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帝后出墙传奇:皇后出墙记(全文)》 第1节:第一章马踏春泥神飞扬(1) 第一章马踏春泥神飞扬 12 只见锦曦如天人一般站立马上,马劲跑急冲带起马鬃飞扬,锦曦稳稳地站在马鞍上,顾盼神飞。阳光在她的身后浅浅地围了一层光晕,如玉雕的容颜带着难以形容的明丽。三人不觉瞧得痴了。 “锦曦!锦曦!”伴随着阵阵喊声,叮叮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姐,肯定又是表少爷!”珍贝嘟着嘴忍不住抱怨。 锦曦斜倚在贵妃长椅上,纤细的手懒懒地抱着一卷书翻看,对侍女珍贝的话恍若未闻。春风从窗外吹进来,十字楔合梅兰竹菊的花木雕窗,古韵十足,吹得蓝色的百褶绢纱罗裙漾动着,似一泓湖水轻柔地漾起了水纹。一袭墨黑的长发顺着腰背倾泻下来,几缕发丝在她身侧俏皮地飘动,映着一层淡淡的阳光,整个人笼罩在温暖的浅黄色光泽中,像极了唐代周的仕女图:兰麝细香闻喘息,绮罗纤缕见肌肤。 珍贝侍立在她身侧不禁叹了口气,这般温柔娴静的小姐,怎么惹上莽牛似的表少爷呢?三天两头不厌其烦地来打扰,每次都强拉着小姐出府。有哪一次小姐回来不是嚷着腰酸背疼的?珍贝对这位表少爷越发地不满。 她正暗自埋怨着,厢房的门已经被大力地推开了,一个十五岁左右浓眉大眼的少年喘着气大步走了进来,“锦曦!走!晚了就来不及了!”说话间手已压在锦曦正在看的书上。 锦曦这才微侧过头,瞟了少年一眼,然后目光一转,落在他的手上。她什么话都没说,只这么一瞥,就散发出淡淡的威仪。 少年讪讪地拿开手,语气里带着恳求,“好锦曦,好表妹……” “珍贝,给表少爷沏碗茶来。”清柔的声音从锦曦口中吐出,不紧不慢,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 珍贝这才有时间对少年施礼,“给靖江王请安,表少爷请稍息片刻。” 少年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免了,快去!” 锦曦用眼角余光瞅着珍贝出了房门,直到她走下绣楼的足音消失后,她突然跳了起来,捉住少年的耳朵,使劲一拧,骂道:“死铁柱!不守约定!让爹妈知道了怎么办!” 此时的锦曦似换了个人,浑身充满了活力,明眸光华流转,薄怒含嗔,俏皮灵动。 1第一章马踏春泥神飞扬2 少年委屈地揉揉耳朵,眼睛里露出一股子企盼之意,“锦曦,只有你能帮我报仇!我这不是着急嘛!” 锦曦的嘴一翘,亮若晶石的双眸里多了分嘲讽,头微微偏着,吐出一句:“谁敢欺负我大明王朝的靖江王?你去找皇后娘娘告状去啊,娘娘可是最疼你。” 少年涨红了脸,他正是当朝洪武皇帝朱元璋的亲侄孙朱守谦,开朝第一批十个受封的亲王之一,而且还是唯一的一个非皇帝嫡子,光这重身份就可知朱守谦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他自小在皇帝、皇后身边长大,南京城人人知晓有这么一位仗着圣眷深厚、向来飞扬跋扈的靖江王,无事不敢招惹,有事更避他三分,他几时受过这等奚落?被锦曦不阴不阳地损了两句,朱守谦当场涨红了脸,就想发火。瞧着锦曦明丽不可方物,娇俏斜睨着他的模样,不禁又软了下来,“好表妹,这怎么好意思去告状嘛,这不白让人家瞧不起!” “谁敢瞧不起你?怪了。”锦曦闲闲地道,慢慢地躺回贵妃椅上,重新拾起了书本,细细地读着,就当屋里没朱守谦这个人似的。 见锦曦不为所动,朱守谦一时之间竟急得在屋子里转悠了几圈,这才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了实情:“月初与太子殿下、二皇叔、朱棣还有那个可恶的李景隆赛马比箭,商定谁落败要请他们去得月楼吃饭……” “嗤!”一声讥笑从锦曦嘴里溢出,“一顿饭而已,你又不是请不起!” “要只是一顿饭,我着什么急?不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嘛!”朱守谦气恼地道,“太子殿下和二皇叔我就不说了,朱棣永远都是昂着头,斜着那双眼睛,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他是长辈也不说了。偏偏那个李景隆,他爹曹国公李文忠会打仗,可他不过是个浮浪公子,也敢瞧不起我!” “你连李景隆也赢不了?”锦曦听出了朱守谦的火气,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我……”朱守谦语塞,听锦曦这么一问,不由得气急败坏,“锦曦,我今天约了他们再比过,这次我非得赢不可!” “好啊,去吧!赢了回头我绣个香囊给你。” 朱守谦眼睛一亮,讷讷地说:“我,我想让你去帮我!” “我去?我又不是你,我赢了,你有什么光彩?” 朱守谦见锦曦的语气有所松动,忙鞠躬作揖,讨好地说:“锦曦,你有所不知,你好歹也算是我的家人,你赢就等于我赢!李景隆不过比我多中了一箭而已,你帮我好不好?”朱守谦嘿嘿笑了,“只要你肯出手,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 “你就这么有信心?”锦曦的语气仍然淡淡的,她才十四岁,多少带着小孩心性,听朱守谦这般推崇,心中几分喜悦难免流露出来。 朱守谦大大咧咧惯了,但偶尔也粗中有细,看到锦曦的变化,忙嘻笑着对锦曦道:“你穿男装看上去就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公子,他们不知你的底细,朱棣和李景隆的戒心不强,肯定会全力防范我,你就趁机赢了呗。” 第2节:第一章马踏春泥神飞扬(2) 锦曦嗔他一眼,“叫他四皇叔!再不济也要叫声燕王殿下!给人听见告到皇上那儿去,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朱棣不过只比我大一岁……”朱守谦嘟囔着,抬头看到锦曦的秀眉微蹙,眼神逼视过来,硬生生地把后面不敬的话吞回了肚里。 他谁都不怕,偏偏害怕比他小一岁的表妹锦曦。别看今年才十四的锦曦,个头比他矮上半头,可朱守谦在她这儿却吃够了亏。 朱守谦的母亲与锦曦的母亲是同胞姐妹,是洪武皇帝打天下时淮西旧将谢再兴之女。皇上把姐姐赐婚给了太祖皇帝的亲侄朱文正,妹妹则嫁给了麾下猛将徐达。朱文正夫妇俩过世之后,朱守谦就被太祖皇帝与皇后接到了身边抚养。 父母双亡的他打小就把姨母家当成了自己家。他清楚地记得去年春节,徐府上上下下喜气洋洋,说是从小被送到栖霞山的大小姐徐锦曦回府了。他对这个闻名却未见面的表妹好奇之极,等不及吃饭就闯到了内院。 白雪中,他看到一抹纤细的身影站在梅树下赏梅,看衣着打扮便料定这个陌生少女便是徐家大小姐锦曦。朱守谦当时就坏坏地笑了,放轻了脚步,想去吓吓她。 还没等走近,一缕暗香飘来,徐锦曦已转过了身子。他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变成了一片空白。一张皓丽无双的脸上嵌着黑白分明的眼眸,秀眉微扬,不解地看着他。朱守谦情不自禁喊了一声:“娘!” 徐锦曦微微错愕,已然明白,嘴边漾开了一抹笑容,神色温柔之极,“是守谦哥哥吧?” 他这才回过神,徐锦曦长得酷似她母亲,自然也像他的娘亲。 朱守谦的父母过世得早,他才四岁就被朱元璋收留。他只有一幅母亲幼时的自画像,是在出阁前画的,年纪同锦曦一般大小。画像看得多了,故朱守谦一见锦曦,几乎以为是母亲从画上走了下来。 听到锦曦唤他守谦哥哥,他方才明白过来,便有些下不来台,脸跟着转红的同时,想用倔傲来掩饰失口的难堪,于是把刚从徐府丫头口中听来的消息,月兑口而出,“你神气什么!你一出生算命的就说你不长命,在家与长兄犯冲,这才送你去栖霞山修身养性,要不是过春节,才不会接你回来!” 话才说完,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个趔趄已脸朝下地趴在了雪地里,塞了满嘴冰雪,又冷又痛,背上还踏着一只脚压得他翻不了身,只听头顶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懒懒地道:“草包!” 皇上皇后怜他自幼失去双亲,倍加宠爱,朱守谦若论圣眷远胜现任的几个正牌亲王,何时受过这等奚落?当下听了锦曦这句话,死命地挣扎起来。 然而踏在背上的那只脚如有千斤重,任他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脸被压着,嘴里塞满冰雪也喊不出声,他不过才十四岁,脸憋得通红,霎时委屈得急出了泪。 这时徐锦曦才放开脚,拍了拍手蹲下来看他,“守谦哥哥不要生气嘛,锦曦想回家得很呢,你这样说,锦曦好伤心。” 他气愤地转头看去,锦曦的眸中盛满委屈与凄楚。朱守谦愣了片刻,满腔悲愤与怒火烟消云散,再也发作不得。想想锦曦离家十年,才见面自己就出口伤她的心,心中实在有些不忍了,忙讷讷地道歉,“对不起……” 锦曦灿烂一笑,一抹狡猾的神色从眼中飞快掠过,小脸已如带着露珠的花儿般怒放起来。 朱守谦立马觉得春暖花开,顾不得一身的狼狈跳将起来,“锦曦,你好漂亮!我去和姨母说,别再让你走了!” “谢谢守谦哥哥,不过,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别人锦曦会打架?娘会不高兴的,大哥也会讨厌锦曦!”锦曦放软了声音,半点儿不像方才把比自己高一头的朱守谦摔翻在地,还用脚踩他背的刁蛮样,此时只是带着恳求的目光巴巴地望着朱守谦。 朱守谦脑中又是一热,保护欲油然而生,早忘了刚才的羞辱和尴尬。 当时朱守谦十四岁,徐锦曦才十三岁。 从那之后,朱守谦就缠上了徐锦曦。两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在徐府诸人眼中只不过是两小无猜的玩伴而已,众人根本不知道在山上住了十年的徐锦曦身怀武功,而向来因为仗着皇帝皇后宠爱而骄横霸道的靖江王——朱守谦已被锦曦制得服服帖帖。连锦曦的贴身侍女珍贝也认定是朱守谦强拉着小姐出去玩,丝毫没有怀疑是锦曦逼着朱守谦掩护她逛遍了整座南京城。 “表少爷请用茶!”这时珍贝端着茶盘推门而入。 “珍贝,表少爷请我出府去吃八珍鸡,他不要你跟去,守谦哥哥说他会保护我的。”锦曦面不改色地撒着谎。 珍贝一听,急了,道:“可是夫人和大公子说,小姐去哪儿,珍贝一定要同行的!” 锦曦望向朱守谦,柔弱的样子让他好生心疼。他一下跳了起来,“我带表妹去吃个饭也这么啰唆!哪次回来不是好好的!”当下也不管珍贝,拉了锦曦的手就往外走。 珍贝知道这位靖江王向来说一不二,夫人也要让他三分,心里又气又急,恨不得马上禀了夫人与大少爷。一直以来,朱守谦听了锦曦的吩咐,私下里对珍贝软硬兼施,又是恐吓,又是买小礼物,早把她收买了。此时珍贝只能叹口气,朝两个远去的背影喊了声:“王爷,小姐身体弱,你多顾着她!” 第3节:第一章马踏春泥神飞扬(3) 听到珍贝的喊声,锦曦回头,装作可怜兮兮地笑了笑,一副被逼无奈的模样。 朱守谦瞧见,心里哀叹,徐锦曦你可真会装!当下便想给她一个好看,手上略一使劲,不料一阵奇痛传来,他连忙松开手,跳着脚,边甩边呼痛:“徐锦曦!” 锦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站在春风里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铁柱,你不想报仇了?” 朱守谦马上回魂,“刚才是我情不自禁,着急了……” 锦曦也不拆穿他,抿了嘴,笑道:“马车在哪儿?” 在徐府的侧门停了辆马车,锦曦扶着朱守谦的手,轻轻地上了马车。朱守谦跳上马,对亲卫喝道:“快,去城郊!” 出了城门,已有亲卫牵着两匹马候着。 “锦曦,好了没?”朱守谦急急地朝马车里张望着。 车帘轻轻一挑,男装打扮的锦曦走了出来,她翻身上马,亲昵地拍了拍马头,大声喊道:“铁柱,走!给你报仇去!” 这时的锦曦与在闺房里文静地看书的女子判若两人。她换了身宝蓝色窄袖长袍,玉带勒腰,头发用玉环束起,戴着顶纱帽,脚踏粉底皂靴,英姿飒爽,毫无半点女儿羞态。 朱守谦兴奋地拍马追上,“锦曦,你这一打扮,南京城没哪家公子比你俊!” “铁柱,哦,表哥,记着,我是你表弟,谢非兰!”锦曦用了母姓,她这一年里逼着朱守谦带她出去玩,一直用这个名字,朱守谦甚是识趣,马车里早就备好了更换的男装。 有次朱守谦奇怪地问她:“明明姨母知道我带你出去,为何还要换装?” 锦曦悠悠然地说:“如果遇上找茬儿打架的,你又打不过,难道要魏国公府的小姐出面打?传了出去,父亲的脸面往哪儿搁?” 朱守谦想想,觉得锦曦说的有道理,浑然不知自从与锦曦在一起,她哪次说的自己没觉得有道理? 一行人风驰电掣地来到城郊。暮春四月,城郊芳草依依青碧连天,绿意直染到了天尽头,养眼至极。阳光也不甚浓烈,带着适宜的温暖洒将下来,懒洋洋的感觉油然而生。 深深呼吸了一口混着泥土青草香的空气,锦曦呵呵地笑了,“成日在府里装乖,闷都闷死了,铁柱,多谢你啦!” 朱守谦远远地已瞧到大树旁搭起了凉棚,侍卫簇拥着那几位或站或坐,不由得恨恨地说:“赢了李景隆,让那龟孙子请客,这回不去得月楼了,要去玉棠春!” “玉棠春?新开的酒楼?”锦曦一年来游遍南京城,但凡知名的酒楼无不去尝了个鲜,可偏偏没有听说过这个酒楼。 “咳咳!”朱守谦知道说漏了嘴,强咳两声掩饰,转开了话题,“表,表弟,你帮我赢了,回头,我送你一把好剑!” 锦曦不屑地撇撇嘴,“我要裁云,你弄得到吗?” 倚天斩鲸,裁云击隼。 世上最厉之剑莫过倚天。李白曾有诗云:“安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 世上最利之剑则是裁云,据说此剑剑身狭窄,轻柔可缠于腰间,剑出之时无声无息,吹发立断,连最敏捷迅猛的鹰隼也难逃剑光之锋锐。 纵使朱守谦再骄狂,此时也摇了摇头,“倚天藏于皇宫内库,皇上都舍不得用。裁云却不知下落,这事哥哥可办不到了。” “那我不要剑了,你这个月必须请我出来玩十次!”锦曦得意地想,裁云剑就在自己手里,朱守谦怎么可能拿到。她不过是想趁着父亲魏国公徐达不在家之时,多溜出府来玩玩罢了。她高兴地伸开了双手在朱守谦面前晃了晃,眼睛却一直看着前方树林里的人群。 “十次?!”朱守谦大惊,跟着头大了起来。照说他这个靖江王爷一直被皇帝皇后当成心肝宝贝一样疼着,比照顾自家儿子还上心,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遇上锦曦他却觉得头大如斗,没有丝毫办法。 朱守谦瞧着锦曦翻开的手掌暗想,十次?!这个月已过了一半,下半月要天天去魏国公府把锦曦从家里弄出去,在姨母和大表哥徐辉祖面前可怎么说才好。 锦曦见他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知道朱守谦为难,她眼珠一转,轻声对朱守谦说:“表哥,我看李景隆那小子在对咱们撇嘴呢。” 朱守谦脑中一热,想也不想便豪爽地答道:“好,十次就十次!只要你每次出来平安回去,不被姨母、大哥埋怨就好!” 锦曦心中大喜,从栖霞山回家后这一年多,母亲吩咐珍贝成天监视着她读书、习字、描红、绣花、装大家闺秀,闷都闷死了。她想起后半个月可以明目张胆地出府逍遥,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不禁发出珠落玉盘似的笑声。 红唇轻启间露出一口雪白的贝齿,朱守谦的一颗心怦怦跳动,姨母的责备、大哥徐辉祖的抱怨,霎时都抛到了脑后,只觉得能让锦曦这般快乐,别说出府去玩,就是让他去捞水中月,他也毫不犹豫。 锦曦歪着头,看了看他,猛地一挥马鞭,“表哥,看非兰给你报仇!”马扬开四蹄往树林处狂奔而去。 朱守谦回过神,赶紧跟上。 待到近了,锦曦一行人下了马,走进凉棚,太子朱标、秦王朱、燕王朱棣与李景隆正在饮茶闲聊。朱守谦抢前一步,团团施礼,“侄儿守谦请太子殿下、二皇叔、四皇叔安!” 第4节:第一章马踏春泥神飞扬(4) 锦曦忙跟着行礼。 “守谦不必多礼,这位小公子是……”太子朱标虚扶一把,温和地开了口,目光看向锦曦,只觉眼前一亮,暗暗赞叹好一个粉雕玉琢的人儿。 “回殿下,是守谦的表弟谢非兰。刚从凤阳老家来南京,守谦就带她来长长见识。” 锦曦回到南京才一年多的时间,除了朱守谦,从未与外面的人接触过,不由得好奇地抬眼看去。只见太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长身玉立,朱面丹唇,面目和蔼,目光里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像……看到珍贝做的桂花糕。 锦曦知道自己想到桂花糕时眼睛里就会放出这种光,但她想不出别的比喻,只觉得这位太子爷丰神俊朗,浑身透着书卷气,目光如春天的湖水,感觉暖洋洋的好不舒服,又觉得那目光里似藏着什么东西,如何也瞧不明白,不由多看了几眼。 朱守谦见锦曦目不转睛地看着太子,便扯了她一下,“非兰,这位是我二皇叔秦王殿下,这是燕王殿下,这是曹国公府的公子李景隆。” 锦曦赶紧收回目光,一一见礼。 秦王朱面目较瘦,与太子长得极像,锦曦敢肯定他们是一母同胞。秦王的嘴紧抿着,上下打量着她。他的目光偏冷,被他一眼瞥过,锦曦便觉得浑身如浸冰水。她疑惑地发现秦王的眉毛微微扬了扬,似若有所思。难道被他发现了自己是女扮男装? 没等她想明白,又一道冷然的目光射了过来。锦曦含笑偏过头去,见瞧她的人是燕王朱棣。她心里打了个战,与太子和秦王不同,燕王是另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才十六岁,身形已见挺拔,与两位皇兄一般高矮,剑眉斜飞入鬓,鼻梁直挺,一双丹凤眼淡淡地散发着勾魂魅意。果然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燕王懒洋洋地坐着,手中把玩着茶杯,却用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睥睨着锦曦。锦曦暗道:果然如朱守谦所说,眼睛是长在头顶的。 再与李景隆见礼时,锦曦差点儿笑出声来。这位曹国公府的大公子面目倒也清俊,回礼举止得当,人却被裹在一身花团锦簇中。窄袖银红色深衣袍子上金丝银线绣满团花,领间袍角衣袖无不遍布锦绣,腰间丝绦上光五彩荷包就挂了三个,因隔得近了,锦曦闻到阵阵淡淡的香风,显然衣袍是熏过香的。他的手指上不仅戴着白玉扳指,左手无名指上还有只紫金兰形花戒,漫不经心地带出一丝优雅的痞气。 想他父亲曹国公十九岁就驰骋沙场,名扬天下,洪武五年还与父亲一起远征北元,威镇大漠,李景隆身上不仅看不出半点儿将门之后的威风,若敷粉施朱便可与乐伶媲美。她总算是明白为何朱守谦要说李景隆是浮浪之人了。 给秦王与燕王见礼时,他们只虚扶一把并未说话,到了李景隆这儿,他却漾出满面笑容,对锦曦道:“今日见了世弟,方知潘安、宋玉之颜也不过如此!” 锦曦有点儿不好意思,面上却微笑不变,“李世兄丰仪南京城独树一帜,闻名不如见面,小弟叹服!” 李景隆目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没有接口,侧身对朱守谦合手夸张地深深鞠躬,“景隆见过靖江王爷!” 明明是规规矩矩见礼的,被李景隆这般玩世不恭的一礼,倒显得不正经了。他对朱守谦向来如此,朱守谦又拿他没办法,手一挥,大声道:“免了!” 太子笑了笑,问道:“听说守谦这些日子苦练骑射,今天怎么个比法?” “大哥,臣弟就不参与了,四弟和守谦、景隆年纪相仿,让他们去比试吧,臣弟陪大哥品茗观赛,比试完了,蹭顿饭吃就成了。”秦王提议道。 太子和秦王都是二十一二岁的人了,与十五六岁的孩子比试也觉得胜之不武,太子当下笑着答应,“这法子好,无论胜负如何,都有得吃。我与二弟观战做评,你们去吧。” 朱守谦看了燕王与李景隆一眼,故意想了半天,才道:“非兰贪玩,从未比过骑射,我这做哥哥的自然不能叫他只观战不玩,守谦便与非兰对燕王和景隆吧。” 朱棣懒洋洋地喝着茶,没有吭声,李景隆却扑哧笑出声来。他轻咳了两声,忍住笑,指着远处的小山坡道:“那里有十个皮囊,每人十箭,哪一队射得多为胜!” “瞧景隆的神色,如此有胜算?本王可是苦练骑射多日,好歹也比成天浪迹烟花柳巷之人强!”朱守谦最气不过李景隆对他的不屑,故出言讥讽。 李景隆不以为意,嘿嘿笑道:“王爷放心,景隆不才,挡住王爷的箭倒也有几分把握,燕王殿下神射闻名鍕中,没准儿,殿下用不着那么多支箭便赢了呢。” 言下之意,他只消用十支箭把朱守谦的箭全射飞就成了,朱棣自然全中得胜,对锦曦压根儿就没放在眼中。 朱守谦一愣之后气得跺脚,他回头看看锦曦,她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朱守谦对锦曦放心得很,哼了一声,出了凉棚,翻身上马,挥鞭指着李景隆说:“今日本王就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四人接过侍卫递过来的弓箭。朱守谦与锦曦分得十支蓝色的箭,朱棣和李景隆拿的是红色的箭。 锦曦把弓往手里一拿,李景隆忍不住笑出声来,“世弟方便开弓吗?” 朱守谦与朱棣回身一瞧。那弓竖起来足有四尺长,只比锦曦矮上一头。与其说她拿着弓,不如说她是提着弓,那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滑稽。众人都笑了起来,连燕王眸子里的那片傲然也被融化了不少。 第9节:第二章街头结仇初惆怅(3) “是,大哥。”锦曦低头应下,独自往内堂走去。大哥的一席话让她心情有些沉重,她不太满意大哥的行为,在她看来,天塌下来会有父亲顶着。想起在心中如天人一般的父亲,锦曦慢慢露出微笑,迅速地将大哥今晚说的那些颇含深意的话抛在了脑后。 快到绣楼时,她放缓了步子,对珍贝轻声细语地吩咐:“珍贝,备热汤,我累了。” 珍贝赶紧扶住她,埋怨道:“表少爷真是的,都提醒了上百遍了,还是不顾小姐身体。早准备好了,珍贝服侍小姐沐浴吧!” 锦曦点点头,舒服地泡了个澡,上床躺着却又清醒了。 师傅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锦曦,你回去后,只管在家装着体弱多病,不要轻易显露功夫,就算显露了功夫,也别让人知道你是徐家大小姐,答应师傅。”道衍法师眼中透出深意。他才五十多岁,已经须眉皆白,露出了从未见到过的凝重神色。 “为什么啊,师傅?”锦曦很好奇。她自懂事起,师傅就在庵堂后院中。只说与她有缘,夜夜前来教她武功与兵法。 白天庵堂里的师太会教锦曦琴棋书画、针绣女红,晚间道衍法师便飘然而至。锦曦喜欢道衍师傅,他教她的功夫可以让她背上庵堂师太在后山如鸟一样地飞,每天自由得很,竟也不觉得山中十年的清苦孤独。 “还有,不要告诉家人你的师傅是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你人在尼姑庵,却每晚跟我学武。”道衍法师没有回答她,又多了重吩咐,他定定地看着她,叹了口气道,“为师曾告诉过你世间有两大名剑,倚天、裁云,这裁云剑极为灵异,相传是欧治子在练就名剑之时,发现冶炼炉内居然有团铁精如水银般流动,于是穷毕生之力将其炼成。这剑,在你三岁时为师就送给你了!师傅现在教你用法,你运劲到右腕试试!” 锦曦早听过裁云剑的威力,又惊又喜,却又疑惑地望向师傅,不知道剑在何处,只一愣神就看向了右手腕上的镯子。这镯子自小就戴在她腕上,月兑解不下,色泽银白,似玉非玉,似银非银,隐有云纹流动。戴习惯了也就不以为奇,听到师傅所言,她试着运劲一吐,只见一道闪电般的白光从手腕吐出,在内力震荡下竟抖成了一柄两尺来长的银剑。她仔细一看,却是无边无锋。 道衍微微一笑,伸手扯下锦曦一根长发,往剑上一搁,轻吹口气,发丝便断成两截。 “好锋利的剑啊!师傅,若是锦曦没了内力呢?” “若是没了内力,以你的血滴在剑上,用心力也一样可以抖直它,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别用此法,此剑通灵,用一次会让你耗尽心血,大病一场,久了会折寿的。在你三岁时,为师试用此剑,没想到它自动绕上你的手腕成镯,当是认你为主。从前你不知它是裁云剑,动不了心念自然使不了。现在它与你心意相通,师傅送你此剑,是想让你在不得已时能得以保命,你答应师傅,不到生命危急时千万不要用它,更不要以血驱剑!”道衍的脸上显出了郑重之色。 锦曦发下毒誓,才看到师傅似松了口气。 “记住师傅今天说的话,若是……若是不与皇子有任何交集,便是最好了。” 锦曦躺在床上想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她知道师傅必定不会害她。她把今天的事情又仔细回想了一遍,似乎太子表示爱护之情送的玉佩太贵重,似乎秦王冷冷的眼眸中颇含深意,似乎燕王表里不一,似乎李景隆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草包,他的箭术似乎不比燕王差…… 想也想不明白,锦曦觉得自己多半不会再和那些亲王在一起,她对他们也没多大好感,特别是朱棣,才说一句玉棠春就翻脸了。锦曦哼了一声,下山日子不长,可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心占据了她的思维,她美美地想,府中无人知晓我会武功,不用朱守谦,自个儿溜出去玩也一样,还不会被大哥知晓。 锦曦一旦起了玩心,心里就像有只毛毛虫在爬来爬去,痒得她难受。院子里春意似锦,围墙外似有无穷尽的玩意儿在等着她。锦曦嘿嘿地笑了,借着午睡支开了珍贝,反插上门,将床上布置成有人睡觉的模样,从窗户一跃而出。 她的绣楼面临魏国公府的后花园。当初下山回家时,母亲和大哥怕她认生,又想着在山上生活了十年,必是喜爱花草树木,便让她住在了这里,没想到方便了锦曦偷出府门。 轻松翻出了围墙,回头瞧了瞧,她得意地笑了,出府竟然这么容易! 皇上定都南京后,为让京城繁华,迁江南富户入南京,同时大修城垣府邸。加上航运通畅,内地战事平定,百废待兴,几年光景,南京城内显现出百姓安居乐业,商家生意兴隆,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来。尤其是十里秦淮,沿岸高楼亭阁精巧秀丽,富丽堂皇。更有美女如云,吹来的风都带着脂粉甜香。 秦淮河,锦曦闻名已久,想起玉棠春,她嘴一撇,你们觉得面子过不去,我自己去瞧瞧又有何妨?锦曦悠悠然行走在春风里。 天子脚下热闹非凡,朱雀大街上红男绿女熙来攘往,骑马坐轿者川流不息。锦曦独自一人逛得不亦乐乎,不多会儿,眼睛里就装满了东西,五花八门的小吃摊点、杂耍、酒楼、茶肆……没有朱守谦在旁啰唆,心情格外的好。锦曦第一次自己出府,自由得很,东看西看,看什么都觉得稀奇好玩,见什么小吃都掏银子买下。 第10节:第二章街头结仇初惆怅(4) 转过几条街,她边吃着臭豆腐边四处打量,看到前面扎着人堆,便挤进去瞧热闹。人群里只见几名侍卫正拉着一名插着草标卖身葬父的丫头。那丫头不过十岁左右,长得甚是清秀,脸上挂着泪,嘴里哀求道:“我自会跟你们回王府……” “岂有此理!”锦曦的鼻子里哼出一声。 那几名侍卫听到冷哼声,脸色便不好看,回身看见一个衣饰华丽的小公子正吃着臭豆腐,咂吧着嘴说闲话。仅从衣饰上看,便知晓必是大家出身,那几人只好忍了气,语气变得和缓些,“我等是燕王府侍卫,在此抓逃奴,这位公子别误会。” 听说是燕王府,锦曦就想起朱棣背着众人独对她露出的带着威胁的寒光来。若在平时,别人府中之事她自然不方便插手,何况又是抓逃奴这等事,此时听说是燕王府的事,又不忍看着草席盖着的死者,就露出了挑衅的神色,“燕王府便是这般宽待下人的吗?家中老父过世也不得安葬!” 轻飘飘一句话便置燕王府于不仁不义的境地,侍卫们脸色大变,四周百姓议论开来,纷纷同情起那名被抓的丫头。 侍卫们的脸色更为难看了,领头的一个拔出配刀,指着锦曦喝道:“哪来的臭小子,敢管王府的闲事,诋毁殿下声誉,给我拿下了!” 别的侍卫早已按捺不住,听到统领下令,呼喝着拔刀冲向锦曦。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啊!燕王府不讲道理啦!不管府中奴仆生死,还不准旁人打抱不平!”锦曦大吼着,看似狼狈地东躲**,四周百姓同情地喝骂起侍卫来。锦曦怕误伤百姓,在人群里绕来绕去,气得那群侍卫直爆粗口。 她心里暗笑,反正没人认识她,照说打狗也要看主人,我今天就打了你们了,看朱棣还敢冷眼威胁于我?拿定主意后,锦曦见把侍卫逗弄得差不多了,几口吃完臭豆腐,拳脚施展开来,没几下便打得侍卫们落花流水,四下逃窜,锦曦哈哈大笑,“一群草包还敢当街抢人?!”心中得意至极。 见侍卫去得远了,她却收了笑容,伸手扶起哭着的丫头,正色问道:“你既是燕王府的人,父亲过世怎么不禀报上去,燕王岂是这般无情之人?” 那丫头低了头,脸涨得通红,闷了许久,才说:“俺是刚进府的丫头,受欺负,哪敢上禀要葬身银子,便想着跑出来,只要俺爹能入土为安,别的也管不着了。” 锦曦从身上掏出几两碎银给她,“你拿去把父亲葬了,再回燕王府认错吧,燕王殿下听明缘由必不会怪你,要知道逃奴只有死路一条。何况你是燕王府的人,别人也不敢收留你的。” “好一个侠肝义胆的谢非兰谢公子!” 来得这么快?锦曦笑眯眯地回头,就看到燕王朱棣似笑非笑地站在她身后。朱棣一身银白深衣,宽袍大袖,衣上同色银丝绣着团龙云饰,金冠结顶,越发显出清俊来。若不是双瞳中闪动着锦曦熟悉的冷意,唇边带着分明的讥诮,她还真以为朱棣是在夸她。 这一刻她就想太子殿下若是春回大地,这位燕王爷就是雪域冰寒了。 朱棣的身后站着一群身着黑红色紧身箭衣的侍卫,刚才被她痛打的人正鼓着眼瞪着她。 锦曦嘴一撇,回瞪过去,双手抱臂,不卑不亢。 “燕王殿下千岁千千岁!”周围百姓惶恐地跪倒三呼千岁。 锦曦不想跪,梗着脖子越发站得直了。 朱棣瞟了眼锦曦,悠然踱步走到那丫头面前,慢条斯理地问道:“我说秀兰哪,今年你葬了几次亲人了?” 秀兰吓得浑身发抖,伏于地上直哆嗦,“王,王爷……饶了秀兰,秀兰还小,家中尚有……” “嗯,家中尚有八十多岁的女乃女乃,你入燕王府时已拿了卖身银子葬了;家中尚有同龄的姐姐,半年前,你也领了银子葬了;家中尚有病弱的母亲,三个月前,你也领了银子葬了。今日,是你亲爹吧?”朱棣慢吞吞地接过秀兰的话。 秀兰的身体抖得如同筛糠,跪伏在地上已说不出半句话,朱棣冷哼一声,抬脚狠狠地踩向一旁席子里盖着的秀兰爹。 只听“啊”的一声,席子里的人发出痛哼,紧接着一个三十多岁,脸上糊满黄泥的汉子滚了出来,紧爬两步,抱着朱棣的腿,连声呼道:“王爷饶命!饶命啊!” 突来的变故吓了锦曦一跳,这场骗局让她和周围的百姓全看傻了眼。 “大家说,我燕王府出了这等奴才,该怎么办好啊?”朱棣一脚踢飞秀兰爹,看看腿上黑糊糊的泥手印,眸子里冷意涌动,剑眉一拧,似极为难地问道。 “唉呀!燕王殿下真是心善,十岁大的孩子就这样狡猾欺主,长大了还得了!竟敢欺骗到燕王殿下头上!实在是太可恶了!”说话间,群情激愤,有人带头往父女俩身上扔了块石子,于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就飞了过去。 锦曦回头看到朱棣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再看两父女已被砸得头破血流。被骗是一回事,可秀兰才十岁,这般打法不死也是重伤,她大喝一声:“住手!” 激动的百姓根本听不进去,锦曦无奈,冲进人群,用脚踢、用手接,挡开石头,拉起秀兰,扶住她父亲,生生地打开一个口子,就往外跑。 百姓紧追了过来。锦曦目光一凛,对秀兰喝了声:“你们往靖江王府跑!”回身站立,指着追来的人说:“再打会出人命的!再怎么说,她也不过是十岁的孩子,还是燕王府的奴才,要生要死也是王爷说了算,被你们打死了,燕王找你们要人?” 第11节:第二章街头结仇初惆怅(5) 锦曦怒视着这群经不得撩拨的百姓,心里对朱棣借刀杀人,成心想打死秀兰父女二人的狠毒着实愤怒。她抬头望去,正对上朱棣不怀好意的目光。那狭长凤眼里射过来的光芒让锦曦觉得他像一条毒蛇,怎么也比不了太子殿下的温柔和蔼。 百姓见锦曦衣饰华丽,气度逼人,嚷嚷几句便散去了。 臭小子,坏我好事!朱棣暗骂着,慢慢地走近锦曦。 他身形高大,比锦曦高出一头。朱棣走近,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冷冷地笑了,“本王最恨别人欺骗于我,最恨别人利用本王的好心。你让他们躲在靖江王府也没用,本王要让他们死,他们就活不过明天。” 锦曦道:“我知道是他们不对,可是,不至于要他们的命吧!” “哼!”朱棣转身就走,又站住回身,“本来是不至于,最多教训教训,可是你一插手,本王就没办法了,他们死,也是你的滥好心造成的。” 什么道理?救人还救成这样了?!她眨巴着眼睛,露出得意的笑容,“记得燕王殿下比试输了,曾答应满足非兰一个愿望,这个愿望就是请殿下放过他们!非兰相信殿下绝非食言之人!” 朱棣一怔,想起昨日应下的事,看到锦曦的小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可那眼神却是不屑至极,他想了想,走回锦曦身边,低声道:“本王自是守信之人,不会再为难秀兰父女俩,不过,谢非兰,你给我记好了,本王也不是你能惹之人,靖江王也护不了你。” 锦曦又瞧见朱棣薄薄的丹凤眼中闪动的威胁,这种眼神实在讨厌至极,但得到了他的承诺,也不想再惹是生非。她蓦地单膝跪下,大声道:“大家都看到了,燕王殿下慈骨仁心,答应绝不为难秀兰父女俩,燕王府向来宽待下人,殿下的胸襟实非小的们可比,非兰诚心佩服!” 百姓齐口跟着称赞起来。谁家遇上这等奴才还不乱棍打死,朱棣的确算得上是宽待下人的好主子了。 讨好卖乖以为就可以了?狡猾的臭小子!朱棣的手蓦然捏住了锦曦的下巴,迫她抬起头,指尖触到她柔女敕肌肤的瞬间,一种奇怪的感觉随之袭来。朱棣丢开这种怪异感,继续用他轻柔的声音说:“没用的,谢非兰……你的皮肤真好,长得真够漂亮,做清倌正合适,你不是喜欢玉棠春吗?” 锦曦听了大怒,一掌拍开朱棣,跳了起来,手掌翻动,柔若无骨地就印在朱棣胸口上,正待吐劲,猛然想起师傅的吩咐,收气,回掌,冷冷道:“殿下别欺人太甚,日后要收敛怒气……” “啪!”锦曦惊怒地抚着脸,望着朱棣,她的话还没说完,他竟然给了她一巴掌。 朱棣也是一愣,谢非兰的手掌印上胸口的刹那,他才知道她武功诡异,不由自主地挥出一掌,没想到锦曦收了掌,他却没来得及收手,一巴掌就扇在她脸上,那张精致的小脸上瞬间就浮上了淡淡的红痕。紧跟着,他对上了锦曦惊诧的眼神,瞧着那双黑乌乌的眼眸水雾立现,盈盈欲滴,突然觉得后悔,一种极不舍的感觉袭上了心头。 锦曦在山上长大,虽不是从小锦衣玉食,却也从未受过这等气。回到南京府中,人人待她如珠似宝,就算严厉的大哥,心里也是极疼她的,几时被这样打过?而且还是在大街上挨打!她强忍着泪,忍得鼻子都红了。 朱棣瞧得痴了,就想去模她的脸,心里后悔不迭,却又开不了口道歉。 在锦曦看来,他的意思却像是“打了也白打,你要怎么着”一样的蔑视。“殿下气出完了吗?非兰告退!”锦曦昂首,逼回眼泪,心想要报仇也不能在这大街上落下口实。她转身就走,再不想与这位燕王殿下有任何交集。 朱棣紧抿着嘴,不知为何,她的离开让朱棣油然而生一种孤独感。他默默地看着锦曦离开,心里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感到吃惊。他没道理会如此怜惜一个少年啊! “主上!”一名侍卫不知道该不该拦下锦曦,小心地问了一句。 “回府!”朱棣吐出这两个字,转身就走,脸色阴沉,侍卫吓得噤声,紧跟着朱棣离开。 第12节:第三章意外相救心初动(1) 1第三章意外相救心初动2 第三章意外相救心初动 一个声音轻柔地在她身后响起,“谁说她喊也听不见的?她的脸你也碰得?” 玉梅一抖,缓缓地站直身子,倒也不怕,“这里是玉棠春!” “以后,秦淮河上再无玉棠春。”来人笑了笑。 锦曦在街上与燕王结了仇,还被打了一耳光,再没玩的心情了,堵着一口气,掉头回了府。翻过院墙,悄悄回了房,对镜一照,半张脸高高肿起,几条指痕清晰可见,胸口郁结的气这才化为热泪滚滚而下。 “朱棣!”锦曦恨得咬牙切齿,使劲去揉,半边脸还是红肿。这样子等会儿让珍贝见了如何解释?她又气又恼,边抹眼泪边骂朱棣。 断不能让大哥和母亲知道自己偷出府门,还和燕王结仇的事,锦曦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她擦了泪,打开门,往四周张望了下,看到没人才悄悄走到水池边上,用绢帕沾了凉水敷脸,盼着能快点儿消除脸上的掌痕。 “小姐!”珍贝出了房门,远远地看到锦曦一个人坐在水池边,便唤了她一声。 锦曦一惊,脚下一滑就往水池里倒,她身体自然一扭,突然想起不能在府中显露功夫,眼睛一闭,悲愤无奈地掉进了水池。 “啊!来人啊!小姐!救命啊!”珍贝吓得脸色苍白,边喊边往池边跑。 锦曦本以为府中水池不深,掉进去才知道这水池种满荷花,下面全是淤泥。双足顿时深陷在池底软泥中,使不上劲,水一下子淹到了头顶。她不会水,心里暗暗叫苦,张嘴就喊救命,没喊几声,已喝了几大口水下肚。锦曦越来越慌,用力拍打着,脑袋里最后一次闪过要找朱棣报仇的念头,人已被呛晕了过去。 也是因为她身怀武功,一口丹田气还护着心脉。等到侍从把锦曦从水里捞出来时,她已气若游丝,晕了小半日才悠悠醒转。 锦曦睁开眼,就看到母亲哭得红肿的双眼。她一动,全身都在疼,知道自己多半是染了风寒了,真是祸不单行哪,锦曦苦笑着,开了口:“母亲!我没事了。” “锦曦!我的锦曦啊!”徐夫人喜极而泣,“药呢?小姐醒了,快去通知大公子!” 锦曦见递药的不是珍贝,生怕是连累了她,便道:“我要珍贝,别的人不要。” “小姐!”珍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徐夫人点点头,侍女掀开帘子,珍贝双眼通红地走了进来,一张口又开始抹眼泪。 锦曦放下心来,央求母亲,“不关她的事,我让她不要跟着我的,母亲!” 徐夫人见到女儿醒了,比什么都高兴,就是要水里的月亮也会给她捞上来,叹了口气就此作罢。她握着锦曦的手,忍不住伤心,“若你有个三长两断,我怎么对老爷交代啊?!没事就好。对啦,你守谦表哥来了,珍珠,你去通知表少爷,说小姐醒了。” “是。” 锦曦默默地运功,一身还是酸疼。想想习武之人也不可能不生病,便作罢,躺在床上静养。 不多时,大哥徐辉祖与朱守谦同时进了房。 “锦曦,好些了吗?”朱守谦有很多话想问,当着徐辉祖的面又问不出来,急得抓耳挠腮。 徐辉祖看了看锦曦,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水池边坐坐,也能一头栽进去,以后不要再出门了。”轻飘飘一句话就要叫锦曦禁足。 换作从前,锦曦必然难受得要死,现在想想自己可以翻墙出府,便低声应下,“知道了,大哥,让你担心了。” 等到徐辉祖一走,朱守谦便支开房里的侍女,“门外侍候着,我和表妹说话呢。” “你急着把人支开,想问什么?” “你忘啦,你叫那父女俩来王府找我,听他们说你和燕王在街上争执起来。我急得冲出府门,看到李景隆候在门口,说想找你踏青。我们赶到时,人影都没了。我说姑女乃女乃,究竟怎么一回事?又怎么会掉进水池惹上风寒,这是演的哪一出啊?” 锦曦不想告诉他实情,淡淡地说:“也没什么,燕王殿下不是欠我一个愿望吗?我请他不要为难秀兰父女,你给他们点儿银子,叫他们自己过日子去吧。我不会水,不小心掉进水池,呛了几口水而已。” 朱守谦根本不信,他仔细看着锦曦脸上那几道淡淡的红痕,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没什么?没什么燕王会差人送来这个?” “什么?” “这是大内疗伤圣品啊!活血化淤,他怎么知道你会病,还会撞伤脸?” 锦曦心里的气又涌了上来,“你把这个送还回去,不要他的。” 朱守谦不舍地看看锦曦,本来心里对朱棣向来没好感,也跟着哼了一声,“表妹说的是,我这就叫人还回去,对了,那个李景隆怎么办?” 锦曦倒奇怪了,“什么怎么办?” “唉呀,我的好妹妹,李景隆现在还在我府上呢。那日比箭后,他每天都来王府,非要见你不可,今天我还是更了衣从王府侧门溜出来的,他要还在府中等我,我怎么说啊?” 锦曦暗骂朱守谦笨,想了想,说:“铁柱,你还真是铁柱!不懂说谎啊?你就告诉他我记挂家中母亲,已经回凤阳去了呗。” “对对对。”朱守谦这才想起可以用这招,咧开嘴笑了。 李景隆为什么这么急切地想要见她?锦曦的脑中浮现出李景隆的样子。一身花团锦簇,神情吊儿郎当,听说他是南京城出了名的风流之人,秦淮青楼名妓直把他比作柳永。他为什么对自己这般感兴趣? 朱守谦走后不久,珍贝又带着两名侍从捧了一大堆礼物进来。 “这是什么?” “得月楼的盐水鸭,汤包,都是你最爱吃的。还有,这是面人刘亲手捏的面人,你也喜欢的。还有,这是绣玉阁新做的襦裙,还有……” 锦曦赶紧打断她,“谁送的?这么重的礼?大哥还是表少爷?” 珍贝神秘一笑,附在锦曦耳边,喜滋滋地道:“都不是,是太子殿下!” 锦曦一激灵坐起了身,不顾浑身酸疼,问道:“太子殿下?为什么?” “太子殿下听我说你病了,忙嘱人置办了这些礼物送来,盼你早日病好。”徐辉祖出现在绣楼门口含笑回答。 “看来大哥在太子殿下心中地位如此重要,锦曦恭喜大哥了。”突然感到隐隐的不安,锦曦勉强地笑了笑。 徐辉祖走进房来,微笑着道:“好妹妹,太子的心意你不要辜负了。” 锦曦呆住,联想起那一晚在祠堂里大哥说的话,她就是再傻也明白了。她侧过头,懒懒地道:“大哥费心了,不过这几日不太舒服,没胃口,那些点心么……不吃也会坏,珍贝,赏你了。” 第17节:第四章绣楼相会兰飘香(2) “是吗?你不是窥视我府中至宝——素翠红轮莲瓣兰吧?”李景隆慢慢地朝她走过来。 他的眼睛炯炯有神,锦曦脸红心跳,月兑口而出,“你府中有素翠红轮莲瓣兰?” 李景隆目光闪烁,似笑非笑地说:“你不是为它而来吗?入得兰园不以真面目示人,岂非对主人不敬?解下面纱来!”说话间已拍出一掌,隐约带起风声。 仅此一掌,锦曦便知道遇到了高手,自己断不是李景隆的对手,她得到了答案,便急着月兑身,手指一动,掐下一枝兰花,把玩着,“都说兰是君子,君子的待客之道便是这样的吗?”突然扬手将兰花射向李景隆。 花枝柔女敕被她注入了内力,当成暗器使用,风里已带着嘶嘶的破空声。 李景隆眉一扬,手伸出,也没见动静,已将兰花握于手中,暗香在鼻端浮起,他举起深吸一口,漫不经心地说:“兰当然是君子,怎忍如此蹂躏?” 锦曦见他的手势,更加肯定李景隆的身手绝对在她之上。真的是他吗?锦曦脸一热,瞥了他一眼,脚尖轻点跃上竹林。 李景隆哪肯让她跑掉,一个纵身已落在锦曦面前。“揭下面纱,让本公子瞧瞧你的模样!”他不紧不慢地道。 锦曦倒吸一口凉气,自己肯定打不过他,要是被捉到,这脸可就丢大了。她提起内力便跑,左冲右冲,李景隆如附骨之蛆缠着不放。 她心里暗暗叫苦,施展出浑身解数与李景隆缠斗。 朗月下李景隆白衣翻飞,似是逗弄着锦曦,十几个回合下来,突然他笑了一声,拳风突变,长手如猿臂伸向锦曦面颊。 锦曦躲闪不及,面上黑纱被拂落。她怔怔地瞧着李景隆,突然有点儿手足无措。 月光映在她脸上,一双剪水双瞳熠熠生辉。满天星光全沉入了眸底,似最亮的星子嵌在一张完美无瑕的脸上。 李景隆蓦然一呆,露出一抹笑容,轻声道:“果然是你,非兰!” 与白天听到的吊儿郎当的语气不同,这声音竟带着一种魔力,勾魂摄魄。 锦曦脸红着一跺脚,飞身离开。 李景隆也不追赶,含笑站着,看着她消失在黑夜之中。 悄悄回到府中,锦曦久久不能入睡,李景隆身着月白长衫的样子又浮现在眼前。她模模自己的脸,已烫得吓人。 没想到李景隆果然不是平时看到的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也绝对不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浪荡公子。他从何处学来一身高深功夫,为何又要掩饰自己呢? 今晚他似乎并不奇怪看到自己,难道,他留下兰花就是想让自己去找他吗? 一面是李景隆潇洒的样子,另一面却是他出手狠毒,居然灭了玉棠春,五十七条人命啊。锦曦想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这夜之后,锦曦的绣楼中便出现了兰花。有时放在花园凉亭中,有时出现在梳妆台上。有时竟在她倚着美人靠时,出现在面前的水池之中。 是李景隆吗?锦曦觉得自己像在寻宝,每天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四处搜寻兰花的踪影。 这晚,迷糊中她感觉到有人在窗外窥视自己,睁眼一瞧,却什么也没瞧到。第二天起床时,发现窗台上搁着一枝春兰,暗香扑鼻。 锦曦拈起春兰,确认昨晚自己的感觉没错,是有人站在窗外看她。难道李景隆昨晚来过了?他知道她的身份了?为什么要这样神秘地送兰?锦曦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晚锦曦又感觉到了。她没有动,悄悄睁开眼,窗外站了个黑衣人。全身包裹在黑色的夜行衣里,似与夜色融为一体,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是他吗?他为什么来?锦曦一个翻身跳了起来。 两人隔了花窗,静静地对视着,锦曦心里有万般疑问却问不出口,剪水瞳中一片迷茫。 就这般对视了良久,黑衣人缓缓揭开面纱,露出李景隆英俊的脸来。 凝视锦曦片刻,他从怀中掏出一枝兰花放在窗口,冲锦曦露出一个极温柔的笑容,紧接着无声无息地跃下绣楼。 月夜下,窗台上这枝兰花幽幽吐芳,色泽微紫,兰花带着一片兰叶,碧绿的叶片上有黄金般的金丝,瞧上去极为美丽,似是传说中的国色天香。 一颗心情不自禁地怦怦乱跳,撞得胸腔柔柔地疼痛。她拿起兰花瞧得痴了。虽然没有片语只言,这日日的兰花却隐隐传递着情意。 锦曦不知是喜是忧,小心地将这枝春兰夹在书页中,怔怔地立了许久。 竹林幽翠,溪流潺潺。李景隆小心地擦拭着兰叶,他习惯在专心照顾兰花的时候思考问题。 谢非兰站在马上的英姿,顾盼神飞的脸又浮现在眼前,李景隆最初对谢非兰感兴趣完全是因为他的一手神箭和缜密的心思。他很好奇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武艺和心计。而此时,他却是深深地疑惑。 意外在花舫救了她之后,他便知道她是女儿身了。没想到探查的结果更让他吃惊,谢非兰居然是魏国公徐达之女。李景隆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那张美丽的容颜,可是时不时地,就这么出现在眼前,让他忍不住去夜探绣楼,日日送去一枝兰花。 他站直身,对着兰花出了会儿神,突然练出了一套拳法。 动若月兑兔,刚柔并济,身形展动间一股气势逼得身边的草木无风而动。李景隆颀身长立,气度轩昂,已丝毫瞧不出半点儿浮浪之气。 第18节:第四章绣楼相会兰飘香(3) 他躺在草地上,宽阔的胸膛因为大口喘气有力地起伏着。如果有人从侧面望去,会发现他有一副令女人心醉的俊脸。饱满的天庭,挺直的鼻梁,轮廓分明的下颌。 他默想她完美无瑕的脸,她俏皮可爱的表情。李景隆深深地吸了口气,紧闭着双眼,嘴角已不知不觉浮起了一抹笑容。 十八岁的李景隆蓦然知晓了自己的心在动。 笑着笑着眼里又有了层悲哀。他何尝愿意以一副浮躁浪荡、只知吃喝玩乐的外表出现,父亲早就提醒他说,皇上建国后猜忌之心渐起,要想安稳地过一世,世袭曹国公,就不能露锋芒。 他怎么不明白父亲的苦心。父亲叹了口气,说:“为父也不知能否躲得过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刘伯温早已辞官归田。他尚且如此,何况为父呢。景隆,你只要平平安安就算尽孝了。” 作为外姓公爵,徐达、常遇春和自己的父亲显然已位极人臣。年前远征沙漠彻底绝了元朝的气数,大明江山已牢不可破。皇上一喜之下封了十个亲王,诸王成年后都将去往自己的封地,他要让自己的儿子分去兵权,将权力掌握在朱姓一门手中,自己这些外姓公爵不紧张也难啊。 神秘的笑容出现在李景隆的脸上,他摇了摇头,似乎不赞同父亲守成的观点。阳光温暖地洒下来,他走出了兰园。 “爷要出府。”李景隆简短地道。 银蝶马上捧出一件绯红边襟绣满银花的轻袍。李景隆看了看园子,沉思了下,道:“换成深绿暗花的,不要熏香。” “是。”银蝶脸上没有带出任何惊诧,公子做任何事都自有打算,由不得他置疑。 打扮妥当,李景隆信步又走进园子,抬手瞧了眼身上的衣服,回头看了眼银蝶。 “没入长草中。” 李景隆哈哈大笑,“兰中银蝶最知我心。” “多谢公子。”银蝶垂眸道。 李景隆走过银蝶身边,突道:“爷让你感觉危险?” 锦蝶身体僵硬,头低着不吭声。李景隆呵呵一笑,拍了拍银蝶的肩,悠闲地漫步出了兰园。 魏国公府后花园中李景隆舒服惬意地在大树上倚靠着,一身深绿长袍正如银蝶所言藏于树中不露半点儿痕迹。 等了没多久,绣楼房门一开,锦曦便走了出来。 她明眸皓齿,身形婀娜,脸上隐隐带着一抹笑容。那笑容仿佛揉碎了的兰花,带着清绝的美丽犹自吐香。李景隆呼吸一窒,化成了木头。 他不知来了多少回,每一回偷窥锦曦,都还是这般心动神摇。他痴痴地看着她缓步走入园中,浅紫襦裙带着长长的衣带在风里翻飞,步履细碎,一步一生莲。 他目光紧跟着她走到回廊一角,看她轻倚在美人靠上,长发委地,黑亮如瀑倾泻滑落。阳光在池塘水面上洒下点点碎金的光芒,反射在她脸上,明艳逼人。 “她像只蝴蝶。”李景隆喃喃自语。他蹲在树上目不转睛地瞧着。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美丽的容颜尽收眼底。那眉眼,那红唇,那如玉的肌肤,她美得像幅画! “小姐!老爷回来了!”珍贝激动地叫嚷着,一路小跑来送信。 锦曦的心里涌出一股激动,扬起脸,李景隆清楚地看到漫天阳光失去了颜色,她清脆地笑着奔出了回廊,提着纱裙往前院跑去。 “小姐,你慢点儿,我扶你过去!”珍贝简直不敢相信,小姐什么时候跑这么快了,紧跟着也追了过去。 李景隆在树上呆了半晌,腾身跃离魏国公府。 一路上他情不自禁傻傻地笑着。“锦曦,锦曦!”李景隆喃喃自语,脑子里全是她的玉容、她的倾城一笑。 锦曦跑到前厅,停了下来,缓了缓呼吸,等着珍贝跟上,再慢慢走进厅堂,微笑着福下,“锦曦给爹请安!” 徐达呵呵笑了,亲手扶起了锦曦,“锦曦又长了一头了,夫人,她可真像你!” “是啊,咱们的锦曦转眼工夫就成大姑娘啦!”徐夫人温柔地笑着应和。 “嗯,我的锦曦长成大姑娘了。就是过于柔弱了,怎么回了府还瘦了?”徐达的目光中隐隐含着责备和询问。 “爹,锦曦可能是在山上住得久了,不太习惯,人多的地方总感觉头晕。下山已有一年多,想回去瞧瞧庵里的师傅们,也想静养些时日。”锦曦记起日前大哥提到的燕王寿宴,一心想避开,就顺着父亲的话撒谎想离开。 徐达手抚长髯,沉思片刻后,欣然答应,“那就等过了燕王寿宴,让你大哥护送你上山住些时日吧。” 还是要去燕王寿宴?锦曦失望之色溢于言表,“可是寿宴上人多,锦曦的身体……” “没关系,有你大哥在呢。爹娘也去的。”徐达温和地堵死了锦曦的话。 燕王十七岁生辰,皇后亲制请柬邀百官府中适龄千金赴宴,自是想从中挑选燕王妃。皇后懿旨一下,百官府中有适龄女子者莫不趋之若鹜。徐达就算不想让锦曦入选燕王妃,也是不能抗旨的。 他看得出锦曦挑这个时候提出上山,是不想去燕王寿宴。徐达心里怜惜这个女儿,把她放在山上一待就是十年,这才回府多久呢。他微笑着说:“锦曦,待在府里闷,是吧?以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注意安全就是了。” “父亲!”徐辉祖眉梢一扬,眼中透出强烈的不满,“锦曦前些日子落水,还是在府中好生静养的好,过了燕王寿宴,我亲自送她上山。” 第19节:第四章绣楼相会兰飘香(4) 徐达看着儿子,摇了摇手,“锦曦与寻常人家女子不同,她自小长在山上,若是这样,岂不闷坏了她?就这样吧。”他亲自执了女儿的手,走向后堂,“锦曦,为父难得在家,听说你平时喜欢读书,给爹说说,读了些什么书……” 徐辉祖看着父女二人,叹了口气,转身对徐夫人道:“娘,锦曦大了,不能再和守谦出府乱跑,她已及笄,传扬出去怎生是好!” 徐夫人连连点头,她最担心的是女儿爱上侄子,朱守谦八月大婚后就将去往桂林,这两地情牵,会害了锦曦。 “我会着人看好她的。”徐辉祖轻声道,望着锦曦离开的方向,眼里有说不出的担忧。 这晚锦曦又突然感觉到了窗外有人在看她。她的心狂跳起来,真的是李景隆?她悄悄地睁开眼,一阵风声掠过,窗外的人消失了。 锦曦也不追赶,她走到窗前,只见窗台上摆了一盆兰草。白玉为盆,绿叶细长舒展,一株花箭幽雅吐芳,花似莲瓣翠绿如玉,中有一线红丝如钩,正是珍品素翠红轮莲瓣兰。锦曦仔细看着,发现这盆兰本当有两株花箭,已折去一枝,修剪后尚能发现痕迹。 盆中插了一纸折作花形的素笺,锦曦轻轻取下,展开,月光下一行瘦金行楷银勾铁划:兰赠佳人,香随我心。 一抹红霞飞上锦曦的脸,李景隆身着月白长衫,飘逸出尘的样子悄然叩响了她的心房。他炯炯有神的眼睛和他出掌时的俊朗风姿,让锦曦暗暗想到了师傅说起的江湖游侠。若是能与他一起行走江湖……“啊!”锦曦失口轻呼,嗔怪自己胡乱想些什么。 可是,他的暗中保护,他为她灭了玉棠春,他送的兰……锦曦不由得想痴了。 李景隆在锦曦梦醒的瞬间放下兰盆,仓促离开,他的俊脸上也忍不住飞过一丝红晕。跃出魏国公府后,他在墙边伫立良久,才回身慢慢走回府中。 “锦曦!”李景隆嗅着兰香,静静地微笑,血液里奔腾着激情。 这一晚,他在兰园站了一夜。 第20节:第五章斗酒试探烟雨楼(1) 1第五章斗酒试探烟雨楼2 第五章斗酒试探烟雨楼 朱棣心里总有着说不出的奇怪感觉。这种感觉吸引着他与李景隆步步接近,但是却总是发现不了他的另一面。朱棣不信李文忠的儿子会是个只知风月的浮浪公子,然而任他时不时百般逗弄,李景隆丝毫没有露出他想见到的另一面。 “燕王十七岁生辰,皇后亲制请柬邀百官携其适龄千金赴宴,自是想从中选得燕王妃。锦曦适龄,正是大好机会!” “父亲,怎么能让锦曦去?”徐辉祖沉声反对。 魏国公府书房中,当朝左相兼太子太保魏国公徐达与同朝为官的儿子神情严肃。燕王府送来的请柬端端正正地摆在红木书案上,轻飘飘的一纸请柬上并无锦曦的名字,但皇后口谕却随着这纸请柬一块儿传到了府中。 徐达忧虑地看着儿子,建国后皇上对功臣的猜忌之心越来越重。前日里已有废丞相、撤中书省的传言。燕王今年十七,得帝后深爱,锦曦若能中选,未尝不是一重保障。“仗也打完了,狡兔死,猎狗烹,良弓藏,辉祖怎可不知这中间的利害!” “儿子明白!可是,未必燕王是最佳人选。”徐辉祖打定主意,若锦曦终究要嫁,他选中的人当然是太子朱标——将来的一国之君。 徐达摇了摇头,“难道让锦曦去做侧妃?虽说常妃体弱,毕竟现在东宫受宠的是吕妃!” “可是儿子却不这么认为,以锦曦的品貌远胜吕妃,太子……太子也对锦曦大有好感!”徐辉祖顾不得那么多,一股脑把太子对锦曦产生了兴趣,在锦曦病中殷勤送礼并亲来府中探视一事全抖了出来。 “放肆!”魏国公徐达脸气得通红,一掌拍在红木书案上,他怒视着儿子,慢慢地又转为悲凉。“你怎么可以擅作主张?!要知道如今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建国之初,皇上一再想把当初做吴王时的老宅赐予他做府邸,他坚持不肯接受。前些日子他蒙召入宫,陪皇上饮酒闲谈,不知不觉竟醉了。醒时竟然发现自己睡在龙床之上,吓出一身冷汗,直直从龙床上滚落下来磕头谢罪。 皇上笑着扶起他,“朕与卿一起出生入死打下这座江山,朕亲扶卿休息,何罪之有呢?” 记得自己当时汗透重衣,捣头如蒜,只有傻了才会真的理所当然地接受皇上的说辞,“皇上龙床岂是下臣敢歇息之处,臣死罪。” 记得当时皇上哈哈大笑,那笑声……徐达长长地叹气,“皇上猜忌之心这么重,又分封皇子各领封地,以为父的权势,哪敢再和太子攀亲?更何况,为父也舍不得送锦曦去宫中争权夺势,你明白吗?” “父亲!锦曦论嫁,有何人比太子更合适?将来……”徐辉祖沉声道。 “为父只想早日离开朝廷,一家老小安乐于田园。但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想走,皇上也未必放人,鍕中多是为父多年的兄弟、下属,还了鍕权,也不见得能除皇上疑心。燕王少年英俊,在鍕中长大,智谋过人,身手不凡,不失为佳婿,能与燕王匹配也不委屈锦曦。她总是要嫁人的,与其让她从此身陷深宫,不如嫁得一藩王从此平安度日。太子之事休要再提,就这样吧!” 徐辉祖不服气地道:“若是这样,那何不让锦曦嫁得平凡,不嫁亲王?” 徐达看着儿子,他怎么不明白?转眼就要把锦曦送出去,心里何尝舍得。他同样也是矛盾异常。皇上对他还好,一直照拂有加,然而山雨欲来,连智谋过人的刘伯温都辞官归田了,他怎么也明白了几分。 “辉祖!你可要为府上百十条人想想啊!父亲不是不疼锦曦,若不是朝中这般局势,锦曦只需得一良人就好,何苦要与皇家攀亲?燕王年纪虽小,却甚得皇后宠爱,自幼由皇后娘娘抚养成人,若是这门亲事能成,魏国公府也必多一重倚仗啊!” 他怜惜地看着儿子,心里叹息,他虽是驰骋沙场之人,长年在外驻守,对皇上有提防之心,却又抱着一丝希望,他也舍不得锦曦,但是锦曦已经十四岁了,左右也是嫁人,燕王也不失是一个好人选,还能布下后着。 “燕王在鍕中,为父尚了解其人,不会委屈锦曦的。” “父亲若是这般深谋远虑,何不为将来着想?以我父子在朝中势力,将来锦曦就算在宫中,一则没有离开南京,加上家中诸多庇护,二来太子也不敢委屈了她。”徐辉祖想得深远,终不肯打消将锦曦许给太子的意图。 徐达摇了摇头,儿子虽然才华横溢,却看不透帝王之心。这当口嫁与太子,弄不好让皇上的疑心更重,会惹来天大的祸事。他沉下了脸,喝道:“此事就这么定了,燕王若选不中锦曦,便也罢了,为父自当为她觅得良缘佳婿。太子之事切莫再提。你也休得再自作主张!明白了吗?” 他狠狠地看着儿子,几十年沙场征战的威仪杀气直逼得徐辉祖低下了头,轻声回了句“但凭父亲做主”,这才满意地挥了挥手,让儿子离开。 徐辉祖漫步到了后园,远远瞧见锦曦正在照顾兰草。他停住了脚步,默默地望着她。 锦曦穿着粉色滚蓝边的夏日常服,细心地将兰移到背阴处。她弯着身子,阳光照得黑发晕着一层淡淡的金色。 徐辉祖闭上眼,满园青翠中只留下这处朦胧的粉色刻在眸底,隐隐牵动着心里的温柔。 他清楚地记得那年岁末他奉父母之命上山去接锦曦的情景。栖霞山染上了斑斑银白,空山新雪,人到了这里,心跟着便静了下来。 想起十年不曾回府的锦曦就在这里生活,他轻声叹息。 庵堂清静之地不容车马喧哗,徐辉祖嘱车马在山下等候,独自拾阶上山。 木鱼声敲响了一庵寂寥,向后院行去时,四周静得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锦曦会孤单吗?他的心隐隐有些疼痛。 庵堂后面修了一处院落,两扇深褐色的月洞门上有了几条深深的裂纹。徐辉祖站在门前,久久不敢推开,他很怕瞧见一个对他充满怨恨的妹妹。 她出生时道士算命说她克兄、不长寿,徐辉祖大了知晓事理后,就对锦曦有了歉疚。克兄与不长寿,怕是前者让父母更为在意。所以,本应在府中娇滴滴长大的魏国公府的大小姐会在庵堂里清苦长大,父母一年中也只前来见她一面。 他迟疑地去推门,手放在木门上触到一片冰凉,又停了下来。这时院里飘出琴声,一个清朗的声音脆生生地唱着一曲《蝶恋花》:“面旋落花风荡漾。柳重烟深,雪絮飞来往。雨后轻寒犹未放,春愁酒病成惆怅。枕畔屏山围碧浪,翠被华灯,夜夜空相向。寂寞起来褰绣幌,月明正在梨花上。” 点点轻雪落在徐辉祖身上,他长叹一声,锦曦还是过得很寂寞。他推开木门,吱呀一声,门发出轻响。 一个身披青缎银狸披风的瘦弱少女俏生生地坐在梅树下。 “锦曦吗?大哥来接你回府了。” 徐辉祖瞧见少女身体一震,并未回头。他轻咳一声,“锦曦!我是大哥!” 少女缓缓回头,一双晶莹乌亮的眸子盈满惊喜与笑意,开口却是怯生生的,“大哥!” 那一声如初生的雏鸟破壳,徐辉祖急走两步,已拥了她入怀,用自己从未听见过的、带着哽咽的声音低唤了一声,“我们回家,再也不让你离开了。” 怀里的锦曦弱得像风一样轻。徐辉祖小心地不敢让自己用更大的力,生怕一用劲便搂断了她的骨头。 她是他的妹妹,他舍不得伤害半点儿的妹妹。 徐辉祖沉浸在往事中。锦曦回头,已瞧见了他,高兴地唤了一声,“大哥!” 他睁开眼,含笑走了过去,“又在摆弄你的宝贝?” 锦曦笑了,拉着徐辉祖的手往绣楼行去,“宝贝在楼上呢,大哥你随我来!” 徐辉祖微扬了扬眉,笑着由锦曦带他前去。 “素翠红轮莲瓣兰?” 锦曦得意地看着徐辉祖吃惊的脸色,“嘿,珍贵吧?” “锦曦,你从何处得到此兰?这品兰花,整座南京城也找不出第二盆!”徐辉祖眼中疑虑之色更重。 锦曦心中一甜,抿嘴含笑不语。 “相传素翠红轮莲瓣兰最初是全素,有一个痴情男人暗恋一个姑娘,闻听姑娘有难,星夜赶去报信,心力交瘁吐血而亡,口中溅出的鲜血滴落花瓣上,如红月弯钩,所以才叫素翠红轮莲瓣兰,此兰也叫断情兰。”徐辉祖淡淡地道。南京城中唯有曹国公府有这盆名兰,锦曦居然也有,他心里起了疑,细细观察锦曦神色,淡淡的嫣红从莹白肌肤中透出来,她娇羞无限,徐辉祖不禁喑暗叫苦,难不成锦曦和朱守谦出府之时又与李景隆有了私情? 第25节:第六章还兰断情梦难成(1) 1第六章还兰断情梦难成2 第六章还兰断情梦难成 真心,真心会无话可说?锦曦瞧着李景隆,勉强地笑了笑,真心就是如此?只能如此?他的真心对自己又有多少?她真的不了解他,他可以温情脉脉日日赠兰,也可以瞬间工夫杀了五十七个人,今日所见的李景隆与她眼中看到的真的是两个人。一个人怎么会有两种不同的面目呢?锦曦觉得累心。 初蝉轻鸣,夏意转浓。阳光透过绿意猫着身要钻进屋子,绢纱窗格子挡也挡不住,光影便肆无忌惮地把斑驳的影子印在室内的地上、家什上。 锦曦爱怜地捧着白玉盆,把它移到僻阴处,小心浇了水,瞧见花已有谢意,便叹了口气。想起李景隆月夜赠兰,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 “锦曦!”徐辉祖大步走进来,瞧锦曦背对着他坐着,不觉黯然。 没有回头,仿佛当他不存在似的,锦曦起身,自顾自拿了本书,倚在榻上看。 徐辉祖的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惊痛蔓延。珍贝担心地看着他,目光落在那双紧握着的手上,轻声道:“我去给大少爷端茶!” “珍贝,不用!”徐辉祖沉声叫住珍贝,慢慢地说,“你是怪大哥打晕了你,不让你去赴燕王的寿宴,对吗?是怪大哥拿了主意,却不问你的心思,对吗?锦曦,李景隆有什么好?只知吃喝玩乐的败家子,身边脂粉成群的浪荡子。大哥不喜你嫁给燕王,更不喜你嫁给李景隆!” “他不是!”锦曦扔开书,跳起来与大哥怒目对视。她一字一句地说:“李景隆绝不是大哥眼中的败家子、浪荡公子!他不是!” 徐辉祖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个发怒、冲他大吼的女子可是她温婉可人的妹妹锦曦?“好!好!他不是,走!”徐辉祖拉住锦曦的手,就往外走。 锦曦只觉得大哥的手如铁箍一般钳住手腕,怒极,“放手,带我去哪儿?!” 徐辉祖冷笑一声,“大哥现在就带你去看看李景隆正在做什么!”他一用劲,扯住锦曦就往府外走。 锦曦深知大哥有功夫而自己却不便显露武功,挣扎不得,被他拉上了马车,坐下后就赌气不语。她回想起在曹国公府兰园里见到的李景隆,那身月白长衫、过招时的潇洒、黑夜来绣楼放下兰花时的微笑,还有那纸素笺,上面落下的深情款款…… 不是,李景隆绝对不是表面上看去的那样。他为什么要隐藏?以他的功夫,就算当时比箭也不见得自己能赢,他为什么要让满城皆知自己风流成性?锦曦不知道为什么,她想,一定是有别的原因,一定是。 马车在夫子庙旁的柳巷停下,徐辉祖掀开帘子,出了马车,伸手扶下锦曦。 柳巷幽长,空气中弥漫着胭脂水粉的味道与隐约的丝竹声。锦曦不用再猜,已明白这是南京城名妓的私宅聚集地。 徐辉祖看了眼锦曦,迈步向前,径直走到一处紧闭的黑漆大门前。锦曦情不自禁地抬头一看,上面写着“落影楼”。 一丛修竹从砖雕楼墙上探出头来,隐约的丝竹声、笑声顺着竹梢滴落在青石板上。锦曦突然觉得难过,不管李景隆为了什么掩饰自己,她,都不想看到。 “大哥,不去了。”锦曦低声道。 “锦曦,你信大哥了吗?”徐辉祖有点儿惊喜。 锦曦摇摇头,“见与不见都是一样,大哥,他不是那样的人,绝对不是!” 她低着头,走回马车,身子陡然被扯了一个趔趄,“啊!大哥!” “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今天请媒人上门提亲,你可知道?提亲的同时他竟还在落影楼与南京城最娇媚的名妓落影厮混!不亲眼瞧瞧你怎会死心?走!”徐辉祖沉下脸,吼道。 锦曦被他的话震晕了,请媒人上门提亲,他请人上门提亲?锦曦的脑袋一下子迷糊了起来,心里装着的全是李景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冲她露出的温柔笑意和在兰园手拈兰花的潇洒。 “李景隆!” 丝竹声应声而停,堂前花树下李景隆手执一管玉笛,他身前靠坐着抚琴的名妓落影。他诧异地望着破门而入的徐辉祖,脸上习惯性地浮起玩世不恭的笑容,那笑容刚从嘴角漾开,便又沉了下去。 第26节:第六章还兰断情梦难成(2) 锦曦木然地站在徐辉祖身后。她脸色苍白,双眼无神,似瞅着他,又似没有看他。 李景隆眉一皱,已站了起来,“景隆有礼了。” “李公子不必多礼,我们不请自来实在冒犯,回头给落影小姐好好赔礼。我来,不过是想告诉你,小妹绝不会嫁给你,家父也是断然不会应下这门亲事的。”徐辉祖目光轻蔑地从李景隆身上扫过。 李景隆呆立当场,徐辉祖竟然带了锦曦来落影楼当众拒婚!没想到浪荡子的花名到头来终还是害了自己。他张张嘴,又闭上,盯着锦曦眉宇间笼住的那抹忧伤,心一阵阵地往下沉,她在意了吗?她那么清纯,她怎么会不在意?李景隆一急,月兑口而出,“徐公子你怎能不问锦曦的意思!” 锦曦这才回神,看了眼李景隆,他不再是兰园中白衫飘飘的李景隆,也不再是夜入绣楼,解下蒙面黑巾冲她微笑的李景隆。他衣衫华丽,一如比箭之日。他的两个面目都是这般真实,自己心动的不是这个人,不是这个与名妓落影温柔缠绵、琴笛鸣奏的公子! 目光移到落影身上,见她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娇媚不可方物,这般媚色连自己都心动,锦曦心里突然就难过起来。眼睛看到那管玉笛,锦曦觉得他不是浪荡公子,也是多情之人,初动的芳心一颤,生出一缕伤感。 “问小妹的意思?”徐辉祖冷笑一声,斥责道,“你与落影姑娘琴笛合鸣,郎情妾情,还需要我问小妹的意思?” 锦曦难堪地转过头,扯扯徐辉祖的衣袖,眼中露出企求的神色。 落影见惯了达官贵人,不见丝毫慌乱,轻叹口气,道:“落影连累公子了。” 李景隆瞅见锦曦的脸色,反而哈哈笑了,“有落影为知己,景隆之福。”语带轻佻,目光却一直看着锦曦。 这时还敢与烟花女子调笑!徐辉祖气得不行,沉声喝道:“看明白了吗?这就是今晨还请人来府中提亲之人!无耻至极!我们走!” 锦曦心里难过,照理说,他该惊慌失措、急声解释的不是吗?为什么,明明见大哥这般气恼,他还越来越放荡?锦曦张张嘴又合上了,转身便随大哥离开。 “小姐请留步!”落影温柔地开口道。 锦曦停住脚,看了眼大哥,回头对落影勉强一笑,“何事?” 落影拉住她,不落痕迹地塞了张纸条与她,轻笑道:“小姐貌若天仙,千金之躯能来落影楼,奴家忍不住想多瞧上几眼。” 锦曦脸一红,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敢再看李景隆,接了纸条转身就走。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李景隆就这样,连辩白都没有一句吗? 瞧着她走出落影楼,李景隆才收了嬉笑之色,沉默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徐辉祖带着锦曦找到这里来,他还一心等着今日回府听媒人的好消息。 断不会将锦曦嫁给他吗?李景隆的心里涌出一种愤怒,对徐辉祖的怒。他怎么能带锦曦来这里?看到这种情况,锦曦怎可再相信他?她再平静,他也瞧出她眼神中的失落。从来游戏脂粉丛中的李景隆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当面解释是枉然,要他当着落影的面表露真心吗?他还从未做过这等事!这让他如何立威?! 他手中握紧了玉笛,听得啪的一声轻响,笛身碎裂,掌心一阵刺痛,鲜红的血滴落下来。 落影心惊胆战,赶紧扯了白布为他扎住伤口,瞬间血迹浸出,她瞧着惊心,颤抖着声音唤道:“公子……”一丝落寞从心底泛起来,她嘴里发苦,终于忍不住轻声又问:“那,那女子就是公子的心上人吗?” 李景隆脸色一怔,玩世不恭地笑了,“落影,你跟了我多久?你家公子是这样的人吗?你以为你家公子真的会对她上心?” 掌心传来的刺痛提醒他现在的身份和所处的位置,目光淡然地落在几上的一盆兰上,他曼声吟道:“抽茎新绿素芳容,暗香徐来花落影。落影,本是最孤高的兰,孤芳自赏之。怎么,嫉妒了?” 落影一惊,已跪伏于地,“是,落影自当谨记公子教诲。落影若有了欲念,就不是落影了。” 李景隆温柔地扶起她,小心挽起落影面颊上散落的一绺发丝,“人有七情六欲,落影从山间来到人世,自也如此,只是,”他眼中露出刀锋般的利芒,“若与其他花种在一起,与野草又有何区别?” 落影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冷汗涔涔而下。 “你当初选择当落影,就再无回头之时。”李景隆的手轻触着兰叶,不紧不慢地道,感叹一声,“兰香若即若离,却煞是诱人。” “公子……” 李景隆回头,温柔地注视着她,“我也概莫能外。落影,不是公子无情,我再让你选一次,是入我曹国公府,还是做你的落影?” 落影心中百转千回,挣扎着还是吐出一句,“公子府中兰园珍品甚多,此间只有一盆落影。” 轻轻的笑声从李景隆喉间溢出,他抬起落影的脸,笑了,“秦淮河上的新花魁,落影当之无愧。” 傍晚时分,锦曦避开珍贝悄悄出了府,来到落影塞给她的纸条上约定的地方。这里正是秦淮河边。天边的晚霞似锦,沿河粉墙高耸,骑楼宽敞,乌瓦小楼栉比鳞次,依河而建,偶见到河边洗衣的下女,南京城的繁华只看这条河就可窥得一斑。 第27节:第六章还兰断情梦难成(3) 第28节:第七章花魁相争秦淮夜(1) 第七章花魁相争秦淮夜 只见两名侍者抬着一个玉盆,兰叶舒展,中有一碗大大的墨黑如玉的兰花。锦曦嘴张得老大,天下间竟有此墨兰!转而心里又一阵酸楚,她怔怔地想,李景隆的珍兰当真不止素翠红轮莲瓣兰一种,隐隐叹了口气,越发觉得他不可揣模,早断早了……早好。 “锦曦!”朱守谦的声音一如平时的大声。 听到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锦曦换了下姿势,拿着书眼皮都不抬一下。 锦曦如今却不想出府,总觉得最近每次出府都会遇到不好的事情,人也变得懒散起来。徐辉祖见她把府中的兰草全部移走,再不养兰,心里有几分了然,也有几分欣喜。 这日他跟着朱守谦一同来到绣楼,见锦曦懒洋洋地靠在榻上看书,对他们的到来不置一词,便柔声道:“锦曦,今日端午,你换了男装与守谦去观灯游玩吧。听说,今晚秦淮河上还要选花魁,甚是热闹!” 选花魁么?锦曦自然就想起了落影。那般千娇百媚的人儿,若是去争花魁,李景隆必然要前去捧场,掷千金博红颜一笑才不负他的风流之名呢。 “大哥,最近我身子乏,不想动。” “锦曦,你闷在府中久了,对身体不好,走吧!”朱守谦热切地道,生怕锦曦不去,又加了一句,“我,八月娶妃后去了广西,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锦曦心中一软,看朱守谦殷切地瞅着她,想起他平时的好处,便点头应允下来。她懒心无肠,竟没注意到大哥眼中飞快掠过的喜色。 “殿下,靖江王足不出户,李景隆日夜混迹柳巷。魏国公长女并无画像,传言体弱多病,三岁抱入栖霞山庵堂休养,才回府一年多。常居后院绣楼,深居简出,足不出户,甚是娴静。” 朱棣安静地听完,突问道:“徐辉祖呢?” “听说端午要陪着太子夜游秦淮,皇上已经准了。” “夜游秦淮?” “听说靖江王要去观灯。” 1第七章花魁相争秦淮夜2 “看来今年端午秦淮河上真够热闹的,去,打听清楚了,今晚选花魁他们支持何人!”他淡淡地吩咐道。 燕三突道:“属下该死,还有一事,殿下生辰之后,李景隆遣媒人去魏国公府提亲,魏国公尚未回府,徐辉祖当场回绝。听说徐辉祖还拉着妹妹去烟花地寻到李景隆,当面斥责李景隆。魏国公千金见比不得落影娇媚,伤心离去。” 朱棣眼睛一亮,嘴边渐渐露出笑容,李景隆事事求完美,他怎会看上那个泼辣娇女?真的对她上心了?若真是上心,又怎会在提亲后还混迹在烟花柳巷?魏国公千金体弱多病?去那种地方寻人也不嫌丢人!他哼笑了一声。 “还有,听说秦淮五艳中,落影楼的落影姑娘与李景隆甚是交好。今晚争花魁,听说李景隆与靖江王都下了重注。” 朱棣剑眉一扬,兴趣来了。 “殿下,皇上有旨,请你入宫。”侍从急急来报。 “燕三,你给我盯紧了,这事越来越好玩了。”朱棣吩咐完,换了衣裳,进了宫。 朱红的宫墙绵延不绝,金黄的琉璃瓦直铺到了天尽头,每每踏着金砖进宫,朱棣就有一种孤独感,走在这里,他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只感觉自己是一个人。 自从搬进皇城,天就变得小了,却还得老老实实在里面圈着,动静之间都觉得在台上演戏,一不留神就会被人瞧见说行差踏错。朱棣微微扯动嘴角,凤目冷冷地从面前的汉白玉栏柱上的腾龙转过。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定定心神,他敛眉顺目地走进了乾清宫。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伏地三叩后,起身,垂手肃立。 “棣儿,诚意伯刘基去世了,朕心里难受,又闻彰德、大名、临洮、平凉、河州受灾,你带朕的旨意去凤阳,如果灾情确实,就免了那几处三年的赋税吧。” “儿臣遵旨。父皇,赈灾事宜不是大哥在主持吗?” “地方太多,他身处南京,如何得知地方情况,你代朕去瞧瞧。” 朱棣心中打鼓,这是什么意思?地方有情况?为什么叫他去?习惯性地在心里思考父皇的每一句话,嘴里已恭敬地回道:“儿臣这就打点行装去凤阳。” “不急,过了今儿端午再去吧。” “是!” “棣儿,”马皇后温和地叫住他,“关于立妃之事,缓缓再说,定给你找个称心如意的。” “父皇母后做主便是。”朱棣恭谨地道。 朱棣走后,马皇后看了眼皇帝,叹了口气,“魏国公之女……” “知道了,朕现在也无心思,以后再说吧。” 马皇后松了口气,委实对那天见着的魏国公千金没有好感。 这日端午,夕阳还留有余晖,照得十里秦淮金波荡漾,两岸金粉楼台栉比鳞次,河面上画舫小舟穿梭往来。只待日沉远河,这端午灯会便将热闹登场。 第33节:第八章邂逅相遇变故生(1) 第八章邂逅相遇变故生 他打什么主意呢?锦曦在心中转过数道弯,见朱棣一身银素,丝绸衣长衫衬得身形修长雅致,剑眉修鼻,嘴若菱角,凤目飘出魅惑的笑意,与之穿着行龙蟒袍相比,另显出种书生气。 她侧过头,见珍贝看朱棣的风采看愣了,知道朱棣不愿当众暴露身份,当下有了主意,低声恳求道:“这位燕公子最爱交朋友,表妹……” 淮河源于河南省桐柏山北麓,流经河南、安徽至江苏扬州入长江。凤阳便位于淮河中段的南岸,洪武二年建中都皇城,洪武七年,割临淮县四个乡设置凤阳县。 魏国公徐达出身濠州,自皇上赐名凤阳后,濠州渐渐不再被提及。锦曦禀明父亲,想去看看老家现在的模样,徐达略一沉思就同意了。 徐辉祖听到消息时正在用早膳,珍贝瞧着他咬着牙、憋着气,额头青筋已暴突起来,吓了一跳,道:“少爷,你……”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在屋里走了几转,沉声道:“珍贝,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要黏住小姐让她带着你。” “是!” “机灵点儿,有事飞鸽传书来报!” 徐辉祖吩咐完珍贝,急步出了房门去找父亲。 魏国公徐达此时心情极好,正陪着夫人在花厅品茗,瞅着徐辉祖进来,心里已明白了几分,笑呵呵地道:“辉祖,一大早怎么这么急?” “父亲,娘!”徐辉祖心里盘算了会儿,道,“前些日子锦曦身子不好,想回栖霞山住些日子,儿子是想亲自送她上山。” “锦曦自有她的想法,她想回凤阳老家,为父已经准了。” “可是父亲,锦曦一女流之辈,如何放心让她独自上路?” 徐达笑了笑,“辉祖,这你就不必担心了,为父已安排侍卫暗中保护,锦曦在山中十年,不是寻常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况且为父已嘱她男装上路,你就不用担心她的安全。对了,眼下有一差使,你去趟北平,替为父给傅友德将鍕带封信及药材,他出发前为父不在南京,你代我顺致问候,马上就走,事不宜迟。” 徐辉祖无奈地应下,不经意间看到父亲意味深长的眼神,心想,这不是有意支开我吗?为什么父亲会这样放心让锦曦独自上路,只嘱两名侍卫暗中保护? 1第八章邂逅相遇变故生2 他本是聪明人,心里一盘算就想起了燕王南巡之事。如果锦曦必须要嫁一个皇子的话,徐辉祖还是不肯放弃太子。 然而父亲催得紧,并派了两名亲卫跟着他。徐辉祖没有时间再去东宫,想了想,放出一只信鸽,把心里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珍贝身上。 信鸽刚出魏国公府就被捉住再被放飞。一炷香后,李景隆已得到与东宫同样的消息:凤阳。 凤阳?锦曦去了凤阳?李景隆在兰园默想着这则消息。燕王也去了凤阳,魏国公仅派了两名侍卫暗中保护锦曦。这个老狐狸!想起魏国公府拒婚,他心里渐生恨意,漫不经心地道:“银蝶,常听父亲说起凤阳的风土人情,本王想去瞧瞧。” “燕王今日起程去了凤阳,走的是水路。”银蝶没有回答,流利地报传情报网得知的消息。 李景隆低低笑了笑,“真是巧,也罢,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吧。没准儿,在凤阳的山里还能寻到珍品奇兰。” 锦曦得了父亲的准许,雀跃不已,赶紧收拾行装出了府门。 从南京前往凤阳,可走水路也可行陆路,锦曦不会凫水,决定走陆路。 出了南京城,她就知道身后有人跟着。回头看紧随的两名侍卫,知是父亲安排,她不忍让父亲担心,也就不说破,任侍卫跟在身后。 她打马出了城,正高兴地东张西望,远远瞧见珍贝坐在路边茶亭里伸长了脖子,呆了呆,叹了口气,纵马前去。 “小,少爷!”珍贝机灵地改了口,红着一双眼睛迎上来。 锦曦瞧了眼珍贝也改着了男装,举止间却无半分男儿气,她不觉失笑,“我说珍贝,你换男装干吗?怎么打扮也不像。” 第34节:第八章邂逅相遇变故生(2) “可是,少爷,你是男装啊!” “你回去,这一路我是走到哪儿天黑,就在哪儿歇,你不是习武之人吃不了这苦的。” 珍贝低下头,眼泪就下来了,“是少爷叫我跟着你的,若是回去,少爷会打死我……” 锦曦知道肯定是大哥派了珍贝前来,本不想带她走,听珍贝这么一说,心又软了。她知道珍贝爱慕大哥,唯大哥之命是从,若真的不带她,还真怕大哥生气。她想了想,道:“你跟着我也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我俩结伴出游时,少爷是你,侍从是我。” “这如何使得!少爷只是担心小姐出门在外无人照顾。”珍贝反对。 锦曦笑了笑,说:“听我说完,你扮男人不像,被人看出是女的也无妨,我就是你的侍从兼保镖,若是被人识破身份,你就是魏国公府的大小姐,我还是侍从。我会骑射,做侍从正合适。你从小待在府中,可没在外吃过苦头,正是小姐模样。若想跟着我就答应这点,不然,你就回府。” 珍贝权衡半天,与其回府被公子训斥,还不如紧跟了小姐,便点头同意。 两人换过衣饰上马南行。 锦曦侧首问道:“珍贝会骑马,会武艺吗?” “会骑马,是少爷教的,可是武功却是不会。”珍贝老实地回答,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安,“小姐,这样行吗?珍贝怎敢委屈小姐做侍从。” “我叫非兰,谢非兰,夫人的远房亲戚,当然也是靖江王的远房表弟。护送表妹回老家凤阳,因为出行,所以你改着男装,明白了吗?”锦曦笑着说,眼珠一转,又道:“当然,非兰自小与你已有婚约在身,亲密无间,你倾心于表哥非兰,对我好点儿也正常。” 珍贝终于反应过来,“小姐,啊,非兰,嘿嘿,这样一来就算我扮得不像也没关系了,是吗?” 锦曦微笑不答,挥鞭一指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珍贝,女子亦应有此豪情,难得出府自由自在,你别老想着我是小姐,你是侍女,好好看看风景便好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走吧!” “可是小姐,珍贝哪有你读的书多,只不过识得几个字罢了。”珍贝嘀咕道。 “呵呵,女子无才便是德,珍贝,你是在府中待得久了,不知外面天地的宽阔,别想那么多了,难道你不想吃遍这沿途的美食,不想看这沿途的风景?” “嗯,小姐,出了府觉得空气都清新许多。” 锦曦笑道:“走吧!小姐!记住,以后唤我非兰就好。” “那我叫什么?”珍贝傻傻问道。 “你还叫珍贝啊,女儿家的名字怎可随便示人?不答便是。”锦曦咯咯直笑,一夹马月复跑了起来。 两人也不赶路,直到傍晚时分,才到秦淮河边的顶山镇。 “过了秦淮河再行十里就进入安徽境内。今日天色晚了,就在这镇上打尖休息吧。”锦曦与珍贝催马进了镇子。 顶山镇不大,却也繁华齐整。因靠着外秦淮河,往来船只靠岸打尖,小镇客商往来,生意甚是红火。 最大一家福宝客栈位于镇东头,是个有上百年历史的老字号。小二眼尖,瞧着锦曦和珍贝衣饰华丽、相貌不凡,便笑呵呵地迎上来,道:“两位公子住店吗?” “住店,有上房吗?两间!” 小二看了二人一眼,瞧出珍贝衣饰华丽,脸小娇柔,目光落在珍贝的脚上时,见一双皂靴松松穿着,心里便明白珍贝必是女扮男装,因为这时的女子都以三寸金莲为荣,这位“公子”必是在绣鞋外再套了皂靴。 锦曦因从小在山上长大,还是一双天足。小二以此为凭,认定了这二人是一男一女,也不说破,笑道:“上房只得一间,别的是下房,就要委屈公子了。”这话却是对着锦曦说的。 珍贝一急,张口欲说,锦曦已用眼神止住她,含笑道:“烦请小二哥带路,我们的马儿记得喂黑豆精草。”手上已递过一锭官制的小元宝。目光看着随后而来的侍卫,那两人极为懂事,装作不认识锦曦与珍贝,拉了马自去寻小二住店。 锦曦微微一笑,不讨厌就行。 进了房,珍贝便急道:“小姐,还是我去睡下房吧。” 锦曦扑哧笑了,“我不能和你一起住在上房吗?要两间房就一定要去睡啊?笨!” 珍贝一呆,呵呵笑了,“小姐,我觉得你在府中柔弱得紧,怎么一出来就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呢?” 锦曦笑着不答,见珍贝收拾停当,便下楼吃饭。 楼下已坐了不少人,见楼上走下两位锦衣公子,一人秀气玲珑,一人玉面含俏,不觉多看了两眼。 珍贝脸一红,低下头走到边上坐下。锦曦大声喊道:“小二!” “来喽!”小二已吃惊过一回,心中正得意识破了珍贝的身份,兴冲冲地跑过来服侍,“公子想吃点儿啥?” “初来贵地,有什么拿手的招牌菜上几样就好,不要酒了。” “好嘞!凤尾虾排,红松鳜鱼,翠湖香藕,素三样上喽!”小二轻快地报了菜名,不多时菜便上桌。 锦曦在山中喜食素,看到翠湖香藕这道菜是雪白的素藕衬在黄瓜上,青白二色相间,显露一股清新之意。随即吃了一片在嘴里,微甜酥香,香糯入口即化,锦曦不由得啧啧称赞。 第35节:第八章邂逅相遇变故生(3) “谢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珍贝一惊,夹住的虾排掉了下来。 锦曦放下筷子神色不豫,头也未回地说:“你家主人是何人?” 珍贝看来人长得凶神恶煞,脸上似有怒意,心里不免有些害怕,张口道:“非兰……” 锦曦埋怨道:“瞧把我家公子吓得,有表哥在,不用怕。”这才回头道:“这位爷请了,敢问你家主人是何人?” 来人身形高大,古铜肌肤,浓眉大眼,穿着紧身衣,一副侍从打扮,却极是有礼,“我家主人认得谢公子,道既是有缘相遇,所以想请公子移步。” 锦曦暗想,是谁呢?认识她是谢非兰的不过那几位亲王和李景隆,她一个也不想结识,笑了笑说:“烦请转告你家主人,非兰有要事在身,我家公子也不习惯与陌生人同桌吃饭,好意心领了,等非兰陪我家公子用餐后再行拜见。” 来人一怔,目光看向珍贝已有所悟,抱拳道:“在下这就回禀主人。” 来人一走,珍贝已没了胃口,担心地说:“非兰,会不会惹出什么事来?” 锦曦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说:“胆子这么小,你还跟着来干吗?明天回去吧。” 珍贝嘟了嘴,不吭声,生怕锦曦真赶她回去。 “来,多吃点儿,明天过了河,咱们还要赶路。”锦曦重新夹了只虾排给珍贝。 只听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谢公子好大的架子,这又是陪哪家小姐呢?” 锦曦哀叹一声,这是怎么了,怎么又碰见他了?他不在南京城里好好待着,跑这个小镇上来干吗? 她迅速用筷子在桌上画了个“燕”字,对珍贝使了个眼色。珍贝一怔,嘴一翘,筷子啪的一声敲在桌上,“非兰!吃个饭也不清静!不吃了!” 锦曦赶紧作揖,赔笑道:“是表哥不好,等会儿给你买零嘴,要不,叫几样小菜回房再吃?” 珍贝哼了一声,不理锦曦,更不瞧燕王,扭身就往楼上走。锦曦跟在身后,嘴里不住地讨好,偷空对燕王苦笑一下,抱拳行礼,刚想开口,听到珍贝一声娇叱,“你不陪我啦?” 锦曦马上回头,露出一脸谄媚,“陪,怎会不陪。”紧跟两步伸手扶住珍贝伸过的手,上了两步楼梯,回头对燕王耸耸肩,无奈至极的样子。 朱棣看得目瞪口呆,眉头紧皱,身边侍从已呼喝起来,“岂有此理,见着我家主人竟敢如此无礼!” 坐在角落的两名侍卫身子一动。锦曦目光已扫过去压住两人,她一揖到地,“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 “非兰!”珍贝回头,一脸怒气,“不准道歉!打扰本小姐吃饭还赔礼?这些人无礼至极,不必理会,回房!” 她站在楼梯之上,骄傲地抬着头,满脸的不高兴,丝毫不隐瞒自己是女扮男装。 锦曦一愣,焦急地道:“表妹,他是……” “在下燕四,败了小姐兴致,因与谢公子相熟这才冒昧相邀,小姐没吃高兴,心情不好也是自然,不如由在下做东,重整酒席与小姐赔罪可好?”朱棣含笑地望向珍贝。 他打什么主意呢?锦曦在心中转过数道弯,见朱棣一身银素,丝绸衣长衫衬得身形修长雅致,剑眉修鼻,嘴若菱角,凤目飘出魅惑的笑意,与之穿着行龙蟒袍相比,另显出一种书生气。 她侧过头,见珍贝看朱棣的风采看愣了,知道朱棣不愿当众暴露身份,当下有了主意,低声恳求道:“这位燕公子最爱交朋友,表妹……” 珍贝心中称赞燕王一表人才,也看明白了锦曦的意思,神色一整,娇滴滴地说:“既是如此,容我整过妆容,非兰,扶我!” 锦曦赶紧扶着她往楼上去。 朱棣听到珍贝的声音,背上的汗毛瞬间炸起,情不自禁地想起当日燕王府花园中的一幕。在听到锦曦呼她表妹时,他已明白珍贝就是那位魏国公府的千金。然而男装打扮的珍贝秀丽玲珑,脸上也无厚厚的粉妆,除了那股骄横之气,和在王府花园中看到的形象却是两样。朱棣被锦曦摔了一跤仍怀恨在心,又对珍贝的两张脸产生了兴趣,背负了手,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上楼。 一进房两人就吃吃地笑了起来。 “小姐,我还化那么浓的妆吗?”珍贝笑道。手却不停,换过衫裙,又敷上厚厚的粉底。 锦曦忍住笑,提醒她,“你已听说他是燕王,记住你上次在王府花园里的表现,恶心他,包管他再不想纠缠咱们。” 一想到燕王对珍贝避如蛇蝎的模样,锦曦就乐。她拉开房门,故意大声说:“表妹,非兰在门外恭候,千万别叫燕公子等久啦!” 不多会儿,珍贝打开房门,香风扑面而来。 “阿嚏!”锦曦揉揉鼻子,被浓郁的脂粉香熏得后退一步。她屏住呼吸,扶住珍贝低声埋怨道:“你怎么受得了?” 珍贝高抬着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大少爷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燕王看上小姐,这算什么!” 锦曦哭笑不得,也不知道大哥怎么迷惑了珍贝,让她如此死心塌地。 朱棣身边的侍从前来引路,看到珍贝后,头迅速看向一边,“两位这边请。” 帘子掀起,珍贝碎步走进去,轻身福了福,娇声喊道:“不知是燕王殿下,殿下恕奴家无礼了。” 朱棣侧头避开扑来的香风,沉声道:“起来吧。” 第36节:第八章邂逅相遇变故生(4) 第41节:第九章难解兰意孤鸿影(5) 手在她背上停了下来,雨墨身子一僵,回身扑到他腿上,哀声求道:“公子别抛弃雨墨……” 李景隆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当年便让你选了一回,你愿意做雨墨时便清楚兰园的规矩,既是我的兰,生如此,死,亦如此。” 雨墨眼中爆出光彩,忍不住伏在他腿上哭了起来。 李景隆轻抚着她的黑发,发如绢纱带来丝滑的手感,他伤感地看着雨墨道:“从前我的雨墨可从来不敢怀疑,唉!” 雨墨哆嗦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道:“但凭公子安排。雨墨只求公子……” 话未说完,李景隆已俯身吻住她,雨墨微喘着气,热烈地回应着,两只玉臂已绕上他的脖子。然而李景隆并未继续,停住了这个吻,叹道:“好一个梨花带雨,海棠含春。”轻轻把衣衫给她披好,站起身道:“你是明白人,公子得不到的,绝对会毁了,也不会留给他人。” 雨墨失望地看着他离开,突然间明白了一切。那位小姐,那位受伤后被公子从水中救出的人,原来就是非兰。她一闭眼,晶莹的泪顺着脸颊淌落,苦笑着想,谁说兰气度高洁不与争春,兰也分凡品珍品。比起素翠红轮莲瓣兰,雨墨、落影都不过是草罢了。 水天一色,两岸青山隐隐,远处一列船队正在缓行,如他俩已瞧到旗帜招展处黑色的“燕”字迎风飘扬。 锦曦穿着玉色长衫,头发高束以玉环相扣,立在船头衣袂飘飘,气度从容。 李景隆瞧了半晌,才走过去,“锦曦……” “李公子。”锦曦含笑一礼。 “你一定要和我生分吗?锦曦,落影是很早……” “锦曦资质愚钝,无法了解兰之品性。以非兰之名行走江湖,非兰,不是兰的意思!”锦曦含笑打断了李景隆的话,目光澄明,不带丝毫情绪。 李景隆被锦曦的有礼与平静险些气成暗伤,明明见她情动,此时的锦曦面带微笑,仿佛那房之事没有发生过似的。止住胸膛内那股子怒气,李景隆眼珠一转,展眉笑道:“锦曦,你是吃醋吗?” 锦曦平平地道:“我说过了,不会为一株兰花吃醋,何况,我早把你的兰花还给你了。” 李景隆的笑容瞬间僵硬,心口掠过一丝不甘,他盯着锦曦,双眸转冷。“你是还给我了,可景隆送出之物却断然没有收回来之理。” 锦曦一愣,秀眉微挑,眼神转冷,“你待如何?” 李景隆却是扑哧笑了,“呵呵,说出来就好了,景隆可不是胡搅蛮缠之人!” 突然而来的转变让锦曦有点儿反应不过来,这才是真正的李景隆吗?喜怒变幻莫测。心里叹息着,她居然为了他动情!压住心中的想法,夸张地拍拍胸,“李大哥吓死我了,真以为你生气了呢?” “呵呵,生气,其实还是生气的,因为,”李景隆一本正经地说,“锦曦,我喜欢你。”他恢复了平日现于人前的浮浪模样,嬉笑着说:“燕王若知道非兰是女儿身,你说他会不会被气死?” “你想让他知道吗?”锦曦一惊,她已经被李景隆瞬息万变的情绪弄得晕头转向,前一刻怒气冲冲,转眼情意绵绵,这会儿又嬉皮笑脸。 “不,不想,我就盼着瞒着他一生一世才好,这样他就永远不会立你为妃。”李景隆毫不犹豫地道。 锦曦以为李景隆要拿此事要挟她,听他这么一说便侧过头瞧他,李景隆坦荡地让她盯着看,半晌戏谑地笑道:“看够了吗?我说的可是真话!” 锦曦轻叹口气,移开头,久久不语。 “锦曦,我是认真的,可是你父亲与你大哥一人中意燕王,一人中意太子,断不会允我,可是景隆只在意你的看法,你若愿意,我带你浪迹天涯也心甘情愿。” 李景隆真挚地说着,锦曦有点儿恍惚。长这么大从没有人对她这般表白过,而且还是她曾芳心大动的人。 她怔怔地站着,河风吹拂,李景隆的情绪,她难分真假,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 第42节:第十章燕王相约凤阳行(1) 第43节:第十章燕王相约凤阳行(2) “好,今日见非兰平安归来,又得见景隆,真是开心,本王也喝了个七八分醉,都早些歇着吧。来人,引谢公子去客舱休息。”朱棣不容二人吭声,自然地安排锦曦留在自己船中,却对李景隆说:“景隆,你既是去名山寻珍兰,你的船便跟着本王船队一同前往凤阳,到了凤阳,再走不迟。” 李景隆当即起身告退,看了眼锦曦,让她小心不要引起朱棣怀疑,便回自家船了。 锦曦进了舱房,见里面布置华丽,她有些口渴,刚倒了杯茶,就听到朱棣清醒无比的声音传来,“非兰,能告诉本王当日你与燕七的情况吗?” 锦曦猜到朱棣留下自己当是要问个明白,于是一五一十说了。 “燕七死了。” “啊?当时燕七拉我跳崖之时,非兰中箭,燕七只是些许轻伤!”锦曦不由得大惊。 朱棣沉沉地看着她不语。 “你怀疑我?!”锦曦有点儿愤怒。 朱棣睥睨着她,“我如何能不怀疑你?那群黑衣人如何得知本王要与你同去?去了之后招招都冲着本王来,对你却不下杀手。” 锦曦气得发抖,拼死护他,却招来怀疑,她冷笑一声,道:“王爷为何指使燕十一掳走我家表妹?那封信又怎见得不是你所写?” 朱棣凤目一张,寒意逼了过来,“你是如何得知魏国公府小姐是我指使燕十一所掳?” “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原来真是你掳走的!信是不是你留的就难说了!”锦曦明知那封信不可能是朱棣所留,不然也不会赔上燕七性命,但见朱棣怀疑她,心里气恼,更生气他竟令人掳走珍贝。 “你!”朱棣气结。 “我什么?难道人不是你掳走的?你明知我与表妹情投意合,你掳走我的心上人是何用意?啊,你也明知李大哥爱慕我表妹,王爷又是何居心?” 朱棣原本只想整整谢非兰,掳走珍贝让他着急,以报被他摔倒在地的仇,现在却是百口莫辩,突想起被她一脚踹下山崖,怒气翻涌,双手抱臂,傲然道:“若问这居心嘛,很简单,本王也看上你表妹了,决定请父皇赐婚,立她为燕王妃!” “你,你无耻!”锦曦又急又怒。 朱棣看她惊怒,不觉好笑,心里的火气瞬间没了,“别以为你救了本王就敢对本王无礼。实话告诉你,掳走你家表妹,就是为了报你一跤之仇。” “现在王爷气平了?非兰不与你计较掳走表妹之事,更不会张扬出去,可好?”锦曦想了想,还是不愿惹怒朱棣,珍贝人好好地待在中都皇城,此事就算了。至于设伏的黑衣人,她不去查,朱棣也不会放过的。 朱棣愣了愣,喉间溢出阵阵轻笑,“非兰,你实在有趣,不急不躁,能迅速判定事情轻重。我掳你表妹,你摔我一跤,咱们扯平,再不提及。” 朱棣不怀好意地看她放松了表情,脸一沉,“不过,你竟敢踹本王的……哼,这账又如何算呢?” “殿下不是打过非兰一巴掌吗?也扯平!” “呵呵,”朱棣忍不住就想笑,谢非兰可真懂得息事宁人,越是这样,他就越想逗他。“本王是何身份,你又是何身份?嗯?” “王爷意欲何为?”锦曦记起李景隆临行前的眼神,告诫自己要忍,一定要忍。 朱棣故作沉思状,想了会儿,道:“燕七殉职,本王少了一个护卫,这样,你就做本王护卫吧。” 锦曦气得使劲瞪了他一眼。 “两月!”朱棣比比手指头,笑道:“就本王在凤阳巡视这两月!两月之后,本王不再追究你的大不敬之罪。” “我还要护卫表妹,还要,”锦曦拼命地想,突然想起李景隆说起的雨墨,一咬牙道,“还要与雨墨成亲!” “魏国公府的千金回凤阳老家就住在中都皇城好了,本王巡视,唉,不是本王说你表妹,她想必是喜欢跟着的,至于你纳侍妾么,本王给你办个热闹的,必不会委屈了景隆的侍女!” 锦曦一愣,反应过来讷讷道:“成亲热闹就不必了,那个,表妹会不高兴!” “这么说,非兰是答应了?” 锦曦心想,先应下,等找着珍贝,请李景隆帮忙,及早离开便是,当下道:“这两月非兰听从殿下差遣。” 朱棣长声大笑着走出非兰舱房,谢非兰,你实在有趣,这两月真的不会寂寞了。 他走回主舱,燕九早已肃立等候,见他进来便递过燕五的信报。朱棣看了,冷笑道:“这凤阳可真是越来越热闹了,朱守谦马上要大婚,怎么也跑来了?都给我一一盯紧了。” 朱棣陷入了沉思。难道这次淮河决堤,朝廷赈灾有大文章?他淡淡地吩咐道:“眼睛放亮点儿,父皇叫我前来巡视必有深意。再浑的水也要把搅乱的鱼看清楚了。” “是!” 第二日便到达了凤阳码头,李景隆听说非兰要给朱棣做两月的侍卫,惊诧从眼中掠过,深深地看了锦曦一眼,再不多言,也不提雨墨之事,上岸后便拱手告辞。 码头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凤阳县令并一干当地官员富绅早早便伸长了脖子候着了。 锦曦站在朱棣身后,板着脸等仪式完毕。 朱棣却端着茶,慢条斯理地与地方官员寒暄。不知不觉,锦曦站了一个时辰,早已不耐烦至极,便东张西望四处打量。 第44节:第十章燕王相约凤阳行(3) 燕王代天子巡视,凤阳码头人山人海。锦曦伸长了脖子,目光所及处不是人头就是旌旗招展,听朱棣还在缓缓地问受灾地方的情况,便叹了口气,觉得这护卫如此当下去,实在是闷得慌。 突然,她眼角瞟到一丝银光闪过,条件反射般地挡在了朱棣面前,手中已抄到一把柳叶飞刀,“王爷小心,有刺客!” 随着她这声大呼,码头上乱成一团。 凤阳县令吓得坐倒在地上,人群开始纷乱。燕卫纷纷涌上来把朱棣围了个结实。 然而,除了这把刀,便再无动静。 锦曦皱皱眉,往飞刀来时的方向看去,人群拥挤散开处,有一位头戴纱帽的男子,看似与人群一同退去,但凭着感觉,他的气质却有鹤立鸡群之感。 锦曦不作他想,足尖一点已追了过去,还不忘回头喊了一声:“保护王爷!”也就这一回头,她瞧见朱棣还端着茶在喝,丝毫不见慌乱,嘴边还带着一丝笑意。 她一愣,身形缓慢,就停下了脚步。看了眼消失在视线中的男子,又施施然走了回来。 “怎么不追了?”朱棣含笑问道。 “没看清是谁发的刀。” “王爷受惊,还是先去皇城歇息,本官一定严查缉捕刺客!”凤阳县令苍白着脸跪伏于地。 “啪!”朱棣突然变色,将手中茶碗狠掷于地,“本王初到凤阳就遇刺客,不过是巡视灾情,竟有人敢前来行刺,有什么事情是不敢让本王知晓的吗?李县令,通令全县,本王代天子巡视,明日起连续三日坐镇县衙,受理各种诉状,举报投诉者,只要情况属实,赏银十两。” “是,下官遵命!” “还有,”朱棣寒着脸道,“若给本王发现有人阻止前来鸣冤举报者,杀无赦。” 李县令浑身一抖,深深地埋下头,“是!” “去皇城!” 队伍浩浩荡荡往皇城进发。朱棣乘轿,锦曦正要上马,朱棣对她招了招手,“非兰与本王同轿吧。” 锦曦看了眼那顶大轿,众目睽睽之下与朱棣同轿?她想起朱棣的狡猾,不想冒被他发现的风险,“非兰做王爷护卫,骑马护着车轿便好。” “这万一途中有人再行刺……”朱棣似乎为难地看着锦曦。 她无可奈何只能跟着上了车轿。 轿内甚为宽敞,锦曦规矩地坐着,朱棣突然笑道:“非兰为何在本王面前一直拘谨?本王很可怕?” “王爷身份贵重,非兰只是个护卫。但答允王爷之事,自当尽心尽力。” 朱棣见她如此小心,觉得无趣,“哦?尽心尽力啊?若是无人行刺,非兰不是无用武之地?这样啊,那每日安排人手时不时射点飞刀也好!” “方才在码头是王爷故意安排的?”锦曦蓦然瞪大了眼。 “是啊,我见非兰站在身后甚是无聊,接接刀也好,省得那县令啰唆半天也说不到重点。” 锦曦瞧朱棣说得理直气壮,不由气结,嘴一撇,“说的也是,不这样,怎么找理由扔茶碗发脾气?怎么好当众立威办理公务?呀!王爷真是好计谋,以后再有飞刀,非兰肯定不接了,若是王爷受伤,还可以用这理由把怀疑的人抓起来慢慢审。嗯,这也不错,王爷就每日多安排点人手行刺吧,以王爷这身锦衣蟒袍,绝对不会误伤无辜之人。” “你就这么盼本王受伤?”朱棣眼睛眯了眯,脸板了起来。 “这个没办法,谁知道哪柄刀是真哪柄刀是假?谁叫……王爷不会武呢?”明知这是朱棣的痛处,锦曦偏生要戳他痛处。她叹了口气,突然眼睛一亮,笑道:“传说中以金丝编成软甲,能防利器,反正王爷也不缺金子,弄一件穿穿,若是出府忘了带银子,抽根金线也不会被人说成是吃白食。” 朱棣眉一挑,声音已经转冷,“谢非兰,莫要以为你是靖江王的表弟、魏国公的远亲就可以嚣张!既然做本王的护卫,这两个月你就小心点儿,别让本王伤一根头发,不然……” “王爷每天都会找人来刺杀自己,非兰可没这本事护你周全,要知道王府的燕卫个个武艺高强,这护卫,非兰做不了,王爷另请高明吧!”锦曦想,若不是没见着珍贝,她怎会低声下气答应做朱棣的护卫?! “你不担心你的表妹?不担心魏国公斥责于你,不答应你的亲事了?” 锦曦心想,魏国公?我爹才不会斥责我为了珍贝做你护卫,怕是知道我为了珍贝这般抛头露面低声下气才会恼。 “多谢王爷好意!非兰……这受伤期间,雨墨衣不解带侍候非兰,非兰总算知道何为温柔乡便是英雄冢了,想想王爷说的也是,表妹大家出身,骄横刁蛮不知礼数,不娶表妹也罢。”锦曦笑逐颜开,大喝一声:“停轿!” 朱棣一愣,轿子一停,锦曦伸手便去掀轿帘。他伸手一把扯住她,也喝道:“车轿前行!” 不等锦曦挣扎,他笑道:“难不成你想在轿子里再摔本王一跤?” 锦曦愣住,使劲甩开他的手,“我说不做就不做,我已修书回魏国公府,告知叔父表妹被燕王殿下安置在皇城,好着呢。” “哼,谢非兰途中意图对魏国公千金不轨,被本王当场撞见,着燕十一救出徐小姐……”朱棣说着目光如炬地看向锦曦。 “不要脸,本末倒置,指鹿为马!你以为表妹会与你同做伪证陷害非兰?!” 朱棣悠悠然接口道:“若是魏国公得知本王欲立他的千金为王妃,你说,他会不会同意陷害你?” 锦曦大惊,她最怕的就是这件事。珍贝假冒自己不外也是为了引起朱棣的反感,如果弄假成真就玩儿完了。她气鼓鼓地说:“王爷不是讨厌我家表妹吗?你就不怕娶了她从此燕王府鸡犬不宁?” “这你就错了,本王不会娶了她再另寻佳丽?燕王妃头衔……只要她是魏国公之女就可以了,别的不重要。” “非兰做王爷侍卫,两月,记住,说好了两个月!”锦曦悲愤无比地说完,扭头再不理朱棣。 “本王侍卫可不是站在本王身边充样子就行了,十二个时辰不得离开本王身边。” “什么?” 朱棣很有耐心地解释,“就是说,本王用膳,以前是太监试过,本王不放心,从现在起由你来试菜。本王休息,你得站在殿门口……” “难道你升堂我得站在你身后?你出恭,我得守在茅厕旁?”锦曦愤愤然接口,“还有什么?” 朱棣嘴角扯得很开,又露出雪白的牙,忍笑忍得浑身发颤,“你很懂本王心意嘛,别的,燕九会一一告诉你。”他相当欣赏锦曦玉面上浮起生气的红晕,像清晨阳光初升晕染出的朝霞一样。 12 第49节:第十二章护卫南巡善天下(1) 第十二章护卫南巡善天下 他的声音被堵在被子里闷声闷响地传不出去,身上已结结实实被锦曦揍了几拳。然后眼前一亮,锦曦揭开被子,退后好几步抄手望着他,“告诉你,非兰不会走,还要当你两月侍卫,会好好保住你的小命为黎民百姓造福。王爷记好了,侍卫不是老妈子,非兰只保证你的安全,别的就管不着了。” 锦曦骂完朱棣骂自己,然而大是大非她还是分得清楚,护朱棣能让灾民得到朝廷恩赐,做他护卫于民有利。但想起朱棣整她,她又不甘心。 她享受完厨房给她做的好吃的,又喝了药,就躺在床上想起那个黑衣人来。她进殿之时便发现了黑衣人的存在。她就想看到黑衣人袭击朱棣时他的狼狈样后再出手救他。然而黑衣人没有动静,她也不动。 黑衣人是谁?他交给朱棣什么东西呢?朱棣为何神情一下子就变了呢?是与赈灾有关的物件,这事,会牵涉到太子殿下吗?各种疑问涌上心头,锦曦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瞪着天花板想,要不明天还是走了,暗中护着朱棣就好。她被自己两全其美的打算逗乐了,决定第二天送走珍贝就开溜。 锦曦安慰自己,暗中护朱棣,也是一样的,而且自己还自由。 第二天一大早,锦曦送走眼泪汪汪的珍贝,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她回到房中,月兑下燕卫服,换上自己的衣衫,想了想,只带了金银,空着双手就出了房门。 行到宫门前,两名侍卫挡住她,“出宫令牌!” 锦曦一愣,抬头挺胸道:“我是燕七,不认得了吗?” “七爷见谅,王爷有令,出宫必须要有他的手令!” “这样啊,那我去讨便是。”锦曦笑眯眯地说完,折身往宫内走,她知道现在皇城内除了燕王所居的太居殿,别的殿都只有值守太监、宫女和巡查侍卫。想出宫还不容易?锦曦走到一处无人的宫墙前,施展轻功几个起落便翻出了宫墙。 她走了会儿,回头看看皇城笑了,“王爷,非兰告辞了,以后,你也不会再见着我了。” 锦曦听说皇上为中都繁华迁江南富户一万多人来凤阳,所以凤阳热闹不比南京差。她顺着街道随意地走,突然感觉有道目光跟随着自己。 不慌不忙地拐进一条小巷,锦曦回头笑道:“何人一直跟随在下?” “锦曦!是我啊,表哥!”朱守谦露了脸,兴奋地说,“我就在想,应该是你,绝对不会错!” “铁柱!你怎么也跑凤阳来了?”锦曦放松下来,没好气地问道。 朱守谦委屈地说:“八月大婚,我闷得不行,听说你来了凤阳,就跟着来找你了。” 锦曦想哭,才甩掉了珍贝,又黏上了朱守谦,“你找我干吗?” “和你一起行走江湖啊!”朱守谦眉飞色舞地说,“现在离八月还有两个多月,锦曦,我们一起行走江湖,好不好?” 1第十二章护卫南巡善天下2 锦曦哭笑不得,“你是靖江王!你马上要大婚,成年了,明年就要去广西封地,你没有武功走什么江湖!” “有你保护我啊!锦曦,你当我的护卫好不好?咱们就一路走一路玩,好不好?” 怎么又是护卫?!锦曦脸一板,“不好!” “锦曦,你一个人也不好玩是不是?不当我的护卫就算了,我当你的跟班成不?”朱守谦好不容易捞到这么个机会,哪肯放弃,牵了锦曦的手就走。 锦曦拿他没办法,和朱守谦感情又好,见他趁大婚前出来走走,说得甚是可怜,便点点头跟着他往外走,刚走到街上,见人群蜂拥着往前方跑去。 “有什么热闹,去瞧瞧!”朱守谦也是个好玩的性子,拉了锦曦跟着人群往前走。 没走多久便到了凤阳县衙。衙门内外挤得水泄不通。朱守谦自带了王府侍卫,赶开路人让出一个空隙来。锦曦一下子明白,这是朱棣要开衙受理诉状,心里也好奇,便道:“铁柱,我可不想和燕王打照面,你挡着点儿。” 她躲在朱守谦后面看。见堂前跪了一个老头,正哭着说:“水淹良田七亩,房舍全无,老朽至今只领到朝廷三日的口粮,这些日子都是签了卖田契约才换到银子和粮食,如今水患已过,老朽一家人无以为生,求王爷为老朽做主!” 人群议论纷纷,“太黑了,朝廷规定受灾之人每日可领粮一份,水退后还可领种子,怎么变成以田地换口粮了呢?”“就是,谁这么黑心啊!” 锦曦见朱棣坐着没动,有侍卫呈上状纸,不多时让老头在供词上画了押。 接下来又有人上前,一个时辰看下来,朱棣竟接了十多份供状,大多是与这次赈灾有关。锦曦见午时快到,拉了拉朱守谦的衣袖,“我们走吧,表哥!” 只见里面跑出来一个燕卫,对着朱守谦一礼,“见过靖江王,我家王爷有请。” 朱守谦没办法,带着侍卫往里走,锦曦正欲躲在散开的人群中混出去,已看到朱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堂去。 朱守谦走进堂内,毕恭毕敬地对朱棣行了礼,“见过四皇叔。” “免礼!呵呵!守谦哪,皇上可知你离开南京府?”朱棣含笑同朱守谦说话,竟似没有瞧见锦曦一样。 “这个……” “本王离开南京时记得皇上曾说,你八月大婚,这几月令你在府中好生看书,你觉得如果让皇上知道,会是什么样?” 朱守谦额上冷汗直冒,看了看锦曦,脸色已变得苍白,“四皇叔,守谦不过是想借着大婚前出来玩玩……” 朱棣负手走到锦曦面前笑道:“若论辈分,你也算我的皇侄,若是肯借你表弟当我两月护卫,我便替你隐瞒了此事,你现在速回南京府,免得皇上突然想起你,找不着人。” 锦曦一怔,知道他该算账时绝不会含糊,不由恨得牙痒。低声辩解道:“非兰知道表哥来了,见见他也不为过吧?” “哦,这样啊,”朱棣昨晚才礼贤下士想留住她,今天一早就不见她人,知道她是气恼自己在消夜里放泻药才不辞而别,他也不说破,转头看看朱守谦,见他脸憋得通红,又笑了,“守谦,非兰答应做本王两月护卫,当然,若是靖江王不肯,本王也不会勉强,当然,若是答应,就要签下这一纸契约。”他说完含笑看着锦曦。 锦曦看着朱守谦时红时白的脸,不觉叹了口气,“我签,两个月罢了。表哥,你莫要惹事了,速回南京吧,不要让皇上知道了怪罪于你,非兰两月期满,定回南京喝你的喜酒。”刚跑出宫就被挡了个正着,这回好了,还要白纸黑字写下来,真够倒霉的。 她垮着脸不吭声。朱守谦却急了,“这怎么能行,非兰!这要是传出去……” “传出去怕丢你的脸是吗?想必王爷也不会张扬此事的,是吧?”锦曦止住朱守谦,毫不退缩地望向朱棣。 “这是自然,本王不是不会武功么,不过就看上非兰一身本事了,守谦,你大可放心。”朱棣笑道。 朱守谦心想,这下好了,直接送上门了,以后要是朱棣知道锦曦的身份可怎生收场。眼下却又容不得他不同意。若让皇上知道他私出南京府麻烦就更大了。朱守谦是又悔又恨。 侍卫奉上纸笔,锦曦看了看上面写的:“今有谢非兰,自愿做燕王燕卫两月,绝不反悔。”她又想,签的是谢非兰,不是徐锦曦,怕什么?痛快地签了。 朱守谦悔恨地带着侍卫离开,却不忘放狠话,“四皇叔,若是非兰少根头发,守谦少不得要去皇上娘娘面前理论一番!” 朱棣只笑着送他离开,轻声吩咐,“回宫。” 回了皇城,锦曦只道没事,听到朱棣在耳边轻声说了句:“你答应做燕卫,这两月你的命就是我的了,你若反悔,我便告朱守谦一状,皇上最恨不遵皇命之人。” 锦曦闻言气道:“这两月我做你护卫便是,你别乱出花样整我,不然,我连表哥都顾不得了。要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非兰可不是讲信用之人。还有,我答应做你护卫,那是看在这一带受灾百姓的面子上,不然,你的死活,我还真不放在心上。” 第50节:第十二章护卫南巡善天下(2) 朱棣的笑容僵在脸上,凤目一张,又是那种冷冷的目光瞟向锦曦。殿内安静了片刻,才听到朱棣说:“无趣!燕九,告诉她护卫该怎么做,混完两月就走吧。” “谢王爷。对了,月银多少?”锦曦开心地问道。 燕九一下子笑出声来。 “岂有此理!赶她走!”朱棣怒了。 “多谢王爷!契约拿来!”锦曦大喜,原来不做侍卫这般简单。“对了,是王爷毁约在先,王爷可不能因此参表哥一本,王爷说过,男子汉大丈夫当一言九鼎!” 朱棣仔细地盯着锦曦看,玉面上一双灿若晶石的眸子因为兴奋而熠熠生辉。他心中一动,敛了怒容,淡淡地说:“本王收回所说的话,对不讲信用者,本王自然也不会以诚相待。你要走可以,契约不但不会给你,本王还会把你当成燕王府逃奴,悬赏缉拿,顺便再参上朱守谦一本。” “明明是你赶我走!” “是啊,那又如何,赶你走,你也可以求本王收回成命!” “求你?!”锦曦怒极,眼珠一转对燕九道,“燕九大哥,请容非兰与王爷私下聊聊?非兰有不得已的下情禀报。” 燕九看了眼朱棣,朱棣颇有兴趣地想,非兰是否因面浅而不肯当众讨饶,便点头同意。 等到殿内只剩下锦曦与朱棣,朱棣笑道:“好了,你现在可以求本王了,没人瞧见……” 他只觉得身体一轻,已被锦曦甩上了睡榻。刚想出声,一床锦被兜头罩了下来,“谢非兰你……” 他的声音被堵在被子里闷声闷响地传不出去,身上已结结实实被锦曦揍了几拳。然后眼前一亮,锦曦揭开被子,退后好几步抄手望着他,“告诉你,非兰不会走,还要当你两月侍卫,会好好保住你的小命为黎民百姓造福。王爷记好了,侍卫不是老妈子,非兰只保证你的安全,别的就管不着了。” 朱棣已气得眼前发黑,狠狠地瞪着锦曦说不出话来。 “技不如人,没办法啊!传出去王爷多没面子!叫人来抓我,还是和解?” 半晌,锦曦听到朱棣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以两月为期,两月之后,你休怪本王心狠手辣!” “两月后,各凭本事喽!王爷能屈能伸,大丈夫!”锦曦歪着头笑道。 “明日去名山。”朱棣按下心中的愤怒,眼下查赈灾是用人之际,谢非兰武功高强,虽说不把他这个亲王放在眼里,心中却有百姓。他打定了主意,接着道:“黑衣人送来线报,前去途中有人埋伏想害本王,而名山是不能不去!” 锦曦正色道:“王爷放心,只要非兰在,定不会让贼子伤害王爷一根毫毛。非兰先行告退。” 朱棣一时半会儿有点儿接受不了她的正经,脸铁青着不说话,只见非兰捂嘴一笑,脸若初荷新开,“王爷大度,定不会与非兰这般孩子气计较的,是吧?” 直到锦曦笑着离开,朱棣冷着脸还在想,敢打本王?本王还不会计较?你可真是太孩子气。“谢非兰,两个月,两个月后我不叫你哭出来,我就不叫朱棣!” 第51节:第十三章青松傲立燕十七(1) 第52节:第十三章青松傲立燕十七(2) 燕十七离她很近,突然很奇怪地看她一眼,递过了缰绳道:“七弟怕是大户人家出身吧?吕太公自己还在领朝廷的赈灾米粮呢。他家大业大,怎么会有余粮分给村里的人。”他嘴边扯出一抹讥讽。 锦曦一愣,见吕太公带领全家早已跪伏于地迎接朱棣。 朱棣上前扶起吕太公,含笑道:“本王叨扰太公了。请起!”他亲自搀扶起吕太公,态度恭敬有礼。吕太公也不拒绝,乐呵呵地把朱棣让进院内。 锦曦与燕卫鱼贯而入。燕十七站在她身侧,锦曦突然觉得吕太公看过来时眼角分明抽搐了一下。她自然地转过头看燕十七,见他气定神闲地站着,还是一身打着补丁的灰色布衣,没有半点儿不自然的样子。 “燕九,你带十七去换衣裳。”朱棣吩咐道。 早有府中仆从前来引燕卫及侍卫休息。朱棣只留了燕十一在堂前与吕太公寒暄。 “燕七,这里房间有限,今晚你就与十七一起住!”燕九吩咐完就去安排别的事宜了。 锦曦愣了愣,心道,只能和衣而眠了。她推门进屋,“啊!”摔上房门跳了出来,脸红得似煮熟的虾。 不多会儿,换好燕卫服的燕十七一脸诧异地走了出来,“七弟,怎么了?” “我……我看见只老鼠,想,想起,你说吃,吃的那个……很恶心!”锦曦低着头撒谎。 “呵呵!七弟真是大家出身。洪灾过后没吃的,不吃这个吃什么?” 锦曦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正撞进一双亮晶晶满含笑意的眼睛里,不由得分辩,“朝廷不是发了赈灾米粮吗?” 燕十七不屑地说:“你进村时都瞧见了村子里是个什么情况。” “岂有此理!朝廷为这次赈灾专程从江南运粮,太子殿下亲领赈灾事宜,要是王爷查出哪些人在贪赃枉法,定会上奏天听,哦,不,就地正法了!”锦曦想起在村口见到的景象就生气。她暗想,只要朱棣肯彻查此事,她一定护他周全。 燕十七扑哧笑出声来,看向锦曦的目光更为柔和,“一百石粮食从江南运来,层层盘剥,到灾民手中只得六成,那还是正常的削留,要是遇上赈灾的官员黑心,灾民只能得三成,三成中的两成还是霉烂的,太子殿下亲领赈灾是不假,可毕竟他远在南京……” “燕七,燕十七,开饭了!” 燕十七笑道:“我们身为护卫,只需护住王爷安全就是了,这些事,王爷自会操心,走吧,七弟。” 燕十一侍候朱棣和吕太公用饭,别的燕卫与侍卫都在院落内开饭,四张大圆桌上都摆着满满的一簸箕馒头、三大盆菜,一盆猪肉绿豆粉条、一盆猪下水、一盆素白菜。走了一天的随从们纷纷甩开膀子开吃。 锦曦拿了一个馒头,啃了一口,便吃不下去,想起村里的人,雪白松软的馒头便哽在了喉间。她看了看埋头苦吃的人们,使出巧劲,看似夹菜,却轻轻松松偷了十来个馒头藏在身上。笑意盈盈地道:“各位大哥慢用,燕七吃好了。” 她离开时总觉得有双眼睛看着她,她也不回头,径直走到府门前,见大门紧闭,便道:“护院大哥行个方便开开门,燕七方才似有东西掉在进村的路上了。” 护院知道凡是冠以燕姓的必是燕王亲卫,便利索地开了门,讨好道:“七爷走好,莫理村中的人,都是群刁民。好在太公府坚固不怕来袭,寻到遗失的东西早些返回。”说着还递过一盏灯笼。 锦曦点点头,想掏钱打点,想起村里的人又舍不得了,便接过灯笼大摇大摆地出了府。 此时夜色已慢慢掩来。她走了一程,突然转身回头对着树林道:“出来吧!跟着我作甚?” 燕十七从树后现出身形,微笑道:“七弟对村子不熟,掉了东西,十七陪着你也好找。” 锦曦见他识破自己,便笑道:“十七哥,燕七其实是偷了些馒头,想拿给村里的人。” “我知道,所以,”燕十七突然从身后亮出一个布包,笑道,“我也偷了些馒头!” 两人目光一撞,锦曦嘿嘿笑了,然后扮了个鬼脸,“走吧!” 她边走边看燕十七手中的包袱,佩服得五体投地,“十七哥,我实在藏不住了,最多也只拿了十来个馒头,你这个包袱里的馒头怎么弄出来的?” “我可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馒头往身上藏,我不过是去了趟厨房而已。”燕十七爽朗地笑了。 “什么叫众目睽睽?我使的是巧劲,没人发现,除了你,咦?十七哥,你眼睛可真毒啊?同桌那么多人,怎么别人都没发现呢?你真的是山中猎户?”锦曦突然变了脸,想起燕十七说不定是刺客,马上防备起来。 燕十七不理她,自顾自往前走,“我见你个矮手短,正好想夹点儿菜给你,谁知道就正巧看到了。” 锦曦疑惑地看看他,心想,能想着给村里百姓偷馒头吃,想必也不会是坏人,没准儿真是凑巧了呢。她便笑笑地跟上了他,“我是说,怎么会这么倒霉,偷个馒头也会被人发现。” 两人走进村落,断瓦残垣中隐隐有星点柴火的微光闪动。锦曦叹了口气,走进第一户人家,见一对老年夫妻正端着一碗黑糊糊的汤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不由放软了声音,“老人家,你们吃的是什么呢?” “草,草汤。你是吕飞吧?”老人吓得手抖一抖,四只枯瘦如柴的手赶紧把手中的碗护住,似保护什么宝贝。 第57节:第十四章山中设伏巧施计(3) “你可知道本王若有半点儿心软,便不能活着回南京了。”朱棣轻叹了一句。 山风猎猎吹起他的衣袂,锦曦突然觉得有点儿惭愧,为自己的心软惭愧,明明吕大公子是要他们死在山里,自己却还是心软。“王爷一早知道他要下手?” “你忘了皇城那晚来的黑衣人?他送给本王的正是吕家庄这份厚礼!本王只是怀疑,并不确定,防患于未然而已,岂料他仗着是皇亲,连本王都敢杀。”朱棣的眼中露出讥诮,“本王不过是用膳之时跟吕太公提了一下,在凤阳收到不少人告吕府强买良田,吞了赈灾银两一事,还告诉吕太公莫要担心,必是刁民诬陷,谁知他儿子沉不住气,想杀了本王永绝后患。” “你不是说他是太子侧妃的父亲吗?还生怕说了闯祸似的。” 朱棣笑了笑,“我的确也无证据,不过是看到他府上情形与村里百姓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罢了。” 锦曦恍然大悟,“你是巴不得吕府对你动手?好拿个实在?!” 朱棣横她一眼道:“有时我觉得你极为聪明,有时却觉得你蠢笨至极!不过,若不是你与燕十七发了善心,拿馒头给村里人,让吕太公以为是我这个主子指使,他不担心才怪!” “那这下好了?有了他儿子的供词,吕太公便可以吐出从灾民手里掠夺的钱财了。”锦曦想到村里的人可以拿回田地,得到财物,对朱棣的斥责并不放在心上。 朱棣摇了摇头道:“不行,本王要钓的大鱼还在后面。想这淮河流域多少良田被淹,这背后胆大包天的主谋另有其人。” 锦曦失声道:“你,你莫不是真的……真的想……”她硬生生把那个想借机废了太子的话吞进了肚里。 “住口!本王怎会是你想的那种人!但是若真有贪赃枉法之事,为了一己私欲致使民不聊生,本王定会在父皇面前据理力争!”朱棣狠狠地瞪着锦曦,眼中寒芒闪动,直看得锦曦心里发毛。 她不禁想,自古以来,哪个皇子不想登基成为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朱棣此时真的是为了百姓吗? 似看出她心中所想,朱棣脸色一变,“我以为你是性情中人,可以不畏本王权势,连本王都敢……原来不是!”他拂袖而去,临走时扔下一句话,“你武艺超群,我是想笼络于你,但不懂本王之人,留之何用?!你走吧!” 锦曦呆了呆,冲口便出,“当我是何人?!我说过的话也会做到,只要你是为了百姓,我肯定护你周全,凤阳差事一完,你留我,我还不肯!” 两人恶狠狠地相互瞪着对方。良久,朱棣嘴角一牵,“好,一言为定!离开吕家庄,前面就进入名山山区,再告诉你一件事,那晚的黑衣人便是燕十七。” 锦曦看着他离开,心里反复咀嚼着朱棣的话。燕十七是那晚的黑衣人?他如何得来的消息? 第58节:第十五章险象环生避密林(1) 第59节:第十五章险象环生避密林(2) 燕十七本已接近吕太公,不知从哪儿跃进几个黑衣人,再度挡住了他。他回头看到锦曦与朱棣已陷入包围,心中一急,顾不得吕太公便抽身回救。 他跃回锦曦与朱棣身边,挡住黑衣人高声喊道:“七弟,护住王爷先走!” 锦曦目光所及之处见黑衣人个个功力不凡,燕卫勉强抵挡着,加上来者人多势众,己方瞬间转入劣势。显然在鸡公山设伏之后燕五便奉朱棣之命另有安排离开了,此时吕太公府的燕卫仅有十来人,侍卫武功更差不抵事。她一咬牙喊道:“十七哥,你保重!”伸手就去拉朱棣。 火光照射下,朱棣一张脸冷若寒冰,笼罩在狂怒之中。他压根儿不理锦曦,提剑砍翻身边一个护院,越战越勇。翻手拿起一张弓使出连珠射法,黑衣人避之不及就连中几人。 这时黑暗中又飞来几缕破空声,锦曦听得分明,是高手所为。她顾不得朱棣周身杀气腾腾,伸手揽住他腾身躲过,那几支箭嗖的一声射进一名护院身上竟穿身而过,直直没入院墙之中。 锦曦不由大惊,只有用上了内力的箭才有这般威力,她冲朱棣吼道:“他们的目标是你,难道你要留在这里让所有人全陪你去死?!” 朱棣在黑暗中没有吭声,锦曦知道他恼怒至极,恨黑衣人坏了他的大事,也不说破,护着他拍马离开吕太公府就往南跑。 后面箭枝似长了眼睛一般往朱棣一人身上招呼。 咴!朱棣坐骑前蹄一软中箭倒下,他在马上长大,一个跃身落在地上,狼狈地倒地一滚,箭嗖嗖地钉在他身旁的地上,黑暗中隐隐能看到箭羽微微颤动。 锦曦已冲出一段,迅速回转马头,在朱棣避无可避之时挥落长箭,伸手一把将他扯上马,可怜朱棣头朝下趴在马背上,锦曦顾不得他姿势难看,用剑身拍着马身,急促地打马。眨眼间工夫,箭势偏弱,这才放了心。 奔跑至鸡公山下,天已微明。马口吐白沫,已累得不行。她回头没看到追兵,这才放心地跳下马。 朱棣咚地一声掉下马背,一手揉着小月复,一手指着锦曦,满脸是土,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见已出了箭枝射程,想要翻身坐起,没想到锦曦紧张逃命,一手肘杵他背上,又把他压回马背。朱棣正生气自己毫无形象可言,却听到锦曦竟咯咯笑起来。 “你,笑什么!” 锦曦见朱棣灰头土脸毫无平时傲气,觉得可笑至极,朱棣怒气腾腾地瞪着她,她赶紧止住笑,一本正经地请教,“马不行了,王爷,我们是继续顺着大路往前还是上山?” “弃马上山!”朱棣果断地说。 “你是怕他们追来,马跑不动吗?”锦曦问道,回头往来路张望,心中挂念燕十七他们。 “他们月兑险后自会寻着这个方向而来,见了本王留下的记号会找到我们。”朱棣明白锦曦的意思,毫不犹豫地道,“进了山,他们就找不着我们了。” 他狠狠地刺了马一剑,马吃痛顺着大道往前狂奔而去。“进了山,本王知道如何月兑险。他们必定以为本王在山中,等他们把力量放在搜山之时,本王早已到了名山。” 锦曦点点头,见朱棣在路边留下暗记,两人便顺着上次的路上山。 朱棣心情不好,不肯多语,锦曦却忍不住说:“人都有失算的时候,我估计吕太公也不知道会有黑衣人帮他。” “那箭法,很像咱们在松坡岗遇袭之人所发。”朱棣想的却是射向他的箭枝。 锦曦一想,的确很像,箭法精准,且力道十足,是高手所发。“上次除了你不安好心外,难道还有人想劫走珍贝?” “徐家大小姐?” 锦曦愣了愣,赶紧回答:“对,是表妹。如此分析,难道是来人看到你让燕十一带走她却没下手,就将计就计写下书信?不过他怎么知道你要去?” “这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那封信真的不是你自己写的?” “朱棣!”锦曦怒道。 朱棣心里本来就不痛快,想得周全的布置居然被一群从天而降的黑衣人破坏,使得他狼狈出逃,回头冷冷道:“你敢直呼本王名讳!你不要命了?” “哈!”锦曦气极而笑,“叫你名字又如何了?你又打不过我,哼!”不理朱棣,她自顾自昂着头上山。 朱棣气结,一剑挥断路边小树。 “有那力气便省着点儿吧,去别院收罗点儿物品是正经。”锦曦轻声笑道,让朱棣吃瘪她心里痛快。 到了别院,锦曦正要进去,朱棣伸手把她往身后一拉,“你武功高却无经验,跟在我身后。” 锦曦正要反唇相讥,见他此举心里还是一暖,没再争嘴,小心地跟在他身后。 走近别院,朱棣和锦曦站了良久,他突然发出一阵清脆的鸟鸣声,然后扔了块石头进院子,锦曦凝神一听放了心,笑道:“里面无人。” 别院早已空无一人。她正要进去,突然想起被处死的那几十个人,便问道:“上次你处死的刺客尸体在何处?” “在林中挖坑掩埋了。” “那么多人。”锦曦打了个寒战。 朱棣看了她一眼,好笑道:“这就怕了?若是让你上战场,死的可不是几十人了。” “你又没上过战场……” “我自幼在鍕营长大。”朱棣停住了嘴,有点儿吃惊自己为何没自称本王了。他不自然地指着厨房道:“去那儿看看有什么可带的。” 第60节:第十五章险象环生避密林(3) 两人搜罗出一包白面,一包大米,还有几块干肉,活鸡活鸭也带不走便作罢。临走时朱棣又卷了些物事。 锦曦指着装食物的大包,对朱棣道:“我要保护你,东西你背!” 朱棣看了她一眼,怒道:“别忘了,你是我的护卫!” “我背着大包袱怎么保护你?!这时候摆什么王爷架子?你明明比我高大!” 怒气在朱棣胸口冲撞,想到技不如人,谢非兰若是弃他而去,也的确不行,只好认命地背起了包袱往后山行去。 临走之前,他小心地抹去两人进屋的痕迹。 “我们去哪儿?” “我嘱燕五他们在密林中设伏之时便看过此山的地形图了,跟我走吧。” 两人刚走下小道,便听到别院所在的地方传来声响,朱棣拉住锦曦往坡下一藏,低声道:“来得好快!” “怎么办?” “跟我走。”朱棣带着锦曦离开小道,从另一侧慢慢下谷。“这里也能下去,他们若从小道下谷,与我们相距不过百丈。我记得东南方有处水潭。” 两人慢慢地下了谷,朱棣凭着记忆找准方向往南走了不远,果然出现一汪水潭。 水潭位于一处凹地,三面是山,一面向着密林。水面平静无波,风景极为秀丽。 “下水,水底有一洞,通往外面,只要屏住呼吸,一会儿过了洞就可出去。当时燕五他们便是从这里潜入谷底的。”朱棣紧了紧身上的包袱,下了水。 锦曦哭丧着脸看着他,“王爷,我,我不会水!” 一听锦曦居然不会凫水,朱棣彻底呆住,这时远处林中已有动静,还有犬吠之声。他心里焦急,尽量地放松神情道:“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做,深吸一口气就行。你内功好,心里不要慌,闭了眼睛,我带着你就行。” 锦曦想起在府中水池里差点儿被淹死,看着水一脸的为难。 “闭上眼睛,深呼吸!”朱棣低吼一声。 锦曦咬咬牙,深深吸了口气,屏住了呼吸。身体一凉,水一下子没到了头顶,锦曦心里发慌,手刚一动就被朱棣紧紧地拉住。他带着她往前游动,锦曦慢慢地睁开眼,水中的朱棣像鱼一样灵活,回头看看她指指下面。 锦曦明白那个洞口是在水底便点点头。她不知道手脚该怎么动才能下去,瞪大了眼看着朱棣。 她的模样让朱棣想笑,他伸手突然搂住她的腰一用劲便向下潜去。锦曦紧闭了眼,朱棣的手放在她的腰间让她瞬间极不自在。 她明显感觉似进了个洞,然后又不知道该怎么游,就觉得自己像条死鱼似的被朱棣拖着往前,过了许久她有些气闷,屏住的那口气似要用尽,突然身体一轻被朱棣抬出了水面。 “呼!”锦曦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缓缓睁开眼,看到四周青山隐隐,正位于一条溪流之中,身后露出一个半藏在水中的洞口。“终于出来了。”她高兴地道,转过头看见朱棣正含笑看着她。 “多谢王爷!”话一出口锦曦就发现朱棣还搂着自己,一惊之下便推开朱棣,岂料此处水还挺深,足可淹没她的头顶,推开朱棣后,锦曦猛然沉进水里,这次她没有事先闭气,一口水便呛进了嘴里,手才挥了一下,又被朱棣捞了出来。 “你不会水,还推我?!”朱棣好笑地看着锦曦紧紧地抱住自己呛咳不已。 水珠从她的发梢滑落,青瓷一般的肌肤似雪后初霁,带着因呛咳浮现的嫣红。他心中一动,手紧了紧,触手处腰肢细软,不由有些疑惑。行动已先一步快过他的思维,朱棣突然松了手,锦曦又一个扑腾落下了水。 朱棣朗声大笑起来,“一路欺负本王,真当本王是好惹的吗?喝两口水死不了人的!”说着便笑嘻嘻地看锦曦溺水。 “救命!啊!”锦曦惊慌失措,上次呛水的经历又印在脑海里,害怕得只顾喊救命,水真的呛进了肺,一阵刺痛传来,手挥了一下便往下沉。 朱棣瞧得够了,伸手捞起她,随手把她扛在肩上,往岸上游去。锦曦倒挂着,月复中积水吐了出来,直咳得说不出话。 上了岸,朱棣像扔条麻袋似的把她扔在地上,蹲下来得意地说:“叫你还敢对本王不敬!” 锦曦恨极,慢慢调整了内息,睁眼看到朱棣嘴角噙了一丝笑容,烧起一堆火来。 她大步走过去,心想我要是不教训你,我就有负我爹的威名。 没等她走近,朱棣便瞧出了她浑身的杀气,闲闲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还在逃命呢,两个月后本王会找你报仇,你何不等到那时?” 锦曦停住脚,恨恨然地说:“好!你说的,到时候别成天拿什么王爷来压我!” “难道本王只会这个?!”朱棣再一次被她刺伤自尊心,冷了脸不理她。 “如果你不是王爷,你真以为我会怕你?若你存心拿王爷的帽子压我,不比也罢,没兴趣!”锦曦知道朱棣每次都气不过她,就专用这些话挤对他。 “一言为定!”朱棣嘴里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 “成交!”锦曦看了看身上,浑身还在滴水,便运内功烘干衣裳。 一睁眼,朱棣赤着上身正在烤衣裳。她迅速地转身,脸涨得通红,“那个包袱里的米还在吧?我去砍根竹子。” 见她兔子一般消失在林间,朱棣的嘴一扯,这个谢非兰怎么如此怕羞?他凝视着锦曦消失的方向陷入了沉思。不多会儿,他穿上了烘干的衣裳,去拿包袱里的米,锦曦砍了根竹子拖着走了过来。 第65节:第十六章青山欲诉温柔意(4) 锦曦听到笑了笑,突然扯起一根粗藤荡了下去,她贴近朱棣,不怀好意地冲他一笑,“王爷不屑吗?非兰还非助你上岩不可,这叫打落牙齿,你也只能和血吞了!” “你——”朱棣气得才吐出一字,已被锦曦提住,施展轻功往崖顶跃去。 朱棣紧闭着嘴,侧头看着锦曦,恨不得手里有刀砍了她的手。片刻工夫,两人便上了崖顶。 锦曦把朱棣放开笑道:“非兰去看看地形,王爷若是心里不痛快,爬下山再自己上来一次也行。” 朱棣气得脑袋发晕,一**坐在地上,明知与她一起就是如此争吵不休,总是惹得自己轻易就生气。识时务者为俊杰,朱棣马上平静了下来,“本王有护卫在,何必劳神费力?咱俩合作吧,你不会做吃的,本王做,你看地形之时看看有没有野味。” 这么快就恢复平静了?锦曦诧异地露出笑容,“好,合作,这话听得,成交!”说完跃了开去。 朱棣嘴边露出一抹笑容,望向锦曦的目光中带着暖意,喃喃道:“其实你真的很心软,你不知道吗?” 他借着最后一抹天光看到不远处有块岩石状若老鹰嘴,下方凹进一大块,前面又立着几块大石,正好可遮挡火光,于是收集地上枯叶干枝引出一堆火来。 不多会儿,锦曦拎了两只兔子回来,见朱棣已把火升上,便把兔子扔给他。 “给我干吗?”朱棣疑惑地看着锦曦递过来的兔子。 锦曦脸一红,“我不会剥兔子。” 朱棣叹了口气,接过兔子看了看,走向一边,嘴里嘀咕道:“会武功不会剥兔子,谢非兰,你在野外会不会被饿死……” 她从没做过这种事情,这能怪她?“王爷,这边下去挺好走,是个山谷,很大。”锦曦转移话题。 朱棣用剑剥了兔子皮,弄得满手是血,拎起血淋淋的兔子走过来。 锦曦侧过头不想看,怕看了没胃口吃。 “你可以杀人,还怕这个?真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朱棣用树枝穿着兔子,专心致志地烤。 香气渐渐弥漫开来,锦曦坐在一边咂吧着嘴,肚子里的馋虫成群结队地往上爬。朱棣取下兔子,撕下兔腿给她。 锦曦边吹边啃,没有调料也别有一番香味。兔子烤得恰到好处,一口咬下满口流油,她啧啧赞道:“朱棣,你以后若不做亲王就去做厨子好了,包管赚得盆满钵满。” “本王的手艺岂是凡夫俗子可以尝到的?哼!”朱棣边啃兔子边说。 一只兔子转眼没了影,又烤。 锦曦巴巴地等着,突然觉得有人在窥视他们,霍地站起,只听一声狼嗷,一团黑影对着她直扑过来。 “王爷小心!”她一腿踢过去,那只狼在空中转了竟躲开了。 狼停了下来,一双幽幽的目光像鬼火盯着两人。眨眼工夫,黑暗中亮起了无数的绿眼。 锦曦两手是汗,与朱棣靠着山壁,朱棣握住了一根燃着的树枝。 这群狼对火的畏惧并不大,头狼稳稳地踩着步子向他们靠近。两人心里发苦,一日来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晚间居然还要对付一群狼。 朱棣把火把往前晃了晃,狼不为所动。他突然扔掉树枝坐了下来。 “朱棣!”锦曦气急败坏,朱棣怎么就放松了呢? “本王累了,扎顶轿子抬本王下山!” “你别做梦了!”锦曦紧张地看着面前的狼。群狼扑过来,她都没把握自保,他还想着坐轿下山? “哈哈!”一个清朗的笑声传来。 锦曦一惊,心中涌出一股狂喜,“十七哥!” 燕十七从山岩后露出身影,走进狼群里,狼自然分开路,他突然发出一声狼啸。头狼跟着叫了一声,十几条狼长啸起来,声音起伏不绝,远远地回荡在山间,分外凄凉。 他拍拍头狼,那狼似能听懂他的话,在他身上蹭了蹭,依恋地嗅嗅他,转身跑开。转瞬间崖上又恢复了寂静。 “十七哥!”锦曦扑了过去,燕十七呵呵笑着,星眸里流露出浓浓的感情,手搭着锦曦的肩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朱棣在旁瞧着,脸色便沉了下来,几时非兰见他会有这般高兴?不悦至极,重重地咳了一声。 燕十七一惊,回头正色地拜倒,“燕十七见过王爷!” “免礼!” “十七哥!”锦曦高兴地扯着燕十七的衣角,看到燕十七瘦削的身影,亮若星辰的眸子,心里就涌起一股暖意,似乎有了他,情况就会好转,再也不怕有人追了。 朱棣坐着未动,锦曦对燕十七的亲热劲儿让他心里又一阵翻江倒海的不舒服。他淡淡地问道:“燕九他们呢?” “王爷,他们在谷底,咱们这就下谷吧。” 朱棣站起身,燕十七已解上的披风给朱棣披上,眼睛落在朱棣手上,眉心皱起一道深痕,“王爷的手受伤了?” “无妨!”不知为何,他此时极讨厌燕十七的眼睛,觉得太亮。 锦曦这才想起必是朱棣逞强攀崖时弄伤的。她瞧了瞧三个人,只有燕十七身上干净点儿,提了剑道:“十七哥!” 燕十七似懂她的意思,翻出衣襟让锦曦割下一幅。锦曦拿着布条不等朱棣反对,就拉过他的手仔细为他包扎好,低声道:“对不住,王爷,你手受伤还让你剥兔子皮,其实我会剥的,就是瞧你不顺眼。” 朱棣听到前面一句心里一甜,听到后面一句又笑不出来了。 燕十七扎了火把,递过一根给锦曦,“七弟,小心了。王爷,咱们走吧。下山一个时辰即可到。” 三人走下山崖,果然路变得好走。 只听燕十七道:“名山受灾者达五万余人,听说王爷替天子巡视,前几日便涌上官道候着了,黑压压的人望不到边似的。” “名山难不成也有个吕全公?” “洪水过去两月,种子还未发下来,秋收无望,今冬会饿死人的。” 朱棣没有说话,三人都安静了下来,山间只见两团火光闪烁。走了一会儿,燕十七停住脚,吹出一声口哨,对面林子里也回了一声,然后涌出几十号人。 锦曦运足目力,看到正是燕五、燕九、燕十一等人,心里不觉松了口气。 众人见了朱棣纷纷叩首。 朱棣疲倦地摆摆手,“休息一晚,明早整装去名山!” 12 第66节:第十七章黯然别离残月行(1) 第十七章黯然别离残月行 “非兰,我……”燕十七眼中露出热烈的光来。他早知道她是女儿身,一颗心跳动得厉害。一路上她的善良、她的活跃都牵动着他的心,此时他忍不住想要吐露心意。 队伍行至名山小溪镇,当地官员已得到传报,官道两旁黑压压的全是前来迎接的百姓。小溪镇临小溪河,淮河发大水,这里泄洪不及,全镇连带附近七十三个村落全被洪水淹没。 大水退去时,山坡上的庄稼也未能幸免,颗粒无收。 朱棣见百姓拥挤,堵住去路,朗声道:“本王替天子巡视灾情,各村百姓可公举一人前来陈述情况,言者无罪!” 听到他这句话,百姓才让开一条道来。人马进了小溪镇,镇很大,街道平整,就是往来行人稀少,偶尔见得几个避让队伍跪在路边的,也都衣衫褴褛,面带饥黄。 朱棣入得镇来,直接去了镇上衙门,径直端坐在堂上。 七十三村村民代表、镇上官员及运粮使密密跪在堂下,等候朱棣问话。 锦曦第一次见朱棣办公,觉得他沉着冷静,不说话的样子颇有几分威严。这一来倒让人忽略了他的年龄。 朱棣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又上了热巾敷脸。锦曦站在一旁嘀咕,他干吗不带个丫头帮他捶背? 只见朱棣动了动胳膊,锦曦忍不住就笑了。 朱棣眼睛瞟过去,燕卫训练有素,黑红箭衣,明亮挎刀,威风凛凛挺直如标枪。他冷着脸看不出喜怒,堂下诸人哪敢发出半点儿声响,堂上只听见清脆的茶碗碰瓷的声音,越发显得静寂。偏偏右边站着的锦曦憋笑憋得难受,小脸涨得通红,身体因忍笑而颤抖,破坏了整个气氛。 燕十七拉了拉锦曦的衣角。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正对上朱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锦曦咧嘴无声地笑了笑,挺直了腰,然后努力把嘴抿住。朱棣看她滑稽,竟呵呵笑了起来。 1第十七章黯然别离残月行2 堂上空气为之一变,明显能感觉众人长吐了一口气。 “镇令何在?说说镇上情况吧。”朱棣笑着询问。 小溪镇镇令上得前来,匍匐于地道:“王爷,下官小溪镇镇令王海。小溪镇七十三村,三千一百一十二户村民受灾,本应领粮一千零二十石,谷物菜种三百斗,至今只领到粮四百三十石,谷物菜种四十斗,这,镇上已饿死五百七十三人,请王爷明鉴啊!”说罢以头触地,四周百姓闻听,悲声四起。 朱棣敛了笑容,寒着脸问道:“运粮官是何人?”这话却是问向燕五。 “回主上,淮河漕运使刘权。” 朱棣略一沉思,刘权是秦王的人,难道二皇兄也有份?“刘权何在?!” 一武将当即出列,“刘权见过王爷!王爷,刘权只管运粮,不管调配。” “哦?调配又是何人?” 刘权精明的小眼睛闪了闪,半晌才轻声道:“这次赈灾,是,是太子殿下亲自调配安排。” “混账!你是说太子不给小溪镇的百姓调配足够的粮食吗?!”朱棣霍然变色,大声斥责刘权。 刘权很无奈地道:“具体的臣不清楚,臣只管接多少粮,就运多少粮。” 朱棣明白了,这样一推,最终还是要从上查起。他冷冷地看着面前跪着的诸人,慢声道:“本王不是来审案的,只是把看到的、听到的如实上报皇上罢了。你们怎么调粮,怎么运粮,不是本王的差使,各村推举一人录上证词押上手印,本王带回南京面呈皇上。王海,此事责成你负责!” 第67节:第十七章黯然别离残月行(2) “卑职遵命!” 朱棣放下茶碗,负手踱步走到刘权跟前,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刘权低着头,只看到一双薄底皂靴停在面前,背脊上瞬间落下如针芒般的目光,不觉抖了一下。朱棣在他面前沉默了会儿,见他不安地微微移动了体,嘴边噙住一丝了然的浅笑,突然发问道:“这里去南京走水路几日能到?” “……回王爷,五天行程。”刘权愣了愣才回答,心中疑惑朱棣怎么就来小溪镇走走过场就要回南京了。 “安排行船,本王出来一月有余,该看的也看到了,行水路回南京复命。” “是!” 锦曦一盘算,从凤阳出来向南不过走到小溪镇,南方还有两镇未去,朱棣这就回去了?也许朱棣自有安排。他只要离开凤阳,自己与他的约定就算完结了。 这就要走了吗?隐约的失落感随之而来。这种空落落的感觉让锦曦吓了一跳,自己是不舍吗? 为什么呢?自己应该雀跃才对,为什么会有不舍?一路与朱棣吵吵闹闹、紧张逃命,就没个轻快的时候,眼下似乎一切都过去了,朱棣将回南京,自己将要解月兑了,不必再做他的护卫了,为什么心里会难受? “山中辛苦,今晚本王要好生歇息了。”朱棣道,目光浅浅地在锦曦脸上一转,见她眼神迷茫,便走过去轻声在她耳旁道,“听说本王要回南京,舍不得是吗?” 锦曦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顿起警戒,冷哼一声,露出灿烂至极的笑容,竟大呼小叫道:“终于自由啦!十七哥,今儿晚上我要大吃一顿!” 朱棣看着她蹦跳着跑开,心里涌出一股伤感,真的一点儿不舍都没有吗?随即一抹冷色出现在他眸中,非兰,你总会回南京的不是吗? 吃过晚饭,燕五找到锦曦和燕十七道:“王爷令你二人夜探刘权营帐,不得暴露身份。” “那王爷的安全……”燕十七有点儿犹豫。在燕卫十八人中,他的武功最好,锦曦其次。他们走了,着实不放心。 燕五笑了笑,“王爷自有安排。” 看着两人离开,朱棣悄然出现,目光久久凝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良久才道:“都准备好了吗?” “现在就可以起程了。” 朱棣站立了会儿,闭上眼眸,耳旁又响起她的轻笑声,“走吧!” 锦曦与燕十七换上夜行服直奔刘权营帐。 刘权扎营在小溪河河边。这里原有个水鍕营盘,从江南运往各地的粮船都要经过小溪河码头。刘权运粮至此,便建起中鍕营帐调度指挥。 锦曦与燕十七如两只鸟般轻轻地接近大帐。 此时已是戌时末牌,除了巡夜兵丁,营盘内静寂无声。燕十七微皱了眉,觉得气氛怪异,低低地附在锦曦耳边道:“有点儿不对劲,你待在这里,我去瞧瞧!” 锦曦一把拉住他,摇了摇头,笑了笑,要与他同去。 燕十七粲然一笑,轻声道:“我功夫比你好,你留在这里。” 锦曦一怔,燕十七已轻轻地跃了出去,心中只觉得温暖。燕十七从来给她的都是这种暖意。等了良久没有动静,思量片刻,锦曦也跃了过去。 刘权大帐内灯火通明。锦曦靠过去时,燕十七正好回头,责备地看了她一眼,拉住她就离开。锦曦不明所以,两人身形刚动,只听一声锣响,四周冲出无数兵士将他二人团团围住。 刘权笑着走出来,指着他俩道:“果然今夜有客前来。何方高人哪?” 燕十七缓缓拔出长剑。锦曦已感觉到燕十七的紧张。一路行来,燕十七都轻松自如,他的戒备让锦曦感到奇怪。 刘权一挥手,围住他们的人散开,竟露出一排弩箭手,人人手持劲弩。 这种劲弩在三十丈之内可透身而出,力量刚猛,可连发三箭。距锦曦与燕十七不过十丈,这么近的距离,纵有再高的武功怕也不能全身而退,她目光落在右腕上,心想实在不行只有动用裁云剑。但此剑一出,天下皆知,以后的日子就不能平静了。 “哈哈!原来刘将鍕是太子殿下的人。既然知道我们是燕王的人,想查看一下明天起程的座船,怎么,太子殿下令刘将鍕对付自己的皇弟吗?”燕十七朗朗笑道,他运足了内力,声音传得极远,就是想让营中众兵士知晓。 锦曦不知燕十七为何这样说,却看到刘权脸色一变,喝道:“哪来的贼子竟敢冒燕王之名!调唆太子殿下与燕王关系!放……”那声“箭”字还没出口,他身后的阴影处有个低低的声音冒了出来,“慢着!” 不知刘权听到了什么,狠狠地瞪着他们改口道:“若弃剑投降,本将鍕便饶你们不死!” 燕十七看了眼锦曦。两人大喝一声,挥剑便往外冲去。 那些士兵怎抵挡得住,瞬间便杀出一个缺口。 眼看两人就要杀出重围。一个黑影几个兔起鹘落挡在了他俩面前。 又是一个武功高强的青衣蒙面人。她一愣神,燕十七和青衣蒙面人已斗在一起。锦曦见过燕十七和吕大公子过招,这时见到他和青衣蒙面人相斗,又一阵惭愧,觉得自己所学全是花拳绣腿,上不得台面。 第68节:第十七章黯然别离残月行(3) 士兵蜂拥而上。刘权大呼道:“生擒那小子!” 听得此话,往她身上攻击的势头便弱了几分。锦曦借机冲到燕十七身旁,与他合力相斗青衣人。 青衣人武功高绝,与两人相斗仍战成平手。锦曦发现自己加入反而让燕十七处处回身相救。她翻身跃开,夺得一把劲弩,扣响机括,三箭直直往青衣人飞去。 青衣人用剑磕飞箭枝,燕十七借机挥剑直上。锦曦见有效果,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夺数把劲弩,大呼道:“让开,看我射他!” 燕十七旋身收剑,身影伏低往后退去,青衣人暴露在锦曦射程之内,他突然一手扯落脸上面巾,旋即再掩上,锦曦彻底呆住,嘴皮哆嗦着喃喃道:“大,大哥!” 燕十七低头之际没有看到青衣人的动作,冲到锦曦身旁,见她愣着,拉着她大喊一声:“走!” 他带着失魂落魄的锦曦离开,刘权人马也不追赶。两人跑回镇上,进了后院,燕十七正想去复命,却被燕五挡住,“王爷已歇息了,吩咐明天走水路回南京。” “我们去探刘权营帐被围,他们早有准备。”燕十七轻声回报。 燕五笑了笑,“知道了。” 燕五似乎对今晚的情形并不放在心上,两人满月复疑问地回了房。锦曦还在想大哥怎么也到了小溪镇,他怎么会与刘权在一起。 “我明白了,王爷已起程回南京了,今晚是想支开咱们。”燕十七猛然反应过来。 锦曦回过神来,“朱棣回南京了?” “是的。明天我们走水路回南京。今晚是遇巧了,我想刘权等的不是我们。他也防着有人在船上动手脚。” “真的吗?刘权不会害燕王?”锦曦异常高兴,她心里害怕大哥想要加害燕王。 “那个青衣蒙面人你认识?他怕伤到你。拦我们,只是想留住你而已。” 锦曦低下头不语,片刻后抬起头来道:“十七哥,你帮燕王到底是为什么?真是为了灾民吗?” “我是太子的人。” 锦曦霍然站起,指着燕十七口吃地问道:“太子,你……燕十七……” “太子殿下总领赈灾事宜,皇上却派燕王巡视灾情,若燕王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太子所为?太子殿下对赈灾情况早有所闻,派我来保护燕王,同时也看看到底是些什么人敢阳奉阴违,造成这次赈灾银粮不能送到灾民手中。这个回答你还满意吗?”燕十七含笑看着锦曦。 “你,你不是吕家庄的人?” “呵呵,是,我正巧也是吕家庄的人,跟了太子不到一年。” “可是吕太公是……” “太子已经知道,他绝不会因为是吕妃娘娘的父亲就姑息此事!” “那晚的黑衣人呢?” 燕十七静静地看着锦曦,“我本想一剑杀了吕太公,省得太子为难,却突然冒出黑衣人,他不是太子派来的。定是有人想以此做文章才救出吕太公一家人。” 是何人呢?让朱棣处处误会太子殿下。锦曦陷入了沉思。 “十七哥,哦,吕飞,燕王回了南京,你也没必要当燕卫了,还是叫你本名吧。多谢你告诉我。” 燕十七眸中闪出亮光,“我已习惯了这个名字,燕十七就燕十七吧,我喜欢你叫我十七哥。” 锦曦受不住他炽热的目光,低下头道:“你是太子的人,便不能再用这个名字了。我,明天不走水路回南京,我们就此别过吧。” “如果你是燕七,我便是燕十七。”燕十七意味深长地说了这句话。 锦曦蓦然抬起头,燕十七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她似明白了什么,又糊涂着不愿去深想,对燕十七深施一礼,“非兰告辞!” “非兰,我……”燕十七眼中露出热烈的光来。他早知道她是女儿身,一颗心跳动得厉害。一路上她的善良、她的活跃都牵动着他的心,此时他忍不住想要吐露心意。 锦曦匆匆打断他,不欲他再说,脑子里嗡嗡直响,半晌才说:“你,你是太子的人,燕王,燕王必不会留你,你还是别做燕十七了。非兰有亲人在此,就此别过!” 她夺门而出,留下燕十七呆呆地站着。非兰是女儿身,却做了朱棣的燕卫。今晚的青衣人是她什么人?她为何要拒绝自己?燕十七英俊的脸上布满疑惑。 “什么人?”他感觉到有人靠近。 青影一闪,正是今晚的青衣蒙面人,他从怀中拿出一枚令牌亮了亮,沉着声音道:“明日照样从水路回到南京,找燕王说明身份,留在他身边。” 燕十七默立良久,突然问道:“你是非兰何人?” “她早晚会是太子的人。”徐辉祖怜悯地看了眼燕十七,淡淡地说完,转身离开,没有惊动后院里的燕卫。 太子的人?燕十七失魂落魄。非兰竟会是太子的人?难怪,难怪她听说了自己的身份要跑开。他断然没有想到徐辉祖一心想把锦曦嫁给太子,也绝非他以为的那样。想起太子之令,燕十七慢慢倒在床上,沉思起来。 12 第73节:第十九章似是而非燕王情(1) 第十九章似是而非燕王情 “你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本王去见太子,一切等本王回来再说,嗯?”朱棣目光越发地柔和。 锦曦不知道该不该信他,可是太子突然前来,肯定是大哥通风报信。她对上了朱棣的目光,那双总是给人压迫感的眼睛这时也毫不退缩地看着她。 锦曦醒来打量四周,发现自己在绣楼中,知道已经回了府。她坐起身,感觉浑身绵软,一提内力竟空空如也,心里大惊,难道大哥废了她的武功?她心中一急,珠泪滚滚而下,当日和朱棣说起若无武功之时的惶恐顿时袭上心头。 “小姐!”珍贝进门,见锦曦坐起身子,惊喜地大呼起来,“想死珍贝了!少爷说你在外重病一场,小姐感觉可好些?怎么了?” 她瞧见锦曦满脸是泪,吓了一跳,转身就往门外跑,“我去叫少爷!” 锦曦开口正要喊住她,又想见到大哥问个明白,她咬牙起了床,坐在锦凳上梳头。徐辉祖不紧不慢地进了房,柔声对珍贝道:“你回房等我。” 珍贝红着脸离开,锦曦啪地把梳子扔在妆台上,回头怒视着大哥,“你刚才说什么?你把珍贝怎么了?” “我收了她做侍妾而已,她不过是记挂着你,还非要来侍候。”徐辉祖边说边自得地坐下,端起茶悠然地喝着。 锦曦叹息,珍贝一直心慕大哥,也算遂了她的心愿。“你废了我的武功吗?!” “没有,一月之后自然而解。守谦大婚,我可不想我的妹妹被人看成是野丫头!”徐辉祖放下茶碗道,“对了,父亲去北平了,府中我做主!在外奔波两月,你晒黑了,在家里静养些日子吧。太子听说你回来,明日便来府中看你。” 太子要来?让她没了武功就是为了太子要来?锦曦看着大哥得意地步出房门,气得一股脑儿把妆台上的东西全摔了个粉碎。 第二天,太子果然来到府中。 锦曦被两个粗使丫头强行扶到凉亭坐着,她又不敢给太子脸色,只闷声不语。 “锦曦,你瘦了些,与四弟凤阳一行很辛苦吧?我都听说了。”朱标温言道,今日方见锦曦女装示人。她男装玉雪可爱,英姿飒爽,女装却比秦淮花魁落影更显明丽。 锦曦此时浑身无力,倒让这种无力的温柔遮住了眉间英气,平添了几分柔弱,脸上轻笼着一层淡淡的忧郁。 朱标震撼不已,眼睛里再无别的色彩,痴痴地盯住锦曦。 锦曦被他看得满面通红,低声道:“日头大,锦曦大病一场,身子受不住,这就回房了。” 侍从早被徐辉祖支开,锦曦咬牙撑着起身,脚步虚浮,太子已伸过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她身体无力,恨得直翻白眼。“锦曦唤侍从前来便是。” “没关系,你是辉祖的妹妹,我与辉祖是儿时玩伴,他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朱标极享受这时的软玉温香,明明从凉亭到绣楼不过几步路,却缓缓地行了片刻工夫。 锦曦强忍着恶心回到绣楼,说什么也不肯让太子进屋。 朱标微笑道:“好生歇息,改日我再叫太医来瞧瞧。” 语气中的亲昵之意毫不掩饰。 锦曦勉强一笑,掩上了房门。 太子离开不久,徐辉祖便笑着出现,“锦曦,太子对你钟情得很哪!你要知道如今常妃身体虚弱,燕王凤阳之行回来,皇上大怒,若不是吕妃身怀子嗣,当场就赐她白绫了。东宫空虚,你是魏国公长女,这是你的机会,将来……” “大哥之意是锦曦入主东宫的最佳时机到了?” 第74节:第十九章似是而非燕王情(2) 第75节:第十九章似是而非燕王情(3) 他的声音像风一样轻,在夜半无人之时轻若蚊蚋,但却带着浓浓的恨意。 锦曦浑身如浸冰潭,生生打了个寒战。她吃惊地看着他,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指着他说:“你走!我不要再看见你!” “我会看见你的,譬如在靖江王大婚的时候,譬如在以后的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也许我会来,然后轻声告诉你我又做了些什么。锦曦,你看,你若不嫁给我会是多么痛苦!”李景隆呵呵笑道,翻身跃出窗外,走时又叹了口气,道,“锦曦,我对你终究不能忘情。我可没有把握把你从东宫里救出来。我把落影送给了他,他还是不肯放弃你,我虽得不到,那也总不能让朱标一次得两个吧。” 他如一抹乌云飘然而去。锦曦无力地坐下,她实在不知道李景隆想干什么,又是救她,助她恢复内力,又是吐露秘密,以她的家人相要挟。 她盘膝而坐,将内力行遍周天,默默地思考李景隆的话,不知不觉已到了天色微明。才合上眼睛,就听到珍贝和大哥的脚步声。 徐辉祖微笑道:“收拾一下,太子妃请你进东宫。珍贝,帮锦曦梳妆打扮。” 锦曦脸色一变,“大哥,你这样对自己的妹妹未免太过卑鄙!” “锦曦,大哥是为你好,珍贝!给她梳妆!” 锦曦气得呼吸急促,胸膛猛烈地起伏着。等到徐辉祖离开,最后一丝兄妹之情也断掉了。她抬起头,泪眼蒙地哽咽道:“珍贝,对不起!”翻手一掌砍在珍贝颈上,珍贝晕倒在地。 收拾了些细软带在身上,跃出府去,锦曦一片茫然。若去找母亲评理,母亲定会找大哥说理,只要大哥阳奉阴违,自己断无第二次落跑的机会。想了半天,她决定去朱守谦府上避避。 出得府来,她突然觉得脑后风声传来,难道是大哥追来?锦曦下意识地回身一脚往后踹去。 “啊!”锦曦回头,和身后之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惨叫。 朱棣被一脚踹在胸口,踉跄着后退几步,扑的一下跌坐在地上。他脸色发白,指着锦曦“你……”了半天也没抖出句完整的话来。 锦曦满脸的惊诧,见误踹了朱棣,也急得要命,这里离府不远,刚摆月兑大哥又伤着了朱棣,心中暗呼倒霉,朱棣也是她惹不起的人啊!她慌忙走过去拉朱棣,“你怎样了?对不起,我以为是,是小偷!” 朱棣被她踹中胸口,闷得半晌发不出声,这会儿缓过劲来了,气得声音发颤,“好,谢非兰!你是非要和本王过不去是不是?你以为你是谁,见了本王你不是摔就是踹!好好,往日的账今天一并算了!来人!给我拿下了!” 本来几名燕卫就被锦曦一脚踹翻燕王的变故惊得愣了,再听燕王言下之意更是呆住。 燕九等人只知道谢非兰是靖江王远房表亲,武功不俗,王爷凤阳巡查“借”来做了几天护卫。小溪镇锦曦不辞而别,今日在大街上看到她,正想打招呼,燕王高兴地摆摆手不让他们惊动她,自己偷偷走到谢非兰身后,不料却被踹飞在地。 三人心想,谢非兰的胆子真够大的,连燕王都敢踹,还是在大街上,一时间竟忽略了朱棣下的命令。 “王爷,这不是误会嘛!”锦曦急切地分辩。 朱棣见没有动静,往后一瞧,几名与锦曦相熟的燕卫还在发愣。朱棣心中起恨,从地上站起来,见刚换上的素锦已沾上了泥沫子,用手使劲拍了拍,眯缝了眼,冷冷地道:“怎么,当了几天燕七就真成了兄弟了?” 燕五、燕九与燕十七这才回过神来,大喝一声,“谢非兰,还不束手就擒!” 锦曦的嘴张了张,足尖一点转身就跑。眼前暗影一花,燕十七已笑嘻嘻地挡在她面前,眼睛对她眨了眨。 她回头再看,燕五和燕九已堵在身后。锦曦异常无奈,苦着脸道:“王爷,可否过了今日再说?非兰亲自去王府赔罪?” 朱棣寒着脸,瞧着她不说话。锦曦的目光望向他身后,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大哥正急步朝他们走来。 “十七哥,你擒了我!别让我落在徐辉祖手上。”锦曦低声道。 燕十七眼中晃过诧异,手上却未停半分,锦曦故意和他过了两招就被他擒住。 “带回王府!” “燕王爷!”徐辉祖急了,远远便高声唤了一声。 朱棣回过身,嘴边噙着一抹了然的笑容,“原来是魏国公的大公子,何事?” “见过燕王爷!”徐辉祖抱拳一礼,“不知表亲非兰何事惹王爷生气,她年纪尚幼,王爷大度饶她这回,辉祖感激不尽。” “哦,也没什么,她答应做我的燕卫,却不辞而别,本王的亲卫岂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徐公子见谅!回府!”朱棣淡淡地抛下这句话,早有侍从牵过马来,他翻身上马就要离开。 徐辉祖急了,拦在马头,“燕王爷,父亲走时再三叮嘱辉祖照顾好非兰,她若是不告而别定是另有隐情,请王爷看在父亲的面上饶她一回,待我回府问明详情再亲来王府赔罪。” 第76节:第十九章似是而非燕王情(4) “不必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本王向来以鍕法治府,回府!”朱棣最后的话却是对着燕十七说的。 燕十七当机立断带了锦曦直奔燕王府。 徐辉祖正欲再说,朱棣脸一沉,“徐公子,若是谢非兰真有苦衷,本王自当看在魏国公份上不予计较。”猛地对马抽了一鞭,扬长而去。 徐辉祖又气又急,气的是朱棣不买账,急的是怕他发现锦曦的身份,自己又不敢说破,白吃了个哑巴亏。他计上心来,匆忙往皇宫而去。 燕十七带着锦曦跑了一程路,轻声问她:“怎么惹上魏国公府的大公子了?” 两人同骑,他拥着锦曦,嗅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声音已放得极柔。 锦曦惊魂未定,没注意到燕十七的异常,见离开大哥了,便笑道:“十七哥,你放开我,我这就走啦,刚才多谢你了。” 燕十七看到燕五和燕九在旁边,便摇了摇头,“非兰,我可不敢放你。王爷说了要擒你入府的。” 锦曦急道:“那不是为了躲我……躲我表哥吗?不然我早跑啦,你放了我行不行?我不能被燕王抓到的,刚才是权宜之计,你不放我,这不是前门赶虎后门进狼嘛!燕王是要报仇的,十七哥!” 燕十七一惊,心想她还真的摔过燕王,可若是放了锦曦,燕王面前如何交代?低头看到锦曦仰起脸瞧着他,心一软,便道:“我放你。”伸手就去解绳索。 这时朱棣刚好拍马赶到,猿臂一伸,已将锦曦掳过马去。燕十七只好无奈地看着朱棣带着锦曦跑远。 朱棣有意报复,想起吕家庄逃命时被锦曦横卧在马背上吃尽了灰泥,此时也原样照搬。锦曦挣扎起来,他同样一掌拍在她背上,“哼!本王早说过会讨回来的,哈哈!”朱棣竟放声大笑起来,心情格外舒畅。 “你这个趁火打劫的小人!”锦曦扭着身子大声开骂。 她倒挂着身体极不舒服,偏偏朱棣又狠抽了几鞭子马背,他的坐下原本就是神驹,此时被狠抽几下,顿时扬开四蹄风驰电掣般狂奔起来,一下子就把燕十七他们远远地抛在身后。 锦曦被颠得头昏脑涨,朱棣虽没有内力,力气却挺大,死死地按住她的背不让她动弹。她一张口满嘴兜风,灰沙扑面,只得紧闭了眼暗暗叫骂。 朱棣直接纵马进了王府才停下,他一把扯下锦曦扔在地上,蹲在她面前微笑着说:“谢非兰,当初本王所说的话今天一并实现,本王府中行的是鍕法,本王给你算算,顶撞本王挨鍕棍二十,不服鍕令挨鍕棍四十,逃跑嘛,本来是打死了事,干脆就折成鍕棍六十,还有,你还摔了本王一跤,踹过本王两次,加起来一共是两百鍕棍,啧啧,可惜了。” 锦曦坐在地上,听他啰唆了半天脑子才清醒起来,燕十七当时只是做做样子,绑得不甚紧,她又有武功,此时一个翻身站起,又是一脚将朱棣踢飞,足尖一点就往外跃去。 “抓住她!”朱棣见她被绑,心里得意,一时间忘记了她会武功,见锦曦要逃月兑急声大喊道。 他这一呼,竟跳出十来名侍卫去拦锦曦。 此时锦曦已挣月兑绳索,双手一自由便和侍卫打起来。王府内设有练兵场,摆着十八般武器。锦曦随手取下一根长枪舞得虎虎生风,逼得侍卫们近不了身。 然而侍卫越来越多,她又瞧见燕十七他们急奔进府,心念一动大喝一声,甩出一招神龙摆尾,扫翻面前一圈侍卫,施展开轻功跃到朱棣身旁,在燕十七他们到达时,锦曦已用枪逼住了朱棣。 “你可知道你犯的是什么大罪?!”朱棣一点儿也不着急,进了王府,他就不怕谢非兰跑了。 锦曦叹了口气,“王爷,你的二百鍕棍早打死几个谢非兰了,这不是你逼的吗?” “你若现在投降,本王可以考虑只打你一百鍕棍。” “王爷,非兰体弱,挨不住!” “那就五十吧,五十鍕棍,一笔勾销。”朱棣不知为何,突然想笑。 锦曦“咦”了一声,“王爷,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怎么还这样嚣张啊?” “是吗?你以为进了我这燕王府,你还能出得去?” 燕十七紧张地看着锦曦和朱棣,心中大急,挟持亲王,砍头的罪名也不为过,非兰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锦曦对上他的眼睛,心中暖暖的,她想了想,道:“王爷,非兰不辞而别是有苦衷的,这次在大街上是误会,王爷高抬贵手放了我行不?” 她不想和朱棣为敌,心想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先服软的好。 朱棣偏偏不是这样想的,闲闲地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侍卫道:“你说我这些侍卫们愿意吗?让本王栽这么大一跟头,一句话就想抹了?” “你想怎样?” “我,”朱棣想难道真的是想打她五十鍕棍?看她被打得鬼哭狼嚎?他不想,从心里不想。他笑道:“不如,你写下卖身契,做本王的家奴如何?” 第81节:第二十章避难王府兴萧然(3) 第82节:第二十章避难王府兴萧然(4) “你说吧,反正不让你说也不成,我听了还是左耳进右耳出,说完我就能舒服地睡了。”锦曦淡淡地回答。 李景隆扑哧笑了起来,“哎呀,景隆好男风的言辞明日就会传遍南京城,我为了你做这么大牺牲,你不就是听我说几句话嘛!锦曦,你真是心狠。” 锦曦回头看着他,突然叹息,“你在表哥府上还种了多少盆兰花呢?” “你就这样担心那个草包?”李景隆有些不满。 “对,他是草包我也担心他。” 李景隆紧抿着嘴,与锦曦毫不退让的目光对视着,片刻后无奈地道:“好吧,你担心他,靖江王府我也没种几盆兰,因为他是草包。今日为了你还带走一盆兰,种了两年了,可惜。” “怕是别有用途吧?表哥马上就要去广西,那儿可能不适合你的兰花生长呢!” “呵呵,锦曦真是知我甚深呢,你真说对了,对我没一点儿好处的事我可不做,今日就算是一箭双雕吧。” “还有要说的吗?我困了。” 李景隆笑着站起身,“早些歇着,我走了。对了,朱棣知道你的身份吗?” 锦曦摇了摇头。 李景隆怀疑地看着她,“朱棣这般精明,你与他山中相处那么多时日,他竟会不知?锦曦,你放心,我早说过,我得不到的,也不会让别人得到,尤其是朱棣!我定会护着你平安到广西的。” 等他走后,锦曦突然不想睡了,她讨厌走哪儿都被李景隆盯着的感觉。虽然可以平安到广西,但她现在却不想去了。可是父亲还没回来,回府是不行的,她能去哪儿呢? 第83节:第二十一章金殿求娶兄弟争(1) 1第二十一章金殿求娶兄弟争2 第二十一章金殿求娶兄弟争 朱元璋瞧着平素性格温和的太子有纳妃之意,且如此急迫,不觉一愣。“纳魏国公长女为东宫侧妃?”正在思索间,突然听到朱棣大声说:“父皇,儿臣想求娶的正是魏国公长女。” 朱守谦第二日带着新王妃入宫谢恩。朱元璋与马皇后欣慰地看着朱守谦,朱元璋温言道:“守谦,你终于成家立室了,十日后就起程去封地吧!” “皇上!”朱守谦眼中露出不舍,又不敢多言,低声答应,“守谦遵旨。” “皇上,守谦一直在身边长大,又是你唯一的亲侄孙,以亲王仪可好?”马皇后轻声进言道。 在朱元璋封的十个亲王中,朱守谦是唯一的外姓亲王,只享亲王半仪,此时看到他要离开,朱元璋想起去世的侄子,眼中微湿,微笑道:“皇后所言极是,着内务府另改金册金印,以亲王仪仗出京。” 朱守谦闻言大喜,哽咽道:“皇上、娘娘待守谦如此亲厚,守谦极是不舍……” “王爷!”靖江王妃轻声唤了他一声。 朱守谦止住泪,伏地谢恩。两人正欲退出,内侍传报:“太子殿下、燕王殿下求见!” 朱元璋笑道:“让他们进来吧。” 太子身着明黄贡锦,温文尔雅,燕王还是一身银白锦衣,英气迫人,两人走在一起,燕王虽才十七,个头已和太子一般无二,朱元璋与皇后瞧着两人,心里都极为满意生出这么出色的儿子来。 “皇儿有何事?” 太子朱标与燕王朱棣是在殿外遇到一起,此时一起进来,听到朱元璋问话,朱棣心里着急,生怕太子先提亲,但自己居后又不能先行开口。 朱标微笑道:“儿臣请安来的。” 朱棣心里一松,开口笑道:“儿臣却是想请父皇母后做主,为儿臣提亲。” 此言一出,堂上几人都愣了愣。 朱标心思一动,朱棣想娶何人?难道凤阳之行他已知锦曦身份?不等朱棣开口,他抢先答道:“儿臣除了请安,正有一事与四弟相同,吕妃的父亲、大哥侵吞灾银,且不知下落,吕妃因怀有身孕免于责罚,常妃身子又弱,目前东宫无主。儿臣听闻魏国公长女性情娴静,知书识礼,想请父皇做主求娶为妻。” 朱元璋瞧着平素性格温和的太子有纳妃之意,且如此急迫,不觉一愣。“纳魏国公长女为东宫侧妃?”正在思索间,突然听到朱棣大声说:“父皇,儿臣想求娶的正是魏国公长女。” 马皇后吓了一跳,怎么突然间两个儿子同时看上了魏国公长女?还同时在殿前求娶?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朱元璋。 朱守谦和王妃站在一旁也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还能看到这一出,瞬间便明白锦曦避到他府中还想与他一同去广西的原因。 朱元璋慢慢平息了心里的惊疑,看着两个儿子默不作声。两个儿子同时求娶,该如何是好? 马皇后瞧了他一眼,微笑着说:“还真是巧,怎么都同时求娶魏国公之女呢?” 朱标的脸色已不好看,明明他是太子,照理说他已经说了,朱棣无论如何也不该同时求娶。他看了眼朱棣,朱棣沉着一张脸和他对视着。 朱棣从小话就不多,兄弟几个看起来都挺好,但他却与秦王走得更近。朱标看不懂朱棣狭长凤目中的情感,却能感觉到朱棣的不退让。今日为一女子不退让,他日呢?也就是从这时,朱标对朱棣起了杀心。 过了半晌,朱元璋打破了殿内的静寂,有点儿疲倦地摆摆手,“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朱标、朱棣、朱守谦齐声道:“儿臣告退。” 出了乾清宫,朱标微笑道:“四弟,这事怎么这么巧?” “大哥,东宫之内,美女如云,诚如落影姑娘,虽无名分,但你也不差锦曦一个。”朱棣静静地说。 朱标看过去,朱棣凤目中露出坚定之色,他微叹了口气,道:“原来你是知道的。” “不仅知道,而且她已与我订下鸳盟,凤阳之行,臣弟最大的收获就是她,也只有她。”朱棣一字一句地说着,此时想得到锦曦的心如此迫切,他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在意了她,还敢与身为太子的大哥当着父皇母后的面同时求娶,甚至还不惜撒谎。 “只有她吗?”朱标微微嘲笑道,他想起朱棣擒了吕家大公子杀回吕家庄之事。若非一品兰花暗中搭救,如果吕太公落在朱棣手中,不知道这太子之位是否还坐得稳?朱棣说凤阳之行的收获只有锦曦,这是在暗示凤阳之事到此完结吗? 朱棣凤阳之行回来,皇上龙颜大怒,连降吏部十三司俸禄;杀了凤阳县令;发海捕文书缉拿吕太公一家,吕妃身怀有孕,又在深宫,才仅罚她禁足寝殿;怒斥东宫詹士府数十名官员没有好生辅佐太子,同时又让太子代天子祈雨祭天,以示太子地位稳固。 难道朱棣手中还有别的东西能把凤阳之事再掀波澜?朱标心中百转千回,温润的眼睛瞬间变得凌厉异常,“前些日子去四弟府中,她是被四弟抓去的,四弟真与她定有鸳盟吗?” “大皇兄,她是我带走的,不是抓去的,她不过是不想进宫而已。”朱棣懒洋洋地回答,嘴边露出一丝极温柔的笑容。 “哦?既是如此,她为何逃走呢?想来是不肯在四弟府中罢了。”难道二人真有私情?朱标想到平时锦曦对他的冷淡心中一紧,出言讥讽道。 朱棣眯起眼,想起非兰逃走心里就恨,看着朱标突然说了句:“听说有个江湖组织叫一品兰花,大哥可熟?” 朱标一愣,吕太公被拿住,“一品兰花”已找到他,奉上了吕太公及他儿子的人头,绝了他的后患。再怎么说,吕太公也是他的岳丈,若是活着,多少也无颜面。难道朱棣连这事也知道?难道他在暗中早已布下眼线盯紧了自己?朱标气涌上来,顾不得平时的斯文形象,恨声道:“你难道忘记了硕妃娘娘是如何死的吗?” 朱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凤目转红,狠狠地瞪着朱标。他的母妃是因不足月生下他,被皇上疑心母妃另有他染被处死。从小这个秘密就藏在他心里,不敢吐露半句。这时被朱标提起,悲愤像石头重重地压在了心头。 他哑着嗓子,慢慢道:“我从小就在母后身边长大,听说母妃是病故的。大哥言下似是另有隐情,请告诉臣弟,臣弟感激不尽!” 两人之间顿时暗潮激涌。 朱标心知说错了话,这等宫闱隐秘本来就是皇宫中的禁忌,他干笑了一声,看向朱守谦,“守谦,你说,锦曦会在哪儿呢?” 朱守谦在一旁打了个寒战,他再粗枝大叶也看得出这两人之间已起了争斗之心。听到朱标问起,忙干笑两声道:“守谦不知。” “若是她知道我与四弟都很想见她,不知道她更会想见谁呢?” “这个……守谦还要回府收拾行装,二位皇叔,失陪!”他扶着王妃赶紧离开。 朱守谦一走,两人之间的空气又凝固了。 “四弟肖似硕妃娘娘,拿定主意便是不改了,大哥素来很喜欢你这点儿。” 朱标想说什么?他知道是谁进了谗言让父皇处死母妃的?朱棣的眉心皱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形成的一道深痕瞬间消散了,他嘴角轻轻扯开,笑容如阳光般顿现,“是啊,从小母妃便道我性子倔,大哥、二哥性情温和,也总是让着我。” 朱标想起锦曦的样子,心里总是舍不下,可是因此与四弟结仇……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明黄锦衣上,上面绣的金龙贵气异常,他便笑了,“这事真是碰巧了,自郊外比箭遇到她,我就认定是她了。” “臣弟与大哥一样。”朱棣平平地道。 朱标回头看了看奉先殿,弹了弹衣袍,傲然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听天由命吧!” 朱棣神色转黯,片刻后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大哥日后九五至尊,臣弟只想在封地平安过一世。” 朱标沉默了。 风吹起两人的衣襟,吹散了许多东西。朱标想起小时候朱棣不爱说话,是自己一直陪着他,逗着他玩,才慢慢打破隔阂。听到朱棣这样说,他心里也叹息一声,转过身走下白玉石阶,“北平不错,四弟以后好好在那里过一生也很好。” 若是能以锦曦换来朱棣一生顺从戍守北边的承诺,朱标想,那就放弃吧。 朱元璋有点儿头疼,他负手在殿内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问道:“上回棣儿生辰,你不是见过天德的长女,说无妇德且娇纵吗?” 第84节:第二十一章金殿求娶兄弟争(2) 第89节:第二十二章白衣赠马藏心机(3) 锦曦始终放不下心,细想一路上尹白衣除了照顾自己还真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可是普通人怎么会有那么好的武功呢?她百思不得其解,调转马头进了元帅府。 徐达早已得报,见锦曦风尘仆仆赶来,长舒了一口气。他拉着锦曦左看右看,呵呵笑了,“锦曦啊,府中来信称你失踪,可吓死为父了。皇上圣旨一下,若是找不到你人,为父可不好交代啊。” 锦曦一听,心凉了半截,巴巴地望着父亲,道:“锦曦进宫不是嫁太子就是嫁燕王,弄不好皇上一生气,留锦曦在宫中不嫁,或随意赐婚给他人,这怎生是好?父亲,锦曦求你,不要让锦曦进宫去,好吗?” 徐达想了想,笑道:“你来了先住下,为父十月返京,这还有些时日,锦曦说得也没错,若是皇上恼了,随意赐婚他人,为父也舍不得。” 锦曦这才高兴起来,住进了后院。 徐达当即修书一封,嘱人快马送信回京。 朱元璋收到信后哈哈大笑,对马皇后说:“这个天德,不愧是我大明王朝的第一将啊,有勇有谋,他的女儿如今在北平,他请朕宽饶于他,十月携女回京。” “听说天德极疼那孩子,因为三岁就送往了庵堂养育,回府不过一年多,他是怕皇上两位皇儿都不给,另行赐婚啊。”马皇后笑着摇头。她与徐达也是相熟,对他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天德担忧也是正常,不过,朕可不能由着他的意思来。来人,传旨,着魏国公立即携女返京!朕还非得看看他的女儿不可。” 这一纸圣意三百里加急送往北平。徐达叹了口气,递给锦曦,“你若是真不愿嫁,为父也不勉强,只是,锦曦,你觉得你自己的意愿和魏国公府上下几百口人命孰轻孰重?你觉得为父能做得了主吗?” 他静静地看着锦曦。 锦曦低下了头,双膝跪倒在地,“父亲,锦曦断不会嫁给太子,他,他与大哥实在让锦曦倒足了胃口。” “燕王呢?” “锦曦不明白燕王为何会突然求娶,凤阳之行我一直是以男装出现,化身您的远亲叫谢非兰。”锦曦老实地道。 “你不喜欢燕王?” “嗯。” 徐达试探地问道:“锦曦有心上人了?” 锦曦闻言大窘,“父亲何出此言?” 徐达抚了抚长须,眼中露出深意,“锦曦,你跑来北平,原是被你大哥逼的,他一心攀附太子,想着东宫空虚,日后你的富贵不可限量。为父却看好燕王。” “父亲,难道,只能嫁给亲王才是好归宿吗?” “锦曦,你不明白。你先起来,”徐达拉起女儿,走到门外看了看,掩住房门道,“你可知道你表哥靖江王朱守谦父母双亡之事?” 锦曦摇了摇头。 徐达缓缓说出了往事,“你母亲与守谦之母是姐妹。她们的父亲是大将谢再兴,我亲眼看到了岳丈投降张士诚后被杀,守谦的父母也是投降张士诚被杀了。守谦虽被皇后娘娘带大,可这往事他是不知道的。” 锦曦吓了一跳,“怎么会是这样?!都说是病故。” 徐达摇了摇头,“我与守谦父亲算是连襟,岳父如此,连襟如此,皇上建国后对功臣多有猜忌,但皇上却没有株连为父,我已经感恩不尽了。若是皇上愿以皇子相配,那么表示皇上对我们一家人还算念旧,若皇上没有这个意思,恐徐家大祸不远。锦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父亲!”锦曦脸色苍白,“难道父亲要以锦曦的终身去试?” “为父听闻太子和燕王求娶于你,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忧虑。总之就是看皇上的意思了。锦曦,你原谅你大哥,他也是担忧这些,所以一心想把你许给太子,以保家族平安。准备一下,我们便回南京吧。进宫之后,若是皇上不喜,不赐婚于你,你心愿达成,父亲马上辞官归田,希望能平安过完余生。若是皇上赐婚,锦曦,请你看在府中数百条人命的份上,答允亲事,不管是太子还是燕王。”徐达恳切地看着女儿。他知道锦曦聪慧孝顺,性子却倔强,所以坦诚告之。 难道,跑来北平就为得到这个结果?锦曦脸色苍白,紧咬着嘴唇不语。 徐达走出厢房,突然喃喃自语道:“皇上最宽厚的地方就是不会株连,对你母亲,对守谦一向都好。” 锦曦一愣,眼睛亮了起来。父亲是提醒她,就算定了亲,就算嫁了人,她若有什么动静也不会牵连家人吗? 成群的鸽子围绕着府邸轻飞,荒凉的鸽哨一圈圈在碧蓝的天空中荡漾开去。 她瞧着那团鸽影规律地掠过头顶,禁不住陷入沉思。随父亲回南京进宫该以何种面目出现呢?是斯文纤弱的大家闺秀还是飒爽冷静的本来面目? 人们一向喜欢同情弱者。锦曦想皇上与皇后乐见的肯定是循规蹈矩的魏国公府的千金,而不是会舞刀弄枪的女子吧。她突然转念又想,若是皇上皇后不喜欢的话,是否就能摆月兑与太子或是朱棣定亲的命运呢? 第90节:第二十二章白衣赠马藏心机(4) 父亲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再忠心的臣子,再明白圣意,也不可妄加猜测,父亲一生戎马,半生浴血,功成名就之后解甲归田也不是件容易事,这使大明朝最有勇有谋的父亲也很为难。 锦曦犹自望着天空陷入冥想,“锦曦,府外有人牵了匹宝马求售,你去瞧瞧!”徐达怜惜地瞧着女儿。 宝马?锦曦的好奇心被逗了起来,她抛开愁思,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该来的总会来,她是魏国公府的长女,不能太自私。也就这一瞬间的想法,心境变得开朗了许多。 “尹兄?!”锦曦惊呼道。 “啊!谢,谢小姐!”尹白衣似乎被锦曦的女装吓了一大跳。 “抱歉,尹兄,徐公乃是家父。”锦曦微笑着解释,目光疑惑地瞧着白衣,不知道他是何用意。 尹白衣露出了憨厚的笑容,不好意思地说:“男儿当建功立业,白衣听闻谢……谢小姐与徐元帅是亲戚,就来此献马,想谋一个出身。此马非凡品,是亲戚在草原中无意捕捉到的,白衣驯了些时日,还算听话,只看谢兄弟与它是否有缘了。” 锦曦瞧了他两眼,目光便被他身侧的大黑马深深吸引。 这马从头到脚不见一丝杂色,马头玲珑,身长丈许,见有人近身,蹄子便刨动起来。 锦曦定定地站在离它一丈开外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看着它。那马见她不再靠近,渐渐安静下来。锦曦又往前走了一步,那马又开始不安,看定了锦曦,喷了喷鼻子又转开头去,似是不屑一顾。 锦曦一怔,已被那马的眼睛牢牢吸引住了。马的眼睛宛如两颗水晶,莹光四射,眼神里带着一丝温柔,锦曦不由自主地便走了过去。 “小心咬你!”尹白衣赶紧出声呵止。 锦曦对着马笑了笑,那马刨了刨蹄以示威胁,见锦曦依然笑着瞧它,便低下头嗅她,然后望着锦曦。就这样大眼看小眼对视了会儿,那马又不安地刨着蹄子,两耳也背了过去。 “你要生气了吗?”锦曦轻声问道,慢慢伸出手去。 “咴!”那马猛地往后一扬头,长声嘶叫起来。 尹白衣紧紧拉住辔头。 锦曦微微一笑,站在马面前一动不动。良久之后,那马似通人性,低着头左嗅嗅右嗅嗅,突然伸出舌头舌忝了她一下。 锦曦咯咯笑了,伸手去模它,大黑马站着没动,似乎是接受了锦曦的**。“我叫你驭剑可好?” 大黑马似乎极满意这个名字,摇头晃脑逗得锦曦直笑。 “恭喜小姐,此马灵性,见了别人可没这般好性子,看来是认你为主了。” “多少银子?” “我不要银子,只是爱马如痴,现在还不太想和大黑马分离。小姐可愿收白衣为侍从,将来再看能否谋个好出身。”尹白衣谦逊地道。 锦曦想了想,笑道:“我每月算你月钱三两可好?” “多谢小姐,这月钱……太多了吧。”尹白衣憨厚地笑了。 “不多,尹兄身怀绝技,屈身为侍从太委屈了。” 尹白衣只是憨笑。锦曦便再不问别的。江湖中常有深藏不露的高手。尹白衣来历可疑,锦曦却极喜欢他的笑容,和燕十七一般温暖灿烂的笑容。 九月下旬,锦曦便与父亲徐达一起,骑着驭剑,带着新收的侍从尹白衣返回北平。 12 第91节:第二十三章韬光养晦入宫去(1) 第92节:第二十三章韬光养晦入宫去(2) 第97节:第二十四章彼此空有相怜意(3) 徐达知道锦曦不想嫁,又早早与她说明了情况,见她这么懂事,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锦曦看着大哥,讥讽道:“大哥,燕王虽地位不及太子,他日大哥在南京城待得不顺心,北平燕王府随时欢迎大哥前来。” “你!”徐辉祖气结无语,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朱棣是小角色吗?我告诉你,诸王之中,最不好对付的人就是他。” “大哥说对了,不过呢,顺便再告诉你,我现在就去揍他!”锦曦后悔昨晚上没把朱棣揍清醒。 书房内三人面面相觑。 徐达有点儿怀疑听错了,又问了一句:“锦曦,你说什么?你要揍谁?” “我要揍,揍那个想娶我的人!”锦曦现在也不怕了,抬头挺胸地走了出去。 徐达腿一软坐了下来,沙场浴血不知砍杀了多少人,也从没吓得腿软过。愣了愣神,他吼道:“你还不去把你妹妹拦住!这,这要是……唉!” 徐夫人早已惊得呆住,说不出话来。 徐辉祖心想,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揍朱棣,求之不得。没准儿朱棣还不敢娶你了呢。想是这样想,又怕万一传到皇上耳中,怪罪下来却是担当不起,一掀袍子追了出去。 锦曦出了府却没有往燕王府去,她沿着秦淮河走了许久,才坐在柳树下放声痛哭起来。她不是任性之人,虽然有些刁钻,却也识大体,听得父亲这么一说,自己是断然要嫁给朱棣的了。可是心里郁闷得紧了,这一哭之下,对朱棣的新仇旧恨全被勾了起来。 想起昨晚没有打成朱棣,见天色暗沉下去,她收了眼泪,目中露出狡黠与邪恶。施展开轻功,在夜色掩映中跃入燕王府,直奔烟雨楼。 她轻钩住房檐,一个倒挂金钩透过窗缝往下张望,朱棣正在看书。锦曦得意地笑了笑,破窗而入。 “锦曦?”朱棣惊喜地扔下手中的书,看着她意外地出现。 “朱棣,我是来找你算账的!” “今天听说父皇提亲,魏国公准了。”朱棣顾左右而言他,这才是对他最重要的消息,心中的喜悦无法自抑。 锦曦大恨,指着朱棣道:“你,还不是因为你!你要报复,你在凤阳山中便说你要报复,你明知我不想嫁你,你便想了这么个方害我是吧?明着告诉你,我今日就是来揍你的!” 她生气的模样也这般迷人,朱棣笑得更温柔,“你知道本王是你惹不起的就好,乖乖回府等着嫁给本王吧。”他心中高兴,见锦曦气得紧了,脸涨得通红,越发娇俏迷人。说话间已将她看成了自己的人。 “你以为你这样露着笑脸,我就会放过你?!” 朱棣的笑容让锦曦怎么看怎么讨厌。他居然想出娶她的法子来折腾她!锦曦瞪着朱棣想,是不是杀了他,就不用嫁他了? 这般讨厌我?还想打我?朱棣不想招侍卫出来擒住锦曦,就往榻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笑着道:“只要不打脸,随便!”眼睛一闭不理锦曦了。朱棣想起锦曦最容易心软,放松了身体赌锦曦不好下手。 锦曦看朱棣像看个怪物,他就这样自然地躺在榻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歪着头瞧他,朱棣的脸很瘦,灯影下鼻梁挺直,剑眉飞扬,那双丹凤眼上覆着一层长而油亮的睫毛,落在眼睑下斯文秀气。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若是朱棣不服气挑起她的怒气还好办点儿,朱棣这招以退为进着实让锦曦踌躇。 等了片刻似没有等到拳头落下,朱棣的嘴角微微动了动,一抹笑意似有似无地在唇边显现。锦曦脑子猛然清醒,看着那抹笑容暗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下不了手?你以为我就会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你真的就不会有反应? 莹亮的眸子闪出一丝了然与笑意,然后她飞起一脚踹在朱棣肚子上。 “啊——”只响了半声,便闷在了喉间。朱棣瞪圆了眼睛,弓着身体,想出声,可惜锦曦一脚踩在他的丹田气海处,朱棣呼吸不畅,脸色发白,骤然睁开的凤眼飞快地闪过痛苦和惊愕。 锦曦弯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痴痴笑道:“出乎意料是吗?你以为我很容易心软,有时候还会迷糊一下,所以,你大开方便之门,想让我在下手前就消了火气?” 朱棣缓过气来,嘴一动,笑了,长发散落在肩上,棱角分明的唇因为瞬间的惊痛有点儿发白,越发衬得那个笑容楚楚动人,若不是凤目中闪动的寒光,锦曦几乎真的以为自己在欺凌弱小。 他慢慢地放松四肢,一手枕着头,一手微垂在榻前。“我说过,随便!只要不打脸!” “由得你挑吗?我打你脸会如何?” “嗯,明日我要进宫,父皇母后会问起,不说实话是欺君,说实话的结果就是魏国公会被训斥教女无方。我是为你好。” 锦曦同意他的说法,她也不想给父亲找麻烦,脚尖一勾一挑已把朱棣翻了过去,一掌拍在朱棣背上,听到他一声闷哼,便笑了,“我今日揍你,你还想娶我?你不怕娶我过门,比陈季常还惨?你说声后悔,想悔亲不娶,我就放过你!” 第98节:第二十四章彼此空有相怜意(4) “哈哈!”朱棣被她一掌拍得心差点儿从嘴里跳出来,听到这话用尽力气笑出声来,“徐锦曦,你还真能下手,这般示弱你都下得了狠手。明白告诉你,不管你是谢非兰还是徐锦曦,我娶你娶定了!本王在凤阳说过,两月之期一过,你休怪本王心狠手辣!今日让你再打一次,这会是你最后一次折辱本王!” 锦曦倒吸口凉气,“你好狠,实话告诉你朱棣,我不会悔亲,不会陷我魏国公府抗旨不遵,我人虽嫁给你,可你守不住丢脸的是你燕王府,不会是我父亲!”说着又是一脚踹下。 朱棣灵活地一个翻手,手已拿住锦曦的脚,他皱了皱,扬眉不屑地道:“这么大的脚,难怪进宫时要拴根绳子装闺秀!” 不提当日之事便好,一提此事锦曦更是羞怒,想起打也打了,反正朱棣就是要娶她进门报仇,一不做二不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脚腕一动力已把朱棣从榻上挑得飞了起来,砰的一声朱棣摔在了墙边。 “徐锦曦,你狠!我要不报此仇,我就不叫朱棣!”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心中的怒火终于被锦曦勾了起来,朱棣猛地扑向她。 锦曦轻蔑地侧身一闪,顺势一掌又拍了下去,谁知朱棣生生扛住了这掌,不管不顾地使出摔跤角力的手法死死地抱住了她。 锦曦羞愤异常,一肘敲中朱棣的背,朱棣死也不放手,凤目浮起一层淡淡的红色,竟是拼命的打法。 她再怎么下手,也有分寸,让朱棣吃痛,却不敢打残打废了他。朱棣没想到锦曦下手如此之重,原以为她会剃头挑子一头热,发泄下怒气就打不下去了,脑子里还想着当日在宫中锦曦羞怯怯的模样。这会儿被锦曦惹得极怒,也跟着拳打脚踢起来。 “你,你不要脸!”朱棣本来比锦曦高大,这会儿抱住她的腰死不放手,直把锦曦抵在墙上,再用头使劲撞她。 锦曦气得一手撑住他的头,一记掌刀敲在他颈上。朱棣身体一软,松开她,晕过去前还狠狠地瞪着她。 推开朱棣,锦曦长长地喘了口气,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厉害。她瞪着朱棣想,是你逼我,你明明想报仇,所以逼我嫁你,想报复……“是你让我打的,说不打脸,随便!朱棣,可怪不得我!”她打了朱棣,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想起从此和朱棣成了死敌,始终高兴不起来。一跺脚也不管朱棣,转身出了门。 朱棣清醒过来时,三保正跪在榻前流泪。他模了模酸痛的后颈,凤目中寒光闪烁,“徐锦曦,我娶你娶定了,你不敢打死我,他日我必报此仇!” “主上,还是不要娶那个女人了,她,她有什么好?”三保记恨锦曦挟持朱棣,现在还把朱棣打成这样。 听了三保的话,朱棣不怒反笑,“我就是想看看她哭着讨饶的模样,我就不信断了翅膀、拔了毛她还能厉害到哪里去!吩咐下去,这次立妃大婚,给**办得越风光越好!” 三保打了个寒战,点头应下,想起朱棣的个性,又心喜起来,就盼着看锦曦哭的样子。 清澈的月光从窗口洒进来,锦曦就呆呆地坐在窗边瞧着。山中的月色和此时的月色有什么不同吗? 她想起十岁那年收到爹娘送来的锦衣,雪白的缎子,披在身上能感觉到衣料如水般贴着肌肤流淌。在上面娘用银线绣着缠枝青萝,宽大的衫袖,六幅长摆。她只能穿给师傅看,在月光下偷偷出了庵堂,跑到后山草庐唤师傅。 就在那晚师傅教了她飘花掌。 锦曦站了起来,闭着眼睛想象在山中清月下衣袂飘飘,酣畅淋漓地跳跃、扭身、摆腿、发掌……山里的风多么怡人,带着薄荷的味道,丝丝凉意沁人肺腑。她在房中轻身旋转,缓慢使出掌法,突然腰如折断往后平平倒下,水袖掷出,掌若落花碎影点点挥出…… “疏影横斜……”她轻声念着这招。 “啪,啪!”房间里突然轻声响了两记掌声。 锦曦一惊,身子一晃。一只手突然顺势搂住她的腰,她借势一脚踢去。来人用手轻轻挡下,锦曦迅速变掌为肘杵向来人胸口,听到一声嗤笑,来人又用手挡开,搂在她腰间的手轻轻一捏,锦曦觉得身上竟似突然消失了什么一般,来人手上再一用劲,让她保持着纤腰下弯的姿势。 “你放手,李景隆,明人不欺暗室,你夜半又闯我绣楼作甚?!”锦曦怒道。 李景隆低声笑了,“你真美,锦曦,为何闭着眼?觉得这姿势太过不雅?”他扣在锦曦腰上的手又往下沉了一沉。 锦曦叫苦不迭,缓缓睁开眼睛,李景隆俯子,深邃的目光牢牢地锁住她,薄唇微启,带出一个笑容来,“你在发抖……” “你想怎样?”锦曦几乎瞬间就恢复了镇定。 李景隆闻言轻轻托起她,松手,退到两步开外。 “似乎我来的时候都有月光呢,锦曦。” 锦曦冷笑一声,“李公子如果想说自己是狼,喜欢逐月而出没,我也不奇怪。” 第99节:第二十四章彼此空有相怜意(5) “他真有可能会得到你呢,锦曦,我是来祝贺你的。”李景隆微微侧过头看她。 “不必!没什么可庆贺的!” “没有吗?呵呵!”李景隆突然笑了,脸在月光下露出一个邪美的笑容,“锦曦你真的太让我感到意外,呵呵,你居然真的揍了他一顿,怕是朱棣长这么大,唯一这样揍他的人就是你吧?”李景隆怎么也忍不住笑,压着声音,胸膛大力地起伏着。 锦曦无奈地撇嘴,他又知道了,他的兰花也种到了燕王府吗?这个人时不时就会突然出现在她眼前,不管她听不听,总是会吐露他的秘密,又漫不经心地提醒她泄密的后果。让她生恨,可又拿他没有半点办法。 “我很想知道,等我嫁入燕王府,李公子还会这样出现在我和朱棣面前?”锦曦打足十二分精神与李景隆相斗。她悠然地倒了杯茶自顾自饮了,也不管李景隆。 李景隆又听到额头青筋突突跳动的声音,居高临下的气势像被戳破的皮球瘪了下去,他尽量让语气平缓,却怎么也忍不住恨意,“锦曦,你可真让我大开眼界!这是闺阁女子说的话吗?” “你不是爱吐露秘密吗?不说实话,无人可说多么痛苦!我没什么秘密,就只好说说大实话了。”锦曦笑意盈盈,方才被李景隆制住手脚的气恼随着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半滴不留。 她眼波流转,神色兴奋,似想起了什么高兴的事情,“我也很好奇,你说如果朱棣突然出现,发现你夜半跑来房中瞧我会是什么样?他的表情一定很……好玩!呵呵!” 李景隆失态不过瞬间,听她这么一说,也给自己倒了杯茶,“这茶很好,是什么茶?” 锦曦习惯了他总是岔开话题,随口答道:“雪露红芒!” “还记得韭山玉蟹泉边你烹的茶吗?也是雪露红芒。说起这雪露银毫还有个故事,据说云南普洱下关一带都是以马帮驮茶入京进贡,经过秦岭之巅时突遇飞雪,当场冻死数十人,送往京里的贡茶便少了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二的茶竟埋进了雪堆里,贡品少了,自然是要补上的,再有马帮运来经过上次飞雪之地时,有一个运茶的拾到了一篓茶饼,心想不做贡茶便自己喝了,没想到……”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饮了口凉茶,笑道:“这茶凉了别有一番滋味,锦曦,你的茶,别人再也煮不出那种味道。” 锦曦被他的故事引出了好奇,又不肯问,便静静地坐在窗边不语。 “呵呵,”李景隆忍不住好笑,悠然自得地说,“我知道,你想知道来历,倒也沉得住气,唉,我说,在你面前,想不说都不行。” 锦曦还是没有吭声。 李景隆叹了口气,接下来道:“那人拾到茶饼后,掰了一块煮了。见汤色红亮,与平日见到的茶饼并无不同,一嗅其香,却带有雪后清新,再饮下一口,又有一种温和馥郁从月复中腾起。然后,就遣人又去找,结果呢一共找到三十二块茶饼,魏国公劳苦功高,皇上赏赐了两块茶饼……” 他穿了件蓝色绸缎长袍,用金色、银色及浅蓝色盘绣着寿字花纹,这一端茶微笑,袍子一展,月光下竟有波光粼粼之感。 月光下的海看似平静,掀起波浪却足以覆顶。锦曦提醒着自己,李景隆绝不是来废话的,她开始变得小心,李景隆一说她就记起来了,当日在玉蟹泉李景隆带了茶,那茶就是雪露红芒。一块茶饼有十斤重,十岁时父亲送过一块来山上,茶味特别,醇香怡人,她很珍惜,几年来一直喝这茶,回到府中,父亲见她喜欢,也给了她,倒不知道这茶的珍贵。 “皇上也赐了你父亲一块,是吗?” 李景隆摇摇头,“我父亲是皇上的义子。” “皇上义子很多。” “我是想告诉你,皇上赐了我一块。而且,我知道,你爱饮此茶。”李景隆轻声道。 锦曦缓缓转过头盯着他。李景隆的眼神深不见底,锦曦的眸子如猫一般闪闪发光。她突然想哭,“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嘛,你不明白吗?只有最得皇上信任之人才会得此赏赐,你说,我是皇上跟前的什么人呢?日后我若想找你说秘密,我当然不会出现在燕王府,你自到曹国公府兰园,我沏茶相候!” “若是我不来呢?” “我既然知道,连这个都知道,你说,我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呢?皇上会乐意听到他忠心臣子的一举一动的。”李景隆绕了半天弯子,终于吐出了真实的意图。 李景隆是皇上秘密设的棋子?那么那个江湖组织“一品兰花”是皇上刺探情报的组织?锦曦被这样的推断惊得呆了。可是她也知道,一旦被他威胁一次,就会有下一次。她已经以不吐露他的秘密为代价,断不会让李景隆得寸进尺。 “我如果嫁给燕王,你以为,我会半夜出府去你兰园,让燕王蒙羞,让我爹颜面无存?魏国公府的小姐,是不会做这种事的!随便你了,我累了。”锦曦冷冷地回拒。 李景隆轻笑出声,“我怎么舍得让你背负这样的罪名呢?我是想帮你呢,锦曦,你不是不想嫁吗?你不是想嫁了朱棣,然后让燕王府鸡犬不宁,或者再玩一次失踪吗?你说,还有谁比我更能帮你?” “与虎谋皮,如渴饮鸠,李景隆,我的事我自会处理,你的秘密我也听了,你请便,顺便再告诉你,我再讨厌朱棣,再不想嫁他,可他比起你来,还是好上一百倍!” 锦曦眼也不眨地与李景隆对峙着。她看到黑暗的海浪在他双瞳内翻涌,李景隆没想到锦曦拒绝得如此干净彻底,心中气恼,那种得不到的不甘,眼见她即将出嫁的郁闷直直逼上胸膛。他从未有这么后悔,后悔为什么不早在韭山上杀了她,省得自己听到皇上亲口向魏国公提亲时心痛难忍。 “锦曦,我还会找你,不管你嫁不嫁人,不管你嫁给谁!”李景隆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住,似说给她听又似喃喃自语:“不找你,我的秘密说与谁听呢?还有什么,比见着你和你述说更快意呢?” 锦曦看他跃下绣楼一闪身没了影,才发现冷汗打湿了衣襟。她想,李景隆真的没说错。每次见到他,她都情不自禁地想,他又要打什么坏主意,每次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付,还不能告诉任何人,原来李景隆没有说错,尹白衣也没有说错,没有比知道秘密却不能吐露更折磨人的了。 可是,锦曦傲然地笑了。李景隆你终是有会怕的人,你吐露的秘密太多。韭山上你就说不想与朱棣为敌。我不能对付你,自然会让朱棣来收拾你。 这一刻,锦曦下定决心,一定要摆月兑被李景隆牵制的处境。兵者,诡道也。李景隆或虚或实,不过,有一点她却能肯定,朱棣也不是好惹的主。 第100节:第二十五章牵马草原泪满襟(1) 1第二十五章牵马草原泪满襟2 第二十五章牵马草原泪满襟 他再不说话,牵着驭剑缓步走出树林。冬阳照在林边,草原上衰草泛黄,要等到下一个春夏,绿意才会再来。 锦曦见燕十七迈着沉着坚定的步子,看着他瘦削的背影,想起吕家庄初见时他为她牵马的一幕,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得知锦曦与朱棣定下婚事,朱守谦赶紧求皇后通融,准他开年后再去广西封地。马皇后素来宠他,想起他孤单单离开南京,心中不忍,便答应下来。 朱守谦得了圣意,高兴得成天腻在魏国公府陪锦曦。靖江王妃是个温顺无主意之人,朱守谦对她和颜悦色已是知足,故也常来陪伴锦曦。 她听朱守谦说过,知道自己与锦曦有三分像,见了真人却真的呆住了,拉住锦曦道:“姐姐哪有三分像呢,也就一分罢了,若得锦曦三分,都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锦曦足不出户,闷得发慌,靖江王妃与朱守谦都算是亲密之人,当即亲热地对王妃说:“我与姐姐还真的很像呢,锦曦为姐姐画幅像可好?” 扶王妃坐好,锦曦凝神冥想了会儿,挥笔细细勾勒。待到画成,靖江王妃一瞧便笑了,“妹妹这一画,当真以为两人不分呢。” 锦曦笑道:“咱们徐家的人都有个特点,你瞧这眉眼,母亲常说我像小姨,其实眼睛却是更像父亲。” 靖江王妃点头同意。两人正说笑着,锦曦不禁叹了口气。 “妹妹烦恼什么呢?”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锦曦掰着手指头细数,扬起脸看着园中早已落完绿叶的枝丫发呆,“秋天过了,亲事定在正月,没几日可留在府中了。” 靖江王妃安慰道:“都说燕王英俊神武,皇上娘娘宠爱,锦曦是嫁过去做堂堂正正的王妃,必不会受委屈的。” 是啊,人人眼中,燕王年轻俊美,干练有为,皇上宠爱,可是谁知道他心中对我有恨,这一嫁过去,他不会委屈我,他会报复我!锦曦越想越烦。说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是这一嫁过去,难道真的就能月兑身而逃? 李景隆虎视眈眈,大哥撺掇太子钟情,再怎样,也不是未嫁的自由之身了。顶了个燕王妃的名头,能去哪儿呢?又如何对爹娘交代呢? 靖江王妃见锦曦眉宇间忧色更重,突然笑道:“锦曦啊,你和魏国公从北平回来这几月待在府中哪儿都没去玩吧?要不,出去走走?你看这冬日暖阳晒得人多舒服,去骑马打猎想必极有乐趣。” 听她这么一说,锦曦想起尹白衣送的马来。那匹公马被她取了个名叫驭剑,都很长时间没去瞧了,她笑道:“姐姐也好骑术?” “待字闺中时曾向父亲学得一二。”靖江王妃见锦曦雀跃,也跟着高兴起来。嫁入王府前后也有半年的时间没有骑马潇洒过了。 两人相视一笑,唤来侍女备好骑马装便要出城一游。 徐夫人怎么放心得下,便叫徐辉祖与朱守谦带侍卫陪同。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城。 锦曦图方便,换了男装,一行人中便只有靖江王妃还是女装打扮,戴着面纱一身火红骑马装,如众星捧月。 第105节:第二十六章奉旨出嫁茫茫然(1) 第二十六章奉旨出嫁茫茫然 他伸手解开锦曦的衣襟,看到一片软玉温香,脑中一热,心脏扑扑地急跳。他闭了闭眼,镇定了会儿,吹熄了红烛。房间内暗了下来,清泠泠的月光从窗户格子洒进来,借着月光朱棣月兑下了吉服,拂落了纱帐。 洪武九年正月二十七日,大吉,雪后初霁。燕王娶妃。 锦曦静静地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满头青丝一缕缕被轻巧地绞成一股,再混以金丝盘起,露出了硕长白皙的颈项。 眉若翠羽修成远山笼烟,眼似横波饰以花黄,唇如点樱玲珑小巧,肤胜莹雪隐见华光。 侍女小心地为锦曦穿上红色大袖衣,系上大红凤尾罗裙,外套大红绣金对襟马甲,再轻轻为她披上绣凤霞帔,小心地把垂着金玉坠子的一边搭在她胸前。 珍贝扶着锦曦,珍珠拿着那双锦曦痛恨的玉底红缎攒珠绣鞋给她穿上。锦曦动了动脚,尺寸正好合脚,她想起揍朱棣那晚他就捏了一下她的脚,竟然就记住了尺寸。想不到他的心思细密至此? 她怔怔地,任由侍女们给她打扮着,听到母亲笑道:“转过身给娘瞧瞧。” 锦曦听话地移动了下脚,凤尾裙轻轻漾开。这原是用绸缎裁剪成大小规则的条子,每条都绣以花鸟图案,另在两畔镶以金线,碎逗成裙。她稍一转动,金线闪闪发光,如孔雀开屏般,美不胜收。 据说喜娘有一双南京城最巧的手,经她打扮的新娘能平添丽色。如今见着锦曦的模样,笑眯眯地开口道:“银姐做喜娘三十年,还从未见过比小姐更美的新嫁娘呢。” 徐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亲执了朱棣送来的九翚四凤冠压在锦曦头上。 锦曦觉得头一沉,情不自禁便挺直了脖子。心里暗暗叫苦,这样压一天,脖子不断才怪呢。 还没等她说话,徐夫人又拿了簪钗头面给她插在头上。锦曦头大如斗,哀叹一声,“娘!不用了吧!” “这样好看!”徐夫人沉浸在打扮出嫁女儿的喜悦中,只当锦曦的话是耳旁风。随又拿过项饰手镯给她一一戴上,压得锦曦的手自然坠下,肩往下一沉。 1第二十六章奉旨出嫁茫茫然2 “站直了!锦曦,多少人看着你,你撑也要给我撑过去!”徐夫人轻斥道。 锦曦吁了口气,挺直了背。 她觉得自己像个衣服架子,再不能动弹半分,不由得对朱棣的恨意更重。她瞪着眼瞧着镜中被红缎金线珍珠包裹得只露出半张脸的自己生气。 打扮停当,时辰还早,珍珠扶着锦曦小心坐下,“小姐,再过一个时辰,王爷就该到了。” “一个时辰?!”锦曦有点儿不敢相信,难道自己要全身挂满这么重的东西再坐上一个时辰?即便自己内力再好,也不可能一直这样,一气之下伸手就把手镯项饰摘了下来。 珍珠愣了愣,死命地捉住锦曦要去摘凤冠的手,惊慌失色大喊道:“小姐,不行呢,这个绝对不行!” “珍珠!”锦曦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我不摘可以,我能不能在榻上躺着?” 珍珠为难地看着她头上的凤冠,咬咬牙道:“我给你扶着吧。”说完,真的就伸出手来扶着锦曦的脖子。 锦曦被弄得啼笑皆非,想想她若不扶,自己的脖子就不是自己的了,便半靠着珍珠的手休息,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沙漏,越发觉得时间过得慢。 “珍珠,燕王还没来?”锦曦忍不住问道。 珍珠却以为她心急想瞧新郎官,抿着嘴打趣道:“小姐,你着什么急啊,快啦!要不,我去看看?” 锦曦赶紧点头。珍珠一出去,锦曦就把首饰、凤冠摘了下来,脖子已经酸得不行了。朱棣不就是想看她的狼狈样吗?锦曦想,凭什么要他如愿?她动了动身子,顺势倒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背刚挨着睡榻,她的耳边就响起一声惊呼,“天啦,锦曦,娘不过出去一会儿工夫,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快,快叫喜娘进来!” 锦曦无可奈何地坐起身,重新又顶上了重重的凤冠,一时间屋里忙成了一团。 终于听到外面隐隐传来丝竹声,锦曦长舒一口气,朱棣终于来了。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腰一挺站得笔直,抬步就往外走。 “等等。盖头!”徐夫人拿起盖头迎头罩了上去。 锦曦被压得感觉头往下坠,突然手被握住了。徐夫人哽咽起来,“锦曦,你千万忍着点儿,娘知道有点儿重。” 如果让徐夫人看到锦曦盖头下的脸,肯定会目瞪口呆。此时锦曦翻了翻白眼,深深地呼吸,把头抬了起来,“没事,我有功夫!” “哎呀,锦曦!你千万不要露什么功夫。天啦,你的脚,你,你再这样大步走,我非得再给你拴条绳子不可。” 锦曦叹了口气,看着脚下,委屈地说:“娘,我已经走不动了。” “唉,你们怎么还在这儿?燕王已经到大厅了!”徐辉祖急急过来催。 听到这话,不知为何锦曦心里一酸,眼泪便掉了下来,不管自己想不想嫁,总之还是嫁了。不管和朱棣合不合得来,她还是顶着燕王妃的头衔嫁了。锦曦轻声开口道:“娘,锦曦不会给魏国公府丢脸……” 徐辉祖再怎么不愿意锦曦嫁给朱棣,此时心里也是一阵凄然,柔声道:“大哥带你过去。” 这是自徐辉祖想把她送与太子两人发生争吵后,兄妹俩第一次出现了和谐。锦曦伸出手去让大哥牵着自己缓缓走进大厅。 蒙着盖头,她听到大厅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从盖头下只能瞧见人们的脚。突然目光落在了停在面前的一双粉底皂靴上,然后另一只坚实有力的手从大哥手中接过了她的手。 燕王的手干燥温暖,稳稳地握住她的手。锦曦心里一颤,手里有些出汗。这只手牵着她拜过父母,然后带着她走了出去。 刚迈出厅堂门口,锦曦手上一痛,朱棣竟在用力握她,她冷笑一声,用力回握了过去。耳旁轻轻传来一声闷哼,她一笑,放开了。这种小伎俩换成是软弱的大家闺秀肯定会出糗,可放她身上,还不知道谁会吃亏呢。 紧接着听到一声高呼,“良辰吉时到,新娘进花轿!” 喜娘过来扶住她,掀起轿帘让她进入轿中。轿帘放下的瞬间,她瞥见银丝绣就的梧桐,满意地笑了。 她知道,这顶轿子将要绕过半座城才能到达燕王府。李景隆必然会看到他送的这幅凤画,他会明白自己不是那么容易服输的。 兰草总是草,梧桐终是树。锦曦想,她再不想嫁朱棣,终究还是借了朱棣这棵大树挡住李景隆的要挟。她与朱棣之间的纷争总是闹性子惹出来的,朱棣再可恶,也不会任由李景隆威胁他的王妃。这一瞬间,锦曦有些失神,不想嫁的嫁了,不想依靠的还是依靠了。 “起轿、奏乐!” 鼓乐声响彻云霄,轿身轻轻一颤已缓缓往前行去。 她坐在轿子里凝神定气,把充斥耳间的乐声、人声统统封闭在心神之外。锦曦不得不承认母亲说得有理。新娘子是不需要走路的,一切都可以不管,会有人带着你把那些仪式进行完的。 第106节:第二十六章奉旨出嫁茫茫然(2) 虽然教了无数次,锦曦就是不上心,总也记不住。但她也不紧张,锦曦想自己是不是太不重视了。若是朱棣知晓,他会不会气恼?不过她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朱棣是巴不得自己出什么错,或是被他送的首饰压个半死他才高兴,她怎么会被他的想法左右呢? “落轿!” 轿子颠了颠,落了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锦曦下了轿,扶着喜娘的手一步步踏上红毯。跨入府门的时候,她的心跳了一跳,仿佛从此步入了另一个世界,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袭上心头。这一瞬间,锦曦才真正感觉自己是出嫁了。她的脚步迟疑了一下,那双手又一次稳稳地牵住了她,朱棣温柔中带着冷漠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没退路了!” 她一愣,朱棣没再给她犹豫的时间,径直带她进了大堂。 接下来她就像木偶似的云里雾里被带着行完礼,本以为就此结束,眼前突然一亮,盖头被揭开。锦曦下意识地挺直了背,抬起了下巴。 她听到一阵吸气声,有点儿疑惑地望向朱棣。 他同样也有点儿怔忡地望着她,锦曦也是一愣,两人互相被对方吓了一跳。 朱棣眼中的锦曦被裹在一堆金器之中,雍容华贵里泛出一种清雅。她睁着剪水双瞳带着迷茫与天真看着他,一副娇怯怯的模样。从他的角度看去,那凤冠竟比她的头大上两倍似的,朱棣顿时觉得她细细的脖颈早已撑不住那顶凤冠,心里不自觉地涌起一丝怜惜。 而在锦曦眼中,穿着大红织锦缎洒线绣龙宽袖锦袍的朱棣,腰束金镶玉带,头束双龙抢珠金冠,贵气四溢,喜气洋洋。或许是喜庆之色冲淡了那双凤目中带出的寒意吧,他的目光温柔得似要滴出水来。锦曦不解地眨了眨眼,觉得他不像是与自己有仇的燕王朱棣。 这一瞬间,两人都没有注意到旁人,更是忽略掉了太子投来的惊艳目光与李景隆眸中闪过的嫉恨之色。 “王爷王妃共饮交杯酒!”司仪继续按部就班地大声说。 两只白玉酒杯端来,锦曦还愣着。朱棣端起酒杯递了一只给她,锦曦回过神接过,她不知道杯子底座系了根红线,随手一扯,朱棣眼见不妙,暗骂一声,身子倾了过去,手一伸搂住了锦曦的腰,脸擦过她的耳边,轻声说了句:“你敢把这根红线扯断了试试!” 锦曦这才发现红线的存在,有些尴尬地打量着红线的长度。没等她想清楚该保持多少距离才能喝掉这杯酒时,朱棣手一紧已带她入怀,这时两人相距不过一拳。锦曦自然地伸手就想推开他。 “你是要所有人看笑话吗?” 朱棣轻若蚊蚋的声音听在锦曦耳中如闻雷鸣。她没有再动,与朱棣同时举杯,同时饮尽。酒香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朱棣的手稳稳地搂在她的腰间没有放开,锦曦蓦地脸红起来。 “你原来也会像女人似的害羞?本王很喜欢,继续保持!” 热气与酒气同时扑到她耳边。锦曦听到这句话马上就清醒过来,微微挣扎了下。朱棣轻笑一声,并未放手。 四周欢呼声响成一片。朱棣对四周扫视了一圈,竟朗笑出声,不发一言,揽着她的腰转向府外走去。 锦曦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干什么,这时清醒了一点儿,感觉无数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羞涩感再次从心底腾起,她轻轻低下了头。 “别低头!”朱棣没看她,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你一低头,本王担心你脖子折断。” 锦曦想起头顶上沉重的凤冠是朱棣送的,听他这么取笑她,顿时脸气得通红,但又不便发作,只好僵直了背,高昂着头缓步走到府门口。 燕王府门前人山人海,众人只觉眼前一亮,燕王妃明丽无双的面容隐藏在额前的点点珠光中显得如梦如幻,轻倚在燕王怀中娇羞怯弱的样子直叫人看得怜进了心里。 只听鞭炮放响鼓乐大作,人声喧哗起来。欢呼声、掌声响成一片。 “看,那白狮好威风!” “红狮更灵活!” 她一下子明白,是双狮朝贺。 锦曦定睛看去。一红一白两只狮子在腾起的烟雾中摇头摆尾,白狮威武矫健,红狮活灵活现。双狮时而搔首弄姿,时而腾跃翻滚。 四周叫好声连绵不绝。 “王爷王妃为灵狮点睛!”司仪大声唱着。 随着这声喊,双狮摇晃着脑袋奔到二人面前伏子,狮头高扬着。 侍女端过朱盘,朱棣与锦曦一人拿起一支朱笔。她看了眼朱棣,见他稳稳地在红狮眼中点上一点朱红。锦曦微微一笑,依模画样,拿起朱笔也往白狮眼中点去。 突然狮嘴一张,一股淡淡的青烟喷在锦曦脸上。锦曦猝不及防,吸进一口,身体一软,手中朱笔摔落,针刺般的疼痛从四肢百骸中升起。 “啊!”她呼的一声便倒了下去,天旋地转中,看到旁边红狮的狮头被猛地揭起,燕十七星眸中露出惊恐冲了过来。 第107节:第二十六章奉旨出嫁茫茫然(3) 朱棣只来得及接住她软倒的身体,锦曦看他满脸慌张,只笑了一笑,“你,报仇啦……”胸口闷痛,张嘴就喷出一口血来。 “锦曦!”朱棣蓦然变色,把她抄抱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奔入府中,狂吼道,“传太医!” 所有的人都被这个变故惊愣了。燕卫早反应过来,不待朱棣吩咐,已和披着白狮服的两人对打起来。 燕十七呆了呆,缓缓收回手来,眼睁睁瞧着朱棣抱了锦曦进去,一回头看到那两人怒气涌起,大喝一声跃了过去。 行刺的两人只挡了几招便知不是燕卫对手,默契地对望一眼,突然咬破口中毒囊自尽。 而此时燕王府已乱成一团。太子与李景隆正在厅中,听到外面突然喧闹,然后朱棣面色铁青抱着奄奄一息的锦曦进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同时抢上前去,急声问道:“怎么了?” 朱棣不理会两人,自顾抱着锦曦径直往新房走去。 锦曦在他怀中感觉越来越冷,朱棣的一颗心突上突下,心慌莫名。小心把她放在床上,朱棣取下凤冠扬手扔在一旁,锦曦似舒服了一点儿,头动了动。 “锦曦!”朱棣急声唤了好几声,锦曦再无反应,他回头喊道,“太医呢?!” “王爷,让我瞧瞧!”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尹白衣沉着地说。他浓眉紧锁,平淡无奇的脸上同样乌云密布。不等朱棣应声,他伸手把住了锦曦的腕脉。触手处脉象时沉时浮,时而不见。尹白衣的面色越来越沉重。 “她究竟如何?是中毒了吗?”朱棣急切地问道。 “王爷,”尹白衣似难以启口,顿了顿道,“王爷,白衣要替王妃驱毒,白衣有把握,请所有人先出去。” “四弟,别急,总有办法的。”太子这时才有机会插嘴,眼中却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寒光。今天的锦曦美得似仙子,他嫉妒朱棣。瞧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心中竟有些许隐约的喜悦,又似察觉到自己心思,太子讪讪地偏过了脸。 李景隆站在旁边目不转睛看着床上的锦曦。她脸色苍白,嘴边那抹血迹特别刺目,心中有些不忍,而锦曦大红的喜服又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暗暗哼了一声,听到白衣说能够驱毒,李景隆眉挑了挑。他侧过头看着白衣,不信地问道:“你不就是个小小的侍卫吗?你也会解毒?知道是什么毒?” “白衣不才,对药理略知一二,不管是什么毒,白衣尽力一试。”尹白衣不卑不亢正视着李景隆,目光平静淡然,却有一种自信的光华闪动。 李景隆心里暗暗吃惊,目光往朱棣一瞟,见他对尹白衣并无半点儿置疑,心里已有了几分肯定。看来朱棣对锦曦是志在必得,这个尹白衣怕是他的人了。 燕十七静静地出现在门口,见里面挤了一屋子人,只能隐约看到被朱棣摔到一边的凤冠,一角红罗垂在床边,心中一紧,但碍于房中众人,强自按下冲到锦曦床前的冲动。这时听尹白衣要为锦曦驱毒,忍不住出声道:“需要十七帮忙吗?” 尹白衣目光威严,瞪着燕十七,把他欲说的话全逼了回去,“不用,王爷留下吧,请太子殿下和李公子回避。不要让人打扰我!” 太子叹了口气走了出去,有意无意地瞟了燕十七一眼。见太医已赶到新房门口,太子正想让他进去,尹白衣也瞧见了,轻声道:“太医不管用!” 朱棣心中又是一紧,太子便挥了挥手,对太医道:“外间候着吧。” 李景隆站在房内,早收了嬉笑之色,若有所思地盯着尹白衣没有说话。心里犯了嘀咕,难道他真的能解锦曦之毒? 朱棣沉声道:“景隆也请早回府吧。”说完转过了身。 李景隆与朱棣的目光对碰了一下,并未如往日般回避,他笑了笑,“景隆心事王爷早已知晓,只可惜魏国公不肯答允亲事,这个时候,景隆怎会安心回府呢?” 若是换了从前,朱棣必是为终于能窥得李景隆本色而高兴,如今,他全然没了心思。 两个男人的目光久久胶着在一起,燕十七也曾与朱棣这般对视过,朱棣却没感觉到危险。从小一起长大的李景隆平日里的眼神总是飘忽不定,此时却安静而坚定,毫不退缩。朱棣突然觉得不管是骑马比箭,斗酒论弈,李景隆似乎都掩蔽了他真正的实力。 也就瞬间的工夫,朱棣肯定了长久以来的感觉。任李景隆衣饰如何华丽,吃喝玩乐游戏人生,但这都不是他的本来面目。 为了锦曦吗?朱棣嘴角微微一动,淡淡地吩咐道:“若景隆放心不下,前厅歇着等候便是。来人!” 侍从恭敬地对李景隆行了一礼,“公子请随小的来。” 李景隆偏过头,目光所及处,锦曦没有半点儿生气,尹白衣气定神闲地似胸有成竹。他没有理会朱棣的话,急步走到床前,伸手就去搭锦曦的腕脉。 尹白衣出手一挡,冷声道:“李公子请自重!” 第108节:第二十六章奉旨出嫁茫茫然(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