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强汉》 人物简介 杜撰人物: 卫乙:秦国大匠转世,名将卫青之孙。幼时因巫蛊之祸,被李陵(拓拔陵)相救,带至鲜卑部收养。后因火烧燕然城而回归中原,历经盐铁会议、盖主案、五路北伐等事件,一路成长,最终成为一代枭雄。 司马婉婵:太史公司马迁女孙,大汉朝头号才女,与卫乙相知相信,为其忠实臂膀。 赵芜:卫乙之妾,匈奴ri逐王先贤掸养女,卫氏集团头号谋士。 刘田惜:燕王刘旦之女,被卫乙收服作为婢女,兼是卫乙的贴身护卫,也是其房中的头号美女。 拓拔鹤:卫乙的贴身武士,拓拔陵之女。 历史人物: 皇室: 刘询:汉宣帝,原名刘病已。巫蛊之祸中险些被害,被救至北海,与卫乙有共患难之谊。归汉后沦为庶人、长于市井,在卫乙等人的全力帮助下即帝位,为一代明主。 上官沁:秦国医官转世,是卫乙前世**。这一世生于上官安家,六岁即为昭帝皇后、年十五丧夫。但因昭帝无房事能力,从不临幸中宫,致沁娘一生孤寂。沁娘历昭、废、宣三朝,两立皇帝,为宣帝朝太皇太后,却从不甘预政事,后寿终长乐宫。 许平君:宣帝首任皇后,其父为富商,因犯事被处腐刑,在宫中任事。刘询的养父张贺发现平君才貌双全,是以让二人婚配。不幸的是,平君之位终究为成君取代,自己也香消玉殒。 霍成君:霍光之女,卫乙之妻。因乃父之故,未能服侍卫乙左右,却被送进宫中,成宫斗武器。其为卫乙生有一女,嫁与刘向为妻。 刘贺:汉废帝,昌邑王,海昏侯。被指在位时**成xing,二十七天干了一千一百二十七件**之事,故而被废,其追随者两百余人被诛。后因与孙万世谈及退位时的失策,而被害。 相夫公主:刘询名义上的姑姑,解忧公主的侄女。从小在上林苑长大,本yu从其姑,赴乌孙国执行和亲任务,却因乌孙内乱,中途回国。 周阳大姑:中宫史,与朝中许多人物有交集,一个神秘的女人。 卫乙阵营: 呼韩邪单于:名稽侯狦,匈奴分裂后的首任单于。卫乙的头号小弟,一向的口头禅就是:“我在等候宿命中那个全天下最美最美的女子”。 郑吉:西域都护府第一任都护,西域屯田第一人,为统一西域做出关键xing贡献。早年是一位游侠,有勇有谋,胸有大志。卫乙第一次出使乌孙时随军赴西域渠犁屯田,从而成为西域之王。 魏相:卫乙集团头号门客,因卫乙而兴。历史上是刘询的股肱大臣,为人刚直不阿,宣帝中兴的主要缔造者,不战而屈匈奴之兵。 萧望之:萧何后人,齐诗派传人。早年承袭齐诗派传统,言行较激进,与当权不合。因与霍光言语冲突,未得重用。后xing格转温和,成为魏相门人,和议派代表,数次强言阻止战端。后刘询出兵帮助呼韩邪单于平乱,萧望之建议待其高于诸侯王之礼,从此匈奴臣服。 梁丘贺:治易大家,麒麟阁十一功臣之一。卫乙在太学的主要帮手。 刘德:宗正。黄老之学的代表人物,刘向的父亲,卫乙名义上的姐夫和实际上的儿女亲家。 杜延年:御史大夫,盖主案的主要参与者。霍光专权时,其在旁辅佐,出谋划策,同时也为卫乙在朝中的主要助力。其xing格较霍光温和,霍光死后被贬,但随即返任御史大夫。子杜佗,为卫乙卫士。 杨敞:婉婵的姑父,其妻为司马迁之女司马英。霍光立废昌邑王时,由他起首上表。 龚遂:先为昌邑王谋臣,因力谏未得而去任。后渤海大乱,升为太守,不带一兵一卒赴任,起义军望而自解。后封水衡都尉,掌上林苑。 宣帝阵营: 丙吉:武帝时为廷尉监,保刘询一命,有大恩,后官至丞相。其为人忠厚、有正义感,是刘询主要倚赖的股肱之臣。 张安世:车骑将军、光禄大夫、富平侯,张汤之子、张贺之弟、张彭祖之叔。为人小心谨慎、老于世故、沉默讷言,能周旋于霍光之侧,为刘询减轻压力。 张贺:掖庭令。本是刘询的爷爷戾太子的好友,因巫蛊之祸被处以宫刑,得以保住xing命、照顾刘询,从小抚养刘询长大。 张彭祖:张贺之子,刘询儿时的伴读。刘询登基后,为防霍光时时刻刻可能毒杀刘询,他与刘询寸步不离,所有药食都由他先尝过。后被其小妻yin谋以毒杀之。 杨恽:杨敞之子,xing格刚正不阿、桀骜不驯、轻财重义。曾和宣帝微时故人戴长乐发生攻讦,被罢官。揭发霍禹时有大功,后因言语过激被杀。他对《史记》的传播有非常重要的贡献。 张敞:为宣帝监视昌邑王。张敞画眉的典故传为美谈。 于定国:水衡都尉、廷尉、丞相。 史氏三侠:史高、史曾、史玄三兄弟,为戾太子妃史良悌的侄儿,一路保护刘询登帝位,功莫大焉,遂封一门三侯爷。 霍光阵营: 霍光:大司马大将军,武帝钦定的托孤大臣,昭、宣时期的实际统治者。其人不学无术,却善用贤才,为汉室中兴立下不可磨灭功绩,犹以五路北伐、一举平定匈奴,为其人生最大闪光点。 霍显:霍光之妻,害死许平君的凶手。 霍禹:霍光之子。接霍光之位,后被宣帝平定。 田延年:大司农。霍光的主要党羽,曾任河东太守,有勇力,为人正义,知人善任。霍光废昌邑王,田延年未央宫上持剑相助,喊“伊尹废太甲”之词,而得大司农之位。后因被指贪污而遭霍光抛弃,自杀。 田广明:大鸿胪、卫尉、左冯翊、御史大夫,昌水侯,祁连将军。因在征伐匈奴之时逗留不进被论罪,自杀。 田顺:五路大军之一,与田广明一道被杀。 范明友:霍光女婿,乌桓之战中立有大功,后霍禹造反被株连。 赵广汉:京兆尹,曾随赵充国参加五路征伐匈奴之战。被誉为古代十大清官之一,在京做官期间,发明了举报箱,不怕得罪权贵。但因为霍光死后过早地参与对霍光的清算,被魏相、萧望之腰斩。其死后,数万京城百姓至宫门前为其请命(吏民守阙号泣者数万人)。 王仲翁:萧望之对头,因阿谀霍光而得重用。 金赏:金ri磾长子,霍光女婿,为昭帝侍读、男宠,常在禁宫走动。霍家被族时,其送出妻子而保全自己,可见人品一斑。其弟金建。 冯子都:霍光男宠,霍光死后与霍显私通。 主要将领: 赵充国:征伐匈奴、平定西羌的主要将领。他的屯田策略影响深远。 赵昂:赵充国之子。 赵印:赵充国手下中朗将。 辛武贤:酒泉太守,破羌将军。好武斗狠,治羌期间长使羌人叛乱,不明恩威并施之理。卒于远征乌孙之战。其辛临众为护羌校尉。 辛庆忌:辛武贤之子,随常惠在西域都护府的乌孙都城赤谷城驻兵守边,威震西域。后屯兵焉耆国,对匈奴作战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马适建:执金吾,昭帝时征武都、西羌时的将军。 义渠安国:征西羌将领。 甘延寿:辽东太守、都护骑都尉,与副校尉陈汤一起诛灭郅支单于。 外交: 苏武:北海持节牧羊十九年,为古今第一忠义之士。 常惠:青年时随苏武出使匈奴,被困匈奴十余年,后随同归国。经略乌孙国,有大功。 刘细君:原为江都王刘建女。嫁与乌孙国昆莫猎骄靡,年二十郁郁而终而亡。 刘解忧:楚王刘戊之女,代刘细君远嫁乌孙国昆莫。曾嫁三代昆莫,为乌孙国实际统治者长达五十年。 冯嫽:解忧的侍女,随解忧赴乌孙和亲,后嫁与乌孙右将军,是汉朝外交的重要人物,人称“冯夫人”。 段会宗:郑吉的继任者。 傅介子:出使龟兹、楼兰,责问其主。 任立政:曾出使匈奴游说李陵回朝。 盖主政变: 鄂邑长公主:盖侯之妻,称鄂盖主。抚养昭帝成年,恃宠骄横,多行不法。养有**丁外人。 桑弘羊:汉武帝时的财务大臣,以算学之jing通闻名于世,盐铁官营、均输平准、算缗铸币是其对后世的贡献。托孤五大臣之一,因盖主案被处死。 上官桀:武帝托孤五大臣之一,上官安之父,沁娘的爷爷。 刘旦:燕王,武帝之子,一生觊觎皇位,却从未如愿。招募敢死之士寿西长、孙纵之、王孺等,联络中山哀王之子刘长、齐孝王之孙刘泽叛乱,郎中韩义等苦劝不得,最终被霍光所灭,后自尽国除。 上官安:上官桀之子,昭帝时为国丈。与丁外人合谋不法。 丁外人:盖主**,不法之事的实际执行者。 樊福:京兆尹,被丁外人雇人杀害。 胡建:渭城令。正直不阿,对盖主、丁外人多有牵制,后被逼自杀。 其他大臣: 儿宽:也作倪宽,学欧阳生《尚书》,后又于孔安国处受业。为人宽厚,才高业jing,官至御史大夫,对元封造历、泰山封禅产生过重要影响。 车千秋:托孤五大臣之一。昭帝时年龄已大,无甚功过。 金ri磾:托孤五大臣之一,一年后病故。 王?:昭帝时丞相,桑弘羊、车千秋的继任者。 蔡义:代杨敞为丞相,无大功过。 韦贤:博士、给事中、光禄大夫詹事、大鸿胪,代蔡义为丞相,后致仕还乡,为邹鲁大儒。 疏广:宣帝时为博士,后为太子太傅。 黄霸:宣帝后期丞相。 隽不疑:原青州刺史,因破坏燕王谋反有功而升京兆尹。不阿权贵,是忠义的儒官代表。 尹翁归:右扶风,三辅第一贤能。酷吏。 王平:廷尉,因参与车千秋召集的公车会议,被霍光入狱。同时入狱的还有少府徐仁。 儒生: 申公:名培,鲁诗派的开创者。其徒王臧、赵绾因得罪窦太后被杀。其徒孔安国是古文尚书的整理者。主张行大于言。弟子众多,有孔安国至临淮太守,周霸至胶西内史,夏宽至城阳内史,砀鲁赐至东海太守,兰陵缪生至长沙内史,徐偃为胶西中尉,邹人阙门庆忌为胶东内史。 辕固:齐诗派的开创者,景武时重要的儒家。坚决反对“上下有分、阶级固化”,认为桀纣无道,汤武即可诛杀。齐学者多从其学,学脉由夏侯始昌,至后苍,至匡衡,而传于后世。 孔安国:申公、伏生之徒,古文《尚书》整理者,也引发了《尚书》的今古之争。武帝、昭帝时人。孔安国之徒儿宽,儿宽之徒简卿。儿宽也是欧阳生之徒。 欧阳生:欧阳学创始人,夏侯胜之师。 夏侯胜:今文《尚书》大夏侯学创始人。少孤,为欧阳生、夏侯始昌之徒,也学孔安国一脉杂学。宣扬经学,有“经学不明,不如归耕”之语。废帝时拦车直谏,险遭不测,直接导致了霍光下定决心废帝。后为长信少府、太子太傅,以直言敢谏闻名,当时享极大声誉。宣帝yu为武帝塑像,其直言反对,下狱,数百儒生当街跪求圣恩。 欧阳高:夏侯建之师,经学欧阳派传人。 夏侯建:夏侯胜从兄子(远房侄儿),为小夏侯学创始人,官至太子少傅。其擅辩,学说与夏侯胜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林尊:夏侯建师弟,今古之争的重要参与者,博士。 翼奉:齐诗派的代表人物,主张学习律历yin阳之法。 后苍:夏侯始昌之徒,齐诗派的代表人物。翼奉、萧望之、匡衡等的师父。 眭弘:胡毋生的再传弟子,东平嬴公弟子。胡毋生是董仲舒同学,主要追随者。齐学公羊chun秋的主要传人。因擅言“匹夫为天子”而被霍光所杀。 孟喜:治易大家,特立独行,好为新法。学生有白光、翟牧、焦延寿等。焦延寿则有弟子京房。 梁丘临:梁丘贺之子。 江公:有两位,一是《谷梁》的传人,一是继任蔡千秋者。 蔡千秋:治《谷梁》大家,韦贤的师弟。 周庆:蔡千秋师弟。宣帝后期博士。 严彭祖:眭孟之徒,公羊chun秋传人,宣帝时升博士、太子太傅等。 颜安乐:眭孟之徒,颜氏学创始人。 京房:得易于焦延寿。焦延寿是以易为占术的第一人,京氏得其真传,后毁其自身。 学术人物: 落蟣uo龋涸炖?觳拧Ⅻbr /> 邓平:造历天才。 刘向:西汉著名经学家、文学家,整理诸子著作,并与儒家学说共同阐发。作《洪范五行传论》,是五行学说发展中的代表xing人物。 耿寿昌:大司农中丞。常平仓的发明人,jing通数学,修订《九章算术》,又用铜铸造浑天仪观天象,著有《月行帛图》232卷,《月行图》2卷,已佚。 张寿王:学术上保守派的代表人物。 赵过:农学家。 王褒:主要辞赋家,成都人。 淳于衍:宫廷女医,最早的专门女科大夫。受霍显之命毒杀许平君。 桓宽:《盐铁论》作者。 匈奴: 郅支单于:名呼屠吾斯,呼韩邪单于之弟,曾流落民间,后北迁duli。 左伊秩訾:呼韩邪单于身边最重要的大将、谋臣,呼衍王之弟,颛渠阏氏的叔叔。为左地贵族,拥立呼韩邪单于的功臣。 呼韩邪单于颛渠阏氏(冰弦):呼韩邪单于身边最重要的女人,重要的贤内助。 呼韩邪单于大阏氏(织梦):颛渠阏氏之妹。 乌禅幕:呼韩邪单于的岳父,其女名不详。其本是乌孙与安居间的小部落,呼韩邪单于逃难时,曾在那里避祸。 呼衍:呼韩邪单于的岳父。 姑夕王:因被乌桓攻击,故与左地贵族联合,拥立呼韩邪单于。 先贤掸:ri逐王,降汉,得郑吉五万人相迎。而后,汉置西域都护,治乌垒城,统领西域。 握衍朐提单于:即原右贤王栾提屠耆堂,因与壶衍鞮单于的颛渠阏氏私通,而被扶为单于,后遭呼韩邪单于等所灭。 壶衍鞮单于颛渠阏氏:导致匈奴分裂的恶妇人,被虚闾权渠单于所废,后yin谋立握衍朐提单于,被呼韩邪单于所灭。 都隆奇:颛渠阏氏之弟,握衍朐提单于的主要将领。 刑未央:郝宿王,王庭管事的官员,后为握衍朐提单于所杀。 狐鹿姑单于:前96-前85在位。其死后匈奴开始分裂。 卫律:著名的降臣,jian猾的小人。 壶衍鞮单于:前85-前68在位。狐鹿姑单于的颛渠阏氏和卫律共同矫诏,将其立为单于,使左贤王和右谷蠡王duli,不再参加龙城会盟。 狐鹿姑单于右谷蠡王:狐鹿姑单于时期,为单于之弟,遗命由他接单于位,被壶衍鞮抢去,从此率左贤王等duli。 虚闾权渠单于:即前左贤王,前68-前60在位。 乌孙: 岑陬:解忧首任丈夫,昆莫。 翁归靡:解忧二任丈夫,岑陬之弟,继昆莫之位,称肥王。在位时间极长,罢匈奴左夫人,独宠解忧,使解忧实际统治乌孙五十年之久。 少夫:细君之女。 泥靡:岑陬与匈奴左夫人之子。肥王死后短暂继位,被乌就屠杀。 元贵靡:解忧与肥王之长子。泥靡死后,在汉朝帮助下继大昆莫位。 万年:解忧与肥王次子。从小被送往长安学习,有幸结识并接任了莎车国王,后在莎车王的弟弟呼屠征发动的政变中身死。 大乐:解忧与肥王幼子。乌孙国名将。 星靡:解忧与肥王之孙,接任大昆莫。 弟史:解忧与肥王长女,龟兹王绛宾之妻,是当时有名的美女,也是有名的音乐演奏家、大才女。 素光:解忧与肥王次女。嫁与乌孙国翮侯。 乌就屠:乌孙北山大将,肥王死后曾组织政变,后在辛武贤大兵压境下,被冯嫽、西域都护郑吉说服,就任小昆莫。 ; 关于本书的一些说明 写小说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我曾数次想要放弃,最终又莫名其妙地回来。 《科技强汉》的缘起,首先是我的上本书《百年游戏》的一个延续。《百年游戏》的链接可以在我的推荐位那里找到。这本书一百四十多万字完本,总体是圆满的,但最后也预留了一些引线,以便引出新的内容。 在《百年游戏》结束时,我原本的计划是继续创作《道器谱》,以介绍古代科技为主要目的。但是写到一半的时候,感觉难度太大,原因是,科技不同于哲学,没有时代背景很难有强烈的既视感。在这样的背景下,我才决定改头换面,将写作的大背景确定在西汉的昭、宣时期。 对我个人来说,最熟悉的历史时期是汉朝,选择汉朝来写也是出于挑自己熟悉东西的初衷。但我以前熟悉的主要是哲学和中医,并没有太接触过科技史方面的东西。加上科技史的素材也远不如其它领域那样丰富,写作的难度也因此比我想像中要大得多。 中国科技史上经历过两次重大的革命,第一次是西汉的畜力革命,第二次是北宋的药力革命。西汉对匈奴的战争中,前后出动了难以数计的大规模骑兵,依靠的正是畜力革命的成果。然而,手上的素材又严重不足,要把这样伟大的革命尽述又十分吃力。为此,我只能避开最热门的景、武时期,而选择相对平静的昭、宣时期。通过史料加我自己臆测的方式,展开这一科技革命的宏大画卷。 小说的人设,绝大部分都是史实人物,其所经历的重大事件,必与《汉书》一致,只有史书中未尽其详的,才由作者来杜撰。主角、及其周围的几个女xing是杜撰人物,但最后也会圆进史实中,而不会产生任何改变历史走向的动作。总体来说,这是一本严格意义上的历史小说,昭、宣时期的重大事件,如盐铁会议、盖主政变、宣帝即位、五路北伐等,都会如实呈现。小说中出现的史实人物,也会按照史书的记载进行基本描述,其人物xing格不会与史实偏离太远。由于主要背景是科技史,所以书中不会出现明显的、有偏向xing的对某个史实人物的评论,或者直接偏向某个政治派别。主角将游走于齐儒、秦法两派之间,其人生目的是获得更大生存和权力空间,而不针对某个派别的长期压制。 小说中最大的杜撰成分,应该是宣帝皇后霍成君的部分。在大多数文学作品中,霍成君都是一个政治婚姻的悲剧人物,甚至于多被刻画为娇生惯养的恶小姐。这可能与宣帝“故剑情深”的典故有关,受害的许平君通常是被同情的对象。但在我的书中,成君却是联系主角、霍光、宣帝三者的关键人物。成君是主角深爱的女人、宣帝敬重的大嫂,主角因成君的关系始终未与霍光决裂,当然也降低了其政治风险。总体来说,成君在我的书里会是一个相当正面的形象,希望读者不要介意。 总体来说,我还是有许多固执坚持的风格和原则。这些风格可能会导致读者流失,但我也没有办法。就像我改变不了读者一样,我也改变不了自己固有的写作习惯。写作速度不快,断更也不无可能,反正写小说这事件,急是急不来的。心急的朋友,不妨先去看看我的上一本书《百年游戏》吧,呵呵。 最后给自己做一个广告,我写过一些中国科技史相关的帖子,发在某论坛上。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移步前往,请搜索“中国不是只有四大发明——漫谈中国科技史”,或直接到地址:。ltaaa。/bbs/thread-284258-1-l; 第零回 长生 在我不知道该如何选择的时候,我一定选择活下去。因为死亡,是失败的注脚。——卫乙 ============================================ 公元21世纪的头几年,考古工作者在对阿房宫遗址进行深入挖掘后,只发现了三面高耸的夯土墙和一块刻着“大匠乙”的秦瓦。 难道,那个传说中盛极一时的阿房宫只是虚有?难道,它里面还藏着更多的秘密? 千古一帝的秦始皇,毕生追求长生不老。那么,他真的得到了他想要的那副神奇丹药吗? …… 盛夏。终南山的叶已绿得极富压迫感。渭河吹来的风,裹着厚重的历史沉淀,其中夹杂的,也许还有六国冤灵的哀嚎。 今天是多年以来破天荒的ri子,始皇帝的旨意,让所有修陵人全部停工、原地休整。今儿不用干活了。 为了满足那位高高在上的千古一帝对其身后事的奢靡想法,这几十万的六国苦役们,已经不知道忙碌了多少昼夜。突然闲下来,大家很有些手足无措。 在阿房宫的工地上,几个烧砖的苦役,趁这难得的闲暇,便走到皂河边去请他们的工头吃酒。 这个工头名叫孔乙,是这里负责烧砖的大匠。此时,他正坐在皂河边发呆,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大匠孔乙,本是中原卫国人。卫国是秦的属国,所以秦在扫平天下后,却仍然保留了卫君的封号和城池。卫国的有才之士,也被请到了咸阳,得委以重任。 眼前这个来自卫国的大匠,实则不过十八岁的少年。只因皇帝有意拉拢卫人,这才给了他大匠的职位,让他负责阿房宫烧砖的事项。 因为本身不是秦人,孔乙对手下那些苦役要比秦国的工头更仁慈。由是,苦役们都把他当长兄看,虽然他在年龄上只是一个小弟。 一个苦役见孔乙脸上布满愁容,不解地问:“大匠这是怎么了?和芈医官闹别扭了?” 孔乙的手上正捏着一块瓦片,待苦役问时,他便将瓦片递过去示意其观看。苦役接过来,却见上面有烧灼痕迹,隐隐还有数道裂纹。这些瓦都是他们工地上烧造的,本已历高温。如今却见烧裂的迹象,这只说明,这片瓦被孔乙用更高温度的火焰重新烧过。 苦役们知道,孔乙是卫国的铸剑名师孔周的后人。孔周有三口著名的宝剑,一曰含光,二曰承影,三曰宵练。可惜当年魏国入侵,三大名剑皆不知所踪。不过,孔乙得家传真谛,对于火焰的把控能力,非其他匠人可比。所以这片瓦的裂纹,整个工地上只孔乙一个人能烧得出来。 这个场景,苦役们见得太多了,所以便随意地问道:“这回的卜辞是什么?” 不错,孔乙烧这片瓦,实则是在占卜。卫国人是殷商后裔,一向保留着商人重视鬼神、每事必占的传统。孔乙无处去找龟甲牛骨,只好以瓦片为占卜的器物。 谁知孔乙此时却意味深长地说道:“要变天了,我今天不去喝酒,你们自去吧。” …… 约在掌灯时分,从远处匆匆跑过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小女脸上红扑扑的,胸前还挂一个小巧可爱的竹蜻蜓,随着奔跑一荡一荡,增加了几分俏皮气息。小女额间渗出几滴香汗,想是因着事情紧急,才不惜力气跑来找孔乙。 她就是苦役口中的芈医官,名叫芈沁。她是秦已故宣太后的娘家人,曾受学于医官秦越人的门人,在咸阳宫里做女医的工作。又因为乃兄是负责兵马俑烧造的一位大匠,这才和孔乙结缘。两人甫一相识,便再难分开,被一根红线紧紧地拴在了一起。 孔乙接着芈沁,忙问何事。芈沁气也来不及喘,便急道:“徐福回来了。” “真的?”孔乙急切间险些惊呼出声,拉着芈沁就往其来的方向跑。 孔乙来秦国,正是因为徐福。因为据传说,他祖上珍藏的那三口宝剑,只有徐福知其踪迹。可惜,孔乙刚来秦时,方知徐福得始皇之命,赴东瀛仙山寻找长生不老药去了。无奈之下,孔乙才在这工地上谋职,等待徐福的归来。 这时候听到徐福回来的消息,孔乙自然坐不住了,他要第一时间去找到徐福,打听出自己祖传宝剑现在何处。于他来说,找到家传的宝剑,是他这一生最大的使命。 不过,刚跑出没几步,就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个人影在鬼鬼祟祟地往前走。此时正是草长鹰飞时节,皂河边的杂草很盛,孔乙担心对方有危险,忙拉芈沁躲进草里。没办法,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小心是安生立命的本钱。 芈沁眨巴着眼睛看了半天,只见那人影有些佝偻,行动时手上还抱着一个长长的物件。她认出来了,那是高渐离这个糟老头子。 “高渐离?和当年刺杀皇帝的义士荆轲是好友,我还会唱他们在易水河边唱的那首歌呢。他不是在咸阳宫里做乐师吗,怎么跑这里来了?”孔乙有些纳闷。 “宫里的乐工都知道,高老头接近皇帝,就是想替荆轲报仇的。我听我兄长说,这老头经常问他们工地上的匠人索要铅块,你看他手上那东西,沉沉的样子,肯定就是铅块做的。可皇帝也怪,就喜欢听他击筑,定要把他留在身边,别人怎么劝都没用。”芈沁撇着嘴说道。 这个事情,孔乙之前也有耳闻,却并未放在心上。这一次亲眼见了高渐离的背影,他心里产生一个感觉:高渐离此时出现在这阿房宫的工地上,绝不简单。 几乎是下意识的,孔乙便拉着芈沁小心翼翼地跟在了高渐离的后面。高渐离佝偻的身躯,本身走路就不快,加之蹑手蹑脚,更显缓慢。孔乙和芈沁就这样跟着,也没有出声。直至来到阿房宫的核心区域——前殿。 阿房宫是建在一座一丈多高人工夯筑的土台上,长宽各有几十丈,一望不见边际。它的三面都被高大厚重的土墙挡着,只有正南方有一道开阔的门,可让工匠们进出。平素,南门处有一众始皇帝的jing锐亲兵把守,进出之人都被严令封口。所以外人并不知晓在这土墙内正在修建的阿房宫前殿到底是何等模样,以致于猜测纷纷,溢美、诋毁之辞不绝于耳。 然而,负责阿房宫烧砖项目的孔乙却太清楚了,他知道,土墙里并没有修建什么建筑,只有一个小小的祭台。但他不知道的是,祭台到底派什么用。这是不能问的,否则即便他是卫国人,一样被诛九族。 前面的高渐离在土墙西南侧停了下来,他在四下张望,似在察看此处地形。他像是要想从南门进去阿房宫。 芈沁一个小姑娘,终于忍不住担忧地小声问孔乙:“他不得允许擅自进去,被抓住了会被剁成肉泥的?”对于秦国的严刑峻法,每个人都噤若寒蝉。 孔乙却有不同想法,“这老头委身秦人多时,心中必是有大抱负。他不会无缘无故做这事。这里面,一定正发生什么事。” 孔乙的心中,之前占卜带给他的奇怪感觉越来越强,他坚信土墙中正在发生的事,一定会改变整个世界。而且,很可能改变他和芈沁的命运。 “快看,他好像进去了。”芈沁见孔乙正自发呆思考,连忙提醒。 孔乙看着高渐离矮身进了南门,心中的不安情绪愈发浓烈。他已经顾不得思考,便拉芈沁往另一个方向走。 芈沁以为孔乙是不打算管高渐离的事,可她错了。因为孔乙拉着她来到了土墙的另一侧,在一个不起眼的墙根处,蹲身挖了起来。不多时,墙根处出现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芈沁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孔乙却镇定地道:“在这里做工,不知道哪一天就要给皇帝陪葬,当然要给自己提前预备一条出路。我们一起钻进去吧,这里进去是一处灌木丛,十分隐蔽,没人能发现我们。” 孔乙说完,便率先向洞里钻。刚要探头入洞,他却突然又回转身来,问芈沁:“沁娘,你怕不?” 芈沁微笑着摇头,只是说:“我要和你在一起。” 孔乙伸手过去,紧紧握了握芈沁的手,向她温柔一笑,这才奋力向洞里爬去。 两人都爬过了洞,正如孔乙说的,里面是一片灌木丛,周围没有人,只几声夏夜里的蛤蟆叫。 孔乙对这内里的环境极熟,他拉着芈沁悄无声息往中心地带的祭台方向走。他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会出现一队巡逻的军士,他可以轻易地避过。很快,他们来到了祭台,一座不大的圆形建筑。 孔乙找了个安全的所在与芈沁两个人躲起来,这才向祭台上面观察。平ri里,这上面是不能有人的。但今天,这里有两个人。 两个人他都不认得,但一看服饰就不难猜到。其中一人正是以一人之力扫**、千古第一独夫、那个做梦都想让自己长生的君王,始皇帝嬴政。 另一个人着方士打扮,飘然如神仙感觉,定然就是芈沁今天来找孔乙的原因,那个赴海外替秦皇寻找长生药的方士徐福。 孔乙自来阿房宫做大匠起,从未见过秦皇来此。今ri甫见,他却没时间惊讶,因为祭台上这二人正在进行着某种仪式。难道…… “吾皇容禀,东海仙山二神仙,一曰羡门,掌《诸神名剑谱》,二曰高誓,掌“紫金五行仪”,俱有经天纬地之能。此番臣宣陛下隆恩于海外二神仙处,求得灵药一副,名曰太岁锦囊,陛下只劳打开观看,即可年历万岁、青chun永享。” 秦皇听得徐福此言,心中急切不已,便yu取那锦囊来观看。 徐福连忙阻道:“陛下千万不可心急。此物有大功用,要徐徐打开,陛下方能得其福祉。若急时,恐适得其反。” 秦皇闻言,只得小心地将锦囊接过来。正yu打开,就听祭台下有另一人高声喝道:“独夫,凭尔也敢得万岁?”那声音,正是佝偻的糟老头高渐离。他的脚程慢,所以竟落在了孔乙二人的后面。 秦皇倒似知道他会来,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道:“高先生,你的脚越来越不灵光了。若非等你多时,这锦囊便已经开了。” 他的声音很冷,冷得让人不寒而栗。他的气势与生俱来,他的身上承载了秦帝国几世的威严和荣光,他完成了没有人能够完成的使命,他的自负没有人胆敢丝毫轻侮。 高渐离当然也不例外,他有些惊异,“你知道我要来?” 秦皇仍旧冷然道:“知道朕为什么要留你在身边而不杀之?因为朕要让你替那些六国余孽睁眼瞧着,瞧朕登临极乐、享国万年。今ri朕下旨停建皇陵,就是要撇开眼线,让你来此。高先生,今天,请你为朕击筑。” 高渐离闻此,心中气郁难解,当年燕太子丹和好友荆轲的音容尚在,眼前这个暴君,正是他最大的敌人。他乔装委身,正是要找机会杀了秦皇嬴政。此时,他的机会已经来了,他岂能错过。 只听他一声高喝:“呔,独夫太过猖狂,今ri就是尔的死期,尔不会再有万岁了。” 说着,他举起他手上那个长长的物件,那是他奈以生存的乐器——筑。听芈沁说,他问工匠们要了很多铅块,所以这个筑比一般的更重。此时,他奋起了自己一生的力气,将这铅筑武器,重重地向秦皇砸了过去。 和上次荆轲一样,秦皇轻易就避了开去。但是,他手上的锦囊却没有依照徐福的吩咐缓缓打开。急切间,锦囊被不小心撕开了一个大口。 “咔!”一道刺眼的寒光照破天际,天地在一瞬间停止转动。 祭台下,正小心观察的孔乙被这强光一震,眼前立时全黑,他整个人也如坠入深渊一般,再无知觉。 强光过后,天地转回漆黑。只一声轻轻的瓦片落地,在四围厚重的土墙间回荡。那瓦片上刻着三个字:“大匠乙”。; 第一回 正平 洗芝溪曰:麻醉剂的广泛使用是现代医学史上的里程碑,从此,外科手术成为现代西方医学最常规的治疗手段,也是西医能在全世界大行其道、并取代各地方医学的最重要原因。但要记住,痛苦是自然赋予人类的本能,忘记痛苦,也许就是死亡的前兆。 ============================================ “哈哈哈,汉朝人就是汉朝人,骨头软又没胆,我早就说了,他根本骑不了我们鲜卑的骏马。” “拓拔首领也是汉朝人,为什么那么厉害?这个小子听说是大将军卫青之孙,卫青不是那个杀了很多匈奴人的汉朝将军吗,怎么他的儿孙这么没种?” “卫青?早死了!听说死之后儿子和家眷都被汉朝皇帝杀了个干净,这小子若不是首领救他,也要没命。” 孔乙还没睁开眼,就听到了这样的话。他想睁眼看,却发现眼皮重得厉害,似是一场长长的夏梦不愿觉醒。他不知道“汉朝”是什么,在他的记忆中周天子并没有分封过“汉朝”这样的国家,也没听过鲜卑、拓拔、卫青这些字眼,唯一有所了解的就是“匈奴”和“皇帝”。 “匈奴之患,不是有蒙恬将军在修长城阻拦吗?‘皇帝’二字,指的难道不是始皇帝?” 正自想着,孔乙忽感觉有一双温柔的手扶住了自己,然后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急切地问:“卫病,你怎么样?给你说了你才六岁,骑不了马,怎么非要逞能?” 孔乙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问自己,他想开口,却怎么也张不开嘴,仿佛根本找不到自己的嘴在哪里。他想挪挪身体,可脑子刚一动就有剧痛袭来,让他忍不住一阵闷哼。 女子似又转身去对那些奚落的人吼道:“整天‘汉朝人、汉朝人’的,你们这样鄙视汉朝人,为什么还要说汉朝人的话?你们这些鲜卑人,若不是我爹爹教你们说汉话、习汉俗,你们眼下还在给匈奴人为奴。刚过几天好ri子,就忘了自己是谁!” 女子说完,就将孔乙背了起来,快步往某个地方走去。如此这般一折腾,孔乙再次感到剧痛。 不多时,女子停下来,又听见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语气中相当无奈:“唉!我以为他是长平侯的骨血,自有过人之处,没想到如此不似乃祖。把他放下吧。” 女子闻言,便将孔乙放了下来。就听见男人的脚步走了过来,然后,孔乙就感觉到了他的双手在自己身上按摩。一开始速度很慢,手法很柔和。忽然,只听一声脆响,比刚刚更甚十倍的剧痛袭来,孔乙哪里还支撑得住,顿时又昏睡过去。 …… 汉征和二年七月壬午,ri月无光。天地仿佛陷落入地狱一般,震颤不止。 被后世尊为汉武大帝的刘彻,发动了这一场被称为“巫蛊之祸”的大乱,让整个大汉帝国濒临崩溃。上至皇后太子,下至平民百姓,数十万人在这场大祸中丧生,以致京都之中人人自危,许多人怕得躲到了匈奴、西域、甚至西南夷那里。朝廷许多官署直接被清空,京都人口锐减,整个国家机器完全停转。 从京城长安出发,顺嘉陵江南下,有一座重要的城邑,名曰阆中。嘉陵江三面绕城而过,有“阆州城南天下稀”的美誉。 在嘉陵江南岸的锦屏山上,有一座观星楼,阆中的大贤、本地人称“前圣”的落蟣uo龋??谡饫镅龉厶煜螅?瞥闪斯u谕蚴赖闹匾??ǎ??趵?Ⅻbr /> 如今,落蟣uo仍缫牙氚褪裨队魏m狻2恢?ハ颍?挥泄坌锹デ澳亲?胩煲牵?坪趸乖谑鏊登笆サ蹦甑墓适隆Ⅻbr /> “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在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yin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ri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ri高一丈,地ri厚一丈,盘古ri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故天去地九万里,后乃有三皇。” 浑天仪前,有一个人正在念诵着这段描述“浑天说”的话语。其书今已散佚,只有这零星数语,或能道出时人所想。 念诵的人,形容并不奇特,只是普通史官打扮,唯他胸前一枚耀眼的星形徽章,略显出其人的与众不同。 这个人名叫邓平,乃是当年落蟣uo仍炖?闹饕?锸帧t?馄吣辏??趵?瞥刹?湫刑煜拢?实勐酃π猩停?似绞芊馓?坟?6??闹魅寺湎luo热醇岽遣皇埽?哟似?欢?ィ?晌?欢未?妗Ⅻbr /> 落蟣uo鹊耐蝗皇e伲?踩煤撼?词Ь揠1u飧鎏觳诺睦肴ィ?路鹗且桓霾缓玫脑な荆??谜?鐾醭?灰怪?渲鼗氐矫擅脸蹩?钡那榫啊k?缘似皆谡馐焙蛴懈卸?5啬畛觥芭坦趴?斓亍钡木渥樱?溆靡庀嗟鄙钤丁Ⅻbr /> “落下先生究竟去了哪里?”在邓平身后,是一个身着金章紫绶朝服的年轻人和他的一干卫士。 “霍大夫,你也终于来此避祸了?”邓平回头,看到了这个年轻的高官。他当然认得,此人名叫霍光,是前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同父异母兄弟。借着乃兄的名声,这个不过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已经坐上了光禄大夫的高位,再一步便可位极人臣,真是前途无量。 不仅如此,皇帝还特别保护于他,在这巫蛊之祸的当口,让他离京到巴蜀之地避难。所以他才来了这里,寻找落蟣uo鹊蹦甑淖慵!Ⅻbr /> 霍光没有回答邓平的话,只是急切地道:“落下先生是世之贤人,他的才赋学通道器。我想向他请教如何平抑灾祸、如何攻伐匈奴、如何治理天下。邓史官,请务必告诉我落下先生的行踪!” 邓平笑道:“早听说,皇帝已经有旨,在他驾崩后将由你来辅佐幼君、主持政事,看来此言非虚啊。可是,今上崇儒,罢黜百家,独尊儒学,早以偏离了我汉朝‘以黄老为本、以刑法为符’的立国根本。如今道德与权术同行,齐儒与秦法并立,天下可谓莫衷一是。儒家这门学问,用得好了是国之利器,用得不好也能伤己及人。眼下这场灾祸,不正是儒学偏离其道的体现吗?” “那怎么办,黄老不行、法家不行、现在儒学也不行。邓史官,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个行之有效的办法来消弭天下的灾祸吗?” “如果这世上已经有了答案,落下先生就不会失踪了。他云游海外,正是去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有朝一ri他若再出现,相信就是答案出现的时候。看看这个吧,会对你有用的。” 邓平说完就缓缓地走了。霍光在他背后,还想再问些事,可刚一招手,却听身后的给事中韦贤在提醒:“将军,那个上面有张绢帛,是他留给你的。” 霍光顺他指点看去,在刚刚邓平站的一块大石上,有一张金黄se的绢帛,正随风翻抖。他忙叫卫士过去取来观看,卫士刚走到,那帛竟“噗”地一声自己燃了起来。卫士大叫不妙:“上面抹了黄磷!” 待灭了火时,帛上已被烧得只剩四个字:“民生正平……” 霍光看着剩下的字,忙问:“韦夫子,这是何意呀?” 身后的韦贤皱眉道:“这是古代杂家的观点,‘正’是指正义,‘平’是指公平,这是要将军你在为政之时,坚持正义与公平的原则。” 霍光闻言,默想了半天,方道:“正义与公平?我只听说过‘上下不和、虽安必危’的道理,若不能上下一心、令行禁止,当然无法持家治国。刚才听邓史官提到了‘道德’与‘权术’的分别,依我看,当今太子被族,就是因为道德有余、权术不足。夫子,我明白了,我们不能只看儒学一家,而要广纳善言,秉持正平之心,让天下各路英才,全都齐聚一堂,大家各尽其力,共谋天下!” ; 第六回 占卜 苏武这个怪老头,大家都说他是文武全才、国之栋梁,其实他的文武都很一般,他最擅长的,是那些奇技yin巧。他出使匈奴之前,是袭父荫才得了个叫“栘中厩监”的小官。这个官没什么大事,就是帮皇帝遛遛马,顺便皇帝有什么心血来chao的小玩意,他也能帮助掺和一下。当然,因为时常出入宫闱,所以也有许多接触公主的机会。那位远嫁西域的汉朝公主,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他的。 而此时的卫乙,则已经对自己转世后的身份完全适应了。他是卫青的嫡孙,其家人是巫蛊之祸中最早被杀的,是拓拔陵感念大将军威仪,才冒死救他出来,让他在鲜卑长大。 按照拓拔陵的构想,卫乙应该继承乃祖的事业,做一个真正的大将。可卫乙前世却是秦国的大匠,这一字之差实是天差地别。卫乙在鲜卑部,没有学文、也没有学武,他“学”成了一个工匠。加上苏武老头也是半个工匠出身,又把这个时代的工艺技巧传授给卫乙。卫乙再把那些他熟悉的秦朝工艺与之结合,便很快适应了新的匠师身份。他为鲜卑人铸剑,使得鲜卑部的刀剑水平大幅提高,有了好的武器,鲜卑部在匈奴各部中也逐渐成为战斗力强大的一支。所以,卫乙竟被鲜卑部的族人奉为天人,再没人嘲讽他是软骨头,大家都为得到大匠卫乙铸造的一柄匈奴刀而抢破头。 这个状况让拓拔陵又喜又叹。拓拔陵本是行武世家出身,当时的长安城里,他是年轻一代最杰出的人才。可惜如今,他的一身本领都无用武之地了,所以他想传授给一个有缘人。他本来倾心于英雄之后的卫乙,可卫乙却对舞刀弄剑全无兴趣,弄得拓拔陵一次又一次问:“你到底是不是大司马大将军卫青之孙啊?” 在这个年代的军人中,无论是汉朝、还是匈奴,甚至西域各国,一听到“卫青”和“霍去病”这两个名字都是肃然起敬的,拓拔陵无疑也是卫青的拥趸。实在无奈,拓拔陵只能怪罪于苏武,都是那个老头儿把一个好苗子带坏了。 有一天,拓拔陵忽然送过来一个小女,比卫乙小两岁,名叫赵芜。拓拔陵说,她是赵征卿的女儿,那次赵征卿跳下马车后,就被匈奴军糟蹋而寻了短见。后来史玄为了感念赵征卿之恩,就从廷尉监丙吉那里寻到赵征卿留下的孤女,送到拓拔陵处,请他代为照看。当时小柔的父亲先贤掸正在鲜卑部做客,看孩子可爱当即收养了她,还教她一身的学问。 那先贤掸是匈奴的ri逐王,也是拓拔陵的好朋友,从来心向汉土,不仅会说流利的汉语,且儒家五经、黄老学说俱都擅长。赵芜这小女也十分聪明,在先贤掸的教导下竟然已经学了一身的学问。 卫乙初见赵芜时,那是一个身着粉se衣衫、腰身纤细、扎两个短辫的小女。因为在极北之地长大,赵芜比汉人女子身材更高挑、皮肤也更白皙。 赵芜的声音同样甜美,“你能帮我报仇吗?”这是赵芜见到卫乙时说的第一句话。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匈奴人特有的野xing,却又闪着汉人女子的灵光,再配上那细腻而红润的脸颊,虽年龄尚小,却已显出绝丽美人的气质。 “报仇?”卫乙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卫乙的骨子里虽是百多岁的“老头”,可毕竟身体是小孩子,这些年在匈奴生长,不仅学会了匈奴语,且生活习惯、行事思维也多有匈奴人的特征。赵芜的倔强眼神,让他有种莫名的兴奋感。 “当然是报杀母之仇。” “嗯!我倒是听说过你母亲的事,当年若非她舍身相救,皇曾孙就要死在匈奴人的铁蹄之下。可是,这仇人又是谁呢?” “匈奴人!” 赵芜的话让卫乙吃了一惊。事实上,赵征卿究竟是死在谁的手里,已很难考证。卫乙也曾听拓拔陵说过这事,据说是被匈奴右贤王的人所杀,可要具体到某个人,就很难。所以真要报仇,也只有找“匈奴人”报仇。然而,匈奴是一个国家,而且是雄霸北方草原的大国,难道要向这个大国寻仇吗? 卫乙有些茫然的不知所谓,他的眼神被犀利的赵芜一览无遗。赵芜便知他有着汉人天生的软弱,很不屑地哂了卫乙一口,再不肯和他说话。 …… 又过了几年,卫乙十六岁。 一天,常惠突然匆匆地跑来,对苏武说:“朝廷来人了,要招我们归汉!” 苏武懒然地看着他,眼神呆若木鸡,“那又怎样?” 常惠难掩兴奋,奇道:“你不想回汉朝?你不是ri夜都盼着回去吗?” 苏武道:“匈奴大单于又不听汉朝使者的命令,他说招我们回去,我们就能回去吗?” 常惠却道:“这一回可不同。自孝武皇帝驾崩后,年仅八岁的小皇子即位,朝中有霍光、金ri磾、上官桀等大臣辅佐,大有兴兵再战的趋势。自与汉朝多年征战以来,匈奴国力大衰,加之连月雨雪、牛羊病瘟、百姓疫疾,匈奴人哪还有和汉朝再战的本钱。这个时候得罪汉朝来使,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苏武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表示看看再说吧。常惠无奈,只好自去。 几天后,常惠果然意兴阑珊地跑来了,苦着脸对苏武道:“果然你是对的。卫律这个羊犊子,他竟然把汉使给打发回去了。还给单于进馋言,说汉朝人之所以占优势,靠的是筑城。筑城的办法很简单,汉人能筑,为什么匈奴人就不能筑呢?匈奴也应该筑城,等汉朝人打过来,就把粮食、马匹都藏到城里去,这样汉人就无可奈何了。” 苏武无所谓地笑笑,“十八年了,与世隔绝了十八年,我还回去做什么。” 其实别人不知道,只有卫乙知道,苏武想回去已经想疯了。他没事就在大雁的脚上写字,希望大雁能带着他的消息回到汉朝,让汉朝皇帝明白自己的心思。可是,如果某一天真的回去了,他还认识那个他记忆中的大汉王朝吗? “卫小乙,苏神仙是不是很想回去?”长久以来,赵芜还是第一次主动张嘴跟卫乙讲话,态度十分“恶劣”。 “是啊,芜儿也看出来了?”虽然赵芜平时不爱搭理卫乙,卫乙倒是很殷勤,连称呼都亲近了许多。 “我有个办法,不过你这汉人应该没那胆儿。” 卫乙一听乐了,“快说来听听。” “去把那个卫律杀了不就行了?是他在阻碍我们,为什么不把他杀掉?” 赵芜仍然是在用不屑的语气和卫乙说话,其实她这就是一句气话。那卫律是单于的大谋臣,深居王庭之中。王庭是什么地方,平常百姓连靠近一步都会被杀,更别说接近去行刺卫律了。 可是,卫乙却并没有表现出开玩笑的表情,相反的,他却难得地忽然深沉起来。他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许久,他忽然问赵芜:“你有汉朝的五铢钱没?”自汉武帝后,五铢钱正在逐渐成为天下各国通商的通用货币。 赵芜本以为卫乙会表现出一贯的懦弱神情,她刚才那话正是想羞辱他一番,可却没想到卫乙竟然问这个。她弱弱地从怀里掏出来一枚,交到卫乙手上,问:“你要做什么?” 卫乙拿着这枚五铢钱,仔细端详了一阵。这枚汉朝的钱币和秦半两钱相比,形制工整、方圆适度,是标准化货币的重要范例。 他感慨了半天,方才对赵芜道:“在我的老家有一个习俗,逢大事时都要祭祀占卜。你说的杀卫律这件事,我觉得可以,但是风险很大,我一时半会也拿不定主意。所以只好借问神明,由神来决定。本来,占卜要用龟甲牛骨,此时没有,就用这枚五铢钱代替吧。我往上一抛,若铜钱落地为正面,我们就去执行刺杀的计划,若为反面,这事就不再说了。如何?” 这回轮到赵芜茫然无措了。她想了半天,这才点点头,同意卫乙的提议。 于是卫乙狠命地将铜钱抛向了空中,然后静静地等着它落地、停下来。以前和芈沁在一起时,芈沁会时常在身边带一枚秦半两,以备卫乙随时占卜之用,所以卫乙对铜钱占卜很熟。然而这一次,铜钱却久久不肯倒下,只是在地上不停地转。两人四只眼睛紧紧地盯着,盯着那五铢钱最终指向的命运。 答案出来了,正面! 卫乙弯腰下去,轻轻地捡起那枚五铢钱来,仔细捉模了一阵,然后意味深长地对赵芜道:“以前我钟情的一个女子,时常会为我准备一枚铜钱在身。如今那个女子已经不在了,也只好我自己戴着它。你帮我找一根长绳把这钱串起来好不好?我要把它挂在胸前,让我随时能想起她。走吧,我们该去做事了!” ; 第七回 求援 卫乙没有把自己的决定告诉苏武,老头子护犊,他一定不会答应。所以卫乙离开时是悄悄走的,都没和苏武打招呼。这一回,他坚信自己一定会成功,而一旦成功,苏武就能回到他朝思暮想的故乡。来ri再见,就是在卫乙既陌生又熟悉的汉朝土地上了。 但其实卫乙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自信。他只坚信神明的指示,因为这是他的卫国先祖从殷商时期就流传的信念。 不过卫乙还是去见了拓拔陵。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愿意把这个挺拔坚毅的男人当作父亲。和苏武,他们倒更像是忘年交的朋友。 拓拔陵听了卫乙的决定,没有表现出诧异,反而出人意外地支持。本来,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扬言要刺杀大单于的谋士,一般人都会当他是年少轻狂。可拓拔陵不这样想,他等待大将军的孙儿继承祖先荣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他相信这个少年的血统并非常人所有,卫乙会完成旁人无法完成的任务。 于是,拓拔陵让拓拔鹤做了卫乙的武士。拓拔鹤这些年与卫乙一起长大,建立了难以言喻的默契。不过,拓拔鹤是拓拔陵的匈奴夫人所生,所以做事情果敢、勇武,不似中原女子的柔弱。因为卫乙不愿学武的关系,拓拔陵就刻意让拓拔鹤勤练武术,也练得这小女勇不可当,即使对阵男人,也丝毫不落下风。不仅如此,拓拔陵还把自己那口削铁如泥的折奴剑、胯下疾如闪电的追云马交给了自己的女儿,让她尽心竭力保护卫乙。 临走时,拓拔陵只和卫乙说了一句话:“小乙,无论未来你走到哪,都要时刻牢记:活着,是最重要的事。” 卫乙当然明白拓拔陵的心意,因为这正是他一生的写照。 于是,似乎很自然也很简单,十六岁的卫乙,带着十四岁的赵芜,由十八岁的拓拔鹤驾着马车,离开了北海,踏入了人间,走上了改变历史的征程。历史的变迁,就在这一不起眼却又如此重要的举动中,开始了。 …… 当然,即使天下最顶级的武士,也绝不可能闯进匈奴的单于王庭去刺杀谋臣,所以他们得靠智取。赵芜提议,先去问问她的养父,ri逐王先贤掸。 先贤掸是匈奴前代右贤王的儿子,按祖制,本应由他来继承其父的王位。可现任的壶衍鞮单于却徇私情,把王位交给了他自己的弟弟屠耆堂,而让先贤掸降级为ri逐王。先贤掸因为待人和蔼、知识渊博,很受族民拥戴。即使附近其它国家,对他也比对右贤王屠耆堂好,大家都把他当作单于一般地看。结果,在这匈奴的右地,就实际上形成了两强并立的局面,谁也不肯相让。 这个年代还是“上南下北”的习俗,所以匈奴的右地,也就是其疆域的西部,靠近西域的广大地区。从北海出发,要连走好多天,才能到达先贤掸王部所在的燕然山脚下。不过,现在的卫乙已经是完全的匈奴人打扮,无论怎么走,都不会被当成jian细。 可是,当他们辛苦来到右地的燕然山,情形却让他们惊呆了。匈奴人原本是以游牧为生,不像汉人那样以城池聚居。可是,就在这燕然山脚下,竟然**之间兴起了数座城池,让赵芜都以为他们是到了汉地。 当然了,城墙并不算高,城河也不深广,只是让他们在匈奴住惯的人,觉得很诧异。而最令他们不安的,则是原本ri逐王所在的部落,如今已经变成了数座土城。 赵芜带着卫乙小心翼翼地在城池间穿梭,尽可能地避开生人。找得很废劲,才终于在几座城池附近的小村里,找到了一个她们都熟悉的人——先贤掸的女儿小柔。 小柔正在焦急地没方向乱转,见到赵芜像见到救星了一样,连声道:“小芜,父王被他们关起来了!” 赵芜闻言一怔,忙问怎么回事。 小柔道:“还不是右贤王想抢我们父王的地盘。这回大单于要求各部筑城抗击汉朝人,他就把城都修到我们的地盘上来。父王跑去和他理论,他就把父王软禁了。” 赵芜急道:“那怎么办?没有人替父王说话吗?” 小柔道:“筑城是大单于定的国策,谁敢有异议。现在在右地,谁不听右贤王的,右贤王手下那帮爪牙就要找他的麻烦。父王没办法,只好让我去向乌禅幕姑父求援。可我听说姑父家比乌孙国还要远,我从来都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这可怎么办啊?” 赵芜抿着嘴道:“我也没去过。不过再远总没有北海远吧,要不就让我去?” 小柔听此言,如释重负一般,便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来,交给赵芜,道:“这是父王交给我的信物,用斜文锦扎封的西域琥珀笥。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姑父见了这个,就会相信你说的话了。” 赵芜郑重地接下,便道:“姊姊回去告诉父王,小芜一定不会辜负他的重托。” 小柔闻言,也没有多说什么,便转身离去。 这边赵芜就要让驾车的拓拔鹤转向往西,去乌孙国寻找乌禅幕。这个乌禅幕是西域一个小部落的首领,当年的狐鹿姑大单于为了笼络他,便命先贤掸的姊姊嫁给了乌禅幕。如今狐鹿姑单于已死,可乌禅幕和先贤掸的亲戚关系却仍然保留。此时先贤掸有难,自然先想到的就是乌禅幕。 可卫乙却叫拓拔鹤停了马车,不让她往西。赵芜好奇地回头看着卫乙,卫乙神秘一笑,道:“把你手上那玩意拿给我瞧瞧怎么样?”他说的正是小柔交给赵芜的文锦琥珀笥,一个用西域的血琥珀制成的方形器皿。 赵芜大方地将琥珀笥交到卫乙手上,道:“卫小乙,这个宝物先放你身上吧?我怕把它弄坏了。” 卫乙接过宝贝,仔细端详了半天,便毫不客气地揣入了自家怀中,方才说道:“西域那么远,远水如何能解近火,我们不去西域。” 赵芜奇道:“不去找我乌禅幕姑父?那我们怎么才能救出我父王?” 卫乙笑道:“我想了个两全其美的计策。我们此次出来,不是要想办法杀掉卫律吗?我们为什么会产生这个想法,是因为他阻止了单于想要跟汉朝和好、送归苏老头的念头。可是,单于不和汉朝走近、又怕汉朝来进攻,怎么办呢,卫律就提议让匈奴人也学汉朝人筑城。于是就有了右贤王和你父王争夺地盘的情况,对吧?” “是啊。所以说,我们可以一石二鸟,既杀掉卫律,又救出父王?” “要直接进单于王庭去杀卫律当然不可能,但我们可以借单于的刀杀卫律。如果我们能够破坏卫律提出的筑城大计,那么卫律这条计谋自然就败了。单于一旦怪罪,那卫律就算不死,也一定会月兑一层皮。同时,右地的筑城失败,右贤王自然不能再为难你父王,那么你父王的麻烦也迎刃而解。这正是我说的两全其美之计,芜儿觉得怎么样?” 卫乙现在表面的年龄是十六岁,但实际的年龄已经是一百多岁的高龄了。他是经历过秦灭六国的人,对于诸侯争霸时代的尔虞我诈,就算没有亲身经历,他也至少是耳濡目染。此时,要想一条计策来对付并不怎么善长谋略的匈奴人,他自然是得心应手。 可是在赵芜看来,卫乙的一番高论,竟是从一个自幼居于北海蛮荒之地的孩子口中说出来,这无疑是天纵英才。难怪拓拔陵说他有大司马卫青的血统,他果然不是凡人。 于是赵芜兴奋地对外面驾车的拓拔鹤喊道:“我们去燕然城。” 第八回 活着 “米田,听说ri逐王请了一个叫卫乙的人去搬救兵,这个人厉害不厉害?” “哎哟,一个十六岁的小儿,能有多厉害?我听说鲜卑部的拓拔陵一直想让他学刀枪,他却只喜欢摆弄些泥巴、木头什么的,连骑马都不会。还有那个赵芜,分明是一个**的女儿,偏偏还要学什么读书。要我说,若是换了旁人,说不定还会过来磕头,给屠拉王子舌忝鞋底,求王子饶他父王一命。可这女子,怕是连这个胆量都没有。” “不至于吧?ri逐王可是她的养父哎?” “养父又如何,汉人都是绣花枕,骨头是软的。对于汉人的节cao,我劝你还是别抱什么希望。你信不信,如果他此时站在我面前,我过去扇他两个嘴巴子,他都不敢吭一声……小子,你看什么看?” 这是酒馆里的两个匈奴人,一面吃着东西,一面夸夸其谈。说到最后,那个叫米田的,看到对过桌边,一个清秀的年轻正在怒目看他,这才冲他吼了几句。不过,右地这里几派势力一向仇视,米田也不以为意,吃得差不多了,便结账走人。 那个清秀年轻人见那二人大摇大摆地离去,这才小声急道:“鹤姊姊,你刚才就该过去给那人两个大嘴巴子!叫他这样说我们。” 原来年轻人正是赵芜,扮成了男装和卫乙、拓拔鹤进的燕然城。 赵芜说,她从小在先贤掸身边长大,后来又去了北海。而卫乙和拓拔鹤都是第一次来右地,从未在人前露过脸,所以这里的人未必认识他们长什么模样。而且就算被识破,对方人数不多时,凭拓拔鹤的武艺他们也能全身而退。因此他们这才冒险进了城,为的是看清楚城内的部署,找出破坏燕然城的办法。 此时,卫乙正一脸淡然地静静吃东西,见赵芜着急,他只是捏住她的手,低声阻道:“小心隔墙有耳。”说完话,便拉起赵芜的手,也起身离开。 赵芜感受到了卫乙手心中的冷汗,明白他心中亦正起伏。卫乙虽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可他内里的灵魂是个成年人,而且又有卫家先祖的血脉,刚才被那两个匈奴人说得如此不堪,心中岂能好受。可这时除了忍气吞声,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 赵芜嘴里一面嘟囔着,一面又安慰卫乙:“卫小乙,真能沉得住气,一定是成大事的人。” 卫乙脸上略挤出一丝笑容。他们正经过城里的那个粮仓,这正是因卫律的建议,专在这城里修建的,也是卫乙三人的目标所在。然而此时,却正有一队匈奴军士从三人身边擦肩走过,引得赵芜立时紧张起来。 “怎么了?”待军士走过去,卫乙方才小声地问。 赵芜道:“刚才过去那队军士,领头的就是那个米田说的屠拉王子。他是右贤王屠耆堂的大儿子,一向嚣张跋扈。据说当年害死我娘亲的人当中,就有他。” 卫乙沉吟片刻,忽道:“我们不能在这儿久留,我们去城外的小山上,从外面看城里应该更清楚。”于是三人也不耽搁,便来到了燕然城郊的一座小山。 匈奴人筑城,城垣并不高,站在这小山上,就能把整个城池尽收眼底。卫乙又将城中的情况仔仔细细看了个遍。其中房屋很少,多为毡帐,但人数众多,有数百人之巨,多是匈奴武士打扮。 看了一阵,他便自言自语起来:“这么多武士,我们怎么下手呢?”他回头看看拓拔鹤,他现在只有这一个人可用,如何能突破重重防守,这实在有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赵芜见卫乙模样,心中率先打起退堂鼓来:“卫小乙,我看我们是没有这能力……” 卫乙连忙止住她道:“小芜儿,你以后要记得,‘顺天者荣,逆天者死’。抛铜钱的时候,是上天决定让我们出来的,如果我们此时退缩,这便是逆天行事,会遭天谴的,懂吗?” 赵芜还很少听卫乙说出这样看似至理明言的话,连声道:“我明白我明白,我真该打,我不该退缩的。”说着,她真个自己打起嘴巴来。卫乙忙去拉住她的小手,又是柔声安慰了一番。赵芜被他握着手,脸上一阵红,半晌方道:“可是我们就三个人,怎么才能突破这数百人的封锁?” “嘘!” 赵芜正在自言自语地边想边说,卫乙忽然向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用极低的声音道:“好像有人上这山来,我们找个地方躲躲。” 说话间,他已拉着二女蹲进一处长草当中,将身子完全没了进去。 赵芜有些奇怪地小声问道:“卫小乙听到人声了吗?” 卫乙摇摇头。 “那你怎么……” “感觉。我刚刚感觉到身上的文锦琥珀笥震了一下,这震动很轻微,但我还是感觉到了。而且这个震动很不寻常,我感觉到了危险。” 卫乙简单地说着。他也不知道感觉是什么,但他经常就有这所谓的“感觉”,以前在秦国做大匠时就有,这也是他笃信占卜之术的缘由。他不是一个机会主义者,他只相信感觉。 而在此刻,卫乙身上突然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神器琥珀笥,这让他的感觉似乎突然加倍了许多。或许这也是一番巧合,让自己能在此时接触到这样的神器?卫乙心中多了一丝疑问。 可赵芜还是一脸的茫然。她当然没有卫乙的感觉,也没有拓拔鹤的武艺,六识也不敏锐,听不到人声很自然,“可是,就算有人声,不也很正常吗?这里就在燕然城边上,整个右地的部落现下都在这里筑城,人来人往的,有几个过路客也稀松平常啊?卫小乙为何敢于带我们大摇大摆地去燕然城,却要害怕这些路人?” 她只是在心里想着,并没有真的把疑惑说出来。因为片刻之后,疑惑就解开了,他们听见了的确有人说话的声音正由远及近地传来。 “不对啊,我刚刚明明看见那三人到这山上来的。从他们出酒馆时我就跟着了,怎么突然就跟丢了?”这是一个男人声音,听起来,很像刚才说要打他们耳光的那个米田。 赵芜和拓拔鹤二女听到这声音,吓得险些没叫出来。二女俱是张大了眼睛看向卫乙,意思是:小乙可真是神了,怎么在完全没有听见声音的情况下,就知道有危险来袭? 卫乙也不知道答案。也许是闻到了空气中独特的味道,也许是触碰到了对手扑面而来的杀气,也许只是今天出门前鞋上的泥土没有刮掉。总之,他的确感觉到了。 直到多年以后,卫乙才会明白,他的这种配合着文锦琥珀笥所发挥出来的、不知该不该被叫做能力的“感觉”,是多么的重要,那将是他之所以能成为宣帝肱股之臣、其最重要的原因。 而此时,他只是微微地摇着头,示意二女不必多想。因为,那几个匈奴人的对话,能告诉他们谁才是整个右地能帮到他们的人。 …… “王子,那个叫什么卫乙的,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为什么要这般大张旗鼓地来找他?”那米田似对卫乙一直相当不屑,很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看重他。 另一个人就是右贤王的王子屠拉,只听其人回道:“你知道个屁,就你这榆木脑袋,岂能理解我父王的深谋远虑。现在汉朝老皇帝刚死没多久,新登基的小皇帝才八岁,全靠他的几个大臣撑着。那些大臣分成了两派,谁控制了兵权,谁就能控制整个朝廷,所以双方现在都在磨拳擦掌,想对我大匈奴开战。可是,自从卫青死后,汉朝对我大匈奴总是败多胜少,汉朝人现在也拿不定主意,到底这一场仗他们能不能打赢。所以这个时候,他们急切地需要一个既绝对忠于汉朝、又对我匈奴情况了如指掌的人,给他们出谋划策。你觉得,当今天下,这个人到哪里去找?” 米田还是有些傻傻地继续问着:“那这个人就是卫乙吗?” 屠拉回道:“你可真笨,这个人当然就是北海的苏武。苏武在匈奴十八年,他比你我还要更熟悉匈奴的情况。我听说,北海附近的牧民要决定新的迁徙地之前,都会先去问苏武,因为苏武最了解哪里的水草最茂盛、哪里今年会有大收成。不仅如此,苏武持汉节不降,天下人皆知他是忠于汉朝的。这样一个人,他的建议当然对汉朝很重要。而眼下这个卫乙,就是苏武的养子,他一直在北海长大,从来没有离开,这一回却突然跑到燕然山来,为什么?说明他们是想寻找时机逃回汉朝。这个时候,我们怎么能允许他们回到汉朝去,然后把我大匈奴的底细全都告诉汉朝人?”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那卫乙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子,他能有什么作为,我们何必要这样不辞辛劳地到处搜捕?” “那卫乙年纪小,他身边也就是两个小女子,自然没什么紧要。可我担心的是,听说车师王最近也到了燕然山。当年车师国被匈奴征服,车师王虽然表面上投降大单于,可内心里却是憋着恨的。他这个时候来燕然山,用意绝不单纯。如果被他先找到那卫乙,那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所以我们得先下手为强,以防夜长梦多。” 说话时,那屠拉似驱使着几十个手下在这山上长草间四处搜寻。此时正是草长鹰飞时节,草原上的草已长得很盛,在这山上更是与灌木丛相交集,所以卫乙三人并不易被发觉。匈奴人俱都习惯用刀,长刀在这长草间四下挥砍,便激起阵阵草屑乱飞。 卫乙和芜、鹤两女手握着手躲在长草中,大气也不敢出,只有心跳声在三人耳间“嘭嘭”地响。耳听着军士们就要搜索到三人躲避之处,拓拔鹤手中已握住自己的折奴剑,准备随时出击,拼命一搏。可是,他们心里也都清楚,一个人要对付几十个全力迎战的匈奴军士,结局可想而知。 就在这时候,传来了几下驱赶的声音,然后是米田在报告:“启禀王子,那先贤掸的女儿带来了。这个女子叫小柔,正往玉门关方向走,我估计是想去联络汉人。王子是否还记得,当年大单于即位时,先贤掸的老爹就差点带人降了汉,幸得卢屠王告密才得制止。他们家,就是有这降汉的传统。” “小柔!”赵芜和拓拔鹤都差点呼喊出来,话到嘴边被卫乙一双手生生给它咽了下去。卫乙还算理智,担心这是米田的yin谋,故意说出这个名字,好让他们现身出来。所以,这时候必须要咬牙忍住。 就听米田的声音传来:“喂,小柔,快叫几声,让你的女弟听见,她好来救你呀。” 然后是沉默。不知“小柔”是在点头、还是摇头,抑或她也明白自己一旦发声,就会让三人控制不住而站起来,所以她没有说话。 米田想是没料到“小柔”这个温顺的女子竟会这样强硬,又连问了几声,都没有答案。这时,就听他略带**的声音道:“嘿呀,王子你别说,这先贤掸的女儿,模样还挺俊的。” “是吗?我看看。”屠拉的声音有些不以为然,也许在他心目中,米田的欣赏水平不值得期待。 可是,接下来听见的,却差点就让卫乙也愤而起身。因为王子说的是:“你这狗眼还真识货,这他娘哪是俊啊,简直就是绝世大美人儿,没想到先贤掸还生了个这样的美女,以前我咋没注意到。不行,这样的美味若错过了,会遭天谴的。你们几个,给我守住路口,别让人看见。本王子今天要好好爽一回,嘿嘿。” 然后,就是屠拉吟笑着缓缓向“小柔”走去。这时,旁边的拓拔鹤也几yu起身,被卫乙死死拉住。卫乙用他最强硬的心藏,顶住了来自敌人、和自己人的压力。 “啊!”忽然传来屠拉杀猪似的惨叫,如果不出意外,“小柔”正用她柔弱的力量,做着最后的反抗。接下来…… “呸!小娘们倒是烈。”一声血溅当场,撕裂了躲在草丛中那三个人的心。 赵芜瞪大了眼,其中充满血se,可她已经没有拯救义姊的可能了。那“小柔”就在她迟疑的一瞬间,用屠拉的刀安静地送自己离开了人世。她保住了草丛中的三人,保住了自己的名节,却没有保住自己的生命。 赵芜的心已濒临崩溃。她以前只以为卫乙是软弱,可现在她觉得,卫乙心中没有大义、只有冷血。 他真的是一个大英雄的孙子吗?这样的卫小乙,他值得信任吗?赵芜心中不禁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拓拔鹤更是无法理解。小柔是她的少数几个朋友之上,虽然见面并不多,却有相当不错的感情。更何况,她的父亲拓拔陵在教她练武时,传给她的都是中原的江湖里那些锄强扶弱、打抱不平的故事。而此刻,如此罪大恶极之事,就发生在自己身边,而且很可能,就发生在她的身边人身上,她却什么也不能做。这于她的信仰,是致命的打击。 卫乙却一直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仿佛呼吸都消失了,似乎他的身边,什么都没有发生。在这样的时候,他竟如此平静,平静得让人发狂。 也不知过了多久,屠拉的人早已离去,自杀的“小柔”身体已经僵硬。远处,传来了几声山羊“咩咩”地叫。那也许是附近放牧的牧民,可那声音,让惨状又平添几分悲凉。 卫乙三人都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坐着。坐在长草中,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排除出自己的周围。因为站起来,他们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这个世界。 拓拔鹤目光呆滞,口中还在喃喃地问着:“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小柔虽然不是你的至亲,可……” 然而此时,卫乙的眼神却异常坚毅。自重新获得生命以来,他的眼神还从来没有这样坚毅过。他只是简单地回道:“因为死亡,只是失败的注脚。活着,才有希望。” 拓拔鹤没有再说什么,因为这句话是拓拔陵临行时赠送的“金玉良言”。这一次,卫乙没有用五铢钱决定,她不知道卫乙的选择是对是错。 此时,有人来到了山上,应该是刚才放羊的人。他自然看到了“小柔”的尸体,然后自然是一番惊吓而迅速逃离。 这一切,卫乙三人都在长草中静静地听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们此时还不能动,因为屠拉的人可能还在不远处,正等着有人来收尸。 他们这时脑中全是惨状。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是那个被害者不是小柔,那只是屠拉和米田的骗局。可是,他们也知道那是在骗自己。他们心里很清楚,那个女子至死都没有说一句话,她知道自己一出言就会让卫乙失去理智,那么这时候死在这里的,很可能就是卫乙身边的两个女子。 天黑了下来,一切都安静了,四野再无任何一丝的声响。只有从很远的地方,会偶尔传来几声匈奴部落的巫师念诵的经咒,那应该是被惊吓的牧民正在家做法事驱邪。 卫乙终于开口了:“屠拉说的车师王是谁,你们听说过吗?” 拓拔鹤茫然地摇摇头,问道:“问他做什么?” “我要去找到他,让他帮我们报仇。” “可他不是已经投降了匈奴吗?为什么会帮我们?”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即使敌人,在你需要的时候,他也可能成为你的帮手。我们走吧,我们已经安全了。” 说着,他终于站了起来。在这长草中静坐了一天,连大小解也没有,他的腿已经僵住了。他活动了一两下,感觉血液在慢慢回归,这才对拓拔鹤说了一句:“去把小柔好好安葬吧,等报了仇,我再为她守灵。” ; 第九回 怪老 拓拔鹤是匈奴人,她当然可以确信,这里没有一个叫车师王的人。所以,他们必须要去更西边的地方找。 拓拔鹤此时一脸的不悦,对于没救下小柔,她仍旧耿耿于怀。她的手上全是血泡,埋葬小柔时,那土坑几乎是她用自己一双小手挖出来的。 卫乙却表现得尤其高兴,似乎比平ri里还要高兴。 拓拔鹤完全无法理解,她想说,身边人刚刚遭遇大难,你这软骨头稍微表现出来一点悲伤的情绪总是应该的吧。可是眼前的卫乙却像是刚刚月兑离束缚的笼中之鸟,兴奋之情前所未有。所以她对卫乙总是爱搭不理的。 赵芜略比拓拔鹤好些。她能隐隐感觉到卫乙的情绪只是装出来的,但也想得不真切。她并非猜不透,只是不相信卫乙这么小就学会了调节情绪,她又哪里知道卫乙其实是一个一百多岁的老头子。 以前在秦国做大匠时,出身卫国的卫乙,总是表现得格外冷静。因为暴秦的苛法,只要在修陵时稍有差池,你的整个家族都要丧命,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阿房宫的墙角给自己预留一个逃命的孔洞。很多时候,卫乙都能表现出近乎绝情的理智、甚至完全游离于事件之外。如果不是因为一次意外的事故而重生,卫乙可能就是后来的陈涉,或者刘邦。他有成为枭雄的潜质,因为他有一颗大心藏。当然,也只有这样强大的心藏,才有可能在未来和各种老jian巨滑的敌人对决时,令他成为胜出者。 这时候,他正在认真地向一个牧民打听事情。 “车师王?你是说涿邪山的那个怪老头吗?” “怎么又是怪老头?怎么个怪法?” “可不是,每次见他,不是脸上贴块膏药,就是手上缠着麻布,反正就没见他清爽过。人家问他:您老这又是怎么了?他总是大笑着说:好事,好事。你说这人怪不怪,所以远近的人都叫他怪老王。” “那这个怪老王住哪里呢?我怎么才能找到他?” “老实说,没人知道他到底住哪里呢。大家都知道他住在涿邪山的某座山岗上,可到底是哪座山岗,没人知道。有好事者曾去跟踪过他,每次都看他从一个写着‘妙闻jing舍’的山门进去,山门处有一个很可爱的西域模样的小女在守门,呶,就跟你身后这位差不多。但是,如果你跟着进去,却找不到山里面有什么帐子能住人。更奇怪的是,下次若再去,那‘妙闻jing舍’的牌子,又换地方了。” 卫乙听完叙述,拍着手道:“有趣有趣,多谢兄台指点。”说完,他便与芜、鹤二女离去。 一边走,赵芜一边道:“卫小乙,这个怪老王这样难找,我们该怎么办啊?” 卫乙却坦然道:“难找才好呢,芜儿你想,如果太容易找的,他会有什么本领呢,越难找说明本领越高呀。只有这样本领高的,才足以对付那几百个匈奴武士不是吗?” 于是,三人依言来到了涿邪山附近。当走到一个小山包上时,三人终于傻了眼。原来,这里根本就没有一个可以住人的地方,四下望去,是延绵的山岭,一座接一座,让视线所及,只有山中的土石和野林而已。 赵芜“啊”了一声,怨道:“这地方和燕然山差别太大了,怎么能住人呀。这可怎么办,我们到哪里去找那怪老王呢?” 卫乙却不在乎,他只有一个信念:深山出高士。能躲在这里过生活的人,都是出凡月兑俗的。 于是他便唤二女:“我们三个分路去找人询问,半个时辰后还在这里会合。”二女点点头,便各自去了。 约定时间到时,三人重又聚齐,却得到了三个不同的答案:卫乙的答案是向东南方走,赵芜说是向正南走,拓拔鹤却说该向西南走。 又到了做选择的时候,芜、鹤二女不自觉地看向了卫乙胸前的那枚五铢钱。不过这一次,卫乙不打算用它,因为他说:“三个地方都去看看。任何事情都要亲眼看过,才能做决定。” 说罢,三人便首先去到了东南方。走了小半个时辰,果然便见到了那牧民说的“妙闻jing舍”的山门。山门在一座山岭的脚下,山门之后是不知多少先民踏出来的一条土路,弯弯曲曲,一眼望不见头。 山门处,是一个着西域衣服的小女,诚如小二所言,和拓拔鹤差不多年纪,身段也相仿佛,手中还握着剑。唯一不同的是,她可没拓拔鹤这般可爱。 卫乙上前问道:“请问车师王是在这山上住吗?” 那个小女面无表情,只懒懒地答了声“是”。 卫乙又仔细打量了半天这小女子,方对身后二女道:“再去另两边瞧瞧吧。”说着,又去到了赵芜说的正南方。 有趣的事情发生了。正南方也走了小半个时辰,他们同样发现了一模一样的一道山门和一模一样的一个小女。他们就像踏入了一个迷宫一般,一切都回到了原点。这足以引发赵芜的一声惊呼:“天呐,见鬼了吧?” 卫乙却非常镇定地道:“这一定是一对双胞胎女兄弟。所谓狡兔三窟,如果不出意外,鹤姊姊说的西南方,也还有个一模一样的。” 说着,三人真个又往西北走,果然不出所料,情况完全一样! 卫乙几乎确切地道:“果然,这不光是双胞胎,还是三胞胎,亏得那车师王能找到这样几个长得如此相像的女兄弟。他倒也算得用心,设这么多**阵。我敢打包票,这三个中,一定有一个是真的,另两个是假的。好吧,我们又要做选择了。三选一。” 拓拔鹤还在愣愣地问:“那还不简单,三个山头都去走一遍不就知道了?顶多花点时间呀,总是能找到的。” 刚说完,就被赵芜一番嘲笑,“这念头谁会想不到。你没听那牧民说吗,很多好事者试图去找到车师王的家,结果都无功而返。很明显,不论从哪个山门进去,最终都找不到他家的。因为,这些山头纵横交错,他只要在某些地方设下叉路、障碍之类的,你就别想找到他。” 拓拔鹤一听,便犯起难来,急道:“那可怎么办啊?要不我们就在这儿等,等到了他,把他绑起来不就行了?” 赵芜又是掩嘴一阵笑,道:“那万一怪老王十天半个月不出现,我们也等他十天半个月吗?” 拓拔鹤无奈地摇摇头,只能看向了卫乙。 卫乙却不急不忙地道:“嘿嘿,看你们俩吵嘴,还真有趣啊。我们先坐一下吧,慢慢想办法。” ; 第十四回 经验 熬药的工作并不复杂。 卫乙以前好歹跟着芈沁学过一点,对于药物的配给、熬制的工序还是颇为熟悉。赵芜和拓拔鹤则没有见识过汉朝的医药,也帮不上手,只好在外面干等。 门外,卫乙刚开始熬药时,寒光三女就到了现场,她们也没有阻挠什么,只是让卫乙一个人在自己弄,并不参与。昨晚拓拔鹤的动手,似乎也没伤到她们,她们也没生气,只是抱着剑在旁悄悄站着,不远不近。 赵芜见此,便过去和她聊天。赵芜的xing格开朗,调皮可爱,跟谁都能说得上话。也难怪,她虽才十四岁,知道的东西倒是不少。 她正问:“这里为什么叫‘妙闻jing舍’啊?车师王又是怎么会鼓捣这些巫术的?” 寒光回道:“妙闻是西域贵霜国的一个智者,我家主人当年游历到贵霜国,曾向那里的人学习妙闻大师的巫祝之术。据主人说,他的技艺连妙闻大师的一根汗毛都及不上,妙闻大师给盲人看病,可以把人的眼睛挖出来,修理好了再装回去,那个人的眼睛就复明了。” 赵芜听得“啧啧”称奇,道:“哪有这么厉害的人呀,眼睛挖出来了怎么还能装回去,这肯定是骗人的。” 寒光反驳道:“那我还听说,汉人的医祝中有一个叫‘扁鹊’的,都不用动手,远远地望一眼就知道病人是怎么病的。这个话不是更加骗人吗?” 正在房里忙碌的卫乙听到了她的话,便出言解释道:“那叫‘望闻问切’,是实实在在诊病的法子,可不是骗人的。” 卫乙前世的**芈沁就是受学于扁鹊的门人,对于书上说的关于扁鹊的传闻,他自然是深信不疑。 正在此时,就见车师王真的晃晃悠悠走了过来。他先是朝房间里瞄了一眼,然后问寒光:“在做了?”寒光点点头,“嗯,不过手法很生疏,不能和主人相比。” 车师王不置可否,便倚着门站定,一面朝房中正自忙碌的卫乙半带jian笑地看去。 赵芜得了寒光的提醒,担心车师王会对卫乙使什么手段,忙叫拓拔鹤站到他旁边,又把房门掩上,防止他可能出手的任何动作。可是车师王就这样表情十分悠闲地看,没有任何想要动的意思。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候,赵芜担心地也凑到门口去看,口中不住地问:“卫小乙,怎么样了?” 卫乙在里面仍旧全神贯注地cao作什么,只是随口答道:“快了,马上就要做完了。” 他此时正在看着药罐里翻滚的药液,一种满足感也在心内翻滚。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热衷于工匠技巧,却总是忽略了许多前人积累的知识。这一次若不是因缘巧合得到了这本《妙闻集注》,他又如何能战胜强大的右贤王。 人类的每一次进步,不正是许多先贤们一点一点的累积和完善,才让整个知识库充盈如斯吗?卫乙现在正做的,便是重走前人之路,感受他们创造时的艰辛。知识就是这样,沿着前人的脚步,站在他们肩上,才能不断向前。前人的失败,也是一笔宝贵财富,虽然这些并不会写在书里。 药液正在一点一点变得浓稠,卫乙兴奋不已。他心中想着这些以前从来没想过的道理,感受着这些获得的满足,他的志向已经越来越明确,他的脑中,已经寻找到了自己在再次获得生命之后新的人生方向。 可是,不对劲啊,怎么脑袋越来越重了?现在不是看到看不到人生方向的问题,现在我怎么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这天气也不是很热,应该没有中暑啊。难道…… …… “卫小乙!卫小乙!你快醒醒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乙终于睁开眼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赵芜梨花带雨的模样。卫乙使劲挪了挪自己的身子,但感觉有点麻。他有气无力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赵芜见卫乙醒了,这才止住泪水,连珠炮似地回道:“你刚才被羊不食草散发的毒气给迷晕了,若不是车师王即时施救,你恐怕就……” 卫乙这才想起来,车师王那本《妙闻集注》里,一开头就谈到了在制作药物时,要注意环境的通风。而自己却完全疏忽了这些细节,真没想到,一个简简单单的麻药,会给自己提供这么多有用的经验。 念及此处,卫乙也就爽快一笑,道:“没事的芜儿,卫小乙没那么柔弱。现在多犯些错,也未见得是坏事呢。走,继续做药去。”卫乙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恢复过来,他也不耽搁,就这样让赵芜掺扶着,再次走进了那间药室。 如此又忙了整整一天。当第二天天亮时,卫乙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药房,将一个密封的罐子交到拓拔鹤手上,这才说道:“有了这个,我们就有了本钱。走吧,回燕然城。” 三人都没有睡觉,但却jing神为之一振。这一番孤峰之旅,不仅得到了打败匈奴人的秘药,也让卫乙领悟了一些重要的道理,真可谓一举两得。 卫乙领着二女,准备去拜谢车师王,却见寒光三女走过来向卫乙施礼。三女都是西域女子,行的是西域的礼,尤其显得特别。卫乙正自好奇,寒光却先唤道:“婢子见过师兄。”在寒光身后,她的两个女弟也纷纷行礼,口中唤“师兄”。 卫乙越发的好奇起来,忙问怎么回事。寒光道:“主人说,你已经通过他的考验,可以正式成为他的弟子了。主人生平从未收过弟子,只我们三人在他身边伺候。师兄便是他的开山大弟子呢。” 卫乙疑道:“通过了考验?这么说给我们下安息香真的是考验的一环?” 寒光微作一笑,道:“是的,安息香是主人最喜欢用的一种考验方式。因为他认为,人在情yu状态下所表现出的行为,才是反映其最本质的。兽xing大发、抑或细心**,每个人都各有不同。巫祝是一个需要极度用心的活计,很难相信一个在**上粗鲁不堪的人,会在巫祝时表现出足够的jing巧和耐心。不过……”说到这里,寒光忽然掩嘴笑起来,“主人考验了许多人,只有师兄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安息香迷住的,难怪主人的脸上不好看呢。” 卫乙听完她的解释,这才恍然大悟,连声道:“原来是这样。车师王现在何处?我要去向他行庄重的拜师礼。” 寒光却道:“主人在师兄昏迷的时候便已走了。他说他把那本书留给你,便是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以后就要靠师兄自己去努力了。不过主人千叮咛万嘱咐,叫师兄不论在任何地方,都不准对任何人说起是他的弟子,他只许你仍唤他做‘先生’。” 卫乙一阵无奈,不过反正车师王本就是“怪老王”,也就不再多想。那边寒光又道:“师兄现在就下山吗?让婢子送你们吧?”卫乙又是一番好奇,不知她们怎么相送,却见寒光忽然以无比迅捷之势来到他的身边,手上一用劲,便将他凌空抱了起来,然后又迅速地向着他们来时的麻绳飞奔过去。后面的承影和宵练,也将芜、鹤二女负了起来,六个人两两分开,只见寒光三女一手抱人、一手拉住麻绳上的绳圈,姿态潇洒地便轻松过到了对面。 待卫乙三人脚踏实地,赵芜才大呼奇妙:“光姊姊,原来你们的功夫这样好啊?那前晚怎么会被鹤姊姊制伏了的?”寒光微作一笑,回一声:“当然是主人安排的。”便和她的两个女弟自回孤峰去了。 这时,卫乙方从怀中重又拿出那本《妙闻集注》来,捉模了半天,方对赵芜道:“真没想到,其实车师王早已对我们有了安排,这两ri他的所有动作,全都是装出来的。芜儿你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们呢?” 赵芜想了想,也有些不解地道:“也许是他刚想找一个能接他之术的人,恰巧卫小乙天赋异禀,通过了他的重重考验,所以他才会现身出来帮助咱们吧?” 卫乙听她提醒,似乎也的确如此。从想出如何分辨真假道路,到通过北极星判断上山路线,再到孤峰上的经历,这一切全都是车师王提前设计好的考验策略。若是其他一个庸才过来,在某一个关口可能就被挡下。想到这里,卫乙也就释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去迎接更多的挑战。于是,三人也不耽搁,便径直奔回燕然城去。 在他们身后,那个贴着膏药的怪老王,带着寒光三女从一处树林中突然现身出来,原来他根本就没有走。寒光替车师王揭下了膏药,原来他身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伤势。 宵练在后恭敬地问:“主人为什么会这样属意这个卫乙?” 车师王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言的怪笑,“我那伟大的计划,一定要有这个人才能实现。你们等着吧,再过几年,你们就会看到这个计划的圣明之处。到那时候,就是昆仑神,在这伟大的计划面前,也会黯然无光的。天下,将是我车师王一个人的天下!哼哼。” 寒光三女连忙躬身奉承:“伟大的主人,您的计划一定天衣无缝,万无一失。您一定会成为天下唯一的主人。” 第十五回 杀气 燕然城这几天并不平静,小柔被杀的消息通过牧民传到了右地的各部落,大小王爷自然都坐不住了。作为一个王爷的亲生女儿,遭遇这样的惨祸,唇亡齿寒的道理人人都懂。据说这些贵族们正齐聚右贤王的王帐,要交出屠拉王子给小柔偿命。 可右贤王有大单于撑腰,并不真的在乎这些右地的贵族,也当然不可能把屠拉交出去,最多让他待在燕然城里别出门,这两天先避避风头。贵族们敢怒不敢言,可剑拔弩张之势却已经形成。 这样的情势,大大有利于卫乙三人的行动。此时,他们正坐在小柔的墓前,一面为其守灵,一面商讨如何执行“破坏燕然”的计划。 “我觉得可以把我们的麻药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投入到燕然城的水井里面,另一部分,则让鹤姊姊拿到城里去,趁着夜se,悄悄在他们的水缸、水桶里下药。等第二天那些熟睡的武士醒来,自然就能全被毒翻,剩余的,就让鹤姊姊收拾吧。我觉得,宜早不宜迟,我们今夜就展开行动。”赵芜正在讲述着她的计划。三人中她的年龄最小,可她的鬼点子却一点都不少,一点都不像十四岁的羞涩小女。 卫乙则问:“那我们俩该怎么配合她呢?” 赵芜想了想,便道:“鹤姊姊一旦进了城,未必能确知哪些地方会遇到敌人。毕竟她的武功还没有达到顶级的实力,不能从呼吸的声音判断出敌人的方位。所以我和卫小乙要在那边山顶上指挥她。一会儿我们去找些干草和桐油,制作几个大的火把。到时卫小乙来监视城中军士们的动向,我就爬到这里最高的树上,用火把替鹤姊姊指点方向,这样她就能避开不必要的敌人。” 卫乙听她安排得如此确切,也就点头同意。于是三人各自动手,准备晚上需要使用的东西。 直至半夜时分,除了远处偶有几声羊叫,四野便再无动静。一轮明月光照大地,这月光,将不远处的燕然城也微微照亮。也许,上天也在帮他们,才会让这次行动,发生在月光正明之时。 赵芜此时已经爬上了树,点燃了她准备好的火把。火把很大,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能勉强左右晃动。卫乙则在树下,擦亮眼睛仔细观察城中的情况。 这时候,拓拔鹤已经小心地潜入了城中,她正躲在一个粮垛的旁边,她要开始顺着赵芜的火把指挥,向城中缓慢地渗入。 她的动作干净而迅捷,有了赵芜jing确地指挥,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不多时,她已将早已备好的两三个小药包小心放进了不同地区的水里。 这城中约有几十个毡帐,住着几百的武士。拓拔鹤身上没法带那么多药,所以她要反复进出城数次去拿早已藏好的部分。好在,匈奴才刚刚开始学会筑城,不像汉人那样有明确的城门管理制度。即使是大半夜里,城门处也没有城门官、更不会关闭城门,拓拔鹤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来去没有约束。 于是,就这样反复施为,拓拔鹤着实辛苦一整个晚上,直到天边已经蒙蒙亮,她终于完成了所有的事。 树上的赵芜见状,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她也累得够呛,一个晚上要举着这样一个大火把反复地晃悠,于她这不会武的小女来说,实在太吃力了。可她却因着小柔被害的事,心中一直憋着一口气。此时终于有报仇的机会,她又岂会错过。这个小女,是一个有恒心的人,卫乙很喜欢。 此时,赵芜方才跳下树来,一**坐了下去,一面喘气,一面问:“卫小乙,接下来怎么办?” 卫乙还在不停地观察,听得赵芜问,他忙回道:“好像鹤姊姊抓了两个什么人?你看看?”赵芜定睛细看,果然如此,便道:“要不先让她回来?天要亮了,久待可能有危险。”卫乙点点头,于是赵芜又摇火把,让拓拔鹤赶紧回来。 拓拔鹤得到指示,当即一左一右,拖着她抓住的那两个人,迅速过了城门,来到二人所在的山上。 卫乙接住她,轻轻道声:“鹤姊姊辛苦了,情况怎么样?” 拓拔鹤的表情似相当着急,迭声回道:“里面几十个帐子,该下药的地方我都下了。我看这两个人眼熟,就把他们抓了过来。” 卫乙见她着急,心中也有些不祥预感,忙转眼去看那被她抓住之人。这一看不打紧,他心中的怒火便不自觉涌了上来。那人不正是带人追捕自己的屠拉王子和米田吗? 虽然其实只打过一个照面,可卫乙对他们却记忆深刻。这段时间,屠拉受右贤王节制,正在燕然城里躲难。这也该当他倒霉,正好撞在拓拔鹤的剑上。 那屠拉显然还没有从对拓拔鹤手段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只是全身打着颤,像霜打了的黄瓜,再没半分气势。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倒是另一个米田要明显油滑许多,还没看清是谁,便发出声来不停地求饶:“天神饶命啊,我家上有老下有小,都等着我回家开锅……”没想到,这个匈奴人倒也会汉朝人认怂求饶的说辞。 卫乙却睬也不睬他,只是淡淡地对旁边的赵芜道:“芜儿,这个人就交给你吧?在酒馆里骂你、又领人搜山、对小柔动手,这些罪名他一个都跑不掉。” 赵芜一开始见是这两个,心中一股怒气登时升腾上来,这时听了卫乙的话,当即恶狠狠地道:“当然是他!那时他说什么要扇我两个嘴巴,我就想上去抽他嘴巴子的。” “现在不正是机会吗?两个太少,两百个吧。”卫乙语气平淡地说着,可他的眼里,杀气已然显露无遗! 赵芜听了卫乙的话,像是得了尚方宝剑一般,走过去对那米田道:“下次记住,说话时最好积点口德,不然下场就是今天这样。”说罢,便在那米田脸上左右开花,用力地抽打。那米田一脸傻愣,正要回答“是是是,小人有眼无珠……”可刚一出声,就被一个耳光堵住了嘴。他满脸的不解和委屈,可一个头还是像皮球一样,被抽打着左右乱晃。 “一!二!三……”赵芜虽然人小力气不大,可她打得很坚决,她要把小柔冤死的悲痛全发泄在这米田身上,所以嘴上发着狠、手上丝毫不松劲,一下一下重重地抽打着那米田的脸,口中还不住地念:“这一下,是为姊姊!这一下,是为父王!姊姊是个那么温柔又可爱的女子,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 她一边说,眼中还在不断地掉泪。小柔的悲剧至今仍是她夜夜都要梦见的,每次她都会被那血溅长草的声音惊醒。想到这些,她手上就更加用劲,越用劲,她的眼泪就掉得越多,然后就是更加倍地用劲。连抽了几十下,可能还是觉得自己的力气不够大,她又唤拓拔鹤:“你来?” 拓拔鹤也就不客气,替下了赵芜,运起自身内劲,亦将她多时来心中的恶气全发泄在了这米田的脸上。她身上的功夫可比赵芜强了太多,这嘴巴子抽上去,那米田如何受得了,满嘴喷血尚属轻的,一口牙也尽数被打掉,他连呼爹喊娘的声音都没能发出来,就这样被抽得脸肿成了血馒头。 直到两百下真的抽完,卫乙方才缓缓地道声:“杀了吧,为小柔报仇。” 那米田听闻,想求饶却已经说不出话来,急不可捺地去碰身旁的屠拉,意思是让他说几句求饶的话。 屠拉毕竟是王子身份的,还有剩下的最后一点气魄。他没有求饶,只是向卫乙放了一句狠话:“杀我之前你最好想清楚,惹恼了我父王是什么后果。你如果绑了我,或许还可以拿一点赎金,如果杀了我,你们,还有先贤掸,都要给我偿命!” 赵芜似被他的话说动了,转头对卫乙弱弱地道:“卫小乙,他说的也有道理,我父王还在他们手上……” 卫乙却是一声冷哼,对那王子道:“贱奴,你给我听好了,我卫乙不怕任何人的威胁。你们抓ri逐王去,是因为大单于的包庇。今天只要我杀了你、再屠了这座城,大单于就会感到害怕,他不但不敢追究,还会乖乖的让你老爹放了ri逐王。否则,下一个被屠的,就不是燕然城,而是单于王庭!” 说到一半,他又转身去向拓拔鹤要来了那柄折奴剑,交到赵芜手上,问道:“你觉得,我们可以拿小柔的牺牲作交易吗?用你手中的剑做决定吧。” ; 第十六回 死神 赵芜看向了卫乙,她看到了卫乙眼中那蚀人的血红。她明白了卫乙的话,要战胜恶人,就必须比恶人更恶。今天是解月兑仇恨的时候,不是和恶人做交易的时候。和恶人做交易,结局只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于是,赵芜提起了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走向了屠拉。她没有再说什么,她的脑中此刻全是小柔那自杀时的场景。小柔能够用刀抹到自己的颈上,她也可以用剑抹屠拉的脖子。 那屠拉王子此时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最后一刻,他再没有了丝毫的嚣张,脸上的惊惧神se尽显无遗。可是,他已经没有机会再求饶了,赵芜没有再给他这机会。可叹这王子,不仅**无法保全,即使下了地狱,他恐怕也找不全自己的灵魂了。 这时候,拓拔鹤又问:“这米田呢?还有那城中的几百个人怎么处置?” 卫乙抬眼望了望远方,淡然道声“杀了。” “杀了?全杀了?这会惹怒所有匈奴人的,那对ri逐王、对我爹都会不利……”拓拔鹤险些惊呼出声来。 卫乙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半分生之血se,他只是冷静而残酷地说着:“你们都错了。要想让所有人都活得更好,我们要做的不是去哀求他们放人,而是要用强力去震慑!这才是匈奴人的法则。要让所有匈奴人都知道,我卫乙是不讲道理的,胆敢欺我卫乙的人,便要付出血的代价!芜儿,再拿一枚五铢钱去扔到那城中,立一块牌子,写上‘长平侯之孙’五个字,我就要告诉他们,这事是我卫乙干的!” 芜、鹤二女你看我我看你,在她们心中,小乙不是一向软弱无能吗,怎的今天却似变了一个人?莫非,之前他所表现的淡定沉着,都是因为心中藏着大残酷的缘故?原来杀人不眨眼,才是他真正的xing格?不过,她们倒是早就知道,卫乙做事情经常都是凭感觉的。对于匈奴的敌人,这的确也许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二女也不犹豫,便按卫乙的要求行动。 拓拔鹤重新回到那城中,将这一会儿时间已经被麻药全部迷晕的几百个匈奴军士全都集中到了中间一个粮仓的旁边。然后,便是一把火,点燃了整个燕然城。 …… 马车上,赵芜正用她的小脸紧紧贴在卫乙的胸膛,她还没法从这几天经历的波折中恢复过来。他们费了很大的力气,终于完成了人生的第一个任务。这个任务的结局,是一场血腥的杀戮。在匈奴,杀戮是常有的事,可发生在自己身边,赵芜还是感到了不适。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问:“卫小乙,我义父一定会被释放的,对不对?”她通过这样的问话,来减轻自己的心理负担。 此时,他们正在南逃的路上。犯下这样的惊天大案,若不赶紧拍马跑路,死一万次都不够。 一路从燕然山过来,道上已经纷纷流传起“火烧燕然”的消息。这消息永远比人跑得快,不仅快,还越传越离奇。据说,燕然城被一个叫“卫平侯”的大盗洗劫,所有军士全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被他轻松地打败,以至被大火焚烧致死。现场惨不忍睹,烧尸的臭气传遍了整个燕然山。更重要的是,右贤王的儿子也在大火中丧生。 于是,所有匈奴人的矛头全都指向了出这主意要单于筑城的卫律。他们都说,是卫律故意出主意害匈奴人,好让匈奴人全都聚集在一起被汉人杀,再把粮食全都留给汉人。这一次的燕然大火,其实是昆仑神显灵,要告诉匈奴人,草原人从来都是游牧的,定居的方式不适合他们。 人言可畏! 谣言一旦传久了,自然就变成了真理。大单于也害怕起来,首先就将卫律问了罪,然后是责令右贤王释放先贤掸,退出燕然山,将整个右地靠近西域的部分都留给了先贤掸部。同时,重新派使臣去汉朝,商议送归苏武的事项。卫乙最初的计划,全都在这一次行动后得以实现。 而在右地其它贵族那里,卫乙的做法同样是大快人心。他们之前本来就和右贤王关系紧张,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战争。这下有了卫乙这一番作为,右贤王必定要收敛一些,否则,他也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神不知鬼不觉也被活活烧死。所以,右地贵族给卫乙取了一个新的名号,叫“燕然死神”。他们像崇拜昆仑神一样崇拜燕然死神,他们乞求这位神能替他们战胜右贤王部,带来和平。 当然,右贤王也不会轻易地认输。他虽然遵从了单于的指令,退出了抢占的地盘,可杀子之恨仍然刻骨铭心,所以他当即派出了一支人马来追击卫乙,誓要将其碎尸万段。所以这时候,卫乙三人必须赶紧逃。逃进长城,他们才能保证基本安全。 不过,这些变故却正在让卫乙和他的两个女伴快速适应着这个残酷的时代。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求胜yu在卫乙心中渐渐升起。 他淡淡地对赵芜道:“芜儿,我现在才明白拓拔大叔那句‘活着’的真实含义。在现在这个年代,要么就杀了敌人让自己活着,要么就只能死。眼下,我身边只有你和鹤姊姊,我只有变得更强,才能让天下英才为我所用,才能保护我自己的家人,不受世人欺负。” 赵芜最喜欢的,就是卫乙现在的模样,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懦夫了。只听她道:“唔,卫小乙,有一句话我一直没给你说。我要向你道歉,以前我一直以为你软弱,不爱理你,我以为你是怕事不敢担当。直到现在才明白,你心中有深谋远虑,不会凭意气行事。以前的你表现出开心、浮躁、打情骂俏,其实都是你的秘密武器。卫小乙心思这么沉稳,车师王都夸你是不世出的天才,只要卫小乙愿意,你一定会成为天下最强的人,芜儿也要和你一起变强。” 自从卫乙展现了他在很多方面的天分后,尤其是车师王的绝口夸赞,赵芜已经坚信自己的卫小乙是有能力的人。她以前小看他,只是因为这些方面的能力被压抑,没有完全发挥出来。从此之后,她终于可以放心地待在卫乙身边,真正成为其得力的左膀右臂。八岁的赵芜,为此感到人生第一次满足。 然而南逃的道路却并非一帆风顺。右贤王派出的是他身边的jing锐人马,其领头的名叫都隆奇,是个有名的杀手,专为大单于和右贤王负责暗杀的勾当。他所带领的这支杀手队,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找到卫乙三人,为屠拉王子报仇。 于是,卫乙三人拼命地往南逃,都隆奇率领人拼命地往南追。这一逃一追,便来到了居延泽。 ; 第十七回 小贩 第四回 上涌 这时候,只有依稀的月光照在水面,从终南山一路南下的河水拍打在岸边,激起阵阵涟漪将月光切得零零碎碎。拓拔鹤潜下水去激起的波纹在水渠边反复叠加,更让这碎片又多了几分零乱。剩下的三人就跟在伸出水面的竹竿缓缓地移动,小心翼翼、没有出声,既怕惊动了水里的yin魂,也怕惊动了陆上的大盗。 不多时,牵着桶的绳子向下狠狠地一沉,那是拓拔鹤在发暗号。三人见状,连忙使劲,将木桶拉上了岸。 桶里已经装满了水底的泥土。按司马天狐事先的吩咐,拓拔鹤从不同地方取了土,分层有致地装在桶里送上岸来。司马天狐便就着月光去仔细检查桶中的土质情况。查了半天,才见她皱眉道:“似乎没有什么不对,你们看看?” 卫乙见她一脸困惑的模样,就想着帮她一下。他对于水利工程并不十分jing通,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所以他只能无奈地摆摆手,“我除了会动手削木头,其实懂的东西很少,更别说检查这土质了。” 司马天狐抬眼看了看他,又去看了看桶里的土,忽然有些领悟似的说道:“卫兄的长处是动手能力啊?就像做木面,虽然我们做得没有大傩好,但并不妨碍我们可以动手尝试啊。这里也一样,虽然我们不懂,但是,我们可以自己动手去测试的不是吗?” 白天时司马天狐被卫乙的行为激励,让她对于“自己亲自动手”有了全新的理解,她不再把自己当成一个外行,因为任何事,她都可以试着自己去做。 于是,她跑到了一处堤坝边上,也顾不得身上的白衣被弄脏,就这样双腿跪地,直接用手在水里刨起泥土来。 卫乙见她如此,当即明白过来,她这是要在岸边也造一个小的水渠来模拟整个飞渠的模样。如果小的水渠会因为某个原因自行溃败,那么飞渠的结果也将是一样的。 卫乙也不多言,就拉着赵芜过去和她一道动起手来。三人将拓拔鹤从水底取出的土石方倒在岸边,形成了一个梯形的坝基结构。堤坝两侧关水,中间留空,形成流水的趋势。当然,这样的形状是十分稳固的。 三人筑起这个小的水渠来,俱都弄得一身是泥。可是,他们还没空欢呼,因为还没有找到溃堤的原因。三人就这样盯着这个小水渠,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现在飞渠已经变成了模型,至少,他们可以更加清楚地看清整个飞渠的模样。 潜入水中的拓拔鹤每过一会儿便要起来一次。一面是因为水下太冷,她要重新调整体内真气去适应温度,一面则是要适应水下的压力,毕竟潜水越深,所受的压力就越大。这河底虽然不算太深,远没到人类适应的极限,但在水下待久了,也要面临许多难题。 这时候,卫乙三人正对着他们筑成的小水渠冥思苦想,拓拔鹤正巧浮上水面来休息。她见到那小水渠就有些奇异地道:“这是什么啊?”赵芜道:“我们想试看看,什么样的原因会导致飞渠决口,但是好像不行……” 拓拔鹤却道:“可你们做得也不对啊?这飞渠在水底的部分是直的,而且没有这些凹槽。”说着,她就在三人制作的小水渠上指点着。原来三人按着一般的想法堆泥土,完成时候还在坝底留下了一些指纹印,像是一条一条的凹槽。 卫乙听她不同意见,立即醒悟,连声道:“鹤儿,快按你接触到的坝底的情况,帮我们重新调整这个模型。” 拓拔鹤便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坝底逐渐切平,将其倾斜度不断地加大。随着她的动作,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一阵一阵扑打在堤坝上的水面,每次激起的浪花竟越来越大,眼看真就要将整个小水渠推倒了。 司马天狐见此,顿时彻悟似的大声道:“我懂了!这个坝基太薄,无法阻止水的渗漏。《考工记》里早就说了:‘yu为渊,购句于矩。凡沟必因水埶,防必因地埶。善沟者,水漱之;善防者,水yin之。’由于堤坝的阻挡,原本通行无阻的河水被挡住,水流之势无法卸去,就会形成上涌之力。所以一般兴修水利时,都会在坝底修建一些小井来卸去这上涌之力,就如我们刚刚用手留下的凹槽。而这个飞渠却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就最终形成溃堤。唔,我想起来了,《九章算术》里有这样的题目呢:‘今有堤,下广二丈,上广八尺,高四尺,袤一十二丈七尺,问积几何?’我们也可以根据丈量结果,算出上下需要的宽度差了。卫兄,谢谢你们,这还是我第一次,通过自己动手来找出问题的答案呢。” “真替你们着急,这么久才想到答案。”司马天狐正自一脸的喜悦,却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在训斥司马天狐一般,司马天狐一听到声音,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只能呆呆地低下头,轻唤一声“姑姑”。 那声音则继续说道:“你可知你闯了多大的祸?你姑父千叮咛万嘱咐,叫你万不得已不能用那东西,你竟还是用了。这下可好,还要我来出面解决。” 司马天狐还在反驳:“可这事不能怪婵儿,若不动手,那些人就要抓我去见卫尉,我可不想去那地方。再说,我也没道出自己的身份呀。”她的语气中流露出明显的紧张心绪来。 “天下太史、尽出司马,世人谁不知道?那丁外人连这点眼力都没有,我正要找他算账呢。也罢,婵儿能有这回历练也是极好的,此事就这样了了,跟我回家吧。”那声音忽然柔和下来,想是对司马天狐的表现颇有些满意。 司马天狐却难得地发起小女生脾气来,瘪着嘴道:“不!太学策试之前,我不回家!” 谁知那声音却丝毫不留商量的余地,只是淡淡地道声:“这可由不得你。私自偷跑出去,你姑父已经很生气了。你应该知道最近京城将有大事,这个时候可别再惹祸了?将小女带回去。”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便有一个黑影人欺近了司马天狐的身,将司马天狐拦腰一抱,就带她离去。惊急之下,司马天狐回头,最后看了卫乙一眼,留下失望又期望的眼神,便消失在黑暗的夜空中,再没了任何声响。 这一番对话自然全落在了卫乙三人耳中。司马天狐被带走后,三人面面相觑,对这突发状况,完全莫衷一是。半晌,卫乙方道:“看来这位司马女公子一定是某个大家族出来历练的千金,咱们能和她交往这大半天时间,也算得有缘了。” 这一回和司马天狐的交往,让卫乙对于这长安城、对于整个大汉朝都有了更新的认识。虽然他早猜到了现在这个汉朝已经和他之前所处的秦朝全然不同,但从司马天狐这里,还是让他意识到需要重新去认识这个时代。 “她是个女子?我还以为她是个俊俏公子呢,害我在私心里欣赏了她好一阵子。”赵芜此时却犯起花痴来,被拓拔鹤狠狠敲了个爆栗,骂道:“贱婢子,你怎么还对别的男人有意思,该打!也就你这榆木脑袋看不出她是个女子。” 赵芜被她一打,生气地撇起嘴,不肯理她。卫乙见状,呵呵一笑,方过去搂住她,道:“司马女公子是男是女、是美是丑,都不关咱们的事啦。咱们只是小人物,根本入不了那些人的眼。不过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和芜儿你们两个在一起,ziyou自在,比司马女公子可开心多了。”赵芜经他一哄,方才开怀道:“还是爱听卫小乙说话,拓拔鹤以后不准和我说话了,哼!”引得卫乙又是一阵笑。 ; 第五回 初试 当夜,三人到附近的小村子里借宿了一晚。次ri一早,卫乙便叫拓拔鹤去京师内探查有没有飞渠的消息。拓拔鹤去了没多久,就回来报告道:“飞渠的事,朝廷下了结论,是坝基太浅的缘故,已责成京兆尹手下的都水监重新加固河堤,以确保不会再有事故。因溃堤致死的百姓,朝廷给每家人赔了二千钱,堵住那些人的嘴,让他们不得声张,这件事便不了了之。至于小乙和那司马的事,却没有听到任何消息。也许是有人把这事弹压下去了,想想这风波应该就算过去了吧。” 卫乙点点头,看来昨夜他们辛苦调查的溃堤真相还是通过某些特殊途径发挥了作用。如果不出意料,便应和司马天狐的那个神秘姑姑有莫大的关系。卫乙又让拓拔鹤去打听了司马家的事,却并没有如那姑姑所说的“世人谁不知道”。这些个豪门望族,自以为自己是有多大的名声,可在这乡野之间,又有谁真的在乎他们。对于乡下的老农来说,村里的地主其实比皇帝还要更加重要的。 既然风波解除,想来再去京师也就没有太多忧虑。三人也不耽搁,便重新驾上马车,来到了大汉朝的都城长安。 关中之地,一向沃野千里。秦凭此基业而得扫平六国,汉凭此基业而胜楚汉之争,此地便是中原的龙兴之所,其富庶,实为天下之盛。 卫乙的前一世,很长的时间都是在关中度过的,他对关中地区的感情,也有着百多年的沧桑回忆。此时游走于汉都长安,其情其景,怎不叫人感慨连连。 赵芜拉着卫乙在这长安城中徜徉,这小女却对长安的繁华惊讶得迭声称奇。以前在匈奴时,天天对着大草原和牛马畜群,哪里见过如此繁华奢侈的城市生活,她见到什么自然都是新鲜的。 “卫小乙你快看啊,这些女子怎么都在嘴上点一点红的,那是什么呀?” “那个叫唇脂……”卫乙对赵芜没见过世面的好奇,既觉好玩又觉可爱。 “唇脂?是胭脂吗?我听说我们匈奴人只有单于的阏氏才能用这东西,原来汉朝的女子人人都用啊?难怪人家都说汉朝的繁华是匈奴人不敢想像的,难怪那些人天天净想着去劫掠汉朝人。卫小乙,你也给我买一盒唇脂好不好?好想要。” 然后,赵芜就做出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来博取卫乙的同情。卫乙看着她的模样,心中一阵失笑,口中道:“你才这么小就想着涂脂抹粉了?不过话说起来,我还从没给你们两个买过什么呢,我这卫小乙也真是失败。今天正好,我就陪你们逛一天,想买什么全都买。” 他心想着,反正他们身上的钱也是从右贤王那里收刮来的,这一路上又是省吃俭用,节余了不少。这时候到了京城,也应该给身边二女好好置办些像样的行头才是,不然跑去走亲戚,人家也徒然笑话。 赵芜本就爱漂亮,听到卫乙这样大方,那可真是乐开了花,当即在这长安大街上指指点点,把她想要不想要的东西全都买了一遍。直逛到晚间时分,三人方才投了间客栈住下。 次ri一早,三人问明道路,方来到刘病已寄宿的史家。 史家本是原太子刘据的外戚,如若刘据能顺利接过皇位,他们家自然就是皇亲国戚,显耀地位不可设想。然而自巫蛊之祸后,太子被杀,史家也跟着遭殃。索xing史家三杰,史高、史曾、史玄俱是江湖豪侠,一向游走四方、居无定所,所以巫蛊之祸中他们并未遇害。但后来家道中落则是难以避免的了。 目前,史家只是一个几进院落的小户人家,卫乙去敲开门时,只有一个年长的老叟开了门来。卫乙询问刘病已是否在此,老叟答曰:“皇曾孙平ri里有一半时间住在史家,另一半则在宫中的掖廷令张贺张中门那里。张中门为他请了名师教他习文练武,可是皇曾孙却专好游侠、读书学武都不长劲,张中门有些生气,就把他发配到东海澓中翁处学《诗》了。我家三爷和小爷都陪他同去,所以现在家中就我一个老头子,没别人。你要找皇曾孙,还是去问问张中门吧?” 卫乙一阵无语,他当然知道,所谓的“掖廷”,不就是宫里的阉人嘛。刘病已怎么会让一个阉人收养,这让他着实有些不解。可是,既然他目下不在京师,自己去找个阉人又有什么意思。 无奈之下,卫乙只得给老叟留个话,一旦刘病已回来,就给他说一声自己来过了。 卫乙三人走出门来,重又回到长安大街上,此时他们可就没有之前逛街时的心境了。投奔史家无门,这繁华的长安城,又有哪里是自己的栖身之处呢? 倒还是赵芜这小妮子有心机,她建议道:“卫小乙不是最喜欢做一个匠人吗?我昨天逛街的时候,听说水衡都尉正在招募考工,卫小乙何不去试一试?” “水衡都尉是什么?”对于这种汉朝新增的官名,卫乙是完全没有分寸。 “听说是管理一个名叫‘上林苑’的皇家园林,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皇家园林啊……”卫乙对于和皇家沾边的事,总是有些怀疑。他的前世就是修皇家的宫殿,他对这其中的艰难太清楚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前世是为皇家卖命的,到了这一世,也许还是这个命运吧。 “也罢,那咱们就去试试。”卫乙很快下定了决心,此时他实在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 于是,三人又问了道路,才知上林苑是长安城郊几十里的地方。三人只好回去赶了马车,这才上路前往上林苑。 这上林苑位于长安城西南郊,是一片位于终南山脚下,有霸、产、泾、渭、丰、镐、牢、橘八条水系出入其中的庞大宫苑。武帝初即位时,这里是他训练士卒、征战匈奴的练兵场,到了后来,这里更是掌握了整个大汉朝廷铸币的专权,相当于后世的zhongyang银行,其规模之鼎盛,由是可知。 当然,这时候的卫乙三人,还没有进入上林苑的权利,他们只能在苑外一个很偏的地方,报名申请成为一名考工。 这里是苑外一片大的平地,三人刚到时,就见一群不知是皇子公主,还是贵族后裔的男男女女,在这边嬉戏玩耍。 他们有的在放纸鸢,也就是后来的风筝,有的在转独乐,也就是后来的陀螺。 作为工匠出身的卫乙,他当然知道由鲁国大匠公输般发明的这两样玩意儿。可对于赵芜来说,这还是相当新奇的事物。她正连声地问:“卫小乙,这是什么呀,好好玩喔。” 卫乙见赵芜开心的模样,笑道:“芜儿如果喜欢,以后我也给你做一个。”赵芜拍手道:“好啊好啊。” 一面说着,三人已来到苑门口一个报名的地点。那里坐着的散吏见三人来,便起身非常客气地询问道:“你们是来报名的吗?”卫乙自然点头。 那散吏便将三人领到旁边一间屋子里,指着屋中的一个玩意儿,道:“要报名先要过初试。这里是三个铁环,从这头到那头,一个比一个小。你要拿着一根顶端绑着墨棒的竿子,从这三个铁环中穿过去,将墨棒在对面的木板上点一下,就算完成。当然,墨棒不能碰到铁环上,一旦我发现铁环上沾了墨粉,就算失败。这是考验你的手是否灵巧,只有灵巧的人才能成为合格的考工。你有三次机会尝试。” 三人听他指导,这才去看那几个铁环。铁环是通过一个架子固定着的,最细的铁环,只有手指头粗细,而他递过来的墨棒,也就只比最细的铁环再细一丝,要想完全不碰到,实在不容易。看起来,这考工倒也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赵芜见到这样困难,瘪着嘴道:“天呐,这个铁环那么细,要不碰到实在太难了吧?早知道就应该在家先练好了再来。”她倒是个大嘴巴,什么都往外说。 那指引他们的散吏笑道:“这样的考验项目,我这里有几百个,每天都在换。你今天练好了这个,明天来又换了,所以练也是没用的。我们要考验的,是你有没有真正的能力,而不是仅仅只应付考试。” 卫乙却似很有自信的样子,非常沉着地道:“芜儿放心,如果这样的任务都完不成,我还怎么能做一个合格的工匠。” 说着,他便接过了散吏手上的墨棒,然后深吸一口气,又将全身收紧,凝神屏气,将墨棒伸进了第一个铁环中。 前两个环都较为容易,只最后一个环相当困难。卫乙将身体站在了铁环的侧面,全身肌肉紧绷,将左手手臂呈三角形置于体前,作为支撑臂,让墨棒在其手上缓慢而平稳地向前移动。而另一只手则在一侧,缓慢地向前推送。由于最后一个铁环实在太细,一个微小的抖动就会碰上,所以呼吸的起伏,也会造成失败。不过,这么长的竿子,又岂是一口气能完成的。所以当竿子进入第一个较粗的铁环时,卫乙就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缓慢而有节奏,不发出任何的声音。 就在墨棒行将进入最后一个铁环时,他感受到了呼吸、心跳、和手臂的完美一致,他感到了协调的节奏,心藏的每一次跳动,都会让他移动一下墨棒,他就像一个石像一样,已经进入了超然物外的状态。 最终,他只用了一次尝试,就完成了这一关的考验。 ; 第六回 阻挡 旁边那散吏,显然没料到卫乙能一次成功,颇有些惊讶的模样,奇道:“这个考验,好像还很少有人能一次通过的呢,年轻人,你很有前途啊。要不咱们再试一个?” 说话时,他又把卫乙带到了屋中的另一个角落,指着地上一个斜伸出一定角度的铁圈圈,道:“一会儿我按下机括,这个机关会发she一个球出来,如果你能接住,就算过关。这是考验你的眼力和反应速度,准备吧?”他一边说一边来到一个发she的机括旁,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这一关根本不必要,是他故意拿出来对付卫乙的。 卫乙却毫不畏惧的样子,便用眼神去测试那发she机械的角度,在心中仔细计算着可能的弹道路线,然后便站到了稍微偏离弹道的方向,举起了手,道声“来吧”。 那散吏微作一笑,便将脚放到了按钮上。显然,什么时候发she,完全取决于他,并且他不会给任何提示。 突然,只听“嘭”的一声,一个黝黑的小球划过了空气的宁静,向卫乙伸出的手飞来。这时,早已准备好的卫乙,手上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将手臂在半空中一滑,正挡在了小球飞过的路线上。小球自然地撞到了他的小臂,然后往回弹开。若说刚刚这一下是下意识,那么接下来,就是他有目的的将身体前倾,以他极其敏锐的速度下蹲,将弹开的小球,稳稳地接到了自己手上。 又是只用一次,他就成功了。 那散吏像是真心服了气一般,叹道:“我在这里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连续两关都是一次通过的。你叫什么名字?” 卫乙点头一声谢,方道:“我叫卫长右,守卫的卫、长短的长、左右的右。” 那散吏道:“卫长右,好的,我会帮你记下来,这里有个腰牌,等着都尉大人见你吧。”说着,他便递过来一枚金属质地的牌子。 卫乙正要去接,却听见身后一人的声音:“这个卫长右没有资格进入上林苑!”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在飞渠坝上诬陷卫乙和司马天狐的那个丁外人。 散吏见是此人来,连忙鞠躬行礼,道:“这个卫长右已经通过了初试,按规定,他是可以进入的?” 那丁外人瞄了卫乙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报复的神se,听到散吏的话,他便沉声问道:“你检查这人的官凭路引了吗?万一他是匈奴人派来的jian细怎么办?” 散吏一脸的茫然,“可是,我们这里好像从来没检查过路引啊。再说了,如果真是匈奴来的jian细,几百钱就能到黑市上买个路引,检查也是没用的呀?” “嗯哼!”丁外人见散吏竟和自己顶嘴,脸se立时拉了下来,恨恨地看了散吏一眼,意思是:这散吏的活儿你还想不想干了。散吏见他生气,连忙低下头去,唯唯诺诺。 赵芜见状,当即怒上心来,喝问道:“凭什么其他人都不检查,偏偏我们要检查?我们从敦煌郡过来,走了几千里地,从没遇到过检查那东西的,凭什么偏偏这里要检查?” 丁外人冷笑一声,道:“哼,你们去的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自然不明白路引的重要xing。可这里是长安,是上林苑,全天下最高贵的地方,岂容你们随便乱闯?” “你!你这分明就是公报私仇!”赵芜指着丁外人,怒不可遏。可那丁外人就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似是在说,管你怎么样,反正今天这腰牌,是绝不会发给你的。 赵芜回头去看卫乙,才见他亦是一脸激愤地看着丁外人。不过,他比赵芜要冷静得多,他明白,有这丁外人在这里把持,自己一点办法都不会有。所以,他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拉着赵芜,便离开了上林苑。 在一群放纸鸢的王公贵胄的嬉笑和打闹声中离开,卫乙感觉到的是难言的讽刺。刚刚他还和赵芜承诺,要给她做一个纸鸢。可是,自己现在连安身立命的本钱都没有,而且,也很难再有。 三人就这样失望地向回走着。只拓拔鹤在后面提醒道:“我们就这么走了吗?不是听说小乙有个做大将军的亲戚吗?为什么不去请他帮忙想想办法?”她说的大将军,正是指的霍光。拓拔鹤是真正意义上的匈奴女子,她很难理解人情世故到底意味着什么。 赵芜则要比她世故得多,只听她道:“大将军哪里会认我们这种穷亲戚,现在的朝廷,都是被那些上官主宰着的封闭小朝廷,他们总是自认为自己是高人一等的,外面人没背景要想进来根本不可能。要我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听说往西南方向去就是巴蜀国,再往南走还有很多的郡国,那里有沃野良田,人民都安居乐业,虽然没有关中的土地大,但也乐得逍遥自在。去了那里,就一定会有卫小乙用武之地的!” 卫乙闻言,心中忽然一番了然。他之前心中一直存着疑问,既然汉朝的国力如此强大、如此繁华,为什么它还老是败给落后的匈奴人呢?原来,汉朝比起匈奴是一个更加封闭的地方。在匈奴的国土上,不仅有匈奴人、有汉人、还有很多西域人,像拓拔陵就是汉人,车师王就是西域人,他们对匈奴未必是同一个心思,但却同样能发挥各自的能力。可是从这几天的遭遇就能看出来,汉朝人自认天朝上国,用人唯亲,容不下异见,更没有凡人活命的地方。就算是刘病已这样的皇曾孙,一旦流落民间,不也只能做一个寄身于东海的凡人吗? 然而,离开就意味着放弃,自己真的已经准备好放弃了吗?卫乙此时仍有些迟疑,“要不我们再等几天,等苏老头回了长安,封了官,自然就能求他帮忙推荐了。” 赵芜却忿然道:“卫小乙,你怎么变成了靠别人的荣荫来上位的人?良禽择木而栖,就算进了这上林苑,这里被丁外人这样的人把持,能有什么像样的?” 卫乙想想似乎也有道理,可他还是有些舍不得放弃。赵芜却似非常的坚定,她见卫乙左右不决,便提醒道:“卫小乙拿不定主意,何不再用你胸前的五铢钱来决定啊?” 卫乙“哦”了一声,竟真的取下五铢钱来。自从上次用这枚铜钱决定去刺杀卫律,赵芜就给他编织了一根红绳挂在脖颈上,这也成了他的标志。 卫乙手中捏着铜钱,祝告一声:“正面不去,反面去。”便熟练地抛起铜钱,铜钱落地,这一回竟分外的干净利落,反面! 赵芜似乎也看出了什么不对,奇道:“为什么铜钱没有滚几圈才倒下呢?是不是卫小乙抛的时候没抛对?要不再试试?” 卫乙也有些迟疑,不过他仍旧尊重了铜钱的决定:“既来之则安之吧,五铢钱决定去西蜀,那我们就去。真要是错了,也是没办法的。” 于是,三人又重新回到长安的客栈,将行李物什取出来,也不多耽搁,马车起处,便向西南的秦岭进发。 三人行至右扶风之南几十里的地方,正值月上枝头,三人就要找个镇甸落脚。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子忽然来到面前,喝问道:“那个马车里的,可是卫长右?” 卫乙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时,才认真打量那女子模样。年龄与自己相仿佛,身材娇小,一副紫se劲装束身,将她玲珑的身段完全凸显出来,头发高高束起,前额还留着齐额短发,把她严肃的表情透出几分可爱。可是,这时候并没有让卫乙有遐想的空间,因为她手上两把明晃晃的短剑,正分明显示着,她是卫乙的敌人。 拓拔鹤见状,立时跳下马车,长剑出鞘,喝问道:“对面女子,到底何许人,为何挡我等去路?”拓拔鹤定睛看时,那女子绝不是匈奴人,所以第一反应就排除了是都隆奇派的杀手。 那杀手女却很单纯的模样,仍旧问道:“我问那个男子,是不是卫长右?如果你们不回答,那就是了。家主说过,那卫长右身边有一大一小两个女子,看来就是你们了。既如此,接招吧!” 说罢,她的双剑一亮,便直指拓拔鹤的眉心攻来。拓拔鹤早有准备,长剑一抖,接住她的双剑。两人立时战在了一处。 赵芜见此,忙将卫乙拉下马车,远远躲开战团,然后仔细观察那二人的战斗。 杀手女因年龄关系,略比拓拔鹤矮一些,不过身法灵活,手上一双短剑,在月光下尤其明亮。她的剑法以快为主,只看见剑光不停地闪动,却分不清究竟是剑还是影子。另一边,拓拔鹤则是走沉稳路线,手中剑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杀手女的剑只要与她相碰,就会被弹开几尺,还带着点点火花。杀手女似也发现了自己在力量上的劣势,所以就一直依靠灵巧敏捷在拓拔鹤身边游走。双方一强一快,连续十几个回合,竟也没分出胜负来。 赵芜小声与卫乙商量道:“这个杀手说她是听家主的吩咐来袭击我们,却又不是右贤王的人,我们何时结过这样的仇家?” 卫乙抿着嘴,片刻方道:“更奇怪的是,知道我的化名是卫长右的人,除了司马天狐,就只有上林苑的丁外人,难道……” 他这一问,让赵芜睁大了眼,呆呆地半天也没说出话来。过了许久,才听她幽幽地道:“我们究竟如何得罪了丁外人,竟要置我们于死地。” ; 第七回 月下 卫乙却仍是迟疑地道:“这也说不通啊。如果丁外人有心要杀我们,绝不会派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子来。上林苑是皇家园林,其中的武士哪个不是厉害人物,仅凭鹤姊姊一人,也是决计斗不过的。派这样一个小女子,不像是来杀我们,倒像是故意告诉我们,他们要杀我?” 赵芜点头道:“卫小乙的意思是,这个杀手其实不是丁外人派的,而是另有他人?还有另外一股和丁外人作对的势力,这是故意要向我们通风报信?” “有这种可能。可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到哪里都没人收留,谁会犯得着弄这么大的动静跑来通知我?真是让人难以揣测啊。” 说话间,那边的拓拔鹤与杀手女已经打了几十个回合,双方都受了些小伤,却谁也无法战胜谁。 赵芜方对着杀手女朗声道:“杀手姊姊,你和鹤姊姊这样打下去,只可能是两败俱伤,你赶紧回去找些帮手来吧。” 杀手女找了个空子跳出战局,回道:“我若走了,你们自然逃得无影无踪。你们三个人就她有武功,我若和她拼得筋疲力竭,待队长他们赶到,自能轻易得手。” 拓拔鹤则在一旁大叫:“贱婢子废什么话,赶紧带小乙离开啊!” 赵芜没想到杀手女是存着这样的心思,看来她是真的要来刺杀卫乙的,她不是来通风报信。 赵芜回头看向卫乙,心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卫乙也知道她的所想,可他已经来不及思考这事了,现在如果真的等待杀手大队的到来,自己无疑是死路一条。 想通这一节,卫乙便朗声喊道:“拓拔鹤,废话的人是你,不是芜儿!你现在要做的,是战胜你面前的对手,而不是顾及我的安全。你心里一直担心着我,如何能发挥最强的实力?” 拓拔鹤经他提醒,这才有所领悟,当即重新振奋jing神,提剑又向杀手女攻去。杀手女也不相让,一双短剑舞得更加迅捷,两人大战之势再次升级。 赵芜在旁看着,有些着急起来,连连对卫乙道:“卫小乙,时间拖得越久,我们的危险就越大,要不我们还是走吧?鹤姊姊胜了自会找到我们的。” 卫乙却道:“我在这里,鹤姊姊自会全力以赴,我们若走了,她见危险解除,一口气就会泄去,那时便再难胜对手了。她是我们唯一的武力,她若不胜,我们也很难活下去。芜儿稍安勿躁,要相信我们的同伴。” 赵芜也明白卫乙的意思,可她心里还是着急,毕竟这是拿生命做赌注,由不得不紧张。那边两个人在激烈地拼斗,她则在这边左右踱步,一脸的不安。 卫乙道:“鹤姊姊的年龄大于那个杀手,而且以前在匈奴就经历过实战,她的武力应该远在杀手女之上。她现在陷入苦战,完全是因为要兼顾我们。芜儿想办法帮帮她,旁观者清,也许你能看出那杀手女的招式中的一些破绽,加以提醒,或能助她一击成功。” 他说话时,眼睛就不停地在打斗的二人之间闪过。可惜的是,他对武功实在一窍不通,没有能力一眼即洞穿武者的招式破绽,所以只能寄希望于好歹也是在匈奴长大、又读过一些书的赵芜。 赵芜要说年纪也不过十四岁,读的书也都是些皮毛,远不能和大家相比。可她的脑子灵活,歪点子多,经过卫乙提醒,她立刻就发现了一些问题。那杀手女明显是学院派的,没有经过什么实战,或者只要卖个破绽给她,她必定上当。可问题出在,拓拔鹤也是个直肠子,攻防都按套路来,完全不耍花招,这可急坏了赵芜。 赵芜大叫道:“拓拔鹤你个笨蛋,你除了会用你爹教给你的招式,你还会什么呀!” 拓拔鹤闻言,急得也在口中回骂:“贱婢子,要你多嘴!”脑中却立时有了反应,赵芜这是在提醒她,要多卖些破绽给对手,亦即战场上俗称的“拖刀计”。 拓拔鹤有了这样的领悟,便立即转变招式,不再一味地仗剑力敌,而是学着杀手女一番游走,只在不紧要的关头,将自己胸前的一些门户交给对方。杀手女实力本就逊于拓拔鹤不少,这一招出,也没考虑那许多,便将双剑向中庭攻来。拓拔鹤心道一声“果然中计了!”,一招“鹞子翻身”,便跃过了杀手女的头顶,一掌正中她的后背,杀手女顿时五内翻滚,好容易才稳定住心神。拓拔鹤见一击而中,哪肯放松,就要回身,仗剑再攻。 正此时,却听见远处传来几声马匹的嘶鸣。黑暗中,一群打着火把的人正飞速朝这边方向驰来。看样子,他们的目标正是卫乙。 赵芜在旁,大叫一声:“不好!杀手的同伙来了!” 这一声叫,刹那间急坏了卫乙和拓拔鹤。拓拔鹤正要攻出去的一剑,硬生生收了回来,过去抓住卫乙和赵芜,就把他们往马车上拽,口中急道:“叫你们快走的!” 可是哪里还来得及,那些人像是知道卫乙就在近前似的,拼了命地催马向前,势要追上卫乙。卫乙心中一打算,便知自己这方三个人只一辆小马车,对方数匹高头大马,如何能跑得掉。他又回头看看正在旁边恢复真气的杀手女,忙唤拓拔鹤:“快把杀手扣住,说不定能做人质。” 拓拔鹤当即醒悟,又提剑向前与杀手女为战。杀手女刚刚受了背后一击,胸中一口血险些喷出来,实力大减,拓拔鹤只用了几招,便将其制伏,然后狠狠地将她双手反捆,扔到了马车之上。 待这一切做完,那些追击的马,亦已到了。 马上一个人向这边朗声打话道:“前面马车上的,可是卫长右卫公子吗?” 他唤的也是“卫长右”?坐在马车上正准备逃命的卫乙和赵芜互相对望一眼,脸显不解神se。知道他取的这个化名的,明明只有很少人,怎么突然一下子这么多人都知道了? 卫乙踌躇了半天,才小心地答了一声:“阁下是哪一位?” 那人似乎很兴奋,立即下了马来,上前拱手道:“我是郎中林尊,太学的博士弟子。谢天谢地,总算是追上了卫公子。若追不上你呀,师弟非要杀了我的。” “师弟?”卫乙更加诧异了。 林尊见此,方解释道:“师弟就是前太史公司马迁的女孙、太学博士夏侯胜的弟子。此次为召开盐铁会议,朝廷下旨各郡国举荐‘茂才异等’赴京师策试,试中者即可入太学为博士弟,并参加明年的盐铁会议,与公卿大臣共商盐铁专营之利弊。此次策试,就是由夏侯胜公主要负责。师弟于是就向夏侯博士推荐了卫公子,说卫公子你对朝廷事务有独到见解,绝对符合‘茂才异等’的标准。可是,我去京城中寻访,听说卫公子去了上林苑,又被那丁外人赶了出来。这又何必呢?上林苑哪是像公子这样的大才应该待的地方。公子若是方便,现在就随我去太学吧?” 卫乙这才恍然大悟,刚才的紧张全然是多余的,这里上演的,分明是苏老头讲过的“萧何月下追韩信”的故事啊。他回头看看赵芜,见她脸上还残留着刚才因紧张而冒出的冷汗,两人当即傻傻地笑了起来。 卫乙替她拭去汗水,解嘲道:“这回咱们可不是同生死共患难了吗?”赵芜则道:“芜儿真没用,这么点小事就紧张成这样,以后怎么干得成大事。”说着她自己又笑了一阵。 笑毕,赵芜方从马车中伸出头去,才见那林尊果然是一副学士打扮,知他所言非假,便道声:“卫公子说:好的。” 于是,那林尊重新上马,在前带路。拓拔鹤则驾着马车,掉头又回长安。 赵芜回头向卫乙吐了吐舌头,卫乙则道:“难怪之前抛铜钱时,芜儿会觉得有问题,现在看来,竟是这样yin差阳错的结局。也不知道我这一个工匠,去太学凑个什么热闹。也罢也罢,既是上天的安排,我们就安然受之吧。” 不过,他们现在倒有一点小麻烦,因为马车上多了一个人:被反绑着的杀手女。 赵芜此时心情总算放松了,便开始使起坏来。她伸手过去,在杀手女脸上模来模去,模了半天,方yin险一笑,道:“卫小乙,这女子的皮肤可真是又滑又女敕呢,模起来真舒服。” 卫乙一脸愕然,道:“芜儿这是要做什么?” 赵芜轻笑道:“我说的是真的啊,不信你来模模看。”说着,她真把卫乙的手拉过去,在杀手女脸上反复的抚弄。 卫乙看着那杀手女的模样,满眼的怒气,却被赵芜逗得无法发作,只能恨恨地鼓着腮帮。卫乙模她时,她便将头狠狠地一甩,势要将卫乙的手甩开。她本来长得就小巧玲珑,一张瓜子脸还没一个巴掌大,甩起来便显得颇为可爱。卫乙见她这样子,心中就不自觉生出怜香惜玉的情结来。 只听他问:“小娘子叫什么名字啊,为什么这么小就来做杀手呢?” 杀手女恶狠狠地看着他,却哪里会答他的话,只是睁大了眼,she出杀人的眼神来。 卫乙心想,这杀手女好胜心很重,要制伏她还得靠这招,于是道:“这样吧,你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我就放你走。” 杀手女脸显不屑,忽然开口道:“这话拿去骗三岁小孩子吧,休要骗我。” 卫乙心中好笑,口中续道:“骗你做什么,把你留在我身边,还要管一天三顿饭,多麻烦。不过,看在你这样漂亮的份上,要不然我就先jian后杀吧,那样你愿意吗?” 杀手女忿忿地道:“哼,落在你手上,要杀要剐随便你,我若是皱一下眉,便不叫刘田惜。” “喔!原来你叫刘田惜啊,这名字真好听。”卫乙回头看看赵芜,两人一阵窃笑。 那刘田惜没想到把自己的名字月兑口而出,气得将小脸憋得通红,连忙闭上了嘴,再也不肯答卫乙的话。 卫乙开完了玩笑,方才正se道:“好了,让鹤姊姊停车吧,把小娘子放了。” 赵芜讶道:“真放了她?” 卫乙道:“当然。我们马上就要去太学了,带个杀手前去,算什么意思?” “那就把她扔到官府去也行啊?抓个杀手还能领点赏钱哩。” “芜儿这叫什么话,她和你一般年纪,大家各为其主而已。拿她去领赏,那赏钱不昧心吗?反正真要有人杀我,防也是防不住的,他们要来就来吧。还有,芜儿有没有觉得,她和小柔还有许多相似之处?” 赵芜想想也是,这刘田惜不过是个立功心切的小角se,如她说的,她身后还有队长之流,那才是对卫乙最大的威胁,所以抓了刘田惜,的确意义不大。她再仔细一回想,刘田惜不仅样貌小巧,而且单纯无邪,和被屠拉王子所害的小柔竟是这样相像,让她不由得便起了一些错乱之感。 于是,赵芜也不多言,便让拓拔鹤停了车,将刘田惜放下车去,这才重新上路。 刘田惜哪想到,她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对方竟真的放了自己。她一脸的茫然,心想着,这个人不是一个庶人吗?怎么却还会说话算话,比自己的队长更加大丈夫?她就这样孤零零地站在原地,直到马车已经在视线中消失了很久,她也没有动。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于这个男人的感觉,有些奇怪。 ; 第十二回 同学 考试时长是两个时辰,当然可以提前交卷。 田利目似乎很得意,而且有故意之嫌地第一个交了卷。他交卷时还不到半个时辰,这让身为主考的桑弘羊、夏侯胜等都对他刮目相看,还直接将他叫到近前好生勉励了一番。而当他离开考场时,也自然地扬着头,接受其他正自苦恼的考生顶礼膜拜。 卫乙和婉婵坚持到了最后。卫乙的竹简上画得一塌糊涂,而婉婵则轻松许多。她大概也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答完了所有题目,不过她还是很认真地仔细检查,并没有想提前交卷的意思,当然更没去留意田利目离开时看她的眼神。 等到交完卷,她便直接来到卫乙身边,小声道:“今天的考题应该不难吧,林师兄大部分都讲到了。这下长右公子可以放心了。” 卫乙却脸现灰心的表情,苦着脸道:“司马贤弟,我恐怕不能和你成为同学了。” “怎么了?”婉婵一脸的不解。 “我太笨了,基本没答上来。”卫乙一边摇头,一边无奈叹息。 婉婵见他如此局促,心中更加诧异了,“长右公子若称自己‘笨’,世上哪还有聪明人?你制作的木面我拿去给几个大匠看,都觉得技艺jing湛。怎么会这样简单的题目,反而答不上来?你是不是对这策试没兴趣,所以不想答?” 其实别说她,就是卫乙自己,也对此茫然无措,“当然不是,我怎么会故意辜负司马贤弟的好意。可是就有这样奇怪,因为我心中对这些考题有不同的想法和记忆,以致于我分明记得昨晚上芜儿问过我,而当时我也答上来了的。然而刚刚看到那题,我还是不知道该答什么。司马贤弟,我让你失望了,可能我真的不适合留在太学吧。”他说话时,脸上已全是绝望表情。 婉婵紧紧地抿着双唇,她也不知卫乙怎么会这个样子,刚刚还一脸愉悦的她,此时也只能和卫乙一样紧皱眉头了。她还有些不信,只是最后确认着:“也许情况没那么糟呢,是不是你都把答案写完了的,只是没有信心是好是坏?” 卫乙死命地摇着头,他想尽快忘掉这悲剧,“其实……其实交卷的时候,我那竹简上基本都涂成了黑炭,那里根本没写答案……对不起、对不起,辜负了你的帮忙。”他说这话时,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没用。也许,老天爷只是想多历练他一下,不想让他这么容易成功? 婉婵听他这样说了,便知这场策试,他已经没有考中的可能。婉婵心中也升起了一丝的失望,不过很快她就恢复过来,然后便安慰卫乙道:“长右公子别急,我想一定还有办法的。要不我们先回去,调整一下心情再说?”说着,她竟非常大方地牵起卫乙的手,就往考场外走。 考场门口,提前交卷的田利目并没有走,他正和几个人等在外面。等婉婵出来时,他自然地上前献殷勤道:“司马女公子,恭喜恭喜哦,我看你答得很顺利,这一科的头名肯定是女公子的。” 婉婵却不理他,只是拉着卫乙往前走,口中回道:“要等出榜时才知道,现在恭喜太早了吧。” 田利目见她仍旧如此,又不知挽的人是谁,忙追上来道:“女公子现在可有空吗?我们到河边走一走吧,考了一个上午,累死了。” “对不起,我现在有事。”婉婵当然不会同意。 “是和这个男人的事吗?”田利目终于注意到了卫乙身上,他的语气也不再那么和善,“他到底是什么人?” 婉婵则拉着卫乙跑了起来,她只想尽快摆月兑田利目。 一边跑,婉婵的脑中正在飞速为卫乙计议。她是女中智者,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策。“长右公子,其实能不能成为太学的博士弟真的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才能能够发挥到它应该发挥的地方,对吗?” 卫乙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转头看向婉婵,只见婉婵的眼神中闪着光,忙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婉婵也停下了脚,轻拍胸口,深吸了口气,道:“我朝实行的是察举制,除了各郡国有推荐人才的责任之外,朝廷的公卿大臣同样有这个权力。特别是作为三公的丞相、大司马和御史大夫,则更有独大之权,他们推荐的人,往往不需要策试就可直接进入太学学习。所以,如果能让他们开个口,就能直接进入太学,与所有上榜的学子一视同仁。只不过,察举是有连坐制度的,如果察举之人不得力,推荐的人也要受连坐之苦。所以公卿大臣通常都不太情愿为别人做推荐。可是,如果有一些特殊的关系让他们推荐,不是很好?” 她边说边观察卫乙的表情,却见卫乙一脸的犹豫,忙劝道:“我知道靠走旁门左道这名声不好听,可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司马贤弟误会了,”卫乙止住她道:“我不是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只是我这一介布衣,也不认识三公中的哪一位,谁会帮我推荐呢?” 婉婵却道:“长右公子是长平侯卫青之孙,怎么能说自己是布衣呢?就是刚才来做主考的桑弘羊大夫,他年轻时曾在孝武皇帝身边做侍中,与他同期的侍中就有你的爷爷。当初若非你爷爷提携,桑大夫也做不了后来的大司农。长右公子以长平侯之孙的身份去向桑大夫投书,桑大夫念及旧恩,怎会不见你?” 那天卫乙曾向婉婵道明自己的身份,婉婵自然对他的家世出生有所了解,所以才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帮他。卫乙想来想去,唯今之计,也只能利用自己这特殊的身份了,他还是第一次利用这个身份。 于是他对婉婵抱以一笑,道:“谢谢你,司马贤弟。若非你的帮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婉婵听他此言,突然郑重其事地道:“不管怎么说,我都希望能和长右公子成为同窗。其实,早在去年,夏侯博士就让我参加策试,可我却并不愿意,长右公子可知为何?” 卫乙茫然地摇头。 “只因不喜欢和田利目这样的人为伍。长右公子也看到了,这策试虽说是对全天下开放,可是只要你有一个像林师兄这样的人帮忙,策试就会很容易。所以,这个策试看似公平,其实一点都不,因为真正考上的,多是当朝得势的人,外人是没辙的。那个田利目,是大鸿胪田广明的儿子,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在考场这般得意。从小到大,小女多么希望看到一个真正有能力的人出现,所以那天见到长右公子之后,小女这才下定决心参加这次策试。我来,只是因为长右公子,因为想和长右公子做同学。所以,请一定要答应我,不论如何也要成功。” 卫乙经她这般说,刚才因考试的失败而陷入绝望的思绪,立即重燃起无穷的信心。他拉起婉婵的手,坚定地道:“司马贤弟放心,我卫乙不会这么容易就倒下的,虽然策试不行,但人生却不会因此而结束,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继续往前走。”说罢,便由他拉着婉婵继续向前跑去。 桑弘羊是在考试结束后才率人离开的,所以此时并没有走太远。卫乙和婉婵很快便追上了那一行人。卫乙将早已备下的、写着“卫青之孙卫乙”的一根竹简呈送给书吏。书吏转交到御史桑弘羊手上,桑弘羊一看那竹简,脸上便显出愕然之se来:“卫青之孙来找我?他不知道我跟卫青有深仇大恨吗?叫他过来吧。” ; 第十三回 决绝 请允许我不那么简单地介绍一下桑弘羊的背景,因为这很重要。 建元年间,也就是汉武帝即位之初,老太皇太后窦氏把控着朝廷大事。武帝心中有宏图大志,却苦于得不到施展,便成天在上林苑里,与一群近臣和羽林健儿演武。这些近臣都有一个散官的名字,叫侍中,品秩不高,但因在皇帝的身边做事,升迁机会很大。武帝朝著名的朝臣,大多都做过侍中,比如现在的大司马大将军霍光,比如卫乙的爷爷卫青,比如桑弘羊。 桑弘羊和卫青一样,都是最早一批进入武帝核心幕僚团队的成员。可是,卫青在做了九年皇帝的近臣后,便开始领兵出征匈奴,创下了万世之伟业。而桑弘羊却相反,他本是商人的儿子,十三岁时因在算学方面的天赋而被武帝召入禁宫侍驾,这一侍就是整整二十年。这漫长的二十年里,桑弘羊大才无法施展,而与他同时的骑奴卫青,却已经平步青云,两相比较,心理落差可想而知。桑弘羊当然不会去怪皇帝,但他会怨卫青抢了他的机会。 直到后来,对匈奴的战事越来越紧、花销越来越大,大农令郑当时经营不力,朝廷府库连年亏空,武帝无奈,只能起用商贾出身的桑弘羊。桑弘羊也不负众望,经他推行的盐铁专营、均输平准、算缗铸币之策屡见成效,使民不益赋而天下用饶,其才其能,都堪为大用。可即便如此,武帝托孤时,却没有将辅政大权赋予他,而是给了年纪尚轻、身无寸功的霍光,这无疑还是因为武帝仍记着卫青、霍去病的好。每念及此,桑弘羊心中的恨便又多了一分。 天下若没有卫青,也许汉朝也能靠桑弘羊那源源不断的财富供给,拖也能拖垮北方的匈奴。可正因为有了卫青,谁还知道他桑弘羊?于是,即便已经官至三公,桑弘羊心中的死结仍旧无法解开。 有了这样的背景,卫乙与他的见面便很难有好果子吃。当然,卫乙和婉婵并不知道这些,即使卫乙知道桑弘羊和卫青的渊源,他也无法知道其内心,桑弘羊隐藏之深,那也是出了名的。 所以,当桑弘羊看到卫乙时,他只是随意地撇了一眼,便问道:“卫乙?你不是跟着苏子卿在北海吗?”这就是桑弘羊,他是不会在这时候提及“卫青”这个名字的。 卫乙并不了解这一问的深层含义,他只是简单地点头。 桑弘羊又问:“大司马大将军已经派人去接苏子卿了?你为何又来找我?” 卫乙道:“我来不是想拜托桑大夫去北海接人,而是希望桑大夫能帮我一个忙,让我成为太学的博士弟。”他的回答很直接,他知道,在这样的老狐狸面前,任何修饰都没有意义。 桑弘羊不置可否地笑笑,口中正咂模着什么。良久,只听他略带神秘地问道:“刚刚考场上好像见到你们两个了。这策试刚完,你不等结果出来就直接来找本官,你倒很利落嘛。” 卫乙坦然道:“我自己的发挥自己当然知道,这一科落榜是必然的了。可我不想让喜欢我的人失望,不想品尝失败的痛苦,所以才来找大人帮忙。” “可我凭什么帮你?” “因为我有这个能力。” 卫乙说话时,眼神中透露着一种难言的决绝。这也许是太多次失败后的重生,也许是婉婵的帮助激发出来的。总之,这眼神看到桑弘羊眼里,是那样的熟悉。它仿佛是从他的老对手卫青那里继承了下来。 其实卫乙和他的爷爷卫青有天差地别。卫青天生就是做大将的人,即使身为骑奴,也依然有着傲然之气,所以才能被武帝一眼相中。卫乙却是一个大匠,大匠的特征是看准了就上,没有什么瞻前顾后,一如他的外号“死神”,他是一个做事不计后果的家伙。 可是,成功的人有一千种,但大抵有一样却是相同,那就是他们都有“知我罪我、其惟chun秋”的那份决绝。 所以,当桑弘羊看到了卫乙这眼神,他说出了这样的话:“今天参加策试的几千人里,起码有一半会有这样的想法。若再放远了看,还有不知道多少后生是这样想的。不过……敢在本官面前说这话的,你倒是第一个。你有胆量向本官证明你有这个能力吗?” “当然!请大人出题。”卫乙被他一激,浑身的胆气都冲上了头,这时候他只想证明自己,哪里还顾得了那许多,就是刀山火海他也敢去闯一下。 桑弘羊这时才微作一笑,道:“还在先帝在世时,本官就承诺要叫将作少府制作水车,可是直到先帝驾崩也没能完成。为此,本官对先帝是有相当愧疚的。既然你说你是有能力的人,那么就先替我完成这水车的制作吧。如果完成了,本官亲自为你写荐书,保你进太学。怎么样,这任务你敢接吗?” 这就是桑弘羊这只老狐狸的高明之处。你卫乙说自己有能力,那无非是熟读经史,可他偏就不让你去做这些经史考据的活,偏派一个工匠的活给你。让你一个文人去做手工,你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一旦完不成,入太学是休想了,让你的先祖卫青的名声出丑,也是他乐在其中的事。 这桑弘羊终究是一个jing明的商人,从思想分野来说,他更倾向于严苛的秦法、而非文弱的齐儒。所以,不管他在策试考场上说得多么言辞激昂、把太学称赞得多么美好,他始终是看不起贤良文学的。而贤良文学同样是以他为靶子,双方争权之势才刚刚开始。 然而机关算尽,桑弘羊却没想到,眼前这个一心想进太学的卫乙,却恰恰不是一个正统儒门子弟,他恰是大匠的出身啊。卫乙虽还不知道这水车到底是什么,可他坚信这是难不住他的。所以他并没有片刻犹豫,便毅然答道:“只要给我足够的材料,保证完成任务!” 桑弘羊一声干笑,向旁边一个随扈道声:“带他去找田延年。”便起轿离开了。 卫乙这才回头看向婉婵,想听听她的意见,却见她皱紧了眉头,有些不安地喃喃自语:“水车……水车……” 卫乙知道,这个和他一般大的女子,心思极其灵便,她一定是在为自己思考如何才能以最快速度制作出水车来。所以他也不多话,就牵起婉婵的手,跟那随扈走。 可是,刚走出没两步,他们就见到了一个正满脸肃然的老者站在对面,那是夏侯胜。婉婵见他到了,连忙弱弱地唤了声:“夫子。” 夏侯胜似乎很生气,却又不好发作,只是沉声道:“不好好考试,却想着走后门,这样的人还妄言自己能成为天下最好的学者,这怕是天下最大的笑话才对。婵儿你竟然和这样的人为伍,枉了你的一家人这样栽培,却致你堕落至此?” 婉婵闻言,大声辩解道:“长右公子不擅策试,但并不代表他没有能力成为天下最杰出的人。现在选拔博士弟的策试制度本来就有很大问题,我帮他完成自己的心愿,有什么不对?” 夏侯胜低声喝道:“混账!策试制度也是你应该妄议的吗?那天他们给我报告,说你在飞渠那里大放厥词,我还恁是不信。现在看来,你果然喜欢说些不识体面的话。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同意收你做弟子。” 婉婵虽是女子,却一向敢说敢言、爱憎分明,这也是她愿意和卫乙交往的原因之一。而夏侯胜却是如此守旧,这自然无法让婉婵信服,也难怪她会自己一个人女扮男装到处去游历。此时,她和经师发生冲突,她选择的是背过身去、拉着卫乙迅速离开。因为她找到了一个知心的朋友,她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朋友迷失在考试的残酷之中。 ; 第十四回 水车 第十五回 专注 卫乙的尝试还在继续。 这时候,他已经将自己拉刮板的那根绳子,换成了可以用手摇的摇杆。按照他的设想,这个摇杆可以用人手来摇,也可以靠畜马,这样就能基本实现自动引水的目的。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问题不太对劲。因为他之前在用绳子牵引刮板时,绳子还起到了稳定刮板形态的作用。现在改成了摇杆的轮轴结构,刮板就不那么听使唤了,一到水里方向就乱变,到最后根本就刮不上来一点点水。 旁边的耿寿昌们自然又是一阵嘲讽之声。但是即使婉婵,也适应了这样的环境,她不再想着驳斥什么,反而去尽力想办法帮卫乙的忙。 她一看到有刮板变了方向,也不顾身上的白衣会被弄脏,就直接过去在水里轻轻地碰一下刮板,刮板很听她的话,很快就能回到正常方向。她此时也已经学会了卫乙做事的风格,那就是:先试了再说。 没错,试了才能看到希望,干坐着空想,无助于解决任何问题。 婉婵将她的经验告诉了卫乙,同时解释道:“我以为在水里应该挺费力的,可我的手只是轻轻碰,木板就能转回来,这是为什么呀?” 卫乙对于她的这个发现很有些惊讶,他自己也去试了试,的确是这样。他立刻明白问题在哪了,“我一开始设计时用的是榫卯结构,但改成了两层的链条结构时,榫卯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了。这个时候,这些刮板同时受到的是链条的拉力和水的浮力,浮力会让刮板乱漂,但拉力会让它固定下来。可是因为水车已经太长了,我的控制轮轴又太偏,才造成了刮板乱晃的情形。我得再想想办法,把链条的作用加强,不要再用榫卯结构了。” 说着,卫乙又仔细地在水槽和刮板上丈量起来,他要在上面再加装一些挡板,这样就能准确地控制刮板的方向,而不需要婉婵每次去手动控制。 他就是这样执着,完全不按牌理出牌,原本平平整整的水槽上,被他附加了间距相等的一排层板。看上去,就像鳄鱼身上的鳞片,实在丑陋难看。 可这一次,他真的又成功了,刮板真的开始听他的话。虽然那个装满挡板的骨架子着实是有点丑,被耿寿昌们评价为史上最烂的玩具——他们仍然不肯承认卫乙正在制作水车。 婉婵却高兴坏了。她可没想到之前她完全无法想像的水车,似乎正在她和卫乙的手中一点一点变成现实。在她的印象中,工匠们不都希望把自己的作品做得非常漂亮吗?怎么卫乙制作的这根水槽看上去不怎么样,却能发挥这么大作用? 在汉朝的那些官家工匠,都习惯于根据既有的图谱来制作工具。比如像耿寿昌,据说他手上就有一个水车的图谱,正是当年的造历大家落蟣uo攘粝吕吹摹u庹磐季头旁诠6俨?翘致鄣哪钦抛郎希?矜砍每障妒痹?榱艘谎郏?巧厦婊?模??撬?的q?亩?鳌Ⅻbr /> 可是,卫乙却完全不讲道理,他似乎不需要任何图谱,所有的工具都尽在掌握,仿佛他心中已经内嵌了一本《工匠全图》。婉婵想到此处,对于卫乙的看法已经越来越明晰,她几乎可以认定,卫乙的确是当今天下最好的工匠。 与此同时,卫乙的事情也已传遍了整个太学。许多人都在谣传,说一个策试不合格、心想着走关系的家伙,正在试图制造水车。谁不知道,水车是武皇帝下令制造,却终其一生未能完成的大憾事,田官耿寿昌带领的人马拥有着七、八名散吏,多少年来已经尝试了许多可能,虽然无一例外的失败,可也能想见这水车是多么重要。然而,这个卫乙到底是个什么人,他居然大言不惭地想凭自己之力完成水车? 也许,这正是卫乙区别于常人的地方吧。 芜、鹤二女也听到了关于卫乙的传言,跑到了现场。与她们同来的,还有田利目等一群人。这些人不知道是来看热闹的,还是好奇,但不管怎样,他们来现场后,没少与耿寿昌一群人为伍,在旁奚落卫乙。 但婉婵心里却尤其清楚,关注的人越多,说明卫乙已经离成功越来越近。这些嘲讽的人所发出的笑声,很快就会变成胜利者背后的欢呼和追捧。所以当她看见田利目时,她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微笑,这让田利目疑惑了半天。 此时已经很晚了,婉婵的眼皮已经在打架,赵芜则从住地送来了宵夜,同时劝婉婵:“婵姊姊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和鹤姊姊轮流在这儿陪卫小乙就行。” 婉婵回头看看仍在细致地敲打着手中机器的卫乙,他保持这样专注的状态已经一整天了,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转移他的注意力,以致于刚刚吃饭时,他口中咬着一个烧饼咬了整整半个时辰,最后还是赵芜一点点撕下来喂他,他才总算对付了一顿饭。 婉婵又是微微一笑,对赵芜道:“叫长右公子也早点休息吧,别累坏了。” 赵芜却道:“卫小乙做手工时特别认真,不做完绝不休息,这一回,可是够他累的了。不过婵姊姊放心,我会为卫小乙按摩解乏的。” 婉婵点头表示明白,她也早猜到,专注是工匠必需具备的品质,而卫乙的专注度显然是所有工匠中最高的。她也不再多想,便转身离去。 她刚一走,就见田利目走上前来,指着卫乙啐道:“哼,一个连策试都考不上、只想着靠关系的家伙,就算会做一点手工、就算做出点什么东西来又怎么样?一样是个一无是处的凡人。” 正自专注的卫乙自然没理他,只是旁边的赵芜替他回应道:“卫小乙现在没空,这话还是等他把水车造出来的时候再说吧。” 田利目不屑地道:“哈,等他制造出来?谁知道是不是下辈子。我肯放段来和他说这几句话,只是听说他今天把婵儿弄得全身湿透。要是婵儿因此得了病,有他好受的。我来就是想告诉他,以后最好离婵儿远一点,否则,休怪我不讲情面!” 赵芜奇道:“原来你是因为婵姊姊啊?刚才她在的时候为什么不和她说?” “这……这不用你管。”田利目被她这一呛,一时有些语塞。 赵芜见他脸se竟也有些发红,不禁窃笑道:“婵姊姊喜欢谁,爱和谁在一起,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家公子又没有把她绑在这里。你信不信,明早上天不亮,婵姊姊就会来这里继续和少爷一起做活的。你要是有本事,也做一个水车出来吸引婵姊姊的注意呀,干吗要来这里放这样没底气的‘狠话’呢?” 赵芜虽然不懂手艺,可诡辩的技巧还凑合,和钻进书堆里的学子们斗起嘴来,那还是信手拈来。田利目被她这连番的冲撞,竟是不知该如何继续放狠话,只好悻悻地离去。不过他离开时的眼神已经很分明了:咱们这梁子已经结上了! “芜儿,说啥呢,快去耿田官那里替我借一些牛油来,这里怎么找不到啊。”这时候卫乙才抬起头来,他见赵芜正在和人搭话,也不看清那人是谁,只顾着招呼赵芜。 赵芜则“哦”了一声,便跑去问耿寿昌要,可耿寿昌却没好气地说了句:“要牛油不会自己去找吗?” 赵芜无奈,只好对卫乙道:“要不叫鹤姊姊去附近的农家里借一点来吧?”卫乙不置可否地扬扬手,赵芜便叫拓拔鹤飞也似地跑开了。 这时候,卫乙已经将他的水车增加到了原来数倍的长度。长度的变长,也使得原来只有一个轮轴控制的转动变得不太灵便。卫乙没有多想,便又在尾部加装了新的轮轴,同时将木头链条重新改装,让前后两个轮轴能够联动起来。 但是,要想轮轴能够正常地联动,他需要一些润滑油。而最佳的选择,莫过于牛油。当前的情况是,只要牛油一到位,那么整个水车就能正常工作起来。忙碌了一天,卫乙终于可以暂时歇一歇了。 ; 第二回 迟到 太守府里,田王孙率领着一干博士弟和学子赴太守辛武贤大人的宴会。 除了辛武贤,还有他的儿子辛庆忌和一干守城武将。那辛庆忌眼看着不过十来岁年纪,与卫乙相仿佛,可他一身戎装,十分英气。想来,他随父亲守这一座边城,也算是身经大小战事的“老”将。能从小便在战争中长大,ri后若能独领万军,亦必是战胜匈奴的一员虎将。 由于太学博士在大汉朝廷的地位几乎等同于一个太守,尤其是对于上郡这样亟需发展的边境城池,博士的份量就更重,所以辛武贤对学宫非常重视,这也是他为什么要亲自设宴为卫乙等诸学子接风的原因。 更有趣的是,虽然主客两边都已经满满地坐了一屋子,辛武贤和田王孙似乎却没有开席的打算,而像是在等谁。座中众人就只能这样干等着,谁也没有动。 姬后山是个坐不住的人,没一会儿工夫就全身发痒地乱动起来。他侧身小声去问坐他旁边的梁丘贺,这到底是在等谁啊。梁丘贺道:“在等夏侯建,是我们学宫里职位最高的博士弟,不过他一向都是磨磨蹭蹭的,大家也习惯了他的迟到。”姬后山有些讶然道:“博士都坐在这里等他,他就这样随便迟到?”梁丘贺连忙“嘘”了一声,做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小声道:“他是夏侯博士的儿子,主讲《书》的欧阳高博士也曾给他授学,所以我们可没人敢得罪他,就连辛太守,也要让他三分。” 几个新学子听到这话,都不自禁地咂咂舌头。卫乙小声问婉婵:“这个夏侯建和你是什么关系?”婉婵道:“以前也听说了我有一个这样古怪脾气的师兄,不过我入师门的年资浅,没有机缘见这位师兄,所以不认得。”卫乙“哦”了一声,道:“师门太大了,关系还真是复杂呢。幸好小狐君不像夏侯建这样傲气,不然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了。” 说话间,就见两个人走了进来。前一个穿的是郎中的服se,看来就是那个职位最高的博士弟夏侯建了。后一个则职位较低,样子也是毕恭毕敬。据梁丘贺讲,他的名叫施雠,在这上郡学宫里,除了夏侯建,实际上就只有梁丘和施雠算是田博士的嫡系门人。 那夏侯建一脸没睡醒的模样,也不和谁打招呼道歉,径直便在田王孙旁边坐了下去。反是他身后的施雠,连连点头哈腰,向座中诸人致礼。 想来众人也习惯了这位爷的傲慢,并不以为意。见他就座,便由辛武贤起头道:“今天真是个大ri子啊,田博士,你这学宫恐是还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吧?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小兔子。” 来上郡的时候众人也都知道了,上郡学宫自比“玉蟾”,所以这蟾宫的博士弟都被戏称为月宫里的兔子。辛武贤倒也很随意,直接就称新来的学子为小兔子。 田王孙是个面容慈睦的中年人,脸上一直挂着笑容。想来他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一下子能收到这么多优秀的学子,有些幸福来得太突然似的,表情兴奋中略带些茫然。不过他说话还是比较拘谨:“辛大人说得一点都没错,我到现在还在恍惚中呢。这一回,不仅一连来了八位学子,其中还有今科的高第。一时间,我都有些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教授这么多优秀的学子了。” 辛武贤爽朗一笑,便端起酒杯,道:“怎么教可是你田博士的事,我们就管不着了。我呢只负责各位在上郡的衣食住行,还是那句话,我辛武贤就是学宫的粮草官。来吧,各位天之骄子们,大家举杯同饮,欢迎你们来到上郡。” 辛武贤说话自有其多年浸yin官场的客套气息,同时又颇有些随xing感觉。座中诸学子尽是年轻人,他的话自是相当耐听,受他感染,便纷纷举杯相庆,庆祝要在上郡开启自己的博士弟之路。 田王孙则很客气地回道:“学宫一直受郡里的贴补,拿人钱财替人做事,可我们学宫一直没有拿出多少有份量的东西。希望各位年轻人来,能够让我们学宫真正发挥自己的作用。” 辛武贤却摆手道:“田博士何必给学子们这么大的压力。发展学宫是朝廷定下的国策,作为地方官,自然是要全力支持。至于说要有多少成绩嘛,我相信,只要大家jing诚团结、努力奋斗,那一定是会有的。” 他一说完,一直微闭着眼的夏侯建忽然举起杯来,似乎很兴奋地大赞道:“还是老辛说话我喜欢。现在的太学,都是被齐学派那群混蛋搞坏了,动不动就是出了多少成绩、创造多少影响。你若没成绩啊,那就没钱吃饭了。你说这叫什么蠢办法!研究经典又不是耕地种田,种多少就能收多少。经典是需要人的智慧,有时候还需要灵机和运气,如果所有博士弟都想着考she策、出成绩,那么我可以断言,儒学迟早有一天要完蛋!” 他说话口无遮拦,让刚刚还和谐的氛围登时变得紧张起来。田王孙听完,脸se都绿了,沉声道:“在年轻人面前说这些话,夏侯郎中还是注意一下分寸吧。按she策科成绩决定升迁,这是董仲舒、公孙弘就定下的制度,五经科目都实行得很好,为什么偏就你夏侯郎中说不好?如果不以she策计算成绩,那我倒想请问,我们这里这些学子,如何决定他们谁高谁低、谁的能力更强?” 夏侯建却毫不理会田王孙的劝告,仍是一脸不屑地道:“我早就说了,太学的考试不应该是像she策那样偷偷模模的,而应该光明正大、公平公正地进行。太学不考虑我的建议,就说明根本信不过自己人。那么,他们还要我们来做什么?” 田王孙被他顶得有些无语,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辛武贤见场面陷入尴尬,忙打圆场道:“两位何必如此。这朝廷的大事,也不是我们今晚就能议出什么关节的。今天的主要任务是请几只小兔子吃饭,大家吃好喝好才是正道。来来来,这位司马女公子,你可是贵客啊。不仅是今科的高第,还是第一只女兔子,本守要单独敬你一杯。” 婉婵正在和卫乙交头接耳说悄悄话,听到辛武贤的唤,便优雅地起身举杯,回了辛武贤一礼。婉婵毕竟是大家闺秀,一言一行、举止合仪,也让座中的气氛稍为缓和了一些。 宴席行至掌灯时分,毕竟田王孙和夏侯建言语不和,双方寻了个机会,便起身告退。一众学子们自然也就跟随离去。 回学宫的路上,卫乙这才小声问婉婵,今晚夏侯建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婉婵道:“每个新加入太学的博士弟子,最多要在太学中学满八年。其中,短则半年、多则两年,会对博士弟掌握的经学科目进行一次学业评定,决定该名博士弟是否可以升迁。第一次评定合格,则升为文学掌故;第二次评定合格,升太子舍人;第三次评定合格,升郎中;第四次评定合格,则完成学业,封为郡国文学,可以至少在各郡国中补吏,而优异者则能补替升迁博士、或直接到皇帝身边用事。” “一开始,博士弟的人数很少,所以直接在每年开策试科,每个博士弟都可通过策试成绩直接评定。可是,后来博士弟人数不断增加,很多原本并非儒家、实则道家和法家的学子加入到太学,这也使评定变得十分困难。于是,太学又发明了‘she策’的办法。所谓she策,就是不像策试那样在同一时刻、同一地点大家公开的考试,而是由博士将他要考察的题目秘密地放在一个袋子里,‘列而置之,不使彰显’。要she策的博士弟便直接去袋子里抽取题目,然后作答。题目因难易分为甲乙两科,学子们答上即得一个‘甲’或‘乙’。最后评定学子的成绩,便以所得‘甲’‘乙’数目决定。she策的好处在于考试形式的灵活,避免了博士弟因一次考试不利而失去进阶机会的局面,就像阿右郎在策试的结果一样。” 卫乙抿着嘴,道:“听起来似乎很合理啊?”对于栽倒在策试的卫乙,这she策的考试方法听起来的确要有趣得多。 可婉婵道:“一开始是很合理,可是到后来就出了问题。因为五经科目各不相同,有易有难,而评定she策科的时候又有感**为因素。于是,某些相同科目的博士弟们就会联合起来,撺掇博士给他们出容易的题目,这样大家一起得高分,就影响了不同科目的公平。另外,由于she策的题目相较于策试来说通常都较为片面,所以逐渐的,阿世取荣之风便流行起来,太学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章句小儒’,大家都只针对热议而简单的经义进行字斟句酌地考据,可最难的《易》科却无人问津。” 卫乙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先前以为,能够进入太学做学问的,多少都是抛开了人世**、一心从善的。可是真正进来这里,才发现人都是一样。这也难怪,即使几百年前孔夫子就开始报怨“礼崩乐坏”,而到了如今,做学问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个人爱好,而成了一项重要的工作。博士的官阶是秩六百石,博士弟也渐次递减,都有不错的个人收入。可以说,每年朝廷要给太学很多钱,太学的人则拥有着至高的地位。在这样的**下,又有几人能不为所动呢?试问,每年这么多通过策试进入太学的博士弟,又有几人是不为钱财、潜心为学的。也难怪这里会出现所谓的“齐儒”和“秦法”之争,也许其真正的争执,跟江湖上争夺帮派首领也没有十分本质的差别吧? ; 第三回 人情 回到学舍,今天宴席中的冲突很快就在学子中发酵开来。 姬后山跑到卫乙的房间,和他咬起耳朵来:“乙兄,我刚才看到田利目带着他的两个走狗去了田博士那。这家伙很会阿谀奉承,这摆明了就是提前去活络人情的。” 这姬后山专好打听这些偷鸡模狗的事,而且一打听到就跑来和卫乙讲。他把谁都叫兄,卫乙叫“乙兄”,郑吉叫“吉兄”,就连婉婵他都叫“婵兄”。 而卫乙却对于这样的人情世故相当的木讷,他一脸无所谓地道:“他去就去呗,关我们什么事?” 姬后山愕然不已,奇道:“这怎么会没关系?你也知道的,《易》科是五经中最小的一科,太学每年分配给博士弟升迁的名额也最少。要想争到这些名额,就必须要拿到足够高的she策科。要挣she策科,就必须要有足够的人脉。现在上郡学宫里就两位资深的夫子,除了田博士,就是夏侯郎中。可就夏侯郎中今天宴席上的表现,他肯定不像是有人情的人,所以田利目那家伙首先就去找田博士了。” 卫乙还有些不解地问:“夏侯郎中不是夏侯博士的儿子吗?这样厉害的背景,还需要什么人情?” 姬后山却颇不以为然地摇摇手指,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夏侯郎中名义上还不是夏侯博士的亲儿子,是他从兄的儿子,只是从小一直跟着他。而且,就算是亲儿子,那也要避嫌啊,不然夏侯博士怎么会允许夏侯郎中到上郡这样偏远的地方来。在面前时,大家敬他是博士的儿子,可是真到了评价的关键时刻,那又有谁会考虑他是谁的儿子。” 姬后山说话的语气相当世故,分明对这样的事非常了解。卫乙一个工匠出身,自然难以想通这么多复杂的关节。他还没来得及回话,旁边正替他捶肩的赵芜却啧啧道:“天呐,你怎么连从兄这种事都能打听出来,姬公子,你可真够厉害的。” 姬后山见赵芜一副懵懂的模样,不答她话,却先忍不住就调笑起来,“嘻嘻,你家少爷跟你**时,我猜一定很无趣?” “**?”赵芜一脸茫然,不知他是何意。 织梦忙去堵住姬后山的口,止道:“少爷说话没个遮拦,怎么说这么羞人的话。芜儿年纪还这么小,和乙少爷可是清清白白的呢。” 谁知姬后山却活月兑月兑是个话痨,他拉开织梦的手,续道:“从兄之子的说法,显然是掩人耳目的,**完了不肯认账,自然就封了个从兄子。” 赵芜这才总算听明白,登时羞得脸绯红,连忙逃到内屋去躲起来。这边姬后山则哈哈大笑起来,旋又对卫乙道:“乙兄,你这家伙怎么搞的,这么漂亮的小女,还让她独守空闺?赶紧的,进去把生米煮成熟饭了再说呀。” 卫乙一阵无语,道:“你这**,她可不是你家小梦。” 姬后山却似明白了什么,翻着白眼道:“没想到这女子xing子这么烈。也罢,叫小梦有空的时候在她耳边多吹吹风,这样乙兄你做事情也能容易些。” 说罢姬后山就走了,卫乙则进内屋去安慰赵芜。可赵芜这小妮子倒是心思转得快,卫乙刚一进门,她就歪着头问卫乙:“为什么要叫‘**’呢?汉人连这种事都取个这么雅的名儿。在匈奴,做这事儿就跟公羊母羊发情是一样的。” 卫乙噗哧一笑,回道:“芜儿的脑筋转到哪里去了。人是人,羊是羊,哪能混为一谈?” “是真的,匈奴女人还不如男人胯下的马jing贵,所以只能和羊平齐。”赵芜继续着她的言论。 卫乙见她认真的模样,说不出的可爱,便也陪着她傻傻地思考起来,“所以匈奴人占的疆域面积不比汉朝小多少,可人口却远不能和汉朝比,也许这就是原因之一吧。” 两个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搭话,旁边正在打坐炼气的拓拔鹤被他们吵得翻了几次白眼,可两人却丝毫没有理她。 直到最后,赵芜才真诚地道:“芜儿知道,卫小乙想找到那位女医者,先和女医者好,再和芜儿好。汉人做事情都要讲先后顺序的,芜儿不能急。下次织梦姊姊再和我说这事,我就和她说,是芜儿怕痛,好不好?” 卫乙一向知道赵芜善解人意,可听到这样的话,他还是险些落下泪来。他把赵芜亲了又亲,可还是无法表达他对赵芜的感激和喜爱。人情就这样奇怪,明明心中说不出的喜欢,却就是不能在一起。正是这复杂的忍耐、期待再忍耐的心境,才终于产生了悲伤和懦弱。可是没有办法,因为节cao、因为唯一、因为有些莫名其妙的占有yu,人们便不能按着自己最开心的方式去做事。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人情吧。 次ri一早,所有八名新学子都聚在了学宫zhongyang的草地上。当初修建学宫时,这里本是设计用来为宫中博士弟聚会活动的场所。可是,由于博士弟的人数太少,导致这里全生出了杂草,也没人有空来打理。只是偶尔,两三个散吏会在这草地上弹琴或下棋。博士弟们都太忙了,他们没空坐下来干这些事。 梁丘贺是学宫中资历最浅的博士弟,也被分配来负责学子们的ri常杂事。他今天要做的,首先是给众人发放学子的衣服和徽章,其次则是定下she策任务。 学子的衣服是灰se偏黑的,以后每进阶一级,颜se会相应变淡。领口上则用不同颜se来区分五经科目。《易》科的颜se是白se,那灰se的衣服,配上白se的领口,绝对是最小白的打扮了,仿佛平常衣服洗了太多水,所以掉se掉成这样。为了这事儿,田王孙已经不止一次向太学提出修改本科的代表se,然而回应却永远是:“白有什么不好,一张白布上才能描绘出美丽的未来。” 其实衣服倒在其次,关键还是代表博士弟的那枚星形徽章。这枚徽章是当年元封造历时,为了方便一众民间来的天学、算学天才们进出太学,武皇帝亲自设计的。落蟣uo取7韭砬ㄕ庑┕??加6荚?宕鞔嗣痘照拢?涠杂诓┦康苊堑囊庖澹?匀皇欠欠驳摹Ⅻbr /> 好吧,所以此时梁丘贺正在激昂澎湃地描绘着学子们的未来:“……成为博士弟,是你们和你们的家族最荣耀的事。请你们每一个人,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唯一一次机会。这个机会将改变你们的人生,你们的家族。成功,意味着永远的光辉,失败,你将追悔莫及。所以,千万不要让自己有后悔的机会……” 他说得抑扬顿挫,像念诗一样,可下面的八个学子有一半都半眯着眼打瞌睡,即使睁着眼的,也像卫乙、婉婵这样,正在小声聊天。 直到姬后山第一个忍不住了,在下面打断道:“梁丘师兄,你这句话都重复三遍了,你能不能先说说,我们今天到底要做什么呀。”梁丘贺才终于挠了挠头,尴尬地脸红道:“我昨晚上背了两个时辰,你们总要让我讲完吧。再忍忍嘛,马上就好了。”这一句话,把众人都逗乐了,打瞌睡的,立即就来了jing神。 姬后山则道:“梁丘师兄,你是博士弟,又不是文书,干吗背这东西?”梁丘贺双手一摊,无奈地道:“你以为我想背啊。是田博士说了,学子们刚来,要让他们体会到自己肩头的责任,这样以后才会努力拼搏。” 众人这才明白,原来这无聊不是梁丘贺的问题,而是田王孙的问题。说不定,当初梁丘贺进来时,也听过上一个博士弟说这番话。同样的激励,就这样一代一代传下来了。只不过,无论怎么激励,《易》还是太学里最小的科目,若不是卫乙这个特殊人物的出现,婉婵和田利目也不会来此,它也将继续保持最小。而这番激励之语,也就或多或少,成了一个笑话,一个见证它势微的笑话。 ; 第四回 射策 激励完后,梁丘贺才正式道:“想必大家也都知道,我们学宫规模小,晋升的名额也少,所以你们这里的八个人,不是每个都能在年度考评中晋级。某种意义上说,你们从现在开始,就形成了互相竞争的关系。可是,要想晋级,还需要去和别的科目的学子竞争,所以你们互相之间不仅要竞争,还要合作。记住,加入了上郡学宫,我们就是一个整体,只有互相帮助、共同进取,我们才能完成我们应负的使命。从现在开始的接下来三个月里,我要把你们分成两个学署,我会分别给这两个署分配she策,题目完成的同时,你们也将获得相应的she策科奖励。一开始的题目当然是比较简单的乙科,等你们一个个完成后,难度再增加到甲科。最终,决定谁将进阶的最重要依据,就是你们最后得到的科数。” 他说得很啰嗦,可这些事都是众人一早就知道的,所以并没有产生太多的争议。倒是喜欢问问题的姬后山先开口了:“那我们是怎么分配学署呢?万一分配到和自己不喜欢的人一个所怎么办?” 梁丘贺道:“在你们八个人中,司马婉婵和田利目是策试高第,他们可以有优先选择权。所以,分配的方式就由他们两位轮流挑选各自的搭档,每人选三个,组成自己的学署,他们两位担任署令。” 他话音刚落,众人脸上都显出了期待和张望的神情。他们看看婉婵,又看看田利目,考虑着谁更加适合自己。 可是,当梁丘贺宣布说:“司马婉婵名次更高,由你先开始挑选吧。”婉婵却没有任何犹豫,便拉起了旁边卫乙的手,简单地道:“我选阿右郎。” 婉婵和卫乙这段时间几乎天天在一起,同进同出,众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所以这个选择并没有太多人惊讶。唯有田利目仍是耿耿于怀,忿忿地看着卫乙,却又无可奈何。 接下来的选择也很顺利,田利目选了他的死党房舟和乌筏,婉婵则选了姬后山和郑吉。最后一个不受人待见的孟喜,则被迫到了田利目这一署。不过,他恐怕也很难得到田利目的帮助吧。 接下来是选择自己的经师。梁丘贺继续说道:“博士的jing力有限,按照太学的习惯,新进学子不能全由博士亲自教授,得有高年资的博士弟助教。而在我们上郡学宫,高年资的就夏侯郎中一位,所以你们只能二选一,你们自己挑吧?” 他刚说完,田利目就举手阻道:“这不公平,每次都是她们先选,那自然好的都是她们的,我们这个署还怎么比?” 婉婵听他这话,相当鄙夷地瞟了他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也叫大丈夫?” 她这话只旁边的卫乙听见了,卫乙微作一笑,就替她道:“这还不简单,刚才是小狐君先选的,这一回先让田利目选不就行了。” 可后面的姬后山却连连反对。他急切地拉了拉卫乙的后襟,提醒道:“乙兄,你忘了我昨晚怎么跟你说的?” 卫乙不以为意地道:“有小狐君,选谁我们都是稳赢的,不用担心啦。” 姬后山当然不会信这话,又去游说旁边的婉婵、郑吉。可婉婵却说:“阿右郎决定就好了。”郑吉则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傻傻地道:“我不知道有什么区别耶。既然他们都说无所谓,那就无所谓吧。” 姬后山一阵无语,脸上立时显出“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的感觉。好在他还算开朗,并没有较起真来,只是望眼yu穿地看向田利目,希望对手犯错,选择错误的经师。 可是,jing明的田利目哪里会让他如愿。当梁丘贺同意轮流先选时,田利目想也没想,便道:“我选田博士。” 姬后山险些崩溃掉。好在他的神经还算强大,这才从第一轮的挫败中恢复过来,仿佛经历了怎样的惨烈战斗。而卫乙三人却完全面无表情,他们觉得,战斗还没开始呢。所以婉婵的选择也很简单:“那我们就选夏侯郎中吧,谁叫夏侯郎中和我还是同门呢,嘻嘻。” 最后一轮选择,也是最关键的,就是she策题目。梁丘贺续道:“经过我们几个博士弟的合议决定,给你们定的第一个题目,是制造一只测量冷热的仪器。” “测量冷热!”八个学子中,除了成绩不堪入目的卫乙,其余人等都是通过了策试的天之骄子,他们来这里做的学问,学的是经史大义。他们哪里会想到让他们去测量什么冷热,这和诗书五经有丝毫的联系吗? 梁丘贺想来也明白学子们的不解,所以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道:“你们要记住,太学的兴学宗旨,在于‘通经而致用’。所谓格物方能致知,不要以为这件事情很容易,就忽略它的重要xing。我们作为博士弟子,特别是《易》科的博士弟子,我们不仅要掌握天底下最多的知识,还要努力为朝廷和百姓做贡献。没有通经致用的能力,朝廷养着我们这群闲人做什么?” 这梁丘贺虽是一个年资较浅的博士弟,可说话的份量竟比夏侯胜还要有威严,众学子听他如此说,当即信服地点头。 梁丘贺见大家同意,这才续道:“你们都知道,朝廷实行盐、铁、酒专卖,可很多官家专营的盐铁铺子都因为人手不够,工艺上问题很多,百姓怨声载道。现在上郡就有两家官营商铺需要工艺改进。一个是张家铁铺,他们希望能更直观地了解炼炉的冷热。另一个是吴起香醋坊,他们希望能更好地控制香醋的酿造,这样徒弟们才能更快地上手。这两个任务辛太守早就和学宫说过了,可我们也因为人手不够一直耽搁着。这一次,我就把这两个任务交给你们。你们都是优秀的学子,相信一定能为我们玉蟾宫争得荣耀。这一次就不按顺序选了,我这里有一只袋子,里面两只竹简,上面分别写着两个商家的名字。长孙婉婵和田利目,你们上来抽一个吧?” 婉婵和田利目互相看了一眼,婉婵便大气地道:“让他抽就是了,我们随便哪一个。”田利目道:“婵儿这样有信心?”虽然婉婵不允许他唤“婵儿”,可这家伙终究是破罐子破摔,身体上得不到,他也只能逞嘴上工夫了。 婉婵却不屑地看也没看他,只道:“赢其他人不一定,赢你绰绰有余。”田利目脸上登时一阵肃然,冷声道:“婵儿这话,太看不起人了吧?这一回,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我是如何比这个真名都不敢说的家伙,更快制成冷热仪!”他说的“真名都不敢说的家伙”自然是指卫乙,至少到目前为止,太学的名录上,他还叫做“卫长右”,虽然他身边的人都已知道那将是他以后行冠礼时要取的字。 于是,田利目便径直来到梁丘贺面前,抽出了其中一只竹简,上面写的是“张家铁铺”。 见到这结果,反应最快的姬后山首先乐了,一个人掩着嘴偷笑了两声,然后还小心翼翼地和旁边的郑吉做了个胜利的姿势,生怕别人看见。 田利目则流露出颇有些失望的眼神,旋即转头对婉婵道:“你可看好了,我们的难度更高,只要冷热仪是同时做出来,那也是我们优胜。” 大家都看出来了,炼铁需要的冷热仪,冷热范围自然比酿醋所用高得多。酿醋只需要手探就可以,炼铁可不能拿手去探。所以田利目才会说出打平就是获胜这样的话来。 婉婵再次鄙视地看了田利目一眼,然后对梁丘贺道:“我想和田利目他们换,我们去铁铺,他们去醋坊,省得他们说我们占便宜的话。” 此言一出,梁丘贺还没回答,姬后山就月兑口而出:“不要!不要……不……不要啊……”声音越来越小,显然连旁边的郑吉都有点鄙视地看了一眼他的怂样,让他只好安然受之。可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因为刚才选经师的时候不是已经让过一回了吗? 好在梁丘贺的话打消了他的担忧:“既然事先已经说好这样选,岂能现在反悔,学宫可不是没规矩的地方。” “对对对,我们要有规矩。”姬后山连忙接下嘴似的跟郑吉解释,“酿醋也是很难的,和炼铁差不多……” 可却没人理他,只有梁丘贺续道:“既然任务已经确定,今天就到这里,你们可以各自行动了,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学署的院落,你们可以自去。当然,你们最好先去见一下各自的经师。” 于是,八个学子分成两派,各自散去。临走时,田利目再次回头看了卫乙一眼,she过来一道jing光,意思是:咱们的对决,已经开始了。 卫乙却只是一番微笑,没有任何回应。他和婉婵一样,打心里就从来没把田利目看在眼里。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永远都不会。; 第五回 困难 学宫占地很大,人却很少,所以每个博士弟的学署都很大。夏侯建的学署,足足占了一亩地,里面有几个他的门客,卫乙诸人都不识得。想来,夏侯建xing情怪异,研究的东西自然也非同寻常。 婉婵向夏侯建说明了来意,夏侯建眼也没抬,就问道:“你们选的是什么。” “报告助教,是为吴起香醋坊制造冷热仪。” “醋坊?算了,你们走吧。”夏侯建二话不说,就起了驱赶众人的意思。 婉婵奇道:“助教这是何意?可否明示。” 夏侯建的话却简单干脆:“反正铁定完不成,索xing回家睡大觉。”他的眼神中完全没有把婉婵放在眼里,看来他是完全不打算做四人的经师了。 这四个人,怎么说也是刚刚经历了策试、并且胜出的佼佼者,俱都是血气方刚、跃跃yu试的时候。昨晚上太守和博士的一番激励,也让他们感到了自己前所未有地被重视。可是这夏侯建的言行,竟是完全两样的。虽然他的xing格很怪,却也不会差别如此之大吧? 所以姬后山第一个不干了,嘴巴一撇,道:“助教这也太看不起我们了吧,我们怎么说也是从策试中月兑颖而出的……” 他还没说完,就见卫乙率先离开,婉婵和郑吉也随即跟出去。姬后山连忙收起话头,跟了出来,问卫乙道:“乙兄这是做什么?他作为经师不教我们也就算了,还看不起我们,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卫乙却道:“别逼夏侯郎中,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要不我们先去找找梁丘师兄吧?” 姬后山有些不解,可卫乙似并不打算和他解释,便转身离去。姬后山几个也只好跟上,只是心中都存着不解的心思。 刚刚聚会完后,梁丘贺就回了自己的学署。他的署比夏侯建小多了,毕竟他是资历最浅的博士弟,没有多少成绩,品秩也低。不过正因这样,他倒比夏侯建更容易接近。 卫乙来到梁丘贺面前,急切地问:“师兄是不是知道一些事,却没有告诉我们?” 梁丘贺被他这样问,一脸的莫名其妙。不过因为xing格的关系,他倒是对卫乙很客气,“你是指什么?” “你知道的,醋坊的冷热仪,是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卫乙的语气相当的笃定。 可他的一问,却让身后婉婵她们三个都紧张起来:难道夏侯建说的是真的? 梁丘贺则有些闪烁其辞起来:“也不能说完不成吧,就是……抱歉,涉及机密的东西,我不能告诉你们。” 他的话闪烁其辞,不仅暗示着醋坊任务非常艰难,而且似乎这还是故意安排的。 学子们都是聪明人,以婉婵为首,立刻就明白了什么情况,她略带不安地问:“是不是夏侯胜经师让你这样做的?把醋坊这个任务交给我和阿右郎,让我们完不成这个任务,然后就只能羞愧退出。” 梁丘贺没有回答,可他的表情却已经出卖了他的想法:婉婵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 四个学子退出了梁丘贺的学署,他们有些垂头丧气。卫乙最是灰心,他不住地道:“对不起,一定是因为我才会这样的,我拖累了大家。” 婉婵忙安慰道:“真没想到,博士的手都伸到这里来了。看来我们不光要面临学业的困难,还要承受其它未知的打压。可是阿右郎、姬公子、郑公子,我们一起努力,让他们刮目相看,好不好?” 姬后山虽然对之前的选择颇有微词,可他好像对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只是笑言道:“那是当然,有婵兄在,我们哪有什么事弄不好的。哦对了,你能不能不叫我姬公子?听起来怪怪的。你就不能像叫乙兄那样,叫我山兄吗?” “山兄就山兄,”婉婵很喜欢姬后山开朗的xing格,这也是她选他为队友的原因,“那郑公子呢?” 郑吉有些木讷地道:“我年龄虽然最大,可我最笨,不会说话,要不就叫我阿吉吧?我也和山兄一样,叫你们乙兄和婵姊。我是从会稽来的,会稽是产黄酒的地方,我小时候就酿过酒。酿醋和酿酒差不多,通常都是直接用手探,可为什么醋坊的任务根本不可能完成?” 卫乙皱着眉,想了半天,方道:“你们先说说看,我们平常都是通过什么来判断冷热?” 婉婵想了想,道:“看水凝结吧?《淮南王书》就说,‘睹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嘛。” “那是冬天。夏天呢?” “水,温则为雨,寒则为雪?还有,夏天还可以看猪油何时融化?” “没错。冬天的时候,如果在水里放一些盐,我们还可以看到水更晚地凝固。夏天的时候,如果把猪油和香油混合,我们也能看到猪油更早地融化。对吗?我们观察冷热变化,总是通过各种天然自发的现象。我们自己,都可以通过这些天地变化来知寒往暑来、加减衣物。可是,酿醋是一个人为的过程,并非出于自然。我们如何才能用自然的现象,来测量人为的冷热改变呢?” 这才是这个任务最困难的地方。虽然古代的经典中,已经有了大量讨论“冷热”变化所形成的原因,但是,那都是关乎自然的。酿醋过程的冷热控制,和这个一样吗?如果一样,那么如何来测量呢? 卫乙的一席话,顿时问倒了这些学通五经的天之骄子们。他们对冷热寒暑虽然已经有了许多认识,但是,却从来没有想过如何运用于工坊的实际中。而这,又恰恰是目前太学需要他们去做的事。 “要不我们先去那个吴起香醋坊看看吧?看他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东西。空在这里想,也难有什么结论。”婉婵也无可奈何,只好作退一步想。 其余三人自然没什么反对,便又风风火火地出了学宫,往上郡城中去。 虽然还只是学子,可太学的待遇自然非同一般。守城大将辛庆忌派了近百人的jing兵强将守卫学宫,同时每个博士弟都有两名贴身护卫。所以卫乙四个青年人出门,身后竟跟着八个武士,阵仗堪比富家子弟,这也彰显了博士弟们非凡的地位。 对卫乙来说,这样的严密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即便在这边城,他也暂时不用担心匈奴人袭击的事。当然他也的确不必过分担心,上郡这样的前线城池、又是通衢要地,防守之严绝非内地可比。守城将军辛庆忌虽然年少,也是身经过大战,麾下全是惯战的好手。匈奴人就算再发狠,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来这里找博士弟的麻烦。 于是,四个学子就这样在一路府民的关注中来到了吴起香醋坊,开始他们进入太学之后的第一个任务。 这“吴起香醋”,一听名字就和名将吴起有关,当然,跟卫乙的关系就更大。因为吴起本是中原卫国人,后在北方的魏国效力,也就是在上郡这里。所以,上郡保留了许多与“吴起”有关的事物,这吴起醋坊就是其中之一。在这香醋坊的门口,就供着一尊吴起的相。 婉婵似乎很有感触,刚一走到醋坊门口,看见吴起的相,她便忍不住弯腰拜了拜。旁边卫乙看她拜,也就跟着拜,拜完才问:“小狐君怎么想起来拜这尊神仙了?” 婉婵见问,抿嘴一笑,道:“阿右郎不知道是谁,那干吗还跟着我拜呢?” 卫乙挠挠头,道:“我看小狐君这样虔诚,想来定是了不起的神仙。多拜一拜,总是没坏处的嘛。” 婉婵便解释道:“上郡是魏国故地,这尊相就是魏国以前的杀人名将吴起。我一看到他,就想起了阿右郎那个‘死神’的名号,所以要拜一拜,好让秽气别沾上身。” 卫乙刚开始还没认出来,此时听说是自己的卫国祖先,敬畏之情油然而生。原来,这杀人死神在卫国是有传统的,卫乙的xing格果然也不是无源之水啊。这样想着,卫乙又连拜了好几下,引得婉婵不住笑。 他们在这里说得起劲,另一边的姬后山却已经迫不及待了,因为香醋的气味,早把他迷得神魂颠倒。 “哇哈哈,这个任务赚大了,他们怎么知道我最喜欢吃醋呢?吉兄,我这几天要研究怎么帮忙造冷热仪,就住这里了,你回去替我和小梦说一声哈。她要是一个人闷,就叫芜儿去陪她住吧。”姬后山跑进了醋窖里,左看看,右看看,一边看,还一边和郑吉说话。 谁知郑吉却不咸不淡地回道:“梁丘师兄说了,我们在学宫虽然出入ziyou,但太学博士弟都要规范自己的言行,所以晚上必须要回宫里的。要是实在事情紧急回不去,也要先到田博士那里请假报备。” 姬后山被他说得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悲愤地道:“当博士弟怎么这么悲惨啊,难道博士弟们都不会享受生活吗?早知道就不来太学了,唉。” 随后而入的婉婵忍不住附和起来:“山兄说的是,太学从这一点来说,的确太闷了,一点人味都没有。好在有你们几个朋友,不然真的都不想做博士弟了哩。” 姬后山找到了知音,开心地道:“还是婵兄明事理,一会儿一定要找你多喝几碗醋。这里的醋,闻起来就让人垂涎yu滴了。” ; 第十回 病坊 在龟兹属国的一家病坊里,卫乙见到了冰弦。 这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呢?卫乙第一眼看见,就再也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走。她的美有着浓烈的风尘气息,可反是这样的魅惑,才会激起男人保护的**,绝难从她身边离去。想像一下,如果把西施的清纯、文姜的风韵、褒姒的笑容、妲己的狐魅结合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呢?就是眼前的冰弦。 西域的女子,无论拓拔鹤还是寒光三女,都算得是漂亮。可这些女子都是很典型的西域女子的美,灵巧而充满野xing。 冰弦完全不同,她的身材高挑,一双修长的腿,配上她**在外白皙的双足,让人无限遐想。西域女子中,很少有这样特别的身段。更让人怜见的,是她长长的睫毛和柔弱的双眼,仿佛随时会滴下泪来,让人忍不住就要捧在手心来疼爱。难怪姬后山愿意为她放弃一切,难怪他的口头禅就是“最美最美”,冰弦绝对配得上这个赞美。 冰弦在这个病坊中做些配药的事。姬后山到时,只是在病坊的门外向里瞅了瞅,看见正在忙碌的冰弦,便向她做手势。冰弦见是姬后山来,慌不迭地放下手中活计,跑出了病坊。两个人刚一见面,立即情不自禁地抱在了一起。 冰弦又是高兴又是伤心地道:“山郎,你怎么才来啊,让奴家等得好辛苦。你的策试考上了么?”她的声音如甘饴,甜而不腻,说话间自带着一股让人怜爱的音se,配合她双眼已经噙满的泪花,世上有哪个男人能挡住这样的**。 姬后山顿时心疼不已,连忙替她拭了拭泪,安慰道:“都是我不好,因为考策试,这么久没来找你。我已经考上了喔,而且还专门选了在上郡的学宫,这样离龟兹属国就近了。只不过,学宫里面任务好紧,我是好不容易抽了个空子才来找你的。” 冰弦道:“那你以后能经常来看我吗?” 姬后山道:“暂时还不能,因为我才刚刚起步。不过快了,等我升了文学掌故,我就来找你,带你离开这里,娶你做夫人。你再等我几个月,好不好?” 冰弦似乎很信任姬后山,听到这话便立即开心起来,“这是真的吗?你的爹娘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姬后山道:“他们不会同意的。可是无所谓啦,只要成了文学掌故,我就是朝廷的官了,到时不管别人同不同意,我都能娶你。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去很多地方的,那一定能实现。”说完,两人便又腻味起来。 过了半晌,冰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便跑回病坊,不多时就拿出了一柄宝剑来,说道:“山郎你不是喜欢剑吗?这是前几天绛宾国王送给我的诛邪剑,给!” 说着她便将那诛邪剑大方地交到姬后山手上。姬后山登时一阵兴奋,便在她的玉颊上重重地一吻。 旁边的卫乙仍是不愿放开自己一直注视冰弦的视线,可是见他二人这般,还是一狠心、自觉地躲开了。 从刚刚听到姬后山讲他的故事开始,卫乙心中的yin影就又浮了上来。他也同样曾经那样渴望和芈沁在一起,就像现在姬后山。然而,故事的结局却不是这样,反而走向了故事的另一面。 卫乙一面想,一面就走进了病坊。这个病坊似乎是汉人开的,因为病坊的格局有明显的汉医特征。 卫乙想仔细看看这龟兹属国的病坊到底和汉地有何不同,正看时,却发现在一张病床上躺着一个他很熟的女子,正是在长安时追踪她的那个杀手女刘田惜。此时,田惜像受了伤,腿上打着绷带,沮丧的表情从她姣好的脸庞上流露出来。 卫乙嘀咕道:“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受伤了?” “卫公子认得她?”身后是冰弦小声的询问。卫乙回头去看,原来姬后山和冰弦已经倾诉完相思之苦,来到了他的身后。 卫乙忙回道:“她叫刘田惜,想杀我,却被鹤姊姊抓住过一次,后来放了。可是,她怎么会在这里?” 冰弦道:“是前两天我到郊外去游玩时遇到的。当时她腿上血淋淋的,吓坏我了,我把她驮回来,又为她治疗,才总算拣回她一条命。可是,从醒来之后,她一句话也不肯说,问她叫什么、住哪里,她都不肯说,我们还以为她是哑巴呢。” 卫乙好奇不已,道声:“要不让我进去问看看吧?”便走进那间病房。 病房内,田惜正双眼呆滞地看着侧方,直到卫乙一声轻轻地呼唤,才让她回过神来。她转头看到了卫乙,她的双眼立即闪过了一丝奇怪的感觉,她的喉中似下意识地说了声:“你?” 上一次见田惜时,她还是一脸稚气的不服输模样,可今天一见,却多了许多风霜,似乎她经历了许多事,让她迅速成熟起来。 卫乙不自禁地就对田惜产生了一丝怜悯,他柔声道:“救你的那个冰弦是我的朋友,今天恰巧碰到,所以来看看你。可是,你怎么会成这样?” 田惜却没有答他的话,只是问道:“是你救了我吗?为什么要救我?你这个死神,为什么要救我?” 卫乙道:“我不是什么死神,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你看我像是凶神恶煞的死神吗?” 田惜不肯置信地道:“可你杀过很多人。我们队长的队长的队长说,你是长着九个头的火龙,你一出生就注定了是人间的一场浩劫,正义的武士们有责任将你除掉!” 田惜说到后来像个小孩子讲童话故事一样,她的语气坚硬、却带着天真无邪,她相信那不知道几层队长的话是真的,即使卫乙站在她的面前,她依然相信。她的纯洁不带一丝虚伪,她只是这样透明地暴露在卫乙面前。 所以卫乙对她没有一丝敌意、没有一丝嘲笑,他唯有的是怜惜、是珍视。人世间最可贵的,就是这份纯真,不带任何做作的儿童般的纯真。在田惜身上,卫乙感受到了这纯真的坚持,所以他突然就想要去保护这一切。 于是卫乙续道:“我杀那些人,因为他们杀了小柔。小柔是一个和田惜一样的女子,她可爱万分,却遭遇了那些人的毒手。田惜也是可爱的,如果有一天有人也像那些人对小柔那样对你,那么我也一样会杀了他们。” “真的吗?”田惜的眼神已然完全迷茫。在她的面前,卫乙不再是长着九个头的火龙,而是有勇气有胆识有能力斩下九龙头的大英雄。 卫乙微笑道:“当然是真的,我从来不说假话。告诉我,是谁把你伤成这样,我替你找他报仇。” 田惜被彻底征服了,她使劲地摇着头道:“不,不要和他们打。队长说要到上郡来杀你,他派了好多人来。我觉得他这样做不对,可他不听……”她的话越来越小声,分明这件事让她的心理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卫乙也听明白了,一定是因为上次自己放走她,她的感激之心,让她在杀手队长那里体现出了一丝的心软。而这样的心软,也许恰恰是他的队长所不能容忍的。 卫乙念及此处,忽然动情地道:“田惜,好好养伤吧。等你伤好了,我来接你。到我身边做我的女人,你愿意吗?” 他刚问完,田惜还没同意,身后的姬后山却连声提醒道:“乙兄,她不是要杀你的人吗?” 卫乙止道:“我卫乙堂堂大丈夫,难道还怕一个女子吗?”说得姬后山唯唯诺诺。 这时,田惜才终于回过神来,她还在弱弱地问:“你要收我?可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卫乙微笑道:“你是谁不重要,我只问你愿意吗?” “我愿意,我愿意!”田惜突然激烈的反应,让卫乙吓了一跳。 于是卫乙道:“那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和冰弦姊姊一起好好地在此等我们。这里有一些金子,你先拿着过生活吧。” ; 第十一回 湿度 走出病坊。姬后山要找石漆,可冰弦却似完全没有听说过,姬后山也只好作罢。于是,两人又好生腻了半天,姬后山才与卫乙二人快马回上郡。 回到上郡学宫时已是午夜,可赵芜还没有睡,正焦急地等着。好容易等到了卫乙,这才松口气,忙将准备好的热水食物送上,又替他准备洗澡水。卫乙见她忙碌,便心疼道:“我觉得我们需要个婢子,让芜儿做这些事,真让人心疼。” 赵芜好奇地问:“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卫乙便将今天遇到田惜的事和赵芜说了一遍,又道:“我想要她,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她心里就忍不住保护她的**。” 赵芜一听这个,当即把洗澡水一扔,就跑到了旁边躲起来。卫乙一见,就知道赵芜的醋劲又上来了,便过去连声安慰道:“我知道我这样见一个爱一个不好,可总比山兄好一点吧?那个田惜像你小柔姊姊,我很喜欢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赵芜就扭过头来,急言道:“要就要呗,哼,你们男的不都是这样。讨厌,真讨厌,前面一个没来由的女医者,现在又是个可怜的女杀手。你要喜欢,为什么不喜欢个正正经经的女子家,也好让我信服啊,为什么你偏偏喜欢得这么不着边际?反正,你谁都可以喜欢,我管不着,不要和我说,哼!” 卫乙叹一口气,他是早知道眼前这小女是出了名的醋坛子,经常让他无可奈何。可换过头来想,若非赵芜这样的xing格,他也不会走出北海来闯荡世界。若是他的身边人都像婉婵那样,所有事都顺着自己,那么自己也就真的找不到自己的方向了。 卫乙摇了摇头,这个事情只好先搁下,先把赵芜哄开心再说。这一个晚上,两人自然又少不得一番折腾,不必细说。 第二天继续回到学署干活。刚一进门,就见郑吉跑过来急切地道:“乙兄,我想到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一定要用水液凝结的办法呢?为什么一定要造一个jing度这么高的冷热仪呢?” 卫乙有些惊讶于他的奇怪问题,因为这个叫郑吉的游侠一直很低调,好像从来没有什么越轨的行为。于是卫乙问:“你一定想到了什么才这么说的吧?” 郑吉道:“嗯,我觉得我们可以改变思路,不要局限在仅仅制作一个冷热仪。我们的目标不是为了帮助醋坊控制开坛的时间吗?通过冷热的变化决定开坛时间,这是通常传统的做法。可那是因为传统都是通过人手来判定,而我们现在是要造工具,工具的用途可以比人手更广泛。乙兄你想,开坛的原因是什么?开坛的原因是小米发酵会把水汽吸干,开坛就是为了把外面的新气重新放进坛中。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把冷热仪,改成燥湿仪?燥湿仪相较而言原理更简单,制作起来也更加容易。有这样简单的工具,我们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他说得异常兴奋,显然这是他自认为天才的想法,经过了反复的斟酌才得出的。可卫乙却有些担忧。卫乙当然完全同意郑吉的主意,可他担忧这违背了she策的初衷。 于是他道:“要不等小狐君和山兄来了再听听他们的意见吧?” 学署的zhongyang,四个学子正在紧张地讨论郑吉的想法。因为天才的主意没有得到大家的首肯,郑吉显得有些失落,正低着头发呆。所以就由卫乙代为陈述了他的话。 婉婵拿过了一些昨天郑吉尝试的结果。昨天大家都出去游玩了,只有郑吉一个人躲在这里继续用功。他又尝试了许多可能,但都难以达到想要的jing度,于是他才想到从别的途径解决这问题。大家看着他试验记录的一大卷数据,就知道他下了多少苦功。可是…… 姬后山第一个反对了,“梁丘师兄说得很明白,是要让我们造一个冷热仪。针对香醋坊,那只是不同的具体情况。我们做工具,也不完全是为了醋坊用的吧?” “那我们是给谁用?”卫乙当先怀疑起来。 “呃……”姬后山被他一问,登时语塞,他只能退步道,“让太学的博士弟来制作工具,其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个我也说不上来。要不我们去问问夏侯郎中?” 卫乙却坚决地道:“不去!夏侯郎中的态度那么冷淡,问他又能问出什么来。我觉得,就由小狐君拿主意好了,她是我们的署令,她说做冷热仪,我们就接着做冷热仪,她说做燥湿仪,我们就改做燥湿仪。” 压力又回到了婉婵这里。婉婵一直低垂着头,没有说话。于她来说,她当然愿意去尝试新鲜事物,她的思维是相当灵便的。可这个任务又关系到四个人未来是否能进阶,并不是可以随便由着xing子来。正如姬后山说的,他们都吃不准任务本身到底意味着什么。或许,整个上郡学宫,其实都没人知道做这件事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吧? 婉婵想了半天,仍然拿不定主意,只是不停摇头,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四个人就这样陷入了紧张的沉默中。 这时,赵芜突然插言道:“卫小乙,既然大家都拿不准主意,为什么不用你的铜钱来决定?” “铜钱?”其余三人俱都吃惊地一愣。 大家都知道,卫乙的脖子上一直挂着一枚五铢钱,钱是由漂亮的绳子穿着,据说这是赵芜jing心编织的,是爱的礼物。莫非这铜钱还有别的功用? 赵芜见大家迟疑,忙解释道:“卫小乙在不知该如何抉择的时候,就会用这枚五铢钱来决定事,他说这就是上天的旨意,做人不能逆天而行,一定要顺从天的意思。” 三人继续惊讶地面面相觑,姬后山讶异地道:“乙兄,虽然我们修行的是《易》科,但是‘善为易者不占’,你怎么却很相信这个?” 卫乙却郑重地将颈上的铜钱取下来放在手上,正se道:“我用铜钱占卜,并不是来了上郡才有的习惯。《易》自有其玄妙之处,不可偏听偏信,也不必全部否定。在我看来,很多时候实际情况的变化都远比我们的预期要复杂麻烦得多,就像现在这个醋坊的任务一样。往往费尽心血想出一个选择好的办法,却极容易因为环境的变化而改变。与其那样浪费时间,不如将抉择交给命运,这反而是最高效的。所以,这枚铜钱的价值,算是一个心理暗示吧,它指点给我一个方向,让我朝着这个方向走下去。只要坚定地走,便总有收获。怎么样,你们愿意让这五铢钱来决定吗?” 三个人听得都不自禁地产生了兴趣。他们来上郡学宫田王孙手下参修《易》经,目前还只是起步阶段,对于《易》的认识仍然较为浅薄。可卫乙因为有着古卫国的传统,反是对《易》的认识胜过三人。 在正统儒家来说,一向都是“敬鬼神而远之”,他们还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命运交给上苍。难道说,作为博士弟的他们,竟然要将所有的事由这一半一半几率的铜钱来决定?如果每次都这样做,那儒家的有为之道何在,与道家无为又有什么本质差别? 然而,如果不这样做,谁又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郑吉多次的试验已经表明,要制作足够jing度的冷热仪,在他们目前所掌握的材料和技术水平上,似乎是很难达到的。当然他们可以继续等待“石漆”出现那一天,可那显然并不现实。就算卫乙从他那本《妙闻集注》里知道上郡有石漆,可上郡这么大,石漆又在哪里呢?所以,目前最现实的途径,正是郑吉说的燥湿仪,他们没理由不去尝试。但前提是,他们要承担误解题目的风险,而这个风险,又可能是致命的。 三个学子都是极度聪明的人,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样的情况。他们明白,若不将决定交给命运,似乎眼下的确没有别的更好办法。于是,他们只能艰难地点了头。 卫乙将铜钱高高抛起,落下,这一回铜钱相当干脆,它躺到了正面。 按照事先的约定,正面就意味着执行郑吉的主意,改冷热仪为燥湿仪。 ; 第十二回 水火 燥湿仪的制作对于几个学子来说就容易多了,中原农人们很早就知道了用“悬土炭法”来测量燥湿度。在冬至ri极短那天,于门上悬土炭二包,令其衡重,冬至ri后,天候变暖、湿气来袭,炭会吸水变重,土则几乎不吸水,于是炭那一包会因变沉而向下偏,如此就能测定物候燥湿。这一套方法,是过往之人判断四时节气的一个重要参考,其法于农耕之人而言,十分熟悉。 事实上,除了悬土炭,只要有两个吸水和不吸水的东西互为比较,就能十分准确的测量湿度。卫乙他们之前制作的jing密的杆秤也能在此时发挥作用,因为对于燥湿度来说,炭吸水后重量变化明显,再加jing密杆秤的配合,无论他们想要多么高的jing度,都是能够达到的。 由于制作的便捷,jing度的易于调控,郑吉一个人就能轻易地完成。卫乙三个人坐在旁边喝茶的工夫,东西就做好了。 姬后山有些不解地道:“为什么制作燥湿仪这么容易,制作冷热仪却这么难呢?” 卫乙道:“我也不太理解,我知道水火yin阳之道,可对于‘冷热’变化,还有许多未尽之处,对它的诠释太特殊了,以致于都没有一个现成的测量办法。小狐君,你怎么看?” 四个人中,婉婵无疑是大家最信赖的经义专家,策试高第的身份是摆在那里的。可是在这个问题上,婉婵也犯了难,她只是犹疑地道:“其实经义当中并不是经常提到‘冷热’的,经义里一直讲寒凉温热,说这是天道运行的自然规律。我小时候读书,也时常产生这样的疑惑,水为什么是凉的,火为什么是热的,为什么冬天坐着会受冻,为什么夏天走着会中暑?上次听了阿右郎和我林师兄之间关于‘水火yin阳’的辩论,我又回去读了董仲舒的书,才明白董夫子所说的水yin火阳的关系,是为了适应天地yin阳关系而形成的。” 婉婵提到的,正是上次卫乙反问林尊时的那三个问题。卫乙作为工匠,他对冷热的思考较之林尊这样的读书人更加直接而迫切,所以他才会去用水火yin阳的道理去认识“冷热”。可是,即便他对这个问题的认识已经很深,可他仍旧疑惑重重:“这个我知道,水是yinxing的,但它又有阳的jing气,所以以火去烧,阳jing被激荡,水就变热了。可问题是,人为什么又能感受到冷和热呢?酿醋为什么又会有冷热变化呢?是因为人的体内或者醋坛里也有水和火吗?” 婉婵道:“这正是我不理解的地方。水是有形无质,火是有质无形。把人体剖开、或者把醋坛打开,我们根本见不到‘火’的存在。那么‘火’又到底是什么呢?” “会不会是因为‘阳气’的特殊xing?”姬后山在旁边提醒。 “嗯,我觉得应该朝这个方向理解。五行之中,火被称为‘伏明’,意思是说火明耀而屈伏。它是所有阳气当中最jing微的,所以称‘太阳’。太阳至清,所以无形。所以五行常在,唯火乍亡。其实火并没有亡,而是因为jing微无形,所以我们看不见它的存在,谓之神明。”婉婵一面思考,一面小心翼翼地组织着她的言论。 婉婵说话时的表情很深沉。她很多时候的思考,都带有这样的表情,月兑离了女xing应有的妩媚,更像一个男xing思考者。难怪姬后山说她是女王,在这个时候,她的确具有相当的压迫xing。 而她的话,也同样激起了身为大匠的卫乙的兴趣。卫乙接口道:“以水火象天地最为确切,地质浊而有形,如水,天质清而无形,如火。所以天地运行会产生寒来暑往,水火运行会产生冷热变化。万物法天地,都是因着这个‘水火’二端而起作用。小狐君,我似乎理解你说的董仲舒的天人交感的真实含义了。” 两人这一来一往的对话,也让他们将以前读到的“天人合一”理论推广到了实际的问题中。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的首个she策题目就被定为冷热仪的原因吧。 说话的时间,郑吉已经将燥湿仪完成了。于是众人便风风火火将燥湿仪带到了吴起香醋坊,让黄掌柜和酿醋师傅来检查是否合用。 为了专门给众人试验新的工具,黄掌柜特意准备了一桶新的小米,只待这边将冷热仪拿来,便安装上去进行试验。由于冷热仪变成了燥湿仪,所以对实际酿醋过程的环境再没有苛刻要求,也使这正式的试验成为可能。 郑吉将他的燥湿仪小心安放在醋坛上面,那是一个天平一样的杆秤。秤的一端伸在外面,悬挂郑吉jing心制作的金属秤砣。秤砣不会吸水,所以它能保持恒定的重量。秤的另一端则伸在醋坛里面,悬挂炭粉。炭粉是已经提前吸过水的,并且和小秤砣保持绝对一样的重量,所以整个杆秤初始时是平的。 此后,就是将醋坛密封,只是留一个极小的孔洞来通过秤杆,以保证测量的可行。同时,郑吉还小心翼翼地在秤杆旁边放上了一个木板做成的表盘,秤杆指向的不同角度能够指示不同的炭粉重量,同时也就知道醋坛内的湿度大小。由于燥湿仪的规格和醋坛有差别,密封的过程着实费了不少力气。所以卫乙三个就小心地测量了醋坛大小,这样下次制造时,可以考虑到实际的使用。 密封好后就是等待发酵的过程。郑吉向掌柜解释道:“随着发酵时间推移,这个燥湿仪的读数会变化。等你们开坛的时候,记下仪器读数,那么下次就可依据这个读数来确定开坛的时间。其它情况也依此类推。”同时,他又细心教给了掌柜如何读数的方法。 一切弄完后,就只剩下等待了。四人回到学署,继续制造更多的燥湿仪。吴起坊有多少醋坛,他们就需要制作多少燥湿仪。索xing的是,这个工艺并不复杂,每个人都能duli完成,就连赵芜、织梦她们也能帮得上忙。几天时间,就能制成大量同规格的燥湿仪了。 这几天之中,醋坊那边当然也出了一些问题,比如燥湿仪被卡住或者滑落之类。好在这些都不算大问题,顶多浪费几桶原浆而已。郑吉来回跑了好几次,就将这些问题一一解决掉。 然后,等下一个沐ri到来之前,醋坊终于传来好消息,试验成功了!他们经过对已有的醋坛进行监控,发现只要在设定的湿度上开坛,就能极好地控制品温和发酵的程度。几个酿醋师傅对此都很满意,已经让徒弟在学习如何通过燥湿仪来了解开坛时间了。醋坊也开始制定细致的章程,这样就能让没有经验的学徒更快地进入角se。 卫乙四人自然兴奋不已,这是他们第一个she策题目,至少目前看来,完成得还算不错。于是,他们又将已经备好的燥湿仪送到了醋坊。醋坊少不得要以回礼相赠,同时也由黄掌柜亲笔签下了对于他们制作的燥湿仪的认可。酸文署也得到了他们进入太学以来的第一she策科:乙科。 “乙科是什么概念啊?”卫乙对she策科的多少还完全没有直观感觉。 婉婵则解释道:“乙科是最基础的she策科,是再普通不过的任务了。通常情况下,考虑博士弟的升迁都不会考虑乙科的,只有甲科才算数。” 卫乙撇嘴道:“闹半天这么辛苦,原来根本就不算数啊。那要得多少甲科才能升迁呢?” 婉婵笑道:“一般来说总得要两三个才行吧。也有高的,我记忆中以前有人得过十几个甲科的,那些都是博士手下的jing英学子,未来要接博士之位的,和我们这种在醋坊里小打小闹,完全不能同ri而语。” 卫乙吐了吐舌头,啧啧道:“十几个甲科啊,那抵得上在醋坊干一年的活了。” 他其实并不怎么看重这个she策科,否则,上次他制造出龙骨水车,本身就应该得一个甲科了。在他的想法,当初之所以答应在太学中进学,主要就是能够让自己在工匠之路上有更多的理解,而不仅仅只是盲目的尝试。这一次有了醋坊的经历,有了和婉婵一起对“冷热”的认识,他感觉自己已经走上了正确的道路。 可是,他不在乎,另一个人却无比在乎。就在卫乙他们完成燥湿仪的同时,另一边的田利目四人,也同时完成了铁铺的任务,得到了张家铁铺的she策科。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在要求额外的she策科。因为他们认为,打平就是获胜,这是一开始就定下了的。 这一要求,才终于在学宫里炸开了锅。 ; 第十三回 演讲 学宫的大会议室,博士弟们平时开会的地方。一张大圆桌放在zhongyang,前方是一块大板,上面还残留着上次讨论后遗留的墨迹。以田王孙为首,博士弟们正在会商两组学子第一个任务的完成情况。当然,夏侯建一如既往地迟到,大家并没有打算等他。 田利目正在下首慷慨激昂地陈词:“众所周知,炼铁是一个古老又复杂的事情,它关系到天下百姓的方方面面。大到战争,小到吃饭,没有不用到铁的时候。可以说,学会炼铁,是先人留给我们的最大财富。当历史推进到今天,大汉始元五年,我们已经不能再满足于古老的炼铁方法,我们需要更为准确更为合理的炼铁技术,为我们炼出品质更高的铁,这样我们才能在与匈奴人的战争中,获得更大的优势,进而取得决定xing胜利。” 他的话相当煽动而有感染力,他在演讲的时候,他手下的房舟和乌筏便不停地激动鼓掌,脸上的笑都快撑裂了皮肤,却恨不得笑得再夸张一些。 梁丘贺几个博士弟也被田利目的演讲吸引住了,跟着房、乌二人鼓了几下掌。就连田王孙,也不自觉地笑着点头,对自己弟子的表现很满意。 田利目在这样的肯定下,越说越兴奋,就这样眉飞se舞、口水横飞地续言道:“大家都是我们太学的人,比起外面那些无知小民,各位显然比他们更了解,要为炼铁制造冷热仪,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这一次,我们创新xing地采用了玻璃这种材料,这使得我们能够更加清晰地观察炼铁时的焰se变化,并由此把握炼铁的火候和分寸。这样的发明,据我们所知,还是整个中原炼铁历史上的第一次。我们做了大量的测试工作,对每种焰se都做了详细的对比,我们可以肯定,最后的成果是可信的。张家铁铺给我们的反馈也印证了这一点。” 他刚一说完,房、乌二人就首先热烈地鼓掌欢呼起来,仿佛他们已经成为了最后的胜者。田利目则不经意似的回头看了看婉婵,这是他早已习惯xing的动作,他总希望在婉婵面前表现出自己是多么出se。 这一回,婉婵的确皱起了眉头。田利目的攻势来得太猛,让她有些应接不暇。 田利目见状,则更加兴奋起来,指着婉婵这边道:“各位再看他们这边,本来酿醋坊所需的冷热仪就和正常人身体的冷热相当,这对于制造冷热仪来说,显然是更加容易的。可是,他们不但没有按规定完成冷热仪的制造,还自作主张,变成了什么燥湿仪。这无异于问牛答马,完全不符合she策的要求。所以我认为,他们这次的she策完成应该被判定为失败。我的发言完了,谢谢大家。” 田利目说完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婉婵,表现出胜利者的姿态,这才回到他的位置坐下。 田王孙则笑容可掬地道:“嗯,利目讲话很jing彩啊,不愧是大家出身,很有我太学博士弟所应有的气度,大家以后都应该向他学习才是。婉婵,你们学署也发一下言吧?” 婉婵闻言,便和身边三人商量起来:“田利目说话这样犀利,我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你们谁来和他抗辩一下?” 她这一问,却让卫乙、姬后山他们都摇起头来。诚然,婉婵睿智而沉静,话并不多,卫乙是实干家,姬后山则除了会开玩笑,这种正式场合显然上不了台面。难道说…… 三个人都不自觉地回头看向了正弱弱地躲在后面的郑吉。姬后山便道:“吉兄,你上吧?我们就靠你了。” 郑吉显然没想到自己会被临时委以这样的重任,一时有些彷徨地道:“我能行嘛?” 卫乙忙鼓励他道:“反正你肯定比我们三个行啊,上吧,大家都等着呢。” 郑吉就这样“喔”了一声,被赶鸭子上架地推到了台前。 他低着头思索了一阵,方才抬起了头,忽然眼神中就闪过一道jing光,开始了他的反击:“我认为田利目同学的话不对,酿醋的冷热控制比起炼铁应该更难才对。因为铁熔化并不需要十分jing准,只要大致找出一个范围区间就可以了。而酿醋则在很大程度上和人的体表感受有关,就像我们第一次去吴起香醋坊,那个酿醋师傅对着两桶在我们看来一样冷热的醋说,这一桶开坛时间过了,那一桶才刚刚好。正因为这种不确定的感觉判定,让酿醋行的冷热控制变得异常艰难。所以我们把冷热仪改成了燥湿仪,正是为了适应酿醋这一特殊的情况,我认为我们的做法是正确的。” 郑吉的声音没有田利目那样张扬持久,一口吴语夹杂着官话的他,声音总是断断续续的微弱,中间还有些许结巴。原本农家出身、后又转为游侠的郑吉,并不像太学学子那样,时常经历各种诘难和辩论,他也从来没在这样正式的场合向这么多人大声说话,他难免有些紧张。所以这一回也没有人热烈地鼓掌,可是,卫乙和姬后山还是连连向他示意,对他的表现表达肯定。 郑吉回头时,正看到了自己同伴的鼓励,他颇受感动地微微笑了笑,然后似乎就来了更大的自信,继续朗声道:“在制造燥湿仪之前,我们也曾反复问这个问题,究竟我们制作这些工具的目的是什么。尤其是,作为主业是经史的我们这些太学博士弟们,我们本来应该坐在书房里,对着古今大儒们的经史大义皓首穷经。然而,学宫却要求我们走出学宫,走到百姓中间,去为他们做实际的事情。正是因着通经致用的目的,才有了我们这一次的she策题目。那么,我们当然不能简单地因文生义,而应该举一反三,真正达到这次考核的目的。” “我们虽然自作主张,将冷热仪改成了燥湿仪,但经过了醋坊的检验,它的确更加具有实用xing和可靠xing,同时醋坊也可以真正地将之作为参考,让更多的年轻学徒尽快成长。从这个角度上说,我认为我们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此外,我们在制作冷热仪和燥湿仪的过程中,也悟到了‘天人交感’与冷热燥湿之间的关系。不论是从通经、还是从致用的角度,我认为我们都很好地完成了任务,我的话完了。” “吉兄好样的!”他刚说完,姬后山第一个站起来鼓掌。 可是,刚拍了几下手,姬后山就感到了突兀,连忙收回手坐了下来。原来除了他,竟没有第二个人鼓掌。大家的表情都很严肃,严肃得有些怕人。 姬后山当即明白过来,郑吉的话,其实已经触及了一个敏感的话题,那就是,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去制作那些工具呢? 田王孙接下来有些严厉的话迅速印证了他的猜想,“作为一个新进的博士弟,现在就说这样的话,你不觉得有些不妥吗?关于为什么要让你们去到民间,这还不是学子们应该讨论的话题。你们只需要记住,你们是太学的博士弟,不是市井工匠,你们制作这些工具是为了‘明道’,而不是为了市井小民那一两瓶醋。你刚才的话,已经严重贬低了‘博士弟’的神圣地位,本来应该严惩的,念在你是初犯,这次就算了,下一回要引以为戒,知道吗?” 他说话时表情肃穆,吓得郑吉险些尿了裤子,刚刚演讲时的自信全没了踪影。 田王孙见状,便续道:“这一回司马婉婵学署没有完成规定的任务,she策科不予记录。田利目学署不仅完成了冷热仪制作,而且按时按量,应该获得一个额外的she策乙科奖励。” “真是胡说八道,把从敌国买来的玻璃当作自己的成果,还要额外奖励,这到底还要不要脸?”就听见门外传来了一个人怒骂的声音。大家都知道,那是夏侯建来了。 ; 第十八回 鹿皮 这才是这个对手真正可怕的地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算堵住了“私通匈奴”这个罪名,他们也能罗织出一百条罪名,这世上又有谁是真的完人。就算这个人真的存在,也会以行为过于检点而获“清高”之罪。 人世,就是如此险恶。所以卫乙要做一个死神,他必须先下手为强。这就是这一次事件最大的教训。 “等一下,我有话要说!”就在卫乙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时候,就听见了门口一个人的大呼,那是来自声音已经有些失态的司马婉婵。 婉婵急切间冲上前来,大声道:“你们忘了,阿右郎所获的赏赐中,除了黄金一百斤,还有布帛五百匹。众所周知,一斤金现兑帛十一匹,那么五百匹帛就是将近五十斤金。现下这些帛都不在阿右郎的学舍,正是拿去买了刀和剑。这就说明,他买刀剑并非用的黄金,并不存在走私罪名。” 其实,拓拔鹤买刀,的确是用的黄金,因为他们确实不知道汉朝还有禁运黄金这条罪名。至于布帛,其实是送给了身在史家的刘病已,这个婉婵也是知道的。正因为有这样的了解,婉婵这才想出了通过布帛来洗月兑走私之罪。 田利目被这突如其来的拆解之法也有些震住了,他满以为自己罗织的罪名是无懈可击的,他可从来没去打听过布帛去了哪。当然,知道布帛去向的也就卫乙身边人和史家那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以后田利目再想打听,这些人无疑会把嘴闭得更严。 无奈之下,他只能强言辩道:“这是纯粹的开月兑之词。布帛又不是黄金、铜钱,怎么能拿来作为货币使用?你这分明是混淆视听。” 婉婵却显出了无比自信的表情,她指着田利目,喝问道:“按照你的说法,除了金和铜,就没有别的东西能作为货币了是吗?” “当然!”田利目斩钉截铁地道。他今天是下定决心,要把这个事情弄大,要对卫乙下狠手。 婉婵却冷声一笑,道:“好,我马上就去给你找证据,我要证明,你是一个多么浅薄无知之人!” 说完,她以她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跑到了延阁,又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来。回来的时候,她的手上多了一卷书简。 她用近乎疯狂的语气咆哮道:“你自己看,汉元狩四年,武帝因禁苑多鹿,而以白鹿皮方尺,作为皮币,值四十万钱。看看呐,我大汉朝,山川之泽,金银遍野,而孝武皇帝却用白鹿皮为财货之资,如此有趣之事,你竟然都不知道吗?试问,汉朝皇帝可以用鹿皮为货币,为什么西域之人不能以布帛为货币?” 她说完这番话,就过去和卫乙肩并肩站在一起,两个人的手紧紧相握,用极其坚定的眼神看着田利目。 田利目满以为今天已经马上就要成功,马上就要一报对卫乙之仇。可是,婉婵的出现,还是将他的jing心计划全部搅黄,他气得肺都快炸了,可他却不能发作,只能闷声回了句:“白鹿皮作为货币,此事早已废止,岂能作数。” 夏侯建终于站了起来,他开始力挺自己的弟子。他半带嘲讽地道:“难道做过的事就不认账了?白鹿皮是大汉天子铸的货币,你这是在否定英明神武的孝武皇帝吗?” 田利目回头看看夏侯建,又回头看看卫乙、婉婵二人,终于像卸了气的皮球。他终于只能回到田王孙的身后,等待田王孙做最后总结。 这一切场面,田王孙自然全都看在眼里。他的眼中,此时一股怒气无法发作的模样。可他却无可奈何,他也没想到田利目会这样不争气,漏出一个这么大的破绽给对方,于是,他只能说道:“好好好,既然你们这么喜欢研究这些没用的东西,我现在就给你们下新的she策题目。司马婉婵,去延阁把所有书卷全部整理誊抄一遍,不得遗漏。卫长右,去高奴县养马三个月,不得叫马有一丝一毫的损失,否则,不但你已经得的乙科没了,还要扣以后得的甲科!” 他再不能说惩罚谁的话,可他有规定学子们she策的权力。所以他只能这样做,以作为变相惩罚。 夏侯建还想据理力争,可卫乙和婉婵却对望一眼,笑答道:“博士放心,保证完成任务。”然后鄙夷地看了田王孙一眼,携手离开会议室。 临走前,他们也没忘了再看看田利目。田利目从一开始胜利的表情,一下子跌入了冰点。他没想到形势转换会这样快。本来,田王孙最后的决定于他有利,卫乙和婉婵不能正常进行she策考试,就意味着他已经有了大把超越的机会,他的胜利已经触手可及。可是,他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赢了比赛,却彻底输了人生。 夏侯建也跟着二人走出了会议室,罕见地上前拍了拍卫乙的肩,赞赏地笑言一句:“年轻人,好样的。”便转身离开。 这时,姬后山才终于走了过来,他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晓得应该如何感谢这两位帮他挡箭的伙伴,他只能说道:“乙兄,婵兄,以后小弟只唯两位兄长马首是瞻!” 卫乙怕他放不下心中的报恩情绪,连忙止道:“没什么啦,我这样做主要是因为我有‘死神’的光环护身。如果是山兄你去,这个里通外国的是一定坐实了。” 姬后山点点头,然后恨恨地嘀咕道:“楼烦孙子,他敢做这一出,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他。婵兄,延阁里那么多书,要整理完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呢,要不让小梦到延阁去帮你吧?” 婉婵看看旁边正自担忧的织梦,笑道:“好啊,有小梦在就更好了。”说着,她又转头对卫乙道:“阿右郎,还是都怪我,若不是我的原因,就不会把田利目吸引过来,也不会惹这么多麻烦了。” 卫乙则微笑道:“那个楼烦王孙为了冰弦姊姊而起心对付山兄,田利目为了小狐君而对付我。我和山兄其实很走运啦,少一点she策科又算什么,至少我们赢得了美人青睐。养马而已啊,我的爷爷当年不就是养马出身的吗?还有苏老头,也做过马厩监,和我有重大关系的人,也都和马有重大关系啊。汉朝人要去和匈奴人打仗,不懂马怎么行。这三个月时间很快的,我还要抓紧去了解‘马’才行呢。所以等我再回来时,我卫乙会大变样的,放心吧。” 婉婵听他如此说,眼中已是满眼泪,可她却仍是高兴,她和卫乙肩并肩地战斗,又和他一道受罚,受罚能让他们更快地进步,只有不断进步,才能战胜强大的对手。为此,她和卫乙,都已做好准备。 对面那些人,他们准备好了吗?准备好迎接更强大的来自卫乙和婉婵的挑战了吗?如若没有,且请离席。 (第三章完) ; 第一回 艺术 洗芝溪曰:人类对自然的认识,总是开始于对时间之矢的争论。之所以存在争论,是因为天地运行总满足时间反演,而人却只能从出生走向死亡。为什么时间作用在人身上就有了方向?这就是可逆xing佯谬。任何一个民族,都希望不断把时间轴拨回原点,历久弥新。但是,真正的永恒并不存在,只有记住了历史,才会有未来。 ============================================ 汉自开国伊始,便大兴马政,至景帝时,朝廷已畜马三十万匹。景帝又在北地各郡置牧苑三十六,以郎中为苑监,扩大养马规模。正是有了这个积累,武帝时才有了大规模的骑兵军队,堪与匈奴人打消耗战。 上郡作为北地的核心城池,又是河套地区,水土肥沃、地广人稀,正是最利于养马的地方。上郡的牧苑就设在南面的高奴县,其面积极大,养马数万匹,是北地战马的主要来源。 赵芜和拓拔鹤刚在学舍把东西收拾妥当,就见夏侯建的那个门客张山拊过来了。原来夏侯建是担心高奴牧苑的人欺负新去的卫乙,所以让张山拊陪同前往,和那边的苑监打声招呼,让其不要为难卫乙。这夏侯建虽然嘴上不说,内心里倒是一直念着自己的这些门人。 卫乙倒是有些奇怪地问:“夏侯助教一向冷淡,这一回怎么却如此客气?” 张山拊道:“田博士之所以把你派到高奴牧苑去,因为那里的苑监就是田博士当年的弟子。田博士这样做,无非是想把你调离夏侯郎中的视野范围,这样就能让他的人来对付你了。” 卫乙听此,连咂舌头,“我好歹也是《易》科的门人,田博士怎的如此心狠,就是不肯放过我?” 旁边赵芜恨恨地道:“卫小乙还不明白?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呀。为什么我们在北海时,jian臣卫律就想着法儿地对付我们?为什么我们在京城会莫名其妙地遭遇杀手?还不都是因为你是卫青之孙、是苏武的养子。这两个人,一个是以前匈奴最怕的人,一个是现在匈奴最怕的人。他们没有办法对付他们最怕的人,当然只好变着法儿地对付跟他们最亲密的人。” 卫乙点点头,然后坚决地道:“这么说来,要想摆月兑这种被动的局面,也只有一个法子呢,成为他们最怕的人。走吧,去高奴。” …… 高奴牧苑的苑门口,一片很大的空地,空空荡荡。这里只有一个人,一个娇小玲珑、楚楚可怜的人。 “田惜?”卫乙远远地就看见了这个人,然后迅速地跑过去,迭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旁边拓拔鹤则十分jing觉地跟在卫乙旁边,她刚买的虎翼刀金光闪闪,像是在提醒卫乙:小心,她是个杀手。 然而刘田惜的脸上却再没了半分当初追杀卫乙时的犀利,反是一脸茫然地道:“主人不是说要收我吗?” “谁是你主人?”拓拔鹤抢道。 田惜指了指她身旁的卫乙,一副呆呆的表情,道声“他呀”。 卫乙见状,连忙止住拓拔鹤,柔声道:“上次去龟兹属国时,我看见她受伤,就答应收她在我身边。可是田惜,不是让你在龟兹属国等我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田惜眨巴了一下眼,回道:“我的伤早好了,就到上郡去找主人。可是……可是……所以我就过来了。” “可是什么呀?”卫乙见她边说边低下头,眼光时不时地扫到自己身后,他像明白了什么,便回头去看。果然,就见他身后站着的赵芜,脸se深沉。卫乙立时恍然,便问:“芜儿,她来上郡时,是不是你不让她见我?” 赵芜哼了一声,气冲冲地道:“这个女子真不要脸,我叫她走,她竟然跑到这里来。卫小乙,你被她粘上了没好处的,她是个坏女人,故意装清纯来骗你。等你真的让她留在身边,她就会使坏了。她根本就是敌人派过来的!” 卫乙被她这话说得一片茫然,她看看赵芜,又看看田惜,眼光就在两个女子之间逡巡。他也吃不准,究竟赵芜是因为吃醋,还是因为看清了田惜的真面目,抑或二者都有?可至少赵芜并没有说错,对方毕竟是曾经想要杀自己的人,她这样一次次“偶然”出现在自己身边,完全有可能是她的主人使的苦肉计,想利用自己的心软来害自己xing命。 卫乙正自犹豫,田惜倒先开口了:“我没有骗人,我嘴笨,说话少,骗不来人。” 卫乙见她模样,便试探xing地道:“这倒也是,你也没和我说过几句话,除了你的名字,我对你一无所知,至少到目前为止,你还没有骗我的机会。我答应过你,要收你做我身边的婢子,作为男人,我必须坚持自己的承诺。可是,芜儿的担忧也没有错,我不能让自己身边增加一个未知的敌人。这样两难的局面,如何才能化解呢?” 田惜虽然单纯,却并非无脑,相反的,她很聪明。听了卫乙的话,田惜当即坦诚地道:“我发誓,我不是主人的敌人。我是燕王刘旦的庶女。我父是在野地里和我母亲好,然后生下我。母亲没有名分,我也没有,所以从小只能跟着父亲手下的杀手队长寿西长学杀人的本领。齐王叛乱时,就跟着寿队长屡屡执行暗杀的任务。我说的这些话全是真话,主人可以去调查的。” 卫乙点头道:“原来你的身世是这样。燕王的事我也曾听小狐君说起过,你这样说我自然信得过。只是……” 他正不知如何措辞,旁边赵芜便接道:“只是你当初为什么要来行刺我们?这个事情如果能说清楚,我们才能相信你。” 田惜抿抿嘴,想张嘴却又张不开,沉默了半天仍是不知如何作答。 赵芜一声冷笑,“卫小乙你看吧,到了重要地方,她就说不下去了。” “不是不是,不是说不下去,只是……”田惜连连摇头,“只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杀手杀人是不能问理由的,当时我只听队长说,这个卫长右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必须要杀了他以绝后患。” 田惜越说越小声,她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没有人会信,她只能转着脑袋拼命地想,她希望自己能想出点什么。不多时,她终于有了主意:“我猜,杀你的原因,可能跟马有关。” “马?”卫乙和赵芜都为之哑然。虽然卫乙是骑奴的后人,可他自己之前并未涉足马事啊? 田惜解释道:“不知你们还记得吗,当时来追杀你们的人就我一个。你们一定很好奇,明明我的武功不济,为什么不派一个实力更强的。其实当时寿队长是领着十几个人出来的,但是他说:‘那个卫长右刚一回京就往上林苑跑,肯定是来看马的。此事绝不能让他查出来,我们几个去北边,刘田惜去南边。’就这样,我这个实力最弱的就被派到南追的方向。结果没想到,你们的行踪出乎队长的意料,你们竟然到了南边。” 赵芜听她如此说,似乎明白了过来,便缓缓言道:“北方产马而南方没有,如果是因为马,当然就要往北方走,这个话说得通。我们去上林苑,本是误打误撞想去报名做考工,可是被他们当成了去调查他们的不法勾当。想来是我们在飞渠上的行动被他们盯上了,这才查了我们的底,知道是苏老头的人,于是就有了丁外人死命阻拦我们进上林苑的举动,以及后来的刺杀之事。卫小乙,她的话听上去合乎情理,我找不出漏洞来。她如果是个骗子,那就是比芜儿更高明,想拦也是拦不住的了,唉!” 卫乙不置可否地想了半天,方才说道:“这样吧,我遵守自己的承诺,让田惜跟着我。不过为了防止万一,田惜的双剑暂时先交给鹤姊姊保管吧?给芜儿一个考察的时期,好不好?” 田惜没有说什么,便解下了自己的双剑,交到拓拔鹤手上,然后过去向赵芜盈盈一拜,唤了声:“主母。” 赵芜却连忙躲开了,连声道:“讨厌讨厌,你明明知道,卫小乙喜欢你,他都被你迷得晕头转向了,他想娶你,以后你是我的主母才对,你这样叫,是故意显摆我的,对不对?” 田惜被她说的不知所措,只好又去看卫乙。卫乙也无奈地摇摇头,便不再多想,回头去叫张山拊替自己传达田王孙的主意。结果今ri苑监恰巧不在,就有执事的下人先将诸人安排在了苑中驿馆暂时安歇,等明ri苑监归来,再议以后的去处。 众人也不多言,便到了驿馆安顿。唯一有些尴尬的,就是赵芜和田惜了。赵芜横竖看田惜不顺眼,田惜则一直低着头唯唯诺诺、并不反抗,她一向被训练成杀手,所以并不会有明显的感情波动。这让赵芜越发觉得她是故意针对自己,为此没少生闷气。 ; 第二回 马鞍 次ri一早,张山拊便去苑监那里通报了卫乙的事。那苑监昨夜不在,想来正是去了田王孙那里面受机宜,所以即使有张山拊的帮忙,卫乙还是被分配了最辛苦的安排草料的工作。 卫乙倒是从小在北海长大,牧马牧羊都是他熟悉的行当,所以安排草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只是赵芜一个劲地抱怨,因为弄草料又脏又累,她不情愿。为此,她心中不知把田王孙骂了多少遍。 拓拔鹤见到赵芜这模样,就不住骂:“小妮子,还真把自己当翁主了?” 卫乙则连忙阻道:“鹤姊姊别这样说,在我心里,芜儿本就是翁主呢。她发嗲是应该的,我欢喜就是了。” 对于卫乙来说,其实分配的事情越偏远,他反而越高兴。自从回到汉朝、进了太学以来,他还难得有空闲的机会。这些时ri他见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但却一直是被人拉着向前走,这个时候他可以闲下来认真想想过去。 当然,他也终于有时间,给赵芜做一只早已承诺过的纸鸢。他还想给婉婵做一只带笔套的毛笔,这样婉婵走到哪里都能随时随地书写。 赵芜道:“卫小乙真是有心。唉,也不知道婵姊姊现在在做什么,她一个人在学宫,都没个人陪着说心里话,好可怜。”赵芜是一个感xing的人,婉婵和她时常在一起,感情自然一ri比一ri好。可这时候婉婵还要孤独地在延阁整理书籍,一念及此,她就忍不住伤心落泪。 倒是拓拔鹤看得开,她更感兴趣的是自己未来能掌握的武器,“我以前总听爹爹说,他的祖上就是骑she的能手,被匈奴人称为飞将军。可我怎么练都练不成在马上弯弓she箭。这次来了汉朝才明白,原来汉朝的马上面都有坐垫,所以骑马就不用全靠骑手的技巧掌握了。汉朝人真是聪明,我也想学学。” 卫乙微笑道:“没错,这就是汉朝的骑兵善she、多用弓弩,而匈奴人主要用弯刀的缘故。你说的那个坐垫,汉人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马鞍。除了马鞍还有辔头和缰绳,都是为了帮助骑兵在马上保持平稳的。鹤姊姊,这回我们要在牧苑里待三个月,你正好可以多练练汉朝的骑术呢。我来帮你,你要是觉着哪里不舒服,我来帮你改。我们把马鞍和辔头都改造得更加舒适。” 于是,卫乙领着自己身边的三个女子,就在这高奴牧苑里开始了三个月的生活。 在这牧苑里,最不缺少的就是马。拓拔鹤本是匈奴人,在马背上长大,她最爱骑马。田惜很少骑马,所以拓拔鹤就拉着她学骑术。而卫乙,则继续发挥着他的专长,他要想办法去改进现有的马具。 第一个要改进的就是辔头。辔头是安放在马的头部,为驾驭者控制马的前进和方向的工具。但是,卫乙很快就发现了问题,目前汉军中所用的辔头,尺寸和安放方式不太合理,容易让马在狂奔时勒住马的脖子,造成其呼吸困难,从而影响奔跑速度。 第二个要改进的则是马鞍。马鞍是方便驾驭者在马上保持平衡、甚至空出双手的最重要工具。秦朝时就已经有了马鞍,但鞍桥较浅,并不十分利于驾驭。经过汉军多年的模索,马鞍的形制已经越来越合理化,但是鞍桥仍然太低,卫乙想把它改成高桥马鞍。 三个月的时间当然可以让卫乙做很多事。他的木工和金属手艺都是极佳,加上拓拔鹤跟田惜两个不断地尝试并提出问题,他的改进工作进展很顺利。直到有一天…… “这是谁动了我的磨刀!呵,用得还挺快,用钝了三把!你们是谁?”一个满脸胡须的中年男人气轰轰地走了过来,脸上带着灼人的怒气。只见其人胡须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是邋里邋遢,直到其人出现之前,众人却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而更令卫乙三人吃惊的是,他们还看到了中年男人身上一枚闪亮的星形徽章,和卫乙胸前一模一样的徽章。这说明,这个男人也是太学的人。 怎么又一个太学的人被罚到牧苑来工作了?可是,附近只有一个上郡学宫,而上郡学宫中的博士弟,所有人都认识。这个男人,显然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个。这是怎么回事?所有人都疑惑不解。 惊讶之余,卫乙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就连一向伶牙俐齿的赵芜,也不知道该说一点什么,来掩饰她的好奇。 可那男人却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感觉,全然不在意他们的表情,只是走过来将卫乙手上正在制作的马鞍接过去看了看,然后侧目道:“手艺不错嘛。我看你也有一枚太学的徽章,怎么不好好在太学念书,跑到这儿来了?” 他说话时脸se随意,倒像是卫乙的老朋友一般。卫乙却一片茫然,他实在从没见过这样一个邋遢的虬髯客大叔,他只能回道:“说出来也笑人,我是被罚来牧苑待三个月。” 男人奇道:“被罚?因为不好好念书光顾着做手艺?” 卫乙便将之前的事情原封不动和男人说了一遍。 男人听完,无奈地摇摇头,叹道:“田王孙那小子越来越不像话,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帮他。也罢,既然让你待满三个月,你就好好待着吧,不用理我了。” 说罢,男人就跑到了马厩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将自己关在里面,再不出来。 卫乙也没多想,便继续和拓拔鹤、田惜研究马鞍的事。可赵芜无事可做,又颇感好奇,因为那个男人自从进了他那间房后,除了解手,就从没出来过,吃喝也是有牧苑的人给送到屋里。赵芜曾透过房子的窗户看他在里面干什么,只看见他在细致地画什么画,却又看不十分真切。 “画画?这个男人这么邋遢模样,怎么还是个雅人?”赵芜心中暗暗想着。 顽皮的赵芜,就想到去弄清楚男人做的事。于是她在某天守卫来送饭的时候,主动接过了餐盘,然后顺理成章地进到了男人的房间。 男人还在对他手上的那幅画做最后的修饰。主体结构已经很分明了,那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当然赵芜从来没见过。赵芜心中一阵疑惑,这个女子是男人的什么人?待她再看画下方的诗词,才突然大惊失se。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这是汉朝以前一位和亲乌孙国的细君公主写的诗,父王可喜欢这一首了,经常让我背。你怎么也知道这首,难道你画的这个女子就是那位细君公主?她真美。”赵芜忍不住就在口中咂吧起来。 “那当然,天底下还有比她更美的女子吗?可惜啊,可叹!” 男人也没想到赵芜竟识得他画的这个女子,又是惆怅又是悲凉,只能一个劲地哀叹。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女子很用心。 赵芜奇道:“听说这位细君公主二十几岁就病死了,死的时候很凄凉,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只留下一个襁褓中的孤女。这个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几年你还记得,你一定很喜欢很喜欢她?” 男人却只顾着摇头,“不不不,我没有资格喜欢她,没有资格。” “那你为什么躲在这里画她的像?” “她的命很苦,有一个混账爹,一个混账姑,又嫁了个混账夫,说来说去,还是因为遇到了那个错误的时代。一个人,又如何对抗一个时代?” “听你这样说,细君公主曾经想过反抗?一个女子,怎么反抗也是没用的啊?” 在赵芜的心里,女人仍然是天生的弱者。她虽然经常在卫乙面前放狠话,可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离开卫乙将如何生活,因为她天然地依赖这个男人。她难以想像,一个汉朝公主远嫁西域,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她将如何活下去。 这时,那个虬髯客男人突然站了起来,他看向了赵芜,他想说什么,却忍住了。沉默了很久,方听他道:“把他们几个都叫进来吧,我有话说。” ; 第三回 和亲 卫乙和他身边的三个女子,并排站在了虬髯客男人的面前,像是等着听他训话。男人却亲抚着他画的那幅画像,沉默不语。 赵芜已经把那个画像的故事告诉了卫乙三人,但大家都年龄尚小,对于二十几年前汉朝与西域和亲的事知之甚少。卫乙也曾问过苏武和拓拔陵,但两个人都是三缄其口,不肯多说。把自己的女人作为礼物,拿去送给外族,这是汉朝人心里永远的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男人抬起了头,对卫乙道:“我认识你,你是北海苏子卿收的养子。” 卫乙大奇,“你认识我?可我从没见过你呀。” 卫乙努力回想着他在北海时见过的所有人。除了苏武、拓拔陵,就只有苏武的部下常惠和朋友邓平,这四个人他都熟悉,并不是这个虬髯客模样。 男人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道:“我听邓平说,苏子卿收了一个很喜欢手艺活的养子,是大将军卫青之孙。我去看过你,手艺不错,但还需要磨炼。把你刚才做的那个马鞍拿过来吧。” 卫乙不明就里,只能依言去把他正在改进的马鞍交到了男人手上。那马鞍的边缘始终无法与马背契合,这让卫乙郁闷了很久。 谁知,男人接过马鞍,就开始在马鞍上动起手来。他的手法极其娴熟,熟到让人眼花缭乱,没三五下就将卫乙一个很难cao作的地方解决,这让卫乙看得直咂舌。 卫乙一向认为,自己作为前朝大匠,又有从小的磨炼,手法已经足够优秀了。可是,比起眼前这个男人,那只能叫生涩。男人的技艺堪称jing湛,他在完全不接触马的情况下,就能轻易完成卫乙反复试验也难以完成的工作,这是对马有多么熟悉才能练就的感觉。 就在卫乙已经讶得说不出话时,男人将手上的活计交还给了卫乙,训斥道:“听过‘庖丁解牛’的故事吧?像你那样这里修修、那里补补的方法,如何能成为真正的大匠?记住,融会贯通、心物一体,才是工匠的最高境界!” 卫乙听得连连点头,不住地道:“多谢前辈的指点,我明白了,这就是我以后努力的方向。” 男人不置可否地一笑,又问:“你的经师是田王孙?” “回前辈的话,我是在田博士的学宫里,但直接管我的助教叫夏侯建。” “夏侯建到了上郡?那田王孙不被这小子给气死么?”男人显然对太学的情况非常熟悉。 “可不是,夏侯助教和田博士一见面就吵架,所以我就被发配到这里来了。” 男人似满意地笑了几声,道:“能投入夏侯建的门下,倒是你小子走运了。整个太学里,也就这个人可以教你一些真东西。” 卫乙倍觉诧异,“可是夏侯助教从来不教我们什么啊?” 男人道:“不教,便是什么都教了。若是换了田王孙,他必定会天天在你耳边唠叨:‘你们是高尚的太学学子,你们身上应该有强烈的责任感,你们除了吃饭睡觉就应该在思考经义。不懂经义,不如回家种田……’天天听到这些,你不烦吗?” 他学田王孙的语气倒是学得很像,把赵芜诸女都逗乐了。赵芜笑道:“田博士每次训话时,山兄都在下面学样,可他也没有大叔你学得像哩。” 男人笑道:“田王孙这个人,有着他们齐学派最明显的xing格:对内强硬、心狠手辣,对外软弱、和亲避战。正因为这些人主导着朝廷大局,所以才会有细君公主远嫁乌孙国,一世不得归故乡。卫乙,我拜托你一件事,请你答应我。” 卫乙没想到他突然这样说,忙道:“听您吩咐。” 男人眼神中有些怅然,缓缓方道:“细君公主一生最大的憾事,就是没能回到自己的故乡。在她逝后,朝廷又派了一位解忧公主赴乌孙国和亲。我听说,解忧公主已经数次请旨回朝,都被朝廷否决。我希望,卫乙你能尽自己的努力,完成解忧公主的心愿,也算是完成细君公主的遗愿。你能做到吗?” 卫乙有些迟疑地道:“可我无权无势,怎么才能做得到呢?” 男人道:“汉朝的和亲之策,是从高祖时代的齐人刘敬就开始的,历代的齐学儒士都遵行不悖,就是一贯尚武敢战的武皇帝,也不得不继续执行其策。所以,要想迎回解忧公主,就必须要强力地结束齐学派主宰对外策略的局面。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能依靠的人很少,只有靠你自己,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成功。” 卫乙抿着嘴,却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齐学派在朝廷中的势力有多大。自董仲舒在武帝面前献“独尊儒学”之策,事实上就是将齐儒学派推到了朝廷的最顶层。再加上丞相公孙弘这个齐人的推波助澜,现目前,以丞相车千秋为首的一众朝廷重臣,都是出身齐学。齐学作为一个集团,已经掌握了朝廷的权柄,即使身为大将军的霍光也要让他们三分。而在汉朝宗室里,更是唯齐学马首是瞻。难道,自己真的有能力去对付整个齐学吗?这是哪来的自信? 男人看他为难的样子,怕他真的被吓退,忙道:“你也并不全是孤军奋战,至少还有法家派系能作你的臂膀。霍光手下有一个叫杜延年的谏大夫,他是前朝御史杜周的小儿子。依我观察,秦法这一派也就这杜延年是个干吏了,这个人当下官秩不高,正可结交。盐铁会议的时候你去找找他,或许对你有用。我也会写信给霍光,让他照顾你,不叫田王孙过分为难于你。但是你一定要记住,把你自己最擅长的方面发挥到极致,再和其他天才一起合作,这样你才有胜的可能。” 卫乙听着男人的安排,心中忽似清明了许多。没错,这不正是自己正在走的路吗?在酸文署的那些朋友里,婉婵的家学背景深、经义功底好,姬后山的心思灵敏、交际广泛,郑吉xing情沉着、做事认真,而他自己则是动手能力和观察能力俱强、五感异于常人。这样四个人,如果各自发挥长处,相互补益,自然能相得益彰、同步进取。卫乙心中忽有感悟,他只有把希望寄托于所有身边的异才,才能完成对抗齐儒、解除和亲、迎回解忧公主的使命。 于是卫乙自信地道:“我明白了,我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男人微作一笑,道声“孺子可教也”,又将他画的细君公主的肖像送给了赵芜,然后收拾起他的东西,扬长而去。 这个虬髯客男人虽然到最后也没说出自己的身份,可他的惊鸿一现,仍然激励了卫乙发奋的气势。他开始按照男人所说的,从心物一体的角度,重新学习如何做一名优秀的工匠。他感受到了自己前所未有的自信,他正在月兑胎换骨,正在成为真正的大匠。 三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汉始元六年的chun节就要到了。chun节是自落蟣uo鹊女乃?趵?洳贾?闭?娇?嫉模?浇裉煲膊还???嗄甑睦?贰4蛹父鲈虑拔酪依肟?焙;氐胶撼??馐撬????牡谝桓龃蠼凇2还???肀咧挥腥?雠?优闼??挥谐ぐ渤堑姆被?托??i踔寥绻?皇且蛭?桓鋈说牡嚼矗??疾恢?烙衏hun节这么一回事。 这个人就是上郡太守辛武贤的儿子辛庆忌。 辛庆忌比卫乙略大,比拓拔鹤还小。不过早听人说,辛庆忌酷爱马匹,他最爱做的事,就是骑着他的宝马去长城上遛弯。不知道是不是在为以后封狼居胥做准备,但饮马长城北,一向是中原热血男儿的最大梦想。 辛庆忌这时候来高奴牧苑,当然也是来挑坐骑的。过年了,他要来选今年养得最好的马,去他心爱的女人面前,去他痛恨的敌人面前,显示自己的威风。 可他刚一来就很生气,因为他发现今年的马比去年差了很多。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马一匹一匹骨瘦如柴,这样的马跑到一半就要歇了,还怎么去和匈奴人打仗?”辛庆忌举着马鞭,恶狠狠地对着一群牧苑的官吏发火。 一个苑丞回道:“回禀小将军,以前苑马膘厚,都是因为一半喂草一半喂粟的缘故。可是今年朝廷下旨,禁止以粟饲马,所以这些马瘦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啊。” “司草吏,是这样的吗?”辛庆忌回头看向了卫乙,因为卫乙正是负责牧草的。 “回禀将军,小人不知。”卫乙坦诚地道。 “不知?你管事的人居然跟我说你不知?”辛庆忌强忍住怒气,随时可能爆发。 卫乙却不慌不忙地道:“小人以为,马儿不管是吃草还是吃粟,它都会长膘的。反正经小人之手的牧草,数量始终是管够。至于马儿为什么没有长膘,这我就不清楚了。” 辛庆忌微微点了点头,“说得倒也没错,马儿不吃草吃什么,没养好马,怎能怪罪到朝廷禁止喂粟的头上。定是你们这些喂马的人偷懒,苑监,拉几个管事的人出来受罚。哎,不对,苑监何在?” 他发了半天火,才发现苑监压根就不在场,这才让他肝火上扬,就要发作。 那苑丞听得此言,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在嘴里嘟哝着:“小人也不知苑监大人在哪。” 辛庆忌的怒气终于被引爆,他当即一声冷哼,掉转马头便往苑外走,只留下一句:“他这苑监别想干了!” 待辛庆忌走远,牧苑诸人悻悻地散去,卫乙这才叫身边的拓拔鹤骑快马去追辛庆忌,嘱咐道:“务要追上辛小将军,就说我有要事相告。” ; 第八回 道门 玄武山是上郡以南的一座小黄土山,山并不高,也没有什么名气。只因终南山炼丹的方士偶尔会来这北方之地采集仙气,所以山上有一些炼丹士居住的阁楼。这时候,卫乙诸人正在思考如何能在玄武山推广太学儒者们定的工具。 “山兄说得没错,给方士们送晷漏,他们不会觉得我们是在骂他们吧?”卫乙担忧地问。 婉婵正拉着赵芜的手走在后面,二女一路上一直在嘀咕着什么,并没有听到卫乙的问话。卫乙知道,这两个女子都是相当聪明的,远比自己聪明,她们会有自己的办法来解决这问题。反正这一回不消自己动手,卫乙倒索xing放松心情,就当一回游山玩水了。 唯有田惜平时不多言,倒是很能明白卫乙的心思,一路上不停采各种漂亮的鲜花给卫乙看,不时显出小女的纯真来。卫乙一向知道田惜的单纯,也很注意欣赏她开心的倩影,心情也自然好了很多。 不多时到了山上,领路的拓拔鹤就用江湖礼节向山门的门子投了拜帖。门子见是太学来的人,算得是客气,直接请到了方士左吴的大徒弟那里。 大徒弟是个中年方士,很热情地接待了众人。直待婉婵说出来意,大徒弟才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向众人,试探xing地问了句:“我们?丹门?晷漏?要来干吗?” 婉婵展现出了要给赤脚者卖鞋子的jing神,回道:“丹门中也有用时间的地方吧。比如炼丹的时候,如果能记录准确的时间,这不是能方便你们更好地炼制丹药吗?还有,大师傅每天要给各位门徒传经,也不用再敲钟了,有了时间每个人都会自觉按时间到,那不是更好吗?” 大徒弟显然还无法理解婉婵的想法,只是固执地问:“炼丹时间都是以‘天’计算,一轮ri出ri落就是一天,这么清楚的事情,还需要你们来教?还有,敲钟有什么不好?早上一起床就敲钟,不是很简单的事吗?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知道时间?” 婉婵也不肯相让,“可是每个人心里都应该有一个预期啊。比如说,早诵经的时间是卯时正。那有的人睡眠少,寅时就起来了,有的人睡心大,要到寅时三刻才起来。那么如果他不知道具体时间,就只能躺在床上干等,这不是浪费时间吗?如果他知道现在是寅时,他就可以起来自己一个人读会经、打几套拳什么的,那不是很好?” 大徒弟却道:“道家清静无为,哪有你说的那么多事情做啊?大家炼丹修道的目的是为了‘静’,为了放松自己的身心,如若每时每刻都在关注着‘现在又是什么时辰了’、‘离早课还有多久啊’,你说,这样的人,他适合修道吗?” 婉婵被这番抢白,才终于无言以对了。来的路上她和赵芜反复讨论,也想到了同样的难题。在无为之地推广有为之物,这本来就很不合常理,是田王孙故意的刁难。 大徒弟见婉婵不再回答,只道她是被自己说服,便微微一笑,道:“今天天se已晚,各位在此歇息吧。明天尊师会见各位的。”说罢便掩上门出去。 屋内众人则是一番气馁,他们想到了难,却没想到会这么难,让他们有些无所适从的难。赵芜忍不住抱怨道:“到底什么是‘民时’啊,为什么要推广它?” 这一问,却难住了卫乙和婉婵——他们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婉婵想了半天方道:“我是这样想的,要想知道运动的快慢,就要有统一的时间律法啊?比如同样是一刻,你走了一里、我走了两里,那我的疾迟就比你快一倍。但如果没有这个‘一刻’,那怎么知道是你快,还是我快呢?” 赵芜不解地问:“这个我知道,但用‘一柱香’、‘一盏茶’来计时不也一样吗?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个什么‘一刻’?” 婉婵反问道:“那前朝始皇帝为什么要统一度量衡?不就是为了大家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吗?每个地方的香也不一样、茶也不一样,那你如果去到那个地方,岂不是就没有时间的理念了?我想,这也是落下先生提出八十一分律历的原因啊。” 赵芜道:“那就入乡随俗啊?比如说同样走一里路,在山区走一里、和在平原走一里,肯定是在山区更累的、花的时间也更长。那么你说山区的人一定就是速度慢的那个吗?把山区的人放到平原上,他肯定比平原的人走得更快。” 婉婵面对赵芜的“狡辩”,再次无言以对。赵芜的话并不能说绝对的错,民时标准本来就很怪,用笛子的长度来度量时间则更无“道理”。而放到这炼丹的道门,麻烦就更多。本来方士们就没有多少用到时间的机会,他们比的是“慢”,而不是“快”。你让两个比慢的人去定时间,结论一定是:“时间?我不觉得有时间这东西啊?我从小就到这山里,记得那时候年号还是‘太初’,可上次下山听他们说,现在年号已经变‘始元’了。我觉得,除了我被晒黑了些以外,好像什么都没改变,时间根本就没有动啊。” 婉婵无可奈何,又去问卫乙的主意。卫乙同样没有任何见解,众人终究没拿出准主意来,也只好作罢。 次ri一早用过早饭,大徒弟就领着众人直接去了玄武宫拜谒左吴方士。这左吴乃是前淮南王刘安手下的谋臣,曾与其余七人并称淮南八仙,jing通黄老之学。自刘安因谋逆之罪自杀后,左吴没了依靠,便四方云游、居无定所,终ri以炼丹为生。 左吴今天穿着很朴素,一件yin阳道衣,一捧白须银发,直是仙风鹤骨的得道真人。众人走进玄武宫,左吴指了指地上的蒲团,道声“请坐”。待众人依次坐下,左吴便道:“听说各位是奉上郡学宫之命来,要向我道门推广所谓民时?” 婉婵见他如此和颜悦se,连忙谦逊地道:“让真人见笑了。我们几个都是少不更事,昨天已经让您的徒弟指教了一番。实在也是无奈,我宗门下达这个任务,定要叫我们完成,我们也是不知该怎么办。” 左吴并不发难,只是指了指头上供奉着的真武大帝塑像,微笑道:“你们几个年轻人说说看,这真武大帝,他知道什么是民时吗?” 真武大帝是玄武宫供奉的尊神,传说中玄武的化身。一般的神像总归是泥塑的,左吴就算是个有钱的方士,也了不起塑个金身。它哪里会有什么“民时”呢? 卫乙几个被这一问,登时有些无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左吴的问题。 左吴一脸慈祥地仔细看着几个人,当然猜出了他们的心思,待了一阵,就继续温和地道:“你们一定是在想,这一个泥人,它懂什么叫‘民时’,对不对?” 他的说话很有得道者的威仪,让卫乙几个都会顺着他的问不自觉地点头。 左吴则续道:“依我看,一个泥人,它也是知道‘民时’的。” “喔?”这一句话,才让在场所有人都发出了一丝惊叹。 “这玄武山在我来此之前就在这里了,甚至在我派祖师老子还未出生时,就在这里了。这一堆泥,不管什么时候被塑成了真武大帝,但泥本身总是这山上的泥,它从来没有改变过。但是,你们真的以为它没变吗?那是因为你没看到而已。沧海桑田是我们看不到的。时间一直在走,可山石泥土却没有改变什么,时间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时间总是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身上刻印下它的痕迹,可它却没有那个力量改变山石吗?不,是时间因着山石的不动而不动。”左吴缓缓说着他高深的见解。 这些让众人听得半懂不懂的话,终于刻在了他们每个人心里。“因着不动而不动?”众人反复在口中咂模着左吴最后的话。这像是武功口诀的话似乎很有些道理,可他们想不出道理在哪。 左吴似也知道这些话并非一时半会能理解透的,便唤了大徒弟领着众人出去参观玄武山的风景,以及他们炼丹的丹炉。众人随着那大徒弟,一面观摩方士们炼丹,一面思考左吴的深刻用意。一天时间很快就过了。 第二天一早,众人辞别大徒弟返回上郡学宫。虽然推广的任务没能完成,但他们似乎学到了一些东西,这些东西足够帮助他们找到推广难的原因了。 ; 第九回 相对 姬后山和郑吉比他们先一步回来的。姬后山同样是一脸的沮丧,见着卫乙便不住地抱怨:“这题目真不是人想出来的,要我们去乐户授予民时。那些女乐们都说,她们巴不得一年似一天那样快,这沙漏一点一点下来,时间过得慢死了,看得人烦心,不要不要。” 诚然,沦落到风尘之地的,不管是卖笑还是卖身,都总是希望早些攒够了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让她们知道了jing确的时间,无异于让她们时刻记着自己每时每刻的痛苦。她们巴不得忘记时间,让时间过得快点、再快点,用这样的方式来麻醉自己。给她们晷漏,同样是不近人情的。 不过姬后山只沮丧了一下,旋又开心地道:“乙兄莫慌,我听说田利目那边也不乐观。虽然田博士给他选的地方好,但他是个急xing子,就像上次城墙的情况一样,刚过去就把人家得罪了,人家现在死活不同意,急得田利目这两天都快疯了。” 卫乙微作一笑道:“在田利目的心中,博士弟永远是高人一等,根本就不屑于为百姓做事。他去人家那,就是摆着一副去鄙视人家的态度,根本没心力去倾听别人的需求。这样的人,当然不会受百姓欢迎。嘿嘿,若不是这样,我又岂敢和他打那个赌呢。”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大家都完不成任务,那也是田利目获胜啊?” “回来路上和小狐君商量过了,我们去找夏侯助教请教一下吧?助教对经义的理解远比别人深,他应该会有不一样的看法。” 于是,酸文署的四个学子,再次来到他们的助教夏侯建那里请求援助。 谁知刚到夏侯建的学署,却见张山拊一脸迥态地站在学署门口。见四人过来,张山拊半带哭丧地道:“呜呜,郎中不要我们了,怎么办,怎么办?” “不要你们了?”四人见到张山拊耍痞的表情,颇有些无语。夏侯建这里怪状迭出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可这一回又是唱的哪一出,还是让四人模不着头脑。 张山拊续道:“今天一大早就不见了郎中的影子,留一封信说他去了山里。你们说,这不是要离家出走吗?” 他说得着急死了,却把几个年轻人笑得人仰马翻。 张山拊见众人不同情他反而生笑,气得直跺脚,急道:“大家都这么熟了,你们有点同情心好不好?” 婉婵算是四人中最厚道的,止了笑问张山拊:“助教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走,这几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状况?” 张山拊偏着头想了半天,这才弱弱地道:“会不会是因为周阳大姑快来了?” “周阳大姑?”卫乙三人听到这个新鲜名字,一时来了兴趣。唯婉婵似早已知晓,并未惊讶。 张山拊则继续解释道:“中宫史周阳大姑啊,你们不知道吗?郎中以前的老相好,这次专门从宫里来我们学宫指导的。” 卫乙这才想起来,京城来的消息里,的确提到了周阳氏的名字。可他并不清楚这中间许多干系,也没放在心上。这时才知道,原来是和他们的助教有些纠葛。 婉婵却担忧道:“那我们这两天还能见着助教吗?我们还有好急的事要问他呢。” 张山拊道:“是问关于民时的事儿吧?我都听说过了。要不你们等明天再来,这一方面,周阳大姑比郎中更在行。她明天就到,你们问她更好些。” 婉婵只能点头同意,也就不再多言,四人各自回去安歇。 次ri,四人再来夏侯建的学署,果见门口多了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宫人,正和张山拊说说笑笑的。张山拊见四人来,连忙介绍道:“她是周阳大姑的侍女许平君。周阳大姑就在里面,正等你们呢,快进去吧。” 四人道声谢,走进学署,果见一个美貌的中年妇人正坐在院中品茶。妇人神采清丽、举手投足有大家风度,一望即知出自名门;身着宫廷服se,想必就是张山拊口中的周阳大姑了。 四人过去行了礼,唤声“大姑好”。那周阳大姑转头斜睨了一眼,首先就看到了婉婵,然后半眯着眼不经意地道:“在这里还好吧?” 婉婵微微一笑,郑重地回道:“挺好的,大姑不必担心。阿右郎和山兄他们都带了婢女过来,我有好几个女弟在一起,不会显得孤单。” 婉婵毕竟是大官的女孙,所以她认识的宫廷中人自然也最多。她和周阳大姑对上眼时,两人都有一些心照不宣的默契,想来二人也有许多过往的交集是卫乙所不知道的。 每个人都有秘密,卫乙也不例外。 周阳大姑此时轻微地点了点头,便道:“听说你们是来向夏侯郎中请教‘敬授民时’的事宜。郎中不在,有什么问题,问我吧。” 婉婵就将去玄武山和独乐县的遭遇和周阳大姑说了一遍,然后道:“左吴前辈的话似乎有道理,但我们又想不出道理在哪,还请大姑为我们解惑。” 周阳大姑想了想,开言道:“我听张山拊说,夏侯郎中上次教给过你们什么是‘冷热’?” “是啊。” “所谓冷热,就是天地yin阳运转所产生的寒暑变化,因为有了寒暑的改变,就有了我们所认识的时间。任何人,对于时间的认识,都是相对而言的。其实我们并没有感觉到天地在转动,但我们从ri月升降、冷热变化中间接地知道了天地的运动。所以‘地恒动不止,而人不知,比如人在大舟中,闭牖而坐,舟行而人不觉。’运动永远只有相对的,没有绝对的。” “唔……” “天地寒暑的改变,是一个固有的参照。如果一个人,他的运动比‘冷热’的改变还要慢,那么我们就说他是稳重的;如果一个人比‘冷热’变化快,那么他就是活泼的。‘山中无ri月’,就因为运动得比冷热变化还要慢,所以丹家们根本感觉不到时间有任何的变化,仿佛时间在他身上根本就没有动。反之,那些急yu天下变法改良的人,则是不想受到天地束缚的人。” “嗯……” “人和人之间的比较其实也一样。如果我们把天下的大势看成是天地冷暖变化,那么法家就是其中最活泼的一群人,道家是最稳重的,儒家则居于其间。因此,这就是儒家对推广时间有最直接动力的原因。” 周阳大姑说到这里就停了口。婉婵得她的引导,似突然大悟了一般,接过话头说道:“我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乐户的女乐们希望时间过得更快,因为她们是在那样一个狭窄密闭的地方讨生活,每天接触的,不过见方的世界。她们希望时间过得快,就是不希望受到环境更多的影响!” 周阳大姑点头满意地道:“你不愧是今科高第,孺子可教也。不过,这还不够,你们还得去一个地方,去了那里,你才能真正明白民时的本质。” 于是,周阳大姑便让弟子许平君带着四人来到了那个能明白民时本质的地方——无定河。 “不会吧,民时的本质就是‘逝者如斯’吗?”姬后山站在码头边,口中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郑吉则在旁边适时地捧场:“山兄真有才。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啊?” 他这话捧得姬后山分外难堪,挤兑道:“喂,你好歹也是太学的弟子,《论语》都没读通,你是怎么混进来的啊?” 郑吉本来以为自己的赞美会让姬后山高兴,却没想到遭来一阵白眼,顿时无辜地道:“山兄家学渊源深厚,不像我,悔不该以前做了游侠……” 卫乙见他两人拌嘴,阻道:“你们两个怎么会碰到一起的,老天爷真不长眼,嘿嘿。不过,大姑的意思肯定没那么简单的啦,我猜她是想让我们去船家的船上见识一下吧。” 婉婵却道:“阿右郎,要不你去船上吧?我想在这里坐着,看渔民们打渔,我感觉我能学到更多。” 卫乙明白,婉婵是思考者,他自己是行动者,这个分工正是牧苑虬髯客告诉他的。卫乙微作一笑,道声:“自己小心。”就和姬、郑二人去码头上找船家。; 第十回 时论 这个船家姓李,是个中年大叔,常年在无定河上讨生活,让他身上的肌肉紧实有力。李大叔见有太学博士弟来自己船上做调查,颇有些兴奋。他还从来没接触过这样高级别的人物。不过卫乙和他讲清楚了,平ri里怎么划船、怎么捕捞,完全照常进行,不要受自己三人的影响。于是,卫乙三人就跟着这个李船家,熟悉起打渔人家的生活来。 打渔人家的生活简单异常,每天天还没亮就出船,船至无定河中游撒下网来,至夜幕降临时收网回家。船上的饮食多以河鲜为主,当然,靠水吃水,若河中出产不多,饱一顿饿一顿,那也是常有的事。 这段时间,无定河刚解冻不久,打渔并非最佳时节,连续两天,李大叔家都没有什么收获,他很有些沮丧。 第三天天没亮,几人又起床继续出船打渔。似乎是因为昨天多喝了些酒的缘故,李大叔今天兴致特别高、也特别卖力地划到了很远的地方。或许是天佑勤奋之人吧,今天真的被他打上来一大网的新鲜河鱼。 李大叔还来不及兴奋,就将船使劲往回划。卫乙见状,奇问道:“大叔今天怎么划得那么快,打到鱼了,回去给媳妇报喜?” 李大叔笑道:“不是的,我得提前一点赶到鱼市,鱼越新鲜卖的价钱越高。你帮我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们要赶在鱼市关门之前回去。” “现在什么时辰?我到哪里去看?”卫乙有些不解。 “船舱里那盏油灯,油燃尽的时候,就是鱼市关门的时候。”李大叔解释道。 卫乙进舱去看,果见正中间的一盏油灯正左右有节奏地摇晃,灯盘中的油已所剩无己,意味着鱼市即将关门。事实上,他在上船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这盏油灯。每天出船时,李大叔都会点起这盏灯。卫乙当时有些奇怪,为什么大白天还要点灯,但那时候他只道这是习惯,没细问。原来这灯竟是一个计时工具! 他们要推广的晷漏不也是计时工具吗? 卫乙忽有所悟。刚下船,他没跟李大叔去鱼市,而是奔向了在岸上观察近三天的婉婵,他要把他看到的这个奇怪的计时工具告诉婉婵。 婉婵坐在岸边的一棵梧桐树下面已经三天了。她一面观察水上人家的生活,一面思考什么是时间的本质。三天之后,她似乎有了答案。 卫乙跑到她的身边,正要将自己的发现兴奋地报告给小狐君,小狐君却略带些深沉地道:“阿右郎,我似乎产生了一些错觉。” “错觉?”卫乙一片狐疑。 “嗯,我已经有些分不清现在是早上还是晚上了。”婉婵的话带着一丝不安。 “你这是怎么了?”卫乙伸手过去抚了抚她清丽的脸庞,有些担心起来。 “是这样的,我这两天一直在试图颠倒自己的白天和黑夜。我把早上当晚上过,晚上当早上过。我看着你们出船时是晚上,看着你们收船回来时是早上,我忽然发现,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怎么会呢?我们明明是早上出船、晚上收船,怎么你看到的,却是反过来的?” “但是反过来看也可以啊。出船、撒网、收网、回船。一切的过程反过来,都是行得通的。” 卫乙被她这一说,突然也感到了混乱。他仔细回想自己这三天的船上生活,好像的确是这样一个过程。如果把他们三天的生活画成画,然后把画反过来看,也就是把时间反过来,一天是先有晚上、后有早上,那么除了走路的朝向不同,似乎根本看不出他们的行动和正常情况有什么差别。更重要的是,船上人家恰恰又没有多少走路的机会。 “这是怎么回事?我好困惑。”卫乙越想越迷糊,终于发出了这一声疑问。 “这就是五行反克的道理在作祟。”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伴随人声走过来的是周阳大姑。她旁边还有许平君,想是许平君将婉婵的思考报告给了周阳大姑。 周阳大姑郑重地道:“yin阳顺序流转,是完全按照五行生克的顺序演进,满足少阳生太阳、太阳生少yin、少yin生太yin、太yin生少阳的规律。此乃天道,不容变更。天地之气是刚正无私的,不会多也不会少,所以五行顺序不容颠破。然而,当这一切发生在人身上时,人体之气有时不足、有时有余,‘气有余,则制己所胜而侮所不胜;其不及,则己所不胜侮而乘之,己所胜轻而侮之。’于是,就形成了五行反克,也就是婵儿所想像的,将时间反过来看的现象。” “我明白了!”婉婵听到周阳大姑的解释,突似恍然大悟一般,大声地说道,“民时实际上就是我们每个人对天地万物的比较所产生的对运动的异化。只有五行生克顺序被破坏,我们才能感受到什么是时间的流淌。这个改变,是气运动的无规律所带来的。这个无规律会让人变老,所以我们感受到时间在变化。就像坐在闭牖之舟里,如果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我们会觉得,我们根本没有在动,我们不会感受到时间的存在。只有当船行因为产生无规律的加速、减速、抖动,我们才知道,我们自己也在动,于是时间就有了意义。时间,是因为我们无法正确地认识天地万物、而不得不玄想出来的一个标准。逝者如斯,当圣人发出这句感叹时,时间它才真的开始存在!” 周阳大姑听完婉婵的话,微微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就带着许平君离开了。她来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 周阳大姑虽然离去,但婉婵的兴奋还没有消失,她转头对卫乙道:“阿右郎,你帮我做一个试验好不好?” 卫乙笑道:“当然可以啊,小狐君要做什么试验?” 婉婵道:“我想做两个一模一样的沙漏,我要证明,如果有外界的影响,他们所指示的民时是不一致的。” 沙漏对于卫乙他们几个早已成熟的学子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唯一麻烦的地方是记录,这个苦活,显然是交给了郑吉这个冤大头。(姬后山在偷偷地坏笑。) 两台大小形制完全相同的沙漏放在了郑吉面前。郑吉手拿一只毛笔一本竹简,蹲在沙漏面前。他的旁边是一台太学配发的标准沙漏,他不理解,明明已经有标准的工具了,他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很傻地研究两个一模一样的沙漏。不过,反正三位兄长都说要研究,那就研究吧。 第一步当然是在静止状态,两个沙漏指示的时刻完全一致,这个当然是很容易做到的。郑吉的头左晃右晃好几次,可当他完成记录时,却发现自己记录的时刻对不上。 姬后山端着一杯茶走过来,拿过记录结果去看,然后敲了郑吉一个爆栗,道:“你肯定记录的时候偷懒了。” 郑吉有些无奈地道:“山兄,万一是你装沙子的时候没弄好呢?” 姬后山正要骂他,卫乙则在后笑道:“别灰心,再来一次。实在不行,多测几次,取个平均嘛。” 姬后山则补充一句:“我们还可以把测的时间延长一点,这样jing度会更高的。”说完,他的喉间发出一阵坏笑。 他说话时,却没去看郑吉无辜的眼神。他只是耍耍嘴皮子,郑吉又要中蹲在旁边摇头晃脑很久。郑吉瘪着嘴、翻着白眼,用他半带乞求的语气在心里说了句“两位兄长,别这样好吗?这样我们以后很难做昆弟耶。”却没说出口来。 然后,就只剩下郑吉傻傻地蹲了整整半个时辰,后面是卫乙和姬后山边喝茶边聊御女心得。高帅富欺压穷矮挫,以这两位老兄最过分了。 接下来的第二步,则是将其中一个沙漏转动起来。因为卫乙根据做独乐(陀螺)的经验,转动时的独乐、其转动轴能保持很长时间,这说明有一股力把它束缚着,使它能保持固定的转轴。转动的沙漏也一定会有类似的效果。 郑吉的悲惨命运继续着。他开始转动沙漏,继续测量两个沙漏所指示的时间,他的结果也分明显示了沙漏在转动时所产生的时间差异。 婉婵这时候并不在试验现场。她把自己关在酸文署的书房里开始奋笔疾书,她要把这几天的调查,以及她自己的理解,全部写进一篇文章里。她要全面地阐述“敬授民时”的利弊。 婉婵认为,任何一个人,他一生只要做好一件事,就是对天下巨大的贡献。而这一件事,需要ri复一ri、锲而不舍地进行。当今的汉朝,许多行业都是承袭了先秦的发展,有了自己约定俗成的计时系统,比如一柱香、一盏茶等等,且均不相同,很难更改。再不然,便是如农家、船家那样,以一天为单位,是约定俗成的循环周期。每个人每天只要完成了需要完成的活计,他就可以去玩、去享受生活了。在这个过程中,并不需要更加jing密的计时工具。相反的,一旦时间被切割得更细,一个时辰做这件事,一个时辰做那件事,反而会影响劳作的简单xing,也降低了劳作的质量和效率。 有人说,引入了jing确的计时工具后,人们会更加守时,可婉婵的结论却恰恰相反。比如婚宴,在过去,吉时一到立即开席,绝大多数人都会在吉时之前赶到。可如果有了计时工具,有的人会提前一个时辰出门,有的人会提前半个时辰出门,有的人动作快,有的人动作慢,然而不管怎么样,最后总有许多人迟到。归根结底,是因为大家都还没有学会如何管理时间。设置计时工具的同时,必须要让人们懂得如何管理它,否则不如没有,因为会造成完全相反的结果。而管理时间则是一个巨大而系统xing的难题,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所以仓卒推广民时,只会得不偿失。 鉴于以上分析,婉婵代表酸文署给出了他们最后的建议:只在部分需要‘则顺天地四时’的地方推广,比如朝廷明堂、官府衙门、驿站码头、学堂、考工署等等。而对于其它的地方行业,与其强制推广标准民时,不如收集各个地方、各个行业约定俗成的一个行之有效的计时尺度,使之与太学所规定的民时进行换算,制定出换算的办法,向天下各郡国发放。这样一来,既省去了强制推广的成本,又可以让大家的时间都统一起来。 卫乙三人关于沙漏的实验结果被同时放到了文论的正文中,以证明民时测量的困难。此外,酸文署包括赵芜在内的所有人,在几天时间里,走访了上郡的若干行业,调查了各行业习惯用的计时标准和工具,并据此计算出了其与标准民时的换算关系,制定了一个数目详尽的表格,附在了婉婵文论的最后。当然,婉婵并没有贪功,文论的署名人,是整个上郡学宫酸文署。 这一份《民时论》,用了近十天的时间来完成,重重的十几卷竹简,就这样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长安太学,作为他们完成she策题目的答案。 文论送达的同时,也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按:关于“时间”本质的解释,从古至今都是人们感兴趣的话题。仅就现代科学层面,这也涉及到因果率、实在决定论、热二定律、可逆佯谬、还原论与层展论、甚至大爆炸学说等许许多多的科学问题。作者并不会给出一个结论xing的观点,只是提出一个话题而已。) ; 第十一回 大奖 这份报告,首先是打了夏侯胜的脸。夏侯胜是“敬授民时”一个最热衷的倡导者,然而这个站出来反对的,却是他的弟子。这让他想发作,却又无从发作。连续几天时间,他是见人就骂,没给一个好脸se,所有人都只能躲着他走。 最兴奋的莫过于很少出面的博士仆she韦贤了。在半年一次的决定博士弟晋升的会议上,他大声称赞这是近年来为数不多的jing彩的文论,且不论其结论是好是坏,就凭这个专研、刻苦的jing神,就应该得到应有的奖励,酸文署也应该成为学子们模仿的标准。 说完,韦贤又转头去问光禄大夫王迁的意见。 光禄大夫掌论议,通常都是由博士升迁之人担任。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当今的大司马霍光,此前就是光禄大夫。这个职位既是三公的备选,也同时是皇帝的耳目和智囊。所有朝中正在发生的事,都要由光禄大夫告诉皇帝,所以权力极大。 眼下这个光禄大夫王迁,因是出身太学,所以皇帝也让他担理着太学的监察之责,使太学不至于不受控制。 在一般情况下,由于有监察的责任,王迁很少说韦贤的好话。但这一次,他却罕见地支持韦贤的意见,“我同意韦仆she,我们应该多鼓励这样优秀的学子。这个酸文署,应该要有人成为文学掌故才对。” 韦贤又去问《易》科博士田王孙。田王孙的脸se不比夏侯胜好看,到底是谁让他这样拼命帮田利目已经不可考,但田利目落于下风,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他还想再争取一下,“可是现在论she策科,酸文署并不算高……” “去他娘的she策科!”王迁不等田王孙说完,便忍不住骂起来。王迁这个人口直心快是出了名的,所以他是贤良文学中比较特别的一位。他在平素里,其实最看不惯的就是由这些齐学派的学究们提议建立的she策科制度,这时候听到田王孙这样为田利目辩护,他的气愤可想而知。“田博士,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时代了?你要是觉得老,就赶紧退位让年轻人上。夏侯他儿子不是还等着吗,我看是时候换他上了。” 田王孙被这样挤兑,脸上哪里还挂得住,登时急得通红。夏侯胜连忙出头道:“王大人,太学博士的任命可不是你光禄勋管的范围,说这话不合适吧?田博士在上郡学宫兢兢业业,也算得是太学的元老,岂是说换就该换的。” 王迁嘴角一扯,笑道:“我也就是开个玩笑,夏侯那么当真做什么。我只是想说,我们年轻的学子,都应该是选最优秀的。那个田利目虽然是得了不少she策科,但你我都知道,那些个经论都是不起眼的东西,根本没有任何价值。比起这一篇《民时论》,she策科又算什么?” 夏侯胜在she策科的创立过程中起了很重要的作用,算得是夏侯胜的逆鳞。即使是对自己的弟子有利,他也必须要维护:“按she策科定名次,这是太学各位博士共同议定的事。该有的规矩,我们最好还是执行为好。” 王迁还要争执,韦贤轻咳了一声止住二人,然后道:“两位说的都没有错,我看不如折衷一下吧。she策还是要照章执行,但酸文署这份《民时论》同样珍贵。我打算为他们颁布一份太学大功,以承认他们对推广民时的贡献。同时,‘敬授民时’的任务他们虽没完成,却已经非常出se,所以这个题目对应的两个甲科减半,让他们每个人得一个甲科吧。另外,上郡学宫培养人才也有功劳,今年的文学掌故名额增加到两个,你们的意见呢?” 酸文署的每个人获得一个甲科,那么最大的受益人无疑就是姬后山和郑吉了。在卫乙去牧苑的三个月里,他们的she策科各得了两个,加上顿钻工具的一个,他们都有了三个甲科,跟田利目持平。加上这次太学大功的一个甲科,他们一跃成为上郡学宫she策科最多的学子。而文学掌故的名额又刚好是两个,就意味着他俩即将双双晋级成为文学掌故。 对于田王孙来说,虽然田利目落选,可他最恨的卫乙也没有晋级,这让他略微松了一口气。 就这样,酸文署的《民时论》被分发下去,在太学五经各科中流传。仆she韦贤的指示是,以后大家作文论,都要按这样的标准来书写。 消息传回上郡,酸文署的人这下可扬眉吐气了。姬后山跑到对面去大喊房舟、乌筏的名字,高叫道:“二货们,这回服输了吧,哈哈哈……” 唯有郑吉却并不怎么高兴,他有些怯怯地道:“就算加上一个甲科,乙兄和婵姊的she策科还是没有田利目高啊。这怎么办,要不,我把我的she策科让给你们吧?” 卫乙爽朗一笑,道:“还是阿吉最厚道,你看山兄那家伙,都快得意忘形了。不过,she策科是你的就是你的,怎么能让呢。阿吉是有能力的人,本来就应该进阶的。反正田利目这回也是没戏了,我们和他又站在了同一起点。等下一回,我和小狐君都不会给他机会的。” 婉婵看看卫乙,幸福地道:“和阿右郎同进退,我很高兴呢,一点也不伤感。看着阿吉和山兄成为文学掌故,我更高兴。” 田王孙回学宫后,也变得低调了。太学会议上,王迁月兑口而出要他让出位置,看起来那话没有经过大脑,可那会议上谁不是人jing,这话也绝不是无的放矢。王迁是光禄大夫,代表的是皇帝和大司马。他虽然没有直接的博士任免权,可他越权说出这话,实则是要试探大家的意见。 现如今,不管是朝廷、还是太学,派系斗争已是愈演愈烈。齐儒派以丞相车千秋为首,互相结党抱团、势力强大,秦法派虽然看起来势弱,但大将军霍光却似乎更偏向法家这一边。太学里面,虽然夏侯胜最为强势,兼有后苍等人鼎力支持,可温和的欧阳高和孔霸也丝毫不落下风。仆she韦贤看似无为而治,可他作为下任丞相的呼声很高,谁都不敢低估了他。至于王迁,他虽已不是太学的人,但手里握着监督之权,又是霍光一派的,自然不能小觑。 所以,王迁在这个时候说出试探xing的话,不管是受了韦贤、还是霍光的指点,其传递的信息已十分明确:权力斗争必须要有一个结果了,站错队的,都将被踢出局。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让田王孙不安的是,王迁说出那话后,除夏侯胜不痛不痒地反对了一句,其他人竟都没有任何反应。这就意味着,他很可能成为派系斗争的第一个牺牲品。他很自然地就联想到上次高奴牧苑私自运马的案子,那案子虽然最后不了了之,可明眼人都知道,那苑监是他推荐的,他必须为此承担连坐责任。上面的人,只是在等待自己犯错,所以现在这个时候,他必须要小心谨慎,不能再出任何岔子。 至于田利目,则受酸文署从天而降的一个甲科打击,有些jing神错乱了。他跑出学宫,一个人到上郡买醉,整夜整夜不回来。田王孙也管不了他,只好任着他的xing子。跟班房、乌二人跑去想把田利目拉回来,却不想让田利目一顿痛打,两个人是又羞又恼又无可奈何,也不知被姬后山加倍地嘲笑了多少回。 唯卫乙有些不解地在和婉婵嘀咕:“田利目虽然心气很高,但绝不是这么轻易就自暴自弃的呀?何况赌约并没有结束,只是下一个周期开始,他为什么这么快就放弃了?”婉婵也想不明白,她也不愿去想。能让田利目从她视线里消失,是她最大的心愿。 ; 第十六回 火井 《妙闻集注》被翻到了关于“石漆”的章节。 之前,婉婵因为对“石漆”感兴趣,对延阁里所有关于石漆的记载都做了jing心的研究。可是研究的成果却很有限,因为记载的内容太少了,既不知道该如何寻找这种石漆,也不知道能够如何利用之。而这本《妙闻集注》,却给出了答案。 卫乙缓缓说道:“刚才我之所以敢立军令状,是因为上次在全城打地洞的时候,我就发现过石漆的迹象。你们还记得吗?打地洞的当时,城里会迷漫一股很奇怪的刺鼻气味,大家都说这是惹恼了地下的妖灵,其实只有我知道,这是一种无形的火气。你们看这书上的记载:打井见石漆,伴有火气,若以火焚之,可见火意烘烘,水可沸腾。这个现象,在我们上郡城里,也已经碰到了。” 婉婵当即明白过来,“阿右郎是要以这个火气来对付匈奴人?” 卫乙道:“没错。上次打地道时,我已经暗中记下了那些可出火气的地洞方位,此时我们只需要将这些地洞重新打通,将这些火气引出来。然后放开城门,令匈奴人进城,待他们接近火气时,我们就点火,自可不战而胜。” 卫乙说完,看看婉婵,又看看赵芜,想听二女的意见。二女此时却没有任何意见,因为卫乙已经把什么事情都想好了。 于是,卫乙小心地收起了《妙闻集注》,领着二女走出门来。 门外,辛武贤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待卫乙出来,忙过来询问结果。卫乙道:“请大人给我一百名军士,我要带他们去做一点事。”辛武贤不知他意yu何为,忙问:“你不是要修城墙吗?”卫乙却摇头道:“我自有安排。” 不多时,百名军士都被集中到了北城楼下,同时聚集的,还有上次打地洞时用过的所有顿钻工具。卫乙当即按他所记忆的火气井的方位,安排了一众军士各自前去打洞。 辛武贤大奇,连问这是怎么回事。卫乙却半带神秘地道:“一会儿太守就知道了。” 很快地,就有几个大洞被打穿了。因为这些洞上次就已经打出来,后又用土填平,要重新打开自然不算困难。与此同时,一股刺鼻的气味再度来袭。 卫乙领着辛武贤来到火气井旁,便对辛武贤道:“这里的孔洞,名叫火井,可以直接冒火,请大人检视。”只见卫乙拿过一个火把来,对着火井口一扬,便真的有火光冒了起来。 在场众人全都惊呆了。辛武贤连声称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地底下会自动冒火出来?这是黄泉之火吗?” 卫乙此时忽然跪倒在地,高声道:“太守大人,这不是黄泉之火,这是送匈奴人下黄泉的火。请打开城门,放匈奴人进城,然后,我们就用这火来对付匈奴人!” “这……”辛武贤还是有些犹豫,这地里喷火还是他平生以来第一次见,当真是闻所未闻。可问题是,这样的火会一直烧下去吗?还是烧几下就停了?这里面毕竟不是木炭桐油,这凭空来火的事,他如何能信任? 可是,眼前这个小子,正是上次帮助他发现走私苑马、发现城内地道的人,他的话自己应该是信得过的。更何况,一个时辰的期限马上就要到了,前方的军士将要撤退,脆弱的北城墙阻挡不了匈奴大军的强攻,他还有别的办法吗? 辛武贤也是个临机果敢之人,他随即下令:坚壁清野,打开城门,放匈奴人入城。 一个时辰的约定很快就要过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整个城里已经悄无声息,天地静得让人悚然。这夜的黑,已把天地间一切的颜se都掩盖住了,人心也被掩盖。一个时辰之后,如狼似虎的匈奴军就会冲进城来,如果地底的火燃不起来,他们可以在下一个时辰内杀光城中的所有人——百多年来,他们正是这样做的。 卫乙,这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他能改变这一切吗? 几乎所有人,都感到了一丝疯狂。把一个城的命运交给这样一个小子,这个城一定是疯了。可他们又很正常,因为这个号称死神的小子,已经救过他们一次,他们相信还会有第二次。 是的,卫乙正在行动,同时行动的还有他身边的两位红颜。他们忘记了离一个时辰已经不远,他们只记得他们要准确地把火气点燃。做不到这些,后果致命。 军士们也都举轻若重,城里已经被打开了几十个口子,分布在各个街末巷口。他们手上的火把都已熄灭,听卫乙说,只要火折子,就可以引燃火气。 心跳,每个人的心跳都达到了共同的频率,共振的呜响在人与人之间反复激荡。一开始,这是紧张的音符,后来,它变成了兴奋的旋律。 一个时辰的约定到了,匈奴人如约而至。当他们凶悍地冲到城下,等待他们的却是完全开放的城门。汉朝人不战而退了? 匈奴人没有太多计谋,没有太多联想,他们试探xing地进了城,他们没有发现任何人。于是,他们可以欢呼胜利了。他们可以在这个城里抢掠,抢掠食物、马匹、金帛,还有女人。 但是,就在他们梦想中的财富即将到手的时候,奇迹发生了。 从城中的地底下,突喷而起的,是几十条巨大的火龙。这些火龙凭空而来,瞬间吞噬了所有匈奴军人的生命。一切的贪婪,都被这火龙焚毁,同时焚毁的,还有他们觊觎中原的决心。 那个少年,曾经焚毁了他们的燕然城。今天,又焚烧了这座上郡城,这座他们即将到手的城池。两场大火,让匈奴人彻底梦碎,也让汉朝人看到了赢取最后胜利的信心。 第一波冲进城的几百匈奴人,被火气烧死了一小半,伤者大半。其余幸存的,则被躲在暗处的辛武贤人马全部斩首,无一生还。 还留在城外的,见到了城中的惨状,便夺路而逃。可他们并没有避过城外辛庆忌的人马,一场大战,又令其损伤惨重。匈奴人这一场不宣而战,损失两千多的兵力,而上郡却近乎零损失,便守住了这座危机中的城池。 两千的伤亡,在汉匈之战的历史上,连写进史书的资格都没有,仅能算一场局部的小规模边境sao扰。这种sao扰,每年要发生很多次。但是,对于参战的人员来说,却意义非凡。不论是卫乙,还是姬后山、郑吉,这都是他们踏入战场的第一步。这为他们ri后横扫北方大漠的辉煌人生,书写了美好的开篇。 …… 危机解除,辛武贤兴奋难捺,拉着卫乙不知说了多少好话。辛庆忌跑上城楼,要立刻和卫乙结拜为兄弟。卫乙只好谦谢道:“能和小将军结义,小子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我现下还得先回学宫,不如等一个良辰吉ri,再与小将军焚香结拜吧?” 辛庆忌自是兴奋地同意,又回头对辛武贤道:“阿翁,这一回功劳,你可要好好地给朝廷奏报清楚才是。”辛武贤自然笑答一声:“这还用你教。” 卫乙这时候的心思完全在他的身后,因为有一双恶毒的眼睛正盯着他,那是田王孙。 辛武贤和辛庆忌不是太学的人,未必明白火气的来源。可田王孙却是太学博士,他的学识见解非常人可及。在他的知识里,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已知理论是可以用来解释“火气”的存在。换言之,卫乙所知道的火气,并非出自任何典藉。而直接将前所未知的东西用于实战,这是已经对其非常了解的人才能做到。卫乙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他是凭什么知道的? 刚才卫乙的所有行动都看在了田王孙的眼里,虽然他还不知有《妙闻集注》这本书存在,但已经可以肯定卫乙有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很明显,卫乙掌握着来自异域的机要技艺。虽然卫乙从小在匈奴长大,但毕竟只是身处北海这样的边缘地带,绝无可能掌握什么从未见诸经传的机要技艺。除非卫乙是匈奴人派来中原的jian细,匈奴人曾有意识地对卫乙进行训练,才能让他有超越常理的认知。田王孙的一双恶目紧盯着卫乙,此时他已经在计划如何揭发这场真相了。 “田王孙不能再活在这个世上!”卫乙的脑后虽然没长眼睛,可他的眼中同样充满了怨毒,那是死神才有的戾气。 他清晰地记得田惜曾对他说:要先下手为强。没错,田王孙已经计划好了对付自己,岂能再让他得逞。 于是他在赵芜耳边悄声道:“告诉鹤,准备动手。”赵芜点了点头,便小心退了出去。 卫乙则适时地转身,对田王孙说了句:“博士,我和小狐君先回学宫了。不知道楼烦国袭击的骑兵退去没有,转移的书卷是否安全,我们还要去和山兄、阿吉碰头,就不在这里耽搁了。”说罢,他也不等田王孙回应,便拉上婉婵匆匆离去。 田王孙正要招手让他停步,谁知卫乙脚步很快,显出急切的样子,似是十分关心学宫的安危。这边辛武贤见状,便对田王孙道:“你手下的学子都比你积极,你还愣在这儿干什么,赶紧回去看看情况啊?这一回他虽救了你一命,可朝廷的训斥,你就好好等着吧。” 田王孙被这一波又一波的打击袭来,他还完全处于眩晕的状态。他有很多事需要想,但又似乎想不起来。于是他只能叫门客们先走,自己则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在了最后。 是的,他做出了他这辈子最后一个、也是最错误的一个决定,他没有和其他人同行。他老了,走得慢,跟不上年轻人的脚步。所以他的脚步只能停留在始元六年的这一个chun天,再也无法前行。 次ri一早,有无定河上的渔民打捞出一具尸体。经上郡的掾吏辨认,那就是上郡学宫的博士,田王孙。 ; 第十七回 诺言 卫乙拉着婉婵走得很快,婉婵有些上气接不过下气来。她不解地问:“这是怎么了?芜儿又去做什么了?” 她的一问,让卫乙瞬间停下脚来,两个人险些撞个满怀。卫乙突然转过头,他的眸子里充满血丝、红se的,让婉婵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这是……到底……怎么了?” “你不是想问芜儿干什么去了吗?你真的想知道吗?”卫乙的声音很冷,冷得让人可怖。 婉婵深吸了一口气,怯怯地道:“如果是干坏事,就不要告诉我了。”她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卫乙却轻轻地扶住了她的肩,道:“小狐君,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的。他不死,我就没命,我没得选。” 婉婵猜到了,但她不希望是这样,或者说,她不希望眼前的人真的是一个死神。她只能问:“为什么?” 卫乙郑重地道:“今晚我们做事时,他就在后面紧紧地盯着。你知道他为什么看着吗?因为他在抓我的把柄,他想靠今晚的事把我挤出太学、甚至害我的xing命。因为他知道,他今晚擅离职守,辛大人的战报呈上去,他的博士位置立刻就丢,他只有靠这件事,来混淆视听。他也知道,现在天下有很多人想杀我,匈奴右贤王想杀我,丁外人想杀我,燕王刘旦想杀我,离开了太学,我也一定会死。他算得很jing,机关算尽,他算不到我会下杀手!” 婉婵拼命地摇着头,这一切终于变成了真的。她只能说道:“杀了他就一定没事了吗?万一被人知道是你的人杀了他,你也会被腰斩的。” 卫乙长叹一声,道:“拓拔鹤是匈奴人,有一身杀人的本领,她知道如何杀一个人而不留下任何痕迹。田王孙一死,就没人能说得清楚我今晚具体都做了什么,我可以辩称我是在上次打地洞时,发现了火井的秘密。反正,只要不是亲见,他们就顶多只能怀疑,不能拿我怎么样。” 他已经把什么都想好了,或者说,是赵芜帮他把什么都想好了。刚才在打井时,赵芜就一直在思索着什么,那是她在帮自己的卫小乙想月兑困的办法。赵芜不是婉婵,她不害怕死人,更不害怕杀人,为了卫乙,她倾尽自己的全力。 婉婵也愿意为卫乙尽力,但不是去杀人。她心中的结始终无法解开,只能央求道:“阿右郎,以后你做这样的事,不要再告诉我了,好吗?” 卫乙却握住她的手,执着地道:“今天告诉你所有事,是因为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田王孙为了一己之私,把我送到高奴牧苑,送到他的门人管辖的地盘。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我会查出他走私苑马的勾当。他是一个该死的人,因为他犯了法。朝廷处置不了,我可以。我这样做,并不是要声张什么正义,我只是想让自己活下去、继续和你在一起。为此,我别无选择。” “可是,”婉婵的眼神仍旧迷离,“现在你还很弱小,只是为了生存而去杀人。等以后你的能力变强、权力变大的时候,你会为了自己的野心和**去杀人。就像很多高官,在他们年轻的时候,也是敢作敢为的人,可当他们坐上高位,一切都变了。阿右郎,我不是害怕你杀人,我害怕你的改变,害怕你变成和那些人一样的人。” 这一句话,终于问倒了卫乙。 是的,卫乙也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变成什么样,野心会不会膨胀,**是否能得到满足,他会因为一些利益而失去自我、与世道妥协吗?他不知道,所以他只能转回头去,默默地向学宫的方向走。虽然天很黑、夜很冷,可他的全身紧绷、冷汗涟涟。对他来说,如果有一天小狐君真因为自己的变化而离开,这是他承受不起的。 婉婵并没有动,她还在等着什么。于是两个人渐行渐远,卫乙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幕当中。婉婵的心,随着卫乙的离去,正在逐渐消沉。也许,这次她错了。也许,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忽然,夜幕中,卫乙的身影又突然出现。 他的神情紧张,显然他刚刚经历过一番痛苦的思想抉择,他在自己的**和婉婵之间做着选择。他回来了,说明他选择了后者。 婉婵生硬的表情,终于绽放出了一丝笑容,她看到卫乙手上拿着一个东西。她认得那东西,赵芜给她说过,那叫文锦琥珀笥。 卫乙跑了过来,抓起婉婵的手,便将琥珀笥塞到了婉婵手心中,让她紧紧握着,然后郑重地道:“小狐君,你知道这东西,它比我的命还重要。我把它交给你,请你替我保管。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变了,变成你憎恨的那个人,那么砸碎它,然后离开我。” 婉婵有些手足无措,她紧张地道:“可我听芜儿说,这是能和你产生共鸣的神器,你拿到它就能得到许多灵xing,你制作工具的技艺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它,如果把它给了我……” 卫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解释道:“如果我每天都和你在一起,它在你身上、还是我身上,不都是一样的吗?我依然能感受到它发出的强大气息。所以,请不要离开我,永远都不要。” 他的话,让婉婵的泪水如雨而下,婉婵半带抽泣地道:“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卫乙微笑道:“死神配狐妖,那才是绝配啊。” 婉婵被他一逗,也不自觉地乐了。梨花带雨的笑容,是世间最美丽的。 ……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上郡守城战的后续发酵了。辛武贤、辛庆忌等上郡的官员,因为守城有功,俱有封赏。上郡学宫襄助上郡守城,功莫大焉,全宫所有博士弟俱有封爵。 朝廷封赏完,就剩下太学内部的事了。田王孙虽然帮助守城有功,但擅离职守、险些造成巨大损失,功过相抵,不予追究。既然他已身死,就要补选新的博士。很显然,此次坐镇学宫指挥的夏侯建成为不二人选。可夏侯建自己却并不愿意做博士,他是个懒散的人,突然让他担这么大责任,他受不了。所以他接连数次上书请辞,却被仆she韦贤严辞指责了一番,说他不能为了个人喜好而弃太学不顾。夏侯建无奈,只好退了一步,暂代博士之职。等有更好选择的时候,他立即退位让贤。 至于田王孙的死因,自然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匈奴军在撤退时,刚好和田王孙撞上,所以杀了他解恨;有人说是田王孙的某个仇家谋划好了要置他于死地;有人说是中宫之咒显灵,让田王孙撞了巫蛊。可是,猜测终归是猜测,当时正值战场混乱,谁知道田王孙回去的路上都发生了什么,战争中要死个把人,实在太正常了。 唯有孟喜这个二流子,逢人就说田王孙死的时候他就在身边,田王孙把他的《易》学jing髓都传到了自己这里,所以他理所应当是《易》科的嫡传弟子。学宫里的人都知道孟喜的底细,也知他这是故意想借田王孙的死来抬高自己。所以这话让一直在田王孙身边的施雠和梁丘贺颇有些不舒服,梁丘贺每次都想要揭穿他,可又无可奈何,谁叫当时他没有跟着前去对付楼烦王孙呢,也只能由得孟喜去说吧,毕竟其人这回也是立了大功的。 至于另一个战争的始作俑者田利目,却在战后不知下落。连带他的两个狗腿子,房舟和乌筏也同时失踪,以至于想治他一个通敌罪名,却因找不到当事人而作罢。据传言说,田利目已经彻底投靠了匈奴人,匈奴单于甚至承诺要把以前卫律的位置给他云云。 最后的最后,才是卫乙和酸文署的封赏问题。姬后山和郑吉这两个新的文学掌故阻敌有功,少不得是功劳拿了、she策科加了,好处多多。最重要的仍是卫乙的赏罚。关于火气发现的来源,夏侯胜认为此事太过蹊跷,定然是匈奴或西域的某项绝密技艺,一定要派一个人过来调查真相。可是,如果真是匈奴人的秘辛,为何匈奴人要用自己的技艺来对付自己呢?再加上经历大战,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学竟是抽不出一个人来。于是这件事也就暂时搁下,只让卫乙写一个详细的书面奏议呈上去。 卫乙并不擅长字面上的东西,奏议仍是婉婵替他写的。 婉婵很狡猾地回避了一些关于火气来源的敏感话题,只是反复提及卫乙曾如何制作龙骨水车、燥湿仪的历史。整篇奏议给人的感觉就是,卫乙是一个天才,他有能力完成这件事。他在上次打地道时发现了火气的问题,后来反复研究,这才找到了正确使用的秘方。反正唯一看到了卫乙在现场的田王孙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只要卫乙能自圆其说,就没人能拿他怎样。 奏议呈送到了郎官桓宽那里。那桓宽也是齐儒一派的弟子,本来想为难卫乙一番,可是婉婵的奏议实在太严密了,没有找到任何纰漏,也只好先放了过去,直待ri后再议。至少此时此刻,卫乙的危机总算暂时解除。 有婉婵的妙笔生花、赵芜的全盘考量、拓拔鹤的干净身手,剩下的,就是卫乙去享受胜利的果实。因为,太学会议已经在讨论卫乙的晋升问题了。 ; 第十八回 不公 因为田王孙意外身死,本来半年召开一次的太学会议,必须临时召开,讨论出一个博士新人选,报朝廷参考核议。当然,夏侯建无争议入选。 这次会议不光是要讨论博士的变化,也要讨论接下来将要进行的盐铁会议的安排。盐铁会议是由太常署直接领导,太学负责组织,其余的与之相关的衙署也要协同安排,所以这次会议来的人很多,算是一次扩大会议。既然大家都是大忙人,难得聚在一起开会,自然要讨论有没有合适的新晋级博士弟人选。因上郡守城有功的上郡学宫,有理由再至少多获得一个晋级名额。今年上来的八名学子中,两名已经晋级,三名失踪,剩下的,就只有卫乙、婉婵和孟喜了。 孟喜因为之前和田利目在一个队,又跟了郑吉做门客,所以这一轮他等于自动放弃了晋级资格。而在夏侯建去长安开会之前,婉婵也特意找到他,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我决定放弃晋级的权利,我想一心一意在阿右郎身边。” 自从卫乙把琥珀笥交给婉婵,婉婵就已经打定主意真的一辈子陪在卫乙身边,这也是她放弃资格的原因。而太学也可避免尴尬,让一个女子不断晋级,这总是有些麻烦的。 于是,目前有资格有意愿晋升的,就只剩下卫乙一个人。 这让博士们头疼不已。因为,卫乙到目前为止,半年多了,竟然只拿到两个甲科、一个乙科,而且这其中有一个还是上次韦贤的“恩赐”。从来没有一个这么差的学子能够直接晋级的,甚至,这么低的成绩,连继续在太学待下去的资格都没有。很多博士都会要求成绩太差的博士弟自觉退出或转入各郡国学宫,以保证太学整体质量在一定水准之上。 “我们《礼》科今年进阶的she策科是六个甲科,而且都是凭个人实力挣到的。《易》科前面两个博士弟进阶时就已经很牵强了,这个在我们的弟子里已经引起轩然大波。那时候我只能劝他们说,上郡地方偏、《易》科难度又大,成绩不好也是正常的,我们应该多照顾自己的同窗。可是这一回,如果靠恩赐来的两个甲科就晋级,你们让我怎么去和学子们讲?” 《礼》科博士弟萧望之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立时引起了几个博士弟的响应。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个问题的确存在。卫乙论出身,并没有通过策试,他只是御史大夫桑弘羊直接举荐的。按照惯例,三公举荐的要求应该比普通学子更高,因为他们将要获得的机会更多。可现在卫乙不但没有高出很多,反而却低得这样离谱,怎么看,他都应该是被淘汰的对象。 淘汰?如果把卫乙淘汰,那又有多少人该被打脸啊。牧苑虬髯客亲笔将之托付给霍光;桑弘羊亲口指定的博士弟;韦仆she亲自颁授的太学大功获得者。这一回更是带头抗击匈奴人,这是战功。战功,在尚武成风的汉朝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这样一个怪胎应该怎么办呢?太学的一众博士们坐在一起反复讨价还价,让他们为了一个新学子讨论这么久,真可说蔚为大观了。 最后,还是中宫史周阳大姑转达了皇后的意思:“先给他一个‘历事文学掌故’的名头呗?今年的盐铁会议,这些博士弟们都会来参加,如果这个卫长右真的如大家说的那么厉害,他一定会在盐铁会议上大放异彩。到时候再把‘历事’两个字去掉不就行了?” “嗯,皇后陛下这个主意好。”这建议一出,几个博士、博士弟们像是念头一下通达了,纷纷表达满意。 就这样,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名号传到了上郡学宫,卫乙从此被大家戏称为“卫历事”。历事的身份,也成了卫乙的标志。 进阶仪式结束,卫乙做的第一件事,是到附近集镇上买了一束花,然后回到他的学舍。他要做一件庄重的事。这件事,让某个小女这几天一直关在房里不肯出门。 “芜儿,嫁给我吧!”卫乙捧着花,站在学舍门口,对着里面大声喊道。 学舍内立时传来女子叽叽喳喳的嘻笑声,织梦和拓拔鹤两个女子,正在里面怂恿赵芜赶紧出来答应。赵芜一张脸羞成了红葡萄,一个劲儿地埋怨:“哎呀,卫小乙怎么这么不害羞啊,这下全宫的人都听到了。”可她心里的高兴,已经快要迸发出来,她腿软得根本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哪还能出门去。 卫乙则在外继续大声道:“我说等我做了博士弟子我就娶你,可是隔了这么久才说起来,真是惭愧啊。现在,我堂堂正正地来娶你啦,你要是再不答应,我可就找别人去了哦。” 在他身旁,他的两个好昆弟,姬后山和郑吉,自然要帮他摇旗呐喊、吹鼓吆喝。姬后山拿了个巨大的腰鼓过来,就在卫乙身旁不停地敲打,一面还在嘴里唱:“卫长右、卫历事,要说世间好男人,必须嫁我卫历事。” 放在以前田王孙当政时期,这样大逆不道、扰乱宫规的行为,一定会被强令弹压。不过现在田王孙不在了,夏侯建代行博士事,无法无天的一群年轻人,像是被解放了一般。 本来嘛,蟾宫的人都是兔子,本就该蹦蹦跳跳的,天天被压着,如何体现兔子的本se呢? 所以,不仅卫乙三个人开始肆意妄为,梁丘贺、施雠他们几个资历较老的博士弟亦有压力释放的感觉。这边敲锣打鼓地求亲,他们和他们手下的门客亦都过来围观。卫乙的学舍门口,一时间倒成了集市般热闹。 赵芜小女,终于耐不住众女的劝说,满脸娇羞地走出了房门,接过卫乙手上的鲜花,然后被卫乙拦腰抱了起来。 接着,便是众人的欢呼。 历事文学掌故卫乙,抱得美人归,这话自然在上郡传了开去,少不得有许多好友来道贺。其中最大的,自然就是卫乙的结拜兄弟辛庆忌。 上郡之战后,辛庆忌认定了卫乙这个贤弟,两个人真的到了长城边,歃血为盟,成了真正的异姓兄弟。辛庆忌说:“贤弟,我看得出来你是成大事的人。愚兄我以后就是你的马前卒,以后冲锋陷阵的事就交给我吧。” 卫乙现在当然不要他去冲锋,他得忙着准备赴长安参加盐铁会议。这是自去年特科之后,大汉朝廷最重要的事。为此,他和赵芜结亲的时间,也必须拖到盐铁会议之后了。 按一般的惯例,盐铁会议这样重要的场合,当然必须由博士亲自带队参加。可夏侯建这位老兄,死活不肯去。无奈之下,只好由学宫里年资排第二的施雠带着梁丘贺、姬后山、郑吉、卫乙、婉婵、孟喜六个博士弟前往长安。 因为时间紧,众人也来不及耽搁,就直接启程了。六位博士弟,加众多门客,近二十个人,偕同数十个乔装保护的守卫,浩浩荡荡往长安去。队伍在黄河边歇息一夜,次ri便继续前行。 这一天夜里,众人正自安睡,jing觉的拓拔鹤突然爬起身来,小声道:“小乙,外面好像有人。” 卫乙心里正想心事,没有睡得很沉,听到拓拔鹤提醒便坐起身来,穿衣挑灯,和拓拔鹤一道走出了门。 门外就是黄河,怒吼的河水不舍昼夜地向前流去,一如君子之德,永不停歇。在不远处的一棵小树下,的确站了几个人,因为夜里暗,看不清模样。拓拔鹤忙道:“小心,来者不善。” 卫乙心中惶惑,但还是大着胆子走了过去,待走得近了,才发现那不是别人,正是田利目。 “田利目,你……”卫乙一阵狐疑。 田利目一脸的冷峻,指着卫乙道:“想当初,我抱着高人一等的野心走进策试考场,我以为全天下都将被我踩在脚下。我本来已经如此接近,没想到这世上竟还有你这样一个……一个怪人存在。你能把我逼到这个程度,我服你!不过,你我的赌局还没有完,表演才刚刚拉开序幕。我知道你有光环护体,能把所有公平的比试都变得不公平。但是,‘上官马瘦、卜式羊肥’。你卫长右,现在虽然光鲜亮丽,最终必逃不过‘族灭’之命。我田利目,终将为历史牢记。等着吧,我会再来的。” 说罢,他便转身yu走。刚走没两步,又转回头来,补了一句:“再见之ri,便是叫你毁灭之时。” 田利目走了。果如传言,他真的投靠了匈奴人。卫乙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想知道。因为,突然有了这样一个对手,没有人会开心得起来。 田利目留下的“马瘦羊肥”的典故,也在婉婵那里得到了解释:他说的卜式是前朝一个很清正的官员,而上官就是当今皇后的爷爷上官桀,他这是在嘲讽上官桀以前在孝武帝面前靠阿谀奉承上位,一定难逃族灭之祸。唉,人都走了,何必还要咒别人呢? 卫乙闻言也只能无奈地摇头:我真的有光环护体吗?如果有,请把我带回到沁娘身边,我愿拿所有的光环去交换。 (第四章完) ; 第一回 初识 洗芝溪曰:现代物理学的标志是“能量”,用我们中国人的词就是“气”。它滥觞于最小作用量原理,成熟于各态历经假说。最小作用量原理简而言之就是,yin阳互抱、盛极则衰。各态历经假说则可理解为,五行生克、遍历轮回。 ============================================ 盐铁会议,是诸贤良文学发起的挑战桑弘羊的一次会议。武帝朝,为了支撑对匈奴的大规模作战,桑弘羊临危受命,撑起了整个汉朝的财赋体系。在他的大司农任内,盐铁专营、均输平准、铸币算缗等一系列措施,让汉朝在常年的作战中几乎拖垮了主要对手匈奴。 然而,任何变法都会遇到问题。盐铁专营在实施时,由于作jian犯科之吏存在,许多官营盐铁的质量太差,盐苦而无法食用,铁脆而无法耕种,再加上大地主兼并之风盛行,这无疑造成了百姓的极大困扰,成为“与民争利”的证据。当然,贤良文学也会把这样的情况无限放大,成为打击桑弘羊的理由。 其实,贤良文学的深层原因却是他们不愿提及的,那就是,他们仍不愿放弃“和亲”这一既定策略。和亲最早由汉初齐儒刘敬提出,历代为齐儒学派的贤良文学们所支持。在贤良文学们看来,只要送出一个女人,就能换来多年无战事,也让他们可以继续坐在书阁里争论经义,何乐而不为呢?而桑弘羊的出现,却助长了武帝好战之心,这也极大地刺激了贤良文学,使他们最终团结在一起来反对桑弘羊。 于是,由丞相车千秋领首,于汉始元六年夏天,发起了这场对后世影响极深的盐铁会议。 太学的所有博士弟,都要参加会议的讨论。只不过,真正能进入核心的,只能是权力最顶层的那些人,而像卫乙这种刚刚进入太学的学子,则主要是来参观和学习的。 于是,他们这个时候讨论的不是如何在盐铁会议上不丢人现眼,却是关于“中宫之咒”的那块石碑。自从博士田王孙意外死亡后,这个话题就一直是讨论的热点。 织梦这几天就常常拉着赵芜小声咬耳朵:“这中宫之咒肯定是真的,否则为什么曾经在宫里待过的田博士没能得善终?他们都说,田博士以前和盖长公主有很多来往的。” 赵芜当然也知道这事,可她显然不能把真相说出来,所以只能转移话题道:“所以小夏侯博士不愿来长安啊,也是这个原因吧?他怕自己来了,也难得善终。你看他上次躲周阳大姑的样子,想起来都好好笑。” 织梦点头道:“还好我家公子找了弦姊姊,不用担心这个诅咒的事了。”赵芜却有些好奇地道:“我看山兄这两天和弦姊姊粘在一起,都不怎么理你了,你不生气吗?”织梦嘟着嘴道:“我一个婢女,哪轮得着生公子的气啊。公子早就说了他要娶弦姊姊的,这回总算可以在一起了,我也替他高兴呢。” 原来,自从上郡城战后,姬后山就去龟兹属国把冰弦接到了身边,自那以后,两个人就没有一刻分开过。大家都劝他要继续努力进学,可他却只顾着求欢。大家劝无可劝,也只好作罢。 为此,赵芜还专门问过卫乙,如果他是姬后山会怎么做。卫乙想了又想,这才郑重地答道:“我会学阿吉。” 三个人当中,只有郑吉是孤身一人,所以也能洒月兑而无拘束。卫乙时常羡慕郑吉这一点,不过很快的,他的羡慕就会终止了。因为,那个管郑吉的人,已经出现。她叫素光。 大部人马一路往南,不ri即进了三辅之地。不过,由于盐铁会议是大汉朝廷的一场盛会,各路天下名儒悉数到场。所以像上郡学宫这个最偏远而不起眼的学宫,一如既往被安排在了接待名单之外。他们必须要自己去找地方住,自己到会议的举办地上林苑去报到。 好在施雠提前去信知会了周阳大姑,上次周阳大姑临走时就承诺了要为他们安排住处,所以就派了一个手下到左冯翊来迎接众人。这个手下就是素光。 素光是远嫁乌孙国的解忧公主的幼女。解忧公主虽然自己不能回归汉朝,却把她的女儿都送了回来,学习汉朝的文学和礼仪。素光很小就来了长安,由于她的母亲是当今皇帝名义上的姊姊,所以她也是名义上的长公主的女儿,自然有进入皇室的资格。所以她从小一直跟着中宫史周阳大姑在宫里长大,如今已是一个温婉淑慧的小丽人。 素光和郑吉是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两个阶层,但有一点相同,都是来自偏远地区。素光虽然是皇族后人,却毕竟是乌孙国的女子,在汉朝人看来依然是带有蛮夷血统,并非名正言顺的公主、郡主。所以她的xing格内向,穿着尤其朴素,总是习惯以粗布土衣示人,这在皇宫中颇有些另类。不过话说回来,只要人长得真漂亮,穿什么衣服都一样迷人,何况素光还是天下皆知的大美女解忧公主之女,姿容可想而知。 领头的施雠见来迎接的只是一个小女,心里颇有些不悦,初见素光也没什么好话,只是道了声:“我们自己去找客栈就行,不劳烦大驾了。” 素光一个小女子,被周阳大姑使唤来做这件事,本就没什么主心骨,让那施雠一呛,心中顿时一阵委屈,就有yu哭的冲动。郑吉见她可怜,少不得连声安慰道:“素光小女一片心意,我觉得我们还是跟着她走吧?” 施雠不耐烦地道:“看这架势,我估模着也不会给我们安排什么像样的地方。我还是自己去找舒服一点的住吧,你们要跟她走,随你们。”说罢就带着自己手下的门客先走了。 郑吉又看看身旁其他人。梁丘贺跟孟喜都不好得罪施雠,就说和施雠同去。姬后山则念着和冰弦卿卿我我,说要单独去找安乐窝,众人还没说话,他就拉着冰弦跑了。于是当地就只剩下卫乙诸人。 卫乙回头看看婉婵和赵芜,询问她们的意见。婉婵却道:“山兄这几天总是怪怪的,洞房花烛也不急在这一时吧?怎么就和大家分开了?” 卫乙笑道:“他这是憋太久了,前两天在路上,就看他对小弦动手动脚、心痒难搔的样儿。可是那时候人多,施展不开,这时候到了长安这繁华地,少不得要去**作乐。不过话说回来,冰弦真是人间的尤物啊,如果我是山兄,我也会这样的,嘿嘿。” 婉婵掩嘴一笑,道:“你们两个,尽是些没正经的话。” 卫乙又对素光道:“实在对不住你安排的住处,可我回了长安,总得先去见苏老头。这老头在北海牧羊十九年,前不久总算回了汉朝,我不去见他,又要被他一阵说。” 素光听他这话,才真的把眼泪掉了下来,急道:“你们都走了,我回去却怎么和大姑交待啊,她肯定怪我不出力。” 郑吉继续笨拙地安慰道:“素光你别哭啊,这不是还有我吗?虽然我知道大姑安排住处不是因为我,可……” 郑吉也是一个可怜的孤独命,整个上郡学宫就他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他的出身卑微,没有人可以依靠,他能走到今天,全凭他个人的努力。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面对天下的自信。 婉婵见状,便展现出了女王的风采:“本来我也要回家住的。阿右郎,不如一会儿你去见苏将军,我回家和姑姑说会话,之后就听素光安排?” 卫乙道声“好啊,听小狐君的”。于是便领着芜、鹤二女进了长安城,到苏武的府上报到。 自去年匈奴大单于同意苏武归汉,这件事便成为了汉朝的大事。各方人等都在行动,要把即将回来的这个大功臣争取到自己的阵营。因为苏武北海持节牧羊,其名声早已被大汉臣民神化,乃是忠义的象征。把他争取到自己这边,无疑能让自己的忠诚度加上很多分。 苏武自己当然也知道,所以他自启程之ri起便刻意低调,连他这些年最亲的养子卫乙也没有去管,一回到长安,就把自己关在了府上,拒绝见客。 “苏将军有令,他今天不见客人。”苏武府门外,一个小子将卫乙三人拦住了。 卫乙斜眼看了那小子一眼,不屑地问:“你谁呀?我是客人吗?我陪苏老头在北海牧羊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吃nai呢。” 说罢,卫乙就要往里闯,谁知那小子也不相让,狠狠地把卫乙往回推,一面说道:“我是右将军张安世的儿子张彭祖。苏将军说了,他尤其不想见的,就是那个叫卫乙的竖子。” 卫乙轻骂一声:“这老头月信又来了,理他作甚。鹤姊姊,张彭祖交给你了。” 拓拔鹤闻令,当即上前,手只一扬,那张彭祖便闻声倒地。这个右将军的儿子,认输倒是干脆。 卫乙微作一笑,道一声“你小子有眼xing,会看事”,便急步进了苏武府,直奔会客堂。 卫乙还没进门,就大声叫了起来:“老头儿,你找看门儿的也不找个硬气点的,你是不肯花钱吧?”那苏武听到这个煞星来了,当即在堂内捶胸顿足,大叫道:“竖子啊竖子,老夫难得清静几天,怎么又碰上你了啊?昆仑神,显灵把这妖孽收了吧。”卫乙笑道:“昆仑神说了,他不收妖孽,妖孽都归你这个神仙管。” 说话时,卫乙已经进了客堂,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座上的苏武,还是那个嘴上发狠、心里念叨的模样。卫乙上次不辞而别,着实让他又气又担心,此时见了,这心里才总算放下念想。 不过,客堂上另一个人立即吸住了卫乙的目光,让卫乙奔跑的动作刹那间停下来。时间,也随之凝固。 一个少年公子,比卫乙小六岁,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稚气,但更多却是英气。而他的座旁有一柄宝剑,卫乙认得,那是折奴剑。 折奴剑的主人,原本是拓拔陵,后来是拓拔鹤。现在,它的主人是——皇曾孙刘病已。 (按:洞房一词,原本是指男女欢爱的场所,如司马相如《长门赋》就有“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於洞房”的句子。) ; 第六回 让贤 又逗留了一阵,上郡学宫的众人这才告辞离开。レ本来大家都已经熟门熟路了,不再需要素光带路,可这个小女悄无声息地还是跟了过来。赵芜还以为她也是卫乙的花痴追随者呢,有意避着她。可她却似乎对卫乙完全没兴趣,只是一个劲地和孟喜那个二流子说话。 赵芜小声问婉婵:“自从上次告诫过孟小二之后,他倒是挺老实的。这回来京城,面前这么多美女,他倒规规矩矩没发什么话。怎么素儿却又和他攀扯上了?”孟喜自从加入酸文署后,大家就给他取了个“小二”的别号,这家伙也知道酸文署的厉害,所以并没有发表什么异议。 婉婵则笑道:“芜儿平素聪明,怎么这一回倒是糊涂,到现在还没看出素儿的心思么?这两个人啊又都那么腼腆,素儿不肯说,阿吉也是死活看不出来。” 赵芜“哦”了一声,道:“这样啊,那我找机会和阿吉说。素儿xing子朴素,一点儿都不浮躁,最适合阿吉了。不像那个成君,婵姊姊,她到底是什么人呀?” 婉婵摇头道:“她是大将军霍光的女子呀,她又漂亮又聪明,从小到大都被人拿来和我比。可是,我不想和她比,她也不想和我比,这样很没劲。反正芜儿小心把阿右郎看紧了,别让她把阿右郎迷走。” 赵芜眨了眨眼,笑道:“婵姊姊放心,卫小乙是咱们的,别人抢不走,嘻嘻。” 女子的心思,果真是谁也无法猜透。婉婵只是和霍成君有着相同的智慧和身份,心中便生出许多怨念。其实成君和她是如此相似,有着对这个世界天然的痴迷和执着,为了自己的追求,时常不顾一切。俗言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何况这还是两个世间最令人心动的女人啊。 而卫乙这个核心人物此时却在琢磨别的事情。今天淳于大姑的话他还记在脑中,他得想清楚个中的关系,以及这次盐铁会议他得要扮演什么角sè。 自从上一回在高奴牧苑,卫乙听从了虬髯客的建议,要提升自身能力、并和伙伴们一同进步,他就一直不间歇地努力着。现在,他已晋为历事文学掌故,级别提高,名气抬升,能施展的空间也随之变大。上林苑里突然有了这么多他的拥趸,不管其用意为何,至少说明他应该去做更多的事,来扩大自己的影响。盐铁会议,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机会。 然而从成君她们刚才的话就能看出来,由于自己的奇特经历,原本以婉婵为主完成的工作,成果却被算到了自己头上。而像姬后山、郑吉他们,更是籍籍无名,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存在。这绝不是好事情。自己的名声增长太快,而身边的伙伴们没有跟上,那么他们施展的空间就会被压缩,进而他们的才智也将难以发挥出来。这对于自己,无疑是巨大的损失。所以,这一回盐铁会议,绝不能是自己一个人的表演。 念及此处,卫乙便过去小声对婉婵道:“盐铁会议上不是要让我介绍我们的成果吗?我想让阿吉代表我们上郡学宫上,你觉得怎么样?” 婉婵闻言,诧异地看向卫乙,有些难以置信地道:“阿右郎,能在盐铁会议上做一个文论,那可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呢,可你却要将这样好的机会让给阿吉?” 卫乙却坚定地道:“你忘了上一回关于燥湿仪的争论吗?阿吉平时看上去嘴笨舌拙,可是一到台面上,说话却有理有据,他比我要更适合在这样的会议上纵论今古啊。我们酸文署是一个整体,我不想让他们都以为酸文署只有一个卫长右,我想让他们知道小狐君,知道山兄,知道阿吉,知道我们所有人。” 婉婵终于有些动容,她要重新判断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盐铁会议,这么大的名利**摆在面前,这个男人竟然不为所动,而是主动让贤?直到此刻,婉婵才终于理解,她一直信赖的阿右郎,是一个胸有大志之人。只有跟着这样的人,人生才会充满价值。婉婵庆幸自己的命运和选择。 卫乙见婉婵同意,就将自己的决定和郑吉说了。郑吉初听到这话,少不得紧张到发抖。盐铁会议啊,下面坐的可是大司马、丞相、御史大夫这些人物,连一直高高在上的夏侯胜都要把头垂低。在这些人中间谈古论今,郑吉同学会吓尿的。 可卫乙却没有给他推辞的机会,直接命令似地说道:“你要不去,我就让山兄给上林苑的女子们宣传,说你这摇头男,那话儿只有针头大、而且是歪着长的。你自己看着办。” 郑吉被这一番恫吓,只好赶鸭子上架,跑回云林馆闭门准备他的文论去了。 卫乙又和素光吩咐了几句,让她到时候给周阳大姑带个话,就说自己这几天身子不方便,想让郑吉替自己作论。素光还呆呆地问卫乙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看医。卫乙想了半天,只能装着咳了几声,然后哑着嗓子道:“你也知道,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咳、咳……嗓子难受。” 一切安排妥当,卫乙才带着自己身边的女子游山玩水去了。 卫乙左手拉着赵芜,右手拉着婉婵,在上林苑里观赏美景,尽情地游览了整个下午,直至太阳偏西,这才回到云林馆休息。 卫乙一门是租了一间大房,其中两间客房,分让婉婵和赵芜住,拓拔鹤和田惜则住外间。田惜见主人回来,自然要向周阳大姑告辞,回来陪自己的主人。 睡至半夜时分,拓拔鹤jing觉地翻身而起,小声呼唤众人:“外面好像有人。” 卫乙和赵芜睡在里间。卫乙披了件衣服起身来问:“怎么又有人,又是田利目吗?” 拓拔鹤小心开了半扇窗向外看,看了一阵方道:“卫士们在jing戒,那些人没有动,看不清。不过看剑光服sè,像是杀手。” 卫乙喃喃地奇道:“怎么杀手又追到这里来了。”赵芜在后扶着他背,轻声安慰道:“卫小乙现下名气大了,哪里掩得住让别人不知道。” 卫乙无奈地摇头道:“这些人是想把我也逼成杀手吗?” 一念及此,他心中那“死神”的反骨就不自觉地被挑动起来。他想了一想,便问赵芜:“什么样的死法,是最痛苦的?” 赵芜闻言一怔,“小乙又想杀人了?” 卫乙恨恨地道:“是他们想杀我。” “可他们只是看着,有卫士保护,他们碰不到我们。” “等他们有机会动我,就已经来不及了。” 赵芜想想也是,若是等到对方动手再反击,谁能保证不出任何意外。于是她道:“生死都在一瞬,再痛苦又能怎样。所谓的痛苦,都是给活着的人看的。所以,要说最痛苦,莫过于用结束敌人生命的方式来结束自己。因为,那会让活着的人感到害怕,怕有朝一ri自己在作恶之时,也会反噬其身。” 卫乙点头同意,便唤外间的拓拔鹤:“你的骑术不是练得很纯熟了吗,今天正好检验。出去看看,杀手到底在使什么坏,我们好以敌人之道反击。” 拓拔鹤这段时间,几乎天天都在练骑马。她的那副马具,哪里有不适应的地方,立刻就让卫乙替她改进。如此磨合了几个月,她对中原的骑术已经从粗通晋到jing熟。 一向好斗的拓拔鹤,听到卫乙让她干这样的事,自然是高兴万分,小心地从马厩里牵出追云马来,翻身上背,一挥鞭便奔了出去。 这边厢,卫乙、赵芜走出了内间,就见田惜正在外间小心jing戒。卫乙走过去,从她正在观望的一扇小窗户看了出去。此地本是竹林环绕,一群黑衣人就在竹林中四散蹲守,像是正在组织什么进攻。其中有一两个人手上还拿着弓弩一类的东西,剑拔弩张之势已然形成。 拓拔鹤奔出去的时候,那些人着实慌乱了一阵。起先他们只看到一个黑影闪过,却不知是什么状况。直到反应过来,就有眼尖地开始向拓拔鹤的黑影齐shè。可是,云林馆昏暗的灯光并不能帮到他们太多,拓拔鹤的马匹速度很快、而且灵动飘逸,让他们难有施展余地。于是就这样让拓拔鹤在竹林中左穿右突,他们却没有丝毫办法。 卫乙看了一阵,便回头问田惜:“认得是谁吗?” 田惜此时正抿着嘴,恨恨地道:“怎么会不认得,他就是燕王派来杀主人的杀手队长寿西长,上回就是他把我伤成那样的,这个人作恶多端,不知道杀过多少人。” 卫乙“哦”了一声,这个杀手队长果然是yin魂不散。他又道:“早知是这样,刚才就该让你出去了。” 田惜闻言,忽然用杀手的礼节向卫乙鞠了一躬,郑重地道:“队长他肯定想不到我还活着,那时若非弦姊姊,我早就没命了。请允许我去杀了他,为自己报仇。” 卫乙点头道:“会让你如愿的。不过得等鹤姊姊回来,搞清楚对手的厉害,我们才好动手。对了,一直没问你,你们这个杀手队,和匈奴右贤王要杀我的那个都隆奇有关吗?为什么我刚一到长安,就被你们盯上了?” 田惜想了想,说道:“嗯,应该有的。队长的队长叫孙纵之,队长的队长的队长叫王孺。这个王孺听说以前就是匈奴人。” 卫乙这时终于把所有事都串连起来了:他们因为火烧燕然和右贤王结下仇恨,于是右贤王派都隆奇前来追杀。自己受桥仓保护逃回汉朝后,都隆奇就与他以前的部下、燕王的手下王孺联系,在长安截杀自己,这就有了与田惜的遭遇。燕王与匈奴人有秘密的马匹走私,很可能也是通过右贤王进行。于是,燕王和右贤王其实是一条路上的。再联想到燕王是由桑弘羊支持,又有皇室宗亲的盖长公主和周阳大姑加盟,所以…… 废那么多话,杀! ; 第七回 剧毒 卫乙终究有着死神的血液,经过刚才的分析,他只是微一紧张,就立刻放松下来。他并不会在乎到底有多少人想害他的命,他不去害别人,那人便应该谢天谢地了。 此时,至少有一点是清楚的。这个寿西长只是敌人派来向自己寻仇的第一层杀手,后面还有更高层次。寿西长这厮已经如此难缠,后面还有比他更高层次的,卫乙必须为此做好准备。 正自想着,婉婵也走了出来。她听到了刚才田惜的话,正有些无奈地摇着头,她以前哪里会想过有朝一ri要过刀头舌忝血的ri子。可是她也能够理解,大汉朝本来就有蓄养刺客刺杀政敌的传统。当年的无双国士袁盎,就是在安陵大街上被梁王刺客所杀。眼下的卫乙,自归汉后便得罪了太多的人,面前的对手正是和他不共戴天的关系。只要卫乙不动手,对面也会动手。 卫乙知道她的心思,便柔声说道:“回房去吧,我让她们尽量不吵到你。” 婉婵却过来拉住卫乙的手,皱着眉道:“我不看就是了,我在这里,或许也能出点主意。” 卫乙明白,这几个女子,都是一心向着自己的,所以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没再多说什么。 拓拔鹤在外面转了一大圈,这才奔回来。杀手们的箭shè了好几支,却并没能沾到她的身,反是让她近身占了不少便宜,还从他们那里抢到了一些东西。 拓拔鹤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小布袋子,她解释道:“我刚刚在他们身边转,发现两个像是领头的人,正拿这个袋子商量什么。在他们身边,放了十几个这样的袋子,都是敞开着的。我猜想他们肯定要拿这袋子做坏事,就顺了一袋过来。小乙你快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卫乙连忙接过袋子来,却见袋子里是一些白sè粉末状的东西,晶莹剔透,细闻之下,也有刺激的气味。可是,这些个东西,都是做什么用的呢? 卫乙又拿给婉婵和赵芜看,两人拿起来仔细检视了半天,却都说从来没见过。当然这也很正常,天下奇怪的东西太多,没有见过也毫不稀奇。 于是赵芜道:“要不尝尝看?”卫乙连忙止住她:“这肯定是毒物,我们岂能乱尝。”赵芜道:“那就去捉一只耗子来试试?” 卫乙也觉有理,便叫田惜去捉。这山间农家,要找几只耗子实在易如反掌,田惜的武功本就走灵巧路线,这捉耗子的水平也比别人高些。 耗子捉来,众人便将那奇怪的粉末选一些喂给耗子吃。谁知耗子刚咽下去还没几息工夫,当即抽搐得翻了肚皮,死了。 这一下才把众人惊出几身冷汗。赵芜啧啧地道:“这是什么**啊,怎生这样猛烈。就是砒霜,也没这样快的呀。这些杀手可真够狠的。” 话音刚落,婉婵却突然来了主意,小声神秘地道:“阿右郎,这毒物好像是叫‘番木鳖’吧?” 卫乙经她提醒,立时省悟过来:“没错。剧毒,瞬间致死,只有番木鳖才有这样的威力。小狐君、芜儿,我们进屋。” 一边说,三人就回到了内间,将房门紧锁,卫乙这才拿出他的《妙闻集注》。 自从上次让婉婵知道了这书,好学的婉婵自然是得空就要来翻看,没多少工夫,她就已经将其中的内容记了多半,所以她刚刚才能很快反应过来番木鳖的特xing。当然,卫乙暂时还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书的存在,包括他身边的田惜。 卫乙翻到了关于番木鳖的描述,上面记载很清楚,番木鳖易燃,燃烧时产生大量呛人的烟气,可置人瞬间死亡。在密闭的空间中,如果能点燃这番木鳖,就能迅速释放致命的烟气,让卫乙等人于无声无息之间丧命。 这时候,赵芜终于明白卫乙刚才的话有多么正确。不要以为自己有守卫的保护就万无一失,敌人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致你死命。这一回,若不是卫乙让拓拔鹤出去夺了这东西来,他们此刻恐怕已经丧命于毒烟了。 念及此处,赵芜忍不住愤恨地道:“卫小乙,这些人这么毒辣,我们也不能心软,我们这就出去放火,先下手为强。” 卫乙此时正面sè铁青,他的心中早已动了杀念,有赵芜的决策,他当即道声“妙计”,便开了门走出房,吩咐拓拔鹤跟田惜去把云林馆里所有的柴火都堆到院中,他要放火烧了对面的竹林! 那边的杀手们又哪里会想到,卫乙身上有一本神奇的书卷,总能让他在危险的境地化险为夷。杀手们也许正在摆造型,要以最佳的体位来放火,然而,卫乙却已经开始动手了。 木柴被堆到了院中,火把已经点燃,一根一根的木柴,就如同催命的鬼火,它们已经熊熊燃了起来。 直到火燃得最旺时,赵芜突然发话:“卫小乙,我感觉差不多了,放火吧?” 卫乙点点头,便从木柴堆里拿出一根正自燃烧的大柴出来,递在田惜手上,道:“这一击,你来完成吧。” 田惜早已憋了一身的力气,就等卫乙的命令。接过那根大柴,田惜当即奋起全身力气,扔向了对面的杀手。一根不过瘾,她还连扔了十几根。这些大柴,刚一遇到对面有毒的番木鳖,瞬间就燃烧起来。轻微的爆炸声响起,也让更多的番木鳖被燃烧分解,剧毒的气体开始在竹林中迅速扩散。 杀手们猝不及防,虽然他们戴了布帛防嘴鼻,可眼睛总是防不住的,剧毒的气体一旦沾了眼,它就将迅速夺走人生命的温度。杀手们痛苦地倒地打滚,直到最后惨叫着死去,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们。 毒烟散尽,除了几个领头跑得快的,其余全被毒毙。卫乙这才吩咐拓拔鹤领着众卫士,好生堵住口鼻,再向前去追追看那杀手队长寿西长。 拓拔鹤得了命令,立即便率人前去。可是刚走出去没多久,她又跑了回来,急匆匆地报告道:“小乙,事情不太妙。这竹林里除了我们和杀手,我好像听到还有其他人声。” 她的话,让众人着实又是一惊。对付杀手天经地义,可若伤及无辜,那就出**烦了。卫乙心中一咯噔,刚才只想着对敌,竟却忘了这竹林中还有其他人家居住。慌忙之间,他忙唤众人捂住口鼻,随拓拔鹤前去探看。 就这样,大群人马又风风火火出了云林馆,往那竹林深处走去。走了小半盏茶的工夫,果听见前面竹林中悉悉索索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几声古琴的萧瑟声。虽然天已有些蒙蒙亮,可竹林中仍旧昏暗,看不清对方模样。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不是农家。 对面似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慌忙jing戒起来。有人沉声喝道:“什么人!” 这边卫乙连忙答话:“在下上郡学宫的历事文学掌故卫长右。适才遭遇杀手袭击,幸而他们被自己所用毒烟所杀,没出大事。在下怕毒烟会伤及周遭无辜,故而前来察看。你们这边没事吧?大家最好去外面通风的地方躲一阵子,等毒烟散尽了再回来。” 他的话句句中肯,那边似乎听明白了什么,也就没再回话,但戒备的心却丝毫未减。如此双方又陷入沉默的对峙中。 卫乙不知对方究竟是何意,又不敢贸然进前冒犯,只得问赵芜:“看得清对面都是什么人吗。” 赵芜仔细望那对面看过去,此时天越发的亮了,也能看得更清楚些。赵芜刚看了一眼,连忙收住,小声道:“怎么是官军服sè?对面是当兵的?” 卫乙越是好奇起来,忙问:“对面是什么地方,怎么官军会来这里?” 赵芜再看,更加诧异了:“刚才慌不择路,倒没认出来。这前面不就是竹林琴台吗?” 卫乙闻言,再抬头四下一看,这可不正是琴台嘛。他对地理方位有天生的敏感,上次在孤峰就发挥过一次。这一回因为要防毒烟而有些分心,此时再细看,当即辨出方位来。 卫乙抿着嘴,想了半天忽道:“竹林琴台,我们上次来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怎么今天却多了这许多官军,难道是来了什么重要人物?” 赵芜道:“对啊,素儿不是说皇后时常来这里盘桓吗?会不会是她来了?” 卫乙却仍是不解,“再没两天就是盐铁会议了,这段时间人群混杂,她应该不会涉险来此吧?可是,看这全副武装的士兵在旁,阵仗又怪吓人的。难道皇后真有心思这时候跑来逍遥,可真是奇怪得紧。” 正说时,对面忽然sāo动起来。一队军士忽然从琴台两边集中起来,整齐地两边列队。不多时,就从琴台中走出一个采女模样的,穿的宫中服sè,直接来到了卫乙等人面前,直斥道:“怎么说也是太学的博士弟,把自己打扮得像强盗一样,看着就让人来气。外面毒死那么多人,却说‘没出大事’,你到底有没有人xing?好好的一片竹子,长了这么多年,被你一晚上就毁了个jing光,你可真是个灾星!” 这个女子大概十来岁,声音十分尖厉,就这样指着卫乙的鼻子开骂,语速快、情绪高,怎么看都像是一个恶仆欺负穷苦农民。这一番话,让拓拔鹤和田惜差点就要上前抽她的嘴巴,若不是赵芜死命拉着,恐怕真的就一发难以收拾了。 赵芜紧紧握住卫乙的手,小声道:“我们把布摘了吧?” 原来为了防止毒烟入侵,所有人脸上都罩了一条帕子,这让外人看来,的确像是一群前来打劫的强盗。 卫乙却很生气,让一个十来岁的小女这样欺侮,若是他自己也就算了,可他旁边的婉婵、赵芜诸女,也一同被骂,这让他难以接受。不过他知道,这个女子是仗着后面主子的厉害,才敢这样对一个小小的博士弟说话。这时候,他只能忍耐。 于是他又抬眼,认真看清了对面那张强烈鄙夷着自己的脸,他深吸了一口气,方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对不起,我本是想来看看你们有没有受伤,没想到冲撞了各位。烧毁的竹林,我会想办法修复,给你们带来不便,再次道歉。” 说完话,卫乙就拉着赵芜转身要走。刚迈开脚,就听见身后有sāo动的声音,他回头看去,才见一顶小轿从琴台后抬过来,有人上了轿,轿帘拉下,小轿便迅速往前。 然而,刚出门没几步,又停了轿,从轿中传来一个冰冷却又淡雅的声音:“弟史,去看看还有没有活下来的,能救一个,就救一个吧。” 然后,小轿又起,迅速向竹林外离去。当地很快安静下来,静得落针可闻。 ; 第八回 喜欢 卫乙这一行人站在当地,大家心中俱都生出了强烈的挫败感。レ因为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让对面的人正眼瞧上一下。 从那轿中人呼唤的名字就能知道,那就是当今的皇后上官沁,那个恶仆就是她的侍女、素光的姊姊弟史。之前素光也介绍过,她的大姊时常陪皇后来这琴台消遣时光。当时赵芜还说,很想见识一下这个风趣的雅人儿。然而,这上官沁却根本没有丝毫理睬卫乙的意思,连掀开轿帘的动作也没有,就这样走了。卫乙诸人俱都明白,他们和这位中宫,是两个世界的人。 拓拔鹤最是受不了这打击,不住地埋怨道:“贱婢子,你刚才为什么拦着我。看我上去抽那女人的嘴巴,她还敢那样对小乙说话?” 赵芜却怒斥道:“拓拔鹤你动动脑子好吗?打狗也要看主人,你抽她的嘴巴,那你敢抽那个皇后的嘴巴吗?人家已经说我们是强盗了,你还真去做强盗做的事,真有你的!” 拓拔鹤本就怒气上涌,被她一喝,哪里还挂得住。正要发作时,卫乙却是一声低喝:“好啦!人家还没乱,你们自己先乱了吗?这云林馆真他娘的不是个地方,外有外敌,内有内患,你们还要不要我过了?” 赵芜见卫乙生气,连忙过来道歉,拓拔鹤也一时泄了气,没再多话。 只婉婵在旁嘀咕:“上官皇后是出了名的荒寒美人,你们大家别介意,其实她的心地是很善良的。她是天下最好的好人。” 卫乙摇头道:“算了算了,她善不善良也与我们无关。既然已经把文论让给了阿吉,我们在此也无关紧要,不如我们换个住的地方散散心吧。” 赵芜诸女闻言,当即点头答应。唯有郑吉在后面凄惨地恳求“不要啊”,却没人理他。 于是,卫乙回到云林馆,给了当地人一些钱,请他们帮忙处理杀手的尸体、以及重植烧毁的竹林。一切忙完,天已大亮,卫乙带着他身边的女子、和几个乔装的卫士,出了云林馆,重新去找新的住所。 消沉的气氛仍旧迷漫在众人心中,所以今天就没有昨天畅游上林苑那样的惬意。一路沉闷地离开,刚走到长安城门口,却有人突然在身后唤:“前面可是历事文学掌故卫长右?” 卫乙回头去看,却是许平君,忙答道:“平女弟,怎么是你?” 许平君见果然是他,当即一喜,随即又佯怒道:“你这家伙,让我好找,还不快跟我回去,那么点点小挫折都受不了。” 卫乙回头去看了看诸女,便回道:“不辞而别都是我们的错,只是昨晚上吸了太多的毒烟,小狐君她们都难受,故而想出来散心。” 那许平君虽年龄比卫乙小,却展现出超越年龄的成熟。她见卫乙张口就是谎话,忍不住一笑,手上扬了扬,想要给他一个爆栗,卫乙连忙笑着躲开。许平君道:“跟小弟我还说胡话,你们要是中了毒,淳于大姑的医术天下第一,还容你们大老远跑去找乡野巫医?” 卫乙见她此说,连忙过去给她揉揉肩,笑道:“好平儿,哪里骗得到你,我们是真心不想在那云林馆久住了,心累得很,你就放了我们吧。” 许平君嘴一撇,不屑地道:“你们这几个,倒还真是金贵呢。我在上林苑这么些年,不也没什么事就过来了?先时把你们安排在云林馆,还只道你们年纪轻,不在乎那些个虚的客套东西。没想到,你们倒是和施雠那些人也都是一个样子,唉。” 卫乙忙喊冤道:“云林馆是没什么不好,我们住得很惬意。可如果弟史也能像平儿这样有爱,那就最完美了。昨晚那副样子,实在让人接受不了。” 许平君闻言,忽然凑上来调笑地道:“这时候想起小弟我的好来了?弟史是从西域来的,从小被她西域的父王惯坏了,眼高于顶也是正常的事,要不我替她请你吃顿饭就当赔罪?” “可是……”卫乙被她说动,又有些犹豫起来。 可许平君却道:“你就是想走也走不掉的。昨晚上的事已经传到长安尽人皆知,据说几个托孤很生气,他们不能斥责燕王,却可以拿京兆尹和右扶风出气。三辅重地,这么紧要的地方,竟然允许这么多刺客闹事,这可不是小事一件。幸好这一回是你,若换了别的贤良文学住那,真不知会闹出多大的后果。宫里的小女们这时候都把你捧上天去了,说你有死神之光笼罩,想杀你的人,毒烟刚一打开,自己就爆了。你呀,这一回可是露脸了。” 卫乙其实也猜到了故事会是这样的结局,他心里又暗自庆幸了一番,至少自己反其道而行没有引起轩然大波,否则他又该百口莫辩了。 于是许平君也不等众人意见,便去唤了一辆马车,载着众人往回走。一面还在解释:“其实是桑大夫传了个口信来,说让你马上去见他,应该是为了昨晚的事吧。他已经帮你安排了新的住地,有重兵把守,肯定不会再遇险了。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卫乙奇道:“平儿今天不用负责上林苑接待的事了?” 许平君笑道:“周阳大姑发了话,你们几个金贵的小子,不看紧点,你们还真就敢跑。素儿看不住你们,只好让我来了。这几天,我跟婵姊姊睡,看你们还敢跑。” 卫乙连忙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旋又问道:“那素儿在哪?她可别被大姑训,这也不关她的事。” 许平君道:“那小女,现在正得意着呢。听说你要把你的文论让给你那个呆呆的小弟?你可真行啊。没办法啦,我只好把那小弟安排在了一个幽静的地方,让他好好准备,到时候可别在大会上出丑。小女抢着跑去照顾他了,两个人也是,挺配的。说起来,小乙我还真有些喜欢上你了,盐铁会议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让给别人。” 她说话时,语气中带些不解,又带些崇拜,想是她在上林苑从来没碰上这样的人。所以这句“喜欢”,一半是调侃,一半也是真心的欣赏吧。卫乙当然无法从一个女子的“喜欢”中听出太多信息,他本想告诉她,其实是自己的贤弟刘病已喜欢你。可是,这话又如何开口呢?感情的事,总是要靠自己的。 许平君带着众人快速来到上林苑的另一侧。这里比云林馆又更加神秘了,道路越走越偏僻,行人也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就看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卫戍。众人知道,这是到了朝廷要员下榻的所在。 这是一个隐秘而幽静的山涧,过了山涧就见别有洞天,一片开阔的绿sè,在山水之间掩映,把关中地区的风情和闲适尽显无遗。一辆马车和后面跟着的卫士们,就在这林间绿丛中缓缓而行。由于是之前已经发了口信,所以岗哨并无拦阻。一行人便缓缓地走、欣赏这美景。 许平君介绍道:“再往前面有一个宫殿群,叫昭台宫,面积很大,是专门用来宴请贵宾的。盐铁会议时,达官贵人们都会住在这附近。” 她说的昭台宫很快出现在众人的眼帘。那是一座小山上的大片房屋,格局如一座宫殿,从隐约透出的布局结构能看得出来,周边亭台池阁,一应俱全。据许平君说,这是早在武帝时就已经修起的。 当然,进了昭台宫,就不能再随意地观瞧了。有专门的宫人带着众人穿廊过院,来到桑弘羊一行住的院落等候。有掾吏过来询问何事,卫乙说明来意,掾吏便叫众人在此等候。桑大夫在与人谈事,一时半会完不了。卫乙点头同意,就与婉婵诸女小心在庭前站立。里面不时能听到些大声吵架的声音,但距离隔得远,以卫乙敏锐的五感也听不真切,其余诸女更是无可奈何。 如此一直等到午后,里面还没吵完。掾吏出来见众人等得有些不耐烦,歉然道:“今天的事有点难办,大家为了如何在盐铁会议上扭转败局,争得不可开交。大夫午饭都在书案上吃了。你们要是忙,就先回吧,明ri再来。” 卫乙笑道:“这地方这样偏深,明天来还不定能不能找到路呢,就等着吧。太阳落山前能结束就行。” 掾吏一笑,道:“你倒是看得开。以前很多初次来见大夫的那些官吏,等久了没有不骂娘的。他们在任上作威作福惯了,来这里站一会子就受不住。那你们愿意等,我让厨子给你们几位准备些饭菜吧。桑大夫力行节俭,可能和大将军府上的饭菜不能比,你们见谅。” 说完话他便转了回去。不多时就有下人送来饭菜,果然是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菜,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 卫乙拿过饭来,忍不住赞了句:“桑大夫一生为朝廷敛财无数,生活却这般节俭,真是让人侧目啊。” 婉婵道:“自古以来,儒家重名不重实、法家则重实不重名。当年秦国贫困、破败不堪,没有读书的儒者愿意前往,唯法家商君卫鞅独往之,从而建立了霸业。法家重农劝商,与儒家轻商的传统截然不同,所以法家一直与商贾阶层有良好的关系,其行事作风也自然影响到了商人的言行。所以桑大夫有这样的习惯,倒是不奇怪的。” 卫乙微作一笑,他也是个生活上较为随意的人,不像儒家那样力求jing致。看来,他走上这条路,也就有某种必然xing了。当下他也不多言,就端起食盒,狼吞虎咽起来。 ; 第九回 门人 真如卫乙所言,一直待到ri头偏西,里面吵架的声音才渐渐止歇。レ不多时,就从房内涌出来七八个人,有的是官员服sè,有的则是太学的博士弟。不过卫乙一个也不认识,重要人物都不在其中。倒是婉婵认得其中不少人。 这时,掾吏方走出来请卫乙、婉婵和赵芜进去。三人也就亦步亦趋,随那掾吏走进桑弘羊的正房。 桑弘羊还是与上次策试时所见相仿,只是累了一整天,颇有些倦意。卫乙三人进门时,他正站起来伸了伸腿脚,旋又半倚在一张榻上坐下来。 卫乙三人行了礼,桑弘羊便叫三人也坐,口道:“让你们站了一天,辛苦了。”卫乙连忙答话:“桑大夫国事cāo劳,比我们辛苦多了,多站一下也是应该的。” 桑弘羊微作一笑,忽地话锋一转,问道:“他们都说你是我的门人,你觉得你是吗?” “这……”卫乙茫然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桑弘羊道:“我知道,你在心里是不想认我为师的。听说你受不得气,一点小事就让你逃避,更何况当初我叫你做那样为难的事。不过按照汉朝的惯例,你是我举荐的,就是你不认,别人也会当你是我的门人。本官若是平安,你们这些门人都能得好,本官若是被某人挤兑出去,你们也要跟着遭殃。所以以后,还是要时刻念着这件事情,所谓一荣俱荣、一辱俱辱,千万别疏忽了。” 卫乙听他竟如此说,连忙起身行礼,朗声道:“夫子肺腑之言,弟子从此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桑弘羊又是笑着摆摆手,让他坐下,方道:“这话你知道就行了,我了解你,你很讲朋友义气,相信也不会让我失望的。来人啊,给他们三个把茶泡上。” 就有下人端上茶来与卫乙三人品尝。卫乙接过茶,小心地饮了一口,这才缓缓放下。他心里跟明镜一样,知道这茶是刚才那一声“夫子”换来的,这一口喝下去,以后便跳不出桑弘羊的掌握了。 桑弘羊是何等样人,若非城府极深,如何能与霍光分庭抗礼。他一上来见卫乙不唤他为“师”,便知卫乙心里还有芥蒂,当即就以言语试探。如若卫乙尚有丝毫语气上的反复,他就知道卫乙生有二心,这茶是断然没的,接下来会是什么,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其实一开始,桑弘羊给卫乙举荐,是出于他对卫青的某种特殊回忆。他并没有认为卫乙真能如其自己所说,成为最优秀的博士弟,他相信世上不可能有第二个人会像卫青那样逆天。可是,过去几个月卫乙的表现却时时传到他的耳中,让他不得不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看到了更多卫青的影子,那种桀骜不驯、那种掌控一切、那种丰厚情感。似乎历史就是在不断地重复,卫青走了,下一个接替者,正是卫乙。 桑弘羊的态度自然也会随之改变,他很庆幸,因为卫乙似乎天然属于他的阵营,整个朝廷都知道这件事。这一回,这个人,霍光想挖也挖不去。 至于卫乙,他的心思也很简单。他的目标是让自己变强,至于他投靠的这个阵营到底是正是邪、政见为何,倒不是他目前最应该关心的。因为,他还不具备那个资格,正如苏武说的,他还需要积累。把桑弘羊当一个背景,如若其人能在与贤良文学的斗争中获胜,自然于自己是有利的,如若不能,自己可以随时倒戈。 于是双方就在这样各怀心思的气氛中扯了几句家常话。聊了半天,桑弘羊突然问道:“你知道我今天和他们谈了一天,都在谈什么吗?” 卫乙忙答:“听门外掾吏说,好像和盐铁会议有关?” 桑弘羊道:“没错。你们也知道太学那帮人,仗着车丞相给他们撑腰,正憋着劲地要在盐铁会议上给我难堪。尤其是那个萧望之,撺掇了一群人起事,很不好对付啊。” 卫乙自加入太学之后,自然也对太学的情况有了基本的了解。太学虽设一位博士仆shè、五位五经博士,但因为仆shè韦贤是霍光的门人,朝中事务太多,很少管太学的事,所以博士夏侯胜是直接的负责人。此外,还有《礼》科的后苍、《书》科的欧阳高、《chun秋》的孔霸,以及新进的《易》科夏侯建。这其中,后苍年事已高,少问学事,他的职权基本都由其大弟子萧望之执掌,所以萧望之算是半个博士。而孔霸、欧阳高二人则xing格敦厚、不与人争,夏侯建甚至根本没有来长安。所以实际上,只有夏侯胜和萧望之两个,是作为贤良文学的主要代表。 桑弘羊没有注意卫乙正在沉思的表情,只是续道:“有人向我提议,贤良文学们都是只会那一张嘴,真正让他们管理财赋、使天下富饶,他们是没辙的。真要是和他们闹翻了,就和他们来一场真刀真枪的比试,一边给一座城,同时发展,看谁先战胜谁。这个提议不失为好的办法,可是反对的声音更多。有人说,现在朝廷正是缺钱的时候,这样赌法太过于意气用事;有人说,就算要比,也未必能找到才智相当的两队人马;还有人说,打仗可不是儿戏,那是真的要以xing命相拼的,这个不流血的比拼一点意义都没有。我想听听看,你们是什么意见呢?” 卫乙没想到他会问自己如此机要的事情,不禁一愣,一时没有反应。他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婉婵,婉婵即小声道:“我也觉得是空耗钱粮,现在这个时候实在耗不起,百姓都会有非议的。” 桑弘羊却并没有太在意,只是随意地点头道:“人年轻真好,我当初年轻时,也是这般想。可是现在老喽,今天一整天,他们在这屋里吵个不停,我却连话也没说几句。好像自从卫乙他大父走后,我连吵架的兴趣都没了。” 婉婵的话并没有引起他的任何反应,倒是激起了他对卫青的怀念。他心里还是时不时想起这个老对手,他虽然恨这对手,可也正是这个人,才能激起大汉朝廷敢战的决心,也才有他桑弘羊的用武之地。所以他在这时提卫青,用意十分明显。 他感慨了一阵,又不经意地转头去问赵芜:“小女,你怎么看呢?” 赵芜刚刚也在心里嘀咕这件事,听得其问,便小心地答道:“我是在想,打仗打到最后,无非是拼的两国国力、以及后方补给。朝廷的大官们都金贵着呢,要让他们直接上沙场去杀敌显然不可能,他们的职责在于提供给前方士兵更多的保障。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大家来比拼一下为战场输送钱粮的能力呢?” 赵芜虽然也学过文,却是野路子。较之正规经义出身的婉婵要简单得多,但也常常有出人意料的主见。所以她的一番话,倒是让桑弘羊转过了头来,疲惫的情绪也一扫而光,忙问道:“哦?这倒有点新意,继续往下说。” 赵芜见他感兴趣,也有些兴奋起来,便续道:“找两队人,让他们按规定路线,从一个地方运送钱粮到另一个地方,规定时间内运送更多者即可胜出。在这个过程中,双方可以想办法尽可能多而快地运送,也可以互相攻击、阻碍对方。这样做,不但不会耗费钱粮,还可以帮助郡国商家运输货物,是一举两得的。同时,也可以在对官民不造成伤害的情况,检验谁的策略对于朝廷更有效。” 桑弘羊听完,忍不住从榻上直接跳了起来,过去拍了拍赵芜的肩,大赞道:“小女,没想到你才是合格的谋士啊。以前都没听过你的名字,在他身边,太委屈你了。” 他说话时不经意地指了指卫乙,可赵芜却撇嘴道:“哪里委屈了,卫小乙对我很好的,他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哦,是吗?”桑弘羊又是一笑,回头看向了卫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