该将他们扒了皮放上祭坛!” “卑下该死,没有护卫好王……” 孟族王推开他们,冷静了些,盯着薛清茵一行人离开的方向,怀疑地皱起眉道:“像是宣王,又不像是宣王……” “王?”他们没明白他的意思。 而这厢众人一通狂奔,最终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朝远处望去,隐约可见村落。 贺松宁拉住缰绳,停下了马。 他们都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贺松宁还踉跄了下,然后一把抓住了薛清茵的手臂,差点把薛清茵也给带倒了。 魏王面色惊恐:“你……你受伤了?” 贺松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血,突地指着魏王问薛清茵:“你厌憎他至极是吗?” 魏王面色一青:“你怎么突然……” 贺松宁从腰间抽出了那把从孟族士兵那里摸来的佩刀,还没等魏王将话说完,他便突地走上去,拉住了魏王的衣襟。 “噗嗤” “噗嗤” “噗嗤” 接连三声,刀撕破了衣衫,穿透了皮肉。 魏王不可置信地瞪视着他:“你,你……” 第239章 贺松宁疯了 魏王的脸因为剧痛而变形,他没有踉跄地逃开,而是死死抓着贺松宁的袖口,挤出声音:“你疯了?你……你被宣王收买了?” 贺松宁挣开了他的手,并收回了刀。 魏王力不及他,就这样一点点跌坐了下去。 贺松宁蹲下身,与他耳语道:“其实我也可以不杀你。” 因为血液的流失,魏王的口舌一阵发干,他张了张嘴,再吐不出半个字。 贺松宁并不在意他的痛苦,接着道:“你在益州一意孤行,狂妄轻敌,犯下如此大错,朝中应当已经知晓了。你回去后必会受到责罚。……但我又想了想。以皇帝的性情,为了让徐家剩下的党羽心安,也为了让你暂且钳制住宣王。他不会重罚你。” “我每每想到此处,便觉得难以忍受。” “似你这般无用蠢货,处处犯错,薄情寡义,贪花好色,……却能活得比谁都长久。对你来说,最大的责罚也不过是让你被徐家牵连,不得不闭门思过罢了。” “凭什么?” 贺松宁的声音渐渐压不住激愤。 但这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薛清茵,然后便又平静了些。 他看着魏王惊恐的表情,低声道:“蠢货,无人能收买我。我要的……是你拥有的一切。” 魏王终于是挤出了声音:“你……你要造反?” 贺松宁嗤笑道:“造反?属于你的东西,也能是我的东西。……算了,你这蠢货怎么会听得懂?” 他彻底撕去了平日里稳重可靠的翩翩公子的假象。 魏王不受控地发着抖。 也许是因为太痛了,也许是因为太怕了,又或者只是血流得太多了…… 这时候他突然想了起来…… 他瞪大眼,用尽力气挣扎着爬起来,朝乔心玉的方向伸出手:“乔、乔……” 那可是他的侧妃! 他若死在这里,她也没有好果子吃。 她的父亲是乔腾,兴许、大抵……也学过一些剑招吧?魏王往日里根本不关心不了解。此时需要救命了,心底才开始发愿。 薛清茵见状皱眉。 一个个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会儿倒指着乔心玉救他了? 贺松宁自然也注意到了魏王的动作。 他缓缓起身,转过头盯住了乔心玉:“先前只觉有几分眼熟,如今听魏王出声方才想起。你是侧妃乔氏?之前是作男装打扮随军。” 说到这里,贺松宁又回头,像看蝼蚁一般,厌恶地看了看魏王:“带侧妃随军,你的脑子是猪脑做的吗?没了婉贵妃和徐家,你倒蠢得越发不受束缚了。” 魏王顿时睁大了眼,眼角都好似要被撕裂一般。 “薛、薛宁……”他直呼大名。 贺松宁头也不回,朝乔心玉走去。 “今日死一个,也无妨再多死一个。”贺松宁道。 乔心玉心头也是巨震。 她全然想不明白,薛清茵的哥哥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他又是怎么敢的! 乔心玉拉住缰绳,生出了掉头跑开的念头。 但……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薛清茵。 留下她又怎么办? 她在孟族得以生存下来,是因为那孟族王贪慕她的美色。可薛宁是她的大哥,自然不会有那个意思。可偏偏听薛清茵之前话里的意思,他们兄妹之间不仅不亲近,还有极大的矛盾…… 就在乔心玉犹豫之时,魏王艰难地挤出声音:“别,别杀她……她有身孕。” 他若今日死在这里,总得有个儿子延续香火吧? 贺松宁步履一顿,回头嗤笑道:“你将她带到这里来,都不曾想过她有身孕,如今却想起来求我了?” 魏王惨白着脸,越发觉得气短,全然无法反驳贺松宁。 “大哥!”薛清茵蓦地出声。 贺松宁看向她:“你也要让我不杀她?我记得你并非是这样心善之人。” 薛清茵道:“她得留着照顾我……我们。”她临时改了个口。 眼下贺松宁看着跟杀疯了似的。 薛清茵不想同他硬刚。 薛清茵低声道:“你受伤了。” 贺松宁眉眼蒙着一层阴翳,他的脸色也显得惨白,但立在那里实在比魏王强了太多。他想了一会儿…… 随后反问:“她有身孕如何照顾你我?” 薛清茵撇嘴:“反正比我强。” 贺松宁:“……”贺松宁倒也无法反驳。 贺松宁看向那两个孟族奴隶:“她们……” 薛清茵道:“做些苦力活儿还凑合,难不成她们还懂包扎吗?咱们还得吃东西。她们能做什么?孟族食物吗?你没吃过,我吃过。难吃得要了老命。” 贺松宁看了看她娇滴滴的样子,眉头皱得都快能夹死蚊子了。 但最终他还是收了刀,对乔心玉道:“看在清茵的面子上。” 乔心玉攥紧手指,点了下头。 “往前面走。”贺松宁冷声催促。 乔心玉顿时驱马在前。 她不知道能活多久……等见到梁朝大军的时候,恐怕就是她的死期。 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厢贺松宁走回到马旁,重新翻身上马,还是一手抓住了薛清茵的手臂。 他没有跟上乔心玉,而是先掉了个头。 他看着魏王的方向,对魏王道:“清茵很不喜欢你。” 魏王的视线被汗水模糊。 他抬起头,一时恨贺松宁恨得牙痒痒。 下一刻,他又听见贺松宁道:“再出口气吧。” 然后突地一拍马儿。 马儿顿时一个高抬腿,疾驰向前,在魏王极度恐惧的目光之中……它踏了过去。 它从魏王的身上踏了过去。 血肉飞溅。 那“噗嗤”声远比刀捅进去来得更加响亮,与那马蹄声伴在一处,笃笃笃,仿佛重重敲在薛清茵的心上。 那声音躲不开。 连那气味也避不掉。 那撕裂开的血肉,变成狰狞的画面,定格在她的脑海中。 浓重的血气直直钻入鼻腔,冲上天灵盖。 薛清茵手脚发麻,心脏似乎都在那一刹停了跳。 贺松宁好像抱了下她。 她好像还瞥见了乔心玉万分震惊,震惊到乃至失态的模样…… 薛清茵的脑中一片混沌。 混沌到耳边再响起贺松宁的声音:“清茵,下马了。” 贺松宁先下了马。 “清茵。”他看着她,又喊了一遍。 而后才发觉到她的脸色一片煞白,双眸都有些无神了。 “清茵。”“清茵。”他接连唤了几声,并朝她张开了双臂。 她爬也爬不上去,自是下也下不来。 也不知喊了多少遍,薛清茵终于缓缓回过了神。 她的唇轻轻颤了下。 她是漂亮的。 贺松宁向来知道她漂亮。 只是他很少将她的貌美看在眼中。 如今褪去了那些娇蛮,更没有了很久以前的痴缠。她像是轻轻一用力便会撕破的禅。 想到这里,贺松宁的眉眼都变得柔和了些。 他看着薛清茵缓缓地从马背上挪动位置,翻身下来,被他接住。 她一个不慎,重重按在了他肩上的刀口上。 贺松宁眉心一拧。 薛清茵马上也眸光一动,露出了惊恐之色,瞧着愈见可怜。 贺松宁到了嘴边的话,就这样咽了回去。 “便在此地暂歇。”贺松宁道。 这里是一处农户所在。 薛清茵茫然地扭头,又低低地应了声:“哦。” 似是吓住了。 应当是吓住了。 贺松宁想着,堵在胸口的那团气都消散了许多,心下也奇异地柔软了些。 他们就这样暂住在了这处农户家中。 贺松宁给了些钱,只说孟族士兵追杀。农户听闻过后,便连钱也不肯要,就说要收留他们。 “被孟族士兵追杀,那便是我们的义士了。”农户感叹着,问起了薛清茵几人的关系。 贺松宁指着乔心玉说那是自己的弟妹,两个孟族奴隶是丫鬟,轮到薛清茵的时候,他犹豫了片刻…… 既然在孟族王跟前已经用过兄妹的名头了。 贺松宁道:“是我妻子。” 乔心玉听见这句话,眼皮动了动,但很快又隐忍下了诸多情绪。 薛清茵的大哥…… 简直是疯了。 第240章 你老婆跟人私奔了 另一厢。 孟族王回到了梓城。 他光着上身坐在王座之上,由几个奴隶女子跪在身侧,为他上药。 孟族王的伤并不重。 毕竟贺松宁也没有要和他鱼死网破的意思…… 等涂到他脖颈间被刀锋抵出来的伤口时,他“嘶”了一声。 众人闻声,顿时又跪地道:“卑下失职。”“未能保护好王,我等该死!” 孟族王摆了摆手,眼底飞快地划过了一丝怅然。 不过等想到很快失意人就不止他一个的时候,他的心底便获得了短暂的平衡。 “今日让那乔腾吃顿好的。”孟族王道。 “然后送他上路?”大臣愣愣接声。 孟族王斥道:“是带去作交换。” “如今宣王妃也没了,这个……也要交出去吗?”大臣们露出忧心之色。 孟族王淡淡道:“嗯,国师身份贵重。” 大臣们嘴上叹气,但心底还是很感动的,心想着,若等他们落入这样的境地,想必王也不会舍得轻易丢弃他们吧? 交换人质的信很快就被递到了宣王的案头。 宣王拆阅后,也就传给了其余人查看。 方成冢嗤笑道:“拿乔腾就想换?那乔腾是魏王侧妃的父亲!与我们何干?” 其余人没说话,但心下也是这样想。 还是将王妃要回来才是正经事。 “乔腾失踪已久,原来还是在他们手中?”方成冢还觉得不对劲。 宣王沉声道:“换。” 方成冢目露惊骇之色:“殿下?” “王妃自是由本王亲自夺回来。”宣王语气冰冷道。 方成冢无奈:“这乔腾手里还抓着益州的兵将,若是再不回来,将来只怕也不能活着了……” 在敌营做了太久的俘虏,回来也不得上头的信任了。 宣王起身道:“王妃舍身忘己,诸位当如何?” 他们心中一凌,骤然反应过来。 是啊。 但凡不是傻子,谁都能想到王妃对宣王殿下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人物!那乔腾说到底还是敌对阵营的呢。 可孟族还是拿了乔腾来做交换。 只能说明,王妃自己退让了。这是为何?以大局为重?不愿殿下落个只顾女色的名声? 总之是王妃心善! 他们心中动容,面上杀气腾腾,齐声喊道:“当杀入孟族,擒其王!” 宣王语气平淡:“嗯,那便要牢牢记住那孟族王的容貌。” 翌日。 两军交换人质。 宣王要求孟族王亲自前来交换,孟族王也一样想,他要宣王亲自出面。 在城池与城池之间难得的平坦之地上。 两军对垒,帅旗迎风猎猎作响。 孟族王坐着载舆来到阵前。 而梁朝这边几个年轻将军骑在马上,威风凛凛。 只听得一声高喝:“恭迎殿下!” 那年轻将军便分拨两旁,让出一条道路来。于是梁朝那年轻的,曾一时威名赫赫的宣王殿下,骑在马背上缓缓走入了众人视线中。 气势不怒自威,骤然将其余人全都压了一头。 “人何在?”孟族王一边问,一边紧紧盯着,目不转睛。 终于,他确认了…… 那个男人真不是宣王! 眼前这个才是她真正的丈夫! 的确是……年轻且俊美。 带着梁朝人仿佛与生俱来的贵气。 这厢宣王一挥手。 有人将国师林古带了上来。 他的脑袋被白布紧紧裹住,步履虽然踉跄,但还能走。 “为何包成这副模样?”孟族王皱眉,“难道是拿了个假的来冒充?” 宣王寡言,只是冲身边的下属微一颔首。 随即有人走过去打开了林古头上的白布。 孟族人定睛一看。 林古竟没了一只耳朵! 连鼻尖都被削去了一部分。 除此外,他的面容没别的变化,只削瘦了些,瞧着……也更阴郁了些。 随即两边开始交换人质。 有大军压阵,倒也没出什么乱子,乔腾就这样走回了梁朝大军这边。 他身形健壮,调养得不错,走起来比那林古可顺畅了太多。 等走到近前,乔腾“噗通”一声跪地,眼眶含泪:“多谢殿下救我!还要多谢宣王妃救我!” 众人毫不意外。 果然是王妃心善…… 乔腾紧跟着张嘴,却是还有话想说。 而那厢孟族王也同一时间拔高了声音,朗声道:“宣王妃已不在我孟族!” 梁朝大军听了他的话,都心生不满。 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 甚至有人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孟族王紧跟着又道:“昨日有个男子混入孟族大营,假借宣王妃兄长之名,将人带走。” 他顿了下,指了指自己脖颈间的伤口:“这便是那男子留下的。” 孟族王看着宣王,自觉同病相怜,道:“怎么?他们没有回到你们军中吗?那恐怕是相携私奔去了!” 孟族王觉得当时薛清茵的种种情绪都做不得假。 但那个男人既然不是宣王。 那就只可能是她的情夫了。 原来宣王也得不到她的喜欢…… 孟族王心头平衡了。 “胡说八道!” “你孟族蛮夷,肆意抹黑我朝王妃,实在该死!” 一时间,大军上下却是群情激奋。 什么假借兄长之名? 人家宣王妃的确有个哥哥啊! 人家哥哥的确随军来了啊! 该死的孟族满口污言秽语! 孟族王这厢都被阵势惊了一跳。 不过是宣王头上绿了……怎么倒好像他们的妻子也跑了似的。 “王……”大臣们面露警惕之色,“我们先行离去吧?” 此时宣王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那厢大军顿时收声。 其上下一致,比起孟族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宣王冰冷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他看着孟族王,道:“不知拿你们的皮来给王妃做脚垫如何。” 孟族王眉眼一沉:“且试试谁先被扒皮。” 说罢方才离去。 而宣王很快将人召到了面前,问起贺松宁的下落。 魏王大军的士兵立马说是不知他的去向。 宣王面色更冷,再没有开口。 他们都知道那是薛家公子。 唯有他知道……不是。 那的确不是茵茵的兄长。 贺松宁心怀叵测,贺松宁心有意动…… “今夜奇袭梓城。”宣王抿了下唇道。 他一刻也等不得了。 第241章 你教我的 孟族与梁朝交换人质之时,其余孟族士兵也并未闲着。 他们同时派出了三支队伍继续追捕搜寻薛清茵一行人的下落。 马蹄声与人声密集地响起,沿途的村子附近明显多出了许多生面孔。 农户只是淳朴,又并非是傻子,连夜就将薛清茵几人藏到了附近的山洞。 “山路难走,一进了林子,若无当地人领路,连方向都辨不清。”为了使他们安心,农户出声道。 薛清茵怔了怔,心道,那若是这个农户哪日不再来为他们送饭了,他们岂不是容易饿死在这里? 她余光一瞥。 贺松宁嘴上不说,但显然心里也这样想。 农户留下些许食物,又留了床被子,便准备离去。 “这两日辛苦你了。”贺松宁叫住他,从钱袋中取出了些碎银交予农户。 农户推脱不肯收。 薛清茵道:“山洞简陋,你明日买些柔软的衣物和被子来吧。” 她带着一股颐指气使的味道。 农户当即就不敢拒绝了,连忙点头收下了银子。 等农户渐渐走远,贺松宁转过头来,那眼底掩藏的一点暗色才消失殆尽。 连乔心玉都看出来了……薛清茵的这个大哥疑心极重。 若人家不肯要金银,他恐怕反而不会放人走了。 “知你娇气,且忍一忍。”贺松宁道。 但话出口,贺松宁又有些后悔。 他从前总习惯了这样说,一时改不过来。 好在薛清茵也并不在意……不,不是不在意。 贺松宁看了看她,发觉她在方才对农户说完那句话之后,便又垂下头,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浑然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还是吓着了。 贺松宁有心安抚她,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起头…… “魏王死了,你不高兴吗?”半晌,他只问出来了这句话。 薛清茵没有回答。 贺松宁皱了皱眉,扫了一眼乔心玉的方向,道:“魏王侧妃尚没有为他难过,你为何……” 她那样讨厌魏王,难不成魏王一死,她反而还惋惜起来? 贺松宁心头浮动不快。 薛清茵一言不发起身走向洞外。 贺松宁语气微凛:“你去何处?” 薛清茵:“洗手。” 贺松宁看了看她的裙摆。 上头沾的尽是血迹。 来到这样的地方,自然是洗澡也洗不了。叫娇气的薛清茵怎么忍受? 贺松宁扶着洞壁,缓缓起身道:“我陪你。” 他顿了下,补充道:“免得你不小心一头栽进了河里。” 薛清茵怔了下。 栽进河里…… 贺松宁说完,自己却也跟着怔了下。 显然他也想到了……他若跟着去,薛清茵会不会栽河里他不清楚。倒是须得提防薛清茵借机把他推河里。 一时二人都停下了脚步,气氛有些诡异。 乔心玉突地轻轻出声:“是得有人跟着……清茵像是……被吓得不轻。她从未见过人死得那样凄惨吧。当时薛公子应该掩住她的双眼才是。” 不错……当时他应该掩住她的双眼。 但他本意也是想吓住她。 却没想到作用这样厉害…… 贺松宁心头又软了些,重新拔腿走到了薛清茵的身后。 而乔心玉接着道:“不过薛公子身受重伤,还是应当坐下来歇息。我看那两个孟族奴隶跟着去就好了。” 这样自然是万全之策。 但贺松宁前脚才说了要陪她……眼下被乔心玉这么一说,贺松宁反而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不必,我的妹妹我来照管就是。”贺松宁沉声说道,便催促薛清茵:“走吧。” 于是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山洞。 气氛也依旧不带一丝“兄妹”间的温情。 在山洞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处小溪。全然算不上是河。 这叫贺松宁松了口气。 小溪边有几只垂首饮水的小鹿,见他们过来,当即跑远了。 贺松宁见状道:“倒是不愁肉吃。” 薛清茵没说话,蹲下身默不作声地洗着手,又扯过裙摆一角慢吞吞地搓洗。 贺松宁有些受不住她这样的沉默,便与她蹲到一处,继续试图安抚道:“等过两日就好了。” 薛清茵依旧没说话,但却在想。 为何过两日就好了? 贺松宁做的究竟是什么打算? 他笃定两日后便有人能找到他们?是他一早安排好的人吗? 薛清茵顿时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来。 她皱起了鼻子。 “等回去之后,没了魏王,那柳月蓉便再也不能与你处处计较为难……” 薛清茵语气冷硬地道:“没有魏王,她腹中的孩子不是该更加的重要?靠着这个孩子她全然可以过得更好。” 贺松宁失笑:“你不知道……那个孩子已经没了。” “没了?”薛清茵满面惊愕地扭过了头。 那乔心玉腹中…… 薛清茵舒了口气,心道这也好。乔心玉若能好好地回到京城,自然而然便是魏王府最尊贵的女人了。 贺松宁见她终于肯和自己说话了,心情也无端好了许多,便笑问道:“如何?高兴了?” 薛清茵将头扭回去,闷声道:“为何你总这样多疑?” 贺松宁的表情顿时一滞。 他明白了。 她未必是被吓到了……只是她察觉到了他的多疑,伤心了。 “我……”贺松宁起了个头,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从未有人这样问过他。 他可以轻描淡写地略过。 他也可以编撰借口。 但贺松宁按了按胸口,就这样席地而坐。 他道:“……因为无人教我。” “我害怕才好,不是吗?”薛清茵轻声反问他。 贺松宁张了张嘴。 没等他说话,薛清茵接着道:“你可以用很多方式杀了魏王,却故意叫我看见那样一幕……因为你不信我,你需要将我吓住。我才不会将你做过的事说出去。” “我,你不信。那个农户你也不信……” 贺松宁哑然:“你当时出声果然是故意救他。” 薛清茵没接他的话,只问:“你有相信的人吗?” 贺松宁更哑巴了。 他……没有信任的人。 可以这样说,连薛成栋他也不信。 薛清茵喃喃道:“所有人在你心中大抵都是别有用心。所有人的爱意你都能肆意践踏。” 贺松宁当即反驳道:“我何时践踏……” 他话说到一半,想起来自己先前对薛清茵的不屑与厌憎。 那是践踏。 薛清茵又问他:“不知薛清荷在你心中,是不是也不值得信任?” 贺松宁……不知道。 他要走的是一条充满艰险的路。 从踏上去那一刻,便注定不能相信任何人。 他不愿薛清荷沾染这种种污秽,又何尝不是一种多疑? 只要不让她沾染,她就很难到他的对立面上…… 贺松宁被戳破了心思,顿时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薛清茵回过头,却是满面泪痕。 竟是哭得无声。 她哑声道:“我真不敢与你呆在一处了,你叫人觉得害怕。” 往日里骄纵的容颜,如今却如风雨摧残后的花。 “清茵……”贺松宁的语气柔和了些。 她可怜时,便勾起他无边的怜惜了。 “我不知晓你究竟要做什么……我也不知,你有没有想过,你究竟要什么。”薛清茵往后缩了缩,躲开了他伸来的手。 这是何意? 贺松宁心想。 薛清茵道:“你要的便是所有人都怕你吗?你求的是无边权力,却不要一丝真情吗?” 贺松宁的目光顿时有了变化。 他要的……自然是皇帝的位置。 不要一丝真情? 薛清荷自然会一心依赖他……又怎会没有一丝真情? 但想到这里,他突然卡了壳。 他发现,就算是这样,那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欢喜的事。 他有多少日不曾见过薛清荷了? 贺松宁记不清了。 想必自然而然的,届时薛清荷对他的感情也总会变淡。 那除了薛清荷以外呢…… 贺松宁发觉自己没有拥有过一丝真情。 不…… 也不是。 他想起来那日孟族王闯进来,逼问他们二人时,字字句句说起薛清茵对他的何等在意。 当真吗? 贺松宁本能地又想去怀疑……可他马上又想到薛清茵问他,为何你总这样多疑? 她未说出口的意思,便是——“为何你不能信我”。 为何?为何? 一刹间。 贺松宁的脑中掠过了许多东西。 甚至还想起了那农户家中,妻儿老母依偎在一处的情景。 他们活得贫苦不易,面上笑意但总是比他多一分的。 贺松宁恍然大悟。 ……他自然也可以拥有真情。 若是没有,那便自己亲手打造出来。 “莫哭了。”贺松宁抬手为她擦了擦眼泪,“洗好了便回去吧。这两日很快就过去了。” 许芷对他怀揣着天然的母亲的爱意。 薛清茵自幼依恋他。 只是这一年疏远了些……但要捡回来并不难。 他现在突然觉得那虚假的身份也并非全无意义。 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 但只要他想,他依旧可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薛清茵似是言尽于此,自己擦了擦脸颊,起身便走在了前面。 贺松宁心底有些不是滋味儿,跟上去道:“吓着你是我不好,我今后定然信你,也不会再吓着你了,也不会叫你哭了。” 他以为她又要问,那我和薛清荷孰轻孰重呢? 她一贯喜欢问的。 但今日他这样松了口,她反而什么也不问了。 贺松宁与她并肩而行,又想起来关切她:“你如今月份也该大了,为何肚子仍不见……” 薛清茵冷冰冰地道:“本就是假的。” “什么?”这句简短的话,却加起来比前面的话还具有冲击力。 本就是假的? 宣王知道吗?皇帝知道吗? ……他们必然知道! 原来薛清茵成了他们对付魏王和徐家的一枚棋子! 她在宣王府当真快活吗? 王妃之位只不过是补偿罢。 一刹间,贺松宁又想了很多。 他知道坊间早有传闻,宣王不喜女色。 他甚至怀疑……薛清茵和宣王是否真有夫妻之实了。毕竟连身孕都能是假的。 甚至……甚至他有一丝说不出的轻松和欣悦。 就连当初在得知薛清茵中毒一事,他为了处置魏王这里的事,坐着的马车从宣王府门外走过而不入……那一点的愧疚,也终于可以放下了。 可取而代之的便是更汹涌的怜惜之意。 她从来都是孤独无依的。 相比之下,兴许那孟族王爱她更多…… 贺松宁握住了薛清茵的手腕:“清茵,一切都会好的……” 等回到山洞。 乔心玉发现到二人间的气氛有了变化。 薛清茵虽然还是有些神思不属,但贺松宁对她却温柔了许多。 是发自真心的温柔了。 乔心玉心下咋舌。 怎么出去这么一会儿就变了? 眼见天色晚了,他们粗粗啃了两张饼子,便准备歇息。 贺松宁还拍了拍自己身边铺就的干燥稻草,对薛清茵道:“若是怕做噩梦,便依着我睡吧。” 乔心玉面色古怪了一瞬。 薛公子不知道这有些越矩吗? 便是再亲密的兄妹,成年后也不该如此了……何况瞧着二人关系也没那样好。 但薛清茵没有过去。 贺松宁也不生气,一手把着刀,便合眼歇息起来。 他做了个极短暂的梦。 他对生母的印象皆是来自画像。 从画像里走出来的人,走入了他的梦。 但那生硬笔触描绘出来的人,自然是死板的…… 所以他梦中的母亲,从来都是没有任何表情的。 她总是这样注视着他,有种无声的冰冷。 他总是在梦中对她说:“快了。” 不知道说了多少声。 仿佛这般便会使黄泉下的她瞑目。 可是这一日啊,他的梦有了变化。 同样的画卷浮现在了他的梦中。 但那画中的人不再是生母。 “清茵……”他叫出了那个名字。 那是他在孟族王那里自己亲手画下的画…… 薛清茵从画卷中走出来,面容却是鲜活极了。 她巧笑嫣然,腮边的流苏来回晃荡,便好似轻轻挠在了人的心上。 但紧跟着。 她哭了起来。 满面泪痕,楚楚可怜。 “你为何总是这样多疑?”她问他。 “清茵。”“清茵……” 薛清茵是被贺松宁说梦话的声音吵醒的。 任谁满耳朵都是别人在叫自己,也无法忽视过去。 薛清茵憋着气,不快地坐起身,到了贺松宁的身边。 她一按在贺松宁的刀口上,想将人摇醒。 贺松宁疼得本能地闷哼一声,却没有醒。 薛清茵的目光闪了闪。 她又用力地掐了下他的伤口。 贺松宁蓦地睁开眼,但眼底却不再复往日的清明。 他喃喃念了声:“清茵。” 然后一把抱住了她。 薛清茵推了下没推开,但却感知到了他身上传递来的热意。 他是很厉害,受伤之下还能挟持孟族王。 但未经完全处理的伤口,到底是让他发起了高热。 薛清茵歪头想了下。 他会活活发烧烧死吗? “清茵……”贺松宁又唤了一声,不过这次他的双眼清明了一点。 似是知道自己从梦中醒来了。 他嘶声道:“我腰间……有药,你拿出来。” 薛清茵伸手摸了摸。 她却是摸到了刀柄。 一时间,她的心脏狂跳……像是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 终于。 她抽走了刀。 “噗嗤”。 贺松宁还未反应过来。 那刀刃没入了他的胸膛。 薛清茵吐了口气:“不相信任何人,你教我的。” 贺松宁面目狰狞地瞪大眼,但他却没有推开薛清茵,反而牢牢地抓住了她。 他的声音从喉中艰难地挤出来:“……为什么?” 充满了不可置信和愤怒。 薛清茵终于可以说出那句话了。 她冷声道:“你不是我亲大哥,你知道,我也知道。” 第242章 杀贺松宁 乔心玉一直没能睡着。 薛清茵的大哥太过可怖,他在提防她们,她们又何尝不在提防他呢? 因而当贺松宁喊出第一声“清茵”的时候,乔心玉就睁开了双眼。 漆黑的洞中,只一点月光照进来。 她隐隐约约瞥见薛清茵被抱住了,但紧跟着便是刀刃切入皮肉间的声音。 前头才听过魏王被杀时的声音,牢牢钉入脑海中难以忘却。 这么快却就又再听了一遍。 他连薛清茵也要杀? 乔心玉想不通个中逻辑,但还是一个猛地翻起身,从草堆上滚了下去。 这动静一下将两个孟族奴隶也惊醒了。 但薛清茵没有回头,更没有出声求救。 乔心玉只听见了她说:“这是你教我的。”“你不是我亲大哥,你知道,我也知道。” 乔心玉一下被定在了那里。 这是……何意? 薛清茵接下来的话,解答了乔心玉的疑惑。 “为什么?你心中不应当清楚明白吗?你占据了原本属于我亲大哥的位置。我阿娘疼爱你,却不知道自己到头来疼爱的是个假货!” “我知你的野心,我知晓你将我推到魏王身边,并非是真心要为我谋个好前程。你只是要利用我控制魏王、对付魏王。” “我知你喜欢薛清荷不是一般的喜欢。是因为她柔弱无依的样子令你想起了自己吗?想起来自己生母早亡,做皇帝的生父不肯认你,你来到这个世上本也是个错误吗?” 薛清茵一字一句,缓慢且清晰。 贺松宁的表情更见阴沉和狰狞。 他紧紧扣住薛清茵的手腕,力道之大,像是要将之生生折断。 薛清茵没想到他都这模样了,也还能有这样大的力气。 她抿了下唇,手指紧攥刀柄,就要抽出来再捅一次。 贺松宁却抓得她动弹不得。 二人拉锯片刻,谁也没能占得了上风。 大抵是太用力,贺松宁的眼底渐渐布满了血丝,他厉声问:“你既然早就知晓这些……也已决心杀我,为何还在溪边与我说那些话?” 薛清茵用力抿了下唇,反问她:“骗人好玩吗?” 贺松宁无从答起。 “我故意的。”她说。 薛清茵停顿片刻,便又紧跟着道:“你自以为能掌控人心于鼓掌中,今日也该我骗你了。我劝你放下疑心,是想着大抵等你真放下的时候,我再捅你一刀,你会更疼一些吧。” 乔心玉听见这句话,眉心都不可思议地跳了跳。 薛清茵……是懂怎么叫人更痛的。 “不过你这样的人,连与我走在一起,都要疑心我会不会将你推入水中。连杀魏王,都要以我当借口,故扮深情。你又怎会真的放下疑心?”薛清茵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若我没有被魏王的死状吓住,等回到梁朝,我和宣王是不是就成为那个凶手了?” “你真是来孟族救我的吗?还是说,我只是你备用的一个替罪羊?” 贺松宁低低地喘了口气,沉声道:“那你不也是一直在骗我吗?你演给孟族的王看,演给我看。的的确确使我放下了疑心。” 薛清茵反问:“我若不装下去,你早就设法杀掉我了不是吗?” 贺松宁无言以对。 “人人在你眼中都可能是你的绊脚石,而你对待绊脚石,从来都是下手无情。……我不想做绊脚石。” “……你不是。”贺松宁盯着她,挤出三个字。 薛清茵很清醒,丝毫不为所动。 她摇头道:“那是因为你以为我柔弱可怜,才舍得分一点温柔给我。难道我要在你跟前演一辈子吗?我不愿意。” “所以你要杀了我?”贺松宁自嘲地笑出声。 “为了阿娘,为了我自己……” “也为了宣王?”贺松宁语气阴沉地接声。不等薛清茵说话,他就立刻反问道:“宣王难道就不多疑了?他难道不曾利用你?” “他是我的枕边人,我了解他远胜于你。你不必挑拨。”薛清茵道。 贺松宁的面色顿时难看至极,身体也因为绷得太紧而发起了抖。 薛清茵又与他拉扯了下,发觉到贺松宁的力气慢慢减弱了些。 她咬住下唇,猛地一用力,终于抽出了刀。 刀刃划过他的手掌,还带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贺松宁闷哼一声,蜷了蜷身子,另一只手却还是抓着她没有放开:“我若死在这里,薛清茵……你也会给我陪葬。” 薛清茵一下反应过来:“……你的人暗中跟着你?” 所以他笃定地说,两天后就没事了? 贺松宁扯开嘴角,挤出了点笑容:“你真是聪明。” 但已然撕破脸到这种地步了。 “你唬我?”薛清茵深吸了一口气,一边与他说话,一边悄然将手中的刀又一次握紧了。 贺松宁的眼皮有些无力地颤动了下,他的声音更加艰涩:“那你且试一试。” 薛清茵按住狂跳的心,抓起刀又囫囵往他身上捅了两下。 贺松宁抓着她的手终于松开了。 薛清茵飞快地转过身。 乔心玉还没回过神,便被薛清茵拽了一把。 “跑!云朵,阿卓!一起走!”薛清茵的声音在山洞中回荡。 乔心玉连滚带爬地起身。 云朵和阿卓也连忙奔到了薛清茵的身边。 薛清茵抓着刀往前跑了两步,突然又折返了回去。她伸出手去,凑到了贺松宁的鼻间。 ……没有气息。 是没有气息吧? 薛清茵怕自己因为太过紧张而误判。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朝他肚子上捅了一刀。 薛清茵语气坚定:“……这也是你教我的。” 他杀魏王时,杀到彻底回天乏术的地步。 也就是她没有马。 不不,有马她也干不来这样的事。 薛清茵满头大汗,浑身都发着软。 她不敢再耽搁,赶紧返身追上阿卓和云朵。她们俩将她一架,跑得健步如飞。 “往哪里跑?”乔心玉从巨大的冲击中回神,问。 她才知道,原来薛清茵的大哥竟然是当今圣上的私生子! 她才知道,原来薛清茵并不是那样的娇弱…… 这厢的薛清茵沉默了下,脑中飞快地转起来。 农户说得很清楚,无人带路,在山林中会迷失方向。 “先去有水的地方。”薛清茵道。 乔心玉也是个聪明人,她知道那是为了优先保证她们能活下来。 她问:“去那条小溪?” 薛清茵摇头:“得更远些。” 乔心玉点头,带路走在前。 薛清茵犹豫了下,还是问她:“吓着你没有?” 乔心玉:“没有。……你……很果决。我还以为会是我先死在你大哥的手中。” 薛清茵吐了口气:“今日你听见的事……” 乔心玉忙道:“只你我知晓。他的身份我若透露出去,也不会为皇家所容。” 薛清茵放心了。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许多。 等又往前面走了几步。 薛清茵突地想起来问:“你怀着身孕,这样走……不妨事吗?” 乔心玉看着她:“你不也忍受着一样的苦楚吗?” 薛清茵:“我没有。” 乔心玉一愣:“……那一胎到底还是没保住?”话出口,乔心玉就发觉到这逻辑不通了。 她沉默片刻,轻声问:“是假的?” “嗯,假的。”薛清茵应得特别利落,她道:“所以我应当还是能照顾你一下吧?” 薛清茵也不是很肯定。 她想,还好把阿卓和云朵带上了! 乔心玉那厢艰难地消化着这两日受到的种种巨大冲击…… 她道:“我还好。” 她说完看了看薛清茵。见薛清茵还提着那把刀,走得跌跌撞撞。 乔心玉道:“把刀给我吧。” 她说着顿了下,忙又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若你大哥,不……”乔心玉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 薛清茵无所谓地道:“你接着说。” 乔心玉点点头:“若你大哥的手下一直跟着,等发现你大哥死了之后,肯定会来追杀我们报仇。你使刀想必有些吃力,我学过些招式,不如交到我手中……” 薛清茵脸红了红。 乔心玉也看出来她方才捅刀捅得很勉强了啊。 但有什么法子?她别说杀人了,她连鸡都没杀过。 薛清茵大大方方地将刀递了出去,又问:“你当真不会累着吗?” 乔心玉沉默地吐了口气,道:“实不相瞒,这两日反而是我这段时日里最好过的了。我的父亲兴许已经到了宣王营中,很快他会回去和我的母亲团聚。……魏王死了,对我也是一件好事。” “心上若无负累,又怎会疲惫?”她道。 薛清茵放了心:“那便好。” 她们再没说话。 纤细的背影在月光下,相携而去。 就在她们离去后不久,便有人来到赶到了山洞附近。 “有血。” “难道是孟族人追到这里来了?” “不可能,我们守在必经之路上。” 几人低声说着话,一边说一边往洞中走去。 然后他们的步子一顿,骤然变了脸色。 一道削瘦的身影倒伏在稻草堆上,血深深地浸入了稻草间。 “主人!”他们飞扑上去,触手湿润。 他们勉力将贺松宁扶起来,心惊胆战地伸出手:“……没、没气了。” 其余人闻声,顿时面如死灰。 “是何人杀了主人?” “难道是大姑娘?” “不,不该!定是那魏王侧妃先趁势杀人,再带走了大姑娘!” “不错,那魏王侧妃的父亲是益州节度使,她定然也跟着学过两手功夫……” 他们语气冰冷地说着,便起身要去追人。 这时本该死去的男人骤然抓紧了身边人的袖口,他坐起身,整个背弓起来,额上青筋暴突。 他张大嘴,连吐了几口血出来。 胸口微弱地起伏。 但的的确确……还活着。 他们惊了一跳:“主人?” 贺松宁的面容几乎融入黑暗一体,只下巴上一点血迹被月光照亮了。 他喃喃道:“学得极好。” 走时还不忘再对着他补一刀。 “你哪里柔弱……你与我,难道不该是……一样的人吗?你这样狠得下心……” 贺松宁阴沉沉地笑了笑:“在你蛊惑着我,叫我方才生出念头,想要拥有一个正常的家时,你便一刀尽数斩断。” “你的狠并不输我啊……清茵。” 他们听见主人的口中吐出了大姑娘的名字,顿时头皮一麻,无措地顿在了那里。 贺松宁艰难地转动着头,动了动唇:“不……不必追。” 她说得没错。 当她装作柔弱时,他才分她半分柔情。还远不及他对薛清荷…… 但他对薛清荷的喜欢,也没什么两样。 不过是他疑心病下,对柔弱可怜的东西,生出的本能怜惜。因为只有那弱小无害之物,才能真正叫他安心。 而当她彻底撕下伪装…… 他骤然明白了。 弱小无害的东西也并不能使他安心。 那不是喜欢,更不掺半分爱意。 “你这样懂我种种心思,你我如此相似,你才应当是在我身边的人。” 第243章 他去找他的王妃了 窦如云远远地便见一骑孟族士兵朝这边行来,面带疲色,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长途奔袭。 但眼下并无战事…… 他叫住了为首的孟族士兵:“这是做什么去了?” 几个孟族士兵对视一眼,想来此事也并非机密,何况那宣王妃还是这位亲手抓回来的。 为首士兵当即面露可惜之色道:“宣王妃被人救走了,正在四下搜捕呢。” 窦如云面色一变。 什么? 主子没了? 不还合计着等寻一个合适的时候,带着他们一起走吗?难怪这两日气氛变了许多,孟族王身边的守卫都严密了。 孟族士兵见他面色难看,也不觉得奇怪。 还劝道:“窦将军不要放在心上,那人受了伤,兴许跑不远呢。” 那人? 是哪人? 到底他们是梁人,与孟族人始终隔着一层。孟族王并没有要事无巨细都相告的意思。 窦如云猜不到是谁来救的人,一听受伤了,心下也有些担忧他们会被孟族士兵抓到。 若是再抓回来……恐怕就很难再有先前的待遇了。 其实这士兵若是告诉他,那人是挟持了孟族王才把人顺利带走的。窦如云也就不至于这样担心了。 “好,我知晓了。要辛苦你们了……还是莫要让我的辛苦白费啊。”窦如云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这才转身离去。 等离开后,便立即去找了其他人。 另一厢。 林古脸色阴沉地坐在椅子上,奴隶小心翼翼地为他的伤口涂药。 “国师也受苦了。”孟族王出声道。 林古却转头盯着他,语气冷锐:“王为何不肯将那宣王妃交予我?若她在我手中,此战也不至于如此!” 那宣王竟敢要他下跪。 还削去了他的鼻头,说是孟族王若不再拿人来换他,便要一点点将他削作人彘。 向来只有林古扒人皮的,哪里有人胆敢这样对待他? 但孟族王面色一沉:“国师何出此言?此战时,我是否已派人劝阻你?你不听不信,才上了宣王的当!连姚将军都搭了进去。” 孟族王环顾一圈儿,道:“今日诸位可懂得了,不可轻敌的道理?我等要登入梁朝皇城,须得徐徐图之。梁朝有魏王这般草包,却也有宣王这般战神。” 大臣们连忙拜下,道:“卑下恭聆教诲。” 林古脸色不由更难看。 他们是口口声声说受到教训了。 但这个教训却是由他起的。 “那宣王妃当真不在王的手中了?”林古又问。 似是不肯信。 孟族王不悦反问:“国师不信我?” 大臣们忙道:“此乃我等亲眼所见!” 这样的奇耻大辱,他们当然不会细说来揭王的短。 但林古听来就觉得不那么真诚了。 他紧紧闭着唇,没有说话,但心中的怀疑和不满已经升到了顶点。 孟族王冷着脸,一时也没有再说话。 他为何改口放走宣王妃。 因为当林古回来时,她不适宜再留在这里。 唯有一个再不存在的宣王妃,才更能挑动林古的怒火。 “王,接下来的战事……”有人低低出声。 孟族王道:“交予索朗吧。” 索朗也是孟族赫赫有名的大将,早被孟族王派去了林古身边,却一直不得用。 如今乍然被点了将,自然心中欢喜。 但林古急切地想为自己找回脸面,又怎么肯将权力拱手让人? “王,我在益州足有一月,索朗恐怕不及我熟悉……”林古语气冷硬地道。 分歧这便有了。 但孟族王打定主意不肯再让林古出手。 没了姚明辉从旁辅佐,林古实在难匹敌宣王。 他要抹去林古,也要孟族士兵所向披靡,在大将带领之下,早日攻入梁朝的腹地。 “打仗并非儿戏,我们要懂得及时吸取教训。”孟族王显得很坚定。 这厢还在争论谁人出将。 那厢宣王已经率兵逼近了梓城。 方成冢呆了呆:“这城门……怎么开着?恐是有诈!” 几个作中原将军打扮模样的人,提着长枪,驭马缓缓走了出来。 那枪尖垂下,滴滴答答地落着血。 方成冢想也不想就拔了刀。 “且慢。”对方开口,“可是宣王妃的丈夫?” 这话听来有几分怪异。 怪异在……好像宣王妃还更有名似的。 方成冢面露不爽:“是你爷爷我!” 他纵马就要往前。 对方却后退了半步:“无意动刀,城门守卫已被我等处置干净。宣王若要入城,须快!我等要去寻宣王妃的下落了。” 他说罢,便带着一行人,就要越过宣王大军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那骑在马背上显得冷酷寡言的宣王殿下,此时方才开了口:“方向错了。” “什么?” “窦校尉?”宣王唤道。 这正是先前假借的假身份。 “是我。”窦如云道。 “茵茵被人带走,不会往这个方向跑。”宣王语气冰冷,但语速飞快地道,“随本王一同进城,找到梓城另一座相反的城门。她是从那里离开的。” 宣王太了解贺松宁的心思了。 这头窦如云愣愣应声:“……是、是。” 心道他怎么知道? 这下轮到其余人疑惑了:“殿下,这几人……” 宣王轻描淡写:“自己人。” 其余人心头大为惊骇。 什么? 殿下竟然在孟族安插了自己人?何时做的?他们竟然一无所知! 宣王似是知道他们心头所想,他打马在前,马蹄声疾,那冷淡的声音就这样随风飘进了他们的耳中:“是王妃策反的。” “什么?” 当真? 后面两个字他们没敢问出口。 他们心下更觉惊骇了。 一开始他们觉得王妃被掳走,一定受了不少的苦。如今听来,倒好似……好似游刃有余? 他们压下心头的惊异,跟着进了城。 入城后,他们面上的神色就转变成了凌厉之色。 悄然拔刀。 见即杀之。 许多孟族士兵全然没反应过来。 “王!王!那宣王打过来了!”士兵踉跄着进门禀报。 这一幕和益州丢了那一日何其相像……孟族王都恍惚了一下,仿佛重回了那一日。 “什么?取我战甲来!”索朗连忙道。 林古也连忙要穿战甲。 士兵却紧跟着惊恐地喘了口气道:“他们已经入城了……” “何时入的城?守城士兵怎会一无所知?” “混账!” 孟族王面色微沉,立即问:“那些兴元军的人呢?” 对他们,林古还是维护了一点,毕竟他和姚明辉私交甚笃。 林古皱眉道:“你怀疑他们?姚将军为救我都身陷宣王大营了……” 孟族王不看他,只一边起身也穿上了盔甲,一边也命人去查探窦如云等人的踪迹。 很快有人回来禀报了:“人不在!” 孟族王仰天叹了口气:“梁人没有一个是君子。他们毁诺如饮水般自如!当真该死。” 他话音落下,自己也拔出了刀。 梓城很快燃起了大火。 那是孟族士兵不敌之下,只能用这般招数来牵制宣王大军的脚步。 宣王的面孔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愈发冷酷可怖。 他挥刀斩去一个大将的头颅,却并不过多的停留。 他扭头对窦如云道:“随本王走。” 然后疾奔向另一道城门。 好死不死。 孟族撤退要走的也是这道门。 双方撞上,当即又是拔刀一通砍杀。 有大臣走在前,见宣王神武,连他手下玄甲卫也个个可怖,顿觉脖子发凉,无端想起那日宣王妃说的…… 把他们挨个串成糖葫芦。 “这人简直杀神降世……”大臣喃喃道,不得不调转方向。 与宣王这么一冲撞,一时又不知损了多少人,最后临时又改换了城门。 “……宣王没有追来。”有人舒了口气。 “他朝着北门出去了。”大臣语带纳闷。 孟族王却一清二楚。 他骑在马背上,眺望远方,心下既有锋芒,也有怅然。 “他去找宣王妃了。” 被那个自称“薛宁”的人一搅合。 宣王妃到底还是没能变成他的王后。 孟族王扭过脸,面容也越发坚毅。 当然,若用薛清茵的话来说,那就是十六岁的脸庞更显老了。 “走!”他沉声道。 第244章 青珪军? 宣王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那家收留薛清茵的农户。 农户听闻来的是宣王,连忙朝他磕头行了大礼,然后才哆哆嗦嗦地道:“他们似是被孟族士兵追杀,小的便斗胆将他们藏到了山上……” “带路。” “是、是。” 农户一边走一边胆战心惊地问:“他们难不成也是什么贼人?” “……不是。”宣王道。 “哦,那便好,那便好。他们一共五人……” “五人?”方成冢忍不住插声,心道这人数听着不对啊? “对,这那个男的,自称姓薛。另有个怀了身孕的,说是他的弟妹。还有个貌美的女子,说是他的妻子……还有……”农户话没说完。 宣王蓦地冷声打断道:“妻子?” 农户缩了缩脖子:“是、是……”他想说那二人,男的好看,女的也好看,还是很相称的。但他没敢说,只觉得身边的宣王着实吓人。 等走了一会儿,农户又忍不住,低声道:“夜里上山,怕踩着陷阱,得小心……” 宣王眉心一拧,登时更加快了步子。 窦如云等人也是变了脸色,喃喃念道:“可千万莫要踩中陷阱……” 方成冢回头白他一眼:“别当乌鸦嘴!” 方成冢明明年纪比他轻多了,但窦如云被这一喝,还真就闭了嘴。 农户也发觉到他们的步子更快了。 想是很担心那几位…… 一时弄得他心下也惴惴不安起来。 好在走了小半个时辰后,农户心下一喜,指着洞穴便道:“就是那里了!” 宣王拔腿,几乎是奔向了那个方向。 玄甲卫连忙跟上,生怕里头有异。 但等他们进到洞中…… “没有人?”方成冢的声音因为极度惊异而微微变了调,“怎么会这样?” 宣王默不作声地走到稻草堆旁蹲下,屈指捏起一根枯草。 枯草被血迹浸染。 方成冢看得眼皮重重一跳。 完了。 没人也就罢了,却有血! 农户落后几步跑进来,一瞧这情景也傻了眼:“怎么、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就是将他们藏在了这里……” 宣王扭头,面容还尚且冷静:“此地可有野兽出没?” “没、没……一贯是没有的,否则我也不敢将人藏在这里。只是、只是近来多战事,也不知……”农户结结巴巴地出声。 方成冢在旁边心一沉。 就怕碰上先前在兴州那样,因兵祸,母狼带着崽子迁移到了兴州的山上…… 不过这时宣王反而否定了:“应当不是野兽。” 方成冢回过神:“殿下怎么知道?” 农户擦了擦头上的汗,也回了神,连忙道:“对对!不是野兽!若是野兽,肯定会将血迹甩得到处都是,洞壁上都会有嘞。还有,它们总得留下骨头吧!” 众人听了,心下这才得了些安慰。 但在洞中没碰上野兽,洞外呢? 血又是怎么来的呢? 总归还是无法心安。 宣王转头出洞:“寻足迹。” “此处足迹杂乱,……可能往这个方向去了。”窦如云趴伏在地上,认认真真地翻找了一番。 宣王应声,朝着足迹的方向踏出了两步,但又顿住了:“是男子靴印……” 窦如云一愣,又仔细分辨一番:“是,但这里出现过脚印,肯定不对劲。” 宣王飞快地道:“你率人往这个方向去。” 宣王顿了下,对方成冢道:“我们去寻水源。” 方成冢点头。 一行人当即分道而行。 留下那农户在原地,惶恐地直搓手,两腿都在打哆嗦。 “赏他。”宣王头也不回地道。 亲卫应声,连忙掏了银子给那农户。 农户睁大眼:“这、这……我弄丢了人,这怎么还……”他还怕被宣王处置,却没想到还有赏赐拿。 亲卫道:“冒险收留有功,收下就是。你也跟着我们走吧。晚些再一同下山,你一人也不好走。” 农户顿时激动万分,小心翼翼地捧过银子:“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这厢农户还在感叹宣王虽冷酷,但行事却实在宽厚。 那厢方成冢走着走着,忍不住问:“殿下,这沿途都没有足迹……” 走这条路,当真有用吗? 宣王道:“若是遇险逃跑,她定会想法子抹去自己的足迹,免人追踪。” 方成冢一想:“……也是。” 他们不知走了多久,一边走,还要一边放低火把才能看清地面上的痕迹。 终于,在临近一处溪流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点血迹。 方成冢面色微变:“得尽快找到王妃才是。” 宣王接过火把,凑近地面,扫了一眼:“……受伤的不是王妃。” 他心底隐隐有了猜想。 是贺松宁受了伤? 但怎会闹到这样的地步? ……为他? 若是如此,她恐怕与贺松宁彻底闹翻了。 宣王不自觉地攥紧了指骨,面色冰冷阴沉,恨不得立即挖地三尺将薛清茵找出来。 “以此地为中心,散开搜寻。”宣王下令。 这样更快。 宣王等人抵达山林时,本就已是半夜了。 他们没找上太久,天渐渐都亮了。 方成冢急得嘴上都快长燎泡了。 这可比打仗难多了! “殿下……没有找到。”玄甲卫已不知第多少次回到宣王身边禀报。 方成冢按了按自己的额头,想出声叫殿下宽宽心,但又不知说什么好。 兴许殿下也不需要旁人的宽心。 “找下一处水源。”宣王不疾不徐道,“你带人往上,本王率人往下走。” 方成冢当即领命,并将农户带在了身边。 山脚。 薛清茵几人费劲地将一具孟族士兵的尸体推下了水潭。 水潭冒着森森寒气,薛清茵拍拍手,连忙往后面退了几步。 她轻轻吐了口气:“还好只这一个落单的……” “也还好你真会使刀!”她扭头看着乔心玉。 否则……薛清茵觉得自己还真容易死路上。 乔心玉的面色并未就此放松,她看向了远处的村落,问:“我们还去寻那个农户吗?” 薛清茵否定了:“那不行。” 乔心玉皱起眉:“那我们接下来的路便更难走了。山林间水和果子至少还是充足的。” 薛清茵双眸熠熠,并没有太多的担心,她笑道:“摘些果子,咱们做点储备。一会儿再想法子逮个兔子什么的……” 乔心玉摆出客观的条件:“我们带不了太多的东西上路,兔子猎来要不了两日就会臭……” “无妨。”薛清茵摆了摆手,“宣王一定会找到我们的。” 乔心玉一愣:“……是吗?”“你……很信他。” 薛清茵点了下头:“他多厉害啊,说抓林古就抓了。要找到我也一定很容易的。” 薛清茵顿了顿脚步:“你看这上头的果子能吃吗?” 乔心玉道:“应当能。” 她话音落下,云朵便要爬树去摘果子。 “等等!”薛清茵和乔心玉几乎同时喊出声。 但还是喊迟了。 云朵刚一步踏上去,就踩空了。 薛清茵眼疾手快,一个伏倒下去,抓住了云朵的手臂。 但云朵还是有些沉的。 薛清茵觉得自己好似听见了手臂“喀拉”一声响,也不知是不是脱臼了,但痛也不痛。 这时候阿卓疯了一般扑上来,赶紧抱住了薛清茵的腰。 云朵仰面道:“松、松开我。” 薛清茵定睛一看:“这下面埋着木刺,你掉下去就死了。” 乔心玉道:“那是猎户挖来猎野猪的!这样的坑一般挖得很大。” 乔心玉说着也要去抓人。 薛清茵:“……别吧,你一会儿把孩子磕没了。” 这位可是真怀孕啊! 乔心玉用力抿了下唇,转眸搜寻起四下可有藤蔓…… 但此处似乎不长这样的植物。 乔心玉狠狠心,走回来想着去抓云朵的另一只手。 就在此时。 她们身后响起了一道干涩嘶哑的声音:“梁人?” 乔心玉回过头。 那是一行身形削瘦,但格外挺拔的人。 他们一丝不苟地束着发,面容饱经风霜,但也依旧掩不住五官的英俊。 好像是经受雨打风吹的竹,化作了人形,走入了人间。 “是!”乔心玉想也不想就喊道,“我们是梁人!” 他们看上去也是梁人。 “求阁下施手相救!”乔心玉赶紧道。 薛清茵艰难地扭了扭脖子,看不见身后的情形。 为首者走上前来:“孟族士兵追杀的就是你们?” 乔心玉点头:“是!” 他们终于不再问了,走到那坑前,伸出手,却又拧起了眉,语气微冷:“这是个孟族人……” 薛清茵手都快麻了,脱口道:“没见过买来当丫鬟的吗?” 男子这才伸出手,轻轻一用力就将云朵抓了起来。 薛清茵得以解脱,正要翻身,却突地伸手抓住了男子的手腕。 男子惊了一跳,回头看她年纪轻轻又生得姿容绝色,不由面上泛红道:“你、你作甚?我年长你许多,你……” 薛清茵太震惊了。 她缓缓回神,问:“青珪军?” 第245章 疼 宣王一路找到了山脚。 那个没了草皮的陷阱,分外扎眼。 玄甲卫面色一变,当先走了上前。 他们都揣着悲痛的心情了……伸长了脖子一瞧,却是呆愣愣地又转了回来:“里面……什么也没有。” 他们立马舒了口气:“王妃吉人天相,想来也不会掉进这样的陷阱中。” “草皮消失,露出了陷阱。里面却没有猎物。……她到过这里……是她,也许是别人,险些掉进去,后被救了。”宣王飞快地推测出了结果。 “是王妃几人自救的吗?还是附近的农户?”亲卫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找附近有无足印。”宣王道。 亲卫惊讶道:“殿下不是说,王妃会抹去自己的足迹吗?” “若是有外人救了王妃,他们可不会抹去足迹。”另一个亲卫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 其余人露出明悟之色,立即又四下搜寻起足迹。 这会儿动作可就快多了。 “……殿下!足迹朝这个方向去了。虽然被落叶掩盖了些,但仔细找还能辨认。”很快便有亲卫激动地道。 宣王拔腿走过去。 亲卫们忙将落叶都拨开。 “人很多。”宣王沉声道。 这话一下又让他们的心沉了沉。 这一晚上下来,一颗心净在这里上上下下了。 “难道是孟族士兵追过来了?他们的大军都被我们阻杀在梓城,还有功夫来这里追捕王妃?”亲卫不可置信地道。 宣王捏了下指尖。 他担心是贺松宁的人。 “循着足迹急行。”宣王说罢,拔腿先大步走在了前面。 其余人一边匆匆跟上,一边手按住了刀柄。 他们沿着足迹寻到了一处山坳。 转过山坡,就能见到山坳中的情形……他们没有急着动作,而是放轻了脚步。探出头去,隐约可见跳动的火光。 白日里点火,显得有些怪异。亲卫心头暗暗嘀咕。 宣王掀了掀眼皮:“杀进去。” 其余人也不犹豫,伸手敏捷地翻越小土坡,甫一直便拔出了刀。 出鞘声一下惊动了山坳内的人。 他们纷纷起身,也拔出了随身的武器。 却是一柄柄长剑。 “来者何人?”为首者厉喝一声,声音带着沧桑。 “别动手!”薛清茵的声音紧跟着也响了起来,她高声道:“自己人!” 宣王带来的人傻了眼。 啊? 又是自己人?哪儿那么多自己人? 宣王一言不发,他抿紧唇,目光掠过众人,终于落到了她的身上。 这一眼,好似走过了漫长的春夏和秋冬。 她身上的衣裙破破烂烂,尽是血污和泥土,发丝散乱,脑袋上还耷拉着两片叶子。 眉眼也都弄脏了。 手里捧着一只不知哪里来的破碗,瞧着可怜兮兮。仿佛刚行乞回来。 她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她哪里吃得了这样的苦? 宣王心间猛地一攥紧,想也不想便快步拔腿朝她走去。 那厢的青珪军也觉得奇怪呢。 怎么就自己人了? 但他们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出声,也没有挥剑相向。毕竟人家都收了刀了。 他们只是皱紧眉,盯着宣王的身影,看着他一步步走近那绝色女子…… 这个人身穿的甲胄很不一般。 身上的气度也很不一般。 梁朝何时有这么年轻的大将军? 他们对视一眼,隐约猜出了身份。 是……宣王? 他们绷紧肌肉,抓着剑柄的手更紧了。 然而此时宣王连转头多看他们一眼也无,他并不在意他们拔出来的是刀还是剑,眼底装着的是恶意还是善意。 他几个大步,疾走到了薛清茵跟前,一把将她揽入了怀中。 紧紧的。 似是要将她箍入自己的血肉间。 薛清茵:“碗!” 宣王:“……” 他抽走了她手中的碗,丢掉。 青珪军的眼皮顿时跳了跳。 那是他们的碗! 宣王再度紧紧拥住了她。 薛清茵只觉得身子一轻,竟是被他这样抱了起来。 薛清茵娇声道:“疼。” 宣王:“……” 薛清茵将下巴搁在他的胸膛前,声音更娇:“真的疼,不是骗你……” 宣王将她放下来,声音冰冷,语气沉沉:“哪里疼?” 薛清茵吸了吸鼻子:“你好凶。” 他盯着她的面容,抬手按住了她的唇瓣:“这里疼?” 她的唇瓣上多了深深的齿印。 大抵是某个时刻,她为了缓解极度的紧张,不得不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 薛清茵点了下头:“嗯,有一点。” 她的眼眶有些酸,好似有满腹的委屈巴巴等着倾泻出来。 “还有哪里?”宣王一边问,一边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掀起衣袖一角来,再低头去看。 她白皙的手腕上,那大片的擦痕,就这样映入了宣王的眼帘。 那一刹。 薛清茵能明显感知到他身上的煞气浓了几分。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想必是极难看的。 薛清茵不由缩了缩手,觉得这会儿不撒娇好像也不是不行。 但宣王哪里容她收回去? 他抓住,她往回抽,一下又扯到了骨头缝。 “嘶。”一声痛呼没能绷住,从薛清茵的嘴里跳了出来。 宣王立马托住了她的手臂:“这里也伤了?” 薛清茵小心翼翼地点了下头:“啊,也许……是脱臼?” 脱臼。 宣王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眼底的冷意几乎凝成可以杀人的利剑。 但他手上的动作却变得温柔了许多。 他撩起薛清茵另一只袖口。 那只手腕也尽是擦痕。 薛清茵小声道:“差点掉坑里,扑过去救人的时候在地上擦伤的。” 宣王冷声道:“你救人?以你的身躯,你怎么敢。” “如今也长进些了,能救人了。”薛清茵辩解道。只是多少没底气罢了。 宣王没再说话,只是阴沉沉地抬起手擦了擦她脖颈间的血迹。 薛清茵心下有些难受。 她也不想他难过呀。 她道:“那不是我的血……” “我知道。”宣王声音低沉。 不知为何,他看上去半点也没有被安抚到,反而眸色更深更冷了。 薛清茵想不明白。 她不知道宣王脑中,已然能勾勒出她与贺松宁对峙时的惊险场面了。 薛清茵忍不住抓了抓他的胸甲:“硌人。” 宣王便又松开了她一些。 但她却反而抬起手来,抱了下他。 她想了下,决定哄他道:“我有些想你。” 宣王眉心重重一跳,他再按不住,低头凶戾地吻住了她的唇。 青珪军一行人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第246章 扮可怜一把好手! 吻并不长久。 只一下便松开了她。 宣王收回手,身上的戾意和煞气便又收得干干净净,恢复了冷静的姿态。 薛清茵呆了下,心道我仿佛像个镇定剂。 亲一下就能好啦? 宣王转过身,这才对上青珪军众人的视线。 他们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对方,气氛凝滞。 这时候薛清茵出声道:“都愣着作什么?坐啊。我一夜没睡,又困又饿。” 她说着便也转了个身,挨着土坡就坐了下来。 腰间悬挂的香囊和虎符轻轻晃动,牵动住了青珪军的视线。 宣王手下的人也被牵动了目光,不过并非是因她腰间悬挂的东西。 他们瞧着堂堂宣王妃,却与那土堆为邻。 实在显得有些弱小可怜又无助,更像行乞的了。 王妃当真是吃了不少的苦! 他们心道。 此时宣王却走过去与薛清茵一并坐了下来。 天潢贵胄尚且如此,其余人自然也个个跟着落了座。 凝滞的气氛顿时得到了大大的缓和。 “再盛一碗吧。”青珪军中有人低低出声道。 他的声音听来没什么情绪,有种经受磋磨后的平静。 如果不是他们个个穿得还像模像样。那都要令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带着王妃一块儿行乞去了。 亲卫们按下心头的古怪感觉,起身。 云朵却更快地走过去捡起了碗,用架在火上的沸水涮了涮,然后才又从另一口锅中盛了一碗汤,小心翼翼地捧给了薛清茵。 “孟族人?”亲卫盯着她脱口而出。 薛清茵还是一样的说辞:“唔,我的丫鬟。” 亲卫愣愣点头:“原来如此。”王妃上敌营买了两个丫鬟? 听来怪怪的。 薛清茵很快从云朵手中接过了碗。 宣王侧目,盯住那碗中的东西仔细瞧了瞧……说是汤,其实不过是些肉糜、草根混作一处,便煮成了这样一锅。 宣王眉心一拧:“便吃这个?” 薛清茵高高捧着碗,遮住了她半张脸,便愈显得脸小了。 她可怜巴巴地道:“我饿呀。” 不远处的亲卫一捶大腿:“实在失策,属下几个都忘了带些干粮在身上。” 薛清茵更可怜地道:“干粮我更吃不下去了。” 亲卫一想也是,忙道:“那咱们早些回城便好了。” 薛清茵一边问:“回哪里?”一边捧起碗,喝了一口。 亲卫道:“梓城。” 薛清茵这厢皱了皱鼻子。 啊呸呸。 什么东西。 除了盐味儿,便尽是些肉腥气和草木的涩意。 但她憋住了没吐。 一边还磨磨蹭蹭地悄悄抬眼,去窥宣王的脸色。 宣王却紧盯着她,正撞上她的目光。 薛清茵一下便又垂下了眼,继续埋首碗中。 宣王:“……” 他心下既好气又好笑。 连这玩意儿都能吃得下去,才更显得她可怜。 宣王岂能猜不透她的心思? 无非便是给他瞧,我已经这样苦,这样可怜啦,你怎么还能同我生气? 薛清茵这一口汤,也不知分了多少次,才慢慢地往下咽了一点点。 她都快含不住要吐了。 她实在忍不住,又悄悄地转了转头,再去窥宣王的脸色……他今日怎么这样稳得住? 就这一次目光再相接的时候,宣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端走了她手里的碗:“……吐出来,别喝了。” 薛清茵:“唔唔,呜呜。” 她还试图再坚持坚持。 宣王:“……” 他抬手屈指,戳了下薛清茵鼓起的脸颊。 薛清茵一下就憋不住了,“哇”一声全吐掉了。 还差点发出呕吐的声音。 宣王眉头紧皱,翻了翻随身带的香囊,从中抽出了一张帕子。 但那帕子一半都浸了血。 这在战场上到底是无可避免。 薛清茵倒是不怎么在意。 她真的快吐了。 她揪住干净的那一半就匆匆擦了擦嘴。 宣王怔了下……心下倒是真的又泛起了细细密密的心疼。 阿卓伶俐地又给倒了碗清水,只是走近的时候也不敢多看宣王,递给薛清茵就跑了。 薛清茵干脆也不装了,咕咚咕咚漱起了口。 半晌,她放下碗,实在憋不住对青珪军一行人道:“你们怎么活下来的?” 青珪军不服气,沉声道:“走到哪里便吃当地的食物,入乡随俗,有何不可。” 薛清茵耷拉着眉眼,有气无力地道:“如你们这般,每日吃这样难以下咽之物,人生了无乐趣,难怪个个都像是刚从坟墓里走出来的怨气冲天……” 青珪军:“……” 他们想说我们救了你。 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他们不知道她为何身上带着虎符…… 薛清茵轻轻吐了口气,语气轻快了些道:“从今往后,你们便也过些欢愉日子吧。” 青珪军众人愣了片刻。 越发拿不准她的身份了。 “我真的很饿,……还是早些回梓城再说话吧。”薛清茵说着,摸了摸腰间的虎符,“你们也一同过去,好吗?” 青珪军岂有拒绝之理? 自然闷头应了。 听话得令宣王亲卫都倍感惊奇。 这帮人到底什么来头? 这厢薛清茵抓住了宣王的手臂,挣扎着要爬起来。 宣王先一步起身,揽住她的腰一提,就将她整个人带起来了。 而后宣王在她跟前弯下了腰:“上来。” 薛清茵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好吧。 那里好像也没多少羞耻心。 于是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样趴了上去。 宣王背着她走回到了农户附近。 他们的马都拴在那里。 不多时,窦如云和方成冢他们都得了消息,纷纷赶着下山来汇合。 “还好!还好没出事!”窦如云见着人,总算松了口气。 那群沉默寡言的青珪军,突地出声:“窦如云?” 窦如云本能地回过头:“是,是我……你们……” 青珪军突然拔了剑,面色一厉:“勾结外族,通敌叛国,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当斩!” 薛清茵趴在宣王肩头歪了歪脑袋。 这下她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巧地出现在这里了…… 窦如云不明所以:“你们是什么人?梁朝大军尚未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哪里轮得到你们动手?” 这时窦如云身后的人也纷纷谨慎地拔出了刀。 这一下弄得玄甲卫和亲卫也拔了刀。 顿时气氛紧绷,如在弦上。 宣王斜睨了一眼玄甲卫等人:“收刀。” 薛清茵紧跟着扯着嗓子喊:“住手!都住手!他们没有叛国。” 原来青珪军千里迢迢奔至这里,这般灰头土脸的也不顾,是为来“清理门户”。 行至途中,听闻有孟族士兵追杀梁人,这才停下脚步试图救人。 薛清茵心道,倒是意外的……纯粹。 窦如云皱着眉,看向薛清茵,无奈道:“我们不知他们身份……他们……” 宣王转眸,带着冷意:“叫你们住手没听见?” 窦如云:“他们……” “既不听从规劝,便一起处置。”宣王已经有些不耐了。 青珪军也没想到他这么大的口气。 好在这会儿薛清茵赶紧三言两语讲清楚了窦如云是梁朝的内应云云。 “大抵便是如此了,没有叛贼之说,也不必清理门户了。”薛清茵道。 青珪军的脸色依旧难看。 毕竟给梁德帝当内应,对他们来说依旧叫“叛徒”。 他们中有人沉声问道:“那姚明辉呢?” 窦如云咋舌:“你们连姚明辉也认识?你们……” 窦如云顿时变了点脸色,隐约猜到了一点。但他们本应该神出鬼没才是……这多少年都没消息了。 薛清茵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扯出章太子之事,她左看看、右看看,叹了口气,道:“快些走吧,不然我真要饿死了。” 窦如云心下紧张她,当先应声道:“是,快些走。” 青珪军这会儿也满脑袋的谜团还没解开,便也只好先按下了杀意。 薛清茵催促道:“走走。” 然后她本能地夹了下腿,到了嘴边的“驾”又咽了回去。 啊…… 她差点把宣王当马骑。 薛清茵心虚地别过脑袋,还好宣王没发现。 他们很快便进到了梓城中。 青珪军一行人似乎很久没有这样行走在城镇之中了,他们转动着目光,从那些百姓和士兵身上逡巡而过…… 身上隐隐透出几分怅然。 终于。 他们进到了宣王临时下榻的府邸之中。 这下人少了……青珪军按不住便要同薛清茵问个清楚。 宣王掀了掀眼皮:“先用膳。” 薛清茵饿得要命,也很是赞成。她点了下头,便被宣王揽腰带走了。 “哎,等等,还有乔心玉她们……” “自会有人安置。” “哦,好吧。” 薛清茵弱弱应声,被他放下来的时候,再环顾一圈儿……屋中只剩了他们二人。 薛清茵忍不住挪了挪屁股。 离宣王稍远了些。 不多时,有人端着吃食上来了。 宣王就坐在一旁,极耐心地陪着她用饭。 薛清茵嚼得慢条斯理,试探性地问:“等用完饭……” “便洗漱沐浴。”宣王平淡地说着,还用指腹擦了擦她脏兮兮的下巴。 “然后呢?” “上药。” 薛清茵很感动。 听来宣王果然被她的可怜打动了! 薛清茵笑了笑:“那上完药,我们便去同青珪军说清楚吧。殿下知晓我怎么发现他们身份的吗?” 宣王:“……不去。” 薛清茵:? 不是“不知”,是“不去”。 她脱口而出:“那作什么?你还要忙着处置梓城……”的事吗? 她话没说完。 他眸色幽深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整个吞噬进去。 他只轻轻地反问:“你说呢?” 第247章 你有多久不曾入睡 “我说……你也一夜未眠吗?”薛清茵想着,她被贺松宁带着离开梓城才多久的功夫,宣王便拿下了梓城,又一路从梓城出来,一刻不停穿梭山林,最终找到了她。 她紧跟着又问他:“几时行的军?你用过饭了没有?你多久不曾入睡了?” 一时倒是让宣王插不上嘴了。 他取过一张干净的帕子,捂了下薛清茵的嘴。等把薛清茵的声音都堵回去了,他便顺势为她擦了下嘴角,道:“先吃饭。” 薛清茵顿时胸膛都挺了起来,捏着筷子气势十足。 她一边将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咬两口,便又小嘴叭叭道:“你不吃么?莫要将我这么大个夫君饿死了。” 宣王:“……吃。” 他说着,夹走了她碗里方才尝了一口,便因为不喜欢丢掉的透花糍。 薛清茵舔了下唇,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好像从头到尾都是她欺负他一般。 她道:“怎么吃我碗里的?叫人再做两道上来便好了呀。” 宣王头也不抬:“我喜欢。” 薛清茵不自觉地咬了下筷子,又挪了挪屁股,这回是挪得离宣王更近了些。 饿狠了一时也吃不下太多,薛清茵没吃上几筷子,又喝了盅暖胃的汤,便吃不动了。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渐渐生了倦意。 她倚住椅背,将脑袋靠上了宣王的手臂。 靠着靠着,眼皮就打了架。 宣王放下筷子,转眸扫过她的面容。 她轻轻呼吸着,睫毛轻轻抖动了两下,模样沉静。 “已有十六日不曾睡好。”他低声道。 薛清茵的睫毛又抖了抖,却是没有醒,脑袋往下一滑,往他怀里扎得更深。 宣王抬起手臂稳稳当当地托住了她。 他就这样抓着她,在桌前坐了会儿。见她越发睡得熟了,他才动作轻缓地扒了她的衣裳,再用干净的衣袍将她一裹,便塞到了床榻上。 他又在床边坐了会儿,才走到门边去,打开了门。 方成冢一直等在门外,见宣王出来,登时松了口气,心道他还以为……没准儿要等上三四个时辰呢。 “殿下,那些带回来的人……” “安置在议事厅等候。” “是。” 方成冢垂眸看了看宣王甲胄之上已经干涸的血迹:“我为殿下取些干净衣裳来……” 宣王打断道:“不必。将姚明辉也带到议事厅,其余不消再管。” “是。” “你也回去歇息吧。” 方成冢笑了:“多谢殿下。” 这一应完声,方成冢面上才显露出疲色来。他忍不住又看了看宣王。 宣王殿下依旧没有泄露出半点疲色,反倒是那眉眼间的厉色和躁意消散了。 方成冢不由心下暗自感叹了一声,然后才转身告退。 “殿下?”有亲卫迎了上来。 宣王看向旁边的屋子:“备浴桶。” “是。” 宣王一边朝那间屋子走去,一边单手解开了身上的甲胄,自有亲卫上前来一一接过。 等洗去了身上的血污与尘土,他换上了青色衣袍。这才走回到先前的屋中,搂着薛清茵一同睡下。 另一厢。 窦如云和青珪军在厅中各自分坐两旁,谁也没有开口,皆都冷着脸。 此厅本是作议事用,自然无比宽阔,便也容下了他们这么些人。 但此时一阵脚步声近了。 “姚将军请。”亲卫道。 姚明辉仰头看了一眼门厅上挂的匾额,不冷不热地道:“宣王殿下今日怎的这样客气?” 亲卫没有要为他解答的意思,只在他的身后,一动不动。 姚明辉便明白了……这是不进也得进。 姚明辉垂下眼,迈步走了进去。 这时,厅内数道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青珪军的手又立时按在了剑柄之上。 他们现在知道姚明辉在哪里了……原来一早就让宣王抓了。 “姚将军。”这时候窦如云神色复杂地出声道。 姚明辉一顿,皱起眉:“你怎么也在这里?孟族大军不该这样容易溃败。” 窦如云语气平稳地叙述道:“是我率人打开了梓城城门。” 姚明辉气得往前两步,身上压迫感十足:“你疯了?你如此不顾大局,我等成了什么人?毫无信义可言、两面三刀的墙头草吗?” 青珪军中有人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墙头草倒也比你们好。” 窦如云忍不住为自己发声:“骂他就骂他不要骂我啊,怎么能叫‘你们’?” 姚明辉:“……”他的眉毛皱作一团,阔朗的五官拢着阴沉的怒意。 “窦将军这话,是与我割席?”姚明辉冷声道,“这便按不住要在宣王面前博个好前程了?” 这话说出来,青珪军也听不惯。 在他们看来,宣王是梁德帝的儿子,讨好宣王便等同讨好梁德帝没半点分别…… 眼看着众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不大友善,窦如云不慌不忙,他突然扭头问起了宣王亲卫:“宣王妃何时才用完饭?” 亲卫神色冷淡,一板一眼道:“不知。” 姚明辉也跟着出声:“将我等聚集在此处,应当是有什么话要说。为何却不见宣王?” 窦如云道:“姚将军怎会问出这样的蠢话?没听见吗?宣王妃在用饭。那宣王在何处?自然是与宣王妃在一处。” 姚明辉:“……” 窦如云扭了扭自己的臀,在椅子上坐得更稳当了,他道:“且慢慢等吧。” 如今只他们几个才知道真相。 窦如云顿生优越感。 第248章 算账! 城郊。 贺松宁烧得有些糊涂了。 他做了更多的梦。 有时睁开眼,都不大能分得清梦境与现实。 “主人……”下属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贺松宁的眼皮一开一合,眼前的画面晃了晃,才慢慢定住并变得清晰起来。 他问:“到哪里了?” 下属道:“前面便是梓城,主人且再撑一撑。” “不去……不去梓城。”贺松宁喉中艰难地挤出声音。 “可梓城就在眼前,等找了大夫……” “我入城,宣王便会知晓,他想必……也想杀了我。” 下属露出焦灼又无奈之色,只能带着贺松宁又掉头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等等。”贺松宁突然出声,将另一个下属叫到了手边,对他道:“你一个人……去梓城。” “去买药吗?” “你去问……宣王妃……找回到了吗?” 下属心头惊讶,心道怎么这还问大姑娘的下落啊? 贺松宁脑子烧得厉害,但却半点不糊涂。 他缓缓吐出声音:“若她回到梓城了,你就不用回来见我。……若她没有回梓城,你便立即赶来见我。沿途,我会留下记号。” 下属连连点头并记在了心中。 贺松宁又捂了捂胸口。 那里撕扯着痛得厉害,以至于他梦里都尽是薛清茵。有时真想掐死她。但等手放上去按住她的脖颈,梦中的触感清晰。渐渐竟变了味儿。 贺松宁按住脑中混乱的念头,合眼重新躺下:“……走。” 另一厢。 薛清茵这一觉睡得又长又沉,眼皮像是被人黏合上了,她费了老大的力气,才勉勉强强撑开来。 然后一眼便瞧见了睡在她身边的宣王。 他一只手牢牢箍在她腰间,紧合着眼……这副俊美的皮囊,哪怕是在入睡后,也显得冷硬无比。 换旁人见了,该不自觉地打寒噤了。 但薛清茵紧紧盯着他看了起来。 再见时他一身的凌厉煞气,那气势压过一切,因而并未能仔细端详他的模样。 如今再看……才瞧见眼下似有淡淡青色。 薛清茵怔忡了下,伸出手去,悄悄地按了下他眼下的皮肤……但就这么一下,他便“唰”地睁开了双眼,寒光倾泻而出。 “……茵茵?”他嗓音低哑地出声,眸光一下也有了变化。 薛清茵捏了捏指尖,小声道:“我也没用力呀……” 宣王捉住她的指尖道:“无妨。” 薛清茵趴他怀里,懒洋洋地扒了扒宣王的领口,发觉到他换了衣裳。 忙又扒了扒自己的……袍子底下,光溜溜的……薛清茵马上又捂上了。 不过这会儿她又注意到自己身上干涸的血迹都还在…… 他沐浴更衣了。 她就这么脏兮兮地上床了? 薛清茵瞪圆眼,一下挣开了宣王的手臂,顿时觉得自己躺在他怀里怪不合适的。 宣王知她所想,道:“抱你去沐浴。” 薛清茵恍恍惚惚地点头,心道她这么脏兮兮的,他也真能搂着睡得下去…… 一边还忍不住恍惚地想……这样好说话,那是全都轻轻揭过啦? 宣王将她抱到浴桶边,又扶她好。 “等我。”他说罢,从一旁的匣子里抽出个小瓷瓶,扣住她的手腕,便先从她手腕上的擦痕抹了起来。 但她身上的伤痕又岂止手腕呢? 宣王一点点抹过她的手腕、手肘,下巴、锁骨……他的目光愈来愈暗。 薛清茵心道不好,像是又要生气的样子…… “此处怎有伤?”宣王的目光定在她大腿内侧之上。 薛清茵难得有些羞耻地拢了拢腿,小声道:“骑马骑的呀。” 宣王眸色更深。 他抬手按住擦痕,来回细细地涂药。 薛清茵蜷了蜷足,不自觉地伸手揪了下他的衣裳:“……洗了再擦吧。” “伤口未经处理,下水会疼。”宣王头也不抬地道。 薛清茵想了想。 不痛和我的羞耻心? 那我还是选不痛吧。 宣王的手掌温热,融开药膏。伤口处的刺痛自然而然便消失了。但慢慢地,那炙热的温度又带来了异样的感觉。 薛清茵有些腿软,便一下倚靠在了桶边。 宣王也似是带了三分故意。 他不轻不重地按了按,然后骤然直起腰…… 薛清茵瞪大眼,刚想说些什么,宣王却只蜻蜓点水亲了下她的唇。而后便将她抱入了浴桶。 ……到底是按捺住了。 但那宽大的衣袍都快遮挡不住形状了。 薛清茵匆匆一瞥,便挪开了目光,有点脸红。 一边想着宣王真是耐心极好,一边又想着那是不是一会儿更惨啊? “别泡太久,水凉了唤我。”宣王说着,却是突地走到了屏风后去。 薛清茵愣了愣:“……哦。” 薛清茵自个儿慢吞吞地漱口刷牙洗脸,再洗去身上残留的血迹…… 也不知洗了多久。 宣王在屏风后,眉心大抵都拧起来了,她听见他道:“水该凉了。” 薛清茵从桶里爬出来:“我如今没那么容易受凉得风寒了……” 随着她的动作,水声也哗啦啦地响起。 一直立在屏风后如磐石般的宣王,这才拔腿三两步便跨到了桶边。 他手里抓着一件新的外袍,走上前来将薛清茵整个人兜头裹住。 薛清茵扒拉了两下,刚露出个脑袋就又被宣王抱走了。 “还涂药么?”她问。 宣王咬住了她的唇,他的眸光落在她的面庞上,极富有侵略性。 薛清茵一下便被按倒在了床榻上。 他是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人。 薛清茵跟着窦如云从兴州跑到敌营,再带着一身血重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连一句责骂也无。 但他的吻却没有一点冷静的意思。 他吻得狂暴恣肆,与他这个人表现出来的模样全然不同。 好像发了疯。 半晌。 在她将要喘不过气的时候……他松开了她,转而是更强势的进攻。 “跟着旁人,说走便走?” “孤身杀贺松宁?” “那孟族王心悦于你?” “还同我说,你跟贺松宁私奔了。” 宣王语气不冷不热地一个字一个字缓缓吐出来。 薛清茵被他掐住腰,眼底盈满水意,声音微微变了调:“也没有说走就走……我明明,暗示过你了。” “也不算孤身……呜……还有乔心玉啊,她们……唔,不算人吗?” “孟族王太显老了,我又……不喜欢。” 宣王:“……”若年轻些,便会喜欢? “还有什么私奔……那是毁谤,毁谤我啊……” 宣王眼底暗色涌动,他又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薛清茵艰难挣扎了下,决定赶紧安抚一下这头发狂的狮子。 “唔……你……你我如此心灵相通,心有灵犀……不值得高兴吗?” 她轻轻叹道:“我很高兴啊。” 宣王轻叹一声,拿她无法,便只有将她拥得更紧。 他道:“……我也高兴。” 薛清茵连忙亲了亲他的喉结:“这是奖励。” 宣王眯起眼,气势更危险了些。 他将她抱在怀中,走动起来,也低声在她耳边道:“……这是奖励。” 薛清茵都快说不出话了。 这明明还是对你自己的奖励啊混蛋! 议事厅中。 众人已经等了不知多久。 窦如云都觉得自己屁股快和椅子长一块儿了。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问亲卫:“宣王妃这顿饭这样长吗?” 亲卫:“说不好。” 窦如云纳闷。 不过他很快隐隐约约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宣王似乎不大喜欢他们啊。 这也不奇怪,毕竟他们都是“叛臣”。 窦如云瞧了瞧外面。 这都又天黑了……等吧。 这厢。 宣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袍,系好了玉带。 餍足的男人这会儿看上去,大概是让他上天摘月亮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他问:“去见青珪军吗?” 薛清茵翻了个白眼,软绵绵地道:“不、不去……谁爱去谁去。” 他从后头抱住她:“我为茵茵揉腰。” 薛清茵想点头又忍住了:“不了吧。”这会儿的宣王很容易再发疯。 宣王抱住她,却没有松开。 他摩挲着她的腰肢,冷硬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心疼:“这些日子,茵茵……胖了?” 宣王到了嘴边的“瘦了”两个字,却因为实际的仔细的测量,被咽了回去。 宣王:“……” 薛清茵:“啊?” 她回过头,满脸写着无辜。 她端详了下宣王的面庞……他好似是实打实的瘦了。 薛清茵舔了舔唇,顿生一股心虚。完了,乞丐白扮了。我这不争气的怎么就吃胖了呢? 第249章 他很可怕 宣王掀起了薛清茵的衣摆。 他问:“孟族的食物好吃吗?” 薛清茵:“不……不太好吃。” 宣王挑了下眉尾。 薛清茵忙道:“我吃的不是孟族食物,都是益州的吃食。” 宣王:“嗯……是那孟族王特地下令为你准备的?” 这话…… 答还是不答呢? 薛清茵想了想,当场一个先发制人:“你是不是吃醋?” 宣王:“……” 像他这样冷酷寡言的人,亲口承认这样的问题,简直难于登天。 薛清茵甚至还开始给他出主意:“你若是吃醋,那你改日抓着了孟族王,狠狠揍他一顿……” 宣王:“……” 他抓起薛清茵按在自己腿上。 薛清茵可怜兮兮:“作甚?你难不成还要先揍我么?” 宣王:“……嗯。” 薛清茵:? 你居然“嗯”? 薛清茵身子往前一倾,就要从宣王腿上爬下去,但宣王一捞就把她捞了回来。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好似无奈地叹了口气,他道:“嗯,我吃醋。” 薛清茵惊讶地扭过头,在他脖颈间嗅了嗅:“啊……酸吗?” 宣王脖颈上的青筋跳了跳。 他一下把她又按在了床榻上。 薛清茵呆了呆,这下是真挨了揍。 只不过落孟族王身上的,那是刀剑和拳头。轮她身上的东西便不同了。 …… 议事厅中。 这回是姚明辉坐不住了,他一言不发,径直就往门口走去。 门外被夜幕的黑色笼罩住,看上去外头空无一人。 但就在他跨步之时,一道刀出鞘的声音突然在跟前响起。 玄甲卫拦住了他的去路。 姚明辉脸色一沉:“我本阶下囚,杀剐随意,何必如此羞辱人?” 玄甲卫声音冷酷:“回去。” 连要为他解答的意思都没有。 窦如云摸了摸鼻子,心道这对比起来,他的待遇可实在好了许多。 这还得是认亲认得早啊。 正想着,姚明辉突然转头,和他对视了下。 姚明辉哪怕是叛出梁朝,也从未受过这样的气。由林古带头,孟族也从来是将他视作上宾。 他看了一眼窦如云,知道这人是指望不上了。 姚明辉便又扭头看向了青珪军。 但这群一身风尘仆仆的人,却好像比谁都坐得住。他们静默无声,像是一座座雕塑。 姚明辉按下心头的不快,认真地打量了起来。 这越打量,慢慢就觉得眼熟了起来…… “顾拂尘,邱孝远,丁岫,……”姚明辉慢慢地唤出了那些个本该封印于记忆中的名字。 他的脸色慢慢变了,心头掀动起了惊涛骇浪。 窦如云叹道:“姚将军还记得名字啊,我一个也记不住了,只记得他们的身份。” 窦如云这话无疑也坐实了这群人的来历。 姚明辉终于发现了他们被“困”在这里的规律。 他们……都曾在章太子麾下效力。 “这是梁德帝的意思?要将你我都清算了?”姚明辉冷笑一声,“宣王真是他老子手中的一把好刀!” 青珪军的人听到这里,掀了掀眼皮,但却没有说话。 他们依旧沉着气。 姚明辉却按不住了,在厅中疾步走动起来。 他如此转了三四圈儿后。 他回过头,语气沉沉地道:“谁能想到呢,他们辛辛苦苦找了那么多年的人,今日却齐聚在了这座小城。” “顾拂尘,上柱国顾豪之子,曾与当今皇帝做过同窗。” “邱孝远,太后的侄儿,幽州大族邱氏嫡子。” “丁岫,其兄与先帝最宠爱的长宁公主结为连理,乃陇西丁氏嫡子,家中曾出宰相九人……” 姚明辉缓缓从喉中吐出他们每个人的身份来历。 “你们本不必和我们一样落得这样的境地。你们都是世家公子,是王公贵族之后。当年若留在京中,今日也该个个封侯入相。我们不同……我们家道消乏,更有些兄弟本就是从最底下混上来的。皇帝杀我们可不会手软……” 姚明辉一边说,一边露出了冰冷的憎意。 “于是你恨皇帝。”“但到了后面,你甚至开始想,若不曾在章太子麾下效力,你是不是也不必走到这样的境地。”一道更加冰冷的声音骤然在门外响起。 姚明辉惊了一跳,沉着脸转头看去。 他当然知道……那是宣王的声音。被宣王来了个瓮中捉鳖,他怎么也不会忘! 宣王跨过门槛,缓步进到了厅内。 一时间,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来。 宣王脱去了冰冷的甲胄,换上了青色衣袍,墨发束起,只斜斜插一支铁簪。 浑身没有多余的坠饰。 如此轻袍缓带,气势都显得内敛了许多,只余皇家的贵气。 青珪军众人看着他,恍惚了下。 但很快便又定住了神。 窦如云望着他,也呆了下,随即喃喃道:“王妃为何没有来?” “她累了。”宣王轻描淡写。 随即他走到了主位边落座。 姚明辉面色有些难看:“宣王竟然也知道章太子之事吗?皇帝连这都肯告诉你?” 宣王语气淡淡:“我从十年前便知晓章太子一事了。” 姚明辉怪异地看着他:“那时候你才多大年纪?皇帝和你说这个……是叫你暗地里搜寻我们这些人?……不对,皇帝不可能将这样的事交给你。他有自己信得过的人,怎会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宣王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缓缓道:“那时我已经能杀人了。魏王坐在宫中,受大儒教导。我领了十八万大军,入玉门关。” 姚明辉想说那又如何? “那一回,因朝中粮草应援不及,大军暂困西域。我重伤而归,有人同我说,我不能死,我的身上肩负着血海深仇。”宣王顿了下,面色漠然,“我不由好奇,那该是什么样的血海深仇?” 青珪军众人一下起了身。 “那人说,他不能告诉我。因为不能让人发现,我知道了章太子的事。要等到我再长大一些。”说起自己的事,宣王的语气也依旧不带什么情绪。 他甚至还把玩起了一旁桌案上的杯盏。 “于是我便不闻不问,只等到……北狄、西戎见了我也害怕之时。朝中奉我为战神。” 姚明辉听到这里紧紧抿住了唇。 他…… 他…… 若真如他所说自小小年纪时,便能蛰伏隐忍至此,那宣王的心机城府之深……他很可怕。 第250章 只她爱他 第二百五十章 “于是我知晓了一件事……原来,章太子是我的父亲。”宣王用极平静的语调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青珪军一行人更是不慎撞翻了面前的茶盏。 这时隐没在黑夜中的玄甲卫往门内跨了一步。 宣王浑不在意地抬手挥了挥,玄甲卫便又退了出去。 姚明辉面色变了变:“你凭什么证明?” “我何须向你们证明?”宣王反问。 青珪军的人动了动唇,道:“那虎符挂你王妃的身上,原来是你给她的。” “不。”宣王否定了,没什么情绪的面容上这才显得柔和了些,他道:“此物是她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得来的。归到我手中,也是意外。” 窦如云还有些恍惚,一时脑中嗡嗡作响。 什么? 不是宣王妃吗? 这……怎么就变了? “梁德帝的儿子,竟然是章太子的儿子……”窦如云皱紧了眉。 青珪军的人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是宣王妃?” 窦如云心道他们怎么猜出来的? 青珪军的人想了下,道:“她是有些肖似先太子妃。但若是她,她又岂能欢欣地嫁给梁德帝的儿子?梁德帝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窦如云:“……” 好像……是这么回事。 姚明辉没想到他们一个个这么快就信了,连口风也都转了。 他一人再坚持,自然也没什么用。 “难怪……我派出去的探子,没一个起了作用。他们都认了宣王为主对吗?”姚明辉心道若是输在这里,倒也不是什么想不通的事。 “他们不知我身份。”宣王道。 “怎么可能?”姚明辉皱眉,“若是不知你的身份,又怎会这样轻易为你所用?” 宣王淡淡道:“第一波探子,假意投降,我便利用他们向你们传递错误的书信。” “而第二波探子……要预料到你会派人去策反安西军很难吗?”他反问。 姚明辉压下了心中翻涌的情绪,道:“听起来……殿下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要与我们相认的意思。” “嗯,是不必相认。” “为何?”这是青珪军忍不住上前了一步,语气急切地问道。 “不需要。”宣王冷淡道。 姚明辉难以置信,他拿青珪军作借口道:“连皇帝都舍不得放下他们,命人暗中寻找……你却弃若敝履?何况,章太子若真是你的生父,他们与你便也是亲近的人……” 青珪军心中也有这样的疑问,但他们不好自卖自夸,便全忍在了喉中。好在姚明辉替他们问了。 “我不信你们。”宣王道。 姚明辉只得道:“殿下与章太子实在是……没有半点相像之处啊……章太子是伯乐,对待身边的人,信任万分不动摇。而殿下……” 宣王掀了掀眼皮,语气更冷:“信你这般人吗?” 姚明辉一顿。 “只一个照面,我便知你野心。也不必藏。”宣王放下手中把玩的杯盏,“人心易变,姚将军。” 姚明辉突然意识到了点什么:“你今日说这些……” 宣王:“让你做个明白鬼。” 姚明辉愤怒道:“不可!绝不可!若只是因我怀有野心,想自己做皇帝,也不该死!” 霎时,厅中除却姚明辉愤怒的声音外,却是鸦雀无声。 青珪军还处在恍惚之中。 窦如云还有些难以接受,人变成了宣王,并且还是这样冷酷的人…… 宣王既然要杀姚明辉,那他还信得过他们吗? 人心易变……倒也没说错。 宣王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道:“茵茵希望你们留在我身边。” 茵茵……? 窦如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那该是宣王妃的闺名。 “但想来你们应当有些怕我。”宣王接着道。 窦如云抿了下唇,想说没有。 但却吐不出声音。 他明明年长宣王一轮,但在他跟前,的的确确被牢牢压制住了气势。 “日后还是陪在她身侧吧。”宣王不容反驳地决定了他们的去路。 窦如云舒了口气,倒也觉得这样很好。 换个思路想,宣王妃有孕,腹中的孩子也是章太子的后代啊……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问:“为何……” 宣王没应答。 他欲将玄甲卫给她护卫,她却不肯要。 既如此,将他们给她那最好了。 青珪军闷声问:“我们呢?” 宣王道:“回京吧。” 青珪军一愣:“回……京?”这个词对他们来说,那可太陌生了。 他们已经多少年不曾想到过这两个字了? “王妃不是已与你们说过?” 说什么? 他们恍惚了下,才想起来……宣王妃似乎是对他们说过,要他们从今往后去过欢愉的日子。 “回去见你们的亲人故友。”宣王的声音又响起。 他们也想问为何,但他们也知道,宣王多半不会解答他们的疑问。 半晌,才有人低低问:“我们留在暗处助你,不是更好?” 宣王只道:“不必。” 他说罢,便起身往外走去。 随即有玄甲卫进来,请姚明辉跟上。 姚明辉眼皮一跳,知道宣王多半是要动手杀他,转身就去抓窦如云腰间的刀。 哪怕知道逃出去不容易……但他总不能坐以待毙! 宣王却动作比他更快。 他骤然回身,抽出玄甲卫腰间的龙雀刀,挥刀,切入姚明辉颈间。 姚明辉瞪大眼,一句话都未来得及说,便轰然倒地。 一时满堂皆惊。 青珪军等人也没想到他说杀是真的会杀。 “他到底也曾在章太子手下效力……”有人沉声道。 宣王头也不回,道:“是,因而我予他全尸。” 青珪军张了张嘴,似有些难以接受。 只又憋出来一句:“若是章太子行事……” 宣王平静接声:“嗯,我与他不同。因而你们不必从我的身上去寻我父亲的影子。” 他说罢,走了出去。 玄甲卫很快拖走了姚明辉的尸首。 青珪军有些怅然地立在那里。 明明得知章太子有遗腹子在世,该是天大的喜事……可为何却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 这厢宣王出了门,便又往薛清茵歇息的院子去了。 他从来就没想过与他们相认。 这世上……无人真心爱他。 他们再多的情义,也不过是希望他能延续他生父的意志。 无妨,他只要茵茵爱他便好。 第251章 他活着回来了 京城。 梁德帝端坐在桌前,盯着面前送来的几份军情。半晌,才叹了一声:“侯启云太令朕失望了。” 大臣们立在阶下,闻声不由惊愕地道:“难道那孟族大军已然从益州过境?突破了魏王殿下设下的屏障?” 梁德帝道:“魏王首战大败,粮草被淹。侯启云还没蠢到家,当机立断写信请临近州县筹措粮草……” “侯将军不该如此啊……”大臣们哑然。 他怎会犯下这样的大错? 不过这念头刚起,他们转瞬便想到了魏王。 恐怕还是这位拖了后腿。 “就算写信向附近州县求援,恐怕也大大延误了战机……”兵部尚书皱了下眉,随即道:“只是不知宣王殿下军中可有多余的储备。” 梁德帝道:“宣王出手相助了。” 众人听见这几个字,顿时舒了口气,想也不想便觉得后顾无忧了。 梁德帝将他们的神色收入眼中,又沉声道:“魏王自此一战后,便遭俘虏了。” “什么?”这下众臣脸色大变,心又吊了起来。 梁朝做了多年的中原霸主。 梁德帝还是皇子时,在战场上便是个手腕强硬的主儿。后来他做了皇帝,却也后继有人。宣王年少出征,比起当今圣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多年下来,周围异族一听闻他名号,都退避三舍。 现下倒好,数年霸主威名,一朝丢了大脸! “听闻孟族手段残忍,恐怕还须早日救出魏王殿下才是!” “是啊是啊。” “不如还是请宣王殿下领三军作战……” 梁德帝没有说话,只是垂眸盯住了面前密信上的文字。 上头写:宣王妃失踪,疑似被孟族所掳。 在密信旁,摆着的是宣王的亲笔信。 他也在信中写王妃失踪。 这是宣王在试探朕吗? 梁德帝目光闪烁了下。 “陛下?”大臣见他出神,不由出声低低唤道。 梁德帝还是没有急着开口。 他想若是告知众人宣王妃失踪,难免有人议论她的清白…… 宣王是在试他心下是否还有半点温情吗? 梁德帝也曾想过,宣王是不是因中毒一事,怀疑到了他的身上,并对他心怀怨怼。 若宣王没有试探,他反而会担心宣王是否在暗自蛰伏,别有图谋。 如今么……恐怕也只是因见了魏王领军,才有的不满罢了。 梁德帝终于敛起了目光,出声叹道:“朕也有此意。” 阶下大臣暗暗松了口气。 但梁德帝却紧跟着话音一转,按住了额角,面色更显沉重和悲伤。 他倚着扶手,道:“奈何经受那孟族一吓,如此一路奔波,等到了益州,宣王妃又担起王妃之责,竭力安抚当地百姓,劳累惊恐之下,腹中的孩子到底没能保住。如今宣王正值伤心之际……恐怕……” 大臣们暗自心惊,心道今年是什么年头? 宣王妃和魏王妃腹中的孩子……竟是一个也没保住! 此时兵部尚书又上前了一步,面色凝重道:“既是如此,宣王恐怕正有满腔怒火要宣泄……” 与其对着朝中宣泄,对着那已经该发配发配该处死处死的徐家宣泄……还不如让孟族士兵来挨这个刀呢! 旁人也醒悟过来,于是纷纷出声,请梁德帝任命宣王为讨孟大元帅,暂且接手三军。 梁德帝无奈,道:“那也只有让宣王一人劳累了。” 圣旨很快就被拟好送往了前线。 大臣们各怀心思,面露忧思地离去了。 等众人都散去了,梁德帝才不冷不热地道:“婉嫔挂心魏王,魏王被俘一事,便也告诉她一声,免她牵挂吧。” 宫人应声去传话。 其余人心下暗暗道,婉贵妃,不,婉嫔如今这失宠真是失得透透的。 这话一说,不是更叫她挂心吗? 果不其然。 当夜,婉嫔要求见皇帝。宫人却提醒她,如今还当禁足,不得擅自走动。 婉嫔口中挤出一声哀嚎,痛苦地伏倒下去,将头都磕破了。 有宫人将婉嫔这边的情形,禀报到了梁德帝这里。 梁德帝只道了一声:“朕知晓了。” 便不再多说。 禀报的宫人退下去,而梁德帝却看向了近前一个禁卫打扮的人。 梁德帝问:“薛宁也失踪了?” “回陛下,是。” 梁德帝面色阴晴不定。 他这个儿子想做什么? 梁德帝并未怀疑他也被孟族俘虏了。 如魏王这样的蠢货还有可能,但薛宁……当他于殿试那日,在梁德帝跟前时,梁德帝便一眼看出了他不是什么庸才。 他的心思重,有些手腕。 魏王将他当做幕僚,便与那鼠类没什么区别,不过是被薛宁抓在手中把玩的东西罢了。 “陛下,要搜寻他的下落吗?”禁卫问。 “不必。” “你再说说,如今战场上是个什么情形……”梁德帝问那禁卫。 “宣王一战俘虏了孟族国师,还抓住了兴元军的叛军姚明辉。” 梁德帝脸色微变:“姚明辉……朕记得他。他也是一员悍将。” 他顿了下,语带嘲弄地道:“兄长手下有些心机城府的人不多,姚明辉算一个。” 梁德帝面色微沉:“再探。” 禁卫应声:“是。” 梁德帝喃喃道:“莫要辜负朕啊……”若宣王从姚明辉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东西,二人自此相认。 那他也不得不而为之了。 梁德帝信手合上跟前的密信,听见身边的内侍拍马屁道:“宣王殿下实在神武,想必要不了几日便能解决孟族之危。魏王殿下也能完好归来。” “嗯,是很神武。” “正肖似陛下当年。”内侍又道。 梁德帝面不改色,但却有锥心之痛。 可惜。 可惜。 可惜到他甚至心下有几分怨恨。 …… 薛清茵又足足昏睡了一天,才缓过来劲儿。 醒来时却是在摇动的马车之上。 她惊醒过来,一下坐起身,恍惚还以为自己又回到孟族了。 “主人。”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扭头看去,看见了云朵和阿卓。 好了,这下更仿佛还在孟族了。 薛清茵揉了下眼,卷起帘子,一眼就看见了骑在马背上的高大身影。 ……是宣王。 薛清茵吐了口气,问:“这是在行军?” 云朵点头。 薛清茵纳闷:“这就离开梓城了?” 阿卓生涩地道:“你们,梁朝,要去打我们了。” 薛清茵恍然大悟。 哦,这是接着去追孟族王去了。 还得是宣王啊,下了床还得兢兢业业反过来打孟族。 哦,也不叫兢兢业业。 薛清茵琢磨了一下,行军这么快……这里头不知道掺了多少“私仇”。 就在薛清茵发呆瞎琢磨的时候,宣王已经得了禀报,当即掉转马头朝她这边行来。 “茵茵。”他翻身下马。 其余人见状也见怪不怪。 他们才得了圣旨……圣旨里说王妃如何如何安抚百姓,如何如何做出皇家媳妇的表率,却被孟族惊动了胎气,何等可恶云云。 这把所有人都说懵了。 什么? 孩子没了? 再想到那孟族王先前还出声抹黑宣王妃…… 他们胸中实在怒火滔天。 如今宣王对王妃多么小心,那都是应当的! 薛清茵这会儿也感觉到了军中隐隐有着一股悲愤之气。 将士们竭力压抑着那气势。 但仿佛下一刻便会冲天而起。 “殿下接连打了胜仗,他们不应当欢喜吗?”薛清茵惊讶地问。 宣王掀起衣袍,登入了马车。 云朵和阿卓一见他,便如鹌鹑一般往角落里躲了躲。 她们全然想不明白,这样脆弱如瓷器的梁朝女子,为何会嫁给这样可怖的人呢? 薛清茵见状,便道:“你们下去吧,一会儿再唤你们。” 云朵和阿卓顿时逃也似的飞下马车去了。 “如此怯弱。”宣王道,想是觉得她身边留这样两个丫鬟不大合适。 薛清茵摇摇头,为她们正名道:“你是没见过她们为了保护我的时候,拿起石头砸孟族士兵的头……有多么的凶猛。” 宣王不轻不重地拧了下眉,道:“杀族人?” 显然这样的举动也令他不喜。 能对自己人毫不留情下手的,自然不值得信任。 薛清茵轻叹道:“殿下有所不知……她们哪里算是他们的族人呢?她们是孟族的奴隶,地位卑贱,人人可欺。” 宣王低声道:“茵茵心善。” 薛清茵扭了扭屁股:“怎么还夸上我了?” 宣王一本正经道:“本就如此。乃是陈述,而非夸赞。” 你是会冷着一张脸却正儿八经说情话的! 薛清茵心道。 宣王转声道:“今日来了圣旨,陛下怜我失子之痛,命我统帅三军,攻打孟族,救回魏王。” 算是解答了方才薛清茵的疑问。 “失子?”哪门子的子? 薛清茵愣了下才想起来,然后高兴地道:“我不用扮啦?皇帝难得做了个人啊。” 不过话说完,她眉眼又耷拉了下来:“这两日累得,还没来得及同你说……魏王他……死了。” 说到最后两个字,薛清茵的记忆又被勾了起来,嘴唇都有些发白。 宣王闻声却一点也不显得意外,他道:“当我知晓贺松宁同时带走了你和魏王,便猜到了。” 薛清茵咬了下唇:“我怕他甩锅给你……” “于是你便杀了他?”宣王问。 薛清茵看着他:“这你也知道啊?” “那个山洞里有很多血迹。”宣王道。 薛清茵呆了下,喃喃道:“那你当时……有没有担心是我死了……” 宣王沉声道:“我知晓你不会死。” 薛清茵有些说不清心里的滋味儿。 薛清茵不想气氛如此低迷,便又道:“青珪军和窦如云他们……” “青珪军回京城了。” “回京城了?”薛清茵很是惊讶,“他们怎么……” “茵茵说要他们从此过欢愉的日子。” “我哪是那个意思,我也没让他们走啊!”薛清茵有些急,“他们若留在你身边,帮你不是更好?何况他们是你父亲的旧部,与他们在一处,你也能隐约从他们身上窥见章太子的身影吧……” 薛清茵瘪嘴:“你怎么我说什么你都听啊?” 宣王摸了下她的脑袋,道:“他们回到京中一样能助我。” 薛清茵一下冷静不少,认真想想,道:“也是。那窦如云……” “他们暂留梓城。” “那我也可以留在梓城。”薛清茵道。这帮人得有人领着才行。 宣王没接声。 薛清茵看了看他,才发现他微眯起了眼,像是不大高兴。 薛清茵顿时反应过来:“殿下这次带上我了,是怕我再跟着人跑了?” 宣王:“……是。”他的语气森然。 薛清茵顿时气焰嚣张,一掐腰:“现在知道不能不带我了吧?” 宣王:“……是。” 他应得这么老实。 倒叫薛清茵不好意思了。 如今一想,她拍拍屁股走得那么快,好像是有一点点的可恶。 哎。 她应当对他再好一些才是…… 薛清茵脑中一转,便有了妙计。 她凑在他耳边道:“孟族有个大胡子,特别可恶。你狠狠揍他。” 她顿了下,语气放得更轻:“上回那些铃铛还在吗?等你回来,我再戴给你看。” 宣王的眸光霎时就变了。 他的声音变得低哑了些,他道:“好。” 薛清茵心道多妙啊! 又奖励了他。 又给我自己出气啦! 这时突地有人来报:“殿下,侯将军求见。” 宣王一手掀起帘子,冷淡地问:“何事?” 那人还待说什么,却见一人费劲地往里挤,口中焦灼道:“殿下!殿下!” 出声的不是侯启云又是谁。 短短一段时日下来,侯启云老了不知多少。 他不曾修面,那胡子便肆意生长。加上神色憔悴,瞧着也有些可怜。 而他此时面上的焦灼之色,似是比那日粮草被大水淹了还要更浓。 宣王冷冰冰地俯视着他,并非让人放他过来。 侯启云实在按不住了,高声道:“魏王……魏王殿下他……他死了!” 宣王心念一转,问:“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侯启云再掩不住,哽咽道:“是魏王身边的佐官,也就是王妃的大哥……他死里逃生回来报的。” “什么?”薛清茵有一瞬的失态。 宣王皱了下眉,一把握住了薛清茵的手。 他依旧稳如山,道:“带人来见本王。” 第252章 我回来你不高兴吗 发着高热,身处偏僻的荒郊野岭,身边再没有别的人,左肩右肩各有箭伤和刀伤…… 毕竟是原着男主角。 他会落入绝境的时候可不多。 薛清茵再想不出比这更容易下手的时候了。 唯一的变数,只是突然得知他有下属一直暗中跟在后面…… 但那么多刀。 那么多刀。 薛清茵咬了下唇,发觉到宣王攥着她的手变得更用力了些。 她很快回过神,看着他:“我没事。但是……”“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她歪了歪头。 “找你的时候,在洞外发现了多个男子靴印。”宣王简明扼要地道。 薛清茵抿唇:“那想必是他手下留下来的。当时我便想着这些人会不会来得很快,于是匆匆带着乔心玉她们走了。” 宣王摩挲了下她的脑袋,低声道:“茵茵已经做得极好了。……下回莫要再如此冒险了。” 薛清茵叹气:“记得了。这次没成,便真成死敌了,倒是办了一桩坏事。” 宣王眉心微蹙:“茵茵以为我在意的是什么?是在意撕破了脸皮,从此他处处记恨我,算计我,成为我的心腹大患吗?” 薛清茵觑了觑他的脸色,不答反问:“你生气了?” 宣王没好气地按住她,道:“没有。”他顿了下,接着道:“我与他注定是敌人,何时撕破脸皮都无妨。” 尤其从先前在京城的城郊庄子上,撞见贺松宁抱着她哭的时候……宣王便愈加肯定二人是注定的不死不休的敌人了。 “我只在意你会受伤。”宣王语气更沉。 薛清茵弱弱应声:“……我知道了,我方才不应当那样说。” 宣王捉住她的手指,轻轻摩挲起来。 那上头有细小的伤口。 她的肌肤实在太过细嫩,那日拔刀杀人用了猛劲儿,手却是吃不消突然的用力。于是在刀柄上生生擦出了许多道痕迹。 他忍不住垂首吻了下她的指尖。 薛清茵痒得蜷了蜷指尖,便自然而然擦过了他的唇。 他的唇微凉。 但落下来的吻却不知为何是炙热的…… 宣王松了松她的手,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随即抬起头来,道:“你没有半分的错处,若有错漏,我来弥补便是。贺松宁是个聪明人,难杀也是自然的。” 薛清茵看着他,心道能叫宣王一口气说上这样多的话倒也不容易。 她胸口淤堵着的难受,霎时烟消云散。 她轻轻抱了下他:“嗯。” 不多时。 侯启云的声音又在马车外响了起来。 “殿下,殿下,人来了。”侯启云语气中的悲痛都还没完全消散。 薛清茵一下坐直了身躯。 她揪了下宣王的袖子,渐渐趋于平静,看着宣王信手掀起帘子—— 跟前的男人由两个士兵牢牢扶住,他脸色惨白,双眼血丝密布,不过短短几日功夫,面颊便削瘦了些,五官登时更显得凌厉。 形如恶鬼。 的的确确是贺松宁。 就在宣王看向他的时候,他也在看宣王……还有……端坐在马车内的薛清茵。 贺松宁的呼吸窒了窒,眸光跳跃,变化,最后他露出了笑容,道:“清茵,我活着回来了。” 当他没等到手下回来禀报的时候,他便知道薛清茵已经被宣王带回梓城了。 他很想去见见她。 他想知道,当她看见他并没有死的时候,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愤怒?恐惧?惊异? 于是他挑了一个绝佳的时机回来。 若宣王还在城中,他前脚入城,后脚就会被宣王的人杀掉。 可宣王一旦出城…… 他便大可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摇大摆地回到军中。 如此众目睽睽,庞大的队伍之中,也并不止他宣王一人的军队。 就这样过了明路,宣王反而不便对他下手了。 贺松宁越思忖,面上笑意越弄,眼底的阴沉之色则越坠越深。 他盯住了薛清茵。 他看着她。 她今日穿的是一身竹青色衣裙,发丝散乱,像是刚被人从被窝里拎出来,带着一派浑然天成的慵懒与娇柔。 她半倚着宣王的臂膀,手被宣王紧握着。 他来得不巧? 贺松宁心下冷笑。 倒是阻碍了二人温存了。 “清茵,看见我回来,你不高兴吗?”贺松宁紧跟着出声。 说话时,他依旧紧盯着薛清茵,目不转睛。 宣王眼底飞快掠过一点戾色,他动了动,正要将薛清茵挡在身后,薛清茵却从他掌中将手抽走了,身子微微前倾。 “不大高兴。”薛清茵面无表情地吐出这四个字。 侯启云一愣。 连后头其他人也没能反应过来……宣王妃为何说这样的话?气氛好生怪异。 贺松宁没想到在这么多人面前,她都这样不留情面。 当真是几刀下来便斩断了所有? ……哪有那样容易? 这时薛清茵紧跟着道:“你一人回来,却不见魏王,如何向陛下交代?” 贺松宁差点笑出声。 好。 真是好极! 她没有半点的慌乱与震撼。 贺松宁叹了口气:“我自会向陛下说明,不必清茵为我忧心了。” 周围人恍然大悟。 原来是宣王妃担心兄长呢。 薛清茵一下钻出了马车,宣王在后面抓了下没能揪得住她。 “你受伤了?”薛清茵问。 这话实在太过明知故问,贺松宁顿觉不妙,想后退一步,但他由两个士兵扶着,想退还真不是一时间能退得回去的…… 而薛清茵已然伸出手去,重重按了下他的肩:“是这里伤了吗?” 贺松宁闷哼一声:“……是啊。” 反正都已经翻脸了,薛清茵才不管那么多。 她伸手又按了下他的胸膛:“这里也受伤了?” 贺松宁的表情一下就绷不住了,喉中骤然溢出一声痛呼,他身形委顿,面色更白。 士兵连忙将他架得更紧。 侯启云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道:“他受了伤!他受了重伤,险些死了……我想,魏王殿下之死与他没甚么关系。” 这位还是宣王妃的大哥,眼下还是要为他多说两句话的。 魏王已死,宣王还在呢! 只怕回到朝中,一时间不知多少人要改换门庭了……也不知宣王还会继续留在益州吗? 侯启云脑中念头纷乱。 这厢薛清茵缩了缩指尖:“呀,怎么连这里也伤了?” 贺松宁:“……” 薛清茵抬手还想再趁机多按两下。 给他按个伤口破裂,动脉不出血静脉出血也是极好的! 眼见着她又抬起了手。 宣王一把将她薅了回去……还摸! 再叫她摸下去,一会儿要将贺松宁浑身上下都摸个遍了。 他黑着脸,低声对一旁的亲卫道:“将人带下去,安排大夫诊治。” 亲卫应了声。 贺松宁重新露出有气无力的笑容,与宣王对视了一眼,道:“多谢殿下。” 侯启云按下急切之色,低声道:“也是,也是,他伤得实在太重了。能回来都是一件稀奇事。先稳住了他的性命,改日再问魏王殿下的事也不迟。” 反正人死了,已是回天乏术! 宣王妃的大哥要是也死了,只怕将来顶锅的便是他了。 宣王没说话,只是放下了帘子。 侯启云对着帘子张了张嘴,也只好黯然地识趣离去。 薛清茵被宣王一把扯回怀中,抵在马车壁上,抓着她的手腕,细细擦起了她的指尖。 薛清茵的指尖上沾了点血迹,想是真从贺松宁伤口上按出了点血来。 很快宣王便擦拭干净了。 他问:“摸他作甚?” “那些地方都是他的伤口,按一下就疼。那不得多按几下。” 宣王将她抵得更紧,他在她耳畔语气沉沉地道:“我身上也有地方疼得紧,茵茵也按我一下吧。” 薛清茵脸色微变,刚想问他是不是前些日子攻梓城受了什么暗伤,哪里疼……但转瞬她就反应了过来。 她脸腾地一红,一把推开宣王,还顺势踹了他一脚:“你……”她瞪大眼:“那怎么相同?” 第253章 妒忌入骨 侯启云走出去没多远,便见贺松宁冲他招了招手。 “怎么?”侯启云也顾不上摆将军的派头,大步就走上前,关切地询问起来。 贺松宁压低了声音,道:“侯将军若想从此事脱身,须得仔细护佑住我的性命。” 侯启云眼皮重重一跳。 这是……何意? 这是暗指,军中还有人会杀他? 那……还能是谁? 侯启云想回头去看宣王的方向,但又生生忍住了。 他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心道薛宁这话,简直是直指宣王狼子野心,杀死兄弟,妄图争权啊! 可……可薛宁不是宣王妃的兄长吗? 侯启云满头雾水,贺松宁却没有要与他细说的意思,由两个士兵扶着便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没一会儿工夫,方成冢来见了他,道:“殿下的意思是,既然薛公子受了这样重的伤,便该派人送公子回去梓城等候。” 贺松宁知道,这是宣王恨不得立即杀了他。 他蠢到家了才会答应回梓城。 贺松宁喘了口气,露出悲色道:“我乃魏王佐官,身负重任。魏王身死,我却仍在世间,只怕陛下怪罪。我还是随军而行,随时等待陛下旨意吧。” 方成冢:“……” 他倒也不能上手强拉。 毕竟贺松宁是随魏王来的,如今他是和侯启云等人走在一处的。 若对贺松宁强行下手,便显得宣王别有图谋了。 弄不好魏王的死都要算在宣王头上。 “那便只盼薛公子的身体能受得住这急行军了。”方成冢一笑,退了出去。 贺松宁也笑了下,合上眼,靠住马车内壁。 马车颠簸。 他身上被薛清茵按过的地方,又传来了撕裂般的疼痛。 但他却清醒至极……疼得好。唯有如此,才记忆深刻,对欲行之事愈发坚定。 宣王派的大夫很快也来找了贺松宁,但与此同时一并来的,还有侯启云派来的大夫。 两个大夫撞上,顿时面面相觑。 贺松宁老神在在,道:“劳烦宣王殿下和侯将军操心,既然二位都到了,便请二位一同为我诊治吧。” 这样一来,自然没有能动手脚的地方。 小半个时辰后,亲卫来到了宣王跟前禀报:“侯启云也派了个大夫去。” 薛清茵一并听见了亲卫的声音,生气道:“狗东西!心眼儿还挺多!难怪祸害遗千年!” 她说罢,又不高兴地道:“这位侯将军怎的这样容易被蛊惑?” “随着年纪增长的是畏首畏尾。”宣王平淡地道。 薛清茵无奈:“又不知何时才能杀得了贺松宁了?” “要看皇帝想不想保他。”宣王轻描淡写,却是将局势看得分明。 薛清茵皱眉。 说起来,最麻烦的还是皇帝…… “我该走了。”宣王为她理了理头发,“你先用饭。” 薛清茵乖乖点了下头,看着宣王跳下马车,重新翻身上马,随即走到了队伍的前头。 他的背影高大挺拔,挟着锋芒。 叫人无端安心至极。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轻轻屈张一下。 空空的。 她倚着马车壁,觉得自己好像患上那个……什么肌肤饥渴症了。一时无人靠着,还不大舒坦。 宣王说急行军便当真行得急。 当夜他们就又打下了一城。 等到晚间,薛清茵坐在马车里刚用了饭,阿卓和云朵一边给她收拾碗碟,一边也能跟着吃一些。 “茵茵。”宣王的声音在车帘外响起。 随即车帘卷起。 宣王披着甲胄的模样映入她眼中,但还没等她仔细多瞧他两眼有没有受伤。宣王突然又放下了帘子。 “嗯?”薛清茵疑惑地身子往前一倾,自个儿把帘子掀了起来。 却见宣王从方成冢手中接过一方帕子,先是擦了擦自己的脖颈。 他抬着头。 薛清茵能清晰瞧见他喉结滚动。 擦什么? 擦……血吗? 薛清茵心道我又不是不曾见过! 我前头才亲手自己捅了两刀呢…… 她一下冲上去抱住了宣王。 然后又猛地扭过了头:“……呕。” 浓重的血腥气直钻入鼻中。 与她先前从贺松宁身上嗅到的血气全然不同。 浓得她几乎能感知到毛孔里都是粘稠的、湿润的触感。 薛清茵扭过头,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宣王,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嫌弃你呀……是我没见过这样多的血……” 宣王扶了下她的手腕,好叫她重新坐稳,随即低声道:“我知晓。” 方成冢这会儿也自觉后退了两步,生怕熏着了他们王妃。 “坐在马车里晕吗?”宣王退开一步,问她。 薛清茵有些难受,心道怎的还是这样脆弱啊?连个血腥气也闻不得。 但她还是乖乖坐住了,应他的话道:“不晕。” “累吗?” “不累。” “可有何处疼痛?” “没有。”她摇头。 宣王的神情骤然变得缓和了些,他道:“我晚些再来见你。” 薛清茵恹恹道:“好罢。” 似是瞧出了她的兴致不高,他又道:“那个大胡子抓住了,晚些时候你要去瞧一瞧吗?” 薛清茵来了点精神:“要。” 宣王点了下头,这才转身离去。 等晚些时候再见到宣王,他已然换了身衣衫。 白色袍服宽大飘逸,又头戴玉冠,俨然换了个气质。走近时,那压人的气势都消散了许多。 薛清茵嗅了下,只嗅到一点檀香气。 有种令人心神安定的力量。 他走近了,却并未立即抱她。 见她神色如常,这才伸手将她从马车上接下,而后便去看那个大胡子俘虏了。 坐在不远处另一架马车上的贺松宁,定定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眼眸中如有针刺。 半晌,他才重重放下了车帘。 他捂着胸口,语气低沉又阴冷地笑起来:“捅我两刀,倒叫他更爱你了是吗?” 那细长的针,深深扎入了他的心间。 贺松宁骤然醒神,才觉原是妒忌入骨。 …… 又一封密信很快被送回到了京中。 诸位大臣又被召集在了殿中,他们垂首等了不知多久,才终于等来了皇帝。 梁德帝的神色更见疲惫和憔悴。 他一手扶住椅子,道:“益州军情……宣王再夺梓州。” 大臣们面上一喜:“宣王殿下果真勇武非常!” 只不过……这好似……将魏王衬托得更为无能了。 恐怕等他归来时,便要迎接陛下的雷霆之怒了。 但紧跟着,梁德帝又开了口,他道:“魏王……薨了。” 一时殿上鸦雀无声。 众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等了半天,都没等到皇帝的下一句话,他们才反应过来……魏王死了,真的死了! “可是孟族下的毒手?” “这该死的孟族人!何等恶毒!” “陛下……陛下节哀。” 他们说着,纷纷跪地叩首。梁德帝还没落泪,他们就先争先恐后地掉起了眼泪,仿佛死的是自己儿子。不,仿佛死的是自己的爹。 梁德帝将各色神态收入眼中,按了按眉心,颤声道:“徐家虽有百般不是,婉嫔也因骄横获罪。但如今魏王身殒在外……婉嫔心中该是如万蚁钻心之痛……” 众臣会意,便也顺势求陛下宽恕婉嫔往日的罪过。 “眼下看来,有宣王在,孟族是断无法再入侵我大梁了。”梁德帝挥了挥手道,“你们便下去吧,朕一个人静静。” 众臣多的话也不敢说,生怕这时候触了霉头,于是纷纷退下。 他们走后,还是上次那个禁卫,又来到了殿中。 禁卫道:“薛宁回来了,说是死里逃生,身受重伤。” 梁德帝的眉心紧皱,没有一点舒展。 会是宣王动的手吗? 这是要将他的儿子都杀尽? 但紧跟着禁卫又道:“陛下令小人紧盯的那个姚明辉已经不在了。” “什么叫不在了?” “被宣王殿下一刀割喉。” 梁德帝紧皱的眉头,一下又舒展了。 他担心的事到底没有发生。 宣王……依旧是他的儿子。 “拟旨吧,朕要赏宣王。” 第254章 她是懂如何扎心的 魏王府。 江侧妃狼狈地从池子里爬起来,两个婆子却又沉着脸,按住了她的肩,将她猛地往水里一掼。 “咳咳咳……王妃……王妃如此待我,不怕殿下回来后,同王妃算账吗?”江侧妃挣扎着抬起头,喉中挤出声音。 柳月蓉坐在不远处,她将手中的茶盏重重一放:“一个侧妃,竟敢乱了规矩出声责问我。掌嘴。” 她身边的陪嫁丫鬟听见这句话,当即走到江侧妃身旁,抡圆了一巴掌打上去。 江侧妃又疼又气,尖叫着破口大骂。 嬷嬷端着漆盘走进来,将这乱糟糟的一幕收入眼中,当即皱眉道:“王妃。” 柳月蓉看向嬷嬷的方向,露出厌憎之色,但很快又掩去了。 “殿下不在府中,我一个奴婢本也不该多嘴。但王妃先是将柳家的奴仆带入府中,王府上下竟多处都由他们来接管。已然不知此地是魏王府,还是柳家。”嬷嬷不快地道。 柳月蓉心头暗骂,你也知道你只是个奴婢。 昔日婉嫔还是婉贵妃,你个老奴才得以水涨船高,拿起了主人的架子。今日还想教训我? “嬷嬷也知道,自从那个孩子没了。我日日不得安眠,痛彻心扉。我娘家人念着我的苦,这才送了些惯用的丫鬟婆子来……”柳月蓉擦了擦眼角道。 刚没了孩子,她真的是几乎发了疯。偏嬷嬷还要她忍住,不能去皇帝那里告乔心玉的状。 她是真恨呐,恨之入骨。 柳夫人来府中看望她,便道:“留不住的已成定局。你如今要做的,便是收拾心情,趁你婆母失势,魏王又不在府中,扶植你自己的势力,将整个王府牢牢把控在手中,将那些妾室管得服服帖帖,立起你王妃的威严。 “等到将来魏王回府,知你丧子之痛,你再顺势说几句温言软语。夫妻感情反而能增进。此后你再与魏王同心同德,到底还年轻,孩子再要两三个也不是难事。” 柳月蓉彼时正失了主心骨,难得将柳夫人的话听了进去。于是紧跟着便出手整治起了王府上下。 因她丧子之痛,府中众人一时也不敢忤逆她。 柳月蓉这才在府中,真真切切地尝了一回做主人是个什么滋味儿。 “王妃喝药吧。”嬷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柳月蓉从思绪中回过神,仰面又对上嬷嬷的面容。 嬷嬷面含愠怒,但又不能发作,只是将漆盘中的药碗往前送了送:“王妃请。” 这是调理身体的药。 滑胎伤身……若不仔细调理,恐怕以后都难有孕。 柳月蓉也只得憋着气,接过药碗一饮而下。 嬷嬷将空的药碗接回去,也懒得再管。反正等魏王回来,魏王妃能再有孕就是好的……魏王府也有了更大的指望。 但这念头刚行至此。 “王妃!王妃!”宫人跌跌撞撞地进了门,脸色惨白发青,如同天塌了。 “宫中……宫中来了人……”宫人道。 柳月蓉起身,见状顿时心中有些没底:“是何事?” 难道她在王府中折腾的动静,都传到父皇耳中去了? 宫人面对她的问话,却面露惶惶之色,没有答。 这时宫中来的内侍,也进了门。他面色沉重,开口道:“益州急报,魏王殿下……薨了。” 庭院中寂静万分。 好似霎时间被抽走了人间的所有声音。 江侧妃顶着巴掌印,最先回过了神,她尖声道:“不可能!你……你从哪里来的?你、你胡说八道!你怎敢这样说皇嗣?” 柳月蓉嘴里的苦意还未完全散去。 刚喝下去的药好像还反流了。 她口中越来越苦,胸中也一阵阵发窒,然后她仰面倒了下去。 她年少时便一见倾心的男人。 她朝思暮想想要嫁给的男人。 给乔心玉留了一个孩子,便不在了…… 她呢? 那她呢! 柳月蓉喉中挤出一声哀叫,那哀叫断断续续,最终变成了尖利的嚎哭。 一转眼的功夫,魏王府上下便都哭号了起来。 哭声直传出很远。 而魏王身亡的消息也传出了很远,直传到了许家。 许家却没有心思为魏王的死生起半点情绪。 此时许家的气氛紧绷,为的却另一桩事…… “可恨我不在清茵身边。”许芷眼圈泛红,“她身子那样弱,怎么受得住这样的苦?我怕只怕她身体撑不住……在益州没了性命。” 许芪也跟着擦了擦泪水:“不如写封信去问问如今怎么样了。” “尚在战时,只怕反误了大事。”许芷哽咽道。 她自知不够聪明,哪里好再去添乱? 正说话间,有小厮快步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姑奶奶!姑奶奶!” 他很快在许家人跟前定,道:“陛下……陛下重重赏赐了宣王殿下,赏赐的队伍已经离京往益州方向去了。” 许芷勉强笑了笑。 得圣宠自然是好事。 但比起赏赐不赏赐,她还是更关心女儿的身体。 小厮咽了下口水,喘了口气,接着道:“倒也巧,也有东西从益州送来,是给姑奶奶的。” 许芷哪里还坐得住?连忙起身催促道:“什么东西?在何处?快快取来!” 小厮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许芷。 许芷接过来匆匆拆开。 “……是宣王亲笔写的。”许芷神色复杂地道。 许芪不敢看,半眯着眼,小心翼翼地问:“怎、怎么说?” 许芷道:“清茵无恙……” 别的再没多说。 然后折起信纸,命人取来烛火燃尽。 许芪见状顿时更不敢问了。 那其中……写了什么?当真无恙吗? 许芷喃喃道:“宣王也算有心了,信今日能到我手中,可见军情往京城送的时候,他便也派人立即出发了。为的就是免去我得了清茵滑胎的消息之后,心下忧愁难当。” 许芪见状,心道那便是当真无恙了! 他这个妹妹有多疼清茵,他是知晓的。她能这样说,他也狠狠松了口气。 许芪还忍不住跟着道:“是啊,莫说宣王天潢贵胄,这世上便是寻常男儿,也少有做到如此妥帖地步的。” 他心中暗暗嘀咕,他女儿若能寻个好的,他也放心了! “听闻魏王死了……”许芷这才有了闲心说起别的事。 许芪的心情经历了一个大起大落,再听见魏王死了,那可不一样了。他一拍桌子,道:“今日咱们来个围炉煮酒。” 嘴上不说欢喜,但字字都透着欢喜。 许芷也吐了口气,笑道:“好。” 天色渐渐晚了。 许家人围着炉子还吃起了拨霞供。 许芪叹道:“这又是清茵那庄子上的新鲜玩意儿吧,她人虽不在京中,咱们却还受着她的益处呢。待这热乎的吃了,便吃一碗凉的,真真是舒服极了。” 许芷点头,正喜欢听别人夸薛清茵。 说话间,丫鬟突地走到了许芷身边,压低了声音,与她耳语了两句。 许芷一下起了身。 许芪忙问:“何事?” 许芷笑道:“想起来该叫那送信人带些东西回益州。” 许芪一拍大腿:“哎哟!正是!瞧我这记性,那快快……” 许芷道:“我去就是了,你们且吃着。” 许芪本来热心得很,生怕没有表现的机会。但一想,也只有许芷才更清楚清茵的喜好,和眼下的需求…… “那你快去吧。”许芪道。 “嗯。” 许芷快步朝自己的院落走回去,等进了门,她才又从侧门拐出,转而来到了许家的小门后。 她抬手将门打开,无奈道:“怎么总走这道门?” 已是入伏的天气,但来人额上却不见一点汗水。 只是打湿的鬓角,才显露出他这一路上,流了多少的汗。 正是宁确。 他嗫喏了下,道:“走正门?”他顿了下,道:“我想,却不能。” 许芷无奈,心下又觉得好笑。 “我听闻宣王妃到底没保住那一胎……”他动唇,语气低缓地道,一边还打量着许芷的神色。 许芷恍然道:“你是因此事来寻我。” “我想你恐怕要伤心……” “不妨事,她如今身子好了许多,离了京城再有孕更好。”许芷的口吻云淡风轻。 宁确是聪明人,见状也不再多问。 许芷却想起一件事来,问:“魏王死了?” 宁确应声:“是。” 许芷皱着眉没说话。 宁确便主动问:“你忧心陛下怀疑是宣王动的手?” 许芷叹了口气:“嗯。”她实在不懂这皇室的弯弯绕绕,好在还有个宁确能问一问。 “不会。”宁确笃定地道:“送出京的赏赐,便是最好的证明。” 许芷不解。 但想来宁确不会糊弄她。 “那我便放心了,你回去吧。”许芷道。 宁确却着没有动。 许芷看了看他,也觉得是不大像话。他走了这么多路,躲着那么多人,才走到这里来……说了不过三两句话,问的还尽是清茵的事,便将人打发走了。 许芷犹豫了下,回头叫丫鬟去盛了碗凉茶来给他。 宁确双手接过,一饮而尽,道:“解暑圣物,多谢夫人。” 许芷:“……你走?” 宁确顿了顿,道:“魏王身死之事,夫人不必太过忧心。” 许芷欣喜道:“你要在朝堂之中斡旋?” 宁确迟疑道:“我……不能。但请夫人信我。此事定无虞。”他想了下,还是又添道:“若有一张底牌,便不能在开局就放出来。” 许芷似有明悟:“在关键的时候拿出来,方才使收益最大。……做生意也是一样的道理。” 宁确松了口气:“是。” 许芷顿了下,扭头道:“再取些点心来。” 然后她把点心给了宁确。 宁确接过去,拎在手中,他没有说告别的话语,只转身又走入了夜色。 许芷也回去接着吃拨霞供。 丫鬟紧紧跟在她的身边,低声道:“这人确是比老爷有用些……” 许芷“噗嗤”笑出声,没好气地横她一眼:“人前莫乱说。” 丫鬟笑道:“跟着您好些年了,您知道我这张嘴的,人前一向管得住。” 许芷无奈一笑,再往前走去,步履渐渐轻快许多。 说要捎去益州的东西,许芷也真准备了。 除了给宣王和薛清茵的,还有捎给贺松宁的。 也不知魏王身死,阿宁是否也会受牵连……许芷皱了皱眉,压下心头的忧虑。 翌日。 柳夫人到了魏王府来探望女儿。 王府之中个个如丧考妣。 柳月蓉更是又仿佛生了一场大病,倚着床边,神思恍惚。 柳夫人抓着她的肩头,沉声道:“事已至此,你哭也好,闹也罢,你的夫君都不会死而复生。” 柳夫人说着,面色难看地道:“甚至……柳家都跟着魏王府从此失去了希望。” 柳月蓉回过神,一把推开柳夫人的手:“你们如今惦记的还是柳家的前程吗?” “难道不该吗?月蓉,你嫁错了人,带累的的确是家族上下!”柳夫人说罢,收了收怒火,“眼下你要想一想,怎么为自己谋后路了……” “怎么谋?”柳月蓉喃喃道,“人都没了,怎么谋?我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了。” “谁说不会再有?”柳夫人却语气沉静地道。 柳月蓉坐起身,反应过来:“你是说……乔心玉?” 柳夫人皱眉:“不。……你不能让她活着回到京城。她的父亲在此次大战中没死,将来依旧还是节度使。她有父亲做后盾,又有子嗣傍身……” 柳月蓉冷冷地一笑,打断道:“我是正妻,我大可要来养在自己膝下。” 柳夫人骂道:“蠢货。骨肉亲情,血脉相连,岂会因你养在膝下便能割舍?那孩子总会知道自己的亲娘是谁。所以……不能留。你若要孩子,只管从其它地方抱一个来就是。” 柳月蓉怔了怔。 柳夫人已经有些不耐了。她怎么会将女儿养得这样愚钝? “如何?还没想好?宣王的本事众人皆知。将孟族打回老家,也要不了多少日。到时候乔心玉随军还朝……” 柳月蓉一个激灵:“是,要杀了她。趁她还在益州,天高皇帝远……” 柳夫人想了下,道:“路上杀吧。” 柳月蓉的思绪又恍惚了下:“若能将薛清茵也杀了就好了。” 柳夫人怒道:“你怎么还想着与宣王妃争风吃醋?她到底是别人的妻子!” 柳月蓉掩面哭起来:“可是……可是凭什么?我的夫君死了。而她的夫君却能得胜得赏。将来我真要被她死死压一头,永世不得翻身了。” 柳夫人一把按住她的肩:“没出息的东西。日子还长着呢,想来要不了几日,你那婆母也要被放出来了,她只要脑子没有糊涂,就会知道她得帮你……” 柳夫人屈指指向窗外,指向那巍峨皇宫所在:“你且看清楚了。争夺到一个好夫君算什么,那里才是最后的终点!” 柳月蓉心神一震。 母亲的意思是要她……将来做皇太后吗? * 乔腾到底是益州的节度使,他对益州乃至益州附近的州县,都分外熟悉。 由他作向导,宣王大军更是势如破竹。 赏赐到的这日,已是连夺三城。 沿途百姓莫不俯首叩拜。 侯启云骑在马上看得胆战心惊。 他骤然发觉到……经此兵祸,益州军民对宣王反而更加的崇敬,乃至到服服帖帖的地步了。 宣王不必挥刀向那凶恶的山民。 所谓杀鸡儆猴。 又所谓救命之恩重如山。 只多杀几个孟族士兵,益州便是再刁的山民,也要即刻向他俯首称臣…… 这里俨然已经成了他一人的王国。 侯启云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陛下会想到这一幕吗? 他想到这里,不由回头去搜寻宣王的身影,但却没能看得见。 另一厢,薛清茵暂且住进了新的宅院。 她想着京中恐怕已经知晓魏王身死的消息了,便带上云朵和阿卓,去寻乔心玉。 等跨过一道又一道门。 还未见到乔心玉呢,却是先见到了被两个士兵扶住的贺松宁。 “清茵。”贺松宁出声叫她,并让士兵退到了一边去。 哟,如今还能自个儿立了。 薛清茵看也不看,扭头便走。 她倒是想抓着他的伤口多按几下……奈何宣王瞧了得在床上发疯。 “……清茵,你就没有什么话想与我说吗?”贺松宁的声音又响起。 薛清茵顿了顿脚步。 你非要这样问的话…… 她转过身来,压低声音:“我有些后悔。”她道。 后悔……? 贺松宁目光一闪,呼吸都漏了一拍。 脑中不自觉地,不受控地生出了点念头——后悔杀他? 薛清茵歪了歪头,语气压得更低道:“怪我从前没有杀过人,第一回便是在你身上。因而手脚不够利索……” 贺松宁眼皮一跳,嘴角向下撇。 “下回我就知道了,第一刀应该切在你的喉咙上。……我会让宣王好好教一教我的。” 贺松宁神色一变,目光阴鸷。 她要宣王教她如何杀他? 她要宣王教她如何杀他。 “清茵,你是懂得如何叫人伤心的。”他从齿间挤出阴沉的声音。 第255章 青珪军的正确使用方法 “你今个儿才知道?”薛清茵对着贺松宁翻了个白眼。 贺松宁脸色沉了沉,但转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又奇异地平和了许多。 他想问你在宣王跟前也是如此吗? 但想来想去,大抵不过是自取其辱,便到底紧紧抿住了唇,忍住了。 他目送着薛清茵远去,奔向另一个方向。被他屏退的士兵这时重新围了上来,面带疑惑之色:“薛司马似与宣王妃……” 没等士兵将话说完,贺松宁便冷着脸打断道:“她恨我为寻魏王下落,身负重伤不顾自己安危……” 士兵恍然大悟。 这厢薛清茵到了乔心玉被临时安置的住所。 里头却没有人。 她便老老实实等了会儿。 倒也没等上太久,乔心玉便满面欢欣地跨进了门。难得见她如此明显的喜色,薛清茵多看了一眼,问:“是有喜事?” 乔心玉愣了下,惊道:“王妃怎在此?” “来瞧瞧。” 乔心玉神色一舒,忙走到跟前道:“父亲伤势已经大好,我正从他那里回来。” 薛清茵点点头:“恭喜。我也听殿下说了,这两日大捷也多亏节度使率军领路。” 乔心玉顿了顿。 心道宣王妃说话听来是叫人很舒服的。 从前怎么没有人发觉到呢? 乔心玉回过神,真切地道:“也要多谢王妃和宣王殿下,方才使我能顺利与父亲相见。只等彻底打退孟族大军,我便能回去见我母亲,一家团圆了。” 薛清茵无奈道:“可惜你还得回京城。” 乔心玉攥了下手指,眼底涌动着抗拒之色,但她自己也清楚,这是必然的。 因为除他们几个外,无人知晓魏王的侧妃也跟着来了…… 一旦叫人知悉,魏王是已经死了,就算再获罪也落不到他身上了。可她呢?她的父母呢? 届时陛下会不会又责怪她的父母教女无方呢? “是啊……”乔心玉恍惚了下,定了定神,看着薛清茵道:“我真有些羡慕王妃。” 薛清茵心道,所以这夫婿还得是自己挑。 她随即面色一肃,对乔心玉道:“柳月蓉那胎没保住,你知道吗?” “什么?”乔心玉这还……真不知道。 “就在你跟着魏王走了之后,她去你的院中找你,见你不在,突然就见了红,滑了胎。”薛清茵道。 “如今魏王又死了……”乔心玉皱起眉,“我若是她,恐怕第一件事也是要我死在外头。” 薛清茵心道与乔心玉说话真是省力。 “届时让宣王派人送你回京吧。”薛清茵主动道。 乔心玉却否决了:“若我在路上出了事,算谁的?恐怕容易被人推到宣王头上。” 她犹豫了下道:“让我父亲……” 薛清茵一想也是。 乔心玉也是个七窍玲珑的。 但……薛清茵很快也否决了她的提议:“你爹也不行,他手下的兵都是益州驻军,无诏不得入京!由他们护送你……动静太大了,反招降罪。” 这一下,竟是犯了难。 “就在当地招揽一些家丁……若在路上遇见柳家派来的人,实在时运不济命丧当场,也是无法的事。”乔心玉倒显得豁达。 “唔……我有人可送你。正巧他们本也要去京城。” “什么人?”乔心玉惊讶道。 既不是宣王的人,还能是什么人? 难道用魏王自己的亲卫吗? 但这些人都不知道侧妃跟来了军中。 如今魏王身死,他们也失了主心骨,每日里只跟在侯启云身边,日思夜想都是为魏王报仇。 薛清茵起身道:“等我。有他们护你,你定然无恙!他们若连这样的本事也没有,只怕他们自个儿也要羞死了……” 那……究竟是谁? 乔心玉心下疑惑更深。 但她见薛清茵语气笃定,心下也不自觉地安定了许多。 薛清茵转身要走。 “等等。”乔心玉突地叫住了她。 “嗯?”薛清茵回头。 乔心玉笑了下,道:“我还是再教教你怎么杀人。还有上次同你说的美人计……也未尝不能学。还有些乃是我乔家秘传。但若是教给你,我想父亲知晓了也不会怪罪。” 薛清茵眉眼一动:“好!” 另一厢。 青珪军已然启程,朝着京城的方向走去。 他们走得很慢,那本就疲惫的面容显得更见神色恹恹。 走在路上,如一支从地府里爬出来的队伍。 “他说得很分明了,他不愿要我们。” “无可厚非。他年少掌军,手中对他心悦诚服之人还少吗?他不必用我们。” “只是我们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坚守数年,又是为了什么?” 他们的语气郁郁,嗓音嘶哑。 “兴许为的就是这日能再见到太子的后人吧。我们已经见到,便该圆满了。” 有人道。 但即便是这样说,他们还是显得疲乏而低落,再振不起半分的士气。 好似就这样抬脚迈入死亡,也无不可。 就在此时。 一阵马蹄声近了。 他们眉眼一厉,飞快地转身望去,姿态戒备。 但来的却是…… “宣王亲卫?” 他们愣了愣。 亲卫下马,道:“幸而诸位还未走远,宣王妃有一事要交予诸位,请诸位随我先回府,可行?” 他们呆滞许久。 终于……回过神来。 那是被需要的滋味儿。 那是被认可的滋味儿。 那是宣王并未完全抛却他们的滋味儿! 他们重重一点头:“可行!” 亲卫瞧了瞧他们徒步而行的姿态,嘴角禁不住抽了抽。 这往京城回去,不知道要走到猴年马月啊? 竟如那苦行僧似的。 好在……王妃早有吩咐! 亲卫道:“随我往前,前方有马!” “好!”他们应着声,陡然加快了步伐,哪里还有方才的一身落寞之气? 第256章 她必死无疑! 薛清茵终于又一次见到了青珪军。 这些人在她跟前立住,按不住地东张西望。 薛清茵纳闷:“瞧什么呢?” 他们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全然不似窦如云他们那样,憋不住的满腹情绪,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什么都往外倒。 青珪军这些人……大抵是真学去了章太子的几分性情,身上带着几分格格不入的温雅与内敛。 并不似铁血的行伍中人。 “王妃见我们……有何吩咐?”终于,他们之中有人开了口。 正是那日先到陷阱旁边救下薛清茵的男子。 薛清茵道:“你们且先住两日,然后替我送一人回京。” 他们张了张嘴,陷入哑然。 这便是……那桩事? 就这样……一桩事? 却引得宣王亲卫来寻他们…… 她不知是大材小用? 又或者……这才反显得她与他们之间,亲近些,没有那样多的客气。 青珪军满脑子的念头齐飞。 薛清茵等了会儿,还是没等到他们开口。 好吧。 从寡言这一方面来说,他们与宣王倒是分外契合的。 薛清茵便只得自个儿接着往下说:“便是那日与我在一起的姑娘,她的父亲是益州节度使乔腾。我从孟族逃出来的路上,多亏有她持刀护卫。她怀有身孕,须悄无声息回到京城,沿途或有人截杀她,我要诸位护她周全……” 她顿了下,问:“可有难处?” 她没有问你们愿不愿意,只问可有难处。 他们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道:“此事简单!” 此事若都说难,那实在辱没他们青珪军的名头! 但等真应了,他们回过神了,才又忍不住抿了下唇。 他们还以为…… 还以为唤他们回来,是要他们继续留在这里。 到底是一场空了…… “那好,此事便倚重诸位了。”薛清茵笑眯眯道,“来人,为他们上些茶水点心。” 青珪军立在那里,无所适从,迟迟没有落座。 薛清茵这时隐约明白了点他们的心思,便问:“你们在等宣王?” 他们没说话。 但面上失落之色显而易见。 薛清茵恍然大悟:“你们以为是宣王召见?” 这下青珪军嘴里才蹦出来了个字:“……是。” 薛清茵咂咂嘴:“见着我倒是叫你们失望了……” 他们辩解道:“倒也并非如此……只是、只是……” 他们隐姓埋名许久,少与人通来往,一时竟显得讷讷不善言。 “只是来的是宣王亲卫……”终于有个人把话囫囵说完了。 薛清茵道:“哦。殿下留了些亲卫和玄甲卫由我支使,你们见得多了,便会习惯了。” 他们出了下神,倒是没发表什么,宣王待她太过宠溺,这样不可的言论。 半晌,才又有人道:“当年太子待太子妃也是如此……” “是吗?”薛清茵惊奇道:“果真是父子一脉相承了。” 优秀基因的强大遗传,诚不欺我! 话刚说到这里,门外却突地响起了脚步声。 他们扭头一看,正见宣王跨门而入。 青珪军众人顿时更是坐立不安了,他们避开了宣王的目光,心想着……他恐怕是不大想见着他们的。 也不知方才那句“一脉相承”听见了没有…… 他们还清晰记得那日,宣王对他们说,他与章太子是不同的,不必在他身上寻章太子的影子…… 青珪军众人脑中思绪再度胡乱飞起来。 而宣王径直越过他们,走到了薛清茵跟前。 等见她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姿态懒散,面色这才舒缓许多,低声道:“我听亲卫禀报,说你今日撞见了贺松宁。” 薛清茵道:“无事,哪怕他活着回来了,我见着他也不会害怕的。” “嗯。”宣王在他身边坐下,扫过青珪军众人:“你有事交予他们?” 薛清茵点头:“他们已然应下了,倒是又为我解了一桩烦忧。” 这话说得青珪军上下顿时紧张起来。 他们很在乎。 在乎宣王对他们的看法…… “那便暂住在西风院,等事情办了再走。”宣王道。 他们闻声舒了口气。 而直到最后,宣王也没有提起那句“一脉相承”。 他们霎时了然…… 有些话,是要分人说的。 他们觑了觑薛清茵的方向,对她在宣王心中的地位,顿时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等到被亲卫领去西风院,他们对接下来要做的“小事”,也没有了失望之情。 他们可以从这里望见宣王妃的院落。 据说夜间宣王也是歇在一处。 他们住在西风院,便如当年守在章太子身旁一样…… “真好。”他们喟叹道。 终于是睡了个好觉。 乔心玉离京一事,不适宜被人戳穿,于是她抓紧时间与父母叙了旧,这便准备要走了。 临别时她来见了薛清茵。 想着薛清茵两日都不曾再提起护送一事,她便先自己招揽了些家丁…… 谁知道甫一进了门,便见里头了个满满当当。 “这是……” “这便是要护卫你去京城的人。”薛清茵道。 “他们……他们护卫我?”乔心玉难掩震撼之色。 乔心玉的耳朵当然没有聋。那日在山脚下,她清晰地听见了,薛清茵在看见他们手腕处的文身后,脱口而出一句:“青珪军?” 换做别的闺阁女子,未必知道这是什么。 但乔心玉的父亲可是节度使! 本就身在行伍,自然耳濡目染之下,也曾听闻过青珪军的大名。 只是她一直不敢问,怕掺和进了不该掺和的事…… 可如今……那传闻之中的青珪军,那神出鬼没的青珪军,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青珪军,今日却被薛清茵这样轻描淡写地派给了她,做她的“护卫”! 这叫乔心玉如何能不震惊? 难怪薛清茵那样笃定…… “这,……恐怕受不起。”乔心玉吐出震撼的余音。 “如何受不起?受得起。”青珪军沉声道。 他们如今想通了,便铁了心想要将这桩宣王妃交托的事办好。 乔心玉不得不看向薛清茵。 薛清茵对她道:“活着回到京城。” 乔心玉心头一震,指尖都隐隐发麻。 若再推拒,倒是显得扭捏了。 何况……她是该好好活着!为了自己,亦为了父母! 乔心玉躬身拜道:“却之不恭。” 青珪军见她应下,也个个松了口气。纵有万般不舍,但还是护卫着乔心玉往外行去。 乔心玉顿了顿,突地又走回到薛清茵的身旁。 她双眼发亮,里头好似燃着熊熊的火。 “若有一日……宣王登得大位,能让我与父母团聚在一处吗?” 薛清茵愣了下。 啊? 乔心玉沉声道:“待我回到京中,我便是宣王府的眼睛。我等你们回来……我等你,与他一同登上大位。” 她说罢,扭头快步走远。 她没有再说一个谢字。 但却字字句句都是谢意。 薛清茵在门内,看着她越走越远,也看着她的父亲乔腾立在院子口,默默流泪。 与此同时。 柳夫人帮着柳月蓉亲自挑选了一些人。 “他们不畏死,若被抓住便会咬破口中毒囊。”柳夫人道。 柳月蓉有了些精神,她咬牙切齿:“好……乔心玉必死无疑。” 第257章 剑下无一活口 一架青色篷顶的马车,缓缓行驶在狭长的小径之上。 一行人骑着马,紧随在马车之后,便也堪堪凑成了一支队伍。 只是若定睛仔细瞧,便会发觉这行人鬓间覆了一层浅浅的白霜,再看他们身形削瘦,哪及彪形大汉来得震慑力强呢? 道路两边,长着茂密的杂草,足有成年男子的腿那样高。 有人顶着烈日,悄然潜伏其间。 他们目送着队伍前行,而没有急于动手。 半晌,方才响起声音。 “这便是她招揽的家丁?” “益州无人至此,竟连这样的人也能拿来充数了?” “这是好事。”他们之中头领模样的男子出声道,“我们无人想将命丢在这样的地方。” “大哥说的是。” 谁不想轻轻松松地拿银子呢? “会不会……”有人皱起眉,“其中有诈?” 大哥听见这话,一下也陷入了沉思。 他道:“再探,心急吃得不热豆腐。” “只怕京中贵人要心急了……” “不怕,这一路还长着呢。” 他们结束了简短的对话,暗中跟着队伍又进到了下一座城。 等到了新的城镇,他们的目标——那个梳起妇人髻的年轻女子,大大方方地走到铺子里,先买了两副安胎药。 “她在做什么?竟是全然不知掩盖自己……” 他们暗暗皱眉。 这厢乔心玉心头却也有些打鼓。 她为人谨慎,一贯做不来这样的事。 这时她垂首看了看腰间的钱袋子。 那是薛清茵给她的。 “买一个,不,买两个丫鬟,一个婆子,再买个大夫……”薛清茵道。 乔心玉当时听得傻了眼。 她动了动唇,道:“回京路上,不是应当小心行事吗?” 薛清茵道:“是小心啊,多寻几个人伺候你,可不是小心得厉害吗?保管你到了京城,肚子里头的孩子还稳稳当当的呢。” 乔心玉张张嘴,无力反驳。 她便道:“那请一个会医理的丫鬟或婆子也就是了,人多恐生事端。” 薛清茵却屈指摇了摇,道:“并非如此。到底都是陌生的人,怎敢轻易相信?但人却不能不用。所以你应当多请几个。他们为了讨好主人家,为了得到更多的赏银,自然会彼此警惕、监视,尤其是那年长的婆子,难免嘴碎,心眼儿又多,这会儿用来正称手呢。” 薛清茵说着撇了下嘴,想是对柳月蓉很瞧不上。 她接着道:“柳家能请杀手,能用死士,能买通沿途官员,甚至串通魏王身边的近人……但他们能神通广大到,将每一个你买下的丫鬟、婆子都买通吗?他们岂有这等未卜先知之能?” 乔心玉发觉自己就这样被她说服了。 服服帖帖的服。 旁人遇了这样的事,只怕紧张得夜不敢寐,时时提防都怕有疏漏。 偏她要反其道而行之,大大方方,大摇大摆。 乔心玉敛了敛思绪,当即又跨进了一家新的铺子。 经不同人牙子的手,她很快挑中了两个丫鬟,一个婆子……大夫也没忘记带上。 为此,她还多买了一架马车。 出手实在是豪气得有些过了分。 一时这小城镇中都知晓来了个富贵人,见她马车路过,还禁不住腆着脸上前去兜售货物。 青珪军的人见状恍惚了下,仿佛梦回昔日在京中的时候。 “宣王妃出手阔绰……倒舍得将这些银钱赠与魏王侧妃作花费。” “听闻梁德帝又赏赐了不少东西下来。” “哦,他赏赐的……是该花掉。” “若太子与太子妃在世,想必宣王妃这等性情也该极合他们的胃口……”不知是谁说了句,一下将气氛又搅弄得沉寂了下来。 另一厢,暗中跟随的人也频频皱眉,气氛好不到哪里去。 “她当真是疯了,这一路上怎么还没个消停了?这像是死了丈夫的样子?” “她这样浑然不顾,会不会其中有诈?” 他们想不明白。 哪儿知道这就是薛清茵一贯的作风,连去敌营都得带丫鬟呢。 如今只不过是将这作风又给乔心玉洗了洗脑,塞到乔心玉身上去了。 柳家派来的这些人还是晓得动一动脑筋的。 只是脑筋不动则已,越动越糊涂。 他们没敢轻举妄动,便又按住性子,等……等着过了一座城,又一座城。 又一日。 乔心玉从宽阔的马车中醒来,丫鬟忙给她擦了擦脸,婆子也殷切地问:“今个儿还歇么?歇下给主子熬个汤。” 乔心玉恍惚了下,头一回从中品出了,悠闲得发霉是个什么滋味儿。 她从来没想过,这样充满荆棘艰险的一条路,最后生生走成了这样…… “今日简单吃些就是了。”乔心玉道。 婆子点头,还显得有些失落,似是遗憾于不能在主子跟前拔个尖儿了。 正如薛清茵所说,有了这么些人跟着,与出门游玩也没甚区别。 乔心玉渐渐养得脸都圆了一圈儿。 大夫每日一把脉,只道:“此胎稳固。” 眼看着已经近京城了。 乔心玉都有些纳闷……怎么还不见人动手?难道是她们以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了? 这厢。 为首的死士冷声道:“不能再等了。” “是啊。”他身边的人也皱紧了眉,“再等下去,那些个家丁都要养得壮一圈儿了……” 是夜。 他们在郊外安营扎寨。 风吹拂动深深的草丛,正值月光昏暗之时。马儿困倦地甩了甩蹄子,众人也各自倚着树木轻合着眼。 他们耐着性子等了会儿。 夜越深。 此时的人们一旦入睡,便是睡得最熟的时分。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抬手一挥,顿时训练有素地朝着最大的马车扑了上去。 一刀先抹车夫的脖子。为首的死士脑中想道……第二刀,卷帘子直奔那乔心玉去! 他们想得很好。 可第一刀刚挥下去。 “叮”一声脆响。 刀被一股大力弹开。 只见那车夫睁开了双眼,他的面庞削瘦,以致眼眶都微微凹陷。可他的眼眸……明亮凌厉如寒星。 “宵小之辈。”车夫吐出声音,“终于等到你们了!” 整个营地顿时躁动起来。 “家丁”们悉数拔剑。 长剑划拉出剑鞘,声响冰冷。 有死士大喊一声:“中计!走!” 可为首之人却铁了铁心道:“快到京城了,你我不能就这样走!既他们已有准备,便是拼死也要拿下。” 其余人一听,当即也壮大了士气,悍勇无畏地迎了上去。 可再悍勇在绝对的力量跟前,也不过尔尔。 “剑锋久不见血,正有些渴了。”不知是谁哑声说了一句。 血便扬起三丈高。 死士们预想之中的,悄无声息潜入,如割麦子一样割断乔心玉一行人的脖颈…… 最终却是落在了他们自己的身上。 这些“家丁”自如地挥动手中的剑,仿佛人与剑融作一体。 凌厉却无声。 一个个死士被割开喉咙倒伏下去。 “不必在意我等死活,放箭。”死士之中有人扯着喉咙大喝道,“今日之事,必成!” 他说着,脸上流下激动愤怒的泪,眼角发红,手上更用了死力气。 人已经赔进来,哪里还有后悔的余地? “也算好汉,赏你全尸。”青珪军道。 说给全尸便真给了。 一剑将人捅了个对穿,当场毙命。 动手的人缓缓抽剑,垂首看了一眼。嗯,没有缺胳膊没有少腿儿,确是全尸。 此时只听破空声响起。 “咻——” 箭矢飞驰而来。 青珪军众人不慌不忙,以剑或劈砍或横竖挡之…… “叮叮当当” 那是箭头撞上剑身的声音。 柳家的确下了大功夫,但就算下再多的功夫,他们也绝无可能有调动军队的能力。 这些不畏生死的死士,举刀也罢,射箭也好……在青珪军眼中,也只算得上是“乌合之众”。 第一轮箭矢很快便放完了。 放箭的人满头大汗,颤抖着继续去取新的箭支…… “不是家丁。”他喃喃与身边的人道。 他一边说,一边重新搭弓,豆大的汗珠滑入他的眼眶,浸得他眼珠子生疼,但他不敢去擦。 他道:“是军队……恐怕是乔腾的手下。” 死士再凶悍,又怎么与军队相比? 他们心下已生了惧意。 “什么?乔腾的手下?那岂不是擅自离开驻地?不行,我们得有人活下来,此事须得向上禀报!”旁边的人说着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先走。 他本能地转过头。 月光下,剑锋覆满寒霜。 他倒了下去。 原来比月光更冷的,是他的躯体。 前后不过一炷香功夫。 剩余躲在草丛里的人也被抓了出来,挨个割喉放血…… 等乔心玉从马车里钻出去,只觉心惊肉跳。 这便是……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青珪军。 “换个干净地方吧。”青珪军的人道。 乔心玉点了下头,呼出一口气,心道……这样厉害的人物,自然是留在薛清茵护住她更好。 偏她这样大方…… 城郊不明不白地死了这么多人,很快被报至县衙,再到州府,再上达天听。 “陛下,想必是此地的匪患又滋生了。”臣子立在阶下沉声道。 梁德帝坐在座上,语气不冷不热地反问:“你们以为匪患有这样的本事?” “这……” “据当地仵作所言,动手的人一剑便叫其毙命,下手果断,狠辣,刀口没有半点多余的痕迹。死者达三十之众,前后死亡却差不了太久。你们说,这是匪患能做到的吗?”梁德帝问他们。 方才开口的臣子顿时哑然不敢言。 赵国公愣了下,道:“像是军队所为。” 梁德帝显然也这样想,一下便将眉头拧紧了。 朝中大臣们也屏住呼吸不敢说话了。 前有安西军叛乱,后有孟族大军觊觎入侵,如今难道又有什么人叛变了? 那这可真是叫陛下面上无光啊! “退朝。”梁德帝起身挥了挥袖。 众臣知趣退下,心道多半是又要召近臣再议了。 他们走后,梁德帝只见了赵国公一人。 “你仔细翻过仵作陈书了吗?”梁德帝问。 赵国公道:“……刀口,不,是剑伤。” “嗯,都是剑留下来的口子。”梁德帝道。 “用剑杀人不如刀来得顺手……” “是啊,但却有一支军队,至今保留有这样的习惯。他们认为剑乃君子所佩。便是杀人,也要用君子之道。”梁德帝不急不缓地道,让人听不出他语气中的冷热。 赵国公迟疑道:“陛下是怀疑……” 梁德帝扯动了下嘴角:“若是他们回来,也是好事……他们的父母,也该能安眠了。” 这厢说着话。 那厢,京中不少王公贵族府上……都收了封信。 大抵便是“儿子不孝,在外游历数年,终从浑噩中寻得世间一丝真实,而今归来”云云。 公主府上。 年幼的宗室出女,趴在嬷嬷的手肘间,伸长了脖子去够母亲的手。 “阿娘在看什么?”她问。 公主默默无语泪先流。 夜深。 不知多少人突地匆匆入宫求见。 魏王府。 柳月蓉看着那些挂起来的白幔,只觉得眼睛被刺得生疼。 不多时,她母亲身边的仆妇来了。 “夫人不便前来,叫奴婢转告王妃……距离京城不远的地方,死了三十来人。这些人齿间藏毒,因身上的剑伤毙命,无人知他们来历……” 柳月蓉听到这里,神色大变,腾地一下了起来,失态道:“怎么可能?” “夫人劝王妃莫要乱了阵脚,且仔细想一想,他们为何会毙命。今日天色虽晚,但王妃仍可进宫面圣。想来陛下怜惜王妃先后丧子丧夫之痛,不会苛责。”那仆妇道。 柳月蓉一颗心狂跳不已,只觉得完了。 这是要她自己去向父皇认错吗? 不不。 柳月蓉坐了回去,呆呆地想,杀不掉薛清茵也就罢了,为何连乔心玉也杀不掉…… 为何…… 等等! 柳月蓉终于聪明了一回。 她压不住兴奋,再度起身道:“乔心玉借了她父亲的兵!太好了哈哈!她父亲丢益州在先,又假公济私维护女儿,使手下士兵擅离职守在后……” 柳月蓉扬眉吐气:“我要入宫。” 太和殿。 梁德帝还在批阅奏章,乍然听闻那么多人求见他,他面上飞快地掠过惊愕之色,然后又归于了沉寂。 当真是他们回来了? 他们竟然还先写信告知了家中。 他还以为……他们回来犯下此等大案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直逼皇宫呢。 “将人都带进来吧。”梁德帝沉吟片刻,道。 不一会儿功夫,吴少监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进了门。 这些膝盖金贵的王公贵族们,此时见了梁德帝,跪得无比诚心…… “陛下!我儿……我那混账儿子,终于是回来了!求陛下宽恕他昔日不告而别的罪过!” “陛下,求陛下宽恕我儿……” “他们瘦得脱了形,也不知这些年在外头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我见了心中实在疼啊。” 他们接连开了口。 梁德帝面色古怪了一瞬。 他们竟然当真是回来……认输了? 再想到宣王前脚杀了姚明辉,别说很难与他们相认了,就算相认之后,也难免叫章太子旧部心寒…… 梁德帝心情复杂。 那桩令他多年如鲠在喉,提防戒备之事……却是以这样迅猛的速度尘埃落定了。 他无须再有半分担忧。 自此后,宣王便当真只能是他的儿子了。 梁德帝动了动唇:“诸卿……” 可此时却有人不识趣地搅扰了这番催人泪下的情景。 “陛下……”有宫人立在门外,期期艾艾地道:“魏王妃求见。” 第258章 再告状 “魏王妃?” “她怎么突然也来了?” 王公贵族们先后出声,面露尴尬之色。 他们今日齐聚一堂,可以说老脸都不要了,自然不想被旁人撞破。 “听人说魏王的死讯传到王府那日,魏王妃当场就哭昏了过去。”一旁的内侍低声道。 众人这才想起来,倒是忘了,那位魏王妃刚死了丈夫。 面前的皇帝刚死了儿子。 他们的表情僵了僵,但转念又一想,正因此,皇帝才更能领会他们的痛苦啊! “陛下……”有人低低出声唤道,面露哀求的凄色。 想是想要赶紧从梁德帝口中得到一句赦免的准话。 梁德帝沉吟片刻,道:“朕知你们的心思,先到偏殿暂候吧。” 他们对视一眼,有些舍不得就这样离去。 但也不能让皇帝将那魏王妃赶走…… “多谢陛下。”他们躬身拜了拜,这才被引着去了偏殿。 而殿门外,柳月蓉盯着天边的月亮,眼见着那轮月一点点变得消瘦。 怎的等了这样久?她想。 这一等,反叫柳月蓉生出了踌躇。 若没什么事,她并不想面圣。 梁德帝坐在那里,显得气质温文,极好说话。可他是皇帝,他毫不留情地除掉了自己亲儿子的外家…… “若是父皇已经歇下,我便不叨扰父皇了。”柳月蓉露出犹豫之色。 她憔悴的面容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可怜。 宫人也怜她如今尴尬的处境,便道:“王妃且再等一等,兴许一会儿便有人出来接了。” 宫人顿了下,又问:“可是府上出了什么事?” 柳月蓉本来想着,这样大的事自然不能与她一个小宫人说。 但转瞬便想到,上回告薛清茵的状便犯了一回大错。这次再不能重蹈覆辙。 “有一桩事……早早该禀报到父皇跟前,只是……”柳月蓉露出难以启齿之色,“又怕是误会一场。” 不等小宫人接着开口,柳月蓉便道:“侧妃乔氏……早在一月前便失踪了。” 小宫人吓了一跳:“什么?若没记错……乔侧妃也有身孕吧?” 柳月蓉轻点了下头:“是。” 小宫人顿时满头大汗,生怕自己是卷进了什么皇室辛秘,转头就匆匆进了殿门去向梁德帝禀报。 正与往外走的内侍撞上。 内侍一皱眉,问她:“慌慌张张作什么?” 小宫人结结巴巴道:“魏王妃她……她说了一桩事,一桩大事,须禀报陛下。” 内侍犹豫片刻,便带着她先又回头去见了梁德帝。 此时殿中空荡,小宫人吐了口气,也不敢抬头,只飞快地交代了魏王妃说的话。 “失踪已有一月?”梁德帝面色微沉,“为何到今日才趁夜入宫禀报?” 小宫人当然是答不上来的,她心想着那乔侧妃总不会是同人私奔了吧? “把人带进来。”梁德帝道。 柳月蓉很快被内侍引进了门。 她步子一迈,便感觉到了殿内一团凝滞的气,淤堵在那里挥散不去。 皇帝不大高兴。 柳月蓉轻轻吸了口气,没有太害怕,因为她知道,那怒意并非是冲着她来的。 “怎么回事?仔细说说。”梁德帝的声音响起。 柳月蓉先跪地行了个大礼,埋首道:“侧妃乔氏失踪是在殿下启程之后……儿媳那时便想入宫向父皇禀报。还是底下人拦住了儿媳,说殿下一向觉得我善妒。若将此事报上,只怕又要被殿下误会。 “可如今殿下不在了。并非是儿媳又心生妒忌,只是想到乔氏腹中还有个孩子,那恐怕是殿下唯一的血脉了……儿媳如今只盼能早日将乔氏找到,也好抚慰婉嫔心中的伤痛。” 柳月蓉说完,都觉得自己这番话无可挑剔。 她没有直指乔心玉和乔腾的罪责,但父皇只要稍加查探,便会有结果。 届时她也能从中抽身了。 “朕会派人寻她下落。”梁德帝沉声道。 看上去倒是并没有多生气的模样。 这让柳月蓉有些失望。 但想想乔心玉背后可没有个能为她撑腰的宣王…… 柳月蓉又定了定神。 这时梁德帝突地出声,语气凉凉道:“你说底下人拦住了你,不许你禀报?” 柳月蓉怔了下,应道:“是。” 梁德帝慢条斯理道:“好大的胆子,下人还做起主子的主了?还险些误了大事。是何人啊?朕看该当处死。” 柳月蓉惊得背后一凉。 她那话只是为了弱化自己在其中的作用……是托词。 不,等等,也不全是托词。 柳月蓉一下想到了那个总在她身边板着脸的嬷嬷。 那是她的婆母给她的。 柳月蓉轻声道:“是……萧嬷嬷。” 梁德帝看向一旁的内侍:“随魏王妃回府,将人处死。” 内侍应声。 顿时换来了柳月蓉心跳怦怦不停,不是怕,而是兴奋。 瞧吧,这便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只消父皇一句话,那胆敢肆意拿捏她的萧嬷嬷便得去死。 再等除去了乔心玉,今后魏王府便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母亲说的不错,今日的绝境还不是绝境。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王妃请。”内侍为柳月蓉推开了门。 柳月蓉点了点头,一步跨出去。 在她走后,那些王公贵族方才又回到了殿中。 柳月蓉的马车缓缓行至魏王府的大门,但等进了门,她却敏锐地觉得里头的气氛不大对劲。 “怎么回事?人呢?”柳月蓉皱眉问。 当即有人答了她的疑问:“乔侧妃回来了。” 柳月蓉面色一变。 这就……回来了? 看来派出去的人,的确是乔心玉身边人动的手! “那太好了……”柳月蓉压住语气里的冷意。 她身旁的内侍也道:“那太好了,便请即刻面圣吧。” 柳月蓉掐了下帕子。那萧嬷嬷…… 内侍却好像懂她所想,道:“咱们观了刑再走。” 柳月蓉抿唇,压住了上翘的嘴角。 而王府下人却面露惶然,观刑?什么刑? “萧嬷嬷何在?”内侍问。 这时众人还没意识到这话背后潜藏的意义。 萧嬷嬷很快被带了过来。 乔心玉落后几步,也被人扶着过来了。 月色之下。 她行得缓慢,穿着宽大的衣袍已不见昔日绰约多姿的模样。 跟着去了军中……殿下死了,她却还活着,她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那行军之艰苦,都没能将她腹中的胎儿磋磨掉吗? 柳月蓉死死地盯着来人,险些失态。 终于。 乔心玉近了。 她不见憔悴,更没有一丝畏惧。 她甚至还胖了一圈儿! 柳月蓉攥紧手指。 心头的愤怒冲天而起。 萧嬷嬷这时戒备地看了看柳月蓉,又看了看乔心玉,最后看向了从宫里来的人…… “王妃,侧妃祈福归来,这夜色也晚了,不如都早些歇息吧。”萧嬷嬷道。 祈福? 什么祈福? 柳月蓉一下反应过来。 哦,是这老虔婆给乔心玉想的借口吧?想掩盖她随军之事? 柳月蓉没说话,只是走到了一边。 内侍这时出声道:“拿下。” 萧嬷嬷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牢牢按在了地上。 “行刑。”内侍又道。 萧嬷嬷神色一慌:“这是何故?” 一旁按住她的人也问呢:“不知该如何行刑?” 内侍沉默了下,道:“陛下没说,先打死吧。” 萧嬷嬷顿时露出惊恐之色,但还没等她喊话就被堵了嘴。 柳月蓉再也按不住,朝乔心玉投去了耀武扬威的一眼。 杀鸡儆猴之意再明显不过。 乔心玉心沉了沉,她知道柳家一计不成必有二计…… 显然,她已经和皇帝告过状了…… 但乔心玉面上不显,还问起内侍:“这是婉嫔赏下的人,也是府中的老人了。她犯了何错?” 柳月蓉听见这话差点笑出声。 还问? 乔心玉是真不怕自己的事被捅破啊! 且先关心关心她自个儿吧。 这厢内侍没有答乔心玉的话,只道:“侧妃有孕,恐见不得血。” 随即命人拿了个屏风来。 柳月蓉皱了下眉,倒也没说什么。 只转眸盯住了那萧嬷嬷的惨状。 那刑杖一下一下落在萧嬷嬷的身上。 她喊也喊不出,只是脸色很快转为一片惨白,再转为青紫,然后抽搐着……没了动静。 魏王府上下噤若寒蝉,所有宫人都立在檐下,默然地瞧着这样一幕。 柳月蓉初时看得心中快意涌动,看到后头,也没了滋味儿。 那刑杖再落上去,就仿佛再打一团烂肉…… “好了,时辰不早了,早些入宫面圣吧。”内侍道。 那刑杖才应声而停。 柳月蓉环顾一圈儿,如愿从这些人眼中窥见了畏惧之色。 接下来……便是你了。 她看向了乔心玉。 乔心玉还在问内侍:“不知陛下因何事召见?”显得有些天真愚蠢。 内侍自然不会应她的声,只带着人又匆匆往皇宫中回去。 太和殿中。 王公贵族们还在声泪俱下地诉各自的苦楚。 这时候只听得宫人道:“陛下,魏王妃又来了。” 王公贵族们心有不爽。 今日还让不让他们将话说完了? 那魏王妃怎的那么多事? 梁德帝也心有不快。 宫人见状忙补充道:“人……找到了。” “哦……”梁德帝的表情霎时就变得微妙了许多,“这倒是巧了。” 第259章 宣王妃教我的 柳月蓉和乔心玉一前一后地进了门。 因乔腾的缘故,往日梁德帝见到乔心玉,都多是一派仁慈长辈的模样。 但今日他眉眼冰冷,垂眸看下来时,气势压人。 “你失踪了一月有余。”梁德帝顿了下,问:“你去了哪里?擅离王府,该当何罪,你难道不知?” 柳月蓉顿时扭头盯住了乔心玉。 她看乔心玉怎么答。 是顺着萧嬷嬷的话说吗? 可萧嬷嬷都死了。 她也想死吗? 柳月蓉的身子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着颤。 她如今知道母亲口中所说的——身在内宅,哪怕手中没有利剑,也能杀人于无形。 “为何不说话?”梁德帝语气更冷,“怎么?眼下知道害怕了?” 乔心玉深吸了一口气。 脑中盘旋而过薛清茵说过的话。 “撒谎的最高境界就是不要撒谎。”薛清茵道,“尤其是对着皇帝这样的人。” 虽然梁德帝总是表现得对乔家很看重,但乔心玉很少见到皇帝。 可她清楚记得,先前有一段时日,宣王奉旨平安西军,薛清茵几乎日日都要进宫去面圣…… 她……选择信薛清茵。 乔心玉“噗通”一声跪了地,随即重重磕了两个头,道:“不敢欺瞒陛下,一月前,我随魏王大军一同去了益州。” 柳月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乔心玉疯了? 她竟然自己说出来了! “大军出征,却携带家眷。乃是触犯了军规死罪。”梁德帝面色一沉,冷声道。 乔心玉无奈心想,是啊,但魏王可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皇帝……会让她死吗? 乔心玉垂着头,应声道:“是。” 没有半点反驳之意。 梁德帝面容微冷,又问:“随军是你想的,还是魏王想出来的?” 柳月蓉有些急。 乔心玉必然会说是魏王了。 但乔心玉动了动唇,她又磕了个头,道:“是我求殿下带我去的。” 柳月蓉这下彻底弄不明白了。 乔心玉疯了? 梁德帝淡淡道:“我知晓魏王在这些事上,过于随心所欲。你不必为他遮掩,老实说,究竟是谁的主意?” “是我,是我……”乔心玉抬起脸,这才哽咽道:“我听闻父亲在益州失踪的消息,心急如焚,日夜难安。我想着我进魏王府时,我爹娘也未能在身边相送。如今我有了身孕,父亲却无缘得见他的外孙……我实在按不住,便去求了魏王。” “殿下无奈,只得带我乔装随军。” “可没想到这一去,宣王救下了我的父亲。而我却从此没了丈夫。” 乔心玉说着说着,眼泪再难自抑,落了下来。 她说的尽是自己当时思念父母的心情。 落泪是自然而然的事。 柳月蓉立时慌了。 这是……苦肉计? 这是以退为进?好求得父皇的宽恕? 柳月蓉忙转头去看座上的梁德帝。 梁德帝的眉头皱了下,他叹道:“世间唯骨肉亲情难割舍。你不顾身孕,冒死奔向益州,本也是孝道。” 乔心玉道:“今日在陛下跟前说出这些话,并非是求陛下轻饶。我知晓我犯了大错。只是想着,已犯大错,便不能再欺瞒陛下了。陛下既问,我便如实答之。” 梁德帝又问她:“但你既与你父母团聚,又何必急着回京?难道不正是因为怕朕发现你不在府中,降罪于你?” 乔心玉道:“听闻魏王死讯后,我便想着,无论如何要留住这个孩子……” 她迟疑片刻,道:“我不敢再留益州。而父母如今也无性命之忧,我即使远在京城,也能心中欢喜了。” 梁德帝没问她为何不敢继续留在益州。 只道:“你是个好孩子,也该是个好母亲。……起来吧,不必跪着了。这个孩子确要好好保住才是。魏王只这一个子嗣了。” 乔心玉面露茫然之色,看了看柳月蓉的方向。 梁德帝道:“魏王妃这胎未能保住。” 这话当着面说出来,对柳月蓉来说简直是莫大羞辱。 她发着抖,几乎立不住。 难道此事……就这样……就这样轻飘飘地揭过了? “不知乔侧妃一路上是怎么回来的?”柳月蓉憋不住问出了声。 梁德帝也眸光一暗:“是啊,你一个弱女子是怎么回来的?这沿途难免有山匪、贼人。” 乔心玉道:“是一群人……” 一群人? 柳月蓉心下冷笑。这算什么说法? 乔心玉顿了下道:“我……不知该如何向陛下说。” 是不敢说吧。柳月蓉心道。 乔心玉接着犹豫道:“他们模样落拓,身佩长剑,似是流浪了数月。但我瞧他们却……像是军中人。我父亲便是行伍之人,自有共通之处,那是怎么也掩盖不去的。” 编得也太离谱了。柳月蓉皱眉。 天外飞人来护送你吗? 梁德帝却问:“哦?他们身上可还有什么特征?” 乔心玉犹豫道:“手腕处,似是绘了什么图案,看不分明。” 梁德帝心中已然猜到。 “真是巧啊。”他道。 如此一来,一切都对得上了。 他初时以为他们在城郊杀人,是故意向他示威。 但如今他们的家人都求到宫中来了,显然是一副认输的姿态。 那他们杀的人,就是针对乔心玉来的杀手了。 谁人不希望乔心玉活着? 她行事低调,京中没几个朋友,也少与人结仇。 而谁人又如此紧迫,非要赶在入京城前杀人? 是谁知晓杀手身亡,未能成功之后,便急匆匆趁着夜色都入了宫“告状”? 梁德帝的目光落在了柳月蓉身上:“魏王妃,可还有话说?” 柳月蓉不知道该说什么。 继续逼问乔心玉?还是装傻任由此事含糊过去? 她不甘心…… 柳月蓉道:“哪里来的这样一支军队?” 她说着顿了下道:“儿媳并非是疑心侧妃,只是想着她是如何在战场上毫发无伤归来的?连殿下都未能归来……难道那神兵天降只护佑她一人吗?却不知与她又是何关系?” 梁德帝面容古怪。 青珪军为何护佑她一人? 他倒知道原因。 他们自诩君子,见有孕的柔弱妇人身陷险境,自会出手相助。 这帮人素来如此…… 真是多少年都不曾变过。 “父皇……”柳月蓉禁不住又出了声。 梁德帝看向乔心玉:“朕罚你三年月例,三年内不得赏赐,再禁足半年。为救父而离京,本也该是一段佳话,只可惜不能为外人知晓。如此处置,可有异议?” 乔心玉心底一松。 “柳月蓉的小心思在他跟前是藏不住的,她便是将自己说得再无辜且无害,都无用。他不相信纯洁无辜的小白花。在他跟前,当先自曝其短,反而才能让他对你多一分相信。” 这是薛清茵的话。 当时乔心玉还多嘴问了一句“小白花”是什么。 薛清茵说的……没错,都没错! 乔心玉收拢心绪,还要跪地谢恩,却被一旁的内侍一把扶住了。 内侍道:“小心身子。” 乔心玉便只好只是嘴上道:“多谢陛下大恩大德。” 这一幕大大刺激了柳月蓉,她将什么隐忍统统扔到了脑后,问:“父皇,那支军队不再问问了吗?” 梁德帝淡淡道:“朕见过他们,朕知晓那是些什么人。既然魏王妃这样好奇,过两日也一并去见见吧。届时,朕还要好好问一问,他们杀的……都是些什么人。” 柳月蓉心间猛地一颤,只觉得好似被皇帝看破了。 “回去吧。”梁德帝道。 柳月蓉只能行了礼,心下惴惴不安地转身往外走。 乔心玉也要离开,却被叫住了。 “路上遇见了人想杀你?”梁德帝问。 “是,陛下怎么知道?” “你知道是谁要杀你吗?” “我……”乔心玉顿了下,道:“我怀疑是王妃。” 梁德帝笑了:“说的倒尽是实话。” 乔心玉便又要告退。 梁德帝却突然又出声:“谁教你的?” 乔心玉一下僵住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里还有这话等着她! “怎么?前头都说了实话,轮到这里便反而欺瞒起来了?”梁德帝的语气不冷不热。 乔心玉深吸了一口气,心下百般念头流转。 说出来对薛清茵会有什么影响? 她还想做宣王府的耳目,若说了,岂不是便不成了。 梁德帝会不会还怀疑她串通宣王府害死了魏王? 这厢梁德帝并未催促她,只冰冷地注视着她。 那压力无声,却格外沉重。 半晌,乔心玉抬起头道:“……是宣王妃。” “果然是她。”梁德帝顿了下,“她自己不知道她的行事风格何等扎眼吗?放在你身上,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乔心玉心下一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皇帝面前便都是如此,再八面玲珑也派不上用场。 梁德帝紧跟着问:“她如何教你的?” 乔心玉吐了口气,这话她会。 她道:“宣王妃教我,撒谎的最高境界……便是不要撒谎。” 梁德帝面上的神色晦暗不明,他道:“她没教错。你现在选择老老实实供出她,也是因为她教你的这句话吗?” 乔心玉松了口气,窥了窥梁德帝的神色,便试探着附和道:“是。也正是宣王妃教我路上怎么做,方才安然无恙,直到遇上那些杀手。” “嗯?还教你什么了?” 乔心玉便又说了路上的事。 梁德帝的嘴角抽搐了下:“……是她才能做出来的事。如今险些将你也教坏了。” 乔心玉听着话,只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她不知道梁德帝这话语间的,究竟是喜欢晚辈的亲昵,还是上位者的阴阳怪气。 这时,梁德帝又问出了要命的问题:“魏王之死,你认为和宣王有没有干系?你觉得宣王妃为何要帮你?” 第260章 她帮你不值得 乔心玉喉头紧了紧。 这个问题,有无数种答案……那么哪一种才是皇帝想要的? “很难答?比方才的还要难答?”梁德帝紧跟着出声,并未留给她太多思虑的时间。 “看来是魏王的死有异。”梁德帝语气一变。 乔心玉道:“是薛宁。” “什么?”梁德帝皱了下眉,“谁?” 薛清茵并没有和她说更多的话,她便只能依据自己的猜测来了。 乔心玉定了定神,垂首道:“陛下目达耳通,定然知道宣王妃曾身陷敌营,绑走她的人自称兴元府驻军校尉……” 兴元军的人? 那不用说,就是姚明辉的手下了。 也难怪宣王毫不留情,下的尽是杀手。 梁德帝心下念头流转,面上却不显,冷声问道:“那与魏王之死又有何干系?” “回陛下,魏王前战失利被俘,薛宁,也就是宣王妃的大哥,身为魏王僚佐,既要进敌营救主上,又要进敌营救妹妹……而彼时,我也在寻找家父下落,借孟族王招梁人前去做工之际,混入了其中。”乔心玉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说的尽是实话,只是详略得当地“隐去”了一些部分罢了。 “哦?”梁德帝赞叹道:“不愧是乔腾的女儿,竟还有这样的胆量和本事……若如你所说,想必后来薛宁也混入了敌营?” “是。他救走了宣王妃和魏王,宣王妃大抵是怜我有孕,让薛宁将我也带上了。便是在逃亡途中……薛宁杀了魏王。”乔心玉吐出最后一句话,顿时如释重负。 梁德帝目光微凛。 但这段话可以充分说明,乔心玉的确从头到尾都没有撒谎。 因为薛宁的身份……只有他和薛成栋知晓。 薛宁作出这番动作的缘由,也不难猜。 唯独奇怪的是…… “他当你的面杀了你的丈夫,却没有杀你……这是为何?”梁德帝目光冰冷地落在乔心玉的身上。 乔心玉道:“我……不知。” “不知?” “并非是搪塞陛下,是……当真不知。我甚至不知薛宁为何要杀魏王?我只能猜想一二……” “说说你的猜想。” 乔心玉磕磕绊绊地道:“魏王倾慕宣王妃一事,魏王妃知道,我也知道。……薛宁身为魏王的僚佐,昔日又来往紧密,当然也知道。兴许……是宣王妃曾与他诉过什么苦,才引得他护妹心切?” 当然不会是这个原因。 梁德帝掩去眼底的冷意。 “我……说错了?”乔心玉主动出声问。 梁德帝道:“你还没有回答朕方才的问题,宣王妃为何帮你?” 乔心玉犹豫道:“怜我有孕?” “你那是不曾见过她将魏王妃气得要命的时候,她何曾在乎过旁人的死活?”梁德帝道。 乔心玉再露出犹豫之色,只得道:“总不会是……” “是什么?” “押宝。”乔心玉吐出两个字。 押宝何意很明显了。 押的便是乔心玉肚子里的孩子。 押的便是乔心玉将来能执掌魏王府。 梁德帝听罢,面色微沉道:“你若这样想她,她岂不是不该帮你?” 乔心玉连忙跪地道:“心玉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口无遮拦,请陛下恕罪。” “你又没有得罪朕,朕恕你什么罪过?”梁德帝顿了下,又道:“你是不是还想,她如此对你,是因为你的父亲是乔腾,是益州节度使,将来方才能在封地上拥护宣王?” 他心中提防宣王夫妻,但别人若也如此,他便又不快起来了。 乔心玉实在看不透梁德帝的心思,只能颤声道:“心玉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梁德帝淡淡道:“你这样想也不奇怪,毕竟薛宁还杀了你的丈夫。” 乔心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那薛宁他……” 梁德帝道:“你看,你是个胆大又心细的聪明女子。你虽怀疑薛清茵的用心,但却胆敢采纳她的建议。你能千里寻父,又能孤身回京。你胜魏王妃太多。” 乔心玉连声道:“不敢。” 梁德帝起身,命一旁的内侍将她重新扶起来。 他道:“有何不敢?魏王妃尖刻善妒,苛待宫人,又护卫子嗣不力,如今魏王身死,她不仅没有半分伤心,只一味争权夺利。难为皇家儿媳。” “你去城郊椒风别庄安心养胎吧。”梁德帝一句话,便算是决定了她接下来的命运。 这是避免让魏王妃对她动手了…… 乔心玉躬身谢过,这才被内侍恭敬地送了出去。 明明是夏日里的热风,朝她迎面吹袭而来。 乔心玉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背后一片濡湿。 那是汗水。 是冰冷的汗水。 皇帝说她聪明,便是让她不要追问“薛宁”之事。 那日薛清茵说他并非是自己的亲大哥。 而“薛宁”又选择了对魏王下手,再想到今日皇帝的怪异态度……其身份呼之欲出。 乔心玉又打了个寒战,遂不再细想。 至少看起来,她已然顺利在皇帝跟前熬过了这一劫,只是不知薛清茵那里……接下来又当如何应对? 她真真切切地听了薛清茵的话。 那薛清茵可想过自己呢? 乔心玉压下胸中浮沉的焦虑,一步步走出了皇宫。 “父皇竟然留你说了那么久的话。”柳月蓉的声音在宫门外响起。 她在等乔心玉。 乔心玉语气冷淡道:“只是父皇关切益州的事罢了。” 柳月蓉冷笑:“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接下来等着你的是什么样的责罚吗?” 皇帝可以因为她腹中遗孤不加责罚。 但朝臣们若得知呢? 将来等着乔心玉的也不过是个去母留子的结局…… 乔心玉动了下唇。 还没能说出话,一旁的宫人道:“乔侧妃往哪里去?咱们该去别庄上了。” “什么别庄?”柳月蓉神色微变,“她不回魏王府?” 太和殿中。 梁德帝没有急着再将那些王公贵族叫出来了。 反正多的时候都等了,且让他们再等等又有何妨? 梁德帝道:“磨墨。” 内侍疑惑地上前,依言照做。 约莫只花了半炷香的功夫,梁德帝便亲笔写下了一封信,随即交予旁人,道:“快马送益州。” “可是宣王殿下手中?” “不,交至宣王妃手中。” 那人愣了愣,应声:“是。” 薛清茵清晨起床,按了按腰,总觉得近来宣王有些过分凶猛。 先前的“债”,不该在回来的那两天就偿还完了吗? 怎么气性这样长的? 正想着呢。 醋王推门而入,立在那里,光影落在他的身后,愈加衬托出了他此时的冷酷和气氛沉闷。 他启唇道:“茵茵可随我去营中?” “不去。” “……” 薛清茵心道都问我三四遍啦,怎么还问? 她顿了顿,猛地反应过来。 啊。 不会是因为此事心头暗暗不快吧? 薛清茵扭过脑袋,蹭到他身边去,低声问:“去营中做什么?” 宣王没说话。 薛清茵纳闷,营中也没什么好看的啊。 宣王一把揽住她的腰,不由分说将她抱了出去。 等到了营中,方成冢恭恭敬敬递上了一把短刀。 薛清茵更茫然了:“做什么?” 宣王道:“教你。” 薛清茵道:“哦,乔心玉已经教过我了……” 宣王的脸色顿时黑了一分。 薛清茵道:“嗯,学会了一点点吧,还需要巩固一下。也不必教了。” 宣王的脸色顿时更黑了一分。 薛清茵此时恍然大悟。 宣王都知道她和贺松宁撞上过,当然也会知道,她那日对贺松宁说,后悔没一刀切在他的喉咙上,她会让宣王教她的。 ……感情一直在等她来找他教她啊! 宣王从齿间挤出几个字:“茵茵……骗我。” 薛清茵满脸无辜:“充其量那也就是骗了贺松宁,怎么能是骗了殿下呢?” 宣王以利诱之道:“茵茵当真不学?我教的,当比乔家的功夫更好。” 薛清茵犹豫了下:“难吗?……乔心玉教我的可简单了,就纯纯是美人计。” “……美人计?教你对付贺松宁?” 薛清茵对上宣王的目光。 哦豁。 这下更完蛋了。 眼见着气氛都变了。 这时有人来到帐外,低声道:“京中急信。” 宣王的目光和神情皆是一敛,顿时如沉静的大海,叫人难测其情绪。 他转过身道:“进来。” 来人躬着身走进来,双手呈上一封信,上面封着漆印,清晰可见一个“御”字。 可想而知是皇帝的亲笔。 宣王伸手便去拿,来人却尴尬地道:“是……是给王妃的。” “给我?我瞧瞧。”薛清茵飞快接过来拆开。 大抵是考量到她的文化知识水平不够高,梁德帝写的信并没有文绉绉的引经据典。只朴实无华地关切了一下薛清茵的安危与健康。 随即笔锋一转,提及到了乔心玉。 他写了乔心玉是如何供出她的,又是如何揣测她的,言辞间似是为她不值……随后还让她不要伤心,特地让人带了京城中近来时兴的水粉、首饰和衣衫给她。 下文又道,若受委屈,便写在信中,交予送信人带回。 薛清茵不禁歪了歪头。 好嘛。 最会揣测人的就是他…… 还搁她这里帮她骂乔心玉呢。 “磨墨!”薛清茵搓了搓手。 第261章 杀杀杀 “茵茵要回信?”宣王问。 薛清茵点点头。 等方成冢帮忙把笔墨纸砚送上来,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便抓起了笔。 宣王眯起眼:“不必我代笔?” 薛清茵连连摇头:“不必不必。” 宣王抿了下唇,语气不轻不重地道:“我还记得先前茵茵给我的家书……” 那愣是一个字都没写啊。 薛清茵的记忆短暂回笼,但她又岂会心虚? 她满面无辜,反问他道:“怎么?殿下不喜欢吗?” 宣王:“……” “不喜欢那我下回不弄就是了。”薛清茵瘪嘴。 宣王无奈:“……喜欢。” 方成冢不由在旁边轻咳一声:“墨磨好了。” 薛清茵应着声:“来了来了。”然后径直走到了宣王的主座旁。 那里摆着一张大案,平日里宣王便是在此翻看舆图,再定下军策。案后的座椅宽大,上头飞龙走凤地雕刻着花纹,足以同时塞下三人。 而今日薛清茵大摇大摆地霸占了宣王的座位,往桌案一趴。 嗯…… 薛清茵不高兴地皱起鼻子:“是我手短了吗?” 怎的要够着桌面这样费力? 方成冢在后头闷声笑了两下,也不敢笑太大声。 他轻咳一声,连忙同旁边的士兵抬起桌案,往她的跟前送近了些。 薛清茵这才舒坦了。 虽然吧…… 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足尖。 嗯……脚也有些挨不上地。 “取个脚踏来。”宣王道。 那送信人见了这般阵仗,都禁不住嘴角抽搐了下。 这厢薛清茵提笔先告状—— 侯启云老东西,有事就知道找我老公,无事就横挑鼻子竖挑眼。 还有魏王大军借用了我们不知道多少石粮草,我不会数,但得赔。 京城里没有人说我的闲话吧?我在益州这样苦,谁说我坏话,请父皇砍了他…… 如此一气呵成地写完。 薛清茵直接交给了送信人:“你回去吧。” 送信人窥了窥一旁宣王的脸色,见他没有要拦着的意思,这才深深一弯腰,行了个大礼,而后赶紧扭身回去,上马便走。 等人走远了,宣王方才缓缓走回到薛清茵的身边,道:“下回茵茵也该亲笔给我写信。” “嗯……那个不要了吗?”她说着轻点了下自己的唇。 宣王眸光暗了暗,沉声道:“……都要。” 薛清茵咂嘴:“殿下怎的这样贪心……” 她顿了下,不等宣王再开口,突地又道:“不过还是不要有下次了吧。” 宣王目光一闪,到底也还是应和了她的话,道:“嗯。不再有下次。” 不再分开,又何来写信? 最后宣王还是没能教成薛清茵怎么用刀。 不过他带着薛清茵登上了城楼,向远方眺望而去…… 薛清茵愣了愣:“那边……便是孟王朝的土地?” 宣王应了声:“嗯。” 薛清茵趴在墙头,不自觉地伸长了脖子,仿佛再往前探一探,便能嗅见那山巅冰雪的气息了。 她喃喃道:“你真是厉害……” 只差两座城池,整个益州大地便都被宣王夺回来了。 下面该是孟族要头疼,怎么防止这头猛虎进入他们的地界了。 薛清茵忍不住正儿八经地发出了夸奖的慨叹。 宣王却从后面拥住了她。 他低声道:“不及茵茵。” 薛清茵脸一红,心道我还是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的,大抵也就在你心中我才比你更厉害了。 风吹拂而来,吹动城墙上的旗帜。 时光好似都在耳畔慢了下来。 与这厢温情全然不同的,是另一厢的孟族大营。 由当初的锐意难当、意气风发,飞快地落到今日的节节败退…… 换谁都有些接受不了。 “是我孟族不敌梁朝吗?”有人狠狠地咬住了牙。 “只是不敌宣王罢了。”孟族王倒是很清醒,并没有多少的自怨自艾。 “就算没有宣王在,我们能攻入益州,恐怕也只是占了内应的先机。”又有人叹道,面上尽是沮丧之色。 越是骄傲之人,叫宣王打成这副德行,眼下便越是忍不住怀疑自我。 孟族王听了这话,却也依旧不动摇,只道:“兵者,诡道也,策反他人,又何尝不是一种兵法?” “可是王,眼下我们……” 林古蓦地插声道:“杀了他们的百姓。” 林古说着抬起头:“总该要叫梁朝也尝一尝痛处,而不是就这样一味被动地被他们驱逐出去……” 大臣们闻声没有说话。 但心下倒是有些认同。 反倒是其余大将们没有说话。近来在对敌一事上,他们与国师多有不和之处……眼下听林古说了话,便本能地想要反驳。 但一时又不知从何反驳起。 还是孟族王皱眉道:“你们知晓梁朝将这样的人称作什么吗?” 大臣们茫然抬头。 孟族王掷地有声:“蛮夷。” “我不愿做蛮夷。” 大臣们一想,王说得也很有道理。 林古一皱眉,厉声道:“什么蛮夷?那不过是他梁朝划下的道理,若我孟族能在中原称王,那我们的道理便是新的……” 后面那个词,林古想不起来用梁朝话该怎么说了。 “这些中原人不同,并非是谁为胜者,便能被奉为圭臬。”孟族王扫了他一眼冷淡道。 这下林古知道了,那个词叫“圭臬”。 梁朝话便是复杂。 “他们信奉圣人之言,推崇周礼。若天子有疏漏过错,他们都有言官进谏……岂是国师说的这样容易?”孟族王道。 大臣们露出些许明悟之色,道:“难道我等与梁朝的差距便在于此?” 孟族王没说话。 他可不需要言官,他只要至高无上的集权。 只是心中的骄傲支撑着他做不出滥杀的事来…… 若当真这样做了,只怕更要矮了那宣王一头! 林古仍不服气:“那宣王便是滥杀之人,怎么?此事由他来做,便不算蛮夷了吗?” 一旁的大将提醒道:“国师忘了,他当年杀入北狄,屠尽的也只是王族中人。” 林古将眉头皱得更紧。 他才不信这世上真有什么君子! 谁晓得当年宣王杀入北狄,又剁了几个平民百姓的脑袋?睡了多少个北狄女子? 大将插声道:“明日还由国师出战吗?” 林古敛了敛气势,面上这才有些挂不住。 毕竟他连败几场,已然将旁人的耐心都磨去了。渐渐地,这些大臣对他竟也没有之前那样尊重了。 孟族王道:“明日我随国师一同出战。” 大臣们大惊,连忙出声劝阻。 毕竟在他们的心中,这位太过年轻的王,还远远没有长起来他父亲那样丰厚的羽翼。 “前头几回,都不过是与那宣王匆匆一面。总也该要正面迎敌……” “王,不可!” “怎么?你们怕输吗?”孟族王从王座上起身,环顾四下。 众人哑然不敢答。 他们是怕……王会输。 他们不得不承认,宣王的确在他们心头刻下了深深的阴影。 孟族王坦荡道:“我不怕输。输乃兵家常事。输后方才有赢。若你我畏战不前,那么永远也摸不清楚宣王此人。我的父王在四十九岁这一年完成了各邦一统。我还有几十年的功夫去征服梁朝。我不怕,你们却还怕吗?” 孟族王一番话,说得众臣一边羞愧难当,一边又心潮澎湃,豪情万丈。 连林古听了,都毫不怀疑孟族王可有半分私心。 不错! 他们不该畏惧那宣王! 便是死也该迎战而死! 翌日。 宣王大军再度兵临城下。 这座城池低矮,攻克容易。 只是不等搭起攻城梯,城门大开,孟族王由多个孟族大将拥簇着走了出来。 “宣王何在?”孟族王问。 他道:“我欲与宣王比试高低,不知宣王可敢迎战?” 方成冢在阵前面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让出路来。 宣王这才也在拥簇之中,纵马上前。 只不过与那日交换人质略有不同……今日宣王身边多了个人。 年轻绝色的女子,身披轻甲,纤腰一束,也多了几分英姿飒爽气。底下的裙摆随着她轻轻夹动马背,而跟着微微摇晃起来。 水红色裙摆扎眼。 如水波一般漾开。 孟族王怔了下,脱口而出:“你不是跟人走了……” 怎么会又出现在宣王的身侧,以这般亲密的姿态。 宣王也舍得将她带上战场? 先前孟族王还有几分“同病相怜”之感,心头也获得了短暂的平衡。 但如今,那平衡霎地被打破了。 天平的一头重重地坠了下去。 孟族王胸口一紧,只觉得说不出的酸和苦。 “那是我大哥,他带着我回到我丈夫身边了,有何不妥?”薛清茵轻声反问。 其实贺松宁若在这儿,听了这话也该要一口老血哽在胸口的。 眼下却只有孟族王一人哽得慌了。 “刺啦”。 那是兵器出鞘的声音。 宣王平静地随手拔出一把重剑,他道:“战便战。” 随即驱马而上。 马蹄声凌厉如鼓点,敲动在了孟族人的心上。他们本能地想要上前去护住王,但又生生忍住了。 孟族王在这头也顺势拔刀,迎了上去。 重剑锋刃锐利,通体深黑,剑身泛着厚重的光华,韧且刚。 与大刀撞上,立时发出一声铮鸣。 ……麻。 那一刹,孟族王脑中陡然升起了这个字。 撞上那一瞬,从指腹到手腕,乃至整条手臂,都感觉到了强烈的麻意。 重剑何其重。 此时他方才有这样清晰的感知。 孟族王被迫收势抽刀,变幻刀法。 但那剑却直追而下。 孟族王眼皮一跳,飞快去挡。 刀剑再次相撞。 孟族王抿住唇,咬住牙,这次没有再收势,而是硬生生顶上了。 宣王垂眼,从马背之上直起上半身,压下来的力气顿时更为强劲,剑锋一寸一寸逼近,朝他脖颈间切去。 如此毫不相让,刀剑间便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林古在后面深吸了一口气。 ……太近了。 好近。 宣王似是要用手中的重剑杀了他们的王,便不知不觉地朝他们这边逼近了更多…… 梁朝只这一个宣王……只这一个。 若他死在这里…… 谁管君子不君子? 先前那魏王不也干过这样的事吗? 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 林古突然纵马冲了上去,他拔出随身的刀,直直朝宣王的背心捅去。 薛清茵气得在这厢骂了句脏话,大喊一声:“贺钧廷!林古在你身后!” 众人呆愣片刻,方才反应过来,那是宣王的名字……是平日里谁人也不敢直呼的名字。 那厢宣王骤然落回马背,向后一弯腰,躲过了孟族王手中的大刀,而他手中的重剑却顺势顶上了林古手中的兵器。 力气之大,瞬间将林古手中的刀震飞了。 而宣王没有收势,剑锋往前一顶,切入了林古的腹腔间。 林古口中涌出鲜血,他低头看了一眼,仍不甘心,瞪大眼,用发软的手摸出了另一把刀。 不过转瞬之间,宣王又抻直了腰,挥剑重重扫开了孟族王的刀锋。 重剑抡了一圈儿,回到林古跟前。 明明是何等沉重而又强悍的兵器,扫过去都能将人脑袋扫落地……但握在宣王手中,却有举重若轻之态…… 那剑尖刺破林古的颈侧,轻轻一挑。 在孟族大军的跟前。 他就这样活生生地挑开了林古的皮肤。 宣王打马,避开孟族王的刀,如此绕到林古身后去。 他伸手扣住了林古的后颈,便扒下了他的皮。 他平静地看着孟族王,道:“……说到做到。” 林古的身躯摇晃欲倒,扒皮的钻心之痛,他如今方才知晓。 他喉中挤出声音:“……姚、姚明辉。” 宣王答:“已先下黄泉了,你眼下便可去追他。” 说罢,他将林古往孟族王的方向一推。 此时方成冢愤怒地喊着:“尔等孟族人不守信用,胆敢背后偷袭……诸君!随我上!护卫殿下左右!” 大军怒喝之声震天。 而那厢孟族大军也被眼前一幕惊呆了,等回过神来,也是愤怒万分。 “他扒了国师的皮!” “辱我孟族国师,焉能放过?冲!” 孟族王面色铁青,长叹一声,将林古渐渐冰冷的身躯推倒下去:“你们接住国师!” 说罢,再度迎上宣王。 宣王挥剑紧逼。 刀光起,剑影却更近。 宣王出手一次比一次更重。 孟族王渐渐都觉得手臂有些失去了知觉了,只是还本能地抓住了刀柄,不肯放开…… “嗤——” 一声响起。 剑锋深深切入孟族王的肩头。 孟族王将痛呼咽回了喉中,从恍惚中回神,不自觉地对上了宣王的目光。 宣王双眸漆黑,深不见底。 “茵茵我妻,尔敢窥伺。” 孟族王心头一震。 孟族大将们不畏生死一拥而上,便要抢回孟族王。 孟族王重重抿了下唇角,哪怕是败走,也扭头高声喝道:“宣王长我几岁!我无非是比你更年少罢了……若待我长到你这个年纪,又怎知是我不能窥伺觊觎的?” 宣王暗色的眸中划过一道冷光。 他疾追而上。 孟族大臣们夹着屁股,心乱如麻,暗道,王,要不咱别说了? 这厢薛清茵被玄甲卫紧紧包围护卫起来。 她上窜下跳,怎么都没看清林古怎么倒下的…… 他们说扒皮……怎么扒的?宣王当时绕在他身后,挡了个结结实实,那是半点也没看见啊! 第262章 养女当如薛清茵 这一战。 直将孟族大军彻底逼回了高原。 大抵是孟族王那句话真将宣王得罪狠了,宣王率亲军,一路打到了孟王朝的格尔木。 他不知疲倦一般,连斩孟王朝数个大将,将孟族的大相都宰了。 好在宣王还未彻底杀红眼。 他虽不觉疲倦,但麾下士兵未必如此,何况越往前去,呼吸便越觉得困难,难免有人不适发热…… “扎营。”宣王嘶声道。 他的声音嘶哑,却依旧冷静有力。 方成冢喘了口气,应声传令下去,安营扎寨。 而宣王驱马回身,匆匆去见了薛清茵。 薛清茵窝在宽阔的马车里,轻轻喘着气。 她身子弱,但到了此地,反而没有出现太严重的不适…… 只是明明虽然都跟随大军了,但她睡前见不着宣王,睡醒也见不着宣王,多多少少有些不爽。 “喝了,会舒服。”云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云朵和阿卓是孟族人,自然知晓在当地生存的不易。便采了些当地的草药煮成汤,呈到薛清茵跟前。 薛清茵低头看了一眼,接过来,却没什么心思喝。 这时她听得脚步声近了。 随即帘帐一掀,一点腥风被送了进来。 她面上一喜,抬眸望去。 果然是宣王在那里…… 薛清茵扑上去抱住他,一下将汤碗打翻了。 她迎上去咬了下他的唇。 宣王躲避不及,只能牢牢接住她。 云朵和阿卓连忙跪着去收拾汤碗,拿帕子仔仔细细地擦过马车边沿。等不经意地一抬头,却瞥见了宣王的目光。 像是要吃人一般。 她们悚然一惊,连忙逃下了马车。 难见薛清茵这般热情,宣王眼皮一跳,有些按不住,托住她的屁股,便将人按进了马车里。 “烫着没有?”宣王问她。 薛清茵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她舔了下唇,摸了摸他那把重剑的剑柄。只觉得背脊都带起了一串的酥麻。 她搂住他的腰,此时也不觉得腥气了,眼底光芒熠熠道:“我夫君怎的这样厉害?” 他在战场之上所向披靡。 那内敛厚重,一旦挥动却又凌厉无比的重剑,便像极了他本身。 那不可挡的煞气与侵略性,轻轻地便挑动起了她的神经。 她趴在他耳边,小声道:“帅得我合不拢腿。” 宣王眼皮又是重重一跳,喉头一时都渴得要命。 他不知为何“帅”字能用在此处。 但后半句他却听得分明。 “……茵茵。”他嘶声唤了下,便也咬了下她的唇,有些粗暴地撕扯开她身上的衣衫,语气更沉道:“我瞧瞧,茵茵身上可有烫伤。” 那厢云朵和阿卓连滚带爬地走得远了。 亲卫便知是殿下要与王妃独处了,于是极默契地走远了些,将此地把守起来。 那马车骤然摇动起来。 只是摇晃的幅度极轻,似是车厢中的人动作极克制。 …… 梁德帝先收到了薛清茵的回信,而后才是报上来的军情。 “陛下,今日也召众大臣前来吗?”内侍在旁边低头问道。 梁德帝道:“不急。” 如今接手的是宣王,前头的战事哪怕不读邸报,也能猜测一二了。 他说罢便一边拆薛清茵的回信,一边问送信人:“你说当时宣王也在?” 送信人答:“回陛下,正是。” 梁德帝的动作顿了下,又问:“宣王看着她写的?” “是,但是……宣王殿下并未看到信中的内容。”送信人道。 梁德帝无奈一笑:“他是当真宠爱薛清茵……薛清茵竟也不给他看。” 送信人没接话,他心中疑惑道,这不正是陛下想要的结果吗? 梁德帝挥了挥手:“下去吧。” 说着这才真正展开了信纸。 梁德帝:“……” 他的表情凝固住了,像是见着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之事。 内侍见状便小心翼翼地唤道:“陛下?” 梁德帝气得合上信纸:“薛成栋怎么教的女儿?” 吴少监在更远些的地方,闻声不由暗暗担忧。这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梁德帝将信纸往桌上一摆:“你来看。” 内侍哪里敢看?连连摆手道:“奴婢怎能看王妃与陛下的家信?” 那“家信”二字尚算悦耳。 梁德帝面色缓和些,道:“叫你看你便看。” 内侍便只有伸长了脖子。 这一瞧…… “这字怎么……不像字?”内侍喃喃道。 “像字,只是形状有不同,缺胳膊少腿儿的。薛成栋没给她请过女先生吗?多教两本书,也不至如此……”梁德帝说着这话,当真是好气又好笑。 “这字也全无筋骨,形状松散,没有笔锋……”梁德帝堪称文武双全,这样看不上薛清茵的字,也实属正常。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像是真被薛清茵气得不轻。 吴少监实在忍不住了,便道:“不如将信发回去,斥令王妃重写一封?” 总比搁在这里叫陛下看了,越来越生气得好吧。 梁德帝却道:“朕且仔细瞧瞧,她都写了些什么内容。” 全然不提发回斥责之事。 若他当真嫌弃薛清茵的字,那懒鬼,没准儿后脚便让宣王代写了…… 他要收宣王的上书,却也要收薛清茵的信。 这二者……是不同的。 梁德帝眸光闪了闪,随即低头认真辨认起那些字来。 那些字虽然缺胳膊少腿,但要知晓其义却不难。 只是没一会儿功夫,梁德帝便又气笑了。 “……还和朕告侯启云的状呢。” “魏王大军借的粮草,数是不会数,帐还没忘了算。真是半点亏也不肯吃。” “她人远在益州,还不许京城里头的人议论她,真是霸道。” “还敢说朕命人送去的胭脂水粉不大喜欢,点名要聚庆斋的珠子……她还挑上了?” “还要朕没事儿去她城郊的庄子上用用饭,莫要叫她庄子上的人气儿冷下来了……朕还的去当个捧场的?” “这通篇上下一个‘谢’字儿朕是没见着……倒净给朕提要求了。” 梁德帝冷哼一声,将信纸叠起。 吴少监听完却心中大定,在其余宫人面露惶惶之色时,他上前一步道:“真是仗了宣王殿下的宠爱,便也真跟着拿陛下当亲爹呢。” 梁德帝哼笑道:“她对薛成栋都未必这样提吧?” 吴少监道:“薛侍郎为人古板,王妃与他本也不亲近。陛下不同啊……恕奴婢无礼,奴婢想着,宣王殿下性情内敛寡言,便是心下亲近,嘴上也不说。也就王妃这样跳脱的性情,才更有了养女儿的那么个意思呢。” 第263章 新的杀招 梁德帝扫了吴少监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倒是会为她说话。” 其余宫人闻声都禁不住悄悄看了吴少监一眼。 宫中人,是决计不能与旁人有私交的。 这厢吴少监轻轻吸了口气,缩了缩脑袋笑道:“陛下恕罪,奴婢虽是为宣王妃说话,但想着的都是能叫陛下听了高兴……” 梁德帝摇头:“一个个的,都跟着薛清茵学得滑头了。” 吴少监忙讨好地笑了两声,没有轻易接话。 梁德帝抖了抖手中的信纸,道:“能说出叫人高兴的话,你这做奴婢的,也算是尽职了。” 他顿了下,道:“这炎热的天气,你们伺候在这殿中也不容易。今日都赏下一碗冰酪,消消暑气。” 殿中宫人连忙激动地跪地谢恩。 “吴少监赏银百两,水精像一座……”梁德帝一顿,话音转道:“明日你便去那聚庆斋,挑些宣王妃要的珠子吧。” 吴少监当即跪地行了个大礼:“多谢陛下!” “你今日所言,有几分肖似佞臣。好在你开口坦荡……”梁德帝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俨然是给了颗甜枣还要给一巴掌敲打敲打的姿态。 吴少监心下明悟,便磕头道:“奴婢省得。” 宫人们很快开始分食冰酪。 而梁德帝却又重新打开信纸,盯着瞧了片刻。 倒是谨慎…… 薛清茵多是提自己的要求,对益州处境也极尽夸大。 那字字句句间,实在透露不出更多的东西…… “取个匣子来。”梁德帝道。 宫人忙放了碗问道:“陛下,可是随意取个匣子来?” “……取那个镶了东珠,前些年外邦上供的匣子来。” “是。” 梁德帝将薛清茵的信放入匣中,用一把小锁锁住了。 他蓦地想起来当年他的兄长与太子妃传信…… 如今也有人传信与他,却不知其中可有半分情真。 姚明辉既死,宣王与章太子旧部再难相认,若将他与薛清茵召回…… 那念头涌起,便又被梁德帝按了下去。 他起身往外行去,等行至门口,方才回头看了一眼那王座。 格尔木。 薛清茵迷迷糊糊地醒来,已不在马车中。不必想,身上的衣物应当也已换过了。主要是先前的也没法儿穿了。 “殿下……”她强撑起眼皮出声。 宣王一手托住了她的后颈,淡淡应声:“那日不是直呼我姓名吗?” 薛清茵怔了片刻,清醒了些,改口道:“长熠?” 宣王也是一怔,随即低低应了声:“嗯。” 那是他的字。 薛清茵忍不住问:“有人这样唤你吗?” 宣王道:“没有。” 薛清茵沉默了下,紧跟着不解地出声:“皇帝和太后他们……” “也只是在我年幼时唤过一两声。”宣王冷淡地说完,又道:“如今便只有茵茵了。” 薛清茵轻轻吐了口气,抱了下他的脖颈,但扭头就泄愤地在他脖颈间咬了一口:“那日你怎么杀的林古?你挡了个严严实实,害得我上蹿下跳,怎么也看不清楚。” “不必看。”他抬手捂住她的眼。 掌心传来融融暖意。 ……怕她被吓着? 薛清茵顿了顿。 薛清茵心想那倒是我错怪啦! 她赶紧麻溜改口,说起另一桩事:“……那封送去京城的信,殿下怎么一点也不好奇其中内容?至今也未问过?” “我知你是演给送信人看的,我知晓皇帝再三交代你,若受委屈便写信予他……不过是想将你于潜移默化之中,变成他的另一双眼睛。你在益州经了什么事,最终都会呈现在信中。”宣王淡淡道。 薛清茵咋舌。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咱们的父皇当真是……嘴里没有半分真情实意。”薛清茵一边摇头,一边窥了窥宣王的脸色。 宣王没有什么表情,想来早已习惯了梁德帝的作风。 薛清茵说完,突然又反应过来:“那殿下应当也知道……我为何一定要亲笔写信了?” 梁德帝要借她作一双眼。 她便反过来蒙骗他,这信便必须自己亲自来写。 宣王没说话。 薛清茵踹了他一脚:“你既知道,还吃哪门子的醋?” 这一脚踹肌肉上了。 硬。 薛清茵蜷了蜷足尖,一下被宣王扣住了足腕。 他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口吻正经道:“一事归一事。” 简而言之便是,你知道归知道,但不影响你吃醋是吧? 薛清茵凶巴巴道:“下次就在信里告你状!” “好。”宣王应声,显得极为好脾气。 但下一刻,他便掐住了她的腰,低声问:“茵茵要告我什么状?” “我为茵茵多增添几个告状的由头?”他声音低沉。 “殿下。”帐子外响起了方成冢的声音。 宣王用披风将薛清茵裹住,起身下了床榻。 便又是那般正襟危坐的模样。 “进。”他道。 方成冢掀起帘帐进来,脸色有些难看,他低声道:“京城来人要接魏王的遗骸还有贺松宁入京……更点名要侯启云护卫魏王的遗骸。” “侯启云倒无妨,只是贺松宁这一走,恐怕脱离了我们的掌控,要活下来就更容易了。”他不甘道。 薛清茵从屏风后头探了探脑袋:“哦?要接他回京?也未必是坏事……” 方成冢被她的声音惊了一跳,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薛清茵接着便啧啧赞叹道:“乔姑娘当真信我,说的尽是实话啊。” 方成冢一怔:“何出此言?” 接声的却是宣王,他淡淡道:“乔心玉告诉了皇帝,是谁动手杀的魏王。” 方成冢恍然大悟:“那贺松宁的真面目也就在皇帝跟前暴露出来了……难怪来了人接他入京。这一趟还未必是养伤之路呢,等着他的,恐怕是龙潭虎穴。” 薛清茵在屏风轻轻点了下头。 方成冢抛却烦忧,便回头去高高兴兴放人了。 贺松宁还在熟睡之际,便被人塞入了马车。 他一问才知是要回京。 他心下暗暗舒了口气……离开了宣王的眼皮子底下,他才真正有活路。 只不过……贺松宁问方成冢:“我妹妹不来送我吗?” 方成冢皮笑肉不笑:“王妃起不来床呢。” “哦?是因来到孟王朝境内,身子不适?她一向体弱……” 方成冢打断道:“薛公子还未娶妻,自是不懂。” 贺松宁一听,哪里还有不懂的道理? 顿时面色铁青,再没有开口。 他从鬼门关游走了一圈儿,她却欢欣地与宣王颠鸾倒凤。 贺松宁攥紧手指,胸口的伤似乎又挣开了些。 他盯着方成冢道:“那便来日再见。” 京城。 梁德帝翻阅着跟前的奏折,问:“薛宁走到哪里了?” 底下人道:“回陛下,才离开格尔木。” 梁德帝叹道:“宣王这般架势,当真是要直入孟族的王廷啊……” 不等底下人跟着恭维两句,他敛住慨叹的语气,随即话音一转道:“算着日子……便在宣王妃那个庄子上摆一桌筵席,将魏王妃、魏王侧妃乔氏,还有上柱国等人……都请到庄上。连同薛宁。” 第264章 欢聚一堂 侯启云刚接到消息的时候,心头咯噔一声响,是有些害怕见到梁德帝的。 等离开了格尔木,呼吸顺畅了,说话也流利了许多。 侯启云当即看向马车中倚着枕头的贺松宁,提议道:“我看薛公子的伤还厉害得很,这一路恐怕要慢些走……” 作为病人自己,贺松宁却道:“不,要快些走。” 侯启云皱起一张老脸,有些看不透他的心思:“薛公子不怕行路途中伤势恶化吗?” 贺松宁看着他,反问道:“侯老将军年纪大了,便忘了为臣子者,接到圣谕无论生死也要拼命往回赶吗?” “你……说得是。”侯启云脸色变幻,心下更觉惊奇。 这样一个年轻人,初入官场,怎的便有这样的心思? 他明白了贺松宁的用意。 办不好事,是你的能力不行。 认错时还拖拖拉拉,便是态度有异了。往大了说,便是不尊陛下,无视皇权的威严。 前者尚有生还之机,后者恐怕真要砍脑袋。 侯启云打了个激灵,扭头叹道:“老了,老了……” 贺松宁语气冷淡:“是老了,侯将军如此畏首畏尾,焉有不败之理?” 侯启云听了这话,脸上有些挂不住。心道你纵使是宣王妃的兄长,但你年纪轻轻,在军中也不过任职行军司马,乃一僚佐官,岂敢如此点评老夫? “薛公子……”侯启云刚起了个头,便对上了贺松宁的冰冷阴沉的目光。 很显然,贺松宁半点也不畏惧他。 不仅不畏惧,还有要压他一头的架势。 贺松宁道:“你既怕死,该也是个聪明人。此行回去,若要脱罪,你恐怕还要依仗我。” 侯启云听了这话,胸中一阵气血翻涌,斥道:“小子年轻,怎的这样大的口气?” “因你瞻前顾后,在魏王身上押错了宝,如今为脱罪,便想着讨好宣王是不是?可宣王需要你吗?他瞧得上你吗?当时水淹大军,摧毁粮草。你是如何向宣王讨要粮草的?魏王被俘,你又是如何腆着脸登门,搬出兄弟手足的大义,逼迫宣王出军救人的?”贺松宁一句接一句如连珠炮。 侯启云被揭得一点脸皮都不剩,顿时面上那是青一阵的紫一阵,眼见着恨不能跳起来杀了贺松宁。 但最终,他也只是从喉中挤出了一句:“你不必如此……你直接说吧,你想做什么?你是宣王的大舅哥。说这话是为宣王教训我?还是说……” 侯启云顿了下:“你别有图谋?” 他只是被性情拖累了,并非是真的愚蠢,跟前的人将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侯启云当然冒出了些猜测。 “附耳过来。”贺松宁还稳稳当当地倚靠在那里,只冲侯启云抬了抬下巴。 刹那之间,侯启云觉得自己好似从他身上窥见了一点上位者才有的气势。甚至是一点……皇帝的影子。 转眼便是十来日过去。 宣王大军走过了沱河,眼见着越发逼近孟王朝的王城…… 贺松宁此时也终于抵达了京城。 侯启云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贺松宁,神色复杂。 这个年轻男人…… 现如今看起来半死不活的…… 但他自己却浑不在意。 这样的人……恰恰是最可怖的。 “可是侯将军?”城门口,有人迎了上来。 侯启云敛住思绪,回头应道:“正是,可是陛下派你在此等候?我等这就速速入宫面见陛下。” 那人却语气冷硬道:“不必入宫,随我走吧。” 侯启云心一沉。 难不成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就要被下大狱了? 不该啊! 他按住了回头去看贺松宁的冲动…… 侯启云想问问他,若事态没有按他所说发展,他又当如何? 可他知道不能回头。 一个老将,在这时候却在言行举止之中,表现出求助一个年轻官员的倾向,这但凡长了眼的人都会看出不妥之处。 那人似乎根本不在乎他们怎么想,翻身上马就带路在前。 侯启云一愣:“为何是往城外去?” 那人只道:“大军留驻城外,侯将军与薛公子随我走。” 侯启云无法,只能按下心中焦虑。 贺松宁的马车自然也紧随其后。 另一厢,柳月蓉也准备要出门了。 她问起身边的丫鬟:“母亲的病怎么样了?” 丫鬟垂首道:“不大好,换了三个大夫了。” “那将魏王府上的御医派过去就是了……” 丫鬟却道:“先前王妃从娘家带了些仆妇到王府,便引得流言纷纷……” “什么流言?不过是那个碎嘴子的老嬷嬷整日端着架子胡说罢了。如今她人也没了,还有谁敢议论?”柳月蓉不快道。 不过她嘴上是这样说,心下却知道,那日萧嬷嬷被当众处刑身亡后,王府中的气氛便愈加紧绷怪异了。那些个宫人见了她,怕多过敬。 但有什么干系呢? 威立起来不是便好了吗? 柳月蓉看了看自己的陪嫁丫鬟,她垂着头没再说话。柳月蓉心中顿生烦躁,更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她母亲,不会是在暗杀乔心玉失败后,有心与她撇清关系吧? 柳月蓉顿时更觉烦躁。 再想到那乔心玉直至今日都没回府住,叫她一腔架势都付诸了空气……甚至,柳月蓉也忧心乔心玉在皇帝面前告了她的状…… 总之,处处皆是不顺。 全然没有想象中的顺利与得意。 柳月蓉重重吐了口气:“父皇命我前去陪同用饭……便早些过去吧。” 她心想着,至少这等殊荣还是拿得出手的。 一时间,各方人士都往城郊庄子赶去。 这小小庄子何曾同时容纳过这样多的贵人? 有些客人还未走近,便感知到了热闹非凡,还有那庄子外重兵把守的肃杀之气…… “今日庄子不接外客。”庄上的人不得不远远等在百米开外,就等着拒绝今日上门来的客人。 这些个客人倒也聪明,天子脚下哪有他们耍横的机会? 再看庄子外头把守的架势,也绝不是他们能去冒犯的。 便只有人多嘴问了几句:“敢问今日是哪方贵客?” 庄子上的人嘴角上扬,拼命按住了一颗想炫耀的心,只装作云淡风轻道:“诸位见多识广,应当也能瞧出来一二。” 好在薛清茵临走交代过他们,若是皇帝来,必然不能同旁人提起。别人自己瞧出来的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否则泄露皇帝行踪,万一出了刺杀的事,到时候他们九族都得跟着倒霉。 这时候,侯启云先到了,他愣怔道:“这是什么地方?四下这么多的人,倒像是要宴客的。” 其他客人一瞧。 嚯! 这不是侯老将军吗?怎么从益州回来了? 这时贺松宁也掀起了帘帐,往外一瞧,也愣住了。 他指着庄子问:“便是在这里?” 领路人冷声应道:“嗯,随我进去吧。” 这厢前脚进了门。 那厢魏王府的马车也到了。 被拒在外的客人又忍不住窃窃低语:“听闻魏王殿下在益州没了……魏王府上怎的还有心思来庄子上吃喝?” “可见组这桌宴的人,非是寻常人。” 又一会儿功夫,什么长宁公主府,什么上柱国府……统统来了人。 这些并非如今朝中的新贵,但提起来个个也都是大有来头的。 实在看得人眼花缭乱。 渐渐地,他们心中也有了猜测,顿时不敢再多留,匆匆离去了。 只是今日所见,往后都要成他们口中一项了不得的谈资了。 再说门内。 柳月蓉一步一步走过那亭台楼阁,禁不住叹道:“这庄子上倒有些巧思,竟是一步一景。那题字作画的,也该都是大家手笔……” 柳月蓉在鉴赏一途上,还是极有眼光的。 只是陪在旁边的丫鬟听了她的话,不由面色尴尬道:“那题字是柳修远题的。” 柳修远是柳家旁支的人,与主家颇有些龃龉。 柳月蓉一听便黑了脸。 丫鬟又道:“王妃没认出来吗?这庄子……正是先前那个薛家庄子啊。只是被许芷给了薛清茵之后,便成了薛清茵的产业。之后改了庄名,就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柳月蓉:“……” 她的脸色顿时更黑了。 这还不算完。 庄子里很快出来了个内侍,内侍引她入了席。 没一会儿功夫,柳月蓉便见着了各路王公贵族…… 原来今日并非是传召她一个…… “见过王妃。”乔心玉的声音骤然在不远处响起。 柳月蓉一看,脸色是黑得不能再黑了。 岂止传召的并非她一个! 竟连乔心玉都召来了! 父皇究竟是要做什么? “原来你是魏王的侧妃。”坐在上柱国身边的男子,突地对着乔心玉开了口。 柳月蓉面露茫然。 为何这样的人会认识乔心玉呢? 是因她擅自与外男来往? 柳月蓉四下顾盼,却见席间坐着的男子中……多是形容落拓的人物。 他们在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柳月蓉不由抓了抓面前垂下的幕离纱帘。 其实那些个王公贵族也觉得奇怪呢。 怎的还多了两个女眷? 他们儿子是怎么与那魏王侧妃认识的? 还有……陛下呢? 梁德帝坐在花厅之中,面前的窗半开。 山林间的凉风从窗外送入,顿时解了暑气。 他还记得往日坐在此厅中,亲笔给薛清茵赐字……一晃,如今人都不在身边了。 “陛下,人到了。”内侍小心翼翼地走进门,低声道。 “嗯,带进来吧。” “是。” 那厢贺松宁一路走来,发觉熟面孔变少了。十个里头九个都认不出他是大公子了…… 这是薛清茵故意而为之的手笔吗? 悄无声息就将薛家的人换掉了。 等被扶着走到花厅外。 两个身强体壮的力士突然上前来,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以一种押解的姿态将他带了进去。 贺松宁疼得脸色一白,连心也跟着沉了沉。 ……怎么回事? 等跨进门。 他见到了坐在那里的梁德帝,手里捧着茶杯,神情不冷不热。 下一刻,贺松宁便被力士重重按在了地面上。 脸都被迫紧贴住了地。 四肢更是因为疼痛本能地抽搐了下。 贺松宁心下一冷,竭力压住了眼底的阴沉之色。 这里坐着的是他的亲生父亲。 他的生父贵为天子。 而他,却被这些低贱之人按在地上,在生父的跟前,以这样一个耻辱低贱的姿态跪拜。 ……简直是奇耻大辱! 侯启云落后半步,进门见着这一幕,惊得心口一跳,不必旁人来按,就自己先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随后将头紧紧贴住了地面,抬也不敢抬。 只听得一声脆响。 那是梁德帝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他语气冰冷,问:“薛宁,是你杀了魏王?” 什么? 侯启云浑身一僵,这……这怎么可能? 贺松宁也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他攥紧指骨,背脊骤然拔高。整个人怒不可遏,汹涌的情绪,仿佛要化作滔天的洪水。 ……清茵,这便是你的第二道杀招吗? 第265章 我还有最大的杀招 柳月蓉坐在位置上,久等之下难免心神不宁。 这时却见一内侍打扮的人穿过门,走入回廊,手中端着一个大盆,盆中的水来回晃荡,不慎落在了地上。 柳月蓉低头一瞧。 ……红的。 是血! 她的心顿时狂跳起来……这怎么就见了血了? 好在这时,梁德帝终于带着宫人出现了。 他理了理袖口,落座道:“见你们一面不易啊。” 柳月蓉没听懂这话什么意思,只瞥见梁德帝的袖口处带着血迹,顿时一颗心更像是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 “陛下……言重了。”那厢有人开口,声音嘶哑地应了声。 “你们离京多年,想必也不曾见过……”梁德帝话音一转,指着柳月蓉道:“这是魏王妃。” 柳月蓉再忍不住了,问:“父皇,他们是……” 梁德帝垂下眼,淡淡道:“多是朕昔日的同窗啊。” 柳月蓉咋舌。 竟有这样的来头? 再看他们的父辈,可见出身都不低。 可他们身上哪里有半点勋贵子弟的气息? “你不是在找他们吗?”梁德帝突地道。 我……找他们? 柳月蓉愣住了,一时未能拐得过弯。 乔心玉安安静静坐在一边,这才轻轻插声:“正是他们路遇不平,从杀手的刀下救了我。” 柳月蓉浑身血液一凝,说不出话了。 梁德帝的声音却紧跟着又响了起来:“朕也有些好奇,那些杀手究竟是什么来头?” 他问座下的青珪军:“你们可看清了?” 青珪军有些纳闷梁德帝为何当众问起此事。 他们答道:“尽是死士,牙齿藏毒。” 柳月蓉心下稍安。 母亲这手准备还是妥帖的。 梁德帝按了按眉心,开口道:“你们的本事朕是知晓的。那些敌国的探子,刺杀将帅的死士,莫不都是在牙齿里藏毒的人物……这样几个杀手,你们难道还拿他们无法吗?” 青珪军心头掠过了一道怪异的念头。 他们竟有种……梁德帝在竭力配合宣王妃“做局”的感觉。 这递话已经递得太明显不过了。 “不错。”青珪军中有人应声道,“我们留下了一个活口。” 什么活口,全都死得透透的。 他们就没想过还要抓幕后之人,只想着办了宣王妃交代的事,务必使得乔心玉完好无损回到京城。 谁能想到那些个杀手那么不禁杀? “王妃身子不适?脸怎么白了?”乔心玉看向柳月蓉,突然出声。 这一下,将其余人的目光也全都吸引到了柳月蓉的身上。 梁德帝皱眉道:“还是伤了身子。如今没有了魏王,府中事务只怕愈加繁重。可惜乔侧妃有孕在身,也不能协理你从事。” 梁德帝这话虽然没有夺柳月蓉的权,但话里透出来的意思已经足够吓住她了。 之后的宴席之上,柳月蓉难免神思不属,连青珪军都看出来她是幕后之人了。 宴上,梁德帝也问了青珪军这些年都待在什么地方。 他们说多是在荒漠。 梁德帝又问:“你们为何想到这时候回京来了?” 他们露出不情愿之色,但还是答道:“听闻孟族来犯,只是不愿京城陷落罢了。” 梁德帝心道那你们是不知道宣王有多么厉害。 不知道也好…… 这时青珪军中名叫“丁岫”的男子开了口,他插声道:“路过一个边塞小镇的时候,见有百姓携老携幼奔逃而去。其中有一老妪,年逾六十,腿脚不便……” “她的儿子瘦得形销骨立,却也还是低头弯腰,背起她,拼了命地往前逃去。” 又一人接口,眸光黯然道:“不禁思量到如今家中父母也该要到这样的年纪了……” “离家的游子,该归来了。” 他们语气冷硬,但一字一句从喉中说出来的话,却令京中的亲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梁德帝见状轻叹一声。 好极啊。 终于是为他们心中的软肋低下了头……终于知晓在这世上,要坚守忠勇义气是要付出极大代价的。 “你们的亲人听了这话,也该很是高兴。”梁德帝顿了下,举起手中的酒盏,“朕如今虽为天子,但还依稀记得昔日同窗之谊……” 这话说出来,就表示过往当真一笔勾销了。 青珪军们强忍住翻涌的心绪,也举起了手中的杯盏。 一时席间气氛轻松又欢愉。 便只有柳月蓉觉得难熬。 酒过三巡,散了宴席。 梁德帝早早回了宫。 柳月蓉坐不住,也匆匆回了府。她想找柳夫人商量,奈何柳夫人抱病不见人。 “王妃忘了?因魏王身死,您的婆母解了禁足。说是近几日陛下还多往她那里去安抚她的丧子之痛,宫中都说……有复宠的迹象。” 柳月蓉心下纳闷,她那婆母还这样厉害? 走到这一步还能复宠? 柳月蓉也没觉得她那婆母比她聪明了多少。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求她帮我……” “王妃大可编个借口,就说是乔心玉与那宣王府串通起来,才害死了魏王。”丫鬟出主意。 柳月蓉吸了口气:“嗯。” 她当即要入宫求见婉嫔。 但很快便得到了拒绝的回复。 宫人立在她跟前,笑道:“王妃恐怕是见不到婉嫔的。” 柳月蓉不敢相信:“为何?是母妃不愿见我吗?” 宫人道:“如今婉嫔怎是谁都能见的呢?” 这话并不是抬举婉嫔。 而是让柳月蓉一下想了起来……如今婉嫔在宫中没有半分权利,再不是她想见宫外女眷就能见的了! 如今掌后宫大权的是董贤妃! 可……柳月蓉咬了咬唇。 就算没了魏王,婉嫔也降了位份,但她娘家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这董贤妃为何与她作对? 那怎么办?难道她真要等着被抓出来吗? 柳月蓉面露一丝绝望。 另一厢,董贤妃身边的宫人也不解道:“娘娘素来行事低调,不与人结仇,这次怎么将那魏王妃毫不留情地拦在了宫外,不许她见婉嫔?只怕婉嫔要恨毒了您。” 董贤妃脑中掠过了薛清茵的模样。 姿容绝色,叫人一见难忘。 她道:“昔日我位份低,自然与谁都不能太亲近,更不能与人结仇。” “但在如今的位置上,原先那一套便不顶用了。太过万事不沾,在陛下眼中便是个假人,是个有心机城府的人。最好的便是,陛下偏好之事,我便也跟着偏好。陛下喜欢的人,我也跟着讨好……你瞧,那吴少监不是就做得很好吗?” 宫人面露羞愧之色:“奴婢短视,恐怕拖了娘娘的后腿。” 董贤妃道:“你我本就是从微末之时一路走来,见识怎及婉嫔等人?日后多看着,多记着,会的也就多了。” “是。” 婉嫔很快也知道了董贤妃拦人一事。 就在柳月蓉等着婆母发脾气的时候…… 出人意料的,这次婉嫔什么也没说。连砸东西这一环都省去了。 没两日,皇帝下旨,说柳月蓉先失子后丧夫身子不利索,还是好生歇息。王府事务暂由江侧妃来管。 柳月蓉更觉得这是个要对她开刀的信号,吓得也学着母亲的样子,真抱起了病。 梁德帝听了底下人的禀报,都忍不住摇头:“柳家怎的有这般蠢物?心狠,却没有半点手段,更胆小至此……” 动用他堂堂天子去处置这样的小事,实在大材小用。 京中的动静,最终都化作梁德帝笔下的信,被送到了薛清茵的手边。 “这下乔心玉是能彻彻底底安心养胎了。”薛清茵感叹道。 “青珪军也暂且蒙混过关。” 这都是喜讯。 唯独不好的是…… 薛清茵有些纳闷:“我怎么还没有听见贺松宁的死讯?” 梁德帝可不像是会对儿子心软的人。 他还有别的儿子呢,只是说大都还未成年罢了。 宣王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她,问:“茵茵好似……对贺松宁的生死格外在意。” 薛清茵道:“你又吃醋……” “不。”宣王否定了,他认真地道:“你在害怕,害怕他不死。” 薛清茵哑然。 宣王起身,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你连皇帝都不怕,却更惧怕贺松宁活在这世上……茵茵,为何?” 他说着,语气更冷:“他曾对你做过什么?” 薛清茵吐了口气,忍不住笑了:“不,他没有对我做什么。” 那只是故事中本来的女配要遭遇的东西…… 她道:“我先前是怕他活着,现在也没有很怕。至少我有了足够的勇气,不论多少次他在我面前,我都会再次挥刀杀他。” 这是与“造物主”的对抗。 “而且,我还有一记杀招……一记最大的,最大的杀招。”薛清茵抬头迎上宣王的目光。 宣王动了动唇:“我可命人在京中布下杀局……” 其实现在贺松宁活着在京城,也是一桩好事。 他有他的作用。 但他并非无可替代,只是有些地方再变动一下…… “不!”薛清茵摇摇头道,“不要因我搅乱了你的计划。” 薛清茵想了想,还再三交代他:“将来回到京城,你也决不许独自对上贺松宁……” “茵茵……” “他不一样,反正他和那些你杀过的所有敌人,都不一样。”薛清茵沉声道。 宣王应声道:“好。” 便是听了她的话,也没有再往下追问。 薛清茵心底又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哎,这人怎么总是这样恰到好处…… 她也想和他说清楚来龙去脉。 但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说…… 他的那些痛苦,不过是笔下零星几个文字凑成的。 他的结局被寥寥几笔书就。 他这个人,也不过是为衬托男主贺松宁而诞生的产物。 他只是个角色。 一个不真实的角色…… 薛清茵突地感觉到眉心一热。 她不由抬眼看去。 便见宣王温热的指腹按在了她的眉心,然后沿着她的眉眼轻轻抚弄而过。 薛清茵禁不住低声道:“我真的没有害怕。” 宣王沉声道:“嗯,我知道,你在难过。” 薛清茵又吐了口气,心道这人怎的这样敏锐啊? 他不会有一日猜到她的来历吧? 应当不会有人能猜到吧。 哎等等。 薛清茵突然想到一件事…… 宣王嘴上不说,但胸中却是有城府的。 他既然这样敏锐…… 那她当初糊弄他,挂在嘴边毫不走心的“喜欢”,他会看不穿吗? 第266章 怀疑她的来历 宣王大军行至班城的时候,到底是碍于气候不适,再难向前了。 方成冢羞愧地立在宣王跟前,道:“属下等人实在不争气,这前前后后病了不少,竟未能助殿下一口气打到王都!” 宣王并不怎么在意,神色平静道:“本也不该打到王都去。” 方成冢不解:“殿下,这是为何?打到他王都,不是更能彰显我梁朝之威吗?” “孟族人骁勇不畏死,又有无数奴隶拿性命来填。如今他们畏我声名,已失对战之心。但若是攻入王都……” 方成冢明白了:“那是他们最后的据地,自然会激起他们的拼死抵抗。反助了他们孟族上下团结一心。这可不是好事。” 宣王语气平淡地勾勒出人性:“将他们打得狠了,却还留有一口喘息之气,他们为了活命,便会争先称臣。若将他们打入绝境,无活路可走,他们反而会反抗了。自古人性如此。” 宣王顿了下,道:“麾下将士为这些人折损,也不值。” “那以殿下的意思……” “孟族的求和书不日便会送往京城了。” 方成冢按了按紧绷的头,道:“如此歇一歇也好。只是那孟族王……” 方成冢心道这人胆肥啊,还觊觎咱们王妃。 宣王漫不经心道:“他不是说本王不过依仗比他年长吗?” 方成冢心道……殿下果然是记仇的! 等他再长两年,彻底将他自尊踩个稀碎。让他知晓,他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败将终是败将。 正如宣王所说,求和书很快就从孟族被送了出去。 他们可不知宣王士兵不适应当地的气候,已经先后病了不少人。 只见宣王大军盘踞在班城,离王都仿佛只一步之遥了…… 便想着,宣王就此停手,恐怕就是在等他们求饶。 那还等什么呢? 忍得今日辱,来日再翻身! 彼时京中方才为魏王举行了丧礼。 内侍推开门,梁德帝迈步走进了一间屋子。 屋中的床榻之上躺着一个人,乍看像是死了一样。 梁德帝在他床边停住,垂下目光,没有说话。 但床上的人却挣扎着坐起来,哪怕过去这么久,也依旧还是脸色苍白,气若游丝。 正是贺松宁。 “您终于来看我了……”贺松宁垂首道。 “朕也是为了你好。”梁德帝的语气微冷,“魏王之死,你难脱干系。你再养上半年的伤,自然无人再留心到你的过错。” 贺松宁应声:“是。侯将军那里……” “你说你回京途中,侯启云照料你许多,你便想为他求情。但他指挥失利,用兵不当,难脱其咎。朕已解他官职,饶他全家老小性命。” 贺松宁心道可惜。 他要保侯启云,当然是冲此人在军中很有些分量。 将来若要与宣王对立起来,这样的人绝不可少。 皇帝兴许也是知道这一点,干脆借机斩断了他的念头……什么父父子子……贺松宁压住了心头涌动的冷意。 这时候梁德帝的声音又响起:“你待侯启云尚且如此,对待魏王,却怎么下得去手?” “不同……侯启云是照料我的人。护我性命,算是我的恩人。魏王……我说过,我妒忌他,也憎恨他。他拥有徐家为他悉心打算,有婉贵妃为他殚精竭虑,有陛下宠爱他,京中文人拥戴他,无数美人尽揽他宅中……可即便如此,他还要觊觎我的妹妹。他不曾珍惜过半点他拥有的一切。他根本不知道,他能理所应当地喊陛下作‘父皇’,是何等值得高兴的事。” 贺松宁说着话,一把紧紧抓住了床柱,眼底的憎意是无比真切的,尤其说到最后一句,都咬牙切齿了。 梁德帝目光微动,在他对面坐下,反问:“你应当很早就知道,你与薛清茵不是亲兄妹了吧?” 贺松宁垂首道:“是。” “怎么还为她生上气了?”梁德帝顿了下,“而且朕记得,你与薛家的庶女更为亲近。” 贺松宁说不清心底是个什么滋味儿。 梁德帝一直在注视着他,只是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将他认回。 他看着他,但却漠视他。 贺松宁动了动唇:“她的母亲死了,她的外家也像躲瘟疫一样躲到了外地。我只是……觉得她有几分像我。” 贺松宁说着,自己也才恍然大悟。 是啊。 他看向薛清荷时,只不过是看向自己的另一面。 他同情的也并非是薛清茵,只是自己的缩影。 又岂能算是喜欢? 梁德帝挑眉:“你是在怪朕将你交予薛家抚养?” “不。我想能理所当然地认回自己的亲生父亲,但我对陛下没有一丝怨恨。我知道那是陛下当时能做出的最好选择。我的生母不在了,若当时真的留在宫中,那位婉贵妃会将我视作眼中钉吧,也许我根本长不到成年……” 梁德帝没有说话。 婉贵妃最恨的其实是宣王。 但他和太后真心要护,又怎会护不下来? 只不过这些话,他没有对贺松宁说。 贺松宁这样想很好。 梁德帝起身,叹了口气:“你杀了朕的一个儿子,朕该恨你的冷酷。但又是朕有愧于你在先……罢了。” 梁德帝转身走了出去。 但贺松宁知道,这一关是彻彻底底地过了。 那日梁德帝责问他,他先发疯磕了几个头,血溢了满脸。 他说起自己的妒忌。 说起自己对生父的渴望。 说起以为皇帝处置了徐家,魏王会对皇帝心存芥蒂,那他来杀掉魏王…… 他像个发了疯的,渴望得到父爱的孩子。 随后一头栽倒晕死过去。 最终……他赌成功了。 宣王离京。 也许他便会成为梁德帝手中新的那柄刀…… 而他比宣王还值得信任。 他没有军权,他没有母族,他有的只是对生父的向往。那发疯似的渴望,能让他保有最高的“忠诚”。 他的父亲,大梁朝的皇帝,怎会不心动呢? 转眼又过了些时日。 贺松宁的身体好了许多,已经能迈出院子了。 他便迫不及待先去见了许芷,宽了许芷的心,还带了不少礼物。惹得许芷潸然泪下,一边心疼他受了伤,一边又感动他如今大变了模样,愈发懂事了。 等贺松宁走后。 许芷才转头让人磨墨备纸。 转手便在信中给薛清茵写,你大哥近来不知何故变了许多,会体贴人了,热情得还叫为娘有些招架不住…… “果然没死。”薛清茵这厢得了信,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她提笔想揭穿贺松宁这狗东西的真面目,但刚落笔两个字,她便又揉作一团扔掉了。 她娘那个脾气……有时候,着实,是少了点脑子。 直面贺松宁可不是什么好事。 薛清茵垂眸又看了看信上写的内容,说贺松宁一身伤,还记得给母亲买什么什么东西…… 也好。 她知道贺松宁现在想“变好”。 大抵是终于知道许芷的爱何等可贵了。 那便任他付出吧。 等他使尽了浑身的解数,终于有所期待了,建立起新的希望了……再将之摧毁。 如今这些日子在许芷跟前献殷勤,便算是还他这些年的债了。 薛清茵将揉成一团的纸,点燃了,随手放进一旁的铁匣子。 这时大帐掀起,宣王走了进来。 薛清茵忙问:“今日我们就能走了吗?” “等明日举行了仪式。”宣王沉声道。 所谓仪式……便是孟族投降,将宣王奉为上宾,意思臣服于大梁的宴会。 薛清茵点了下头,一想到那天那个暂没有寻到答案的疑问。 在宣王心中……我是不是远远不够喜欢他呢? 她想着想着,便忍不住目光晶亮地抬眸看向了宣王,她小声道:“我在乔心玉那里学的招数,你要试试吗?” ……试试? 宣王顿了下,眸光一动。 在他身上试试美人计吗? 宣王喉头一滚:“……好。” 薛清茵走上前去,一跳,便跳到了他怀里,双腿牢牢缠住了他的腰身。 “……你这人怎么一点定力也没有?”薛清茵瞪起眼。 这美人计才起了个头呢。 这人的兵械便有了反应。 宣王:“……” 他觉得薛清茵今日是来折磨他的。 另一厢。 贺松宁终于又被召进了宫中。 吴少监立在一旁煮茶,在梁德帝的示意下,还分了一杯给他。 “这是薛清茵庄子上的茶……”梁德帝顿了下,“瞧你这样子,倒像是第一回喝?” 贺松宁应声:“是。” “如此看来,薛清茵不大喜欢你啊。” “是,以前待她不好,将她得罪了。” “嗯,她是有些记仇。”梁德帝说着,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些思绪,也不知在想什么。 “那你如今怎么想起来对她好了?”梁德帝似是疑惑地问。 “年少无知时,只看得见自己身上的伤痛。如今才窥见别人身上的珍贵之处。”贺松宁道。 梁德帝笑道:“哦,这是长大了。” 贺松宁知道梁德帝在皇家媳妇之中,独对薛清茵有一分偏爱。 而他每每午夜梦回,想到的又何尝不是薛清茵呢? 有时是她冰冷注视着他挥刀的样子,有时却也是昔年在薛家,她拉拽他袖子小心翼翼的样子。 贺松宁有心与梁德帝提起薛清茵。 仿佛通过共同“牵挂”的一个人,便会从中架起一座无形的桥梁…… “繁峙酥……也是清茵庄子上的吗?”贺松宁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桌案上。 梁德帝道:“不是,这是尚食局送来的。” 贺松宁顿了顿,道:“清茵喜欢此物。” 梁德帝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一旁的吴少监失笑道:“薛公子记错了吧?宣王妃可不喜欢这个。她嫌上头撒的那一层白糖腻得慌。回回来宫里用饭,都让人撤下去。” 梁德帝道:“你与她果然不够亲近啊。” 贺松宁本能地辩解道:“清茵自幼便喜……” 不。 此物多久没出现在薛家的桌上了? 他不知道,因为薛清茵很少再与他们同桌共食了。 是从何时开始的? 从薛成栋说起要为她说亲开始吗? 贺松宁记不清了。 “难怪她不喜欢你。”梁德帝道。 贺松宁抿了下唇,道:“这茶也不知清茵是如何炮制出来的……与市面上的浑然不同。我的确不大了解她了。” 贺松宁顿了下又道:“她年少时还爱吃鱼脍……” 吴少监接声道:“如今也不爱吃了。说是但凡生食千万莫要往她跟前送,她怕吃了肚里长虫。” “着实变了许多,她幼时还怕雷电……” “如今瞧着似乎也不怎么怕了,想必也丝毫长大了,就不同了。” 人的性格可以伪装。 但是一个人的口味呢?乃至其它习惯上的细节呢? 第267章 她不是她,确定了! 之后的日子里,贺松宁总陆陆续续和梁德帝谈论起薛清茵。 父子俩生疏多年,也全靠薛清茵串连起来,也只能谈论她……除她之外,说到其他人都难免触碰到禁区。 慢慢地,在梁德帝的口中,在吴少监的口中,在城郊庄子上众人的口中…… 他们勾勒出了一个不仅是性格,乃至所有行事风格、生活习惯,都截然不同的薛清茵。 人大病一场后,性情改变本也是常见的事。 比如那浪子,病后突然收心归了家。 那恶贯满盈的人,有一日也厌倦了打杀的生活,识得人生之真谛,于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但贺松宁心中就是觉得,那是不同的。 是不同的! “公子。”小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突然打断了贺松宁的思绪。 自从贺松宁身体渐愈之后,他往日身边伺候的那些个仆役,也经梁德帝允许被放了进来。 有这些人伺候,贺松宁的身子便也恢复得更快了。 “扶我起来。”贺松宁伸出手,抓住小厮的手一借力,便从床榻起身道:“今日回去探望母亲。” 小厮觉得很是惊讶。 公子怎么突然间就离不得夫人了? 很快有人进来抬着贺松宁往外走。 “停。”贺松宁出声,“先回一趟薛家。” 贺松宁回到昔日的住处,指挥下人好一通翻箱倒柜。 “将往日里大姑娘送到我这里来的东西,都翻出来。”他道。 小厮见状,尴尬张嘴说:“大公子往日里……似乎、似乎不怎么留大姑娘送的东西。” 贺松宁一怔。 他往日里……将厌恶表现得这样明显吗? 丫鬟知书如今已经回到了贺松宁的身边,她脑子伶俐,当即道:“我倒是记得……” “嗯?”贺松宁看下她。 “大公子似乎送过一个盒子给二姑娘……” 贺松宁皱眉。 和薛清荷有什么干系? 知书又道:“那是大姑娘给公子的,那盒子打开来,便有流沙簌簌落下。那时民间颇为流行此物,多是用来赠情人,大抵便是指这时光易逝,天地间独你我共伴……” 当时她见了那东西,还觉得大姑娘脑子糊涂了呢。 贺松宁一愣:“还有这东西?” 知书点头:“您当时转手便给了二姑娘。” 贺松宁:“……” 贺松宁:“去拿回来。” 知书有些犹豫。自打上次贺松宁派她去益州陪着大姑娘,二姑娘对她就有些不快了…… 这大公子偏心二姑娘,也是大家一向记在心头的事。 今日虽是这样吩咐,但万一哪天又后悔了呢? 贺松宁扫过他们的神色,也才意识到自己以前的“偏爱”太过明显了。 “我亲自去拿。” 贺松宁说完,又问起知书:“那盒子还有什么来头?” 似乎是要将从前没耐心听下去的东西,今日一并补全了。 知书便只得放下说:“说是有的人,会将彼此的头发剪下来,绑在一起放进去。也有将二人的指尖血存进去的。也有人悄悄寄情其中,收到盒子的人若也有这个心思,便会回以一首诗文……” 知书心道,这些个情情爱爱的,外头玩的花样可多了。 那卖盒子的铺子当时实在赚了个盆满钵满,不过后来就因为得罪他们大公子死得不能再死了。 那会儿知书都还想过,那人最大的错,是不是就是卖了东西给大姑娘…… “寄情其中?”贺松宁突地打断道,“又回以诗文?” “如何寄情?也写一首诗放进去吗?”贺松宁追问。 贺松宁确定了。 那就是他需要的东西。 说话间,他们便进到了薛清荷的院子里。 薛清荷乍见这么一行人,还足足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反应过来,喜极而泣:“大哥!你……你活着回来了!” 贺松宁轻点了下头,显得有些冷淡:“你还记得……” 知书从旁补充:“两年前大公子曾给了二姑娘一个红木盒子,外头印着思风二字。不知二姑娘放在何处了?” “思风”是那家铺子的名字。 薛清荷完全没反应过来:“我……” 贺松宁看向了一旁的仆妇。 她院中的仆妇当即动作起来,道:“小的几个替大公子找去。” 薛清荷没成想一见面便是这个模样,心下有些难受,当即也垮了脸。 贺松宁却看了她一眼,道:“如今府中无人,为何你却还压不住你院中的这些丫鬟婆子?” 薛清荷鼻头一酸。 这是指责她没本事? 多日不见,他竟只说这个? 薛清荷咬了下唇,难掩哭腔:“你去了益州这样久,又哪里知晓我在京中如何担惊受怕?又哪里知晓我的苦楚,受的委屈?” 她说完,便将头一扭,就此住嘴了。 但这次贺松宁没有再追问她了。 和以前不大一样。 不过也无妨…… 她知道,他这人虽然忙碌,但暗地里总会为她做许多事…… 他自然会去查…… 这时候有个妇人小心翼翼地抱着个盒子出来,递到贺松宁面前:“是这个吗公子?” 贺松宁接过来,打开。 里头的沙凝住了,已经不会流动了。 贺松宁心头一空,目光都有一瞬的涣散。 但很快他便翻找起盒子,最终从夹层之中,取出了一个信封…… 那信封上的蜡封却已消失不见。 它被人拆过了。 贺松宁一下看向了薛清荷:“你拆过?” 薛清荷将头扭回来,面色微变:“是……” “你看过里面的内容?” “……是。” 贺松宁拆开信,飞快地一扫而过。 大抵便是薛清茵控诉他为何宠爱薛清荷,为何不肯回头看看她,她那样那样的喜欢他,她知道很多东西,她知道他的一切云云…… 虽没说知道什么样的一切。 但贺松宁已经能猜到了。 她的确很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世了。 那么这样看来,她还是她,没有变过? 不,不对。 贺松宁皱起眉,但又很快松开。他不会轻易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贺松宁折好信放回去,问:“当初知道里面有信,为何不告诉我?” 薛清荷震惊地看着他:“我为何要告诉你?这是薛清茵给你的东西。你却转手给了我……我难道要戳穿大哥的行径吗?” 她当时……自然不是这样想的。 她不得不说,她当时拆开信,看见薛清茵在信中哭喊,说大哥只疼她,而不疼亲生妹妹的时候……她心底狠狠舒了口气,才觉得自己在薛家终于有了倚靠的人。 那些痛苦也都不算什么了。 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好好地收起了这个盒子。 此时贺松宁也没有说什么,抱着盒子就要走。 薛清荷实在忍不住了:“大哥为什么要将它拿回去?是大哥……突然有一天觉得,还是和亲妹妹更值得亲近吗?” 薛清荷说着苦笑了下。 她的形容消瘦,看着也有些可怜。 贺松宁低声道:“弄丢的东西,自然要亲手找回。” 薛清荷咬紧了牙关。 他亲手送的,为何却成了“弄丢的东西”? 薛清荷浑身冰冷地在那里,碍于骨子里的坚守,她没有出声挽留他,也没有纠正他、指控他…… 但她身边的丫鬟仆妇们可是忍不住了。 大公子的态度就决定着他们这个小院的将来啊! 过回苦日子? 他们可不愿! “大公子!二姑娘这些日子为您提心吊胆,的确是吃了不少苦啊。再有,二姑娘的外家,接二连三死了好几个同辈的表兄弟。连二姑娘的亲舅舅,都被关了大狱!二姑娘在其中奔走,殚精竭虑。您今日又说走就走,她的身子骨怎么遭得住啊?”妇人哭着跪倒在贺松宁脚边。 薛清荷是见过贺松宁如何冷漠地看向自己亲妹妹的。 但她没想到,今日这道冷漠的目光最终也落到了他的身上。 “你的表兄弟死了好几个?你舅舅也入狱了?”贺松宁问。 薛清荷没有动作。 但紧跟着贺松宁道:“是好事。他们和你也并不亲近。” 薛清荷动了动唇:“可他们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父亲不是吗?” “我们都知道,父亲心中没有我……”薛清荷颤声道。 以前的贺松宁该要心疼她了。 但今日贺松宁实在冷漠了太多,他反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你一直是这样……” “什么?”薛清荷愣声反问。 贺松宁道:“先前对你身边的那个丫鬟秋心是这样,如今为你那些并不亲近的外家也是这样。你总是当断不断,反受其累。你的心软会害死旁人,也会害死自己。” 薛清荷从未被他这样教训过,一时间涨红了脸,气得浑身发抖。 他怎么能…… 贺松宁却难得说了句人话,他道:“没有人值得倚靠,也没有那么多感情值得维系。人只能自己救自己。” “我走了。”他说着,走了出去。 那背影好像一去便再也不会回来。 丫鬟仆妇们着急地推动薛清荷:“二姑娘还愣着做什么?想是咱们哪里做错了,才会惹得大公子不快。二姑娘快上去说两句软和话就好了……” 薛清荷却一动不动,背脊挺得笔直。 半晌,才喃喃道:“就像一场梦……我好像本来就该长在泥潭里,从来没有爬出来过。” “二姑娘!别说这些话了!你快……” “你们还没有听懂吗?他要与他的亲妹妹修复关系了。我不能拦路!我算什么?到底是外人!是罪人的后代!”薛清荷一把推开身边的仆妇,回到屋中,被子蒙头,再难压抑心中的苦痛哭了起来。 仆妇被推了个屁股蹲儿,惊诧地坐在那里,惊叹于原来二姑娘还有这样大的力气。 这厢贺松宁走出门,眸光却暗了暗,低声道:“对薛清荷的外家动手,应当是当初宣王送给清茵的礼物。” 知书等人听着有点闹不明白:“那咱们是去救……” “救?”贺松宁的思绪渐渐清明,“其实他们也说得没错。” 谁?谁没错? 知书茫然。 贺松宁道:“既然是犯了错的人,承受什么也应当。他们若满门无一生还,对薛清荷来说,才是解开了她的枷锁。” 知书更茫然了。 那这算是二姑娘好还是不好? 贺松宁没有多言,很快就往许芷那里去了。 “母亲,这两日清茵可有来信?”贺松宁寒暄过后,便直接了当地问了起来。 许芷惊讶道:“有。怎么?” 贺松宁无奈道:“她怎么也不给我写一封?” 许芷哼声道:“以前还给你写呢,你认真看了么?” 贺松宁黯然道:“往后便认真看了,如今鬼门关走一遭才知晓世间什么最可贵。” 许芷叹了口气:“那你主动给她写不就是了?” 贺松宁点头,这才顺理成章地道:“我能瞧一瞧她给母亲的信吗?” “叫你先前不珍惜。”许芷摇摇头,不作他想,也揣着炫耀女儿关心的心思,便命人取来给他看了。 贺松宁先攥了下手指,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对比了那么多的细节。 如今他要对比的最后一项——是字迹。 贺松宁小心翼翼地打开手中的信纸,字体筋骨强劲,一股浓烈煞气透纸扑面而来…… 贺松宁面色微变:“这不是清茵的字!” “当然不是了。”许芷一笑,“这是宣王殿下代的笔。” 贺松宁:“……” 许芷又道:“所以清茵不给你写信也很正常。毕竟都是宣王代笔,你如今也是朝廷命官了。若你收到的信中有宣王的字迹,恐有私相授受之嫌。” 贺松宁:“…………” 难道这条路注定走不通了? 贺松宁问:“为何总是宣王代笔?” 许芷摇头:“那哪里知道呢?兴许是殿下太过宠着她了。你知道的,你那个妹妹,那半点累都不想受。” 许芷忍不住笑意:“我也不计较那么多。她有心意就是好的。让宣王代笔,更叫我知道他们夫妻恩爱呢,我心下反而更放心了……” 夫妻恩爱。 贺松宁心间一闷痛,面上不显,陪着许芷用过晚饭后就离开了。 贺松宁也没有就此放弃。 第二日他去见了梁德帝。 他道:“我给清茵写了许多信,她都不曾回我……” 话语间姿态颇有些寥落。 梁德帝都有些好奇:“她怎的这样不待见你?” 他把薛清茵得罪了,也没见这么大的气性…… 贺松宁语气低哑:“也许是因为薛清荷的缘故吧……” 梁德帝这才慢悠悠地道:“清茵倒是总给朕写信。” 贺松宁眼底掩不住艳羡之色:“我能瞧吗?” 梁德帝眸光微动,但很快掩去了眼底的暗色。 他笑道:“便让你瞧一眼吧,说的尽是些家常事,也无妨。” 吴少监便亲去取了放信的匣子。 贺松宁只扫了匣子一眼,便知晓薛清茵在梁德帝这里果然还是有点分量的。 随后梁德帝亲手打开匣子,从中抽出信纸,缓缓打开,道:“薛成栋往日给她请女先生了吗?” 贺松宁不解这句话。 但紧跟着垂眸仔细一看,便明白梁德帝为何会这样说了。 她那样聪明…… 可她写出来的字……实在是丑之又丑,还少了笔划! 与那沙盒中的字……完全不同。 一刹间。 贺松宁的双眼亮得惊人。 确定了。 确定了! 他紧紧盯着信纸。 而梁德帝看着他的神情。 远在天边的薛清茵揉了揉鼻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宣王从后面为她捋了捋眼前垂下的流苏,低声问:“痒?” 薛清茵点头:“有些。” 宣王低声哄道:“茵茵且忍一忍。” 薛清茵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为什么今日仪式也要我去呀?” 她最不耐这些个繁复的东西了。 宣王没有说话,只是攥紧了她的手。 第268章 求娶 仪式就在班城举行。 孟族人早早抵了班城,将城中的行宫布置了起来。 奴隶在孟族王的身边,为他梳起头发,披上华服,再缀以宝石…… 而大臣们在阶下,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孟族王的脸色。 他们以为年轻气盛的王,会受不了这样的折辱…… 但没想到他的表情出奇的平静,而这份平静也很好地拂去了众臣心中的焦躁。 奴隶颤抖的声音响起:“王。” “好了?”孟族王问着起了身,随即面向大臣们。 他本就生得粗犷,如今立在阶上,更仿佛高原上的猛兽。 他面上不带少年人的稚嫩,只沉声道:“你们以为我的平静是因为毫不在乎我孟族的失败吗?是面对梁朝的折辱弯下了骨头吗?” “不、不敢。” “卑下从未这样认为。”大臣们争先恐后地出了声。 孟族王面色不改:“仇恨与抱负都不应当挂在嘴上。” 他说着,缓缓走下石阶:“我要你们在今日,铭刻于心。” 大臣们精神一震,高声应道:“是!” “走吧。”孟族王走在了前面。 众人深深地铭记着国师之死,最终却将凝聚之力放在了王的身上。 他们来到举行仪式的王殿。 这里依山而建,修得金碧辉煌,光是修筑面前那长长的阶梯,便死了上千名奴隶。 宣王骑着从孟族缴获而来的战马,胸前拥着宣王妃,纵马沿阶梯而上。 每一步阶梯都修得平缓,也不至摔下来。 在孟族王身边的大臣面色微变:“他为何不用轿子?” 骑在马上,气势自然而然便不同了。 明明是双方握手言和的仪式,却更像是他宣王长驱直入征服了王廷的盛宴。 孟族王没有说话,他紧紧盯着依偎在宣王跟前的薛清茵。 “是示威……”孟族王低声道。 “这如何能忍?”大臣厉声道。 孟族王知道他也就说说罢了。 毕竟这会儿真让人上去把宣王拽下来,谁敢去呢?前头被打得屁也不是的阴影如今还笼在心头呢,也就他这个当王的还敢上去了。 孟族王便只道:“听闻这位宣王在梁朝的皇宫之中,也是打马而行……” 大臣露出不解之色。 孟族王紧跟着道:“梁朝的宫廷之中,除皇帝外,其余人无诏不得打马而行。否则视作御前失仪乃至谋逆之罪。独他享此殊荣……” 言下之意便是,人家在梁朝皇帝面前尚且如此,何况在我们这些手下败将跟前呢? 大臣禁不住叹了口气。 谁叫他的确是个厉害人物呢。 孟族王却目光转动,飞快地想到了些什么。 宣王于梁朝,又何曾不是林古之于孟族呢? 这时孟族王听见了身边大臣沉痛的声音:“早知如此,真不如杀了宣王妃。” 孟族王一听,坦荡道:“我不舍。” “那早日强留她在孟族,使她有了王的子嗣也好啊。” 孟族王又道:“我不舍。恐怕她不受此辱鱼死网破。” 大臣顿时五官挤作一处,不知该说什么好。 孟族王叹气道:“但总有人是舍得的。” 大臣一怔。 这是……何意? 大臣脸色变幻,很快便从孟族王这番话从咂摸出了味道。 他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朝孟族王拜道:“梁人的兵书中说,谋心为上。王此举,谋心也。” 孟族王笑了下,不说话了。 而此时马蹄声近,宣王也已经带着薛清茵到了近前。 “去为宣王殿下牵马。”孟族王吩咐身边的大臣。 那大臣毫不犹豫,上前去牵住了马绳:“宣王殿下,请。” 宣王却没有动,只垂下眼眸,眸光冰冷。 在跟前的大臣难以自抑地打了个冷战,随即反应过来:“宣王殿下,宣王妃,请。” 薛清茵笑眯眯地夸奖道:“还是很伶俐的。” 她话音落下,便有奴隶上前,跪地躬背,要迎她下马。 薛清茵心道何须这个呢? 下一刻,宣王先翻身下了马,然后张开手臂便极轻巧地将薛清茵接了下来。 她面前垂下的流苏,都跟着晃动起来。 惹得众人都本能地心神晃荡了下。 宣王妃今日这般盛装,着实美丽。 这二人并肩而行,跨入门中。孟族王脸上灰暗了一瞬,随即也转头跟上。 “拜见上国宣王殿下。”门内其余人不得不跪倒而拜。 如今一和谈,梁朝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他们的上国。 薛清茵转动目光,四下一打量。都是孟族人啊…… 正想着呢。 手背一热。 宣王牢牢抓住了她的手。 一直等走到了高阶前。 薛清茵心道,她一点也不怕呀……不过,现在的问题是…… 薛清茵抬眸看了看阶上。 那里摆着两张王座。 左边一座镶嵌宝石,上刻孟族文字;右边一座镶以玉石,上刻梁朝文字。 显而易见,一个是孟族王的,一个是准备给宣王的。准备倒是极用心。 没我的是吧? 薛清茵撇嘴。 孟族官员没想到今日宣王妃也会来,毕竟她之前落入过孟族手中,还以为宣王会有所避讳…… “宣王殿下,我等这就去为宣王妃设下座椅,便设在您的下首如何?” 宣王没说话。 气氛顿时冷凝住了。 孟族官员都忍不住暗暗嘀咕,不会为这样的小事便搞崩了和谈吧? 这厢薛清茵挣了下宣王的手,却没能挣开。 他牢牢抓着她,没有丝毫要放松的意思。 一旁的奴隶已经在指挥下急着去搬椅子了。 “茵茵,走。”宣王沉声道。 走? 啊? 薛清茵也以为他要带自己掉头就走,不参加这劳什子的仪式了。 谁知道宣王却是抓着她,要她一同登上高阶。 “坐。”宣王先揽住她的腰,将她一抱,便先放在了属于他的王座之上。 薛清茵怔了下,然后放松了绷紧的腰身,挪了挪屁股,结结实实地靠住了王座。 哎你还别说。 难怪那么多人想做皇帝。 原来坐在高位处,俯视众人的后脑勺,是这么个滋味儿啊…… “宣王殿下,这……”阶下大臣出声,生怕宣王一会儿把他们王的宝座给抢了。 那成什么样子? 宣王看也不看他们,挨着薛清茵坐在了一张王座上。 好在王座大都打制得分外宽阔,容纳下二人并不难。 “今后,茵茵还要与我一同,登上无数的高台。”宣王道。 薛清茵心下震荡了下。 啊? 也包括……京城里那个吗? “宣读和谈书。”宣王看向阶下众人。 他们喉中哽了哽,何尝不是震颤万分? 孟族可以随意改嫁,可以一妻多夫。是因为她们的地位高吗?自然不是。只是因为孟族的女人少。 那泥婆罗公主被送到孟族来,却能被孟族王说冷落就冷落,说送给国师,便转手给了林古……从这其中可见一斑。 梁朝不是更为奉行男尊女卑吗? 宣王为何要将王座与妻子共享? 孟族王此时在阶下,又叹了声可惜。 若薛清茵给他作王后,他一样能让她在自己的身边,分她权利,分她土地,分她三千奴隶…… 只可惜。 只可惜!以他如今的年纪,实在抢不过宣王。 孟族王这才拾级而上,也在自己的王座旁落了座:“读吧。” 仪式并没有薛清茵想象中的那么长……也不知是不是宣王一早就交代过了。 仪式结束后,双方交换信物,各自保留一份文书,宣王便要带剩余大军彻底退出孟族的土地了。 孟族王目送他们再度打马离去。 他叫住了身边的大臣:“将我早上交给你的那张单子,按着将东西备下,与要朝贡给梁帝的贡品分开……” “这是……” “这是我要献给宣王的。”孟族王道。 “那单子上的东西都是珍稀之物啊……”大臣惊讶道。 “要的便是珍稀之物。”孟族王不欲多言。 大臣只得闷声点头去做。 孟族王却叫住他:“我要写一封信给梁朝皇帝。” 大臣觉得自己懂了:“王要写信告宣王一状?告他问我们索要珍稀之物?王可是要挑拨梁帝与宣王的关系?梁帝允他在宫廷中纵马。看似是殊荣……会不会梁帝心中已经忌惮起这个儿子……” 孟族王:“我要写信去问问宣王妃家中可还有姐妹,我要求娶为后。” 大臣:“……啊?” 孟族王的面庞上,浮现的是属于成年男性的城府心计。 他道:“谋心是要有技巧的。” 就且看是宣王夫妻先被挑拨成功,还是宣王与梁帝这对父子先被挑拨成功呢。 大臣躬身拍起了马屁:“王高明!” 双方都没有再多说。 臣子当真猜不到王的心思吗? 未必。 他想他永远都不会落入林古那种下场的…… 运送贡品的队伍跟着宣王的大军,一路走到了益州。 方成冢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迅速找到宣王,沉声道:“孟族的队伍之中,有一队人带着足足百辆车,停在益州城中不动了。” 一旁的亲卫问:“他们不会是想占咱们的便宜?要咱们护送他们入京吧?” 方成冢摇头:“大部队已经往京城去了,留下来的只是其中一部分。” 亲卫道:“问问不就知道了……” 方成冢请示地看向了宣王。 “嗯,此事交予杜鸿雪处理就是。”宣王道。 杜鸿雪习惯处理军中各色杂务,他当即带了一队兵前去见了那些孟族人。 此时已经入夜,灯火骤亮,那些孟族人一见他们,惊了一跳,连忙从临时搭建的行军帐中爬了起来。 “作什么?宣王殿下难道要毁约吗?”他们色厉内荏地道。 “你们为何停留在此?不随军入京?”杜鸿雪骑在马上,低头问。 “我们带着的,都是要献给宣王殿下的礼物。”他们舒了口气,道。 “百辆车装载的礼物……快要赶上贡品的架势了。看来你们心思不轨啊。”杜鸿雪一眼就看穿了。 无非就是等着朝中大臣,参宣王一本,说他私吞贡品,胆敢越过皇帝呢。 这些孟族人支支吾吾道:“没,没有心思不轨。” 杜鸿雪拔出了随身的刀:“看守起来,禀报殿下处置。” 孟族人色变,脱口而出道:“都是给宣王妃的!” 杜鸿雪眉头一拧,想把这人嘴割下来。 原来那孟族王还在觊觎咱们王妃…… “如此看来,你们更是该死了!”杜鸿雪说道,便要下马杀人。 惊得孟族人连声道:“你们不能动手,如今贡品刚送往京城,若无你们梁朝皇帝的旨意,你们没有动手的权利!” 杜鸿雪步子顿住,抬手一甩。 手中的刀打着旋儿飞出去。 为首的孟族人脸色大变。真动手啊?躲已经来不及了,他赶紧转过头去,那刀便擦着他的嘴飞出去,最后深深插入了地面。 他抬手一摸。 是血。 ……宣王麾下,当真个个都是悍将啊! 先前只见那方成冢,如今连一个年纪轻轻的多管理军中杂务的人,也这样锐意难当。 那孟族人垂着脸,悄悄将这些记在心中。 再抬起头时,那少年将军已经骑马离开了,而其余士兵则把守附近,神色冰冷。 如看管家畜一般。 但孟族人素来忍得下苦头……于是他们对视一眼,什么也没有说,更没有闹事。 杜鸿雪很快回到了宣王跟前,大致将事情经过一说。他不敢隐瞒宣王,只是说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难免磕巴。 “……就,就是如此了。” 杜鸿雪说完,甚至不敢去看这会儿宣王的脸色。 “他唬你呢。”薛清茵的声音更先响了起来。 “嗯?”杜鸿雪怔了怔,这才抬起头。 “你前头猜的没错,他们是想蓄意挑拨你们殿下和皇帝的关系。”薛清茵心道,这锅我可不背! 杜鸿雪面色更难看地道:“就知道这些异族人包藏祸心,竟然假借王妃为借口……岂不是既挑拨了皇帝,又挑拨了殿下和王妃。” 他想了下道:“我这就逼他们带着东西回孟族!” “别啊,他们都这么抹黑我了……”薛清茵不高兴地道。 杜鸿雪立马上道地说:“那我杀了那领头人,作成野兽咬死的假象。” 薛清茵歪头笑道:“我的意思是,东西得留下。” 第269章 京城再来信 杜鸿雪想不明白,既然已经看破了孟族的阴谋,为何还要留下这些“烫手山芋”? 他看向了宣王。 薛清茵马上也眼巴巴地看向了宣王。 宣王连神色都没变一下:“听王妃的。” 杜鸿雪老老实实应了声:“是。” 只是心头忍不住疑惑,听了那话,殿下当真一点醋也不吃么? 杜鸿雪扭头要出去,薛清茵叫住他:“别忘了叫他们将单子交上来。” 杜鸿雪回头:“啊?” 薛清茵道:“若是有一样对不上,我还要问问他孟族是不是蓄意戏弄冒犯我宣王府呢。” 杜鸿雪:“……是。” 等杜鸿雪走远了,薛清茵才回头问宣王:“真由我做主啊?” 宣王应声:“嗯。”他顿了下:“没有你不能做主的事。” 薛清茵心道,那你手下大军的主我也能做吗? 但这话听来不大好,她便没有问。 宣王却盯着她,眼底飞快地滑过了一点暗色。 人们大都觉得她娇气任性,胆大包天。他却觉得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她的心中长着一杆尺。 她从没有娇蛮任性,尺度在何处,她从来都是清清楚楚的。 宣王动了动唇,他道:“茵茵连我的主也能做,还有何事做不得主?” 薛清茵立马指出他的错误:“……那我上次叫你停下,你为何不停?” 宣王:“……”“茵茵。” 他的语气有些危险。 “殿下,王妃。”门外响起了宫人的声音。 薛清茵若无其事地冲宣王眨了眨眼,撩完就溜。 她到了门边,问:“何事?” 门外的人没想到声音响起得这么近,还惊了一跳,而后才道:“王妃的母亲来了信。” 薛清茵纳闷道:“怎的这么快就又来了信?” 她面色微变,抬手打开了门:“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宫人一听,神色也严肃起来。但他仔细一回忆,道:“送信人面上不见焦急之色,想必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夫人思念王妃罢了。” 薛清茵笑道:“也是,我这一急都昏头了。” 她接过信来,转头想吩咐人打赏这个宫人。 但一扭头才想起来这屋子里就剩她和宣王。 薛清茵眼珠一转,盯着坐在那里,正襟危坐、气势逼人的宣王道:“来人,赏他。” 那宫人面上的喜色顿时遮也遮不住,老老实实在那里等起了赏赐。 等着等着,便听脚步声近了。 宣王殿下高大的身躯立在他面前,却是伸手从薛清茵腰间的绣囊里,取出了几颗金瓜子。 “赏。”宣王道。 宫人震惊地张开手接下:“多、多谢殿下。” 感情王妃口中的“来人”,来的是这么一位啊! 他何德何能能得宣王殿下亲自赏赐? 宫人连忙揣起金瓜子,转身离开还按不住那一颗怦怦直跳的心。 薛清茵这厢斜睨宣王一眼:“我让你赏,你怎么从我腰间掏钱?” 宣王道:“我那里只有金元宝。取茵茵的金瓜子给他,我的金元宝便归茵茵。” 薛清茵咂嘴:“那倒是好。”不过很快她又摇了摇头:“哎,到头来都是要用到军费上的,在你那里还是我这里,都是一样了。” 宣王唇边多了一丝笑意,他道:“是我该赚取更多的钱了。” “孟族这不是便给你送来了吗?” “孟族王说是送给你的。”宣王纠正道。 “这鬼话你也信?” 宣王没说话,只是掐了下薛清茵的脸颊。 薛清茵扭脸就咬了他一口,正咬在他的虎口上。 宣王顺势屈指摸了下她的尖牙:“别硌着牙。” 薛清茵动了动牙齿,不轻不重地磨过他的手指。 宣王:“……”“还想不想看信?” 薛清茵马上恢复了一本正经:“看!” 她拆了信,抖平,飞快地扫完了。 许芷在信中说…… 贺松宁要看薛清茵寄给她的信,她便给他看了,其中写的本也是些平常事,应当没什么关系吧? 薛清茵的脸色顿时有了变化。 贺松宁看这个作甚? 这个动作来得太突兀。 是想探知她在益州的情况? 想必许芷也是后知后觉,怕“儿子”是在探听宣王的消息,这才赶紧写在信中来问了。 但以贺松宁的聪明程度,不会想不到……她怎么可能在家信中透露益州的情况? “出什么事了?”宣王察觉到她面色有异,沉声问。 薛清茵将信转手递给他:“我阿娘在京城那个圈子里混,也是怪不容易的。”她说着露出无奈之色:“她是当真没有一点的心眼啊。” 宣王点了头:“岳母心思纯粹,我安插了人留在京城暗中护卫她。” 薛清茵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离京时便留下了。” 薛清茵咋舌,忍不住抱着他亲了一口:“你实在是周到!我还想过让皇帝派人去护着我阿娘呢。但我们之间撕破脸兴许就是这两年的事了……” 宣王摸了下她的头发,道:“无论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我都会替你去做。” 薛清茵感动得他娘的指尖都有点发麻。 她一下埋在他怀中,心道,你可千万不要像原着那样死去啊!千万不要死…… 宣王又垂眸扫了扫信中的内容,道:“你认为贺松宁是想探听益州的事?” 薛清茵:“有些像。但以他的性情手段,又不大像。” 宣王沉默半晌,突地道:“取人信件,一般是为两件事。” “嗯?”薛清茵趴在他怀里,竖起耳朵。 “一则为从只字片语中窥得写信人身上发生的事。” 薛清茵点头,梁德帝想做的便是这个勾当。 只听宣王紧跟着道:“二则……为了对笔迹。” 薛清茵怔住了。 第270章 爱意不是偶然 不愧是原着男主啊…… 从她对贺松宁拔刀开始,这人就敢往这上面设想了吗? 薛清茵轻轻吐了口气,心情倒是格外平静。 贺松宁顶多猜到原本的“薛清茵”死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她。 绝不可能猜到她是穿书。 “我寄回去的信都是你代笔所写,想必他看见信的那一刹,一定特别失望。” “但你写给皇帝的信,是你亲手执笔。”宣王提醒她。 薛清茵点了下头:“是啊,只消写信去问一问皇帝,他就会告诉我,贺松宁是不是也问他索要信件来读了。” “不必问。”宣王淡淡道,“以他的性子,他定然会这样做。等下回皇帝再来信,也多半会在信中和你提起此事。他只要敢做,皇帝便会生疑,一旦生疑,便会亲自来试探你。” 薛清茵想了想:“也是。倒省了我的力气。” 宣王沉静地垂下眼眸,屈指捏住那信纸,替她烧了个干净。 薛清茵在心下叹了声细心,窥了窥他的脸色,小声问:“你不问我,贺松宁为何要对比我的字迹?” 宣王对上她的视线,他说:“我知道。” “你知道?”薛清茵的声音微微变了调,“可是你……怎么会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茵茵。”他先低声唤了下她的名字,而后才接着道:“我常年在外征战,回京的时候少。皇帝要为我选妻子,而恰好这时,你出现在了我眼前。” 薛清茵扁了扁嘴:“哦,你那时候怀疑我也是理所应当的……” 宣王打断道:“不是怀疑。只是……” “无妨,你直说就是,我又不是小心眼儿。” “进入宣王府的人,要经过筛选,我发现你处处都与禀报上来的‘薛清茵’大不相同。” “筛选?”薛清茵留意到这个词,“然后我便正好被筛中了是吧?” “不是正好。”宣王沉声纠正她,“是注定只有你会被筛中。” “为什么?”薛清茵不解地问。 他是如何筛选的? 京中贵女那样多,为何注定只有她会被筛中? 她不信就没有那么但凡一两个和她的家境相近,客观条件上符合宣王府要求的人。 宣王抿了下唇:“茵茵渴吗?” 薛清茵:“不渴。”她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按住他的胳膊不许他动弹,凶声道:“你快说,你先坦白。你说完了……”她犹豫了下,道:“我便也有话要同你说。” 宣王这才道:“你的父母不合,你的外家是商贾出身,你与你的兄长也有极大的矛盾。你没有朋友。少与亲戚来往。” “卢书仪也好,乔心玉也罢……她们的娘家愈是强盛,家族中便有更多的不一样的声音。每人都会为自己的前程谋划,最后反而会成为你的负累。你不想被任何人绊住脚步。是吗?”薛清茵接声问。 宣王应了声:“嗯。” 薛清茵自说自话道:“薛家就不一样了,夹在一干王公贵族和权臣之间,户部侍郎的位子不算高,但也不算低。毕竟若是太低了,皇帝也不会答应。更不必说你还发现,我和薛家人之间有很大的矛盾。我绝不会亲近薛家。所以我要借你的势威胁薛家,你也任我动作。” 她疑惑地看着他:“可是……这算独一份吗?” “中书侍郎王鹏的家中,曾有宠妾灭妻,逼死原配之事发生,你可曾听闻?” 薛清茵摇头。 也许原身听说过? 宣王道:“这是因为此事被捂住了。王鹏的原配姓杨。杨氏被逼死之事,她的娘家很快便知晓了。” 薛清茵脸色微微变了:“即便如此,也没有半点消息漏出。那只能是她的娘家与王家达成了一致,联手瞒下了消息。原配杨氏可有儿女?” “有。”宣王点头。 薛清茵有种说不出的恶心:“她的儿女也知道?也默许了此事被掩盖下来?” “嗯。”宣王应了声,接着往下道:“刑部侍郎屈晨的妻子于氏突然抱病而亡。实际是被喂了太多的药,与人欢好后死去。而于氏的情人正是她的公公。她的公公逼迫她已有数年,外间一点风声不漏。她的丈夫不曾帮过她,她的儿女不曾帮过她。” 薛清茵被恶心到无话可说。 “这便是高门大户的可怖之处。他们为何缄默?为了前途,为了家族。 “女儿为了嫁个好夫婿,便要忍下父亲对母亲的剥削,将来才能借得父亲的势,嫁入高门。 “儿子为了顺利走入仕途,而朝中多讲同窗同乡同僚之情,他便也要对母亲的苦处视若无睹,才能倚靠父亲的那些同窗同乡同僚。 “他们早已不再是杨氏和于氏的儿女。他们被礼教和世俗的洪流推动往前,变成顶着家族倚重与希冀的一具具空壳,为了家族和个人的利益,他们能舍却一切所不能舍的人和事。” “宣王府不需要再多一具躯壳。” 宣王不急不缓,语气漠然地说道。 薛清茵一下想到了卢书仪。 卢书仪追到兴州去,是因为她真的没有廉耻之心吗?是她真的非宣王不可吗? 还是……家族的重压之下,让她不得不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如果说这便是最重要的一道筛选标准。 “那乔心玉呢?你也见过她。她和她们是不同的。她的父母恩爱,她性情也刚强,纵使身在魏王府,她也绝不会变成一具承载他人意志的躯壳……那为何……”不是她呢? 薛清茵的话没说完。 宣王道:“茵茵,最重要的是……要我喜欢。” 薛清茵哑然。 她舔了下唇,结结巴巴道:“那、那你……难不成是,见了我的美色,便喜欢上了?那你岂不是肤浅得很?” 宣王抬手,拿过茶盏,提壶倾倒。 茶水倾入进去。 只薄薄的一层。 “从第一面我便知你是不同的。再到金雀公主府上再见。”他说着指向茶盏中的水,“那时只一些。” “只一些喜欢?”薛清茵挑眉。 不过她其实也知道,像宣王这样的人,在那时不过匆匆几面后,便能有一点喜欢,已是难得。如魏王那样才恐怖呢,那就真正是只贪图颜色了。 宣王没有回答她的话,他接着道:“马场共骑,是为试探。在此之前,我无法接受有人与我何等姿态亲密。既是试探我自己,也是试探你。我知晓待在我的身边,压力极大。便是再口口声声说倾慕于我的贵女,在我跟前也不敢轻易抬头,再久一些,便会战战兢兢。” 薛清茵心下惊叹。 这人当初带她到宫宴上去,向皇帝点明要娶她的意图,还真不是脑袋一拍就做的决定啊。 这个朝代大都是盲婚哑嫁,谁会去试这些东西呢? 只有他会。 宣王这时拎起茶壶,又倾倒了一些。 这是指马场过后,便又多喜欢她一些了吗? 薛清茵无端有些脸红。 将爱意这样直观地呈现出来……这竟然是这么一个满脸写着冷酷的男人做的事。 “宫宴后我来见你,我对你说起侧妃之事。你应下了。” 那也是试探我吗?薛清茵心想。 宣王沉默了下,盯着她的双眸道:“那时我便在想,茵茵该有何等的喜欢我,方才能忍得下来。” 薛清茵很是心虚。 那时主要是想你反正死得早,借你躲个雨,敛些财。何况你长得好、身材好,又洁身自好,富有男德,身边也没个莺莺燕燕,看上去也对美色不大有兴致的样子。 她张了张嘴,有点想坦白。 宣王却故意挪开目光,仿佛没瞥见她的神情,接着又往杯盏中倾倒了一些茶水。 “我便想,我应当将你护在掌中,不使你伤心委屈。” 他说着,没有停手。 那茶水便一路灌满杯盏,溢到了桌面上。 被宣王这么一打岔,薛清茵的坦白暂且咽了回去。但她又忍不住道:“殿下正直之人,宫宴后与我提及侧妃之事,也是为说清楚入宣王府的利弊,任我选择。倘若换一个人嫁进宣王府,你应当也会好好对她吧?你这样好……没准儿那个人也会爱上你,为你舍却家族。” “没有倘若。”宣王否定道,“茵茵,只会是你。若没有你,我便该是孤身一人。” 薛清茵心间仿佛被重重撞了一下。 因为原着中……他可不就是这样吗?孤身一人。 “你来自哪里?”宣王突然问。 薛清茵心间重重一跳。 来了。 这才是今日……最重要的问题。 “你原本的世界该是什么模样,方才能生长出你这样鲜明,截然不同于这个陈旧凋败的世界的……动人魂灵。”他说。 第271章 若你为神灵,我便许愿 薛清茵的呼吸窒住了。 一股麻意飞快地从她的指尖,直窜上了头皮。 她猛地攥了下手指,抓了抓膝头的裙摆,而后重新对上了宣王的双眸。 “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薛清茵吐了口气。 说出这句话,就是说出了她最大的秘密。 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她就坚定地想她要伪装到底。她不愿被人当做鬼怪妖魔,最后被架上火堆。如果是被家族的私刑处死,那也是很可怖的。 甚至也可能被人当做稀奇玩意儿。 就像是从海外漂洋而来的那些珍奇异兽,最终落得圈养的下场。 多可怕。 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信任宣王。 她隐隐间,也明悟了为什么宣王第一眼就能分辨出她和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 调查她家世背景时,禀报上来的那些东西仅仅只是佐证。 真正让他一开始就产生念头的…… 是因为她的特殊来历,使得她置身这个世界时是万分孤独的。她将这个世界的许芷当做最亲近的人。但她绝不敢对许芷提起自己的来历…… 而当他见到她。 两个孤独的灵魂便相遇了。 “那个世界……很便捷。”薛清茵目光一转,扫到旁边的茶壶,她道:“他们通过烧水,变出蒸汽机,用蒸汽的动力驱动车轮。这么长……比宫殿群还要长的车,会飞速地奔跑起来。从京城到益州,也不过是两个时辰的距离。” “像仙术。”宣王道。 “不,不是仙术。是人力完成的。很伟大吧?” “嗯。” “像这样的炎炎夏日,我们可以吹空调。它能将热气变成冷气。大部分人家里都能备上冰箱,他们可以放很多雪糕冰棍进去。下班回到家,就可以吃上一根,冰凉的甜意从舌尖滑入喉中,一天的疲乏都会消除大半。” “然后可以打开平板。当然有钱一些的可以打开蓝牙音箱,打开投影仪。挑选自己喜欢的歌单,一边听一边做饭。做自己喜欢吃的食物。如果太累,也可以叫外卖。外卖就是……有人会将饭店里做好的食物,送到你的家里来。你有很多食物可以选择。天南海北,各大菜系。等饭菜好了,就可以坐下来看剧。也就是你们的听戏。但我们的剧更丰富,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 薛清茵越说越顺畅。 那些关于现世的记忆并没有被模糊掉,因为深深藏起来,反而变得如此鲜明。 “听起来是一个很舒服的,会使人欢欣的世界。”宣王又道。 薛清茵愣了下,摇头道:“不。” 她想了下说:“我在那个世界……依然是孤独的。” “为何?” “因为……一切太发达了。大部分人都生活得很快,很累。人际交往的成本很高。便不如放弃人与人的来往。” “那你的父母……” 薛清茵的瞳孔骤然张大了些。 她将膝头的裙摆抓得更紧了,但很快便松开了。 “哦,他们啊……偏爱我的弟弟。”她轻描淡写地说完,就没有再继续了。 宣王一下便皱起了眉。 薛清茵瞥见了他的神色。 这才继续开了口:“我之前生活在一个小城市。嗯,比兴州还小的小城。我的同学,嗯你们叫同窗,还有我童年时的伙伴,全都在那里。但我却不得不离开那里……因为长得漂亮在小城市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我的父母会寄希望于让我嫁给当地有钱的人……一定得是当地。一旦去了外面,他们知道他们就掌控不了我了。” 宣王的眉头皱得更紧,眼底泄出一分煞气。 “但人可悲的地方就在于,越是得不到什么,便越渴求什么。理智上驱使我离开那座城市,但感情上却使我渴求亲情。这种矛盾反复折磨之下,人会变得畏惧亲密关系。因为在我人生第一段亲密关系之中,我的父母带给我的都是伤害。”她小声说着,又抬头看了看他。 她不是不够喜欢他。 只是无法做到像他一般毫无保留。 好在他太有耐心了…… 但凡换一个人……她大概还是那个孤独的薛清茵。 大抵真如他所说,今日这般,皆是注定。 注定只有他们方才能同声自相应,同心自相知。 “茵茵。”他抱住了她,抚动她的发丝,语气艰涩,“经受如此苦难,你却依旧长成今日这般模样,何等不易……” 薛清茵心道,见了你才晓得我的苦痛算什么呢? 不过只有于你来说,你才觉得我的苦痛那样大。 “也没有多么不易……那个世界大部分的女孩儿都能接受九年义务教育。没有你们读的书这样复杂,但却足以使人明理。她们不必头戴幕离,不必仆妇陪伴。她们可以自由地接触到所有人。从不同的人身上学到不同的东西。开阔眼界,便亦开阔了心胸……她们都能拥有自由的心,不必受家族的框缚。我便是这样长成的。” 宣王抿紧唇,没有说话。 薛清茵忍不住抬头瞧了瞧他的脸色,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 想必是觉得她来到这里,还要忍受那些尔虞我诈,忍受梁德帝的猜忌多疑,忍受皇权之下的重压……是委屈她了。 薛清茵语气轻松地道:“我在这里也依旧自由啊。谁都纵着我……” 宣王沉声道:“不够。” 薛清茵没有说“已经够了”来安抚他,她只是道:“那你便更厉害些吧,厉害到让我自由自在,从此谁也不敢惹我了。” 宣王应声:“好。” 薛清茵忍不住趴在了他的肩头,整个人都挪过去骑在了他的腿上。 她瓮声瓮气道:“真奇怪啊,你一开始为何不怀疑我是什么孤魂野鬼呢?” 宣王淡淡道:“冤屈和愤恨才会造就出鬼怪。” 薛清茵张了张嘴。 他说得也还……真没错。 古时的人,第一次在故事中写下“鬼”,是为了借鬼之口诉人冤。 她的身上没有怨愤,又怎会是鬼怪? “那你怎么不猜我是什么神仙啊?” “若茵茵是神……” “嗯?” “我能许愿否?” “?你许来我听听。”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薛清茵说不出话。 他问:“愿望可成?” 薛清茵:“……可。”她顿了下,忍不住又问他:“你怎么不许愿我们共生共死共白头?” 宣王没说话,只是摩挲过她的后颈。 薛清茵:“那我许愿吧。” 宣王的动作顿住了。 薛清茵加重了咬字:“你可要活得久一点啊!” 她紧紧抓住了他的肩头,指尖用力到泛起了白。 他们会改变原着的!一定会! 京城。 孟族的贡品被悉数送入京中,与之一并送来的,还有三十名孟族美人。 朝中便也举办了一场大宴,共贺梁朝之神威远播至孟族的高山。 宴会是由太子举办的。 众人这才想起来,太子还没死哪。 宴会上,等到孟族美人献舞后,皇帝自己纳了一个,其余的都赠给了太子。 弄得朝臣们心下茫然,心道那太子不是死得更快? 怎么不留几个给宣王呢?说到底,这其中有些也是宣王的“战利品”。 “陛下。”内侍此时双手奉上了孟族王亲手写下的信函,内侍道:“已验过。” 梁德帝应了声,这才打开信函。 众臣抬头望去,隐约可见皇帝的神情凝住了。 这是为何? 其中写的不该是那孟族王俯首称臣的话语吗? 梁德帝叠起信纸,随手交给一旁的宫人,这才道:“孟族王要求娶我梁朝女子,立为王后。” 众臣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那倒是好事。” “是啊,此去和亲,便更能传播我梁朝之威。” “以我梁朝之礼,教化那些蛮夷之人。” 梁德帝淡淡一笑:“诸位可有头绪?” “陛下的意思是……” “诸位家中的女儿……” 大臣们个个皱起眉:“臣家中的女儿,恐怕难当王后大位。” 梁德帝看向薛成栋:“薛侍郎家中有个姑娘,还未婚配?” “……是。” 梁德帝点了点头,又问了几个大臣,将他们一脸便秘之色尽收眼底,随后才先行离去。 这些人……未必是真的舍不得家中女儿。 只是要他们舍出女儿,须得拿出做交换的东西才行。 梁德帝回到殿中,沉声道:“磨墨。” 内侍连忙送上纸笔后就开始研磨墨条。 不一会儿,梁德帝蘸取了少许墨汁,提笔落下。 『孟族王求娶你那庶妹,你可知此事?』 梁德帝写到此处,停笔凝视纸面半晌,最终还是将纸揉了,转而另起一封。 随后在信中写道:『有一日,朕问你大哥,你的字是跟谁学的。他接过你的信纸一瞧,脸色大变。你莫不是跟他学的……』 “送去益州吧。”梁德帝道。 跪在阶下的人,叩了个头,随后起身去接信。 梁德帝突地问他:“宣王与那孟族王一共见过几面?” 那人疑惑道:“回陛下的话,交换人质时是第一面。之后宣王率军一路攻过去,二人还曾当面交手。那孟族王的头都险些被斩下来……” 梁德帝垂下眼,淡淡道:“听闻班城要举行一个仪式?” “是,应当已经举行了。” 梁德帝又问:“你认为以宣王的本事……能否一气攻入孟族的王都?” 那人犹豫片刻:“小人不敢妄言……” 梁德帝也没追问,只道:“下去吧。” “是。”那人揣上信扭头往外走去,只是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又想起一事道:“还有一桩八卦。” “八卦?”梁德帝皱起眉,心道这什么东西?也值得提起? 但他素来交代底下人,有事便要说出来,不管此事大小,这里头有没有蹊跷不由他们来判定。 于是他耐心地等住了。 只听那人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宣王妃失踪的日子里,说是为孟族所掳……那孟族王也确实……” “确实什么?” “对宣王妃万分倾慕。更在战场之上,说出什么,等到将来他长到宣王这般年纪,宣王妃还指不准落到谁手中呢……” 梁德帝笑了,面上却又夹着几分愠怒。 他沉声道:“这孟族王,好大的胆子!” 第272章 和亲有赏 自打那日贺松宁来过后,薛清荷的院子里便寂静了许多。 仆妇们都懒怠了许多,背地里暗骂这二姑娘是个扶不上墙的。 今日却新鲜。 只听得一阵脚步声近了,他们抬头望去,顿时惊愕万分地行起礼来:“老爷?老爷怎么来了?” 丫鬟这才又手忙脚乱地去寻薛清荷。 薛成栋径直越过他们,推门而入,与坐在那里好似失了魂儿的薛清荷,正好四目相对。 “有一事……”薛成栋刚开了个头。 薛清荷便连忙道:“我……我不愿去主家住,我、我相看人家之事,也不急……” “是不必急。近日孟族降于梁的事,你应当也听闻了。” “是……” “孟族王要求娶一梁朝女子为妻。” 薛清荷愣了愣,因为在她看来,无论如何,此事都是轮不上她的…… “若要你去,你可愿意?”薛成栋的声音再响起。 薛清荷这下是彻底愣住了。 薛成栋对梁德帝有一定的了解。 当梁德帝第一个问起薛家庶女可否婚配的时候,他便知道了后头都不过是障眼法。 这样皇帝当时的表情为何凝住,也有了解释。 那信中恐怕写得分明……要求娶的就是薛家女。 但薛清荷一无才名在外,二无绝色之名在外。就算有,也不至于跨越万里,传到孟族去。 想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孟族根本不在乎娶的是薛家哪个女儿。 只要是与宣王妃有血缘关系便足够。 此举……是奔着宣王去的! 皇帝自然不会乐于见到自己的儿子和异族王联合起来。 何况他们还如此毗邻。 但是…… 薛成栋注视着这个女儿。他是希望薛清荷去的。 薛清荷做了这么多年许芷心间的那根刺……想到许芷,薛成栋的心间涌起了一阵窒息之感。 他敛了敛思绪,沉声问:“你怎么想?” 薛清荷张了张嘴:“怎么会是我?” 薛成栋没有答话,起身离开:“你慢慢想。” 等走到门外,薛成栋扫过了那些面露心虚之色的仆妇,他什么也没说,就这样又离开了。 但在他离开之后,那些仆妇却没有再恢复先前懒散的样子,他们立即面露兴奋之色。 当天,薛清荷要去孟族做王后的消息便传遍了薛家的后宅。 “二姑娘,这可是翻身的机会啊!王后……想一想,是不是比宣王妃的位置更高呢?你过去了可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他们激动地说着,只恨不得薛清荷立即将他们一同带上,便也去过那荣华富贵的日子了。 薛清荷就这样被架了起来。 薛成栋知道她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 没等上太久,皇帝的圣旨下达。 而就在圣旨下达的当日,薛清荷也点了头。 梁德帝不知为何松了口,竟然允许薛清荷嫁去孟族,为此先是赏赐绫罗珠玉予她作嫁妆,又特封她为“县主”,赐名“乐安”。 那些个犹豫的大臣没想到上头这么快就有了决定,私底下还有人扼腕一二。 心道若搭上个旁支的女儿,换来陛下几年的优待,还是很值的。 孟族王宫。 孟族王接过了梁朝的圣旨。 “那宣王妃竟然还真有个妹妹!”大臣惊诧道。 “是啊。”孟族王语气复杂地应道。 其余大臣们不由对视一眼,暗暗心道,这宣王妃的妹妹,不会也如宣王妃那样又娇气又麻烦,心眼还多吧? 但事已至此,哪里容他们来替王反悔。 孟族王沉声道:“十月三日,梁朝会有送亲的队伍,送那位乐安县主进入孟族的地界。” 大臣们便接口道:“想必又要早些准备起来了……” 孟族王应了声:“嗯。” 等到大臣们先后退下,只剩下两三个近臣在身边时,孟族王方才皱眉道:“梁帝为何是这样的反应?孟族赠予宣王大礼的事,他应该也知晓了。他却隐忍不发,还允薛家女嫁与我。” “想必……是那宣王之势,已然大到让梁朝皇帝都不得不暂避锋芒的地步了。”他身边的近臣猜测道。 “罢了,无妨。此事才起个头……梁朝皇帝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一年一年过去,他的身体衰弱,疑心病也会愈加厉害。” 孟族王一顿,神采奕奕道:“而接下来我们要等的,便是那乐安县主来到孟族后,带来梁朝的物品,也使我们学得梁朝的东西……将来再用到与梁朝的大战之中。” 他身边的人精神一振:“是!” 另一厢的益州各大城中,还在做战后重建工作。 宣王在此地已有了极高的威望,而此时百姓们又方才知晓,原来宣王妃的娘家曾长在这里。 那城中曾经开过药铺的许家,就是她娘家的旁支呢! 他们心头自然而然又有了敬服之心,又有了亲近之意。 如此并重之下,益州事务处置起来实在容易许多。 而此时兴州那些王府属臣,还有先前那些被抓住的,以及还未及时赶到益州的……如今也都齐聚一堂了。 他们在宣王新的府邸之中,正式拜见了宣王和宣王妃。 “我相信你一定会叫他们上下一心,一同为王府鞠躬尽瘁,使属地百姓安居乐业的。”薛清茵笑眯眯地拍了拍万世荣的肩头。 万世荣,王府属官之长,从三品,人称一声“万傅”,昔日王府属臣之中的主心骨。 宣王没去封地上的时候,他们事事都是以万傅为先。 但如今这位万傅,竟然在他们的目光之中抖了抖,随即躬身重重拜倒下去,那头都快抢地了。 他道:“是。下官定不辱命。” 那些还不曾见过宣王妃面的王府属臣们,纷纷露出了茫然之色。 万傅一向注重礼教,且一身劲节…… 怎会在宣王妃跟前行如此大礼,还行至这等……这等有些谄媚的地步? 他们尚在恍惚之中,而那位宣王妃已经与宣王一同离开了。 “万傅,宣王妃她……” “不许议论王妃!”万世荣沉着脸打断道。 “可……” “半句坏话也不许说。” “这、这不是要堵人口舌吗?” “胡说什么?”万世荣皱起一张老脸,“王妃心地善良,心思玲珑,与殿下乃是天上地下都难寻的一双人……” “……” 万世荣转过头去,与当初一同投奔兴州的那些个官员道:“老夫赤诚之言,他们竟然不信?” 这些个吃过宣王妃“苦头”连连摇头道:“年轻啊,还是年轻啊!” 薛清茵不知道她走后这些人还议论了些什么,左右都无妨。 这些人既然会被选为王府属臣,再差也有几成本事。若本事不够,调教一番也能好嘛。 封地之上还是要靠他们的……适当放权么。 薛清茵可不想她和宣王两个人累个半死不活。 薛清茵这厢回到屋中,总算见着了弄夏。 “大姑娘!我等你等得好苦啊!”弄夏一见她,便直冲上来。 到底还是小姑娘,那眼泪鼻涕都糊了满脸,呜呜咽咽道:“我在兴州,日日都想你,怕你在外头睡不好、吃不好……” 可还没等弄夏抱上来呢,便见着了薛清茵身后的宣王。 她打了个惊嗝,立在那里,一下不敢抱了。 薛清茵被逗乐了,连忙掏了帕子给她:“擦擦。” 弄夏一边擦脸,一边别过头,生怕撞上宣王的目光。随后才支支吾吾地道:“我听闻……大姑娘身边又多了两个丫鬟,还是异族的美人。手脚一定比我伶俐。” 薛清茵纳闷。 怎么一个个都吃上我的醋啦? 薛清茵便哄她道:“哪里及你与我的情谊呢?” 弄夏面颊一红,这才辩解道:“我也并非是妒忌人家,担心她们抢了我的地位。只是想着她们后来的,若将我挤开了,心里总要难过的……” 薛清茵便从她手中接过帕子,自己抬手给她擦了擦脸道:“嗯,我知晓了。” 宣王:“……” 薛清茵哄人倒熟练。 这边说着话,那边有宫人来报:“王妃,益州刺史夫人亲自送了帖子来邀王妃过府吃茶。” 大战过后该赏的赏,该罚的罚,如今益州刺史都换了一个新的。 薛清茵道:“不去。” 宫人应了声,转头便去传了话。 之后的时日里,益州慢慢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山匪也就此销声匿迹。 不少益州官员的夫人都亲自来请薛清茵过府,薛清茵一概拒绝了。 一时间,弄得这些夫人私底下还议论,若谁能请到宣王妃,那真是祖上烧了高香,天大的荣耀了! 另一厢。 眼见着启程的日子临近了,薛清荷却再没见贺松宁回来过。 就连薛家姑姑都来探望她了,还给她送了许多礼,言辞间颇有些亲近之意,全无从前的趾高气昂。 薛清荷知道,那是因为薛家姑姑的夫家,在先前那次许家赏花宴之事后,受了牵连,在京中地位愈不如前…… 说起来,这因还在薛清茵的身上。 正出神间,听人说起:“大公子回来了。” 薛清荷腾地一下起来,迎了出去。 “我……我如今得封乐安县主,我那舅舅家便偷偷来求过我几回……还跪下来给我擦鞋面的灰。”薛清荷开口道。 贺松宁神色冷漠:“那又如何?” 薛清荷咽下喉中酸楚,道:“他说以我如今的地位,我定能救出舅家的人。皇帝赏赐我那么些东西,我还可以分给他们,他们从此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了……” 贺松宁心道没用的,宣王可不会允许你们家发达起来,只会让你们永远沉在一滩污泥之中挣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薛清荷却道:“我没有答应他。” 她说完,定定地看着他,像是想要从他这里得到肯定和夸赞。 “大公子,你要找的东西找到了。”这时候有小厮快步奔了出来,往贺松宁手中塞了一物。 贺松宁抓紧那样东西,转身便要走。 薛清荷胸中好像空了一块,本能地脱口问道:“你回来找的,是姐姐的东西吗?” 贺松宁顿了下脚步:“嗯。” 薛清荷的目光散了散。 她听见贺松宁道:“我以为这些日子你该想清楚了。” 他转过头看着她:“你其实不应当答应嫁去孟族。” 薛清荷:“为何?” 她心底揣着一点希冀。 贺松宁脑中回闪过那孟族王的模样:“……因为孟族王见了你,会失望。” 薛清荷涨红了脸,身子摇摇欲坠:“大哥……纵使你对我再没有了往日温情,又何必如此羞辱我?” 贺松宁冷淡道:“因为你长得并不像薛清茵。” 薛清荷如遭雷击。一刹间仿佛明白了许多。 之后她又没能再见到贺松宁了。 他好像在劝她,但又好像并不在意她的去留。 此时已经反悔不得……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她可以装病,可以自毁容貌……可值得吗? 临出行前,薛清荷又大哭了一场,那些仆妇都生怕她在这样的时候耍性子。 这可是陛下下旨的大事……可不是从前那样,与大公子耍耍性子,大公子还要来哄她的时候了! 好在薛清荷翌日还是将自己收拾好了,坐上了轿子。 丫鬟卷着车帘,双眼放光地对她道:“姑娘瞧见了吗?那后头跟着的那些车队……尽都是归您的东西。” 薛清荷心下定了定。 至少……至少她曾经没有的那些东西,她能拥有了。至少……没有了大哥,她也不必再受委屈了。 轿子一路朝城门口行去。 她身边的仆妇们个个激动得走路都轻快许多。 不多时,却突然又多了一支队伍,他们身后也跟着长长的车队,也许更长些。 那支队伍直直切入进来,与他们走在了一处。 薛清荷心下疑惑,忍不住问行在轿子旁的一个作将军打扮的人:“那些是什么人?” “县主不必管。那些都是要去往益州的。” “去益州?”而不是跟她去孟族? “那些……是赏赐给宣王的?” 将军皱了下眉,但还是答道:“给宣王妃的。” 薛清荷脸色微变。 和亲是她,却是薛清茵得赏更多…… 皇宫。 梁德帝问:“人走了吗?” 内侍答:“走了。” 梁德帝道:“朕也是割了肉喂宣王妃啊……否则要她知道,朕还赏了薛清荷东西,还封她做县主,她只怕气得日日写信来骂朕,还要在宣王耳边吹枕头风呢。” 第273章 巨大冲击 从京城奔赴向孟族的这段日子,对于薛清荷来说,确是她最自由轻松的时光。 队伍上下对她都是客客气气,毕恭毕敬,一见都是口称“县主”。 队伍中更有人专门伺候她的饮食,睡前还要特地为她点香……这种种待遇,都不是从前的薛清荷能享受的。 等抵了益州,薛清荷也还真有了几分县主的模样。 “县主在益州稍歇几日,等拜见了宣王殿下,县主也正好与宣王妃叙一叙姐妹之情。”领着队伍的将军扭头对薛清荷道。 薛清茵的表情抽搐了下。 这些人……不知道薛家的“笑话”吗?她与薛清茵哪有姐妹之情可叙呢? 但这将军并不等她作出反应,一行人便在指挥下进入了益州主城,最后来到宣王府门前。 因临时更改的封地,后面又遇上了大战,宣王府如今还未扩建完成,从外头一瞧,自然不比京城的气派…… 薛清荷的目光恍惚了下,心下感受复杂。 她那骄横的姐姐,跟着宣王来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地方? “县主,宣王殿下不在府中。”将军刚进门去通报,很快便转身回来了。 他道:“宣王妃召见。” 薛清荷听见“召见”二字,顿时清醒许多。 虽为“县主”,但还不及“王妃”。 她跟着将军进了门,隐约还能听见有人在大声喊:“王府上可有人手能帮上一二?这些都是陛下赏赐给王妃的东西。” 然后便听得一阵人声嘈杂,想是许多人都帮着去搬了。 薛清荷努力压下乱飞的心绪,继续往前行。 路上见到了许多身着官服的人,他们三三两两走在一处,神情肃穆,面色匆匆。 像是出了什么事一般…… 薛清荷目光跳动两下,问起一旁引路的宫人:“这些都是王府属臣吗?” “嗯。”宫人姿态冷淡,并未因她的身份有何特殊对待。 薛清荷又问:“这样匆忙,是出了事?” 走在前头的将军都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眉头也皱了起来。 心道就算是宣王府上有事,不该她来问。 薛清荷脱口而出之后也心觉失言。 但宫人此时反倒没什么忌讳,惊诧道:“县主怎么这样认为?” “我见他们步履匆忙……” “哦,那是我们王妃说了,为民办事岂能如此懈怠,动起来,统统动起来!” 薛清荷惊愕地看着宫人:“这、这……” 宫人不觉得有何不妥。 薛清荷将她习以为常的表情收入眼底,忍不住道:“他们……听王妃的?” 宫人纳闷反问:“为何不听王妃的?这府中上下哪个不听王妃的?” 殿下都得听呢。她暗暗嘀咕。 这对薛清荷固有的认知有着巨大的冲击。 “那他们……也是刚见过王妃?” 她还记得将军刚才说,宣王殿下此时不在府中。 宫人点头:“正是。” 她心道不过王妃有些不耐烦见他们了…… “可是……”怎能肆意见外男呢? 不不,应当是,女子不该干政啊? 再有,她姐姐那个荒唐的样子,对这些王府属臣指手画脚起来,他们居然也听从?而宣王竟然也放纵? “县主,前面便是宣王妃的宫殿了。”身旁的将军出声道。 薛清荷收住了失态的模样,也没有再出声。 直到被领入殿中。 “王妃,县主到了。”宫人出声。 薛清荷抬眸望去。 她那阔别许久的嫡姐,倚坐在一张极宽大的座椅之上。明明已经是近十月的天气,她却似乎还有些热,一旁的宫人正执扇轻轻为她扇风。 风吹拂起她的发丝,垂眸看过来时,便无端生出一股娇娇的媚气。 此时薛清茵却看着她,皱了下眉。 是因为见她和过往不同了吗? “你要嫁去孟族?”薛清茵问。 “王妃不知道?”薛清荷露出疑惑之色,显然不解她为何明知故问。 薛清茵这厢暗暗撇嘴。 狗皇帝! 也不在信里写一写! 弄得她这么迟才知道…… 那孟族王也是狗东西!原来这里还有一招等着她呢…… “我问你,是很好奇你为何会答应。”薛清茵接着出声道。 薛清荷的身形颤了颤。 为何,为何? 她看着什么也不知道的薛清茵,心头有些难过。她知道,大哥的态度转变,当然不会是因为薛清茵从中挑拨。 毕竟从前薛清茵那么卖力挑拨,不仅没能挑拨成,反而还让大哥更讨厌这个亲妹妹了。 今日的一切……是大哥自己变了心意。 薛清荷知道,在益州时发生的事……想必是一个契机。 那时薛清茵究竟做了什么呢?调动宣王大军,将大哥从孟族围困之中救了出来吗? 经历了如此生死磨难,大哥方才认识到,谁人才是最值得他宠爱的? 薛清荷心下茫然又痛苦。 薛清茵看着她,满脑袋的疑惑。薛清荷这是什么表情? 她和阿娘都走了,薛清荷在薛家难道不该从此如鱼得水吗? “这是陛下的意思,我不能违抗。”薛清荷的声音终于又响起。 她说着这话,却微微错开了薛清茵的视线。 “你是陛下的眼线吗?”薛清茵语气微冷。 “什么?”薛清荷愤怒地盯着她,“你,你怎会如此想我……” 薛清茵缓缓起身:“你最好是。” 薛清荷虽然不懂什么朝堂阴谋,连内宅手段都不通。但她好歹读过一些书。这时也慢慢冷静下来,问:“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你连自己去孟族究竟做什么都搞不清楚吗?”薛清茵皱眉。 这人真是被稀里糊涂架上车的啊?她自己都不关心吗? 薛清荷有点尴尬,但还是吐出声道:“做王后。” 她不想被薛清茵以为,是冲着王后之位去的。 薛清茵翻了个白眼:“你知道什么叫政治牺牲品吗?” 薛清荷脸色有些难看:“你是说……我是牺牲品?” 她又想到了大哥的话。 说她长得不像薛清茵。 孟族王倾慕之人是薛清茵吗?为何?因为薛清茵的貌美? “孟族王要借你挑拨当今陛下与我夫君的父子关系。”薛清茵冷声道。 “什么?”薛清荷再度失态。 这……这和大哥说的不一样。 不是什么男女间的倾慕。 是要利用她来挑拨皇帝与宣王…… 薛清荷很快捋清楚了其中的关联。 不错,看来倾慕只是表象,内里是阴谋……她就这样卷入了一场阴谋? “所以你最好是陛下的眼线,这样一来,你才能撇清关系。才能在孟族立于不败之地。……可惜你不是。” “不,等等,我不明白,为什么……”薛清荷结结巴巴地出声,她看着薛清茵,只觉得这个嫡姐变得非常陌生。 薛清茵说的话,她居然会听不懂了。 “无论哪方争斗,你都是被抓在手里的砝码,你容易死,不明白吗?”薛清茵反问她。 薛清荷攥紧了手指,脑中一片恍惚。 她强制冷静下来,问:“那如果是陛下的眼线呢?有何不同?” “你背后便有了靠山,陛下为了得到孟族的消息,会保你性命。”薛清茵轻飘飘地道。 薛清荷不明白她为何要与自己说这些…… “那万一我真是呢,我可以向陛下禀报你和宣王与孟族勾结,有反心……” “哦,那你刚才露出端倪的时候,你今天就活着走不出去啦。”薛清茵语气轻快。 但说出来的话语却是可怕的。 薛清荷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一面,一时备受冲击地立在那里。 “原来你……是在试探我。”薛清荷喃喃道。 她的嫡姐怎么变得这样聪明的? 第274章 用女主打败男主 “你现在很害怕吧?”薛清茵问。 薛清荷微微颤抖着,没有说话,不想在薛清茵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 薛清茵接着道:“想在孟族好好活下去,你只有两种选择。” 薛清荷觉得这像是一个坑。 从薛清茵知道她要嫁到孟族之后,就已经挖好的坑。 这一刻,薛清荷才有些憎恶自己,当时为何冲动之下点了头……为何平日里除了诗书外,别的书读得不够多。 她忍了又忍,却还是问出了那句话:“……什么选择?” 她知道被钓上钩了。 可她又能如何? “一,不去孟族。”薛清茵道。 薛清荷愣了愣,没想到她给的第一个选择会是这个。她摇了摇头:“陛下旨意,不得违抗。” 人都走到这里来了,她若掉头,等着她的会是什么惩罚? “二,做我的眼线。”薛清茵缓缓吐出声音。 薛清荷傻住了:“你、你……可是你,我……” 她们之间,该是不合的。 为何薛清茵还敢放心让她来做眼线? 薛清茵没有解答她的疑问,只是冷冰冰地告诉她:“此事不是我在寻求你的合作,是你为了活命,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是你要求我。” 薛清荷瞪大眼,更觉得说不出话。 薛清茵怎能如此理直气壮地…… 怎能? 薛清茵这时又不紧不慢地开口,问起了另一件事:“我能猜到你为什么选择离开京城,和大哥吵架了?” 薛清荷倍觉耻辱地咬了咬下唇。凭什么呢她想! 凭什么薛清茵可以高高在上地坐在这里耍弄她……而她自以为要走上一条新的道路。 实际上等着她的,却是更可怖的泥潭。 薛清荷再也忍不住了,脱口而出道:“你应当高兴了,大哥如今更关心你了!他受了重伤回到京城,想着的却是四下翻找你的东西……” 薛清茵:? 谢谢有被膈应到。 找我的东西干嘛?抱着睡觉吗? 不过薛清荷的话,的确很好地佐证了薛清茵的那么一点猜测。 贺松宁这个男主对待女主薛清荷的态度改变了,才导致薛清荷愿意嫁往孟族。 这不算什么奇怪的剧情改变…… 毕竟在一些古早小说里,男主和多个女人都有情感纠葛,男主可以肆意爱上这些女人,最后才在女主身上收获真爱。 不管男主如何虐待女主,是虐身还是虐心,都不会动摇他的男主地位。 但女主不同,女主在言情小说里,往往被设定为只爱男主一个人,所以才会从男主身上受到伤害。 就是说假如…… 假如,这个设定被更改了。 女主不爱男主了。 那么男主还能称之为男主吗? 你贺松宁还能跟王八似的不死吗? 薛清荷被嫁往孟族的事很烦,但有时候坏事也未必不是好事…… 当薛清荷踏上离京的路途之后,薛清茵脑中便飞快地产生了这个新念头。 她结合了原着以及大部分言情小说的设定来作思考假定。 这类小说里,女主必须受苦,受苦时男主再救她于水火,才能符合许多人对甜宠的期待。 那么总结起来……男主的光环免疫一切。而女主的光环只作用于男主,够了,已经足够了。 薛清茵歪了歪头,走得更近些,说:“他有病吧。” 薛清荷露出错愕之色:“他、他……他开始关心你了,你却这样说他……” 她还以为薛清茵会暗喜。 但薛清茵没有。 薛清茵撇嘴道:“他以为他谁啊?往日里我想和他做好兄妹,他不屑一顾。今日轮到他想了,怎么?我不能不屑一顾吗?” 薛清荷呆愣住了,仿佛受到了一点灵感上的激发。 但……不不。 大哥会对薛清茵回头,却不一定会对她回头。 “你……变了好多。”薛清荷最终只挤出来这一句话。 她的心情很复杂。 她本来以为她要去做孟族王后了,薛清茵会不快,乃至是妒忌。 但最终却还是她在坑底,而薛清茵俯视着她。 而没有了大哥的她……好像真的彻底什么都不是了。 “人为何要一成不变?”薛清茵顿了下,觉得自己这话还不够有力度。 她冷声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薛清荷心中怦怦直跳。 但很快她又摇了摇头后退了半步。 她和大哥的情谊,自幼年时便起……那些年,她是在他的护佑下才长到了今日。 她不会像薛清茵一样轻易地放弃。 薛清茵看着她的动作,很是语塞。 你们这类主角都是这么死脑筋的吗? “看来你是两条路都不想选了……”薛清茵转身。 一旁的玄甲卫立刻走了上来。 薛清荷心下一慌,本能地伸出手去……“等等。” 她话音未落。 薛清茵倒是先一个趔趄,被弄夏和阿卓给死死扶住了。 “快!快去禀报殿下!乐安县主将王妃气昏了!”弄夏气得大喊。 哎? 我怎么昏了?我也没有生气啊? 薛清茵张了张嘴,只觉得眼前一阵泛花。 我不会是突然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 老天终于看不惯我了? 宣王来得很快。 他脚步声疾,身后还跟着数个玄甲卫,身上黑色的盔甲折射出冰冷的光泽,看得薛清荷打了个哆嗦。 薛清荷有些怕,但还是开口辩解道:“并不是我……” 宣王看也没有看她:“下牢狱。” 薛清荷愣在原地:“……是说我?” 而几个强壮的宫女已经上前去架住了她。 还算为她留了脸面,没有动用男子押解她。 “宣王殿下,你不能如此待我!”薛清荷慌乱地从喉中挤出了声音。 她不是被封了乐安县主吗? 她不是将要做王后吗? 原来牺牲品披在身上的华服美裳,是这样的容易一戳就破啊…… 第275章 益州城的天大喜事 薛清茵并没有“晕”上太久。 先是声音由低至高渐渐转入耳中,紧跟着一股子药味儿钻入鼻间,紧跟着视线也从模糊转为清晰。 “醒了,殿下,王妃醒了!”那是宋御医难掩激动的声音。 “什么味儿?”薛清茵皱起鼻子。 宋御医忙低声道:“下官身上的气味……”他讪讪道:“冲撞着王妃了?” 薛清茵舒了口气:“我还当又要给我熬药了呢。” “不妨、不妨事的。”这宋御医语气有些激动,激动得甚至都有些颤抖,他道:“只是气血亏,这才晕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不知想到什么,又生生停住了。 薛清茵:? 大哥,你这个样子我很慌啊。 就很像是那种得了不治之症,大夫当着患者好一番欲言又止…… 这时薛清茵腰间一紧,被宣王扶着坐起来了些。 “没用早膳?”宣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薛清茵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吃了几口,正赶上有事,便暂且放下了。” 宣王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很快眉眼又变得温柔了许多。他低声道:“我应当陪着你用了早膳再走的。” 薛清茵瞪大眼:“不吃早膳判死刑啊?” 宣王没好气地掐了下她的脸:“茵茵。” 这时宋御医收拾了药囊便要退下,薛清茵连忙探出头:“哎,跑这么快作甚?我还没问清楚呢。” 宋御医忙道:“殿下与您说就是了。” 这活儿他可不敢抢。 这都是生憋住的! 说完,宋御医似是生怕自己这张嘴跟棉裤腰似的松,一溜烟跑了出去,并转手将殿门扣上了。 薛清茵撇了下嘴,问宣王:“薛清荷呢?” 宣王:“……” 宣王轻描淡写道:“去孟族了。” 薛清茵瘪嘴:“说走就走啊。” 她那妙计啊!岂不是就这么半路夭折,胎死腹中了。 这时一旁的宫人送上一碗糖水,又送了一碟子软绵的糕点也先行退下了。 殿内便只剩下了他二人。 宣王端起糖水,先送到了薛清茵的嘴边,薛清茵低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甜而不腻,膳房里的人是越发有手艺了,一碗糖水也这样有滋味。”薛清茵咂嘴感叹道,又就着宣王的手吃了两口糕点。 她胃内渐觉充盈,连气息都变得顺畅许多。 她翻身就要下床,却一下被宣王按住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茵茵。”他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一手揽住她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 薛清茵:? 还不许我动弹啦? 宣王的动作小心翼翼得过了分,他注视着她,哑声道:“我们有孩子了。” 什……么? 薛清茵呆在了那里。 宣王见她不说话,忙低声问:“可是有何处不适?” 薛清茵呆愣愣地摇了下头。 然后不自觉地靠住了他的手臂,这才发觉到他的手臂肌肉因为过度的紧绷用力而微微颤抖着。 她歪头看了看,脑中冒出一个念头—— 他连攻数城极度疲倦时,拿刀的手也不曾颤抖过哎。 “你高兴吗?”她仰起头问他。 宣王喉结滚动,声音低沉而郑重:“是。” 他没有说更多的话,只是捧住她的脸,低头用力地吻住了她。 但如今便是吻也不敢太过放肆……他很快松开了她,在她耳边沉声唤道:“茵茵。” “茵茵。” “茵茵……” 一声接一声。 语气喑哑,却被注入了无上的欢喜。 那是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难以自抑的失态。 薛清茵也反手抱住了他的腰,还有些没能完全回过神。 她小声叫他的名字:“贺钧廷,我也很高兴。” 她话音刚落,便又被吻住了。 他吻得温柔而缱绻。 薛清茵便乖乖任他亲。 她还记得那次假孕时,他匆匆赶回来,忧她在京中的安危。他知晓女子生产的不易,也知晓身处鬼蜮之地,不应如此草率使她有孕。 他们一直有借用古代的如意套作避孕。 这回是不知其中哪里出了错…… 呃……也可能是有那么几回,她撩完就跑,被宣王抓回来按床上,动作难免激烈些。这古时的东西质量远远不如后世,自然有了破损…… 总之,这是两个人的事。 又不是他一人造成的。 她便要告诉他,她也是高兴的。 “多谢你,茵茵。”宣王埋首于她颈间,低声道,“多谢你心悦我,多谢你予我恒辉。” 古人将灯火称作“恒辉”,认为它可以散发出横亘不灭的光华。 薛清茵眼眶有些发胀。 心道宣王真是太好哄啦。 她吸了吸鼻子,突然想起来,一下直起身子:“呸呸呸。” 宣王一下扶住了她的后颈,直起身看她:“怎么?” 薛清茵皱起脸:“得去去晦气。” 她刚还在想什么,她的妙计半路夭折,胎死腹中。呸呸呸!太不吉利了!以后再也不用这些成语了! 宣王只当她是说见了薛清荷很是晦气,点了下头道:“好,我让人去准备火盆柳叶等物。” 薛清茵本来觉得这动静也有点太大了……但转念又一想,这可是我的崽!我和宣王宝贵的崽! 动静大点怎么了? 宣王起身去吩咐宫人。 不多时,这空荡寂静的殿内,便又填满了人。 当时薛清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的,这些人自然而然也都守在了外间,一个个心急如焚,就等着知晓王妃究竟有没有事呢…… 而宋御医没得宣王的吩咐,出去了也不敢乱说。 此时便只见弄夏为首的宫人们,个个小心地望着薛清茵。 薛清茵对上他们的目光,却没有开口。 还是宣王出声道:“府中上下,每人赏银二十两,赐酪樱桃分食。” 众人齐齐一呆。 宫人有等级高低之分,月银大都在一两、二两之间。这已经是宣王府分外阔绰了。 可今日却赏银二十两……那便是不知多少个月的月银啊! 但这还不算完。 宣王紧跟着又道:“属地各州县农户免租税二年。” “再抬酒入营,各军共贺。” 贺什么呢? 那年长又伶俐的宫人已然反应了过来,当即躬身道:“恭贺王妃有孕!多谢殿下赏赐!” 她的声音顿时打破了沉寂,众人从震惊中回神,争先恐后地开了口:“恭贺王妃有孕!恭贺殿下!” 弄夏激动得想哭又不敢哭,只能磨磨蹭蹭到了薛清茵跟前,跪地道:“吓着我了……太好了,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 众人都这样想。 他们难掩激动之色,也几欲落泪。 这帮淳朴人,还惦记着先前那个假孩子呢。只当薛清茵“苦尽甘来”,终于又有了。 薛清茵看着看着,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原来被这样多的人祝福是这般滋味儿啊。 她忍不住戳了戳宣王的肩,趴在他耳边道:“你今日怎的这样大的手笔?与上回可不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人家心里肯定还觉得奇怪呢。” “不奇怪。”宣王抬手按住了她的唇,免得她一说话,便在他耳边吹气。 他压低声音接着道:“上次是皇帝代为赏赐的,为子者不好越过父亲。” 薛清茵瞬间念头通达:“那你要这么说的话……按你今日赏赐的标准,我得写信去问皇帝要更多了!” 宣王没说话。 薛清茵宽慰他道:“你也知道的,今日这里的事,肯定瞒不过京城里。否则你也不会这样赏赐他们啦?还是咱们自个儿先写信送到皇帝那里吧……这样,我写一封,你也再写一封。” 宣王眼底飞快地掠过冷光,但还是语气柔和地应道:“嗯。” 宣王赏赐的口谕很快传出去了老远,那些不够资格面见他们的宫人,便也远远地朝这厢叩拜行礼,满口也尽是激动的恭贺。 是为主人喜,当然也为赏赐喜。 夹杂在一片激动的恭贺声中…… 宣王在薛清茵耳畔低声道:“我会护好你们。” 薛清茵嘴角翘起,拽都拽不下来。 她靠住他,重重点了下头,掰着手指头道:“还得给阿娘写信……阿娘之前白心疼我好久呢。还有我想想,赵国公府也要去信的……太后那里也不能少……” 宣王便都应下。 不必想,多是由他代笔了。 这时火盆已经摆好。 宣王一把将她抱起来,跨了过去。 薛清茵低头看了看火盆,又抬头看了看柳叶。 人家大婚才跨火盆去霉运呢。 她憋不住趴在他肩头笑了起来:“……好像有点怪。” 宣王抚了抚她的后背,道:“无妨。” 若有用,跨千万个火盆,也惟愿她平安。 入夜。 “砰啪”一声响。 紧跟着一声接一声。 惊得薛清荷战栗了下。 “这是什么动静?”她惊恐地问道。 守在外头的人不予理会。 “宣王妃如何了?”她又问。 守卫人这才冷冰冰回头道:“你还知晓问起王妃如何了。” “当真不是我气的她……”薛清荷这才知晓长嘴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儿。只不过过去多是大哥来维护她。 守卫人不言不语,将头又转了回去。 薛清荷强忍住心头的酸楚,出声道:“我是乐安县主,你们不能误了我去孟族的时辰,陛下的旨意,谁也不能忤逆……” 守卫人回了下头,只不冷不热地反问她:“你知道薛家本家还有个多少个薛姑娘吗?” 薛清荷喉头一紧,跌坐了回去。 “兄弟辛苦了,我与你换班。”外头有人走了进来,“你去吃酒吧,如今各军同贺,倒辛苦你在这里了。” 守卫人问:“贺的什么?” 那人真心实意地欢喜道:“王妃有孕了。” 守卫人便也一改冰冷之色,也欢喜地笑起来,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太好了太好了!” 他们都记得那“滑胎”之事,也都记得魏王妃和徐家欺他们宣王妃之事,更记得他们不得不退至益州城之事…… 如今真是太好了! 薛清荷怔怔盯着他们的情状,实在难以理解,他们为何也这般激动,这般欢喜。 宣王府上下对她那嫡姐的推崇与爱护,对她来说,都是她所无法理解的…… 门外的人就这样换了班。 他们说那外头的噼啪声是在放烟花。 此时又一声响动。 薛清荷一下爬了起来。 若她晕倒是因有身孕吗,那这该是喜事啊! 薛清荷想张嘴再为自己辩解,但随即又死死地闭上了。 她回想起当时宣王的神情。 对于宣王来说,若是她将有孕的薛清茵“气晕”了过去,那罪责恐怕更不可饶恕? 她最终还是又坐了回去。 这厢益州城中。 各处烟花盛放。 醉酒的书生拎着酒壶探头望去,忍不住放声吟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他笑道:“哈哈,今日益州定有什么天大的喜事吧!” 第276章 旧事重演 因益州事务重,如今大军还未完全分开驻扎。 “什么动静?”安西军这厢动了动耳朵,一下就听见了旁边军营传来的声音。 “好生嘈杂。”有人道。 “宣王治下极严,他们怎敢如此?”旁边的人跟着痛斥道。 安西军嘛,毕竟是起过乱子又让宣王给收拾服帖了的军队。 虽然在此次大战中也起了作用,出了力气。 但在宣王麾下,到底是天生低人一等的。 这会儿发觉到宣王麾下的嫡系大军,竟也有不守规矩的时候。他们心下一边酸,一边也拉扯出了点平衡感。 我们多听话啊。 听话得跟孙子似的。 这时却有人撩起帐子,伸长了脖子,往外一瞧,语气更惊奇道:“怎么连玄甲卫那边的动静都这般嘈杂……” 玄甲卫是宣王正儿八经的亲军。 谁人违了军纪,他们都绝不会。 他们对视一眼,意识到定有什么事,便立即派了人厚着脸皮去那边问问。 这一去,没多久就回来了。 那人面上似是喜,又似有些不是滋味儿道:“宣王妃有喜,宣王殿下特地赏下酒来,许他们醉饮一场。” 军中是禁酒的,以免脑子糊涂误了事,又或是冲动之下戕杀战友。 他们唯有何时才能喝得上酒呢? 在大战之中得胜,按功分下了酒。 不错,是按功。 没功劳的,自然连一点酒水也沾不上。 再有便是出征开拨前,有时当今圣上会赐酒提前犒赏三军。 但他们安西军这两年就跟喊打的老鼠一样……皇帝没把他们统统诛九族都不错了,还赐酒?赐他们屁吃来得更现实。 因而这样难得的东西对于他们来说,那可实在是比之甘霖,比之仙露! 就这么一句话,一下引得众人哈喇子都下来了。 “真他娘的嫉妒!” “恨啊,恨啊,当年怎的就脑子糊涂做了混球?” “恨什么?就算不做混球,也到不了宣王手底下。宣王打的胜仗那样多,他手底下的兵肯定不愁酒喝。” “别想了,趁早洗洗睡吧,今日赏的肯定都是自己人。哪里轮得上咱们?” “也没准儿呢……”一参军小声嘀咕道。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其实也没抱什么希望。 众人便要散去,各自收拾了早些睡下,明日一早还得起来练兵。 昔日懒散不说,如今在宣王麾下,都得按宣王定的规矩来。晨起练兵那是必不可少…… 此时却听得又一阵嘈杂声近了。 那嘈杂声混着惊呼和脚步逼近的声音,没多久,整个安西军驻地都沸腾了。 参军匆匆掀起帘子冲出去。 只见宣王亲卫亲自抬了一坛子一坛子的酒走来…… 他们对宣王妃远不如这帮子嫡系大军来得真情实感。 但这会儿见酒给他们都抬来了…… 他们眼眶一热,哈喇子裹了满嘴。 “把宣王妃当娘都行。”有人激动地喊。 被参军踹了一脚屁股:“放什么狗屁?做什么美梦呢?” 那人赶紧闭了嘴,生怕让宣王大卸八块。 几个校尉当先挤了上去:“不敢劳动几位,咱们自个儿抬自个儿分就是。” 他们神色殷切,心道哪敢劳动宣王亲卫哦? 为首的亲卫笑道:“行,你们自己兄弟亲近,自己分酒吃吧,咱们也就遥遥共贺了。” “共贺共贺!”校尉说着话,眼泪都要下来了。 “我晓得有的军中喜欢玩些欺压小兵的把戏……”亲卫笑容微敛。 “是是,咱绝不会做那事!今日殿下赐酒,必是人人都能分得一口!绝不敢少!” 亲卫点头,这才离去。 校尉忍住了腹中的馋虫,组织人手分下去,还没忘记言明今日殿下为何赐酒,又令众人出声同贺,随即才一同举杯饮之。 参军只觉得喉中一辣,那熟悉的滋味又窜上了心头。 他热泪盈眶道:“按功赐酒且不算,今日……今日……”他哽咽着嘶声喊道:“今日是将咱们视作自己人啦!” 旁边的校尉,那么大个人,也掩面呜咽道:“留守兴州时,咱们的选择是对的!咱们也终于做了一回对的事!” “遇此恩义明主,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们再举杯。 哭归哭,是一点没耽误喝。 虽然说是各军共贺,但依旧有轮值把守的人坚守岗位。 只不过是今个儿这么一拨人喝,明个儿那么一拨人喝。 如此换换班,还能算多庆祝了一天呢! 翌日,安西军从睡梦中醒来,也不敢免了晨练。 等从校场上下来,一个个都是满头大汗,便商量起来:“宣王殿下既如此待我们,我们也该多去其他营中走动走动,将来也是兄弟了。” 他们一拍即合,由参军领了人先去拜会玄甲卫。 这两厢一交谈。 安西军便也飞快地被同化了—— 好,记住了,宣王妃何等不易,须得牢牢护住她的安危! 这有了共同的信念,才真正好似变作“一家人”了。 这厢饮酒。 那厢却在写信。 薛清茵亲手糊弄了一封给梁德帝,其余便俱是宣王代笔,然后一齐交予送信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梁德帝听人禀报信从益州来的时候,他还怔忡了下。 “这么快?” 吴少监道:“定是来谢陛下赏赐的。” 梁德帝轻嗤道:“恐怕是来说朕坏话,哭天喊地撒泼的。” 他说着接过了信。 宫人也垂着头,静静地等待着皇帝阅完信中内容。 通常往后几日陛下的心情都会大好……他们这些做奴婢的,自然也能从中受益。 只是……只是今日陛下沉默的时间变得长了一些。 半晌,梁德帝才放下了手中的信,抬头道:“宣王妃有喜。” 吴少监一愣,而后露出了喜色:“孟降于我大梁在前,如今又是一桩喜事来了。此双喜临门,多赖陛下隆恩啊。” 梁德帝:“……拍的什么马屁,不着调。” 他压了压心头翻涌的情绪,道:“朕只是有些忧心啊……忧心宣王妃的身子,才经了前头的滑胎之苦,如今就又有孕了。这女子怀胎九月,直至生产下来,都不是什么易事呢。” 这话从一个帝王口中说出来有些怪异,但众人不觉得怪,只当是陛下对宣王妃当真疼爱到了比亲爹还亲爹的地步。 有宫人大着胆子道:“若陛下去旨安抚宽慰,有天子之气护身,宣王妃定能安然无虞吧。” 梁德帝有了些精神,摇头道:“何须你们来提议?宣王妃已经将自己要的什么东西,尽写在信里了。” 他道:“下去吧,朕要亲自拟个单子。” 众人应声退下,不敢搅扰。 梁德帝却并未拟什么单子。 他坐在那里,好似凝住了一般。 每当他想不如就这样,做宣王的亲父的时候,便总有这样的事扰他心神。 薛清茵腹中这个孩子,是宣王血脉的延续,却也是章太子的延续…… 这个孩子可不同。 它的体内没有她的血,这样一个孩子也不会如宣王一般,被他亲自养在膝下…… 梁德帝突地起身,心血来潮去看了看七皇子。随后又着便服出宫,去了贺松宁的住处。 “公子不见客。”门房低声说完,便被禁卫按在了墙上。 梁德帝目不斜视,径直走进去,问:“你们公子旧伤复发了?” 门房没说话。 禁卫便用手肘一顶:“问你话呢!” 门房差点吐出来,这才弱声道:“不知贵客身份……” 梁德帝看了看门房:“他手下竟还有这样忠诚之人……你不知朕的身份,但现在知道了吗?” 门房听他自称哪里还有不懂的道理? 连忙瑟瑟发抖地跪了下来。 梁德帝的目光越过他,心下对贺松宁的评价又高了一分。 到底是他的儿子,本事还是有些的。 不过梁德帝才刚夸完,等进了厢房,见着贺松宁的身影,他一下便皱紧了眉。 贺松宁长发未束,形容狼狈,眼底血丝狰狞,手边碎了一地的琉璃盏。 “这是朕赐给你的东西。”梁德帝冷声道:“你口口声声说起如何盼望与朕见面。如今却是这样对待朕给你的东西?” 贺松宁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他哑声道:“臣只是……只是一时失神。” “什么样的事方才值得你如此失态?”梁德帝显然很瞧不上这样的姿态。 贺松宁摇头不语。 梁德帝面色更冷:“对朕有所隐瞒?” 贺松宁这才挤出声音:“臣……羞于启齿。” 梁德帝转身便走。 等到了门外,他才问起一旁战战兢兢的小厮:“今日你们公子见过什么人?” “回、回陛下,没、没见过什么人。只是……只是益州来了封信。” 益州。 来信。 是薛清茵给他写了信? 梁德帝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那个还跪倒在地,膝盖间扎入碎片也恍若未觉的年轻男子…… 昏暗的光线笼住他的身影,使他显得有些可怜。 贺松宁长得并不多么像他。 但那一刹,却像极了他。 像极了三十年前的他。 一切……仿佛又重演了。 梁德帝喉中发紧。 想起方才贺松宁说的话,一股无端的怨愤冲上了心头。 这怎么会是难以启齿的事? 他捏紧手指,捏得嘎吱作响。他没有错!他没有做错! 第277章 京中有变 那小厮没想到转瞬的功夫,皇帝的面上便是乌云密布,阴沉得可怕。 他哆哆嗦嗦,连出声询问一句都不敢。 梁德帝在那里伫立片刻,最终没有再开口,就这样沉着脸离开了。 也不知人走了多久,小厮才一骨碌爬起来,推门进去:“公子!” 贺松宁仍然跪在那里,面上的情绪渐渐收敛,最后归于平静。 小厮走上前去扶他。 贺松宁借力起身,但却因为跪得太久,膝盖一软险些摔倒下去。 “益州那里……我们还送贺礼去吗?”小厮小心地问。 “不送。”贺松宁扯了扯嘴角,“反正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会厌憎我。” 小厮听得心头一跳,没敢接话,他只是忍不住看向那碎了一地的琉璃盏:“都是御赐之物呢……陛下走时脸色分外难看,公子,咱们接下来……” “等。”贺松宁只吐出了这个字。 小厮觉得大公子好像……恨上大姑娘了。 可等他收拾了一地碎片,正退出去的时候,一抬头,却见大公子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从府上找到的东西。那是大姑娘昔日的妆奁。 大公子伸出手,摩挲过了那件妆奁。 小厮看得怔住了。 各府此时也都得了信。 赵国公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等到这个时机了……” 他亲手为儿子梳起了发髻,又为儿子披上了衣衫,低声道:“等到陛下赏赐的队伍出发,你就随他们一同离京,带上我们赵国公府的贺礼。” 赵煦风痴痴呆呆地盯着他,并不能理解父亲说的话。 赵国公却有些不舍,他抚了抚赵煦风的面庞:“去吧,你不是很想阿娘了吗?” “阿娘?阿娘……”赵煦风扭动脑袋,四下探看起来。还以为他阿娘就在附近。 这一番逡巡,自然是找不见人的。 赵煦风顿时露出了急躁之色。 赵国公道:“你在为父的身边待了这么些年,今后的日子便跟着她吧。” 赵煦风不解,为何只能跟一个? 他憋红了脸,憋得快要喘不过气了,方才挤出来一个:“……不。” 赵国公没有再和他讲道理。 反正他是听不懂的。 赵国公只是陪着儿子用了晚膳。 而这厢的许家。 许芷还抓着信纸,便被墙上突然冒出来的黑影吓了一跳。 “谁?”她一下起来,眉头一竖,反手抓起了凳子。 “……我。”那声音应着,下一刻,人影便骤然栽倒了下来。 许芷定睛一看:“宁公?你怎么……” 连这等登徒子的把戏都学了去了? 宁确狼狈地爬起来道:“上回夫人让我莫要总是从后门走……” 许芷好笑地指着道:“你便从墙上飞?” 宁确面上薄红,不知该怎么说好。 好在许芷性情爽朗,便主动开了口问他:“可是有什么事?” 宁确道:“早几日就该来了,只是工部事忙,耽误了些。” 他顿了下,才道:“那乐安县主之事……” 许芷明白了:“你以为我会生气?薛清荷得封县主,又得了赏赐,还要去做王后了……我是应当生气的。” 宁确闻声上前一步,正欲宽慰她。 许芷却一笑,将手中的信纸递给他:“瞧瞧?与这个比起来,我哪里还值得同她生气呢?” 宁确本能地接过来,等低头一看,才发现这是一封家信。 还是宣王亲笔所写。 “宣王妃……又有孕了?”宁确惊讶道。 许芷点了下头,满脸掩不住的欢喜。心道这死丫头,这回可是真的了!不是骗她老娘了! 宁确抓着信没说话。 许芷见他神色凝重,笑容也一下收敛了许多:“怎么?可是其中有什么危机暗藏?” 宁确连忙道:“不是。只是……” “只是什么?”许芷急得催促起来。这人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 宁确垂下目光道:“夫人……夫人竟将家信给我看,我……” 许芷脸也一红:“倒是没顾上那么多。”说着,忙将信扯了回来。 宁确连忙道:“是。” 算是为许芷接上了台阶下。 许芷吐了口气,今日倒是没再打发他走了。她道:“大喜的日子,宁公也坐下喝杯茶再走吧。” 宁确心间一动:“许久不曾再尝到王妃的兰妃茶。” 许芷大手一挥:“分你些就是。” 这厢饮茶至三更。 便是宁确这辈子干过第二出格的事了。 第一出格的,是许芷还未和薛成栋和离时,他就已然忍不住想宣王妃若是他女儿该是什么样的时候…… 三更时。 宁确又翻墙出去。 只听得一道沉闷的落地声响起。 许芷:“宁公又是飞出去的?” 宁确:“……无、无妨。” 第二日,宁确去上朝。 同僚见了他还大惊道:“宁君为何一瘸一拐?” 宁确道:“过桥时摔了。” 引得路过的薛成栋,都回头审视了他一眼。宁确便也坦然无畏地看了回去。 这日朝上,陛下告知了众臣宣王妃有孕这一喜讯,随即下旨大赏宣王府。加上先前宣王去封地时给的赏赐,大胜孟族的赏赐,再有送乐安县主去的时候给的赏赐…… 前后也不过几个月的功夫,那赏赐却好似流水一般往益州涌去。 盛宠至此,令满朝惊叹。 一时间也没什么人再去留心,宁确怎么过个桥还能把自己摔瘸了。 这时赵国公借机在朝堂之上,提出了要儿子跟随队伍去益州的话。 “烦请他们代为照顾小儿!”赵国公道。 他那儿子年纪可不小了。 但那个蠢笨的样子,说是“小儿”也不为过。 朝臣们心知肚明他家中的情况,也知道赵国公的年纪越来越大了,这是要放儿子出去历练一番,免得将来怎么蠢死的都不知道…… “做父亲的心,朕也知晓。允了。”梁德帝显得很好说话。 毕竟赵煦风是跟着礼部的队伍一同去,自然不妨事。 这些人很快便启程了,赵煦风虽为小公爷,但连随从都没带几个。一路上要么停下来挖土,要么抓蚯蚓往嘴里扔。 队伍里的人见状想笑又不敢笑,戒心倒是去了不少。 因队伍庞大的缘故,如此行了小半月,方才抵达益州。 宣王府此时仍在修缮扩建之中。正如当初带给薛清荷的感觉一样,这支队伍望着跟前的宣王府,也不由暗暗心道,益州果然不算什么好地方! 这王府远不及京城的气派! 也难怪陛下多加体恤,再三赏赐了。 “诸位随我来。”宫人的声音响起,引路在前。 队伍之中为首的人,忍不住看了看赵煦风道:“要不先将小公爷安置起来?恐怕……” 恐怕这位痴痴傻傻的,没个分寸,将宣王妃给冲撞了,那可就出了大事了。 上个害宣王妃中毒的,都诛五族了! “王妃说多日不见小公爷,一同去吧。”宫人头也不回地道。 这人便也只有咽下担忧的话,跟了上去。 他担心的事很快就发生了。 愈是走近,那赵煦风便如一头熊,横冲直撞,步伐极快,眼看着就要撞上守在门外的玄甲卫…… 这时一阵香风动。 一道婀娜身影出现在了门口,竟是宣王妃亲自迎了出来。 “阿娘……”赵煦风喃喃道。 他顿住步子,鼻尖动了动,往薛清茵的方向嗅了嗅,紧跟着露出了茫然又疑惑的神色。 薛清茵知道,那是因为她如今不吃药了,身上已经没了药味儿。 对于赵煦风来说,那气息自然就变得陌生了,只剩下一张脸,还隐约有点记忆。 但薛清茵还是熟练地唤起了他的小名:“阿风,近来骑马骑得怎么样了?” 这般亲近的称呼和熟悉的嗓音,一下唤起了赵煦风的记忆。 赵煦风颠三倒四地道:“好……都好。阿娘,给……” 他说着就要去解腰间的袋子。 后面的人都看傻了。 这小公爷胡乱喊的什么东西?这是不怕让宣王给弄死啊? 就在这时一道更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薛清茵身后。 不是宣王又是谁? 薛清茵笑眯眯地指着宣王问:“还记得他吗?” 赵煦风缩了缩肩膀:“二……二爹?” 宣王:“……” 薛清茵想了下道:“不行,他这么厉害,你得管他叫大爹。” 赵煦风从善如流地改口:“大爹。” 宣王:“……” 乱教的什么东西。 “阿、阿娘吃……”赵煦风解开袋子,把自己带的好东西献给薛清茵看。 后头的人一看,差点昏过去。 小公爷怎么把路上挖的蚯蚓放里头了? 这么一堆,都快成蚯蚓干了…… 薛清茵脸色不改:“我不吃,给你大爹吃。” 赵煦风很怕宣王,但还是听话地把袋子转而献宝到了宣王跟前。 宣王低头一看:“……” 但他还是接了过来。 赵煦风登时便觉得这个爹也挺好的。 “你大爹很喜欢,再多攒些宝贝。”薛清茵对赵煦风道。 赵煦风得到了肯定,便高高兴兴地拿了个新袋子又去挖蚯蚓了。 后头的人直看得目瞪口呆。 这时宣王的声音再响起,分外冷淡:“尔等便暂且在益州城中歇上两日再走。” “是、是。”那人恭恭敬敬地躬身应声。 心道,他要是也能装个傻子,逮着宣王妃喊娘就好了,待遇肯定比这好。 等将人都打发走了。 宣王才从那装了蚯蚓干的袋子里取出一卷皱巴巴的纸。 纸上用蝇头小字写道:求殿下与王妃留下阿风。 没有落款,但想来必是赵国公。 薛清茵纳闷道:“为何在这个时候将赵煦风送来?” 宣王笃定道:“京中有变故。” 薛清茵想不通:“我写了一封信给皇帝,你也写了一封信给皇帝,我们的姿态与过往无二。应当能使他放心继续做个慈父才是……就算因这个孩子,他心有芥蒂,也不该这么快就急于撕破脸。这不明智,而皇帝是个聪明人。” 第278章 弱点是许家 “两种可能。”宣王道。 “嗯?”薛清茵支起耳朵。 “皇帝病了。” 薛清茵点头:“唔……这很有可能。若是病了,他难免会觉得手中的权力在一点点失去,便自然而然急于巩固皇权。” “但京中没有半点风声传来。”宣王道。 薛清茵知道他在京中肯定也是留了人手的,他说没有风声,那就确实没有风声。 “还有一种可能呢?”薛清茵追问。 宣王看着她:“茵茵这样聪明,心中应当有答案……” 薛清茵恹恹地吐了口气:“……贺松宁?”“但他与皇帝并不亲近吧?若皇帝真心疼这个儿子,也就不会让他给魏王当僚佐官。……说起来,贺松宁回去之后能保住命已经让我很惊讶了。” 宣王没有说破。 他心中已然有了猜测…… 送入京中的“报喜信”到底是成了其中关键。 它让贺松宁从害死魏王的境地,摇身一变,成为了与梁德帝当年处境相似的可怜人。 薄情多疑之人,唯爱自身。 贺松宁便是诉说再多思念生父的苦楚,梁德帝也未必有半分动容。但若是从他身上望见了自己的影子,这才真正插中了梁德帝的心。 “不必为此事忧心。”宣王安抚她道:“赵国公能获知的变故,应当是和军中有干系……若只是以军队困我,难成气候。” 薛清茵闷闷应了声:“嗯。” 这倒是的。 “赵国公传递而来的,不过是一个开始的信号。”宣王道。 薛清茵打起精神:“嗯。须防的是后手。” 宣王吐出两个字:“许家。” 他们远在益州,宣王府上下铁板一块,如今又占尽了地利,当真是没什么短处露在外了。 唯独许家。 “派人暗杀肯定是无用的,你派了人守着许家。除非……安个罪名将他们下大狱……”薛清茵猜测道。 宣王否定道:“他不会如此行事。” 宣王对梁德帝的了解太深了,淡淡道:“他行事明面上定要漂亮,令天下人盛赞他仁德之名。” 薛清茵生出个荒谬的念头:“是和死去的章太子较劲?” 毕竟章太子素有贤名。 梁德帝要胜过他,自然要在明面上竭力做得比他更好。 事实上,梁德帝也的确是个相当合格的帝王。 章太子还真不一定有他做得好。 薛清茵满脑袋念头乱飞的时候,宣王接着道:“嗯,他会高高捧起宣王府,连同许家也备受优待。” 薛清茵咂嘴:“这不捧杀嘛?” 她也是这么建议孟族王的。 薛清茵接着又道:“到时候再编点屎盆子往许家头上扣?我那几个舅舅被我恐吓过,胆子小得很,可不敢胡乱行事。也就只能往他们头上编些故事了。” 当初处置婉贵妃的娘家,用的差不多也是这一手。因为圣宠,依附于徐家的党羽越来越多。而人愈多,出的纰漏也就愈多。到最后,这艘大船再难前行,彻底翻进了水里。 “不必如此。”宣王顿了下,道:“只消让你几个舅舅的女儿,嫁入高门大户。” 薛清茵哑然:“不错……只这一手就够了。” 许家不像徐家。 徐家老太爷自个儿就厉害,门生遍地,因而才须皇帝徐徐图之。 许家轮不上这样的待遇。 只给他们联几桩好的亲事,自然而然就作了利益分割。 此为分而化之。 “我们要回一趟京城。”宣王沉声道。 “皇帝正在筹备之时,未必肯允你我回京。” “会有一个好时机的。”宣王说着,给薛清茵擦了擦指尖,问:“茵茵今晚想吃什么?” 薛清茵愣了下。 好吧……如今我吃饭才是天大的事呢! 第二日礼部的人急着回去复命,便也没有在益州多作停留。 “下官特来求见殿下,不知殿下……”那礼部官员刚起了个头。 宫人便道:“殿下如今在营中,昨日已经交代过了,诸位若要回京复命,只管走就是。” 礼部官员哪里敢就这样走呢? 便又问:“不知王妃可有闲暇?下官总要去辞别的。” 宫人道:“王妃身体贵重,如今少见外人。前些时候,因有人求见误了王妃用膳的时辰,害得王妃昏倒过去,那些人可是在外头足足罚跪了两个时辰呢。” 礼部官员喉头一紧,心道倒险些忘了那位可是个玻璃水晶人儿。 “好罢,敢问小公爷现在何处?我要带他一同回去的。” 宫人闻声捂唇笑道:“挖蚯蚓呢。” “烦请引路,我该带小公爷一并回去。” 宫人点点头,也没说什么,只是将人带到了后院儿。 后院儿坐落着一座益州风情的殿宇,赵煦风便蹲在殿宇前从花盆里往外挖土。 “小公爷,我们该走了。”礼部官员上前去便拉赵煦风的胳膊。 没拉动。 这些日子以来,赵煦风瘦了许多。到底是武将之后,渐渐地便也有了赵国公年轻时的健壮威武。 礼部官员在他跟前一衬,显得瘦小许多。 但也不能真留人就在这里挖蚯蚓啊! 礼部官员这次使足了力气,用力一拽,自己反跌了个屁股蹲儿。 将一盆花都给撞翻了。 “什么声音?”殿中走出来个冷脸嬷嬷问。 礼部官员忙尴尬地笑了笑。 “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肆意喧哗?”嬷嬷厉声道。 礼部官员脸上有些挂不住,心道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但思来想去,他还是慎重地先出声问道:“这里是……” “王妃歇息之处。”那嬷嬷冷声道。 礼部官员脸色大变,忙赔罪道:“下官失态,不敢再搅扰王妃。” 他看了看赵煦风。 赵煦风这时转过头来也在看他。 这个痴傻的小公爷,眼底透出一种不快的愤怒。 毕竟是生得又高又壮,被他这样一看,礼部官员只觉得心头一颤。 去他娘的! “下官先行一步!”礼部官员一拱手,转身脚底抹油。 嬷嬷回到殿内:“王妃,人走了。” 薛清茵点了下头:“给小公爷擦擦手,把人带进来。” 嬷嬷苦着脸:“老奴哪有那个本事啊?” 薛清茵一笑,扔了个香囊给她:“说这是给奖给他的。” 那香囊上透着淡淡药香气,嬷嬷这才攥在手里出去找了赵煦风。 这东西果然有用,没一会儿就把赵煦风给勾进来了。 赵煦风还从香囊里自己扒了颗药丸子吃了。 嬷嬷惊慌道:“也不知里头放的什么,这吃了不会有事吧?” 薛清茵道:“就装着给他吃的,驱虫的药。” 赵煦风整日里不是挖泥巴就是抓鱼的,不吃药宣王都不会允他近她的身。 虽然薛清茵觉得,这也不是养猫猫狗狗,养个人还得专门驱虫吗? 礼部官员快马加鞭回到朝中,立即就去见了梁德帝。 赵国公就在一旁,见状问:“怎么不见我儿?” 礼部官员便按实说了,气得赵国公吹胡子瞪眼,直骂:“没良心的东西!真拿宣王妃当娘啊,亲爹都不要了!” 梁德帝压下眼底的暗色,低声道:“他也是一颗思念的赤子之心,无处安放罢了。” 赵国公摇头:“我也并非是真吃这个醋。只是想着如今宣王妃的身子……那可是冲撞不得的。阿风是个傻子,万一将人撞了、吓着了,那都是要出大事的。” 赵国公忧心忡忡。 这下反成了梁德帝宽慰他道:“益州无趣,宣王也未必肯让他见薛清茵,要不了多久他便待不住了。” 赵国公点了下头,眉间的忧愁却依旧没有散去。 梁德帝让人端了安神茶来给他喝,然后才将人送走。 赵国公前脚刚走,梁德帝后脚便问起了赵煦风。 礼部官员答:“一去就拿了一袋子蚯蚓干给宣王妃……” “吓着她了?” “没有,王妃让小公爷给宣王殿下了。” “……” 梁德帝道:“她倒镇定自若。”他顿了下,才不冷不热地吐出声音:“那么多人都看走眼了。” 什么看走了眼? 礼部官员呆愣心道,是指……宣王妃? 可他实在想不出,宣王妃身上何处方才能使人看走眼。 “陛下。”一旁的内侍将新煮的茶放在了梁德帝手边。 梁德帝的余光扫去。 那是个全然陌生的内侍。 叫人有些不适应…… 但想必再多一些时日,便能适应了。 梁德帝举起茶盏浅浅抿上一口,手一下顿在了半空中。 内侍吓得跪了地,惶恐道:“奴婢煮的茶不好……” “是不好。”梁德帝道。 内侍顿时更见惶恐。 “但世间好物多令人沉溺忘我,此时不好便才是好的。”梁德帝淡淡道。 内侍听不明白,反而发抖得更厉害了。 梁德帝觉得无趣,放下茶盏屏退了礼部官员,又去看了看七皇子。 就在内侍本能地问起:“陛下今日还去探望薛公子吗?” 梁德帝步子一顿:“不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梁德帝都没有再去看过贺松宁,他只是渐渐将朝中事务移交太子手中。 太子那副破败的身躯,半月下来就吐了三回血。 梁德帝听了底下人的禀报,淡淡道:“多送些补品到太子那里去。” 太子等来了一堆无用的补品,没能等到他的父皇。 而梁德帝这时,才终于又来到了贺松宁的院子里。 “听闻你近日仍在告假。”梁德帝道。 “是。”贺松宁应声从桌案后起来,面前堆着一摞高高的书。 梁德帝顿时将他面容削瘦,好似大病一场的模样收入了眼中。 梁德帝沉下脸,骂道:“没出息的东西。” 第279章 拿捏人心 贺松宁垂首任他骂,只是悄然攥紧了拳头。 梁德帝扫了一眼,冷笑道:“怎么?朕骂你,你心有不服?” 贺松宁还是没有说话。 梁德帝失望转身。 贺松宁这才抬起头来,语气压抑而怨愤:“我只是妒忌……妒忌为何宣王能养在陛下的身边。妒忌他能从陛下手中得到今日的一切……” “你口中的一切,包括薛清茵吗?”梁德帝冷声问。 贺松宁:“……是。” 梁德帝缓缓转身回来:“你也贪图她的好颜色?” “那是魏王。”贺松宁道。 梁德帝目光一厉:“你杀了自己的兄弟,原来还有这个原因在。” 贺松宁重重一磕头,头上很快就渗出了血。 梁德帝道:“不必耍这套苦肉计,朕年少时不得皇父看重,自请去边疆驻守,在殿外跪了一个下午,将头磕破了,皇父也不曾看朕一眼。自己想要的东西,卑躬屈膝,求神拜佛,都是无用之功。唯有自己去夺。” “我怕……陛下厌憎我。”贺松宁抬起头道。 “听你这么说,你倒很是笃定能从宣王手中,抢走了你想要的东西了?”梁德帝审视着他。 贺松宁迎上他的目光:“是。” “宣王之事,是薛成栋告诉你的?”梁德帝突然问。 贺松宁在那里短暂地沉默了下,再度应道:“是。” “他养了你二十多年,你便这样出卖了他?” “他不是我的父亲,他养我是因为陛下的嘱咐,是因为他有利可图。” “你倒看得分明。” “何况……清茵也并不喜欢他。” 梁德帝听到这里,便再没说什么。 贺松宁目送着他离开,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小厮敢推门进来,低声问:“公子要等的东西,等到了吗?” “等到了。”贺松宁道。 小厮不解:“可是今日陛下前来,也还是什么都没有带啊。” “准备纸笔。”贺松宁道。 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他知道,他的生父要看一看他的本事…… 贺松宁的心跳渐渐变得急促有力。 一切比他想象中顺利……他等的时机,到了! 另一厢,薛清茵跟着宣王去了一趟兴州。 她走过打制铁器的冶炼所,融化的铁水,渐渐化作锐利冰冷的形状。 一眼望去,密密麻麻,虽还未见过血,但已经传递出了肃杀之气。 薛清茵的手被宣王牢牢攥在掌中,她走得缓慢,低声问:“带我来瞧这些,是为使我安心吗?” “嗯。”宣王淡淡应声,“也是为让茵茵亲眼看一看,这都是你的成就。” 薛清茵忍不住一笑:“哪里就算是我的功劳了?也不是我去挖的。咱们得谢谢贺松宁啊。要不是他安排干子旭在这里,哪能让咱们正好撞上。” “是你的。”宣王纠正她。 薛清茵:“好吧好吧,在你心中,大抵什么功劳都是我的。” 她说着顿了顿脚步:“有些热。” 宣王从宫人手中接过扇子,亲自为她扇了起来,他道:“那便出去。” 薛清茵点头,也不敢久留在这样的地方。 她如今尤为怕热,对气味也敏感得厉害。先前不觉,现在才知晓都是有孕的缘故。 “如今念头打消了吗?”等走出了冶炼所,宣王的声音突然低沉地响了起来。 “什么?”薛清茵疑惑回头。 “你收到京城的信,确认了贺松宁的确在对比你的字迹,却没有半点慌乱。我知晓,你心中已有计划。但这么多天过去,你没有同我提起只字片语……” 薛清茵转了转眼珠,没说话。 “茵茵,你有极危险的念头。又想如潜孟族大营一样,孤身去见贺松宁和皇帝吗?”宣王问。 薛清茵回头一看,这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个跟着宫人、亲卫都落下了。 不叫落下,准确来说,应当是得了宣王的示意,暂且退开了。 薛清茵泄气地看着宣王:“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宣王垂眸看着她的腹部:“如今恐怕装不下我了。” 薛清茵耳朵一红,低声道:“我可不是不在乎我们的孩子……只是你听过吗?风险越大,收益越大。这个孩子到来的节点,是危机,也是机会。” 宣王沉着脸。 薛清茵连忙道:“所以我也只是想想……” “哦,你那日跟我说什么,我们要回一趟京城,你是不是在故意点我?就怕我一个人先跑了?”薛清茵马上反问他。 只是今日这些声东击西,先行倒打一耙的法子,好像都不大管用了。 薛清茵眉眼一耷,伸手去扯他的袖子。 宣王的手却更先贴上她的腹部,他沉声道:“茵茵,宣王府上下爱它,是因它的体内流淌着你的血液。我亦如此。” 薛清茵巴巴地看着他。 好了,知道了。这不是孩子不孩子的问题。 她的安危最重要。 不能以身犯险…… “那我不想了……嗯,其实我本来也有备用选项的。我同你说过吗?贺松宁喜欢薛清荷。我想利用薛清荷来杀他。只可惜……看起来薛清荷是无法策反了。” 宣王低声问:“你很想要薛清荷?” “对。”薛清茵重重点头,她说到这里,察觉到了宣王这句话的潜在含义,顿时目光一变,“你是不是骗我的?薛清荷根本没去孟族?” “她惹你动气,岂能再去孟族?”宣王顿了下,随即转声道:“不过你如今能去见她了,她会听你的。” 薛清茵震撼万分:“你把她打服了?” 女主你都打啊? 但转念又一想,她不也捅男主吗? 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不必如此。”宣王顿了下,问薛清茵:“薛清荷心中应当也对贺松宁怀有不可说的爱意?” 薛清茵点头。 你没看过原着,都能推测到这一步。你开挂啊! “走吧,去见她。”宣王将薛清茵抱了起来,踏过坎坷的石子路,回到了马车上。 马车的车轮转动起来,朝着益州回去。 所以到底是怎么说服薛清荷的? 薛清茵好奇坏了。 她可怜巴巴地依偎在宣王的怀中,宣王却再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这么记仇? 薛清茵瘪嘴。 好吧。 想一想,宣王倒也确实比她能忍。 他才卖这么会儿关子,她就受不了了。她先前瞒他那么多事,一句话也不说的时候,他都悉数忍下直等到她愿意说的时候了。 等回到了益州。 宣王先陪着她用了饭,睡了觉。第二日才放她去见人。 马车来到大牢外。 宣王卷起帘子,对她叮嘱道:“勿要久留,狱中寒凉。” 薛清茵点点头,正要下车。 宣王却顿了下,突地抢先一步跨下马车,然后再将她抱下来,扶稳:“去吧。” 赵煦风这时候走了出来,乖乖跟在了薛清茵的身后。 宣王目送着他们走远。 突然,他又长腿一跨,三两步追上了薛清茵,在她耳边低声道:“若策反薛清荷,不要立即驱使她杀贺松宁。” 薛清茵:“太过急躁,恐引起反效果?我知道的。” “不。”宣王否定道,“茵茵,贺松宁眼下还不能死,他是一把极好用的刀。” 薛清茵惊愕回头。 为何这么说? 宣王却已经拔腿又走开了。 薛清茵咬牙切齿。 好嘛。 故意吊我胃口? 就那么怕我悄悄跑路啊? 学坏了学坏了! 第280章 驯服的技巧 这是一间九尺宽、两丈长的囚室。 它算不得狭小,砌起高高的墙壁,与其它囚室分割开来,如此也可免受袭扰。 每日里也有人按时送饭,饭食干净。 此地对于囚犯而言,算得上是极高的待遇了。 可是…… 薛清荷蜷在角落里,头发散乱。她缓缓抬起头,第不知道多少次望向墙壁上开的窗—— 那扇窗开得很高,且格外狭窄,仅起通风之用,但通的也不多,排泄的气息都不能完全散出去。 它能透进来一点光,也不多。那点光只能落在薛清荷抬起头,才能望见的地方。 它落不到她的身上,驱不散她的寒意。 “今日的饭食。”来人冷冰冰地说道,打开栏杆,推入食盒。 食盒碰撞上一物,发出“啪”一声响。 守卫低头看了看,道:“昨日的没吃?” 那两个食盒都堆在一处了。 薛清荷喃喃开口:“饿死我吧。” 不如饿死她。 每日都是一成不变的食物,粗糙难以下口。 起居排泄都在一个屋中,如此将她的羞耻心反复践踏。 竟是比她往日在薛家,没有得到大哥照拂时的日子还要难过! 那时至少她是自由的,每日有书作慰藉,不必困于这样一团灰暗之中,她身边有丫鬟有仆妇。 至少……还有人同她说话。 她不知道宣王究竟要如何惩治她。 但眼下已让她比置身地狱还要痛苦了…… 他让她觉得自己不像是作为一个人活在这世间。 “这点苦楚便吃不得了?”守卫冷笑一声。 这点……苦楚? 薛清荷恍恍惚惚地抬起头。 在他们眼中,她受的苦什么也不算是吗? “你有干净的吃食,有可蔽体的衣物,有容你歇息的居所……你胜过世间人太多。却还不知满足。”守卫冷冷讥讽道。 “我知道你们因为宣王妃对我心有愤恨。但我的姐姐,你们的宣王妃,她如今娇贵万分,我便天生该如此吗?我就只配与奴隶比高低吗?”薛清荷苦笑。 “王妃曾受病痛之苦时,你可知?魏王府虎视眈眈之时,你可知?与孟族大战,孟族企图挟王妃威胁宣王殿下,你又可知? “你过得还不够好吗?听闻薛家公子昔日照拂你,如今战事已平,你又何曾付出过半点?却得封县主,将要嫁往孟族做王后。 “而王妃今日所得,皆是她忍受苦痛,她该得的。你有何脸面与她相比?” 守卫面色冷厉,一句比一句更言辞激烈。 薛清荷微微愕然。 他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大哥的话里曾暗指,孟族王对薛清茵有意。 既如此,薛清茵在孟族那里又吃过什么苦头?魏王身死,魏王府早已不复往日风光,徐家倒台,柳月蓉做了缩头乌龟……谁又及她风光? 就连这个王后之位,也是因薛清茵她才得来的。 什么县主……宣王说要收拾她,不也一样收拾了吗? 这时一阵脚步声突兀地响起在牢狱之中。 益州大牢宽阔,那脚步声便在高墙之间回荡起来。 “来人了。”守卫转过身,“也许便是你期许的,送你去死。” 薛清荷心间一紧,霎时间什么念头都消失了。 她倚着冰冷的墙。 冷汗爬满了背脊,又从额头缓缓滑落。 她……会怎么死呢? 那脚步声行得缓慢。 愈是缓慢,便愈叫她喘不过气。 也不知是饿的,还是怕的。 薛清荷头晕眼花,几欲栽倒下去。 而这时候,那脚步声停住了。 来人在了牢狱前。 薛清荷恍恍惚惚抬起头去,却只瞥见一个隐约的轮廓。 她看不清门外的人,薛清茵却看得清她如今的模样。 薛清荷起了一身的疹子,满脸满身都是。 薛清荷觉得在薛家过得已经很苦了,被贺松宁抛下就更苦了。却不知道这世间还有更苦的…… 在这么个地方…… 薛清茵抬眸扫视一圈儿,后退了半步。 她如今真是脆弱得不能再脆弱了,可莫给她惹上。 “将门打开吧。”薛清茵的声音响起。 薛清荷打了个冷战,一下从混沌中回神。 铁门被打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她的目光越过守卫,终于落在了薛清茵的身上。 她依旧看不清薛清茵此时的模样,只能瞥见她华丽的衣摆,上面绣有飞鸟走兽,雀羽绽着金光之色。 她听见薛清茵问:“病了?” 薛清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以为自己已然错过了最后的时机。 她无数次从梦中惊醒,希望大哥能来救她。 希望孟族会知晓她的处境,希望梁朝派来的和亲队伍有人留心到她的失踪,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好像她被众人所遗忘了。 在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的这一日,她终于见到了除守卫外的第一个人。 却是……薛清茵。 薛清荷喃喃道:“宣王竟允你来这里,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听你这样说,你很想见我么?”薛清茵挑眉,惊讶道。 “我……我不知道。”薛清荷轻轻颤抖了下。 薛清茵扭头对跟在身后的阿卓和云朵吩咐道:“先带她出来吧。” 她在这儿说话也够费劲的。 她还牢记着宣王说的,牢狱中多寒气,不能久留。 阿卓应声,当先一步跨了进去,伸手便去抓薛清荷。 薛清荷猛地缩起了手。 薛清茵不禁歪了歪头:“你想继续住在这里?” 薛清荷打了个哆嗦,但她还是没有走出来。 她挤出压抑的哭声:“为何……为何这样难?为何要留住身边的人这样难?为何……远走他乡也这样难?为何活着……也难……” 薛清茵看着她的模样,真是哀其不争。 她想起了自己穿越前的那个晚上,看着原着中的女主被贺松宁一次一次辜负。她就一直往下看,就想看看这女主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硬气起来,虐一回别人……结果直到她穿越,也没能看见。 “大哥叫我,不要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要倚靠别人……”薛清荷哭得伤心欲绝。 薛清茵纳闷:“对啊,这话没错啊。” “他在推开我,他……他厌倦我了……他想补偿你……” “哦,那又怎么样?天塌下来了吗?叫你自立,为何是一件令你如此痛苦的事?” “我、我……”薛清荷呆滞地坐在那里,终于吐出了几个字,“无人会再关心我了。” 薛清茵:“那我走了,再见。” 走……了? 然后她便又一人回到那黑暗无边,羞耻难当,寂静得令人发疯的日子吗? “不,不,别走,别走!”薛清荷本能地吐出声音,一下扑倒在了门口。 她反应过来,抬头看着薛清茵:“你来看我,……你关心我?” 太奇怪了,她想。 本应该和她水火不容的薛清茵怎会来关心她呢? 薛清茵撇了撇嘴,也的确戳破了她的幻想。 “当然不是,我是来问问你,想好了吗?是去孟族发光发热,还是永远留在这里?” 薛清荷冷静了点:“你想利用我。” “当然,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你很想要旁人关心你?若你身上的价值愈重,这样的关心岂不是你想要多少便有多少?”薛清茵残忍无情地道。 薛清荷瞬间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自言自语道:“秋心关心我,是因为她想水涨船高,她的欲望更胜我,我若不能嫁入高门,她比我还急。我舅舅关心我,自然是也想利用我救他们,为他们张罗事务。不,他们甚至都没有关心我,只消假惺惺地说上两句血浓如水的话……能失去他们,便还能再得到别人。” “可是……可是大哥呢?我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他利用?”薛清荷急切地问。 薛清茵:“不知道,你去问他。” “为什么……为什么……”薛清荷对这个问题充满了执念,她喃喃念叨,一边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好似发了疯。 薛清茵心道这个恋爱脑不好治啊。 她皱眉道:“哪有那样多为什么?你今日觉得蝴蝶样式好看,明日出了新的样式,便觉得新样式好看……” 薛清荷僵在那里,如醍醐灌顶:“我于大哥,就如那绣花样式。一件看着好的新鲜玩意儿。” 薛清茵觉得时辰是真不早了。 一会儿搞不好宣王要进来宰人了。 “算了,走罢。”薛清茵扭头往外走,“给她打盆热水。” 薛清荷呆了呆,不自觉地夹了夹腿。这才觉得整个人的自尊是真的被彻底撕扯碎了。 她竟然来了月事。 血不知何时染透了她的衣裙…… 薛清茵很不喜欢薛清荷这个人的种种。 但同为女子,她不喜欢在这种事上去折辱女性…… 守卫的动作很快,转眼便有人打来了热水。 薛清荷茫然地伸手进温热的水里。 手上沾满的泥灰和摸过裙摆时残留下的血迹,都在水中晕开了…… 那融融暖意,让她打了个哆嗦。 就在薛清茵即将走远的时候,她突然发了疯地大喊道:“别走,别走!我答应你,我跟你出去……” 薛清茵惊讶了下。 这就……通啦? 但她的步子不停,还是先走出了牢狱。 果不其然……宣王的车驾根本就没走远。 她刚一出来,宣王便伸手卷起了车帘,目光紧紧落在了她的身上。 薛清茵走近到马车前,还没等她撩裙摆,宣王一个跨步,将她抱了上去。 “她听从你的了?”宣王问。 薛清茵摇了下头,又点了下头:“挺奇怪,她大抵都不清楚她自己的心思。但她求生本能仍在,她想有尊严地活下来,便也只有低头了。你故意瞒我这么久,是刻意丢她在牢中磨她的性子?” 宣王道:“对于困在牢中的囚犯,他在初时会后悔,而后变得疯狂,最终走向麻木。” “有官员认为如此不能使囚犯悔过。遂在天牢之中开一天窗,有光泄入,却难抵其身。如此可使他们不至于丢弃希望,渴望重见天日,但却又终日只能见到昏暗的墙壁,如此备受折磨,陷入无尽悔恨。” 薛清茵咂嘴:“难怪我在狱中见到了一道窗,那窗开得很反人性,开了跟没开一样。” 宣王看着她:“茵茵,你便是她在黑暗之中跌跌撞撞行走许久,终于摸到的那扇窗。” 薛清茵怔住了。 宣王接着轻描淡写地道:“人的性情与境地,注定了其会对什么样的人抱有好感。” “你想过她为何就这样带着兄妹的身份,也难掩对贺松宁的倾慕吗?” “于她来说,薛家是水火。而贺松宁是那个救她于水火的人,且是唯一的。她愈痛恨自己的无力,便会愈向往贺松宁的照拂。周围的人越是因为贺松宁而对她谄媚相迎,她便越是离不开贺松宁。” “若没有了贺松宁,再将她放入一个相似的,乃至是更残酷的境地……” “茵茵,如今这个救她于水火的人……是你。菟丝子难以长成参天大树,当一棵树木无法攀附,她便会攀附下一棵。” 他只是信手制造了一个刚好可以满足薛清荷情感变化条件的极端环境。 薛清茵听得目瞪口呆。 她当时还想,薛清荷会不会因此黑化……但宣王却好像笃定了薛清荷的性子难以变化。 就好像愚蠢的人,重生一世,怎么也不可能变成聪明的人…… 她的性格和经历注定了她在遭遇下次危机时,会本能地重蹈覆辙…… “可是不应当啊……我是威胁她的人,我救她是有条件的,我与贺松宁不同。”薛清茵怀疑地道。 宣王淡淡道:“不对。” “哪里不对?” “下令关押她的是我,不允她去孟族的是我。茵茵,从那日我获悉你昏倒后,走入厅中那一刻起,我便才是她的敌人。” 宣王顿了下,沉声接着道:“而你,是身怀有孕,顶着夫君的压力,也要前往给予她生路的人。而且你还对贺松宁不屑一顾,在她心中,无论她承认与否,你已然是比贺松宁更强大的存在了。” 薛清茵有些震撼。 她觉得……若论驾驭人心,宣王与梁德帝比起来,应当是不遑多让! 见薛清茵突然不说话了,宣王的脸色霎时从漠然无情,变得紧张了些。 他问:“果真还是狱中寒气太重了,何处不适?” 他看着她,好像还在怕……怕她觉得他如今缓缓展露出来的一面,是何等的城府心机。 第281章 逼迫回京 薛清茵摇摇头:“我出来得这样快,哪里会受凉?” 宣王应了声“嗯”,随即捉住了她的指尖,轻轻摩挲两下,似是在感知她指尖传递来的热意。 薛清茵被摸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抬脚踢了踢他:“走了走了。” 宣王揽住她的腰,将她揽得更紧了一些,好叫她能更舒服地倚靠在他怀中。 “走。”宣王对窗外的人吩咐道。 车轮随即滚动向前。 薛清茵合上眼小睡起来,马车已然不知行出去多远,她挪了挪屁股,变换了下姿势,抱住了宣王的手臂。 她合着眼低声道:“我的夫君真是厉害。” 宣王冷硬的眉眼愈见柔和,他宽大的手掌托住了薛清茵的面颊,随即谁也没有再开口,但尽在不言中。 薛清荷被人从大牢中带了出来。 来接她的是两个身强体壮的嬷嬷,上前来用披风将她一裹,便免了她丢脸丢到外头去的难堪。 薛清荷被扶着,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大牢中昏暗交错的光影从她身上滑过,最终她一脚迈出去,重新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薛清荷难受地眯起眼,眼泪直流。 她问:“……你们王妃呢?” 嬷嬷道:“自是走了。” 有人来接她,说明当时薛清茵自然听见了她的话。但薛清茵脚步不停,匆匆离去…… “宣王殿下接她走了吗?” “嗯。”嬷嬷冷声应道。 薛清荷一下又忆起那日薛清茵昏倒,宣王大步闯进来那神色冰冷的模样……她打了个哆嗦。 薛清茵走得急,是因为宣王吧。 宣王也许真是想杀了她…… 薛清茵先头才没了一个孩子,如今好不容易又有了一个……宣王又怎么容得下她这个胆敢令宣王妃动气的人? 薛清荷缩了缩肩膀,紧贴住嬷嬷,一步一步走得更小心了。 之后有人带她来到驿馆住下,又有人伺候她洗漱,更衣,终于重新吃上了可口的食物。 咽下去的时候,薛清荷实在忍不住趴在桌面上大哭起来。 仿佛新生。 第二日,薛清荷便又做回了她的县主。 伺候她的人毕恭毕敬。 先前送亲队伍之中,那领头的男子终于又来见了她。 男子什么也没有问,只道:“宣王妃有孕,县主与王妃姐妹情深,但已在益州停留一月有余,恐怕延误吉日,接下来难免要疾行了……” 竟然已经被困了那么久? 薛清荷张了张嘴,想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失踪的事…… 但话到嘴边,薛清荷突然觉得没趣,便咽了回去。 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别人赐予她的。 若要想别人发自内心地遵从她、尊敬她,恐怕要做到她姐姐那个地步才行……但她至今都不知道薛清茵是怎么做到的。 “我知道了,明日我会早些起来的。”薛清荷道。 男子点了点头,对她的态度很满意,当即也退了出去。 第二日,队伍便准备离开益州。 薛清荷等了又等,却还是没等到薛清茵来见她。 薛清茵不是说要让她做宣王府的眼线吗?那为何将她带出来之后,就不再对她做更多的吩咐了?她到了孟族以后究竟具体要怎么做,她都一概不知…… “县主,请。”男子请她上马车。 薛清荷只能按下心头复杂的情绪,……她想,也许是宣王不愿薛清茵再来见她。 这厢,薛清茵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被宣王从被窝里抱出来,洗漱、用膳。 “我已向京中递了折子,请求回京几日。”宣王在薛清茵耳边道。 薛清茵的脑子清醒了点,撑开眼皮问:“什么借口?” “太子快死了。”宣王顿了下,道:“太子写信求我施援。” 薛清茵愤怒道:“他还有脸写信来求你?” 不过很快她便冷静了些道:“皇帝用了什么法子逼他去死?皇帝还在试探你?若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自然还是太子的好兄弟,太子求你,你不可能无动于衷。” 宣王点了下头,道:“孟族献了三十名美人到京城,皇帝只留了一个,其余的送给了太子。” 薛清茵:“……真是个好爹。” “魏王已死,京中已无成年的皇子。太子是储君,接过朝中事务名正言顺。” 薛清茵咋舌:“没准儿太子刚接到的时候,还高兴坏了吧?心道他爹终于想起他,肯放权给他了……结果这就生压垮了。” “嗯。” 薛清茵扶着宣王的手臂,一下坐起来:“那咱们得赶紧回去……” “嗯?”宣王一边出声,一边端起茶盏送到她唇边给她漱口。 薛清茵呼啦啦飞快漱完口,道:“赶着他还没死,赶紧回去气气他!哪儿那么便宜他,就这么死了啊!” 她现在想起来皇后和太子这对母子,企图操纵宣王的恶心手段……都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呢。 宣王喉间发出一声低且闷的轻笑。 他道:“好。” 薛清茵盯着他:“你不会不带我吧?” 他提防她独自跑路。 她也提防他不带她玩儿呢! 宣王无奈:“孟族一事教训深刻。” 薛清茵高兴地笑了:“嗯,知道带我了就好。走吧走吧,收拾东西!正好我还有些想念阿娘了……” 她话音刚落。 有人进门来道:“王妃,您的家信。” 薛清茵惊讶伸手接过,随即脸上的期待之色就变了。 她撇了撇嘴:“……贺松宁的信。” 她满脸都写着不情愿,然后拆开了信。 下一刻,薛清茵的手指就骤然攥紧了信纸。 “贺、松、宁。”她从齿间挤出声音,身体微微颤抖。 宣王脸色微变,一下抱紧她,将信纸拿了过来。 “清茵,你希望母亲知道她的女儿早已经死了,如今顶替她女儿的,不过是不知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吗?”贺松宁对窗喃喃道。 他一手扶住窗棂,低头阴沉沉地笑起来:“我知道,你定然不愿的。” 第282章 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薛清荷抵达孟族的时候,好一通上吐下泻。 因为行路急,兼之实在不适应孟族地域的高低落差。 她现在才知道自己当时脑子一热,应下来的举动有多么蠢。 “县主,该下马车了。”有人在外面道。 薛清荷虚弱地迈步走下去,一眼便见着了那为首的高大男子。他们簇拥着他,称他为王。 他面容粗犷,着华服美饰,好奇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开口便问:“你姐姐可好?” 薛清荷点了下头。 “她竟然又有孕了。”孟族王的话语里透着点可惜的味道。 这下大哥的说法算是被彻底坐实了……薛清荷吸了口气,转头扫去,便见到了无数双或冰冷或麻木或打量提防的眼睛。 好在转瞬他们就变了。 他们恭恭敬敬地迎着薛清荷进了门。 但那高原上的风凛冽万分,吹得薛清荷骨头缝里都发冷。 如果没有薛清茵帮她,她在这里……大抵真的是活不下去的。 可薛清茵如今也没了消息。 是她那日应得太慢,令她失望了?还是宣王更乐于见到她死在这里? 薛清荷脑中发胀,混乱地想了许多。 当日孟族摆宴欢迎了她。 但许多食物她都吃不惯,便只有默默从宴会上退下。这些孟族人也没有拦她。 等到薛清荷走远以后,孟族大臣们才大大松了口气:“与宣王妃倒是大不相同。” 孟族王失望得很。 他们却高兴得很咧。 终于不用伺候祖宗了! 薛清荷不知道这帮人在背后是怎么评价自己的,她被带着走出了很远。 这时远远有个作孟族打扮的人走近了。 那人缩着脖子缩着手,看上去年纪不小了。但一张脸……却是梁朝人的模样。 薛清荷也隐约听闻,似乎梁朝有什么军队叛变,与孟族里应外合……但听说那些人都被宣王杀了。 这人是漏网之鱼? 薛清荷正警惕间。 那人上前笑道:“孟族将来的王后?乐安县主?宣王妃的庶妹?” 他还着重咬了下“庶妹”两个字。 薛清荷不想和叛徒说话,正要越过去。 那人道:“小人名叫干子旭。从今往后,你得听小人的,小人会帮你在这里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薛清荷刚想骂一句莫名其妙,但突然间她反应了过来:“你,你……” 她压低了声音:“你是内应?你怎么敢大摇大摆出现在这里?” “不才,混了个身份。” 薛清荷震撼万分。 她那姐姐没有来见她……但却已然将一切都安置好了。 “我……知道了。”薛清荷打了个激灵,头脑从未如此清醒过。她这才仿佛真正迎向了一段和从前完全不同的人生。 干子旭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越过她,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王妃说将来有一桩很大的事,要交予这位乐安县主去办。在此之前,她需要她勇敢一些,她需要他多帮助一些。 这是对乐安县主的一场巨大试炼。 这厢。 薛清茵和宣王也已经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梁德帝允了宣王的奏请,还说正好也有些想念他们夫妻了云云…… 此次回京坐的马车,分外宽阔豪华。 他们走得也很慢,一路上休养生息,那是生怕薛清茵有哪里磕了碰了。 一晃多日过去。 贺松宁面见了梁德帝。 他抬起头道:“不知宣王与清茵行至何处了。” 梁德帝道:“今日报上,说是行至定城驿了。这便等不住了?” 没等梁德帝说出“没出息的东西”,贺松宁先出声道:“四日前也说到定城驿了。” 梁德帝:“……” 梁德帝:“是走得有些慢。”他的神色复杂道:“到底是身子不同往日了……” 贺松宁没有说话。 梁德帝看了他一眼,知他心下嫉妒。 一时间,也不知勾起了什么回忆,梁德帝便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贺松宁的确嫉妒。 嫉妒得咬牙切齿,心情辗转。 薛清茵此时确实在定城驿耗了好几日了。 此时弄夏卷起帘子,递进来一碗茶,小心翼翼又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那碗茶被宣王接到了手中。 他屈指摩挲过碗壁,感知了下烫不烫,然后才送到薛清茵唇边。 薛清茵喝了两口,又吐出来。 反复漱口,才觉得口中的味道淡去了。 弄夏眼巴巴地问:“姑娘好些了吗?” 薛清茵点了下头。 这一路即便如此小心,薛清茵也还是迎来了最糟糕的……孕吐。 这全然不受人为的控制。 这玩意儿折磨起人来毫无规律! 眼下她吐了口气,歪歪地倚住宣王的手臂,脸色发白。 而宣王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阴沉得如乌云压城。 “回去。”他沉声道。 薛清茵牢牢抓住他:“你……昏头啦?咱们都走出一段路了,再回去,那岂不是白走了?” “茵茵。”他哄她,“我们回去好不好?不必留着贺松宁了,我会设法立即杀了他,你无须忧心岳母那里。” 薛清茵摇了摇头:“这一日我知道会来的。我有很多法子去应对贺松宁,可阿娘那里……我没有法子。但我至少要回去保住她的性命吧。万一贺松宁将她气死了……” 她按了按胸口:“我会后悔一世的。” “茵茵,吊命的法子有很多……”宣王沉声道。 薛清茵痛苦起来,他自然不会再顾忌许芷的痛苦了,活着便足够。 “你先和我说说,要怎么让贺松宁变成那把合适的刀吧。”薛清茵看着他。 她眼巴巴的,目光远比方才的弄夏更动人。 宣王动了动唇,面上阴沉之色最终还是退了下去。 他没有再吊她胃口,只希望她舒服些。 他低声道:“贺松宁若知道,当他被送到薛家,以薛家长子的身份养到今日,便注定了他绝无可能以正常的手段登上大位,茵茵以为他会如何?” “他会发疯吧。……不过身份不能更改吗?” “不能。皇帝不会允许这点丑闻留在史书中,污了他的大好名声。他勤恳至今,名声极好,的确做到了好皇帝该做的事。他便是再喜欢贺松宁,也绝不会让贺松宁给自己留下污点。” “贺松宁若意识到这一点……他便只有一条路可走,造反?”薛清茵说着,立马举一反三,“你自然而然举兵清君侧,谁人都挑不出错处来。” “嗯,其实就算皇帝松口,不顾名声也无妨。”宣王看得分明,“他二人性子相似,皆是多疑之人。” “那怎么让贺松宁意识到这一点?让他彻底死心,挥刀向皇帝呢?”薛清茵还记得那回在庄子上,贺松宁落下来的眼泪。 贺松宁对自己的生父,的确是怀有孺慕之情的。 “七皇子。”他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薛清茵一下想起那个曾经见过的,董贤妃的儿子。 第283章 众人入局来 宣王要在七皇子身上做文章…… 或者说……宣王早就在七皇子身上做了文章? 薛清茵恍惚了一下。 和原着真是全然不同了。 她记得原着中到了后期,是宣王突然发疯夺位,贺松宁清君侧。 如今……却要反过来了? “皇帝越是留他在身边,越会令他滋长不该有的野心。就在他以为皇位该是他囊中之物的时候,却骤然得知他的野心注定只能是妄想……”宣王不疾不徐道。 薛清茵怔怔盯着他的下巴。 心道难怪他从来也不急。 “这……算是你的机密吗?” “是。”宣王动作温柔地托住她的后脑勺,“你何时才会明白……” “什么?”薛清茵抬眸看他。 “宣王府上下于你来说,哪有机密之事?” 薛清茵心虚心道是是,这不习惯了还没这么快改过来吗? 但嘴上她还是要倒打一耙的:“那说不好,你嘴里太能藏事了。” 宣王一本正经地俯身下来,亲了她一下。 “没藏。”他道。 薛清茵登时心情好了许多,试图和宣王商量:“咱们再走慢一些吧。” 宣王看着她,不说话。 薛清茵勾着他的脖颈,噘嘴亲了下他:“好吧?” 宣王眉心跳了下,还是没说话。 薛清茵吧嗒吧嗒多亲了几口:“好吗好吗?” “殿下。”杜鸿雪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这个热忱的年轻人口吻里透出焦灼,“不知王妃如何了?我等可还须继续向前?还是先掉头回去,寻一处更大的城镇安置?” 薛清茵连忙目不转睛地盯住了宣王。 她见他不为所动的模样,噘嘴又去亲宣王的喉结。 宣王一把按住了她,顺势将嘴也捂上了,道:“继续向前。” “是。” “再走慢些。”宣王又道。 “啊……是!” 他们向来都是跟着宣王急行军,如今慢得跟蜗牛爬,也算头一回了。 这一走便是近三个月。 走一处,薛清茵便要停下来小住几日,且看一看当地风景,听一听人文故事。权当蜜月游了。 她的心情愈发平静,孕吐便也随之减轻许多。 京城。 梁德帝放下手中的茶盏。 内侍颤抖着抬起头:“奴婢今日煮的茶也不够好,奴婢听闻宫外有一庄子,擅烹茶。奴婢实在该去仔细学一学……” 梁德帝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宫中自有宫中的味道,何苦处处学人家?” 内侍一下不敢说话了。 梁德帝心有不快。此人比之吴少监实在不够伶俐,总是这样心惊胆战,马屁还总拍在马蹄上。 但人又是他特地选的…… 蠢东西虽然使人安心,但却不能使人心欢喜啊。 就如那盏茶一样,几个月过去了,仍不能令人喜欢。 梁德帝按了按眉心。 这次没等贺松宁来问,他先按不住问了起来:“宣王夫妻行至何处了?怎的还未抵京?” 正巧此时贺松宁来拜见他。 一进门,梁德帝便不冷不热地道:“看来你的法子不灵,并不能使薛清茵紧赶着回来。” 贺松宁垂着头:“不是不灵,是她太聪明了。她知道杀手锏这个东西,唯有没用上的时候,才叫杀手锏。一旦提前使了出来,便失去了价值,她大可破罐子破摔。她知道无论她走上多慢,只要离开了益州,一个月、两个月,甚至是半年,我都得耐着性子等她,等她走到我面前,我的杀手锏方才能有用。” “你倒了解她。”梁德帝道。 贺松宁露出点笑容。 梁德帝又道:“你这样了解她,却还同她闹到今日的地步。” 贺松宁的笑容一下凝固住了。 “陛下。”有内侍慌里慌张地闯了进来,等见到里面还有个贺松宁,连忙又顿住了步子。 “何事?”梁德帝问。 内侍低下头道:“七皇子……病了。” 梁德帝淡淡道:“那便请御医。” 内侍颤声道:“御医说、说……说,怕有性命之忧。” 梁德帝皱眉,但脸色还是没有变,他不悦道:“怎么回事?染了风寒?还是吃错了东西?有话便一气说完。” 贺松宁听到这句话,极其隐晦地冰冷地看了内侍一眼。 他知道,是因为他在这里,那内侍才会支吾不言。 贺松宁按捺住了翻涌的心绪。 这不过是开始……他们总会渐渐会发觉,他在这皇宫之中是独特的。 “似是吃错了东西,如今上下正排查着,还未寻着源头。”内侍露出恐惧之色。 梁德帝也察觉到此事不对了,他当即起身:“带路。” 贺松宁自然而然便被留在了殿中。 他在原地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方才有人来接引他出宫。 “七皇子是董贤妃之子?”贺松宁问起宫人。 “是。” “不知现下如何了?可还病得厉害?” “这……奴婢也不知。” “陛下还在七皇子身边吗?” 那宫人一激灵,用怪异的目光看了一眼贺松宁。像是在疑惑这薛公子怎的这样不知分寸,竟敢擅自打探起陛下的事…… 而贺松宁看着宫人的目光,也有了变化。 贺松宁皮笑肉不笑:“多谢,我到了。” 宫人这才压下心头的疑惑,点头走远。 在他走后,贺松宁的目光一点点冷了下来。 董贤妃,他听过。出身平平,也并非是什么美人。她不得宠,因而连自己生的一双儿女也被养在一旁,常年不得见生母。 但就这样出身的七皇子,却可贵地能得到一点皇帝的温情。 不,甚至不止是一点了。 是两个时辰的温情。 太子吐血三回,皇帝去看过一次吗? 贺松宁骤然攥紧了手指,胸中情绪汹涌,仿佛将要化作那噬人的野兽。 另一厢。 梁德帝无奈地看了看董贤妃。 董贤妃跪在地上,面露惶恐之色。 这都是因为七皇子抓住了梁德帝的袖子,口中呼喊着:“父皇。”怎么也不肯放。 七皇子似是烧得糊涂了。 蜷在被子里,身躯也显得瘦小了些。 梁德帝没有几个儿子是养在膝下的,要说小时候跟着他最多的,只一个宣王。但宣王性情冷僻,自幼时便是如此。他疼了病了,也从不会抓着梁德帝的袖子撒娇。 他一点也不像章太子的性情,以至于梁德帝曾真挚地希望过他是自己的儿子就好了。 如今这还是头一回有孩子在他跟前如此。 难得唤起了梁德帝心中的几分父子温情。 “起来吧。”他对董贤妃道,“跪着作甚?” 这厢檐下显得温情许多。 另一厢的许家,许芪听了底下人的禀报,惊喜道:“什么?茜茹来京了?这丫头,怎么也不提前写信知会一声?” 茜茹是许芪的女儿,先前与颍州纪家的公子谈婚论嫁了。却因为纪家瞧不上许家,屡屡未能成事。 后来薛成栋为了将许芷哄回去,便主动提出要想法子让纪家做官的叔伯,更上一层楼。好让纪家松口。 可后头,许芷和薛成栋到底是和离了,纪家的婚事也就不了了之。 许芪心疼女儿,可紧跟着先是薛清茵赏花宴上中毒,又是远赴益州,跟着又战事起…… 许芪也没顾得上再为女儿相看人家,这下听人来了京城,他心头一下活泛许多。 “咱女儿也是个知书达理,美丽动人的姑娘,怎的就不能嫁个好男儿呢?”许芪愤愤道。 他当即招呼道:“快,快快去城门口接人。” 许茜茹常年跟着祖父祖母,年纪不大,却已经被养得有几分老气。 许芷也心疼她婚事告吹,听闻她来京,便特地带着丫鬟出门去买了些礼物回来。 进门时,许芪夫妻正围着许茜茹说话。 “女儿幸得他携奴仆相助,否则恐怕要被那些个山匪掳走了……” 许芪听到这里顿时惊呼了一声:“真是该死!匪徒怎的这样猖狂?不成不成,此事定要去官府报案的!” 许茜茹一把拉住了自己的父亲:“不成。我与那方公子同行,到底不好对外人道也,若是报案,难免提到此事……” 许芷听罢,脸色也是一变,连忙上前问怎么回事。 这才知许茜茹来京途中遇见了歹徒,幸好有打马路过一位方公子,那方公子携三个奴仆,轻而易举便打走了歹徒,随后一路护送许茜茹到了京城。 许茜茹面上微红,道:“想必过两日,父亲母亲也能见到那位方公子了。” 许芪这才明白过味儿来:“他……他可是倾慕于你?” 许茜茹与纪家婚事不成,如今杀出来个英雄救美的方公子,君子做派,落落大方,比颍州的纪公子举手投足还要见贵气。 许茜茹哪有不心动的道理? 许芷惊讶道:“姓方?京城里姓方的人家有些多。不知是哪个方家?” 许芪一听,想起来妹妹许芷今时不同往日了。自打那赏花宴过后,京中的贵妇人们便不再拿她当寻常弃妇看待了。若是许芷出马…… “是啊是啊,还须得弄清楚他的家世人品才是。”许芪道。 “他说……他家在怀贞坊附近。” 许芪是生意人,对京中大小坊市了解得很,他一拍大腿:“那不就是濮阳侯吗?濮阳侯姓方,正是住在怀贞坊附近。” 许芪震惊道:“倒是攀了个高枝儿啊!” 正如许茜茹所说,没两日那个方公子就登门了,自称正是濮阳侯的小儿子。 许芪心动万分,恨不能当场替女儿答应下来,还是许芷拦住了。 “当年薛成栋求娶我时,也诚心得很呢。”许芷说罢,又觉得自己这话不大中听,忙道:“我并非是说茜茹也和我一样,只是婚嫁之事,须再三谨慎!” 许茜茹也是个懂事的,连忙宽慰许芷,说知道姑姑也是为她好。 许家的喜事却不止这一桩。 没两日,有媒婆登门欲为许家几个公子说亲,最差的也是县令女儿。 许芪听得咋舌,喃喃与许芷道:“哥哥我就是做梦也不敢这样梦啊!咱们商贾之家,出了一个你与薛家结了亲也就罢了。清茵不说,她也不算许家的人。可这、这如今……这一个个的都要鸡犬升天啦!” 许芪的夫人桂氏还冷静些,道:“恐怕都是奔着宣王来的。” 许芪嘿嘿笑道:“谁管这个?总归是冲许家来的,不是什么李家也不是王家。这大好的运气只落在咱们头上……” 许芷就算再没有那个七窍玲珑心,也隐隐觉得不对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哥哥和嫂嫂……只觉得没一个脑子够用的。想来想去…… “取我私印来。” 丫鬟连忙依言捧到她跟前。 许芷摊开信纸,没在上面写一个字,只落下一个印,然后飞快地一叠,道:“送去……”她舌尖含糊了下,还是吐出来了那几个字:“去宁家。” 丫鬟惊讶回头看她。 许芷嗔道:“瞧什么?快去!” 许芷心道也就宁确脑子还能用用了。 第284章 皇帝抱病 宁确接了信儿匆匆而来。 今日还是翻墙,翻得倒也愈发利落了,总算没把腿摔瘸了。 “怎的来得这样快?”许芷看他,惊讶道。 宁确先拱手一拜,随即才道:“今日下值更早一些。” 许芷又问:“可用过饭了?” 宁确笑道:“夫人可是有事相托?” 许芷讪讪道:“是有……” 宁确道:“可是要紧之事?” 许芷见他这么上道,反而倔强起来,硬是让丫鬟先摆了食物上来,请宁确落座,一边吃一边再说。 许芷大致将许茜茹的事说了。 “受后宅所限,我能打听的事不多。那方公子究竟是个什么人,我们一概不知……” 宁确没有说他去打听,他面色微凝:“此乃阳谋。” “什么?”许芷一愣。 宁确沉声道:“这么多的喜事一齐落到许家头上,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其中有异。但就算知道其中有异,你的兄长他们舍得拒绝吗?侯爷之子,县令之女……摆在许家跟前的,是彻底翻身的机会。” 许芷怒道:“他们的确是冲宣王来的?谁人要害宣王?那我定然不会让许家掺和进去!” 宁确叹道:“这并非是一人的利益,而是家族上下的利益。” “那又如何?”许芷双手紧握成拳,她面上坚定,但心下也害怕得很。怕她的娘家人选择了利益。 宁确沉默半晌:“我在京中根基尚浅,布置不够,若要解决此事,恐怕让林老爷出手。亦或是……” 他有些心疼地看着她。 亦或是,她便要做好与亲人翻脸的准备了。 许芷狠狠吐了口气,情绪有些低落。 宁确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起身来走到她后头,解下外袍,却也没敢披在她肩头,只是张开来,为她挡住了吹袭而来的冷风。 一片雪花飘落肩头。 不知何时已入了凛冽寒冬。 这日梁德帝又问起宣王夫妻的进程。 底下人答:“到丰城了。” 梁德帝额头的青筋都蹦了蹦:“已经这样近了,怎的还不一鼓作气进京来?” 底下人哪里答得上来? 寻常人面圣那是连滚带爬,生怕误了时辰。 宣王夫妻却是拖了又拖,在路上比那乌龟爬还不如。 梁德帝按了下额角:“罢了……” 此时内侍进门来,道:“陛下,七皇子求您过去呢。” 梁德帝无奈道:“皇子这些日子怎的娇气至此?” 内侍轻声道:“说是病情又反复了。” 梁德帝这才心有一分怜惜,起身前往。 只是今日还未走近,便见御医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远远地一见梁德帝,便跪地嚎啕而哭:“臣万死!臣万死!” 梁德帝心下一紧:“怎么回事?难不成七皇子他不行了?” 御医的一张嘴开开合合,终于是挤出了声音:“陛下,七皇子恐得了……恐得了骨蒸病。” “你说什么?”梁德帝厉喝一声,“你若敢胡言乱语,朕即刻处死你!” 御医颤抖着道:“臣、臣不敢胡言。” 梁德帝的脸色终于变了。 骨蒸病,这在当下已经不大常见了。 但先帝在时,京中曾一度有骨蒸病肆虐。骨蒸病会飞快地传给其他人,而且极易致死,一时间百姓横死无数。 以致先帝不得不下罪己诏。 也就是在这样的当口,先帝发觉到,他这个当老子的还得下罪己诏,而章太子这个做儿子的在民间却备受推崇,声名极佳,心头那叫一个恼火。 梁德帝沉着脸,将脑中那些不快的记忆驱散,飞快地道:“立即将宫殿上下封锁,不允出入。御医留在宫中,也不必回家去了,直至七皇子痊愈。” 御医如丧考妣,却不敢拒绝。 梁德帝环视一圈儿,只觉得头疼起来。 宫中上下,不知多少人接触过了七皇子。 更是连他本人也…… 先前还不觉得,此时梁德帝觉得连轻轻呼吸,胸口都有强烈的凝滞之感。 “传王御医、冯御医。”梁德帝沉着脸说罢,看向那还跪在地上的御医,“你先前为何没能诊出七皇子的病症?你最好想出一个合理的借口。” 说罢,梁德帝挥袖而去。 一时宫中人心惶惶。 董贤妃更是流了不知多少眼泪,连去面见皇帝都不敢。 宫内的事,宫外却并不知晓。 大臣们只知梁德帝抱病了,暂停了这两日的朝会。 这厢,梁德帝倚在床榻上。 等王、冯两位御医诊治完后,他才睁开了眼,问:“如何?” 这两位还算镇定,道:“陛下身体尚无异状。” “尚无……”梁德帝品味着这两个字,“也就是说,指不准哪一日朕便也病倒了是吗?” “……是。” 梁德帝没有发怒。 他只是沉着脸,许久都没有说话。 为何偏偏是在这样的时候? 在宣王即将回京的时候…… 他若病倒……只怕……不。朕不该这样想宣王。 “你们翻过先帝在时的典籍了?”梁德帝问。 “是……” “朕记得当时的典籍之中写,得之必死,诸医无能疗者。” “……是。”他们的声音这才有了点颤抖。 “疫病不会无端而起……查!给朕严查!”梁德帝脸色一厉。 丰城。 薛清茵咬了一口杏干,酸得她眼睛都眯一块儿了。 但她还是一口接一口吃了下去,有种自虐式的上瘾。等吃过了这东西,一会儿再用饭,便能吃得下去了。 宣王这时推门进来。 薛清茵懒洋洋起身。 这路上一晃近三月的功夫,她的肚子已然显怀。像扣了个鼓鼓的瓜皮上去,薛清茵心道。 “茵茵。”宣王走到她跟前,摊开了手掌。 他掌心躺着一块蝶形玉。 薛清茵伸手接过来,惊讶道:“真是暖的?” 入丰城时,她坐在茶馆里听人家讲丰城里的拥翠居有块蝶形暖玉,触之温热,还讲了这块玉背后一段凄美动人的故事。 薛清茵有些兴致,想去那个拥翠居瞧瞧。 但外头突然下起了雪,玄甲卫他们护着她回到了住处,宣王便不动声色地去将蝶形玉买了来。 薛清茵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这玩意儿她玩两天就会不感兴趣了…… 这一路上宣王也不知道给买了多少她随口问起的东西。 薛清茵扣下玉,咬着筷子,低声道:“都这么近了,咱们不进京吗?” 宣王抬手亲自为她布菜,一边低声安抚她道:“茵茵再等几日。” 一开始他们走得慢,是薛清茵也怕自己的身子遭不住。 但如今…… “宋御医说我身子养得极好,胎象很是稳固……”薛清茵歪头看了看他。 “不急。”宣王往她碗里夹菜。 薛清茵忙道:“这两日不爱吃这个鸡汤笋了,觉得腥气。” 宣王立即命人撤下。 薛清茵指着桌上另一道梨汤,道:“这个吃着新鲜。” 宣王应声:“嗯,我记住了。” 薛清茵哭笑不得:“你记什么呀?我这些日子里,口味变来变去,我自己都说不准。有什么好记的?” 杜鸿雪小心翼翼道:“因为要早些备食材啊。” “嗯?”薛清茵扭过头。 杜鸿雪窥了窥宣王的脸色,这才敢继续往下道:“就如这笋,冬日里相当难得。但凡王妃喜欢的,都要提前两日备下,这样王妃哪日半夜想起来,也才能吃着。不喜欢倒无妨,就怕哪日喜欢的食物寻不着……” 薛清茵舔了下唇,猛然意识到…… 对啊。 这会儿可不是物流极其发达的后世。 她要吃什么,那可不得统统记下来,提前备好吗? 何况这入了冬,他们又是一直在路上,虽然走得慢,但也是在旅途中,有些食物就更难寻了。 还得防着被霜打坏了。 薛清茵叹道:“我如今被养得这样好,尽都是殿下的功劳啊。” 她说着,扭头又看杜鸿雪等人,盈盈笑道:“你们也该有赏!” 杜鸿雪面上一红,连道:“不敢。”直说王妃能好那便好了! 天知道先前王妃吐个昏天暗地的时候,别说他们殿下的脸色难看得要命了,他们一个个也够牵挂的。 薛清茵还是掏了些金瓜子给他们,随即身子一歪,要往宣王身上靠。 宣王一把按住她:“我换身衣裳,有些寒气。” 薛清茵惊讶道:“怎么?淋了雪了?” 杜鸿雪在后头道:“今个儿风大,伞坏了。” 薛清茵蹙起眉:“赶紧沐浴更衣去,我自个儿坐这里吃就是了。” 宣王只得起身。 薛清茵一下倒是忘了接着问,为何眼下不急着入京。 第285章 好嘛,暴毙了 此时京城中的气氛有些怪异。 连许芷都察觉到了,等晚间宁确又来见她,她忍不住道:“有些像是先前查舞弊案和卖爵鬻官的动静……” 宁确点头道:“京中近来是在查什么事……不知查的什么。” 陛下也有几日不曾上朝。 宁确心下隐隐觉得,有山雨欲来之势,但以他的聪明,也难以从其中捋出一个清楚的线头来。 许芷又问起那个方公子的事。 宁确道:“他昔日也是长在祖父母身边,与许姑娘境遇相似,因而十分聊得来。他的身世也无异样。濮阳侯知晓他有心仪的女子之后,还命府中备下了聘礼……” 许芷喃喃道:“听起来太好了,好得有些过了分。也太快了。那濮阳侯怎么这样轻易应下来的?” 要知晓当初她女儿进宣王府,都没那么容易呢。 宁确道:“但有一桩事。” 许芷:“什么?” “这位方公子也多和身边友人说起自己心仪的女子,但他对友人是这样描述的——说那女子,姿容冶丽,命运多舛,我见犹怜。” 许芷愣道:“听起来……说的不像是我那侄女。” 宁确点头:“要阻拦婚事,可从此事上做文章。若许姑娘知道那方公子另有所爱,只不过是因宣王府才对她故作姿态,她定然不愿再嫁……” 许芷点了下头,但心下也有些不忍:“我那侄女也不容易……” 宁确沉默了下,道:“宁家儿郎也不错,你若心疼,也可……” 许芷气笑了:“那你家中人会如何看我?借你之便,要强行将我侄女塞入你们家去?” 宁确忙道:“是我思虑不周,夫人恕罪。”他顿了顿,小心翼翼道:“夫人不必忧虑,我家中人定然也会觉得夫人是个极好的人。” 许芷恼道:“谁忧虑了?天色也不早了,走吧走吧!” 她下了逐客令。 宁确也不生气,心下反而觉得有些甜丝丝。 他躬身一拜,这便离开。 许芷却还是叫住他:“等等,带些点心再走吧。” 宁确问:“是庄子上新做出来的东西吗?” 许芷:“……嗯。” 宁确笑道:“多谢夫人,多亏夫人我才能吃上。” 许芷心道,以宁确的地位,去了庄子上,那些人也一样会优待他。岂有吃不上的道理?但许芷到底还是没有点破他。 宁确这一走,许芷便开始忧心怎么同许芪和许茜茹说那方公子的事…… 是不是得拿到确凿的证据才好? 许芷忧心着忧心着也就睡了过去。 等到第二日起来,她方才走入花厅,便听见了许茜茹的哭声。 她心下一沉,难道许茜茹自个儿发现了? “这是怎么了?”许芷走上前去问。 许茜茹大哭道:“姑姑,方公子、方公子他……死了。” 许芷惊呆了在了原地。 好了。 这下是不必忧心怎么说了……人直接没了。 方家公子暴毙的消息,被禀报到了梁德帝跟前。 梁德帝隔着屏风,语气冷淡道:“这等事为何禀报至朕跟前?难道他是被谁害死的,有什么了不得的冤屈吗?” 底下人颤抖道:“陛、陛下……方家人这两日相继病倒了,恐是疫病啊。” 梁德帝面色一变。 ……难道又是骨蒸病? 这个方公子是他故意安排给许家女儿的……为的便是,要将许家和其他人捆绑起来。就如当初处置徐家一样。 为何偏偏是这个方公子暴毙而亡? 七皇子在深宫,他在宫外,且前不久才从京城外返回…… 这病症是怎么传染上的? 梁德帝想起当年先帝在祭坛前,告先祖、告天地,痛哭流涕地下罪己诏时的情境…… 他可不愿走入一样的境地。 “将方家,近日与方家来往过的人家,都暂且封锁住,不允出入。死去之人须焚烧再掩埋,府中内外用具以醋熏蒸……”梁德帝说罢,起身来,却觉得眼前一花。 “陛下!”周围人惊恐喊道。 丰城。 薛清茵懒洋洋地倚在那里,摸了下自己的肚皮,问宣王:“你说如今要是贴上来,能听见里头的动静吗?” 宣王便依言走过来,弯下腰,低下头,侧耳去听。 “听见了。”宣王沉声道。 “听见什么了?”薛清茵好奇地问。 “它说阿娘若能再多喜欢阿爹一些便更好了。”宣王摆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说道。 “你是会借他人之口达到目的的!但你的崽这还不会说话呢!”薛清茵好笑地抱住他的脖子,“好了好了,更喜欢你,每日都更喜欢你一些!” 京中肃杀之气渐起。 这方天地却松弛而温情。 宣王托住了薛清茵的腰。 他缓缓合上眼。 这便是他梦寐以求的日子。 自该祭剑护之。 第286章 孟浪了! 梁德帝有心掩住宫中的消息,免叫宫外人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但如今那濮阳侯的儿子一死,那府中上下人多口杂,自然是捂不住了。 而且方家被封的动静,也立即引得四下震动。 短短两日功夫,京城众人便知道出事了——骨蒸病又席卷而来了! “陛下说即日起公子就不必来了。”贺松宁被禁卫拦在了银汉门外。 贺松宁没有问那陛下何时才会再召见我,他若有所思地扭头走远。 皇帝已有几日不朝,只说入冬染了风寒。 这是从七皇子病后没几日开始的…… 如今京中又盛传骨蒸病肆虐,人心惶惶。 贺松宁攥紧了手指。 他不希望他的生父死在这样的时候。 他还没有名正言顺地被认回梁朝皇室。 贺松宁阴沉着脸,难得心思烦乱,便干脆命小厮驱车去了许家。 只是甫一进门,他便听见了有女子失声痛哭的声音。 那声音听来,有一霎还有些相似薛清茵。 他一个大步上前,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杏眼尖脸,乍一看有些肖似许芷,但眉眼却更似舅母桂氏。 贺松宁一下反应过来:“可是表妹入京了?” “是,你怎么来了?”许芷惊讶道,随即皱起脸来,道:“你表妹她……” 许芷也不知该说什么,不愿再触动许茜茹的伤心事。 “怎么就死了呢?”许茜茹喃喃道,一双眼都快哭干了,却还是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 贺松宁反应过来:“说的是濮阳侯的儿子,方绍?” 许茜茹如今哪里听得了意中人的名字?她捂着胸口,喉中又挤出了撕心裂肺的声音。 她的父母也跟着哭起来。 本就是商贾人家,也不讲那么多规矩,许芪哭得都快比女儿还大声了,他心道他的女儿怎的就这么命苦?婚事一桩一桩皆不成! 许芷实在是忍不住了,她道:“茜茹不嫁过去,也是好事……” 她正要说那方绍包藏祸心。 贺松宁却跟着接声道:“是好事。那方绍死于骨蒸病,若表妹这两日见他见得勤,只怕也要染上。” 这话一出,许家上下噤若寒蝉。 半晌,许芪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骨蒸病……是什么?” “是疫病。”许芷吐出声音,面色难看,“我曾听薛成栋说起过,先帝在时因这个死了不少人……” 许家人顿时吓坏了,连许茜茹也忘了哭。 到底只是小半月的情谊,如今祸到自己和家人头上了,许茜茹只觉得惊恐万分。 “快,快请大夫!” “若是听说前些日子方公子来过,恐怕大夫未必肯来啊……” “糟了糟了!” 这时许芷也推了贺松宁一把:“快走!” 她脸色难看:“你明知骨蒸病,还出门作什么?快回去!” 贺松宁没说话,他觉得此事透着一股子诡谲。 许家上下这么一乱,那些本要再度上门的媒婆,生生给吓退了。 许芪又是怕死,又是生气,在门内好一顿捶胸顿足:“好么,如今都不来了,什么县令之女,也没了!” 许家表哥们个个神色憨愚,挠了挠头,倒不见什么难过痛苦之色。 许芷面色苍白道:“清茵近日也该抵京了……她的身子,可万万染不得这样的病症。” 许芪收拾精神,道:“去信让他们别来了……” 许芷揪紧了帕子道:“不行……如今许家也该自封起来,不能再有人出入。” 许芷一面又催促着贺松宁赶紧走。 贺松宁也没说什么,趁着许家封锁上下之前,先行离开了许家。 他们个个面色红润,哪里像是要发病的样子? 贺松宁皱了下眉。 而许芷这厢被这么一搅弄,也忘了和贺松宁提起,那个方绍的“意中人”究竟是谁,打听清楚了,也免得让许茜茹再为这么个男人伤心。 她想着如今骨蒸病一来,许茜茹也没功夫难过了。 那便不说了吧,免得也在侄女心中留一处伤疤。 这时许芪出声:“你让阿宁回府去,是要将你那前夫也给染上啊?” 许芷:“……胡说什么?我可没这样想。” 许芪顿时讪讪收声。 不过许芷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人。 晚些时候,许芷又听见院墙响起了熟悉的窸窣之声。 “别过来!”许芷大喊一声,有些失态。 翻墙的宁确也被这一嗓子惊了一跳,但他如今手脚利落,还是牢牢攀住了没有摔下来。 “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宁确问。 “骨蒸病……你知道吗?”许芷问。 她话音落下,听见了宁确的动静,忙又喝止住他:“你且就在外头听我说话就是,别过来……” 宁确无法,只得顿住了动作,他道:“知道。曾肆虐一时,是必死的病症。今日朝中也在议论,濮阳侯之子恐因此病而死。皇宫中兴许也有扩散……” 宁确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一下摔落在了墙根处,抬头紧盯住许芷:“你染病了?” 许芷生气道:“不是让你莫要进来吗?你疯了?” “你染病了……”宁确的声音都颤抖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朝许芷走过来。 许芷吓得后退了两步:“你真是疯了,你没听见我的话吗?” 此时已经入夜,院中的光稀稀落落地洒在她面上。她因为激动,发丝微乱,面颊泛着红。 气血十足。 宁确在恍惚中怔忡了下,觉得她的模样不像是染病……但他也不曾亲眼见过得骨蒸病的人……好似说,得病的人会咯血,脸白而两颊红? 宁确步子不停,甚至还踉跄了下。 许芷喉咙里的声音堵住了:“你,你……” 她没能再说出更凶狠的斥责。 宁确冲上去,一下抱住了她。实在胆大包天,什么都不顾了。 许芷瞪大眼。 此人君子之道学到何处去了? 宁确只觉仿佛末日加身。 他喃喃道:“夫人允我一同死吧。我家中兄弟众多,爹娘也有人供养……” 许芷挤出声音:“我,我这也还没死呢。” 宁确冷静了些,问:“今日吐过血了没有?” “没有。” “可有发热?” “没有。” “手足乏力,呼吸艰涩?” “……没有。” 宁确狼狈地松开她,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我……夫人你……这……可有大夫来瞧过?” 许芷:“没有。” 宁确更狼狈了,他低下头:“那夫人为何说出那样的话?夫人难道没有染病?” 许芷:“兴许染了,我不知道啊,所以我才问你,想知道骨蒸病是怎么一回事?如今也没大夫敢上门……” 宁确闭上了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孟浪! 孟浪了! 第287章 臣自请侍疾! 许芷也觉得尴尬,说着说着便住了嘴。 冷风刮过庭院。 二人沉寂半晌。 宁确突然抬起头:“夫人为何不肯让我进来?是因哪怕只有一分染病的可能,也不愿我一同走入这死地吗?” 许芷道:“自然是因许家之事,怎能牵扯旁人?” “我若心甘情愿呢?” 许芷震撼无语。 她动了下唇,小声道:“就算如此,也不允你死。” 宁确点头:“我知道了。” 许芷有点抓心挠肺。他知道什么了?怎么就知道了? “若夫人身死,我也会襄助了宣王后再死。”宁确道。 许芷愕然:“你说什么话?我方才并非那个意思……我只是……你这样的人,不应当就这样死去。” 宁确心有所动。 他忍不住迈动步子,朝她进了一步。 “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许芷更惊愕了:“你这是作什么?” 宁确垂首道:“……腿软了。” 许芷:“……” 宁确哑声道:“夫人方才将我吓坏了。” 许芷一下又无奈地笑了起来,笑里有了几分释然:“你真是……”她朝他伸出了手,她道:“我扶你起来吧。” 宁确受宠若惊地看了看她,尴尬就此烟消云散。 虽是闹了个笑话,二人之间却骤然亲近了许多。 许芷的手隔着衣袖,扶住了他的小臂。 宁确犹豫片刻,想到方才误解时那一刻的悲恸……他咬了咬牙,反手也隔着衣袖……却是抓住了许芷的手腕。 随后一借力,稳稳当当地了起来。 “你……”许芷脱口而出的话,最终又被咽了回去。 她什么也没有说。 二人顶着沉沉的夜幕,谁也没有再开口。 但那无形的藩篱,却这样消失了。 皇宫。 梁德帝已经召见了他身边的近臣,还有些算不得亲近却身居要职之人。 梁德帝并未提起宫中的疫病,只说他风寒一场,醒来便乍闻宫外骨蒸病肆虐一事,心下何等挂怀百姓安危……说罢,便各分其职,令人严查下去。 臣子们心中虽有疑虑,但见皇帝开口仍中气十足,精神万分,便也没敢往更坏处想。 只要有皇帝主持大局,京中的疫病也不过是一时的危难罢了。他们得了方向,自然也知道该怎么维持大局。 内侍先后送走数位大臣,等返身回到梁德帝身边,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帝王,方才显露出一丝委顿和疲累来。 王御医跪在他的脚边,颤声道:“臣、臣看不出病根所在……臣无能……” 梁德帝合上眼,并未责骂他,只问:“七皇子如何了?” “命悬一线。”王御医道。 梁德帝的面上飞快地掠过了一点愠怒之色,然后又恢复了平静:“其余皇嗣可还平安?” 王御医道:“太医署那边未传来消息。” “嗯,那想必是无事了。”梁德帝说到这里,又觉得一口气吊不上来,只能暂且躺了回去。 他以为两个御医诊断之后,会说他也得了骨蒸病,这便是最坏的结果。 但事实却是,他二人也倍感茫然,不知是何病症。 难道是疑心才生的病? 梁德帝想到这里,却又觉得鼻内滞涩,吸一口气,好像一路堵到了胸口。紧跟着头疼欲裂,眼前发黑。 他仰倒下去,吓得王御医拥上去,立即唤人取药来。 冯御医跪在更远处,他匍匐着身躯,更是一言不发。 陛下似是染了风寒。 但不应当是这样简单…… 陛下还觉得呼吸不畅,胸中似有淤血欲吐而吐不出。 冯御医实在太怕下错了结论,招致灭族之灾,便将那念头压了下去。再想想,再想想!究竟是何处出了错! 又是一日过去。 贺松宁依旧来求见梁德帝。 禁卫惊讶道:“不是早就和公子说了吗?陛下近日都不见人了。” 贺松宁道:“我或有解病之法,求陛下召见。” 禁卫惊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敢就这样回绝贺松宁,便回头禀报了上去。 不多时,贺松宁终于又被领入了宫中。 他一步一步走在石板路上,从漆成厚重颜色的宫墙间穿过。 他攥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他知道,如今宫中兴许也有那骨蒸病,他当然没有什么解病之法,只不过是他为了踏进这道门的托词…… 但他今日便要做那赌-徒。 他从来很清楚,对他的生父来说,他这个没有名分的儿子,实在无足轻重…… 他对薛清茵的喜欢,虽然令梁德帝想到了过去的自己。但还不够,还不够! 唯有共患难,唯有同生死,他才能真正从他的子嗣之中脱颖而出。 贺松宁被带入殿中。 隔着一道屏风,他哽咽道:“陛下,臣自请侍疾。” 京中有疫病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丰城。 薛清茵脸色微变:“不知阿娘他们如何了……” 一旁的杜鸿雪当即主动请缨:“不如我等前往查探?” 薛清茵:“不。等等……”薛清茵想起了宣王和她说的,“进城不急,再等几日”。 薛清茵转头看向宣王,话却是对其他人说的:“你们都先下去。” 杜鸿雪疑惑不解,也只得带众人先行撤下。 “你知道京城会有疫病爆发?”薛清茵语气惊奇道。 “茵茵,我没有这等通天的本领。” 薛清茵歪了歪头,猜测道:“那就是……城中的动乱,乃是你的手笔?” 宣王很诚实的,且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声:“嗯。” 薛清茵:“……”“你还说没有通天的本领,这明明比预测的本事更大!” 她说着倒也舒了口气。 她知道,以宣王的性子,此事必然计划周全,那许芷定然不会有事…… 薛清茵只是有些好奇:“那皇帝……会死在这次疫病里吗?” 宣王道:“不会。” “为何?疫病可不会分身份高低贵贱,除非……”薛清茵想到了点什么,“除非本无疫病。” 宣王看着她。 薛清茵疑惑道:“瞧我作甚?” 宣王道:“茵茵知我。” 薛清茵立即道:“我猜对了?疫病只是个幌子?借以杀该杀之人?” 她禁不住心道,她夸宣王,也只能说人家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还得是宣王会说啊。 宣王应了声:“嗯。先帝在时付出了数万人的代价,最终使得骨蒸病消失无踪。我岂会以这样的手段,以他人的血肉,铺垫出一条康庄大道。” 第288章 清茵,我有些后悔 宁确自许家回去后,就不再让人伺候自己左右。 若非是如今朝局恐有变化,他大抵还会称病告假,直到确认没有染病,也不会传给他人为止。 太阳自东方升起,宁确抬手扶了扶冠帽,跨步走出了家门。 小厮在他身后露出忧心之色:“老爷……” 宁确摆了摆手:“昔年做道士时,也是自己料理自己的事务,如今离了人,难道就活不成了吗?” 宁确自个儿驱车去了宫门口。 今日陛下要如期上朝。 宁确环视一圈儿,便见个个眉尾压低,那漆黑双眼之中,掩藏的是焦灼与惶恐。 他们都怕死…… “诸位请进。”禁卫大开宫门,允了他们入内。 等来到朝会的大殿中,一道身影已然坐在了屏风之后。 那身影端坐,依旧威严。 众人见状舒了口气……看来陛下无事! “近来京中之疫病,想必诸位也听闻了。”梁德帝顿了下,道:“与诸位如此相见,也非朕所愿。” 众臣恍然大悟,原来陛下是怕他们将病传给他呢。 他们连忙拜下道:“陛下龙体无恙,臣等方能心安。而有天子之气庇佑,想必京城百姓定能安然度过此次灾祸。” 意思就是,您不见我们,我们也明白!绝不会乱想! 梁德帝低低吐出了一个“嗯”字。 随即内侍在屏风外,按往日里朝会的流程,让大臣们该奏的奏,该议的议。 待到最后快退朝时,才有个不大起眼,也颇为眼生的男子来到殿中,跪地自称“县尉”。 虽是面圣,他却丝毫不见局促慌乱,沉声道:“经查,下官发现这骨蒸病源头便在濮阳侯之子方绍的身上。” 幸而濮阳侯如今被封在府中,不然恐怕要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放屁”。 梁德帝淡淡道:“朕听闻方绍前些日子才从外地返京。” 那县尉道:“正是。” 梁德帝可惜道:“人这一死,倒无从查探了。” 县尉又道:“下官又有了新的线索。” “哦?” “方绍有些相交好友,如今也在惶然之下,躲在了府中不敢出门。从他们的口中,下官得知……方绍回来时,还有一同行女子。女子乃是方绍的心上人,想来他二人应当分外亲密。方绍还接触过什么人,可能在哪里染的病,这女子应当知晓一二。” “嗯,立即找到她。就算她什么也不知道,但她与方绍朝夕相处,恐怕也已染病。” “是,下官定不辱命!” 众臣听到这里,安心了,但又没能完全安心。 现在能找到源头了,也许一路摸索过去,就能及时掐灭。 但是呢,这个女子什么身份?若是在外头乱晃,那可了不得…… 众臣们完全陷入了对这女子下落的思虑之中,直到退朝了走出皇宫,脑中想的仍是这事。 而他们前脚刚走。 屏风后的梁德帝肩头一塌,紧靠住椅背,喘起了气。 贺松宁就蹲在他的身侧,一手扶住了他。 梁德帝垂首看了贺松宁一眼,轻叹道:“你也辛苦了。” 贺松宁低声道:“臣的本分。” 那日贺松宁进宫见他,跪地说自己并无解病之法,只想侍奉他左右。 说好不容易得见生父,怎能忍受就此两隔…… 梁德帝留下了他。 事实上,留下他也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 贺松宁机敏,不畏生死,一心以他为先。 而且贺松宁还很有手段。 有些事,比如今日朝会,梁德帝不必细说,贺松宁便能立即意会自己应该做什么。 这时御医上前来,再为梁德帝诊治,又让宫人取了药来。 宫人在一旁服侍梁德帝用药,而贺松宁皱眉问御医:“如何?” 御医擦了擦汗:“未、未见好转。” 皇帝听了这话也依旧显得平静,只扭头对贺松宁道:“你尚年轻,若死在这里,可会后悔?” 贺松宁坚定地道:“不会。” 若此时是薛清茵来答这个问题,她会告诉皇帝“也许会,但不来我一定会后悔”。 但贺松宁不是薛清茵。 他了解皇帝,但又没那么了解。毕竟直到如今,他才真正与皇帝朝夕相处起来。 皇帝此时轻叹了一口气,又问:“你在朕跟前,只能口称‘臣’,心中也不觉得怨怼吗?” 贺松宁道:“只有痛苦。” 御医惶惶然地听着这般对话,只觉得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顿时将头埋得更低,不敢往深了想。 “回去歇息吧,若这一回朕与你都能活下来……朕会赏赐你。”梁德帝说着,重重地咳嗽了起来。 贺松宁连忙又扶住了他,面上没有因为“赏赐”而露出半点喜色,满脸都写着忧色。 但他心里清楚。 皇帝何时不能赏赐他呢?这是实在不值一提的事。 而当从皇帝口中特别说出来的时候,那就说明这赏赐非同一般了…… 是要成就他所想吗? …… 贺松宁就这样在宫中生熬了十来日。 他也干脆不再束发。 日夜守在梁德帝的床榻边,端茶递水,将世间孝子能做的事他都一一做尽。 他如往常一般,从梁德帝身前起身,手中还端着一盆水。 “嘭”一声在殿中炸开。 水盆倾覆在地,而贺松宁也摔了下去。 “薛公子?”宫人在屏风外怯声问,“出什么事了?” 贺松宁用力地闭了下眼,之前愈合的旧伤又隐隐疼痛了起来。 他心一沉…… 他到底也还是染上了? 但这时,有宫人欢欢喜喜地奔进门来,跪地道:“陛下!承兴殿那边传了消息来,说七皇子如今能下地了,想必是大好了。” 贺松宁胸中一时涌上了一股说不清楚的情绪。 那些宫人急着报喜,又兼之不大明白如今贺松宁在宫中究竟是个什么位置,一时竟无人去扶他。 梁德帝此时抬起手来,抓住床柱坐了起来。他也舒了口气。 七皇子能活…… 他活下来的可能自然也增大了。 “……承兴殿上下,仍活着的,重赏。不幸身死的,便将赏赐交予在宫外的家人。” 梁德帝说罢,语气微凌:“愣着作甚?将薛公子扶起来。” 七皇子好了,贺松宁却倒下了。 因为疑心贺松宁也染病,之后他便没能再去服侍梁德帝。 他被独自留在了一处偏殿中居住。 入夜后,贺松宁一人坐在殿中,目光穿过四瓣莲形状的窗棂,看向外面的天地。 月光经过窗棂的切割,落在地面上都是碎的。 一种强烈的逼仄凄冷之感从贺松宁胸中升起。 “好像有些后悔了。”贺松宁喃喃道,“清茵。” 在这世上越是挣扎,越是攀爬。 方才知晓若有人能毫无顾忌的,全身心地爱着你,该是何等宝贵一件事。 第289章 宣王大恩人! 宁确自朝会后就又去见了许芷。 二人见到彼此都还未有发病的迹象,俱都是狠狠松了口气。 “陛下命人去找,与那位方公子同行回京,举止密切的女子。”宁确直接说明来意。 许芷惊讶道:“是说我那侄女?” 宁确道:“恐怕是。……他们怀疑是方绍从外地将病带了回来。” “那怎么是好?若被府衙的人带走,她一个弱女子,只怕不知要吃多少苦头。”许芷忧心道。 宁确安抚她道:“我来想法子……还有一事,那个方公子真正的心上人名叫慧娘。方公子将她藏得很好,探不得其身份来历。若非方绍爱极,实在忍不住炫耀之心。恐怕无人知晓有这个慧娘存在。” 许芷叹气:“如今知道这个也没什么用了。反正人都死了,茜茹也不会再惦记他了。” 宁确道:“一个不知身份的女子,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宁确没有细说,只觉得此次的事透着一股浓浓的,有人在背后操纵的味道。 宁确急着回去为许茜茹寻找脱身之法,便也没有久留。 如今许芷对他的态度有松动的迹象,便是极好的事。又岂在这一朝一暮? “等等。”许芷还是如往常一样叫住了他。 宁确回头,以为她又要拿出点心叫自己带上。 许芷却递给他一个药包,道:“我家中曾是开药铺的。只是我年幼贪玩,至今不通药理。只隐约知晓,若用五味子,能使人身体强健,避灾少祸……” 宁确难掩激动,双手接过药包:“我知夫人心意。” 许芷本来想让他快滚。 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宁确抓着药包,翻墙都更有劲儿些,哪里像是要染病的样子? 他乘夜色去见了林老爷。 林老爷在京中耕耘多年,二人又因宣王妃的关系,亲近到可以互相托付大事的地步。 如今只消用他的脑子,搭上林老爷的人脉,便能将许茜茹救于水火…… “好,宁公大可放心,便是冲宣王妃的面子,我也定然会将此事办妥当。” 林老爷说着叹了口气,道:“前些时候就听闻宣王妃要返京,我便也匆匆回到了京城,想着有机会也再见一面。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万望宣王妃在路途中不要被带累才好……” 林老爷又拉着宁确的袖子,道:“也还好,还好我回了京,又有宁公相助。咱们定能保住许家……不过宁公这样操劳尽心……” 林老爷说着说着,好像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突地瞪大眼,盯着宁确:“宁公竟然……” 宁确吐了口气,本不欲为外人所知。 但他又按不住,实在也有些想叫人知晓,他如今与许芷更亲近了些……那是眉梢眼角都掩不住的春风得意。 再想到林老爷因太子妃被宣王妃救下的缘故,如今也已是铁打的宣王党。 宁确便没准备再隐瞒下去…… 他张了张嘴:“是,我……” 宁确话没说完,林老爷已然指着他万分震撼地道:“你竟想做宣王殿下的爹!” 宁确:“……”这样说倒也没错。 “宁公实在是……好大的抱负!” 宁确心头苦笑。什么好大的抱负?只盼将来宣王与宣王妃知道了,别打断他的腿就好…… 接下来几日,许茜茹果然不受半点侵扰。 濮阳侯府欲到许家提亲的事,怎会瞒得过旁人?其实一查便知。 但愣是没人登许家的门拿人。 许芷这下终于安了心。 等晚间见了宁确,她也难掩满面的笑意。明明也是生育过一双儿女的人了,如今真真切切地欢喜起来,竟也有几分小女儿的姿态。 宁确一落地,就被她脸上的笑容晃了晃眼。 “夫人……”他刚起了个头。 许芷主动上前一步,夸奖道:“你果真是有本事的,没人登门来抓茜茹。” 宁确道:“那个慧娘被县尉拿下了。” 许芷明白了:“既然方绍的友人只知慧娘,那便干脆引到慧娘的身上去,所以最终是慧娘被带走?这一手实在是……” 她还没说出“厉害”二字。 宁确便摇头道:“不,这不是我的手笔。现在仔细想想当时那县尉的供述,从一开始就是在往慧娘身上引。” 许芷愣住了,实在有些难以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 “一个不知身份来历,一个只存在于旁人口中的慧娘,如今就这样被人抓住了。”宁确顿了下,“可见慧娘只是一枚推动局势的棋子。” 许芷:“棋子?” 她更加一头雾水了。 这怎么就棋子了? 宁确却露出明悟之色:“这次京中疫病,下棋的人……是宣王。” “什么?”怎么同她那好女婿扯上了干系? 许芷纳闷道:“他人都不在京城,如何下棋?” “是啊,这便正是他的高明之处……” 也是他的可怖之处。只是宁确将这后半句话吞进了腹中。 宁确留意到许芷面上的茫然,便耐心地同她解说起来:“方绍也好,其他登门说亲的什么县令之女也好。你也知道这其中有阴谋。” “不错。” “殿下想必也知道,这是冲着宣王府来的。但殿下能直接下令,不准许家与京中其他人家联姻吗?” “……不能。” 宁确点头:“是,这太过强横霸道了。许家人也未必会听,甚至可能还会想,怎么就只允许你的女儿飞黄腾达,而不允许他们翻身跃龙门。 “于是在方绍接近许姑娘的时候,这个慧娘也接近了方绍。 “以慧娘来揭穿方绍的真面目固然有效。但许姑娘心下肯定会很痛苦,长久都会怀疑自己不值得被人喜欢,别人对她的好都是另有所图。何况,推掉了方绍这门亲,那些什么县令之女又该如何推掉呢?难道每一个身边都要安排一个慧娘这样的人吗?” 宁确一口气说到这里,呼吸顿时都轻了轻,随即缓缓道:“他便让方绍去死,引出骨蒸病。” “疫病起,多死那么几个人,是很正常的事。 “谁能不怕死呢?两三月内,都无人敢再登门说媒。两三个月后,疫病消失,嫁娶自由,丝毫不受影响。” “慧娘也是一早准备好的,绝不会有人冤枉到许姑娘的头上。” “但还不够……” 宁确一边说,一边陷入沉思,低声道:“宣王以疫病作幌子,绝不会只是收拾这几个人便停手……他还要借慧娘引出什么来,他要……做什么?” 宁确毕竟对宣王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他虽然在了宣王的阵营之中,但双方并不曾真正交流过。 宁确意识到自己有些忽视了许芷,连忙抬头去看她。 却见许芷也正在看他。 “我自言自语说了太多话……”宁确歉然道。 许芷爽快地一摆手:“我听懂了些,不论如何,只要这是宣王的手笔,那我也就不必忧心清茵的安危了。” 宁确顿时放松下来:“是,不必忧心。宣王殿下……应当会将她护得很好。” 宁确说完,发现许芷还在看他,他顿时呼吸又轻了许多。 “夫人……为何看我?是我今日乱了发冠?”宁确紧张起来。 许芷道:“我瞧你有些不同。” 宁确更紧张了:“何处不同?” 许芷没说话。 何处不同?与薛成栋大不同。 她与薛成栋自然也曾真心喜欢过。但她出身商贾之家,胸中学识浅薄些,少年人的爱慕随着年岁迁移而日渐消磨,剩下的便是二人常说不到一处去。 薛成栋知她不懂朝堂种种。 她也不耐应付薛家后宅之争。 他们不会谈论起这些话…… 宁确怪就怪在,他明知许芷不懂,但还是要讲给她听。 “还是要多谢你。”许芷道。 “此乃宣王神机妙算,我未能出上力气,夫人不必谢我。” “宣王再厉害,我也看不透他的手段,总归要牵肠挂肚。” 宁确动了动唇,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谢的是他的宽慰有力。 宁确脑中突地有个念头升了起来,他厚着脸皮问道:“我待夫人的情意……” 许芷有些坐不住,大抵是不耐听这样肉麻的话。 宁确小心翼翼地说完了后半句:“除夫人身边的人知晓外……宣王妃是不是也知晓?” 许芷有些羞恼,但还是道:“是,清茵一早便瞧出来了。”她说着,还有些咬牙切齿:“你也该藏一藏……” 当初薛成栋都一眼看出来了。 要不是薛成栋先行点破,清茵估计也不会告诉她,她指不准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呢。 宁确又问:“王妃与宣王之亲密,想必二人间少有秘密。” 许芷道:“应当是的。” 宁确笑了起来:“此乃一箭双雕是也。” 许芷满脸困惑:“什么?” 宁确实在难按激动之情,他躬身朝京城外的方向遥遥一拜道:“宣王殿下大恩,我没齿难忘。” 危难处方才见真情,也试出真心。 若无此良机,他恐怕得熬上八百年方才能有妻。 许芷见他动作,一头雾水。 什么大恩? 这下宁确怎么不同她细细解说了? 第290章 再见皇帝 先是七皇子痊愈,再不久梁德帝也大好了。 说来轻松,但前前后后也是将近一月。 京城里死了些人,死得不多,大都是达官贵人。 眼见新年在即,宣王终于带着宣王妃踏入了京城。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入宫拜见。 梁德帝听了禀报,嘴角抽了下:“这路上……也走了近半年吧?” 底下人没敢接话。 “召进来吧。”梁德帝道。 “是。” 薛清茵这厢由轿子抬着入了宫门,而宣王策马行在一旁。 这对夫妻在宫中,可谓是享这等殊荣的独一份儿了。 “许久不曾入宫来,有些变了。”薛清茵卷起帘子,一边看外头的景色,一边道。 宫人走在旁边,道:“不曾变过啊。” 薛清茵撇嘴:“你们都会顶我嘴了,还说没有变?” 宫人呆了下,接不上话。 这些宫人的确变了一批人…… 因而有些新来的,全然未能适应薛清茵的性子。 薛清茵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心底知道这可不是个什么好现象。 极有可能,昔日那些个与她相熟的宫人都被换下了。 “殿下,王妃,到了。”宫人的声音响起。 薛清茵仰头看了看眼前这座大殿,上书“太和”二字。 “这里倒是不曾变过。”薛清茵说着,又问:“怎么不见吴少监出来迎我?” 那宫人茫然道:“什么吴少监?” 薛清茵掐了下指尖,在心底骂了句狗皇帝,然后一拎裙摆,下了轿子,拾级而上,快步就往殿门内走去。 “茵茵。”宣王沉声唤道,飞快地翻身下马去追,“别走太快。” 看得宫人咋舌。 宣王殿下实在宠爱这宣王妃…… 宣王长腿一跨,三两步便追上了薛清茵。 不过这时薛清茵也已经到了门内:“父皇,父皇!”她大声喊。 坐在龙椅上的梁德帝神情一动,有一瞬的怔忡。 仿佛还是往日里宣王在外,薛清茵便气冲冲地,娇蛮地到他跟前来告状一样。 念头轻动间,薛清茵映入了他的眼中。 不同了。 大不同了! 梁德帝瞳孔一张,坐直了身躯。他紧盯着薛清茵的模样…… 她梳着双环望仙髻,着绛色衣裙,外头裹一件雪白的大氅,一走动,那钗环都随之摇晃。 似是从画中走出来,灵动万分。 除她那张脸外,令人无法忽视的是她的腹部,隆起得很是明显。 以至于她这一步一步走得,叫看的人都本能地生出心惊胆战之感,生怕她磕了碰了。 但周遭的宫人只这样看着,没有急着去搬椅子,也没有急着去端茶倒水,取汤婆子。 殿中冷得只剩下薛清茵和紧随而来的宣王的脚步声。 一刹间,梁德帝都有些无从适应。 在从前,宫人们早该在薛清茵进门时就动起来了,不一会儿工夫,堂堂太和殿中就该热闹起来…… 可今日冷啊,实在太冷了。 冷得梁德帝都觉得这些愚钝的宫人啊,的确是不大讨人喜欢。 “父皇,我与宣王这才去了多久,如今就已人走茶凉了么?”薛清茵委屈道。 梁德帝被她的声音拽回思绪。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庞上……如今薛清茵瞧着是更见可怜了。 “怎么一来便要告谁的状?”梁德帝按着眉心道。 “我瞧这宫里头的人,一个个都冷漠得很……从前见着我,还有个笑脸。” “……”梁德帝嘴角抽搐。怎么?就没发现人都换了一批吗? “赐座。”梁德帝道。 宫人们这才动了。 薛清茵道:“怎么也不知道给我拿个垫子来?” 梁德帝:“去拿。” 宫人才又动了。 梁德帝顿时也觉得怪费力的,好像这一手威胁的并不是薛清茵,只是纯让自己不快了。 “瘦了。”梁德帝看着她道。 薛清茵愣了下,想到这狗皇帝演技与她比起来,那叫一个旗鼓相当。她便从善如流地接道:“怎能不瘦呢?路上吐得死去活来……” 梁德帝眼底掠过一道复杂的光,道:“难怪走得这样慢,怎么不来信说明?” 薛清茵嘀咕道:“免叫你们操心啊。” “懂事了?新鲜。”梁德帝哂道。 “我也要做阿娘了,自然要拿出做阿娘的样子。”薛清茵道。 梁德帝闻声,表情有了极微妙的变化。 他心中有些不舒服。 这般情景……本该是和睦温馨的。 但他清楚地知道,什么儿孙环绕,合家美满,这不是属于他的东西……不是。 “长熠。”梁德帝唤着宣王的字,抬头看向了他。 “孟族一战,辛苦你了。”梁德帝叹道。 薛清茵插声:“辛苦的是我。” 梁德帝无奈:“你哪里辛苦了?” “日日为宣王担惊受怕啊……”她看着他,问:“父皇在京中,难道不会为之担惊受怕吗?” 梁德帝的呼吸微窒。 他也看着薛清茵:“……朕自然也会担心宣王。” 他顿了下,心头那股不舒服的感觉更浓了。他反问起薛清茵:“你们在丰城不曾听闻骨蒸病一事?” 薛清茵点头:“听闻了些,很是可怕,否则我们也不会拖到今日才入城。” 梁德帝斥道:“你还好意思问朕,也没见你忧心朕的安危。” 薛清茵问:“父皇病了吗?” 梁德帝动了动唇:“没有。” 薛清茵道:“我就知道父皇吉人自有天相。” 熟悉的拍马屁的口吻。 但梁德帝却笑不出来。 他总觉得薛清茵像是在敷衍他……那种滋味,让梁德帝心头如蚂蚁啃食。 “住在宫中吧。”梁德帝道。 薛清茵露出为难之色:“不回宣王府吗?我还想着去见见阿娘,见见昔日的朋友……” 梁德帝冷声道:“在宫中过了新年再走。”他顿了下,又道:“你在京中哪里来的朋友?别以为朕不知道。往日里有哪家姑娘肯和你一起玩?” 他又道:“住在宫中,又不是不允许你出宫去,你要去许家,自己去就是了。还要朕命人用轿子抬你去吗?” 薛清茵道:“这个好,让禁卫抬我去。” 梁德帝:“禁卫岂能用到这样的地方?” 薛清茵问:“为何不能?”她道:“我看现在京中的人都瞧不起我和宣王啦,须得有几个禁卫给我做做脸面才好呢。” 梁德帝沉默片刻,最后不耐烦地道:“好好,给你就是。” 他能看透臣子们的心。 这一刻,却有些分辨不清从薛清茵这张嘴里说出来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又看了看薛清茵的肚子,低声道:“行路辛苦,先歇下吧。” 宫人应声,便领着薛清茵二人去往他们将要住的宫殿。 梁德帝在座位上坐了会儿,起身走到镜前。 这些日子里,他也瘦了许多。 他们是看不见?还是不想问呢? 梁德帝心头升起一股难堪的暴戾,心好似被人一把攥紧……用力攥紧,便能生生挤出血来。 梁德帝冷着脸,打碎了跟前的镜子。 他问:“薛公子如何了?” 身边的内侍道:“今日好些了。” 那心中的天平,偏倒了下来。 梁德帝道:“晚些时候让宣王来见朕。” “是。” 梁德帝打发走了身边伺候的宫人,又唤来了禁卫。 “那个慧娘……审问出什么东西了吗?” 禁卫道:“她说不清楚疫病是怎么来的……她只说方绍爱她爱得紧。” 梁德帝不耐烦听这些儿女情长,刚皱起眉,那禁卫紧跟着道:“但这个慧娘的身份,有些来头。” “什么来头?” “她与魏王侧妃是姐妹。” 魏王侧妃……乔心玉是独女。 梁德帝记了起来:“魏王有个侧妃姓江?” 禁卫应声:“回陛下,正是。慧娘大名江慧,曾与一男子有私。该男子后来卷入科举舞弊案中,被处死。江慧便登了魏王府门,求魏王救命……” “若这江慧貌美,想必当时魏王心动了吧。”梁德帝语气漠然,很是了解魏王这个蠢货的性情。 “……是。但后来徐家出事,魏王闭门不出,不愿再沾上半点相干。江慧也只得离开魏王府,此后就没了下落。” “没了下落?江家不曾报官?” “他们不敢。这会害得江家女眷都背负恶名,此后嫁人就难了。他们对外只说这个女儿暴病而亡。” “一个柔弱女子,失踪后怎么活到今日的?” “是,小人也在思虑这个问题。想来想去,只能想到……她离开魏王府后,有人收留了她。方绍与她相识不过半月,不会是方绍。” 梁德帝常年与各种阴谋心计打交道,此时他又怎会嗅不出其中的味道? “再查。” “是。” 第291章 声音小点 皇宫之中,布置得自然是富丽堂皇,舒适又温暖。 薛清茵沐浴更衣,便钻进了被窝。 回到京城,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群狼环伺。 大抵是因为如今还没真正撕破脸…… 哎,睡觉! 另一厢。 殿内的灯点了许久,宫人进门来正要俯首灭灯。 “别动。”床上的人一下坐了起来。 惊了宫人一跳:“公主殿下……还、还不睡吗?” “我……睡不着。” 宫人安抚她道:“那劳什子骨蒸病已经过去了,殿下不必再忧心了。” “我知道。” “那殿下为何难以安眠?”宫人惊讶。 她记得公主已经很久不曾做噩梦难以入睡了…… 四公主拢着单薄的外衣,呆呆坐在床头,没有应答。 她只是……因有故人来。 她想见,而又不能见,辗转难眠。 “殿下睡吧,有什么惦记的事,咱明个儿再去处置。”宫人又劝道。 四公主自打脱离了婉嫔之后,在宫中的地位愈见涨高,她改了些性情,身边的宫人也都渐渐待她真心实意了。 她现在也是有几个心腹的人了。 听这宫人这样真切地劝她,四公主回过神,一下精神许多道:“你说得对。” 她应该早些睡下。 睡一觉起来,想必明日便能见着面了。 宣王携她回京,皇帝总应该摆上一桌家宴吧……到时候,她便自然而然能见上了。 四公主飞快地躺了回去。 “灭灯。”她道。 动作之快,令宫人都错愕不及。 这就……劝好啦? 那厢宣王缓缓起身,准备跟着宫人去见皇帝。 薛清茵却一下惊醒过来,揪住了他的袖子:“去哪里?”她嗓音嘶哑地问道。 宣王回头看她。 见她睡得迷迷糊糊,但还是强撑起眼皮,模样实在可怜又可爱。 他抬手盖住她的眼,道:“去去就来。” 薛清茵勉强打起点精神:“去见皇帝吗?” “嗯。” “不带我去?” “茵茵歇息。” “他……不会欺负你吧?” 宣王看着她。 她已见识了他的城府,却还说出这般的话。 是不愿他吃半点委屈吗? 薛清茵嘟哝道:“我噎人比你厉害多了,我若去,只管说两三句话,就叫他心里难受得紧。” 宣王揽住她:“嗯,那我抱你过去。” 薛清茵觉得这不错,当即又闭上眼安心睡过去了。 片刻后。 梁德帝:“朕只召见了你。” 宣王平静道:“茵茵离不得儿臣。” 梁德帝:“……” 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没有身孕时,都娇气得要命。何况是如今这副模样。 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梁德帝问了益州的情况,问了孟族,又关心了宣王夫妻。随后才道:“太子应当在等你。” 说完,梁德帝便观察起了宣王的反应。 宣王道:“儿臣去东宫探望一二。” “去吧。” 宣王起身,又去抱薛清茵。 薛清茵旁边放着炉子,暖意融融下,她睡得更熟了。 梁德帝见到宣王的动作,实在忍不住道:“你还带她去?” 宣王直视梁德帝的双眼,道:“嗯。茵茵醒来若见我没带她,要生气。她如今沾不得气。” 那一刹间,梁德帝觉得宣王好似也在观察他的反应。 殿内气氛沉寂,有种漠然无言的交锋。 梁德帝眼底涌现了一些看不分明的情绪,他一笑,打破了沉寂:“朕这是等了个祖宗回来啊。” 宣王嘴角牵动,似是也露出了点笑容。 尔后他才抱着薛清茵出去了。 东宫此时已经歇下,但却因为宣王的到来,宫中上下都生生从冬日的被窝里拔了出来。 太子入冬后,身子尤其不好。 眼见着骨蒸病的事要过去了,太子能顺利喘上一口气了,这也能好好睡觉了。 宫人却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唤道:“殿下,宣王来了。” 太子一个激灵惊醒了。 “几时了?”他问。 宫人答:“子时了。” 太子:“……”“宣王何时对孤的事这样上心了?这么迫不及待大半夜的都要来见孤?” 太子被服侍着坐起来,拉长了脸,用“如丧考妣”四字来形容,最是恰当不过。 但该演的戏还是要演。 谁叫虎符和那些东西都丢了呢……他已无法顶替宣王的名字,去收拢章太子的旧部。 眼下他那父皇强横无情,他便也只有委屈求生,再寄希望于宣王。 当听见脚步声响起时,太子几乎是立刻开了口:“你终于回来了。” 他的语气里透着疲惫和痛苦。 但等看清来人怀里还抱了个人的时候,太子酝酿诸多的情绪一下戛然而止。 “你怎么……” “太子病了?”宣王问。 太子在那里定了一会儿。 宣王来见他,都非要将薛清茵带在身边……薛清茵不是说又有孕了吗?这一路也不怕又颠簸得滑了胎? 本该忆往昔,唤起兄弟情深……就这样被搅合了。 太子振作精神,应声:“嗯。父皇交予了很多朝政上的事务予我。 “恭喜太子。”宣王冷淡道。 “恭喜什么?你以为父皇终于又看重我了吗?父皇这是借故名正言顺地送我去死。他铲除了我们的外家,从那时起,他就不再拿我们当他的儿子了。”太子苦笑。 宣王没说话。 太子心底“咯噔”一声,觉得宣王平静得有些过了分。 太子一边窥着他的脸色,一边道:“你知道父皇真正属意的人是谁吗?” 宣王:“七皇子。” 太子变了脸色:“你怎么知道?”这本该由他来说。 当拥有共同的外敌时,他们才能重新团结如初。太子想得很清楚。 但宣王出乎了他的意料。 宣王语气冷淡:“囊括董贤妃所出的七皇子、九皇女在内,共十三个皇嗣都养在了西大内。他们自出生,就鲜少与自己的母亲相见。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母族不显赫。” “……是这样,没错。”太子看着宣王的目光有了变化。 “自一开始,储君就该是从他们之中诞生。”宣王道。 太子变了脸色:“怎么可能?” 梁德帝是个合格的皇帝,他竭力地在这条路上奔走着。 昔日的婉贵妃,如今的婉嫔,非他所爱。 而他之所爱,又从未给他留下子嗣。 他要挑选未来的储君,便全然是出自对朝局江山的考量。 他铲除皇后的母族,斩断北方世家大族的根系,今日又将徐家一系倾覆。 梁德帝的念头一直都没动摇过。 他要拔除外戚对皇权的威胁。 因而这些皇嗣被单独养在西大内,与正宫相隔甚远,与自己的生母也相隔甚远。 这样就可避免,他们将来长大后受母子情上的束缚。 一定程度上的冷落,也能让他们免去宫斗的戕害。 但婉嫔等人对此一无所知。 那些出身显赫的皇妃能将子嗣养在身边,还以为是自己得宠有权势地位的象征。 太子也好,魏王也罢。他们还在为自己谋划,争夺父亲宠爱的时候,宣王就已然看得分明了。 “……那为什么是七皇子?既然你说储君是从他们之中诞生,为什么偏偏是七皇子?”太子厉声问。 他可以接受他的父皇是个昏聩之人,因为独爱一人,对其他人生下的孩子都不屑一顾,薄情冷酷。 这样他今日的人生,便都是梁德帝和那个该死的宣王的生母造成的。 他不能接受……从他出生那一刻,因为他的母亲出身北方大族,就注定了他无法登上大位! 他不能接受! 若是如此……他又该怨怼谁呢? 怨怼自己生得不好吗? 宣王将太子的神情收入眼底,道:“你不是很清楚吗?董贤妃升位分,七皇子和九皇女被接出西大内,住进大梁正宫。旁人以为是董贤妃得宠,子凭母贵。实际是七皇子被相中了。” 太子露出隐隐癫狂之色,喃喃接声道:“父皇还为他请了老师……史元、裘正……都是大儒。父皇属意他,父皇属意他……我登不了大位。” 太子低头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又抬起头盯住宣王:“那么你呢?你就不妒忌那七皇子吗?你辛辛苦苦行军打仗数年,却只能被赶去益州这样的地方。七皇子,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凭什么却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说了这么多,太子终于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宣王却对他漠然道:“声音小点。” 太子喉头一哽:“你……” 宣王捂住了薛清茵的双耳:“莫要将她吵醒。” 太子胸口一窒。 他的痛苦和愤怒,他的嫉妒和崩溃,还有迫在眉睫……在宣王这里,却不过是“别吵醒了薛清茵”。 第292章 发疯 “动动脑子。”宣王为薛清茵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才接着对太子出声,语气冷酷。 太子冷静些许,压下心头的狂躁。 他脑中飞快地掠过了一道念头。 “不可能……”太子自说自话出声。 宣王没看他。 太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宣王:“你很早就知道皇储要从他们中间挑了?” 宣王没回答。 太子也不需要他回答了,太子接着激动地往下道:“为什么会是七皇子呢?不是因为你知道他被接出了西大内。” “这么多皇嗣,七皇子怎么从中脱颖而出的?挑选的标准是什么?” “这么多皇嗣,你也不知道谁会是最后的赢家。那你就干脆亲手制造一个出来,对不对?” “你用了什么法子,让七皇子一定会被选中?” 太子说到这里,对问题的答案都不是那么在意了。 他只是看着宣王,眼底隐隐透出了一分惊惧。 太早了,宣王的局布得太早了。 他发现自己原来好像……从来没看清过宣王。 世人都以为战场之上骁勇者,大都心思粗直浅薄。 但宣王的城府呢…… 太子不知道其深几何。 “你为什么帮七皇子?”太子挤出声音,难掩愤怒。 这简直比得知他压根没有继承权还要令他发疯。 宣王本该是帮他的! 宣王的一切本该是他的囊中物! “哪怕你要自己登上大位呢……你为什么帮他?”太子失态地起身,冲到了宣王跟前。 宣王反手拔出了随身的剑,直指太子的喉咙:“坐下。”他的语气依旧冷酷。 “我同你说过了,莫要将她吵醒。”他冰冷地看着太子。 太子死死地盯着他,往前动了动。 宣王丝毫没有收剑之意。 剑尖就这样刺破了皮肤,疼得太子一激灵,认清了现实。 太子跌坐回去,面色惨白,模样颓然。 没了虎符这些东西,也没了皇帝的宠爱,更没有母族的相助…… 这些都不算什么。 因为皇后死前,把宣王留给了他做他手中那把最锋利的剑。 可现在……这把剑对准了他。 “你很清楚我为什么登不了大位。”宣王抱着薛清茵起身。 太子身形一颤。 这话的意思是……宣王知道了一切真相? 太子猛地抬起头:“你今日是故意来奚落我的,你故意叫我如此狼狈,故意看我在你跟前发疯……” “可你就不怕我将你的事告诉父皇吗?父皇若晓得你已经获知一切真相……”太子抓紧扶手,斜着眼看向宣王。 宣王起来的身形高大,纵使怀中抱了个人,却也叫太子觉得压迫感十足。 宣王浑不在意地道:“你去吧。你提起那桩陈年旧事,揭开父皇心中隐秘,他杀的第一个人便是你。” 太子顿时闭了嘴。 “你当谢我。”宣王不紧不慢地道。 太子知道他在说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皇帝要为宣王的生母寻个合适的身份,他的母亲做不了皇后,他也成不了太子…… 但也就此止步于太子了。 太子脸上发烧,又是妒忌又是羞耻又是愤怒。 “史元、裘正,还算不得大儒。不日后,七皇子应当会有一位名震天下的大儒来做他的老师。届时,他会正式进入众人的视线之中。”宣王轻描淡写。 太子想问是谁。 但很快,他明白了…… “肖家……肖家人要给七皇子做老师?”太子嫉妒得面容都扭曲了。 他那太子妃的娘家,淮南肖氏,世代大儒。梁德帝欲请入朝,肖氏都不肯,只说愿做一方之师,教化世人。 肖氏这一手拒绝得极好,与徐家就形成了鲜明对比。 徐家在肖氏跟前,都显得庸俗许多。 烟雨江南一带富庶之地,无不尊崇肖氏者。他们认为肖氏才是真正的大儒。 “当年……我与太子妃成婚,都未能请得动他们……”太子在极度刺激下,身形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爱慕她,与她成婚,是理所当然之事,岂算恩情?” “我给了她太子妃之位!是我让肖氏成了皇亲国戚!” 太子吼完,对上宣王的目光。 只觉得宣王如同在看一头猪。 太子喉中一紧,讽刺地笑笑:“好,我知道了,倒是我成全了你们与肖氏的缘分。我与她成婚算不得恩情,但你那王妃救了她,却成了实打实的救命之恩……肖氏为此,也肯放下那清高身段。” 太子真是恨极:“这顽固不化的淮南肖氏!该死的肖氏!” 他说完,又垂下眼死死盯住了薛清茵。 他问:“几个月了?” 都是她…… 是她与宣王成婚,使宣王有了新的家,从此彻底与东宫离了心。是她多事救了太子妃,使肖氏倒向了宣王。她如今又有了孕,从此便要成一家三口了。 这皇宫里,阴冷、残酷,如一片深不见底的沼泽。 他们都长在这阴暗的逼仄之中。 凭什么……凭什么宣王就要去拥抱阳光了? “不要这样看她。”宣王冷冷道。 “你难道还要挖了我的眼睛吗?”太子知道一切已无可挽回,只能发疯似的大笑起来。 “我会。”宣王吐出两个字。 太子背脊一凉,退后几步,再没有开口。 宣王往殿外走去。 太子不自觉地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寒意钻进了他的骨头缝。 他喃喃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一改蛰伏之态。 如今的宣王可怖极了。 宫人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等宣王走后,便匆匆走了进来:“殿下。” 太子却跌坐在地上,脖颈被剑尖划破的地方还在往外渗血。 他伏地痛苦地嘶吼起来。 他害怕。 害怕宣王这人无情起来,真会在哪日挖了他的眼睛。 他嫉妒。 他嫉妒七皇子走上了顺利坦途。 他嫉妒宣王有了家,嫉妒得发了疯。 第二日。 梁德帝的确在宫中摆了家宴。 四公主、太子夫妻,乃至柳月蓉和乔心玉都受了邀。 柳月蓉不敢进宫,生怕被薛清茵看见她狼狈的样子,便称病了。 太子也说病了,来的就只有太子妃一人。 等到众人到齐,独独就差了宣王夫妻这两位正主。 梁德帝一问。 宫人擦了擦汗,答道:“宣王妃还没睡醒。” 四公主闻声,强行压下了心头的失望。 乔心玉也垂着头,掩住了眼底的几分想念。 太子妃亦如此。 这里的每个人都在藏。 但宫人们一无所知。 他们只暗暗心道,这宣王妃架子也太大了…… 梁德帝无奈:“她身子重,嗜睡些也正常,让膳食局晚些时候再呈食物上来。” 说罢,梁德帝便起身先去处置政务。 这时太子妃起身道:“父皇,近日东宫奴仆懒怠……” 自打太子妃身子养好后,梁德帝便予了她不少权利,这也是为安抚她。 除此外决口不提让她回扬州的话。 毕竟太子妃要同太子和离,传出去实在是天大的皇家笑话。 断了人家回家的念想,自然就要让人家在东宫过得舒坦。 梁德帝听她提起东宫奴仆,便道:“你过来仔细与朕说一说,哪些人胆敢这样无礼?” 太子妃跟了上去,等行到偏殿,却是突然跪了下来,叩头道:“儿媳自请回扬州。” “太子何处做得不妥?” “儿媳本已心死,只是惦念父皇待儿媳着实不薄,便想着还是留在东宫……可与太子日日相对,心中实在煎熬。” 梁德帝俯视着她。 太子妃道:“儿媳的叔祖,想入京来。他一身学识无处用,只愿货与帝王家。” 梁德帝惊讶道:“那是一桩美事,起来吧,你身子也不大好,何必跪着。” 肖家大儒,先帝在世再三请入朝,肖氏都不肯应。如今入朝来,岂不是无形之中表明,他更甚于先帝。 唯有当今圣明,才能引得争相前来。 写入史书,也会是一桩美谈。 太子妃以自己还家来做交换,说穿了便是利益上的交易。 梁德帝反而不会怀疑其中有异。 “朕也知你不易,但礼不可废。你可以还家,但肖氏女要永远留在东宫。”梁德帝叹了口气道,“你可愿意?” 太子妃又叩首,道:“愿意。” 也就是说,从此她要改换身份,世人只知太子妃肖氏女仍在东宫,那就不会损伤皇室的颜面了。 这时有宫人小心翼翼地来到偏殿:“陛下……宣王与宣王妃到了。” “那便过去吧。”梁德帝走在前。 太子妃这才也起身,跟在后面。 他们一前一后,重新跨入殿中。 这厢薛清茵也和宣王从正门而入。 他们打了个照面。 太子妃冲薛清茵粲然一笑,但一转即收。 第293章 他不是阿娘的亲儿子 坐入席间,太子妃罕见地让宫人给自己倒了酒。 “正逢宣王与宣王妃回京,该是喜事,儿媳先敬父皇。想必今年过年,该是极热闹的……”太子妃说着先敬了皇帝。 随后是宣王,四公主……每一个人都没有落下,对谁都显得客气而疏离。 太子妃是第一个醉的。 “扶她回去吧。”梁德帝下令。 宫人应声上前,太子妃依势埋首在宫人的胳膊上,目光从缝隙间扫过薛清茵和宣王……一直到被扶出了大殿,她才合上眼。 薛清茵都没想到,太子妃居然在宫中留了这么久……她以为早该回扬州去了。 薛清茵没有表露出半点疑惑和关心之色,只问:“怎么不见金雀公主?” 梁德帝道:“在封地上。” 薛清茵点了下头,看来当初她对金雀公主说的话,她听进去了,没有再耗在京城里。 梁德帝笑道:“你还记得问起她……说起来,她也该是你和宣王的媒人。” 薛清茵点头:“是啊,若非公主府上一见,哪有后头的事呢。可惜公主去了封地上,不然今个儿见了面,她这位大媒人,也该给她还未出世的好侄子封个大红包才是。” 梁德帝:“……”三两句话都离不开好处是吧。 四公主听了这对话,坐在旁边跟蚂蚁咬也差不多。 她多希望薛清茵也问问她。 但她心头也明白,薛清茵不能问。 薛清茵说着话,这时候又看向了乔心玉:“乔侧妃这是……生了?” 乔心玉木着脸点了下头,生怕露馅儿暴露了二人关系的亲近。 薛清茵没有再问。 既然乔心玉的孩子平安生了下来,魏王府就应该落入了她的掌控之中。柳月蓉彻底失势了。 薛清茵叹气,心道这饭吃得没滋味儿……有梁德帝在,说话都不随性。 梁德帝问:“叹什么气?谁又委屈着你了?” 薛清茵恹恹道:“这不是想着我还有些日子要熬吗?” 梁德帝问:“还吐?” 薛清茵摇头:“好些了。但还有些别的毛病呢。” 没这个孩子就好了。梁德帝心道。 但话却是不能说出口的。 薛清茵随便吃了几口,便要出宫去见许芷。 梁德帝也觉得这饭吃着没滋味儿,远没了先前的和乐融融,放松自在。 他当即点了几个禁卫,让人陪着薛清茵出宫去。 “别在外头待太晚,回来碰上宫禁,朕可不会派人来接你。”梁德帝交代了一句。 薛清茵应声:“知道知道。” 乍看还真像亲父女似的。 其余人也没插话的机会,只能小心又克制地目送着薛清茵和宣王远去。 跨出殿门,薛清茵走得很慢,她和宣王一边并肩而行,一边悄悄咬耳朵道:“昨夜你真带我一块儿去了吗?” 宣王:“去了。” 薛清茵纳闷:“那我怎么半点记忆也没有?”她抬手拍了拍脑袋:“当真一孕傻三年么?” “你睡得很沉。”宣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免得她再拍自己。 “为何不叫醒我?” “茵茵,你要知晓,只要我带上你,便足够叫他们生气了。” 薛清茵咂嘴:“是吗?我这么招人恨?” “不是招人恨。……他们会妒忌,会妒忌我拥有你。” 薛清茵一下哑了火,耳朵都有点烧。她有这么好? 他们随后乘坐轿子出了宫门,一顶新的软轿已经在那里等了。 禁卫走过去,抬起软轿,对薛清茵道:“王妃请。” 薛清茵道:“记得在城中绕一圈儿。” 禁卫嘴角抽了抽,但还是听从了命令:“是。” 薛清茵心道,要和皇帝撕破脸是一回事,这完全不影响她继续借皇帝的势,让京城里的人知道她宣王妃还是横着走路的。 许家门房远远便见威风凛凛一行人近了。 门房还当是来抓什么人的,连忙道:“快,快去找老爷和姑奶奶!” 薛清茵见他们动作慌乱,无奈地将脑袋完全探出去:“瞧瞧,不认得了?” 门房在原地足足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失声道:“表姑娘!” 这话一出。 许芪等人也出来了。 “哎呀!我的大外甥女!”许芪大哭起来,“你、你回来了!” 许芪一下就什么都不怕了。 宣王此时驱马上前。 许家上下见了他,更是一惊,连忙跪地行礼:“拜见宣王殿下。” 许芷一步上前,双眼噙满了泪水。 她眼看着宣王翻身下马,又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女儿从轿子上抱下来。 等薛清茵稳,众人也都瞧见了她隆起的小腹。 许芷鼻间一酸,骂道:“你身子这样,回来作什么?你路上若有个好歹……” 薛清茵眼圈一红,道:“有人逼我回来。” 许芷听得心头一惊,难道是皇帝逼回来的? 那这话可不能在外头说啊!这傻孩子! 许芷顾不得其它,上前一把握住了薛清茵的手,将人直直往里带。 许芪便战战兢兢地去招待宣王了。 许芪也嘀咕呢:“殿下着实不该带王妃回来,京中那个什么骨蒸病,还不知道走了没有……好在咱们家没人染病。” 他说着一怔,看向了跟在宣王身后的人:“这位是?” “御医。” 许芪疑惑不解:“咱们没人得病啊,殿下怎么还带了御医来?” “用得上。”宣王简明扼要,语气冷淡。 这厢许芷拉着薛清茵到了自己的院中。 薛清茵转头屏退左右,然后将之前贺松宁写给她的信,掏了出来。 她想来想去,许芷这里实在是个无解的难题。 她的确不是许芷的女儿…… 她只是一个贪恋许芷母爱的,一个外来的人……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与贺松宁的确也没甚么区别。 可事情摆在那里总要处置的。 就如那跗骨之蛆,再痛,也要将它从伤口里挖出来。之后是死是活,便听天由命。 “阿娘,请看。”薛清茵双手递上。 许芷接过来,疑惑道:“嗯?给我看这个作甚?……似是你大哥的字迹。” 薛清茵缓缓攥紧了手指,呼吸变得缓慢。 一路上做了许多心理建设,但真到了面前,还是觉得呼吸不过来。 无事……无事……这是最恰当的时机了。 她怀着身孕,她的阿娘会舍不得同她生那样大的气的……是吧? 薛清茵的视线恍惚模糊了一瞬。 这时许芷颤抖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薛清茵的视线重新恢复了清明,她的目光落到了许芷的脸上。 许芷脸色煞白,眼底火焰跳动,似有无边的愤怒和震惊。 “是大哥写给我的信,是大哥逼我回来的。” 许芷张了张嘴,眼底流露出仓皇之意,喉中被堵了个结结实实,到底是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 薛清茵吸了吸鼻子,轻声道:“我知道阿娘心中有诸多疑惑,听我慢慢讲吧。” “先说说大哥为什么逼我回来吧……” “大哥回京时那一身伤,是我捅的。” “薛清茵!”许芷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她整个人了起来,身体发抖。 “阿娘别急,听我讲……大哥逼我回来,兴许是要同我算账的。” “而我为什么要捅大哥呢?因为我很早就知道,大哥不是阿娘的儿子。大哥一心想利用我的美貌,为他夺位做垫脚石。” 第294章 你胡说! “你……你胡说八道你……” “阿娘。我以前就同你提起过,你还记得吗?可是你不信我的话。” “是,你让我怎么信?我现在也不信!” “他是皇帝的私生子,本名贺松宁。他为什么对我不假辞色,而对薛清荷有所偏爱?他为何与阿娘始终没那么亲近?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清楚自己的身世。父亲当然也清楚。当初正是父亲从皇帝手中接过来,替换掉了阿娘的儿子。” 许芷睚眦欲裂:“清茵,你胡说。” “阿娘!你仔细看看这封信,这就是大哥的笔迹,你是认得的,对吗?”薛清茵也了起来。 许芷当然认得…… 薛清茵接着道:“你看信中他是如何写的?他拿你来威胁我。阿娘,他若是你的亲生儿子,他会拿你来威胁我吗?” 许芷的身形晃了晃,实在难以消化这样巨大的冲击。 “我……我会去问薛成栋。”许芷从齿间挤出声音。 薛清茵叹气:“阿娘,牵扯到皇室,他不会说的。” 许芷面露茫然,眼泪夺眶而出:“那我该去哪里问?我怎么相信?我要怎么相信我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 “过两日,我会和大哥见一面。阿娘若想知道真相,可以躲在暗处听。” “这是你早就想好的?” “是。我在路上想了很久,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使阿娘平静地接受这个结果。我不知道要怎么样,阿娘……才不会恨我。但我知道欺瞒无用,唯有坦诚。”薛清茵的声音弱了些。 她双眼通红,但没有哭出来。 许芷再没开口,她看着薛清茵,的确感觉到了一分陌生。 这个立在她面前的女儿,冷静,坚韧,有条不紊。 和往日里只在她跟前撒娇耍懒的模样不同…… “你走吧。”许芷艰难地挤出声音。 她又看了看薛清茵的肚子,极力克制住自己没有再说更多的话。 薛清茵又吸了吸鼻子,依言转身离开。 “怎么这么快就说完话了?”许芪听见脚步声,转头就看见了薛清茵。 “母女俩说话还说哭了?”许芪笑了笑,“你阿娘就是又想你,又怕你回来。” 薛清茵一言不发,只走到了宣王跟前。 宣王抬手一揽,将她抱了起来。 他问:“何处疼?” 薛清茵扯了下嘴角,咧出个难看的笑:“我不疼……她疼。” 宣王扫了一眼旁边立着的御医,御医会意,立刻对许芪道:“烦请带路。” 许芪愣愣出声:“带路?带什么路?” “带他去见阿娘。”薛清茵埋首在宣王胸口,瓮声瓮气道。 许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只得依言照做。 这厢进到许芷的院中,许芪一瞧,许芷立在那里,身形摇晃,像是立不稳。 满眼都是血丝,脸上的泪痕都还未干。 许芪傻了眼,连忙走上去问:“这是怎么了?吵架了?你说你,和清茵吵什么架啊?她可是怀着孩子呐。” 许芷抬手托住额头:“头疼……” “怎么头疼了?那倒是巧。”许芪说着,赶紧给御医让出路来,“快快,请为我妹妹诊治一番。” 御医沉着冷静,取出手枕,又让丫鬟扶着许芷坐下。 许芷眼前阵阵发黑,但她依稀能辨出御医的打扮。 “宣王妃……让你来的?” 御医道:“是。” 她思虑周全…… 她为她着想。 可是……为什么要说她顶替了她的女儿呢? 怎么会这样呢? 许芷喉中挤出一声悲恸的哭。 许芪被吓坏了:“这到底怎么了?怎么了啊?” 那厢宣王抱着薛清茵走出许家,回到了轿中。 禁卫见情况不对,心下也有些打鼓。 今日出个门,宣王妃又受委屈了?那回去不又得告状? 他们重新抬起轿子。 轿中安静极了。 半晌,薛清茵才吐了口气,头也不抬地道:“怎么办?她真是伤心极了。” 宣王一向冷硬的语调里,到底是多了几分温柔。 “别担心她,有宁确。” “宁确?他能行吗?” “能。京中盛行骨蒸病时,只要他不是个蠢人,只要他揣着一颗真心,他与你阿娘的关系便应当更亲近些了。” 薛清茵有了点精神,她揪着宣王的衣服用力点力气。 她喃喃道:“哦对……多谢你。没有了我,没有了贺松宁,没有了薛成栋。她还有她的亲人,还有宁确去填平情感上的缺失。” “你想得很周到。”嘴上说的是夸奖的话,但从薛清茵口中吐出来,也是恹恹的。 宣王摸了摸她的脑袋:“茵茵,你我何必言谢。” 他抬起她的下巴,亲了下她颤动的,被泪水打湿的眼皮,他道:“她有宁确,茵茵,你还有我。” 薛清茵“哇”一声大哭了出来,抽抽噎噎地应道:“嗯……嗯……” 宣王捉住她的手,带动着摸向她的腹部。 他的手掌紧贴着她的手背,她的手心便贴住了自己的肚皮。 他道:“还有我们的孩子。” 薛清茵艰难地点了下头,哭得依旧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嗯……” 宣王抱着薛清茵一路回到了居住的宫殿。 梁德帝听闻后,召禁卫过去问了几句。 禁卫也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只说好像是许芷病了,还带了御医去。 梁德帝皱眉:“宣王也敢让薛清茵去见?万一染病呢。” 薛清茵被宣王放在榻上睡了会儿,醒来的时候,正好有宫人进门道:“陛下赏了些东西给王妃。” 薛清茵提不起精神:“嗯,拿来吧。” 宫人连忙捧到她跟前。 有什么流光溢彩的水晶雕,什么寓意多子多福的石榴宝石摆件…… 薛清茵抬手摸了两下,手便又没劲儿地耷了下来。 “都收起来吧。”宣王沉声道。 宫人应声,退下之前,小心地窥了窥薛清茵的脸色。 转头禀报给了梁德帝。 梁德帝大为惊讶:“这么伤心?难不成是那许芷快死了?” 宫人答不上来。 当然梁德帝也不需要他们答。 他想着明日召薛清茵过来瞧瞧…… 宫人走后,宣王又将薛清茵抱了起来,他问:“想吃什么?” 薛清茵问:“贺松宁呢?回京来还没见着他人。” “病了。” “哦,病了啊。”薛清茵也高兴不起来。反正贺松宁是病不死的。 薛清茵咬了下唇:“我得见他一面。” 宣王不想贺松宁再见到薛清茵。 贺松宁心狠手辣,又怀着不该有的心思…… 他看了看薛清茵的模样。 像是霜冻后的花叶,耷拉着。 “……好。”宣王道,“我寻个时候离宫。我不离宫,他没有机会见你。” “怎么才能让阿娘也进宫呢?或者,我在宫外见贺松宁……” “宫外相见,他会起疑。就在宫中吧。要进宫,须过皇帝的明路,这不难……其余的事我来办。”宣王沉声道。 第295章 请君入瓮来 翌日,梁德帝召见薛清茵。 薛清茵闻声在床榻上翻了个身:“走不动,不去。” 宫人只得原话禀报回去。 梁德帝无语起身:“朕亲自去瞧瞧。” 梁德帝亲至,惹得殿中宫人慌忙行礼都来不及。 梁德帝也不看他们,只径直往里走去。 那床榻边的绛色床帐垂下,将里头人的身影掩了个结结实实,梁德帝也就不必顾忌那样多的忌讳,一路走到床边才停住。 “怎么了?朕召见也不来?可知此乃大罪?” “起不来。”薛清茵蒙着被子,透出点声音。 “又是走不动,又是起不来。病了?” “没趣儿。” 梁德帝气笑了:“让你面圣,你还计较什么有趣儿没趣儿?” 薛清茵有气无力道:“自打有了孕,这日子便没趣儿得紧。许多地方去不得,许多事干不得,许多吃的也吃不得……” 薛清茵说着说着,低声哭起来。 梁德帝还没听她哭过。 从来只有她叫别人气哭的道理。 而薛清茵哭的声音又细又轻,像是随时要哭断了气儿一样。 梁德帝面色一沉:“把人扶起来,别哭昏过去了。” 宫人连忙战战兢兢地撩帘帐,又把薛清茵从被子里挖出来。 薛清茵哭得一双眼红彤彤的,整个人都透着股厌世的气息。 梁德帝道:“朕寻几个人来陪你,如何?” 薛清茵没接话。 只是哭。 哭得梁德帝心下也如细细密密的针扎一般。 他算知道宣王为何喜欢她喜欢得要命了。 大抵是招架不住她这样的…… “你到底想要什么?往日里什么都敢要,今日怎么成了锯嘴葫芦?”梁德帝问她。 “让我阿娘进宫来陪我。” “你不是可以出宫见她?” “累。” “……好,那便让她进宫。她有诰命在身,进宫也不算违了规矩。” “我要看剑舞。” “……不行。宫中不许动兵器。” “那让那几个禁卫跳舞给我看。” “……”“他们堂堂禁卫,岂能跳舞任你嬉弄?” “哦,那演个摔跤吧。” 梁德帝想了一下禁卫脱了上衣演摔跤那幅画面,忍了又忍:“……你是想让宣王提剑把他们脑袋都砍了吗?” 薛清茵道:“看吧,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没趣儿!” 梁德帝拿她无法,只好问:“宣王去了何处?” 没等宫人回答,薛清茵先开口了:“去了东宫。”她不高兴地皱了下鼻子:“那太子比我还重要么?” 梁德帝骂道:“那是兄弟手足,你怎么还比上了?” 不过他心下却是万分平静。 东宫那厢会想办法留住宣王,太子知道,宣王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梁德帝看着薛清茵道:“你总是这般脾气,不怕哪日宣王忍不得了?” 薛清茵叹气:“那便改嫁呗。” 梁德帝又骂:“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 薛清茵道:“没趣儿,只能说些胡话来玩了。” 梁德帝道:“明日朕让四公主来陪你玩,还有些王公勋贵家中的女眷,也可进宫来陪你……” “玩什么?与她们聊诗书琴棋?我一概不会。” 什么都不会,说得还挺理直气壮。 梁德帝只好道:“让禁卫打马球给你们看……” “光看?” “你同她们几个赌一赌谁赢。” 薛清茵道:“这个有点意思,我能拿陛下赏赐的东西去赌吗?” “……随你。” 梁德帝被她气了一通,走出去,觉得脑子都漏风。 但等回到太和殿,心情又无端好了些。 好似又从那枯燥的,从来一成不变的皇宫生活中,脱离出来了会儿。 梁德帝摩挲了下指尖,问身边的人:“薛公子怎么样了?” “快要大好了。”那人答。 梁德帝点点头:“那便好。” 不过很快,他又皱了下眉。说起来,此次骨蒸病,死的人……并不多。 …… 贺松宁病愈了。 他终于得以走出了大殿。 毕竟他不是正儿八经的皇嗣,他病后住的大殿偏僻,和正宫、后宫都拉开了距离。 这样一个地方,不敌前头宫殿群的富丽堂皇、巍峨大气。 连采光都要少上一些。 习惯了那长久的昏暗,一走出去,贺松宁忍不住眯了下眼。 “砰”一声突地炸开。 贺松宁都惊了一跳,随即眯起眼望向声音炸开的方向,问:“那是什么地方?” 宫人答:“麟德殿。” 麟德殿地势高,在宫殿群中分外扎眼。 贺松宁在宫中也待了些时日,他曾经由皇帝带着去过一回。 那里修筑起亭台楼阁,景观美丽。 “怎会有人在此地放烟花?”贺松宁又问,不过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点猜测。 那宫人道:“应当……应当是宣王妃来了兴致想看吧。” 贺松宁心道果然。 他问:“宣王与宣王妃已经回到宫中了?” “是,便住在麟德殿。”宫人也没瞒他,因为这事宫中上下,朝中内外也都知道。 只是这位薛公子一直关着养病才不知道。 “我能去那里吗?”贺松宁问。 宫人惊奇地发现,这薛公子虽然用的是客气的询问句,但语气里却带着上位者的强势。 宫人回过神,将头埋得更低:“陛下要见公子。” 贺松宁只得遗憾地收回了目光,跟着宫人到了清思殿。 怎么会是这里? 贺松宁抬头看了一眼上头的匾额,心下疑惑。 清思殿是宫中玩乐的地方,皇帝竟然在这里召见他…… 还是说,薛清茵在里头?也唯有她才会想来这样的地方。 贺松宁心跳漏了一拍。 他加快了步子,等转过一面屏风后,便听得女眷说话的声音。 “我、我输了。”那女声轻轻颤抖,还有些委屈。 不是薛清茵的声音。 “我……我也输了。”又一道声音响起。还不是薛清茵的声音。 贺松宁心下疑惑,走近些,先是见到了一片开阔草地上,数名禁卫正在汗如雨下地打马球。 宫中何时允禁卫来打马球了? 贺松宁目光一转,又见一处亭中,坐着几个妙龄少女。 而少女中间拥簇的,正是……薛清茵! 这便是……皇帝要他来见的人。 贺松宁的呼吸滞了滞。 无数段破碎的梦的残片,被拼凑在一处,最终化作那道懒散倚坐的身影。 她披着火红的大氅,鬓边戴花。 冬日里的花本就夺目。 与她娇艳的面容衬在一处,便更扎眼。 贺松宁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奔腾了起来,他难以压抑住胸中那复杂而又汹涌的情感。 薛清茵……薛清茵! 他猛地上前了一步。 而这厢的薛清茵伸出手:“嗯,你们输了,钱给我。” 贵女们苦着脸一一递出钱去。 四公主还悄悄往里头多放了十来颗金瓜子。嗯,也没有很悄悄。 薛清茵低头一看,没有说什么,全部都倒进了自己的荷包里。 “有人来了。”她们中间有人注意到了贺松宁。 第296章 他的口吻轻佻 这时又一阵脚步声缓缓近了,梁德帝出现在了后面。 众女连忙行礼拜见。 梁德帝道:“都回去吧。” “是。”她们应着声,忍不住好奇地多看了贺松宁两眼。 四公主道:“那是宣王妃的哥哥。” 她们恍然大悟:“原来是先前那位状元郎。”贺松宁皮囊生得好,她们又多瞧了两眼才离去。 这时梁德帝又屏退了那些个禁卫。 清思殿中转眼就安静了下来。 梁德帝没有先同贺松宁说话,他先问了薛清茵:“今日赢了多少?” 薛清茵道:“不少,没数。” 梁德帝这才转头对贺松宁道:“你瞧她,胆敢拿朕的御赐之物去和人赌。别人又怎敢赢走御赐之物?自然只有通通输给她。” 是薛清茵会做的事。贺松宁眸光一闪。 “你们兄妹二人,也有些日子不曾见面了。今日便由你这个做哥哥的来陪她吧。她正说无趣得紧。”梁德帝不急不缓地道。 薛清茵在心底吐了口气。 你这是给我解乏吗? 你这是送我进魔窟。 她现在也能确定了,这对父子大抵是在一条战线上了……贺松宁怎么做到的? 梁德帝命人给他们取了些点心茶水来,他道:“对了,听宫人说,你那日问起了吴少监……” 薛清茵抬起头:“是,怎么不见他了?” 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但这傻还得装。 梁德帝笑道:“你若喜欢他在宫中伺候,改日将他叫回来就是。” 薛清茵眸光微动。 只听得梁德帝又道:“只是吴少监行事不知收敛,时有越矩的举动。只怕他回来待不了几日,又要违反宫规。” 薛清茵觉得自己听明白了。 意思是,吴少监的去留取决于她的态度是吗? 她若顺从,吴少监自然留下。她若逆反,吴少监也就会因“越矩”而被调往其它地方。 ……没死就是好事。 虽然这好像又成了别人威胁她的东西。 她不喜欢别人因她而走入糟糕的境地啊。 “你们兄妹想必有话要说。”梁德帝没有再多提吴少监,转身离开了清思殿。 殿中顿时一片死寂。 薛清茵没开口,甚至都没看贺松宁一眼。 还是贺松宁按不住了,他问:“你不好奇陛下为何会替我留你吗?” 薛清茵语气蔫了吧唧地道:“哦,自是因为你诡计多端。” 贺松宁没有生气,他在薛清茵对面坐下:“当你夸我了,清茵。” “你真是厚脸皮啊。”薛清茵对他竖了个大拇指。 贺松宁平静地道:“若我的皮囊不再厚一些,当时就要被你那几刀捅死了。” 牛哇。 脾气挺好! 我都这么骂你了,还没跳脚。 薛清茵咋舌,觉得贺松宁这人好像又进化了。 贺松宁这时突然伸出了手,去拨弄薛清茵身上的大氅。 薛清茵往后一缩:“作什么?” 贺松宁笑了笑:“我瞧瞧。”他的语气咬得更重了一点,眼底透出点阴沉:“我瞧瞧几个月了。” 跟要吃人一样。 鬼才让你看。 薛清茵冷冷起身,躲开贺松宁的手,并转身就走。 贺松宁怔了下,追上去:“这就怕了?” “我怕什么?只是不愿与你这等人待在一处罢了。”薛清茵冷声道。 守在外头的宫人乍见薛清茵出来,愣了愣:“这……宣王妃……怎么就走了?” “这是你该管的事吗?”薛清茵反问她。 贺松宁走过去,挥退了那宫人。 “你若动气,不大好。”贺松宁轻声道,“虽然我乐于见到这个孩子从这世上消失。” 薛清茵在心底骂了句狗东西。 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行去。 她要把人引到另一个地方去才行。 贺松宁见她步履匆匆,面含愠怒,心情便极好,自然是牢牢跟在了她的后头。 薛清茵走了一半,回头嘲讽道:“怎么?你要一路跟到我的住所去吗?” 贺松宁反问:“有何不可?” “你也不怕撞见宣王?” 贺松宁心道,怎么会怕呢? 那里是她和宣王的共眠之所吗? 那不是更好…… 贺松宁心头一片阴沉,他攥紧了手指,指尖难以自抑地轻轻战栗。 “王妃,这……”跟在薛清茵身边的宫人,于惊诧和无措之中,频频转过头来看他。 贺松宁对这样的目光也视若无睹。 他只是看着她的背影。 她似是气急了,步履都透出些潦草。 贺松宁嘴角往上勾了勾,心情愈好。 更觉得她如今这般也是可爱。 二人就这么一路,一前一后地走回到了麟德殿。 薛清茵前脚进殿,后脚便要命宫人关门。 贺松宁走上前去,一手卡在门口,用了些力气。 也就是宫人们闹不清情况,见状连忙撒了手,生怕把贺松宁夹在那里。 薛清茵心道换我我早夹上去了。 “你是狗吗?紧追不舍。”薛清茵扯了扯嘴角。 殿内。 弄夏小心翼翼地窥探着许芷的神色。 夫人的神情很是冷漠啊……弄夏心想。 就在听见薛清茵声音响起的那一霎,许芷揪住了袖子。 清茵不是要将他引过来见面吗? 为何又要骂他紧追不舍? 这时贺松宁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他道:“猎人势弱的时候,猎物就会反过来对其穷追不舍。清茵,你不该这样生气。你愈生气,便愈显势弱。” 贺松宁说着,进到了大殿中。 许芷的脸色微微变了。 她未必听得懂别人话里的深意,但一个人的语气是很好分辨的。 薛宁对自己的妹妹,口吻是带着威胁意味的,是……轻佻的。 “清茵,你应当屏退左右,不然接下来的事,我们要如何谈呢?”贺松宁轻飘飘地道。 宫人察觉到气氛不对,低声问:“奴婢为薛公子斟茶?” 薛清茵道:“下去。” “是。”宫人忧虑地看了一眼薛清茵,闹不明白这对兄妹是怎么了,但左右也不是他们这些奴婢该管的事。 “将门关上。”贺松宁对退出去的宫人道。 宫人没有动,只是看着薛清茵等待王妃的吩咐。 薛清茵吐了口气:“关上吧。” 宫人们也没觉得不妥。 因为他们知晓,王妃的贴身丫鬟还陪着王妃的母亲在里头呢。 多半是一家人要叙话,他们心道。 殿门重重地扣上,门上的铜环都发出了一声响。 贺松宁拔腿走到了薛清茵跟前。 “终于能好好同你说话了。” “我有件事想不大明白,清茵……我从前冷待的是那个薛清茵,而不是你。” 贺松宁抬手扣在她的肩上,强制将她扳正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 “你在生什么气呢?你为她不平?你为她恨我?” 第297章 疯子!混账! 屏风后,许芷身形颤抖,她紧紧咬住牙关,竭力克制着没有发出声音。 屏风外,薛清茵讽刺地勾了下唇角:“对于你来说有区别吗?大哥。” “不论是谁,对于你来说,都只有值得利用,和不值得利用之分。” “原本的薛清茵恰好不会恨你,她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哪怕你冷脸相待,哪怕你偏爱薛清荷,她也义无反顾地倾慕着你。” “而讨厌你的正该是我。我讨厌你将我推向魏王,我讨厌你处处疑心、处处算计。薛清荷被人推倒那次,你忘了你是怎么来向我问罪的了吗?我不是你的妹妹,我对你也没有丝毫倾慕之心,我厌憎你,不是极正常的一件事吗?” 殿中安静了一会儿。 贺松宁的声音重新响起,他脸色晦暗不明地道:“清茵,你真是了解我。” 他叹了口气:“早知你会记恨至今,当时我真不该那样对你。” 薛清茵冷笑:“你真的后悔吗?” 这话狗都不信。 “世间从无后悔药。”贺松宁的目光从灰暗转向清明坚定,他语气低沉道:“便让你恨我吧。” 他话音一转:“此次回京,你不要再回益州了。” 薛清茵失笑:“我的去留由你说了算?” “我有些日子不曾见过母亲了,她很牵挂你的安危,也很在意我在益州受的伤。何必要将伤口摊开来,给她看那血淋淋的真相,你说是吗?” “你威胁我?” “清茵,我以为你收到那封信并决定回京来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是,这是威胁。但你不得不服从。或许我应当庆幸,在你心中母亲是高于宣王的。” 屏风后,许芷默然滑下了两行眼泪。 薛清茵嗤笑道:“你无非是想报复我捅你那几刀?” 薛清茵打碎了茶盏,抓起碎片递向贺松宁:“你来啊。” 贺松宁扣住了她的手腕,取走碎片。 许芷激动地当即就要冲出去,却被弄夏死死地抱住了。 弄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先前大姑娘吩咐过她了,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抓住夫人,让她不要冲动…… “清茵,你怎么会认为我要报复你呢?”贺松宁语气惊讶。 薛清茵不接他的话茬,只冷冷一掀眼皮,道:“因为这里是皇宫,你不敢对我报复吗?” “你在益州见到薛清荷了吗?”贺松宁不答反问。 “她没有告诉你?”贺松宁又问。 “告诉我什么?” “我现在很珍惜你曾经送过我的东西。” 薛清茵狐疑地看着他。 贺松宁欺身上前,伸手便要去抱她。 “若你以为我是要报复你……”贺松宁抓住她的手,便要亲她,“那就把这当做报复吧。” 薛清茵脑中轰然一响,本能地用尽力气抵住了他的胸膛。 她根本没想过,贺松宁被她捅几刀还给捅变态了。 “你以为我要你留在京中,是想着怎么折磨你吗?我只是向陛下传达了一个消息……同是他的儿子,宣王能拥有的,我为何不能拥有呢?反正我们从来就不是亲兄妹。” 贺松宁一字一句地说道,双手牢牢地箍住了薛清茵,根本不在乎她的抗拒。 “你疯了?你不要说你喜欢上我了?”薛清茵咬牙切齿,没能挣脱掉他的手,她只能讽刺地骂他:“还是说……你将我当成了炫耀的战利品?夺得我,让你很有成就感吗?” “人是复杂的,你说的我不否认。算计是真,爱意为何不能是真?我真有些喜欢你,清茵。” “你的喜欢太可怕,莫要侮辱这两个字了……”薛清茵气得骂道。 她可没想过让许芷来看这样一幕…… 看贺松宁像个疯子一样同她表白心意。 “清茵,在我成年之前,我只见过我的生父一面。那次庄上相遇,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与宣王相谈甚欢。清茵,我若不算计,我难道生来就注定不配拥有这些东西吗?” 贺松宁的面色更见阴沉。 “我的喜欢可怕,宣王便不可怕了?你又可知他的身世来历,极有可能将你拖入万丈深渊!” “你只有留下来,留在京中,留在我身边。我会护住你。宣王待你如何,我亦待你如何……如此还叫可怕吗?” “我不需要你喜欢我,我从来不介意强扭的瓜。我相信你这样聪明,会做出最佳的选择……” 贺松宁的情绪从激烈,慢慢归于平静。 他垂下头,再次试图去亲她。 他知道,她会害怕,会生气,也许会哭出来。 但那本就是他次次梦到她时,最想看见的一幕。 “混账!放开!放开她!”许芷冲了出来,她浑身发抖,双目赤红,一巴掌甩在了贺松宁的脸上。 贺松宁愣了下,完全没想到许芷会出现在这里…… 而许芷趁他还没回过神,一把推搡开他,挡在了他和薛清茵之间。 许芷憎恶地盯着贺松宁,她一边叱骂,一边哭号:“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不该是我的儿子……疯子!畜生!礼义廉耻全然不顾,你想做什么?” “啊!你想做什么啊?” 许芷崩溃地又扇了他一巴掌。 贺松宁心间拧了一下。 有点痛。 他没有看许芷,而是再看向了薛清茵。 丫鬟弄夏这时候也从屏风后跟了出来,她不在乎别人,只是赶紧扶住了薛清茵,紧张兮兮地问:“大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薛清茵回答的是弄夏的问题,但目光看着的也是贺松宁。 贺松宁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这张娇弱而又美丽的皮囊下,好生冷硬的一颗心。 二人目光相接。 默然无声。 这一段时光好像短暂又漫长。 半晌,贺松宁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嘶哑地笑起来:“清茵……好,好极!你瞧,你不是也在算计我吗?” “你又赢了一次,清茵。” 他语气森森地道:“叫我怎能割舍得下你呢?” 第298章 做一家人不好吗 第二百九十八章 许芷气得发疯,那两巴掌没留一点余力。 没想到这会儿贺松宁还敢继续说喜欢。 她大骂:“滚!滚出去!” 贺松宁扯动嘴角,隐约能感知到一点刺痛。 有血吗? 贺松宁也不在意。 他看着许芷。 许芷从未见过贺松宁这样一面,眼下既觉得可怕,又觉得愤怒。 她颤声道:“威胁你妹妹不成,如今我挡在这里,还要杀了我吗?” 贺松宁木着脸:“怎么会?……在益州的时候,我也曾真切地想过,如果真将您当做我的母亲,同您,同清茵组成一个家,也未尝不可。” “可惜清茵不这样想。她狠狠地撕碎了我的念头……她想我死。” “您刚才打我,是心疼她吗?我和她并没什么分别。我们都已经不是您的亲生孩子了。您只心疼她,为何却不肯心疼心疼我呢?” 许芷紧抿着唇,说不出话。 贺松宁上前一步:“清茵真不该带您来这里……如果您什么都不知道,我依旧是您的儿子,清茵可以是您的女儿,也可以是您的儿媳……我们依旧是一家人,那样不好吗?” 他的目光冰冷,逼问道:“不好吗?” 许芷喘了口气:“那只是你的妄想,你混账的妄想……出去,你给我出去!” 贺松宁后退回去:“好,看来我们难以说服彼此。” 他不再看许芷,目光从她的肩头越过去:“清茵,你想想皇帝为何营造机会让你我相见。你仔细想想。” 薛清茵扯了扯嘴角。 知道。 这代表着梁德帝彻底与贺松宁达成了一致…… “我走了。”贺松宁笑了笑,“别动胎气。” 他说着转身走到门边,自己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人惊骇地盯着他脸上两个巴掌印:“薛公子……” 贺松宁满不在乎地笑道:“王妃孕期的脾气有些古怪啊。” 宫人们不疑有他,连忙为薛清茵找补道:“世间女子有孕大都如此,心情一会儿好一会儿坏。” 贺松宁点了下头:“是啊,我妹妹也不容易,你们好好照顾她。我改日再来瞧她。” 宫人连声应是,送着贺松宁走远。 这厢,梁德帝在殿中独坐了一会儿。 身为帝王,心思都该在江山大业之上。后妃有孕、产子,从来不是皇帝会去关注之事。 但梁德帝却还真知道女子怀孕是何等的痛苦…… 这几日薛清茵娇气得哭哭啼啼,一下便勾起了他的记忆。 宣王的生母当年有孕时,他便多是守在她的身边。 他知道,那个孩子不能没……一旦没了,她便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她的整个孕期都很苦。 她也吐,还总因为腰痛腿疼而睡不好。她会做噩梦。从噩梦中醒来时,喊的还是章太子的名字。 那时,他是真的恨。 但她太想保住这个孩子了,因而他待她的好,她也不得不悉数收下。 二人间难得因这个孩子心平气和,好似真切生出了几分温情。 那时候,他担心如婉贵妃这样的后妃心生妒忌,下药害她。 他便只有将她守得更紧。 可以说,他待亲儿子,远远不如对她腹中的宣王上心…… 回忆着回忆着,梁德帝觉得头疼了起来。 他一手按住眼眶,正想开口。 “陛下,薛公子求见。” “这么快?”梁德帝沉默了下,道:“带进来。” 贺松宁一进门,梁德帝就看见了他脸上的巴掌印。 “薛清茵打的?” “是许芷。” 梁德帝有些讶异:“怎么会是她?” 不过转念他就想到了那日薛清茵胡搅蛮缠提的要求…… “难怪那日她同朕说,要许芷进宫陪她。她真是聪明……”梁德帝喟叹道,倒没有多余的情绪。 梁德帝又问:“你对她做了什么?才引得许芷动怒?” 贺松宁动了动唇。 他没有说许芷已经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那会要了许芷的命。 他不介意薛清茵恨他,但没想过真将薛清茵逼得发疯。 梁德帝见他沉默不语,心想着多半是难以启齿的举动。 “你太心急了。”梁德帝淡淡道。 贺松宁垂首挤出声音:“只是妒忌。” 梁德帝叹道:“今日朕命人带你到清思殿见她,她不笨,会猜到朕默许了你的举止。恐怕连着也将朕也记恨上了。” “她太聪明了,愈是聪明,她便愈会想得明白。只倚靠宣王她走不到今日。说到底,她倚靠的还是圣宠。因为陛下允许她娇气,允许她强横,她才能做个肆意自由的人。她不会记恨陛下。” 梁德帝听了这话,也并不开心。 人心是复杂的。 就好比此时,他觉得薛清茵记恨些更好。 若半点不记恨,那她与旁人也没什么不同。往日里的亲近、撒娇,说穿了都是利益上的交换。 皇宫中自来只重利益,那一丝真情才显得尤为难得…… 梁德帝一下又想起了章太子和宣王的生母。 当年在边城,若她没有真心实意地照顾他。 若她与章太子间没有那样伉俪情深,那丝丝真情又怎会令人艳羡? 以至到今日无可挽回的地步。 麟德殿中。 许芷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薛清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足尖,不敢去抱许芷安慰她,便只是轻声道:“弄夏,你替我送阿娘出宫吧。” 弄夏呆愣道:“可是,可是出了这样的事……夫人不更应该留在宫中吗?” “阿娘头疼,恐怕待不住的。”薛清茵声音更轻了。 弄夏一头雾水地走过去,乖乖扶住了许芷,便要将许芷带出去。 许芷却甩开了弄夏的手,转头来盯着薛清茵:“方才他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是陛下带着你见的他?” 许芷听不明白其中暗藏的含义。 因为听不懂,才叫她觉得害怕。 “……您回去吧。您不要难过,当年薛成栋是怎么调换孩子的,阿娘的亲生儿子是否还在人间,我会想法子去查清楚的。”薛清茵竭力用冷静平稳的语调劝她,没敢再叫‘阿娘’。 她心道,这会儿哭是无用的。 许芷却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臂:“你先告诉我!那句话什么意思?难道说……” 她声音颤抖:“难道说,皇帝都默许他将你从宣王身边抢走吗?太荒唐了,他们要干什么?” “阿娘。”她到底还是唤了许芷一声。 她语气严肃道:“不要再说了,这里……是皇宫。您回去吧。” 弄夏也觉得这些话听着很可怕,千万不能再说了。 她连忙推着许芷往外走:“夫人,我们走吧。大姑娘还有着身孕呢,别一会儿真动了胎气。” 许芷于恍惚间被推了出去。 许芷不明白,一夕之间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她的生活就这样被撕碎了。 她忍不住回了下头。 薛清茵立在殿中。 大殿深深,光未能完全透进去。殿门便好似一张会嗜人的嘴,将她吞没了进去。 她将头转回来,只见宣王正从远方疾步走来。 许芷嘴唇颤抖。 她却不敢对宣王提起贺松宁今日的孟浪之举……她不知道那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直到出了宫,许芷还未完全回神。 她脑中乱七八糟地塞了许多思绪,那些思绪让她心痛难当…… 她盯着马车走过的一块块青石地。 抬起头来:“去宁家。” 宁确二字,这本该是她与贴身伺候的丫鬟之间,不可告于他人的秘密。 宁确经常来,但她们都很少议论他。 直到今日才这样直白地从口中说出。 丫鬟大惊失色:“这样妥当吗?” 哪有什么妥当不妥当。 许芷顾不上了。 宁确下值回到家中,甫一进院,便听得“噗通”一声。 有人从墙头掉了下来。 宁确抬头望去,便见许芷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头发散乱,神思不属。 宁确脸色一变,还来不及惊喜,匆匆上去扶住了许芷:“夫人怎么……” 怎么会也学他翻墙,这样来见他?怎么会这样狼狈?怎么会这样伤心? “宁确。”她压抑着声音,“我……我想不明白。” 她颠三倒四道:“我有一桩事,实在不能同他人说起,我……我只能同你说……你帮我想想。” 她主动抓住了他的手,双眼含泪:“我要怎么救她呢?” “救谁?”宁确愣住。 第299章 来啊,一起发疯啊 “殿下?” 宣王回到麟德殿,宫人们惊讶之中匆匆行礼。心道殿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宣王目不斜视越过他们,跨入门内,来到薛清茵跟前。 他紧紧抱住她,俯身吻她,吻得凶猛。 似是借这样亲密无间到有些用力的动作,将她身上的无助和难过都驱散。 而后他才松开她,没有问什么话,只垂首检查起她身上可有受伤的地方…… 他刚一卷起她的袖口,便瞧见了一道指印。 ……贺松宁抓过她的手。 宣王的目光一冷,嘴角抿紧,神色可怖得像是要吃人。 薛清茵埋着头小声道:“只是抓了我下,阿娘抽了他两耳光呢。” “去取药来。”宣王吩咐一旁的宫人。 他说罢,摸了摸薛清茵的头:“茵茵受委屈了。” 他是真想将贺松宁扒皮割肉。若人间有地狱,贺松宁这般人该不得超生。 “方才的场面有些……糟。”薛清茵嗫喏道。 她也不知该怎么说…… 那对于许芷来说,是天大的冲击吧。 “我知道,我都知道。”宣王安抚她。 何必让她自己来一点点叙说。 那会将她置于尴尬的处境。 薛清茵吸了口气,抬起脸,挤出点笑容:“嗯,好在……阿娘终于信了我的话,不会再被贺松宁那个狗东西欺骗了。阿娘终于,终于不用再将一腔慈爱错付了。” “嗯,茵茵真厉害。”他哄她。 薛清茵趴在他的肩头,低声道:“下面还要想法子,查清楚当年薛成栋究竟怎么换的孩子,万一阿娘的亲儿子还在这个世上呢……” 她说完,又自己否定了:“不,不急。今日贺松宁在我跟前已经完全不做遮掩了,可见他和梁德帝已经彻底成了同盟。” 薛清茵抓住宣王的衣衫,缓声道:“还是先将这里的事处置了吧。” 下面还有一场硬仗呢。 宣王道:“不妨事。若要问,便要早些从薛成栋口中撬出来。” “嗯?” “皇帝要重用贺松宁,必然会处置掉薛成栋。他不会允许薛成栋在一旁出谋划策,使贺松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宣王顿了下,道:“茵茵,要趁早。” 薛清茵这点还真没想到。 她喃喃道:“今日阿娘真的气坏了,也不知我究竟做对了没有。” “你没有做错,谎言总有破灭之日。” 就如梁德帝这些年编织出的巨大谎言。 表面的平和,盖不住底下的多疑。 谎言终究是谎言,终有一日会以一种更难堪的姿态被摊开在太阳下…… “嗯。”薛清茵点了下头。 正好这时宫人将药送来了。 宣王掀了盖子,细细地给她手腕涂抹起药膏。 “还有何处受伤?” “没有了。” 宣王应声,让宫人呈些吃食上来。 他一边喂她,一边道:“太子这两日快气死了。” 薛清茵顿时提起了劲儿,破涕为笑道:“哈,你这两日为了替我腾出时机来,总寻借口去东宫……太子肯定难受坏了。” “嗯,又怄了两回血。” “活该!他和他那皇后娘太混蛋了,就想着利用你,欺负你……他也真够能撑的,吐这么多回血,还不见死。” “快死了。”宣王意味深长道:“他死了,众人才会将目光落在皇储之争上。” “贺松宁又得发疯了。”薛清茵说着,语气轻快了点。 她揪着宣王的袖子道:“你什么时候再去见一面太子,带上我。” “好。”宣王将另一只碟子拿到跟前来,问:“这个吃吗?” 薛清茵摆摆手:“不吃了不吃了。” “还看烟花吗?” “这会儿还有心情看烟花,皇帝眼里我得多缺心眼儿啊。” 他们说着话,气氛渐渐轻松许多,再不复先前的沉重。 宫人们亦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 太子妃离京这日,肖家人也第一次踏入宫中,面见了圣上。 宫人送走肖家人。 梁德帝问:“今日宣王妃她们几个还在清思殿中玩耍吗?” “回陛下,正是。” 梁德帝心下生疑,薛清茵一点也不生气? “摆驾清思殿。”他起身拾级而下。 梁德帝到清思殿的时候,薛清茵懒洋洋地倚着柱子,姿态越发懒倦,一股子“爱谁谁”的劲儿。 四公主等人一听“陛下驾到”,纷纷起身行礼。 “还没玩腻?”梁德帝问。 她们心道,宣王妃没玩腻她们有什么办法? 这时薛清茵慢一步地跳了起来,一改懒倦,也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拜见父皇。” 梁德帝的心沉了沉,一时也说不上多失望,只是有些空荡。 好像每个跨入宫门的人,无论先前是什么样子,最终都会被驯化成一般模样。 “今日又赢了?”他问。 “嗯,又赢了。” “净拿朕的御赐之物去坑骗……” “岂能叫坑骗呢?也快过年了。届时我便拿着钱上街去,给父皇买些新年礼。说到底也是为了父皇呢。” 听来对话好像和从前差不多,透着股别人没有的亲近。 语气都还是娇娇的。 但这种强行的粉饰太平,让梁德帝一下也失了与她说话的劲儿。 “今日同朕一起用膳。”梁德帝说着,看向四公主:“瑜童也一起。” 四公主躬身应是,心下暗自狂喜。 等到晚间,太和殿中摆下家宴。 梁德帝在主位落座,宣王因有事未赶来,便只有薛清茵和四公主陪坐左右。 “不好吃。”薛清茵撂了筷子。 “你想吃什么?”梁德帝问。 “能将我庄子上的厨子带进宫来吗?我想吃他做的。” “胡闹。” “陛下留我在宫中住,却叫我吃也吃不好……” 四公主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些羡慕。 她都插不上话。 但这时她目光一转,却留心到梁德帝眼底是一片冷意,他的笑意未达眼底。 四公主打了个寒噤,心底有些愤怒。 薛清茵同他说了这么多亲近的话,还不够吗?他怎么还不爽上了? 这顿饭也没吃好。 薛清茵好似全然未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回去时还要了禁卫来抬她。 梁德帝只觉得一口气淤积在胸中。 贺松宁说对了。 她很聪明,聪明到选择不撕破脸,还是装作和从前一样…… 如此又持续了两日。 梁德帝胸口淤堵的那口气,不见消散,反而更多了。 晚间,他依旧让四公主和薛清茵陪侍左右。 只是今日他再没有和薛清茵摆出谈笑的姿态,连表面的姿态也无。 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淡淡道:“宣王妃身子重,年后暂且不要离京了吧。” 四公主惊愕万分。 这……这该是喜事吗? 不…… 四公主那不太聪明的脑袋转了转,也明白过来,这应当不是什么好事! 她的舅舅这是要将薛清茵扣在宫中! 薛清茵低着头,用手中的筷子戳了两下跟前的饭菜。 殿中寂静极了。 四公主心跳如擂鼓,怎么办?她怎么帮薛清茵?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薛清茵突然打翻了面前的碗碟。 殿中所有人都惊住了。 连梁德帝都面露些许错愕之色,全然没想到薛清茵会有这样的举动。 薛清茵接着起身,还想掀桌子。 但抬了一下,没抬得动。 她便顿时泄了力气,只好又坐了回去。 四公主有些急。 从前这太和殿里的宫人不是都很伶俐吗?今日怎么连个打圆场都没了! 岂止无人打圆场。 “宣王妃……宣王妃你疯了?”有宫人于极度的惊骇之中脱口而出。 疯? 薛清茵回头,抬了抬下巴,她明明坐着,却硬生生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扫了一眼那宫人。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来啊,大家一起疯啊。 薛清茵突然又了起来,三两步走到梁德帝跟前。 就在宫人以为她要跪地请陛下赎罪的时候,薛清茵把皇帝的碗也掀了。 梁德帝:“……” 宫人们这下不止是脸上变色这样简单了。 他们一个个神情恐慌,齐齐跪了下来,垂着头,噤若寒蝉。 禁卫也将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只是因梁德帝未开口,他们才没有急着动作。 薛清茵是彻底不演了。 她讥讽地道:“陛下如此作为,难道不是正想看我发疯吗?” 第300章 朕纵容你 宫人闻声,将头埋得更低,几乎整个人都趴了下去。 他们瑟瑟发抖。 连禁卫背上都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那一瞬,他们想了许多……若陛下不快,处置了宣王妃。宣王会不会发疯呢?宫中会起动乱吗? 唯有四公主,心潮澎湃,恨不能畅快地笑出声。 竟然……竟然有人能在舅舅跟前这样翻脸啊! 那些大臣还要讲究个君君臣臣呢,他们就算再想辖制皇帝,都还得寻个冠冕堂皇的名头呢…… 但畅快过后,便是无边的担忧了。 她的舅舅会允许薛清茵这样放肆践踏皇家的尊严吗? 四公主小心翼翼朝梁德帝看去。 便见他面上出奇的平和。 “都退下吧。”梁德帝没有大发雷霆。 宫人们更惊愕地抬起头,同手同脚地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四公主也知道自己实在帮不上什么忙,更可能拖薛清茵的后腿……她忍了又忍,还是只有乖乖跟着走出去。 “是朕想岔了。”梁德帝的语气有些感叹,“朕在想你这样聪明……” 薛清茵还是满脸讥讽,她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你会为如今的地位和圣宠忍下心中的愤怒吗?你肯定知道怎样装作平安无事的样子。” “这也是旁人能做出来的最聪明的选择。” “但强装出来的若无其事,怎么可能没有痕迹?你清楚这一点。可你还是做了。” “你在故意气朕。” 薛清茵收敛了讽刺之色,但语气仍有些阴阳怪气:“不是陛下想看我生气狼狈的样子吗?怎么成了我来气陛下?” “清茵,你比朕想象中还要聪明得多。你知道朕想听什么话,你知道朕想要什么。你便偏不说出口……” 这几日她的确是在演戏,是在强装。 但她本意并非是为继续维持圣宠。 这是她的反击。 是她不甘而又无声的呐喊。 “若是朕今日没有直接下令要你留在宫中,不再回益州,你要装上多久?” 她不想被他听见的愤怒,却最终还是被他听见了。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被驯化成这皇宫中千篇一律的形状。 旁人的聪明往往过犹不及,难免令人生厌,但她的聪明掺着真心和肆意……总让人能毫无负担地去喜爱她。 “那谁知道呢?也许等到陛下实在受不了了,要将我砍头的时候。”薛清茵凉凉出声。 “朕怎会砍你的头?” “陛下这几日已经叫我大吃了一惊,没准后头也出人意料杀了我呢?” “……不会。朕不会同你一个小丫头为难。” “我还应当多谢陛下吗?” “看来你真是气极了。”梁德帝无奈摇头,“砸够了没?没砸够的话,朕叫个禁卫进来帮你掀桌子。” 薛清茵用力一抿唇,走到旁边的多宝阁旁定,抬手哐哐先推倒两个花瓶。 梁德帝掀了掀眼皮:“若是砸这些东西,何不直接让朕赏赐给你?那样更值当。” 薛清茵撇嘴:“不要了,不稀罕。” 她说着在殿中气冲冲地转了一圈儿,走到另一张桌案前。 那桌案上堆着笔墨纸砚,堆着书……平日不批奏折时,梁德帝会在这里写字,翻翻书。 薛清茵顿住脚步,顺手抓起一物就要砸。 梁德帝眼皮重重一跳,起了身:“……薛清茵!朕的私章你也砸?” 薛清茵顺手揣自己兜里。 梁德帝:“……”“拿出来,这个不容得你玩笑。” 他说完,起身走到了薛清茵面前去。 薛清茵这才不情不愿地还给了他。 梁德帝面色稍霁,他道:“坐下。” 薛清茵一屁股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梁德帝这会儿也不同她计较规矩了。 到底是不同的,若是贺松宁,又或是宣王,他们但凡敢坐这里,那都是大不同的。 便是魏王生前受宠,也绝不敢说坐他爹的位置。 你知道吗?你今日种种大不敬的举止,足够杀十次头了。 这恐吓的话到了嘴边,梁德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薛宁吓着你了?”梁德帝问。 “被自己大哥抱住,口口声声说喜欢,还要亲我,谁能不被吓着?”薛清茵生气道。 梁德帝:“……” 的确是太心急了。 “你心中一定很好奇,朕为何会帮他。”梁德帝起了个头,终于说到了正事,“他其实是朕的儿子,此事你父亲也知道。” “薛宁生母早亡,朕有些亏欠他。”梁德帝道。 薛清茵露出震惊之色:“你亏欠他,便拿我去填补吗?” “你想一想,魏王妃敢在朕面前如此行事吗?乔心玉诞下了魏王唯一的血脉,她敢在皇宫中肆意妄为吗?……不说她们,四公主敢吗?金雀公主又敢吗?”梁德帝反问她。 薛清茵嘟哝道:“那是她们太怂了。” 梁德帝既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是,是,你这样说倒也没错。她们行事战战兢兢,的确是不敢越矩。但你能在宫中横着走,乃至让禁卫为你做脸面……是因为你胆大吗?” 梁德帝语气微凛:“是因为朕纵容了你。” 薛清茵抓住桌上的笔,手指用力气掐了两下,却没说话。 “王妃这个位子,对于宫外头的人来说,已经足够高不可攀。但只消朕一句话,谁不能做王妃呢?能让你走到今日的,不单单是靠宣王对你的宠爱,靠你身下的位子……要靠朕。” 梁德帝说到这里,又看了她一眼。 见薛清茵低着头,只露个脑瓜顶给他看,又显得有些可怜。 梁德帝耐着性子道:“你还不明白吗?朕并非是拿你去填补朕薛宁的亏欠。朕是在保你。” “胡说八道。”薛清茵反驳回去。 “你要听来龙去脉吗?”梁德帝问。 当这句话说出来的那一刹,梁德帝都觉得胸中淤堵的那口气骤然消散了。 那编织数年的,不能为外人所知的谎言,那沉甸甸压在他心头的谎言……好像寻到了一个出口。 梁德帝说着,语气一转,沉声道:“但你若得知了所有,你便彻底走不出这皇宫了。” 第301章 这是一本书 薛清茵抬起头:“陛下口口声声说是在保我。我有何处须陛下来保?我如今活得很好。除非……” 她盯着他:“除非陛下要杀宣王。” 梁德帝沉默良久,才终于出声:“你看,你这不是很聪明吗?你能猜到的。” 薛清茵心跳飞快。 梁德帝真动了心思啊! 是贺松宁让他坚定了这个念头吗? 薛清茵心头怎么想是一回事,她面上还是露出了狐疑之色:“为什么?你嫌弃宣王孟族大胜,功高盖主吗?” “功高盖主?朕没有这样狭隘。”梁德帝的面色晦暗不明,他道:“这本就是一个错误,一开始就不应当再往下延续的错误。” 他垂眸看着薛清茵,语气有种平静的漠然:“你想好要听下去了?” 薛清茵满脸都写着倔强:“有什么不能听的吗?那我也先做个明白鬼。” “你只要待在皇宫,便不会做鬼。”梁德帝还出声抚慰了她一句。 紧跟着才话音一转:“宣王不是朕的亲子。” 这句话也没有那样难以说出口。 梁德帝心道,原来亲口说出来的时候,一切都是平静的,连半点挣扎的心绪也无。 “朕一直下不了手,他毕竟是朕养大的。” “但因为多了一个亲生儿子,你还是决定要杀他。”薛清茵摇摇头,“我不明白,魏王也是你的儿子,七皇子也是……你还有那么多的亲儿子。为什么薛宁出现之后,你就能狠下心杀宣王了?” “他……肖朕。” 梁德帝只用三个字简单带了过去,而后他才接着道:“前朝时,往往是子以母贵。也就是说,母族越强盛,皇子的身份才会跟着水涨船高。但朕不喜欢这样……若受外戚辖制,这江山还是天子的江山吗?” “因为他的生母早亡,陛下才可以放心地宠爱他。对我也是如此吗?因为我的弱小无依,绝不会成为威胁。陛下才愿意这样纵容我?” “这是条件,而非缘由。这世上弱小之人众多,却不是人人都能在御前得宠。” “那陛下又要怎么保我呢?陛下若杀了宣王,我便要委身我自己的大哥吗?可我身份尴尬,便要就此做一辈子见不得光的外室情人吗?” “你怎会这样想?”梁德帝道,“你可以光明正大地改嫁。你那日不是还说吗,若有日宣王忍不下你的脾气,你便改嫁好了。” 薛清茵有些意外。 那天她说那话,的确是故意说给梁德帝听的,想试探梁德帝会不会立刻动手安排贺松宁来见她…… 但没想到梁德帝真他娘的这样想啊! “我……岂不是成了薛宁身上一处污点?我不愿如此。” “若这样说,他的身世本也是污点。” 薛清茵顿时心中平静了。 梁德帝的的确确没打算传位给贺松宁! 这番话里透出的信息太多! “你不必妄自菲薄,而朕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必然是已然安排好了,不会将你置于难堪境地。”梁德帝不疾不徐道。 我应当感动吗? 薛清茵在心底重重吐了口气,可你这人是真可怕啊。 “只是看你接下来要如何选了。”梁德帝看着她。 见薛清茵又不说话了,梁德帝淡淡道:“朕以为你心中已经有抉择了。不然在朕说出杀宣王之时,你就该与朕翻脸了。” 薛清茵吐了口气:“我有得选吗?” “朕很高兴比起薛宁冒犯你的事,更令你不快的是你认为朕将你塞给了薛宁。你看,往后你依旧能一样唤朕为‘父皇’,和从前也没有什么分别。” “我……我要冷静冷静。” 梁德帝点了下头:“好。但你不能离开这里了。朕须防着你回去同宣王通风报信。” 薛清茵心道,我也没想到你竟然就这么直接地把这些全说了! 她心头暗恼。 就这样被扣下是有些麻烦……宣王会担心的。 薛清茵的模样其实已经显得足够冷静了。 梁德帝见她一句反抗的话也没有,都不由好奇地问:“看你的模样,你对宣王的爱意也不过如此。既然这样,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是怕朕不兑现承诺?” 薛清茵咬了下舌尖。 她觉得自己自从敢挥刀向贺松宁之后,胆子就大了许多。 大到……这一刻,她决定冒险了。 “不是我不喜欢宣王。” “嗯,朕想也是。你往日与宣王的亲密,也不似作伪。若你连这样也能演得了,朕也该要怀疑你在朕面前没有一丝真情了。”梁德帝顿了下,“所以……你究竟为何如此平静?” “因为……我很早就知道宣王会死。”薛清茵苦笑。 梁德帝面色微变。 她很早就知道章太子之事? 薛清茵低声道:“陛下告诉了我一桩秘闻……那我也告诉陛下一桩秘闻。” 梁德帝面色冷肃:“你说。” 为免去她后顾之忧,让她在他跟前真正坦诚起来。 梁德帝道:“就算是什么不该说的话,朕也可以恕你不死。” 薛清茵深深吸了口气:“不是死罪不死罪的问题……我怕陛下将我当做妖怪,要烧死我。” 梁德帝微怔,反应过来薛清茵口中的“秘闻”应当和章太子扯不上关系。 她根本不知道章太子之事……她要说的,是别的事。 梁德帝的心情好了些,他笃定地道:“朕不会如此待你。” “我不仅很早就知道宣王会死,我还知道每个人的命运。……每个人。”她加重语气咬了下这三字。 梁德帝失笑:“你要告诉朕,你比太常寺还擅占卜吗?你要夺了他们的饭碗?” 薛清茵早就知道,这样的事说出来旁人根本难以相信。 但无妨…… “我能问问陛下吗?” “嗯?” “陛下属意的继承人是谁?” 梁德帝面色微沉:“清茵,朕可以纵容你许多事,可以保你性命,任你荣华富贵一世,京中无人敢欺你。但有些话,你不能问。” 薛清茵不受影响,接着道:“我可以告诉陛下,我知道的继承人是谁。” “宣王同你说的?还是你自己猜的?”梁德帝眯起眼。 薛清茵不回答,自顾自道:“将来贺松宁会做皇帝。” 一刹间,梁德帝的面色阴沉得可怕。 他很确定,自己虽然在刚才的谈话之中,告诉了薛清茵,贺松宁是他的亲子。但他从头到尾,都是用“薛宁”二字代称。 他没有说起其真名。 “谁告诉你这句话的?”梁德帝厉声问。 “不用谁告诉我,我自己读到的。在一本书里。”薛清茵无畏地迎上他的目光。 “陛下还记得我在益州时,亲笔写给陛下的那些信吗?里面的字,很不同对不对?” 第302章 所有人的结局 这便是……她的大杀招。 是她曾经想过,如果真有朝一日,没办法同时搞定贺松宁和梁德帝的时候,她唯一能拿出来,也最有效的大杀招。 她知道这些话听来荒唐。 所以铺垫要早些做,从那些信开始…… 她不忍心告诉宣王,他的苦难都不过是一本书。 但她很忍心告诉梁德帝。 “民间自来有俗体字,多为避讳,便将字形简化。与你写在信中的,十分相似。”梁德帝沉声道。 薛清茵问他:“但终究还是是不一样对吗?” 是不一样。 俗体字会将“乐”写作“楽”,而薛清茵却在信中写作“乐”。 梁德帝自然而然想到了先前贺松宁的异样。 贺松宁特地问他索要薛清茵写的信……显然是为对比字迹。 那些疑惑就这样有了答案。 “你仔细说,说清楚。”梁德帝沉声道。 他没有骂她胡编乱造,也没有说她是精怪化身。 薛清茵看了看他的神情。 除了方才的脸色一变外,他又恢复了那副冷静威严的模样。 薛清茵轻轻吸了口气,起头道:“在来这里之前,我读了一本书。便和如今坊间的话本差不多。书的主角大名叫贺松宁,他自幼就知晓自己的身世,因而并不将养母一家当做家人。” “他生来聪明,杀伐决断,城府极深。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为自己累积财富,他以官员的隐秘相要挟,轻松将无数人纳入自己麾下。” “他知道自己身世不够正统,难以继承大位。他谋略布局,除去其他竞争对手。” 薛清茵可以直接说贺松宁造反上的位,但这样听起来像是故意在给贺松宁上眼药,很容易让梁德帝怀疑整个故事的真实性。 于是她道:“他掀动了叛乱,让那个手握重兵的宣王造反,他再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发动朝臣。等到宣王亲手杀了皇帝,而宫中也没有其他皇子能继承之时,他便能顺理成章登位了。” “听来像个没水平的人写出来的话本。”梁德帝冷声道。 他紧跟着问:“宣王杀了朕,然后他又杀了宣王?” 薛清茵摇头:“宣王是自杀的。” 梁德帝拧起了眉。 这个全然脱离逻辑的结局,让这个故事听上去反而真实多了。 宣王是自杀的。 宣王竟然是自杀的! “为何?”梁德帝想不明白。 宣王这样的人,怎会自杀? 薛清茵知道原因。 但她说:“我不知道,书中没写。” 她垂下头,似是有些难受。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为了避开梁德帝的目光。 在梁德帝面前说假话是一件很难的事。 所以当初她教乔心玉,要陈述事实,不要诉说自己的情绪。皇帝自己会从话里去推断她的想法…… “好,那你便讲一讲……其他人呢?其他人的命运呢?” “太子妃病死在了东宫,不久后太子也死在了一场暗杀中。魏王在朝中犯了滔天大错,被囚。之后意外死于狱中,被人砸烂了脑袋。婉贵妃得知后,吊死在了宫中。” “而我在书中被嫁给了魏王,因为贪图享乐,嚣张行事,收受贿赂,魏王被囚后,我也被陛下剁了手,刺了面,毁了我的容貌。贺松宁求情保下我一命,当然不是为了救我……” “他是为了带我回薛家,让我落入尘埃,让我看着他如何喜欢薛清荷,任我被嫉妒折磨。而后薛家本家认为我和我娘会祸害家族,他们污蔑我娘同人私通,杀死了我娘。” 而原身当时只会干嘛呢? 只会跪在贺松宁脚边求他带她出去。 薛清茵想到这里,还有点气血上涌。 原身和许芷在原着中的下场,看起来作为“恶毒炮灰”,还挺解恨的。 但落在她头上,那真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尽的怨愤。 “听来不是个好结局。” “是啊……所以我想,我怎么也不能嫁给魏王。” 这自然就说得通了。 梁德帝双眸一闪。 她想法子宁愿以侧妃之名进宣王府,就是不愿意落得和书中一样的下场。 只有宣王才能抵挡住魏王强娶她的心。 那时在梁德帝眼中,薛清茵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她引起兄弟相争,没处死她已是仁慈。 但如今听见她自述起被剁手,被刺面毁容……梁德帝心头便翻涌起一阵强烈的不适。 “继续说。”梁德帝沉声道。 “再说说我认识的其他人吧……四公主酷爱折磨人,有一日折磨到薛清荷的头上,便也被贺松宁折磨死了。金雀公主,死在了京中。死得很不光彩。” “是死在了面首的床上吧。”梁德帝大抵能推出结果了,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这听起来,没一个活的。 “赵国公府呢?” “叛乱发动时,赵国公为护卫皇城,死在了城门口。赵煦风是个傻子,得罪了不少人,赵国公死后他全无自保之力,便也被报复而亡。” 梁德帝看着她:“你与赵国公府有私交……” “是有私交。但我这番话并非是为特意在陛下跟前夸赞赵国公。陛下比我更了解他,他有没有一颗忠心,若当真起了叛乱,他会不会为陛下战死,陛下心中比我清楚。” 梁德帝眸光微动。 不错。 她口中所说的结局,的确像是他们每个人都会做的事。 符合他们的性子。 这其中唯一的变数……就是薛清茵。 “贺松宁是一定要做皇帝的。”薛清茵轻轻喘了口气,眼底掠过一点惊恐之色,“所以我问陛下,陛下属意之人是谁?” “若陛下一开始就属意贺松宁,也许他便没必要杀这么些人,我们都成不了他的绊脚石。”薛清茵小心翼翼道。 她仰头看着梁德帝:“但我不想改嫁给他,他再喜欢我,我也不想嫁。我会回想起书中那原本的故事的模样,我会回想起他是如何折磨我的……这叫我怎么同他待在同一片屋檐下?” 你应当也会时时刻刻想起来我讲的这个故事吧。 “陛下……还能护着我吗?”薛清茵希冀地看着他,这才显露出一些可怜和脆弱来。 第303章 他不高兴,很不高兴 女子一无娘家傍身,二无夫家庇佑,在这世上本就是难以为继的。 薛成栋是要处死的,梁德帝又要杀宣王。 正因为这样,他才会说出,他在保薛清茵的话来。 她足够聪明,也很讨人喜欢,但在大势的裹挟之下,什么都是徒劳的。 她只能受他庇佑。 他也很高兴,在这一刻,他们达成了共识。 “能。”梁德帝动了动唇,吐出了一个字。 “来说说你是从何处来的。”梁德帝语气平淡地紧跟着出声。 似乎对这样的事接受良好。 也是……古人很早就会在书中描绘蓬莱仙山的情景,会写天外来客的故事。 虽受时代局限,他们的想象难以逃脱出当下的背景。 但这足以说明,他们对未知事物是抱有向往之心的。 “我从千年之后来。” “千年之后?”梁德帝轻笑一声,“有些新鲜。那时还是梁朝吗?” “不是。” “嗯,也是,你方才说得很清楚了,这些都是你在一本书里看到的。可见在你的眼中,什么大梁,都是书中虚构出来的朝代。”梁德帝冷静道。 薛清茵抿了下唇,睁大眼多看了他两眼。 “怎么?以为听了这样的故事,朕就会觉得可怕?会觉得这世界之虚妄?” “朕在这世上活了数十年,今日所有是朕亲手一点一点得来的。” “朕年少时并不得宠,第一回上战场,不得不与那些士兵同吃同住同进退。正值寒冬腊月,军中缺衣少食,朕也一样,只匆匆喝了一碗冷汤,便要上战场。朕握着长枪刺入敌军胸膛时,那血溅在脸上,很快就被冻住了。朕至今还记得那滋味儿……” “那写书人,又可曾在书中描绘过这样的细节?” “何为真实?朕真真切切经历过的这一生,便是真实。绝非一本书就能概过的。” 薛清茵怔了下,听见梁德帝又道:“接着说你的那个朝代吧。” 薛清茵回过神:“嗯。其国号为清。我那时,已经是清末了。” 她说了假话。 她不能像对宣王说的那样,一五一十地交代出自己的真实来历。 梁德帝会从她的描述中,很快推断出当下时代的发展水平。 他肯定会不吝于向那个新世界学习一切先进的东西。 最终这些东西,很有可能被用在宣王的身上。 那可不行。 “清?清朝?” “嗯,他们是从关外来的异族人,最终建立起了清朝。” 感谢历史课! 这让薛清茵在向梁德帝交代的时候,才有足够的知识储备去勾画一个她根本就没经历过的朝代。 “可惜彼时已是清末,更强盛的国家侵略了过来……”薛清茵苦笑了下,“所以我其实应当庆幸,我来到了书里。而不用去经历丧权辱国之痛。” 梁德帝听她说得真切,目光有了些许变化,他低声道:“可见那清皇帝没有本事。” 梁德帝私德不行,但治国确是大才。他自然有底气说这样的话。 薛清茵心道,若非如此……要扳倒他也不会这样难。 因为梁德帝的座下,是有许多真心实意拥护他的人的。 他们不会来同你谈什么私人的爱恨情仇,他们只在乎眼下的皇帝能使国泰民安,能使他们实现抱负理想…… 薛清茵掐了下指尖,又听见皇帝开口道:“你来到这里,也的确是好事。待处置了这些事之后,你今后便只有平安顺遂的生活了。” 梁德帝还笑了下,道:“你说在书中,朕下令剁了你的手,又在你脸上刺字,使得你毁容。那是因书中的皇帝,并不认得你。在朕这里,这样的事不会发生。” “嗯。”薛清茵轻轻应了声。 梁德帝又问了一遍:“今日砸够了?” 薛清茵点了下头。 梁德帝也点了下头:“嗯。” 他走出去,推开门,吩咐外头的宫人:“再呈些食物来。” 宫人惊愕应声:“是、是,陛下。” 梁德帝跨出去,不作停留,留下了薛清茵自个儿在里头。 在得知清末何等荒唐糟糕、民不聊生之后,他便对那个朝代没了兴致。 这厢四公主在柱子后,远远地目送着梁德帝远去。 她很想去看看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不敢……也不能。 “公主殿下,陛下让您早些回去,近日就暂且不要出门了。”有内侍突然走到了四公主面前。 四公主能说什么呢?只有依言乖乖回去。 另一厢。 也有宫人来到宣王跟前,战战兢兢道:“王妃这几日与四公主玩得好,说要宿在四公主那里。” 宣王垂下眼,目光微暗。 他知道四公主和薛清茵有些私交,也知道薛清茵不会在梁德帝眼皮子底下,和公主做朋友。 突然留宿四公主那里,不合常理。 “殿下?”宫人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似乎很怕宣王非要去四公主那里接人。 宣王抬眸,目光冰冷压人。 但他多是这般模样,宫人也没觉得怪异。 只听宣王淡淡道:“本王知晓了。” 宫人顿时舒了口气。 第二日。 梁德帝召见了贺松宁。 “宣州雪灾,朕欲派你前往处置,你以为如何?”梁德帝问。 贺松宁毫不意外。 皇帝若要重用他,抬高他的身份地位,便必然要先将他外放出去独当一面。等立下诸多功绩,封赏时才有由头。 贺松宁躬身应道:“多谢陛下,臣愿往之。” 梁德帝点点头,露出了点温和的笑容。 这时候有个内侍走了进来。 贺松宁一见这般模样,就又想起上次跑进来说七皇子病了的那个小太监…… 那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惹得他在皇帝跟前侍疾多日,之后自己也染了病…… 但就在这时候,那内侍张了嘴,开口竟又是七皇子。 他道:“陛下,肖公已经去见过了七皇子,七皇子欢喜得情难自已,直说要来叩谢陛下。” 肖公?……谁? 贺松宁脑中冒出这个念头。 梁德帝淡淡道:“身为朕的儿子,连半点城府都没有吗?此等小事,便欢喜难自已。” 他摇了摇头道:“让七皇子好生跟着肖先生读书,不必来谢恩了。” 梁德帝的口吻平淡,还不如方才对贺松宁的温和。 但贺松宁对他话中“身为朕的儿子”,有几分耿耿于怀。 其实做儿子的不怕皇帝冷待。 像魏王生前那样,被皇帝处处纵容才不是好事。 而七皇子……皇帝对他有所要求,反而可以说明,皇帝有培养他的心思。 这念头一直梗在贺松宁胸口,一直到他走出去,他突地意识到一桩事…… 那内侍竟能随时入内向皇帝禀报七皇子的事。 上次是,这次亦是。 可见皇帝特地嘱咐过底下人…… 这是七皇子唯能享受的特权吗? 贺松宁攥了下手指。 又一日。 贺松宁如今已是彻底病愈,便要正常上朝,还要在朝上正式接旨去宣州治雪灾。 同僚朝他投来又惊讶又羡慕的目光。 知道他此次结束后再回京,必然会升官……不过那雪灾还是有风险的! 贺松宁权当没瞧见他们的目光,心头还想着走之前要再见一下薛清茵。 好在皇帝会为他留住薛清茵…… 这时,有内侍高声唱道:“淮南肖清生觐见!” 谁? 贺松宁用余光扫去,瞥见一道身影缓缓踏进了殿中。 四周朝臣都朝他客客气气地一拜:“肖公。” 而那肖清生却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梁德帝面前,拜了拜。 梁德帝面上笑容浓了些,连忙让内侍扶起他。 这时朝臣们纷纷开口恭贺陛下得此良才…… 贺松宁却只觉得那些声音好像都远去了。 他现在终于知道了那内侍口中的“肖公”是谁。 竟是淮南肖氏的大儒! 他那生父啊,竟然为七皇子请了这样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做老师…… 东宫。 宣王冷冰冰地倚坐在太子的床头,他道:“如今天下众人应当都知晓谁做了七皇子的老师,你恨吗?” 太子挣扎着爬起来。 他形销骨立,如将死之人:“你还没奚落够我吗?” “没有。”宣王顿了下,“本王本该带王妃一同前来的。” 他知道,薛清茵有时候为替他气人,会做些……诸如故意在旁人跟前亲他的事来。 只可惜如今,薛清茵暂且被皇帝扣住了。 宣王不高兴。 他很不高兴。 哪怕一切尽在计划之内…… 他还是不高兴。 太子听了却还在想,你王妃没来这与我有什么干系? 这时有内侍战战兢兢地端上了药碗:“太子、太子殿下该吃药了。” 宣王接过来:“本王来喂。” 内侍不疑有他,垂首退下。 内侍前脚出去,后脚宣王便松了手。 药碗落在地上,“啪”一声,碎片满地。 “你、你……怎敢这样猖狂?你……”太子一口气吊不上来,他瞪大的眼眶里,那眼珠子似乎都快要掉出来了。 “痛?”宣王垂眸看着他挣扎的样子,“想吃药?” 太子喉中发出含糊的声音,那是又有血沫子涌上来了。 宣王伸手,提拎住他的后颈,轻轻一用力便将他从床上带了下来。 太子毫无防备地摔在地上,痛得他四肢都蜷紧了。 转过脸来,那药碗的碎片就贴着他的面颊。 缓缓流动开的药汁也打湿了他的脸。 宣王起身:“吃吧。” 太子浑身发抖,嘶声吼道:“贺钧廷!你如此辱我!你……你……” 宣王已经走过去打开了门,正对上外头宫人恐惧的目光。 他语气漠然:“太子急着吃药,摔下床了,去扶起来吧。” 次日清晨。 太子死了。 第304章 为她铺路 太子这一死,算不上多大的冲击,毕竟太子病了多年,能耗到今日已经足够令人惊讶。 “若非一直有宣王护佑,那年就该死了吧。” “且慢,如今魏王死在益州,太子亦病死,宣王亦从封地回到了京中……” 大臣们私底下议论两句,这才渐渐觉得京中恐怕要有变故。 而那些个脑子伶俐,又有野心的,已然在商量这太子之位,将来会落入谁手了。 “还有得选吗?年轻力强的皇子之中,唯有宣王了!” “也不一定,这不是还有七皇子吗?” “七皇子尚年幼……” “年幼有时才是好事啊。” 一时间,群臣的心思都活泛了起来。 而好死不死,贺松宁前脚才接下了去宣州治雪灾的圣旨。 太子这一死,对旁人来说是更改门庭的际遇。 于贺松宁来说,那岂止是一根刺,那简直是一柄刀,直直捅入了他的胸口。 待到朝会后,他并没有立即离宫。 如今骨蒸病全消,梁德帝便又允了他自由出入。 大抵也算殊荣吧。 贺松宁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径直朝薛清茵如今的住处走去。 薛清茵当然不住在四公主那里,四公主只是个名头。 她在蓬莱殿。 蓬莱殿紧挨着紫宸殿,紫宸殿为日常议事之所,紧挨着又是皇帝的寝殿。 别殿与主殿如此围作一圈儿,算是牢牢将薛清茵圈在了这里。 贺松宁一边往里走去,一边都禁不住想,皇帝对待薛清茵的喜爱,实在有些超乎人的预想。 “薛公子。”宫人走上前来拦住了他。 贺松宁问:“是清茵不肯见我?” 宫人犹豫了下,道:“陛下在其中。” 贺松宁愣了下,若非他之前将皇帝看得分明,也知道他对宣王生母确是一往情深,否则不会对宣王养虎为患至今……他都要怀疑,皇帝是不是对薛清茵有什么别的念头了。 “那我便在外等候。”贺松宁道。 而这厢殿门之内。 薛清茵才坐起身,梁德帝随手往她腰后塞了个枕头,道:“这样便能舒服些。” 薛清茵抵着枕头,抬头道:“陛下连这也知晓?” 梁德帝沉默片刻,道:“朕照顾过宣王的母亲。” 薛清茵一下不接话了。 梁德帝也知道这话她不好接,便转声说起太子身死的事。 “哦,这就死了?”薛清茵撇嘴。 “你听听,你这是什么口气?那到底是太子。叫旁人听去了,成什么样子?”梁德帝骂她。 薛清茵道:“我不喜欢他,宫中有谁喜欢他吗?他眼下死得正好,陛下不这样认为吗?” 薛清茵叹道:“若人人都能直率些,在这世上岂不是更容易过活?” 梁德帝这下没有骂她,只是又沉默了下,方才道:“朕手中握有生杀大权,握有主宰江山的权力,便不能再拥有直言的权利。” “别人不会因为你坦率而觉得你真诚,只会觉得你好拿捏。” “就连书中都要写: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而为君之道,道在不可见,用在不可知君;虚静无事,以暗见疵。” 梁德帝话音一转,问:“宣王待你,能做到坦率吗?” 薛清茵故意停顿了下,似是在回想。 然后她说:“我不知道。” 梁德帝笑了笑:“身在其中,诸事不由自己。但朕可以允你在朕跟前如此坦率。” 这也正是她身上招人喜欢的一点。 她不遮掩自己的欲望和喜恶,不会故意卖弄婉转去博得想要的东西。 何况,她要的又不多。 薛清茵没有顺着梁德帝的话往下说,只问:“陛下来探望我,就为告知我太子身死之事吗?” 梁德帝慢慢敛去了脸上的笑容:“太子死的前一晚,宣王去见过他。” “那又如何?” “不为宣王辩解?” “我说了什么话,当真能改变陛下的心思吗?陛下信他,便是信他。不信他,我说一万句也无用。” “你真是……” “越来越无趣了?” 梁德帝摇了摇头,开门见山地问:“此次回京,你们从益州带了多少兵将?” 薛清茵讶异道:“当时奏报京中的文书中,写得很是分明啊,便依制只率亲卫两百人……” “清茵,你知道朕在问什么。若只是纸面上的几个字,朕又何须问你?” “那陛下更不该问我了,前头陛下不是才说。为君之道,道在不可见,用在不可知君;虚静无事,以暗见疵。……若宣王有大抱负,又岂会被我看穿他的心思和谋划呢?” 梁德帝笑了:“拿朕的话来堵朕是吧?” 薛清茵叹了口气:“我也只是……不大清楚,旁人爱我有几何,我所见又是否是真实罢了。” 梁德帝似有共情,便没再问这个问题。 他道:“朕不知宣王准备了什么,益州太远了……”他轻叹一口气:“当初朕真不该允许你们去益州。” “但益州要抵御外敌,养军又要花许多银子,而乔腾在益州经营多年必然不甘让权,此地山匪也多……陛下不正是想着这些,才点了头的吗?”薛清茵懒洋洋地反问。 “你果然什么都看得清楚明白。”梁德帝脸上没有一点意外之色。 他顿了下,道:“看来宣王心中也明白。” “但宣王怎么想就不好说了。” “嗯?” “明白是一回事,心头所想又是另一回事。就好比一个人义无反顾地爱上另一个人,哪怕另一个人并不肯回头看他,他也不会因此改变心头的爱意。”薛清茵打了个对梁德帝来说,非常好懂的比喻。 梁德帝目光一闪:“你的意思是,宣王纵使明白,但心中仍然爱重朕这个父亲?” 薛清茵对他说:“不知道,我随口说说的。” 梁德帝失笑:“你看你,说了不会为宣王说话,怎么到头来还是憋不住?” 薛清茵拉着脸,没开口。 她心道,我真要对宣王那么无情,一句都不过问,你心头没准儿还觉得我这个人过分绝情不能留呢。 梁德帝抬手自己为自己倒了杯茶,道:“太子这半年来一直在吐血……” 薛清茵想了下,哦,是哦,好像打从她新婚去见了太子,太子就开始了他的吐血之路。 “能熬到今日已是不易。”梁德帝道。 这话便是说明不会在其中做文章和宣王扯上关系了。 薛清茵这下可以肯定了。 她那番话的确起了作用……比起宣王,梁德帝现在更想看清楚贺松宁是人是鬼。 如果由贺松宁操纵一切,借刀杀人,最终登得帝位……对梁德帝这样控制欲强的皇帝来说,那简直是奇耻大辱! “时辰也不早了,该传膳了。”梁德帝说着停顿了下,道:“来人,传董贤妃、七皇子陪侍左右。” 薛清茵有点惊讶。 传他们来这里? 梁德帝看着薛清茵,反问道:“你曾帮过董贤妃不是吗?七皇子对你印象也极好。” 薛清茵一怔。这是……试探我? 不,不对。 皇帝这几日的态度,已经是和她摊了牌了。他没必要再试探她。 薛清茵骤然间反应过来…… 这不会是…… 在为她巩固和董贤妃与七皇子之间的关系吧? 皇帝属意的还真是七皇子! 第305章 这下真刺激疯了 内侍出去传话时,正碰见立在殿外的贺松宁。 贺松宁叫住了他:“陛下还在里头与宣王妃说话?” 内侍点头:“是。” 贺松宁目送着他走远,不一会儿就又眼看着他把董贤妃、七皇子带了过来。 董贤妃这人贺松宁是见过的。 七皇子却还是头一回…… 他穿着青色的衣袍,上面绣的是花鸟虫鱼。没有多少皇子的气度,倒更像个小秀才。 他规规矩矩地走在董贤妃的身旁,目不斜视,甚至对贺松宁这么大个在外头的人,都丝毫不感兴趣。 “薛公子,这是贤妃娘娘和七皇子殿下。” 贺松宁听见宫人的声音,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原来是在提醒他要向他们行礼。 贺松宁脑中瞬间蔓延开了一股酸胀的痛楚,他扯动嘴角,露出了笑容。 然后朝他们行了行礼。 “薛公子?”董贤妃好奇出声,“是宣王妃那个薛吗?” “是,清茵是我妹妹。”贺松宁点头道。 董贤妃脸上的亲近之色顿时浓了一分,她惊讶道:“难不成是宣王妃特地让薛公子在此地等候?” 董贤妃话一出,就发觉到宫人神色尴尬了起来。 不对。 说错话了。 董贤妃心头微沉。 但贺松宁却笑了下,避而不答道:“嗯,贤妃娘娘先请。” 董贤妃只得按住思绪,带着七皇子先往里走。 她发现那位薛公子并没有跟上来…… 董贤妃心头更觉得奇怪了。 董贤妃转过弯,见到了坐在不远处的梁德帝和薛清茵。董贤妃呼吸一窒,动作都变得小心很多,也没空再想其它。 “拜见陛下。” “拜见父皇。”七皇子也跟着出声,然后目光便被薛清茵吸引了,怔怔地多看了她两眼。 董贤妃正要出声问薛清茵的身子如何,薛清茵便先笑道:“还记得我么?” 七皇子低声道:“记得。” 梁德帝这会儿才佯装不知一般,出声问:“嗯?你何时见过你王嫂啊?” 七皇子没有看董贤妃,自己认真答道:“很早以前了,嬷嬷带着我来见母妃。路上见到了王嫂。王嫂还给我和妹妹拿了些金豆子。” 梁德帝叹道:“那倒是难得,要知道你王嫂一向是从别人兜里掏钱,岂有她掏钱给别人的道理?” 薛清茵懒散道:“父皇这话是想着我没有拿钱孝敬过父皇吗?” “算了,你倒也给朕献过茶叶。” 董贤妃听着这般对话似家常一般,慢慢也就放松了下来。 先前七皇子病的时候,皇帝也跟着病了,那真是吓得她魂飞魄散。如今看来,陛下半点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董贤妃犹豫了下,道:“臣妾在外头见着了王妃的兄长……” 贺松宁来了?什么时候? 薛清茵坐直了些,不由转头瞧了一眼梁德帝。 梁德帝神色平静。 皇帝这人就是狠啊……决心要试探贺松宁之后,他就让贺松宁亲眼来看一看,七皇子是如何受宠的。 他就没想过,人心经不起测试吗? 薛清茵心道反正对她来说是好事。 “嗯,他想必是来探望你。”梁德帝对薛清茵道。 薛清茵点了下头。 “将人也传进来吧。”梁德帝停顿片刻,“去将怡华也带过来,今日便作家宴了。” 怡华是九皇女的名字。 宫人闻声忙照着办去了。 董贤妃却又察觉到了不太寻常的地方……若说家宴,为何没有宣王在呢? 没一会儿工夫,贺松宁先被叫了进来,随后是九皇女。 九皇女也还记得薛清茵,一见便脆生生道:“我记得你。” 梁德帝问:“你也拿了你王嫂的金豆子?” 九皇女有些怕自己的父皇,便只怯怯点了下头。 梁德帝笑道:“可见你王嫂很是喜欢你啊。” 九皇女听了这话,面上微红,又怯生生地笑了笑。 “便坐到她身边去吧。”梁德帝道。 没等九皇女说什么,宫人已经先将凳子搬了过去。 贺松宁突地觉得有些荒唐。 薛清茵哪怕离了宣王,却也依旧和别人更像是一家人。 因为贺松宁明面上是外臣,只不过“沾”了薛清茵的光,才能混进这桌家宴。 宴上梁德帝自然而然不会怎么和他说话,只问起七皇子的学业,又问起九皇女近来如何…… 九皇女战战兢兢,很怕自己的父亲。但七皇子却很是不卑不亢。 这不是个好兆头啊……贺松宁心下更冷。 这时宫人依次呈菜上桌, 一样罕见的菜式被摆在了薛清茵跟前。 薛清茵挑眉道:“庄子上的?陛下前些日子不是才说不行吗?” “朕是说,膳食局的人不必去你庄子上学,将人弄进来有何难?” 薛清茵震惊了:“您不会把人给净身了吧?” 真是坏事做尽啊! 这不给她招恨吗? “这是他的幸事。”梁德帝道。 他对薛清茵的震惊还有些不解。 他已然满足了她,她不应当高兴? 薛清茵无语凝噎。 这便是他们冲突所在。 梁德帝待她是越来越好,但他的身份地位注定了“顺他者昌,逆他者亡”。而他心下绝不会有半分愧疚。 因为臣为君死,放在当今那叫死得其所。 九皇女对着那道新奇的菜式舔了舔唇。 梁德帝见状笑道:“那是你王嫂爱吃的,你若想尝一尝,须得同她说好话才是。” 显然全然没将方才的话放在心上。 九皇女不知道大人们刚才在说什么,此时听了梁德帝的话,便鼓起勇气转头看向了薛清茵。 她心道这还是父皇头一次和她说这样多的话呢…… 薛清茵这厢收起无奈,抬手捏了把九皇女的脸:“喏,你吃就是。你这样可爱,何须求我?” 九皇女一张脸便更红了,声音细若蚊蚋:“谢、谢王嫂。” 有皇帝这一番铺垫,董贤妃三人的确又与薛清茵亲近了许多。 七皇子在桌上虽然话少,但等到临走时,还特地朝薛清茵拜了拜。 跨出门,九皇女问:“哥哥,你怎么不和王嫂说话啊?” 离了皇帝跟前,九皇女的话就显得多了不少。 七皇子脸红道:“我上回说她是妖精。” 九皇女轻声细语道:“王嫂那样好,她不会记怪你的。” “今日怎么不见她的丈夫?”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上回王嫂说了啊,她嫁给宣王才知道,府中已经有一位貌美如花的侧妃了。她定然是不受宠呢。” 七皇子嘀咕道:“可她已经足够好看了啊……” 董贤妃听这一双儿女正儿八经地聊着宣王妃的事,面露惊愕。 宣王哪里还有侧妃? 原先的侧妃不就是这位薛姑娘吗? 感情宣王妃逗他们玩儿呢。 董贤妃欲言又止。 她今日也看出来了,陛下有心让她这一双儿女与薛清茵亲近。若说出来,恐怕还不大好。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是让他们同宣王亲近?而是同宣王妃亲近呢? 董贤妃脑中有了个可怖的念头,她顿时心跳如擂鼓……不、不会吧?陛下难道…… 她看向自己的儿子,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那厢梁德帝起身离开,留下了贺松宁和薛清茵“兄妹”二人说私密话。 “不问问我今日在外头等了多久?”贺松宁开口便道。 薛清茵冷淡道:“若早知你在外头,我就叫人将你打走了。” “好狠的心。”贺松宁叹了口气,但紧跟着话音一转,语气微冷,“陛下要将七皇子培养成储君?” “我怎么会知道?”薛清茵歪头。 “那就是了。”贺松宁垂下眼,遮掩住了眼底的森森冷意,“否则今日不会摆这桌宴。以你的地位,何须要你去讨好七皇子等人?” 薛清茵保持了沉默。 贺松宁喃喃道:“你知道我旧伤未愈,又要为陛下侍疾,后来却患上骨蒸病,不得不独居一隅是何等的痛苦吗?” 他起身来,面色并没有因为愤怒而扭曲。 他甚至显得有些平静。 他转身向外走去:“你不知道,也无人知道。就算知道,也无人会在意。” “无人会在意。” 他没有歇斯底里地砸东西,也没有说半句狠话,连恳求薛清茵待他温柔些都没有…… 薛清茵知道,他这是真的发了疯了。 第306章 皇帝遇刺 自那顿饭后,梁德帝便下令要九皇女日日来陪薛清茵解闷,又要七皇子每日下学后自己来接妹妹回去。 如此一来,薛清茵与他们兄妹俩那是日日相见啊。 比董贤妃这个亲娘见得都勤。 九皇女心思单纯,以前养在西大内的时候,因为亲娘不得宠,他们又远离皇宫的正宫,自然是吃了不少苦。 如今日日在薛清茵这里,才有了做皇帝女儿的感觉。 吃也吃得好,穿也穿得好,宫人们待她都是哄着捧着…… 九皇女自然喜欢得不得了,每每等到日落西山,她都有些舍不得走。 渐渐地,连七皇子的功课,都带到蓬莱殿里来做了。 “别说,七皇子读书的声音还挺催眠。”薛清茵和身边伺候的宫人嘀咕道。 宫人哭笑不得。 正说着话,却有人喊着七皇子的名字往这边过来:“成睿,成睿……快……” 那声音颤抖。 后面还有宫人追着喊:“贤妃娘娘,娘娘等等……出什么事了?娘娘不能擅闯蓬莱殿……” 薛清茵叫宫人扶着自己坐起身,倒也没有下地去迎。 她道:“放人进来吧。” 梁德帝把她放在这里,也算是软禁。当然不是谁都能进殿来的。 有了薛清茵松口,董贤妃终于被宫人领进来了。 但她还没走到薛清茵跟前,便摔了一跤。 被扶起来,发丝散乱,脸色发白且惊恐。 “成睿,随我去太和殿。”董贤妃顾不上和薛清茵招呼,一把抓住了七皇子,“你父皇他、他遇刺了……” 薛清茵愣住了。 这是……闹的哪一出? “我也去。”薛清茵脱口而出。 但她身后的宫人立马拽了拽她的袖子,小心翼翼道:“王妃身子重,还是别去了。万一惊着了,奴婢们担待不起……” 薛清茵抿了下唇,也就没再执着地要求。 董贤妃朝薛清茵歉意地一点头,连忙带着七皇子和九皇女走了。 薛清茵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轻挑了下眉。 看来皇帝的偏爱,连董贤妃都注意到了……她猜到了皇帝的心思,眼下一出事,便迫不及待要带七皇子二人去皇帝跟前了。 毕竟这会儿跑慢了,那怎么显出孝心来呢? 薛清茵一屁股又结结实实地坐了回去,想着梁德帝遇刺,那也不能太高兴…… “今日少上两道菜吧。”薛清茵道。 “是。” 转眼入夜。 薛清茵正动筷夹八宝鸭的时候,梁德帝来了。 “吃的什么?”梁德帝问。 薛清茵惊讶地看向他。 梁德帝言简意赅道:“没死,也没有受伤。” 他说着还看了下她的神色。 薛清茵道:“贤妃叫走了七皇子和九皇女,我本也想跟着去,奈何这殿里的人不许我走。” 梁德帝这才露出了笑容:“嗯。你本也不该去,那时正在审问刺客,血腥了些。” “刺客是什么人?怎么混入的皇宫?”薛清茵好奇地问。 “宫中的老人了,待了二十多年。入冬尚衣监做了新的衣裳,由她送到殿中来。她突然拔下头上的簪子,朝朕冲来……” 薛清茵:“……”“好生粗糙的刺杀。” 梁德帝失笑:“是啊。她连朕的身都未近,便被按倒在了地上。” 他的语气微冷:“但她仍不惧怕呢,口口声声喊着……要为章太子报仇。” 薛清茵一顿,问:“章太子?” “朕一母同胞的兄长。”梁德帝淡淡道。 薛清茵:“哦,她报哪门子的仇?” 梁德帝笑道:“朕也不知。” 薛清茵一点也不慌乱。 宣王绝不会做这样的事……这刺杀分明就是去送命的,而且很像是故意在上眼药。 要么是梁德帝自导自演,要么是贺松宁搞的。 她也不清楚贺松宁这人如今的势力培植到什么地步了……反正作为男主,他肯定是有这本事的。 薛清茵不在乎是谁搞的。 无论是谁,都影响不了大局…… 懒得动脑了。 薛清茵用筷子轻轻戳了两下碗中的肉,低声道:“陛下吃了吗?没吃便一同吃吧。” 梁德帝冲旁边的宫人颔首示意,宫人立即出去又添了两道菜。 “你就没有其它好奇的要再问问?”梁德帝道。 “这样拙劣的把戏……没兴趣。”薛清茵打了个呵欠。 梁德帝遂也没再问。 但没两日。 梁德帝出宫体察民情,了解骨蒸病在民间的后续…… 还有数位大臣陪伴左右。 董贤妃又一次脸色大变地来到了蓬莱殿。 她道:“陛下遇刺……” 薛清茵听愣了。 这玩儿的到底是什么把戏? 董贤妃这回又带着七皇子和九皇女前去,但却没能见到皇帝的面。 而薛清茵在殿中坐了两个时辰,有一行禁卫来了蓬莱殿,走在最前面的……是吴少监。 “王妃。”吴少监朝薛清茵激动地拜了拜,“奴婢终于又见着你了。” 吴少监面颊削瘦,眼底布满血丝,衣裳都不如过往光鲜。 他似是来得匆忙,也不敢多说废话,挤出声音道:“请王妃随奴婢去见陛下。” 难道这次刺杀成功了? 薛清茵脑中生出一丝荒诞来…… 她跨步就往外走。 但这会儿禁卫却抬了顶轿子前来请她上坐。 得。 那还是没刺杀成功。薛清茵心道。 薛清茵坐着轿子到了紫宸殿。 进门便嗅到了一股药味儿和血腥气,倒不浓,只是若有似无地萦绕在鼻间,让她有些想吐。 “今日的刺客混在百姓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对着朕喊出了‘为章太子报仇’。”梁德帝声音冰冷地道。 嚯,那简直是公开打皇帝的脸啊…… 在殿中刺杀也就罢了,毕竟人少。但在外头……那是多少双眼睛盯着? 这岂不是生生要将当年的丑事掀开摊平在太阳底下吗? 难怪这回皇帝真动了怒气。 “父皇受伤了?”薛清茵一边问,一边走近了些。 “嗯。” 薛清茵定睛一看,梁德帝右边的袖子被血浸湿,也被撕烂了,露出来的手臂大抵是已经上过药,又用布带包扎好了。 这是真受伤了,半点做不得假。 这肯定不会是梁德帝自导自演了。 但也不应该是宣王啊…… 薛清茵有些想不明白。 另一头的方成冢也想不明白:“殿下为何要派人行刺杀之事?这在京中是全然行不通的。” 京城,说白了便是皇帝的大本营。 这里禁卫无数,又有朝臣拥簇,何况皇帝虽然年岁渐长,但他身上的功夫还没完全丢弃,他自己也是个使刀剑的好手。 宣王冷淡道:“上次殿中刺杀,是贺松宁动的手。” “这次……也顺理成章栽在他的头上?但是……但是,贺松宁派出去的人口中嚷嚷为章太子报仇,这明明是在拉您下水啊!这只会让皇帝更憎恶您!” “他是在拉本王下水,但坏事又何尝不是好事?” “您的意思是……” “总要有人在众人面前重新挑开章太子一事。唯有这样,当年的真相方才也能顺理成章被天下人所知晓。” “也是。”方成冢重重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贺松宁发的这是哪门子疯。我还以为他要先对付七皇子呢。” “七皇子不值得对付,他要对付的是他的亲生父亲……本王帮他一把。” 第307章 祭祀生乱 刺杀梁德帝的人,前一个死在用刑的途中,后一个是自杀的。 薛清茵听闻后,也暗自松了口气。 万一没死的话……她还挺担心青珪军那些个脑子轴的,一门心思要去救人呢。 “父皇无恙就好。”薛清茵嘴上说着。 心里却在想,梁德帝这样急匆匆派人把薛清茵叫过来,甚至还把吴少监都还了回来…… 就为了和她说遇刺之事吗? 总不会是叫她来侍疾吧? 梁德帝伺候她还差不多。 “坐那里。”梁德帝抬起左手指了指桌案的方向。 薛清茵不明所以地落座。 “将笔给她。”梁德帝又道。 吴少监面上顿时涌现了震惊之色,他看了一眼梁德帝,又看了一眼薛清茵。 薛清茵一头雾水? 怎么? 吴少监不敢再耽搁,连忙拿起一支笔递给薛清茵。 薛清茵抓着笔:“……要让我代父皇写信?但我那狗爬字父皇是见过的。” “瞧见你左手边的奏章了吗?”梁德帝不答反问。 “没瞎,瞧见了。” “拿起来,打开,念给朕听。” 薛清茵现在知道为什么吴少监一脸的震惊之色了。 她抿了下唇,还是依言打开了第一本奏章。 然后……她又飞快地合上了。 “胆子不是很大吗?怎么?眼下连这个都不敢读?”梁德帝没好气地道。 “不是不敢,是我读不明白。”薛清茵心道那也不是我想的。 “读不明白?……不认字?” “有那么些字是不大认得,读也读不通。” “……” 梁德帝用左手按了按额角。但心头却是又放松了些。 这正是他选她来干这事的原因。 薛清茵的文化水平着实不大高。 她不是皇子,但却比皇子与他更亲近。他也不必忧心她有别的心思。她总篡不了他的位。 “拿给朕。”梁德帝道。 这自然不用薛清茵动身,一旁自然有内侍捧了奏折送到梁德帝身边。 薛清茵问:“那我没事儿了?我走啦?” 梁德帝:“坐着。” 他说完,粗略一扫奏章,然后让内侍拿回给了薛清茵。 “用你手头的笔画个圈总会吧?”梁德帝问。 薛清茵:“……会。” “在落款处画个圈就是。” “哦。” 薛清茵就在这里画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圈儿。 也有些奏章梁德帝不大满意,便会让她在下头画一条线,将不满的地方勾画出来。 之后就会有人将其分出来,发向门下省,该加盖发出的便加盖发出,该修改的便继续修改…… 不过这样一来一往,内侍都快跑断腿了。 等第二日薛清茵再去见梁德帝,皇帝命人将桌案摆在了他的身边。 “这活儿我能不干了吗?”薛清茵垮着脸问。 “旁人求也求不来,你倒不稀罕。”梁德帝无奈。 “太累人。” “等朕病愈了,便赏赐你。” “先赏再干活儿。” “……” 这日薛清茵再回蓬莱殿,怀中便多了个宝匣。 因为总要去紫宸殿的缘故,九皇女就不怎么见得到她了。 九皇女回去后,便将此事说给了董贤妃听。 “是我得罪王嫂了吗?”九皇女小心翼翼地问。 董贤妃摸着她的头:“你说她每日都不在殿中……” “嗯,去了好几回,他们都说王嫂不在。” “你说她回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东西。” “是啊母妃。” “那应当是陛下的赏赐……”董贤妃说罢,心情很复杂。 七皇子到底还是年纪小,不能侍疾左右。她的女儿又很畏惧自己的父皇,因而也无法逗皇帝开心。 却唯有宣王妃能侍疾左右…… 这听来都有些荒唐,让儿媳妇侍疾…… 董贤妃深吸了一口气:“宣王真是娶了个好妻子。” 她若是知道薛清茵每天去压根不是侍疾,而是在帮梁德帝批奏章,方才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荒唐! 一转眼除夕将至。 贺松宁处置完了宣州的事务,回到了京城。 梁德帝的胳膊也总算是好了。 新的一年来到,皇帝要去祭坛祭告天地和祖宗。而祭台修筑在城郊。 皇帝不仅要出宫,他还得出城! 避无可避。 “不会又有刺杀之事吧?”薛清茵嘀咕。 梁德帝回头看她:“乌鸦嘴,不盼着朕点儿好?” 薛清茵揉了揉胳膊:“我倒是盼着好的,免得改日又叫我画圈儿。我现在看见圈儿就胳膊疼。” 梁德帝垂下眼眸,淡淡道:“放心吧,不会了。朕这回要抓那幕后之人了。” 到了祭告天地这日,梁德帝带了大臣,带了七皇子和宣王…… 连薛清茵都被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我也去?”薛清茵惊讶地张大了嘴。 无人能回答薛清茵这个问题。 宫人们只闷头伺候她梳洗,送她上轿子。 薛清茵卷起帘子,目光越过无数人。 她没能找到宣王的身影,不过倒是看见了贺松宁。怎么把他也给带上了? 贺松宁从宣州回来,更瘦了些。 身影走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显得孤独而又阴沉。 薛清茵一下就把车帘又给挂了回去。 她不知道在她将车帘挂回去后,宣王骑马从另一个方向缓缓行了出来。 他与贺松宁擦肩而过。 那一刹,二人目光皆冷。 最终宣王停在了皇帝的车舆旁。 他的目光越过无数人,最终落在了薛清茵坐的这架车舆上,眼底的炽热毫无顾忌的,几乎要凝作实质一般穿透那帘帐…… 一个多时辰后,他们抵达了祭祀的圜丘。 宣王等人跟随在梁德帝身后一同祭拜先祖。 贺松宁却没有这样的资格,只能在石阶之下。 他转过头,看见了坐在车中同样不能参与祭祀的薛清茵,心情这才平复了些。 薛清茵哪管贺松宁在想什么,她只是紧紧盯着宣王的背影…… 哎,多日不见。 身材还是那般好。 薛清茵搓了搓指尖,有些怀念…… 正胡思乱想间。 那厢有人战战兢兢地双手奉上一把匕首。 一旁是四足被吊起的牛羊等牲畜。 梁德帝须接过匕首,亲手宰杀牛羊,以它们为祭品祭告天地。 但就在梁德帝伸出手去时…… 那战战兢兢之人,突然握住匕首的刀柄,一抬头,朝梁德帝刺了过去。 “啊!有刺客!”一声大喊,把薛清茵的思绪全打断了。 一队禁卫直朝梁德帝身边奔去。 而方成冢却是连滚带爬地朝薛清茵这边奔来。 与此同时。 宣王和贺松宁一个拔剑,一个拔刀,发出冰冷的一声铮鸣。 只有七皇子惊恐地在原地。 他到底还是年少,这样一幕实在超出了他所能处置的能力范围…… “方将军,你不能再往前了。”方成冢这边还没跑近就被拦住了。 方成冢一抿唇,冷冷看过去。 只见薛清茵的马车旁,早已围了一圈儿禁卫。 皇帝做的准备实在充分! 方成冢气得牙痒痒。 这让他们趁乱理所应当地把王妃抢回来的机会都没有! 第308章 很妙的一出戏 登上祭台的人,是不许佩戴刀剑的,否则会被认为不敬上天。 唯有梁德帝能持刀。 但偏偏这会儿那刀还抓在刺客手里…… 梁德帝脸色阴沉,抓住竹竿用力一扯。那悬吊在竹竿之上的羊便撞了上来。 “噗嗤”。 刀刃没入羊身。 刺客飞快拔出,并不留恋,紧跟着又朝梁德帝扑了上去。 但这时抬牛羊的人也扑了上去。 外围的士兵拨开人群,挤向祭台的方向,他们手持长枪……却是撞上了禁卫的盔甲。 守在里头一圈儿的禁卫,既震惊又愤怒地回过头来,双方交上了手。 怎么会这样? 这些士兵里头竟然也有刺客! 顿时群臣大乱,一边呼喊一边奔走:“护驾!护驾! “龙武军中还有刺客!” 而这厢宣王和贺松宁几乎同时飞快地沿着长长的阶梯往上奔去。 跨出一步,便越过三四级台阶。 就在宣王将要奔到梁德帝身边去的时候,他的步子顿了下,反手抵住了斜斜伸来的长枪。 贺松宁因此快一步抵达梁德帝身边。 血溅起三丈高。 他仿佛杀红了眼,手中的大刀没入刺客的胸膛,拔出,再没入腹腔。 反复几次,动作极快。 那刺客的身躯一转眼便像是被捣烂了一般,从台阶之上重重跌落下来,抽搐两下,不动了。 薛清茵远远地看着,呼吸窒了窒。 当初她手中拿的若是这样的刀……哦,算了,这样的刀太大,她应当拿不稳,也很难有这样的力道捅进去。 “王妃还是别看了,太血腥。”有人走过来为薛清茵拉上了帘子。 薛清茵心道我丈夫在里头,那哪能说不看就不看? 她拽住了车帘:“……我、我忧心父皇。” 守在车窗外的禁卫无奈,只得住了手。 但等薛清茵这会儿再抬头望去。 “刺客皆已伏诛!”贺松宁在高台之上,嘶声喊道。 宣王清扫外围,贺松宁清扫内围。 禁卫也训练有素。 好似不过是一呼一吸之间,便尘埃落定了。 薛清茵吐了口气:“没受伤便好。” 宣王没受伤便好。 她很怕他因她在这里而分神。 “诸卿受惊了。”梁德帝抬眼俯视众人,低低出声。 群臣从震颤中回神,纷纷跪地:“陛下龙体无恙,臣等死亦瞑目。” 盔甲与兵器碰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大臣们战战兢兢地重新抬起头,只见禁卫训练有素地下场收殓起尸体。 “祭祀继续。”梁德帝沉声道。 “陛下?”大臣们露出惊愕之色。 梁德帝转过身,满不在乎地拂去衣摆上的血:“吉时不可误,便用这血荐天地轩辕。” 大臣们张了张嘴,哆嗦一下,最终还是没能再劝下去。 贺松宁就这样在一旁,手微微颤抖,连带身形也微微颤抖。 脚下一片濡湿。 那血似乎浸透了鞋袜,让他有种说不出的黏腻难受之感。 风吹拂而过,带动起一股难闻的腥气。 他看着梁德帝在跟前完成了祭祀的大礼。 大典毕,他们没有立即离去,梁德帝随即命令大理寺、刑部官员现场查探刺客来历。 此外,多余的话没有说。 他没有说“薛宁护驾有功”,没有说“薛宁救了朕”。 等走下高台,梁德帝问一旁的禁卫:“宣王妃如何了?她可有被吓住?” 禁卫答道:“没有,只是有些担心陛下的安危,见陛下没有受伤,便着实松了口气呢。” 梁德帝露出了点笑容。 贺松宁走在后头笑不出来。 梁德帝随后在重重护卫之下,走到了薛清茵的车旁。他没有先卷起车帘,而是先转头扫了一眼那头还被拦住的方成冢。 “倒也是个忠实的部下,这会儿还记得替他们主子来护住王妃。”梁德帝冷淡地说完,才抬手敲了敲车窗,“清茵,下来。” 薛清茵从马车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地问:“无事了?” “无事了。暂且在别宫歇一歇。”梁德帝道。 薛清茵点了下头。 一行人便往圜丘附近的别宫过去。 “宣王呢?”薛清茵走出去一段路后,回头看了看。 她能瞥见宣王的身影,立在那里,像是一杆拔地而起的长枪,锋锐凌厉。 “他有许多事要处置,处置结束后自然会来寻我们。”梁德帝轻描淡写。 薛清茵在心头骂,就是不让我俩见是吧? 那还叫我来干什么? 圜丘旁的别宫修筑得很大,薛清茵是被轿子抬进殿的。 一进殿,梁德帝便吩咐了御医来为贺松宁诊治。 贺松宁木然地坐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连“谢陛下”都忘了说。 御医撩开他的衣衫:“……伤着肩头了,好在不深。” 御医说着将药交给了一旁的内侍,由内侍跪在旁边给贺松宁上药。 梁德帝应了声:“嗯。”又问起一旁的禁卫:“七皇子今日被吓着了吗?” 禁卫低声道:“似是被吓着了,但还是稳稳当当地立在那里呢。” “好!有几分皇室风范!”梁德帝赞赏了一句。 贺松宁突然插声:“陛下……陛下先前曾说,要赏赐与我,不知陛下赏赐的是什么?” 他的语气怪异,有种空茫的冷。 宫人们听了心间不自觉地打了个怵。这气氛之怪…… “退下。”梁德帝对宫人道。 宫人忙颔首往外走,连御医也赶紧提上药箱走了出去。 但在他们走出去之后,却是走进来了几个禁卫。 贺松宁见这阵仗,瞳孔一张,眼底的阴沉之色变得更浓郁了。 “朕要赏赐你的……你不是已经见过了吗?”梁德帝口吻淡漠。 “见过?”贺松宁茫然四顾。 薛清茵:“……我啊?” 空气寂静了一瞬。 但这会儿没人回应薛清茵的声音。 贺松宁垂下头,问:“陛下,要等到何时,我才能如七皇子一般,也顺理成章地跪在祖宗牌位跟前行大礼?还是说……我这辈子也等不来那一日了?” “你最爱是她,朕便将她给你。怎么?不够?”梁德帝反问。 贺松宁抬起脸,脸上扯出了个笑:“应该够吗?” 梁德帝依旧不回答他的问题,淡淡道:“你是不是在想,你不顾生死,在朕跟前侍疾,连累自己病倒,今日又救驾于前。这世上再没有你这般的好儿子了,朕于情于理,都应该恢复你的身份?” “你是不是在想,你与朕如此肖似,朕选择将薛清茵推向你的时候,就应该无止尽地偏向你了?” “这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事,你在等朕将你扶上储君之位?” 贺松宁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丝错愕,显然没想到梁德帝会选择就这样直白地摊开。 他动了动唇,挤出声音:“臣……没有。臣只是想……有朝一日,能名正言顺地改口。清茵亦能唤得您‘父皇’,我却不能……我却不能……” “朕也在等。”梁德帝目光漠然地打断了他。 “朕在等你何时才会坦诚。即使不坦诚也无妨,朕知你多年不见生父,知你委屈,这点举止无状,朕容得下你。朕便在等你知足。” “但你没有知足。” “是薛成栋助长了你的野心吗?” 贺松宁想笑。 想放声大笑。 他还未真正动手……在皇帝心中,他便已经成了贪心的人。 他的生父才给了他什么?连皇帝给魏王的百分之一也不及吧。哈哈! 他强忍住身体的颤抖,哑声道:“臣没有……” “没有?”梁德帝露出失望之色,“从头到尾就没有什么骨蒸病!” “什么?”贺松宁恍惚出声。 “骨蒸病早就覆灭在几十年前,岂会在今朝突然间就这样容易地爆发了?完全寻不到源头,截止到濮阳侯的儿子身上,就再没有了端倪。” “一场骨蒸病,七皇子活了下来,朕活了下来,你活了下来。京中才死了几个人?” “骨蒸病不该是这样。” “这不过是有人做了一场戏。” “一场抛却生死也要侍疾的大戏。” 贺松宁的声音微微变了调:“陛下……认为是我主导的这场大戏?” “那你说除你外,骨蒸病结束之后的受益人还能是谁?” “为什么不能是宣王?最早死的那个方公子,不就是原本要与许家姑娘结亲的人吗?许家与宣王府来往密切,为何不能是宣王为保许家下的手?”贺松宁激动地道。 “慧娘。”梁德帝吐出了这两个字。 贺松宁一顿:“我不懂陛下的话。” “方绍的情人,魏王侧妃的姐姐,江慧。她曾牵涉入舞弊案中。求助魏王,却被拒之门外。之后你在魏王门外,将她带了回去。” “是她给方绍下药,让方绍成为了第一个‘患病’的人。当宫外的消息传入宫内,有御医口称‘骨蒸病’,再有方绍身死的实例,两相佐证,于是无人再怀疑这场疫病的真实性。” “很妙的一出戏。” “你看,你特地挑了与许家有牵连的方绍来杀,便能推到宣王的身上去。” “若非方绍春风得意,屡次对友人描述起心上人的样貌,和许家姑娘实在大相径庭。以致有人发现他身边原来还有个慧娘。” “……这出戏是不是便被你唱成了?” “我……”贺松宁张了张嘴,一时觉得荒唐又可悲。 “你要说自己不认得什么慧娘吗?”梁德帝语气冰冷。 “慧娘是被我带了回去,我本意是想留着将来用在魏王身上。”贺松宁不得不扯出了自己曾经的种种心思盘算,摊开来给梁德帝看。 “但我在益州杀了魏王,她自然就用不上了。我便将她驱逐出了府,后来她的下落我并不知道……”贺松宁说到这里,一下顿住了。 他也发现,他此时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不想认此事?”梁德帝说着,话音一转,“那便说一说刺杀之事吧。” “你奔赴宣州后,朕在宫中遇刺。刺客大喊‘为章太子报仇’。” 贺松宁听到这里,猛然反应过来不好! 冷汗顷刻间便浸透了他的衣衫。 他先前不知道骨蒸病是一场戏! 但梁德帝把这算在了他的头上。 有了骨蒸病的事在前挑起疑心,再加上刺客之事……那么就算不是他做的,最终都全变成他做的了! “这也是一场极妙的戏啊。”梁德帝冰冷地吐出声音。 “你先铺垫下是章太子旧部刺杀的开头,等到你从宣州回来,再有人刺杀朕,而你借机救驾,也就显得不那么突兀了。朕的愤怒只会落在那些章太子旧部的头上。” “而那些刺客在众目睽睽之下,喊出章太子来,也可坚定朕杀宣王的决心。” 贺松宁万分错愕。 宫中刺杀,是,是他布置的。皇帝猜测的动机都没有错…… 但他何时派人在众目睽睽下喊出那句“为章太子报仇”? 他怎么会这样去打皇帝的脸? “朕小看了你,说来听听,宫中、军中,甚至是朝中……到底有哪些是你的人?”梁德帝盯着他。 “臣没有……” 这其中真真假假……有些是真,有些是陷害。 可贺松宁……百口莫辩。 “……是宣王。”贺松宁眼底一片血丝,他挤出恨不能噬其血肉的声音,“我若说,这些应当都是宣王一手操纵,使陛下对我离心……” “陛下……会信吗?” 第309章 薛宁你要造反吗 “朕信他有他的手段,你有你的手段。” 贺松宁怔了怔,憋在胸中的那口气,也不知该不该舒出来。 “朕从来不讨厌聪明人,但得看他所求之物是什么。朕愿意给,朕便会容下他的聪明。朕若不愿意给……” 梁德帝的语气一冷:“那么他的窥探、谋划,都是对皇权的藐视和冒犯。” 贺松宁闭上了嘴。 既是如此……辩解无用。 比起他是否清白,皇帝更在乎他的野心,和他在种种事件之中展现出来的能力。 宫中刺杀,让皇帝看见了他在宫中安插人的能力。 而此次圜丘刺杀,让皇帝看到了他在军中安插人的能力。 就算不提其它背的黑锅里……光这两样,已经足够让皇帝忌惮他。 “朕太失望了。”梁德帝抿了下唇角,绷紧的五官透露出威严。 贺松宁低着头,没有半点反应。 殿内安静极了,安静得一阵风吹进来,都听得一清二楚。 薛清茵不自觉地抠紧了身下的垫子。贺松宁不会突然暴起杀人吧? 要知道在原着里,皇帝可都没有这样直白地痛斥过贺松宁的狼子野心。 “你没有辩解的话要说?”梁德帝皱眉。 “臣没有。”贺松宁语气艰涩地道。 他从头到尾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这三个字。 “那你说朕当如何处置你?”梁德帝将问题抛给了贺松宁。 贺松宁伏地磕头,心如死灰一般:“削去官职,监禁狱中。” 薛清茵惊奇地看了看他。居然没发疯? “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救驾,朕若削你官职,又将你囚于狱中,岂不是令人生疑?”梁德帝说完,吩咐一旁的禁卫:“将人带下去,朕要他写出一份名单。” 什么名单很显然。 就是刚才梁德帝口中的,宫里宫外究竟都有哪些是贺松宁的人。 禁卫听令上去抓人。 贺松宁没有挣扎,没有反抗,又磕了个头:“谢陛下。” 他话音落下,也就被禁卫架住带了下去。 “这就……结束了?”薛清茵的语气充满了不可置信。 “强过魏王百倍。”梁德帝语气低沉,“能屈能伸,是个人物。” 咋? 这又欣赏上了? 好在薛清茵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要花些力气处置啊。”梁德帝轻叹了一声。 薛清茵生气地问:“那我怎么办?” “没有贺松宁,还有别人。”梁德帝说完,吩咐宫人:“拿些热水来给王妃喝。” 薛清茵无语。 您可真是不忘初心,反正宣王就是铁了心也得杀是吧? 贺松宁被带到了一处偏殿。 禁卫为他摆上了笔墨纸砚,语气冷硬地道:“请。” “等等。”另一人出声,“不搜身吗?” 守在桌旁的禁卫迟疑片刻:“陛下没说……去请示一下。” “先搜再让他写吧,不耽误功夫。” “但他的身份到底是……” 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那提出搜身之人也不管那么多,冷着脸上前,微微躬着腰,道:“得罪薛公子了。” 话说完,便伸手先往贺松宁胸口掏去。 “噗嗤”一声响起。 匕首扎入了那人的胸口。 其余禁卫惊得变了脸色:“大胆薛宁!你是要造反吗?” “造反?造反。造反……”贺松宁舌尖反反复复念着这两个字。 他笑了,抓着匕首起身:“我叫贺松宁,不叫薛宁。” 那个最早给他铺纸磨墨的人,跟着他一起缓缓转过了身。 这人扶住被贺松宁一刀捅了的禁卫,从自己的同僚身上抽出了腰牌、腰刀,转交给贺松宁。 其他人岂有不明白之理? “寇正明!你竟敢背叛陛下,与贼子为伍!” 他们纷纷拔刀,冲了上来。 另有人急忙奔出去调兵,还要禀报皇帝。 这厢薛清茵坐在檐下,慢条斯理地喝着热水。 梁德帝问:“再用些吃食?” 薛清茵摇了摇头:“倒胃口。” 梁德帝好笑地问:“是朕方才对贺松宁说的那些话,让你不高兴了?” 薛清茵抿唇不语。 “朕那只是说给他听听罢了。” “哦。” 梁德帝还待说些什么,内侍神色大变地跑进来:“陛下,薛公子他杀了禁卫,跑了!禁卫之中还有两个也是他的人,跟着一块儿逃了!” 薛清茵:“……” 梁德帝眉头皱紧,但又很快舒展开:“朕知道了,立即命龙武军搜查整座别宫。” 紧跟在内侍身后的是禁卫首领,他进门,跪地,一气呵成。 但还来不及告罪,便听见了梁德帝的命令,顿时震惊道:“陛下,在圜丘的时候,不是已经发现龙武军中有刺客了吗?陛下怎么还允许他们去搜查薛宁?” 梁德帝淡淡道:“正好再抓几个蠹虫。要放他跑,哪有那样容易?再有想戴罪立功的,也就这么个机会了。” “陛下圣明!”禁卫首领松了口气。 皇帝这样平静,也使得他们慌乱的心找到了支点。 但这还没完,梁德帝很快又下令:“传令宣王,即刻率玄甲卫守在外围,务必不得让薛宁离开圜丘附近。” 薛清茵惊讶地看向了他。 这狗皇帝果然是有几分本事的…… 宣王就算光冲“夺妻”之仇,也肯定不会放走贺松宁。 他们想让贺松宁和皇帝打起来,皇帝就让宣王和贺松宁去打是吧? 薛清茵气得牙痒痒,都是老狐狸! “薛宁指使刺客在前,暴起杀禁卫在后,恐有谋反之意图。即刻下令,将薛家上下悉数拿住,送入大牢。”梁德帝紧跟着吐出声音道。 这就……把薛家一网打尽了? 薛清茵都不由赞叹。 你真他娘的真是既心狠又有手段…… 先拿下薛家,将贺松宁的身份彻底和薛家钉死在一起。 贺松宁真的是就算死,也得不到梁德帝的承认。 梁德帝下完令,回头看了一眼薛清茵:“清茵心下不舍?” 薛清茵撇嘴:“我岂会不舍?” 梁德帝点了下头:“嗯,朕想也是。薛家待你们母女素来刻薄,你恨不得他们去死吧?” 薛清茵气哼哼道:“将我的心肠说得这样恶毒?” “那你要为他们求情?” “我只担心我自个儿,谁叫我姓薛呢。” 梁德帝叹了口气:“是啊,可是他犯下这样的大错,牵连薛家已是必然。而你母亲虽与薛家和离,但你仍旧算是薛家人。血缘关系不可断。” 梁德帝仰面看了看天上纷落的雪花。 他沉吟片刻,道:“朕给你想个法子,你看怎么样?” 皇帝自然没有这样好心…… 薛清茵屏了屏呼吸。 她看得分明,他的宠爱永远是建立在他的步步算计之上。 “就说薛宁走时,痛下杀手,杀了宣王妃。如此一来,你就能换个身份了。从此后薛家与你哪里还有什么干系?” 薛清茵心间一颤,呼吸都变轻了。 她从来就知道皇帝不好对付。 但没想到这么不好对付。 他既要除去贺松宁,也要杀宣王。 这是两不耽误啊。 若真按他所说,将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宣王会怎么样? 会像原着一样……发疯? “这就是陛下要带我来祭祀的原因吗?”薛清茵问。 “别这样看着朕。”梁德帝停顿片刻,他道:“反正朕的儿子都喜欢你,也没甚么分别。你看七皇子怎么样?” 第310章 进京清君侧 “殿下。”有人疾奔到宣王的身边,附耳道:“薛宁不知何故,刺死禁卫,跑了。” 底下人不知何故,宣王岂会不知? 今日祭祀,是皇帝与贺松宁摊牌的最佳时机。 “取本王刀来。”宣王面色不改地道。 那人惊讶道:“殿下要去追击薛宁?可那人……”不是王妃的兄长吗? 这时方成冢已经乖乖去取了刀来给宣王。 宣王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立在阶下的将领。 若有人仔细辨认的话,可能会依稀记起他似乎……好像是……曾经的骁骑统领窦如云。 窦如云与他目光短暂相接了一瞬。随即窦如云不动声色一颔首,便悄然离开了这里。 没一会儿,就有内侍带着圣旨来了。 “儿臣接旨。”宣王躬身接过圣旨,听从命令守在外围,准备围剿贺松宁。 传旨的内侍一走,方成冢便忍不住发愁道:“这不是故意耗殿下的兵力吗?” 宣王却平静得出奇,他扫视过跟前那些茫然又惶恐的士兵。 这些皇城中的守军。 宣王缓缓打开了手中的圣旨,语气平缓如水:“本王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 方成冢愣了愣,然后猛然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圣旨,压低声音,颤抖着道:“这……这便是殿下清君侧的凭据……” 他们发兵便成了合理的行为! 龙武军中有刺客对吧? 那我现在说龙武军全都是叛军,你有意见吗? 他们从一开始,挑拨皇帝和贺松宁,就只是为了让贺松宁铤而走险造反啊! 只要贺松宁这里按捺不住,宣王的名头就有了。 与谁对打都不重要了…… 这一仗本就是注定要打的! 宣王握住了刀柄:“该走了。” 玄甲卫应了声:“遵命!” 声音震天响。 此时无论是薛侍郎府上也好,还是薛家本家也罢,都被禁军团团围住了。 “你们疯了吗?我儿乃户部侍郎,我那孙女乃是……”薛老太爷怒瞪着眼,难按内心的愤怒。 只是没等他将“宣王妃”三个字吐出来。 “老太爷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是见多识广的人,怎么连我们是什么人也认不出来呢?”禁军头子脸色一沉,皮笑肉不笑地道。 薛老太爷听了这话,理智回笼:“你们……你们是禁军?” 禁军头子笑了笑,将他猛地掼到了地上。 薛老太爷的老骨头都要碎了,直发出咔咔的声响。 而禁军头子直起腰来,一脚踩在薛老太爷背上:“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拿下!不必手软!他薛家涉嫌造反,将来指不准是要诛九族的……” 薛老太爷一瞬间面色惨白,眼看着他家中上下一个个都被粗暴地按倒在地。 “是……是宣王造反了?”薛老太爷声音颤抖。 “宣王?与宣王殿下何干?”禁军头子纳闷道。 薛老太爷呆住了。 不是宣王那还能是谁?总不能是他儿子吧?他儿子造哪门子的反啊? 那还不如是宣王呢! 宣王手握重兵,没准儿还真能造成功……等造成功那日,他们自然也就能免去罪责了啊! 这如今该怎么办? 怎么办! “我要见宣王妃!” “你们不能如此对我薛家!” “放开我,放开……” 惊恐的声音,愤怒呵斥的声音,甚至还有嚎啕大哭的声音……悉数传入了薛老太爷的耳中。 薛老太爷不甘至极! 这才做了多久的皇亲国戚,还没沾上薛清茵的光,倒是先被扣了个谋反的帽子…… “薛侍郎那里也扣下了?”他听见那禁军头子问。 “扣下了。”旁边的人答。 这时候薛老太爷的女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喊道:“许芷呢?那许芷你们抓了吗?” “许芷?谁?”禁军头子纳闷道。 还是身旁人道:“是宣王妃的母亲,薛侍郎从前的夫人。” 禁军头子喃喃道:“我记得和离了?” “是。” 禁军头子当即冷冰冰地冲薛家姑姑道:“人家同你们薛家郎和离了,哪里算你们家的人?” 薛老太爷傻了眼。 是……是啊…… 薛家姑姑也难以接受这个额结果,奋力挣扎哭号起来:“凭什么?凭什么不算?” 早知今日,哪里同意薛成栋与她和离! “这样说我也早嫁出去了,我不是薛家人了!”她还在哭喊。 禁军头子却摇了摇头:“你是薛家女儿,这怎是你出嫁便能改变的事实?” 他说着面露不耐:“休得废话!统统带下去。若有不从者,以叛逃罪论。” 最后几个字一出,彻底压垮了薛家众人,他们面如死灰,只能任凭禁军带走。 这消息很快连许家都知道了。 “疯了,疯了,怎么会这样?”许芪急匆匆走到许芷面前去,“说是薛宁要谋反,他才入朝为官多久?不是从宣州治灾回来吗?陛下去祭祀都将他带上了!明明该是荣宠加身,怎么就成谋反了?” 许芷从恍惚中回过神:“那薛家都被抓了?” “是啊。好在你与薛家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许芪骂完,又去看许芷的表情,“阿芷,你怎的这样冷静?你就不觉得奇怪吗?阿宁哪里来的本事谋反啊?” 许芷冷笑一声,眼底透出点点恨意:“他怎么没有呢?” “阿芷……阿芷你别吓我啊,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许芷推开了忧心的兄长,面色又归于一片怅然:“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谁?” 许芷没回答。 但许芪还是猜:“你在担心清茵是不是?我看你不必担心,宣王肯定会护着她的。” 这话却一下戳中了许芷忧虑之处。 她一下埋首在桌上哭了起来。 许芪一见,是彻底闹不明白了。 怎么说薛宁谋反她不哭,一说宣王会护着清茵,反而哭了! 许芷没哭一会儿。 她匆匆抹了两把脸就又出门去找宁确了。 这事儿还得宁确出主意。她……她什么都看不明白。 偏偏就在这样的时候。 一骑人马衣衫褴褛地狂奔入京城,手中高举着令旗,喊道:“蛮夷入侵!蛮夷入侵!” 益州城。 节度使乔腾密会了两位客人。 等送走客人之后,他走了出来:“立即整军,严守边境,万万不能留给孟族入侵的空子。” “是!” 乔腾转头看向自己身边新的副将:“你随我率两百轻骑,朝京城去。” 副将惊疑,但还是听从了乔腾的话。 这行人先走过了兴州,再来到了利州。 兴州也是宣王封地,但利州却不是。 无诏他们是不得入京的,城门自然也不会朝他们敞开…… 乔腾疾驰上前:“在下益州节度使乔腾!益州又起兵祸,请立即开城门!” 城门士兵做不得主,很快将能做主的守城将领请了过来。 那将领认得乔腾,见他带的人不多,便先放下了戒心,先问:“益州又出什么事了?”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如今只有我们逃了出来,快!快开门,我要疾行进京向陛下禀报!” 那将领犹豫了一下。 乔腾的女儿是魏王侧妃,听闻是如今唯一诞下魏王子嗣的人…… “快!军情怎容耽误?待我进门与你细说。”乔腾催促。 那人无法,只得亲自下了城楼去开门。 门开了个缝,他便堵着问乔腾怎么回事。 乔腾深吸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此事不敢声张……实是宣王意图谋反,我才不得不率人入京禀报。” 那将领听得眼皮一跳,只觉好大的烫手山芋,顿时也不敢说什么由我的人去传递军情就是…… “快,快,节度使快请。”将领迎着乔腾进门,心想这还是要他们益州驻军自己去处置才是!这样大的事,省得惹祸上身啊。 念头百转间,将领命人将城门大开。 乔腾带来的二百轻骑飞快入城。 就在士兵准备关门之时。 乔腾的人抵住了门。 乔腾忠厚老实地笑了笑:“再等等。” “等什么?”将领头皮发麻,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乔腾指了指城门外。 将领抬眸望去,便见一行人浩浩荡荡行来。 骑兵在前,步兵、弓弩兵、器械兵紧跟其后。 他们来得无声无息,但却气势恢宏。他们打起旗帜,上书“安西军”。 为首者,是个少年将军…… 毫无疑问,这是一支编制极完整的大军队伍! 足以荡平整个利州。 利州守将脸一白,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指着乔腾哆嗦道:“你,你怎能……” 乔腾语气温和:“我也不曾骗你,我们此行,也正是要为进京清君侧呢。有人谋反了。” 别宫中。 沉寂良久的薛清茵终于又开了口:“……您看看,我这个年纪给七皇子当娘还差不多。” 梁德帝道:“那不大好。” 薛清茵:“……”就算你想那也得我肯才行啊! 梁德帝一本正经道:“你做朕的儿媳便是极好的。不能是女儿,亦不能是朕的枕边人。” “唯有这样,朕才能放心地宠爱你。” 他问:“你想好了吗?朕的法子如何?” “……陛下当真需要我的答案吗?”薛清茵反问。 第311章 这么多叛徒! 梁德帝笑了,转声问起来:“饿吗?先吃些东西吧。” 不等薛清茵回答,他便吩咐宫人将吃食呈了上来。准备之充分,可见来到别宫,甚至是滞留别宫,都是皇帝计划之中的事。 “奴婢……伺候王妃用膳?”宫人走到薛清茵身旁,小心翼翼地出声。 这里的宫人大抵都是梁德帝信得过的,他们知道这是要扣住宣王妃。 于是有些怕薛清茵一哭二闹三上吊。 薛清茵吐了口气,应声道:“好啊。” 别管外头怎么样,她得先把自己养好了。 宫人闻声大大松了口气。 这位真是……稳得住。 薛清茵其实也想过,要不要在皇帝跟前演一演楚楚可怜小白花,怄得死去活来,你是不是真要逼死我你才开心的那种。 但她仔细一琢磨……有点伤身,算了。 而且狗皇帝眼睛太毒,她那点把戏根本瞒不过他。 算了……薛清茵想着,当即又低头狠狠咬了两口糕点。 殿中燃着暖炉,外头雪花纷飞。 这厢静静地用着食物。 那厢窦如云率着昔日兴元军部众,一路狂奔往别宫而去。 别宫依山而建,便于隐匿。 不过宫殿附近的树木却是伐了个干净,防的正是刺客。 “怎么办?咱们怎么潜进去救王妃?”有人发愁地道。 窦如云平静得很:“老规矩。” 他身后的人双眼一亮:“是,这回咱们扮什么?” 窦如云大摇大摆地从林中走了出去。 很快便来到了别宫门前。 大门口由禁卫把守,见了他们一行人厉声喝道:“什么人?胆敢擅闯别宫?” 窦如云身上披甲。 这是宣王特地为他们准备的…… 便于混入队伍之中。 “我等乃左骁卫,奉命前来别宫护驾。”窦如云口吻冷静。 正如当初自称“兴元军校尉”,光明正大进到兴州一样。 禁卫与骁卫各有职权,前者护卫皇宫,后者宿卫皇城。 两边很少打交道。 也不能打交道。 禁卫听他们报出来历,有些犹豫。毕竟双方实在不熟…… “腰牌呢?” 窦如云当即拿出了自己的腰牌。 他曾是兴元军出身,后来又做过骁卫之首,要扮起自己熟悉的军制,信手拈来。 “尔等莫要耽误时辰了,薛家悉数拿下,只待抓那薛宁归案!”窦如云又道。 禁卫顿时松了口:“随我来。” 窦如云一行人做了那么多些年的大梁叛臣,又在孟族经营多年。 若没有点悍勇,怎么能坚持至今? 等禁卫领着走到背阴处,窦如云只使了个眼神,带来的手下便立即扑上去,悄无声息地解决了这几个禁卫。 “那边就是王妃所在……走!”窦如云沉声道。 他们是叛臣的身份,明面上和宣王无关,由他们来救人最恰当不过。 甚至……他们在这里大杀一通,也可以成为清君侧的借口。 想到此处,窦如云激动得浑身血液沸腾,只觉得为章太子报仇就在眼前了。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他们摸到薛清茵的宫殿附近……“把守的人呢?” “奇怪。” “难不成是设了个套子,故意等咱们来钻?” 窦如云也觉得奇怪,皱眉扔下一句:“等着!” 然后孤身翻上高台,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柱子,朝宫殿的窗户奔去。 窗户支着,一个成年男人足以翻进去…… 但不用翻了。 窦如云发现里面倒了一地的宫人,空空如也。 王妃呢? 窦如云目光一变。 这时隐隐约约传来了脚步声,窦如云飞快地翻了出去。 只见两个内侍举着宫灯在前,禁卫疾步跟在后。 “人都倒了……” “完了!王妃不会被人掳走了吧?” 窦如云听见他们焦急的声音,背抵墙壁,微微屏住了呼吸。 看来这不是皇帝设的套……而是真有人捷足先登! 内侍进门检查一番,出来脸色更加难看:“饭菜才用到一半,碟子碎了两个。快,快去禀报陛下。” 窦如云听到这里,再不犹豫直接窜出去杀了一个禁卫。 其余人紧跟着跳了出来,纷纷动了刀。 他们身上披着盔甲,看起来似是龙武军的人,又似是禁军的人。 弄得禁卫都分不清楚,第一反应便是大喝一声:“是薛宁的人!” “怎么这么多叛徒?” “快,快!” 宫殿附近顿时乱成了一团。 窦如云挑了下眉,心道行,帽子全扣那个薛宁头上都行。 而薛清茵此时呢? 已经被带出了别宫。 抱着她的人轻手轻脚地将她放了下来,露出笑容:“没想到我会杀个回马枪是吗?” 薛清茵骂了句狗胆包天,不愧是原男主! 她看着面前的贺松宁,冷冰冰地说:“关我屁事。是皇帝没有想到。” 不过贺松宁这会儿没急着逃命,反而还要先回头把她给薅上,薛清茵还真有点捉摸不透他的脑子。 贺松宁怔怔看着她:“不知究竟何时才会看见你慌乱的模样?” “下辈子吧。”薛清茵不耐烦地道。 她说着摸了下肚皮:“我饭才吃到一半,就让你给挟持走了。你可真是不干人事啊。” 贺松宁听她骂他,反而还高兴地笑了。 “主人,我们走吗?”一旁的人插声问。 那人正是先前从禁卫中反叛的寇正明。 寇正明看了看薛清茵,大抵是很不喜欢她和贺松宁说话的口气,便冷冷道:“有了她,接下来的路途自然畅通无阻。” 薛清茵叹气:“拿我当人质啊?” 那顶多也就威胁一下宣王。 对皇帝恐怕不管用…… 她要死了,皇帝估计也就是伤心地哭一场,转头把贺松宁骨灰扬了就算完了。 哦不对…… 薛清茵突然想起来先前梁德帝说的话。 她看着贺松宁,满脸无辜地道:“恐怕是晚了一步。” 贺松宁眯起眼,没说话,似是在打量她的神情举止,想从中推断出她的真实想法。 而那个寇正明已经忍不住先问出了声:“晚了一步?什么意思?” 薛清茵叹气:“如今外头应该都知道了……薛家公子薛宁谋反,刺死了宣王妃。”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喏,我在外头已经是个死人了。拿我当人质,谁认呢?” 希望宣王不要伤心啊…… 薛清茵面上浑不在意,心底还是忍不住揪紧了。 寇正明冷笑道:“带着你去见宣王,他难道还能认不出自己的妻子?” 薛清茵摇了摇头:“你这样的虾兵蟹将,根本连宣王的面都见不着。” 寇正明语气有些急躁:“那你这是示意我们杀了你?” 薛清茵歪头,盯着贺松宁:“你要杀了我吗?” 贺松宁语气阴森:“我怎么会舍得杀了你?” 他捋了捋她耳边的发丝:“刀剑无眼,我会将你留在山林中等我。” “若我得胜归来,你便与我共享江山,可好?你入宣王府时,是以侧妃之名。我若迎娶你,自该以天下最尊贵的仪制。” “若我棋差一着死在外,……清茵,你便在这山林之中,陪我一同下地府吧。” 薛清茵气得骂他:“谁想与你同生共死?” 贺松宁笑得开心,稀稀落落的月影洒落在他面庞上,善恶难辨。 他道:“可是你没有选择了,我偏要与你同生共死。” 薛清茵气得伸手去抓他。 贺松宁直起腰来,转过身:“走。” 寇正明都不由畏惧地看了他一眼,本来疑惑的话也吞进了肚子里,乖乖跟着贺松宁下山去。 另外两个禁卫带着薛清茵在山林中找了个洞藏起来。 等藏好后,他们也就连忙去追随贺松宁的身影了。 一转眼,洞中便只剩下了薛清茵一个人。 她一个有身孕的,也不会拳脚功夫的弱女子,留在这里没吃没喝,只能指望贺松宁活着,只有他活着派人来给她送食物,她才也能活着。 他若死了,她也就死了。 山洞里黑漆漆的,触手也是冷冰冰的岩石。 而外头的树枝在月光照耀下,也如张牙舞爪的妖魔一般,看着令人心头发怵。 薛清茵坐在那里,慢慢笑了。 贺松宁做的是件混账事。 但他把她从皇帝身边带出来,他去打仗又没打算带她。 ……这可真是一件大善事啊! 从这里离开很难,但还能难得过从皇帝手中脱身吗? …… 正如薛清茵所说“晚了一步”。 她在用饭时,第二道圣旨已经传了下去。 “殿下!殿下!”有人跌跌撞撞地奔跑至宣王跟前,他抬手抚去脸上的雪,张着嘴,两眼发直。 “别宫传来消息,说……说王妃被薛宁杀了。” 第312章 我要亲眼见她尸身 今年的雪季似乎格外的长。 那雪花纷扬落下,覆住了男人冰冷的眉眼。 他好似一座雕塑被冻在了那里。 “殿下?”士兵颤声呼唤着他。 宣王垂下眼,静默片刻后又抬起眼来,他看向别宫的方向,语气里不带一丝情绪:“入别宫。” 宣王带着玄甲卫赶到时,禁卫才刚和窦如云一行人打完。 “这些叛贼怎的这样厉害?” “竟然一个也没抓住?你我如何向陛下交代?” 禁卫一个个木着脸,连身上的血也不敢擦。 “宣王……宣王殿下来了!”守在别宫门外的人狂奔而来。 “可是将那薛宁拿住了?”禁卫脸上重新有了光彩。 只听得甲胄碰撞的声音响起,宣王大步在前,身后紧跟玄甲卫。 他们进了门,便如乌云压城一般,一刹间便令人不自觉生起三分畏惧。 “宣王殿下……”禁卫刚起了个头。 “拿下。”宣王掀了掀眼皮,语气冷酷。 禁卫色变:“陛下下旨让殿下阻截反贼薛宁,殿下却来到别宫要拿下我们?殿下难道也要与那反贼为伍吗?” 他们话音落下,不由再度拔出了刀。 但方才与人拼杀过,何况此时跟前着的不是别人,那是宣王啊! 他们握住刀柄的手,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宣王的目光平和地扫过他们,淡淡道:“禁卫之中有刺客,父皇安心用得你们,本王却安不了心。” 禁卫闻声,顿时面上涨红。 是,是出了那么几个叛徒……就这么带累了整支禁卫队伍的名声。 “可我等奉命护卫别宫。如今叛贼已逃,我们也会想法子再做一遍自查,何苦劳动殿下动手?”为首的禁卫还想着好声好气与宣王辩解。 但话说到这里,他蓦地对上了宣王的眼眸。 不是冰冷的。 是漠视。 他心头一激灵。 便听见宣王接着道:“拿下。” 竟是白说了! 禁卫连忙后退一步:“殿下不能如此……” 玄甲卫一拥而上,哪里还由他们理论? 因为宣王毕竟是主子,前脚又是皇帝亲下的圣旨要他捉拿叛贼,于情于理是说得过去的……禁卫虽反抗,但也不敢真拼了狠劲儿。 于是一转眼的功夫,他们便悉数被拿住了。 “殿下!殿下我等乃陛下亲卫,殿下如此作为,与那反贼又又何异?殿下若真要查我们,也该先向陛下请示……” 他们竭力挣扎,声嘶力竭地喊着。 “带你们去见陛下。”宣王轻描淡写地说完,一路往前,拾级而上,来到了梁德帝歇息的宫殿外。 “宣王殿下越矩了。”冰冷的声音响起,也挡住了去路。 宣王面不改色地扫视过他们。 守在这里的,方才是皇帝亲卫之中的精锐。 风卷着雪从他们中间吹过,谁也没有后退之意。 玄甲卫甚至愈加欺身向前,身上的黑色盔甲反出冰冷且锐利的光泽。 剑拔弩张之时,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梁德帝就立在那里。 “长熠何故在此?”梁德帝开口,唤着宣王的字。 “陛下说我的妻子死于反贼之手,我不该来吗?”宣王的语气冷硬。 梁德帝叹了口气,自然听出了他口吻中的变化。 “朕以为你会先去阻杀薛宁。” “我要亲眼见到清茵的尸身。” “不在了。”梁德帝停顿片刻,飞快地道,“薛宁杀了个回马枪,方才抢走。” 宣王往前进了一步。 梁德帝无奈地按了按额角:“不信朕?朕也很心痛……” “是,是,那个反贼薛宁的确又回来了一趟,殿下到的时候,我们才刚和他的人交了手……”禁卫连忙出声道。 这对“父子”默然无声地对视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梁德帝先开了口,他又叹了口气:“还是不信?想进去搜?……好,朕可以恕你无罪,你要自己进去看看吗?” “你们留在此地护卫陛下。”宣王转头吩咐玄甲卫。 玄甲卫应声。 “你随本王走。” “是!”方成冢应声。 宣王没有再多看梁德帝一眼,带着方成冢孤身二人就朝别宫外走去。 皇帝的亲卫自然心有不虞,连忙道:“陛下,有我等在此,何须宣王将他的亲卫留下?” 这不是摆明了威胁皇帝吗? 好大的胆子! 梁德帝摆了摆手:“无妨,朕看这也是宣王一片孝心。” 他目送着宣王走远。 他知道那具躯壳里,潜伏的野兽将要挣脱束缚钻出来了。 “将你们留给朕,却不知宣王要如何保障自己的安危呢。”梁德帝慈和地感叹道。 玄甲卫一言不发,像极了宣王的模样。 梁德帝摇摇头,也不再说话,转身回到了殿中。 等殿门重新扣上,他的脸色才蓦地沉了下来。 “废物!怎会让宣王妃被那逆贼带走!”梁德帝冷声骂道。 一个男子跪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听见皇帝的斥骂,他重重地磕了个头,再抬起来时,额上的血顺着流了下来。 “起来吧,你立即带朕手谕快马回京,让赵国公、怀化大将军祖誉年分别调兵,……”梁德帝犹豫片刻,道:“赵国公固守皇城,祖将军率军赶赴圜丘护驾。” “陛下……不信任宣王?” “朕低估了他发疯的样子啊。” “宣王殿下方才很是冷静啊……” “你以为他发起疯来跟你们一样吗?”梁德帝扯了扯嘴角,“去吧。朕算错了一着。” 他派遣宣王去追杀贺松宁,想着是情敌见面眼红不已,宣王心甘情愿被借刀杀人。 但是却忘了他给出去的圣旨……希望宣王不要借此大做文章才好。 梁德帝面沉如水,又想起先前派出去的那些探子…… 他们再三查探,确定宣王的确只按制带了玄甲卫入京。 连那兴州司马都说,益州兵马从头到尾都没动过…… 那宣王能做出什么样的文章来呢? 借故调用旧部玄武军? 宣王去往益州封地时,留下了玄武军回归朝廷编制,如今在云麾将军的麾下。 玄武军只用于朝廷对外出兵打仗之用……若是以护驾做借口,是调动不了他们的。 且不说玄武军自己怎么想,云麾将军那里就会先拦下了。 没有兵力调动……宣王再骁勇也无法。 光是贺松宁这里,就足够消耗他了。 种种念头从梁德帝脑中飞快掠过,一切应当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没有错。 但梁德帝还是无端升起一股烦躁来。 大抵是贺松宁太疯了吧,竟然将薛清茵掳走了。 “柴朋。”梁德帝低声唤了个名字。 一个年轻男子立即从暗处走了出来,跪在皇帝的面前:“陛下请吩咐。” 皇帝的目光从他激动的面孔上掠过,道:“那支暗军,启用吧。” “小人定不辱命!”叫“柴朋”的人更激动了。 “朕只要你们先做一件事……秘密追寻宣王妃的下落,将人带到朕跟前。” 柴朋听见这句话有些失望,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应道:“是,小人定然将宣王妃带回来。” “勿要让朕失望。……去吧。” 柴朋却没动,而是巴巴地看着梁德帝道:“陛下,那个……” 梁德帝笑道:“看来还记得朕说过的话。” 他翻出一个信封,取出自己的私章来,在上头盖了个印。 信封中却没有放内容。 因为他定下的规矩就是,见印便听令。 柴朋给梁德帝磕了个头,然后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接过信封,再揣入怀中。 “小人去了!” 他翻墙出了别宫,然后一路疾行,找到了城郊一处废弃的窑洞。 这里曾是先帝时一位酷吏爱用的刑讯之所,而如今……这里聚集的却是一帮背负罪刑的亡命徒。 “柴先生。”窑洞中的人见到柴朋也是大喜,连忙从地上了起来,“可是上头要交代任务下来?” 柴朋点头:“你们免去罪刑,翻身脱离下九流的时机到了。” “杀……宣王吗?”有人将声音压得极低问。 “不,是找人。” “我们……练的尽是如何杀人啊,岂会找人?” “休得废话,跟上。”柴朋亮了亮手中的信封。 其余人顿时噤声,只老老实实地跟着柴朋往外走。 他们之中,有少年,有青年,也有中年人……年纪各不相同,但面上却是一致地透着一股子狠劲儿。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主人究竟是谁。 他们只知道,他们在那大狱之中见多了暗无天日,有一日,突然有人将他们分别从牢狱中带了出来。 从始至终,他们只见过柴朋。 柴朋派人训练他们,教授他们一击必杀之法。 柴朋告诉他们:“你们的对手是宣王和他的部下。他们久经沙场,杀起人来手段狠辣。你们便唯有更狠辣。” “不必问为何要你们这样做,你们只消知晓,主人吩咐什么,便做什么。” “等到启用你们那一日,你们便能脱离贱籍了。你们也能如那些清白的良家子一样,封侯入相,再见你们的亲人。” 本就是一帮从牢狱中脱身的人,眼下有了这样大的际遇,那是日日夜夜都恨不得早日被启用。 他们不怕死,因为他们之中大多数本就是注定要死的。 他们只怕赶不上这一趟! 雪越下越大,路面都堆积起了厚厚一层。 宣王面无表情地走在雪地里,突然趔趄了一步。 方成冢连忙一把扶住他,声音都在发颤:“殿下?” 宣王推开他的手:“窦如云恐怕找不到人。” 方成冢听他还用这样平静的语调说着话,心下反而更觉得难受。 “是。”方成冢应着声,语带哽咽。 “将狼带上,先从这片山林寻起。”宣王接着道。 他口中的狼,是先前在兴州矿山上发现的那窝狼崽,为了讨薛清茵欢心,便送给她养了。 如今狼崽已经长成了一头成年狼。 狼对气味敏感,小时候薛清茵没少抱,还亲手喂过。 他们离开益州的时候,把这东西也带上了。就跟养狗差不多。 方成冢定了定神:“好!但殿下……” “本王去寻贺松宁。” 方成冢愣了愣:“他不应该和王妃在一处吗?” “他不会带上茵茵。” 方成冢黯然道:“也是,带上反而输得更快,他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可是殿下一人去寻,这怎么行?” “去做你的事。”宣王语气冷漠。 方成冢无法,只得哽咽着点头。 他快步走到马旁,翻身上马。 宣王的声音再响起:“将你的哭声咽回去。……茵茵不会死。” 方成冢听了这话,却更觉得眼眶发胀,一股酸意从鼻腔直冲脑门,眼泪几欲落下。 他背过身应道:“殿下说的是。” 然后不敢再耽搁,飞快地挥动马鞭,驱马朝山下去。 宣王一个人立在雪地中,抬手按了按胸口,然后才继续步行向前。 贺松宁已经走入绝境,轻易不会再露面。 但若只有他孤身一人呢? 贺松宁忍得住吗? 宣王并没有走上太远。 只堪堪快到山脚…… 枯枝混着雪,被长靴踩过,发出噼啪的声响。 禁卫抓住了贺松宁的袖子:“主人……恐怕有诈。” 贺松宁面色阴沉:“若这般我都不敢去,那我成什么了?” 话音落下,贺松宁走了出去,正正立在宣王的跟前。 宣王见着他,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而周围也没有什么潜藏的玄甲卫扑出来。 风刮得更大了。 “茵茵呢?”宣王问。 贺松宁想说我将她藏起来了,但话到嘴边,他想起了薛清茵说的话…… 那消息定然是皇帝散播出去的吧? “死了。你不是知道吗?”贺松宁冷笑道。 “纵使是死了,尸首呢?藏到何处了?”宣王又问。 他的口吻平静无起伏,不像是在面对敌人。 贺松宁说:“我怎会告诉你?自然是留着……万一我死了,要与我同葬的。” 宣王没有再说什么,他拔出剑,剑尖直指。 贺松宁也提刀而上。 但那剑尖却更先一步捅穿了一个禁卫的脖颈。 血溅起来,浇了贺松宁一脸。 那人轰然倒下。 其他人如梦初醒,跟着扑上来。 宣王挥动手中剑,又疾又厉。他抵住贺松宁的刀,收势时反手又将一人割喉。 前后好像不过是眨了几下眼的功夫…… 最后一捧热血溅落在宣王的脸上。 他却连眼也不闭,只漠然地盯着贺松宁。 再看贺松宁四周……已经没有人了。 那几个随他叛逃的禁卫,皆是一剑毙命,横倒在雪地里,惊恐地睁大着眼。 雪花飘飘摇摇落入他们的眼眸中……雪水将眼珠打湿,水亮亮的,映出宣王如地狱阎罗般的身影。 “我是真想杀了你。”贺松宁目不斜视。 “我也这样想。”宣王手中的剑再度指向了贺松宁。 “叮”。 刀剑碰撞。 雪又大了。 茵茵一个人会不会冷? 第313章 猛兽出笼 蛮夷入侵的急报被送入了皇城中。 偏偏此时百官还同皇帝一起滞留在城外的圜丘。 “怎么办?谁人能做得了主?” “去禀报陛下啊!” “尔等可知,陛下刚调动了赵国公手下的龙虎军,还有怀化将军麾下的天兴军。恐怕是出大事了……” “那这蛮夷入侵之事怎么办?总不能置之不理啊!你可知此次入侵规模之大?” “多大?” “有残余部族打起北狄皇室遗民的大旗,拉拢了西戎、南蛮两国,一同攻打我朝边城!” “那真是要了命了……” 留守皇城的官员不多,他们又不敢擅自做主,此时听了军报只觉得心惊肉跳,更不敢擅自做主了。 “……让玄武军去。”突然有人出主意。 “什么?你我怎敢轻易指使大军?这须得陛下亲自下令才行。” “玄武军昔日本就跟着宣王南征北战,对付这些个蛮夷,没有比他们更擅长的了。” “这谁不知道?但问题是,怎么拿到陛下的旨令?” “嗯。”那人沉吟片刻道,“去寻宁公。” “什么?” “他为人正直,又是天子近臣,如今留在京中能做得了主的,便只剩下他一人。” “可是这终究不合规矩……” “若拘泥于规矩,最后误了战机,令边城百姓死伤无数,令大梁威名折损、面上蒙羞,谁又来担这个罪责呢?是你?还是我?” 二人一番私语后,最终还是去找了宁公。 “今日不该我当值,诸位有何事登门?”宁确撩起厚重的帘子走了出去。 帘后,许芷立,有些紧张地攥了下手。 若是被人撞破……这像什么样子? “宁公救命!”来人喊道,也不等进门了,就急匆匆将事情原委说了清楚。 “还请宁公速速拿决定,稳住大局。” “什么?陛下在圜丘遇险?蛮夷又入侵了?” “是啊,宁公不知吗?这两日薛家上下悉数被拿,闹得沸沸扬扬呢。” “我知晓此事,但却不知薛家为何被拿。” “正是做了叛贼……哎,不过这些事不消你我操心了。自有赵国公和祖将军去处置。可如今蛮夷入侵之事,该怎么是好呢?” “玄武军。”宁确吐出三个字。 那人一惊:“宁公也这样想吗?” “我来担罪责。”宁确语气沉稳。 那人当然巴不得,欢喜不已地道:“宁公大义!” 宁确写了一封手令交给那人:“去玄武军中吧。” 那人连忙策马前往。 等人彻底走远了,宁确才转身回到了帘子后。 许芷连忙问:“又出什么事了?这京城里的事一桩接一桩……” 宁确沉默半晌,笃定地道:“没出事。” 许芷瞪着他:“这样大的动静还叫没出事?糊弄我也不该是这样糊弄……” 宁确温和地笑了笑,道:“是宣王没出事。夫人最关切的,不就是这件事吗?” 许芷面上微红:“是,但你怎么能肯定宣王无事?” 宁确面色微凝:“因为如今种种手笔……都是宣王所为。也许要不了几日,便能分明了。” “怎么分明?”许芷还不大明白。 这时有人在帐外低声道:“老爷。” 宁确走过去,将帘子挂起来一半,这样还是能遮住里头的许芷。 那人惊恐道:“城外有消息传回,说是……宣王妃被反贼杀了。” 宁确脸色骤变,猛地一回头,便见许芷直挺挺地仰面倒了下去。 他连忙一把抱住许芷:“夫人,夫人此事恐做不得准……” “你不是说……无事吗?”许芷四肢冰凉,只堪堪挤出点声音。 她的表情再维持不住,一下埋在他胸口压抑地恸哭起来:“清茵,清茵……那个混账!混账啊!是阿娘的错,阿娘不该养虎为患!阿娘怎么就没有更聪明些,早早发现他的真面目……” “清茵……” 许芷一口气吊不上来,昏倒在了宁确怀中。 彼时玄武军军营中很快接到了宁确的手令。 “这是从中书省发出的?”云麾将军惊讶地握着手令。 宁确是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这东西从他手中发出,便几乎代表了整个中书省。 而中书省主军国政令,秉承君意。正正好是用来发号施令的。 其分量相当重! 云麾将军犹豫了下:“不必等陛下的旨意吗?” “陛下暂困圜丘,就怕这蛮夷入侵,实则是为里应外合谋反啊!护驾有赵国公,有宣王……处置蛮夷,便得靠将军了!”来人催促道。 云麾将军一想也是。 越是这样的时刻,才越应当拿出决断来! 将来方才能崭露头角,真正得陛下的重用。 要知道玄武军虽然如今已经不在宣王麾下了,但他们心中还是更信服宣王的,对他这个主将多少有些不服气。说白了,还是没一块儿打过仗。 战场上见了真章,自然能将这些人都驯服! 云麾将军顿时再补犹豫:“立即点兵,本将军要率军出征!” 宣王走后,玄武军也坐了一段时间的冷板凳,此时被点了兵,个个也激动了起来。 那云麾将军很快就带着人往城外奔去。 但等奔至半途,远远就见一行人迎了上来。 “何人胆敢阻我玄武军去路?”云麾将军冷声道。 为首少年打马上前,邪气一笑:“宣王府叶蔚!” “叶哥儿。”玄武军中有人立即亲切地唤了他一声。 叶蔚应了声:“哎。” 云麾将军纳闷:“可是宣王有何吩咐?” 叶蔚点了下头,走得更近些,拔刀,杀人,一气呵成。 云麾将军的副将脸色大变:“你好大的胆子……” 玄武军的人立即跟着动手将马蹄斩断,副将啪一声摔落下来,紧跟着刀切入腹。 副将口中涌出鲜血,就这样合上了眼。 “诸位好儿郎随我去圜丘见殿下。”叶蔚脸上笑容更灿烂,问:“如何?” 玄武军齐声应和:“好!” 山洞中。 已经是第二日了。 薛清茵还在等。 等风雪变小些,她才能动身,不然脚滑摔一跤那可就糟了! 其实这次比先前孟族逃跑那次要容易得多,只须等雪停。 因为这别宫附近的山,是决不允许猎户入内的。自然的,山上也没有什么捕猎用的陷阱,她也就不必怕意外受伤。 薛清茵吐了口气,将身上的大氅裹得更紧。 还好,没有很冷。 自有孕以来,她便总容易觉得身热。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肚子里揣了一个,还要捎带上它的体温一块儿。 一声狼嚎突兀地响在山间。 这山上有狼? 那种对野兽本能的畏惧,一下从骨子里窜了出来。 薛清茵想也不想就往后缩了缩。 她甚至寻思了一下,这个洞穴应当不是什么动物的栖身之地吧? 她来的时候仔细闻过了,里面没有粪便的气息。干燥得很。 狼的嚎叫声又一遍响起。 再度传遍了整个山头。 薛清茵本能地打着激灵,等等……这个声音怎么听来有些耳熟? 是小狼崽? 薛清茵立刻来到了洞口,小心翼翼地探头出去瞧。 白茫茫一片,刺得眼睛痛,除此外再看不见别的东西了。 嗯,狼的声音可以传出很远……她还是坐着老老实实等吧。 薛清茵揉了揉眼睛,忍下腹中饥饿,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方副将,这大雪天,气味都被盖住了……恐怕不好找啊。”驯兽师为难地道。 方成冢冷声道:“难找也要找。明白吗?” 说话间,有人喊了一声:“狼呢?” 方成冢转头再看。 只剩下一条绳子,还抓在驯兽师的手中。 狼……不见了。 驯兽师揉了揉眼:“完了,这白茫茫的一片,真不好找啊……” 另一行人也在柴朋的带领下,在山林间一脚深一脚浅地穿行。 “这该死的雪,把脚印都遮了。” “别抱怨,主子说了,先把整个山翻一遍。” “这找个人,怎么还要抬顶轿子啊?不抬轿子,咱们动作肯定更快了。” 柴朋冷笑一声:“抬个轿子就把你们累着了?就这样还想和宣王过招?” 他们立时噤了声。 “给老子快点!那位娇气得很,别死在山里了。”柴朋逮着个人踹了一脚。 那人也不敢发怒。 他们都指望着今日一过,就能免一死,再飞黄腾达呢! 这头方成冢脸色难看,不过很快他想了起来:“……咱们还有个东西!” “什么?” “鹰……不,雕!让那东西飞在林子上空寻找王妃下落。” 虽然耽搁了会儿功夫,但还是把那头养好伤,也驯服好了的大雕给提溜了过来。 负责驯雕的是宣王府的阶下囚,昔日鬼戎的王。 这人胡子拉碴,却双目晶亮。 他知道他立功的时候到了! “去!”男人放飞了雕。 “柴先生,我好像见着一个人从我头上飞过去了。”有人说。 柴朋没好气地道:“你再说这些没谱儿的话,我将你脑袋拧下来。……那儿是不是有个洞?” “过去瞧瞧!” 他们连滚带爬地朝洞口奔去。 薛清茵这时也听见了人声。 她想也不想就走了出去。 柴朋一行人只见一绝色美人,乍然出现在那洞口,与身后布着青苔的岩石显得格格不入。在冬日里,一下就扎进了人的眼里似的。 “宣、宣王妃?”柴朋激动得喊了一嗓子。 双方一对视。 却只听一声鹰啸。 一只巨大的,乍看堪比人形的怪物大雕俯冲下来,翅膀一扇,给了柴朋一耳光。 力道之大,柴朋猝不及防,立不稳,直接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 一刹间,林中安静极了。 有人想也不想从背上取下弓和箭。 大雕一见着弓箭,似是被勾起了点可怕的回忆,口中长啸一声,掉头飞走了。 薛清茵:“……?” 她认出来了。 那是当初宣王给她下聘礼的时候,人家射大雁,他给射的大雕…… 怎么这么怂呢? 第314章 出师未捷 “怎么办?柴先生掉下山去了。”终于有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先把宣王妃带回去。” “可是带回去交给谁?” “……” 他们一下犯了难。 但其中有一个青年却不自觉地朝薛清茵走近了一步。 “王妃。”这人眉目生得凶狠,一看就似是穷凶极恶之徒。 薛清茵盯着他多看了两眼。 嗯。 有点没由来的眼熟。 “你们是什么人?”薛清茵问。 那青年一怔,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点失望。似是没想到薛清茵根本不记得他了。 “我们……”青年身后的其他人也陷入了茫然。 我们是什么人? 那还真不好说。 他们也没个名头。 “暗军。”他们说。 柴朋说他们是一支等待启用的暗军,那就叫暗军好了。 薛清茵问:“你们的主子是谁?” 他们憋出来三个字:“……不知道。” 薛清茵:“……” “先请王妃上轿。”那青年沉声道。 薛清茵踏出去一步。 青年想也不想便伸手要去扶她,其余人瞪大眼看了过来,心道胆儿挺肥啊! 这敢扶吗? 这是皇帝的儿媳妇! 但没等青年的手挨上来,薛清茵自己又往后退了半步,然后歪头重新审视起了他们。 “王妃请跟小的们走。”他们急道。 “刚才被撞下山那个,王妃没见过吗?是他带我们来接王妃的!” 薛清茵摇头:“不曾见过。” 这时他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反正人肯定得先带着下山。 这位宣王妃可代表着他们的荣华富贵呢。 众人一急,便也要跟着围上来。 这时只见一团白中夹灰的东西,飞速窜了过来,正好挡在了薛清茵和青年之间。 “什么东西?”他们说着,定睛一看。 那东西咧开嘴,龇着牙,喉中挤出一声咆哮。 惊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狼!是狼!”他们的声音变了调。 “怕什么?就一头。又不是碰上了狼群。”里头有人发话,听来是个狠茬子。 而这时,薛清茵跟前的青年也拔出了随身的刀。 “别动。”薛清茵大喊一声,微微蹲下去想像抱狼崽小时候一样将它抱起来。 但使了使劲儿,呃,没能抱得动。 主要还是她的肚子抵着,不大好抱,弯腰都不好弯。 薛清茵放弃了,只能拍了拍狼头:“这是我养的。” 她说完,那头狼还顺势又往前拱了拱,摆出更狰狞的表情,试图恐吓住这群人。 不是,你养什么玩意儿?娇娇弱弱的你养狼? 众人看着她的目光都有了变化。 “有人来了。”青年突然出声。 他一说完,薛清茵很清晰地从其他人脸上捕捉到了些许焦灼和慌乱之色。 手挺生啊这些人。 薛清茵眯了下眼。 一旁的人连忙要扯薛清茵上轿。 但还是迟了一步。 另一波人风风火火地奔了过来,他们身披盔甲,手持刀剑。 一声鹰啸声响起,那头大雕居然又飞回来了,它气势冲冲在前,兵将在后,势不可挡。 “怎么办?” “同他们拼了?” 这厢低头私语,一个个已经拿出了视死如生的姿态。 这时薛清茵突然问:“你们是来救我的对吧?” 他们怔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答。 “那都是自己人。”薛清茵轻描淡写地说完,往外走两步。 这样就完完全全暴露在了洞口外,便是离着几米远也能一眼望见她的身影。 方成冢最先看见。 “王妃!王妃!”他扯着嗓子,声音都变了调。 他身后的人也一个个如梦初醒一般,连滚带爬,泪流满面,口中嘶声呼喊着:“王妃啊,王妃……” 薛清茵轻叹了口气,眼眶也有些酸。 肯定都吓死了吧? ……不过倒也不至于哭成这样,没死呢就先弄上哭丧的派头了。 “他们是……”有人挤出声音。 “我夫君的兵。怎么?不认识?那位是方副将方成冢。”薛清茵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他们的神色。 “对了,你叫什么?”薛清茵问那个青年。 青年动了动唇:“……孔群。” 薛清茵咂摸了一下。 嗯不仅看着有点眼熟,听着也有点耳熟。 但想不起来…… 这边说了两三句话,那边方成冢等人也到了跟前。 这支暗军戒备地看着方成冢等人,方成冢又何尝不是戒备地看着他们? 双方打了个照面,暗流涌动。 “我坐轿。”薛清茵指了指。 方成冢一愣:“他们……” “都跟上吧。”薛清茵轻描淡写。 方成冢满脸惭愧:“怪我等疏漏,竟然没有抬一顶软轿上山!” 其实那会儿他们还真心实意地伤心呢,真怕王妃人没了。 “无妨,走吧,都愣着作甚?”薛清茵一提裙摆,按住方成冢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往轿子的方向走去。 这一手反客为主,把这支暗军都干蒙了。 他们只能稀里糊涂地跟着往山下走。 “那个,柴先生……” 没有柴先生,他们怎么交任务啊? 薛清茵看向方成冢:“你去。” 方成冢会意点头,抢先下山找到了柴朋。 柴朋也是不巧,正想着要立个大功的时候,让大雕给扇下山了,脑袋正磕在大石头上面。 开了瓢,死了。 方成冢皱了下眉:“……没机会问话了。” 他没就此离开,而是先翻了翻此人身上可有能证明其身份的凭据。 没一会儿,方成冢就回到了薛清茵的身边,从轿子外,双手奉上了一物。 薛清茵没有问,想也知道是从那个柴朋身上找到的。 她接过来一看…… 嗯?信封? 外面印着一个章。 有些眼熟。 薛清茵还给方成冢,冲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凑近些。 方成冢苦着脸:“不敢。” 薛清茵:“快点儿,有话吩咐你。” 方成冢这才大着胆子将脑袋递了过去:“您说。” “他们是皇帝的人。” “……什么?!” 方成冢脸色骤变,还没等做出更多反应,就被薛清茵一把揪住了。 “激动什么?把信收着,照着上面的印做个章,不难吧?” “不难,但您做这个……” “这是皇帝的私章。” 方成冢心头顿时不知掀起多少惊涛骇浪。 他们这行人离开山林后,便见到了一地的血。 沿着血,找到了禁卫的尸首。 但却不见宣王与贺松宁的身影。 方成冢定了定神,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咱们继续下山。” 到了山脚,便撞上了窦如云等人。 窦如云他们也在找薛清茵,可累得不轻。远远地便拔了刀。 “自己人。”方成冢招呼了一声。 窦如云这才将刀又插了回去。 这下好了。 刚才本来还犹犹豫豫,想着要不要和宣王手下过招,把宣王妃抢了就跑的暗军,这会儿眼见着队伍越发壮大,那是彻底熄了心思了。 最主要是柴朋没了……他们拼死拼活,最后交不上任务,那还是什么也捞不到啊! 便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薛清茵坐在轿中,感觉又走了一阵还没见停下。 她卷起帘子,探头往外看去。 圜丘已经落在了后头。 “我们这是……” “回皇城。” “殿下呢?” “殿下的计划我也不是全然知晓。我只知我负责寻王妃。”方成冢低头答道,不敢对上薛清茵的目光。 窦如云连忙在旁边插声道:“我本来也是到别宫接王妃的,谁知道叫歹人抢了先。” 方成冢听见这句话,转头看了他一眼。 还是窦如云占了便宜。他一直都在路上,根本没听见王妃身死的传闻。 他们可是个个都被吓得不轻! “我们现在能回皇城?”薛清茵问。 “当然能,咱们殿下是清君侧去了,又不是干别的去了。” 薛清茵一想也是,就老老实实地靠了回去。 也不知道消息有没有传到许芷耳朵里去。 她……会为“死讯”伤心吗? 薛清茵揉了揉眼眶,有些烦躁地吐了口气,恨不得快些结束眼前这局面。 天色渐晚。 玄武军已经彻底接管了圜丘上下,连同别宫在内。 梁德帝自然而然地发觉到,自己离不开别宫了。 “殿下令我等在此地守护陛下,我等绝不敢擅离半步。”玄甲卫恭恭敬敬地道。 梁德帝叹了口气:“朕知宣王孝心。” 等回到殿内关上门,他的脸色才又沉下来。 能直接将他堵在别宫,半点不松口。可见宣王是做好了必胜的准备。 可他凭借的是什么? 梁德帝没有慌乱,他坐回到位置上:“倒茶。” 宫人见他分外冷静,自然也一个个冷静得很。都这会儿功夫了,还认认真真地给梁德帝煮茶、倒茶。 他以自身为饵,本意是要扼杀贺松宁。但如今却钓出了宣王这条大鱼。 那也只有等了。 等调兵回援。 等那些人将薛清茵带回来给他。 他很早知晓青珪军存在的时候,就曾想过也打造一支属于自己的青珪军。 奈何没有章太子那样得天独厚的优势。 章太子能吸纳京中权贵之子……他便干脆寻亡命之徒。 这些人要想改头换面,就只有听从他的命令,只有豁出命去…… 这支队伍,完全独立于朝廷编制之外。 他明面上不适合与宣王父子反目,但若真到了那一步,私底下借他们动手,就是再好不过了。 这些人……他花了很大的精力去训练。 千万不要让他失望啊。 梁德帝思及此,接过茶盏浅抿一口,放下,沉声道:“还是不及宣王妃庄子上的茶啊。” 宫人们以为薛清茵被掳走后真死了呢,连忙还劝道:“陛下节哀。” 第315章 印章其用 时隔许久,薛清茵又回到了京城中的宣王府。 府中已经有人在等了,他们匆匆燃起炉子,打来热水。 薛清茵的双眸被热气氤氲,有些酸胀,她问:“我能出府吗?” 方成冢这个副将就跟太监似的,在薛清茵面前鞍前马后地伺候着,道:“王妃,可不敢叫你再离开我们的视线了。” 薛清茵无奈一笑:“好吧,那还是等一切都了结了再说。那章子的事,尽早办了。” “是。” 薛清茵就这么岁月静好地在府中待了两日。 全然没有要夺位的气氛。 弄夏伺候她起身穿衣的时候,她对着镜子转了个圈儿:“我肚子是不是又大了些?” 弄夏连连点头:“是。” “不会快生了吧。”薛清茵皱起眉。 弄夏摇头:“不应当呀,御医推算的日子该是下月呢。” 薛清茵点了下头,这时有人来见她。 “王妃,这时方将军叫小人交给您的。” 薛清茵接过来一看。 正是一枚印章。 “是按我说的做的,分毫不差。”薛清茵看了看跪在面前这人,“有赏。” 从听见这帮人茫然又生疏地说“不知道主子是谁”时,薛清茵脑中就有了个念头。 “过来。”薛清茵招手叫了个亲卫过来,“会写字吗?” “会。” “写。” “王妃要写什么?” “写四个字,刺杀皇帝。” 亲卫听见这句话,连眼皮都没眨一眼,马上就给薛清茵写了。 薛清茵把纸装进了信封中,又在上面盖好章。 “上次带回来那些人在哪里?我要去见他们。” “属下为王妃引路。” “嗯。” 薛清茵揣着信,心道试试这玩意儿有没有用的时候到了。 万一被识破了也没关系,现在是在宣王府中,可以一声令下,齐放弓箭杀了他们。 薛清茵到院子里的时候,一个个正坐在石阶上,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东西。 “王妃来了。”宫人出声提醒他们。 他们立即了起来。 “我们什么时候能走?”他们一边问,一边竭力绷着表情,免得泄露自己是一帮囚犯的身份。 “走?你们想走哪里去?”薛清茵好笑地道。 这话说得他们顿时紧张起来。 只有那个叫孔群的,毫不畏惧地上前了一步。 这时候薛清茵抽出信封,用手指轻弹了两下。 “看清楚了。” 孔群愣了下,当先接了过去。 等捏住信封的时候,他的表情有了极微妙的变化。 薛清茵问:“还不明白吗?” 后面那些人伸长了脖子:“这……这……是那个印章没错。难道说,我们的主子是宣王府?” “不对啊!不是还说,我们的目标是要杀宣王吗?” 薛清茵闻声,骂了句“狗皇帝”。 她面不改色道:“那是为了训练你们。这世上有比宣王更英武的人吗?若你们真有能杀死宣王及宣王部下的悍勇,此后岂不是所向披靡?” 他们恍然大悟:“原来只是为给我们一个努力的方向?” 薛清茵慢条斯理地一点头。 他们这时已经信了八成。 若不是宣王府,那怎会下令让他们去寻宣王妃呢?还得带着轿子去抬。 寻宣王妃的人,除了那位方副将,还有个什么窦将军,那么再多出他们,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其中难免还是有那么两三个清醒的人。 他们警惕地看了看薛清茵。 “孔群,你怎么看?” 有人出声问起了叫孔群的青年。 想来这人在他们之中,大抵是个脑子好使点的,平日里能拿事的。 孔群低声道:“验过了,无误。” 他们顿时齐齐松了口气。 孔群低声问:“不知主子有什么吩咐?” 薛清茵挑了下眉。 孔群会问这句话很奇怪。 信封之中装没装信,手一捏就能感知出来。他为什么不自己拆开看呢? 薛清茵脑中闪过了个念头。 然后她道:“你随我来。” 孔群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惹得其他人露出了羡慕的目光。 薛清茵转入花厅,还没等开口,孔群便先出声了:“王妃造的假,瞒不过别人。” “嗯?”薛清茵转过身来看他,“是因为信封里本不该有信纸吗?” 孔群惊讶:“王妃知道?那为什么……” “也是刚反应过来的。我在想你为什么不拆信封。那大概是因为里面本来就不应该有信纸对不对?” “是。……发号施令之人特地选用信封。按照常人的想法,里头定然要放信纸的。但实际都是靠柴朋来口述主人的意思。柴朋,就是那个被鹰扇下山的人。信封上印章,再由柴朋口述,就代表这是主人的意思。若哪一日,信封里出现了东西。又或者信封上没有印章。都不可信。” “这防的就是有人偷印章啊。”薛清茵咂嘴。 “是。”孔群苦笑了下,“小人还以为王妃需要小人来提醒。” 他正了正脸色,紧跟着又道:“不过有一事,的确要提醒王妃。” “什么?” “那背后之人应当是宣王府的敌人吧。他除了我们,还培养了其它暗军。” 薛清茵皱眉:“还有?” “柴朋说漏嘴过一次,其他人没发觉,但小人听出来了……暗军不止我们一处。如果幕后人是个聪明人,他本来也应该多准备几手。” “这些人都是靠私章调用吗?” “应当是。” 薛清茵皱眉。 他们训练的时候,目标都是“杀宣王”吗? 明面处可防,暗处就麻烦了。 薛清茵有些坐不住了,当即就要去找方成冢告诉他多支暗军的存在…… 还准备仔细教教他怎么用印章不会露馅。 “王妃……愿意带上小人吗?小人知道怎么诱出这些人。” “嗯?” “他们身上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什么?” “都是从牢狱中出来的。” 薛清茵顿住脚步,好奇地盯着他:“这般殷勤……” “王妃终于想起来问小人了。” 薛清茵心说我这还没问出口呢。 那人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物。 ……是张手帕。 他道:“绸缎庄。” 绸缎庄?手帕? 什么东西? 薛清茵抿了下唇角,先跨步走在了前。 可不得先办正事吗? 等见到方成冢时,薛清茵也终于想起来了。 那会儿她刚穿过来不久…… “赵国公府底下产业的管事,孔群。你有个叔叔还是舅舅,在国公府上办事。” 薛清茵歪头:“那次你们挨了打,我还以为你会记恨我呢。你也入了牢狱?” 孔群并不提牢狱之事,只露出终于得偿所愿的神情来,道:“多谢王妃可怜小人。” 我怎么可怜你了? 薛清茵脑子一转,想起来……哦,那帕子好像是在这人挨了打之后,她顺手丢他头上让他擦擦脸的。 竟然……记了这么久? “王妃,出什么事了?”方成冢匆匆来到面前。 薛清茵收敛心神,冷着脸将新的发现说了。 方成冢的脸色顿时变得尤为难看。 薛清茵本能地觉得不妥,于是又追问:“怎么还不见殿下?” 这不像是宣王的性子啊。 他大抵是属于……在战场上杀得腿软手软,连中三箭,也该马不停蹄回来见她的人啊。 呸呸呸,连中三箭! 薛清茵觉得自己这比喻有些晦气。 第316章 为君战死 “那日殿下一人去寻了贺松宁的下落……就是这样了。”方成冢三言两语地交代完了。 然后更不敢去看薛清茵的神色了。 现在王妃找回来了。 殿下丢了。 但王妃并没有似他想象中那样痛哭,也没有痛斥他们怎么放任殿下一人去了。 “你和窦如云负责寻我。圜丘由玄武军接手,京城呢?” “乔节度使在路上了,此次以安西军为主力。” “反正是老叛徒了,有经验了是吧?” 方成冢僵硬地扯了下嘴角,挤出个难看的笑容:“嗯。” “他们由乔腾带队?这不大合适吧……” “带队的是杜鸿雪。” “哦。” 杜鸿雪这人虽然年纪轻,但很有本事。 “这么说来……殿下将所有事都安排好了,有他没他,差别不大。”薛清茵琢磨出了这么个结果。 “好像……是。”方成冢愣愣应声。 他们跟着宣王征战多年,早磨砺出独当一面的本事了。 殿下既然安排得清楚明白,在不在的确是不大影响事儿。 “现在最危险的反而是你们殿下了……”薛清茵有些生气。 她和他说过的,决不许一人独自面对贺松宁。 “殿下骁勇,贺松宁未必是对手啊。”方成冢这会儿还是往好处想的。 “贺松宁这个人很奇特你知道吗?我连捅他数刀,他都能不死!” 方成冢张大了嘴:“妖怪啊?” “可比妖怪邪乎。”薛清茵焦灼地转了个圈儿。 孔群在一旁提醒道:“您可以发号施令让我们去寻找那个贺松宁的下落。” 薛清茵叹道:“不是我看不起你们,是这个人身上的事就不能按常理定论。” 方成冢看了孔群一眼,压低声音问薛清茵:“他们不是……咳,那谁的人吗?” 薛清茵:“哦,如今我的了。” 方成冢满脸问号。 “乔腾什么时候到?到了你记得立即从他身上取个东西。”薛清茵又道。 “什么东西?令牌还是什么?” “他知道是什么,我早先离开益州的时候特地交代过他。”薛清茵的目光变得深邃了些,“那才是真正用来对付贺松宁的。” 方成冢老老实实一点头,就出去等乔腾去了。 薛清茵有点心烦。 “我们也可以去找宣王。”孔群道。 薛清茵摇头。 她怎么能把宣王的安危交给他们。 她叫来驯兽师问:“能不能让小狼和雕去找宣王?” 驯兽师苦着脸:“它们不会愿意的,它们害怕。” 薛清茵:“……” 完蛋玩意儿。 “你去跟着方将军吧。”薛清茵按了按头,对孔群道。 孔群应声:“是。小人会跟着方将军把那些在暗处的人都找出来。” 薛清茵点头。 孔群临走前,朝薛清茵深深鞠了一躬。 绸缎庄一面,他以为那便是他人生最低谷。 后来他叔叔要他去叩门谢罪,否则将他逐出国公府。 他本来想着是该去的……但还没等他向她告罪呢。 他就因家中老娘被人欺辱,匆匆赶回了老家去。再回京城时,他已经成了逃犯。 她当然不会知晓,他身置牢狱时,除了想起老娘,便只会翻来覆去看那方手帕。他本低贱的泥,唯此物令他窥得一分云的柔软。 当然……这些话没有说的必要。 “多谢……多谢王妃如此信任我。” 薛清茵看着他走出去,心道不是我信你啊。 是你在方成冢身边要搞个什么乱子,方副将能把你脑袋给拧咯。 没一会儿功夫,厅中就又安静了下来。 薛清茵愈见烦躁了。 偏偏她还拖着一具有孕的身躯,不然自个儿骑马出去找也行啊。 愁归愁,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薛清茵也还得照常吃饭、睡觉。 “我伺候姑娘歇下吧。”弄夏小心翼翼道。 “嗯。” 月上三竿。 薛清茵腿抽筋儿抽醒了。 弄夏闻声过来瞧她的时候。 薛清茵用被子蒙着脑袋,声音呜咽。 弄夏吓着了,连忙问:“姑娘怎么了?做噩梦了?” 薛清茵吸了吸鼻子:“……腿、腿疼。” 这会儿她是真想宣王了。 想得要命。 弄夏连忙趴在床边就给她按腿。 按了会儿,渐渐没那么难受了。 薛清茵从床上坐了起来:“把云朵和阿卓叫来。” 弄夏听见这俩名字有点吃醋,但不得不乖乖去叫人。 云朵和阿卓推门进来的时候,正隐隐约约听见远处有喊打喊杀的声音。 “打起来了?”薛清茵怔了怔。 正好她也睡不着了,连忙由人伺候着穿好了衣裳。 “该给我做个盔甲。”薛清茵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很大了。 大得有些扎眼。 她要是人群里,人家肯定往她身上射箭,都不带犹豫的。 弄夏道:“先前做过的。” “嗯?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殿下叫我去帮姑娘试过了。那盔甲沉得很,穿起来压得肩膀疼,路都走不动,我还摔了一跤。后来殿下就没再说那话了。” 薛清茵叹气,也是,这时候的盔甲重达四五十斤,更夸张些的还有八九十斤的…… 压都把她压死了。 “我……我是盔甲。”阿卓认真道。 云朵也点头。 弄夏一听这话,顿时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连忙张嘴就要说我也能替姑娘挡刀呢。 薛清茵却听不下去了,摆摆手:“什么话?不过我确实要带上你们。你们把刀挎上。” 和弄夏不同。 云朵和阿卓是真正在孟族里挣扎着才活下来的。 她们身上有一般女子没有的坚韧和凶狠。 “不睡了,咱们出去等。”薛清茵让阿卓扶住了自己。 没一会儿就有人来同薛清茵报:“城东、城南的驻军都乱起来了,赵国公正在率兵镇压。” “城东城南?那是我们的人吗?” “不是。” 薛清茵明白了。 那应该就是贺松宁的人了。 贺松宁毕竟还没像原着里那样耕耘筹谋多年,如今造反也是被逼的,多少显得匆忙。 他通过薛成栋策反了一些核心官员,但薛成栋在军营中没什么人脉,能策反的便多是些外围的将士。 “这些人口中喊着,宣王非陛下亲子,薛宁才是皇室正统。血脉混淆,恐被奸人夺位。”禀报的人紧跟着又道。 薛清茵不意外。 贺松宁要给自己找个合适的造反借口,必然就要揭露宣王的真实身世。 反正最不光彩是皇帝,贺松宁岂会在乎? “嗯,我知道了。”薛清茵应了声。 那人却还跪在跟前,期期艾艾不肯去。 “怎么?”薛清茵不由问。 那人道:“恐对殿下名声有碍。” “怎会有碍呢?”薛清茵轻叹。 宣王是要名正言顺清君侧。 但他也要名正言顺为自己的生父生母正名。 要全天下都知晓当年的惨剧。 宣王从未说起过这些,但薛清茵觉得,他应当就是这样想的。 贺松宁这一手,也等同给宣王将来铺路了。 薛清茵沉思片刻,道:“辛苦你们去瞧瞧,薛宁可在其中领兵?” 如果贺松宁活着归来指挥大军,那宣王就危险了。 薛清茵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指,心道不会的不会的。 宣王那么厉害,若非他在原着中自杀,贺松宁拿他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 “得了信儿立即回来见我!” “是。” 城南。 反了的是南府军。 赵国公闻讯而去。 他披着薄甲,手持长枪。纵马狂奔,老当益壮。 他的管家紧紧撵在后面:“国公爷!您该披重甲才是!” 赵国公头也不回道:“身子骨不如年轻时轻巧了,披了重甲还不知动不动得了呢。”他沉默了下,道:“轻甲足矣。” 等到了城南,赵国公翻身下马,迎上慌乱的守军。 “国公!这些人真是疯了啊……” “他们……”赵国公刚开了个头,眼底掠过一点犹豫之色。 但守军没注意到,只说:“这些人竟然被薛宁策反了!那薛宁口口声声说什么他才是皇室正统!宣王并非皇帝陛下的亲儿子……” 赵国公面上那点犹豫之色瞬间消失殆尽。 “你说……这些都是薛宁策反的?” “是啊!这薛宁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本事?南府军中竟然还混进了些江湖草莽,不畏生死,力大如牛……” 赵国公冷哼一声:“你们过久了太平日子,连这都打不过了?” 那人面色尴尬,为赵国公让出路来:“还是国公爷老当益壮,风采依旧……您、您请。” 赵国公抓着长枪,背影愈见坚毅。 太好了,他想。 不是对上宣王的军队。 太好了。 他对皇帝有许多不满。 但他是皇帝的臣子。 当年二人也曾一同并肩在战场上厮杀,结下深厚情谊。 太好了。 他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为皇帝战死于此了。 鲜血溅起。 兵器铮鸣,混入那嘶吼呐喊之声。 赵国公斩去南府军头颅,不敢歇息,又疾驰向城东。 赵总管跟在身后,上气不接下气,但也还是抓紧了手里的刀。 东府军更难对付。 也可能是我老了。赵国公心想。 他已不知杀了多少个人…… 只听得一阵马蹄声疾,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他于恍惚中抬头望去。 东府军还有援军? “什么人?”耳边响起大喝的声音。 “安西军在此,特地奔赴京城勤王诛杀叛军!叛军还不速速伏首?” 安西军……安西军是谁的兵? 赵国公慢吞吞地转动着脑子,终于想了起来。哦,记得了,是被宣王降服后跟随他去益州的安西军! 那就是……宣王的人到了。 太好了。 他又一次想。 “国公爷!”耳边响起一声呼喊。 一箭穿胸。 赵国公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他没有挣扎着爬起来。 他只是用最后的力气,伸手向益州的方向。 阿风,爹知道宣王妃会照顾你的。 爹对得起你娘,亦全了君臣忠义。 第317章 除夕 “没看到薛宁。还有……赵国公战死了。”传令官跪在薛清茵的跟前,沉声道。 薛清茵腾一下了起来。 外面夜色浓如墨,天还未见分明……但故人却已走了一个。 原着中……赵国公的确是战死的。 只不过那时是撞上了宣王反叛的军队而战死的。 她以为……以为如今宣王府和赵国公府的关系已然变了,那么不用想,赵国公的结局也会改变。 “王妃节哀。”传令官的声音也是低落的。 “无事……”薛清茵喘了口气,“尸首呢?尸首可有收殓?” “收着了。” “嗯,好。将来还要好好下葬的,小公爷……还要回来扶灵的。” 传令官重重一点头,也憋不住红了眼圈。 都是行伍中人,自然钦佩英勇忠义之士。 “薛宁不在,薛宁不在……”薛清茵喃喃念道,随即强制自己冷静下来,竭力安抚住那颗狂跳的心,她紧跟着问:“如今是什么境况?” “安西军已经平息了城南城东的叛乱,又将各个王公、官员的宅院围了起来,说是叛贼仍在逃,京中处处是危机,唯有紧闭宅院,以兵戈相护,才能不留给叛贼钻空子的机会。”传令官答道。 薛清茵有些激动,一拍桌案:“好极!他们手脚真是利落!” “唯有英国公后人魏思明将军执拗不肯后退,说宣王殿下狼子野心,分明是借清君侧之故夺权。” “这个魏思明厉害吗?” “厉害。杜小将军年纪轻,未必是他的对手。” “这么厉害?” 不过想想也是。 梁德帝又不是什么草包。他手下当然也有能人。 “咱们也不是没人啊。”薛清茵冷哼道。 “是要请方将军出马吗?也恐怕还不够,这个魏思明,其父英国公就是骁勇之辈,他正正好全继承了。若是殿下在就好了。”那传令官想也不想就道。但等说完,又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低下了头。 薛清茵并没有纠结他这细枝末节。 “不是他。”薛清茵起身道,“这人得我去请。” 传令官跟着怔怔起身:“什么人?这么大派头?” “不是派头大,是认死理。”薛清茵喃喃道:“他们一定等这一日,等了很久,很久了。” 他……们? 传令官心道,厉害的人物还有这么多个吗? 薛清茵带着云朵和阿卓就要出门。 当然这还不够……还得带上窦如云他们做护卫。 虽然宣王府上下众人都分身乏术,但窦如云他们这些章太子旧部,却从头到尾都是只给薛清茵一人做护卫,够用着呢! “王妃要骑马?”宫人焦急地问。 薛清茵犹豫片刻:“还是坐马车吧。虽然是紧急了些,但我这身子也经不得折腾。” 宫人闻声狠狠松了口气:“这样才好呢,万事重要,王妃的身子也重要。” 做奴婢的最怕碰上不顾自个儿的主子了。真出了事,他们哪有逃得过的道理? “不行,马车不行。”窦如云在旁边插声。 “外头乱得很,还是换轿子吧。这人抬轿遇了险知道不能丢了轿子跑。那马拉车到底是畜生,可不管这么多。”窦如云解释了缘由。 薛清茵听得怔了怔,随即不由感叹这人心细如发……她都没想到这事。 很快有几个内侍抬了轿子过来,薛清茵正要坐进去。 “等会儿。”窦如云又拦住了,道,“还是我们的弟兄自个儿抬。跑得快。” 薛清茵哭笑不得,也只得点头。 此时各大宅邸都是由安西军把着的。这都叫自家人,薛清茵坐着轿子,一路平安无虞地抵了门外,挨个轻轻松松地敲开。 一转眼便将青珪军的人凑齐了。 窦如云这会儿倒是有些醋意:“听闻降服魏思明差了个主将……这不会是挑主将来了吧?” 他嘀嘀咕咕:“咱也是当过主将的啊!” 薛清茵扭过头正儿八经地反问道:“论亲疏,谁与章太子更亲近?” 窦如云虽然满心不愿,但还是答道:“他们。”毕竟人家才是章太子的亲军嘛。 他们充其量叫个旧部。 “论亲疏,谁与我更亲近?”薛清茵又问。 这下窦如云来了点精神,开口都有底气了:“我们!” 薛清茵点头:“这不就是了嘛。” 窦如云心底琢磨着也是。如今最重要还是身边这位呢……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觑薛清茵的肚子。心道以章太子和先太子妃的性情,他们若还活在这世上,肯定也是要舍命护她的。 说话间,有人出来了。 其名丁岫,曾在青珪军中任押官之职。青珪军人员单薄,结构简单。押官之上,便是主将。 能做押官的,自然也是有统兵之才的。 丁岫见着薛清茵便是一愣:“王妃?” “进去的人没和你说清楚吗?”薛清茵取下虎符,在他跟前晃了晃,“魏思明不肯退,打不打?” 丁岫难按激动:“打!” 他迈步要往外,却被人从后面抓住了手臂。 “我等了你很久才将你等回来。”中年男子难掩不安地道。 丁岫的兄长娶了先帝的女儿长宁公主。他回京后便也跟随住在了公主府。 说话的正是驸马。 “我得去。”丁岫动了动,对自己的兄长道,“唯有这样,我方才能真正从章太子的惨案中走出来。” 他的兄长眉眼一动,无奈放了手:“去吧……活着回来。” 与家人团聚不久的青珪军众人,终于又一次踏上了征程。 送走了青珪军众人,窦如云一行人护卫着薛清茵就要回去。 “咱们回圜丘吧。”薛清茵突然出声。 窦如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那怎么成?” “方成冢已经在找了,但还是迟迟没有音讯。我不知道宣王是遇险受伤了,还是临时有了别的计划……但只要他活着,他一定会回到皇帝身边,亲手拔剑杀人。” 窦如云张张嘴,却无法反驳薛清茵这话。 轿子抬出了城门。 薛清茵卷起帘子,浓重的血腥气直钻入鼻中,目之所及都是血色。 一片混乱之中,唯独这顶轿子显得尤为干净。 “要早些平息才好。”薛清茵显得低落,“免得吓着了京中的百姓。” 窦如云深以为然,然后更警惕地看着四周。 好在这一路上都没什么不识趣的反贼。 只是等到圜丘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 这里已经由玄武军完全接手,自然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了。 他们一边往别宫走,窦如云一边忍不住道:“等方副将知道我们又把您给带这里来,恐怕恨不得把我们都宰了。” “怕什么?下令的是我。” “今日……今日是不是该除夕了啊?”抬轿人突地道。 薛清茵愣了下。 窦如云也愣住了,半晌才找回声音:“这怎么……怎么稀里糊涂的就到除夕了?” 那抬轿人憨憨一笑道:“往日里都是在孟族,那会儿多想回大梁过年啊。年年都想。想来想去,记得也就格外深。” 窦如云没敢接话,生怕惹得薛清茵伤心。 毕竟宣王现在还没影儿呢。 别宫宫殿外,玄甲卫仍面容冷酷地守在那里。 而与之对峙的禁卫精锐却表现出了几分疲累。 想必他们心中很清楚,熬到今日,该来的援军还没有来,不见宣王的人,却只见宣王的兵……皇帝大势已去。 但他们到底是做臣子的,是皇帝的亲卫。死也该是为皇帝战死,而不是就这样投降称臣。 就在这帮人快要按捺不住,准备护佑皇帝硬闯出去的时候……薛清茵来了。 她从轿子上走下去。 这些禁卫精锐当然识得她,俱都张大了嘴,惊愕地喊出了那个称呼:“宣、宣王妃?” 外面的动静很快惊动了里面的人。 梁德帝命人打开了门。 他看见薛清茵完好无损地在那里,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点惊讶和失望。不过很快就归于了平静。 他甚至还能温和地笑出声:“清茵回来了。” 他紧跟着叹了一声道:“看来只有清茵陪朕过除夕了。” 薛清茵冷着脸开口道:“赵国公战死了。” 光透不进去的大殿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 第318章 痛楚 梁德帝的声音衔接无缝地响起:“死在哪里?” “上东门。” “……朕知道了。” 一时门内外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连那些守门的禁卫精锐都忍不住垂下了头,似是也为赵国公难过。 “不进来?你的身子在外面恐怕不住。”梁德帝淡淡道。 薛清茵语气冷硬:“我坐轿子,好得很,不劳陛下操心。” 梁德帝哼笑一声:“从这里走出去了,说话便硬气许多。也从‘父皇’变作‘陛下’了。” 梁德帝没有发怒,他话音一转,道:“当年朕第一回上战场,便是在赵国公手下。那时他也不过是个校尉,因与本家不和,备受排挤。他似是见朕境况与他相近,便处处照拂于朕。后来朕数次大捷,先帝不得不为朕加授。赵国公也就是此时才做了行军大总管,从此几乎为朕的左膀右臂。他年长朕十七岁。朕知道他总有一日是要走在朕前头的,却没想到是在今日。” “朕知道他为何将赵煦风送到益州去,朕那时还在想……他纵使是要为赵煦风留后路,也该找个更合适的人才是。宣王可不是朕的亲儿子啊。若将来有日兵戎相见,朕知道他必不会背叛朕,那就难免要与宣王的兵刀剑相向,那时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薛清茵打断道:“赵国公是死在东府军的箭下。” “东府军?为薛宁所收买?……朕记得东府军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他们之中混入了些江湖人士。” “原来如此……你说得对,薛宁的确是有些本事的。若朕不察,放纵下去,恐怕还真要成长一棵可怕的参天大树。”梁德帝的语气自然且平和,还像在和薛清茵讨论“书”中剧情一样。 “赵国公身死,陛下就没有没有半点难过吗?”薛清茵语气微冷。 “他死于东府军箭下,而不是宣王手下。他应当很高兴。他儿子的下半辈子也有了托付之所。他如此得偿所愿,何须旁人为他伤心难过?” 梁德帝停顿片刻,蓦地反问道:“朕的死法还未必有他舒坦,你说是吧?” ……狗皇帝,什么都明白! 薛清茵咬住了牙。 “怎么不说话了?听了这话,心软了?” “我不会心软,宣王亦不会心软。” 梁德帝此时才叹了口气,道:“朕一直在想,你在朕跟前的时候,有几分情真。如今看来,大抵只有待宣王方才情真。” 薛清茵否定了他:“谁说的?” “嗯?不是吗?朕见你在他们拥簇下在这里……足以说明,你从始至终都是偏向宣王的……” 薛清茵打断他,一字一句地道:“我待宣王情真,待我阿娘情真,待身边的丫鬟宫人情真,待宣王的手下,章太子旧部,乃至我庄子上那些仆役……个个情真。” 她告诉他:“唯独待陛下,皆是虚情。” 殿内骤然间又响起了什么碎裂的声音。 殿门被宫人战战兢兢地推得更开,终于完全露出了里头的梁德帝的模样。 他失了态。 颈间和额角的青筋暴突,紧抿着唇,许是极度的愤怒令他的身形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好……好!”他缓缓平静下来,冷声问:“宣王亦如此吗?” 薛清茵反问他:“陛下敢问宣王吗?” 梁德帝依旧紧抿着唇,脸色都发青。 半晌,他目光一转,看到了窦如云等人:“……他们不是宣王的亲卫。有些眼熟。” 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薛清茵自然不会瞒他:“是章太子的旧部,当年叛逃出兴元军的人。” “他们不是被宣王亲手所杀?” “有些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竟与异族苟合,自然该杀。”薛清茵话音一转,“陛下知道我们是怎么遇上青珪军的吗?” “……难怪他们一朝还京。朕还以为他们真是过够了风餐露宿、远离亲人的生活。是你派去保护乔心玉的?看来乔腾造反也是必然的了。他带兵入京了吧?”梁德帝这样的人,只消稍作提点,就会立即明白来龙去脉。 “清茵,你将朕的心思拿捏得很是清楚啊。那时你用乔心玉打消了朕的怀疑。”他道。 薛清茵不高兴地皱了下眉,接着说自己的:“有部分兴元军与孟族勾连,青珪军千里迢迢,乘着风沙赶来,只为诛灭这些背叛大梁的人……然后才被我撞上了。” 梁德帝沉默片刻,突地嗤笑出声:“……嗯,是他们会做的事。” “但你怎么调动得了他们?你如何证明宣王是章太子的后人?”他问。 “虎符。”薛清茵拿出了那块玉,“这不就是陛下一直在找的东西吗?” “你从哪里得来的?”梁德帝皱眉。 这一切,简直像是如有神助。 “太子那里。此物和许多封信,是宣王生母留给宣王的遗物。但却被皇后扣下,转交给了太子。指望的就是将来能将青珪军为自己所用,同时用那些信挑动你对宣王的杀心。” 梁德帝面色阴沉,骂道:“这蠢货,看不出来倒还有一副歹毒心思。” 梁德帝问:“那些信呢?” 薛清茵道:“都在我这里。” 梁德帝眯起眼:“你拆开看过了?” “看了两封。” “写的什么?……能挑动朕的杀心。想必是章太子与宣王生母来往的信件吧。” 薛清茵反问他:“我为何要告诉你?” 梁德帝这才真动了怒,他骂了一句:“太子蠢货……死得极好。” 他蓦地抬眸盯住薛清茵的方向:“宣王是不是失踪了?” 薛清茵一下攥紧了裙摆。 “你故意说起信,不就是想要朕拿宣王的消息来换吗?”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消息是真是假?” “早在奔赴圜丘祭祀天地之前,朕就曾吩咐手中一支暗卫,若祭祀后朕未还京,便不得犹豫,立即设法杀死宣王及薛宁。”梁德帝缓缓吐出声音。 他当然不是什么准备都没做,就来了圜丘“钓鱼”。 他若真死在这里,无非就是提前让七皇子继位。 他手下不缺能人异士,也不缺赵国公一样的忠臣,他们会想法子辅佐七皇子的。董贤妃势弱,外戚也难成气候。 对于七皇子来说,接下来这个皇帝是很好做的。 那会儿梁德帝还认真地想过,若是都一块儿死了,倒也不错。 “暗卫?” “一些没有登记在册的人。” “用陛下的私章调用吗?” “不错。”梁德帝顿了下,“那日你动过朕的私章。嗯?你自己也照做了一个?想用假货去救宣王?” 薛清茵点头:“是。” 梁德帝无奈地笑了:“朕告诉你,无用的。你连章怎么用都不知道。” “不就是在信封上盖章吗?信封中不能有任何东西。对吗?” “……” “清茵啊清茵,你真应该是朕的女儿才是。你怎么这样聪明?” “陛下这么喜欢认便宜儿子和便宜女儿?” “……”梁德帝的脸色有一瞬极为难看。 他随即整色道:“一样无用的。你看已经过去几日了?他们该动手的也都动手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那日宣王孤身一人离开,应该是知你死讯发了疯想去杀薛宁吧。等暗卫找到他们的时候,必然很高兴不用多跑一趟了,正赶上两败俱伤,将二人一同处置干净即可。” 薛清茵气得一下钻出了轿子,冷冰冰地道:“陛下知晓为何自己会落入这般境地吗?” 梁德帝抬眸看着她,没说话。 “如你这般,自私、多疑、独断专权之人……岂有人真切待你?” 梁德帝的面部抽动了下,他攥紧了椅子扶手,语气平淡道:“为帝王者,称孤道寡,注定于这世上一人独行。朕不在意。” “你不在意,那为何耿耿于怀数次去验宣王是否将你视作亲父?为何要强留我在宫中?为何得知贺松宁要做皇帝后,便恨不得立即杀了他?你不舍得分别人一点真心,却想要别人都以真心待你。谁不肯给,你便恼羞成怒。你不在意吗?” “你在意!你太在意了!从你第一回抢到本不属于你的东西开始,你就在意极了!宣王生母被你更改身份姓名后,你是不是也日日夜夜都在想,她心中章太子占几分,你又占几分?” “薛清茵!”梁德帝猛然立起来,抽出了刀。 他身形巍峨,气势压人,形如修罗。 紧跟着一阵拔刀声响。 玄甲卫和禁卫精锐全都拔了刀。 窦如云更是一步挡在了薛清茵的面前。 第319章 大结局(一) 梁德帝见状,冷笑一声:“慌什么?朕虽气极,但不会杀她。” 他的目光越过窦如云,但没能落在薛清茵身上。 梁德帝也不在意,接着道:“你说这番话,无非是因为你也气急了。” “清茵,你想过若宣王真的死了,你又当如何吗?” 薛清茵眼眶发痛。 她想说宣王不会死。 但这话听来似是逞强…… 她冷冷一抿唇角:“那当然是好好活着,让宣王的血脉登上帝位。宣王的儿子,便也是章太子的后人。这是你最不愿见到的吧?那我便偏要它成!” 玄甲卫咬牙切齿挤出声音:“不错……我等纵使身死,也定保王妃与王嗣平安,将来登得大位。” 禁卫精锐闻声不由往梁德帝靠拢,厉声道:“子弑父夺位,怎为天理所容?” 玄甲卫冷嗤道:“没听清吗?宣王并非是皇帝亲子!” 禁卫精锐咬紧了牙关:“那又如何?我等只知宣王降生在皇宫,养在天子膝下。他自来享的就是皇子之名!” 僵持几日,他们终于是动了手。 薛清茵心间抽痛了下。 她真舍不得……舍不得宣王身边人受伤送命。 就在这时,只见数道身影从墙边翻越而下。 他们不畏生死,直奔被禁卫精锐围护住的梁德帝。 他们的身形手法……肖似禁卫,但又不是禁卫。 他们本该是用来克宣王及宣王部下的。 梁德帝一眼认了出来……这是他养出来的暗军。 今日却来刺杀他? 这些……这些蠢货! 梁德帝看向了被窦如云等人牢牢护住的薛清茵。 自该是她的手笔。 “您别见血气。”窦如云把薛清茵往轿子里推。 想着要不先把人抬远点。 “既入绝境,便抛却生死!”那厢禁卫头领大喝一声,“杀!” 薛清茵听见震天的喊杀声,胸口有些疼,连带着指尖发麻,肚皮也有些发紧。 她颤声问窦如云:“这些守在皇帝身边的人……厉害吗?” 窦如云知她所想,道:“王妃是担心我们会输吗?” 薛清茵:“唔。……你下山去抽调玄武军来得及吗?” 窦如云沉声道:“我们不会输。因为王妃坐在这里……我们死也不会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薛清茵在这里其实也是桩好事。 她代替了宣王主心骨的意义。 一阵马蹄声突兀地近了。 薛清茵如今对这声音极为敏感,她钻出轿子:“……援军?” “不,不是。”窦如云说着,眯起眼,仔细盯住了行来的那道身影。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 白茫茫一片,盯着一个身影看久了都会觉得眼睛疼。 那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薛清茵终于先看清了。 一人孤身骑在马背上,发髻已经散了,他墨发披身,盔甲褪去,只剩一身血衣。 马儿嘶鸣一声,停在阶下。 他翻身下马,趔趄地走向薛清茵,伸出手来:“……茵茵。我在做梦吗?” 薛清茵胸口一窒,眼泪盈眶而出,喉咙那口气堵得她很疼很疼……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就知道啊……不管怎么样,他肯定都是会来见她的。 “殿下回来了!”玄甲卫中有人大吼。 “殿下!” 薛清茵想也不想要拾级而下。 “别动。”宣王道,他似是怕她没听见,又或是怕她不听话,又喃喃道了两声:“别动。……茵茵,别动。” 他的眉眼沾满了血和雪。 他拾级而上。 朝她一步步走来。 梁德帝在人群护卫之间,眼见着宣王跌跌撞撞的步伐。 恍惚间好似想起了,他年幼时分在紫宸殿中头一回学走路,也是这样向他走去…… 如今宣王走向了他的王妃。 终于,他定了脚步,一把将薛清茵揽入怀中。 小心翼翼的,不敢抱得太实。 只是手掌紧紧按住了她的背脊。似是借这样的力道,便能确认这并非梦。 “没事了,没事了茵茵。”他低声道。 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也像是在哄她。 薛清茵将脸埋在他肩头,正要擦脸,却有被宣王推开了:“……别擦,脏。” 薛清茵定睛看向他的肩头。 那里也被血浸透了。 “不是我的血,是别人的。”宣王低声道。 薛清茵难受得脑袋都有些痛,像是有人那锥子钻了进去。 她喘着气,声不成句:“你觉得……我好糊弄吗?你……” “别哭。”宣王又抱了下她,耳边是兵器铮鸣声震耳,他只温声同她道:“你没有事,太好了。” “那么烂的谎话……你也信?”薛清茵趴在他肩头哭得抽了两下。 “便是一分可能……我也不敢赌。” “还好……还好你没有想着我死了,你也与贺松宁同归于尽算了……还好……”还好他还得回来杀皇帝呢。 宣王松开她,擦了擦她的面颊。 但很快又意识到自己浑身是血,只将她的脸擦得更脏了。 他便飞快地收了手,稳身子,缓缓转身面向梁德帝。 二人目光相接一瞬,梁德帝高喝一声:“都住手!” 禁卫精锐听他命令已是本能,想也不想就停了手。 玄甲卫如今见了主子,自然也要先听主子吩咐。 只有那支暗军,还如愣头青一样,直愣愣地继续往前冲。 宣王顺手扯过一柄长枪,往前一掷。 长枪正正刺入木头做的门槛,枪尾晃动,一下将他们与门内的皇帝隔离开来。 梁德帝对那些禁卫淡淡道:“都走吧。” “陛下?”他们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宣王活着回来了,朕输了。你们何必在一场必输的赌局之上,放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陛下,臣为君死本是臣子本分……” “你们也想落得赵国公一样的下场?” 梁德帝说完便看向宣王:“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宣王说完,低头轻咳了两声。 “有多早?”梁德帝又问。 宣王只漠然地看着他。 梁德帝换了个方式问:“八年前,朕赏赐你宅邸的时候,你知道吗?” “……” “十年前,朕带你出征东南的时候,你知道吗?” “……” “告诉朕!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梁德帝不知何故又失态了。 “你不是要杀朕吗?告诉朕。……然后你便来杀了朕。来啊。来!” “如果,朕是说如果……这个谎言一辈子也不会被戳穿。你是不是依旧与朕做父子?” 宣王语气冷淡:“陛下这话该问自己。” “问自己?”梁德帝的目光恍惚了一瞬,“是啊。朕多疑。就算你一辈子不知道……最后也不过是在懵懂之中为朕所杀罢了。” 宣王拨开了人群,提剑缓缓朝梁德帝走去。 梁德帝脸色不变,甚至没有看他手中的剑。 他问:“你要做皇帝?” 宣王应了声:“嗯。” “你能保证你不会变成朕这般模样吗?”梁德帝不是讽刺,他似是真的好奇。 他想不通,做皇帝除了做到他这般模样,受朝臣和百姓称赞,也受他们的敬畏惧怕……还能有什么样子? “他自然不会。”接话的却是薛清茵,“他袭承的是先太子妃的勇敢无畏,和章太子的仁德清朗。” 梁德帝面露怒色,拔刀大步朝宣王行来。 玄甲卫等人面色一变,如今宣王殿下看上去状况也不大好,这怎么挡得住…… 没等他们冲上前去—— 刀剑相撞。 宣王的身形晃了晃,但他握住剑柄的手却稳当坚韧。 “嗤”一声响。 剑尖刺入了梁德帝的胸膛。 梁德帝不退反进,那剑身便刺入更深。 他揪住了宣王的肩头,唇边渗出血色,他厉声道:“不止、不止。你幼年的时候,朕也教过你。朕教过你行兵打仗。你袭承了他们的血脉,又何尝没有袭承朕教你的种种?” “他们的血脉得以长存……你的,不会。”宣王漠然反驳,然后抽出长剑,再度刺入。 梁德帝唇边的血便更多了。 他嗫喏着唇:“……你有多恨朕?” “恨了太久,不记有几许。”宣王一点表情也没有,“你拿茵茵做棋子引徐家上钩的时候,尤其恨一些。” 他说着,再度拔出了剑。 梁德帝身形晃了晃,却还是死死抓着宣王的肩头,一下把宣王也一起带着摔倒在了地上。 梁德帝问:“信中写了什么?” 他死死盯着薛清茵:“信中写了什么?告诉我,告诉我。” 薛清茵紧抿着唇。你看,你还是很在意,在意得要死了,也难以释怀。 宣王挣脱了梁德帝的手,缓缓起来:“有一封信是这样写的,章太子感激你代他守城,要先太子妃替他好好照顾你。” 梁德帝轻轻地眨了下眼。 他应了声:“哦。” 他想说那又怎么样呢?那我也不会后悔。我也不能后悔。他有许多许多话要说。 但最终他没能再发出更多的声音。 他倒下去,没了声息。 宣王转过身,一步一步缓缓走回到薛清茵身边。 薛清茵一把扶住了他,急声道:“御医呢御医呢?” 宣王却突然蹲下身,摸了摸她的裙摆,声音嘶哑得有些恍惚:“茵茵,裙摆怎么湿了?” 薛清茵脑中轰然炸开。 她哆哆嗦嗦地道:“我……我是不是要生了?” 第320章 大结局(二) 薛清茵的话一出,宣王反而傻在了那里。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着他无措的模样。 倒是周围窦如云等人一听,全部急匆匆围了上来。 “怎么办?” “御医!御医呢?如今回京去找还来得及吗?” 喧闹声挤满了耳朵,宣王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一把抱住薛清茵的腰,另一只手托住了她的后颈。 “茵茵别怕。”他道。 还是云朵和阿卓两个人更利落,一个指挥起人去找水和药,还得把人先抬进殿中去。 另一个道:“我给我阿母接生过,我……我可以为王妃接生。” 那些个禁卫精锐一时间反而没人管了。 他们和突然窜出来的暗军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人动手。 “陛下……陛下他身边惯会带两个御医,一个王御医在陛下方才的殿内,一个冯御医在别宫西侧的殿中。”禁卫中突地有人语气复杂地开了口。 玄甲卫一听,先冲进了殿中去找那个王御医。 没一会儿功夫,他们就转了出来,脸色难看:“……吓死了。” 宣王:“……” “还有个冯御医!”玄甲卫说着,马上就往西侧殿宇冲去。 等到了殿外,他们还特地放轻了脚步,生怕这个也被吓死了。 好在这个冯御医胆子大些,终于是被完好无损地带了回来。 这时薛清茵也已经被抬到了偏殿的床榻上。 阿卓跪在床边剪烂了她的亵裤。 冯御医战战兢兢上前来把脉,再观气色,又大着胆子按了按薛清茵的肚皮。 随即肃声道:“是发动了,无事,没有出血迹象,只是羊水破了,十个时辰内定会降下王嗣。” 他说罢,看了看云朵。 云朵冷静得出奇,一手扶着薛清茵的腿,正仔仔细细地观察着情况。 冯御医当即道:“你过来,我教你。” 云朵闷声道:“我会接生。” “那与医道是两回事,我要教你的,是万一有意外情形,你若看见了,要及时告知我。”说到自己的本职,冯御医开口都有底气许多。 云朵一想正是……便乖乖过去听冯御医教导了。 得益于穿书前媒体之发达,薛清茵曾经认真地看过女性分娩过程的科普动画。 她知道,宫缩要等上很久。 这会儿别说御医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也得等她先宫缩,开宫口开到合适的程度,那才能真正开始发力生孩子呢。 因而冯御医暂且走开,她并不慌乱着急。 她只是…… “我有些紧张。”薛清茵说着,攥了下被角。 方才与皇帝对峙时,整个人都处在高度兴奋之中,她全然没有别的感觉。 这会儿醒过神,才感觉到一阵阵抽痛。 宣王分开她的手指,牢牢与她十指相扣。 他没有说不要紧张。 他只说:“我知道,我知道很疼。疼就抓住我。茵茵……不要怕。” 汗水从他的额上,融去了雪粒和血渍,缓缓流下,被长长的睫羽兜住。 他却连眨一下眼都不敢。 似乎生怕闭眼那一瞬,薛清茵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有了什么不可逆转的变化。 薛清茵望着他的模样,反而冷静了些。 她想了下,还认真地反驳他道:“我不能用力抓你。我力气小,得留着把孩子生出来。” 宣王低低地应着:“嗯,嗯。” 他其实有些听不大清她说话。 脑中嗡嗡响成了一片。 与生俱来的冷静与当下的恐惧,仿佛将他割裂成了两半。 薛清茵能感觉到他在极轻的,极轻的发抖。 “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没有受伤吗?” 宣王迟疑了下。 薛清茵便换了个问法:“伤得重不重?” 她苦着脸:“我可不愿意你在这里陪着我,等我孩子生出来了,你也没了。那不是让我做寡妇吗?” 宣王的恐惧一下被驱散了,他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捏住了薛清茵的嘴道:“不会。” 说罢,他才松开手,低声在她耳边道:“我若死了,恐怕不知多少人等着茵茵改嫁呢。” 语气里多少带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薛清茵脸红道:“哎哎,哪里有那样夸张?我这人还是招人恨来得比较得心应手。” 宣王不语,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你哄哄我吧。”薛清茵突地道。 “好。”宣王应声,便要以一个别扭的姿态去抱她。 薛清茵推了推他:“不是这个哄,……你跟我讲讲,你遇着了什么事?” 冯御医远远听见这句话,都禁不住回了下头。 哪有人这时候来讲这玩意儿的? 这厢薛清茵轻哼一声:“不想哄我?” “……我在山腰处遇见了贺松宁。” “那叫遇见吗?不是你孤身诱敌吗?” “……是。”宣王只能顺着薛清茵的话答。 薛清茵一生气就本能地想坐起来,挣扎两下又被宣王结结实实按在了臂弯处靠住。 “我知你生气。”宣王忙道,“是我之过。” “明明已经有窦如云来接我了,你为何还派方成冢来找我?你为什么自己不带人?这么多人给我都有用吗?”薛清茵骂他。 “茵茵……你重于我。”宣王只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薛清茵泄气地看着他:“你怎么、怎么能这样……” “好在他们将你带回来了,这便是有用的。”宣王忙道。 “那你自己呢?你自己成了什么样子?路上遇着皇帝的人了吧?人家准备了好多支暗军,就针对你呢。”薛清茵现在说着,还觉得鼻头发酸。 宣王抬手想给她擦眼泪,却又放了下来。 阿卓见状,忙伶俐地去给宣王倒了水洗手。 宣王洗净了手,竭力将声音放得更温柔,低声与她讲道:“我们回京时,只能依制带两百亲卫。他们要收拢玄武军,要牵制龙武军,要按住圜丘官员,要守住别宫……如此分出去百来人。” “剩下的便都用我身上了。”薛清茵闷声道。 “他们各司其职,以最少的人数掌控住了大局。茵茵,我也有我的职责。若不诱贺松宁出来,他从此便会如黑暗中的毒蛇,随时蛰伏着要咬你我一口。且他日日觊觎你,我如何能忍?” 何况那时,他是真的怕她死了。 若她死了。 他自要为她报仇。 那本是与旁人无关之事……只是他一人的仇恨。上天入地也要将之食肉寝皮的仇。 “我也并不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了……”宣王本意是想令她宽心。 但薛清茵一听,顿时瞪大了眼:“你以前也干过孤身犯险的事?什么时候?” 宣王意识到失言,但这会儿收回也来不及了,只得低下头来,将声音也压得更低:“那时年纪尚小,敌军剽悍难敌,只得剑走偏锋……” 薛清茵用力抿住了唇。 “茵茵莫气……” “我没气。”薛清茵将脑袋抵着他肩头,“我只是想,哦,若再早些认识你就好了。” 宣王顿了顿,抬手摩挲起她的后颈:“晚些好。” “嗯?” “再早,怕不能护你。” 薛清茵眼圈儿一下又红了:“哎你真是……” “那时也未必能得你喜欢。”宣王认真地道。 似是曾经正儿八经地构想过,若能早些与薛清茵相遇会怎么样…… 薛清茵吸了吸鼻子:“哦,不说这个了。说你遇了贺松宁之后呢?便遇见了那些皇帝派来的刺客?” 皇帝不愧是主场作战,调动人手还是方便多了。 “是茵茵救了我。” “我?”薛清茵一愣,梦里啊? “我在庄子后山上待了两日。”宣王道。 待在那山上,又是大雪的天气…… “为什么不回来?”薛清茵哽咽着问。 “此次清君侧,我不在反而是好事。” “哦,也是……”薛清茵一点就通,“你若在,那些官员恐怕还要怀疑你别有用心,未必会这样容易就服从。你若不在,他们才会真觉得害怕,真觉得贺松宁这个叛贼可怕至极,唯有牢牢与你宣王的人在一处,方才能有保命之机。” “京城之中只有一个魏思明不肯从,已经是难得的少了。” 算是以最低的伤亡,达成了今日的局面。 只有赵国公是意外…… 薛清茵按了按眼眶,突然想起来,怔怔道:“还因为我的死讯传遍了京城是不是?” 宣王无奈应声:“嗯。” “其实我被贺松宁从别宫带出来之后,就在山洞里待了一晚,就等到方成冢他们来接我了。我一点苦也没有吃。真的。只是方成冢想着,我活着的消息不适宜这么快放出去,免得又引来人觊觎……” 薛清茵抿了下唇,泪珠从眼眶里滚出来:“早知道还是应当快些将消息散出去的。” “无妨。我总要回来的。”宣王轻声道。 薛清茵这时禁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疼痛感变得更明显了。 她却还没忘记问:“贺松宁呢?” 殿外。 几个玄甲卫走到了宣王骑回来的那匹马旁。 那匹马是从庄子上骑走的。 老早薛清茵开始搞马场的时候,就特地请宣王军中的马曹来教过如何养马。 因而这马也不差。 立在雪地里,模样神情坚毅威风。 一人牵住马。 “嚯!怎么还有个人?” 只见马后原来还用长绳捆了个人。 那人一身衣衫也被血浸透。 仰躺在雪地里,面白如纸,一双眼却阴沉而疯狂。 正是贺松宁。 他见到有人来,便立即挣扎着要爬起来,却没能爬起来…… 玄甲卫惊了一跳,仔细再看,才发现他的左腿膝盖以下被截断了,只用衣衫匆匆包扎了断面。 玄甲卫不由怔愣回头,看向了另一座宫殿的方向。 宣王妃躺在里面,宣王陪在她的身侧。 为何……不将这叛贼直接杀了呢?他们疑惑心想。 他们再看向贺松宁。 这个人阴沉可怖,形容癫狂。 他被带着回到了这里。 他听见了刀剑的声音,听见了皇帝与宣王对峙的声音,他甚至还听见了薛清茵的声音…… 他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 他的反叛,好似最终都成了成就宣王的垫脚石。 宣王知道他在乎什么。 所以带他来听。 哈哈。 他嘶哑地发出声音:“我要见宣王妃。” 玄甲卫冷冷道:“王妃可无暇见你。” “我要见她。”贺松宁像是没听见一样重复着自己的话。 “你方才没有听见吗?王妃要生产了。无暇见你。” 贺松宁闭了嘴,再没有开口。 而那厢宫殿却越来越热闹。 宫人进进出出。 除夕夜漫长。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 不知过去了多久。 旧年已逝,新岁到来。 晨光熹微时分,婴孩啼哭之声划破了天际。 他们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而那久久未开口的叛贼,终于又开了口,他问:“她还活着吗?” “什么?” “宣王妃……还活着吗?” “说的什么混账话!”玄甲卫气得一脚踹在他断肢之处,“王妃自是吉人自有天相!母子平安!” 贺松宁的面色更苍白了,他没有喊疼,也许是因为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凭何要他在此见证他们美满幸福,一家三口? 他想。 他想见薛清茵。 他还有许多话想说。 但他清楚地知道,宣王这个人是绝不会给他再见的机会…… 不。或者说,宣王已经不在乎他见不见薛清茵了。这便是宣王为何当时顶着兜头而来的刀,也要拼死先将他腿骨斩断的原因…… 宣王要他再见薛清茵时,也只能是以一个废人的模样。 他不能见她了。 “我这一生本来就是在强求我得不到的东西。”他喃喃道。 但他笑了起来:“最后总要再强求一次……清茵。” 至少令你每回为你与宣王的子嗣庆生之时,总会想起,这日,有个你厌憎的人,晦气地死在了同一日。 贺松宁抬起手。 “他在自言自语说什么?” “不知道。” 玄甲卫皱起眉。 却见这个男人一手抓住捆绑他的长绳,飞快地往自己脖颈上绕了两圈儿。 随即猛地一用力。 仿佛掌骨都要生生从肉里突出来了。 ……他把自己勒死了。 殿内。 云朵已经腿软,阿卓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递给了宣王:“恭贺殿下。” 宣王牢牢抓在怀中,动也不敢动。 这个幼小的婴孩,面上还沾着血,刚刚大哭过,眼圈儿发红。 但眉眼却已依稀能辨出薛清茵的模样。 这时耳边此起彼伏都是恭贺的声音。 薛清茵几乎脱力,但她还是忍不住笑了笑:“嘿嘿,我还活着。我可真牛啊!” 宣王便只听得见她的声音。 他低低应声:“茵茵厉害。” 说罢按不住俯首去吻她。 等再直起腰来,薛清茵却已睡了过去。 “阿卓。”宣王出声,把孩子重新交还给她抱着。 这才终于强撑不住昏了过去。 第321章 大结局(三) 第二日,薛清茵便能自如地下地了。 冯御医是会指挥的,云朵和阿卓既心细又果断。加上她自己看过些科普心里有点数,而这些日子虽然折腾,但从另一层面来说,也算是锻炼了她这副身躯,给足了她生产的力量。 再有宣王陪在侧…… 这一趟生产,算是万分顺遂。 薛清茵刚下床溜了两圈儿,乔腾来求见她,说把东西给她带来了。 “进来吧。”薛清茵说着。 乔腾走进来,身后却跟着个人……正是薛清荷。 薛清茵一愣:“我不是说让你带一封绝情信来就好吗?怎么把人都带来了。” 她其实还不想让薛清荷来呢,生怕这人见了贺松宁可怜的模样,心一软,又给重新爱上了,那可就麻烦了。 薛清荷拜了拜,显得成熟冷静许多。 她道:“是我主动要来的。”随即神色复杂地问:“大哥……不,薛宁……不对,贺松宁呢?” 她连着改了两次口,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薛清茵也扭头问一旁的宣王:“是啊,贺松宁呢?你那日还没和我说完呢。” 答话的却是方成冢:“王妃,没有贺松宁了。” 薛清茵怔了怔:“什么意思?” 方成冢窥了窥宣王的神色,这才敢接着答道:“贺松宁……死了。” “死了?死了?你确定?你亲眼所见?”薛清茵乍然听见这句话,还有些不真实感。 方成冢点头:“亲眼所见。” 他心道都烧了,骨灰都让殿下给扬了。 殿下今早儿起床能下地第一件事就是这个。 薛清茵还有些不大敢信:“怎么死的?” 方成冢又看了看宣王的脸色,道:“自缢。” 自缢? 自杀? 竟然是自杀! 这算不算是和原着反过来了! 原着中宣王死于自杀,这回却是贺松宁死于自杀! 薛清茵重重吐了口气。 是啊……其实要杀贺松宁还有一种有效之法。那就是主角要自杀。他自愿放弃性命,那光环自然而然也就没了作用。 薛清茵忍不住回身抱住了宣王。 真好。 他的命运完全改变了……她成功了。 薛清茵忍不住埋在宣王胸口,嗅着他身上未愈的伤口传来的淡淡血腥气,开心地笑了。 “对了……殿下是怎么令他自杀的?” 他这样的人……怎会自杀呢? 宣王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不过薛清茵也不是很在意,她扭头马上对乔腾道:“那得赶紧把人送回去啊,这不是把人孟族王后都给拐跑了吗?” 薛清荷本来想说我不想这么快走。 但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到自己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 该放下了。 该彻底放下了。 薛清荷也吐了口气,她应道:“嗯。” 大年初五。 众人从圜丘返京,那些官员终于也得以回家。不过回了家发现,自己家也让安西军给围了,回不回倒也差别不大。 帝薨的消息终于在京城中传开。 臣子们不由感叹:“这七皇子才刚坐上牌桌呢,就让人一脚给踢下去了。这后头都不必选。” “尔等怎的这样气短?何不试试推举七皇子继承帝位呢?”有人秉持不同意见。 “哈?你要试你去试。你去跟安西军讲,去跟玄武军讲,去宣王面前亲自去讲……” “别以为我不敢。”那人顿了下,道:“听闻宣王妃产下了子嗣,兴许宣王心情正好呢。” 言下之意就是,就算我说了冒犯的话也不会砍我头吧? 旁人一怔:“宣王妃?……宣王妃还活着?” “是啊,活着!” 另一头的许芷也得了消息。 自打知道薛清茵死了之后,她便连着病了几日。 听许芪一说薛清茵没准儿还活着,听说孩子也生下来了…… 许芷将脑袋上退热的帕子一扔,掀开被子就下了床。 许芪惊得目瞪口呆:“你、你这就好了?” 许芷狂奔出去:“备马车!我要去宣王府!” 她心想着以后该把骑马也学了,不然这会儿想更快些都不成。 许芷往宣王府奔去。 而宣王养了几日伤,这才带着薛清茵入到皇宫中。 到紫宸殿的时候,还有几个宫人拦着,惹得薛清茵大为惊奇。 皇帝都没了。 他们应当认得清局势才是啊…… “他们是听了我母妃的话。”七皇子突然跑了过来。 “贤妃?”薛清茵歪头看他,“那你为何戳穿自己的母亲?” 七皇子虽年幼,但经大儒教过之后,却已有了几分老成稳重,他沉声道:“因为她有了不该有的念头,若我放纵,便是害她。唯有早些戳穿,才能令她重新清醒过来。” “她以为是父皇看重我,但我知道不是的。连老师都是王嫂为我请的。老师都告诉我了,他说我并不算聪明,但若肯踏实读书,也能有一番成就。老师说我做不了储君,也不应当做储君。”七皇子一板一眼道。 薛清茵闻声,颇为感叹。 她记得董贤妃也是个很聪明的人……但面对储君之位这样的诱惑,便连理智也丢弃了吗? 难怪自古为夺大位,不管聪明的愚笨的,总要死上许多人才会消停。 她问:“你母妃呢?” “在殿里,我让妹妹陪着她。”七皇子说罢,主动道:“我母妃是很聪明的,她只是一时迷了眼。请兄长不要杀她,将她关起来吧。关上半年一年,她便会明白过来了。” 宣王淡淡道:“当初你之所以能被内侍从远离正宫的西大内接出,与你母妃团聚,是本王襄助。” 七皇子惊讶抬头。 他这才显露出几分仓皇无措来,跪地道:“那、那是我母妃忘恩负义吗?我……我……” 他一下子不知该怎么为自己的母亲求情了。 然后他只能强忍着羞耻,求助地看向薛清茵。 “王嫂……”他低声喊,眼底的泪几欲溢出,“王嫂能……吹吹枕头风吗?” 薛清茵:“……?” 薛清茵轻咳一声,正儿八经地扭过脸往宣王耳边吹了口气。 宣王的耳根霎时红了。 身体都不自然地绷紧了。 薛清茵觉得好笑,指着道:“嗯,不用枕头也能吹。好了,我吹完了。” 七皇子还不通人事,总觉得这个跟他想象中的“枕头风”不大一样。 他只能茫然又期待地看着宣王。 宣王:“……允了。” 随即便有几个凶悍的宫女进到殿内,要将董贤妃带走关起来。 七皇子终于长长吐了口气,跪地给宣王磕了个头:“多谢王嫂,多谢兄长。” 另一厢。 太后也得知了皇帝身死的消息。 她狂喜之下,甚至打翻了梳妆盒。 “好!死得好!他终于死了!哀家胸中这口气……终于能吐出来了!” 她又哭又笑,抓住身边传话那内侍问:“那宣王呢?” 内侍道:“宣王已经进宫来了。” “好,太好了!哈哈!这一切又回归正统了!”太后欢喜地拍着桌子,“哀家要见宣王。不不,他一会儿肯定会来见哀家的。哀家的好孙儿……他要做新帝了,真好。” 太后抹了抹眼角:“哀家听闻那个宣王妃死了是不是?皇帝虽然混账。但他生前挑的那个卢书仪倒是极好……” 内侍打断她:“太后,宣王妃还活着,还为殿下生了一个儿子。” 太后的神情敛了敛,不过很快又开心地笑起来:“那宣王一会儿岂不是能带着他的孩子来看哀家?” 这时宫女晚霞走到了太后身边,道:“奴婢为太后梳妆吧。” 太后点头:“是是,哀家一会儿要见宣王,是该仔细梳妆,再换身衣裳。”自从卖官鬻爵案后,皇帝有意打压她,她便一直过得不大顺心,哪里还有太后该有的贵气? 如今都该拾起来了,她想。 不知不觉间,殿中只剩下了晚霞与她。 晚霞先解了她的发髻,拿起梳子重新梳顺。 而后她转过身去,不知拿了什么。 再转过来时,她将手中的东西套住了太后的脖颈。 那是一条绸缎。 一挨上肌肤,是凉的。 太后打了个激灵,然后神色大变:“你做什么?你疯了!来……”人。 她最后一个字没能喊出来。 晚霞已经用力勒住了她。 晚霞流下泪来,道:“这是陛下离宫前的吩咐,他说他若不回来了,便要奴婢送太后上路。” “陛下还说,当年先帝陵寝被盗,不是什么贼人所为,是他亲自去刨的坟。嘱咐奴婢一定要告诉太后。” “陛下说他实在恨您,恨先帝。” “明明是一母同胞,他却比那没有母亲的皇子还不如。您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章太子,今日却恨起他的卑鄙无情来。他说他的卑鄙无情,正是从您和先帝身上继承来的。他若该死,你们也该死。” 太后瞪大眼,似有满腹愤怒要倾泻。 但她说不出来。 她用力地挣扎着。 踹动了跟前的梳妆台,东西散落一地。 但她却没能挣脱晚霞的手臂。 “陛下说,您就安心走吧。似您这样的人,比他还不如。您不满宣王妃,可宣王妃不能死,也换不掉。若真为宣王着想,您就该安心赴死。” 晚霞说到此处。 太后不仅没“安心”赴死,她眼底甚至亮起了光,挣扎得更厉害了。 晚霞只好告诉她:“宣王不会来救您的,这两日董贤妃起了心思,恐怕要绊住宣王的脚步。等宣王处置了她再过来,您也就剩一具尸体了。” 太后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该死。 该死的贺昌!该死的贺昌! 他竟要她在这最欢喜的时刻,最不甘地死去! 宣王…… 太后看向门的方向。 她的动作渐渐无力。 哀家的宣王啊…… 太后终于是不甘地咽了气。 薛清茵和宣王姗姗来迟。 他们进到殿中,便见里头的宫人恐慌地哭号了起来。 “怎么了?”薛清茵问。 “太后……太后自缢了,她身边的贴身宫女晚霞也一并上了吊。” “这……”怎的这样突然? 薛清茵惊讶地在宫人指引下,走到了梳妆台旁。 宣王皱眉,一步上前,遮住了她的眼睛:“……茵茵莫看。” 薛清茵推开他的手臂,转头看他。 发觉宣王脸上倒没什么伤心,甚至似乎也不怎么意外。 “我不怕见这些。”薛清茵轻声说着,拿起了桌上一封书信。 一旁的宫人战战兢兢道:“那……那似是太后的遗书。” 薛清茵拆开来,自己没看,递给了宣王,问:“写的什么?” 宣王语气平静地道:“太后在信中说,得知皇帝身死的消息,她这个做母亲的,心痛难自已,唯愿下黄泉去陪伴。” 薛清茵嘴角抽搐了下。 好假。 太后生前和皇帝何等不和…… 想到这里,薛清茵一下反应过来,又将信纸重新抓回掌中。 她看向宣王,冲他做了个口型:“皇帝干的?” 宣王颔首。 薛清茵叹了口气。 那可真是,死了都要恶心一下太后,顺便把人一块儿带走。 “走吧。”薛清茵道。 他们走出皇宫,回到宣王府。 薛清茵刚一下马车,便见着了等在那里的许芷。 许芷抓着披风,瑟瑟发抖,却丝毫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宫人便只得在她身边为她撑伞。 薛清茵怔忡片刻,眼底瞬间便浮起了泪意。 她想也不想就快步朝许芷奔去。 宣王在后面连忙去扶,生怕她摔一跤…… 不过薛清茵好好地来到许芷面前。 她定,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 许芷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挤出来一句:“孩子呢?” 薛清茵轻声道:“在府里。……您要看吗?” 许芷却没回答这句话,她打着哆嗦问:“怎么会到处传说你死了呢?怎么会呢?” 薛清茵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便只硬邦邦挤出了几个字:“我还活着。” 许芷一下哭出了声:“我知道,我见着了。你活着,你活着……” 薛清茵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的脖子:“阿娘。” “你原谅我了吗?”她颤声问。 “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何来原谅之说?”许芷一边发抖一边说,“那日我听闻你死讯,我便在想,早在宫中与薛宁,不,贺松宁对峙之时,我在屏风后听见他说,他说在你心中,阿娘更重要。那时我就没有芥蒂了。可是,可是我没有告诉你。我忘记告诉你了。我想,怎么办,你死了,阿娘还没有告诉你……” 许芷呜呜哭了起来。 薛清茵也绷不住和她抱头痛哭。 宣王撑起又一把伞,遮挡在了薛清茵的头上。 他高大的身躯立在那里,为她们挡去了肆虐的寒风。 第322章 大结局(完) 皇帝和太后先后逝世。 朝廷该发丧的发丧,但这时宣王府还送出无数喜饼,就为庆贺宣王府世子的降生。 这时众人就算再蠢,也明白过来……那个传言,似乎,是真的。 否则,宣王不该没有一丝伤心难过。 终于,又逢朝会。 “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驾崩前,未能留下懿旨,如今便只有依靠我等从诸位王爷皇子之中,推举出一位明君了。”主动出来说话的,竟然是柳月蓉的舅舅李侍中,门下省的第一号人物。 他说的话自然极有分量。 旁人不由侧目,心道柳月蓉与宣王妃积怨已久,那柳月蓉虽然自打魏王去后就有些疯疯癫癫,但那仇摆在那里,可不会自个儿消。 这李侍中也是个聪明人,怕被外甥女拖累吧。 这时众臣也纷纷出来七嘴八舌地表达起意见。 反正都一个意思,没错,是得推举一位新的君王出来。 有人直言该由宣王登基。 反正现在也就他一个成年皇子了,其他该死的全死了。 这时中书令卢闳了出来:“我以为,陛下生前恐怕属意七皇子。七皇子守江山,宣王开疆土,岂不正正好?” 众人一听这话,瞬间又想了起来那卢家女儿本来要指给宣王,最后却没成这件事。 哦,中书令此举恐怕未必是真反对宣王。 应该是想借势将卢家女儿塞入宣王后院…… 中书令一贯隐隐有些文官之首的趋势,如今出来说话,朝堂上的气氛便瞬间不一样了。 就在众人以为只怕这事要掰扯两日,兴许最后以宣王动刀结束时。 一人突然了出来,沉声道:“我认为宣王殿下极合适。” 众人惊讶望去。 竟是宁确。 同是中书省的人,一个为一把手,一个为二把手。 卢闳没想到被宁确顶撞了,当即变了脸色。 可宁确这个头一开……其余人便也纷纷了出来:“我以为宣王合适。” “我也这样想。” “中书令对宣王有何不满吗?” 大势所趋。 卢闳被裹挟起来,岂敢说自己的不满? 朝议结束,最终到底是一致推举了宣王。 卢闳忍不住走到了宁确身边:“宁公不愧为徐家的学生,不动声色便结了党派,诸位同僚是怎么受你蛊惑偏向你的?” 宁确不动声色:“急人所急,真诚待人,同僚之间,自然也亲如兄弟。” 卢闳只想骂一句“呸”。 这话不是放屁吗?谁信? “只是你昔日为徐家的人,如今却投靠宣王,是忘了两家的仇恨了?却不知昔日那些徐家的附庸,该如何看你?”卢闳压低了声音。 宁确依旧面色淡淡,道:“错了,我若拜将入相,他们才有重新翻身的机会。他们只会高兴,而不是憎恨我。” 卢闳面含愠怒,但到底没再说什么。再说下去,只会显得他如幼童一样玩不起只会无能狂怒。 因为朝政急需有人来打理,宣王的登基仪式很快便准备上了。 二月十三。 是吉日。 登基这日,宣王身着玄色龙袍,双手捧着两幅画像。 众人不明所以,眼见着他登上高台,随后命内侍将两幅画像挂起。 一幅之上,年轻男子意气风发,眉眼疏朗。另一幅之上,年轻女子红裙如焰,一双丹凤眼,面容昳丽而又不失英气。 “此乃章太子与先太子妃。”宣王将他们惊骇的模样尽收眼底,不急不忙地吐出声音,“他们乃是我的生父与生母。诸卿当拜之。” 殿中顿时轰然炸开。 “宣王殿下,不,不,陛下……陛下不能如此!” 怎能在这样的日子,突然揭开这样的“皇室丑闻”呢? 宣王却神色不变,他漠然垂眸,淡淡道:“此乃告知,而非询问你们的意见。” “陛下!” “不,陛下万万不可啊,将来史书会如何写?” 此时玄甲卫不动声色地拔出了刀。 兵器声响起,殿中的声音便顿时消弭去了一半。 还是宁确,他当先拜下:“百善孝为先,陛下孝心,写入史书也该是一段佳话。” 柳月蓉的舅舅紧跟着也拜了下来。 卢闳还能说什么呢?他的目光从玄甲卫身上掠过,轻叹一口气,生怕拍马屁赶不上趟似的,最终也拜了下来。 随后是其他武将纷纷低头,躬身。 其中一行人最为特别。 他们身披盔甲,护卫着一人,堂而皇之地进到殿内。 “吾乃青珪军押官丁岫!” “吾乃青珪军队头顾拂尘……” “吾乃兴元军出身,昔日章太子旧部窦如云……” “我等今日终能再拜见章太子与太子妃。” 他们眼含热泪,声音沧桑却又洪亮。 震得朝臣一阵头皮发麻,再说不出第二句话。 当然,冲他们身上的凶悍之气,和那腰间的刀剑,也实在确实说不出更多的话。 他们拜了三拜。 这时宣王才低声道:“茵茵,来。” 众人定睛一看,他们簇拥之下的,原来是宣王妃…… 她披就凤袍,头戴凤冠,模样娇弱美丽。 缓缓走向台阶。 等她终于走到宣王身旁,宣王牢牢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按在了龙椅之上。 大臣们顿时又是一个气血上涌。 差点昏厥过去。 陛下,怎能如此啊? 不符祖制啊! 他们想这样说。 但想想刚才的举动……好像就够不符合祖制了。 等宣王妃坐稳当了,宣王这才挨着坐下。 随即那青珪军众人便立即又跪下,行了三拜九叩之礼:“陛下万岁!皇后万万岁!” 大臣们有气说不出。 你们自己听听,这像话吗?这像话吗? 但那柳月蓉的舅舅又一个抢先,跟着拜道:“陛下万岁!皇后万万岁!” 生怕你拍马屁拍慢了是吧? 其他人气得咬牙切齿,但还能怎么办呢? 大臣们三拜九叩,恭贺声几乎掀翻穹顶。 他们道:“陛下万岁,娘娘万岁!”万万岁就不要了吧。这是他们最后的倔强。 薛清茵觉得头上的凤冠有些沉,她托腮往下看去。 仿佛又回到了孟族臣服那日…… 不过…… “这下可以看更多人的后脑勺了。”薛清茵一笑。 宣王紧紧扣住了她的手指,轻声应:“嗯。你喜欢便好。” 他们还要一同,看无数个春夏秋冬。 第323章 番外一:赵煦风 登基大典的仪式长且繁琐。 但无妨。 打从薛清茵落座开始,便有内侍殷切地取来软枕为她垫住腰,再往她怀中塞个手炉,脚下还没忘记放上个汤婆子。 紧跟着又是一阵热雾腾起,香气也随之飘来。 内侍开始往桌案上摆炉子、锅子、点心、酒和肉…… 大臣们挨个拜见新帝时,薛清茵在吃拨霞供。 他们禀报其职权范围、近日朝政时,薛清茵在吃拨霞供。 宴请群臣,他们吃着冷食,薛清茵终于慢吞吞地吃饱了。 这冬日里的天气,冷食怎能与热食相比呢? 但大宴之上,素来又只有冷食。 薛清茵是不吃了,那挟着热意的香气却钻入了每一个人的鼻中,以至于登基大典结束后,旁的倒没记住,净记得那一口锅有多馋人了。 一个个回了家,家中夫人迎上来,满脸的焦灼也在嗅到那香气后散去了。 “我还以为今日恐有变故发生,担心老爷性子执拗,惹来血溅当场呢。” “怎的带了一身肉香气回来?等等,不会是有人被当堂煮了吧?” 对上夫人惊恐的目光,这人才重重叹了口气:“胡话!新帝岂会这样残暴?若传出去你我要诛九族的!” “今日只是殿上有人吃拨霞供。”这人说着,只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儿,道:“叫厨房弄碗热汤面来。” 夫人连连点头,走时还不由好奇地问:“拨霞供,近来京中流行,说城外有个庄子极会做此物……不过谁敢在殿上吃?” “宣王妃。……不,皇后。” “那无事了。” 这般对话在别的府中也有发生。 毕竟开始说是清君侧,大家还是很相信的。但等到安西军都入皇城了,把各个府邸以保护之名都看守了起来。 这要是还看不出宣王的意图,那就真是蠢货了。 既是“造反”,难免担忧家中夫君在朝上宁直不屈,被当场砍头…… 好在是一切都结束了。 京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走在街道上也只闻得见冬日里凛冽寒梅的气息。 一架马车缓缓从青石路上碾过。 路人只见马车旁跟着的队伍威风凛凛,却不知里头坐着的正是当今新帝和新后。 按时下的风气,女子产后应当卧床至少一月,这一月里要门窗紧闭,见不得一点风,出不得门,每日里好吃好喝供着,还要熏起浓烟,驱散血气…… 不止如此,还有什么孩子只能交给乳娘喂养,而妻子亦不能见丈夫,因为血光会过到丈夫身上去…… 薛清茵听了就头疼。 不如直接掐死我得了。 眼下薛清茵便将大氅一裹,戴上一顶毛绒绒的帽子,由宣王,不……由贺钧廷亲自陪着,一同出宫,要到城门外去接小公爷。 有宫人和贺钧廷伺候着,倒也不必怕累。 “到了。”马车外响起杜鸿雪的声音。 今日负责牵马的是他。 “到城门口了?”薛清茵掀起帘子便要往外冲,被贺钧廷一把薅住了。 “我抱你。”他道。 薛清茵摇头:“别,你身上的伤还没好。” “……已经大好了,茵茵。” “万一抱不稳别把我给摔了。” “……” 不过这话有效得很,到底是劝住了贺钧廷。 薛清茵在前面踩着脚凳下马车,贺钧廷就在后头给她拎裙摆。 下了马车没一会儿,就见一行人纵马狂奔而来。 为首的便是赵煦风。 若忽略他明显不同于常人的神情,他这会儿看上去是分外勇猛的。 等到了跟前,他一个翻身下马,踉跄了下。 然后径直走到了薛清茵面前,张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赵煦风瘦得更多了,下颌凌厉。他头上落满了雪没拂去,乍看就好像是一夜白了头一般。 他很疲惫,很憔悴,一双眼都透露出呆滞。 “阿风,我们走了。”薛清茵道。 赵煦风那双呆滞的眼里这才缓缓流下了泪水。 赵国公的尸身停在国公府上。 赵煦风跟着薛清茵他们回到府中,这个昔日万分熟悉的家,已经变了个模样。 到处挂着白幡。 “小公爷?小公爷回来了!”府中的下人震惊过后,便哭喊了起来。 没了国公爷,连跟随他多年的赵总管也跟着去了。一时府中连个主心骨也无…… 眼下见着小公爷回来岂能不激动? 只要小公爷还在,就还有人能撑起门楣。 不过很快,这人就又失望地垂下了头,万分难过地道:“按规矩,下葬前该由亲人为国公爷换上寿衣。可这……这亲人只剩小公爷一个了。小公爷又……” 别说给国公爷换寿衣了。 他连自己穿衣都不会。 这门楣撑不撑的估计也没什么指望…… “他能穿。”薛清茵说着跨进了门。 国公府上的人怎会不认得她? 见她便是一惊,连忙要行礼。谁知道薛清茵进来了,后头还跟着一位…… “拜见皇后,拜见陛下!”那人说完又觉得不妥。但他确实是先看见了皇后啊! 还好,他小心翼翼地一觑,发现新帝的面庞上并没有什么怒容。 新帝只看着皇后,目不转睛。 “阿风,你能为你爹换上衣裳,对吗?”薛清茵看着赵煦风。 赵煦风呆愣愣的,看上去没听懂。 但薛清茵还是将他推向了棺椁的方向。 这个雪季长,加上又用了防腐之物,赵国公的尸身还未散发出异味。 赵煦风贴住棺椁,将头埋进去。 他认认真真地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睡着了。 他想。 这时下人捧着寿衣走了过来。 “小公爷……请。” 赵煦风盯着看两眼,抬手扯过扔到了地上。 下人顿时双眼一红:“这、这……小公爷这是还不能接受国公爷的死啊。” 薛清茵看了看赵煦风的神情,低声道:“不是。是不喜欢寿衣吧?是吗?” 赵煦风点了点头,神情显得倔强。 下人愣声道:“可是这是国公爷生前自己亲手为自己挑的寿衣啊。” 薛清茵皱了下眉,还是道:“换一身吧。” 下人满脸茫然:“换什么?” “有干净的盔甲吗?” “……有。” 没一会儿,便有人抬了一副盔甲过来。 这东西很沉。 但赵煦风却力大如牛一般,一手将自己的亲爹从棺椁中扶坐起来,一手抓着盔甲便动作笨拙地开始为亲爹换下血衣。 盔甲时不时碰撞到棺木,发出闷响。 但众人都耐心地等着他…… 终于,盔甲穿好了。 最后是穿鞋。 他花了很久的时间,但最终这个只能由人伺候着穿衣的痴傻的小公爷,终于亲手给自己的爹穿上了衣裳。 他呆呆地在那里,又盯着看了会儿。 嗯,更像是睡了。 “好了?”薛清茵问。 赵煦风点着头,没有流泪。 下人提醒他:“小公爷,要给国公爷磕头……” 赵煦风这才跪下砰砰用力磕了几个头。 最后他拉开腰间的口袋,将里面的土倒在了赵国公的身上。 下人见状又觉得悲苦又觉得无奈:“小公爷!哎呀我的小公爷,您这是作什么?” 薛清茵打断了下人的声音,问:“阿风,哪里的土?” 赵煦风说:“阿娘。”他停顿了下,又说了一遍:“阿娘。阿娘的土。” 他这话并不是看着薛清茵说的,显然所指更像是他自己的亲娘。 下人也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小公爷去挖国公夫人坟上的土了?” 这、这…… 赵煦风不觉得这有何不妥,他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我喜欢,爹也会喜欢。” 薛清茵口吻笃定地告诉他:“嗯,你爹会喜欢。你为他穿衣他喜欢,你给他送土他也喜欢。” 赵煦风笑了。 下人重重一声叹息,也明白了其中意味,忍不住擦了擦眼角。 那寿衣也许真的不好吧。 让国公爷威风凛凛的,依旧以在小公爷心中的形象离去,兴许是最好的。 国公爷泉下有知,也会感慨于傻儿子竟然有自己的想法了。傻儿子会为他穿衣,便亦能照顾自己了。 之后便是送国公爷下葬。 等葬下后,府中人才按国公爷生前一直想办但没能办成的事,把许家表哥认了一个到国公府来。 反正如今薛清茵已经是皇后了,他们也不必怕多认一个过来,会抢了该属于薛清茵的东西。 赵煦风挖蚯蚓抓鱼的时候慢慢也变少了。 倒不是他一夜长大了。 只是他进宫见了一面太子。 嗯,太子。 一个连一月都不足的储君。 小小储君如今还只会没事儿吃吃手。 这世上赤子之心总是相通的。 赵煦风很喜欢陪这个小小储君,而且照顾起来非常有一套。 大抵是因为他的父亲也曾数十年都如照顾幼童一样地去照顾他,那些行为习惯早在不知不觉间都深深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薛清茵看了都得说一句:“男妈妈,挺好。” 第324章 番外二:宁公娶妻 自新帝继位后,便改年号为“天仁”。 天仁元年,刚换了新主子的大臣们,不得不仔细逡巡起记忆,试图更了解昔日的宣王,今日的新帝。 要说从前的宣王啊,那是素来不喜诗会等物,也从来没表露过有半点诗书上的才华。 有些文臣便动了心思,想着探一探皇帝的深浅,这样才知道后头怎么为自己谋利。 最初是表现在奏章的繁复之上,屁大点事也恨不能写成三五千字一般,还要引经据典,越晦涩越好。 “之前我帮狗皇帝画过圈儿,我看你要是不喜欢的,只管画叉就是。我看也没什么合不合规矩。”薛清茵咂咂嘴道。 这些文官的心眼子,你说有多深吧,还是有点深度,你说手段多高明吧,那真算不上。 贺钧廷应声,面色沉静,一点怒意也无。 只要为君者的手段足够强硬,别管是在奏折上画叉,还是在他们脸上画叉,都没什么分别。 唯一的分别兴许只是下朝后,哪个哭得更大声一点。 很快,文官们便发觉到这条路走不通。 第二天,这位新帝将奏折甩在他们面前,连口都还没开,他们就忍不住两股战战了。 于是一个个老老实实收敛了,只等着看这位在处理朝政时又是否生疏。 毕竟先前宣王压根没接受过半点储君教育。 这玩意儿可不是说上岗就能上岗的。 帝王术不是说你压得住朝臣就行了,你还要懂民生之多艰,能辨臣子能力高低,将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这里头种种学问。 绝非一日之功可成。 三月。 春汛引发了历城洪水。 就在众人以为陛下会不知如何处置时,事情却飞快地解决了。 其中献策的有一人格外引人注目。 因为此人曾是徐家那条大船上的一员,当属徐氏一派! 新帝赏赐了他。 态度很明确,有功者赏,有罪者罚,两者丝毫不冲突。 这般开明的姿态之下,其余人只恨不能个个为陛下献上良策。 私底下,都有交好的臣子暗暗议论。 “当今与梁德帝行事不同,却一样善驭人。更别说还有李侍中、宁侍郎陪伴左右,做坚实的拥趸……我看如今那些个尽都只想着趁新朝,多多建功立业,以谋求更高的位置。这一手实在妙极,直接将卢家的老底都给抽了啊。” “何出此言?” “卢闳依仗的,不过是昔日文官多愿意服从他。但新帝不计较他们昔日朝谁卖了笑,但凡你能做得出功绩,便能赏赐你。那何必再靠卢闳这棵大树?不如将自己变作大树。” “什么、什么朝谁卖笑,这话说得好像你我同僚跟那勾栏出身似的。” “哈哈,何必将自己看得这样高?有时想想,本也与勾栏无异。勾栏女子朝恩客卖笑,咱们朝中下省、门下省的卖笑,又有何区别?若你我不想卖笑,那便老老实实与陛下在一处,才干不一定有,但忠心可以有啊!” “林兄通透,受益匪浅!” 不知多少大臣私下议论后,越发豁然开朗。 一时间,朝中政务清明。 卢家也彻底打消了要再将卢家女塞入后宫的念头。 而那个在洪水时献上良策的人,是由谁引荐的呢? 正是宁确。 宁确谢绝了旁人宴饮的邀约,便要回府。 同僚实在忍不住道:“风波已平,又正值春日,赏花饮酒,岂不快哉?” 宁确笑道:“有事,有事。” 同僚纳闷:“你去年也总这样说……” 同僚顿了顿,突然笑起来:“宁公这般人物,不会是……不会是藏了一位美娇娘在府中,这才总急着回府去吧?” 宁确面色一沉:“严兄孟浪。” 这严姓官员敛了敛神色:“我同宁公说笑,好好,是我之过。宁公如今的年纪,身边没有半个红颜知己,也着实叫人牵挂。” 宁确皱眉,本想说你非我爹娘,牵挂什么? 但这人紧跟着又道:“今日宁公无暇抽身那就不说,改日再摆宴,会有舞姬……” 宁确语气微冷:“我劝严兄慎行。” “这……这自古风月之事,为何在宁公口中便成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宁确平淡道:“忘了当今陛下的行事作风了?” “怎么?” “他从建府以来,直到今日,身边也只有当今皇后一人。” “那……那又如何?陛下昔日还是宣王的时候,便不喜女色。但这世间并非个个都能如陛下一般啊。” “你知道为何做父亲的,总是最喜欢那个肖似自己的儿子吗?”宁确反问。 那严姓官员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受教。” 所谓上行下效,投其所好。 若朝臣愿仿效当今陛下,陛下看他们时是不是也觉得更亲近些呢? 宁确这番话说完,打那之后就没人再邀请他去赴什么风月之会了。 之后京中官员狎妓风气都收敛许多。 再不会有人以互相玩小妾为美谈了。 对京中的这些变化,宁确倒不是很在意。他眼下在意的是…… 许芷。 从骨蒸病开始,他与许芷之间的亲密便是突飞猛进的。 如今宣王登基,宣王妃理所成章做了皇后,一切回归平静。 许芷便好像又忘了他…… 该如何是好? 直接登门提亲?反正也不必担忧皇帝多疑了。皇帝都换了。 还是太孟浪了些…… 宁确辗转难眠,却听得院子里“噗通”一声。 宁确匆匆抓了外衣冲出去。 正是许芷! 许芷爬墙很是利落。 但宁确还是觉得羞愧,竟将这传给了她…… “睡下了?”许芷见他只披了外衣,不由后退半步。 宁确忙道:“只是要睡,还未睡。夫人寻我,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许芷撇嘴:“倒是只能有事才能寻你吗?” “自然不是!”宁确脱口而出。 这话对宁确来说,有些惊喜。因为这说明,许芷无事的时候也在想着他,正如他一般。 许芷走到院中的石凳旁就要落座。 “等等,乍暖还寒时,石凳冰凉。”他说着先进去拿了垫子出来给许芷。 宁确心头还想呢,若论此道,还是远不及当今陛下。 日后要多多学习才是。 许芷这厢坐下后,脸色显得平和许多,她道:“明日陛下要秘密处死薛成栋。” 毕竟是一手把贺松宁带出来的人。 新帝怎会留他? “他托人传话,说临死前要见我一面。”许芷面色复杂道。 宁确听到这里,也拿不准许芷的心思。 这是想见?还是不想见? 却听许芷突然道:“你陪我去如何?” “我?” “你不愿意?” “不,不,我愿意,很是愿意。只是……夫人想好了吗?”宁确说这话时,心都狂跳了起来。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太多东西了! 许芷瞪他一眼,嗔道:“我问你去不去,答就是了。说这么多做什么?倒不如女子爽利。” 宁确赔罪道:“夫人说的是,是我说得不妥。” 许芷心头的火气一下就消了。 薛成栋过去就是不乐意哄她。 宁确向来在她跟前低头,而且低头低得真情实感。 许芷轻叹一声,起身道:“就这事,走了。” 宁确便也不多言,送着她离去。 只是这夜是彻底睡不着了。 他起身唤来府中管家,道:“我亲自起书,你派人送回族中。便说我要成亲了。” 管家大惊失色:“什么?哪家姑娘?” 他从没听说过啊!莫不是老爷睡昏了头,错把梦当现实了? 宁确此时却已经开始嘀咕上了:“请何人代为登门提亲最好呢?” 他擅自过去,那都叫孟浪,得有个年长的女性代为说亲。 等这个琢磨清楚了,宁确又点灯连夜琢磨起了聘礼用哪些。 如今的宅邸小不小了,是否要花银子扩建。 等洋洋洒洒做了不知几张计划书,天亮了。 宁确搁下笔,这才开始想……那临死之人,会不会能换取夫人三分怜惜呢? 虽然熟知许芷的性情了,但宁确心中还是有一分担忧。 见不得天光。 昏暗阴冷之所,便是如今薛成栋栖身之地。 他面无表情地倚坐在那里,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并没有多少的慌乱。 直到听见一阵脚步声响起。 他抬眸望去,瞥见了许芷的身影。 “你的面色不大好。”薛成栋低声道。 口吻还如昔日夫妻时一般。 许芷淡淡道:“入冬病了一场,如今好了。你有何话要说?” “宣王问我,我将你的亲生儿子换到了何处去。我自该要亲口告诉你。” 许芷精神一震:“换到了何处?” “在金光寺后的地底下。”薛成栋道。 许芷一把抓住面前的栏杆,怒火熊熊燃烧:“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薛成栋道:“他生下来便不会哭喊,我抱在怀里时便知道他死了。” 许芷跌坐下去,眼泪倾泄而出:“不可能,你骗我,是你狠心杀了他……” “我知道你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便主动将尚在襁褓的贺松宁接了过来,成了薛宁。如此你就不必忍受丧子之痛。之后我将那个孩子埋在了金光寺后,望佛法超度他,佑他来生平安。” 薛成栋的语气平静,但就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他的脸色变了。 因为他看见一道身影奔进来,将许芷从地上扶了起来。 宁确。 宁确! 薛成栋霎时面色铁青。 许芷注意到他的变化,也气得冷笑:“你这人真是奇怪,说起你自己的亲生儿子,语气这样冷漠。却在见到我要嫁与旁人时,就这样变了脸。” 薛成栋岂止脸色变了,连语气都变了:“你要嫁给他?” 宁确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他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砸昏了头。 薛成栋僵着脸道:“本就是刚生下来,还未经我手养成的孩子。如何有感情?我将他埋在金光寺后,便已是望他来世千好万好。” 许芷被他这话气得不轻,又问:“那清茵呢?清茵你也不在乎?她如今有了孩子了。你也半点不关心?” 薛成栋动了动唇,只盯着宁确,随即道:“我不喜欢她的性情。她分不清是非轻重,心中待你这个母亲,也没有多少爱重。” “养儿养女岂能如此功利看待?因性情不好,便不爱她!因不够爱父母,便不爱她!你又何曾教过她?”许芷气得大骂。 不过她也知道薛成栋这说的是过去的薛清茵,她真正的女儿。 “后来的清茵呢?她变得聪明了。可你依旧不喜欢。”许芷冷冷道。 “她的聪明便是用在撺掇你同我和离之上。”薛成栋淡淡道。 “薛成栋!你真是活该!”许芷骂他,“是因为你家中都是一群没有心肝的豺狼虎豹吗?便也将你生生教养成了这样个冷心冷肺的禽兽!你知道贺松宁为何会输吗?恐怕也正是你教导的结果!都与你一样的秉性!” 薛成栋听见这句话,面色沉了沉,一时间没有再说话。 许芷忍不住讥笑他:“怎么?还不愿接受这个失败的事实?宣王登基为帝了,你不喜欢的女儿做了皇后。贺松宁败了,他死了。你觉得很不甘心?很遗憾你没能借贺松宁做成摄政王?” 许芷说着又想骂他:“你真是个混蛋。就算真如你所说,是为不叫我经历丧子之痛,才抱回了贺松宁,你又何苦将他教成这样?他若真是个端方君子。也不至于死……” 到底是这么多年看着长大,许芷心中对贺松宁真是恨极,但又觉得唏嘘。 薛成栋终于又开了口,他道:“冷心冷肺的禽兽吗?兴许罢。年少时要娶你为妻,便大抵是耗尽了这一生的感情。” 许芷怔住。 但很快她便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冷冷道:“那又如何呢?也许如你所说,你唯一像人的时候,就是当年娶我的时候。但禽兽是变不成人的。” “你心中,操弄夺权才是最重要的。而儿女你视若敝履,偏在我心中,他们才是最重要的……你我走到今日,一点也不冤枉。” “我倒觉得可惜,可惜没有早些放弃与你这样耗下去。早在那年我怀胎中毒之后,便该与你和离了!” 薛成栋听见这句话,脸皮抽动了下,嘴角紧绷。 “你为何带他来?”薛成栋挤出声音。 “你以为我是带他来奚落你?”许芷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冷冷道:“我今日来见你,不愿他误会,心生芥蒂,自然带着一同来最好。” 宁确在后头听得满腔柔情,几乎化作一滩水。 恨不能今日就将人娶回家。 那骨子里的血液都在奔腾,恨不能状告天下,他对她的倾慕之情…… “我们走吧。”许芷吐了口气,她得进宫去见见清茵,去见见小太子,此时心中那疼痛才按得下去。 宁确点点头,跟在许芷身后。 他们的脚步声渐远。 薛成栋才突地蜷缩扣倒在地上,指尖在地砖上抓出了斑斑血迹。 禽兽变不成人。 但禽兽自然也有锥心之痛。 不多时,有人送上一壶毒酒。 他挣扎着坐起来,眼皮都没颤一下,无牵无挂,一饮而尽。 许芷进宫一趟,便又好似汲取了无穷力量,出来时脸色好看多了。 随后宁确又陪着她去了金光寺,找到了那个孩子的坟包。 许芷流了会儿泪,但也知道沉溺过去无用。 她只是将那些早年为儿子做的小衣小裤,一同埋了进去。 虽然他也许已转世投胎不知几何,但也要告诉他,他的阿娘爱着他。 几日后,正逢良辰吉日。 宁家的老夫人,颤颤巍巍地赶赴许家。在上柱国夫人的陪伴下,向许家提了亲。 许芪傻了眼:“什么?” 我去我要换个更厉害的妹夫了? 京城中也顿时激起了千层浪。 当初许芷和离,不少人说薛成栋已经足够好了,许芷离了他,自然再找不到第二个好人家了。 哪怕如今女儿薛清茵已经做了皇后,但难免仍有人酸溜溜地说上一句,到底是没了丈夫倚靠呢。 “怎么会是宁确?” “他昔日是魏王一系的人啊!” “他将来恐怕是要做宰相的。” “她是和离再嫁,这宁公却还从未成过亲啊。这许芷,这许芷……” 他们思来想去,想不通透,最终只得憋出一句:“这许芷母女着实是有大本事的!” 第325章 番外三:帝后二三事 宣王府并未立即裁撤,毕竟留有不少回忆呢。 薛清茵偶尔出宫,会到宣王府上坐坐。方成冢他们若有事,不便提到台面上来说的,就会在宣王府上向薛清茵禀报。 薛清茵都禁不住叹气。 说起来最早的时候,她连王府的管家权都不想接到手中呢……这下好了,倒是什么都管了,哪里还只是限于王府? 这会儿她便正坐在宣王府中,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糕点。 身边的宫人低声道:“人来了。” “嗯,带进来吧。” “是。” 简短的对话结束,孔群被领进了门。 他躬身道:“这些日子顺藤摸瓜,又找到了两支藏在暗中的人。有些还没接过任务,也不知道主子是谁,便顺理成章接到咱们这里来了。” 薛清茵点点头。 她不知道皇帝在暗地里究竟养了多少人,养的是哪些人,便交给孔群去摸寻了。 贺昌虽死,但难保他们其中也许还有人接到了刺杀贺钧廷的任务。 这时就好比一根刺,不拔干净怎能舒服? “若是找到接过任务的,还是按计划一律清除掉。”孔群接着道。 薛清茵点了下头,笑道:“我对你办事是极放心的。嗯……除了禀报此事,可还有别的话要说?” 孔群犹豫片刻:“小人……小人想要一个明面上的身份。” “此话怎讲?” “若有明面的身份,行事更便利。” 薛清茵轻笑一声,斜睨着他道:“听你这样说,是为自己选好了身份了?” 孔群跪在地上:“小人斗胆,请主子将城郊的庄子交予小人打理。” 别说以薛清茵如今的身份了,就是她过去那也没空亲自打理庄子啊。最早是利用贺松宁的人帮忙,后来才将庄子上的人自己一点点培养起来。 而孔群……他最早在赵国公府上的时候,的确是有着些许对口经验的。 只是那会儿他性情冲动,现在就显得沉静多了。 孔群似乎很怕薛清茵不答应,忙又解释道:“像庄子上达官贵人来往众多,便于结交,也便于……” 他压低了声音:“探听消息,摸清楚每个人背后隐藏的东西。如此也能潜伏在暗中,为陛下免去一些麻烦。” 薛清茵顿生惊讶。 你小子! 这不是锦衣卫思路吗? “此事我想想,你先回去吧。”薛清茵琢磨着,一个人想得不够全面,最好得晚上同贺钧廷聊聊。 孔群也不失望,跪地朝薛清茵磕了个头,才往外退。 等快要走出去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了一声:“娘娘近来身子如何?” “啊?”薛清茵愣了愣。 孔群也意识到这不是自己该问的,便低下头道:“只是想着娘娘先前诞下小太子,是在那样的时候。恐怕对身体有碍……” “这世上岂有人比我过得更好?”薛清茵一笑,“自是无碍。” 她这还有人伺候呢。 想想古时候那些农妇,有时是生在田间,第二日该干活儿的还不是得接着干活儿。 她已足够幸运了。 孔群应了声:“是。” 身影这才从薛清茵视线中远去。 孔群走后没一会儿,方成冢进门了,当先拜了一拜:“皇后娘娘。” “这么客气?”薛清茵抬手给他倒了杯茶,叫宫人端给了他。 方成冢接过来,脸上笑容是盖不住,但嘴上还是道:“臣不敢当。” 说完,他一个牛饮将茶喝光了,然后便开始说起来军中的事。 薛清茵认认真真地听着。 许多武将出身的皇帝,一旦继位后,因为不再同部下上战场了,难免就有所疏远了。 左手边是文臣,右手边是武将,再不能像过去那样一味偏袒自己的部下,而要取一个中值。 这是一个皇帝该做的没错,但落在老部下的眼里,难免觉得备受冷落,不如从前。 而现在兵权,被无形地交到了薛清茵手中。 他们直接越过种种规矩流程去找皇帝,那不大体面,不大合规。 但可以私底下找皇后啊! 军中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皇后与他们的陛下是何等的鹣鲽情深。 在皇后这里说一句话,没准儿比在陛下跟前说十句话都管用呢。 这又怎能说,这不是陛下对他们的一种“优待”呢? 等聊完了军中的事。 方成冢突地道:“刚才出去那小子是那个叫什么什么……孔群对吧?” “嗯。他不是还跟着你一块儿去找过人吗?” “嘿,记得。这小子给人印象很深。” 薛清茵觉得好笑:“方将军年纪也不大啊,怎么管人一口一个‘小子’的叫?” 方成冢摸了摸鼻子,正色道:“上次在别宫,我听说有一队人突然窜了出来刺杀皇帝?” 薛清茵点头。 方成冢道:“那次那支暗军死了十来个人吧。我当时顺嘴问了一句,孔群说,这些人本就是该死的囚徒。何必浪费殿下的兵,让他们冲锋在前最好。” 方成冢停顿了下,咂嘴道:“这人……挺狠。” 薛清茵愣了下道:“……不过刺杀皇帝本来就是我命人写给他们的任务。” 只是两者的想法不一样。 但目的殊途同归。 方成冢尴尬地笑笑:“哦,哦,这样啊。臣只是觉得这人的想法,挺狠。” 说着他又觉得确实不大妥当。 孔群投了诚,虽然身上没有一官半职,但都是一样的主子手下办事,也算半个同僚。 这整得跟给同僚上眼药似的。 他马上挽救道:“这样的性子也不能说不好。这样的人他果决,狠得下心。用好了,就是一把锋利的刀。” 薛清茵心道越说越像锦衣卫那味儿了。 她笑道:“你慌什么?你同陛下是什么关系,在我跟前有什么说不得的?” 方成冢听了这话,嘴角也不受控地翘了起来:“嗯,嗯。” 薛清茵晚上回到宫中,便将孔群的事同贺钧廷说了。 不过这会儿说着说着她就有些犯困,便趴在他的大腿上,一边听他慢慢地翻动奏折,一边眯起眼,懒洋洋地道:“也好久不曾去了……得空该带贺蕴一块儿去小住一日。” 贺蕴是小太子的大名。 蕴,有聚集、深奥之意。 虽然他年纪尚小,但他的表字,薛清茵二人也早早为他起好了。 便叫“绛河”。 绛河,为三垣四象二十八宿其中之一,是天象之中最为壮美的星河。 诗人也多用它作灯火辉煌的形容。 这个孩子,是她与贺钧廷血脉的延续,亦是章太子与先太子妃的延续。 他便好似聚集了星河所有的光辉,是所有美好的具现。 “说起来……”薛清茵勉强打起点精神,“你的表字也起得极好,是你自己起的吗?还是先太子妃在逝世前便为你起好了?” 贺钧廷沉默片刻。 声音再响起,他道:“是皇帝。” 这个皇帝自然不是指他自己,而是指已经死去的贺昌。 薛清茵一下清醒了些,不自觉地揪了下他的衣摆。 这个人……到底是在贺钧廷的生命里留下了痕迹。 就在薛清茵陷入怔忡间,觉得实在看不清贺昌这人的时候…… 贺钧廷放下了手中的朱笔,他道:“不必改日抽空,明日吧。” “明日有空?” “有。”他顿了下,“将那个孔群也叫过来,我见见。” 薛清茵不作他想,以为贺钧廷这是要审视审视这人是否能用。 她打了个呵欠:“我困了。” 贺钧廷摸了摸她的脸:“嗯,睡吧。” 薛清茵却拍了拍他的腿:“你放松些,我靠着太硌了。” 肌肉绷得邦邦紧,睡不好。 贺钧廷:“……” 他的声音再响起,低哑,无奈:“……茵茵,你靠得太近了。” 薛清茵纳闷:“我不靠近一些怎么靠你身上?”她瘪嘴:“哦,这就嫌弃我啦?” 贺钧廷忍无可忍,抓起了她的手。 薛清茵的指尖颤了颤:“我,你……” 她一下明白过来,语不成句,唰地红到了耳根。 贺钧廷慢条斯理地将奏折推远,他低声提议道:“今日茵茵不如晚睡些吧?” 薛清茵小声道:“宫人们……” 她说着一抬头,发现殿中早没别的人了。 溜挺快啊? 贺钧廷将她抱起来,放在桌案之上。 还没忘记脱下自己的龙袍给她垫屁股。 殿中暖意融融,汗水不知不觉地打湿了头发。 薛清茵抱住了他的脖颈,等摸到他脖颈后面一条浅浅的痕迹时,她猛地想起来:“你受的伤都好全了?” 贺钧廷俯首吻了下她:“……茵茵试试不就知晓?” 薛清茵的确很快便知晓了。 她不得不夹紧了他强劲有力的腰身,方才能确保自己不掉下桌案去。 殿中香气越发馥郁。 她的声音破碎:“……从王爷变成皇帝,你这人……官儿越大……越狠啊……” “茵茵是觉得我从前还不够厉害?” 我是那意思吗我?薛清茵凶狠地咬住他的手指,换来了更变本加厉的进攻。 好嘛,这下彻底别想睡了。 第二日,兢兢业业带崽的小公爷得了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