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门拳义》 1、红绿巷无赖称霸,醉五爷街中戏佛 世间奇事比比是,皆因世世有奇人。话说江北燕青门遗子潘五莲,武艺平庸,事行无度,行事为人所不齿,靠祖宗遗名得江湖朋友照应,开得一家祈远镖局以度残生,无妻无儿,无牵无挂,幸喜世交照拂,请得昆仑一剑许酒生为镖师,坐镇押镖,加之师门广交,武林中人多承前辈恩义,多年来倒也无甚大事。可偏这无事之人就好多惹是非,胡吹大气,喧闹市井。行镖尚需花红酒绿,闲时更是一片荒唐。荒唐人做荒唐事,不想这愚顽可笑之人确做了一件震惊武林的大事。 十年前初春时分,正是冰雪消融,绿意初萌,花枝新出,万物苏醒的季节,百姓无不忙碌,都为今年的生计做忙碌,可巧潘五莲受远方表亲之托,送一批书籍玩物远至藏边,去年入冬出行今年初春刚回,领了酬劳,便又醉卧红绿之地,人事不省。旧日所欢难挡今日新交,仗那黄白物什,呼天喝地,为所欲为。这日正午,潘五莲点了一桌花酒正在享用,席间水陆并集,鸡鹅为伍,鸽鸭成群,红绿交融,色泽斑斓,佳肴融融,风飘残香醉三日,一桌水酒吃天下。独饮自酌需双鬟,艳舞莺歌漫山川。 正在这时,忽听窗外人声呼喝,好不嘈杂,似闹市相争,这对已有三分酒意的潘五莲来说无疑是酒中助兴,潘五莲吆喝众人道:“嘿,外面的朋友,干什么呢?可否也叫我潘某赶赶场?”话音未落,早已一手持壶一手举杯,跌跌撞撞借酒使开醉拳八步蹂身到了众人面前,附近邻里谁人不知这有名的败家子,只是惧怕祈远镖局的势力,无人敢惹。因此,潘五莲所到之处具是赞声贺语,奉承之言。 潘五莲一手扯过道旁卖茶的小厮,斜迷双眼面带讥笑,一手指向当街两人道:“小二,这是谁家的菩萨,哪庙的金刚吃烟吃的不够,到这里强斋了?”话到半截,只感劲风扑面,数十年走镖未能早就惊人艺业倒让他练就了一手双耳听风术,潘五莲知道情况不妙,侧身一闪,只觉左肩一痛,已知中招,这时潘五莲被小巷清风扶得几扶,方才喝入月复中之酒瞬间作汗升发出来,只觉睡意朦胧,半醉半醒,摇摇晃晃,将那中招之事片刻便抛到了九霄云外,不禁打个酒咯到:“你这黑罗汉好见外,指指点点的扰潘五爷的酒,不在庙里,跑了这来打什么牙祭?” 那被潘五莲数说之人正是僧人打扮,一个铁塔身板,头带金箍,头发脏污揉成一团,手托钵盂内盛半钵金色粟米,另一个高瘦短打,光顶浓眉,苍髯至月复,抵地一条齐眉棍。 只听那铁塔样人喝道:“什么人,敢管洒家?”说时便伸手来扭潘五莲,手近衣襟只差厘毫,潘五莲醉酒犹未醒,尚不知眼前之事,只感两股劲风抚胸而过,身子不由向外晃了晃,力感支立不住,忙打个踉跄,稳住这突来之力。只感耳边叽里咕噜不知说了些什么?揉揉眼,再看眼前,双目空空已不知二人去向,只道方才自己酒醉梦游来此,也不以为然。跌步回到酒楼,入房大睡。 时经半夜,睡酣入梦,只觉梦里身陷巨浪,喘气急促,似有千斤大鼎压在胸口,窒闷异常,急忙惊醒,大口喘息,直觉胸口隐隐做痛,掌灯映视,只见胸口膻中穴一颗紫点扩向两胸,用指轻触,层层隐痛弥漫全身,立感臂酸腿软,难受非常,豆大汗珠如雨直下。潘五莲走镖半生知是中了内家劲力搓成内伤,他本是贪生怕死,奸猾无赖之人,知道此伤如不即使救治,轻则残废,重则受尽折磨而死。危难临头不禁细想,将白天之事映在脑海。随即大悟,急急回到镖局向镖师许酒生求救。 许酒生本系昆仑剑派,因祖上与燕青门相交甚厚,不愿失了先辈情谊,故被潘五莲聘来中原,担任总镖师。时已四更,见潘五莲有急事求见,不免披了衣褂来至潘五莲房中,入门一看,只见潘五莲斜倚床边,已知大概,遂问道:“五爷这是怎么了?深夜叫某,不知何事?”潘五莲见许酒生到了,眼前一亮,着急将白天之事说了,祈盼许酒生能有救命之术,许酒生见潘五莲病况亦知紧急,看查伤状,把握脉象,不禁皱眉道:“此伤颇为怪异,若对手跟你有仇,欲置你于死地,伤至膻中,经脉折损,只需多施半分,你就不会在这说话了。假如对手对你只是惩戒,则又怎会打膻中这要人性命的穴位,就算是绝顶高手也难将分寸拿捏的如此之准。奇怪,奇怪。” 潘五莲听许酒生如此说,不禁捏把冷汗,连道:“许大哥救我?” 许酒生沉吟片刻,一双剑眉蹙得更紧,两掌紧握,不住摇头。潘五莲已知结果,一面自悔白日饮酒之事,一面不住恳求许酒生,许酒生亦是无法只能摇头。 如此二人不觉已是清晨,许酒生道:“无能为力,只恐仅有三日阳寿,五爷,事已如此,也无法强求。” 正说话间,忽见门僮跑至房门前,送上一封信道:“总镖头,今早不知谁在门缝中放了一封信。” 临死之人求生急切,潘五莲忽感事有转机,将信一把夺过,见那信未有署名,也不想多余,忙拆看信件。只见信封中用布片写着“欲活命,三日后午时三刻无极峰顶,内有一丸可缓三日危机。独自上山,若有陪同,汝命休矣。” 潘五莲绝望中忽生转机,不禁大喜,转头道:“许大哥,这事?” 许酒生已看清布上所写,似有疑虑道:“来人不知是谁,但功力非同小可,若不去,死路一条。若去,不知是福是祸。还是小心为妙,这位前辈功力远在我上,我不便跟去,若他直觉,恐怕不妙。还是你自己一人上山去。 潘五莲究竟性命如何,请看下文分解。 2、潘五莲只身探无极,张青居妙手运回阳 却说潘五莲命在须臾,忽得转机,喜不自胜,急将信封中丹丸倒入掌心,只见汗水浸浸,掌心已是汪洋一片,那丹丸落入掌心触掌一滚,即被黏住,动弹不得,潘五莲生怕这救命仙丹生翼而飞,右掌弓起,左手虚掩,将丹丸夹在中间,迎着清晨曙光,才缓缓移开一条缝隙,偷眼睨视,只见这丹朱砂做皮,内藏晶莹,孕芒数丈,敛而不收,浑然一体,似血凝光。暗中如明珠珍宝,见光疑老君真丹。潘五莲走南闯北数十载,奇珍异宝赏阅无数,却未见过如此宝物。若非救命怎忍糟蹋如此天物,也无多想,抄手倒入口中,不敢细嚼,混着汗水划喉如胃,立时长舒一口气,如卸重担,阴鬼还阳,双手耷拉两侧,坐在椅中,只觉月复中一股暖气行遍全身,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仗此丹神效,安安已过两日,更有许酒生置昆仑补药协调,每日捉脉,病痛全无,潘五莲早将三日之约抛之脑后,行乐如常。这日午间,潘五莲正醉酒小憩,忽感膻中穴不知被何物猛刺数下,痛得惊醒急出一身臭汗,忙忙捏指算日,得知如今已是第三日。不禁大惊,几步闯入许酒生房中,却见许酒生正自盘膝练气,也顾不得许多,忙伸双手紧摇许酒生两臂。许酒生正自入神运气,被他乱摇一通,破了定力,急急收摄心神,已是不及,连咳数下吐口血痰,脸现苍白微蕴愤懑斜睨潘五莲道:“不知五爷何事惊慌?镖局有危?仇家来寻?” 潘五莲听话方知行止欠了妥当,一脸尴尬,有话难说,强咽了口唾沫道:“我来也没什么大事,方才进门见你神色紧蹙,额头见汗,怕你有什么疏虞,我才那般。”说时右手搔头眼珠连转,又道:“诶嘿,你看,现在面色多好。”还欲要说已被许酒生启手制止,许酒生深知此人一向糊涂,多说无益,也不拿方才之事作难,只摆摆手道:“五爷有事尽管吩咐,许某尽力就是。” 潘五莲一听,尴尬之色登时化为乌有,满面盛笑道:“许大哥,方才是小弟的不是,多多见谅,如今那信上三日已到,你看如何是好?” 许酒生一面闭目调息方才所运岔气,一面道:“为今你也只能独自上山,生死在天,对手甚强,倘若害你没必要如此麻烦,此去应该无甚大事,只管去便是,明日午后,我同众镖师在山脚接你。” 潘五莲听了这话,方才定心,次日一早,独自乘马奔到无极山脚,仰面观山,只见层峦倚翠叠奇峰,谷壑分明藏日月。四象合和出阴阳,烟雾纵横扮晨曦。无禽无兽无人迹,天灵地灵人杰气。踏位浮沉轻漫步,阵中奇妙说无极。 潘五莲见山势巍耸,山路似有非有,不便乘马,便停马在山脚客店,步行上山去了,此山乍看虽陡,山路倒是不甚艰难,潘五莲行镖之人早已习惯,一时便走的极快,辰牌时分已至山腰,膻中穴已是隐痛不止,便在道旁倚石而歇,喘息稍定便欲再行,方当起身,只闻远处似是山脚处传来一阵清啸,细听之下,只闻清啸在山谷间回回荡荡,一声未落一声又起,层层叠叠穿云破雾而来声势浩大,混着山风轰轰作响,如地震一般悚人心神。 潘五莲哪里听得这般响动,心生暗鬼疑是阎王催命鼓催他快快上山,也不管疲累是否,疼痛哪处,拔腿直跑了数里方才安歇。此时那轰鸣声已渐渐止息,眼见将到山顶,不禁惭愧,幻想真如许酒生所说获药解救,下山玩乐是何等滋味。闭目暗思山下的佳酿美人,珍馐百味,不觉滋滋品味之声犹闻耳边。 忽听耳旁道:“滋,滋,美酒,美酒,没想到你能做如此美梦,羡煞天下人也,倒不枉了这一生,唔,果然好酒,果然好菜,美人添美景,美中更美。” 潘五莲方才醒悟,原来不知何时已有一人坐在身畔,细看那人,只见三绺清须随风摆,两指单扶腮边髯。吕公绦系百灵锦,木钗斜插方头巾。手持竹杖单边倚,胯挂青囊行者履。头顶乌金两边银,双眉飞起丹凤炬。 潘五莲见此人四十岁左右,身着葛素,双眼放光,神采飞扬,凝视空中不知在品味何物,但见其腰挂青囊,道此人必是救他之人,遂不敢怠慢,收拾脸色,恭敬非常,问道:“仙人哪里去?” 那人道:“上山去?” 潘五莲又问:“可否是到山顶医治病人?” 那人噫的一声道:“不错,你如何知晓?” 潘五莲大喜,道:“啊,那不必远涉山顶了,我就是你要医治的人。还请仙人相救。” 那人道:“哦?莫非你已好转。” 潘五莲道:“前日承蒙仙人不吝此药,小人方能祸到今日,还请仙人解小人病痛之灾。”说时便要下拜。 那人一把扶住,道:“不必如此,济世救人本是我辈职责,幸喜居士无碍,老朽放心了,老朽姓张,人称青居闲士,叫我张青居即可。我来是受朋友嘱托为居士看看脉象。” 潘五莲欣喜若狂,知道这张青居是名满天下的国手,忙挽起袖口让张青居诊脉,张青居双指一搭便知潘五莲是受了内家掌伤,看过伤处,捏须微笑道:“不妨事,这伤也算平常,只是被内力伤了膻中穴,倒颇不好治,待老夫治来。” 正要起手治伤,忽然顿了顿道:“居士需意收膻中,将老朽所传功力由丹田缓缓导入,不可操之过急。居士可有什么疑虑?” 潘五莲只懂市井之乐,怎懂医功之妙,只盼救命那有疑虑可言,因而说道:“居士只管医治,小人遵命便是。” 如此,张青居从青囊中取出一丸丹药,给潘五莲服下,运起回阳功法为潘五莲抚伤化於。这回阳功法本是武当内功的不传之秘,当年张青居奇遇之下,偶学此功,知此功法能推经转脉,驱邪养气,有起死回生之效,学成之后立誓济世救人,不想每日习练此功,初成之时只觉神清气爽,不想日后每以此功法救治一人,便会受一次五内俱焚之苦,久而久之知是体内阳气消耗过度受阴气反噬根本,因此自觉寿命亦不久矣。 张青居将体内回阳之气灌入潘五莲体内,不想潘五莲只学过最初级的吐纳功夫,加之天性懒惰学艺不精,完全不懂内功中的导气于穴,凝气成丹,不免只按张青居所说导丹田之气上膻中,乱导一通,于他自己倒无甚坏处,直觉周身暖洋洋的很是受用。这可苦了张青居,济世救人二十载,依他现在体质跟寻常七旬老翁原无分别,只是靠回阳功法强托真气,故此容貌不曾有甚衰败,否则以他行医大江南北之久,早已是满头沧桑,又何谈容光? 张青居以往所治高手内伤,尚要告知如何行功,而如今只道潘五莲是内功大家,因此毫无顾忌的把回阳之气输入潘体,哪里能想到潘五莲连基本的吐纳功夫都未学精,根本就是乱导一通,还道是内伤过救,一时难愈,故将体内回阳之气传的微丝不存,只为救眼前这位高手。 张青居已为潘五莲疗治尽一个时辰,早已满头大汗,眼晕神眩,同时体内受尽阴火焚烧,已到极限。忽一人大喊:“居士快快收工,不可再治。”话音未落,那人已欺近身旁,伸指疾点,护住张青居周身大穴,阻住上损阴火。张青居此时已是将死之人,萎顿在地,只见他乌发具损,银雪裹身,手指枯槁,青筋暴起,似已无气可喘。 那人一把揪过看得痴傻的潘五莲,喝道:“奸贼,那老贼派你害我便是,为何要用这卑鄙手段暗害张国手。 未知来人是谁,请看下文分解。 3、仁者心神医淡生死,隐士义无极点迷津 却说潘五莲原本正自沐浴回阳之气,被这突来之人一声暴喝,不免心中一紧,内神慌张,立时忘了导气冲穴。而张青居却救人在急,虽已察觉此人并非自己来医之人,但医者仁心哪能顾得这许多琐事,再者回阳功起,想要急收绝非易事。如此一来,张青居不仅不收神功,反而强输真气冲开潘五莲身上所封膻中穴,用回阳之气将其治愈,自己也就此油尽灯枯。 恰巧那暴喝之人身形极快,窜近身前,将己身大穴疾风骤雨般尽皆封住,才有这回光返照之机。 那暴喝之人见张青居萎顿在地,神色低迷一身苍白,形容枯槁,脸上本有的忧色这是尽转郁愤,抓起潘五莲就要泄愤,目露凶光,怒发冲天,伸出铁掌,眼见潘五莲要命丧黄泉。不想那人一时竟下不了手,空自举手在空中颤抖不已,双眼通红布满血丝,神色变化,喜怒难解,满脸异状不可尽言。 这时身如腾云的潘五莲早已是两眼发直、呆若木鸡,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悬在空中的铁掌,似要受死,乎又心有不甘。只听那人道。 “师父,弟子始终还是不能参出这无极大道,尘世迷离,心无定向,望师父指点迷津。” 忽有一童颜鹤发的老者从石后转将出来,走至张青居身畔,将手搭在其小月复气海处徐徐道:“无极二字,本难参悟,我辈小生岂可妄言。为师只知一年四季,春繁秋衰,昔有彭祖八百年,亦有蜉蝣一日寿。君不见,百花凋零为其春,终日不觉风和雨。君不见,阴阳相隔非永世,作土一捻接天地。极也,非极,无也,还无,死生难分一场空,不如就此去了。” 潘五莲脑中灵光一闪,被老者点醒缓过神来,方看清了眼前三人,一人萎身在地,将死之状,虽容貌大变,却依旧识得是神医张青居;一人手按张青居腕脉,银发蓑衣,草髻根带,面容红润,老而不衰;眼前之人尤其恐怖,窥视其面,只觉黑风呼朔,冷雨浸衣,一勾斜月顺鼻而划,两星刺眼光耀白日,双耳灌风形如铁塔,气慑牯牛口吞饕餮。狰狞为次,迅猛当先。威震百兽,怒惊九天。你道此人是谁,正是三日前被潘五莲当街数骂的二僧其一铁塔僧。此时铁塔僧已是另样装束,却看浑身乌金百宝裹身甲,花纹云浪皂角靴。赤色松纹飞羽剑,点钢墨掌黑煞拳。潘五莲看此情形方知自己已闯下大祸,见眼前之人厉害非常,料此翻绝难活命,也就不再祈恳,不知从哪忽生善心,或许是对张青居救己感恩,鸟兽焉知返哺,更况人乎?不禁颤抖着说道:“张……张……神医还……还能救吗?” 那搭脉老者道:“为时已晚。”忽然,那老者“嘿”的一声双手扯开张青居上衣,两只枯手在其背上推的几推、按的几按,只见那老者衣袖生风张青居发带飘飘,有半炷香时分,只听张青居连咳数下,缓缓睁开眼来看那老者道:“前辈气度非凡,仙姿神态,想必定是无极长老了?” 老者道:“山野之人不敢承居士谬赞。无极老人即是在下。” 张青居道:“多承前辈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不过贱躯强撑数年早已疲累不堪,今为这位兄弟治伤,实已是灯灭在即,前辈不必费事了。”转头望见被铁塔僧抓在空中动弹不得的潘五莲遂道:“兄台能否看兄弟情面,放他一马,也好成全将死之人一桩美事。” 铁塔僧方才听师父偈语,早已有放手之心,恐奈参禅入定一时倒忘了此事。这时想起,方才明白,转头对张青居道:“居士仁心世间罕有,但教所命,无不遵从。”将潘五莲向外一推,跌个踉跄放下地来。 张青居见铁塔僧不再难为潘五莲,才放下心来松了口气,随即对潘五莲道:“兄台,在下此来无极山是受朋友之托前来为一位居士看病,不想路遇兄台,也是我俩的缘分,恰巧兄台危在旦夕,医者治患,岂有你我之分?不想却因此丧命于此,这也是我的定数,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怎可因我之死而耽误了那位居士的性命,在下于心不安,亦不能明目。望兄台大发慈悲之心,为那位居士送去药物,完成在下心愿,不知可否?” 潘五莲虽好奸猾闹事,却非大奸大恶之人,见张青居以命救己,也不禁感动,动了恻隐之心,心想:“张神医舍命救我,这等大恩若是不报,还同猪狗有甚分别?再说不过是送药跑腿儿,爷就是干这个的,为他走这趟镖,也算对得住他。” 偷看身前三人,暗想:“这无极老人跟这大黑塔武艺均在自己之上,实在不是什么善茬,还是答应为妙,真要惹火了二人,那可不做玩的。” 铁塔僧见潘五莲迟迟不应,料是在想诡计,又一把抓起身来喝道:“你小子,眼睛转的比车轮还快,张居士,定是那人知道你要上山为我师兄治伤,怕师兄伤好打赢他,特地把这小子打伤,派上山来骗害你的,俺把他杀了,俺为你送药。” 张青居一惊:“难道七绝掌耿秋是无极长老门下?。” 铁塔僧道:“在下法名无妄,本是江西梅花掌门下,当年习练本派神功梅花五刺一重走火入魔错杀金刚掌柴古祭柴员外一家,深知心魔难克,故抛离俗世跟随无极长老修行。耿秋本是我俗家师兄,今受伤避难到此。”说完便向潘五莲一掌劈下,只见掌风飒然,劈面而至。潘五莲大叫:“我答应去送药。”只感衣襟带风,一人飞身闪过,将无妄铁掌架开,救得潘五莲性命。 潘五莲见无极老人出手相救,不免对这位隐士高人心存感激。刚要道谢,只听无极老人道:“此事皆因你身起,你若不去谁能解?” 潘五莲不知此言何意,只道是无极老人也逼他送药,见事已如此,便应了下来。 且看下文分解。 4、大难不死五爷送青囊,妙计横生无妄护师兄 9、同胞情兄弟齐心,江湖义小人作威 10、摒尘世无妄归天,除妖魔寂空斗法 11、许酒生祸移老僧,肖十步巧打寂空 话说肖玉笙来至崖边,见许正跟寂空二人对立两边,旁边躺着一人,乌金百宝甲,赤色飞羽剑,见这些东西怎能不眼熟,大叫:“师兄,师兄。”神色慌忙跑至无妄身前,伸手探鼻息,方知无妄已死。见无妄双目紧闭,脸色赤红,口唇干裂,嘴角挂血,呼之不应,喊之不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知这位师兄武艺高强,世间少有对手,可眼下无妄如此模样显是受掌伤震断全身筋脉而死,何况满脸赤红,如烈火焚烧一般,知打死无妄之人掌力之辣世所罕有,不禁又是惊悸又是愤怒,大声喊道:“师兄,到底是谁下的毒手,师弟定要为你报仇。”转头扫视,见寂空、许正二人旗鼓对立,道:“树林里的三个鼠辈快给我滚出来。左手一扬,一支梅花镖破空而出。 许氏兄弟同潘五莲正在树林中躲藏,只等许正以梅万枝性命相迫,激耿秋出来,好一举擒拿,谁知耿秋未到,却凭空杀出个肖玉笙,如今见许正一掌要了梅万枝性命,肖玉笙又已发现自己藏身之处,正要商议如何对付,只听嗖的一声,一枚红色物什射进林中。许酒生听风辨器,知是暗器之声,深怕暗器涂毒,将衣襟抄在手中向空中一摆兜下来物,眼见是一支梅花镖。再望林中见肖玉笙已到,知已不必躲藏,起身出林道:“肖兄来的好快,小弟怎受得起如此大礼,还请肖兄收回。”衣襟一扬,将梅花镖打向肖玉笙。 只听当的一响,那飞来的梅花镖已被肖玉笙用石子打落在地,肖玉笙将来人上下打量一番,徐徐道:“昆仑一剑,许兄如何在此地。”见林中陆续走出二人,肖玉笙浪迹江湖认得潘五莲是祈远镖局总镖头,虽为人所不齿,倒也是江湖中通了名姓的,身旁一人满脸笑容,神色诡异,只道是祈远镖局的镖师,也不在意。抱拳向四方诸人打个江湖礼,道:“小弟可否向许兄请教一事,若许兄知道,还请据实相告。” 许酒生见肖玉笙在无妄身前已知其意,故意卖个关子道:“但叫许某所知,无所不告,肖兄请讲。” 肖玉笙道:“我师兄圆寂于此,许兄可知是哪位高人下的狠手?” 许酒生踱步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与潘五爷本在无极山脚喝酒,恰巧接到家书说今日有我两位兄弟到中原来游览胜景。我想无极山终日为云雾所罩,实是天下奇景,便约了我两位远方兄弟同潘五爷到此一游。谁知我等上得孔雀峰来观赏美景,无意间却看见峰上有二人正在比武,我等好奇,便赶上峰来在一旁观看。眼见二人中的这位头陀明明已经获胜,故意让对方一手,好让对手不至颜面有损,谁知对方不讲江湖规矩,应要挽回面子,便暗施毒掌,将这位头陀打死,还说自己是梅花三秀中的梅万枝。我等未曾见过令师兄,见眼前这位长老武艺卓绝,便道他是令师兄,我与兄弟素有交情,令师兄如此做事,也不好声张。只是我这兄弟脾气不好,硬是要跟令师兄过过招,我等上前劝阻不住,我那兄弟还说今日要不与令师兄比个高低誓不罢休,谁人敢帮便是与他为敌。他深恐有人插手阻他比武,便要我等退入林中,只是观看不能出声指点。至于后来的事,肖兄便都知道了。”一时装腔作势连声叹息,如何如何没能救了梅师兄、怎样怎样恐武艺不济打那杀人凶手不过。徘徊数步,色带悲伤。 肖玉笙几日前接到无妄消息,说有人要找大师兄耿秋的麻烦,便急急赶来无极山,要助师兄一臂之力,到得山脚,只感有人在暗中监视,便隐匿在客店之中,以暗制暗。过了两日,见对方无甚举动,只道是自己多疑,刚要上山,见祈远镖局总镖头潘五莲同神医张青居先后上山,知道事情有变,便绕开眼线,从后山上山,如此一绕,便耗费了不少时辰。走至山腰忽听山上喊声大作,只道是师兄遇难,便加快步伐赶到孔雀峰来,因此有了后来之事。 这时,肖玉笙听许酒生所言,情理皆对,倒信了大半,本欲报仇,只是心想听对方一面之辞,若误杀了好人,倒是不好。心道:“看师兄所中掌伤,杀害之人所用功夫绝非寻常,掌间定有一股灼热之气,伤及师兄内脏,我且试他一试,便知真假。” 肖玉笙起身发掌,以“疾风六掌”迅速攻至寂空身边,寂空听许酒生所言,将杀害无妄的罪名都加在自己身上,知自己口舌笨拙绝非许酒生的对手,一时无言。不想肖玉笙相信许酒生之言发掌来攻,“疾风六掌”快与绝伦,哪容寂空思索片刻,寂空不得不使出拿手绝技佛手功一一化解。 肖玉笙见寂空只是化其掌法,并不正面拼掌,心生疑惑,遂放慢掌法,凝力直击,硬逼寂空出掌拼力。寂空见肖玉笙时快时慢,掌法捉模不定,一时不好出掌迎击。 肖玉笙心道:“老和尚好狡猾,迟迟不与我掌力正拼,看我此招,瞧你出不出手。” 凝力一掌,直击寂空腰肋,寂空掌御佛手功正欲卸开此招,谁知肖玉笙招未使老,中途变招,反手拍向自己顶心百会。寂空见此人武艺高强,实是劲敌,又知此人原是误会才与己交手,不忍以真力与对方相拼,只以佛手功化解对方掌力。原想辩解说明误会,只是肖玉笙掌法凌厉,况寂空口齿笨拙,一时之间哪里容他分说。此时见对方有轻生之举,怎能不惊,转手急上,使出全身功力架开肖玉笙这百会一击。 肖玉笙也不收手,将掌略倾,与寂空相对一掌,一时手臂略麻,手掌微震,其余并无异感。笑道:“大师好功夫,小子得罪了。” 寂空见肖玉笙罢手,着忙换过一口气道:“好厉害的掌法,施主,这位师兄之死虽与贫僧有关,却非贫僧所下毒手,还望施主仔细查明。” 肖玉笙笑道:“多谢大师指点,我已知道凶手是谁。” 且看下文分解。 12、寻真凶小师弟报仇,敌三客肖玉笙使剑 许酒生何等机智,见肖玉笙猛攻寂空,只是一味强攻却不做掌力加害,一时起疑,不知肖玉笙作何打算。猛然间,见肖玉笙反掌自伤,被寂空起掌截下,二人立时罢手,不免心头一震,知道肖玉笙明里是杀寂空为师兄报仇,实则暗访杀人凶手,一时双手紧握衣襟暗道:“这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使的极妙,难怪肖玉笙虽结怨江湖诸门,数年来,却从未听说遇险人手,当真是劲敌,有趣,有趣。” 许酒生正自思量,见一掌劈来,已料肖玉笙必有此招,早已做了准备,不慌不忙起手一掌,将肖玉笙掌力接下。 肖玉笙挥拳接下又发一招道:“早听江湖传闻昆仑一剑剑法超群,没想到掌法竟也如此了得,佩服,佩服,看来我师兄之死与你是月兑不了干系了,大丈夫敢作敢当,还请诸位明示,不知是哪一位能有如此掌力杀我师兄,站出来也让肖某开开眼,莫要做了无名鼠辈。”两手交错,掌影纷飞,与许酒生猛斗在一起,许酒生方才见肖玉笙与寂空过招,见其掌法精奥,不敢轻敌,一时只做守势,未敢进攻。 却说许正在一旁见肖玉笙手段,知道来人武艺不弱,想他自出昆仑山来,只与耿秋交过一掌,赢的不明不白,一时难找对手,整日郁郁不乐。今见寂空、肖玉笙武艺不弱,正要比试比试,以解技痒之心。见二哥凭空几句话,挑拨二人斗在一起,反将自己落空。他本一介武夫,哪顾得什么全局大计,只图即乐即可,如今见肖玉笙与寂空斗得娘娘嘻嘻,打不真打,拼不狠拼,心下不爽。只是江湖规矩比武只能单打独斗,不能他人上前相帮,虽是手痒难耐,也只得作罢。好容易肖玉笙与寂空停手,正要搭话,却见肖玉笙与二哥斗在一起。大声嚷道:“喂,那人,梅万枝是我打死的,你打他作甚。” 话音未落,肖玉笙手起一掌弃了许酒生反拍许正。许正本在激肖玉笙与他过招,但未想到肖玉笙掌法如此之快,慌乱一接,未及运功抵挡,被肖玉笙掌力一迫,倒退数步缓身站住。心下又是惊奇,又是恼怒,又是敬佩,又是欣喜,惊怒的是此人发招毫不讲礼,说来便来,目无规矩。可便是此般,正对了许正心思,许正本是江湖豪客,向来爽快,要打便打,最不喜优柔寡断、紧条慢礼之人。如今见肖玉笙突发一掌,虽是趁己不备,占了先招,心中虽怒而对肖玉笙此人却是大加赞赏,大声叫道:“痛快,这便是了,要打便打,说那些劳什子话作甚。” 许酒生见肖玉笙弃了自己,反斗许正,两步上前,便要与许正双斗肖玉笙。肖玉笙听许正之言似是他打死师兄,突发一掌,侥幸占先,心想此人掌力非常,料己难敌,因于无妄掌斗寂空遭小人暗算之事一点不知,因此也未敢托大,掌斗二人。双拳一摆,将二人迫开身前,右手抚背一抽,刷的一声,白刃出鞘,青光耀眼,漫山云雾尽皆散去。肖玉笙剑舞银蛇,手把飞龙,刷刷五剑斑斑点点,好似日光初放,月撒流星。去之未尽,来之重生,“红梅初绽”一招五式应声而出,直刺许正胸前五处大穴。 许正被剑光一闪,知道不妙,双手护在胸前,急退数步欲闪开来剑,可肖玉笙“梅花十步”岂是等闲,许正闪得快,肖玉笙赶得急,眼见剑到胸口避之不及,许正始终被肖玉笙闪烁剑光晃的不知来剑何方。许酒生见三弟受敌甚紧欲上前相助,无奈相距甚远,一时到不了身前,只能拔剑在手暗自焦急。 忽见空中白影一闪,尘起数丈,一条白练赶风而出。“白蛇吐信”当啷啷一声,如驱鬼魔铃。映着剑光,只见根根白骨扣宝珠,缕缕金线锁铜铃。神牛力大能伏虎,银鞭电掣好降龙。原来是许世坤见许正危机,要伸手相助,可惜相距太远,又忌惮肖玉笙神妙剑法,这才抽出腰间九节锁骨鞭,凌空甩下,去接肖玉笙剑招。 肖玉笙眼见要一剑成功为师兄报仇,不想凭空飞出一鞭要断剑势。肖玉笙见情况不妙,手中招数犹自未收,斜步上剑,将招数转向许世坤。许正这才舒了口气,踉跄站定,额头已是大汗淋漓,方才生死一线,这时想起,犹然心有余悸,站在原地呼呼喘气,不敢上前,看许世坤斗肖玉笙。 只见肖玉笙转招刺向许世坤,许世坤骨鞭一抖,鞭上骨骨相连,柔鞭转钢,结成一条五尺白骨棍,使开昆仑摘星棍法中的昆仑山巅点星辰,将肖玉笙“红梅初绽”一式招招截下。 肖玉笙见许世坤棍法紧密如使剑招,招招打来大开大合之势半点不存,谨小慎微、招招如电。知此下去,对方兵刃占优,久耗难免抵挡不住敌人这刚柔并济的打法。灵光一闪,已有计较,喝道:“你兵器虽怪又能把我怎样,看肖某这‘点梅快剑’如何!”展开身法,左右连闪欺到许世坤身前,使出“点梅快剑”,偏锋斜引,撩劈挂刺,步落梅花,剑如电闪。 许世坤只感四面八方尽被肖玉笙剑光所笼,苦于鞭、棍都是远打兵刃,如今被肖玉笙奇妙身法挨至身边,一时难展手脚,处处受制,况肖玉笙剑如电闪,难辨难挡,嗤的一声,左肩中剑,好在肖玉笙此路剑法以快闻名,攻敌一招立转一招,招招只出一半,不多久留,全仗晃敌之虚实不定取胜。因此,许世坤虽中一剑,却受伤不重。许世坤见此剑法实在难以捉模,自己身处劣势,受制于敌。心想只有离开肖玉笙剑招所控,方能展开招数攻敌。手中棍转,圈过肖玉笙长剑,跃至一边,方要挥棍横扫,只见肖玉笙展开身法以近身边,一时无奈,只能硬接招数,斗了几招,眼见如此一来必败无疑,心内大急,跳至圈外,可恨肖玉笙紧追不舍,只在身周五尺之内。无奈之余只听一人喊道:“大哥闪开,让我来见识见识肖兄剑法。”喊声之人正是许酒生,只见许酒生跃入肖玉笙剑圈,手握长剑斗在一起。 未知许酒生剑法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17许酒生暗计问耿秋,昆仑客扬言斗二梅 耿秋挨受一鞭,道:“师兄若还不解气可再次发鞭,耿秋不敢有半句怨言,只是这当务之急是救治这位师兄,还请两位师兄斟酌。” 许酒生道:“救人之事便不劳耿大侠费心了,我兄弟自有办法,只是小弟有一事不明,还望耿大侠指教。” 耿秋道:“师兄请讲。” “我听闻这无极山中有位隐士自号无极老人,不知是否?”许酒生道。 “我也仅是听闻,倒不知真假。”耿秋道。 “这位师父可是贵师弟?”许酒生冷笑一声指着地上无妄尸身道。 耿秋一望地上尸身,见无妄已死多时,道:“正是。” “这头陀本是无极老人的弟子,既是你师弟,你怎不知无极老人?”许酒生问道。 “我师弟十年前归隐江湖从此不问武林之事,闲云野鹤行迹飘忽不定,我怎知他到这无极山来出家归了佛门?”耿秋道。 “莫要巧言强辩,他下山去便是为你寻仇,你如何不知?”许酒生厉言道。 “师兄差矣,当日我被你三人所伤,受伤颇重昏倒在路边,其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耿秋道。 “那你如何来的此处?”许酒生问道。 “我也不知,我醒来之时,便躺在这山中的洞穴之中,闻诸位师兄呼喊才寻到此处。”耿秋道。 “那你身上的伤又是何人所治?”许酒生道。 “耿某实在不知,我醒来之时只见身旁有块布片上面写着‘孔雀峰有难。’五字,并用碳粉画明山路,这才赶来。到底是谁为我治伤,我也不知。”耿秋道。 “那块布呢?”许酒生问道。 “那恩人在布上写道不能给外人看,以免泄漏其行踪,恕耿某绝难从命。”耿秋道。 “一问三不知,布片也不拿给我等看,你这番话真可谓瞒天过海,这等说辞恐怕连那三岁孩子也骗不过吧!你一再强辞可见无丝毫诚意,又要我等如何信你能上昆仑山,只怕你这只是缓兵之计吧。”许酒生捏须点头忽想一策道,“不如这样,我等就信你一回,半月之后你亲自携带师伯遗物上昆仑山交与家父,如今你只是快快说出那山洞现在何处?无极老人又在哪里?我等便罢。”许酒生道。 “半月之后我自会亲去昆仑山,至于无极老人我并不知道此人是谁,更谈不上知其何在,只是这山洞所在之处实在不能相告,恩人对我有恩,既不愿叫别人知道,自然不能从耿秋口中泄漏。还望师兄海涵。”耿秋赔礼道。 “我本好意相劝,谁知耿兄如此不识时务,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况且今日你等伤我三弟,看来今日之事便是许某想罢手,恐怕也不行了。既然如此,许某不才倒要领教领教耿兄高招。”许酒生见耿秋胡言乱语只当是在戏耍自己,微有怒气起身架掌喝道,“出手吧。” “他只受些掌伤,调养几日便好,你等害死我二师兄,这笔帐恐怕也要算算清楚。”肖玉笙见掌门师兄一再谦让,不免为死去的二师兄打报不平,明知掌门师兄定有难言之隐,心想人命关天,便是有再大事也大不过杀兄之仇,又见许酒生之言咄咄逼人,试问梅花三秀名震江湖何时受过这等逼迫,实是咽不下眼前这口气,故以此言相激,欲与许酒生斗上一斗。 “是你伤我兄弟,我来与你较量较量。”许世坤方才出鞭见耿秋不闪不避,心中不免暗生内疚,此时肖玉笙叫斗,暗念肖玉笙损三人名声在先,伤三弟在后,胸中实是憋着一口恶气未舒,正要接战好生杀杀肖玉笙威风,出了这怨愤之气。 “好,便先拿了你为掌门师兄出了这一鞭之仇。”肖玉笙闻声拳起,音落掌到,一拳向许世坤迎面打去。 “好,大哥,这小贼便让与你,我来拿下耿秋。”许酒生只因长剑为耿秋所断,一时不好再斗剑术,又见耿秋飞剑绝技,实是剑术高超在己之上,想耿秋自负侠名,不愿占人先手,因此划拳架掌欲邀耿秋斗拳。此时听肖玉笙要接招,方才见许正与肖斗掌,知其掌法凌厉,恐斗他不过,正自为难,谁知许世坤欲报前仇与肖斗招,暗合许酒生之意。许酒生大喜,爽然答应,心想:“走镖多年素闻耿秋寒梅冷剑闻名天下,方才那飞剑神技果是非同一般,一人剑术练到此般境界,恐怕天下再难有敌手,可也正是如此,他苦练剑法多年于拳法掌功必然生疏。素闻此人自负不把天下人放在眼里,如今见我手中无剑必不肯出剑为难,我只邀其拳法相斗,若拿下耿秋,何愁此间事情不解。”如此一想,心中窃喜,又转念一想:“肖玉笙武艺了得又机智过人,恐大哥斗他不过,倘若大哥落败,他必来相助耿秋,看来此战只宜速胜,耿秋新挨一鞭,身上又有旧伤,定然不敢用力太猛,我只与他相斗内功,令他运气相挡伤口迸裂,擒住耿秋只在片刻。”遂大喝一声,挥拳打向耿秋。 耿秋尚未出言,肖玉笙与许世坤早已斗在一起,忽见许酒生一拳打来,声势甚猛,忙举掌接招。两手一交,耿秋暗道不好,只觉许酒生拳力极大,被这一拳震得手掌发麻。 原来耿秋那日忽闻昆仑三客齐到中原找寻自己,料知这平日素无来往的师兄弟今番找寻必有急事。因此急急赶到所约之处,不想三人早已布下埋伏,假扮强人挟持双童,耿秋救人心切,未曾想到情况有变,施展轻功一把夺下双童,不想双童衣物涂毒,耿秋知己被人暗算,慌忙逃走。谁知行至半路,昆仑三客拦路而出,向耿秋索要师父遗物,耿秋哪里肯给,便与三人斗在一起,正好此时剧毒发作,力弱神迷,为许正掌力所伤,昏迷在地不省人事,醒来之时已然身在无极山中,只不知为谁人所救。醒来时见身处山洞旁有一布片,耿秋何等人物,早已知道暗算之人便是昆仑三客,见布片所书,知道师父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匆匆赶来此处,有了后事。此时被许酒生掌力一击,情知不妙。 且看下文分解。 18寂空挺身救耿秋,玉笙险招去世坤 耿秋重伤才缓又加鞭伤,此时许酒生掌力相加,运气艰难,接的几招已感不支,可耿秋明知如此确不肯出剑迎敌,掌法飘忽,旁引斜避,一味躲闪,便是如此招招守御与许酒生已斗了数十招,汗流浃背,眼看不能再斗。 “师兄闪开,我来助你。”肖玉笙见耿秋旧痕新伤,知道不可久斗,因而一边力斗许世坤,时不时也撇一眼耿秋处境,眼看耿秋受许酒生掌力所逼渐渐不支,三步两跨撇下许世坤越在耿秋身边,出手接下许酒生来拳。许世坤见肖玉笙帮战二弟,那里容的他胡挡乱打,大喝一声“哪里走”跟进身去错开许酒生,接住肖掌。肖玉笙闪的几闪,每次将许世坤只闪得几步刚要上前相助耿秋,便被他紧紧跟上,又斗在一起,如此数番,肖玉笙被许世坤缠的月兑身不得,耿秋接招已被许酒生扫中两掌,步法虚浮,便要落败。 一旁观战寂空与耿秋本是故人,后又见其以身化结,便是在重伤之际也不愿占对方半点便宜,不免被其傲骨所感,此时见许酒生强逼一个重伤之人,豪气忽生道:“耿大侠身受重伤,许施主如此斗法恐怕有些不光明吧,不如让贫僧代手,领教领教昆仑高艺。”将棍一顿,深陷数尺,起手一摆,混入战中。 许酒生得意之际忽见这和尚加入战团,立感不妙,喝道:“本门之事何须大师干预,况大师乃出家之人,这俗世之事还是不要插手了吧。”掌力忽吐,与寂空对得一掌,将他迫开几尺。 寂空接下这掌,知许酒生掌力虽强,但比之许正确是万万不及,方才接招只为探敌虚实,道:“许施主,你等暗算贫僧,这位师兄为贫僧甘受一掌,以死相救,这位耿大侠又有恩于贫僧,况出家人慈悲为怀,贫僧今日怎能坐视不理,便算是你师门内事,不免也要管上一管。”忽见耿秋又中许掌,大叫“耿大侠,得罪了”闪身上前,一把揽过耿秋,食指疾点,封住耿秋穴道,令其动弹不得,猛扫一掌迫开许酒生,将耿秋横身一抱,一拨铁棍,发掌扫得几扫,尘土漫天,借许酒生目不视物之际,蹿出数丈,背起耿秋大踏步向峰上奔去。 许酒生双手挥摆,见寂空救走耿秋,怎肯罢休,叫道:“大哥,你缠住此人,我去追那和尚。”几个箭步上峰去赶寂空。 许世坤拳法不弱,功力犹在许酒生之上,与肖玉笙斗了个旗鼓相当,正是难解难分,见寂空救走耿秋,一时大急慌了心神被肖玉笙掌风扫中,怒气上涌,哇哇大骂,也顾不得耿秋,非同肖玉笙拼个你死我活不成。肖玉笙见师兄被寂空救走,许酒生紧追不舍,心下只是担心师兄安危,再无心与许世坤相斗,大叫:“哎呀,你三弟被狼掉走了。”许世坤道:“休要骗我,看招。”双掌使得更加风起云涌,将肖玉笙周身围个水泄不通。肖玉笙掌来拳挡,拳来掌消,将许世坤来掌一一接下,一招不漏。许世坤掌快,肖玉笙更快,二人强拼巧斗,明打暗算,不给对方丝毫喘息之机,瞬间又斗了三五十招,不分高下。站在一旁的潘五莲看二人拳来脚往,掌影翻飞,身形忽来晃去,一时头晕目眩,张口结舌,凝目二人,似乎这场比武比之山下各种杂耍艺伎都要好看上十倍。此时山风袭袭,松涛阵阵,树林沙沙,肖玉笙道:“潘大哥我攻他胸前,你趁机左指点他极泉,右手抓他曲泽。”双手一错便要取许世坤上身膻中、玉堂、华盖、璇玑诸般大穴。潘五莲忽闻此声,一时不明所以,不知所动。许世坤乍听肖玉笙此言,只道是在诈他转身,好趁机逃走,冷笑一声,不做对策。不想此时果见肖玉笙掌拿前身诸般大穴,如此一来,倘若肖玉笙所言是假,双臂大展破绽极多,必为许世坤折断双臂,许世坤怎能不知,心想:“行走江湖贵在谨慎,肖玉笙如此高手焉能用这等低陋招数,岂非自取其亡,看来所言非假。”忙退开两丈以防肖潘二人前后夹击。 许世坤倒并非听信肖玉笙一面之辞,只是他兄弟三人远来中原,原是奉家父恩师之命,要他三人到中原暗访另外四门后人。后耿秋接到潘五莲相邀,借此机会凭走镖之便暗访四门后人,十年来走遍大江南北有了消息,恰巧两位兄弟自昆仑山赶来传出消息,说红梅祖师已死令他三人取回大师伯遗物,并邀另外三门后人同来昆仑山。许酒生久居中原,对四门后人已有消息,只是其中二门后人迟迟不露面不免暗暗烦恼,如今探得无极山中有位无极老人似是四门中人,只是神秘莫测,从不现身。三人受命来此,许酒生用计暗算耿秋,将耿秋打成重伤放在无极山中,想耿秋大名远播,武林中人无人不识,将他放在无极山中无极老人必会救治,便由此引出无极老人。不料梅万枝拜无极老人为师,为师兄下山报仇,又请了神医张青居为耿秋疗伤,心知耿秋若为神医治愈则功亏一篑,这才暗生一计,夜里暗伤潘五莲,要其独自上山来,一面找到神医,暗改期限,令二人遇在一起,心知张青居医者仁心,不会见死不救,借潘五莲之手暗杀神医。正巧寂空在山下巧遇无妄,二人过招被许酒生看到,许酒生巧计暗施,令人告知寂空耿秋在无极山中,心想无妄早对寂空心有嫌隙,见他上山必然相斗,待山中之人个个或伤或死,好坐收渔翁之利,如此事情便成了大半。 那夜伤潘五莲之人正是许世坤,那日许世坤借潘五莲醉酒在床,悄声潜入客店将蚀筋散涂在手心,用内功逼入潘五莲胸间膻中穴内,潘五莲这才急急赶到镖局求救,有了无极山之行。许世坤听肖玉笙邀潘五莲相助,只道那日暗算之事被他所知,这才不由他不信,退开两丈,欲躲身后所袭。此时一越,见潘五莲远远站开才知上当,大叫“不好”,便在这转身之际,肖玉笙早已携了三把宝剑抱起无妄躲入林中去了。许世坤见肖玉笙踪迹全无,怒吼数声,连连跺脚。 且看下文分解。 19玉笙感伤忆旧情,寂空躲敌入怪林 话说肖玉笙甩开许世坤,抱着无妄尸身奔入山林,绕树穿花飞石划草越行越快,眼见许世坤不能追上,方才放心。坐地少歇眼望无妄,只见无妄尸体早已僵硬,直挺挺躺在怀中,脸色苍白嘴角挂着一丝血迹。肖玉笙看着无妄那张狰狞自毁却微带笑容的脸庞,轻轻抚模无妄身上的乌金甲,想起这位师兄艺冠群雄,确是天不佑人,一生坎坷,如今丧生荒野,不禁感伤。回想往事,脑中浮现出三兄弟师门学艺、出师下山、受剑比武、行侠江湖、齐名三秀的诸般景象,仰头望望苍天长舒一口喃喃道:“师兄,想当年,我三人行侠江湖,浪迹天下,是何等的潇洒自在,谁知光阴荏苒,短短十年已是物是人非。”低头看看无妄道:“师兄,你可知道?自从师父走后,大师兄就变了,变得越加忧愁,只要江湖上有丝毫风吹草动,他便要亲自前往,我时常问他何必如此,每次他都说是师门机密,既是如此我也不便多问,只是耿师兄如此操劳,身体难免日下,如今又受了伤,被那所谓昆仑山的同门师兄弟们追杀,看那三人武艺劲猛毒辣与我派灵动迅捷的功夫全无相似之处,又怎会是同门?便算是同门,为了师父的遗物又怎会这般赶尽杀绝?这一切似乎来的都太突然,我们本是中原门派何曾会有关外同门,这我从未听师父说起过,师兄,你知道吗?”肖玉笙看看无妄,见无妄只是微笑,长叹一声也勉强一笑道,“师父十年前不辞而别,至今影踪难觅,听那三人所说似乎师父已死,难道师父真的死了?我不信。师父内功深湛,童颜鹤发,风采不亚于我等,怎会说死便死,这多半是那几位自称同门的昆仑人士为了骗取师父遗物胡编乱造的,可师父现在到底身在何方?可知此时我等的难处?师父向来仁慈,当年我等习艺时,师父对我等无不是关心备至,教我等伦理纲常,师门绝技,用心之艰,开导之苦,多年来无不是历历在目。如今师父隐踪多年,江湖中无人见过师父行迹,这三个昆仑人忽传师父死讯,想必定是见过师父真人,否则想他们远居关外对中原世事无甚了解也不敢凭空捏造师父死讯,看来师父这些年多半是去了昆仑山,这三人若真是我等同门,师父他老人家莫非便是去昆仑山看我们那从未听闻的师叔?”肖玉笙想了片刻沉吟道:“看来只能找到师父,这事情才能有所着落,想来耿师兄定也是这般想法,才答应那些人亲去昆仑山面见师叔的。”想得此处长叹一声道:“耿师兄终究胜我一筹,不知耿师兄现在处境如何,还是早去寻他为妙。”肖玉笙抱起无妄,见天色已晚,心想还是先找一处所在把无妄埋葬了再说,快步向深林中走去。 却说寂空背了耿秋直奔上峰,见身后许酒生紧追不舍,眼见已到峰顶,无路可走,一时无法,不禁着忙,只听耿秋喘息道:“东边山崖处有条小路,大师可以顺着此路走走看。”寂空连连答应,望东边山崖走去,近得崖前果见一条蜿蜒山路曲曲折折,直上直下,隐在云雾之间甚是陡峭。寂空十年苦修不知每日走过多少险境,见此山路虽险倒也不以为然,用腰带把耿秋紧紧缠在背后,抓住山藤顺道直下。寂空身法矫健如履平地,约有一炷香时分,已着落脚之处。寂空抛开山藤,望望四周只见:森森阎罗出鬼魅,怪松斜倚二作三。杂草人高独成林,环山抱月天盖高。问耿秋道:“耿大侠,此处如何走法?”只见耿秋迟迟不答,侧头看去才知耿秋早已昏去。一时心急,解下背上耿秋,将张青居所留护心丹喂其服下,传功片刻,耿秋咳嗽一声悠悠醒转道:“有劳大师了。”寂空刚要说话,只听半山崖中一人大呼:“看你二人哪里走。”寂空闻得此声,望望山崖,只见许酒生顺崖而下已经快到崖底,不禁大惊,一把背起耿秋趟着杂草,往怪松林中疾驰而去。进得林内,东拐西撞,只觉怪松乱生,三株一挨五株一聚,枝桠互错结殿成宫,松针招手主杆盈怀,无道自开撑旗作幔,好似成精一般,走得几转不觉步履混乱,不知所在。南北东西各变迁,前后左右融一点。茂林蔽天难睹日,昼起黄昏更耸人。夜来不知有几更,四目相对难分人。秋风瑟瑟隐松林,谁人能辨冬夏春?寂空只走得几步忽感事情不妙,内心不知为何只是不断驱使身体宁可出林与许酒生拼死一斗,也不待在此等人非人鬼非鬼的松林中。反身便要出林去,走得数步天色已晚,寂空暗叫不对,心道:“我进入林中不过数步,怎如今走了这许多时候还未出林。”脑中如泼凉水,知道已经困在这林中了。寂空十年苦修佛手功,于各家武艺均知一二,知道这世间功夫万变不离其宗,只要查处细微往往能寻得破绽,克敌制胜。常年习武故此行事也如习武一般,料想查处细微终究能找出怪林破绽,如此在这林中转来转去,寻觅出林之路。 那边许酒生一路紧赶寂空,见寂空上得峰顶忽然隐身不见,四下寻找发见崖旁小道,只是那峰甚高身处云间,云雾遮住眼界一时望不到底,也难料得二人是否于此路下崖去了。迟疑一时,在附近细细找寻一番见别无他路可走,便也攀藤下崖寻找寂空,崖至半途正巧寂空为耿秋治伤,居高临下看见二人,欣喜非常,大喝一声抛开山藤凌空飞下崖来,见寂空负了耿秋奔至怪松林中,急急赶去,见眼前松林甚为怪异,他行镖日久,行事谨慎,深怕松林间有甚异况,一时间倒也不敢进入林中,只在林外叫骂,逼他二人出林来。喊得几句见林中毫无动静,自己筹划已久,深恐此时再失了耿秋踪迹,在林外徘徊半刻,在路口怪松做了记号,小心走入林中。 且看下文分解。 20巍山鬼林险,苍松怪影出 25林中影再现,怪松洞设巧 话说寂空听得耿秋发话,立住脚步心中只是盘思不知耿秋此话何意,便在这一顿之间,忽听怪声又起,寂空方知眼前之事绝非简单,细听那响动处,似有什么东西出来一般,无奈此处漆黑异常目不见物,寂空忙取出怀中火折,吹得几下,火星微亮照着寂空脸颊,忽的一阵风掠过,将寂空手中火折吹在地下,寂空吃得一惊心想此处茂林蔽天怪松错杂怎会有这等强风,俯身下去伸手便要拾起火折。忽脊背一痛被人猛推一掌,寂空抱着耿秋向前跌扑,究是寂空功夫了得,踉跄几步便即站住,寂空心下暗怒,心想定是许酒生在后偷袭,直此之际,也只能受着哑巴亏,便要带耿秋逃走他处。 耿秋忽叫:“小心身后。”寂空大惊,反身一掌护住后心,转过身来,未见有敌攻至,只听得前方“**啪啪”地乱响,一时好奇,背了耿秋拾起地上火折映着火光慢慢走向前去,隐隐见两个黑影在地上乱滚翻打分分合合,有时两影分开只片刻,便又互相抱在一起,倒像市井中泼皮无赖打架斗殴。寂空渐渐走进,见其中一影刷得一闪消失在林中,此时寂空已走至另外一影身畔,寂空低头探视,只见地上背脊向天横躺着一人,衣着破烂满身血污,寂空心下踹踹,翻过那人正脸,见脸上脖颈三五道血痕不知是被何物抓伤,寂空将折火移近,仔细看了看,脸色霎时苍白,背上冷汗涔涔。耿秋伏在寂空背上,望眼前之人看得一眼,也是倒抽口冷气,道:“不知是何人,竟能将他伤得这般。”忽听左手边沙沙声响,耿秋道:“那人并未走远,务要小心。” 寂空点点头,提起齐眉棍,细察身周动静,悄声道:“此人武艺不弱尚且伤成这般,看来那人定非寻常,可这暗无天日之处除我三人怎还会有其他人到此?况这伤人之处直如禽兽利爪所伤,手上功夫当真世间罕见。看他身法迅捷异常,贫僧走遍大江南北从未见过如此鬼魅一般的轻功。不知此人隐在我们周围要干什么?” 耿秋道:“不对,看此伤势不像是人为所伤,小心,左上前七步。” 寂空听声不对,忙抱起地上之人,依耿秋所说窜上七步,见此处松干甚大,当中破裂形成一方树洞,寂空会的耿秋之意,知道是他见事情不对,要己先藏入树洞,以防偷袭。寂空带着二人跨近洞中,只听身后吱吱呀呀声响不断,来人甚多,寂空大惊不感回身去看,将两人倒在地下,两手叉起一大把松枝将洞口勉强堵上,听洞外之声瞬间消失,周围又陷入一片死寂。寂空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与心跳声,“呼呼呼”久久不能停歇,身旁耿秋亦是奄奄微喘,寂空心知方才在洞口一跃耿秋旧伤必然发作,模出身上护心丹喂耿秋服下,耿秋道:“给他也服一粒吧。” 寂空眼望那浑身血污之人,虽知眼前之人实是强敌,但慈悲心起又怎肯见死不救,倒出一粒护心丹喂其服下。谁料这护心丹疗效甚奇,那浑身血污之人服下不久立时醒转,睁眼开来,黑的一声翻身猛地往后一缩,双手护在身前,望望四周,见身处树洞,眼前二人是寂空与耿秋,一时放下心来舒了口气道:“多谢二位相救,许某不胜感激。” 眼前之人正是许酒生,寂空见许酒生刚醒便要动手,心中暗怒,此时听他说话,方才消减心中怒火,道:“你身上有伤,不便动武,还是歇歇吧。” 许酒生见自己摆着架势,知是寂空误会,忙放下护在胸前双手,道:“大师且别误会,在下并无要与二位为敌之意。” 寂空哼得一声,道:“并无为敌之意,说得好啊。” 许酒生知三人陷入此处都因自己一意孤行,此时身处绝地,心中不免有些少谴责,虽是奉师门之命,确终究是自己之过,一时不好说话。 耿秋见许酒生神色知道其定有话说,只是被寂空一堵,不好再说,道:“当下之急是尽快离开此处,多一人便多一分力气,眼下还当先把以前之事抛开,有梁子出去再解不迟,方才听许兄有事要与耿秋说,倒不知许兄要说何事,若是遗物之事就恐怕耿秋不能作答了。” 许酒生连连摆手,手上血污在折光掩映下红光乱窜,令人眼花,道:“小弟怎敢再提那事,之前都是小弟的不是,才至有今日一劫,小弟给耿兄赔不是了。”抱拳起手作赔礼之势。 耿秋见许酒生满身血污,此时又绝非要提遗物之事,心下稍稍宽慰,道:“闲话勿言,正事要紧,许兄所说既非那件事,其他事情但说无妨。” 许酒生脸显喜色,问二人道:“两位可知方才袭击在下是何人?” 耿秋微微摇摇头道:“我不曾看见,倒是大师好像见了。”二人眼望寂空盼他示下。 寂空叹息一声,连连摇头道:“说来惭愧,当时贫僧听得许施主身边有动静,便取出火折近身观看,只见许施主正与一个黑影在地上滚打,待贫僧近前,只见那黑影一闪即逝,只见那影身甚小身法极快,倒不曾看清那人模样。” 许酒生眉头一簇,叹口气道:“许施主当真只见到一个黑影?” 寂空被许酒生一问登时一怔,满目疑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确实只看到一个黑影从许施主身旁跃开。” 耿秋道:“想以大师眼力,虽处黑暗,想也不至看错,难不成此中另有别情?” 许酒生叹道:“那此人武艺之高实已超出你我所知范围。” 耿秋与寂空二人一听,都是一惊,寂空倒是脸上神色惊讶之情一瞬而过,只耿秋似乎若有所思,重伤之下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许酒生见耿秋脸色异常难看道:“看来耿兄与在下想到的恐怕是一件事。” 患难亲同门,遇险见师兄。一片慈悲心,怎料后来忧。 且看下文分解。 26奇洞飞身险,暗道亮烛明 话说寂空见耿秋神色异常,脸色更加苍白,担心耿秋伤势,道:“耿兄,若身有不适,万万不可强撑。” 耿秋听许酒生之话,心中隐约泛起一件旧事,倒于寂空所言未能听得甚清,只是摇头,口中连连道:“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许酒生听得耿秋言语,眼珠一转,道:“不瞒耿兄说,我这身伤皆是拜他所赐,那日,我见你二人藏入林中,也跟着独自模了进来,只是这林中之路甚是诡异,我在林中转得一转,便知不对,回头要寻来时所作记号,却见记号之处荡然无存,林中似是变了一番模样,我使尽办法怎么也找不到来路,绝望之际,在林中顺着一个方向使那笨办法胡走一通,谁知到让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耿秋眉头一簇,神光忽湛,道:“阵法。” 许酒生脸色一惊,道:“莫非耿兄也已发现?”转念一想忽感事有蹊跷,道:“不对,不对。” 寂空听二人你言我语,说的云山雾罩,一时不明所以,不免烦躁,道:“怎么又是阵法,又是不对的,到底是怎样啊。” 许酒生看得寂空一眼,道:“咦,大师,你们是怎么走到这地方来的。” 寂空叹了一声,道:“前日耿兄看破此中迷路玄机,我二人按耿兄推测,一路走来,倒也不曾出错,只在方才不知怎地迷迷糊糊便走到这里来。” 许酒生听寂空说得不甚明白,道:“耿兄竟能识破此中玄机,当真了得,还要向耿兄请教。”将手一举做请教之势。 耿秋眉头深锁,眼泛忧光,道:“是他诱我们来的。” 此话一出,二人都是一惊,脸色异常,许酒生颤声道:“耿兄怎知”,脸色微顿,道:“倘若真是如此,那他定是早知我等要来,否则又怎会故布疑阵,费这般力气将我们引来此处,不知他将我们引到这来究竟为何?”一时只感眼前之事绝非简单,背后定是另有其人。 寂空听许酒生所言不过是一片猜测,倒也不以为意,道:“若按耿兄所说,那此阵定是那人所布,贫僧瞧此阵玄机重重,布阵之人定然极善机谋,来者不善。” 耿秋微点了点头,道:“二位所言皆有道理,只是……” 话未说完,只听洞外吱吱作响,三人一惊,均望向身后松枝所堵树洞,一时喀喀之声大作,寂空大叫“不好”,忙将双手顶在洞口松枝上,撑住洞口。 谁知洞外之力甚大,二人见寂空眼见支撑不住,也不管身上伤处如何,合身而上顶住洞口松枝,三人均知生死存亡便在这一洞之间,谁也不敢放松,寂空道:“不行,这人力太大,恐怕要撑不住了,快想想办法。” 许酒生急道:“不如弃了这树洞,在旁侧另开一口冲出去再说,也免得在这里束手待毙啊。” 只听洞外吱吱之声中时不时杂着呼呼风响,耿秋道:“不行,你我三人合力都难以支撑,怎肯再分力别处,再说这树洞周围,怪松互相挨挤,恐怕早已合身一体了,纵是另开洞口,恐怕一时半刻也打不开啊,况且你我都受伤,开路之事只能由大师代劳,大师若去,这洞口恐怕登时便要被推开了,若那人进来,这里三人又有谁能敌得住他。” 寂空耳听二人一时争论无法,只感来力又增了几分,深吸口气,运足内功勉力支持,心中不断祈祷。忽然来力大增,只听轰的一声三人抵挡不住,被力冲在一旁,松枝和着烂泥堆了满身,寂空耳闻风声忽感洞口有物闪进,暗叫不妙。只听呼哧一声,寂空闻声而去,寻模四周,未能发现耿秋与许酒生踪迹,一时慌忙不知眼前发生何事,想要掏出火折照看周围,却知早已失落在洞外。双手模着周围树皮,紧紧扒住一块凹陷之处,便如大海之中寻得一叶扁舟,寂空屏息细听周围动静,只听树枝乱积呀呀作响,越听越加渗人,便在此时寂空忽听的咯吱一声,知是地上松枝被踩断之声,寂空心下担忧耿许二人,向发声之处慢慢靠近。 寂空小心翼翼,两掌护住周身要害,走得几步,忽感脚下一拌,知脚前有物,寂空紧紧贴着周围树壁,慢慢俯身伸手探查。突然指尖一颤,触手如电,寂空手在空中停止片刻,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在问自己“这是什么”,一时竟想不出,寂空猛得晃晃脑袋,抖个机灵,双眼仍旧闭着,想起这般触手之感似是人身,脑中轰得一炸,方才想起耿许二人,忙蹲身扶起地下之人,此时再也顾不得这四周黑暗,将己身乱模一通要找出护心丹为眼前之人服用,模得一时忽感腰间有一硬物,寂空连忙取出,上下一模知此物正是护心丹,忙拔去瓶塞取出瓶内护心丹。忽听背上波的一声,只感后背火辣一片,俯身压向身旁之人,二人向前一滚,轰的一声,寂空后脑撞上一物自此晕去,只感身体磕磕碰碰向下滚落,耳边呼呼风响,落势甚急,别的一事不知。 不知过了多久,寂空悠悠醒来,只感浑身酸痛,见眼前依旧漆黑一片,模模四周,知是在一片水潭之中,慢慢起身,只感乾坤倒转,四方合一,晕眩眩不知是南是北,黑昏昏难晓人界阴间。触手四方茫茫,举足前后蹑蹑。忽转身,无常小鬼十殿阎罗,猛探头,牛头马面阴阳双判。涅槃坐禅难见西方如来,抄经渡亡心悔生前妄念。寂无声难入六道,静无边已出轮回。渺渺兮浩如烟海,濛濛兮弥盖寰宇。未踏生前混沌时,早入死后无妄界。思流萤之初乍,挥霓虹之辉华。济五岳之同洲,慕四海之共涯。万望身前虚无事,了却燃灯灰作土。经盼手,翘以望之,嗟呲长嘘。 寂空在暗中不知方位胡乱模寻,模得半刻,触手一物颇硬,只感此物方方正正,凹顶成斗,顺着斗身横竖一模,微感斗中之物油油滑滑,如脂料灯油。寂空将手放在鼻间,嗅得一嗅,入鼻一股淡淡的油污之气,寂空欣喜,料得此物必是灯火之用,无奈身边失了火折,一时倒也无法点火,只得弃了此物继续模索向前。忽听呼呼声响,寂空一呆,微微有光射入眼间,身后闪起一片烛光,忽明忽暗飘荡不定。 且看下文分解。 27水境涟漪起,环壁折道生 寂空在黑暗之中待了这许久,此时初见亮光,欣喜非常,只道是许耿二人,忙转头去看,只见身后毛绒绒一团,映着火光,照的满壁皆是黑影,寂空不知眼前是何物,只见那物时不时抖动一下火光便跟着一颤,寂空只感心中一种莫名的恐惧自他内心深处渐渐浮起,寂空皱着那被水浸泡略显浮肿的额头,一双老而黝黑的手颤颤抖抖,苍髯凌乱粘在胸前,似乎比先前少了些许,虽在这浅水谭中,但四周水气似乎并不能浸润他那干裂已旧的口唇,僧衣紧紧贴在身上,眼中布满根根如乱草杂蒿般的血丝,步履略显迟缓慢慢向那团东西靠近。 他蹒跚着脚步,足踝隐隐有些疼痛,他知道这是从树洞跌下之时被深埋地下的松根拌伤了的。他找不到来路,更不知往哪里走,四周死寂一片,只有眼前这团举着火折的毛球。映着脚下浅浅的水潭,他努力想借着水影看清这团东西倒底是何物,眯着那双眼角挂着血痕的老眼,可那折火实在太暗,寂空又经此大难早已是神倦力疲,拖着脚步呵呵喘气,踏拉着混泥的流水,走得几步。眼前之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浑身一抖,缓缓转过头来,不知何故,寂空心中认定眼前之物便是令他三人遭难的起因。他努力支持着疲累不堪的身躯,便是拼尽最后一口气也要看看这东西的真面目,但此时身体再也不受自己控制,啪的一声,寂空倒在了水中,心力焦瘁,只感今日便是自己圆寂之时。他始终没有看清眼前之物,他虽是出家之人六根清静,但在他心底却隐隐有个疑问,眼前之物已经不重要了,此时此刻他只想问问今日到底是何时。 滴答之声不绝于耳,石壁上的水珠时不时在浅水中一滴,碎玉一般涟漪数起,层层荡开。不知过了多久,寂空迷迷糊糊睁开了双眼,眼角一阵疼痛如崩裂一般,猛咳一阵,坐起身来,见自己处身一块大岩石上,身周便是潜水谭中,寂空拖着身躯接近水边掏了几把水将脸胡乱洗了一把,清醒片刻,只感浑身无力,寂空回想前事,记起自己误如怪林后又落入水潭的诸般事情,猛然想起那一团毛球一般的怪物,扭身翻起探看四周。只见周围灯火通明,先前自己模到的那个油斗已然被人点上火光,四周还有数方一般模样的油斗也被人点亮,只见潭水中另一岩石上还横躺着两个人,寂空走上前去俯身看查,见这二人正是耿秋、许酒生两位,寂空伸手探了探二人鼻息,见二人呼吸尚存,轻摇二人,二人只是不醒,但二人身上伤势却已被人医过,耿秋身上所伤被人敷上药膏,而许酒生一身残破也已被人整理伤势换上了干净麻袍。寂空不明所以,心想:“我们怎会在这,明明那物就在此间,取我三人性命易如反掌,我等此刻怎还有命,难道我三人已死?”伸手在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用力稍猛,脸庞火辣一片隐隐生疼方知三人尚在人间。寂空喃喃道:“我三人肯定还活着,再说哪有给死人治伤的,定是有人救了我们,这人是谁?”一时抚头沉思,思之不解深叹一声,道:“当真是老了,糊里糊涂,我三人身在何处尚且不知有怎知何人居住此处,那救命恩人便更是无从想起了,还是想想眼前之事吧。”一一为二人号脉,只觉二人脉象都已平稳,遂舒了口气,在周围随处走走,看是否能发见些许蛛丝马迹。 寂空心想:“之前那团毛绒绒的东西倒底是何物?这里又是什么地方。”缓缓走着不断看查四周景象,只见山神堆坐采麻衣,树女织就秀岩绸。引针穿孔缝破氅,机杼往梭碧藓丝。泓谭影照光依依,探水及掌雾芸芸。华盖群星月朦朦,七轮并出愈日明。 寂空看得四周真切并无人迹可寻,环壁四周如浑圆一体,一时连连摇头,走得几步便要折回,忽得眼前火光一耀,寂空微感奇怪,斜眼望去,似乎环壁另有出路。向前紧走几步,见左手边果然有个拐角,隐隐见有人工斧凿之迹,只是这拐角修得极妙,进口甚小仅能容一人通过,依着外间环壁之势一折随即拐内,从远处看来倒是不易发觉此处尚有拐角地方。寂空一时惊讶万分,躬身钻入折口,起始一条沿路极为狭窄,岩壁四周松根断断续续,似被人修剪过,越往里走,岩道愈加宽广。寂空走得数时便到岩道尽头,出口如进口处一般亦是仅容一人通过。寂空躬身跳出,只见眼前是一方石室,室内石桌石凳石床石灶,一应石质器具俱全,石桌上放着的正是自己那条镔铁齐眉棍。抢身过去抄起铁棍,小心望着四周,见未有动静,隐隐嗅得有炊米之气。寂空四下寻找,果见在石灶上用木板盖着一支破镬,里面盛着半镬白米,寂空饿得这许多时候,见了这半镬白米,哪里还管得了其他,伸手抄起便往嘴里直塞,吃得数口,饥饿之意稍减,瞥眼见灶上还有一镬,打开来看只见青菜萝卜山菇野芋抄了一锅,寂空见了无不是欢喜倍加,就着烩菜吃了个饱,想起环洞中耿许二人,暗怪自己贪嘴,也不再看四周境况,缠下绑腿绑了两支铁镬挑在铁棍上原路折返回去。此时寂空食饱力足,片刻便跑回了二人身边,见二人尚未醒转,将两支铁镬放在石上,躺在石上歇息起来。 歇得片刻,忽听吱吱声响,正是那松林中怪声,寂空模了铁棍小心起身环视四周,未见有甚怪异,只听见那吱吱之声愈叫愈响,刷的一声,在环壁折道处闪出一影,毛绒绒正是之前所见之物。寂空见得真切,心想:“之前是你在明我在暗被你暗算,如今倒要见识见识你的本事”,大喝一声,抄起铁棍向那毛物打去。那毛物甚是敏捷,见寂空抄棍来打,吱的一声怪叫,窜起身来,牢牢抓住寂空铁棍,寂空左甩右挥都不能将此物摔开,此时灯火通明寂空方才看清眼前之物。 且看下文分解。 28灵猴作巧顽众态,洞主现影步神来 话说寂空与那毛物交手,那毛物身法矫捷,四肢如同生胶一般粘住寂空铁棍,寂空一时摔他不下,此间灯火通明照如白昼,寂空举棍定睛细看,只见眼前之物毛身毛腿,灰脸长尾,一双亮如巨灯的大眼紧紧盯着寂空。寂空打量一番,方知是只小猢狲,只听那小猢狲吱吱乱叫不知嚷些什么,时而扮个鬼脸,伸个舌头。寂空本就有些木讷,此时见这猢狲做个鬼脸,两眼一怔不知何意。只见那小猢狲伸出手来招得一招,形貌甚是可爱,一时敌意尽消,伸手在后脑勺抓的两下,对那小猢狲做个手势意思道“你叫我?”,那小猢狲似能看懂,也点了点头,寂空自小念经,常闻佛法,深信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又常年独居深山不通人世,与野兽做伴同飞禽为友,早已将自然之物视以平等,此时见眼前小猢狲毫无恶意似已通灵,一时心起近身前去,四目对望各自打量,脸带喜色似曾相识一般,真个灵动之物通神灵,缘从天降造天缘。对望三生不相忘,转眼一霎是故人。好友何须装友好,人世怎能尽世人。勿道禽兽不念善,疑何人杰作魔谶。初生好恶非天定,祸己殃身莫怨天。非是泥人难渡江,只缘无船摆橹樯。 那小猢狲忽得伸手在寂空髯上拉了一把,寂空也不恼怒,只是哈哈一笑,把个手势道:“猴儿,你是哪里来的?”那小猢狲吱吱乱叫尾巴一撇,指向那拐角狭道。 寂空顺着那小猢狲尾巴看过,微微点头打个手势指指身后铁镬道:“这镬中的东西是你弄的吗?”小猢狲晃晃脑袋,吱吱乱叫蹿下地来,朝狭道跑去,两个蹦跳便到道口,蹲坐在地朝寂空看了看。 寂空不明所以,欲近身一看,只听狭道之内吱吱声响比方才小猢狲所叫大了数倍,正是那鬼林中的声音。 寂空心中一紧,紧紧握住手中铁棍慢慢移步向道口靠近。忽得吱吱之声大作,小猢狲在原地跳将起来,胡乱翻几个跟头,欣喜非常。刷得一闪,道口一影闪出,寂空认得正是那林中之影,举棍护身,终究慢了一步,早已被这影扑倒在地,可这影只一扑便跳了开去。寂空翻身而起,见这影正在道口与小猢狲打玩,寂空看得真切见眼前景象不由得双目一呆,只见长臂垂地近身齐,阔膀环腰威容仪。吊睛眸射三尺光,身披雪绒破棉衣。乱絮昏飞灯火暗,足不履地声无迹。烂银光闪眼中浊,涤荡双窍识元息。 寂空见眼前之物白绒绒一团也是个猢狲模样,只是比那小猢狲大了数倍,在地上乱跳乱蹦,身法甚是矫捷。寂空双眼犀利,映着这火光见那白物一闪一闪,一时倒被他晃得目眩神散,见那大猢狲在地上不停翻跳,如同有使不完的气力一般,终究不知道他脸面如何,是善是恶。 就在寂空疑惑之时,忽听一人喊道:“小心。”寂空收神一怔,手中一紧,回头看时,只见大岩石上坐着一人正是许酒生,寂空大喜,拖了铁棍走近许酒生身前,道:“你醒了。” 许酒生如不知寂空近前一般,双眼直勾勾只是盯着那对大小猢狲。 寂空回头看看那对猢狲,见他两个尚自在地上耍玩,道:“这对猢狲好像并无恶意。” 许酒生呆呆得看着,微微出声鼻息乱颤混着喉见声响,片刻便要窒息一般,口中连连只道:“就是他。” 寂空料得许酒生知眼前这大猢狲便是在松林中袭击他三人的那个黑影,眉头一皱,心下寻思:“看这对猢狲神态亲昵,想来定是亲属,瞧那小猢狲双眼无邪,倒是善类,只是这大猢狲。”举手模模后脑点了点头道:“许施主,我等在此伤得这般,那猢狲若是想杀我等易如反掌,看他两个只是呆在原地,像是在等什么人,想来这对猢狲当无恶意。再说你二位身上的伤不知被谁疗治过了,我想定是这山洞主人,他既有心要救我等当不至有加害之意。” 许酒生只是不答,口中自言自语道:“我不会忘记,就是他,真是可怕。” 寂空听许酒生所言不知何意,只道是他伤昏了头脑,想起自己在洞中寻得的饭菜,脸上忽喜,道:“你身上有伤,不易劳神,吃些饭吧。”双手拉过两支铁镬。 许酒生饥饿数日,虽是神志迷糊,但闻见这米香菜味,一时醒过神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手在镬中扒拉一通,憋得三五嘴米饭,咽了数下方才尽数咽入肚中,深深舒得一口气,眼望身边寂空,见寂空面色微挂笑意,心知自己失态,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寂空本无此意,又是江湖中人,暴饮暴食已是司空见惯之事,哪里知道许酒生自小家教甚严,虽是江湖豪客,确谨遵礼仪教法,当此失态怎能不脸红?心中还道是许酒生敌意未去作此谨慎,心下一想:“此人前日还追这我等不放,想不到竟在此地会有如此羞态,当真与先前那般威风凛凛大不一样。”把嘴一抿扭过头去,道:“许施主慢用,待贫僧看看耿兄伤势,起身走过耿秋身边。耿秋伤势比许酒生重的多,此时尚未醒来,寂空为其号脉,见脉象平稳,暗暗宽心双手合十呼个佛号。 只听吱吱之声乱叫,那对大小猢狲似比先前更加欢实,在道口绕来绕去似在迎接什么人,寂空双眼紧紧盯着那道口,生怕再有什么如猢狲一般从那道口窜将出来,一刻也不敢放松。 许酒生将镬放在一边亦是不敢在吃,紧紧盯住两只猢狲,双眼暗放冷光,如利剑宝刀般犀利,可怕之极。 那吱吱叫声忽得停止,两只猢狲坐在道口昂首翘立,寂空此时方才看清那大猢狲模样,只见大的威武非凡,如神兵天降,视立凝目,金刚一般庄严万象;小的雍容憨态,似门前顽童,张颔环眼,玉童样貌,混身多出一样锦毛。可巧可巧,大小一般猢狲样,真妙真妙,长短各自有玄奥。你道那大的是老,偏生小的最娇。迷了返老童儿扮戏作轻佻。唬前恼,莫要莫要,便就是那般模样真大小。 寂空看眼前大小猢狲,愈发觉得亲近,倒将身处险恶抛在一边,更慕这山林之美,心中只道:“不知何时才能这般。” 渐渐的,道口处拉出一张人影,身形甚长,二人凝目细看,只见人影愈来愈长,缓缓走出道口来。 且看下文分解。 33后辈斗前辈,龙钟称老朽 话说老者见寂空乱棍打来,毫无章法,心下一怒,道:“你这和尚怎这等无礼。”翻手一撩,一把将铁棍抓住,哼的一声,着手一震将铁棍夺在手中,顺势一扫横棍当胸,只听嗒的一响,寂空挨了一棍踉跄几步退出两尺。 许酒生眼光一闪,蹂身上前发掌直突老者,道:“我来拖住他,大师快救耿兄。”说时早已交手老者。 寂空遵照许酒生之言,绕身老者便欲救耿秋。老者一惊,暗道不好,展开身法绕过许酒生发掌挡住,寂空接招实难再进一步。许酒生见老者以一敌二尚自游刃有余,不禁暗暗佩服,眼见老者挡住寂空,蹿身直上,便要欺近耿秋身畔。许酒生何等身法,昆仑壁立千仞,冰雪之地极为苦寒尚自如履平地,何况这短短几尺岩路怎能经得住他这一跨,当下闪身在耿秋身边,一手护在胸前一手便伸了去要擒住那捣乱的猢狲。谁知那猢狲非但不躲,连闪也不闪,只是在耿秋身上踩来踩去,恍若不见,先前那等迅如闪电、行若疾风般样身法丝毫见不得半分。 许酒生本是谨慎之人,见那猿有异状,这一拿微迟得半招。不想便是这半招时分,那老者早已瞥见,将手中铁棍往前横送,寂空心想老者武艺高出他二人甚多,这看似平平一招必然含着深厚功力。不敢硬解,双手架起佛手功,欲顺着来棍之势以消强力,掌心含棉,双脚偃步,发功借力将来棍小心接在手中,经手转身,消得来势方感站定,心中不禁生疑道:“此棍打来怎能如此轻飘,便如那未曾习练过武艺之人抛来一般。” 正自生疑,只听一人叫道:“大师快来助我。”寂空转身看过,只见老者跟许酒生正自相斗,掌带连环无定相,身随细步蹂身长。开阖有法分虚实,弹腿扭身罡风猛。 原来老者借寂空接棍之余疾身反退,接住了许酒生那招,老者不欲伤他二人,挥掌开来看似声势迫人,实则只是欲将他二人逼离耿秋身畔。 许酒生怎能知晓老者心机,只知老者武艺之高世间罕见,当下见老者发掌来攻,接招尚自顾不暇,又怎敢再作其他计较。此时见老者掌掌打来,料难敌住,因而数招之中多是些闪避进退、腾挪起跃的防身卸力之法。倒不曾有硬解反攻之招,进进退退,虽也接过数招,但毕竟不是长久之法。眼看老者发招精奇,出手利落,式式逼人,一时只是退步缓身,转眼已退离耿秋三丈开外,许酒生眼看支撑不住,大呼寂空来救。 寂空闻声见许酒生身形狼狈,闪躲便将不及,展脚开势扯棍上前,举那五雷焚天式把作门户,合下坐禅枯树功持住招法。踏步一个起落,身前棍人在后,苍龙飞天日转金盘,声未落棍已出,当空斧劈华山叱响周环。真个好棍齐眉僧,开杵落身叫天疼。彻地平阳叼虫落,一斗方岩砰砰。活罗汉伏虎身形,真道人降龙体样。飞长眉九霄清气乱,扫苍髯天阔地弥合。这一棍八方动荡,此一响四海翻腾。囚百里方圆,慑苍生众界。飞瀑短尺三千里,封冰细步九百丈。此番挣扎破,疑生桎梏醒。谁人敢挡,哪个不惊。一时威满环山洞,半刻光收宝棍顶。 老者将许酒生逼退数步,双耳闻声呼呼风,脊背封紧寒劲急。只觉来势极大,忙迫开许酒生,转身来看,只见寂空凌空一招,正是那记金刚杵中的绝技金刚伏魔一段。开势处尽是险恶藏奥妙,驾身法皆由平淡出奇招。高人点化阴阳数,学兼天下自创功。老者见招来看似门户洞开皆是纰漏,实则是平常于前变化在后,伏招连连法度万千,精微深算竟藏在这下乘招数中,正所谓大贤隐于市,真金埋于土。喝彩一声“好棍法”,翻身起腿,收掌在胸,三踢斗护住身周,疾风手待定后招。破了当前虚暗事,静观身后鬼神谲。 当是老者了得,识破先机,三腿扫出,一踢胸前窝心脚,二点身后阴风掌,三定铁棍来去势。疾风手到,抢任督,抓带冲,五招变化三招使,一路分作两边攻。取当门中宫绝身处,化左道三尺鱼肠白。明修暗渡身法疾,朝前顾后拳法精。好转身,单鞭手,妙伸足,双打头。错如锦带环身,让似潜龙蔽水。喝一声“开”,法通双手抱晶球,叱咤重云身边走。奔腾不息谁敢留?天高飞雨叫楼头。看这招发声低吼,拳破萧关尘头洲。莽莽水气淅风漏,不堪那招再依旧。 三人各有精妙,寂空展开金刚杵迎面正手,许酒生左掌右打旁身寻漏。寂空那凌空一击,未着地来早已诸般变化,许酒生见寂空正敌老者,在身后点穴拿要。不想这老者远比二人想象中厉害得多。二人虽也强攻一时,但终究被老者拿在下处,前后夹攻渐渐变成了四手挡敌。老者强攻巧打,愈斗愈起兴,眉飞色舞好不畅快,这可苦了许寂二人。老者愈斗愈强,招数也愈变愈奇,二人当下抵敌已是步步艰难,不知又何来久持?也有个说法。三年无亲走,是亲也不亲。一朝同患难,怨忿入海流。前生是知己,后世作仇敌。奈何他先走,遗恨在世隅。 二人虽先前有怨,但此时同身患难,联手斗敌,与老者打个酣畅淋漓,将浑身本事使得一丝不剩,当真是数年来从未有过的痛快,一时豪兴勃发怎还会再有甚得不快,均知此战必然落败,可高手惜高手,英雄怜英雄,这个遇险那个奋不顾身,那个有难这个挺身而上,各尽全力无半点疏忽,你漏他补,他缺你填,一时将招数相互弥补,老者倒也无法,斗得这好些时候。 老者斗得起兴,眼放异光,张口大笑,功力丝毫未减,连声道好,赞道:“后辈有望,后辈有望。这猴儿果是慧眼,老朽当真不及了。”说完又大笑数声,道:“小心了。”手法忽变在二人眼前打个虚晃,变出招来。 正是:招奇世间妙,同心可断金。天生豪气爽,义比祥云高。 34好手段老者变招,风波起真人受诬 话说老者变招,左发一掌朝寂空打来,寂空铁棍一摆闪过这掌径击老者腰俞。老者毫不理会,右发一拳直取许酒生左肋,左掌翻转交右而上,掌变鹰爪欲按许酒生肩头。双差手按下寂空来棍,摆云势纵横拿酒生。 许酒生好个镇定不惊,一掌带过老者肩头一抓,下截势揽去肋侧风云。起手迎身转臂膀,拿过老者三击,道一声“走”,斜身虎扭,扑步俯首,喝一声“起”,借来势之汹汹,打去招之猛勇。嘿一声“周处拿虎”,正是阴风掌力擒拿功。 老者生来不悔抗,心如净水注浮堂。眼见来势又恶辣,但且随身不声张。由他走,身虽他意去,转得一时桀骜,力虚飘。窜地倚身百奥,高招他怎晓,右勾手,左抡妙,踢个心花剑样脚。管你慌不慌,自顾依然笑。沉力捣,蓄功潮,无形定水花样知多少。东借力滔滔,西呼棍嗷嗷,打身功法巧,落了落了。 你道老者怎生应招,臂为酒生拿,身后寂空棍,危机处处险。老者神不慌色不乱,招运如前不挡不闪,堪堪棍到身前,掌落臂间。好身法,卧头雀翻身,当空燕翎展。偏身过,前敌落空后难刚到,铁棍影光削。倒提身,身往棍上迎,原是此招虚实倒,明为击腰,实则后招未出八方藏棍,带棒四周欲使敌中招。 寂空见老者妙算,身迎棍来,好眼力,又破一招,赞了声:“好”,把棍斜撇绊脚倒,一招双巧,击敌护身两班,暴起腿,铁扫功法,三连招。嗒嗒呼呼绑腿风响,气倒风伯放声小。影变三身,难分前后,同招一路骇人瞭。 老者道声“好腿法”,耳闻后心来劲疾。忽闪头,背躬身,突兀后脊,绷得那个硬气,“喏”,闪过身前铁扫腿,许酒生一掌按在后心,只觉热浪滚身疼,好似阴风空山荡,险恶不平常。忙收功,尚未晚,退身数步不停足,将住将住,双足奋力一跺,盘身坐,化了强息疏气海,走任督,过三焦,百脉通畅再无阻,方感长舒。 寂空尚在旁强敌老者,酒生已经败下阵去,倒非酒生之技不如寂空,恰恰是比武一招见分晓,强手上下论功高。非是招数不精妙,只因老天欺年少。 老者败下许酒生,寂空随即便抵敌不住,三招两式打尽义奥,棍斜倒,蹑手脚,心中只道要糟糕。波得一掌,寂空中招倒地,落棍在旁。 许酒生道:“我二人今日斗你不过,成王败寇,任你发落,只是还请阁下高义,放了耿兄。” 老者只是欲试他二人武艺,并无伤人之心,如今虽是将他二人挫败,确并未使得半分伤人力,因而二人虽是落败,倒也未受甚伤。老者心下暗赞二人武艺了得,二人亦暗称老者功夫精妙。此时老者听许酒生言道,知二人与己有些误会,便欲化干戈为玉帛。 老者笑道:“小兄弟言重,我与二位只是切磋技艺,并无相伤之意,如有差错,老朽向二位赔礼。”说时抱拳向许寂二人打个手礼。那肩上小猢狲于方才双方争斗之时早已躲身老者衣囊之内,此时争斗止歇,再行钻出,仍旧蹲在老者肩头,见老者抱拳施礼,一时好玩也两手作揖学个模样,在空中上下摆摆手向二人施礼,晃左晃右,滑稽之态引人发笑。 二人见那小猢狲模样只道是在讥嘲,他二人何等身份,不想如今以二斗一尚且落败,实是羞愧难当。 寂空脸有愠色,道:“前辈高招,我等晚辈不能及矣,但古有云高才配高德,得饶人处且饶人。阁下用一顽物糟践这要死之人,手段可不高明吧。” 老者懵然,哈哈一笑道:“大师误会了,这灵猴确实是在为他疗伤,两位不必担忧。”转头看看耿秋同那大猢狲,微点了点头,道:“再一会儿,他便可醒来了。” 寂空疑心,看看耿秋,只见其脸如金纸,生色尽消,那猢狲在上跳来跳去,显然便是在嬉戏玩耍,何有半点治伤之态,一时只道老者欺他二人,哼道:“我等虽斗你不过,但如此相侮未免也欺人太甚。” 许酒生早知寂空性子,眼见耿秋这般定然不信那大猿是在为其疗伤,一时听得寂空不快,正中下怀,赶忙道:“正是,我二人便是死了也不能让那畜生欺侮耿兄之身。大师,人生在世,死则死矣,怎能屈膝他人。并肩子上啊,咱二人便再拼死斗他一斗,若不能胜,便都死在这,黄泉路上也有个照应。” 寂空叫了声好,道:“许兄这等气概,当真相见恨晚,先前之事再也休题,看我的。”平地翻身起,猛虎再生威。谁言老将弱,出手似云飞。 掌风凝重,快与无伦,集气成风排云势,纳水挥雾暴雨拳。呼呼风响,端的了得。 许酒生暗喜,道:“大师慢手,待我先来。”细柳摆身不见风,进如电闪奔雷行。明知不敌我先上,虽败犹荣似抢功。 招带阴风,毒辣如前,同寂空并在一处同进同退,各自照应。 老者烦恼,见来势极猛又不能不接,当下接住二人来招,道:“二位,老朽已说明此中缘由,何以还要相斗?” 许酒生道:“你倒说得好听,那畜生明明是在玩弄耿兄,你却说是治伤,当我们是黄口小儿吗?再有先前大师已为耿兄号过脉象,说是伤势已止,不日便好,但经你手便成了这般,你会好心相救?” 寂空听许酒生之辞,前后想来,确是这般,心下再无疑惑,断定是这老者所作手段,双目圆睁,呼喝着狠斗老者,使出得无一不是狠辣之招。 老者当下回想,事实确也如此,当下巧舌难辨,只道:“老朽并未出手害他,当时老朽号脉与大师无异,当真不知何以会变成今日局面。” 寂空怒不可遏,道:“莫要狡辩,先前贫僧还道你是个有德高人,不想竟是这般暗施手段的诡诈之人,吃贫僧这拳。”呼的一声,一拳自下而上,朝那老者面门而去。 正是德高难敌诡计多,无辜老者屡受侮。手下留情真佛性,怎知世人受欺阿。 35高明进退处,神奇山水间 话说老者陈说不清,巧舌难辩,许寂二人联手再斗,此番不免是救命求生之心,同仇敌忾之气。当下二人进退有方,刚得刚柔得柔,佯攻的佯攻,偷巧的偷巧,一来二去,当真了得。老者不知此中变故,先前只为与二人切磋技艺,不想今非昔比,弄巧成拙,救人不能反倒生出这些事端来,当也棘手。眼下误会大生,心想:“看此情形,我如出手制住二人,他二人定是不服,那般一来,暗害之辞岂不作实。可若是这般让手躲身一来长久不得,二来恐误了那件事。这可如何是好?”一时无策,接下二人数般招法。转身忽瞥眼见了灵猿同耿秋二身,心生一法,暗道:“想来那姓耿的朋友被灵猿疗治这许多时候,当是已无大碍了,好便是这般,倒也送个体面给他二人。”将手一翻,接过二人来招,着手一抖荡开一边,反身跃出,牙间呲个霹雳,双手着那仅没过脚踝的浅水潭凝掌一劈。只听啪得一声,哗哗啦啦身前飞过一道水墙,泼天也似飞落岩上,淅淅沥沥碎玉崩珠花,洋洋洒洒白练收云霞。精光作围,杏焰边点,扑杀银龙低掩。萌雨放秋爽,寒冬开艳阳,水火同船天尽头,四时夜昼。 好水屏,真幻帐,巧云步,迁猢狲,点边脚,出奇洞,水落三苍消。入眼天桥离水府,一步重踵渺渺,金古遥遥。 许寂二人被老者一股卸劲挡开一边,哗一声,眼前一道水屏唬住二人,那水屏瞬起瞬落,落后一阵水气,映着灯火光芒,好不迷离,惑人眼界。只见七彩霞光绕壁,隐楼暗显;一缕仙气腾空,重阁掩映。天宫飞寰宇,赤色晶莹;琉璃照明镜,争辉交迸。雾笼三千,烟蕴八百,巨鼋背上蓬莱居,太鲲三川东海岛。凌霄乐宫鼓瑟,瑶池圣女起舞。齐整风府拨云乱,赶过天边鸿胪。 二人双手荡荡弥天水气,早已不见了老者影踪,想起耿秋,赶至身前倒也不曾见得那灵猿踪迹,只耿秋一人孤零零躺在地下,似断气已久。 寂空暂且不念老者并猢狲之事,只是定睛着双眼看那耿秋,脑中想得先前诸般,一时颤抖着手去探耿秋鼻息。 “噫”,寂空赶忙蹲下把住耿秋脉搏,满面不解之态,道:“奇怪,奇怪。” 许酒生料知有异,道:“大师节哀,我等定要苦修武艺,为耿兄报仇。” 寂空忙摆摆手,道:“不是,不是。” 许酒生不解,道:“大师何意?” 寂空只道:“耿兄内息安稳,尚能解救。” 许酒生心下一惊,疑道:“大师方才不是说耿兄之伤已是回天乏术吗?” 寂空搔搔头皮,道:“我也不知,按方才脉象之乱人身岂能撑住?可是如今这脉象倒平稳如常,似已无大碍,贫僧也不知为何。”脑中忽闪,噫的一声,道:“或许当真是那猢狲之功也未可知。” 许酒生眼中冷光一闪,道:“大师,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看看能否出去再说吧。” 寂空脸有喜色,道:“不错,方才你二人昏倒在地,我在四周探看,确实发见一方出路。” 许酒生道:“此话当真?那是甚么地方。” 寂空道:“是一方洞穴,当时心急,也未加细看,这四周环洞围成一体,就那一处出口,当是出路。” 许酒生一时晓得,脸色忽变,叫声不好,道:“那老者先出去了,莫不要将出路堵住,不宜久留。大师你路熟,当先开道,我背了耿兄随后就来。” 寂空按秉许言,扯了齐眉棍当先往那洞口径去不说。且说许酒生见寂空走开,将耿秋扶起,冷笑一声,伸指在耿秋背心一点,只听耿秋哼的一声,浑身一颤,眉头一蹙便即舒展。许酒生负了耿秋,随寂空身去。 寂空走过狭道,从行回到石洞,已非原先一般饥寒交迫,无暇顾及其他,此时驻足,只见洞壁青石无杂土,苔岩碧色有清蒲。石机阶旁斜药杵,松台掌托盏黄竹。向里走去,转过石灶,内洞别有天地,星辰罗列在左,玄黄掌旗在右。三清气舒溶,五色盘庚浓。五行倒转,水火向冲。奇门对坎,宝顶纹金龙。四神震邪,辰卯绣青铜。成数几十万,满壁阴阳中。竹爻变化多,岁载鬼神影。 寂空看得此中景象,实感说不出的神妙宏伟,当真鬼斧神工,蕴含天下,似是那太古先圣早已预言世间诸多变数,故此书在这石壁上一般,真个玄机。一时叫寂空看得目瞪口呆,神游天外。 不久,许酒生负耿秋来到此间,见了此中壁画亦是心旷神怡,滋滋称赞,不住得拍手称妙。 许酒生看得一会儿,道:“大师可曾找着出口?” 没成想寂空进来此间,见壁画神妙,竟顾不得其他,将此事忘在脑后,此时许酒生一问,猛然一醒,伸掌在脑后打个巴掌,道:“是是是,倒把这事给忘了。你们在此歇歇,待我寻来。” 许酒生听说,知寂空糊涂,道:“我倒也不累,我与大师一起寻吧。” 寂空满口答应,两人寻得片刻,即在那石壁画洞之后寻得一条烟道,二人顺道而走,也不知走得多少时候,只听前面轰轰隆隆声势浩大,二人对望一眼,小心慢行,不一时出得道来,只见眼前飞流直瀑,寒冰碎屑,好大一条银河水,涤荡青山,挥洒林间,天边乱云作白练。滴水穿石几亿年,沧桑小泉,细流相勾连。无尘染,无色沾,自在舒心,腰围天赐七彩绦。不偏不倚,雷来电往,莫敢动摇。细雨柔身轻点,暴洪堆塞山间,静看吹雪凿冰落,直腰人间。定心性,左右分明,不管三山红与绿,淡看五岳盛与衰,四海五湖不注,萦身常年气自清,能上九霄。崖边倒,宁可跳,碎了身躯也不恼,春消夏涨,秋落冬凝,看得一辈一代,奸良忠孝,再不管身前身后,风起风落云何处。左松首飞禽说笑,右岩边走兽作戏。激流摆成经纬道,鹅卵铺枰棋子妙。 且看下文分解。 36二人脱困救耿秋,酒生划策上昆仑 话说寂空三人出得洞来,见了眼前山色澄空,水境迷蒙,比之先前那怪松林中之诡异,岩环洞中之错觉,此时心情当真不知舒了几倍,真也就有那柳暗花明之意,绝处逢生之感。 二人扶耿秋躺在一处大石上,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呼将出来,只觉世间之美妙再也莫过此处,一时什么功名、事业、武林、江湖再也不想,只愿长长久久静坐在这山林之中,领略这神妙佳境。闭眼来,心中无半分杂思,手足无些微力道。风吹过耳,抚脸磨腮,凉飕飕浸人五脏;松涛低哦,花鸟香鸣,叽喳喳沉体回春。开眼望,水潺潺净明珍奇影,石剌剌定底宝光晶。晴空万里,疾云堆飞流,天公妙身衣裙长,联袂万丈。水帘吊白浪,叠叠高上,白莽莽,走无定相,不知通何方。 寂空见此美景,不禁赞声“好山水”,许酒生看了倒是令般情样。只见他双目呆呆,眸内具是流水影。身如木雕,只无飞禽落枝头。眉间藏冷霜,鬓角生华银。周身衣袖鼓风起,双拳暗握,切齿低合,唇边干裂见血红。嘴角稍动,双眼精光慑鱼虾,不眨眼,凝神住,虫虿不敢动分毫。 许酒生望望躺在大石上的耿秋,又望望一边的寂空,嘴角微笑。只听寂空大叫“耿兄,耿兄”,耿秋一张脸紧蹙成团,牙齿紧绷,脖颈青筋暴起,神情恐怖。寂空赶忙号脉,查得耿秋之脉又如先前那般紊乱。 许酒生见状,问寂空道:“怎样?” 寂空方才尚自欣赏身周美景,此时脸色竟如霜打一般,严峻非常,叹道:“又是那老者下的手,真不知是何手段,这般奇怪,一时好一时坏的,当真难以捉模。” 许酒生暗喜,道:“大师是否还有神医灵药?” 寂空恍然,伸掌在腿侧一拍,道:“啊呀,我怎的把这妙物忘了。”伸手取出护心丹为耿秋服下,见稍有起色,已不似先前那般痛苦难当,仍自昏睡。 许酒生见了,道:“大师,我瞧这药甚是神妙,当能缓住耿兄伤势,你且看看这药丸还剩多少?” 寂空依言,将护心丹全数倒在手心,眼见仅剩三丸,一时心下凄凉。 许酒生叹道:“这灵药虽好,只是暂缓伤痛,却不能治愈耿兄之伤,现今仅剩了这三丸,恐怕撑不了许久,还得另想个长远才是。” 寂空道:“此言甚是有理,只是这伤是那老者所种,奇妙非常,贫僧只略通医道,只能疗治小疾医不得大病,要想长远,恐怕还是要寻着那老者才是。只是那老者性情怪异,他既要出手伤人,又怎会再出手救人,岂不自找麻烦?想来便是找到,他也不会出手的。”话到此处一时叹息不止。 许酒生道:“大师莫要悲哀,世间之事无奇不有,当真耿兄之伤大师便一点办法也想不出?大师不妨想想有无与这伤相似的,按那疗法调治调治,说不来也能碰个巧,我瞧耿兄命大,当能度过此难。” 寂空叹道:“非是贫僧不尽力,实是这伤实在古怪,贫僧虚度这许多春秋,还从未听闻如此病症,当真无策可寻。” 许酒生暗暗点了点头,眼光忽亮,道:“大师勿要怪罪,小弟也是担心耿兄伤势,如有冲撞之处,还请见谅。”抱手称礼。 寂空摇摇头,深叹一声,道:“在这当口,许兄还说这些做甚么,还是想想怎样能救耿兄性命要紧,我看这三丸灵丹也只能缓住三日性命,如到在第四日上,恐怕……”寂空忙将口剪住不想再说。 许酒生沉思片刻,道:“为今之计也只能冒险一试了。” 寂空知许酒生已想出法子,脸带喜色,急道:“许兄有甚主意,快些讲来。” 许酒生叹道:“说来惭愧,小弟原在昆仑山学艺,学过一些医卜星相之数,只是小弟天资愚驽,未学到家师二成本事,亦不如大师这般医术通精。可见天有怜见,倒也多赖家师苦心教导学得一门长春气功。这长春气小成强身健体百病不生,中成内息浑圆滔滔不绝,大成则有起死回生朽木逢春之效。” 寂空听到此处,不禁感叹其神,截住话头问道:“早听闻西域一带有一门令人长生的功法,贫僧只道是江湖讹传,不想世间竟真有这等神奇功法,不知许兄练就到第几层?” 许酒生脸有尴尬色,清清嗓子,道:“惭愧惭愧,小弟苦心修习仅练到这中间一层,内功上勉强算是看得过眼,只因天分不足,尚不及我师弟。” 寂空听得有门,道:“那不知可否能医耿兄之伤?” 许酒生道:“以小弟目前功力,还不能做到那般神妙。” 寂空听了不免沮丧,许酒生又道:“大师莫要悲伤,小弟虽不能治愈耿兄,但以此功法为耿兄输气抚伤,或许也能为耿兄续命,趁此时日,何不上昆仑山去,家师神功盖世,长春功法已修至最高一重,料来此等小伤何能难住他老人家。” 寂空听闻,心中暗许,点点头道:“许兄好意,原不可违,只是恐怕耿兄不愿。” 许酒生听寂空话意,知是原由自己与耿秋过节,道:“大师不必担心,前日在孔雀峰上,实是小弟急于事物请耿兄不当,才使得耿兄这般,都是小弟的错。”说时又要施礼。 寂空本是个慈祥人,自小受听高僧讲经,善心无处不发,纵使见到他人犯错往往也只悔自己未能劝善,就此常常忏悔罪孽,于佛家度人一说倒是颇有些见解。如今,见许酒生这般,哪能受得,若是许酒生将自己数落一番,倒也不怎在意,只是这般认错,一时寂空反倒不敢受下,暗责自己罪孽。只觉佛门弟子生来便要承担这世间诸般罪业。此时见许酒生这般,起身一把拦住,忙道:“是贫僧学术未精,倒也不怪许兄。” 许酒生知寂空愚木,一时听个莫名其妙也不作计较,道:“大师在那峰上想必也听知了,耿兄实是我门师兄,只因地域相隔不曾多所来往,他也曾许诺要亲上昆仑山面见家父,可惜眼前身遭不测,倒是个意外之事。当下救人要紧,那些他般杂事暂放一边,且救了耿兄再说。家父与耿兄说来也是叔侄关系,不瞒大师,小弟此来实是因为家父的一件事情,这本是师门之秘,不能叫外人得知。但此番若不讲出,恐大师不信我言,倒误了耿兄性命。” 许酒生色有为难,叹道:“这事说来也就在半年之前。” 倒底许酒生说出甚来,且看下文分解。 41 双掌融雪功,玉脂六佩玉 话说二人知许正未死,欣喜异常,在大雪球旁绕来绕去,营思解救之法。许世坤忽叫:“三弟,你可……” 话头刚出即被许酒生一声“大哥且慢”截下,许世坤不解其意,道:“二弟为何阻我询问?” 许酒生道:“大哥,依三弟的脾气,他若能开口说话早已出声,怎会迟迟不言令我等心焦。看这雪球融水定是三弟在内运功所致,这雪球恁大,三弟在内定是辛苦非常,此时我们若是呼他,倘若三弟心急,张口回应走了真气,那时恐怕倒是不好了。” 许世坤一听,倒抽了口冷气,心知许酒生轻描淡写实是顾及自己颜面,他也是个练家子,这其中要害怎会不知。自来运功全靠一口气,气顺则百顺,气阻则百滞,若是这口气出了什么岔子,轻则重伤,重则经脉残废。这时想想当真是遍体生寒,幸喜未能出口。 许世坤满面惭愧,道:“愚兄差点误了大事,二弟,依你看我们怎样救了三弟出来。” 许酒生看看这三只大雪球,道:“看这雪球之大,三弟在内不知怎样,此物三只一体,任凭搬弄哪一个势必捎带另外两只,若是强行搬弄,恐会伤了三弟。”沉思片刻,伸手贴着雪球绕着走了一圈,道:“我瞧这三只雪球仅朝南这一只有融雪之迹,当时三弟发功所致,不如这样,大哥你我各自用功在这东西两只上,待三球各自融小些许,再发力退开,如此三弟当也承受得住。” 许世坤道:“好,事不宜迟,发功吧。”二人各自跳开一边,双掌紧贴雪球运起内功要融此巨物。 融得约有半炷香时分,只听雪球内咯咯作响,二人只道是雪球消融所致,一时不作理会。待响得一忽儿,其声渐渐而变,愈响愈大,起初的咯咯之声变成了喀喇之响。二人猛然醒觉,同口而出道:“不对,快闪。” 只听轰的一声,三只雪球齐声炸开,雪雾重重如挂帘,细屑纷纷似倾盆。笼天盖地挡风壁,遮如密云不透雨。好一挂雪帘,那细雪腾空直上和风而偏,在空中盘旋飞舞状如风车,一阵阵洒下地来,稀稀疏疏开成个雪花六瓣。 许正坐定雪花中心,运功之势尚未停息。许世坤同许酒生见了许正,心喜之情不可明状,二人速步奔向许正,尚有两尺,只听嘿的一声,三人从天而降挡在两人之前,你看他三人怎样装束:槁白雪花巾,楮色玲珑绦。点水藏身袄,飞浪皂空绡。一身昏白束,前后秘银照。鼓风锁甲篷,微褶雪未消。方头万字护,金镜点头壳。平肩飞两翼,盘带配玉巧。 许酒生见三人如此打扮又隐身雪球之中,这份功夫非玉脂峰佩玉门不可。又看三人装束,见腰间均挂一方雪鸟玉佩,晶莹剔透上乘品色,知是佩玉门大总舵环玉先生的近身侍从,他是走镖之人,见此三人,忙抱拳一礼道:“久违久违,玉脂峰本事名不虚传,三位如何称呼?” 那三人均是少年模样,排身一字站法,当中一人道:“你便是胡先生?” 许酒生见三人不答反问,一时愕然,道:“胡先生在那屋里,你们要找便进去吧。”闪身让过一边,露出身后茅屋。 三人一见互相言语几句,话音甚小又带着暗语一类的东西,二人一时听不明白,只见居中一人道:“你们去把胡先生请出来。”颜色之厉如发号令。 “三个不自量力的犊子好大口气,你们师父呢?”许世坤亦知佩玉门是昆仑山中有名的门派,见这三个仆人如此说话,胸中气闷,发声喝道。 三人相互看看,那当中人道:“你是谁,报上名号。” 许世坤更怒,道:“凭你三个也配知道咱家名号,闪开一边。”伸手向前便要拨开挡路三人。 三人见许世坤来手也不打话,并手而出,三掌架开许世坤来手,猛发一掌直袭双肋。许世坤本无打斗之意,手法平常一般,仅是要将三人拨开去看许正,不想三人话不多说,伸手便是杀招,许世坤功力虽在三人之上,一时见掌风凌厉忽然袭来倒也一惊,忙错开步子跳出圈外,道:“好小子,还敢动手,不给点厉害看看,当真不认得你家大人,接招。”揉拳直上便斗三人。 三人见许世坤来招,也不慌乱,互相点点头,仍是那般三掌齐发,直进直退,许世坤见三人如一体,六掌招呼排排掌影,他仅一人双拳,接住两掌无暇再挡其他四掌,一时也变招法,不与三人对掌只以身法巧闪旁击。当也奏效,三人战得一时,哪是许世坤对手,被许世坤横扫直击,东挨西撞,败下阵来。 三人尚不服输,着地倒滚,闪开许世坤,口中打个呼哨如夜狼嗥月一般,鸣响山谷,只听远处咯咯声响,随之轰的一声,另外三只雪球同时炸裂,三人应声而出,落在先出三人身旁,六人一般衣着。通体白衣腰佩宝玉,混在雪地当中便如雪人一般,个个面如冠玉,意气风发,站成一排,身后雪帘尚自落个不停。 许世坤见了,哼了一声,笑道:“佩玉六仆都到齐了,你们掌门呢?” 先前那人道:“阁下到底是谁,要插手此事。” 许世坤道:“不识教的小子,叫你们大人来说话。” 六人年轻,气性正旺,最厌旁人以他年少取笑,听得此言,不免各个心有怒气,左手一人道:“既是绊子,何必多言,上。” 六人涌身而上围住许世坤,许酒生见话未说明又要动手,道:“大哥,且慢动手,问问他三人不迟。” 许世坤先是求宿不成被人白眼,后又遭他六人施难,险些丧了许正,如今六人又年少无礼,满腔怒气再难遏住,诚心要拿他六人出气,哪肯听许酒生之言,道:“二弟莫言,这六个黄毛小子不识好歹,待我先教一番再问不迟。” 许酒生知劝他不住,也不再言,走过一边探看许正。许正被三球所迫,内功运得过火寒气入体正自调息,许酒生见许正只是受些寒气无甚大事,倒也不怎用心,转头看许世坤独战六人。 未知此战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42进退知身法,罢手说交情 43三人望雪绸缪,老者见机留客 话说三人罢手,看看天色,这雪依旧下得那般大,无丝毫退减之意,铅云漫布,黑隆隆被地上雪光映着生出些灰样,交杂着错落开,一块块似那女娲补在天上的五彩石,或大或小,或明或暗,偶然间能见那颓废云层中闪出些光芒,仅仅只是一霎,便再无踪影可寻,东一点西一点,总是让人跟不上眼,如上界的天神偷眼窥视人间一般,或者也可说是魔鬼、怨魂之类不干净的东西,始终漂浮在人间不能离去。可身处雪中这些人,他们并不会觉得这样,因为他们是江湖中人,天生的什么也不怕,他们只会觉得这是晴天的预兆,明日必定是个好天。 徐正道:“我看这雪下得差不多了,明早该停了。” “常言道大雪后必是大晴天哩。”许世坤望望雪景道。 “这天上的事谁能料得,晴也好雪也罢,只是当中有个要紧处。”许酒生说得谨慎。 许世坤一想二弟之言,点点头道:“唔,是有个要紧处。” 徐正呆眼望着满天大雪,不解道:“甚得要紧处?” 许酒生微按两撇八字须,道:“看这雪势,今夜是断然不能停了,倘若明日停了倒也好些,只恐明日也收它不住。” 许世坤叹声气道:“再下个几尺,若封了进山之路,便有些麻烦了。” 许正唔了一声,不知想了些甚么,忽把手在额头上一拍,道:“哎呀,左右不能待在此处了,倒不如冒这大雪回去得好。” 许酒生、许世坤双手同时一拍,齐道:“正是此意,事不宜迟。” 三人欣然,上前牵过了马,便要回山,当真是福无双降,祸不单行,不想这寻人借宿耽误了路程倒还惹出个麻烦,只听屋中一人道:“三位且慢,即来借宿,我老汉怎能不尽个地主之谊。”说时只听木门吱呀一声,那屋中老者只一晃已到三人身前。 老者抱拳道:“方才只疑三位来路不正,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三人望望老者,只见老者此时已不似先前那般严肃,说得这些话来,脸上泛着喜色,倒是另番模样,只见:合拳抱朽躬老迈,眼弯嘴咧笑开颜。风尘之色隐褶皱,谦谦作态抹身前。阴雨过后晴日闲,恶云散开霞飞烟。隆冬春雪归新年,去岁事旧消陌阡。 三人意外不知说甚是好,老者又道:“三位如何称呼?” 许酒生见老者变得这般和气,心中生疑,道:“前辈哪里话,在下水酉生。”合拳一抱。 许正见了也知是个玄机,只道是二哥骗他个住宿,故也勉强作态,挤上前,抱住拳道:“在下水正,久仰久仰。”二人见他满面堆笑,装的半点不真,又说甚久仰久仰,心道:“你又是哪里知晓他来?这久仰二字恐怕言之过矣。” 老者亦是不解,只道是他也听过了自己名头,故也不作计较,也道声“久仰。” 这不免更加乐了二人,心道:“这水正是三弟乱编的,你这久仰倒更不知从何而来?” 虽是笑话,但于人前不好弄做,当下强忍了,只听许世坤道:“在下水许,拜过前辈。”抱了拳微打个礼。 老者道:“三位大名,不知与雪岭派三春先生怎么称呼?” 三人一惊,这三春先生正是他三人之父,许世坤道:“我等是他的门人。” 老者笑道:“怪不得手段了得,原是三春先生门下,失敬失敬。” 许酒生听老者话头奇怪,道:“我师三春先生隐居已久,江湖上少有人知,况这雪岭派是家师自创,名不见经传,前辈又如何得知我等同三春先生有关?” 老者脸色未变,一闪即过,哈哈一笑,道:“当初三春先生名动江湖之时,三位还未出生哩,而老朽便有个福缘,早生了几年与三春先生曾有过一面之交,也瞻仰过先生神技,方才见三位所使如出一辙,故而有此一问。” 许酒生勉强相信,仍有疑心,道:“我三人恐这雪下得大了阻住山路,故此商量要冒雪赶回,前辈如无别事,便就此作别罢,改日定当登门拜访。” 三人手一抬作个道别,便要驾马离去。老者道:“三位且慢,老夫也识得些天文地理,我看此雪虽大,但只今夜,明日必定是个大晴天,三位不如权且屈身舍下,避过了这场风雪,明日再走不迟。” 许正听老者忽然生邀,一时惫懒,心中着实不愿冒这大雪行路,囫囵着嘴说得甚快,道:“两位哥哥,前辈都说了,我看……” “三弟”许世坤忽发厉声打住许正话头,道:“天意难测,若真有个差池,岂不叫师父徒自担忧?” 许正不敢违拗兄长之意,一时不再言语,许酒生道:“三弟,大哥说的在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三人并骑要行,老者上前拉住马道:“等一等。” 许正被大哥呵斥,没好气喝道:“干甚么,强留不成?” 许世坤道:“三弟不得无礼。”转头向老者道:“前辈好意我等心领,只是实在不敢多留,还望前辈放行。” 老者见此说,心生一计放开手来,叹道:“算了算了,老夫本想留三位稍歇片刻,望三位看在老夫同三春先生有一面之缘的份上,帮老夫个小忙,可三位既有要事,也不便强留,看来老夫命该如此。” 三人见老者放开手来,驾马行出几步,忽听老者说出这话来,许世坤皱眉沉思,道:“这老者既能说出家父名号,当也算是有些交情,听那老者所说似是有事求咱们。” 许正道:“管他那些好事,我们都走了,难不成听他胡咧几句再回去不成?” 许世坤道:“话不能这么说,二弟你江湖事熟,你看怎地?” 许酒生微微沉吟道:“此人既识得家父,又说出这些话来,恐怕真有救命的事,我等若是不顾,倒也无甚,只是虽说家父隐居已久不管江湖事宜,但那老者毕竟也是仗着家父说话,倘若我等也不帮一把,只怕要跌了家父面子。江湖上流言传得最是厉害,若让人说三春先生是个无情无义不念旧情的人,只怕是个祸事。” 许世坤道:“正是这般,看来我等还是要帮上一把了。” 这可合了许正之意,喜道:“那还等甚么,先到他家讨碗酒吃了热热身再说。”说毕调转马头便奔了回去,二人也赶着许正奔了过去。 未知相帮甚事,且看下文分解。 44老者摆东道,酒生妙赏宝 话说三人欲帮老者折马而回,老者见了,自负计已奏效,当下不好表露,诚心欲吊他三人个心甘情愿,故作不见,背手缓步回屋。 许正下马两步赶上,扯住老者,抱拳笑道:“老哥哥,与人方便,大家方便,我们帮你忙,怎样?” 老者望望许正,沉下声来,道:“三位如有要事,还是及早离去吧,莫要耽误了,我老汉何足挂齿。” 许正听老者说的烦闷,啊呀一声,摆摆手,笑道:“不麻烦,不麻烦,我三人也有些个能耐,老哥哥,你要是搬屋、砌墙、挖土、抹灶呢,找我就行,须用不着他俩个。要是添字、作画、打醮、走镖、娶亲、算卦、出丧、办席的,老弟我就帮不上忙了,那你得找他俩。只是这天冷,展不开手脚,还请老哥哥热顿酒饭来吃,也好做个力气,你看怎地?” 老者听了许正之言,一时脸色作黄,拍拍许正肩头,笑道:“老弟,看不出还有这般能耐。” 许正略略说个承让话,满面堆笑,道:“倒不知老哥哥所为那般呐?” 只见那老者眼中微隐绿光,道:“你附耳过来。” 许正也真就按这老者所言,低头附耳听老者说话,老者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冲准了许正之耳,大声斥道:“看宝。” 许正一听,脑中翁的一响,忙伸手在耳内乱掏,啊呀呀直喊爹娘,他内功深厚,耳音本就灵敏,忽被这等大声一震,那滋味当真难受之极,直如撞在钟里一般,当是老者未留加害之意,不曾施得内功,否则许正这耳音便是再灵敏,此时也废去了。 许酒生二人赶得不如许正步急,落了后脚,见许正上前缠住老者,心想老者有求于人断不敢出手加害,况许正功力深不可测远在他二人之上,当下也就随他去了,二人牵过马,拴在门前柱上。忽听老者喝声,许正呀呀大叫,背上一凉,转头见了许正模样,不知出了甚事。二人蹿步上前,挽过许正,齐道:“三弟,你怎样?” 许正为老者一震,头昏片刻,无甚大事,也不顾二位兄长所言,喝道:“老头儿,你干甚么?我好心帮你个主意,不给酒饭也罢,作甚这般耍子,若是稍聋了些,听不真切,把墙给抹成了炕,灶给挖成个茅房,你可莫怪我不利索。” 许酒生二人听了,心知这三弟天性淳朴,多半是说个玩笑话惹恼了老者,当下也明白个大半,只听许世坤道:“前辈,我这兄弟天生好顽些,你莫要恼他,有甚话直说了无妨。” 老者听许正说话,也晓得个大半,也不与他计较,道:“三位进屋说罢。” 老者走得几步推开门来,邀他三人进去,许酒生忽生些疑惑,转头望了一眼那在雪中的六个少年,只见他六人早已离去,当下心中只感蹊跷,倒也不知所为何事,心想多半同这老者所求之事有个关联。也不多想,跟那老者小心进屋来,暗地观察四处。 老者邀三人进屋,屋中仍是那般景象,丫头同那女人坐在一侧,地上烧个碳火盆。 老者邀三人坐了,叫:“烫壶酒来。”只见那丫头,小步盈盈点,玉臂托香木。盘中无名酒,烂陶作美觥。轻衫雾中袄,连裙掖雪鞋。臂弯掩勾角,荔指翘客娇。 丫头将酒碗排成四支,那酒器有个异处,通体烂陶,只口边镶着个银箍,不大不小刚好贴唇,丫头将酒斟了四碗,也就个七八分满,在四人面前放罢,退在隔壁坐了。 老者举碗啜了口酒,道:“三位请。” 许正在外冻了半夜,见酒如救命一般,举起酒碗,胡说道:“请请请,大伙随便。” 三人见老者此举,知是示意无毒,小心啜了口,只觉这酒辛辣异常,入口来遍体寒意皆无,许正道:“这酒劲道,好胃口。” 老者道:“自家酿的,山里人驱寒使,承笑承笑。” 四人饮了一碗,老者叫丫头再斟满了,老者道:“承三位援手,再饮一碗。” 三人承老者劝酒盛情,堪堪饮了三四碗,老者道:“三位远来,老夫本不应相烦执事,只是眼下有些难处,承感三春先生门下高徒天降于此,还望三位看老朽同三春先生有个一面之缘的份上,帮老夫这点小忙。” 许世坤道:“前辈但说无妨,晚辈尽力。” 老者道:“三位上眼,且先看样物什。”叫道:“师妹,把那东西拿出来吧。” 只见先前那入门女子双手托个包裹,款款走来,放在桌上,问声师兄,老者看了将手一摆,女子会意,托起包裹走在三人面前,道:“三位请看。”将包裹打开,只见那包裹水纹一色个包袱皮,打开外层,内中尚有层紫缎巾子,横打个四方结,看那外形,像是个盒样物甚。那女子细指轻捏,将那紫巾打开,现出一方八宝锦盒,但看那锦盒,便知是个好物,怎般好法:沉木造就镶八宝,檀香气绕纹松绿。兽面雕工蓬霞光,祥云环隐藏神灵。熟银鎏金碧脊盒,按铜描彩紫晶匣。无光自闪英灵木,珊角翠莲猫眼花。 许酒生道声“好匣”,老者捏须微点了点头,道:“好眼光,少侠长眼,且看看这匣可值个千百两?” 许酒生两眼放光,近身匣前,仔细观赏,看了一圈,道:“单是这匣盖上的宝物,便已是价值连城,何况这宝匣雕工精美,秀刻精奇,通体的沉香木料,倒是少见,沉木和着檀香,幽而不浮,珠宝衬着书画,这手画龙点睛的本事亦非寻常匠人能把握得了的,此宝之价在天,岂可同俗银凡金并论。” 老者赞许,那持宝女子亦赞“公子好眼光。” 许酒生多年来走南闯北,干这保镖的活计,宝贝倒是见过不少,今番见这宝盒精美,想来造价必定齐高,荒野之人如何来这等宝物,他非那贪婪小人,一时只是好奇盒中之物,心想老者邀他三人此来,定不单单是赏玩宝贝,宝盒之中定有他物,俗话说的,好马当需伯乐识,奇宝更有识货人,故而将那宝盒言表一番,只为让老者晓得他是个识货人,才有后来的方便,遂道:“装宝之盒尚且如此精美,那盒中之物必定是非同凡响了。” 老者听许酒生一席话,道:“少侠是个识宝的,也看得我这宝。”向那持宝女子道:“打开吧。” 未知开出何物,且看下文分解。 49孤身逐月入庄院,启窗闻声笑品剑 话说许明乾泄了行藏回屋安歇,只歇得几个时辰便即起身,盯着二人行止堪堪到第三日上。 这日一早,怎个早法:抹黑天路霞不出,亮灯掌盏月宫明。风闻鸦巢息旧鸟,雄鸡酣梦犹未醒。二人草草用些早茶,骑马共赴城外,此时万籁寂静,许明乾生怕被二人发见不敢骑马相跟,只得施展轻功穿房过市亦不敢跟得太紧。 跟得数刻,已至城外,只见二人驾马驰过一片树林竟奔西南一山,许明乾看那山时已是报晓时分,清露弥漫,眼见那山不甚高,却边连极广,蜿蜒不止,东西望不到头,势呈人字,许明乾跟着二人径上山来,见二人走进一座庄院,那庄院也颇大,只见:内栋雕梁画壁彩,飞檐深耳雾重阁。粉墙环围锁院景,藤萝盘布出蔷薇。护门侍从领兵符,银鞭金将站两边。夏听风雨冬吹雪,不动山摇杨柳烟。 许明乾见庄院看门之人对二人极是恭敬,心道这庄院多半便是那二人住处,悄声模到后墙,查明动静越墙而入,只见四周金花有瓜藤,叶绿出根白。火红朝天椒,黑茄紫倚老。满架垂丝吊,黄竹刺盘腰。果月复本自给,年岁不需饶。却是个菜园,许明乾绕过菜园悄步闪出旁门,行路小心,只是奇怪这偌大庄院怎地院内人影也见不着一个,一路走来皆是寂静一片,便是连个打扫庄院倒水看茶的仆人都没有,一时心奇,在周围小心模索,走得几处隐隐闻有声响,循声而来渐渐行至大厅,方闻人声。 只听大厅上甚是嘈杂,听来人数似有百人之多,只听门口一人道:“你看四师兄打得,平日本事我看用得还不到二成,连绝技都没来得及使便已落败。”另一人道:“那是三师兄厉害,你看三师兄出掌发拳多快?四师兄连反应也来不及,还谈甚么出绝技,倒底是三师兄厉害。”那人道:“你看,三师兄又上了,这次对阵的是六师兄。”许明乾听得几句在窗外窥视一番,只见大厅上众人围成一团,正东坐着个老者,两边各设三把交椅,上面做了四人空下两张,厅心设个高台二人正自在上比试武艺,想来那两张空椅便是二人所坐。细看一时,只见那近老者身边坐的便是前日那闹市中的乞丐,只见他已换过另般装束。何样装束:紫襟无领袒臂褂,束腰紧身盘带衣。精钢兽头护腕环,绑腿齐膝铁布鞋。乱发编就头金箍,污垢尽去风霜现。目光神湛昨日威,品略高低按佩剑。对面相对而坐一人虽也是身穿短打,衣着却比那乞丐华贵得多,怎见得:纹凤襟怀护心镜,点水靴装银带绑。狮蛮佩带镶金宝,绾巾明珠印神堂。持扇轻摇南山虎,提笔名家润彩色。仪容隐红冠玉面,桌前佩剑霜含雪。其余在坐二人具同那乞丐一般装束,无甚稀奇。只见坐首老者笑态满面,气度春风,啜茶点头,品评不绝。 听他道:“代墨,你看他二人剑法如何?”那乞丐道:“三师弟剑法虽快却非妙用,于变招之间颇有呆滞之处,六师弟用剑虽无三师弟那般灵巧,却是于各路招数应解得颇为巧妙,倒是弥补了剑法轻灵之弊。” 老者微笑,点了点头,只听“哼”得一声,正是那华衣公子所发,听他道:“乱谈乱谈。”老者眉头一皱面色严峻,道:“佩儿,你又有何高见啊?” 只听华衣公子道:“我看三师弟剑法当在六师弟之上。” 老者沉声道:“何以见得?”华衣公子轻摇折扇道:“回父亲,自古剑法之高源于轻灵疾攻,各家各派但凡有所成就者,莫不是靠快剑取胜。似六师弟这般只知化招借势取巧投机,虽能抵挡一时,终也不能长久,倘若三师弟攻势再疾上三分,那六师弟便是万万抵挡不住得了。” 老者在桌上一拍,哼得一声道:“快快快,亏你是连云剑的传人,剑诀总纲第一句是甚么?背来听听。” 那华衣公子忌惮父亲,只得当堂背诵剑诀总纲,道:“连云剑诀,剑起连云之势,沉气稳招心如静水,削流云之傲,去浮气华生秉为一纲,按决在手无……” 老者道:“够了,你可知错?” 华衣公子道:“孩儿不知。” 老者怒道:“真是蠢材,这剑诀你都背了,怎还不知?” 华衣公子道:“剑诀是剑诀,孩儿所说乃当场比剑之术,并未范错。” 老者道:“我且问你,你台上两位师弟用得是何剑术?” 华衣公子道:“连云剑术。” 老者道:“既知是连云剑术,又为何要说那等快慢之言?大言不惭还要议论甚么天下剑术,你又见过几分世面了?” 华衣公子道:“孩儿年幼,虽不曾见过几分世面,但常闻父亲讲解天下各门剑法,均是以轻灵快剑取胜,故此以事论事,见招破招,这剑法以变为主,怎能拘泥定理作那顽固之人。” 老者在桌上一拍,茶碗起落不曾溅落一滴茶水,厅上众人不禁一呆,登时鸦雀无声,台上比剑二人亦是一惊只道是犯了甚错师父怪罪,按剑阶下,不敢作言,只听老者道:“放肆,我看你是愈发没规矩了。” 那华衣公子气不过,将手中折扇一合,道:“父亲,你常说大师哥剑法最得你心,你既如此说,倒不如我同大师哥较量较量,看看是他那投机剑术厉害还是我所说的快剑强些。”转头向前日那乞丐道:“大师哥,小弟领教。”抱拳称礼,将折扇在腰中一别,跳上台去,道:“请了。” 台下诸人均知他是师父独子,不敢违拗,只听老者怒道:“胡闹,你二位师弟正在比武,你这一闹成些甚么?今日不比往常,乃是门中大事,如何能让你乱来?快快下来。” 那华衣公子只是不听,站在台上赌气不下,老者怒道:“代秋,代尘上去拉他下来。”阶下按剑二人正是方才比武二人,应了声齐上台去拉扯华衣公子,华衣公子被父亲当众斥责,一时脸面难看,眼见上台二人要来扯自己下台,正是怒气未发之际,当时便左掌右拳向二人打去,二人尊奉师命心知此人是师父独子,不敢强动,忽见华衣公子快拳发来,一时来不及招架,每人各中了一招,掼下台来,好在华衣公子出拳虽快,因忌惮父亲不敢用上内力,故此二人倒也并未受伤。 老者见了,愈发生气,道:“反了,代墨,上去给我揪他下来。” 那乞丐大号胡铁石,艺名唤作胡代墨,正是万花门中首徒,老者乃万花门中掌门名唤柴显,华衣公子是老者独子名唤柴代剑。当下胡代墨遵师命上台来拉柴代剑。 柴代剑正当比也不是下也不是进退两难之际,忽见胡代墨上台来,眼光一绽,道:“来得好,看招。”抽剑在手早发一剑,胡代墨虽是遵师命而来,但心下深知这柴师弟平日多有傲气,便是师父亲自劝说也是颇难,何况自己与他素有隔阂,方才见两位师弟被其打下台来,心下早有防备,眼见柴代剑一剑刺来,当下也不慌张,闪身避开一侧。柴代剑急攻几招,胡代墨苦于未曾持剑,何况柴代剑剑术亦是不弱,故此只能闪避,虽避得一时,终究履遇险招。窗外许明乾见胡代墨空手应敌,险些便被中伤,一时只为他捏把冷汗,暗自着急。 忽听柴显喝道:“逆子,便是比武,又怎会有这般比法?”柴代剑被父亲一说,心知如此动手颇不光明,傲气勃发,道:“快快取剑来,再比高下。”胡代墨只是不言,心想师父叫我来劝他,如何能同他动手,便是动起手来,他是师父独子,若有疏忽,伤了他,如何是好,倘若自己不济,落败于他,师父脸面难看必定亲自出手,如此岂不坏了他父子情义。”当下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柴显道:“代墨接剑,替我教训教训这兔崽子,也让他长长记性。”刷得一声,一剑破空飞来,胡代墨伸手接住,正是自己佩剑。柴代剑见胡代墨接剑在手,立时出剑来攻,胡代墨见来势甚危,不敢怠慢,抽剑在手同柴代剑斗将起来。 数招过后,二人战个平手,柴显见儿子剑间带怒,将连云剑术使得一塌糊涂,心中存怒,再看胡代墨招数平平,颇无往日精妙招法,心知是他有意想让,一时恨铁不成钢,喝道:“代墨,你如再不用心,便是不认我这师父。” 胡代墨忽听师父以门墙之言相逼,心中如泼凉水,尚未作何,那柴代剑已是按捺不住,道:“谁要你让,假道德,假慈悲,怕你不是好汉。”剑中怒气更甚,向胡代墨愈攻愈猛。 此时台下诸人均在小声议论,有得是进门新人,有得是学艺出道营生在外今日特来观这师门盛事的外门子弟,更多则是在门弟子,当下见二人比剑,各有计较,有的赏评二人剑术,有的打赌二人输赢,有的猜测今番掌门之位名落谁家?更有的还为二人比武过后之事略作推测,一时悄声低言,殊不知这大厅广众,众人均在低言,人声相叠早已是嘈杂一片。 二人在台上相斗,今番不同前者,各人所负颇多,均知此番比武干系非小,各自重视再无想让之意,当下胡代墨使开剑法绝技,见招拆招,应式变式。柴代剑本就不及胡代墨剑法灵妙,此时怒不可遏求胜心强,更是敌他不住。起初一味强攻尚占上风,此时被胡代墨剑法使开,接得几招,已是变攻为守,又接几招,颇为胡代墨剑法惊奇所震惊,此时方知山外有山,剑法中原来另有蹊径,当下怒气皆消,心中反而生敬。心知此番定要落败,脑中只道但愿多撑几招,看看他还有何妙招方好,当下便按连云剑总诀使开连云剑法,开阖之式招招相连,看似平常,却是险招连叠,紧凑异常连云密密。老者见儿子倒也非那不可教化之人,只是年轻气盛罢了,一时颇感欣慰,见儿子怒气渐收,招按连云,使出来招招接连,宛然深得自己心意,倒底是父子之情,笃深无间,此时见儿子渐落下风,反而为他捏把冷汗。 胡代墨亦是万花门人,知道这连云剑法门中人人都会,只是博大精深,见解不同故此剑上劲力分寸把握也是各有千秋,他那定步穿花剑亦是柴显游历洛阳时,见牡丹花开所感结连连云剑诀而创,招法虽是不同,到底万变月兑不去连云剑诀的影子,说到根上,便是连云剑另一般使法。此时虽是已占上风,但柴代剑将父亲身传连云总剑使出来,倒底非同小可,胡代墨一时倒也战他不下。 又过几招,胡代墨渐将定步穿花剑解数使尽,谁知柴代剑诚心要试他妙招竟也是只守不攻,往往只在危机时刻方强攻两招,攻敌之所不能不避。胡代墨人称一尺半,全靠机智应变取胜于敌,如今敌人只守不攻,倒也不能见招拆招。一时无策,强攻起来,料得只要将他剑法一逼,他抵受不住必将反攻,如此剑法忽转,招招紧逼,流星急雨,风驰电掣一般,刷刷刷几剑竟一剑快似一剑。 窗外许明乾承袭四不得长老剑法精奥,亦是剑术明家,此时剑胡代墨剑势忽转,知是激将之计,嘴角微笑,暗道:“那人要败。” 果然如他所料,柴代剑倒底年轻不如胡代墨年长经深,被他一激,渐渐乱了阵脚,被胡代墨寻着空隙,妙招巧施,斗败下台。 场下一片叫好,便是柴代剑亦是虽败犹荣,甚感大师兄技艺了得,暗羞自己鲁莽不知深浅。许明乾亦道声好,忽听老者道:“远来是客,既然来了,就进来喝杯茶吧。” 许明乾一听不免吃了一惊,道:“好内功。”既已被其发现,当下也就不再躲藏,推门而入。 且看下文分解。 50错承假酿门户错,空名到老一场空 话说许明乾行藏被老者发见,进门来眼见四围人群分开两边站了,独中间让出一条道来,当下便从那中间一道走近前去。 众门人除胡代墨外均未见过此人,都不知此人是谁,便是胡代墨两番相遇亦不知此人身份来历,他只知此人武艺高强绝不在己之下。 柴显见此人年纪轻轻,竟敢不加通报私自潜入自己门中偷听,倒也颇为纳罕。他在济南一带颇有些声名,知道他的人都知他对人即是严厉,往往有人拜访,稍有不慎便被他一顿好打,脾气怪得很加之武功又高,故而在江湖中也得个诨号唤作阴阳脸,实是说其喜怒无常之意。 柴显见此人秀士装扮,只道是哪门哪派派来探听掌门消息的细作,道:“高贤是哪位啊?” 许明乾听老者言语带怒,听话头知是讥嘲之意,心知自己未曾通报私自潜入庄内,虽是寻那乞丐所需,着实也有些不大光明,他素来不吃半点亏,纵是在天下成名英雄面前亦不曾低头半分,如今耳听老者讥嘲,正要作言相答,忽想起今番却是自己不太光明,被人抓了现行当下也不敢依着往日的脾气对答一番,只谦道:“高贤二字,前辈言重了,在下许明乾。” 柴显听许明乾对答虽有敬意,但他历来不喜文士,当下心中有气,道:“你是哪个门派的,师父又是谁啊?” 许明乾道:“在下无门无派,师父不便说与人知,还请见谅。”说时抱拳微笑。 柴显喜怒无常,方才被儿子傲气所击,正没个发泄处,如今听许明乾有意隐瞒,哼哼冷笑,道:“尊下来此有何贵干哪?” 众门人听师父如此说话都是一惊,心知这位师父与他人不同,愈是生气便愈是对人客气,所施惩罚便愈是厉害,若是将人大骂一顿,那人倒是平安得紧。如今听师父愈说愈是客气,均知这年轻人大难临头了。旁人同许明乾未有交往自是事不关己,静观则以。可胡代墨却是不同,胡代墨两番受其恩惠,一次虽是自己有意栽他,可他却将自己所吃肉钱多了十倍赔给那卖肉之人,后来得知,亦是敬佩其为人不俗。后又当街闹事为人所追,多亏他伸援手相助。他从小受其师父所教,但艺成便下山游历,往往只门中有事方才回来,耳濡目染虽也沾染些柴显那喜怒无常的脾气,但究是游历江湖日久,结交武林豪杰,被其所同化,渐渐将喜怒无常变为了行事难料,数年来笑傲江湖,倒也为人不俗。此刻听得师父言语有变,同素日严厉相悖,他从小便是师父所带,对他脾气秉性所知甚至胜过了独子柴代剑,一时感念许明乾两番恩惠,只感今日说甚么也要救他一救。 许明乾听老者所言之中愈发客气得过了,话声阴阳怪气,浑身只感不自在,对老者甚是厌恶,当下也不再同他客气,道:“在下为一点私事而来,擅闯前辈宝庄,得罪了。” 柴显冷笑不止,令人心寒,众弟子生怕师父发怒牵连其他弟子,当下人人面有骇色,那看门的两弟子得知消息,早已奔进来当地跪了,祈盼师父赎罪。柴显冷笑道:“你们消息倒也通灵得紧,是哪一个报得信啊,站出来让为师看看。” 众人面面相觑,均如大祸临头一般,不多时从那人群中走出一人跪在当地,道:“师父赎罪,弟子心想两位师弟平日素有谨慎,料不至放外人闯入,只道这人打伤了两位师弟闯进门来,担心两位师弟性命,故此出来一探究竟,问二位师弟个明白。” 柴显道:“代平,今日可是你看守菜园啊。” 这人听后立时脊背冷汗浸出,他本是当值看守后门菜园的弟子,今日知是师门选举掌门人的大会,他深知师父喜怒无常,在这门中祸福难料,好容易掌门传位,心想能当这掌门之位的,门中便是两人,一是师父独子柴代剑,另一个便是大师兄胡代墨。柴代剑若是接了掌门之位,父子连心,大权仍在柴式父子手中,今后依旧提心吊胆,故此一心只盼大师兄能接这掌门之位,今日闻得此消息大着胆子放了看园之责,凭着受罚也要看看这掌门之位倒底名落谁家。不巧偏是这一回大胆便出了这等事情。当下为月兑干系,只往许明乾身上推诿,道:“师父说得是,今日正是弟子当差,弟子当时正在园中打扫,忽听西门内有些动静,故此大着胆子出园来看,听得师父声音,只道有事,便跑向外院去了。 柴显啪得在桌上一拍,道:“果然大胆,近年来你剑法倒不见有甚进展,这说谎的本事倒是愈发厉害了。”那人慌忙之下所作谎言虽也有个情理所在,倒底瞒不过柴显老辣的双眼。 那人听师父如此说话,自感所说也终是太过牵强,不能自圆其说,当下跪在地上颤颤不止,再不敢多说一句。 许明乾见老者威势,倒也一惊,观众人脸色显有惧意,暗道:“这门中弟子这等怕他师父,想来这老头儿也不是什么好货。”心中虽如此想,话却不能这般说,只见老者对自己弟子尚且这般严厉,对己这门外之人,那是更不必说,当下豪气忽起,心想:“反正怪四人是怪,怪一人也是怪,不如我一人担了,倒要看看你这老头儿又能怎样。”朗声道:“老前辈好无道理,我是从别院翻墙而入怪那看门三人甚事,你这院子虽大倒也不是皇城那般的高墙壁垒,怎能阻得住我,便是走门而入,谅他三人又岂能挡得住?” 柴显恶哼一声,在桌上猛拍一掌,那桌子立时摊了一脚,啪啦声响茶碗落地,道:“那来的女圭女圭,好大口气,你敢道我门中无人,弟子何在?” 众人为掌门声势所喝,均有自保之心,听掌门叫弟子,当下齐声应个“在”,震得大厅隆隆作响。 柴显道:“谁与我上前拿了此人?” 众弟子均道:“弟子愿意。”众人倒也不曾小瞧许明乾,只是惧怕师父怪罪带累,人人自危,均盼能稍立微功,便是上前让人打上一顿,那就如得个平安符一般,下台来最多是自己不济师父也不至怪罪,一时也是心甘情愿。 许明乾不知此中缘故,忽听众人齐声应道,眼见人多势众,事情倒是难办得紧,当下暗暗筹思月兑身之计。 忽听老者道:“老四,你去拿他。” 只见厅上首座右手第二把交椅处走出一人,看那人武师打扮,同胡代墨一般,走上前来,道:“你到底是哪个来的?胆敢到我万花门来寻是非。” 许明乾知来人按江湖切口武前相询,其实倒也并非想问许明乾从何处来,只是打个为护门户师出有名的旗子,许明乾知此中意思,当下只道:“天南海北游四方,居无定所吃九洲。” 这位被称老四之人名唤徐代凡,听许明乾所报是江湖中人所说常话,故意隐瞒身处,只因他所说本是江湖上的体面话,倒也并不在意,道:“所来为何?快快说了。” 老者怒道:“哪来那些许废话,快快拿下了。” 徐代凡连连称是,打个架势擦拳而上,他师虽是喜怒无常之人,但平素颇重公平二字,教育弟子万事行个公平,这也是他能担这掌门之位这许多年缘由所在吧,徐代凡秉按师言,见许明乾手中并无兵刃,不想占他先手,也就只与他过拳相斗。 许明乾见拳来,只得招架,那徐代凡虽同胡代墨、柴代剑二人入门都差不得几年。但同二人武艺而论倒是不可同日而语。未过几招已被许明乾斗败而退。 众人见许明乾使拳来,各式用得精妙,均知是个高手,只见四师兄落败而下,不仅不为师门强敌担忧,反而眼光一亮,静观师父如何作处。 柴显见许明乾拳术隐有大家之范,亦知此人是个劲敌,当下也不斥责徐代凡无用,只道:“退下,代剑你去同他试试剑法。”老者眼见许明乾拳术不弱,心想本门重在剑术,单是拳法恐怕胜他不得,心知今日儿子败在大弟子手中,旁人虽是无甚话说,儿子脸面毕竟不大好看,当下借着这机会诚心要让儿子立此大功在众人面前扬一扬气。 只见柴代剑持了宝剑领命而去,站在许明乾身前道:“哪位师兄弟借剑与他一用?”一时无人敢答,生怕多嘴误事。柴代剑是掌门独子,自小的少掌门,怎想得到众人心中之事,当下讨个老大没趣,神色尴尬,回身道:“三师弟,便把你的佩剑借他一用吧。”他见众人不应,不知为何,只当是大师兄胜了自己,掌门之位稳操胜券,众师兄弟趋炎附势,诚心要让自己大厅广众之下出丑,心中暗暗怀恨,心想平日三师弟素有自己交好,当下为挽颜面,向三师弟借剑。岂知这三师弟武功虽不强却是那攀权附贵中的能手。平日素知师父无常心性不好说话,若是阿谀奉承不免遭了无名灾祸,为保己身,故而多多旁敲侧击从掌门独子柴代剑下手,他入门虽晚,但年纪却比柴代剑大得许多,深明少年心性,因而施展手法,将柴代剑捧得如入云端一般,柴代剑年少无知,不历世事,怎知这世间些许迷人变数,只当是这位老师弟诚心相交,听他说话极为受用,故而当作心月复一般,凡事对他毫不隐瞒,当下向他借剑。这三师弟名唤乔代德,只因柴显见其老成又是年纪甚大颇识事故,心想要他主管师兄弟之事,也好收理人心处理内务,故而取个德字的艺名。 当下乔代德查言辨色,看清本门大势所归,自然心下对柴代剑不闻不顾,一心只想如何笼络胡代墨方好。恰巧柴代剑向己借剑,如按平时,毫不犹豫早已借剑与他,当下形势忽转便不得不考虑了,偷眼窥视胡代墨,看其眼色,只见其眼有否意,当下明白,道:“师兄,真是惭愧,小弟近日剑法少练,懒惰了未曾将剑好好打磨,如是借了出去,不免叫人家笑话咱万花门没好兵刃,小弟让人笑话不打紧,若凭白坏了师父名声倒是不好了,还请师父师兄原谅。”当下起身跪在地上,求师父赎罪。 柴显见了,心下老大不快,但闻儿子平日素彰三弟子之德,料其话应是不假,只是在外人之前不好作意,摆摆手道:“起来吧,你所言也算有些见识,岂能叫外人耻笑我堂堂万花门无剑?你们谁再借出自己佩剑与他一用。” 众人素知三师兄老成持重,向来模得准师父脾气,平日有事便多请教于他,此时见他这般虽不知是何用意,倒也只道此举甚是可行,当下不少人齐身下拜,那脑筋迟钝不曾多想的见众人下拜,不知何意也都先后跪下,众人均道:“弟子懒惰,近日不曾练剑,未将剑好生打磨,不敢借出。” 柴显未曾想到众弟子会如此作绝,一时虽是怒气盈心却不敢当堂发作,满脸紫胀,忽想起身旁胡代墨来,强遏怒气,道:“代墨,把你佩剑借与他使。” 胡代墨方才向乔代德所使眼色,实因他素知这位师弟识大体善辩答,用意本在要他托个理由放许明乾去了,算是抱他前日之恩,不想乔代德会错了意,以为大师兄诚心要柴式父子出丑以稳固他在门中之位,故有那不借之辞,也未料到众师弟会作出如此举动来,一时亦是大惊。胡代墨眼见师父下台不得,他是柴显一手带大,如何忍心,本要借剑,但又恐借剑之后两方争斗有所伤处,二师弟若伤,必是由己或师父亲自出马,自己出马尚可自伤让他趁乱逃了,若是师父出马倒是难办得紧了。不则,若是他战二师弟不下反而受伤,师父门规甚严,只怕再难救他。当下不知借否,踌躇不决。 恰是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柴显见胡代墨迟迟不言,料得他亦如其他弟子一般,冷笑几声,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怒气,笑道:“好啊,好啊,都反了,胡掌门,你这算盘打得真妙啊。”着眼向台下诸人一扫,指着胡代墨喝道:“你们早就想拥他作掌门了,是不是?”这一问人人只感慌张,有那精明之人顾念新旧掌门之面,只觉怎说都不是,沉默不言,那胆小蠢笨之人见老掌门发怒,又怎敢言语?一时大厅上寂静一片,只闻柴显一人之声。 许明乾门外之人,见他门中忽生变故,对自己无有不利,当下只凝神小心静听柴显之言。 胡代墨本是当事者迷,按师父素日脾气,知是正在气头,多说无益,本想待师父气头稍减再做答辞,但眼前之事,关系门户之变,何敢模糊得?慌忙跪下道:“师父赎罪,弟子绝不敢觊觎掌门之位。” 柴显望望在跪众弟子,哈哈大笑数声,道:“想我柴显一世英明,想不到竟是祸起萧墙。”哈哈哈哈又笑数声,道:“大势所归,我柴显妄为人事。”说时起身径出大厅,大笑不绝扬长而走转眼便已远去。此时柴代剑对厅上诸人各个怀恨,眼光泛绿,将众人扫视一番,他本一家三口,不幸母亲前年逝世,当世便只父亲这一位亲人,如今眼见父亲相去已远,心系生父安危,赶忙追出厅门,寻父而去,只留下厅上诸人面面相觑。 自此他父子二人在江湖中再未露面,许明乾也因此解困,众人奉胡代墨为掌门,胡代墨一时寻师父不得只得暂理掌门之位,自此之后数年来再不下山,在门中整治门风,勤练武艺,又收的几个徒弟,一时万花门的名声在武林中大振,那千里飞白刃便是被他认作干儿子的远房亲戚,自此武林中柴显之名渐渐消失,只闻得万花门掌门一尺半的名头,不想这代理掌门一坐竟是几十年。 正是:过手心眼明,身微巧化弓。门前忝萧墙,到老一场空。未知身后事,孤儿又思名。桌前新茶旧,采菊东南下。 此段因涉后要,故此聊表插曲。 且看下文分解。 51故事难消恩怨长,一宝众人压家常 话说三春先生自打万花庄中结识了胡代墨等人,几年来倒也增些情义,后数十年隐居昆仑只因那胡代墨悲师父离去之情,立誓再不下山,故此二人几十年来倒不曾来往。三春先生摒弃俗世,决心隐居退出江湖,这等俗世之事自也从未对子孙提起半分。那胡洹是胡代墨义子,如今奉父命前来为三春先生送信,一则是为还当年的情谊,二则是为叙老友之好,三则是为探看三春先生门户虚实,结个朋友,以备不时之需。胡代墨手中偶得一方宝物,故而让胡洹携了作见面礼伴书信远来昆仑,拜访三春先生。 昆仑山地阔方圆所盖颇大,其中峻岭险谷自是不少,常年积雪道路又十分艰辛,再加胡洹自小生在中原,所见所闻皆是中原之事物,如今涉险万里到这昆仑山来自是不通道路在山里胡走乱转,再者因携宝而来,路上颇有些毛贼杂事,故此自入秋出发,到得昆仑山来已是隆冬寒九。他虽听人说起昆仑山要,毕竟从未见过,考虑不周在所难免,自到这昆仑山来四处寻找始终未曾找到三春先生所在。 却说这山上人烟虽少,但门派却也有得,岭西是三春先生后来所创雪岭派,岭南是环玉先生的佩玉门,岭东九莲峰上有个九莲帮,半山腰上还有个黑龙寨。自胡洹携宝被中原盗匪盯上,消息传得极快,除三春先生这闭门隐居之士外另外三门均是江湖执事派,早已知悉,其中环玉先生的佩玉门势力最广消息也最是灵通。却说这环玉先生也与万花门有亲,胡洹亦当叫一声姑丈才是。 环玉先生店铺满遍南北,或是生意或是人事,素年来同各门各派交往频繁,数年前入秋时分,济南刚到一批新玉,当时恰巧环玉先生亲身来中原,闻听万花门在济南府颇有地位,济南府是山东大省,乃山东各门事宜交汇之处,往来商客游人自是繁多,环玉先生执善商场,这其中要务怎会不知?当下备厚礼到万花门亲自拜访胡代墨掌门,机缘巧合邂逅了胡掌门二妹人称百花刃的胡黛漪,二人眼中极有缘法,故此拜长兄为父结为伉俪,次年春同赴昆仑。说来也是胡代墨命里该灾,他同胡黛漪自小流浪街头被柴显收养,只因万花门祖师定下的规矩门中不收女弟子,故而胡黛漪只是认柴显作父,多年来虽也习学万花门中武艺,只是柴显见他体弱特批而许。胡代墨自小好武,勤修苦练,功夫虽是愈练愈强,但只一味练功对这妹子倒是关心甚少。少女心性最是细腻,故此胡黛漪深感悲戚。过不多时柴显诞下一子,便是柴代剑,这柴代剑小儿好玩,胡黛漪颇为喜爱,只因柴显内室自生了柴代剑,身体调养不佳,柔弱多病,故也不能照看这小孩子,而柴显又视其独子为掌上明珠,见门中多是男弟子,唯恐照顾不周,也就因此将照顾柴代剑一事交了给胡黛漪,胡黛漪自是欣喜,每日同柴代剑耍玩,只觉日头过得甚快转眼二十年过罢柴代剑已长大成人。她是虽非门中之人,但在门中日久,又挂事在门,故此那后进之辈也都要称她一声师姐,胡代墨只爱浪迹行侠,不擅感情之事,故此同胡黛漪在门中做伴的多数便是柴代剑,二人如亲姐弟一般,那日门中忽生变故,她自知非门中之人,对门内之事不便多管,但自柴显父子走后,她抑郁多日,变得愈发寡言,有时胡代墨察觉,上前嘘寒问暖,她也是爱理不理,旁人自也不必多说。胡代墨自知是己之错,逼走了师父,害得妹子这般模样,当下自责,心想怎生想个法子让妹子原谅了自己,想来想去,心知也只有寻得师父师弟回山方是个主意。可是偏这柴式父子自离了师门,江湖上便埋了踪迹,再也寻不着了。正自苦恼,那日闻听环玉先生上山,心知这环玉先生在武林中名气甚旺,多有江湖豪杰与其交往,财大势大,他亲自拜访这个面子怎样也是要给的。故此亲见此人,款待一番留其小住几日,算是聊尽地主之谊。 那日环玉先生正巧在万花庄后园花坛处赏景,忽见园中有一女子孤身一人正自练剑,一时好奇,走近身去隐在假山后面观其练剑,这人正是胡黛漪,她自柴式父子走后,只觉乏味,生活了无生趣,日夜只知练功度日,打发时光,不懂便向兄长请教,起初胡代墨只道是妹子原谅了他,见她常来向自己讨教功夫,一时欣喜,但叫所问无有不答,日子久了渐渐发现事情并非自己所想那般,妹子习武实是另有他意,至于是甚么,她(他)也说不清楚。如往常一般胡黛漪只在后花园中练功,这日正自练剑,被环玉先生巧遇,环玉先生在旁观看起初只是欣赏胡黛漪剑法奥妙,看得一时,渐渐为胡黛漪所迷,情不自禁道出好来,被胡黛漪发见,两人互通名姓,聊得甚是投机,渐渐两人相处了两日,两厢情愿结为夫妇,于是二人向胡代墨求情。胡代墨虽不忍妹子出嫁万里之远,但顾及妹子心事,心知或许也唯有此法方能解开妹子心中之结。当下只能含泪答应二人之事,新婚两月过了除夕,二人便远赴昆仑自此再也未回万花门,只是按旧送些场面上的平安书信,到底不知是相隔太远行走不便,还是女子心事当真难猜。胡代墨只觉欠众人太多,看淡世事终生未娶,只在远方同乡人中收养一子。 这胡黛漪自嫁了环玉先生,心中怨气非但未消反而更甚,他不知内情只知是大哥逼走了柴式父子,眼看环玉先生有钱有势,诚心要借其权势寻得柴式父子。你当她同柴家只是收养关系?如是这般倒也不能便忍心屈身远嫁,断亲多年。实是她自七岁那年便照看柴代剑,整整照顾了二十年,其中情谊却是比那亲亲的骨血情更浓厚得深。她随大哥浪迹江湖,逃荒讨饭,自小便有报恩之心,每遇着那好心人施舍饭菜铜板,都是激动万分感恩戴德,何况柴家待他兄妹一养便是二十多年,此中恩情怎也尽言?胡黛漪多年来借这环玉先生在南北各地的势力明察暗访,发誓要把他父子找到,环玉先生自娶了胡黛漪来,见其将诸事管理得都恰到好处,多年来便将大大小小诸般事情都交予她管,自己则专心玉石上的事情,他生来痴迷玉石,自打将门中诸事交予她后,日夜只在佩玉房钻研玉石,对江湖上的事情渐渐也就生疏了。胡黛漪掌权在手,多年来派出多路人马找寻柴式父子,虽也无甚进展,但倒底还是得知了些消息。谁知得到消息竟不如不知,这消息自传进她耳,每每想起此事常常数日难寝难食。她心知如此做法定是同大哥为敌,大哥虽逼走了柴式父子,但倒底是自己的亲大哥,怎能同他为敌,思来想去不知如何是好,故此数月之前中原门人来报说是胡代墨遣命胡洹西入昆仑寻访三春先生,她早就听闻在昆仑岭西一带住着一个叫雪岭派的门派,听探子来报似乎那雪岭派便是三春先生所创,又听中原门人报说胡洹携宝西入昆仑之事,一时无疑心想那岭西之人必定便是三春先生,只因柴式父子之事同三春先生关系紧要,一时心无他策,也只能冒着得罪大哥之名同三春先生较量一番了。故此便在昆仑西道上遍洒胡洹携宝西来之消息,暗中派人跟随伺机夺宝,便有了后来胡洹西入昆仑来的多方拦阻之人。 胡洹只知路远必有强贼,但取宝之贼为何如此之多,他却不知道了。一路走来本拟最多两月便可回山,谁知至今已有三月之久尚不曾见得三春先生之面。在这山中尚有九莲帮、黑龙寨这些人多加拦阻,前路之艰辛更不必多说。来时本有一行七人门中好手,但路上多有拦阻,厮杀数场而来如今便只剩得他自己一个,说来凄惨,还好在这昆仑山上有位姑妈,胡洹来时听父亲说过环玉先生之事,自己孤身一人,当日便按当年姑丈所遗路径图赶到佩玉门上,同姑妈叙了家常,说了此来之意,当时他并不知眼前这位姑妈便是这一切的主谋,将佩玉门视作自家一般放心安住,还道姑妈得知消息多半已派人去通知三春先生万花门献礼一事了,忽感事情便要了解,心下暗喜。但在那门中只歇得一日便感处处不对,这周围之人均似时刻跟着他一般,或明或暗。当日晚上,胡洹心疑,用计悄悄潜出卧房,四处小心看查,果见在那角落暗处亦有人监视,当下展开手段擒住一人,问他来意,那人被他逼不过,只得照实说了,胡洹方知此处事情有异,当晚携了宝物便欲潜出佩玉门来,不料那佩玉门守备甚严,被人抓住行迹,显了本相,胡洹拼命力斗群雄,终究给他带伤逃出。 次日,胡黛漪得知胡洹逃月兑,心下大怒,将昨夜当值之人尽数罚了,她本已稳住胡洹,派人去雪岭派上报信,只因此事干系重大,生怕走了风声,故此嘱咐门人小心在意胡洹举动,随时报告。可人无完人,天衣无缝之事也难滴水不漏,偏就有些不知趣的下人自作主张,本想为主子分忧讨赏一番怎知一时不慎自作聪明会错了意,将胡黛漪一句话理解为暗中监视,这才被胡洹有所知觉,发现其中秘密携宝逃去。胡黛漪知事情泄漏,当下只得硬生派人追捕胡洹,那胡洹甚是顽抗见来人虽多倒也不慌,反而精神一振出手伤了数人,自己虽也带些轻伤只是不碍事,也就未挂在心上。胡黛漪心念大哥便是只这一个义子,不愿伤他,只是其顽抗过甚,一时定下计策暗中盗了胡洹之宝,胡洹沉迷几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看宝物是否还在,眼见包裹已经消失,心中只是暗责自己不小心,眼光一扫见身边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只道定是姑妈所派,怒气所发翻身起来便要杀她二人,这两人便是丫头同那女扮男装的白岚凤,丫头被胡洹震喝,抱头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那女子白岚凤倒是把好手,眼见胡洹不知为何挥拳打来,当下只一架,便闪在一边,胡洹发招被那男子一接,不禁疑惑,懵然深省,只觉眼前之人看得甚是眼熟,仔细看来,只见那男子笑容满面英俊非常,宛然同自己师妹白岚凤一个模子,当下只不敢相认,心中只是嘀咕:“师妹远在济南如何能在此地?”白岚凤眼见师兄认自己不出,笑道:“怎地,不认识了?”摘下发上头巾,青丝散开宛然一笑,便是师妹白岚凤,胡洹大喜问其怎到此地。原是胡代墨自派胡洹西来,见其迟迟不归,担心其一众人性命安全,当下门中弟子可派遣的暂都执事,剩下的皆是些个刚入门来,或是办事鲁莽之辈,正无所措之际,未成想自己所收一未曾入门的女弟子白岚凤主动请求胡代墨将这昆仑一事交予她,胡代墨起初还想如此远的路程怎可让一女子去行,不料白岚凤知得师父所患,当下回房换了套男装出来见胡代墨,胡代墨见她虽是女子倒也心思机敏,当下才放心派她前去昆仑寻找胡洹等人。那白岚凤本是有门户人家的闺女,只因从小玩劣,一个小女孩儿竟比那十个男子还要令人费心,愈大愈是管她不住,父母无奈之下,只得托好友胡代墨代为管教,心想让这丫头在山上同胡师父修行修行当有收敛。他们这些老人只知胡代墨为人甚好,素有名师风范,料来定能将女儿管住,怎知胡代墨为人虽好,偏是那世间不按俗礼的奇人,管教徒弟时认人知人因材施教,多年来门下有教弟子层出不穷,初见这女子不同那平常闺秀拘谨俗礼,初见便有收其为门人之意,只是门中不许收女弟子,倒也不能明里坏了规矩,恰巧他父母二人皆有求教之意,故此收她暂且为门外弟子,带上山来随她修行。这女子倒底是大家员外之女,父母毕竟担心,便派了个随身小鬟服侍左右,胡代墨带她上山来,教得几日愈发觉这女子行事颇对自己胃口,心下大有破例将她收为门中人之意,当下事情紧急,料得此行当也无事,便派她前去,只因她嫌路上太过孤单,故而携着随身小鬟同行而去,她父母将她送上山来早已答应胡代墨一年之内不来探望,因而大可放心她家中之人有事来寻。白岚凤只感此行只是寻人无甚要紧事情,当下便带上了小鬟扮作游客一路朝昆仑而来,不消一月已进了昆仑山。这日不觉天色已晚,忙在四处求宿,见胡洹所居茅屋便上前求宿,见那木门只一敲便开了,料是无人,二人同入屋中,忽见两块大木头上躺着一人,近前细看此人竟是胡洹师兄,不禁欢喜,原来胡洹当夜被人迷倒盗去了宝物,那人奉胡黛漪之命不敢伤他,故此将他扶在这屋中,便连夜去了。当下胡洹只见这女子便是外门师妹白岚凤,当下问明缘由知是义父派来,一时宽心,堆了火堆将来事同她二人说了。 白岚凤气胡黛漪耍手段盗走师兄宝物,当下小姐脾气一起道:“师兄莫急,且将那佩玉门的路告与我知,我也去偷她一偷,也让她瞧瞧本小姐的手段。”胡洹知这师妹是位大小姐,言语之间不免带出小姐脾气,只不以为意,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白岚凤道:“师兄,事不宜迟,如要从长计议恐怕黄花菜都凉了,咱们且如此。”悄声说了几句不知甚言。 且看下文分解。 52用计双方为一事,俏女夺宝误疑敌 话说白岚凤设计,诚心要到佩玉门将宝物取回,他二人想过前后,白岚凤道:“师兄,你说他们先是追杀你,后来又用迷药将你迷倒,这才盗了宝物,是不是?” 胡洹点头,哼道:“想不到姑妈手下尽是这等不入流的手段,亏她同义父也算有亲。”说时脸上大有不屑之情。 白岚凤道:“这么说来,那位师姑也真算是有些情谊了。” 胡洹道:“何言此话?” 白岚凤道:“师兄你想,她先是盯上你,后来又是派人追杀你,再后来便连迷药也用上了,你说她是不是有些情谊?” 胡洹被她一点,眼光一闪当即恍然大悟,点点头道:“这样说来,倒还真是她手下留情了,我到此间早已是孤身一人,先前如非看出端倪,恐怕现在尚不知她也是那谋宝之人,她先后派人夺宝,我正奇怪那些人明明便可伤我,如何每每手下留情,最后用那下三滥的手段将我迷翻,原来是她的意思。” 白岚凤笑道:“正是,这是她的地方,如想要师兄性命,恐怕师兄武艺便再高上几倍,也敌不住他们人多势众。” 胡洹只是点头,白岚凤又道:“她明明能取师兄性命却不取,反而折了这些许门人,想来是看在同师父同胞情的面上故意放师兄一马的。” 胡洹捏须道:“不错,如她真想下手杀我,此时我恐怕早已死了不知多少次了,来时我听义父提起这位师姑,似有难言之隐,来时他还嘱咐我如事情顺利尽快办完早些回来,莫要为那俗礼去打扰她,如有难处方可寻她帮忙。听义父口气似乎他对这位师姑深感愧疚。我见事有不便,也就未敢出言询问。那日如非久久找三春先生不到当也不会去拜访她。” 白岚凤道:“看来其中必有缘故,我瞧师姑既对师兄手下留情,如再登门拜访,当也无甚危险。” 胡洹惊讶,道:“还要登门拜访?这脸已撕破如何能再去?” 白岚凤道:“我早就听说昆仑佩玉门极有名头,生意遍布四海,她家产既这般大,想来不会为了钱财而破环同师父的兄妹情谊,她既只图宝物不伤来人,我想这宝物对她必定极有用处,否则她又怎会这般费心?” 胡洹点头赞成,道:“话虽不错,可是我同她已撕破脸,再去拜访,她必知是来讨要宝物,恐怕一时连门都进不了。” 白岚凤道:“师兄此言差矣,我等今番上门去,我料她必定好生招待我们。” 胡洹奇道:“你怎知道?” 白岚凤道:“此去,我们不是向她讨要宝物,而是送宝给她。” “送宝?”胡洹一惊。 白岚凤道:“正是,师兄且想,她既尚看师父面子不愿伤你,你如便此返回济南,师父必定得知宝物为他佩玉门所霸,她虽是念这师父的情谊,想他兄妹同心,师父如何不知此中缘故?但毕竟还是面上不好看,便是师父不再追究,那怎说她也是坏了兄妹之情,她既不想坏此情谊,处事又恰恰相反,如非有要事,怎又说得过去?正是这般,我们前去见她,同她说明献宝之意,问她取宝所为何事,她如能说最好不过,倘若隐瞒不说,那也不打紧,只是要她事成之后将宝物还给我等便是。” 胡洹摆摆手,道:“这她如何能肯,那宝物如非送人见礼,能有甚用,她既用了,想来也是将这宝物送了别人,难道还有再向人家要回来还给我等的道理?” 白岚凤一笑,道:“她既还不出,那我们索性便不要,正如师兄所说,这宝物如非送人倒也无他用处,我们只问她将这物是否作送人之用,这一说多半便说对了大半,她如是送人之用,我们便问她送与谁?对她说是只为了师命,回去只题那收礼之人绝不题佩玉门之事。你料她说不说?” 胡洹沉思片刻,道:“如真是如此,她说了出来,既成其事,又落的名声干净,我等如想寻宝便要去找那收宝之人,这一来她便置身事外,她是生意场上的人,这一本三利的买卖如何肯放?要只这般便是好许多,她如今料到我等失宝定不会善罢干休,门中必是守备森严难以潜行,她如说出那收宝之人,料来那人必定不如她门中防备得紧,我等行事也方便得紧。只是她如真有他用又当如何?” 白岚凤道:“如真是如此,那也只能听天由命再作他想,眼下便只这般赌他一赌,如何?” 胡洹一时想不出他计,道:“也只能这般了,明早我们便去。” 当下三人歇息片刻,不觉晨曦已到,三人并马来到佩玉门前,那丫头跟来虽无甚用只是将她一人留在那茅屋中,这冰天雪地谁也不放心,好在二人料得此番定无危险,这便带她一起走这一遭。 三人通了名姓,递了书信,将昨晚所谋之意呈上胡黛漪,果然胡黛漪看了书信便叫那看门之人领着三人到了正厅,三人入门来见胡黛漪居中而坐正品香茶,衣着之华贵,当真令三人开眼,怎见得:不描锦绣白玉带,看淡金银珊瑚栽。红绿斑斓难入眼,翡翠玛瑙映珠台。修纹簇边三流技,貂绒狐裘通一体。未见神工造就迹,妖仙化人赐宝衣。配鬓花片鸾凤装,掖身汗巾飞孔雀。凝环吊耳明星芒,半月梳妆羞华奁。绛唇点红四月花,铺尽江南粉秀面。内隔水色飘花襟,怀中温炉消寒玉。三人见胡黛漪衣着之饰,虽已是五旬老人但其美貌丝毫不比那年轻女子差,知其保养甚好,均为其气质所慑。 听胡黛漪邀三人坐了,冷冰冰道:“信我已看过,我同你师父本是兄妹,不会为难你们这些小辈,不妨告诉你们,我借那东西来也是要送与三春先生,只不过这东西在我手中可比在你们手中要重要得多,既然同是送与三春先生,不妨便还与你们吧,只是还望你们在送宝之时,也带上我得名姓才是。” 三人听了不禁大喜,均想:“胡黛漪也算半个万花门中之人,反正是门中送礼,只多添个名字,这倒也不妨事。”当下胡洹便道:“本该如此。” 胡黛漪冷冰冰接道:“我的名字要另外写开独呈一封,还要写上佩玉门环玉先生掌东胡式表赠字样。” 三人均想:“也是,她早已嫁出万花门,写上亲家之名倒是也在常理。”胡洹又答应了此事。 胡黛漪道:“既是这般,十日之后派人来取吧,这东西我还有些用处。” 胡洹眉头微皱,道:“十日?是不是太长了,不瞒姑妈说,我奉父命而来,如今已拖了近两月了,只恐义父急等。” 胡黛漪面无表情,道:“那便五日如何?” 胡洹只想早日取回宝物,听胡黛漪将时日减了一半,还想再少几日,道:“能不能再……”白岚凤发言强断,忙道:“五日便五日,师姑大度,我等已是感激不尽。”忙向胡洹连使眼色,胡洹会意,知这师妹聪明机敏,当时应下,亦道:“五日便五日,姑妈,我等这便告辞。”说时三人起身作礼,告别而去,胡黛漪静坐椅中亦无他话。 三人出得佩玉门来已是黄昏,尚好茅屋所距佩玉门甚近,三人未行多时已至茅屋,三人将茅屋胡乱整治一番,勉强能住,丫头再灶上做些饭,三人用了,胡洹此时方感放松取出随身烟袋,抽起旱烟,道:“师妹,你说那话可信吗?莫不是哄骗我等。” 白岚凤知他心疑何事,道:“我瞧不假,师姑身份不凡,料来说出的话必定作数。” 胡洹道:“这话虽是,但我总不放心,你说她为甚非要在咱的名册上添上她的名姓?” 白岚凤道:“多半是借花献佛吧,这几日反正无事,不妨便在她门前盯上一番,暗中悄声看她是否还有打算。” 胡洹道:“也是,她要给三春先生送礼,料来定是知道三春先生住处,这也不必我等费心寻找,倒是省事。唔,我明日便到她门前看看动静。” 白岚凤道:“探看动静之事还是我来吧,我们这屋中粮食不多,师兄你到附近打打猎怎样?” 胡洹听打猎之言,精神为之一振,道:“也好,这两天尽吃些干粮,嘴都淡了,明日我便去打几只野味来。” 三人互派行动,白岚凤探敌,胡洹打猎,留丫头守着屋子,次日一早三人便各自分路。 丫头、白岚凤二人无甚大况,只是胡洹这日打猎,行得甚远,不想正被那黑龙寨、九莲帮的人撞上,众人正要找他夺宝,见他孤身一人皆是欣喜,驾马而前,便要擒他。胡洹眼见来人势大,不敢硬拼,便要走身,可是那众人马匹甚快,转眼便将胡洹追上,胡洹见无路可走,只得硬战,夺了一人马匹兵刃,冲出人群,向南而走,走得几步知再走下去难免要将众人带向茅屋,这倒不好了,当下折马向东而走,众人追在身后,直追至深山石林里,石林中怪石高大嶙峋,形状万千,又有不少积雪,胡洹见了此等妙处如何不喜,驾马驰入林中,借着此处怪石之阵,下马施展身法将来人一一打落马下。 那群人本是些巡山喽啰,武艺无甚出色,胡洹本也不惧,只是见其人多,不敢硬拼,因而借着此处地势将追敌挫败,知此番行走不知如何走漏的消息,心想幕后定有主谋,将倒在地下之人抓起两个问是谁派二人所来。那二人皆是小喽啰只道长官所派,胡洹寻着这群人中管事的,问他是谁所派,那人只道是掌门人所派,问他们的消息从何而来,那人不敢相瞒说是一月前从佩玉门中传出来的,胡洹心想那佩玉门在中原势力甚广,知此消息倒也不难,传到这里也是必然,信了这喽啰头之言,问他还有无别情,本来打算吓他一吓便走,没成想这一吓倒有收获,那喽啰头胆战心惊,颤声道:“这是佩玉门说的,可不管我等事啊。”胡洹听得他话中有音,道:“甚么事?”那人不敢不说,道:“一月之前环玉先生的六个侍从到门中来对我们说有个叫胡洹的携着宝物要来昆仑山,谁能将这宝物夺下,他们家先生便出高价来买。我们这才冒犯大爷神威。” 胡洹听了,已知其中缘由,将前后一想,干笑几声,道:“原来如此。”起手将那人打晕。搬过诸人马匹上干粮酒水,肉干杂用之物着几匹马背了,见获物颇多足够三人半月之用,吆喝一声驾马驰回茅屋。 如此在茅屋中三人呆了五日,每日仍是白岚凤前去探看,五日来佩玉门中倒无甚动静,心知师姑说话不差。渐渐行到第五日上,忽见六个装束一样的佩玉门人骑马归来,那为首的在马侧携着一物,白岚凤看那物正是如师兄所述宝物模样,心知这六人身上必有秘密。当即抓起地上乱石向六人一掷,六人知觉,停住马匹,为首一人将头一摆,立时队里便有两人骑马过来,白岚凤藏在大石后,捏起一枚小石子向远处一弹,只听东边啪得一想,来人听有动静,至不曾见得是甚物响动,登时驰马过去。白岚凤见两人走开,心下暗笑:“真是笨蛋,看来这几人武艺也是平常。”她方才两次弹石子,第一次六人不注意,未曾看到,第二次白岚凤有意试他几人功夫,故意选了一颗极小的石子,运上内劲弹去,谁知二人不见,径向那响处去了,自来武功高强之士眼力耳力都甚是灵敏,白岚凤将石子一弹见二人未曾发觉自己弹石之处,反而走向石响之处,当下便知这几人非但功夫不高而且脑子亦不大灵光,但凡好动脑力之人第一次听石子响处便知蹊跷,谁知这两人两次听石响,都不曾知觉,当真笨得紧,当下故技重施,用石子又将那四人分开,身形忽起,身法快捷,在那持宝之人眼前只一晃,马侧宝物便已为白岚凤所拿去,那人大惊下马来斗白岚凤,白岚凤同其相斗不几合便将其打败。那人招呼五个同伴同来拿她。白岚凤见对手人多,发硬手将其中一人打晕,夺了马匹径回茅屋同胡洹二人会合。 在马上白岚凤早已看过包裹之物,她虽未曾见过此宝,但眼见此物祥光暗生果是不同反响,料来无错,回至茅屋,见院内多了三匹马,听屋中有人说话,只道是敌人将此处袭了,这便悄声在门口偷听,不敢入内。万花门中功夫同其他门派颇有不同,单是这内功一面便有三分巧劲在里头,不是别门那等只以勤练为主的功夫,鼻息呼喘同他人不同,旁人虽听不出,但在行家耳里立时便知真假。白岚凤幼年时分,家里人便将她当男子赡养,拳脚功夫倒也学过不少,自打跟胡代墨上山来,她天资奇异,往往胡代墨所传功夫,一点即通,是以比其他人所学都要快上数倍,加之胡代墨甚是喜爱这个小徒,将全身技艺倾囊相授,一时白岚凤虽在门中时间不长,但武艺已属门中上类。 胡洹在那喽啰口中套知此事多半是姑妈筹划,他内功甚高,听得门外有人鬼鬼祟祟似在偷听,而且听此人呼吸似是本门内功,本来只道是师妹来了,但听得一时渐渐起疑,暗道:“如是师妹,怎地只在门外不进来。”忽儿想起师妹是去佩玉门探听动静,心想多半是被人发现行踪拿住了,心下暗暗自责不该由了她的性子去,心想门外之人既不是师妹,又是我万花门的功夫,想起此间之事全是姑妈筹划,一时心道多半是姑妈亲自来了。当日正好许氏三兄弟前来借宿,这便有了后来之事。 且看下文分解。 57布客传玉令,舍命吞血丹 话说胡黛漪听许酒生将那人道出,心中一是忌惮,二是恐怕他当真能带来那两件东西,一时心潮反复,向许酒生上下打量一番,道:“昨晚你二人跟踪我,想必那屋中之事你们也听到了,我问你,那两方燕脂玉你可知道在甚么地方?” 许酒生忽闻燕脂玉三字,不知是何物,但听她口气,似乎这两件东西对她来说甚是重要,心想:“她说似同昨晚屋中之事有个关联,那老妇道这人似是正在为她寻找两件东西,听她昨日悲戚之言,这两件东西定是极难找到的,想必便是她所说的燕脂玉?”道:“燕脂玉是何物,在下从未听过。” 胡黛漪微感失望,心想:“昨日她说过这小子定会携宝再来,如今他怎地不知?若说是她骗我,那绝无可能,定是这小子不招。”想到此处,嘴角一扬,冷笑道:“当真不知?” 许酒生奇道:“当真不知,这是你要找得东西,跟我可没甚么关系,我又怎会知道?” 胡黛漪道:“不说。”叫声:“来人。”那众门人听得主母传呼忙纷纷赶进来。胡黛漪道:“给我打这小丫头。” 白岚凤骂道:“贼婆子,姑娘难道怕你不成?” 那些身穿白衣的门人均道:“大胆。” 胡黛漪道:“还敢顶嘴,给我打”说时便有一门人上前出手,许酒生怎能见得他们如此欺侮白岚凤,大声道:“慢着,我有话说。” 胡黛漪见许酒生不说,知他既敢挺身而出,又是个习武之人,这皮肉之苦当也受的,打他定是无益,眼见他二人情深,当下只是叫那门人打白岚凤,逼他将事情说出来,果然奏效,许酒生稍见白岚凤受危立时便出声制止,只是他当真不知胡黛漪所说之物倒底是何,眼看白岚凤又要挨打,心中只道:“不管成不成,总要试他一试。”当下出声喝止,胡黛漪听他发话,将手一摆,道声:“慢”,那门人退在一边,胡黛漪道:“说吧。” 白岚凤道:“水大哥,你别跟这恶女人说,凤儿不怕,恶女人,要打快打。” 白岚凤人虽聪明倒底还是个不经事的小丫头,只要见到水大哥无事心中便平安得紧,其他事情均未放在心上,当下只觉胡黛漪甚是可恶,故此要跟她硬拼倒底,这两句话说来究竟可爱。她怎知许酒生亦是同她一般想法,只要她不受危,自己便是再有凶险也不值一提。而许酒生又怎能见白岚凤受得半点苦楚,当即一笑,道:“昨日那位前辈吩咐我送东西给家父,她既知我日后再来,想来家父必定知道那两件东西的下落,你只放了她让她带着信物去寻家父,家父为救我定会拿东西来同你交换。” 胡黛漪冷冷的言语中颇带高傲之气,道:“你这恐怕是缓兵之计要去请三春先生救援吧,趁早莫耍这等诡计。” 白岚凤哼得一声,道:“人家好心跟你说,你却说是缓兵之计,小人之心。” “放肆”一门人站在二人身前道:“主母,这小妮子不是好歹,不如让给她点厉害瞧瞧。” 胡黛漪也不着恼,道:“不忙,你可听见了,我看你最好照实说了,免得这丫头受皮肉之苦。” 许酒生道:“我当真不知,又何必强人所难,你若不信去问问那位前辈便知,要打便打我吧,她与你怎说也是师门同根,便是看在她师父面上也不必如此吧。”这番话说来,理直气壮,却真个也有作用,胡黛漪心想:“这小子说得不错,我若去问她一问,便知真假。”当下心中只是踌躇,她知那老妇性情古怪极难猜透,何况自己有求与她,她既有言在先,如何信她不过?如恼了老妇倒是不好,何况许酒生知道她同老妇颇有些关系,若非实话又怎能说出这等主意来?当下知他当真不晓得那宝物,但她见人心切,好容易等了这许多年盼出个音信来,怎好轻易放过,心下寻思问那老妇当是不能,何不便让他走这一遭。一时在屋内踱来踱去拿不定主意。 忽两位门人有事来报,胡黛漪叫两人进来,见他二人神色慌张,道:“甚么事慌成这样?” 其中一人俯身道:“启禀主母,外面……外面……” 胡黛漪听得有异,知是有大事发生,忙道:“慌什么,外面怎样?快说。” 另一人道:“有……有一大批人在门外要见……见主人,手中都拿着兵器,来势汹汹,我等不敢擅……擅自作主,特来禀告。” 胡黛漪听他说话慌里慌张,心知事情紧急,道:“众弟子听命。” 话声甚响,听到之人颇多,齐声道:“在。” 胡黛漪从袖中取出一块蟾首白玉纹金令牌,道:“雕磨琢刻剖解何在?”这六人正是环玉先生那六名近身侍从,六人躬身抱拳齐声道:“在。” 胡黛漪将令牌一举,道:“你六人速率门人弟子阻住来客,倘若放进半个人,拿你六人是问。” 六人齐声道:“是。”接了令牌走出屋外,径去号召门人弟子前去阻敌。 胡黛漪在袖中一掏,手中又是一块玉牌,这回却是一方狮首黄玉牌,道:“玉臻,传令给四门佩玉长老,命其往前门助拳。”身后一人上前躬身取令,径出门外。 胡黛漪向先前报信那两人道:“你二人速回门前探查情况,每隔一炷香前来汇报一次,如有急事速速来报,不得有误。”二人扣礼而去。 胡黛漪对身后两人道:“墨玉,瑕玉,你二人去准备铁锁、木架、针滚、连弩、雷火炮等物以防万一。”身后又走出二人接令而去。 胡黛漪嘴角轻笑,道:“脂玉,吩咐后厨,准备二十坛陈年老酒,请外面的客人吃酒。”右手一名小童持令去了。 胡黛漪一摆手,令其余众人各按其事,退出屋外,只留了两个小丫鬟,正是昨晚那拎饭盒的二人。 许酒生见胡黛漪一个女人家临此大事竟镇定自若,排令部署井井有条,自是钦佩,心道:“难怪她一个女人家竟能执掌这偌大的佩玉门,当真不可小觑。”心下暗暗敬佩。白岚凤见她排布众人遇敌,自己坐阵中营,运筹帷幄颇有主帅风范,对这师姑倒也消了几分恨意。 胡黛漪吩咐众人后,道:“小子,你想不想让她活命。” 许酒生知她所说是白岚凤,转头望望白岚凤,见她也在望着自己,那坚定的眼神中充满自己的身影,许酒生苦笑,向胡黛漪道:“你要怎样?” 白岚凤只是望着许酒生,她知二人落难在此,月兑身甚难,只盼能多瞧许酒生一眼,便是死了也无怨无悔,少女心中充满着奇幻之景,她再想自己死后会不会喝老人常讲的孟婆汤,憧憬着来生的事情,想自己将来会投生到何处,还能不能再遇见水大哥,若是遇不到,那么水大哥又会在何处,该怎样同他相认,还会不会被这恶女人抓住,他还会不会记得自己,想了很多说不明白的事情,好似她已死了一般。 胡黛漪道:“若想让她活命,便需答应我一件事。” 许酒生道:“请讲。” 胡黛漪道:“你先将这东西服下。”说时手中已多了一只朱红玲珑小瓶,她在瓶中倒出一丸药,那药深红如血,滚丸似泪,凝脂隐光,销猩藏金。向身旁一个丫鬟道:“喂他服下。” 那小鬟持了丸药走到许酒生身边,白岚凤大叫:“水大哥,不能信她,她暗算你,阴险之极,不是好人,莫要上了她的恶当。” 许酒生毫不理会她的话,那小鬟将药送到嘴边,许酒生张口任她送入口中,喉头一咽,便将丸药吞下。 胡黛漪一笑道:“好,不愧是三春先生的弟子。”叫声:“来人,将他二人解了。”门外进来两人皆是仆役,那仆役上前解绳,那绳子被佩玉门的独门手法所绑,甚是难解,那两个仆役解了半天方才将二人松了绑。 二人解绑四手紧紧握住,白岚凤道:“水大哥,你感觉怎样?”眼中泪水不住打转,便要流下来。 许酒生微笑,安慰道:“没事的。”在她耳边悄声说道:“我说过她的功夫很差,伤不了我。” 白岚凤一笑在他胸前锤了一拳,道:“你就会骗人。” 许酒生胸前不禁一疼,哇一声吐口血来,白岚凤大惊道:“水大哥你怎么了?”言语甚急,不住埋怨自己出手重了。 胡黛漪呵呵一笑,道:“我当你有多厉害,昨晚吃我一掌,竟然没事,原来是装出来的,你倒装得很像,竟将我也瞒过了,早知你重伤在身又何必浪费那金蟾凝血丹给你吃?” 许酒生听到金蟾凝血丹五个字不禁一惊,喃喃道:“金蟾凝血丹,金蟾凝血丹,当真是金蟾凝血丹?” 白岚凤知道原来许酒生早就在骗她,他身受重伤却因怕自己担心硬是不说,还说甚么功力不够,只是为了让她放心。此时眼见许酒生吐出血来,显是受伤甚重,双眼愈发红了,再也忍不住,泪水自她眼角在脸颊两旁流过,扑簌簌滴下来,啪嗒啪嗒滴在地上,许酒生低头瞥见白岚凤滴下的泪水,伸手在她眼角擦了擦泪水,道:“哭什么,只是受了些小伤,我不会死的。”勉强一笑,白岚凤只是望着他,道:“你还说。” 胡黛漪道:“好了,好了,他又死不了,哭甚么。” 二人对她不加理会,只是四目对望,生怕有人打扰到他们,胡黛漪见二人情深,不禁想起自己一生,眼中亦是一酸,喃喃道:“我要有这丫头一半命好就是万幸了。”将头侧开,道:“小子你听着,你服了金蟾凝血丹,天下只有我才能救你性命,如今我放你走,一年之内找到那两件燕脂玉,拿来这里换性命,快走吧。” 许酒生听到金蟾凝血丹这五个字时便已知道自己命不久长,此时听胡黛漪所言倒也不在意。但白岚凤忽听许酒生中毒之言,悲伤之情瞬时消散云烟,替而代之的则是愤怒、惊慌、恐惧,双眼紧紧盯住了胡黛漪,道:“你……你给他吃了甚么?” 胡黛漪只是不答,白岚凤并非未曾听清胡黛漪所言,只是她不愿相信她所说的话,她真得不希望许酒生再有甚么别的危险。 白岚凤急道:“你快给他解药。”这句话说来不免天真,只是她全心都在许酒生身上,说话一时倒是慌不择言。 胡黛漪一笑,道:“等他把东西带来,我自会给他解药。”叫声:“来人,带他出去”话音未落已进来两个仆役,将许酒生搀起,许酒生将二人一推同白岚凤起身出去。 许酒生顿的一顿,道:“把东西还给我。” 胡黛漪道:“拿给他,快带他出去吧。” 那仆人应声喏,带二人取了东西从后门出去。 许酒生同白岚凤出了佩玉门,见门前拴着两匹马正是他二人来时所骑,马上东西一件不少。白岚凤道:“水大哥,你有不舒服吗?” 许酒生知她担心自己伤势,道:“不要紧,那药丸一时半会儿不会发作,反倒对我的伤还有些好处。” 白岚凤道:“你又在骗我,明明吃的是毒药,怎会对你的伤势有帮助?” 许酒生道:“这次我可没骗你,你不知道,这金蟾凝血丹是毒药不假,但同其他毒药颇有不同,它是采金蟾唾液之晶调以诸般毒虫炼制而成,金蟾乃五毒中的魁首,既能解百毒又恰恰是世间最毒之物,故而我虽深重剧毒,但这金蟾凝血丹正是依那以毒攻毒之法,用百般毒物强行将它的毒性抑住,目今只是藏在我体内,待要毒发恐怕在一年之后了,这金蟾是世间稀有之物,亦是大补之物,如今毒性未发对我的伤势倒是大有好处。” 白岚凤道:“那一年之后仍会发作,到那时又该怎样?” 许酒生被她一下问得不知所言,他也只是听父亲说过,对这种奇药的毕竟也是知之甚少,如今被逼服下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一时只是苦笑,道:“会有办法的。” 白岚凤甚是聪明,听他是敷衍之辞,只是急道:“这可怎么办,水大哥,你既然知道这药物,定有解法,是不是?” 许酒生未免她担心,道:“没事的,怎说也有一年时光,慢慢找也不迟。” 白岚凤虽知他如此说便是不知解药了,但心想也对,尚有一年时光,怎生也要将这解药找到,这女人同师父是兄妹,说不来师父便有这解药,想到此际,登时心安。 白岚凤点点头,道:“方才听那女人所说,似是她门前来了很多人,她如此恶毒,想必那些人是来寻仇的,我们去看看好不好,说不定那些人跟我们一样,也是被这女人欺侮过的,大家一起找她算账,说不定就能逼那恶女人交出解药,如此也不用费那一年时光了。”说至此处,话声转喜,似是有十分的把握能让胡黛漪交出解药一般。 许酒生在那暗屋中听胡黛漪发号指令,心知这女人手段不比寻常,佩玉门在此处根基已固,便有强敌到至料来一时也未必能胜她,情知白岚凤是担心他,故有此言,心知这金蟾凝血丹甚是厉害,自己命不久长,倒不如陪着白岚凤多一刻是一刻,道:“那便去看看吧,只是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倒不可轻动。” 白岚凤应了,伸手在马匹上一拉,从包袱中拿出两件熊皮大衣承在手里,向许酒生躬身施礼,道:“小人遵命,还请兄台更衣。” 许酒生一笑,知他是要自己改装同他扮作那粗豪大汉前去探看,道:“如此倒也有趣。”拿了一件皮衣,同白岚凤各自换上,这两件大衣本是前日胡洹从九莲帮与黑龙寨帮众手中夺过的,只因获物甚多,三人只挑了几件搬入屋中,其余皆放在马匹上,昨日白岚凤驾马而出观赏雪景,未想到有今日之事,倒也不曾将那马匹上的包袱卸下,只在侧身挂了,不想如今竟派上了用处。许酒生只见白岚凤穿着一身熊皮,那皮衣颇大套在她身上瞬时变成个关西大汉,笑了笑道:“好汉,咱们这就走吧。”白岚凤见许酒生穿了皮衣宛然便是个江湖豪客,笑道:“好汉请。” 二人驾马向佩玉门前奔去。 正是:月兑身虎狼口,换装再探身。怀毒负伤去,险境笑可闻。 且看下文分解。 58群雄集聚玉门会,琢刻剖解退四人 话说二人驾马转到佩玉门前,望天色当近正午时分,只见佩玉门前聚有百十人,个人穿戴不一,有精装紧束的富家公子,有身裹大衣的虬髯大汉,有身着胡服的塞外奇士,有肩挑小担的破衣私贩,有与世无争的高僧道人,有锦衣狮蛮的官差公人。各形各色之人不能言尽,当真热闹非凡,只见各人面带风尘,手中都牵着一马,显是刚从各地赶来,有些更牵了两三匹,在佩玉门前嚷嚷着,有孤身一人的,也有成群结队而来的,声音甚杂,人声马声混在一起喧闹不堪,远处还有不少人陆陆续续向这边赶来,许酒生同白岚凤混在那虬髯大汉的人群中,众人都是身裹兽皮头戴毡帽魁梧高大的关西大汉,人数颇多,他二人混在其中倒也不曾引人注意。 转眼间,又来了十几人,佩玉门前愈发嘈杂,听一名关西大汉向身旁一人道:“兄弟,你也来了。”只见他伸手在一名面色铁黑手持钢刀的大汉臂上一摇,那大汉转身过来,笑道:“嘿嘿,老朋友,你也来了。”说时也在那关西大汉手臂上一摇。关西大汉道:“这些年在哪发财啊。”黑铁汉子道:“有的甚子发财喽,那生活也不好干喽。”关西汉子道:“咋地,还有你大嘴虎干不了的?”许酒生心下一惊,白岚凤知他有伤在身极度关心,见他神色有异,忙问:“感觉不舒服吗?”许酒生一笑,摇摇头,白岚凤便不再过问。 那关西汉子道:“最近得着啥好东西了,快跟老弟说说,莫要学那外家人,磕磕绊绊,藏东掖西的。” 这叫大嘴虎的汉子道:“小弟怎敢瞒老哥。”说时叹口气道:“真是八辈子也遇不上的丑事。” 关西汉子急摧他快讲,大嘴虎道:“老哥,你说俺大嘴虎口大吃八方江湖上也算有些名头,半年前可是撞了邪了。” 关西汉子笑道:“撞邪,你也会撞邪?你干得那些个事,邪不撞你就不错了,你还会撞邪?” 大嘴虎道:“老哥,这事可难说得很。” 关西汉子道:“难说?有甚难说的,你大嘴虎的名头在江湖上那可是响当当啊,谁家死了人入坟前就是不请和尚道士来超度也还要拜拜你哩,你比那阎王老子管得都多,这邪敢撞你,那不是自讨苦吃?” 大嘴虎哈哈一笑,道:“老哥莫要取笑兄弟了,这回的事可是惭愧得紧啊。”说时伸手在后脑一抓,脸色颇为不好意思。 关西大汉见他面色难为情,知他必有难说之事,但他好事心重,虽见别人难以启口,也要问个明白,往往这般同人两句说不笼便要拉架势大打一场,方才甘心,他同大嘴虎相交甚厚,故此稍客气些,道:“兄弟,我俩谁跟谁,有甚么不好说的,你要有个难处,老哥给你出出主意,要是你找人打架,老哥给你帮帮手,快说来听听。” 大嘴虎只是不好意思,脸色尴尬似真有甚难言之隐,一时倒也不好答那关西汉子。关西汉子见他迟迟不答,心下老大不快,道:“兄弟,莫不成你瞧不上老哥手艺?” 大嘴虎听他话音,知道这关西汉子性情一贯如此,倒也不与他计较,他二人多年交情,此刻见关西大汉便要发怒,忙伸手在他臂上托了托,道:“老哥莫要说这外人话,有甚么不好说的。”说时又叹口气,比方才叹得更重了些,道:“这事说来当真小弟是再没脸吃这口子饭了,半年前的一天夜里,有个恶霸行凶乡里,欺侮良善,不知被哪路好汉半夜取了性命,停棺数日那夜里方才入了葬,我模着门道,探出这恶霸所刮地方钱财着实不少,死后竟不罢手还要带许多入棺,这消息传到了我的耳中,这可不是老天要我取这套富贵?” 关西汉子点点头道:“那当是件美事,怎地你倒这样难说?” 大嘴虎道:“老哥有所不知,这哪里是趟美事,这就是人家摆出道儿来,诚心要欺侮兄弟啊。”说到此处,不免满脸的怒气。 关西汉子一惊道:“怎地,莫不成有人要抢兄弟生活?” 大嘴虎狠狠道:“哼,这人若是抢了兄弟生意喽,那只怪兄弟学艺不精,手段不行,只是这人忒也可恶,江湖有义盗亦有道,谁都不能坏了规矩,你道他怎地?” 关西汉子道:“怎地?”大嘴虎强吸一口气骂了数句,道:“八羔子了,那日晚上我盗出宝贝,将那恶霸曝尸荒野,可道有这许多宝贝,怎也过上半年不动工了,一时欣喜,将我那模金符在空中扔得几扔,不想这可遭了人后手。” 关西汉子道:“有人偷袭。” 大嘴虎道:“可不是,那人武功颇有些门道,我斗他不过,只能将这番辛苦全交在他手上。” 关西汉子两手一拍,道:“哎呀呀,这真可惜得紧呐。” 大嘴虎道:“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想我大嘴虎走南闯北,又何曾这等小眼了?只是那人着实可恶,他不仅劫了我的富贵,还抢去了我的模金符。” 关西汉子恶哼一声,道:“这人也太不像话,下手怎地这般不讲道义,那是兄弟的活计,他要了又有甚用,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说时话声大了许多,只是旁人各自说话,场上嘈杂,一两人大了几声倒也不引人主意。 大嘴虎道:“老哥,那八羔子还有更狠的呐。” 关西汉子一惊,道:“怎地,这还不算?” 大嘴虎叹声气道:“那人劫去这套富贵,不为他用就是为羞辱小弟的呀。”言语中泛出恨意。 关西汉子骂了几句,大嘴虎道:“这人取去了这许多宝物,又封住我穴道,将这些宝物在那半山上当着我面尽数倒下了山崖,还将我那模金符一晃也扔下山崖了。” 关西汉子怒不可遏,道:“兄弟,这人是谁,怎能这般欺人太甚?” 大嘴虎怒道:“哼,那日夜深,这人的长相我虽未曾看得清楚,只知他腰间挂着一块环玉,他出招的手法我如何也忘不了,老哥你瞧这是啥?”说时取出一枚小玉,那玉块只小指头大小,光鲜亮丽,显是一方宝玉碎下的一角。 关西汉子见他拿出玉来,脸色一变,道:“兄弟,你也是为这个来的?”说时从腰间取出一枚东西,亦是块小指大小的碎玉。 大嘴虎一看,道:“老哥,你这东西又是从何而来?” 关西汉子道:“跟你也差不多,那人抢了我的宝刀,我来此问问。” 大嘴虎道:“八羔子的,真是可恶。想这环玉先生当年也算个有德之人,江湖上人多承他情,只是隐居这许多年怎地便似变了个人,做这等事来,莫不是老得糊涂了。” 关西汉子道:“兄弟且慢,你我都不曾见那人真面,如何便能断定真是他环玉先生所为。” 大嘴虎将手中碎玉一抖,道:“便凭这个,这是他的东西,江湖上谁人不知,又有谁有这般大得手法,将好玉拿来当暗器打。” 关西大汉点点头道:“此话倒也有理,唉,不妨问问别人,说不来便有人见了。” 大嘴虎道:“老哥,也不必忙,待会子少林寺智明大师和武当派青松道长便到了,到时自会有人问话。” 许酒生心道:“这事当真不小,连少林武当掌门一辈弟子也来了。” 关西大汉点头道:“唔,我也是闻江湖朋友所说,这两位高人受人之托特主持了这次玉门大会,说是要为众人讨个公道,这才来看看。” 大嘴虎道:“我看今天来的人还不少呢?” 关西汉子道:“不少,各家都有,看来今日恐怕要有场大战了。” 大嘴虎道:“哼,他环玉先生仗着家大业大便不将我们江湖中人放在眼中,今日便是将老命送在这,也要讨了这口气来。” 关西汉子道:“兄弟,要真是他干的,老哥也绝不放他。” 二人握了握手,只听身旁一小贩打扮的人道:“小人听两位好汉说得爽快,我也是为此而来,要打算我一个。” 许酒生向这小贩打量,他识得此人是八卦镇山掌门下弟子,号称单手风雷双手雨的方廖中。白岚凤见此人小贩模样,鼻梁微塌,方面大耳,扁平脸孔上窄下宽似个簸箕一般,心下只是暗笑,悄声道:“水大哥,这人是谁?”许酒生道:“他是八卦镇山掌门下的方廖中。”白岚凤微笑在许酒生耳边道:“方簸箕。”许酒生看那方廖中长相确实是个簸箕模样,不禁好笑。 只听大嘴虎抱拳道:“这不是单双掌方老师吗?” 方廖中抱拳回礼道:“不敢,原来是大嘴虎啊,这位是?”说时向那关西大汉一指。 大嘴虎抬手向关西汉子一摆,道:“方老师,这位是我多年好友,关西鬼马刀龚武龚老师。”方廖中抱拳道:“久仰久仰。”大嘴虎向方廖中一指,道:“老哥这位是八卦镇山掌的方老师,大号上廖下中,手掌功夫威震天下,江湖好汉送个外号唤作单手风雷双手雨,大家叫习惯了便称叫了单双手的诨号,你二位多亲近亲近。”龚武抱拳道:“方老师威震天下,早该拜访,龚武有礼。”将身微弓,方廖中见龚武行礼,不敢虚受,忙伸手在龚武臂下一托,谁知竟托他不动,方知是龚武有意试自己功夫,当即内劲发向龚武臂上,龚武运气沉力抵住方廖中所来内劲,二人僵持一会儿,龚武额头隐隐有汗渐感不支,方廖中内劲在体内稍加回转,登时将他双臂托起,便如常人免礼一般,龚武双臂缓缓抬起将身站直,丝毫不露运功痕迹,究是如此,亦知是自己输了一筹。 二人相互一笑,互道:“好功夫。” 许酒生见二人掌臂紧连看出比试之意,如今见二人各自收手丝毫不露比试之迹,心知这二人功夫不弱。 只听他三人互道来意,得知这方廖中也是被人抢去重要东西这才来此的。二人又听周围群豪相互对答,似乎这些人皆是被人抢了东西到这里来讨说法的。 听群豪说得一会儿,耳闻砰砰之声由远至近,在这满山雪野之中竟是响声清晰愈来愈大,这声音杂在群豪的嘈杂声中,虽是人声喧哗倒也不能将这响声隐没,众人知是有人正朝这边疾奔,那砰砰声响之间相隔甚远,响得一下恐怕要在心中默数上四五声第二下方才会响,待后一下声响之时,那响声处便比前一下近了许多,这般数响之下,眼见两位黄袍老僧从远处大步拂袖而来,只见:佛盖初明绘宝象,红衲环蝉塑金装。神光万里辨魍魉,双耳低垂听八方。转轮生前能渡人,青鞋麻耳施布量。点衣凡尘不沾雪,智檀普救文殊象。 一时群豪耸动,“智明大师来了”,“这下可有着落了”,“他身旁那人是谁?”,“太远了看不清楚,是青松道长吗?”,“那人穿着僧袍像是智清大师”,“不对,不对,我看是智能大师才对”,“也不像,我瞧多半是智明大师请了高人作客”,“诶嘿,能跟智明大师并列的,想来功夫也必定奇高”,“这下看他环玉先生怎么办。”,“哼哼,这是青松道长未到,若青松道长到了,他们早就求饶了,哈哈哈哈”,“你说甚么,难道智明大师比不得青松道长吗”,“我可没说,我只知道青松道长那三清真武剑法天下无敌”,“三清真武剑法有甚么稀奇,我看智明大师那套金刚掌才是天下无敌呢”,“你是说智明大师打不过青松道长了?”,“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分明是想讨打”,瞬时便有人斗起来,斗得几招立时被人下手擒住,只见那人花白胡子身型微胖,提声喝道:“少林武当各有所长,澄空智悟行,松竹梅兰菊这句话天下皆知,又用得你两个来争?”群雄登时镇静,那两人被这老者擒住,均知这老者武功高强当下退开一边也不敢再言。场面只静得片刻,便又是嘈杂一片,那议论两家武功家数的自是不敢高声,只听吱呀一声,佩玉门大门打开,冲出百十号身着白衣斗篷的佩玉门人,这些人在门前排成阵列,为首的正是雕磨琢刻剖解六人,为长的名唤雕玉,提气一呼道:“佩玉门前不得大声喧哗。” 这声音传将出来在群豪耳中听得清楚,群豪中登时有人喝道:“叫环玉那老贼出来。”他这一声倒是有不少人吆喝道:“对,叫他出来,叫他出来。”混着各地方言,听来又是一片喧闹。 雕玉道:“大胆,主人名字岂是你们这般宵小所能叫的?” 群豪中有人道:“高人之名自不是我们这些人敢冒犯的,但要说到那下流小人我们倒是要骂上两句。”群豪登时笑声一片,其中有人道:“叫老贼滚出来”、“若不出来,便将他满门杀他个片甲不留”、“他不出来,多半此时正在给祖宗请安跟阎王求情呢”、“为何要跟阎王求情啊?”、“离死不远了呗”哈哈又是一阵狂笑,这问声之人原是白岚凤,她先前为胡黛漪所欺,心下怀恨诚心要让她难看,故而跟那发声之人对答至此,有意出佩玉门的丑。许酒生亦是一笑,对她道:“小心再把你抓去。”白岚凤一笑,道:“那你陪不陪我。”许酒生笑道:“当然要陪,要不然到了阎王殿里,阎王问你是怎么来的,你只能说是……”捏着鼻子,学她声道:“水大哥因为不陪我心疼死了,我特来这找他的。”噗哧一声,二人一笑,场中群豪耸动,同那佩玉门人叫阵兴致正高,倒是谁也不曾注意到他二人举动。 只听乒乓声响,场上琢刻剖解四人早已同群雄中四人斗在一起,雕磨二人自是在后压阵,只见场上相斗八人中,除琢刻剖解四人外,另有四人,其中一人正是方才说话的关西大汉龚武,另外三人一个麻衣裹身手持一条百花枪,一人青布皂衫手持一双铁笔,还有一人高瘦身材,脸上骨角棱棱,单持一条铁扁担。琢刻剖解六人各持一口长剑,那剑剑柄镶玉,剑鞘楮白,刺如白龙现世,挽若玉凤起舞。八人斗得几招,只见那琢刻剖解一般身法剑术,招招相同似说好一般,却将那四名汉子逼退数步,那四名汉子先前见这六人少年模样,各自逞能纷纷下场抢这功,不想佩玉四人剑术使开,那四人反倒招架不住,步步倒退。琢刻剖解四人将四人逼至原处,便即收剑退身,自回其位,起落有度,进退知法,出手间隐隐有高人之象,群豪皆是叹服,不敢轻敌。 忽一人道:“我来试试几位高招。” 欲知此人是谁,且看下文分解。 59神拳逞凶技中高,身摇面紫手段老 话说四名江湖汉子为琢刻剖解四人挫败,惭愧非常,脸上红白相映各自懊悔一时鲁莽让众人看了笑话,退开一边。忽听一人喝声,群豪向那发声之处看时,只见一名体态略略发福,红光满面花白胡子皂布长衫的年老汉子,正是方才出手制住那相斗两人之人。只见那汉子四五十岁,双眼放光,精神抖擞,面红不似那寒冻之色,抖擞不似那风残之人,声音清亮,中气十足,宛然身怀绝技,内家劲灌,顶门凸出,定是名门高手。 群雄均是练武之人,见这年老汉子形貌带异,均知其必有手段,当下为其气魄所慑,堵在那老者身前之人纷纷让开一边,站了两侧,当中开出一条路来让过老者。 那老者缓缓走出,气定神闲,站在众人之前,道:“神拳老四拜见”微微抱拳,道:“烦请诸位高贤叫环玉先生出来与我等一见。” 六人之首的雕玉见这老者算是有礼,当下也抱拳回礼,道:“敢问师长大名,在下好向掌门回报。” 老者听这少年说话无礼,眼色一竣,将雕玉浑身打量一番,道:“口气不小,你是何人,先报上号来让老朽见识见识?” 这六人年纪甚小,身在这人迹罕至之地自不懂中原武林之人的脾气,雕玉一言虽也是敬辞,倒不知这其中实犯了个大忌。自古武林中小辈向长辈答话,均是先报自己名号,才能探问长辈尊称,他是环玉先生的贴身侍从,常年只遵掌门之命,不受他人约束,便是胡黛漪亦是环玉先生所言方有此令在手调动六人,他六人只奉环玉先生为长,其他众人在他们眼中年少年老均无分别,皆是来客拜山自要讨要名号以便回报,故而这话说出,他们倒也不感有甚疏漏。 雕玉听老者未报大号反向自己讨名,心中只是奇怪:“这老者怎地不答反问。”并不知道老者正在恼他,群豪听了雕玉之言亦是一惊,心想神拳老四在江湖上何等威名,便是各家掌门见了他面亦要礼让三分,这小小少年怎敢如此放肆?众人中只许酒生不以为意,知这些少年身居昆仑山日久,对中原礼法知之甚少,便同自己三弟一般,当下也不在意。而白岚凤少女心性,生平最厌有人以长辈之名来压自己,这时听二人对话,心中反倒对这雕玉有几分欣赏。 雕玉听老者问话,倒不介意,道:“在下乃门中侍从,家师取名雕玉的便是。” 老者见他身旁尚有五名装束同他一样的少年,方才见这其中四人剑法不凡,神情颇有轻视之意,自东向西在六人脸上一扫,道:“烦请少侠将这几位也给我们引荐引荐。” 雕玉听老者说话客气,实不知这老者正是在嘲笑他了,当下道:“五位师弟,客人问话。” 只听那五人各自报名“磨玉”“琢玉”“刻玉”“剖玉”“解玉”,五人报完,齐声道:“见过客人。”各自抱拳作礼。 老者神情冷淡,道:“雕磨琢刻剖解,果然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他环玉先生有这六位贤徒,当真可以称霸中原了。” 雕玉道:“蒙众位高抬,这番好意在下定向掌门禀告。” 老者神色怫然,道:“高抬不敢,恐怕我这小辈还配不上在环玉先生面前露眼。” 雕玉道:“师长言重了,家师待人素来平善,无论门中弟子还是伙计仆人,皆受过他的恩惠,家师若是知道师长到来想也必定欣喜。” 群豪皆是动怒,唯独白岚凤屏口暗笑,只觉这名唤雕玉的少年有趣得很。 这神拳老四,本是广州佛山人士,自来佛山人好习武,高手层出不穷,这神拳老四承查拳门内家拳艺,精气练神,内功了得在江湖上颇有威名,后来远山学艺又练得一身横练功夫,更是名声大振,一时江湖中无人不晓,只因他逢人只称自己名作老四,长久一来,江湖上知他本名的已是少而无有,更多知道的便是他那一双神拳一身的横练功夫,故而人送外号神拳老四,起初只称老四二字,后来名声日涨,江湖上不曾遇到敌手,故而也就称自己作神拳老四。 神拳老四亦是为一件事情上这昆仑山来讨说法,如今见环玉先生不得,他门中竟派出这等目中无人的少年来,心下动怒,道:“闻听环玉先生大名响震四野,他手下的弟子想必也定有惊人艺业,在下既无缘面见环玉先生,便同六位一较高下想来也是足慰平生,不知六位少侠可否赏光赐教啊。”这话说来脸上轻蔑之情愈发重了。 雕玉虽不通老者之言隐意,但见老者神情轻蔑,查言辨色知这老者并无好意,心知主母只叫他们阻住群雄,并未叫他们同群雄开战,奉命在身当下不敢擅动,道:“尊客好意不敢违,只是在下奉命在身,不敢同尊客无礼。” 神拳老四怒道:“好一句不敢同尊客无礼,老朽不自量力便要无礼了。”双腿微动早已窜进雕玉身前。 群雄喝声“好”,神拳老四怒不可遏,近身来诚心要教训教训雕玉,起手便是一招擒拿手,向雕玉肩头拿去,雕玉见神拳老四来势甚快出手迅猛,知此人功夫不凡,将肩一沉避过这一抓,神拳老四去势不收左腕外转,挽住雕玉后颈,雕玉一惊,肩头忽抬横臂在神拳老四挽颈之臂上抵住,左手发掌向神拳老四胸口打去,不想这神拳老四不挡不闪,硬接了雕玉这掌,雕玉这掌拍在他前胸,只感如打在铁墙上一般,手掌一震隐隐生疼,神拳老四只微微一笑,右手锁住雕玉左腕,向外一撇,雕玉只感一只铁钳紧紧将左腕夹住又是一股大力将手搬过,运力相抗竟是丝毫不起作用,只得被他将腕拿在身后。神拳老四大喝一声“走”,向右大跨一步,左手劲力一吐,右腿在地上一扫,雕玉合身飞起在空中一转被神拳老四举过头顶,拿在手中,双手扣住雕玉背上、后颈两处穴道,哈哈大笑,手心方要吐劲,见群豪在此,心中忽想:“我若废了这女圭女圭,难免不被人说那以大欺小的闲话。”心中想得一想,道:“环玉先生的弟子也不过如此,去吧。”笑声不止,已将雕玉之身扔出,雕玉在空中翻身打个雏鹰式,扭转身躯,两腿一荡翻下地来站住双脚,众人喝声彩。 雕玉被神拳老四几招之间拿下,心中又怒又惧,向神拳老四一指,道:“阁下远来是客,如何这等欺主?” 神拳老四只是大笑,道:“主无欺客意,客敢背主心?” 群豪耸动,均道:“老前辈说的正是。”又有几人道“如非环玉先生欺人在先,我等又何必老远来此?”、“六个女圭女圭不知好歹,快叫环玉老贼出来”、“四爷饶你性命,还敢啰唣?”、“叫你家大人出来”,一时群雄皆大声呼喝,道:“老贼出来,老贼出来。”声震四野,响彻群山。 忽听一人道:“那里来的毛贼大声喧哗,张冯韩孙在此。”话音未落,人影晃动,自佩玉门中闪出四人早已站在众门人之前,看那四人怎般模样:葛衫微领骨傲寒,竹节指韧锦皮毡。玉光清叟镜中眼,雾里看花荡流连。凛风轻撼不曾挠,布尺一丈鼓风袍。银斑华发照平生,疑似今朝又飞雪。 群雄见四人年岁均也不小,其中一位已是满头银发,听那满头银发老者道:“掌门有令,昆仑山清静之地不容外人喧哗。”这老者声音低沉,远无群雄方才那般喊声大,但字字清晰,传入众人耳中清清楚楚,声不震耳,气息悠长,显是所习内功偏柔而致,但这话不怎响亮却将众人声势收住,这股威力自是非同小可,群雄皆是一惊,场面登时又是寂静一片,众人眼光均向那白发老者射去,便连那佩玉门人亦是满脸惊奇之色。 此时那远处身穿黄袍的两人也已走到群雄之中,群雄见得是少林寺智明大师到了,不由的让出一条路来,只见智明大师手挽一人,群雄见了均不认得此人是谁,欲悄声询问身边之人,只是为那白发老者气势所慑,谁也不敢先发一言,只见智明大师走过人群,群雄不断见礼,智明大师双手合十连连回礼,道:“贫僧有礼了。”他身边亦是一名黄袍僧人,见智明行礼也在一旁跟着行礼。 智明大师走过群雄身前,合十躬身做个四方礼,道:“诸位有礼。”群雄或是抱拳或是作揖,尽皆回道:“大师有礼。”只见那佩玉门人在四名老者所领下,齐刷刷抱拳行礼,众人齐道:“大师有礼。”这一阵声响非常,群雄一阵惊悚,对佩玉门多了几分惧意,眼见智明大师到了,又都是心安。 智明大师道:“贫僧给诸位引荐,这位是我同宗师弟湖北龙华寺法见高僧。”说时向身边那名僧人一指,众人顺指瞧去,只见那僧人黄袍披棕袈裟,身长体壮,胡须微白同智明站在一处,倒显得智明矮小苍老了不少。法见合十行礼,见过众人,互相探耳询问这法见高僧来历出处,智明大师道:“我这位师弟是贫僧年轻时的一位好友,他素在深山修行,江湖中人大多不知,只因我皈依佛门略早故此忝作师兄。”法见又向诸人行礼,群雄皆是一阵小议。有人道:“智明大师,这些话再说不妨,那环玉先生不曾现身,可如何是好?”这人正是神拳老四,智明大师道:“原来是神拳四老先生,有礼有礼。”神拳老四哈哈一笑,道:“老四这点小名怎敢在大师面前摆弄,快去了那神拳二字吧,大师,这许多人可全仗着你呢,你发句话吧。”群雄一阵耸动,皆道:“大师说句公道话。” 智明合十一笑,朗声道:“诸位英雄,老僧此来是受人之托,承诸位不弃,给少林寺颜面,只是……”忽有一声道:“昆仑净地,大和尚莫要喧哗。”正是那白发老者。智明话为其塞,群雄道:“无知老匹夫,大师在此,容得你乱插甚得鸟话?” 白发老者神色漠然,道:“要说话到别处去,莫要搅了我家主人清静。” 神拳老四素来仰慕少林寺澄寂智三代高僧,此刻见这老者出言不逊,怒气忽生,道:“哪里来的野人,敢对大师无礼,报上名来。” 白发老者依旧神色漠然,道:“你不认得我,我也不想识得你,名姓二字还是不知道得好。” 神拳老四一双神拳不知令多少人汗颜,从未有人敢如此轻慢他,方才雕玉只是言语中无意得罪了他,便大打出手,如今这老者这样轻慢他,如何能放得他过,一时心中愈发气恼,道:“老匹夫,你有甚么本事敢如此叫嚣?” 白发老者道:“那你又有甚么本事胆敢在此地喧闹?” 神拳老四再也忍耐不住,大叫一声,呼喝上前,衣襟将寒风拉得甚响,运起了十分力气望白发老者当胸打去,白发老者待其近身眼光忽亮,哼得一声,举掌接住来拳,神拳老四一拳打在白发老者掌心,拳上劲力登时消退,只觉其手掌柔软非常,直如打在棉被上一般。怒气难消,欲拔拳再发,怎知那打在老者掌心之拳竟似被吸住一般如何也拔月兑不得,一时运气要用内力消月兑,怎知这一运气拳头反而吸得愈发紧了,当下无奈忙伸另一拳向老者吸住己拳之掌打去,白发老者掌心黏住神拳老四向外一带,神拳老四这拳打了个空,再要发拳,白发老者又是一带,便又打空,似此打了十多拳,却碰不着白发老者手掌丝毫,只见白发老者神色漠然将另一只手背在身后,仅用一只手便将神拳老四摆弄的够呛,眼见神拳老四发福的身躯在场上摇来摇去,一张红润的面庞隐有紫色,均知这白发老者功力非常,神拳老四虽也不弱,倒底同他相差甚远。 许酒生见白发老者功力罕见,眼看神拳老四便要落败,一时情不自禁道出声来:“不好,神拳老四要遭。” 众人此时凝神观看二人相斗,场上一片寂静,忽听许酒生说话,均是一惊,但场上激烈,谁都不忍移开眼光望向别处,自也少有人主意到许酒生,白岚凤悄声道:“那白发老者使得甚么手段,怎地那老头子一只拳头抵在他掌心,发了着许多拳也打他不中?”许酒生摇摇头,低声道:“这白发老者功力比那神拳老四要高得许多,他用内力黏住神拳老四的拳头,不住地摧发内劲,将他左支右摆,他每拳打去都是差得半寸便被白发老者牵着他手掌闪过,这一来便是拳法再高也打他不到了,你瞧,神拳老四脸色渐渐紫胀,想是为白发老者内力所逼,在过片刻神拳老四便要落败了。”白岚凤向那神拳老四面色瞧去果是渐渐紫胀,起初尚不明显,过了片刻脸庞渐渐肿了起来,方才显出紫色的胀气来。 “尊下留情。”忽一阵风起,黄袍飘动,智明大师飞身向那白发老者猛发双掌,白发老者见来势刚猛,脸色一变,当即弃了神拳老四,双掌同施接下智明大师这掌,二人四掌一接便及退开,神拳老四自在一边呼呼喘气,口中乱骂。白发老者微点点头,道:“大和尚好本事。”智明合十道:“承让。” 群雄见神拳老四方才三五招间便将那领头之人擒住,身手何等利索,不想才过得半刻,却变成这番模样,众人相顾愕然。 只听智明提声道:“诸位,道长来了。”众人环顾四周只见有几名江湖汉子上山来,却不曾见得有道人上山,一时面面相觑,不知智明所言何意。 过了片刻,只听山弯处一人朗声道:“大师好功夫,诸位旧等,老道来迟。”过得片刻,山弯处闪出一人,诸人见那人七星冠,北斗袍,手提宝剑华发童颜,却是一道人模样,未见其如何跨步,片刻便到众人身前,稽首道:“老道青松子拜过诸位英雄。”微微躬身做个四方礼。 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