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域》 主要人物 童振远──南方某省公安厅刑侦处处长 王庭臣──南方某市公安局刑警队队长 沙传泰──公安局刑警队副队长 沙传静──沙传泰的妹妹 杨和平──刑警 乔治。伯拉尼根──国际刑警组织总部派来中国工作的高级警官 丹尼尔。库伯──国际刑警组织总部的高级警官 威廉。鲍厄斯──美国芝加哥市警察局警长,随乔治一起来华工作 林希湘──南方某市黑社会组织“公司”的首领,又名希姑,或“七哥” 蓝子介──“公司”大经理、总管 涂和强──“公司”大经理,又名涂和尚 杨怀轩──“公司”大经理,又名三哥 余叶玲──“公司”大经理,又名黑鱼 林秋野──林希湘的父亲 郑光楠──医生,林希湘的未婚夫 曹老海──老渔民,海上走私者,又名海爷 曹明维──曹老海的孙子,著名按摩医生 玉珠──曹老海的小情人 赵建──林希湘的保镖兼司机,特别小队队长 黄立德──“公司”小经理,余叶玲的丈夫 罗汉山──私人银行“金利银庄”董事长 冯振德──私营运输公司经理,另一黑社会组织的头子 张富──冯振德的手下,拉皮条的 李队长──冯振德的手下 江莲莲──沙传泰的情人,暗娼 于小蕙──市教委打字员 何敏──于小蕙的好友,舞蹈教师 安东尼·;;福伦查──美国芝加哥黑社会组织的头子 约瑟夫·;;墨利纳拉──安东尼的律师 莉莉·;;艾博特──安东尼的秘书、情人 康拉德·;;康根──安东尼的助手 克里斯蒂安·;;马恰达──安东尼的助手 托马斯·;;德斯蒙德──安东尼的保镖 二、 凌晨受命 引子 1986年9月24日凌晨4点05分 电话铃一响他就醒了。铃声使他的神经籁籁地跳起来,就像一根被拨动着的琴弦。在他长期的职业生涯里,夜深人静时的电话铃,就像枪声一样让他震惊。 但他疲倦极了。为了一宗枪支走私案,他已几天未睡,他真想等一会再接这个电话。但第二声铃响时,他到底忍不住,从被子里伸出手,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 他含含糊糊地啊了一声。心里却在怀疑他今后是否真能打破习惯,慢一点接电话。 电话里传来女接线员清晰悦耳的声音,她说:“请问,您是哪一位?” “童振远!”他说。 “有您的长途。”女接线员的声音消失了。 耳机里传来噼叭的响声。童振远惊愕地看看周围,从纹丝不动的窗帘后面似乎正飘来一阵冷风,水似的袭遍他的全身。他感到自己清醒了许多。世界正走向它的反面,在这个直拨时代里,还有这么温文而雅的女接线员给你接转长途,那他妈的准是闹地震了。 女接线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童振远,您还在吗?” “在!”他有些不耐烦。 “对不起,”女接线员很体谅他的烦燥心情,“请使用安全电话。” 他忍不住咬了一下牙。这就对了,我的小姑娘。他在心里说。 他小心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回头看了看身旁的妻子。她俏丽的脸侧向一旁,在半明半暗的夜色里闪着玉一样的光。微张的嘴均匀地呼吸着。一只藕一样白女敕的手臂很孩子气地弯在枕上。这是他万分珍惜的爱,欣赏睡梦中的妻子,是他不好意思对人说的一种享受。他替她掖掖被子,轻轻下床,从椅子上拉起睡袍裹住身体,无声地走进书房。 书房里很黑。他没有开灯,而是径直走到窗前向外张望。 这又是习惯。他意识到这一点,觉得自己真是不可救药了。 窗外并不黑暗,月色在整齐的冬青叶上闪着碧绿的光。楼房在黑暗中蜷伏着,稀落的灯光就象它身上的露珠,仿佛随时都会蒸发到空气中去。偶尔有汽车从前面的路口驶过,给黎明前的黑夜添了一点动感。 他拉上窗帘,打开台灯,向四周看了看,然后在宽大的皮转椅上坐下来。他打开办公桌下面小橱的暗锁,从里面拿出一架白色电话,看上去它和一般的电话确实不大一样。 他拿起话筒,里面立刻传来女接线员的声音:“请打开混频开关。” 他感到脊背上渗出一层冷汗。这是一个防窃听装置,它能把声波打乱,并重新混合之后再发送出去。在他有数的几次使用这个装置之后,都发生了一些重大的事情。不知今天的电话是凶是吉。他按下混频开关,上面的红灯一闪一闪地亮了。 “好的,谢谢,”女接线员的普通话很标准。她问:“您的姓名?“ “童振远。”他再次向周围看了一下。 “谢谢,您的职务?” “公安部特别刑侦处处长。”他明白,话务员这是要留下录音。 “谢谢,请您听电话。”电话里咔哒一声轻响,不一会儿,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过来: “喂,是童振远吗?” 他立刻听出是谁的声音了,“是的,部长,我是童振远。” “我搅了你的好梦吗?” “不,没有。我已经……”他看了看桌上的电子钟,时间是四点一刻,“我已经睡了两个多钟头了。” “部长”咯咯地笑了,“两个多钟头不少了。” 童振远从这句话里听到了别的意思,这就是说又有新任务了。但他没有开口问。老头的脾气古怪,让你的思路处处碰壁是他的拿手好戏。 他并不是真的部长,他口中的“部长”不过是他的绰号而已,他喜欢人们这么叫他。他的职务只是一个小脚趾头一样的对外宣传办公室主任,却莫明其妙地享有副部长级别。大多数人都以为他是在那里养老,却没有人想过,对外宣传办公室为什么要远离部机关,单独在一栋戒备森严的楼房里办公,并且经费保密。童振远是少数几个知道这些情况的人。他在这位“部长”的领导下,确实办过几桩十分棘手的案子。 “部长”接着说:“我是个好监工,不会让你们偷懒。” 童振远到底没有忍住,问道:“部长,有任务吗?” “扯淡,没有任务。我打电话只是想问一下,你觉得我现在解除你的职务怎么样?”他的声音里藏着狡黠。 童振远只觉得脊背上一阵发痒,像有一群蚂蚁在爬。说到底特刑处并不隶属于外宣办,但他隐约感觉到这位“部长”老头却对特刑处有着非同一般的决定权。如果“部长”老头说你们是不是该添点设备了,那么他打个报告送上去,要不了多久部里就会批下来。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部长”老头事先疏通好的,但这使特刑处的处境有了一些特殊。 他没敢接“部长”的这个话碴。 “部长”接着说:“你这个人目无领导嘛!你承认吗?” 童振远悠悠地呼出一口气。他听出“部长”这是在打招呼,是某种授意。只是“部长”打招呼的方式常叫一般人受不了。 他轻声说:“是的,我承认。”他想起几个月前为一桩案子和“部长”发生争执的情形,他知道自己有时不够细致和冷静。 “部长”大声说:“你承认就对了嘛。所以,我要把你打发到南方来。” 他说:“我明白了。”他听出此时“部长”正在南方。看来那边又有了什么棘手的案子。“我要做什么准备吗?”他问。 “部长”说:“你用不着做什么准备。你先来吧。天亮时,部里会派人给你送一份电传。是他妈的美国佬通过国际刑警组织总部转过来的,你觉得这事怎么样?” “一定有趣。”他说。 “肯定有趣!”“部长”强调说,“你先把那个电传研究一下,立刻来。我算了一下,你到我这里之后,我们还有一个小时可以聊一下,在机场。我还得直飞沈阳。” 他注意到电话那边一阵沉默。 几秒钟后“部长”接着说:“我刚才好象听到外面响了一枪。这里的治安不太好,如果真是枪声可不是什么好事。我有预感,这和我说的那件事有关。你抓紧来吧。” “是。”童振远立刻说。 “部长”咔的一声挂断了电话。他猜想“部长”准是放下电话以后才说再见的。这既威严,又给自己礼仪周到的感觉。没人敢计较“部长”少说了一声再见。 他收好电话,给自己沏了一杯茶,然后开始整理行装。 他抬头看见妻子时,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宁佩云穿着长长的天蓝色绸睡衣,站在书房门口,长发零乱地披在肩上,俏丽的脸上还带着浓浓的睡意,正疑惑地看着他。他拍了拍桌上的公文箱说:“你瞧,又要出门了。” 她走过来,长睡衣的下摆飘起来,露出白晰的长腿。她先搂住他的脖子,然后侧身坐在他的膝上,“嗨,怎么又要走?”他和解地拍拍她的背。“就走吗?”她问。 “是的,没有办法。”他看着她那好看的侧影,心里又在为自己的幸运感到惊讶。 宁佩云是他的第二个妻子,他们去年才结婚。他的前妻是三年前病逝的。当时这对他真是个不小的打击,他觉得这个损失是无法弥补的。和佩云结婚后,他对前妻的看法有了一点小小的改变,他认为她是最好的母亲,这一点没变。他们有三个孩子,个个都出类拔萃,这当然要归功于他们的母亲。他长年奔波在外,这个家庭以及对孩子的教养全靠她了。相比之下,佩云却是个地地道道的妻子。 佩云是那种高挑身材,卓然而立,浑身充盈巾帼气概的女性。她的魅力常使一般的小伙子望而生畏,却又不得不在心里时时想念。佩云也感到自己的气质有些火辣。她己年近三十,不想耽误自己的美好青春。她调到外事处当翻译后,不知不觉地认识了特刑处的童振远。他年长她十九岁,当时是四十八。她从没把年龄当作一个问题,没多久两人就双双坠入爱河。后来他们才知道,这是外事处处长的精心安排。 童振远从来没有想到女人还能这样。她的热烈和温柔都给了他极大的满足,再也不是从前的那种例行公事了。而且她还是这样的完美,她欢笑的时候尤其令人喜悦。他颇有幸福自今日始的感觉。 他搂着她的腰,亲吻她的面颊,身体里又感到了那种冲动。干吗不呢,毕竟他们有一个多月没在一起了。他看看电子钟,他们至少还有四十分钟时间。他猛地抱起她,向卧室里走去。她也笑了,用手搂紧他的脖子。 他们的夫妻生活是强悍与温柔此起彼伏的过程,对他们来说,这个过程令人愉悦。 三、 嘈杂夜市 半个小时后,童振远哼着莫明其妙的歌,在浴室里刮脸。他的面容趋于粗犷,棕色的皮肤,看上去威严而又凶猛。头发剪得很短,鬃边已有了不少白发,对此他只能一笑置之。他知道佩云不在乎这个。他的嘴角有两条长长的咬肌纹,就像两把钩子,钩住他厚重的嘴。这是佩云最喜欢用手指拨弄的地方。“就像江湖上的侠客,”她这样说。他身高一米七八,不算高,却极其强健,身上的肌肉成条成块地鼓着。他的月复部已不象年轻时那么平坦了,稍有点突出。他问佩云的看法,她大笑着说:“我要你壮壮的,就象西班牙的野牛一样。” 这个时候,佩云正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给他做早餐。他穿好出门的衣服,把旅行箱放在客厅门口时,佩云已把早点端到桌上了,一大杯牛女乃,煎鸡蛋,还有烤面包片。佩云一来就改变了他的饮食习惯,她说:“这是绅士们的草料,西班牙的野牛们都吃这个。” 他用了几天时间才适应她做的早餐。后来他感觉,这样的早餐很绅士。 早餐快结束时,门铃响了。童振远向妻子挥挥手,她起身进了厨房。他喝掉最后一口牛女乃,起身去开门。两个面色严峻的年轻人站在门外。 “童处长吗?”个子比较高的信使问。 “我就是。部里来的?” “是的。” “请进吧。”童振远让开房门。 高个信使的手腕上铐着一个公文箱。他灵巧地打开箱盖,先把两个登记簿放在童振远的面前。这使童振远产生了片刻的疑惑,随后他看见信使从箱子里拿出一大一小两个密封的牛皮纸信封,便没有再多问。他依次签了名。信使仔细看了他的签名,把两个牛皮纸信封交给他,信口都用胶带封着。 高个信使笑了一下说:“再见,童处长。”便转身离开了。 童振远关好门,先撕开小的信封。他吃了一惊,这竟是他的调令。他看了一眼内容,忍不住哼了一声。 佩云从厨房里走出来,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着调令,“我的天,”她叫道,“省厅的处长?你这不是被降了吗?” 他小声说:“不要介意这些。老头一定是有目的的。” 事实上,他的行政级别为副局级。不过,省公安厅的处长?还是有点那个。 一一 应该说,“部长”老头在给童振远打电话的时候,听到的确实是枪声。开枪的是当地刑警队的副队长沙传泰。在此之前,他正坐在一间通宵营业的小咖啡馆里,喝着一杯没有什么味道的咖啡。 小咖啡馆里很安静,十几张折叠桌上铺着雪白的台布。大部分桌上都没有人。有一对情侣坐在角落里,脸挨着脸,密谋似的低语着。另外一伙人大概是谈生意的。他们都好像得了一种病,微笑着不断地摇头。看来他们的生意很难谈成。 一个衣装笔挺的年青人倚在柜台上,一边喝着可乐,一边听着女招待千娇百媚地抱怨白天是多么无聊多么孤独,“想去哪儿吧,又没人陪着,干什么都没劲。” 沙传泰的面前放着女招待刚刚送来的咖啡。他浑身汗津津的,腋下的手枪使他浑身难受,枪带早被汗水湿透了,像绳子一样捆在肩上。他低头看看表,已是凌晨三点半了,想到他还要在这里坐等半个小时,便使他怒火中烧。 那个让他坐在这里的电话他是在下午六点钟接到的。 同事们都下班回家了。电话铃响的时候,他刚刚审完一个抢劫犯,正在写审讯小结。此时暮色刚临,昏暗正悄悄地笼罩在他的周围。他倏地抬起头,盯着面前的电话机,他预感到某种不祥。他等待着,但电话响了很久之后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思,他伸手抓起电话。 “这个电话你非接不可,”电话里传来阴沉的笑声,“我看见别人都走了,却没有看见你出来。我知道你就在里面。” 他静静地听着,他听出那是谁。这个声音已经让他痛恨了整整两年,却从未见到他的影子。这种情况让他既愤怒又无奈。他问:“什么事,快说!” “帮个忙,怎么样?”电话里的人说。 “你他妈的还有完没完!”但他心里明白,他这句话等于没说。 “别发火呀,伙计,要多为你的妹妹着想嘛。”那人在电话无声地笑着。 “放你娘的屁!”他吼道,“你少提我的妹妹!我早晚割了你的机巴!” 电话里的人咯咯地笑起来,“千万别割,那玩艺儿我还要用呢。这世上的漂亮妞不少,什么小毛呀,江莲莲呀,还有一个就是你的妹妹!”他最后一句话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沙传泰知道小毛和江莲莲是怎么回事,他咬着牙才没有骂出声来。他知道他眼下拿这个人毫无办法。 现在,沙传泰喝了一口没放糖的咖啡,用手绢擦去头上的汗。他看见女招待和那个年青人面对面站着,都把胳膊支在柜台上,年轻人的一只手停在女招待的胸脯下面,几个细长的手指乖巧地触模着她饱满的胸脯。女招待傻笑着,手里玩着一条手绢,藉以遮挡别人的视线。这种滑稽的场面,使他恶劣的心情多少好受一点。 刑警小杨走进来,在他对面坐下,挥挥手说:“沙队长,我又转了一圈,都挺正常。”他端起沙传泰喝剩的咖啡一饮而尽,问他:“再来一杯?” 他摇摇头,“算了。”说不上为什么,他不想搅了柜台边那两个家伙的好事。随后他站起来说:“走吧,咱们再转一圈就下班。” 小杨来刑警队还不到半年,是个新手。是他特意挑出来和他一起值今晚的夜勤。他知道今晚他必须万分小心才行。 外面比咖啡店里凉爽许多。 这个城市的其它部分早已沉入梦中,而这里仍然热闹喧哗。两边的店铺大部分都在营业,而且生意兴隆。舞厅里更是乐声震耳,人满为患。街上人来人往,其中不乏黄头发高鼻子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的外国人。很难想象他们在凌晨四点钟跑到这种地方来,是出于什么目的。 这一带曾被许多高尚的人称作资本主义的“小染缸”。 这个城市在形成之初它就存在了。几条狭窄的小街和密如蛛网的巷道交错其间,街巷里挤满低矮的席棚和华丽的小楼房,彼此和谐地共存着,互不相扰。而居住在这些房子里的人,则从事着走私、盗窃、卖春等等诸如此类的职业。 这里就象个深不见底的泥潭,杀了人,尸体和凶手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泥潭的南边是海,北边则以货栈街为界。此时,沙传泰和小杨正走在货栈街上。 这条街西通港口。早年,这条街的两侧都是堆满货物的仓库,故有货栈街之称。街的中段又向北分出三条大街。一条是商贸街,直通市中心的解放广场,两边都是大小商场和店铺,是名符其时的商业街;第二条则是市政路,集中着省市的党政机关,其中就包括省公安厅和市公安局;第三条则是工业干道,它更靠近郊区,本市的大部分企业都座落在那一带。从地图上看,货栈街就象是这三条大街的下水道。而在实际上,它也确实象下水道一样,积聚和排泄着那三条高尚的大街所排泄出来的一切社会污淖。 沙传泰由西向东慢慢地走着,经过商贸街的街口向市政路那边走去。 商店里和人行道上灯火通明。风味小吃的摊子从街这头一直摆到街那头,摊主们大声地吆喝着。他看见两个姑娘站在路边的灯影下,她们都穿着大红的领口开得很低的连衣裙,描了细眉和黑黑的眼圈。他知道这是两个小野鸡,她们看上去顶多十八岁,但他猜她们至少有三四年的“工龄”了。 他经过她们面前时瞪了她们一眼,低声喝斥:“还不回家睡觉去!”那两个姑娘翻翻眼睛,转身溜走了。她们都有识别警察的本能。 快到市政路路口时,四五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人涌出一间乐声震耳的舞厅,大声喧哗着向前走去。沙传泰盯了他们一眼,抬眼向远处看,只见从市政路里走出两个穿浅色夹克的人,其中年长的人手里提着一个小皮箱。沙传泰看着他们向这边走过来。 那个混蛋在电话里一再说:“一切都会很准时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沙传泰看看表,至少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是准时的。 穿黑西装的年轻人还在向前走。一些在路边排档里吃完小吃的人先后扔下筷子也走到马路上。他们似乎得到了某种信号。现在,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那两个穿灰色夹克的人正试图穿过这小小的人群。 沙传泰并没有看清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在那个小小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激烈的争吵。 穿夹克的人高声咒骂一个穿黑西装的人:“丢你老妈的,敢偷老子的东西!”被骂的人大声否认。 四、 暗夜枪击 他的同伙插进来,猛推灰夹克,骂道:“你他妈的上茅房也不擦擦嘴,满嘴喷粪!你妈怎么教你的!”他的话还没落音,穿夹克的人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但另一个黑西装冲过来,抡起匕首刺进他的月复部。灰夹克喊叫一声栽倒在地上,一条腿伸向空中,瑟瑟地抖着。 他年长一点的同伴大吃一惊,放下皮箱去扶他。但他再一回头,发现身边的箱子不见了。他吼叫了一声,猛地从怀里抽出一把手枪。周围的人恐慌地向后退去。只见人群后面,一个黑西装提着皮箱向远处飞跑。他举起手枪喊道:“你他妈的,快站住!” 沙传泰没想到一个行动会安排得如此精密,那个混蛋在电话里一再向他保证这一点。他只觉得脑子里轰轰地响。被那个混蛋轻易言中,并且指令他的下一步行动,都使他的心里有了一股乱纷纷的怒气。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从腋下抽出手枪,手臂刚伸直就扣动了扳机。 震耳的枪声使周围陷入平静。灰夹克怪异地张开双臂,在水一样宁静的夜色里向前跃起,无声地扑倒在地上。手枪顺着光滑的地面滑了出去。 周围惊恐喊叫的人退得更远了,退到墙边向这边看着。 沙传泰和杨和平跑过去的时候,血腥气正在周围弥漫开来。两个人的血正如蜿蜒的蛇一样从他们的身子底下漫延出来,并在路边汇集在一起。沙传泰在被匕首剌杀的黑西装身边停下,他的身体正逐渐松驰下来。他弯腰在这个人的颈部模了模,一点脉博也没有了。另外一个则一望而知,子弹掀去了他半个前额。 沙传泰并不知道在离此地不远的省公安厅机要室里,一个大人物会听到他的枪声,否则的话,他宁可用别的办法。 他扭头对小杨说:“去叫车叫人!快去!” 杨和平转身就跑了。沙传泰注意到他的脸色变得苍白,眼睛里充满了恐惧,他似乎很乐意离开现场。 沙传泰从口袋里找出半截粉笔,画出手枪所在的位置,然后用手绢裹着枪管捡回来,放在死者的身边。他向周围看了看,围观的人都躲在远处的屋檐下和大树旁。他自己正处于一片树荫的底下。他想,也只好这样了。他把死者翻过来,按照搜索的程序,仔细搜查他的口袋。最后在他的内衣口袋里,找到一枚白金戒指。 戒指如同一条盘起来的龙,张开的龙嘴里含着一粒小小的红色钻石。一切都如那人在电话里描述的那样。他用刚才包枪的手绢裹起戒指,小心地塞进自己的口袋里。 两辆蓝白色相间的警车呼啸而来,尖叫着停在路边。沙传泰站起来,向跳下警车的人挥挥手。他不想多说话,他觉得胸中憋闷,眼前更是冷飕飕的一片黑暗。他想他终于跨过了某种界线,并踏进他人生的最黑暗之处。他明白,他迟早有一天要为此付出代价的。 更多的警察涌到了现场,他们把围观的人赶到路边,熟练地拿出照相机和皮尺开始勘查。 沙传泰向跑过来的杨和平点点头,说:“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打个电话。” 他在不远处一家通宵营业的小邮电所里找到电话。他走进电话间,紧紧地关上玻璃门。他先往局里打了一个电话,汇报了刚才发生的事。他知道电话的那一头正有一台录音机在录下他的每一句话,所以他谨慎地选择词句,这使他既紧张又厌恶。每次给那个混蛋帮忙都使他感到紧张和厌恶。随后,他又拨了一个电话,过了几秒钟,那边传来妹妹的声音: “哥,是你吗?” “是我,”他说。妹妹好听的声音就象一支清凉剂,使他压抑的心情变得轻松和舒畅起来,刚才的紧张和厌恶,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哥,你真是的,”妹妹在电话里埋怨,“瞧,都四点半了,你叫我老是作恶梦。” “我忘了时间。”他说。他的声音柔柔的,嘴角闪着微笑,“阿静,接着睡吧,我不回去你别醒。明天,不不,就是今天,我休息。” “好,我接着睡了。你早点回来呀,好吗?”妹妹最后说。 “好。”他轻轻挂上电话,好像怕惊扰了妹妹的睡眠似的。他又等了一会,才开始拨打第三个电话。电话立刻就通了,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喂,喂,是你吗?” 他的眼里射出了凶光,“那个白金戒指,”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我拿到了,混蛋!”他砰地一声挂上了电话。 一一 仅仅过了十五分钟,这件事就被人紧急传递到货栈街的另一头,并且被演绎成大队警察在全市撒网围捕,开枪打死了四五个人,还抓了许多人。差不多可以说,这个城市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会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这里,并最终被传递到一个女人的耳朵里。 这里处于货栈街的末端,再过去就是成片的厂房和零星的菜地了。这里原本是一间大仓库,年代相当的久了,据说是日本人统治时期建筑的。建筑业里有这样一种说法,一栋建筑如果老得有点历史了,就比新房子还要结实。这种说法至少在这座仓库上是正确的。 现在,这座仓库已被改建成上下两层。下层是一间服装加工厂,宽敞的车间里,摆满了一百多台各种牌号的缝纫机、熨烫机。白天时,约有两三百名女工在这里工作、忙碌、奔跑、嬉笑、甚至咒骂。她们从来没有去过上面那一层。她们顶多认为上面是仓库或者办公室什么的,绝不会想到是一个被称作“公司”的势力很大的黑社会组织的总部。 这个组织并没有什么比较正式的名称,只是组织中的骨干分子自称为“公司”。这是因为他们在组织里被任命为“大经理”和“小经理”的缘故。 他们的组织方式虽然古老,却十分安全有效。那就是:只纺线,不结网。一条线远至千里,中间却没有横的关系。每个大经理都分管着“公司”某个方面的业务,他的下面管辖着几个小经理。小经理的手下则是几个或十几个管辖不同地区或不同行业的伙计。伙计的下面则是若干个小伙计,这使他在这个地区里有了某种势力。而每个小伙计都有一帮小兄弟,他们才是最基层的一群人。 这些小兄弟并不知道上面还有一个多么庞大的组织,只以为自己有一帮要好的哥们儿,大家都在想办法赚点外快。他们都服从于小伙计,因为他总能找到有油水的买卖,并在紧急的情况下能为弟兄们出力。例如,当某个小兄弟急需用钱的时候,小伙计会毫不犹豫地借给他。或者当他意外栽进警局的时候,只要他不乱说,小伙计就会照顾他的家人,甚至能使他在监狱里或劳改农场里受到照顾,保证不会受人欺负。最了不起的是,小伙计甚至有办法使他获得提前释放。他们都相信小伙计有一个相当硬的后台。对于小伙计来说,这个相当硬的后台就是伙计。这个伙计可能是个售货员,可能是个司机,也可能是个别的什么人,但对于小伙计来说,他总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直到小经理这一级,才能感到确实有一个组织存在,但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领导这个组织,他们就不清楚了。他们和所有的伙计、小伙计和小兄弟一样,只知道在老百姓中间流传着一个被人叫做“七哥”或者“西哥”的大老板的故事。 这种组织方式的最大好处就是安全,无论发生任何意外的事都不会波及到最高层。出了事,只须拆开其中的一环就行了。 只有到大经理这一层才了解所有的秘密,并且知道,在他们之上的就是那个女人。 她叫林希湘,但这个名字从未被人挂在嘴上。大经理们只是称她为希姑。当地方言对这个称呼发音不准,故有“七哥”或“西哥”的说法。所以是“哥”而不是“姑”,是因为所有的人都不会相信,这样一个大老板会是女人。 当关于警察开枪杀人的消息传到这个服装加工厂的楼上时,林希湘正怀着重重的疑虑和公司的大总管蓝子介坐在一起。 林希湘今年三十八岁,但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出头,她有一双细长的眼睛,睫毛很长。当她高兴时,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闪着无穷的女性魅力。发怒时则眯成黑森森的一条缝,令人不寒而栗。她的身高中等偏上,苗条而又结实,肌肤细女敕丰腴,使人一见之下便有抚模一下的**。若说人生难测,林希湘恰是因为她的美而被逼上这条路的。 蓝子介坐在希姑对面的沙发上,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摊开着厚厚的帐薄和一个很大的黑皮笔记本。在他背后的墙上,挂着全省和全市的地图。十几年前,当公司还只是一个十几个人的小团伙时,蓝子介是这个小团伙的首领。 九、 目标中国 他拿起一把放大镜,仔细看了看那枚戒指,又补充说:“当然了,任何复制品都不会和原件一模一样的。原件上总有那么一两处是不可能复制的。” 他把戒指固定在显微镜下,并让安东尼对着显微镜仔细观看,他说:“你会看到,这颗小钻石是有缺陷的,它的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气泡,而在气泡的后面,还有一条极细小的裂纹。从正面看,那条裂纹似乎恰好穿过那个小小的气泡。如果它不是一个中国货的话,我该说它构思巧妙了,它可以使人联想到一支箭穿过一颗心。当然,中国人也许有自己的想法,那是我们所无法了解的。” 老珠宝商的话打消了他想复制这枚戒指的念头。但也使他对这枚戒指增强了信心。他想,至少对于了解这个戒指的人来说,这枚戒指是独一无二的,尤其是,它真有那么大的约束力的话。 安东尼•;;福伦查先生并不是为了玩赏才获得这个戒指的。他还有更大的目的,想好好地利用一下这个戒指。 安东尼出生于芝加哥的一个名门望族。他的曾祖父是来自意大利拿莫勒的穷移民,来美国淘过金,也修过通往旧金山的第一条铁路。他当工头时依靠他的力气和精明,积下了一笔钱,买下了一间破烂不堪的铁工厂,并以这个厂为起点,慢慢地发了家。到安东尼祖父的手里,两次世界大战使他发了大财,铁工厂变成一座大型联合企业,生产从大炮到儿童车等各种赚钱的产品。同时,为了赚更多的钱,也因为老福伦查遗传下来的道德观,他们也从事各种各样非法的经营活动,包括赌博、走私、卖阴,以及后来的毒品,他们都要插上一手。战争结束后,军火不象以前那么值钱了,非法的经营活动便成为他们主要的经济支柱。 安东尼大学一毕业,就投入到家族中的活动里。他不仅精明,而且敢于冒险,总是在谁也想不到的地方开辟出新的财源。 两年前,祖父去世了。祖父直到临死前都掌握着家族的大权。他的死使家族的权力结构发生了重大变化。父亲接掌了家族大权,而家族里最赚钱的一些产业都分给了他的两个哥哥。他认为这太不公平,认为凭他对家族的贡献,应该分到更大的份额。他因此和父亲以及两个哥哥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但两个哥哥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们说:“你该去尝尝创业的艰苦。世界这么大,哪里不能赚钱?你干吗不到中国去?”说完这话,两个哥哥放声大笑起来。 那天,愤怒的安东尼摔门冲了出去。 使他奇怪的是,在以后的一个星期里,中国这个字眼时时在他的脑海里出现。又过了一个月,这个字眼依然没有消失。同时,他还意识到,他开始注意一切有关中国的事了。看报纸,他开始留意有关中国的新闻报道。走在街上,他会朝每个中国人多看一眼。他开始光顾中国餐馆,虽然和意大利菜迥然不同,但他承认,“吃在中国”这个说法确实是个真理。他领会到中国服装的对称性,中国艺术的傲然**和洒月兑。他觉得正在中国发生的事情既有趣又愚蠢,他觉得中国最大的特点似乎是议而不行。哥哥们说:“你干吗不到中国去?” 他想,真的,干吗不去呢?他就此打定了主意:去! 现在他终于到了中国,并且是经过了深入的研究和巨大的努力之后。他之所以能来中国,是因为他就要做成一件谁也想象不出来的大生意。他手中的这枚戒指就代表了这个生意。凭着这个戒指,只须再走一步,他就要成功了。 安东尼收回自己的思绪。他把白金戒指重新放进小夹层里,合上公文包,拉好拉链,把它放进壁橱里。同时,也在思索整个计划的最后一步。 他走进卫生间洗了手,对着镜子擦了一把脸,随后走出房间,锁上门,乘电梯下到底层。他在总服务台要了一份英国的《每日电讯》,转身进了酒吧间。 酒吧里的人不多,很安静,音乐声似有似无。几个客人有的喝咖啡,有的看报纸。 安东尼在靠近窗口的座位上坐下来。片刻,一个漂亮的女招待走过来,轻声问:“先生,您要点什么?” 安东尼微笑着伸出一个手指,“一杯咖啡,谢谢。”女招待离开后,他回头酒吧的另一边看见了他的律师兼顾问,五十岁出头的约瑟夫•;;墨利纳拉。坐在他旁边的,是他的妻子伊芙琳。看上去他们真象一对来旅游的快乐的美国佬。安东尼做了一个让他来见他的手势。约瑟夫不易察觉地点点头。 在这里以及南园饭店里,都住着他的手下人。他们都以旅游者的身份进入中国,并从不同的地方转悠到这个城市来。看上去他们同时呆在一个城市里完全是巧合,但这一切都是经过精心安排的。他手下的康拉德•;;康根是个出色的策划者。 女招待送来咖啡,安东尼说了声谢谢。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转脸去看窗外。 窗外是一片小小的广场,中间有几个圆形的花坛。花坛的中间是一株高大挺拔的塔松,周围是鲜花和绿草。再过去是一片开阔地,地面上铺着彩色的水泥砖,干净得一尘不染。再向南便是本市最长最宽最繁华最热闹的商业大街。 在路边,安东尼看见一个年青的姑娘在彩色的水泥砖铺成的空地上往返徘徊。她不时地停下来,向白云饭店这边看一眼,再向大街上看一眼,然后又来回地走着。安东尼看着她徘徊了十五分钟,便在脸上露出异样的笑容。他起身走出了餐厅。 一一 上午9点15分 乔治•;;伯拉尼根和他的两个助手走下楼时,都显得红光满面,精神焕发。他们都已经舒舒服服地洗了热水澡,刮了脸,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并且很有可能,每人已喝了一两杯。 乔治和威廉都面带微笑,只有丹尼尔•;;库伯先生仍然像早上初见面时一样严肃冷漠。他的嘴上叼着一支粗大的雪茄。 不久之后,童振远便了解了库伯先生的恶习。以后每次再见到他,总是尽量把他安排在烟灰缸的旁边。库伯先生从不费心把烟灰缸拿到自己面前。他要么是往地板上弹,要么就是叼在嘴上,任烟灰全部掉落在自己的衣襟上。 这是一栋**的小楼房,位于省公安厅招待所的最里面。有一道门把这个小院子和招待所隔开。另外,小院子的西边还有一道可以出入汽车的门,通向一条僻静的小街。住在这里既安静又方便。 谭军生已经走了。他说他必须在今天晚上赶回北京,那架运十飞机还在机场上等着他。他向童振远解释说,使用这架小飞机是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在刚到这里来时,就和乔治他们告别过了,声称公务在身,不能奉陪了。趁他们在楼上洗整时,他和童振远简单交换了情况,并说要和他保持直接的联系。 “老头子要随时了解情况。”他又向楼上呶呶嘴,小声说:“谨慎点儿,对他们要尽量少说,这也是老头子的意思。”老头子指的是“部长”。 童振远点点头,表示他明白这一点。之后,谭军生就无声无息地走了。 看到乔治等人都在沙发上坐下来,童振远笑着说:“这里的条件有限,但我仍然希望你们满意。有什么要求,请尽管提出来。” 乔治挥挥手,“非常好,不能再好了。我们何不现在就开始工作?” 童振远点点头,“我同意,”他停了一下接着说:“也许我要先说明一下,我是被贬到这里来的,至少我的上司是这么对我说的。这是一个叫人不太舒服的理由。我到这里来的目的,和三位到这里来的目的完全一样。” 乔治点点头,表示理解,“很精明的作法,不引人注意。说实话,我对这个案子没有太大的把握,我的同事们也有同感。因为我们掌握的情况太少。我们只知道这个人突然对中国发生了兴趣,至于他抱有什么目的,我们还不清楚。比尔,你来介绍一下这个人的情况。” 威廉•;;鲍厄斯点点头。他很年轻,不到三十五岁。在这个年龄就担任芝加哥警察局的警长职务,无疑是有超人才干的。 他说话时尽量放慢速度,以便童振远能听懂他的美国英语:“情况并不复杂。这个人名叫安东尼•;;福伦查,出生于芝加哥的一个很有势力的大家族。他们也从事一些合法的经营,他们的分公司遍布美国和欧洲,但主要是为了掩盖他们的非法生意。这在芝加哥是公开的秘密。说到底没人敢得罪他们。最先察觉他们对中国有兴趣的,是联邦调查局,然后通报给我们。我们注意福伦查一家已经有许多年了。得到这个情报后又做了一些调查,但至今还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严重的犯罪迹象。” 十、 戒备合作 鲍厄斯向屋里的人点点头,“所以我们不能把它当作一件主要的工作来对待。只能零敲碎打地搞。但是,我们还是发现了一些情况。” 屋里其他的人都注意地看着他,没有打断他。 鲍厄斯继续说:“据我们最近调查,他的一些助手多次来中国旅游。从银行方面得到的情报是,他有一大笔钱不知用于何处,大约有两三百万之多。据说他建了一个很大的计算机中心,用于对中国的广泛调查。这一次,他竟然亲自到中国来了,并且带来了他的律师和几个主要助手,这是很不寻常的。我们预感到他一定有什么极其重要的目的。所以我们才和你们取得了联系。我希望这是一件互利的事。你们当然不希望他在中国惹出什么乱子来,而我们芝加哥警察局,早就想把他的老窝掀开来了。” 威廉即使在介绍案情时也是面带微笑,蓝色的眼睛熠熠闪光,在童振远的脸上扫来扫去。 之后,乔治和鲍厄斯等人都把目光转到童振远的脸上。 童振远翻开笔记本。他看笔记本只是要给自己一个思索的时间。情况显然比他知道的要严重得多。 “我介绍一下我们所掌握的情况,”他字斟句酌地说:“就我们所知,这位福伦查先生目前住在白云饭店1502号房间,是个大套间。他的律师墨利纳拉夫妇住在826号房间。另外还有一个叫托马斯•;德斯蒙德的人也住在白云饭店。他似乎不大出门,也没人找他。他身体相当棒,我猜他是保镖之类的人物。莉莉•;艾博特住在安东尼的隔壁。她大概是安东尼的秘书或情妇。另外还有两个人,一个叫康拉德•;康根,另一个叫洛伊斯•;贝拉米。对这些人我们都派好了眼线,发现他们互相都有接触,但也都很谨慎,一般都是私下接触。”他看看在座的人,“目前知道的主要就是这些。” “老童,”乔治转着手里的圆珠笔,灰色的眼睛从眉毛底下盯着童振远,“也许你对他来中国的目的,有个大概的估计。” 童振远沉了一口气,脑海里瞬间忖度后,平静地说:“不,没有。”他回视着乔治,意识到乔治比他想象的要精明。 他不知道他是否瞒得过乔治。而且,他自己也说不准是否应该瞒他。他原来是准备说的,但谭军生临走时说的话使他有些犹豫。 他对安东尼•;福伦查此行的目的,是有所估计的,尽管把握不大。但他毕竟是为了此人才到这里来的,并且工作了一年之久。他的估计是:黄金。 他从各种渠道了解到,近一两年来,国内买卖黄金的黑市价格突然升高,这证明有人在大量收购。而黄金的运送方向只有一个:向南。 童振远转向丹尼尔,“库伯先生,您认为安东尼的目的是什么?” 库伯怒气冲冲地说:“我不知道!”他向地毯上弹弹烟灰,接着说:“因为我不信任你们。” 童振远的眉毛微微一扬。 库伯先生继续说:“你不必感到尴尬,我们得到的情报是,在你们的警察局里,就有安东尼的人,并且不是一般的人。” 童振远冷冷地盯着他,心里上下翻腾。美国警察总署通过国际刑警组织总部发过来的电传里,也有这一层意思。这正是令他心焦的地方。这是安东尼安插进来的人吗?还是被拉拢过去的?似乎后一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也许你恰巧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他问。 “不。”丹尼尔回答。 “不相信我?”童振远冷静地问。 “童先生,您也不相信我们。你刚才就没有回答伯拉尼根先生的问题。不是吗?” 童振远咬了咬牙,屋子里的气氛有点尴尬和紧张。 威廉•;鲍厄斯插了进来,“童先生,请别误会,库伯先生确实不知道。我们的内线没能提供这个情报。” “也许他现在知道了。”童振远微笑地说。 “不可能了,”威廉说,“他死了。我们第二次等着和他接头时,他没有来。后来发现他死在自己的公寓里,被人扭断了脖子。就这样。” 童振远点点头,心里明白他必须做出决断。如果要合作下去,双方就必须坦诚相待。他挥了挥手,仿佛要挥去屋里不愉快的气氛,“好吧,应该说,我们对这些人是有一些看法的,当然不一定对。我猜想他们是为黄金而来。” 屋里所有的人都点点头,显然大家的意见都完全一致。 一一 上午9点40分 在白云饭店门前徘徊的姑娘叫于小蕙,她并不知道自己会引起安东尼•;福伦查的注意,也绝没有想到这种注意会把自己引到一种九死一生的绝境。 这个时候,秋天的风正温暖地吹拂起她垂肩的长发,汽车从她的身旁飞驰而过。她紧抓着挂在肩头的小皮包,一双好看的大眼睛飘忽不定地看着过往的行人。不管她是在等人,还是抱有什么别的目的,别人都能一眼看出来,她是个生手。 安东尼•;福伦查坐在白云饭店的酒吧里,隔着窗户看着她,心里也得出了这个结论。她身上跳跃着小猫一样的性感,吸引着安东尼。纤细的腰,小小圆圆的臀部,腿部的线条也很美,她前后张望的目光是那么的稚女敕可爱。安东尼暗想,她肯定是个生手。 她确实是个生手。算上今天在内,她是第四天在白云饭店门前徘徊了。当然,偶尔的某一天上午或下午,她也去南园饭店或海员俱乐部转转,但更多的是在这里。 她觉得白云饭店门前的景致更熟悉,更令她心情舒畅一些。她的目的很简单也很明确,她就是想从某个或者某些外国人的手里,兑换出一小笔外汇来,她有很急的用途需要这一小笔外汇。 于小蕙是个漂亮姑娘,身高中等,大约一米六二或者一米六三的样子,但她长得很小巧很玲珑。小小的瓜子脸精致而秀丽。穿着藕荷色的连衣裙和白色的全高跟的皮凉鞋,使她显得婷婷玉立。她肩上挂着一只墨绿色的小皮包,右手总是紧抓着细细的皮带,把它紧紧地贴在身上。皮包的里面放着一叠人民币和一小卷西德马克。马克是她早上刚来时,跟一个大胡子德国人换的。他拍拍她的脸说:“你真可爱。”便换给她五十马克。 她今年二十六岁。以前一直和爸爸妈妈还有一个比她小四岁的弟弟在一起生活。家庭虽然不算怎么富裕,却充满了欢乐。后来父母同时去了深圳。他们说,这一辈子实在太平常了,再不去就什么机会也没有了。他们以前一直都是很一般的工作人员。于小蕙觉得这样很好,很自由,再也没人唠叨不休地管束她了。 她有一份挺不错的工作,在市教委当打字员,每月的工资只管自己的吃和穿。弟弟的学费和生活费则由父母按月寄来。 于小蕙不是一个很聪明的姑娘,对此她很清楚。还在上中学时她就没抱上大学的奢望。她觉得轻松愉快地生活,并有一个合心合意的男朋友陪着,这就是最大的快乐了。她曾有过四个男朋友,每一个都是相逢不久就同床共枕。适宜的性生活使她总是精神焕发。 前面的三个男朋友给她的印象很平常,分手时也没动什么感情。而最后的这个却真正打动了她。他真的很英俊,中高个,谈吐文雅而有趣,家庭条件也很好,出手很大方。在那一段时间里,他们经常出入舞厅和高级餐馆。最让于小蕙兴奋的是,他的床上工夫也相当出色,刚柔相济,有始有终,每次都使她通体舒泰,心满意足。她说:“你真行。”他回答说:“不能给女人带来快乐,只顾自己的男人,都是些卑鄙的男人。” 然而,正如古人常说的那样:好景不长。这个曾经对他山盟海誓的男朋友,在他出国上学以后就和她一刀两断了。这使她非常伤心。她曾经写了好几封信,企图挽回。但他的回答很决绝,他在信中说:“咱们现在的地位不同了,这一点你明白吗?” 于小蕙非常生气。他的话正戳在她的痛处。说实在的,男人们从不喜欢有头脑的女人,可你要是真的没什么头脑,他们又会说:“咱们的地位不同了”什么什么的,十分无赖。 她知道自己是毫无指望的。就是说,在知识和地位方面。于是她把所有的希望和心血都倾注在她弟弟的身上。她为他洗衣服,为他做饭,更多的时候是象个监工一样督促他复习功课。弟弟跺着脚说:“你真讨厌!”她立刻说:“等你考上‘托福’再对我说这个!” 弟弟果然不负重望,去年夏天,考上了美国的麻省理工学院,第一流的高等学府。而她的那位男朋友只考上了日本的一个三流大学。她当即写信给她的前男友,顺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十一、 炒汇姑娘 她要让她的前男友知道,在她的家人中,也有有“地位”的人。弟弟入学后不久便来信说,他在班里是最出色的,成绩第一名。 于小蕙唱着歌去上班,跳着舞回家,心中的欢乐撒满了世界。爸爸妈妈也在来信中对她表示出最大的敬爱,说她为于家立下了大功。但是,不久前,她收到了弟弟一封非常非常焦灼的信,令她愁云四起。 弟弟在信中说:他的成绩是班里最好的。因此,他的指导老师,在国际上极有名望的杰哈德教授最近以商量的口吻,问他是否愿意在即将到来的寒假期间为他帮一点小忙,从事一个小小的然而是非常重要的研究项目。要求是,必须在寒假结束前完成。而完成后,杰哈德教授将付给他一笔在今后的两年里无需再去打工的报酬。 “可是我现在几乎一文不名了,”弟弟在信中说:“现在我每天要打工四个小时,来维持生活。但我现在需要这四个小时来收集资料。一旦放假,学校里的实验室空出来后,我就可以开始那项研究了。但是,”弟弟在信里接着说:“我现在一天不打工,就会没钱吃饭。下个月我就没钱交房租了。而在整个寒假里,我更不可能再出去打工了。姐姐,我快饿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救救你的弟弟吧,给我寄点钱来,让我活到寒假结束。” 于小蕙看完这封信时,已是泪流满面。她决定不惜一切代价给弟弟寄去一笔钱,她决不能让她的骄傲半途夭折。但她没有钱,更没有美元。既使有的话,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把钱给弟弟汇去。 她把这封信拿给她最好的朋友何敏看。何敏在少年宫里当舞蹈教师,见多识广,聪明能干。她看完信后说:“没说的,我给你凑钱。”她毫不犹豫地借给于小蕙两千元钱。此外,于小蕙也倾出了自己的所有积蓄,再加上父母特地为此寄来的一小笔钱。这样她就有了一笔说得过去的钱。但问题是,还要把这些人民币兑换成美元。 何敏说:“这些钱还是不算多。即使全部按官价换也没有多少,但也只能这样了。我要说的是,如果在黑市上换外汇,不仅危险,而且价格也太高,好处是随时都能换到。另外还有一个笨办法,很慢,很费事,但可以多换一点。就是说,直接找外国人去兑换。这样你就要厚着脸皮去装笑脸了。” 于小蕙很清楚这件事的利弊,她说:“我非这么干不可了。” 何敏还给她出过一些别的主意。她说得很含蓄,但于小蕙立刻就明白了。她一点也不怪何敏,她知道那是为她好。她决定把那个主意放在心里,留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再用。 在后来的整整三天里,于小蕙接触了许许多多的外国人,其中有美国人、德国人、阿拉伯人,自然还有日本人。她把她一辈才能接触到的外国人都在这三天里接触到了。但收获却很小。直接找外国人换外汇的人实在太多了。于小蕙在这三天里才明白了,什么叫一分钱憋死英雄汉,什么叫万般无奈、迫不得已,什么叫自尊。问题还在于,她把这一切都抛开之后,仍然是收效甚低。她觉得自己实在换不出那么多的外汇了。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直在一根极细的线上荡着,那根线眼看就要断了。曾经有一个大胡子荷兰人把手伸到她的裙子底下,但她实在看不上他那付粗鲁萎琐的样子,她拒绝了他。 一连三天都换不到足够的钱,使于小蕙在白云饭店门前等候时,心里越来越焦灼不安。她想象着弟弟是如何急迫地等着她的帮助。他每天可能只吃一顿饭了,可能已面黄肌瘦了,甚至可能会饿昏在大街上。她知道弟弟是个很讲信用的人,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办到。她想,她无论如何也要在几天之内把钱寄出去。 这时,有一对外国夫妇,在路边下了出租车,向白云饭店走去。但当于小蕙向他们走过去时,他们只看了她一眼,立刻拒人千里之外地把目光转到别处。她只好停下来。一个高个外国人,夹着皮包从于小蕙身边走过。她刚开口说:“先生,有外汇吗?”那人却看也不看地挥挥手,就象在驱赶一个乞丐,头也不回地走了。 于小蕙转回身,暗暗地咬着嘴唇,竭力克制着从心里冒上来的屈辱。她感觉到一些从身边走过的中国人向她投来怪异的目光。她觉得自己的精神正在垮下来,她不知道她在遇见下一个外国人时,会不会拉住他的胳膊说:“你要我陪你睡觉吗?”她感到自己快坚持不住了。 她看到另一个外国人走出白云饭店,他手里摆弄着照相机,正向大街上的行人打量着。她看到他把镜头对准一个小女孩。现在的小女孩见到外国人已经很老练了,她露出甜甜的微笑向他招手,然后蹦蹦跳跳地走了。于小蕙不知该不该走过去。她的心情还没有恢复到再忍受一次打击的程度。 那个外国人的个子很高,这时他正把镜头对准远处的一栋大楼,那栋大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向后退着,选择最佳角度。于小蕙向另一侧看去,远处又有两个外国人向这边走来。但他们又穿过街道走进一家商店。 等于小蕙再次回过头时,已经来不及了,那个手捧照相机的外国人已经退到她的身旁。他正在拍一个骑着自行车的漂亮姑娘。这时,他的皮鞋重重地踩到她的脚上。她惊叫一声蹲下去。外国人立刻转过身来,吃惊地看着她。 “噢,天呐,实在对不起。”他说的是生硬的中国话,并俯来注视着她。这些都使于小蕙十分意外。“对不起,姑娘,我不是故意的,实在对不起。请你坐在台阶上好吗,看来我真的踩痛你了。” 于小蕙只是摇着头,揉着脚背没有说话。心里正十分矛盾地想,她是否可以趁这个机会提出兑换外汇的事。她明白,这是她最好的机会了。但反过来讲,这时候提出兑换外汇,未免有点卑鄙了,挺下作的。 “姑娘,”外国人继续说,“疼得很厉害吗?看来我把你踩得不轻。也许我可以请你到饭店里坐一会儿,我想那里一定有医生。姑娘,我真想做点什么来表达我的歉意。也许我应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安东尼•;福伦查,从美国芝加哥来的商人。现在我可以扶您起来吗?”他伸手挽住她的胳膊。 于小蕙站起来,眼睛飞快地打量对方,“我没什么事了,”她说:“这不全怪你,我自己也没有注意。您尽管可以……”她向旁边伸了一下手,做了一个请自便的手势,自己却站着没有动,仍然犹豫地看着他。 “不,不,请不要客气。请进去休息一下,这样会更好一些。请随我进来吧。”外国人说。 于小蕙再也不能拒绝这样的邀请了。老天已经把这么好的机会送到她的面前了。 当他们一起走进餐厅时,安东尼•;福伦查看到远处约瑟夫和伊芙琳惊愕的神色,不由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他作手势要女招待送来两杯饮料,随后微笑着转向于小蕙。 “请问,我应该如何称呼你呢?”他非常温和地说。 “姓于,于小蕙。”她努力平静地看着他,并且在小心眼里寻找着机会。 “噢,是于小姐。你瞧,于小姐,我刚才在外面照相时,曾经看见你,你是在等人吗?或者你有什么别的急事,我是说需要别人帮忙的事。我真的希望我能够帮助你。” 于小蕙意识到机会来了,这是唯一的机会,不可能再有了。她小心地尽可能保持着自己的自尊。“嗯,是这样的,”她尽可能动人地看着安东尼,“我有一个弟弟,他现在,正在美国学习,是麻省理工学院。快到他的生日了,是下个月。我希望能给他买点生日礼物,毕竟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可是我又一想,寄点钱也许更好一些,说不定他用得着。我只是想尽一点姐弟之情。” “啊,”安东尼夸张地露出笑容,“于小姐,您的弟弟有您这样的姐姐,真是太幸运了。但愿我也有一个象您这样时时想着我的姐姐。”安东尼的这句话说得十分诚恳。他问:“那么,您是想……” “是的,我想换一点美元,用人民币。”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脸也微微发红。 安东尼看着她流光闪烁的眼睛,越发露出拥抱天下的笑容,“啊,是这么回事。你瞧,真是巧极了,我以前换的人民币恰巧用完了,我正准备再去兑换一点呢。我干吗不和你换呢?这对我们两个人都有利,至少我不必去排队了,而且还能得一点小利。”他嗬嗬地笑了起来。随后,他从西装口袋里取出钱夹,灵巧地从中抽出五张百元面额的绿钞票,问道:“不知这些是否够?” 十二、 疑心顿起 于小蕙看着那五张百元钞票,痛苦得几乎叫出声来。她从未想过一下子能兑换到这么多钱,为了安全,她的皮包里从来不敢放太多的钱。她现在没有足够的钱来换这五百美元。 “是这样的,福伦查先生,我刚好缺这么多。”她急促地说,其实她缺的当然不止这么多。“但是我……没带着足够的钱,我只能先换三百美元。” 安东尼越发笑容满面了,“不,不,于小姐,请你千万别在意这点钱,请尽管收下。这样,也许我就有机会请你帮我一点小忙了。” “可是,我能帮你什么呢?”于小蕙睁大了眼睛。 安东尼快乐地说:“你知道,我对这个城市很不熟悉,如果你能花两个小时陪我在各处走一走,照几张相,那咱们就算两清了。你看这个主意怎么样?” 于小蕙的眼睛迅速而且深刻地在安东尼的脸上盘旋,她觉得他是个相当好的伴儿。当她很快就盘算出,即使发生最坏的情况也是可以接受的时候,脸上便露出甜甜的微笑。“当然行了,我很乐意。咱们现在就开始吗?” “现在就开始。”安东尼不经意地把钱递到她的手里,“请收下吧。” 一一 上午10点15分 谭军生并没有去机场,他离开招待所之后叫了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了一所学校的名字。 此时,在这所学校外面的停车场上,停着一辆乳白色的面包车,它的左边是一辆宽大的考斯特车,右边是一辆装满货的130卡车,车后就是学校的后墙,过往的行人很难注意这辆不起眼的小面包车。 杨怀轩低低地坐在车里,透过茶色玻璃注视着车外。 斜靠在司机座上的,是一个年龄在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她有时象个公司职员,有时象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这些都要依需要而定。她今天则象个闯荡多年的女司机。一件黑色的低开领全棉针织衫紧裹在她的身上,把两个滚圆的胸乳纤毫毕现地显露出来。下面则是一条肥大的牛仔裤,宽大的牛皮带上挂着一串哗哗作响的钥匙。一副大墨镜遮住她大半个脸。 杨怀轩从认识她以来,从未见她妆扮过重样的职业身份。他想,假如她不干特工,没准还真是个好演员呢,装什么像什么。 路的对面是一排百货摊,几个小贩在招揽着顾客。杨怀轩估计她会在其中安排一个自己人,但他看不出会是谁。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路口,随即又开走,只把乘客留在路边。杨怀轩立刻认了出来,是谭军生。 谭军生看看周围,然后沿着围墙向停车场走来。杨怀轩离开座位挪到车门口。他看到谭军生走过来,立刻推开车门。谭军生一步跨上车来,随手关上车门。 他看着杨怀轩露出了笑容,举手和他对击一掌,问他:“老杨,你好吗?” “一切正常。”杨怀轩也是满脸笑容。 他们并排坐下。谭军生问:“这里没问题吧?” “没问题,”他向前面扬扬下巴,“她都检查过。”这时,女司机正回头看着他们。杨怀轩向她点点头,她便打开收音机,放大音量,还拿了一付耳机套在头上,仍旧斜靠在座位上。 谭军生看着她笑了笑,转脸对杨怀轩说:“我是陪三个外国人到这里来的,是国际刑警组织总部派来的,他们是来追踪一个叫安东尼•;福伦查的外国人,和你的任务没有关系。”他收起了笑容,“好吧,说说你现在的情况吧。” 杨怀轩笑着说:“我有可能去一趟香港,然后悄悄地去台湾。只是有可能。” 一一 上午11点20分 童振远的心情很忧虑,疑虑象山一样压着他。离开乔治等人回到家里,这种心情仍未改变。他感觉,乔治等人似乎并不能给他太大的帮助。 童振远把皮包放在窗前的矮柜上。胡妈已把房间收拾好了,桌椅杯盘擦得晶亮闪光。他看到办公桌上放着一封电报。他捡起来看看,是北京来的。他撕开封皮,抽出电报纸,上面写着:“今晚飞抵吻你佩。” 他不由得笑了起来。她这个人,真是没治了,总是这样。他不知道邮电局里收发电报的人会作何感想,幸亏省厅这边没人拆他的电报。他仔细看看封皮,确实没人拆。 他坐在椅子里,用电报纸轻轻地搔着下巴,脑子里反复思索着,谁在帮着安东尼•;福伦查,谁是他的内线?是省公安厅的,还是市公安局的?这个内线处在什么位置呢?是某个局长,还是某个小勤杂工? 想到芝加哥的黑手党竟然把手伸到他的领地里,这既叫他吃惊,更叫他心情烦燥。 来到这里已有一年了,但对美国警察总署通过国际刑警组织总部发来的电传中所提到的事,他至今还不掌握什么情况。那里面的一句话又浮上了他的心头。意思是说,福伦查家族确有把握在某个目前尚不清楚的事情上获得成功。 他感觉,这句话里实际上就包括了这么一层意思,他们能在这里得到有力的帮助,或者说,他们有一个十分可靠的内线,能保证他们达到某个目的。 他起身向墙角走去,那里有一个不太显眼的壁橱。他掏出钥匙打开门,里面是一只钢制的保险柜。他从内衣口袋里掏出另外一把钥匙,插进锁眼里拧了一圈,然后转动密码盘,他听到一声很轻微的咔哒声,便把钥匙又转了一圈,然后握住把手准备拉开柜门。 就在这时,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小规矩。他蹲下去仔细地去看柜门的下边。暗栗色的油漆使那根被精心粘上去的头发很难看出来,但他还是看见了。他象遭到猛击一样全身一震,几乎喘不过气来。那根头发的一半粘在门框上,而另一半却被夹在门缝里。他清楚地记得,他上次关保险柜门时,曾小心地把头发顺到门的外面。它不应该被夹住。 童振远愕然想到,这就是说,有人开过这个保险柜了! 童振远站起来,猛地拉开保险柜的钢门。保险柜的上面,是一个带密码锁的钢制的小抽屉,下面是两层搁板。分别放着一些档案、绝密文件和重要的记录。就他目前所面临的任务来说,下面的东西不是太重要,重要的都在上面的小抽屉里,其中包括那份由国际刑警总部转来的电传。除非到国际刑警总部去查存底,这一份是国内唯一的一份。 他没有在小抽屉上布置暗记,所以无法确定这个小抽屉是否被人动过。他打开锁,轻轻地拉开抽屉,同时努力回忆他上次锁抽屉时里面摆放的样子。他小心地一份一份地挪开文件,寻找可疑的痕迹。没有,他又检查了每份文件的中间,看有没有无意中掉落进去的东西。也没有。随后,他又拔出钥匙,用放大镜仔细察看锁眼里的沟槽。同样没有发现异样的粉末或细小的铜屑,锁眼里十分干净。现在,他只能认为,这个小抽屉没有被人动过。 但是,他立刻得出一个结论,在公安系统内有暗探,这一点是肯定无疑的了。 他拿起那份右上角被标为绿色,表示接收到这份电传的警察部门必须引起的电传,重新读了一遍。随后又按原样放了回去。锁上抽屉之前,他在第一份文件的下面,放了一片微小的纸屑,任何轻微的掀动,都会使纸屑移动地方。他锁好保险柜和外面的壁橱门,然后坐到沙发上,开始仔细考虑这件事。 昨天上午他曾经开过保险箱,并象往常那样做好暗记。如果有人动过他的保险箱,只能是在昨天中午以后。昨天下午他为乔治•;伯拉尼根等人安排住处,并一一检查落实。晚上在公安厅里开会,直到深夜十一点才回家。今天则是早上五点钟离开的,去机场接乔治等人,直到现在才回来。这中间只有昨天下午到夜里十一点和今天上午是空档。 但是,今天上午胡妈在这里打扫卫生,而知道他早上五点去机场的只有极少几个人。那么,最大的可能是昨天下午到夜里十一点之间这段时间里,有人潜入他的家里,撬开了他的保险箱。 童振远进一步想,这个人撬开了他的保险箱,似乎未能打开里面的暗门。为什么?暗门要比外面的门更容易打开。看来不是打不开,而是来不及,或者是什么意外的情况把他吓走了。可能是因为胡妈回来了,或者是因为自己回来了,因为作案更可能是在夜里进行的。 那么作案的人至少是两个,其中有一个在望风,并且认识他或者胡妈。认识我?这个想法使童振远吓了一跳,那个暗探就在自己的身边吗?认识我,甚至和我很熟?童振远闭上眼睛,开始考虑他认识的每一个人。 但他一时难以确定谁更可疑。老实说,童振远疑心顿起。 十七、 伤辱暗窃 她站起来慢慢地向浴室走去。腿还不能并拢,腰也不敢伸直,下面仍然很疼。她走进浴室,打开热水,慢慢地冲洗着。 热水在她身上起了作用。她感到疼痛减轻了一些。随后她仔细地冲洗着身体的每一处,直到她认为确实洗干净了才罢手。她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对着镜子,她看到自己脸色苍白,眼睛和嘴都有一点浮肿,鼻子也是红红的。她掏出粉盒用力在脸上扑着粉,又小心地涂了口红。现在她看上去正常多了。 她出了浴室,试着在屋里走了几步,只要忍着,倒也看不出什么来。她从椅子上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当她拿起枕边的钞票正要放进提包里时,一股强烈的报复一下的愿望,从她的心里滋生出来。 应该说,假如这是一次正常的幽会,那么枕边的五百美元就已是很不错的报酬了。但问题是,这一次太不正常了,完全违背了她的心愿,并给她造成了严重的伤害。那么,这五百美元就远远不能弥补她的损失了。她下决心一定要再得到一些什么。 于小蕙向屋子里扫了一眼,只见绚丽帷幄瀑垂重掩,豪华家具辉煌耀眼,仿佛连空气都在晶莹的光芒中波动闪耀。她瞬时感到自己的渺小卑微,偷盗的念头就象石头一样压在她的心上。她竭力克制着颤栗,冲到桌前逐一拉开抽屉。但她没有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她又扑到墙边拉开壁橱,里面挂满了衣服。她掏了每一个口袋,但只找到两百元人民币。这时,她看到搁板上放着一个公文包。 她呆了一下,慢慢把公文包拿下来。公文包很沉重。她喘了一口气,随后飞快地拉开拉链,在皮包里面搜索。这时她最担心的就是有人忽然走进来。这个想法使她生出了一身冷汗。公文包里有许多文件,这些她不感兴趣。还有几本支票簿,这对她来说也毫无用途。意外的是,她在一个夹层里找到了一叠美元。也是一百元面额的。她想这个安东尼身上是否只有这一种面额的钞票。她大致数了一下,约有一千多美元,这使她很满意,一古脑全塞进自己的皮包里。 当她正要合上皮包时,她的手指触到一个硬硬的小东西,环形。她的本能告诉她这是一个好东西。她把它从小夹层里拿出来,不由咧开嘴笑了。 好漂亮的一个白金戒指呀!精致得无与伦比。尤其是龙口里那颗红莹莹的小钻石,更加吸引着她。她并不懂什么颜色的钻石更珍贵,但她喜欢红色的钻石。对她来说,红色就是最好的。她掏出手绢把戒指包起来,也放进手提包里。 她这时才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满足,脸上也露出了调皮的笑容。她向敞开的公文包打了个飞吻,“再见,亲爱的托尼。”转身向门口走去。 大约三十分钟后,安东尼面带微笑走进他的1502号房间。跟在他身后的是约瑟夫•;墨利纳拉。他们刚刚商量了明天的活动。 安东尼发现于小蕙已经走了,这使他很高兴,觉得这姑娘很识趣。接着,他看见摊开在桌上的公文包。他吼叫一声冲过去。他一拿起公文包就明白了,白金戒指不见了。 他的眼睛瞪了起来,回头盯着约瑟夫。 一一 下午15点10分 沙传静睁开眼时,沙传泰正坐在桌旁写他今天的工作笔记。这是他从警校毕业后一直保持下来的习惯。把每天的工作情况简要地记下来,对其中的可疑之处,需今后留心的问题,则写得详细一些,并打上问号,以备今后时时翻看。 传静没有上床去午睡,她说她愿意让哥哥守着她。她在沙发上躺下来时露出好看的笑容,她说:“哥,你写你的,我不打扰你。”睡眠对传静来说,实在是太充裕了。午睡对她来说更是多此一举,但最重要的是,她能因此守在哥哥的身旁。 她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断断续续地还能听到哥哥翻动纸页的声音和沙沙的钢笔声。哥哥的影子也时时闪进她的眼帘。她感到很舒适,很安宁。哥哥在她的身旁,使她的心都变得非常非常柔软了。 她看到哥哥合上笔记本,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额头。他思考的时候,面容十分严肃。他这个样子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她知道哥哥心里一定有着十分严重的问题,使他时时沉入在严肃的思考之中。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问题,竟会这么沉重地压在哥哥的心上。她知道她不能问,她甚至不能让哥哥知道她有这样的疑虑。她高高兴兴的,总是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就能使哥哥减轻许多压力。她希望哥哥能轻松一些。她爱他,非常非常爱他。 传静屋里的电话铃响了,沙传泰起身去接电话。他说:“我是沙传泰,你核对过了吗?队长什么意见?好的,我这就去。你们都别动,守在那儿,我马上就过去。” 传静欠起身,“哥,你这就要走吗?” 沙传泰收拾着东西说:“是的,这就走。晚饭等我回来再做,我估计不会太晚的。”他走到妹妹的身旁,俯说:“你怎么办?是上床,还是上轮椅?” 她轻声说:“我还是上床吧。” 沙传泰一手从腋下搂住她的后背,一手抱住她的双腿,不费力就把她抱了起来。传静就势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偎在他的肩上。她的身体很软。 医生说,只要经常帮助她活动活动身体,肌肉就不会萎缩。他知道她的身体一点也没有萎缩,还是那么苗条可爱。他抱起她的时候,就仿佛怕她化了似的轻柔小心,心里也有一种柔软的感觉。他在她的头发里闻了一下,洗头膏的香味已经没有了,他说:“该洗头了,等我晚上回来给你洗。” 传静轻声说:“好,也该洗澡了。” “好,等我晚上回来一块给你洗。”他抱着她走进她的屋里,把她放在床上,让她靠在被子上。转身又把轮椅推过来,靠在床边。“好了,我该走了。” “嗯,晚上早点回来,别让我老等着。”妹妹笑着说。 “好。”他随口应着。 她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门关上后,钥匙又在门锁里转了好几圈,然后一切都归于沉静了。 她拉起一个枕头抱在怀里,把脸埋进去,小声说:“该洗头了,晚上我给你洗头好吗?”她感到自己有点兴奋起来了。 一一 下午16点55分 约瑟夫•;墨利纳拉离开之后,房间里变得更加平静和沉闷了。只剩下安东尼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 安东尼是个冷静的人,对人对己都有冷静而正确的评价。他知道这是自己的一个严重过失,他甚至不会去责怪那个姑娘的道德和人品,并因而推卸自己的责任。他觉得那个姑娘的作法很正当。她毕竟受到了伤害,并且是自己给她提供了那样一个机会。 但这终究是他的一个严重过失,他以前所做的一切都可能因此而付之东流。 他感到自己对中国的了解实在太少了。前期工作也过于顺利了,这使他因此放松了警惕。他希望约瑟夫这一趟出去能有所收获,不致给他的事业造成太大的损失。 老天!他在心里叫道,他为他的事业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呀!投入了多少人力和金钱呀! 他是个脚踏实地说干就干的人,自从他接受了哥哥们的挑战以后,自从他对中国产生了巨大的兴趣以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从自己的私人财产中拨出五十万元,组成了一个研究班子。专门用来调查和分析有关中国的一切情况。 这些研究,使他对中国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随后,他组织了一批又一批的研究人员到中国去旅游。为了避免引人注目,这些研究人员都从世界各地出发以团体或者个人的形式进入中国。他们只在几个主要的大城市里转。他认为,如果他能找到什么机会的话,也只能在这几个大城市里。这些人对他们在中国看到的所有情况都要写出报告。也对他们接触的每一个有名有姓的人发回报告。这后一部分报告的量非常之大,他特地为此安装了计算机,为每一个中国人建立了计算机档案。第二批第三批以旅游为名的研究人员不断地被派出去,他们开始接触第一批旅游者接触过的人,并发回新的报告。经过计算机处理,安东尼开始把范围缩小在中国南方沿海的几个大城市里。接着是第四批第五批旅游者被派出去,有目的的去接触某些由计算机挑选出来的人,并不断通过考察修正对这些人的结论。 他终于有了一些成果,他发现了一些以不太合法的手段谋利的组织和个人。于是,一些曾和这些人接触过的人再次被派到中国。很自然的,这些熟人一见面,对方就发出高兴的喊声:“嗨,老外,你又来了!”于是他们有了更深的交往。 十八、 黄金黄金 安东尼从所有这些组织和个人中间选出了一个人。 他叫冯振德。开着一间不算大的运输公司和一间旅行社。实际上那不过是他的幌子,他是一个小小的黑社会组织的首领,人称冯老板。从调查中得知,这是一个精明、狡诈、狠毒的人,唯利是图,六亲不认。安东尼明白,他需要的正是这样一种人。 但缺陷也是明显的。冯老板的人大多集中在旅游和商业方面,无论安东尼想做何种生意,这个范围都太小了,力量也远远不够。这个困难最后由冯振德自己给解决了。他以两条人命的代价,弄来了一枚白金戒指。他说凭借这个,他可以获得最大的帮助。因为这个戒指的后面,有一个更大也更强有力的组织。 在这期间,为了将来的中国,安东尼自己也下了一番功夫,学习了两年的汉语。虽然还不太流利,但已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还是在这期间,安东尼•;福伦查所要考虑的更为重要的问题就是,他将要做什么生意。做什么?他将要在中国做什么?这是他每天都要问自己的问题。 在这期间,他的研究班子也没有闲着,一直都在设想着各种各样的生意,并且反复权衡它们的可行性和利与弊。甚至他的父亲和两个哥哥也为此发表了意见。 他和他们,得出的最后结论是:黄金。 黄金,黄色的金属。无与伦比的黄色金属。 千百年来,黄金以其极佳的稳定性,在任何恶劣的自然环境下都能不锈不蚀的优良品质,成为世代流传的财富;以其鲜艳悦目的色泽和极佳的延展性,成为显示巨富装点辉煌,为帝王奠定权威,为美女博得青睐的魔物;以其稀少和珍贵,成为掠夺和谋杀,追求和积累的目标。它成为这世上所有交易──商品、土地、权力、道德、生死的媒介──钱。 于是,黄金也就成了财富、权威、高尚和幸福的象征。 这就是黄金,无与伦比的黄金。 进入现代社会后,黄金逐渐退出了流通领域,但却在流通领域里留下了自己所向无敌的影子──还是钱。 因此,黄金比钱更珍贵,更神圣。钱会贬值,而黄金却永远屹立在世界之上。 黄金决定了币值,并进而决定了国家的地位。因此,大多数国家──代表国家的中央银行──都千方百计地把黄金贮藏在自己的金库里。而芸芸众生们,则开始更加疯狂地寻求黄金。战乱时,人们抢购黄金。和平时,又用它来从事投机。无论手中有没有黄金,人们都对它流露出巨大的贪欲、占有欲和掠夺欲。 十六世纪中,殖民南美的西班牙人,在玻利维亚──秘鲁高原的卡拉巴亚金矿场上,挖掘出重达五十磅的金块。时隔不久,又挖掘出重达一百多磅的金块。这两次都哄动了当时的世界。但纪录很快就被打破了。十九世纪五十年代,在澳大利亚的金矿场上挖掘出重达二百多磅被命名为“霍尔特曼”的天然金块。时隔不久,又出现了重量为二百四十多磅的天然金块,它立刻被命名为“韦尔科姆•;斯特伦吉”金块。这两次大金块的发现,都在当地引起了巨大的淘金浪潮。淘金成为现代资本主义所依赖的原始资本的构成之一。 十九世纪的美国淘金热暂且不提。1983年,一对在澳大利亚度假的美国老夫妇,傍晚时分象往常一样到一望无际的苍茫荒原上散步。为了趋赶几只对人类充满了好奇心而逼临太近的巨大袋鼠,随手捡起一块脚旁的石头时,却发现它超乎寻常地沉重。后来他们才知道,那是一块重达十一公斤的天然金块。几周之后,数千名手持金属探测器的淘金者哄然涌进那片澳大利亚的荒原。 黄金对人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而黄金黑市价格的步步上扬,使这种诱惑变得更大。 1933年以前,一盎司黄金为二十美元六十七美分。第二年,也就是刚刚度过恐怖“大萧条”的美国经济渐入繁华佳境,一片欣欣向荣的时刻,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把金价提高到三十五美元一盎司。并宣布此为官价,不可更动。 但即使是执世界经济牛耳的美国也不能因此就控制住黄金买卖。三十五美元一盎司的黄金价格,导致市场上严重的黄金短缺。 于是,为了绕过三十五美元一盎司的官价,便出现了双重金价。也就是,凡属国家储备的黄金,仍然为三十五美元一盎司,这种黄金只用于国际间的付款。而国家储备以外的黄金则在自由市场上自行定价。这个自由市场就是:伦敦黄金市场、苏黎士黄金市场、纽约黄金市场、东京黄金市场和香港黄金市场。其中以伦敦黄金市场为最大,世界上百分之八十五的非货币黄金在伦敦的黄金市场上交易和流通。而伦敦的黄金市场则是由五家公司组成的。它们是:约翰逊•;马特公司;蒙坎塔及戈德斯米德公司;塞缪尔•;蒙塔古公司;n•;m•;罗斯柴尔德公司;夏普思──皮克思利公司。 大体上可以说,世界黄金市场的价格,主要由他们控制着。 每天上午十点半和下午三点,这五家黄金经销公司的代表人聚集在n•;m•;罗斯柴尔德公司的“黄金厅”里开始交易。他们围坐在圆桌旁,每人面前都有一面英国国旗,身后是操作计算机的工作人员。世界各地的委托人通过电传把他们的需求传递到各自的代表人面前。代表人则据此报出供需的数量和价格。当报价或数量不符合委托人的要求,需与公司协商时,代表人就举旗要求交易暂停。协商后确定的价格就是当日黄金价格的“定盘”。这一价格通过通讯卫星的专用线路和jetex瞬间传送到世界各地。 这就是黄金自由市场价格,它与黄金官价构成了极不稳定的双重金价,并进而导致了黄金市场的疯狂投机和金价的暴涨暴跌。 1971年,美国总统尼克松大力推行“新经济政策”,并要求国际间的付款不再使用美国的黄金储备。这一决定石破天惊,使世界金融为之一震,并立刻使黄金价格由三十五美元上涨到三十八美元一盎司。黄金官价被突破,引起世界范围内的黄金恐慌,黄金自由市场的价格更是大幅度上升,导致世界金融一片混乱。迫不得已,世界各国之间于1973年达成新的协议,将黄金官价定为每盎司四十二美元二十二美分。 然而,这一纸协议,不过是在世界金融这艘万吨巨轮上贴上一块小小的膏药,难以阻遏西方经济的灭顶之灾。就在这一年的冬天,黄金市场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投机风潮,几乎冲垮了世界经济。那个时期,安东尼恰在欧洲学习法律和政治经济学,亲眼目睹了那场金融风暴,初次领会了黄金在世界上的巨大力量和它的神密莫测。 1973年11月23日,伦敦市场上的黄金价格猛涨到一盎司九十美元,并在五天之内突破了一百美元大关。同年年底,即12月18日,又上涨到每盎司一百零六美元七十五美分。 1974年2月8日,金价涨至每盎司一百四十五美元。2月27日,再涨至一百七十八美元。一个星期之后,也就是3月5日这天,黄金巨人似乎稍感不适,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金价突然跌至一百六十美元。但仅仅过了三天,3月8日,还没等世人从这一愣怔中清醒过来,金价再涨至一百七十美元。4月1日,每盎司的金价是一百八十四美元。4月2日,法国总统乔治•;蓬皮杜因病逝世。不知是否与此有关,第二天,也就是4月3日,黄金价格猛涨至一百九十七美元。 在这一时期里,世界经济真可谓翻天覆地,潮起云涌。金融家、投机商、政府官员直至每一个百姓,更是歇斯底里,疯狂异常。黄金投机遍及西方的每一个角落。金融评论家们更是推波助澜,预言黄金价格还将涨到三百美元,甚至五百美元。这使每一个藏有黄金的人都去抛售,每一个没有黄金的人都去抢购。有人拔下镶了二十年的金牙,有人剥下怀表的镀金,有人倾入所有的积蓄和财产,不断地买进、卖出,再买进、再卖出。有人大发其财,跃居百万富翁。有人倾家荡产,损失愈千万美元。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做着黄金梦。然而,从1974年4月3日以后,金价再也没有上涨,并开始逐步下降。到1974年7月4日,黄金价格终于稳定在每盎司一百三十一美元上下了。 这样的金融动荡在八十年代初再次发生,并且其规模和猛烈程度均超过上回。金价最高时曾突破五百美元大关,达到五百三十美元,直到两年后的1983年,才逐步回落稳定在三百至三百七十美元之间。这期间造成的经济动荡和起伏,被人称作“黄金大恐慌”。 十九、 目标黄金 这些固然都是以前的事了,西方世界正刚刚进入一段暂时的繁荣时期,黄金价格也大体平静。但安东尼•;福伦查却明白,黄金市场是不可能永远平静的,即使在这平静底下也孕育着新的动荡,再次爆发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再加上在当前的国际政治形势中,总有几股暗流在干扰着世界经济。安东尼预感到某种机会正在来临,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安东尼和他的父兄以及他的经济顾问们反复分析了这样一些情况:目前世界上非**国家的黄金产量是每年四千万盎司,其中百分之八十以上产自南非。而南非的动乱局面已渐趋顶点,黄金产量极有可能受到影响。其次,据金融信息统计,目前在投资者和投机商手中已积存了两亿盎司以上可流通的黄金。仅以上两点,就足以使世界黄金市场发生动乱了。此外,在**国家中,东欧国家几乎没有什么黄金产量。而苏联的黄金产量虽然大,却完全控制在国家手中。从那里进入市场的黄金,大多具有政治目的,遵循的不是价值规律。那么,剩下的就是中国了。 安东尼的计算机统计表明,中国的黄金产量约为苏联的三分之一,但近年来的递增幅度较大,年递增约为百分之三十左右。最为有趣的是,这些数字表明的不过是国家产量。另外还有数十万私人淘金者,所产黄金与国家产量竟大体相当。而私人淘金又处于相当的混乱之中,所产黄金也成为中国经济中一支最难以控制的干扰因素。由于国家的收购价格极低,所以他们中只有极少部分人将黄金出售给国家。而更大量的黄金则被走私者用高价收购走了。而不久前人民币对美元的大幅度贬值,使这部分黄金变得非常便宜。 另外,中国的黄金还有一个更为特殊的情况,也是中国黄金对安东尼有巨大吸引力的根本原因。那就是,随着中国的大规模建设,许多在战争年代被埋藏在地下的黄金大量出现,其中大部分是黄金制品。另一方面,大量收藏在私人手中的黄金制品,也逐渐被拿出来换取盖房子买汽车购置高档家用电器的现金。只要出个好价钱,就能买到一些古老的黄金制品。而这些黄金制品完全有可能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古文物。它的真正价值很可能百倍千倍万倍于黄金价格之上。 安东尼•;福伦查先生正是从这一点上看出他所从事的这项生意的远景,即:古文物买卖。一句话,利益巨大。 安东尼看准目标后立即开始行动,并先后投入了三百多万美元。他还从父亲和两个哥哥那里得到保证,将来需要时,可以从他们那里得到利率优惠的大笔资金。 事实表明,安东尼选择冯振德是英明之举。冯振德的组织虽然小,却有极为广泛的联系,并有十分方便的运输条件。仅仅过了一年,他们就用安东尼提供的大笔资金,收购了整整一万一千两的黄金,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各种精美的黄金制品,制作年代均为民国以前。毫无疑问,冯振德也从中赚取了一大笔外快,这是安东尼能够想象到的。目前他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将这批黄金安全地运出中国。 但是现在,这个被冯振德称为可以藉此获得最大帮助,保证全部黄金安全运出的小小信物──龙形戒指,却被一个傻头傻脑装俏卖乖的毛丫头轻巧爽快地抄入自己的口袋,就好象那是为她准备的一样。这让安东尼•;福伦查先生真是哭笑不得。 他看了看表,时间过得很慢。不知道约瑟夫能带回来什么样的消息。 一一 下午5点25分 这是童振远今天第二次来机场接人。 机场候机厅里总是有那么多人。他们一群一群地在座位旁、通道上、布告前以及各个进出口的两侧聚集着,脚旁无一例外地堆放着大小提包和旅行箱。广播里不断报告着各个班次的飞行时间,使各处的人群时时产生出小小的骚动。 童振远站在出口处,脑子想的仍然是他的保险箱。 下午,技侦处悄悄派来两名技术人员检查他的保险箱。这是他特意要求的。他不想因此惊动了什么人。 两名技术人员检查后,首先得出的结论是,这是一个内行干的,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不是说一点痕迹也没有,两名技术人员解释道,而是很难检查出有价值的线索来。 他听了以后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一个被某种政治力量利用的惯窃;要么是一个被某种非同一般的经济利益所驱使的公安人员。两者比较起来,他更倾向于后者。那么是为了什么目的呢?和安东尼•;福伦查的目的有关?针对乔治•;伯拉尼根此行的目的?是谁在背后操纵了这一切?童振远已感到这股暗势力的神密莫测和强大。 这时,隔着巨大的玻璃墙,他看见人群中高挑漂亮的宁佩云。 她穿着大花的连衣裙,扎着细细的皮带,手里提着紫红色的旅行箱,仰着下巴向这边张望着。她看见了童振远,笑着向他招手。 他暗暗地想,佩云这趟来,没准还真能给他帮点忙呢。 一一 下午17点40分 约瑟夫•;墨利纳拉走进白云饭店,隔着眼镜向大厅里扫了一眼。大厅里人不多,三五个新来的客人正在总服务台前办理住宿手续。在另一侧的柜台旁边,有几个女人在选购商品。大厅中央由巨石和几株棕榈托起一条潺潺的溪水,构成一片碧绿晶莹的南国风景。在那片风景的后面坐着正在看报的康拉德。他点点头,康拉德便放下报纸,慢悠悠地站起来,和约瑟夫一起走进电梯。 “有什么消息吗?”康拉德问。 “有,很严重。”约瑟夫的脸色很严肃。 他们出了电梯,沿着暗红色的走廊往前走。经过莉莉•;艾博特的房间时,约瑟夫说:“康迪,你先去,我这就来。” 他走进莉莉的房间,“莉莉,你在吗?” 莉莉•;艾博特从卧室里伸出头,长长的丝绸睡衣敞着,露出里面浅棕色的身体,手里拿着眉笔和粉扑。他指指她的睡衣。她笑着掩上睡衣,系上腰带,“行了吗?” “这就好多了。过一会儿,我是说过一会儿,到那边去。”他向隔壁扬扬下巴,“让托尼高兴一点。明白吗?让他高兴起来,我想这是你的长处,这很重要。好吗?” “当然,没问题。”莉莉笑嘻嘻地说。 当约瑟夫•;墨利纳拉走进安东尼的房间时,安东尼和康拉德正在等着他。安东尼手里端着一杯酒,向身旁的沙发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好吧,快说吧。” 约瑟夫耸耸肩,“托尼,恐怕我不能说情况很好。康迪,请给我倒一杯酒。”康拉德倒了大半杯威士忌递给他。他喝了一大口,然后看着安东尼冷漠凝重的脸,温和地说:“托尼,我希望你不要急躁,这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他停顿一下又说:“正如咱们早就料到的一样,国际刑警组织派人到中国来了。今天早上六点五十分到的。真是妙不可言,是吗?事实证明,你在芝加哥可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我真该为此敬你一杯。” 这时,康拉德说:“得了,约,收起你的幽默吧。还是快说最要紧的吧。” 约瑟夫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康迪,任何时候都要冷静,尤其是在今天的情况下。托尼,我刚才一直设法和冯取得联系,但没有成功。几个地方都没有找到他。不过我早已和他约好今晚七点钟和他见面,在游船码头上。我想他会去的。但是,我不能去了。” “为什么?”安东尼问。 约瑟夫放低了声音,“我得到消息,警方已经了解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包括你、我、康迪,还有莉莉和洛伊斯。我估计我们大家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了他们的注意。不过,有一个人不在这个黑名单上,”他举起一个手指,“克里斯蒂安。目前我还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他住在南园饭店,并且和我们接触较少的原因,也可能是警方有意如此。但不管怎么样,让他去和冯联系也许更好。他也认识冯。你说呢,托尼?” 安东尼想了想说:“好吧,就这样。康迪,你去通知克里斯蒂安,路上谨慎些。第一,叫冯一定要找到那个女人,找到那枚戒指。第二,问他一下,如果没有那枚戒指会怎么样。这两点必须尽快确定下来一点。另外,”安东尼停下来,注视着约瑟夫和康拉德,然后说:“另外,我得说我对今天的事很抱歉,在即将成功的今天出现这样的事是很不应该的。我有点放松了。我们也确实太不了解中国人了,希望我们以后都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 二十、 秘密会面 约瑟夫和康拉德都略显惊讶地看着他。安东尼肯表示自责,这是很少见的。看得出来,这次来中国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他们都垂下眼睛看着手里的酒杯。 他们正沉默着,外面有人敲门,接着,门被猛地推开,莉莉•;艾博特穿着敞开领口的白衬衫和紧身的红色长裙,睁着一双又大又圆火辣辣的眼睛,妖冶万分地走进来,笑着说:“怎么了,你们在开会吗?” “噢,不,不,没有开会。”约瑟夫招手让她进来,回头对安东尼说:“那么,我和康迪去安排一下,晚上再见。走吧,康迪。”他向莉莉挥挥手,和康拉德一起离开了房间。 莉莉随手关上房门,一手插着腰,扭着傲慢和妖娆走到安东尼的面前,“托尼,听说你今天干得不坏呀,是吗?” 从莉莉一进门,安东尼的目光就被吸引到她的身上,她的艳丽性感总是让他激动不已。他伸手把她拉到怀里,但莉莉立刻象鱼一样滑出去,双手抱在胸前斜视着他。 安东尼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说:“嗨,宝贝,快过来。” “为什么?你不是已经把我丢到脑后了吗?” 安东尼哈哈地笑着,“怎么会呢,我一天都在想着你。” “哈,想着我!”莉莉张大嘴叫道,“你不是找了一个中国姑娘吗?怎么样,很有趣吧?啊!”她说话的时候全身都摇动起来,妖娆得就象一支燃烧的火把。 “宝贝,”安东尼越发笑得不可抑止,“什么中国姑娘,有你在什么姑娘也吸引不了我。别象个青蛙似的大喊大叫。” “我当然是个青蛙了,我听说那个姑娘就象小鸟一样可爱,是不是,臭狗屎!” “不,我发誓,决不是那样的。” “是吗,那就让我看看,到底是不是那样。”她一边说着,一边开始月兑衣服,并把它们扔得到处都是。 安东尼咯咯地笑着。莉莉总是这么刺激人,她发怒的时候尤其如此。这时她已一丝不挂地站在地板上,浅棕色的皮肤闪着光泽,一对结实的小胸乳活泼地向上翘着。他感到自己又兴奋起来了。他搂住她说:“我的小青蛙,你可真漂亮。” “是吗?”莉莉仍然气哼哼地说,“那就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把老本赔进去了。我告诉你,你要是有一点不对劲,我准保把这事讲出去。好了,现在抱我上床。” 安东尼猛地把她抱起来,走进里屋,一下子就把她抛到大床上去了。 一一 晚上18点55分 傍晚时分,宽敞的游船码头被五色的灯光照耀出一片灿烂和辉煌。漆成白色的豪华旅游船通体闪耀着高贵的光泽,傲慢地停泊在码头上。一阵阵飘渺的音乐从游船上丝一般地流出来,在码头上和漆黑的水面上漫出一片梦一般的迷离。 身穿浅蓝色制服的女服务员挺立在码头上,指引乘客依次登上游船。这些乘客中大多是黄发碧眼的外国人和港澳来的商人。 这是新设立的游览项目。游船大而豪华,上面设有舞厅、酒吧和宽敞的餐厅。餐厅里供应精美的食物和进口饮料。游船每天傍晚开船,趁着夕阳尚未落尽,出江口入海,向东绕着城市航行。晚霞满天时,伴着悠扬的音乐,从海上看着太阳落在城市的后面,好象整个城市都在燃烧,并被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辉。 每每这时,航行便成了充满柔情蜜意的浪漫之旅。在暗蓝色的海上,金色的乐曲总能把大多数游客吸引到舞厅里,在迷人的灯光下继续着海风里的浪漫。这项游览大受外国人的欢迎。当然,价格也是十分昂贵的。 此时,游船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大多数乘客也已经登船,晚来的乘客正把船票交给栈桥上的剪票员,说笑着踏上舷梯。 在离剪票口不远的阴影里,静悄悄地站着一个人,密切注视着进入剪票口的乘客。 冯振德是一个长相很平凡的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一张平平常常缺少血色的脸,略显一丝阴沉。如果不是有点秃顶的话,几乎找不出任何有特征的地方。唯一的例外是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有点逼人。 这时他看见瘦瘦的克里斯蒂安•;马恰达出现在剪票口的灯光里,身边还有一个黄头发的高个女人。克里斯蒂安显然已经看见了他,向他做了一个不易察觉的手势,随后和身边的高个女人一同走进了剪票口。 这使冯振德有些诧异。他不明白来和他接头的为什么不是那个上了年纪的约瑟夫•;墨利纳拉先生。此外,克里斯蒂安是叫他上船见面吗?但他是不能上船的,这不符合他的身分。他的手势里似有叫他等候的意思。他决定先等一下再说。 克里斯蒂安带着露西•;瓦伦蒂上了游船。他们先在酒吧里喝了一杯饮料,留心观察着周围的人。然后进了舞厅。那里已经开始跳舞了。会享受的外国人总是不浪费一点时间。 一个大胡子外国人走过来,邀请露西跳舞。克里斯蒂安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微笑着向大胡子点点头。露西起身挽着大胡子的胳膊走进舞场。 克里斯蒂安离开舞厅走到甲板上,心里估量着开航的时间。这时他听到游船拉响了汽笛,并看见两名船上的工作人员向舷梯走去,准备拉起铁链。克里斯蒂安迅速看看左右,便快步向舷梯走去。手拉铁链的工作人员给他让开路,他很快就下了船。他在码头上的阴影里停下来,回头看有没有别人下船,或者船上有没有人向岸上作出什么特殊的手势。两样都没有,他这才向冯振德走过去。 他们步行走了很远,然后走进一间小小的咖啡馆里。咖啡馆里的人不多,又是火车座,谈话不受干扰。女招待送来咖啡后,他们用简单的英语低声交谈。 “三件事,”克里斯蒂安开口说,“首先,那枚白金戒指丢了。”他看见冯振德骤然绷紧了脸,立刻说:“别这样紧张,不要让别人注意我们。第二,福伦查先生想知道,如果没有那枚白金戒指,我们是否仍能获得那些人的帮助。” 冯振德的嘴角不自然地抖动着,他摇摇头说:“那绝不可能。马恰达先生,这个戒指代表一个诺言。而且,我不妨把话都说明白,这个诺言是几十年前留下的。凭这个戒指可以获得最大的帮助,但这毕竟是几十年前留下的诺言。即使我们持有那个戒指,拿出那个戒指,也只有百分之五十至多百分之七十的把握。没有那个戒指就根本没有希望了。我希望你明白这一点,马恰达先生。” “请试一下,冯,你亲自去试一下。毕竟这是一笔大买卖,他们会有利可图的。”马恰达盯着他,认真地说。 冯振德想了想,终于说:“好吧,我可以去试一下。但是你们不能抱太大的希望。” “好,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现在再回头说第一件事,”克里斯蒂安点点头,眼睛直视着冯振德,“请你想尽一切办法,找到那个偷窃戒指的人。明白吗?这是一个女人,年轻女人,二十四五岁。个头不高,身材苗条,名字叫于小蕙。她是一个炒外汇的人,但更可能是一个暗娼。最近这几天,她一直在白云饭店门外私下兑换外汇。我们要你找到这个姑娘,就是她偷走了戒指。当然,她还偷了一些钱,但不多。” “你们报案了吗?”冯振德问。 “没有,我们不想惊动警方。假如这个戒指是必不可少的,我们要你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越快越好。” 冯振德阴沉地点点头,“我当然要找到她。你刚才说有三件事,还有一件是什么?” 马恰达注视着他,停了片刻才轻声说:“福伦查先生很关心那批货。因为警方可能已经嗅到了什么,所以福伦查先生要我问一下,那批货是不是绝对安全?” 冯振德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马恰达先生,这一点请你们尽管放心,货绝对安全。地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绝对没有。” “我可以去看一下吗?”克里斯蒂安平静地看着他,小声问。 冯振德的目光变得尖锐起来,直盯着克里斯蒂安的眼睛,好一会才说:“当然可以。” 克里斯蒂安笑了一下,“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们当然信任你。一切都是为了谨慎和安全。” “好吧,你们想什么时候去看?”他问。 “时间由你定,当然越快越好。”马恰达点着头说。 冯振德想了一下,问:“你大概不想错过明天晚上的周末舞会吧?” 克里斯蒂安笑了,“不想。” “那就定在后天的中午吧。下午赶到那里,晚上回来。一切由我来安排。” “现在就能安排吗?” “可以,这样,后天中午十二点半,有一辆黑色的奥的出租车停在南园饭店门口,司机手里拿着一副黑墨镜,搭在车门上摇。你上车就行了。” 二十五、 寻找踪迹 但是,他今天早上在这里观察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发现能找到那个女人的线索。他想,既然那个女人是在这里勾搭上的外国人,并且偷窃了那个戒指,就应该在这里留下一点线索的。他细细地设想着那个女人在饭店门前勾搭外国人时的种种情形,眼睛在饭店的附近仔细观察。这时,他看见在饭店右边的路边上有一辆流动冷饮车,车上有雪柜和冷饮机,一个中年妇女坐在雪柜的后面,无聊地看着路上的车辆。唐吉成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 他穿过马路走过去,在离冷饮车不远的地方停下来,就象等什么人似的向周围张望着。当他感觉到他已经引起中年女人的注意后,才慢慢向她走过去,并在脸上露出亲热的笑容。 “大妈,”他说,“您能帮我一个忙吗?” 中年女人疑惑地看着他。 “是这样的,前两天,我在这里搭识了一个姑娘,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个子不高,大约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我猜您一定见过她。” 中年女人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他凑到跟前,压低声音说,“我和她做了点小生意,炒点外汇什么的。那姑娘想收,托我帮帮忙。我有一个朋友正好手里有一点,也想出手。我要能做成这笔生意呢,就能赚点辛苦钱。大妈,您可别见笑,现在过日子可真不容易,物价老涨,谁吃得消。就说您吧,为了挣点生活费,不也在大日头底下晒着卖冷饮吗?我也是一样,想挣点钱养家。可是约好了今天见面的,到现在也不见人影。大妈,也许她和您唠过,没准和您说过她住在什么地方。您告诉我,我好去打听,没准能找到她呢。” 那妇女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说:“小伙子,你咕噜咕噜说了一大堆,说了些什么呀,我也没听懂。看你口干舌燥的,还是先吃个雪糕再说吧。” 唐吉成笑着说:“对,您说的对。”他掏出一张十元的钞票放进她的钱箱里。那妇女准备拿雪糕的时候,他压住雪柜的玻璃门,探过头去说:“大妈,您可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那妇女收回手,慢悠悠地说:“倒是有那么一个姑娘,前些日子一直在这里转啊转的。昨天早上我还看见她在这里转悠呢,拦着外国人换外汇。” 唐吉成连忙说:“没错没错,昨天早上我坐公共汽车从这里过,还看见她在这里呢。等中午回来倒没影了。” “她搭上了一个外国人,进饭店了。”中年女人撇着嘴说。 “嗬,你瞧你瞧,”唐吉成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要过于急躁,象老街坊聊天似的说,“她还真有本事,挂上了外国人。这下她准换了不少。后来呢,您还瞧见她了吗?” 那妇女摇摇头,“后来我就没注意了。” 唐吉成生怕她断了继续说下去的兴头,急忙转换话题,“知道她从哪边来吗?” “从西边吧,我老看见她从马路对面过来。好象是坐公共汽车来,没错,是从西边来。”她肯定地说。 唐吉成搔了搔头皮,下面他就不知道该怎么问了,他总不能问她家住哪里吧。他没话找话,“她……买过您的雪糕?” “倒是买过一回。” “没跟您说过什么吗?”唐吉成又来了兴致。 “也没说什么,好象说车上的人吵架,吵了三站路还没吵完,说是吵得她头痛。” “就说了这些?”唐吉成瞪大了眼睛盯着她。 “可不就说了这些,”女人也笑了起来,“她总不会告诉我她家住哪里吧。” “对对,您说的不错。看来只能这样了。好了,那我走了。” 唐吉成拐过街角,靠在墙上慢慢地思量着这件事。冯老板曾经夸过他的脑筋好使,他也觉得自己很聪明。他应该仔细地想一想这件事。 那姑娘必是于小蕙无疑,这一点可以肯定。她坐公共汽车,从西边来。从西边来的公共汽车只有一路,从港口发车,经过货栈街,绕过广场,沿着商业大街一直往东就到了白云饭店门前。但她从哪里上车呢?吵了三站还没吵完。那就至少是三站地,那么三站以外的范围就太大了。不,等一等,她所以常到白云饭店来换外汇,肯定有她的原因。离家近?可能。西边还有好几家别的大饭店。三站?三站倒是在居民区,四站呢?四站正好在广场上,那里车多,她可以到任何一个大饭店去,未必就会到白云饭店来。四站以外就是工厂区了,似乎不大可能。那么就是三站了? 想到这里,唐吉成急忙跳上公共汽车,坐了三站地下来。他站在路边向四周望着,竭力猜测着于小蕙会从哪个方向来。南面是机关和科研单位,虽有些居民楼也不多。东面是商业大街,从那里去白云饭店就不必从这里上车了。西面是新建的住宅小区,房子很高级,叫什么“皇家公园”,如果每年不挣个一百万美元就别想住踏实。而北面则是一片建于七十年代的居民区,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还是平房和大杂院。似乎于小蕙住在这里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他选择了北面。北面一共有四条小巷伸进居民区里。他向这四条小巷打量了一下,便向第一条小巷走进去。 在小巷里,他碰见第一个人就问:“大姐,请问这一带有个叫于小蕙的女同志吗?二十四五岁。我是她弟弟的同学,她弟弟让我带个话。” 一一 上午9点20分 沙传泰的心情越发阴沉了。一夜的失眠,使他的脸色有点发青。重重的心事就象绳索一样紧紧地捆绑着他,憋在心里的怒气使他恨不得立刻就爆发出来。他感到自己忍得实在太久了,他非得把这些做一个了断不可。 办公室里很安静,小杨正聚精会神地敲打着计算机。沙传泰上班后,就面对着一份卷宗想着自己的心事,卷宗里的内容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这时,他看了看表,回头说:“小杨,我出去一下。队长回来你跟他说一声。有事呼我。” 小杨答应了一声,仍然埋头在他的计算机里。 沙传泰走出办公楼,从车库里推出他的摩托车,驶出公安局大门。他已经打定主意了。 经过白云饭店门前时,他想起了那个叫于小蕙的女人。电话里的王八蛋既然要找这个女人,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他决定顺便查一查。 在一个没有线索的地方找线索,是他在警校里就拿手的本领。他把摩托车靠在路边,向白云饭店打量着。他很快就注意到了那个卖雪糕的女人,他觉得他应该能从她嘴里问出一点什么来。 他走过去,很客气地问:“大妈,跟你打听点事。这几天是否有个姑娘在这里转,找外国人……”他闭住了嘴。那女人的神色引起了他的警觉,眼睛里转瞬之间就闪出警察特有的锐光,他声音低沉地问:“这么说,有人跟你打听过这个女人?” 那妇女张开了嘴,正惊讶万分地看着他。 “快说话!”沙传泰的火气上来了,他从上衣袋里掏出证件,亮给那个女人看,“我是公安局的。快说,是不是有人来打听过她。你要么现在说,要么跟我到局里去说。” 那女人真的有点害怕了,“同志,我,我可没做什么呀。” “那么,就是有人也来打听她了?”他严厉地问。 “是,是有两个人来打听那姑娘。”女人有点担忧地说。 “两个?”沙传泰眯起了眼睛,“是一起来的,还是先后来的,那两个人?” “是先后来的,一个是八点多钟来的,还有一个刚走。都是小伙子。他们问我那姑娘从哪儿来,我怎么知道她从哪儿来。我说她总从马路对面过来,八成就是从西边来的呗。” “还有什么?”沙传泰皱着眉头盯着她。 “还有就是那姑娘说过,有一回坐车,有人吵架吵了三站地,吵得她头痛什么的,就这些,我也跟他们说了。再没别的了。” 沙传泰默默地盯了她一会儿,说:“好了,谢谢。也许以后我还会来找你。” 他转身向摩托车走去,心里在想,这个狗杂种,撒出去的人还不少呢。他骑着摩托向西去,大约走了三站地他停下来。他向四周看了看,心里就有数了。回去的路上,他找了一个公用电话,给一个在派出所工作的同学打电话,说:“在商业大街的北里居民区,你给我找一下,有没有一个叫于小蕙的女人。拜托了。” 打完电话,他骑着摩托拐进一条麻石小街。这条街上的两侧都是拥挤的民房。他拐了几个弯,最后在一扇木板门前停下来,门牌号码是:栈北街218号。 这个地方,他来的太多了。他就是在这里结识了小毛和江莲莲的。那已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真的好久了,至少在他的感觉里是这样。 二十六、 纷乱情感 那个时候,沙传泰已为电话里的那个家伙办了几件事。但也一直在千方百计地寻找他,只是那家伙隐蔽的实在太好了。有一天,他刚到家,电话铃就响了。他拿起电话,又是那个家伙。他竟然提出要见一面。 他说:“沙队长,我猜你一定想见见我,对吗?” 他回答:“当心,让我见到你,我准会宰了你!” 那家伙笑着说:“我会当心的。你要想见我,就今天晚上来,九点钟,栈北街218号。”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 对这件事,沙传泰作了种种设想和猜测,自然也做好了种种准备,包括腋下的手枪和腰里的手铐。 晚上九点,他找到了栈北街218号。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他驼着背,一笑起来满脸都是卑微的皱纹。他一听声音就知道不是电话里的那个家伙。 老头说:“是沙队长吧,您快请进来。”老头领他进屋时,又自我介绍说,“我姓张,张富。老板特意叫我来招呼您。” 沙传泰问:“你们老板姓什么?” 张富吱唔了一下说:“这个,我也搞不清,都叫他老板。我也没有见过他。有事都是别人传话给我。” 张富引着他走进屋里。这是里外两间的小房子,摆设十分简陋。外间很小,墙壁灰黄,靠近屋顶处泛着深黄色的水印。屋角里有一张单人床,边上是一张小方桌,还有一把椅子,其余的地方都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子,足有一人多高。他们进门时,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正从屋里走出来。她穿着肥大的花睡裤和针织短袖衫,脚上趿着大红塑料拖鞋。他们擦肩而过时,她向沙传泰嫣然一笑,回头说:“爸,我出去一下。”沙传泰看见她轻佻地扭着细腰出门走了。 “是我女儿,小毛,”张富说,“沙队长,您请坐。这里乱得很,您别在意。”他手忙脚乱地拿烟,沏茶,不停地道歉。 沙传泰一眼就看出来,他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他觉得那家伙让他在这里见面简直不可理解。九点半时,那家伙还没有来,他不客气地问:“你的老板怎么还不来,都这时候了。” 张富急忙说:“沙队长,那您先坐一会儿,我去看看,一会就回来。”他点头哈腰地走了。 沙传泰坐在床边,想着那家伙为什么要安排这一次见面。拉拢?增进友谊?或者想消除仇恨?这些都是胡扯淡,那家伙如果对他没有充分的了解,是不会这样威胁他的,更不会藏得这么深,让他连一点影子都找不到。 他想象着那家伙来了以后会怎么样。是一个人来,还是领着一群打手来?也许这次来,是专门来对付他的,想治服他,让他老老实实地给他干事。要是这样的话,这个地方可选得太不好了,这地方喊一声都能传出很远去,更别说动手打人了。他暗自打定主意,到时非给那家伙一个好看不可。 那个时候,压抑已成为他每时每刻的感觉,疲倦和劳累这时也象潮水一样涌上来。他仰身在床上躺下,随手拉灭电灯。屋里立刻陷入黑暗之中,只有里屋的灯光透过白布门帘映出朦胧的亮光。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外面传来踢踏的脚步声。他听出那不是男人的脚步声,便躺着没动。 门开了,借着微明的亮光,他看到进来的是那个姑娘。他想起来她是张富的女儿,叫小毛。看来她根本没想到还有一个人在外屋的床上躺着。 她转身从门后拿出木盆,放在外屋的地上。接着便哗哗地倒水,冷水,热水。水倒好之后,便开始月兑衣服。沙传泰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这时他倒不好出声了。他默默地看着她月兑光了衣服,张着双臂跨进木盆里,然后蹲下来开始洗澡,前面,后面,下面。她往身上打肥皂的时候,就象在跳一种什么现代舞。映着灯光的的门帘衬出她的身体,苗条而又美妙。沙传泰感觉到了自己的冲动。 他从未和女人有过真正的接触。他曾经给他的妹妹洗过澡,但妹妹是圣洁的,她的身体同样也是圣洁的。他接触妹妹的身体从未有过那样的想法。他仅仅是,见过女人的身体。 此时此刻,他在一片朦胧之中,看着另一个女人在他的面前那么随心所欲地洗浴,无法克制地引出他的那种欲念。 他曾经交过两个女朋友,但都没有成功。第一个是银行里的出纳员,人长得十分秀丽。她觉得找一个警察做丈夫,会有一种安全感。但她一看见他有一个下肢瘫痪的妹妹就吓得再也不敢来了。第二个是一个小学教师,心地善良,性格也很温和。她说她愿意照顾他的妹妹,她也确实照顾了她一段时间。但是,当她每天看见沙传泰对待妹妹的感情时,心里就嫉妒得受不了。她曾经争夺过几回,没有成功,最后终于分手了。从那一次以后,沙传泰就放弃了结婚的打算。 但他心中的欲念还是有的。街上走过的漂亮女人总是吸引着他的目光。他的心里,也如山间野岭上的凄草一样,渴望掠过细腻的女性柔风,沐浴女敕肤一样的清凉细雨。只是他把这一点藏得很深,无人能从他那冰冷的眼神里看出这种渴望。 此时,小毛已洗完澡,跨出木盆,正用毛巾擦着身上的水珠。沙传泰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忍不住欠身坐起来。小毛听到了动静,停下来侧耳倾听。随后她模索到床边来,伸手拉开电灯。两人瞬间同时展现,愣愣地互相瞠视。 小毛一丝不挂地站在他的面前,竟没有动弹,神色里既有平静也有恐慌。 沙传泰站起来的时候,小毛便掩住身体向后退,一直退进里屋。沙传泰也跟着她走进里屋,有些克制不住地看着她。她看上去并不特别惊慌,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地盯着他。她一直退到了床边便坐了下去。他后来才知道,她心里很清楚将会发生什么事。而沙传泰却浑身燥热,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时,小毛慢慢地伸出手,一声不响地去解他的钮扣。他忍不住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抚模她光滑的后背。 这是他性生活的开端,是第一次。这一点他不能否认。那天晚上是小毛帮了他的忙。她主动去迎合他,用手去引导他。并且轻微推动他,让他体验抽动和碰撞的感觉。到最后他将要爆发的瞬间,她象条蛇一样箍紧他,她说你出来吧,出来就好了。于是他的呼吸骤然急迫,身体里轰轰地爆发出来,直至精疲力尽。 那天晚上,电话里的那个家伙一直没有露面,连张富也没有再露面。沙传泰这才明白,这又是安排好的圈套。为的是更牢地拴住他,操纵他。 使他可以稍感安慰的是,临结束的时候,小毛的表情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不象刚开始时那么事务性的了。她把衣服递给他时,忽然问:“你,怎么不说话呢?”临送他出门,两人并排走在院子里时,她又轻声问:“今晚我行吗?” 那个时候,他心里正在极度的矛盾中翻腾挣扎,未完全领会她的意思,只是触模了一下她的脸,便转身走了。 后来,他对这些道德上的问题就不再放在心上了。这种感觉正与他在北郊监狱实习时的感觉相衔接。他感觉到了某种黯淡的完整,就像他整个没入了黑暗之中一样。他黯然地想到,他就是这样了,就是这样了。他隐约感觉,电话里的那个人,似乎达到了他的目的。 他常到这里来,栈北街218号。和小毛的接触,使他获得了片刻的轻松。那种轻微的抚慰是谁也给不了他的。他确实感到自己需要这种放松。他每次来,张富便躲了出去。小毛告诉他,他每次来,老板都要给她父亲一笔钱。她从牙缝里说:“死老头子乐个贼死!” 小毛后来出嫁了,嫁给一个出租汽车司机。在此之前,张富把一个叫江莲莲的女人介绍给他。他开始以为这是一个小姑娘,见面之后才知道,这是一个三十岁上下,长相丰腴富胎的女人。 江莲莲是那种绵软得模不着骨头的女人,但并不臃肿。她比小毛的经验更丰富,欲念也更强一些。有时候他对待她可能粗暴一些,反而使她更兴奋。他怀疑她是否喜欢被虐。 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使江莲莲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点说不出来的东西。 …… 麻石街里寂静无人。摩托车渐渐熄火,听上去就象正在远去。218号的院门虚掩着,沙传泰把摩托车推进院子里,转身关上门。 外屋的门开了,露出江莲莲的笑脸,她说:“嗨,沙队长,你有好久没来了。” 他沉着脸,经过她的身旁走进屋里,回头问:“张富呢?” “噢,他刚出去,接电话去了。大概一会儿就回来。”江莲莲凑到他的身边说。 沙传泰在外屋的床边上坐下来,心里阴郁得化不开。 二十七、 寻影寻情 江莲莲递给他一杯饮料,紧挨着他坐下来,一只手在他腿上划着,说:“怎么了,不高兴?嗨,”她轻声问:“要我吗?” 沙传泰回头看着她。她的皮肤很白,妆化得很地道,眼睛里亮晶晶地闪着光。身上穿一件黑色的全棉针织衫,胸前鼓鼓地几乎要撑破衣服。他伸出手去抚模她,这时,他心里就有一股狠劲夹杂着欲念冲涌上来,仿佛陷入水火这中。 他搂住她,使劲地搓揉着她的身体,就象搓揉着一团面。江莲莲缩成一团,不时地哼一声,又尖笑一声。这时,沙传泰模到她的一条胳膊,瞬间一拧。 江莲莲尖叫一声,蹲跪在地上,仰着脸看着他。 他把她另一条胳膊也拧到身后,向四面望望,捡起纸箱上的一条麻绳来捆绑她。 她仰起头问:“你干吗呀,别这样。” 他并不回答,继续捆着。他的捆法很特别,看上去只是轻轻绕几道,但最后把绳头一拉,麻绳立刻勒进肉里,就是一个壮汉也挣不月兑。 江莲莲被勒得脸都变了形,吸着气说:“求求你,别捆这么紧。我不跑,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求求你了。” 沙传泰看看她惊恐的脸,把绳子松了一点。随后把她拖起来,推进储藏室,让她坐在墙边的木箱上,低声说:“听着,不许动,不许出声。”他看见铁丝上晾着的一条破毛巾,便扯下来堵她的嘴。 她避开来乞求道:“别堵我的嘴,我不出声,真的不出声!” 沙传泰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那是一双即将被宰杀的兔子的眼睛。他的心软了,回手扔掉毛巾。这个时候,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竟会克制不住,捧着她的脸,低头去亲她的脸。她却把嘴凑了上来。沙传泰默默地看着她,然后才慢慢地松开手。 江莲莲恐惧地看着他,小声说:“求求你了,别杀我。” 他一声不响地离开储藏室,关上门,坐在外屋的床上吸烟。 他根本说不清他为什么会这样。他没想到江莲莲会在这里,但她确实在这里。假如她没有问他要不要她,他也许不会那样去抚模她。他不去抚模她,也许就不会捆她。最后是,他也就不会那样去亲她。他心里有一种东西,或者说是一种感觉在一反一正地向前流动着,一种很异样的东西。她求他不要杀她。他想杀她吗?他仔细地想了想,没有,他没有这个想法。为什么没有,他不知道。这时候,他对自己的行为似乎没有了把握。 就这时,他听到了院门的开关声。 张富象个乞丐似的,勾着腰走进院子里。在阳光下,他脸上的皱纹多得就象一堆乱草。他看见沙传泰时不由得一愣,“哟,是沙队长,您……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他简单地说。 张富向屋里探了探头,“咦,莲莲呢?” “我叫她回去了。”他又补充一句,“她在这里碍事。” 张富立刻听出了这话里深藏着的危险,不由惊恐地张开了嘴,小心地看着沙传泰。 “你刚才干吗去了?”他问。 “噢,对了,刚才老板来了个电话,他说您最近可能来这里,叫我顺便跟您说一下。他说有个姑娘的事,说我一说您就知道,说让您给办快点。这是老板说的,说您明白。” 沙传泰目光阴沉地盯着他,点头说:“我知道了。你坐。”他抓着张富的胳膊,让他在床边上坐下来,手却没有松开。他不动声色地问:“你说的老板是谁?” 张富顿时显得慌张起来,“这个……我不知道是谁,真的不知道。” 沙传泰转过身,从腋下抽出手枪,顶在他的脸上,再次问:“你的老板是谁?”张富刚摇了摇头,沙传泰就用枪口猛地一捅他的脸,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摇,厉声问:“快说,你的老板是谁!他是谁!” 张富的嘴里开始流血,他疼得满眼是泪,拖着哭腔说:“沙队长,这我可真的不知道哇。我就是知道有个老板,可是他叫个什么,长个啥样,我是一点也不知道哇。我可不敢骗您呀。” “那么,以前是谁给你传话,一直用电话吗?” “现在是用电话,以前不是,是……是有个人给我传话。” “他叫什么?快说!”沙传泰恶狠狠地瞪着他。 “他……姓郭,叫郭金林。”张富哆嗦着说。 “他住在哪儿?” “他……他进局子里了,关在北郊监狱里,快……快有半年了。” “那么现在呢,谁给你传话?” “现在没人传话了,都是老板打电话来。沙队长,我不敢骗您。” 此时沙传泰的脸上已闪出逼人的杀气,凶狠地盯着他,“你有事了,去找谁?打电话?” “不,不打电话。有事也等着。我一般……也没什么事。” 沙传泰盯着他慢慢地松开手,“好了就这样吧。”他想了想又说:“家里有酒吗?” “哦,没有,我给您去买。”张富立刻说。 “快去,我等着。”沙传泰黑着脸瞪着他。 “好,好,我就去。”他从门后找了个篮子,急忙走了。 沙传泰走进储藏室。江莲莲一看见他,吓得直往后缩。他抓住她,把她拖起来,解开麻绳,对她说:“你走吧,离开这里,这几天别到这里来。你听清没有!” 他到这时才依稀明白,他想救她一命。她没有亏过他。 一一 上午11点10分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耀眼的阳光从湛蓝的天空中浇洒下来,在房顶、墙壁和树梢上跳跃着、折射着,然后流淌下来,使水泥地面也变得滚烫起来。行人们在树荫底下曲折前进,匆匆地走着。连秋蝉也吱吱地鸣着燥热。 郑光楠下了公共汽车,穿过街道,走进那条又熟悉又陌生的小街。他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来的,可是越是走近那栋两层的旧式小楼房,勇气越少,脚下也越来越慢了。 他想见她,又怕见她。 昨天上午和希湘分手后,这种不安就时时侵扰着他。相处一年多来,他突然发现自己很不了解她。他除了知道她很美,很温柔,知道他非常非常爱她之外,其他的一概不知。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不愿意让他了解她,她难道不是也爱他吗?他们在一起度过了多少美好的时光啊。 过去,医院里的许多同事们经常劝他,让他再找一个伴侣。孩子们都大了,出国了,去干自己的事业了,他不该这样孤身自守。谁都有老的那一天,即使还没到老的时候,有个伴,生活也会变得更美满,更有情义。同事们曾给他介绍过几个年龄相当的女性,她们都很不错。但她们所有的人加起来,也抵不上他对林希湘最初的一瞥,他当时就有一种被击中的感觉。 每每体验到那瞬间的感觉,那种美妙的爱,郑光楠便夜不能寐。他心中瑟瑟,就如烛光在琴弦上颤抖滑动,那乐声也如雪花似的从眼前飘过。他想五十多岁的人了,还会迸发出这样的激情,那绝不是什么小可之事。 他这次来,就是想和林希湘深谈一次,吐露出自己的这些想法和感觉,表明自己的感情。他想,希湘应该是能理解他的,他们心心相印,早已融合在一起了。 但是,昨天林希湘和他分手时的表情,确实镇住了他。她在隐约之中突然露出了她的另一面。她好象是有另一面的,他从未见过的一面。在他的感觉里,她深藏的那一面才是她主要的一面。 使他迟疑的是,他担心这次出其不意的访问也许会适得其反,使他立刻就失去她。他和她见面,从来都是约好的。他们经常通电话,聊这个聊那个。如果她说,来看看我吧。他就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但是,如果没有约定呢?他从她昨天瞬间的变化中,察觉出了她的决断。她会怎么说呢?她会高兴吗? 他犹豫不决地在离那栋小楼房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得想一想才能决定。 小街的两侧都是住家和一些小小的店铺。他察觉到已经有人在注意他了,便走进路边的一家鸡粥小店。他觉得有点饿了,也想静下来好好地想一想,便在临窗的桌旁坐下来。 一个年轻的店员过来招呼他。他要了生煎锅贴、榨菜粉丝汤、卤牛肉和一杯扎啤,慢慢地吃着喝着,心里却在想着她。 现在他所知道的是,她很有钱,或者说是非常有钱。她有一辆很高级的轿车,有司机。那么她是企业家?也许她有许多的工厂和商店,或者是一个什么大公司?这些他都不知道。他奇怪自己以前怎么从未想起来问她,连想都没有想过。爱情迷人眼,真是一点都不错。 当听到有汽车驶过的时候,他抬头向窗外看。他立刻认出来是希湘的奔驰车。 汽车滑过鸡粥店,稳稳地在希湘家的门外停下来。这时,他看见小楼的门开了,希湘和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站在门口说话。 二十八、 老宅秘会 郑光楠很吃惊,难道她还有另外一个人吗?但他很快就消除了这个疑惑。他们的神色里没有那种情人的亲昵。中年人扳着手指说着什么,希湘偶尔插一句,中年人立刻点头。他是下属,郑光楠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他们没有上车,似乎在等着什么人。仿佛是为了证实这一点,中年人向门里喊了一声。 正在这时,那个年轻的男招待走到郑光楠的身旁,很粗鲁地推推他的肩膀,说:“嘿,老兄,快吃你的饭,别东张西望的,看什么看!” 郑光楠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他一眼,觉得对这种干涉没有理睬的必要,便继续向窗外看。 那人却提高了声音,“嗨,说你呢!吃完了走人,我们要关门了!” 郑光楠气恼地站起来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饭店哪有这个时候关门的?我还没吃完呢。” 那人冷冷地盯着他,“叫你吃完了赶快走,别东张西望的。” 他说:“我吃饭的时候随便看看你们也管?” 他扭回头,他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从楼房里走出来,正准备拉开车门。他们都听到了这边的争吵声。林希湘也扭回头,她和郑光楠的目光一下子碰到了一起。她看上去有些惊讶,似乎也有些生气。这时,郑光楠感到有些不安了,他感到自己这样真有些失了身份。 他看见她似乎对身边的中年人说了一句什么。那中年人举起手向这边挥了一下。郑光楠立刻感到刚才已聚拢过来的几个伙计正慢慢地退开。他感到一阵瞬间的宁静,和身边的空旷,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他象个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林希湘隔着马路看着他,那目光是黑色的,含着幽幽的怨意,直剌着他的心。她什么表示也没有,弯腰钻进那个老人为她打开的车门。这又是使他惊讶的事。那个老人绕过汽车,从另一侧上了车。汽车无声无息地开走了。 郑光楠目送着汽车远去,感觉到他最不愿意发生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希湘就如那辆汽车一样正在离他而去。他绝望地站着,呆呆地看着窗外。 那个中年人带着浅浅的微笑,走进鸡粥小店。他友好地拍拍郑光楠的肩膀,让他在桌旁坐下来。回头说:“再来一杯扎啤,添两个菜。”啤酒和菜立刻就送上来了。 他斟满酒杯,笑着说:“老兄,别在意。这儿的人,”他向周围挥挥手,“都有一点火气,仅此而已。”他喝了一大口酒,也示意郑光楠喝酒。又说:“我想说的是,人哪,还是只管自己的好,凡事少看少听少管最好。这里也一样,我想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郑光楠点点头。他明白这是一个警告。毫无疑问他对这个小店里的人有非同一般的权威,他的话绝不会是随便说说的。这时,一个巨大的疑问从他的心里爬上来:那么林希湘呢? 那人笑了一下又说:“你以后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请尽管来找我。”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郑光楠。名片上印的头衔是一个什么公司的经理,姓名是杨怀轩。这个杨怀轩又拍拍他的肩膀说:“饭钱我都付了,请慢用,我告辞了。”他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郑光楠满心都是疑惑。他清楚地知道这个人从进门到出门就没有掏出过一分钱,也没有说过“记在我的账上”之类的话。但显然他的话是管用的。他后来起身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人拦着他。 他慢慢地往回走,头晕晕的,就象喝醉了酒一样。他手里还捏着那张名片,心里感到今天的事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要好好地想一想,真的要好好地想一想了。 一一 上午11点20分 林希湘坐在汽车里一言不发,脸色清冷苍白。蓝子介几次察看她的神色,终于打消了开口说话的念头。 她没有想到郑光楠会出现在这里。他是来找她?来观察她?甚至,来监视她?他不会那么坏,但他来这里干什么呢?以前他们见面都是事先约好的。至少,来之前他可以打一个电话呀。她所知道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已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危机,这是她细腻的感觉里已经感觉到了的。 另外一件让她不愉快的事是,以前知道郑光楠这个人的,只有蓝子介和赵建。但今天在场的人还有杨怀轩和手下的几个伙计。她感到自己的私事正在被公开出来,这是她最不能容忍的。 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在她的心里,郑光楠还是占着相当大的份量。察觉到这一点时,她心里更忧虑了。她最担心的是,郑光楠就此离开她。 汽车静静地行驶着。最后,开进一道铁门,沿着浓荫蔽日的车道驶到一栋法国式的红砖雕花的楼房前。汽车轻巧地绕过精心照料的花圃,在门前停下来。 这是她从前的家,她从小就住在这里。她的父亲就是在这座楼房的前面被人用镐把打死的,这是她永远也忘不了的。十几年后,这栋房子再归还给她的时候,里面住着省物资厅的一位副厅长。她表示,只要副厅长承认她的产权,付一点象征性的房租,就可以在这里继续住下去。这位副厅长后来成为她第一个官方的关系。 昨天下午,她通过电话向副厅长提出,要借用这个房子见一个客人时,副厅长立刻同意了。今天一早,就带着全家出去度周末了。 林希湘下了车,依恋不已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色。一切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更加苍郁和深沉,许多小时候熟悉的树木和山石,此时已多少有些陌生。她也不知道自己今生今世是否还能重新回到这个家里,这是她每次回到这里都会生出来的悲哀。 她走进小客厅时,冯振德已经等在那里了。 陪着他的是黑鱼余叶玲。她妖娆地站起来,说:“希姑,你怎么才来呀,冯先生已经等你很长时间了。” 林希湘看着冯振德,和他互相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在桌旁坐下来。蓝子介坐在他们的侧面。余叶玲走出去,不一会儿,用茶盘端进来三杯咖啡,一一放在他们的面前,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身走出去,随手关上小客厅的门。 林希湘静静地看着冯振德。她和他见面不多,从未深谈过。她对他的了解都来自蓝子介的一份调查。蓝子介对他的评价是:精明的小人。希湘暗想,这个评价没准还真准确呢。 “冯先生,请说吧。”希姑点燃一支烟,说道。 冯振德点点头,“好吧。希姑,咱们都是一条道上的,就不说废话了。我这次来,是想请你帮忙的。” “为了黄金?”她平静地问。 冯振德象被烫了一下似的眯起了眼盯着她,但还是说:“是的。” “多少?”林希湘不动声色地问。 冯振德觉得她问得也太快了,她就是要剥他的皮也不该剥得这么快。但他忍住了,他知道他不能因小失大。低声说:“一万一,”又补充说:“两。” “我们得多少?” “利润的百分之五十,这公平合理。” “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干?” 他摇摇头,“这不是小数,我的力量不够。我知道,你在各方面都有很多关系。我希望你能出面通通关系,其它具体的事由我来干,你们坐享其成就行了。” 蓝子介这时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轻声说:“冯老板,这话过头了,我们不可能坐享其成的,否则你来找我干什么?对吗?” 冯振德有些恼火地瞪着他,随后又看了希姑一眼,他明白他操之过急了。他不想把这件事搞砸,“是,你说的对,蓝伯。这句话我收回。希姑,现在我是到了关键的时候了,我需要你的帮助。这不是一桩小生意,是一笔大生意。好几百万的大生意。我说的是美元。”他停了一下又说,“我也不是一个人,这次和我合作的是美国人。他们也是做大生意的。报纸上叫他们是黑手党,我猜,也就是那么回事。” 希姑摇摇头,“不,我们不想和什么黑手党做生意。” “别,你等等,希姑,”冯振德急切地说,“他们很有钱,他们也能让我们赚大钱。这次为了收购黄金,他们一次就出了五十万美元。希姑,你听我说,干咱们这行的,就得做这些生意。这是必须的。他们愿意和我们做生意。中国要开放就挡不住他们。他们不是和我们就是和别人做生意,你明白吗?我们为什么不能抓住这个机会?怎么样,一起干吧,决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希姑再次摇头,“冯老板,我还是那句话,我们不和什么黑手党做生意。其次,我们也不想做什么黄金生意。不错,我们是做一些这样那样的生意。但有些生意我们不做,我们有我们自己的原则。很抱歉,我不能帮你。” 三十三、 案情通报 带血的匕首已被他用手绢裹起来,插进裤子口袋里。他很为自己的动作麻利而得意。 电话一拨就通了。“我已经找到那个女人了。”他捂着话筒小声说。 “在哪儿?”赵建问。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静平稳,透着阴冷的寒气。这让蔡包子敬畏不已。 “在她家里。和她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另外,”他补充说,“有人在跟踪她们。” “谁?” “我猜可能是冯老板的人。是跟在这两个女人的后面进来的。我看见他站在门外听里面的动静。我把他给收拾了。” “什么?”赵建哑声问。 蔡包子有点慌了,他听出了赵建的不快。“我怕那两个女人落到那家伙手里。你赶快派人来,咱们马上就能把那个女人带回去。” 赵建冷冷地说:“你现在回去看看有什么动静,没动静就先收拾掉尸体,然后再说。蠢蛋!”他砰地一下挂断了电话。 蔡包子吓了一跳,心里也不安起来。他扔下电话,急忙往回跑。远远的,他就听到了警笛的叫声。他知道尸体已经被人发现了。他想,难怪赵建不肯再往下交待。 两辆警车在院门口停下来,成群的警察跳下车冲进院子里。一眨眼的功夫,整个街道上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他们跟在警察的后面挤进院子里。 蔡包子夹在人群里也进了院子。他远远看见那个尸体已被一条白被单遮盖起来。警察们在附近忙着,并找人谈话。他看见一个警察去敲于小蕙的房门,但没有敲开。他明白,那两个女人一定是溜了。他想,这就好办了。他看着周围,慢慢挤出人群。他开始琢磨,怎样才能找到那两个女人。 沙传泰指挥警察把看热闹的人赶到院外,保护好现场。当他听说尸体旁边的房子里住着一个叫于小蕙的女人时,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很明显,这个于小蕙涉及一桩很严重的案子。他很随便地向附近的住家询问了她的工作单位,并把它记在脑子里。 一一 下午18点15分 有关于小蕙家门外发生的刺杀情况,很快就由童振远通报给乔治和鲍厄斯等人。 “从这些迹象来看,我认为,他们一定遇到了什么问题,而且是很严重的问题。”童振远坐在餐桌旁慢慢地说。 他对面前的西餐实在不感兴趣,他宁可回家吃佩云给他做的炸酱面。但是出了今天下午的事,他们必须得尽快交换看法。 晚餐是由服务员送到楼上来的,在谈话之前,他仔细地关好了门窗。 他抬起眼睛看了看面前的乔治、威利和库伯先生,接着说:“那个安东尼•;福伦查始终呆在房间里,还在门外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和他在一起的是莉莉•;艾博特,他的女秘书。约瑟夫•;默利纳拉夫妇和康拉德•;康根则在酒吧里消磨时间。他们都没有出去游玩,而前几天他们一直都在城里到处游逛。从昨天开始,他们突然都变得安静起来了。” “很有意思,”乔治啜着朗姆酒,他对这种酒非常满意,十分钟里这已经是第三杯了。“今天一天我都和威利在街上转。说实话,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们确实有点束手无策。老童,你认为他们遇到了什么问题呢?”他很自然地又把问题转回来。 “我想,这也许有两种可能。对他们来说,好的可能是,他们已一切就绪,只等发货出境就行了。坏的可能嘛,是他们还没有得到最有力的帮助。我想你们都相信,这里一定有可能帮助他们的人。” “是一个组织。”库伯先生阴沉地说。 乔治点点头,“我也这么想。而且确实如你所说的,他们可能已经万事具备了。货备齐了,只等出境了。问题是,那肯定是一大批黄金,我想不出他们能用什么办法把黄金运出去。老童,我不认为你们的海关会有这么大的缺陷,会漏过一大批黄金。但他们似乎确实挺有把握的,这就是问题所在。” 童振远想了一下,决定还是知道多少说多少,“我来这里之后,对这里的情况尽量了解了一下。从我国总的情况来说,几年前还没有发现大的有组织犯罪。但最近几年不同了。我处理过的几个案子,其中就有组织得相当好的。在这个城市里,据了解,有几个比较大的犯罪组织,也有那么几个传奇人物。其中有一个叫冯老板的人,活动很隐蔽,我们一直不太清楚他们的内部情况。他们主要是走私。还有一个叫七哥,活动范围更广,除了毒品,几乎什么都做。” 乔治不由笑了起来,“不做毒品生意,对我们来说,就已经算是很清白的了。当然,你们这里可能是另一种情况了。对不起,请你接着往下说。” “另外,在海上还有一帮人,为首的叫海爷。他们专做走私生意。在这几伙人里面,据说势力最大的是七哥那一伙。但有走私能力的,是海上那一帮。他们的走私范围可能已经超出了大陆和香港的范围。这两伙人,目前还不清楚和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走私黄金到美国,我估计不大可能在香港中转。既麻烦,又有风险。而且香港警方也很有能力,和我们一直有密切的工作关系。所以,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知道他们将以什么方式,把黄金送出境。另外,对刚才说的这几个组织,我们也没有太多的证据。我们曾在七哥的组织里安插了一个人,但是,很不幸……”说到这里,童振远摊开了双手。 房间里一阵安静,桌旁的人都没了食欲,放下手里的刀叉。 鲍厄斯警长说:“我们很为他难过。那么,现在我们打算怎么办呢?我是说中国警方。” “调查,尽可能广泛深入的调查。”童振远说,“我已经做了一些布置。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就不谈细节了。” 鲍厄斯微微一笑,“也许我们介意呢。” 童振远一笑置之。“现在说说今天晚上的事吧。白云饭店的周末舞会,我想一定都愿意去吧。”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张印制精美的舞票,放在面前的餐桌上,“这是参加舞会的票。舞会是晚八点开始,最好别迟到。” 乔治捡起一张舞会票,“我很愿意去,谢谢。” 库伯先生也拿了一张,“我也去。”他第一次有了笑容。 威廉•;鲍厄斯拿起了最后一张。他想了一下说:“我最好不去,尽管我很想去。我怀疑那些芝加哥的朋友们是不是恰好有一个会认识我。不过我希望能留下这张票,也许我能用它作个人情什么的。你不反对吧?” “当然不反对。”童振远站起来,“那么,咱们就在舞会上见吧。明天晚上这个时候,咱们再碰头。”他依次和他们握了手,转身离开了小客厅。 库伯先生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乔治和威利则走出小客厅上楼去了。 一一 下午18点45分 立秋已过,白天渐短。这个时候,黄昏已如水墨洇染的薄雾一般,无声地把城市渐渐淹没。 隐在浓荫里公安厅办公楼就如城堡一样在这个傍晚里悄然无声。 童振远离开乔治等人后,匆匆赶回来。他踏进寂静的走廊,厚厚的地毯吸收了他的脚步声。除了值班室里还有灯光外,走廊里一片昏暗。他看见自己的办公室里还有灯光,伸手推开门。只见王庭臣扔掉报纸,很快地从沙发里站起来。 他笑着看看表,“瞧,六点四十五了,我自己倒差点迟到。你来多久了。” 王庭臣说:“刚到没多久,只有几分钟。”又补充说,“你这里的小陈我让他先走了,我想你这时候找我,肯定有什么特殊的工作。” 童振远点点头,向他摆摆手,“坐吧,”他自己在办公桌的后面坐下来,凝视着这个外表平凡,头脑冷静,内心深处却暗藏着过人的智力和精明的中年人。他知道,因为没有职位,他在几年之内都不可能得到提拔,这未免太可惜了。 他说:“你给我的名单,我已经看过了。他们都是最可靠的人?” 王庭臣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是。” 他静静地问:“在这五六个人里,怎么没有你的副队长的名字?” 王庭臣顿了一下,才慢慢地说:“昨天,你让我提供五六个最可靠的人。这五六个就是最可靠的人。” 童振远不由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他,“你是说,他还不能算在内?” “不全是这个意思。”王庭臣不动声色地说,“只是有这么一点感觉。他不太外露,这不是主要的;他对他妹妹的感情超过了一切,这也不是主要的;他这个人对犯人一向严厉,非常严厉,但有的时候,又正好相反,这个,也不算什么主要的问题。” “你是说,他没有主要的问题。”童振远盯着他说。 三十四、 黑白调查 “是的,没有主要的。但我对他不放心,不知这算不算主要的。他最近的心事很重,我有点感觉。但是,他很封闭,不愿望对我说。” 童振远的疑心被引了出来。他不知道到底该怀疑谁。公安局里确实有内奸,这一点似已不可怀疑。但下午讲课时产生的怀疑又似乎有点太过份了。目前他还无法对这件事做出决断,只能过几天再说了。 他打开公文包,从笔记本里拿出一份名单,抬头看着王庭臣,“有件事,我要交给你。今天晚上,白云饭店举办周末舞会,有几个人,我希望你能严密控制起来。这是名单。”他把名单递给王庭臣,“你负责,组织这几个可靠的人,办好这件事。有问题吗?”他目光严肃地盯着王庭臣。 王庭臣扫了一眼名单,起身说:“好,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安排。” 童振远目送王庭臣离开办公室,心里的评价是:精明,有理解力,果断,无须多交待。他想,很好。 一一 晚上19点10分 于小蕙和何敏在海边的礁石上,整整坐了一下午。 当夜色渐渐降临的时候,脚下汹涌起伏的潮声,越发显得单调而喧哗。在暗蓝色的天幕上,几只海鸥上下飞舞,发出一声接一声的尖叫,使她们的心情更加紧张而潮湿起来。 这个时候,海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凉丝丝的直透人心,也几乎吹皱了她们的皮肤。 这一下午,她们断断续续地分析今天的事情,设想着以后的结果。一个不可怀疑的事实是,她们已经惹了大麻烦。这个麻烦一定就集中在那个戒指上。为了这个戒指竟至于杀人,这是她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她们终于明白,她们这样在外面躲着,绝对不是办法,她们必须回去一趟。家门口有人被杀,而住在这个家里的人却整夜不归,肯定是会被人怀疑的。回去一趟,或许还能撇清一点呢。 何敏站起来,从礁石上拉起于小蕙,“走吧,要走就现在走,不要再耽搁了。” 她们在回去的路上买了比萨饼和罐装饮料,装在塑料袋里提着,准备当作今天的晚餐。也为了使她们看上去正常一些。 院子里仍象她们走时那么平静,只不过家家户户的窗口里都透出了灯光,使简陋拥挤的院子显出一片宁静和安祥。看来谁也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归来。 但是,正如何敏所料,她们回到家里还不到五分钟,还没来得及吃那块比萨饼,一个穿着暗紫色夹克的警察──这个时候就是进来一只猫也是警察的化身──十分和蔼地敲门走进来。 于小蕙一时真想不出,这个警察会躲在院子里的什么地方。她们回来的时候,这个院子里没有血迹,没有尸体,没有拿着刀的凶手,这个时候却突然冒出一个警察来似乎是很不应该的。 他看上去对此也十分抱歉,微笑着拿出自己的证件。他说,啊,你们还没吃饭。你们吃你们的,我随便问问。他在桌旁坐下来,看着两个眼睛大大的姑娘,就着饮料,一点一点地啃着比萨饼。 他说:“今天下午发生的事,你们一定都听说了吧?” 于小蕙犹豫着点点头,“是的,听说了。一进街口就有人告诉我们了。说是在我家门口,有一个人被杀了。我们还以为是开玩笑。” 何敏急忙接口说:“是的,我们还以为是开玩笑呢。这里真的杀人了吗?是谁给杀了?为什么?” 警察笑模笑样的眼睛里藏着很深的锐光,x光似的盯着这两个姑娘,“我不知道。下午你去哪儿了?”他问。 “我吗?上街逛商店去了,跟何老师一起。要我把整个过程都告诉你吗?” 警察眼睛里的光瞬间一闪,笑着说:“不必了。那么何老师一下午都和你在一起吗?” “当然了”。于小蕙这时已镇静了许多,越发显出天真无邪的样子来。比萨饼也吃得有滋味起来。 警察点点头。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认识这个人吗?” 于小蕙一眼认出,照片上的人就是下午跟踪她们的人。在照片上,他是一个很年轻也很精干的小伙子。她心里想,滑头警察,还说不知道呢,连照片都有了。 她和何敏仔细地看着照片上的人。想到这个人下午还跟在她们的身后,此时却已死于非命,刹时间就感到一股凉气袭遍全身。她默默地与何敏对视一眼,把照片还给警察。 “我们没见过这个人,”于小蕙冷静地说,“一点印象也没有。” 警察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明白了。”他起身说,“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也许我以后还会找你们,不要离开这个城市,好吗?” 警察离开以后,她们无声地吃完了最后一点比萨饼。于小蕙给自己和何敏重新沏了茶。她捧着滚烫的茶杯,看着茶叶一片接一片盘旋着落到杯底,自己的心也一揪一揪地往下沉。 “我可不想死,”她幽幽地说,“你害怕吗?我可怕得要死。就隔着一层门,几乎就是当着咱们的面,那个人被人用刀杀死了。就为了那个戒指。那个戒指为什么就那么重要?它就那么值钱?你说,那些想要这个戒指的人会不会对我也下手?不定什么时候,不定在什么地方,会有人拿着一把刀朝我冲过来,一下子……” “别说了!”何敏尖叫了一声,“瞧你给吓的。” “你就不害怕?”于小蕙也尖声反问她。 “就是怕也不能怕成这样呀!” “你别那么大的嗓门好不好!”于小蕙快哭出来了,“我要是被人给杀了,那我的弟弟也完了。老天!”她叫道,“我得赶快给我弟弟寄钱去,把钱寄给他,我就可以放一半心了。你说是吗?” 何敏眨着眼睛,“可是现在已经七点多了,邮局早下班了。明天寄不行吗?” “不好,我怕夜长梦多。谁知道今天晚上还会发生什么事。好姐姐,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何敏叹了口气,“我听说白云饭店里也办汇款业务。咱们只能到那里去试试了。” 于小蕙想起昨天在白云饭店里,好象是看见一个办理电汇业务的柜台。但是让她再去白云饭店,心里实在不愿意。昨天的事仍在她的记忆里折磨着她,更害怕碰见那个外国人。可是不去白云饭店,又怎么给弟弟寄钱呢?如果等到明天,又真怕会发生什么意外的事。 她拉住何敏的手,“还是今晚寄吧,你陪我去好吗?” 一一 晚上19点55分 白云饭店的周末舞会在这个城市里有着极高的声誉。它是饭店为提高自身的品牌地位而精心设计出来的产物。 舞会在豪华的大宴会厅里举行。由于每周一次,有一流乐队伴奏,和数不清的社会名流、中外美女翩然而至,婆娑起舞,使舞会有着一种梦幻一般的魔力,成为人人向往的地方。 许多人都渴望在这里享受片刻的欧美华丽和异域情调,一睹影星、歌星和名流的迷人风采。或者额头意外桃花绽,能轻挽金发美女的婀娜腰肢,跳一跳华尔兹,颠一颠快四步,足可以乐陶陶早得十年的心脏病了。所以,白云饭店周末舞会的门票成为人人追逐的对象。 但是,白云饭店的管理者们却对舞会有着更为精明的打算和考虑,门票收入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区区小利,不足挂齿。重要的是,藉此吸引更多的客源。 首先,住在白云饭店高级客房的客人,都可以免费获得一张门票。其实羊毛出在羊身上,客人们早已为他们的门票付了钱。其次,住在其它大饭店高级客房的客人,也可以免费获得一张门票。这里边有点区别的是,他还必须是个重要人物,比如政府要员、金融巨头、大企业家,或其它什么名人。这里的用意略深,除了希望这些客人下回光顾白云饭店之外,还要借助这些客人为舞会增添光彩,捎带着也能增加各大饭店之间的友谊。此外,本市的或路过本市的文化艺术界的名人明星们,也可以免费获得一张门票,这同样也是为了给舞会增添光彩。另外还有一部分门票则免费供给一些特殊的人物,如政府官员等。童振远送给乔治等人的门票就属此例。而童振远所不知道的是,林希湘每次舞会所获得的门票也属这一来源,并且每次都是最好的位置。 林希湘提前五分钟进入宴会大厅时,大多数客人已经到了。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手里端着侍者送来的饮料,优雅而潇洒地低声谈笑,不时有身着坦胸晚礼服的漂亮女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令左近的绅士们侧目微笑。 宴会厅里装修得极其豪华。四面金壁辉煌,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墙壁上大片的红色装饰里,点缀着黑色的条纹,莫名其妙地给人以非洲森林的感觉。 三十五、 各方聚集 大厅的中间是一个圆形的大舞池,棕色的大理石地面闪着一尘不染的光泽。四周是一圈紫红色的酸枝木餐桌,高背的酸枝木靠椅上铺着黑底红花的丝绸坐垫,使欧洲风格的舞场有了一些东方情调。 在舞场的正前方,有一个小小的舞台。舞台的里侧,身穿黑色西服的乐队正悄然演奏着飘渺若无的乐曲,为已经到场的客人们培养着高雅的情怀。舞台的两侧是用镜子和玻璃装饰起来的酒吧,在灯光下闪着绚丽的光彩。几名侍者在柜台里做着最后的准备。已经有人坐在柜台外面的高凳上,开始品尝德国黑啤或者法国威士忌了。 陪着林希湘一起来的是余叶玲和蓝子介。他们在靠近舞台的一张餐桌旁坐下来时,大多数餐桌已坐满了客人。蓝伯穿了一身藏青色的西装,打着紫色的斜条纹领带,雪白的衬衣衬托着他苍老而清癯的面容,给一丝不乱的白发增添了许多学者的光泽。 相比之下,余叶玲则显得艳丽而性感。 她穿着一条质地柔软有许多彩色条纹盘绕而上的紧身连衣裙。在坦露的胸前,项链上那颗莹光闪耀的翠绿钻石被娇宠地托护在肌肤细润的**之间,成为男人们砰然为之心动的一个小小的焦点。她颇为骄傲地昂着头,两只**的胳膊放在桌面上,指间的香烟慢慢地燃烧着,一双波光潋艳的眼睛此时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大厅里的男人们。下午刚刚和她可爱的小丈夫享受了一番心满意足的性生活,使她这时正是最娇艳最引人注目的时刻。 坐在两人之间的林希湘则显得十分俭朴,一件紫红色的曳地长裙和一串白色的珍珠项链就是她今晚的全部装饰。头发也如往常一样高高地盘在头顶。但从她身上透露出来的气质却是不容怀疑的,她明显是这三人中的核心人物。 赵建和他手下的一名队员也进了舞厅,但他没有和希姑坐在一起,而是坐在墙边的椅子上,从那里可以看到整个舞厅的情况。侍者在他们面前放了一张只有茶盘那么大的小桌子,这是对所有来宾唯一的额外照顾。 一个端着托盘的侍者走过来,麻利地在希姑的面前摆上饮料和各种茶点,随后在蓝伯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蓝伯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挥手让侍者离去。 他向舞场的另一边扫了一眼之后,回头对希姑说:“那几个外国人已经来了。你看那边,第五张桌子的那几个人。”他不引人注意的给她指点着,“你看那个高个子宽肩膀,正在说话的人,就是安东尼•;福伦查。他是个头子,据说是芝加哥黑手党的一个首领。他左边的女人叫莉莉•;艾博特,是他的秘书,也是他的情妇。听说他有好几个情妇,但我们只见到这一个。他右边的那一个叫康拉德•;康根,是他的手下人,年龄不大,但听说很有本事。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上了年纪的人叫约瑟夫•;墨利纳拉,是他的律师。我看他其实就是安东尼的军师。旁边的女人是他的妻子伊芙琳•;墨利纳拉。看来她也不是个外人,也参予到这件事里了。” 希姑点点头没有说话,但心里却在盘算着冯老板和这几个外国人之间的生意,以及他们的生意可能对公司产生的影响。目前还说不上这些影响是有利还是不利。她突然问道:“那个叫什么康根的人,是单身吗?” 蓝伯立刻想到这个舞会的一个不能有单身客人的幽默规定,但他不知道希姑此时是个什么想法。他说:“看上去他是个单身,这个时候要还是没有伴儿的话,就没有伴儿了。怎么呢?” 希姑笑了起来,“蓝伯,我记得黑鱼会说几句英语,而且说得还不错,”她回头问:“是吗黑鱼?” 余叶玲从远处收回目光,“是,能说几句,一般的对话都能对付。问这个干什么?” 希姑眯着眼睛把心里的想法又考虑了一下,扭头对蓝伯说:“告诉胖经理,叫他把黑鱼安排给那个叫什么康根的,他们两个都是单身。”她依次向身边的两个人看了一眼,说:“冯老板那么立功心切,想必那些外国人也会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她点点头,“那就先拉上线再说吧。蓝伯?” 蓝伯点点头,然后向远处侍者招招手。 童振远坐在舞厅的另一侧,和安东尼只隔着三张桌子。坐在他身边的是宁佩云。她今天穿了一件天蓝色丝绸长裙,胸前别着一朵红色的绢花。长发刷得直直的,闪着柔和的光泽,瀑布似的披在肩上,越发衬托出她美丽迷人的笑脸。 和他们坐在一起的还有乔治•;伯拉根尼和丹尼尔•;库伯。他们喝着饮料,互相说着可笑的事情。 “这里的规矩是,”童振远笑着说:“每个人都必须有女伴,你如果没有,就给你找一个。” “怎么找?”宁佩云问。 “在舞台上给你找,就象拍卖一样。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还有什么?”她有些惊讶地问。 “还有就是,因为这里是舞厅,所以任何人邀请跳舞都不得拒绝,除非女士坐在男伴的膝上。” 佩云忍不住大笑起来,“我这么高的个子,坐在你的膝上,不是太煞风景了吗?” 童振远微笑着说:“那你就不要拒绝。” “我不会拒绝的,我想领教一下你们这里的规矩。”她扬着下巴说。 乔治和丹尼尔也被提起了兴趣。乔治问:“怎么,真的象拍卖那样找女伴吗?把一位女士拉上台,然后问哪位男士要。或者把一位先生叫上台,问哪一位太太或小姐要吗?” “不,不,”童振远大笑起来,“不是这样的,但多少也有点像,还要经过大家的同意呢,不是谁想要就可以要的。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乔治笑着摇摇头,“我可不想被人拍卖。”一个女侍者端着托盘过来给他们添加饮料。乔治对她注视了一会儿,忽然对她说:“姑娘,请原谅,我可以邀请你做我的舞伴吗?” 女侍者略显吃惊地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乔治急忙回头问:“老童,我这样做违法吗?”童振远笑着摇摇头。乔治再次转向女侍者,一字一顿地说:“姑娘,你愿意做我的舞伴吗?” 女侍者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并且确信不是开玩笑。她的脸色立刻变得开朗起来,“先生,我姓刘。请问你是当真的吗?” “当然是当真的。我叫乔治,你就叫我乔治好了。刘小姐,我向你保证,我是十分当真的。”他把手按在胸前,非常认真地说。 刘小姐笑着点点头,“好,谢谢你,先生,我同意了。不过现在不行,要等舞会开始以后。我会来的。”她笑着点点头,轻盈地离开了。 乔治兴奋地转向童振远,“瞧,我现在有舞伴了,不用再上台被人拍卖了。丹尼,你不找一个女伴吗?” 库伯先生摇摇头,“恐怕我是个难道,我不否认这一点。我倒想看看他们会给我找一个什么样的舞伴,既然他们非要给每一个单身客人找一个女伴的话。另外,我还想知道的是,万一到了我这里没有女伴了,他们会怎么办。”他明显带着要出一个难道的意思。“而且,我也不喜欢侍者。”他最后说。 乔治微笑着耸耸肩。童振远则装作没有听见。 安东尼•;福伦查这个时候已经喝下了一杯威士忌,此时他正端起第二杯酒。 莉莉•;艾博特抓住他的手,笑着说:“托尼,你该喝慢点儿,咱们有一个晚上呢,否则你可顶不到舞会结束。” 安东尼拍拍她的手,“宝贝,其实我现在就想离开了。你愿意和我一块离开吗?” 莉莉甜笑着说:“我当然愿意了。不过我劝你等一会儿再离开。这几天,我一直都在听说今晚的舞会有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吸引人,我一直盼着想见识一下呢。陪我一个晚上吧,少喝点酒,求你了,托尼。” 约瑟夫向莉莉投去赞赏的目光。“托尼,这个舞会很重要,你要是退席会引人注意的。你看到那个桌子上的几个人了吗?那是中国警方的人,还有两个是国际刑警组织的。我现在倒真想找他们聊一聊。要知道,我们已经上了黑名单了。” 安东尼哈哈大笑起来,“约,你不必担心,我们是很安全的。还在来中国之前,我就已经采取了必要的措施。” 约瑟夫说:“但是必要的谨慎还是要有的,这不为过。康迪,你说呢?” 康拉德转着手里的酒杯,“你们注意到了吗,那几个人一直在注意我们呢。”他向童振远的桌子歪歪嘴,“听说那个中国警方的官员,最近几年一直不被重用。不过他的妻子,假如是的话,倒确实漂亮迷人。” 安东尼说:“我已经注意到了。我们这里应该有个人去邀她跳舞。我们应该去碰碰他们。” 三十六、 欢乐开场 满头白发的伊芙琳第一次开了口,她笑着说:“托尼,这不是在美国,你的魅力未必能奏效。” 安东尼又喝了一口酒,“亲爱的伊菲,你是在激我吗?” 这个时候,还差一分钟就八点了,舞场里的灯光发生了变化。大厅里的灯光微微变暗,几束明亮的聚光灯把乐队前面的小舞台照耀得绚丽多彩。 一个胖胖的、面色红润的中年人跳跃着、风度潇洒地走上舞台。他穿着裁剪合身的藏青色西装,打着一条略显花哨的印花领带,脸上带着亲切、恭敬、活泼而又稳重的微笑。他姓孙,叫孙仁朴,是白云饭店的公关部经理,同时又是每次周末舞会的主持人。 他走到舞台的中间,向四周打量着。既是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也是最后一次对整个舞厅作最后一次检查,看看是否有疏漏之处。 至少到目前为止,宾客、乐队、餐桌,以及镜子般的舞场,还有灯光、装饰、茶点、侍者们的服务,一切都是那么完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现在所要操心的,就是今晚舞会的开场了。 今天晚上,他安排了一个崭新的开场,应该会很精采的。他希望他的手下人不要出差子,否则,他是不客气的。 他低头看看表,时间已经是八点整了。 他扭回头,看见乐队指挥一边指挥着,一边半侧着身体看着他。他作了一个手势,乐队指挥一点头,转向乐队。随后,乐曲开始不易察觉地变慢变轻,一点一点地消失了。正在舞场上翩翩起舞的宾客们这才知道,乐曲结束了,舞会即将正式开始。 孙仁朴高举起双手,轻轻地拍了几下,舞厅里安静下来了。 他用流利纯正的伦敦英语说:“各位尊敬的朋友们、各位尊贵的客人们、各位女士们、先生们,白云饭店的周末舞会即将开始。我是今晚舞会的主持人,我叫孙仁朴,是本饭店的公关部经理。今晚我将尽力为各位创造出一个舒适、热情、充满诗情画意、充满了纯洁爱情的周末晚会。我衷心祝愿大家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为此,我谨此代表白云饭店和我的同事们,向各位略尽地主之谊,赠给每位客人一杯香槟,作为今晚舞会的开场。” 说到这里,他轻轻地一挥手,乐队立刻奏起轻快的进行曲。灯光也开始逐渐转暗。 乐队后面的两扇小门同时打开了,从那里面走出两队身穿整洁的饭店制服的侍者。一队是男侍者,一队是女侍者。他们每人都高举着一个托盘,托盘的中间是一个已经点燃的枝形烛台,烛台的周围摆着一圈高脚杯,里面斟满了晶莹明亮的香槟酒。他们踏着进行曲的节拍,轻快地走出来。 这时大厅里的灯光更加暗了,并且越来越暗。队伍慢慢地绕过舞台,逶迤曲折地走进舞场的中间。他们的步伐整齐,脸上都带着抑止不住的微笑。 大厅里的灯光完全消失了,这使侍者手上的烛光显得更加明亮。它们就如两条红色的火龙一样,蜿蜒而行,并且越来越长。两条火龙并排游上巨大的舞场,在镜子般的地面上倒映出红色的光影。舞厅里猛地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不时地亮起照相机的闪光。两条火龙穿过舞场,然后向两侧分开来,并沿着圆形舞场的边缘向回弯转。火龙终于首尾相接,在舞场上形成一个巨大的红色火环。就在这时,乐队里猛地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铙钹发出一声巨响。火龙顿时解体,男女侍者们把烛台和香槟送到每一张桌子上。 客人们再次鼓起掌来,并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声。 乔治•;伯拉尼根借着红色的烛光,向正在摆放香槟的女侍者看了一眼,果然是那位刘小姐。他邀请她在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她微微一笑,说还要再等一会儿,随后,也象别的侍者一样,站在桌旁。 大厅四壁上的彩灯朦朦胧胧地亮起来,照耀着周围的客人,每张餐桌上将只靠蜡烛照明。这时,藏在大厅高处的几盏聚光灯不知不觉地亮了,淡淡地照亮了中间的舞场和小舞台。大厅里的气氛正渐渐地热烈起来。 孙仁朴拍了拍手,又说:“各位女士们、先生们,请安静,我们现在就要进行下一项了。请各位注意,按照本饭店举办周末舞会的传统,也为了使每一位尊贵的女士或者先生,都能在今晚过得愉快,我们现在开始为每一位单身的客人找一个合适的伴侣。现在请单身的客人到台上来,请吧,请不要腼腆,这实在是一个很美妙的机会。” 大厅里响起了掌声和笑声。每张桌旁的侍者客气地邀请那些单身客人登上小舞台。 刘小姐低声对乔治说:“先生,您刚才的话是算数的吗?”乔治立即点头说是算数的。“那好,我先把这位先生送上去,然后去换一件衣服,五分钟之后我就来。这位先生,请您跟我来好吗?”她微笑着向库伯先生伸出手。 库伯先生有些不安地向周围看了看,见已经有人向台上走去了,便站起来扯扯身上的西装,向台上走去。 一个男侍者悄然出现在康拉德•;康根的身旁,嗓音柔和地说:“先生,我想您一定还没有女伴吧?如果您现在上去的话,主持人先生一定会为您选择一个漂亮的女伴。请您跟我来好吗?请吧。” 康拉德•;康根看见正在走上台的人中,确有几个十分出色的女性,便欣然站起来向台上走去。 孙仁朴请单身客人上台的话音刚落,余叶玲便站了起来。站在她身旁的男侍者立刻伸手请她往台上走。“怎么样?”她问。 男侍者附在她的耳旁低声说:“已经安排好了,请跟我来吧。” 希姑拉住她的手说:“黑鱼,放机灵点。” 余叶玲笑着一点头,极其迷人地扭着腰肢,向前面的小舞台走去。 此时,在小舞台上已经有了十四位先生和十位女士,他们兴奋地互相问候和低声说笑,显然都把这当做一件十分美妙也十分有意思的事。 孙仁朴对男女间的差额一点也不担心。他知道要不了几分钟之后就会有几个女侍者换上漂亮的衣裙,不露痕迹地补在女士的队伍里。曾经有人问他,先生和女士为什么总是正好。他总是笑着说,这是本饭店的秘密之一,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事实上,当某个总经理或贵夫人发现自己的舞伴是个侍者的话,在大多数的情况下,他们会很不舒服的。这是孙仁朴特别要避免的事情。 孙仁朴请台上的客人们按男女分开,面向台下的客人们排成“八”字形,这样既让台下的人看见,也让他们互相都能看见。 他走到台前,举起双手请大家安静下来,他高声说:“各位女士们、先生们,瞧,上帝对我们的安排有多么好,我们现在恰好有十四位先生和十四位女士,他们在今晚都有着令人羡慕的好缘份和好运气。我们将为他们选择最合适的伴侣。这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本主持人十分乐意听取各位女士和各位先生们的建议,请各位及时表达出你们的意愿。好,我们现在就为台上的女士们和先生们选择伴侣。” 孙仁朴转身走到左侧第一位女士的身旁,略一欠身说:“尊敬的小姐,我可以为您选择一个今晚舞会的伴侣吗?” 女士笑着点头说:“当然可以,请吧。”与此同时,她的目光在那一排男士的脸上扫来扫去。 这时,台下有人喊:“第五名,请选择第五名!”同时也有人喊“第九名”或者“第十一名”的。 按照以往选择伴侣的传统,可以有三种选择方式,一种是由观众们认定,大家一致倾向于某女士选择某先生时,即可确定。这种情况一般只发生在最漂亮的女士和最英俊的先生身上。这是不容反对的。第二种情况是女士们自己选择。这种情况总是发生在那些,不仅漂亮而且大胆泼辣的女士们身上,这种情况总是非常地令人羡慕。但在大多数情况下,总是由孙仁朴代为选择的。当然,所选择的先生须先经过女士的同意才行。 但是,有的时候也可能发生这样一种情况,就是某个先生或某个女士是很难找到伴侣的那种人。孙仁朴必须在一开始就注意到这种人,并且及时地发出一个暗号,这时,某个男侍者或者女侍者就会及时换好衣服排在队伍里。孙仁朴就会把这个男侍者或者女侍者介绍给那个找不到伴侣的人。不过,今天晚上还没有出现这种推销不出去的人。 孙仁朴向台下举起双手,表示他已听到宾客们的呼声。他转身走到那位小姐的身旁,低声和她耳语几句。那位小姐笑着点点头。孙仁朴向台下的客人们做了一个一切都很顺利的手势,随后快步走到第五位先生的面前。 四十一、 借贷巨富 他们焦虑的是,那时他们只有两千元多一点的积蓄,这是他们从参加工作起一直俭省到儿子长大才积蓄起来的。想用这么一点钱体体面面地办完两个儿子的婚事是绝对不可能的。两口子为此十分忧虑。 有一天,罗汉山正在上班,满手油泥地拆卸着一颗生了锈的螺丝。一个要好的同事走过来,问他是否愿意参加一个“会”。这个同事说他要约二十个车间里的同事,每人每月出三百元钱的“会费”。这样,在一年半之内,每人就能得到六千元的“会”钱。 “老罗,”他的同事说,“少了没意思。六千块钱就能正儿八经地办点事了,像什么盖房子啦,给儿子娶亲啦,都行。” 罗汉山有些心动了。假如他有了六千元钱,那么两个儿子的婚事就能办得挺象样的了。但问题是,他每月能否拿得出来三百元钱。为了这件事,全家人在饭桌旁讨论了一晚上。在仔细权衡了他们的全部储蓄和收入之后,一致同意参加这个“会”。 开“会”的经过异常严谨而郑重。参“会”的二十个人都聚集在车间办公室的门口,在早春清凉的微风里等待着。在办公室里,年轻的女统计员正在为他们做阄。那是二十张编了号码的小纸条。女统计员仔细地把小纸条叠成一样大小的小方块,并把它们在桌上排成一个圆圈,上面用报纸盖住。她打开门,请大家走进办公室,在办公桌旁随意地围成一圈。她这才揭开桌上的报纸说:“请拈阄吧。”大家互相笑了笑,随意地拿起面前的“阄”。 使罗汉山意外的是,他拈到了第一号。几分钟之后,在他面前出现了二十叠共计六千元的钞票。他对此毫无准备,这甚至也不是他所希望的。他至少目前还没准备为他的两个儿子办喜事。 这天晚上,令人惶恐不安的喜悦笼罩在全家人的头上。沉甸甸的钞票就象火焰似的轮流在每个人的手上燃烧着,并在每个人的眼里映出兴奋的光芒。钞票的份量也更象铁锤一样在他们的心上留下沉重的印象。 他们在商量,应该拿这笔钱怎么办。 也就在这时,他们家里来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也是他们今天这个“会”的会员之一,他的号码是第十二号。他叫冯振德。 冯振德直接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借用这笔钱。他的条件很优厚,他只借五千元,但愿意留下一张六千元的借据,和他第十二号的号码。换句话说,他要借六千元,为期一年,并先付一千元的利息。罗汉山首先想到的是,一年后,恰是他想为儿子办喜事的时间。 罗汉山谨慎地请冯振德在门外等半个小时,他说他和家里人要商量一下。其实他们只商量了五分钟就决定接受这个条件。这样,等到明年这个时候,他们就有七千元了。这样的增殖速度,大大超过了银行利息。两个儿子表示,愿意把这多出来的一千元留给妹妹做嫁妆。 冯振德当天夜里就带走了那五千元。 生活就是这样给他们以瞬间的照耀。罗汉山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借助这瞬间的照耀看到了一线希望。 在那个时代里,正是经济开放的最初时刻,所有被贫穷逼急了的人们都在想尽一切办法筹款创办自己的生意。而现款又是那么短缺,许多人甚至不惜付出很高的利息去筹款。而筹款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集“会”。 几天后,罗汉山集了另一个“会”。他为这个“会”定下了新的规定:不拈阄。想先得款的人必须付较高的利息。得款越早,利息越高。这些利息按比例付给最后得款的人,越往后得利息越多。在这个“会”里,罗汉山把自己安排在最后一名。 他在家庭会议上解释了自己的想法。一个星期后,他妻子一下子拉起来两个“会”,一个是厂里的女工们的,另一个则是邻居们的。她也把自己安排在最后。随后,他的儿子和女儿们也开始组织自己的“会”。 罗汉山的二儿子有着极高的数学天赋,他精心地计算每一个“会”的进项,极其精确和巧妙地把这个“会”的利息投入到那一个“会”中。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全家人共组织了数十个“会”。六个月之后,钱就开始象潮水似的涌了回来。一年后,他们已经有了数万元的资本。 这一年的夏天,一个街道小厂的厂长来找罗汉山,提出来借款一万五千元,期限是一个月,他愿意付高一倍的利息。罗汉山再次受到了启发。他意识到他应该由集资转向为贷款了。 他毫不犹豫地倾出了他的全部存款,并且特地组织了几个新“会”,在这几个“会”里,他都把自己安排在第一名。他当然要为此付利息,但那个小厂所付的利息是这个的一倍。 在这个时期里,他的两个儿子似乎都忘了结婚这回事。 到第二年年底,他们的资本超过了三十万。他们可以大笔地往外借贷,也可以大笔地赚回利息了。到了这个时候,他们的步伐已经停不下来了。钱这个东西,有时候真的象从山顶上滚下来的雪球一样,一旦滚动起来就不可阻挡,而且越滚越大。到了一九八三年,他不得不雇了三名会计师和几名接待员,以接待数不清的求贷者和投资者。 也是在这个期间,被工商局和税务局找了几回麻烦之后,他明白他必须组建一个正式的机构了,于是他递交了开业申请。几个月后,一个特殊的人帮他办好了营业执照。一九八五年一月一日,“金利银庄”正式开业。 这个特殊的人,就是林希湘。 罗汉山和林希湘打交道可以说是必然的。林希湘的公司要做各种各样的生意,时常需要大笔的资金,这些资金的一部分就来源于罗汉山。而罗汉山在自己的借贷业务中,也时常遇到一些倒账或者赖账的事,这些账最后都是林希湘的手下人替他收回来的。另外,官方也时常来找他的麻烦。而这些麻烦,也只有林希湘能替他排解。林希湘事实上成了他的保护神。所以,对林希湘的贷款要求,罗汉山从来没有拒绝过。 一个星期前,林希湘的公司总管蓝子介在电话里告诉他,最近准备借一笔款,大约二百万港币和五十万人民币,请他代为筹措。这笔钱对罗汉山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以往蓝总管借过更多的钱都没什么问题。 但这一次,他遇到了另外一个麻烦。 当年第一个向他借贷的冯振德,用那五千元钱买了两辆旧伏尔加,办了本市第一家出租汽车公司。后来为了出租汽车公司的发展和创办旅游公司,还多次找他借款。冯振德和林希湘一样,非常守信用,从不拖欠贷款。他们的另一个共同点是,都从事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非法生意,且组织十分严密。 罗汉山绝无对此作出道德评价的打算,他认为放贷赚钱才是他最高的目的。此外,他也绝不敢得罪这两个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两个人对他的保护,比法律机关都有效,他愿意和这两个人都保持最良好的关系。然而,昨天夜里的事,却使他处于两难境地。 昨天夜里,差十分十二点时,冯振德象幽灵一样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这是很不寻常的。以前他们都是在电话里联系贷款业务的。 “老罗,有件事我要请你帮忙。”他在沙发里坐下说。 “什么事,炒汇?”一年来,冯振德通过金利银庄月兑手了一大笔美元。罗汉山虽然对此十分惊奇,却从未深问过。 “不是,但和这个有点关系。是为了一笔很大的买卖,非常大。”他意味深长地盯着罗汉山,“我需要希姑帮我一把。”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罗汉山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 “我找过她。但是,她拒绝了。”冯振德的脸上仍然十分严肃。 “等等,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和她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老罗。”冯振德平静的脸上透出阴沉,“我听说希姑最近要贷一笔款,我希望你到时候向她提出一个条件,让她帮助我。” 罗汉山注视着他,慢慢地摇摇头,“冯老板,我很抱歉。” 冯振德向后一仰,眼睛里充满了失望。他说:“你怕她?” 罗汉山咧嘴一笑,“不管怎么说,我不能这么做生意。” “老罗,其实你不必承担多大的风险。希姑的父亲曾经留下一个戒指,他说过,谁拿出这个戒指,谁就可以向林家提出任何要求。这是林秋野当年留给海爷的一个信物。” “海上的那个海爷?”罗汉山惊讶地问。 “是的,当年海爷曾经救过林家。后来这个戒指到了我的手里,我正是准备用这个戒指请希姑帮忙的。但是,他妈的没想到前几天,这个戒指被一个小娼妇给偷走了!” 四十二、 意沉丹田 他咬着牙继续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找这个小娼妇了,我肯定会找到她的。所以,我请你帮这个忙是有原因的,也是有把握的。” “冯老板……” “不,老罗,不要急于拒绝,我给你一天考虑的时间,请你仔细考虑后再决定。这是一笔很大的买卖,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我请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后面的一句话:“否则的话,你会给自己带来很大的麻烦!你明白我的意思。” 冯振德临走的时候又说:“老罗,我说话算数,死活都算!” 罗汉山陷入重重的忧虑之中。 冯振德经银庄月兑手的美元达百万元之巨,这说明他的买卖确实非比寻常。他肯定会为此而不顾一切的。死活都算!这绝不是一般的威胁。 这一夜,罗汉山通宵未眠。 他妻子翻了一个身,醒了。看见他斜靠在床头上吸烟,惊讶地问:“怎么,你早就醒了吗?” 他摇摇头,“不,刚醒。”他不想把这事告诉妻子,有事他宁愿和儿子们去商量。女人太沉不住气了。 他妻子问:“你起来吗?我给你做早点去。” 一一 早晨6点整 他醒了,在静谧之中。 就仿佛打开了一个开关,在那一瞬间里,他感受到了外界的一切。 他先是感觉到了清晨。清晨是一种茵蕴的凉爽,从窗口从门缝里飘进来,悄然地一阵一阵地漫过他温暖的脸,在他轻微的鼻息之间流动。 随后,他听见了窗外啁啁的鸟鸣,闻到了树叶和青草的绿香,感觉到了潮湿的土地在这个清晨里的又一次苏醒。 于是他静谧地睁开双眼,让怡然的心情流遍全身。接着,他想到,今天又要见到希姑了,这不禁使他微微一笑。 但他很快又收回思绪,平心静气,意沉丹田。片刻,便感到脐下三寸之处,有一团内气砰然而动。他缓缓地引导着这团内气沿着督脉、任脉向上运行,直至后脑。之后,再经鼻尖而下,经人中,经气海,经膻中,经下月复,直达脚尖,再流转而上。周而复始,形成一般人所说的打通小周天。这是练精化气的第一步。 曹明维今年二十六岁,身材中等,偏瘦,看上去清秀俊逸。一张书生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似乎在他的眼里,世界不过是一层薄雾而已。他就象在薄雾里飘然而行。 瘦瘦的身体似乎也托不起宽大的衣服了。但月兑了衣服,却见如块如束的肌肉在他的身上凹凸着,除了一层紧绷绷的皮肤外,全身上下一点多余的脂肪也没有。那一双手也很细瘦,但稍一用力,那手就如刀刻的鹰爪一般筋节毕现,十分强劲有力。 曹明维年纪轻轻,却是本市中医院按摩科的第一按摩师,在省内外有极高的名声。 他住在医院里秀岚山上的一间小房子里。房子周围古木参天,竹影婆娑,绿苔青草遍地,清凉的空气象水波似的在树木之间漂流,时不时的,也要漂进他的小房子里。 房间里的陈设十分简单,除了必不可少的一床一桌一椅之外,便是两个极大的书橱。里面摆满了他的气功书。有《养内功》、《中国呼吸习静养生法》、《站桩功》、《孙不二女丹诗诠》、《提肾功》、《峨眉十二桩》、《密宗气功》、《幻真先生服内气诀法》、《虚明功》、《柳柏春吐纳导引气功疗法》、《因是子静坐法》等书籍。在东、西、北三面墙上,则分别悬挂着《太极图》、《洛河图》和《象数图》。 曹维明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练气功。 他躺在床上,想象着自己的身下是《修真太极混元指宏图》,想象着身上和身下的经穴交叠,并且通融着。其后,他逐渐进入气功态,自觉、自视到体内的中脉,正由梵穴直达会阴。它通红、明亮,笔直而又中空,看上去有箭杆般粗细。他还朦胧地看到中脉两侧的左脉和右脉,它们从左右两鼻孔内上行,直入脑内。向下,则行至脐下四指处与中脉会合。如此,便打通了大周天。 他感到体外似有一个大光环,明亮而辉煌。他感到他的呼吸也随着内气张驰、开合着,并与内气一起沿督脉、任脉运行,达到气息合一。墙上的图和书橱里的书仿佛也有了气,且自成“一壶天”。这样,屋外的自然为大天,屋子为中天,他自己为小天。书上说:“三天亦一天,已身自为仙。”曹明维至此,算是彻底地进入了气功态。 他十二岁那年,父母双双死于海难,独有他活了下来。有人对他的爷爷说:“海爷,这小子,将来必有大造化。”他一直说不上这是不是他的大造化。 他爷爷曹老海,是海上的舵把子,被海上的船民和陆上的强人尊称为海爷。他被人尊称为海爷,至少已有五十年了。曹明维对父亲的印象已不很深。他所记得的是,他父亲完完全全是他爷爷的翻版,魁梧、强健,也是那一带海上有名的船老大。他父亲性格豪爽,为人极讲义气。 曹明维是生在海上的,也长在海上。他爱海,就象别人爱自己的故乡一样。他精通了气功之后,只有在海上才能深切地感受到“天人合一”的那种神韵。他离开海,就是因为那场难以躲避的风暴。 其实,那天他父亲早就看出要起风暴了。他本该立刻转舵回航。但他很自信,认为在海上没有他对付不了的。同时,也因为他太想要那批私货了。那条从台湾来的走私船到晚了,等把货物移到船上,天色就已经开始变了。 风暴起来之后,父亲打算直穿烂钉礁,抄近路回家。 烂钉礁是一片暗礁。据说因为沉船太多,烂钉礁的每块礁石上都散落着数不清锈蚀了的船钉。烂钉礁的涌浪极其险恶。 出事的时候,父亲的船先是从一块礁石上擦了过去,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损失,但却使船偏了向。船因此没有挣扎出另一股巨浪,轰然撞上了另一块礁石。这时,船体已经破裂,并开始进水。巨浪退下去以后,船也随之退了下去。但紧接着,船就随着第二股巨浪,更重地撞上了礁石。船解体了,四分五裂,成了散落在整个海面上的一片碎板。父母和船上的人都死了。唯有他,挟着一块船板漂到了岸边。 海爷说:“这是天意,你上岸吧。”曹明维就这样离开了海,进了城市。 那个时候,爷爷的处境很不妙。他不断在山上和海上躲避对他的追捕。迫不得已,他把自己这个唯一的孙子交给了把兄弟钱一夫。 钱一夫以前是个走方郎中。虽是行道医,却医道高明,解放前就已很有名气了。他的气功疗法更是一绝。后来他在城里开了一间草药铺坐堂行医。但解放后,气功被当作迷信。无奈之下,他把草药铺改成了茶馆,借以度日。屈指算来,钱一夫已有八十多岁了。但也和海爷一样,身体强健硬朗,声音响亮。所不同的是,海爷面色黑红,钱一夫则是浅白微黄。他收留了曹明维,在操持茶馆的同时,教他学习中医、按摩和气功。十年后,钱一夫在梦中仙逝时,曹明维的按摩已在当地有了一些名声。 在曹明维十二岁之前,他接触的唯一女性是他的母亲。十二岁之后,曹明维随钱一夫学医,练功修身,逐渐清心寡欲,远离了女性。但在这一前一后之间,他见到了一个特殊的女人,并在他单纯的心里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这个女人,就是林希湘。 他刚到钱一夫家时,钱一夫正在给一个叫涂和强的人治疗手伤。那时他还不知道涂和强是何许人,更不知道他受伤的原因。只知道那伤因感染而变得十分严重。钱一夫每天一次去给他换药,并发功为他调理。 他第一天随钱一夫去涂和强家里,是在一天的傍晚。涂和强坐在桌旁。钱一夫刚刚给他换好了药,正双手环抱,沿着他左臂的经络上下发功调理。这时,门无声地开了,林希湘无声地走进来,侧立在门口,静静地看着。 曹明维扭回头,略带惊讶地打量着她。 那时已是夏天,她却穿着一件青色的薄棉袄。棉袄在这个南方城市里是极少见的。她的脸色玉一般地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两条细眉弯弯地斜挑上去,眼圈乌黑,看上去憔悴而衰弱。在那个时间里,房间里十分宁静。钱一夫和涂和强都注意在治疗上,林希湘则静静地看着他们的治疗,而曹明维则悄悄地打量着这个美丽而憔悴的女人。他确实注意到她那别样的美,他还注意到一束金色的夕阳从门外照射进来,给她勾勒出一个肃穆而宁静的侧影。就在那一刻里,他砰然心动,心里绵绵不绝地涌出一股他永远也说不清的怜爱之情。 四十三、 金利银庄 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爱上了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女人,这确实有点不可思议,然而它又是确实的。那一刻的感觉永远地印在他的心里。 钱一夫治疗结束后,向林希湘介绍说:“这就是海爷的孙子,爹妈死了,怪可怜的。” “哦,是吗?”她看着站在一旁的曹明维说。 他看见的是,林希湘脸上露出的淡淡的柔和的微笑。 她走过来,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抚模一下。这一下使曹明维的心里激动不已。 许多年以后,他长大成人,懂得了男女之事后,便明白,他是爱上她了。 这是一种无欲的爱,在他的心里沉淀了十几年,便凝固了,从此再不起波澜,只是永远永远地存在着。 当他后来每次为她按摩时,便更加感觉到了这种感情的存在。 这个时候,曹明维从床上坐起来,两腿下垂。他微闭双目,两手十指相对,略一用意,掌心的劳宫穴便开了,通了气,仿佛有一个小球在他的掌心之间来回跳跃。然后他抬起双手拭目,拂面,揉耳,再经胸前向下,略停,随后分掌,外翻,闭了穴位,恢复到了常态。 他起身走进门外的小厨房,开始洗漱。随后打开炉子为自己下了一点挂面,面里放了一点葱花和香油,并且打了一个鸡蛋。吃完早饭后,他锁上门,向山下走去。 他现在首先要做的,是到办公室里留一个口信,通知医院,他今天要请一天的假。他知道院长肯定会急得跳脚的。市里的一个大人物今天要来按摩,两天前科主任就通知他了。但他从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对他来说,任何人也比不上林希湘重要。林希湘今天需要他,他也有好久没有见到她了,心里真有些想念她呢。 他不慌不忙地走着,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 一一 早晨6点15分 沙传泰起了床。他坐在床沿上把昨天夜里制定的计划又考虑了一遍,然后起身走进妹妹的房间里。他看见妹妹还在睡着,便轻轻地退了出来,关好门。 他在厨房里麻利地洗漱完毕,点燃煤气灶做饭。早饭很简单,泡饭和昨晚剩的包子。他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饭,把妹妹的那份热在锅里。他回到自己的屋里穿上外衣,检查了每天出门必不可少的手枪、手铐、公文包,还有腰带上的bp机和匕首,这才走出家门,并仔细地锁好门锁。 他下楼从车库里推出摩托车,骑上去,风驰电掣地向一百多公里以外的北郊监狱驶去。 在摩托车的轰鸣声中,房间里的沙传静慢慢地睁开眼,倾听着摩托车渐渐远去的声音。她支撑着坐起来,吃力地把自己移到轮椅上,双手操纵着进了哥哥的房间。 房间里的窗帘没有拉开,很暗。床上的被子也没有叠。她想,这很好。她慢慢地移到哥哥的床上,扭动着月兑掉背心和三角裤,然后躺下,用哥哥的被子裹住自己的身体。被子里还有哥哥的体温和哥哥身上的气味。她轻轻地抚模着自己,闭上眼睛,想象着自己是躺在哥哥的怀里。 这才开始她一天里真正的睡眠。在梦里,她梦见自己真的躺在哥哥的怀里。 一一 上午7点20分 城市的苏醒,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当早上天刚亮的时候,这个南方的大城市就已经开始苏醒了,但并没有睁开眼,只不过是动动手指,翻个身而已。只有当大批的上班族涌入各自的岗位,叮哩咣当把这座巨大的城市机器启动起来之后,大批的悠闲族塞满了街道和商店,这个城市才算真正地苏醒过来,活跃起来。这时候,城市就犹如一个少妇,开始坐在梳妆台前细细地修饰自己,开始考虑今天的服装和饰物,开始想着如何度过这美好的一天。 早晨七点多钟的这个时候,城市还处在苏醒的过程之中呢。 这个时候,罗汉山正坐在自己的马自达轿车里去上班。 从解放广场往南,繁华热闹的商业大街,还要过一两个小时才会完全苏醒过来。此时,它不过是一条挤满了自行车的河流而已。从广场往西,是贯穿全市的解放路。和商业大街比起来,这里就安静了许多。沿解放路向西过两个街区,便和市政大街相交。再向西是新市街,街西是居民区,街东则为省市机关。罗汉山的“金利银庄”便座落在新市街的街口上。 这是一栋白色的两层建筑,瓷砖墙面,落地式茶色玻璃,古铜色铝合金玻璃门,门前是四层青石台阶,看上去简洁而豪华。大门右边镶着一块金光闪闪的铜牌,镂刻着“金利银庄”四个草书体大字。 楼下是营业大厅。营业厅的设计,与其说是银行,倒不如说更象是一间典雅华丽的咖啡厅,里面既没有从当铺里继承下来的高柜台,也没有气氛森严的铁栅栏,而是六个被隔成火车座似的小隔间。每个隔间里有蒙着绿呢桌面的长条桌,两侧是同样颜色的丝绒软椅。桌面上放着ibm微机、点钞机、密码机和各种单据。一名漂亮的银庄女职员坐在一侧。 银庄每天开门后,总有两个女职员守在门口,负责把顾客引到空着的隔间里,告诉他将由对面的某主管负责接待他,为他办理存储或小额贷款业务。随后,为他送上一杯新沏的茶。若是在夏天,还同时送上一条毛巾请他擦汗。如果来的客人多,她们会请他在窗前的沙发上坐下来稍等。这样的情况很少出现,因为工作人员办理存储业务非常迅速。 如果顾客想办理较大数额的贷款,工作人员就会领他绕过那排隔间到后面去。那后面还有两个隔间,所不同的是,桌上没有计算机。银庄的两名高级职员专门负责办理这类业务。他们会先询问这位顾客的一般情况,如还款能力、贷款目的等情况,并检查顾客提供的各种文件材料。如果符合要求,便请他三天后再来。在这三天里,银庄会派人对顾客的其它情况进行调查,同时研究他的贷款项目和成功的可能性。一般来说,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银庄就会发放贷款。假如顾客有很强的担保人,即使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成功可能性,银庄也会给他贷款。但有一样,工作人员会一再强调的:利息很高。 同样,在银庄里存款的利息也是很高的,是国营银行的一倍到两倍半之间,视存期的长短而定。还有一点不同之处是,储户存款的起存点是一千元。所以,尽管银庄的储户不多,但存款额却高得惊人。 最重要的客户是不在大厅里办理业务的,而是事先约好后,从旁门进来,并被专人引到楼上,由罗汉山或他的某一个儿子负责接待。这种业务往往动辙在数十万乃至数百万以上。 每天夜里,银庄的职员都下班以后,保安公司派来的三名保卫人员会在银庄里值班。保安公司是一位退休的老公安人员开办的。罗汉山付的安全费最高,派来的保安人员自然也是最优秀的。 罗汉山的马自达轿车沿解放路向西行驶,向左驶进新市街街口。每当这个时候,罗汉山总要目不转睛爱心绵绵地欣赏着这栋白色的小楼房,目光里充满了喜爱和自豪。 汽车驶进银庄的侧门,在院子里停下来。有人过来打开车门。罗汉山走下车,习惯地理理西装和领带,走进敞开的玻璃门。 几分钟之后,他正在审阅二儿子昨天晚上留在他办公桌的每日报表时,女儿小桃走进来说:“爹,希姑来了。”他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接着,他就看见永远美丽、永远高贵的林希湘笑吟吟地走进来。 差不多直到这个时候,罗汉山才算最后打定了主意。他觉得,无论怎么说,希姑都比冯振德更叫人放心,也更可靠一些。 陪同希姑来的自然是蓝子介,手里提着公文包。他的头发差不多完全白了,脸上布满了细细的皱纹。 罗汉山暗想,等他到了蓝伯的年龄,能有这样的仪容就非常满足了。 罗汉山笑着请他们坐在沙发上。小桃很快就送来了咖啡,和一盘已切好的菠萝,她作了一个请随便用的手势,便关上门走了。 “老罗,”希姑开口说,“身体还好吗?” “还行,”他回答,“干了这么多年的苦力活,倒留下了一个好身板。近来就是有点咳嗽。” “你该少抽点烟。”希姑说。 “嗨,我也曾经这么想过,后来又一想,干吗呢,不就这么点嗜好吗?抽了半辈子两毛七一包的烟。那时候,不是要到过年来客的时候才能抽上一包四毛二的烟吗?说起来也真够可怜的。所以,我也就不想戒了。你呢,近来好吗?” “还不错。我是说,各方面。”希姑轻声地说。 罗汉山垂下眼睛点点头,略一停顿,说:“款子的事,上次蓝伯在电话里已经对我说了。二百万港币,没什么问题,我手头上正好有。咱们还是按老规矩办吗?” 四十四、 再遇危险 四十九、 同时追踪 五十、 生死赌博 五十一、 龙戒诺言 五十二、 人生暗域 甲板上只剩下希姑和曹明维。他走过来,捡起毛巾被披在她的身上,“你不能老晒太阳,晒多了并没有什么好处。”他在她身旁坐下来,帮她在鱼钩上挂鱼饵。 被人爱真的是一种非常好的感觉。 海爷的爱是一种,那是父爱。郑光楠的爱又是一种,那是情人的爱。将来会怎么样她不敢深想,这也是她不敢回答海爷的原因。至于曹明维的这一种,她就说不清了,那是完全不一样的。那也是一种深沉的,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爱。 她看着他那张年青的脸,看着他笨拙地往钩上挂鱼饵的样子,忍不住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想在他的脸上亲一下。 曹明维顿时涨红了脸,用力挣月兑出来。 希姑大笑起来。“怎么了,你不喜欢?” “不好,我不喜欢。”曹明维把眼睛转向别处,脸上仍是一片通红。他真的不喜欢被她这样搂着。 希姑仍然笑着,“为什么呢,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不好看吗?还是因为我比你大?” 曹明维逐渐恢复了正常,他看着她时,仿佛已经成了她的长辈,“希姑,听我一句劝,赶快结婚吧。” 希姑顿时愣住了,疑惑地问:“为什么?” “你应该结婚了,真的,你应该结婚了。结婚对你有好处。” 希姑抬头看看天,说:“可是,你让我和谁去结婚呢。谁能象你一样对我一片真心?” 曹明维摇摇头,“你不能骗我。我知道,你心里是有一个人的,你是喜欢这个人的,非常的喜欢。我猜不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你是有这么一个人的。好希姑,听我一句劝吧,你要是认为合适,也真的喜欢他,就和他结婚。” 希姑觉得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觉得自己就要坚持不住了。一个家,一个心爱的人,她可能有吗? 她在明维的身边躺下,头枕在他的腿上,注视着他的目光里藏着的许多忧虑,“有你,有海爷喜欢我,这不就行了吗?” 明维抚模她的脸,拂开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轻轻地说:“那是不一样的呀。” 一一 中午12点整 王庭臣在敲门之前先整了一下衣服,然后敲门。他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门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判断,来开门的应该是一个女人,并且应该是一个精干麻利的女人。 就象要给他一个证实似的,门被干脆利落地打开来。出现在门里的是一个年青漂亮的高个女人,这又使他有些意外。 “你找谁?”她问。 王庭臣猜想,她一定是童处长的妻子了。年青漂亮的女人总是使他感到一种压力。 “对不起,请问这里是童处长的家吗?是他叫我来的。” “哦,那么请进吧。不,我们这里不用换鞋。”她让开门口,请他进来。 童振远在厨房里喊,“是王庭臣吗?到这里来坐。” 王庭臣走进厨房,发现厨房干净而宽敞,就象漂亮的女主人一样令人振奋。 童振远从铺着白桌布的餐桌旁站起来,一边和他握手一边说:“瞧,我们正在吃饭。也来一起吃一点吧。” 王庭臣连忙摆手,“谢谢,我已经……”但他一看见桌上的几个精致菜肴,特别是旁边的那一瓶法国威士忌时,便忍不住把后面半句话咽了回去。 “来吧,坐下,坐下。这是我妻子,宁佩云,刚从北京来。这是市局刑警队的王队长,给他再拿个酒杯来。我猜你没喝过这种酒。” “是的,只是听说不错。”他有些拘谨地说。 “这是另外一种风格,跟国产的白酒是很不一样的,多喝几次就品尝出来了。” 宁佩云把一个高脚杯放在他的面前,斟满酒说:“先喝一口尝尝,别光听他说。” 酒有些辣,那口味确实有些不寻常。王庭臣宁可把它称作药味,不过其中也有点醇的感觉。他放下酒杯说:“不错,这酒确实很不错。” 童振远和宁佩云都笑了起来。 厨房里有一阵很安静,只有水壶在煤气灶上发出的轻微响声。宁佩云来回看了他们一眼,说:“我不妨碍你们吗?” “不不,”王庭臣急忙摇头。 童振远也笑了,“他和我一样,满脑子的情况,想不出什么别的来。没什么可保密的事,”他看着王庭臣,“你说说情况吧。有新情况吗?” “是的,有一点。上午十一点,我们又发现一起凶杀案,地点在春坊路西里十二栋三零二号。从现场的痕迹来看,是早上七八点钟发生的事。至少死了两个人,但尸体全被移走了,去向不明。房间被人搜查过,好象是在找什么东西。” 童振远点点头,“还有什么?” “户主叫何敏,是舞校的舞蹈教师,没有前科,各方面的反映也不错。奇怪的是另一点,昨天唐吉成死在于小蕙的家门口,而于小蕙和何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据说,昨天一天她们都在一起。我分析,于小蕙昨天夜里是在何敏家住的,只是不知道她现在是死是活。” “她没死。”童振远淡淡地说。他微微一笑,“你别奇怪,我还有别的渠道。还有一些人也在干这件事,只不过你和他们的重点不同。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凶手是在找一个东西。这两个人中,于小蕙是重点,所以才会先有昨天唐吉成的死,后有今天的凶杀案。如果他们找到了那个东西,就不会费心去移尸了。所以死的不会是于小蕙,而是何敏,可能还有别的人。这也正是我找你来的原因。” 王庭臣点点头,“是,你说的对。” 童振远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问题只有两个,如果死的是何敏,那么另一个是谁?第二,于小蕙在哪儿?找到她,就知道那些人在找什么了。” 王庭臣点点头,“我们也正在调查这个呢。” 童振远放下酒杯,胳膊交叉着支在桌子上,目光专注地盯着王庭臣,“事实上,大部分情况我已经掌握了,只有一个问题不清楚,所以我没法决定下一步的行动。那些美国人的目的,我们已经知道了,是黄金。从目前的情况看,他们已经弄到了足够的黄金。至于黄金怎么来的,藏在哪儿,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怎么把黄金弄出去。这件事又和于小蕙有什么关系。知道了这两点,我们就可以采取行动了。” “那么,他们到底想找什么呢?”宁佩云忍不住开口问。 “这正是我们想知道的。” “童处长,有这么一个人,也许……”他迟疑地没有说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童振远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你指的是希姑。” 王庭臣越发吃惊了,他不知道这个上任只有一年的刑侦处长究竟还知道一些什么。有关希姑的情况,他虽然早有耳闻,但都是道听途说。真正开始调查这个人的情况,不过是最近这几个月的事。 “你对希姑这个人了解多少?”童振远问。 王庭臣在脑子里,把这些天了解到的,有关希姑的情况迅速过了一遍,他不得不承认,那仍是一个十分模糊的形象。 “我知道的不多。这些年街上一直流传着一些有关七哥的故事,说他是个力大无穷的人,是个男人。一些在押犯受审时也说他们的头儿是七哥,但谁也没有见过。其实这是一个女人,被人称作希姑,因为发音相似而被称作七哥。” 童振远点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她叫林希湘,她父亲解放前是这个城市里有名的大资本家,动乱中被打死了。从档案里看,她有过一次前科,是团伙盗窃罪,判刑一年,缓刑一年。但在看守所里出了事。”王庭臣的声音低了下去。 “什么事?” “在看守所里,她被十几个犯人**了。”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宁佩云的脸色立刻变了,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老天,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王庭臣的表情已经非常不自然了,“那是一个看守搞的鬼,他想强占她,没占成,就把她……,他后来也被判了刑。” 宁佩云显然被这件事震动了,情绪十分激动,“你们这些人呀!”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真叫人恶心!警察竟会干出这种事来。” 童振远拍拍她的手背,“佩云,你冷静一点。” 王庭臣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就象他对此也负有责任似的深感惭愧。作为警察他最忌讳的就是在内部出现这种败类,这是警察们的通病,大家都忌讳这个。他知道有些极端的人甚至不惜利用手中的权力去掩盖。这很糟糕,非常糟糕,这只会更加败坏警察的荣誉,破坏警察的威慑力。但是警察手中的权力实在太容易滋养出这种败类了。 王庭臣好一会儿才从这种羞耻的心情中恢复过来。他看着宁佩云挺直的后背,知道她也和自己一样,对此十分敏感。他此时的心里,更是沉甸甸的。 五十七、 循迹追踪 “希姑,希姑,”曹明维一声一声地叫着她,想打断她的话。 希姑抽泣着,什么也听不进去,“他现在什么都知道了,我瞒不过去了。我好傻,我还以为能瞒他一辈子呢。这下好了,他已经知道我是干什么的了。明维,我心里好难受呀,我他妈的前辈子都干什么了呀!” “希姑,你冷静一下,你冷静一下。” 她终于累了,嗓子也一阵阵地疼,她掏出手绢擦着眼睛,渐渐地冷静下来了,只是嗓子里还不时地抽泣着。 “好希姑,”曹明维柔声说,“你终于发作出来了,我知道你迟早要发作出来的。我知道你的生活,我知道你的事情,我也知道你的心情。你迟早要发作的,你不可能永远压制自己,那是谁也受不了的。希姑,我是敬爱你的人,我是你完全可以信任的人,我说的对吗?” “是,你说的对,否则我也不会给你打电话了。我刚才真的有点控制不住了,我很可笑,是吗?” “不,正好相反。这才是完整的你,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 “是呀,”她长长地出了口气,感到心里舒服了许多。 “希姑,你真的非常喜欢他,是吗?” “是的。” “他终于知道你是谁了,是吗?” “是的,三哥无意说出我是希姑,他听出来了,就把电话放下了。” “希姑,他是真的那么爱你吗,就象你爱他一样?” “是的,”她想了一下又说:“至少以前是的,现在我没把握了。不过,我还是想说是的。” “我明白了。现在告诉我,他是谁?” 希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嗨,我也该早点告诉你。他叫郑光楠,是附属医院的医生。” “郑光楠?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他,只是没有说过话。我听说过,他是个好医生。” “我也知道呀,”希姑叹了一口气,“本来我们约好明天中午见面的。我担心,他可能不会来了。明维,我可怎么办呀!” “希姑,你别着急,我会帮你的。你明天中午一定在家等着,让我想想办法。别再难过了。现在听我一句话,躺下来,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好吗?” “好,我听你的。”她放下电话,只感到全身无力。她在沙发上躺下来。她想,等明天中午再说吧,我现在什么也不想了。她渐渐闭上了眼睛。 一一 下午16点35分 沙传泰把打印纸铺在面前的长茶几上。他数了一下,上面密密麻麻地开列出全市一百一十七个叫冯振德的人。 小会客室里很安静。这是警察们平时接待来客的地方,也是中午休息的时候,警察们打牌、下棋、聊天和打闹成一锅粥的地方。到了星期天,当整个大楼里都没有几个人的时候,这里就成了最不会有人来的地方。 打印纸足有两公尺长,从茶几上一直拖到地上。他对着这个名单,已经整整研究了两个小时。他现在必须在这个名单里筛选他要找的人。 他想,冯振德应该是个中年人,他在电话里的声音表明他是个中年人。为了加快速度,他不能把这个年龄段放得太宽。他选择的是三十五岁至五十五岁之间的人。但即使这样,名单上仍有五十八人之多。接下来,他又勾掉了两个女人。他没想到女人也有叫这个名字的,这个名字实在太男性化了。随后他又勾掉了六个残疾人。道理是很明显的,假如这个冯振德是个瘸子或者只有一只眼,那么别人就会叫他冯瘸子或者冯瞎子,而不会只叫他冯老板了。 现在名单上还有五十个人,这仍然是个不小的数字。他把这些人的职务浏览了一下,心里稍作判断之后,又勾掉了一个副教授、两名小学教师、一名常驻深圳的采购员、三个市政府的干部和一名厂长。他凭直觉,感到这些人不会是他的目标。但是剩下的仍有四十二个人。他把这些人的简要情况反复研究,最后他凭着感觉把这四十二个人分成四组,他觉得第一组中的人是最有可能的。他把这组人的名字和基本情况抄在笔记本上。他想,如果他的判断准确,那个阴险狡诈的冯老板是应该在这组人中间的。 沙传泰把笔记本放进口袋里的时候,隐约感到一丝寒意就如锥子一般从心里刺出来。他抬起眼睛看着对面惨白的墙,寂静和孤独就象风一样在他身边波动着。他阴冷地想,冯振德,我会找到你的,咱们走着瞧吧! 他骑着摩托车冲上大街,阳光从他身上象火一样流过。他的心依然象堡垒一样寒冷,一样充满杀气。 他找到的第一个冯振德是一个做服装生意的,有一间很兴隆的店铺。他有前科,因为盗窃。但沙传泰很快就了解到,他外出采购已有一个多星期了。他把这个人从笔记本上划掉了。 第二个冯振德同样简单,这个建筑公司的架子工,正在家里养伤。他从三层楼上摔下来,双腿骨折,至今还不能下床行走。 正如中国人常常喜欢说的那样,事不过三。他没想到第三个人就是他所要找的那个冯振德。 开始他并没抱太大的希望。从资料上看,那人经营着一家旅游公司和一个运输公司,没有前科,也没有其它不良记录。他首先找到了他的运输公司,看上去他的运输生意也不是特别红火。门前很脏也很乱,几个旧轮胎堆在门口。墙根下扔着几件早已被雨水锈蚀了的汽车配件。一辆半旧的卡车停在路边,一个工人蹲在地上修补轮胎。 他走过去问:“是运输公司的车吗?” 那人抬头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沙传泰向大门里面扫了一眼问:“联系运输的事找谁?” 那人向门里扬扬下巴,“去里面,找李队长。” 沙传泰走进公司的办公室,一个黑瘦的中年人坐在办公桌后面,一双阴沉尖滑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沙传泰。 “你就是李队长?”沙传泰问。 “是,你干吗?”黑瘦的中年人问。 “你们的头儿在吗?”沙传泰很随意地问。 “你找冯老板?”中年人也随意地回答。 沙传泰的心里微微一颤,感觉到一种冰冷的兴奋。他垂下眼睛藏起目光,哑声说:“是的,我找他,有重要的事。” 李队长的眼睛上下移动着,说:“他不在。你贵姓,有什么事等他回来我可以转告。” 沙传泰决定试一试。这里的感觉让他内心紧张。他说:“我姓沙,沙传泰。”他立刻看出那人惊愕的眼神。他明白,他终于找到了。他慢慢地聚起眼睛里的凶光,盯着又黑又瘦的李队长,口气里露出一股狠劲儿,“请你转告他,我要找他!” 半个小时之后,他从当地的派出所里找到了冯振德的一张半身照片。两年来他第一次看见这个把他逼上绝境的人。 他决定守在运输公司门口。他相信冯振德是一定会在这里露面的。他的目的早已铁定:冯振德必须死! 他在运输公司斜对面的树荫底下坐下来,打开报纸,很慢地看着。他把冯振德的照片藏在手心里。 周围很安静,行人很少。树底下的风带来一丝阴凉。 在他的身后,是一栋红色的旧楼房。在二楼的一个窗口里,头发蓬松的江莲莲百无聊赖地向窗外的街景扫了一眼,转身离开了。但紧接着,她又冲到窗口,睁大了眼睛惊讶万分地看着坐在树荫底下的沙传泰。 将近六点半的时候,一辆白色的日产车在运输公司的门前停下来。开车的人跳下车走进公司。沙传泰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冯振德。随后他向车里盯了一眼,他的眼力很好。尽管距离很远,他仍然看出车里坐着一个外国人。这个情况一下子就把他心里的许多疑问勾了出来。 他早已确认,冯振德正在干一件大事,并且显然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了。他相信,两年前冯振德不惜代价要把他这个警察拉下水,可能就是这件大事的一部分。一年前,为了一枚戒指不惜杀人,可能也是这件大事的一部分。对这个戒指,他原来并没有过多的想法。但前天夜里,冯振德在电话里非同一般地对他说,这个戒指被一个叫于小蕙的臭女人偷走了,是从一个外国人那里。又是一个外国人,现在车里就坐着一个外国人。他不明白的是,冯振德为什么要把这个戒指送给外国人。也不明白冯振德为什么急着催他找回那个戒指。那戒指并不算值钱。那么,冯振德究竟想干什么呢? 沙传泰来不及多想,他看见冯振德匆匆走出运输公司,钻进汽车,急忙开车走了。沙传泰从树后面跳出来,跑到墙角后面推出自己的摩托车,远远地跟在日产车的后面。 日产车在城里兜来兜去,最后在南园饭店门前停下来。他看见那个外国人下车进了饭店,日产车立刻就开走了。 五十八、 意外秘案 沙传泰只犹豫了两秒钟,便决定暂时放弃冯振德。他知道冯振德跑不出自己的手心。他要去查一查那个外国人。 他走进南园饭店。前厅里的客人不多,一阵悠扬的音乐声仿佛是从旋转变幻的喷泉里飞扬出来的。 站在总服务台里的是一个年青人,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走到柜台前的沙传泰。他低头看了看沙传泰递过来的证件,依然不动声色地问:“您有什么事?” 沙传泰收起证件,“我想问一下,刚才进来的那个外国人叫什么名字,他从哪来,是干什么的?就是两分钟前刚进来的那个人,穿蓝色运动衫,米色裤子,黄头发。” 年青人想了一下,“知道了,是克里斯蒂安•;马恰达先生。”他打开登记本又看了一眼,“他从美国芝加哥来,和他的妻子一起,是来旅游的。住9022号房间。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沙传泰不易察觉地点点头,“谢谢,这就足够了。”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柜台。 他走出南园饭店,跨上摩托车时,一种难言的痛苦逐渐清晰地浮上他的心头,就象锯一样来回拉动着。 在这几天里,他隐约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排斥在某个机密之外。凭着警察的敏感,他察觉到王庭臣正从事着某个秘密的调查任务,并且组成了一个小组。 有一次,他走进办公室里,王庭臣和几个可以称得上骨干的警察坐在屋里。他们都是这一行里老手,机敏而善变。他进去之后,他们之间的谈话并没有中断,但他却能感觉到他们不动声色地改变了话题。昨天晚上,他意外地发现,王庭臣的秘密调查活动是受省厅刑侦处长童振远的指挥。他离开办公室的时候,王庭臣正拿起电话。他走出门没有立刻走,听到长短不齐的拨号声。 他在警校里曾专门研究过这种拨号声。事后他查了一下,那是童振远的电话号码。 种种迹象告诉他,王庭臣的小组调查的是有关外国人的案子。他一时还不敢想像,王庭臣调查的外国人和自己现在注意的外国人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此时,天已完全黑了。沙传泰骑上摩托车,驶上大街的时候,在心里暗想,他不得不一条道走到黑了。 一一 晚上19点25分 风从窗外飘进来,裹携着清凉湿润的夜气,飘飘渺渺地拂去她身上的燠热。沙传静斜倚在轮椅里,手里托着半碗温热的菠菜鸡蛋汤,一点一点地喝着。 白天终于过去。这是她许许多多难熬的白天和黑夜中的又一个白天。时间对她来说,真是太长太长了。 晚饭又是她一个人吃的,小半碗饭是勉强吃下去的。哥哥不在的时候,吃饭也是她一天中无聊透顶的事。她抬头看了看表,时间已经过了七点半了。她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会回来,不过今天晚上是她每隔几天就要企盼的时刻。 她转动着轮椅,把碗筷送到水池里,倒上洗洁净开始洗碗。随后她从绳子上抽下一条毛巾,铺在膝盖上,把洗净的碗筷放在膝上,转动着轮椅到碗橱跟前,拉开门,一手托着碗筷,一手撑着扶手,慢慢地挺起身体,小心地把碗筷送进橱子里。她坐下来,松了一口气。她在心里想,迟早有一天我的胳膊会比腿还粗的。 她洗了一条抹布,慢慢地擦拭着桌椅。她象往常一样仔细地擦着桌上、窗台上的每一个小瓶子、小罐子和小摆设,擦着桌面和椅腿。她抓着扶手俯去的时候,几乎要摔下去。哥哥不让她再这么擦了,他说你迟早有一天会把头摔破的。但她始终没有停过,每天两次的清扫擦洗,使她觉得日子过得更轻松一些。 做好了卫生,仔细地洗了手。然后把自己挪到衣橱跟前,把哥哥和自己的换洗衣服拿出来,放在床上。 今晚她要洗澡。她每隔三天洗一次澡,哥哥给她洗。 每一次洗澡都是她的节日,她从中感受并享受到幸福。这幸福就是一双男人的手,能细致地触模她的每一寸肌肤。 每一次她都是在床上先月兑了衣服,用一条大毛巾盖着自己。哥哥放好水之后,就过来把她抱到浴室里。浴盆上架着一条小木板,他小心地让她坐在木板上,抽去毛巾,问她水温怎么样。她说正好。然后他一手搂住她的腰,把她提起来,抽出木板,把她慢慢放进水里。他要让她泡一会儿,出出汗。这个时候,她的全部智力就是用许多这样那样的话留住他,让他陪在自己的身边。 她知道水很清澈,她的身体在水中波动着清晰可见。这个时候,哥哥总是侧身坐在浴盆的边上,眼睛看着她的脸,或者抬头看着墙上的什么地方。在这样的情景里,传静总是很愉快,喜悦就象温暖的水一样托浮着她。 几分钟之后,哥哥会把她从水里抱起来,让她在木板上坐好。她则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他用双手在她的身上涂抹浴液。他的手很大,也很用力。她的身体在他的手底下摇来晃去,软得就象面条一样。他的手从她的后背移到胸前,他的手从她半圆形的乳上划过。她看见自己粉红色的小乳豆象花蕾一样在洁白的泡沫中挺立起来。 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不由自主地把哥哥想象成自己的情人,自己的丈夫。她真希望他能抱抱自己,亲她,抚模她,而不仅仅是洗澡。 传静准备好衣服,抬头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多了。她想,今天晚上的洗澡也许又要拖到很晚了。 一一 晚上21点10分 沙传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有些心神不定。他小心地锁上了门,并拉上了窗帘。走廊里很安静,整个大楼里都很安静,但他仍然有些心神不定。 王庭臣的办公桌就在他的对面,此时就象个地堡似的和他对峙着。 他用钥匙打开自己的抽屉,翻了翻,找出一串万能钥匙,他把它在手里掂了掂,然后转到王庭臣的桌前。 他只用了几分钟就拨开了抽屉锁。他轻轻地拉开抽屉,小心地看着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地翻着。在一个大活页夹子的下面,他找到一份薄薄的卷宗。他打开卷宗,首先看到的就是一份名单,全是外国人。他在名单的倒数第二行,看到了克里斯蒂安•;马恰达这个名字。他明白,这和他在南园饭店里打听到的那个名字决不会是巧合,而是他在无意中接触到了一件明显属于高度机密的案件。他也确实被排除在这个案件之外了。 沙传泰感到一阵恍惚。他目前还不知道他们掌握了自己多少情况。但几年来他确实给那个王八蛋冯振德做了不少事呢,其中的每一件都足够给他判刑了。他感到心里升起阵阵寒气。他不是为自己担心,他首先想到的是他的妹妹。他不知道他不在的时候,妹妹会怎样生活下去。他不敢往下想了。 他掏出自己的笔记本,把这个名单抄下来。他暂时还不知道要这个名单会有什么用,但随时抄下有用的资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他翻开名单,下面是一个薄薄的笔记本。他翻看了几页笔记之后,不由睁大了眼睛:黄金!他们都是为了黄金。他想起几天前在海关的那次检查。毫无疑问,这是一批很大的黄金,并且已经惊动了国际刑警。 沙传泰把卷宗放回到抽屉里。从内心里,他已经感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首要的,他要利用最后的这点时间找到冯振德。他要杀掉他!但这件事,似乎又和冯振德也有一些联系。那个名叫克里斯蒂安的外国人不会是凑巧搭了他的车。他觉得他也应该把这件事也查一下。 半个小时之后,他重新回到南园饭店,询问克里斯蒂安的妻子叫什么名字。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是名单上的最后一个:露西•;瓦伦蒂。 随后他用电话查问了市内最大的几家饭店。结果发现,名单上其余的人都住在白云饭店。他想起冯振德要他寻找的那个叫于小蕙的女人,和被她拿走的那个戒指。这一切都构成了一个隐约的框架,在这个框架的中间就是一批数量不详的黄金。他考虑一下,目前他还不能从中理出一个完整的头绪来。 他走出白云饭店时,夜已经很深了。他看了看表,时间已是十一点半多了。猛然之间,他的脑子里象被电击了一样,迸发出串串火星。这是对某种危险和担忧的预警。 预警什么?他在心里问自己。他猛地想起了妹妹。是妹妹吗?她会有危险吗?他想起冯振德的多次威胁。那个杂种真有可能对妹妹下毒手的。他骑上摩托车的时候,心里更加不安了。他加大了油门,冲过空旷无人的大街。 到了家门口,他熄了发动机。周围一片寂静,也看不出有什么危险。就在这时,他隐隐约约,似有似无地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他不敢相信那是幻觉,他甩开大步向楼梯上冲去。 五十九、 惊恐逃命 一一 第四章 1987年10月19日,星期一,第四天。 一一 凌晨零点20分 周围很黑,也很静。夜到了这个时候就有点可怕了。 于小蕙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静静地谛听着。 单人床那边传来轻微的呼吸声,那是看守她的一个女人。她在临睡前把于小蕙赶到地板上去,并随手扔给她一条毯子,她说:“你老老实实地睡觉,别自找霉头!”她看着于小蕙裹着毯子在墙边躺下,便熄灯躺在床上。 于小蕙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地躺了两个小时之后,求生的**再次涌上心头。她咬着嘴唇克制着这种难以忍受的**,不让眼泪流下来。 在这一整天的时间里,她多次陷入到一种朦胧的幻觉之中。每当这个时候,她就象滑入到水中,象鱼一样在水中漂浮着。这时她就会失去恐惧感,心里空荡荡地想,死就死吧,死很轻松,很惬意,那是一种撒手而去的感觉。何敏已经因她而死了。现在,她真的不想再担惊受怕了。然而,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生的**又变得那么强烈。她总是想到她的弟弟,他是她的骄傲。她开始惦念弟弟是否收到了她寄的钱。她更愿意有一天,看到弟弟在信里对她说:“好姐姐,谢谢你了,你帮了我的大忙。” 她想活着离开这里。 她小心地打量着周围。房间里很黑,唯有窗帘边上照进一线月光,隐约勾勒出房间里的大致景物。她悄悄地坐起来,在黑暗中窥视。房间里的家具不多,并不挡她的道。房门关着,但她知道门没有锁,她的记忆里没有锁门的印象。走廊里的门是否锁了她就不知道了,她现在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现在,她必须首先找到一双鞋。她的中跟皮鞋被他们用菜刀劈开了。他们检查得可真够彻底的。最后,他们把衣服还给她,却没有给她鞋。 她轻轻地掀开毯子,向单人床那边爬过去。她记得那个女人穿着一双浅帮的网球鞋。她很奇怪这么一个女人怎么会穿一双网球鞋。但这种鞋对她能否逃命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她想,她总不至于穿着鞋睡觉吧。 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们没有找到那个戒指。直觉告诉她,她藏在粉蜜瓶里的戒指已被另外的人拿走了。下午六点多钟的时候,她刚被允许穿上衣服,一个女人给她送来开水和盒饭,她一点一点地吃着。有人在外面的走廊里走来走去,脚步显得很匆忙。一会儿,一个男人走进来,恶狠狠地盯着她问:“喂,你是不是把戒指放在雪花膏瓶子里了?”她不知所措地点点头。到了半夜的时候,她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她现在已经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恐惧在一瞬间攫住了她的心。 于小蕙一寸一寸地模着地面,她逐渐模到了床跟前。这时,她模到了一只鞋,很快她又找到了第二只。她全身哆嗦着把鞋套在脚上。 床上的女人很安静,发出轻微的呼吸声。于小蕙慢慢地向门口爬去。她触到了房门,上下模索着,小心翼翼地拉开门。她抬起头时,几乎吓得尖叫起来。 一张窄窄的行军床几乎完全堵住了房门,一个男人仰头躺在床上,半睁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厕所里的灯没有关,昏黄的灯光透过玻璃上的旧报纸,在他的脸上蒙上一层土黄色。 于小蕙总算平静下来,只觉得汗珠子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她侧着身子从行军床边上挤过去。行军床的边上还有一扇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灯光。她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只是慢慢地从门口爬过去。 她模到了公寓的门,一点一点地向上模。当她模到一个粗大的铁门栓,上面还吊着一把大锁的时候,她绝望得几乎昏过去。但她后来发现锁并没有锁上,只是吊在上面的时候,才多少松了一口气。她哆嗦着摘下大锁。但门栓有些紧,她拉出门栓的时候,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她一次又一次地停下来,恐惧地听着周围的动静。她的全身冷汗淋淋,汗水顺着腋下流到胸前,并聚集在乳豆上,使她痒得要命。她不得不停下来揉揉胸脯,让衣服吸去汗水。 门栓终于被拉开了。但她此时已累得精疲力尽。她跪在地上,把脸埋在两腿之间,双手紧紧地抱住头,竭力克制住全身的颤抖。她哆嗦着快要哭出来了。 她继续向上模,模到了司必灵锁。她站起来,用双手去拧那个锁钮。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有人哼了一声。她猛地转过身来,恐惧地睁大了眼睛。行军床上的人沉重地翻了个身,又沉沉地睡去。她的心脏就象打鼓一样咚咚地跳着,嗓子眼紧得就象勒上了绳索,好一会儿才松懈下来。她重新转回身,闭住呼吸,拧开门锁。她轻轻地拉开门,一阵冷风从门外吹进来,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门外面漆黑一片,但她已顾不了许多了,侧着身子一点一点地挤出去。她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把门关紧,还是就这样虚掩着。她轻轻关上门,锁舌在门上碰了一下,她感觉到锁舌在往里缩,她又拉了一下,谁知那锁舌竟咔哒一声弹进锁孔里,响得就象打枪一样。她知道不能再犹豫了,急忙转身,尽量放轻脚步向楼下跑去。 她模索着跌跌撞撞地向楼下跑。快到一楼的时候,她听到楼上传来很响的开门声和喊叫声。她冲下最后几级台阶,猛地撞开楼门,向外面的黑暗中狂奔而去。 外面的夜很黑也很潮湿。一栋栋楼房就象山一样耸立在周围。白蒙蒙的月隐约照亮了楼房之间的水泥小路。 于小蕙顺着水泥小路猛跑。她真希望能碰上几个下夜班的人,但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她拐过楼角时,听到后面的楼门被人用力撞开来。 她跑到了街上,但街上既没有人也没有车,一盏盏的路灯把周围照得通亮。她回头看了一下,远远的有三个人向她追过来。她感到一阵绝望,她快要跑不动了,呼吸急促得就象一只要死的鸡。最要命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跑,只是象只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瞎撞。 她再次回头时,看见追她的人已经很近了。他们压低了嗓门叫她站住,他们骂她是不要脸的臭女人。她感到奇怪的是,追她的人只剩下两个了,那一个不知到哪儿去了。 路的那头亮着两盏红灯。于小蕙希望那是一辆汽车,她希望汽车上的人能保护她。但她很快就失望了,挂在铁架子上的两盏红灯,照耀着下面黑漆漆的井口,旁边的一堆污泥散发着臭气。就在这时,从前面的黑暗之中冲出一个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她明白了,这就是那第三个人。她软弱地蹲下去,剧烈地喘息着。 后面的人追上来,站在她的身边,也在喘着粗气。他们恶狠狠地骂道:“臭女人,我看你往哪儿跑!你跑呀,你跑呀!” 于小蕙绝望得气力全无,闭着眼睛蜷缩在地上。被湿发遮住的脸,在路灯下就象纸一样的苍白。她被人从地上拖起来,一边一个抓着她的胳膊,拖着她往前走。在她纷乱的意识里,她知道,她要是这样被带回去就必死无疑。他们杀人连眼都不眨一下,何敏就是这样死的,眼下就要轮到她了。她在吃晚饭前就已成为多余的人了。可是她真的不想死呀,她才二十多岁呀,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她还有一个多么好的弟弟呀,他肯定还会需要她的帮助的,她真的不想死。恐惧使她拚命地动着脑筋,拚命地动着脑筋。 走在她后面的人显然气得要死,一路不停地骂着。他每骂一句就在她的**上踹一脚,每次都使她向前踉跄几步。但两边的人紧紧地抓着她,不让她栽倒。她右边的人也动了邪念,腾出一只手去捏她的**,并且还嘻嘻地笑着。 对于这些,于小蕙一点感觉也没有。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前面的那两盏红灯。她曾经把那两盏红灯当作汽车,结果却不是。那两盏红灯就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亮着,就象她的两只红红的眼睛。 她后面的人又踹了她一脚,这一脚却踹在右边那个人的手上。他松开于小蕙,揉着手骂道:“你他妈的瞎了眼!”接下来只是一瞬间的事,于小蕙只觉得眼前一亮,举起右手在左边的人脸上狠狠地抓了一把。她猜想她的指甲一定尖得像刀子一样。那人喊叫了一声便松开了手。于小蕙就势把他一推,撒腿就向那两盏红灯跑去。 她一边跑着一边睁大眼睛看着红灯的下面。正如她所想的那样,红灯的下面是一个下水道的竖井。井口敞开着,旁边堆着一滩散发着臭气的污泥。 她疯了似的冲到井口旁边,什么也来不及多想了,闭着眼睛便跳了下去。 六十、 威胁弱妹 六十五、 谨慎接触 六十六、 亲情圆缺 六十七、 倾诉衷肠 六十八、 锥心恨事 七十三、 艰难坦白 可是,黄立德还在兴奋着,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摆弄这个早已失去了知觉的身体。当他最后一次聚起全力射出去之后,可卡的效力渐渐消失了。他全身汗水淋漓,象泄了气的轮胎一样,骤然垮了下来,扑倒在余叶玲的身上。 一一 晚上9点10分 沙传泰很晚才回到家里。到家时,传静已做好了晚饭,正坐在餐桌旁等着他。 她往常总是快乐地迎接他,并转动着轮椅跟在他的身后,讲述一天中的种种事情。什么窗台上的花开了,柜子底下发现一只小老鼠,马路上有人在吵架。要么就是我的油彩用完了,你今天给我买了没有,你一点也没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那是一种家的噪杂,传递的是很温暖的气息,让他感到轻松而快乐。 但今天她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她反复折叠着膝盖上的一块小手绢。 沙传泰走到妹妹身后,把双手搭在她的肩上,以此来表示他的歉意。他突然意识到,妹妹以前对他是多么的宽宏大量,体贴入微。她事实上是以自己的方式承担着他肩上的担子。 在吃饭的时候,他们也没有说话。他们似乎都把话存在心里,等待一个适当的机会。传静吃得很少,她吃完饭后便摇着轮椅回房间去了。在门口她停下来,回头说:“哥,我等着你。” 沙传泰默默地看着她离开了厨房。他吃饭吃得很慢,绝望就象烟雾一样弥漫在他的眼前。和别人不同的是,他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上绝路的。他最沉痛的绝望是,他把妹妹也带上了这条绝路。他真希望时间会倒转,让他重新走过这段经历。他深感绝望的是,生活中的许多事是无法挽回的。 他吃完了饭,仔细地洗了碗筷,并把它们收进碗厨里。他在桌旁坐下来,点燃一支烟,慢慢地吸着。但他很清楚,他无论坐多久,他还是要到妹妹的房间里去的,他非去不可。 他终于熄了烟,起身走进妹妹的房间。 妹妹已经在床上躺下了,头靠在床栏上,毛巾被盖在胸前,她的双手安祥地握在一起。 他搬了一把椅子在妹妹的床边坐下来。他感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宽阔的脊背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他把胳膊支在膝盖上,双手托着额头。他说:“好吧,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就这样,他把自己所有的事一点不漏地都讲了出来。 他从那次使传静瘫痪的事故讲起。老天,每当他想起这件事都会使他心里滴血,但他还得说,这是他走上绝路的起源。他淡淡地提起他当时尴尬和拮据的处境。随后他提到了莫明其妙的电话和阴险的要挟。早晨意外出现在妹妹房间里的鲜花,夜里留在椅子上的短信。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不是个肯低头的人,但我不得不如此,那时我没有别的办法。” 他也讲了小毛和江莲莲的事,他说他为此感到羞耻,但她们确实使他轻松了许多。“那个时候我就象一个既没有帆也没有浆的小船,在海上随波遂流,完全不知道会飘到什么地方。我很愚蠢,我浑浑噩噩中混到现在。” 他讲到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讲到了何敏和于小蕙的事,讲到了他对冯振德的追查。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在这整个过程中,他已经杀了好几个人了。一年前在货栈街,为了得到那枚要命的戒指,他杀了第一个人。今天他又杀了张富。 “昨天夜里那个人呢?”传静问。 沙传泰点点头,“也死了。我把他扔进东面的垃圾箱里了。” “那很快就会被人发现的。”妹妹小声地说。 “是的,但要过一两天。”他无力地你着头说。 传静的脸上没了血色,她安静地躺在床上,两眼看着天花板。 沙传泰终于讲完了,他象卸了重负一样松了一口气。他抬起头有些不安地看着妹妹。 传静轻声问:“那个姓冯的呢?” 他点着头说:“我非杀了他不可。他是罪魁祸首。我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再多杀他一个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传静转向哥哥,黑色的眼睛里藏满了痛苦,“哥,好长时间我就有了预感,你一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但我想不出你出了什么事。有时候我看你那么紧张,心事那么重。有时候我看见你一个人呆呆地想事情,我就想问你。但是我不敢问,我怕你会不高兴。有时你晚上出去办案,一有机会就给我打电话,哪怕到了半夜也要打,问我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事。后来我才意识到你有多么的不安,多么的担忧。我也想到过那束莫明其妙的花,我只是不知道你是在为我担心。哥,是我拖累你了。你别打断我,让我把话说完。” 她把脸转向窗外,窗外没有月亮,闪着稀疏灯光的高楼耸立在黑暗的夜空里。 “其实我一直都在拖累你,我是个不能**生活的人。我就象个包袱一样压在你的肩上。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看到你心事那么重,我心里好难过。我想我应该高兴起来,快乐起来才行。我每天那么高兴都是装出来的,只要你也高兴就行。但你一去上班,我就苦恼得要死。现在一切都清楚了,一切一切都清楚了。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 她长时候地看着哥哥,目光沉重而痛苦,“哥呀,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吗?” 沙传泰轻轻地点点头。 她停了一下又问:“哥,我猜想,你一定想好怎么办了。” 沙传泰垂下头,再次沉重地点了点。 她点点头,“那就好,就照你想的办吧,我全听你的。” 眼泪从沙传泰的脸上滚落了下来,他握住妹妹的手,把她贴在自己的脸上,他说:“阿静,是我害了你呀!” 阿静打断了他,“你别这么说,这不对。把话说到底吧,我们谁也不欠谁的。就照你想的办吧,别犹豫。”她仰起脸,“哥,亲亲我。” 沙传泰俯去吻她。她搂住他的脖子,用力回吻他。 她低声说:“哥,我一直都是爱你的,从心里边爱,是做妻子的那种爱,爱得这里面好疼好疼。”她用手指着胸口说。“为我再做一件事,再给我洗一次澡吧。无论怎么样,今天晚上,我都想干干净净的。” 沙传泰擦了一把眼泪,他说:“好,你等着。”他转身走出妹妹的房间。 浴室里很安静,他打开热水器往浴盆里放水。他弯腰擦洗浴盆的时候,猛地感到心里象被插了一把刀似的痛苦异常。他蹲下去,头顶在墙上无声地哭起来。 他明白,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 从他当时踏出了第一步起,就已经象一片月兑离了树枝的树叶一样,飘飞到外面的夜空里。他迟早总会落地的,迟早总会的。他当初没有想到的是,他会带着他的妹妹一起落地。 妹妹的生命将不再闪光,他们是两片连在一起的树叶,共同在外面的夜空里随风而去。 浴盆里的水满了,淡淡的水蒸汽在寂静的浴室里无声地弥漫着。他回到妹妹房里,轻声说:“水好了,给你月兑衣服好吗?” 他扶着妹妹坐起来,帮她把衣服月兑下来。妹妹目光朦胧地看着他,神色既安祥又平静。她张开双臂,让他把她抱起来。 他真想永远就这样搂抱着她。她多么美,多么娇女敕,就象初绽的花一样,她睫毛上的泪珠就象花朵上的露水一样,在灯光下闪耀着晶莹的光。他的全部的爱都在这里了,他只能携她而去。 他轻轻把她放进浴盆,细心地给她洗澡。他再次感觉到她的完美和珍贵。这样的完美和珍贵他再也不会有了,也将随风而去。 洗完澡,他替她擦干身体,把她抱回到床上,盖上毛巾被。妹妹向他伸出手,她搂住他的脖子轻声说:“爱我一回好吗?就象真的夫妻那样。” 沙传泰静静地看着她,他不能拒绝。他说:“好,你等一下,我就来。” 他回到厨房里,月兑了衣服。他不想再烧热水了,就站在水龙头底下用力擦洗着。水凉极了,心里却象火一样在烧。 “就要结束了,就要结束了。”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 他慢慢地走进妹妹的房间,在门口停下来。 在这样的时间里,世界是不存在的。他看见妹妹微红的脸在灯光下洇染出一片柔和,娇弱的身体在毛巾被下不安地起伏着。她垂着眼睛看着哥哥的脚下,等待他的到来。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明一灭地闪动着,他怎么会想到他一生的爱会是如此的奥密和残酷。 他走到床边,在妹妹的身边躺下来。他们互相注视的时候,他俯去吻她,他把自己的眼睛藏在她的头发里。他吻她的脸颊、耳朵和嘴唇,吻她的脖子、肩膀和胸脯。有一瞬间他感到自己没有了把握,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走下一步。事情已经完全不同了,和任何人都不同,他不知该如何给她爱。 七十四、 结束最爱 他掀开妹妹身上的毛巾被,去吻她柔软的月复部,这个时候他有了一种想竭力把她吸入到心里的感觉,他知道,他就要永远地失去她了。 她是一个多么漂亮的姑娘,她是一个也有浪漫梦想的姑娘。她的这些浪漫梦想只能在哥哥身上实现了。他刻意地想满足她的浪漫梦想。 将要开始的时候,传静显得有些紧张,但她说:“我不怕,我很想的。”破身时,她微微一颤,闭上了眼睛。那一阵疼痛几分钟后就过去了。她说:“你进去了吗,是吗?”他动的时候,她小声地问:“我这样行吗?让我亲亲你。” 沙传泰不知该怎样解释自己的行为。生活总有太多的难题让你去选择,而在大多数情况下你都难以选择。眼下正是这种情况。他只知道他爱妹妹,他已经为她付出了那么多了,又何必在乎这一点。说到底,人一生的幸福也不过是瞬间的幸福。此时她死了,又怎能说她不幸福呢?想到这里的时候,他不由心里一颤。 他们终于平静了下来,潮水渐渐退去。妹妹微微地笑着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爱意。 沙传泰坐起来,他不得不说出下面的话: “好吗?” “好。”她轻声说。 “好了吗?” “好了。”她点点头。 “你要休息一会儿,睡一会儿吗?” 妹妹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她全明白了。她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不用。” 沙传泰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起身穿好了衣服。他扶着妹妹坐起来,把枕头垫在她的身后。他转身走到梳妆台前,把妹妹平时常用的化妆品拿过来,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把一面镜子捧在手里,对着妹妹。 妹妹静静地看着他。她什么也没有问,她把那些化妆品一样一样拿到面前,开始化妆。她先用粉底霜匀了脸,用眉笔仔细地描了眉,勾了眼线。她用一支微小的毛刷在睫毛上涂睫毛油,让它们显得浓密而美丽。她用粉刷在脸上扑着腮红,扑在颧骨的两侧。 她一点一点地在变。沙传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他第一次这样看着一个女人变得如此美丽和神采飞扬。 她最后开始涂唇膏,她逐一地比较着唇膏的颜色,最后选择了一种稍深一点的大红唇膏。她细细地用唇膏涂抹着嘴唇。一切都好了之后,她放下唇膏,默默地看着哥哥。 沙传泰不动声色地收走了化妆品,把它们放回到梳妆台上,一一摆放整齐。他打开妹妹的衣橱,从里面找出妹妹的、小裤、长统袜和白色的真丝衬衣,并一一帮助她穿好。他从衣橱里拿出一套灰色的西装套裙,看了看,又把它放了回去。接着,他找出一套红格子的马夹套裙,转身举给妹妹看。她点点头。他回到她身边,帮她穿上这套衣服。 都穿好了之后,他扶着妹妹躺下,替她扯平了衣服。他轻声说:“再等我一会儿。” 他起身出了房间。他走进自己的房间。用钥匙打开自己的抽屉,从最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用棉花裹着的小安瓿瓶。 这是氰化钾。是他在搜查一个罪犯的家时找到的。当时他随手把这个安瓿瓶放进口袋里,后来却忘了上缴。他当时不知是怎么想的,竟鬼使神差地把它留了下来。 他把这个小小的安瓿瓶握在掌心里,转身回到妹妹的房间里。他在妹妹的身边蹲下来,长时间难舍难分地看着她。妹妹也同样长时间地凝视着他,她的眼神异常地平静和信任,甚至还带着一点微微的笑容。 “阿静,”他轻声说。 “哥,”她回答他。 “咱们结束了,行吗?” 妹妹看着他,轻轻地合了一下眼睛。 沙传泰慢慢地拿出了那个安瓿瓶,举到她的眼前给她看,然后把小瓶送到她的嘴边。阿静看着哥哥,什么也没问便张开了嘴。沙传泰把安瓿瓶放进她的嘴里,让她的牙齿咬住。就在这时,阿静的眼睛里渐渐地溢满了眼泪,泪水顺着眼角滚落了下来。他的眼睛里也流出了泪,但他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的嘴里轻微的一声脆响,她咬碎了安瓿瓶。只几秒钟,她脸上的神情便凝固了,呼吸也停止了。 沙传泰的脸色变得惨白,像石头一样坚硬的脸上绷出了曲折的青筋。他的手颤抖着替妹妹合上了双眼。他埋下头去,压抑着肺腑中的阵阵嚎叫,不让自己喊出声来。只用十指抓挠着自己的胸脯,不一会儿,他的胸前便鲜血淋淋了。 一一 晚上11点25分 夜很深的时候,黄立德从昏睡中醒过来。他感觉到身体的疲倦和虚弱,的痛苦尤令他难以忍受。 卧室里仍然亮着灯。他和余叶玲的衣服零乱地扔在床头和地上。房间里的气味令人作呕。 余叶玲斜卧在床上,一只手别扭地压在身体下面。她的呼吸很不安稳,不时发出几声哼吟和抽泣。 黄立德坐起来,他感到头很疼。他低头看看自己,一阵刺疼又象触电似的传递上来。他没想到自己会弄成这样。那个东西的外皮十分丑陋地红肿起来,里面好像充满了液体。有些地方月兑了皮,渗出粉红色的血丝,稍一触动就疼痛难忍。他哼了一声,忍不住骂出声来。 他勉强下了床,摇摇晃晃地走进浴室。他在洗脸池里放了一些热水,小心翼翼地清洗着。那东西上一沾了水,就象被盐腌了一样疼。他用热毛巾捂住,好一会儿才感到轻松了一些。他稀里糊涂地用毛巾擦了擦脸,趔趄着走了出来。 他不想上床。床就象是他的屠宰场,他总在逃避这个屠宰场。他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坐下来,瞪视着床上的女人。这个女人还是人吗?她那么贪得无厌,象吸血鬼一样贪得无厌,随时随地都会对他提出那个下流的要求。她有那么多让他惊讶的招法,甚至对他用药。可卡?他妈的这是毒品呀!这东西真他妈的厉害。我他妈的简直就是个傻瓜,他在心里恶狠狠嘀咕着,我他妈的就象一个不要脸的贱货一样被她玩!想到这里,他心里委曲得难以自持,泪水就象小孩子的尿一样流了出来。他带着哭腔对床上的女人骂道:“你这个臭女人!你这个烂货!**!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他冲过去,在她的背上打了一拳。 昏迷中的余叶玲并没有醒过来,只是痛苦地哼了一声。黄立德却吓得立刻收住了手。他的恐惧和恨搅和在一起。他知道,他整个人都在她的手心里。说到底,她是他的老婆,这一点多少使他心里好受一点。她很漂亮,也很风流,他心里的好受更多了一点。他一边骂着,一边多少有点爱惜地抚模着她的身体。 他向她的看了一眼,她的情况同样不好。她也被弄伤了,红肿并且在流血。他起身到浴室里拧了一条热毛巾,抖开来捂在她的两腿之间。她的全身猛地抽搐了一阵,发出大声的哼叫。他一边擦着一边说:“烂货,你这是他妈的自找!你他妈的活该!”他心里的气又冲了上来,他觉得自己真他妈的下贱。他用力扔掉毛巾转身走到一边去穿衣服。 他穿好了衣服,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房门,就象喝醉了酒一样。 他走出家门,一直走到大街上。外面有些凉嗖嗖的,风潮湿地吹过他的身体。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偶尔开过一辆汽车,呼啸着从身边驶过。很久以来就藏在他心里的一个念头渐渐地清晰起来,真他妈的该给她一些苦头尝尝了! 他在街头的拐角处找到一个电话亭。他走进去拿起电话的时候,心里又开始害怕了起来。那终归是一件很严重的事,那是一件很玩命的事。他的手心里很快就浸满了汗水。但是,又有谁会知道呢?妈的,不会有人知道的!他开始给自己打气。 他开始拨号码,他拨的是报警电话。 电话立刻就通了。一个很严肃的声音问:“喂,什么事?”他一下子没有敢出声。那个声音又问:“喂,你是谁?你到底有什么事?” 他哼了一声,开始语无伦次地说:“是这个……有人走私。是在海上,有三条船。是从香港那边过来的。是海爷……就是那个曹老海。是今天晚上,今晚过来。是走私,保证是走私。三条船……三船货呢,你们快去抓!”说到这里,他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全身忍不住哆嗦起来。他砰地一下挂断了电话,飞快地离开了电话亭。 他走在路上的时候,咬着牙在心里喊:“臭女人,给你点厉害尝尝!” 这时候,他的裤裆里又火烧火燎地疼痛起来。 一一 晚上23点35分 夜深时,凉意渐起。微腥的海风拂来一阵阵海浪的波击声,尤如一阵阵连绵不绝的轻脆的喧哗声。这个香港的小码头,藏在黑暗中。 七十五、 恨启杀戒 海爷坐在码头边的一只旧木箱上,半眯着眼睛看工人们装船。他相当赞赏那个姓孔的升老板为这次装船选择的地点。这里虽然在香港仔码头的最南边,实际上离繁华的商业区并不算太远。但地点却相当隐密。 从这里往北看过去,没有多远就是灯光灿烂辉煌的浮龙饭店,它象一艘巨大的纸扎的灯船一样通体透明,美妙绝伦地停泊在海面上。不时的,有一阵阵的喧歌笑语和靡靡的音乐声传过来。在饭店周围的海面上,大大小小的花船游来游去,运送着聚赌聚娼的游客。 在近处黑暗的海面上,停泊着一排排的木船,中间留着窄窄的错综曲折的水道。一条小艇在水道上无声地划动着,并在一条大船旁停下来。一个穿着紧身绸旗袍的女人扶着身边的外国人登上大船,他们很快就消失在船舱里。小艇悄然无声地划走了。海爷不由露出了笑容。他有些后悔这次没把玉珠带出来。 他带来的三条船并排停在码头上。一个绰号叫肥都头的工头领着十几个工人正在往船上装货。这些货都是希姑要的,是今年以来最大的一批货。 肥都头走过来,他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旅行包。他笑嘻嘻地说:“海爷,您要的东西都带来了,在包里。另外还有晚辈的一点小意思,是孝敬您老人家的,请您千万别客气,这也是升老板一再叮嘱的。”他把提包放在海爷的脚边。 海爷拎了一下,沉甸甸的。他知道里面主要是一些滋补品,滋阴壮阳用的。其它的,他估计是一些布料之类的东西,这些都是玉珠想要的。他说:“好,多谢了。” 船上下来一个穿t恤衫的年青人,他走过来说:“都头,货都装好了。” 肥都头回头说:“海爷,您怎么样,过过目?” 海爷摇摇头,“不必了,都不是一天的交道了。”他向船上招招手,“小五子,你过来。你腿快,和这位小哥一起去发个电报。”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就照这上面的发,快去快回。” 小五子应了一声,和穿t恤衫的年青人一起走了。 t恤衫从货堆后面推出一辆摩托车,带着小五子驶离了码头。 他们在街上找了一间日夜营业的邮电所,走进去,每人填了一张电报单。小五子打开纸条看了看,电稿上写的是:货已买好今日即回。 在等待营业员办理的时候,t恤衫递给小五子一支烟,两人互相笑了笑,但什么也没说。他们各自取了收据之后便离开了邮电所。 回到码头上,小五子把收据交给海爷。海爷拍拍他的肩膀,指着脚下的提包说:“把这个拿上船。另外,叫他们收跳板,准备开船。”小五子答应一声,拎起提包上船去了。 海爷回头说:“都头,辛苦了,你们也请回吧。”都头笑着拱拱手,看着海爷上了船,这才招呼自己的人离开了码头。 海爷的船静悄悄地离开了码头,穿过曲折的水道消失在黑暗之中。出了港湾之后,三条船启动了柴油机,一直向东南方向驶去。他们要在海上绕一个大大的半圆形。 船到了公海上之后,除了值班的之外,其余的船员都下舱休息去了。海爷也倒在床铺上半睡半醒地打着盹。 天快亮的时候出了事。 小五子从雷达荧光屏上发现北面出现了绿色的小亮点,并且飞快地移动着。随后在东面也出现了两个小绿点。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他急忙离开了雷达室,冲进海爷的房间,大声喊:“海爷爷,不好了,我们遇上巡逻艇了!” 一一 第五章 一一 1987年10月20日,星期一,第五天。 一一 凌晨2点05分 沙传泰沉重地跨上摩托车,用钥匙打开点火开关时,仍然抑制不住全身的颤抖。他感到脸上一阵阵流过寒冷的感觉,就像被沉浸在冰河里一样。 此时此刻,他满心里都是装不下的仇恨。 夜风吹拂着他的脸颊,也吹拂着黑暗中的树丛。 黑暗中耸立着的高楼上,只有三五盏灯还亮着,如同在暗处窥测的眼睛,默然凝视着脚下这个怒气冲天的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静下来。更准确地说,他是想让自己变得更麻木一些。 那个小小的安瓿瓶在妹妹的嘴里一声脆响碎裂开来,只一瞬间,她所有的美丽和青春,所有的呼吸和笑声都嘎然停止,都悄然凝固了。他在痛苦中感觉到一种惨忍的轻松和解月兑。 他用了两个小时清理自己和妹妹的东西,把许多不愿让人看见的东西都烧掉了。他意外地从妹妹的抽屉里找到一大叠没有寄出去的信,都是写给他的。妹妹在信中把他当作倾注一片爱心的情人,用娟秀的笔迹写下一行行柔软凄美的少女的情意。沙传泰骇然长叹,就把这些信和她的日记都烧了。临走之前,他写了一封短信放在自己的桌上,解释自己的行为。他想了想,一切能了的,都了了。 他脚下用力一踩,摩托车低沉地发动起来,发出金属般的脆音。他最后模了模腋下的手枪和腰间的匕首,松开离合器,象风一样冲进黑暗之中。 街上没有什么人,偶尔有通宵的电车驶过。一路飞驰,他先到了解放广场。过路口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眼中泛起一股杀气。他在心里想,时间还来得及,他要把这股恶气出透。他掉转车头向另一侧驶去。 他又来到白天曾经来过的那栋大楼的下面。他估计冯振德此时未必会在家,但他对此并不在意。现在谁也阻止不了他干什么了。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意外地体会到他已经有了某种决断生命的权力。 他走进大楼里,一步三级地踏上楼梯。脚下的软底鞋一点声音也没有。他走到冯振德家的门外,象白天那样用硬塑料卡片拨开门锁,无声无息地走进去。 他在卧室门口停下来,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响声和哼哼的轻笑声。他推了一下门,那门便无声地开了。 他在墙上模到了开关。电灯一亮,床上的情景展现在他的眼前,两个赤身的男女正在蠕动着做着他们的苟且勾当。明亮的灯光使他们像定住了一样停止了蠕动。 躺在下面的中年女人惊讶地欠起身来,惶恐地看着站在门口的人。她头上的卷发象鸡窝一样乱成一团。 沙传泰一眼就认出来她是冯振德的老婆,他没想到她会是这样一个风骚的女人。 那女人张大了嘴巴好一会儿才叫出来:“你是谁,你想干吗?你快给我出去!”从她身上爬下来的年青人不过二十岁出头,正慌忙地往床里面爬去。 沙传泰把手伸进怀里,手掌的边缘在刀鞘上轻轻一磕,匕首从刀鞘里跳出来,落在他的掌中。 那女人一看见闪光的匕首,顿时瞪大了眼睛,她张大嘴想喊叫。 但沙传泰的动作更快。他一步跃过去,伸出左手抓住她的两腮,把她顶在床头上,右手狠狠地抡下去。匕首从她左侧的锁骨窝里扎下去,一直没入到刀柄。血立刻喷了出来,溅满他的手掌和墙壁。女人全身抽搐着,一点一点地滑了下去。 那个年青人脸色苍白,因恐惧而扭曲,正颤抖着往床下爬。沙传泰抓住他的脖子,把他按在床沿上,抡起手掌向他的后颈砍下去。只听他的颈椎骨一声脆响,小男人的头立刻垂落下去。两个眼球从他的眼窝里迸出来,被紫色的视神经牵着,在他的额头下面来回晃动着。 房间里安静下来,墙上的电子钟嘀哒嘀哒地响着。看着他们的身体实在叫人恶心,沙传泰拉起毛巾被盖在他们的身上。他在浴室里洗去手上和匕首上的血迹。他向房间里最后看了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他骑着摩托车重新回到大街上时,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有一种轻松的快感在他的身体里流动着。 半个小时后,他到了麻石街。在浓密的树荫里,路灯成了散乱的烛光。冯振德的运输公司就像一只怪兽一样,蹲伏在树后面的黑暗之中。 沙传泰停下车,他把车推到一丛树篱的后面,然后向黑暗里走过去。 不用说,运输公司临街的大门已经上了锁,铁栅栏门关得坚不可摧。他向两边看了看,楼下的窗户上都装了铁栏杆,看上去十分结实。他沿着墙边往前走,运输公司的隔壁是一家百货商店,两座建筑之间有一条两指宽的窄缝。墙的上面,是百货商店的用塑料板装饰的门脸,从下面可以看见里面支撑门脸的三角架。 他估量了一下高度,便把两手,掌心向外插进墙缝里。墙缝里很粗糙,使他感到很得力。他把手向两边使劲,好象要把墙从中间扒开一样。然后他提起身体,用两脚支撑着保持平衡。他一点一点地攀上去,几秒钟之后,他爬到三角架的下面。他突然伸出手抓住三角架,身体立刻腾空。三角架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但他仍能感觉到三角架的坚固。 七十六、 绝杀寻秘 他迅速曲臂引体向上,抓住上面的三角架,然后再次曲臂引体向上,翻腕支撑,再一提腿,便整个地翻了上去。他在屋顶上揉了揉手,喘了一口气,小心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运输公司的里面是一个大院子,约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里面是一排车库样的房子,也可能是汽车修理间,门都很高大。大门上面有一扇小门。两侧则是平房。他轻巧地跳进院子里,心里却很犹豫。此时院子里很安静,周围的房间里也没有灯光。江莲莲说姓李的那伙人每天晚上都在这里,难道今天晚上他们没来? 隐约之间,他听到有说话的声音,似乎就在附近。他走到车库的门口,听出来声音出自车库里。他轻轻地推开小门,无声无息地走进去。 车库里很黑,他明白为什么外面听不到声音了,车库里还有一个小房间。此时从小房间的门缝里透出一线灯光和一阵阵噪杂的说话声。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极快极轻的脚步声,他感到耳后有一股风向他袭来。他在一瞬间警觉起来,迅即把身体向后撞去,同时用手臂护住头的上方。 他一下子就撞进一个人的怀里,那人正抡下来的手臂撞在沙传泰的头上,手里的铁棍落了空,月兑手飞出去,落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沙传泰立刻转回身,像闪电一样伸出手,拇指和食指如同铁钳一样扼住那人的喉管,迸力一拧一拉。那人的喉管立刻被拉断了,他的身体也象一个小包袱一样顺着水泥地面滑过去,撞在大门上,发出震耳的响声。 沙传泰飞快地向小屋冲过去。有人拉开小屋的门向外张望,沙传泰劈面一拳把他打了回去。屋里传来一阵椅子翻倒的声音,随后便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沙传泰向前跨了一步,冷冷地出现在门口。 屋里约有五六个人,或坐或立,都愣住了。 中间放着一张方桌,桌上散乱地放着一些纸牌和一叠一叠的钱。他们显然正在赌博。 沙传泰跨进屋里,反手关上门,并在身后插上插销。这举动使屋里的人都不安和惶恐起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瘦瘦的李队长首先清醒过来。他的眼睛飞快地转着,试探着说:“沙队长,是您,真没想到。您,您请坐。”他漫无目标地指了指周围的椅子。他向桌上的钱看了看,又说:“我们这是小来来,小意思。您来了,这些钱我们都交公,我们都交给您了,您全拿走。”他把桌上钱往前推了推。 沙传泰仍是一言不发。他把手伸到衣服底下,他放弃了腋下的手枪,他觉得那不够快意。他从腰间抽出了匕首。 一看见刀,屋里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都看出来了,眼前这个人不是来讹钱的,而是来要命的。 只有李队长明白这件事底下的原因,他知道这是冯振德把事做绝了的结果。他只是不明白,昨天晚上派出去的人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小心地看看身边的人,尽量放缓了语气说:“沙队长,咱们都别把事做绝了,冯老板有什么对不住您的地方,您去找他算账,和我们这些人没关系。”他又看了沙传泰一眼,明白这些话都等于没说。他咬了咬牙,对身边的人说:“都别怕,他只有一个人。不好说,咱们就抄家伙,摆平他!” 有人弯腰抄起凳子,有人从口袋里掏出弹簧刀,弹簧刀打开的咔咔声连连响起。他们从两边向沙传泰逼过来。 沙传泰猛地向前冲过去,瞬间把刀刺进一个人的身体。那人嚎叫着栽倒在地上。倾刻间,小小的房间里就发生了一场混战。沙传泰刺倒第二个人的时候,一张方凳猛地抡下来,砸在他的左肩上,他顿时感到左臂一阵麻木。有人一脚踢在他的小月复上,他疼得弯下腰去。另一个人趁机向他的右肋刺过来。他眼角的余光看见了这一刀,迅速侧身躲闪,刀尖在他的身上划了一道口子。但这些攻击对他来说都算不了什么。几年严格的警校训练,使他能抗住一切摔打。他自始至终都一声不响地追杀每一个人。有人被他刺中要害,有人被他踢断了脖子。在这过程之中,他只是尽量避开那个姓李的人,他要把他留在最后。 小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三百瓦的大灯泡在房顶上来回地晃着,发出惨白的光。 几具尸体歪斜地倒在地上,雪白的墙上溅满了血迹。 沙传泰从地上站起来。他也受了伤,脸上和身上都是血,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瘦瘦的李队长倒在房间的另一头。他被沙传泰拧断了一条胳膊,随后又被他重重的一脚踹在胸口上,他就象鸟一样飞到这个角落里。他有过短暂的昏迷,不久又在剧痛中苏醒过来。他看见沙传泰象一只猛兽似的在他身边蹲了下来,恐惧得使劲向墙角里缩。他断断续续地说:“求求你,别杀我,饶了我这一回吧。” 沙传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一下一下地打着,火苗象幽灵似的在他的手指间忽隐忽现。他问:“冯振德在哪儿?” 汗从他苍白的脸上滚落下来,剧疼不时象闪电一样掠过他的全身。李队长颤栗着说:“他,大概在家里。” “我去过了,他不在。”沙传泰瞪着他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 沙传泰揪住他的头发,在他的下巴底下打燃了打火机。火苗呼呼地窜上来,他下巴上的胡子立刻卷曲并发出咝咝的响声,皮肤转眼之间就变成了暗红色。他拚命地仰起头想躲开烧灼,他叫道:“别烧了,我说,我说!” 沙传泰熄灭了打火机。 李队长露出一脸绝望的神色,“我真的不知道呀。他,他是有一个窝,在那儿养了一个小老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呀,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沙传泰冷冷地盯着他,看出他确实没有撒谎。他又问:“他今天会去哪儿?今天上午。” 他瞄了一眼沙传泰手里的打火机,说:“他今天上午要去白云饭店,是真的,他要去见几个外国人。他们昨天才约好的。” 沙传泰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这不是瞎编就能编出来的。难道会是安东尼•;福伦查和约瑟夫•;墨利纳拉那伙人吗?会有这么巧的事,冯振德会和王庭臣秘密调查的事有联系?他心里冒出一丝好奇来。 他问:“冯振德想干什么?说实话。” 李队长喘了一口气说:“是黄金,他们要走私黄金。” 沙传泰大吃一惊。他想起几天前对集装箱卡车的检查。难道所有这些毫不相干的事竟会是一件事?让他杀人,寻找戒指,冯振德,外国人,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黄金?他问:“多少?” “好多,有好几千两上万两呢。” “冯振德告诉你的?” “不是。他谁也没告诉。这事是他一个人干的。但他瞒不过我,我发现他在做黄金走私生意。”他说到这里有些得意起来。 “黄金在哪儿?”沙传泰阴沉地瞪着他。 李队长咽了一口唾沫,在瞬间的犹豫之后,他放弃了隐瞒的念头,“我……我发现他在做黄金生意后,就……跟过他一次。他藏黄金的地方,在秀岚山后面,老祠堂巷,龙家老宅的地下室里。有一个老太婆守着。沙队长,我可以领你去找。好几千两呢,那得多少钱呀!” 沙传泰慢慢地站起来,他似有所思地看看周围。他重新弯下腰来逼视着脸色青白的李队长,“你说的是真吗?” “是的,是的,真的有黄金。我决不敢骗你!”他充满希望地看着他。 沙传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抡拳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他的头象木球一样撞在身后的墙上,发出竹梆一样的响声。接着又是更重的一拳。血从他的脑后和眼睛里流出来,并甩溅在身边的墙上。他象个沙袋似的栽倒在地上。 沙传泰吃力地直起腰,放松身体。他慢慢地走到屋角的水池边上,用手绢蘸着凉水擦洗身上的血迹。腰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被刀划开的伤口象小孩的嘴一样张开来。他撕开衬衣扎住伤口。他洗了脸,让自己更加清醒和冷静。他看见墙上挂的几件上衣,从中选了一件黑色的砂洗夹克穿在身上。 他想起了黄金。他不知道几千两黄金是个什么概念,那应该是很多的了。秀岚山后,老祠堂巷,龙家老宅的地下室。他在屋里找到了半张纸,用圆珠笔很潦草地写下来: ┌────────────────────┐ ││ │王队长:黄金│ ││ │地点在秀岚山后,老祠堂巷,│ │龙家老宅的地下室。│ ││ │请原谅我做的事。│ │沙│ ││ └────────────────────┘ 他把纸条一折四,塞进裤子的后兜里,随后离开了小房间。 八十一、 紧急密信 托马斯注意到的另外一点是,女人的身边坐着一个很健壮的男人,他看见他正在大口地吃着东西。很明显他不是乘客。那么他们是一对情人喽,他很浪漫地这样猜测着。于是,他就再也没有向他们多看一眼。 不用说,这就是沙传泰和江莲莲。 一一 上午8点05分 希姑在窗前整整坐了半个小时。 她心里有事的时候总要静静地坐一会儿。她看着外面的天空由青灰而浅蓝,直至如水洗的一样透明湛蓝。她始终在考虑着今天上午的这次会面。 她很清楚,人在江湖,有许多事是身不由已的。她很不愿意接受今天的这个现实。她不想惹出太大的麻烦,更不喜欢张扬。但她也不能让冯振德这个小人给她生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端来。她首先想的是如何摆月兑这种不利的局面,其次便是设想退路了,退路是她每次行动前都要先考虑好的。 她看了一下表,知道时间差不多了。正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她起身去开门,门开了之后她稍微愣了一下,随后才认出眼前的人竟然是余叶玲。 “老天,”她惊讶地说,“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余叶玲露出疲倦的笑容,“我猜你就会这么问。”她走进门,在沙发上坐下来,“希姑,我看上去是不是象个鬼一样,青面獠牙的。你想不到是不是?” 希姑在她的身边坐下来,“出了什么事?” “我给弄伤了,被黄立德那个王八蛋,我差不多是被他强暴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眼圈已经红了。她勉强笑了一下,就把昨天夜里的事一五一十地都讲了出来。她讲了那些可卡胶囊,讲了黄立德野兽般的疯狂,“这回我真的被他弄伤了,真他妈的!” 希姑给她倒了一杯茶,说道:“我说你该清醒清醒了。我从来没有深问过你,我总觉得你是个聪明人,用不着别人对你的私事多嘴。但你这次确实太出格了。你竟然玩起毒品来了!” 希姑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你在吸毒!你开始学着吸毒了!你想给我们大家惹麻烦是不是!为什么!” “希姑,别说了,我自己也很后悔。”她颓丧地说。 “就为了床上的那点快乐?你怎么就不好好的对待自己,尤其是在这件事上,你简直是……不害臊!” 余叶玲低着头,默默地摇着头。 “我和蓝伯就是不明白,你怎么会要黄立德那种人?那家伙根本就是一个痞子。” “嗨,别提了。”她摇着头说,“我那个时候很傻,整天都无聊透了,只有床上的事才吸引我,要求也特别强烈。离开和尚之后,总是满足不了。我又不愿意回头去找那个混帐东西,我就是那个时候遇见黄立德的。” 希姑惊讶地发现,她的脸竟然渐渐地红了。 余叶玲自己也感觉到了,她用手捂着脸,很突然地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不知道,他那个东西……”她笑得流出了眼泪。她用手捂着眼睛,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他那个东西那么长,那么大。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愿望总是特别强,一天没有人陪着我就受不了。就是这样我还是感到不满足。我在这件事够随便的了,但我不能对那些人说我还没过瘾呢,我怕他们会拿我一手。有的时候,我自己也觉得我就象一个……娼妇!只是没跟他们要钱罢了。其实我自己想想,我真的不是个烂货。我看着像,其实我不是,我自己知道。我真心喜欢的人有几个,和尚就是一个。有一阵,我还真想给他当老婆呢。可他那人也是个没人性的东西。那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希姑有些怆然地看着她。她知道她说的都是真话。她还是第一次把自己最隐秘的事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比较起来,她们是多么不一样呀。她以前对这些事厌恶透顶。她的这些感情,就像被封在笼子里一样。有了郑光楠就完全不同了,一切都变了过来。她也在惦念着他。被他抱着,被他抚模,被他扑倒在床上,竟也是很愉快的。她忍不住就要想,我惦念他,难道就是为了这些吗?不是的。她觉得自己和余叶玲还是有些区别的。郑光楠带给她的还有非同一般的感情,这才是最重要的。 余叶玲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泪水还挂在她的脸上,“我现在对这件事真是厌恶透了。过去的那些男人,所有那些男人,真是丑恶极了,下流极了。他们把那东西塞进你的身体,真是要多肮脏就有多肮脏!对以前的事,我简直没法想像。我再也不想和男人干那种事了,我讨厌他们!”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双手痉挛地绞在一起。 “你不是随便说说的吧?”希姑问。 “不是!”余叶玲激动得叫了起来,“以后谁再敢碰我,我就宰了他!” 希姑明白了,她们都滑入了另一个极端。她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也拿不准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她确实希望在今后的什么时候,她也会遇上一个象郑光楠一样的好人,做一个正常的女人。但愿能够这样,她这样想。 她轻轻地搂住余叶玲的肩,让她平静下来,“好了,别哭了,把你的眼泪擦一擦。我只是要警告你一句,以后绝对不准再吸毒了,那可不是一般的小事。对你自己绝对没有一点好处,对咱们大家都没有好处。” 余叶玲终于平静下来,她用毛巾擦了一把脸。她说:“我要喝一点有劲的,你要吗?” 她摇摇头,“不了,我一会儿要出去。” 正在这时,蓝伯敲门走进来。他和余叶玲打了一个招呼,对希姑说:“时间差不多了,咱们也该走了。” “好,咱们走。”她回头对余叶玲说:“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等我回来,咱们再把这件事定一下。”她从衣架上拿下外套,搭在胳膊上,和蓝伯一起走了。 余叶玲端着酒杯,慢慢地踱到阳台上。楼下,希姑的车停在门口。她和蓝伯出来,先后上了车。汽车无声地向前滑行而去。她趴在阳台上,看着汽车远去。 这个时候的阳光很好,暖暖地照在她的身上。但她并没有注意到,在小街的另一头,一辆白色的桑塔纳也悄悄地驶出了街口。 大约三四分钟后,一阵猛烈的摩托车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看见杨怀轩骑着摩托车飞似地冲过来。一阵猛烈的刹车声,杨怀轩象疯了似的冲进楼下的门里。那辆摩托车轰的一声倒在地上。 对面的鸡粥店里跑出来一个伙计,扶起摩托车。 余叶玲还是第一次看见杨怀轩如此紧张,她意识到准是发生什么严重问题了。她回到屋里时,杨怀轩已满头大汗地冲进屋里。 他问:“希姑呢,走了吗?” “三哥,出什么事了。”她的脸色也变白了。 “我刚刚收到一个急件,她今天见面的事已经走漏了,警察都出动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条递给她。 余叶玲展开纸条,顿时吃了一惊。纸条上写的是:“别去见美国人,白云已被监控。”底下的署名是两个连在一起的圆圈,看上去就像商品上常见的双环商标。 她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但她知道他在市公安局里担任重要职务。只有希姑和蓝伯和这个人保持联系。希姑今天正是要去见那几个美国人呀!这么说,警察已经设好了埋伏!她抬起头,万分恐惧地看着杨怀轩。 “她在哪儿见面?”他问。 “我不知道,她走的时候没告诉我。” “她们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不到五分钟的样子。” “往哪个方向?快说!” “往西,出了街口往南。” 杨怀轩二话没说,转身冲了出去。余叶玲跑上阳台,她看见那个伙计还扶着摩托车站在那里。杨怀轩冲出门,跨上摩托,脚下一踩,摩托车吼叫着冲了出去,象一股风一样消失在街口。 一一 上午8点25分 杨和平很焦虑。他觉得连找个人这样的小事都完不成,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了。他十分委曲地想,人家当然不会把重要一点的任务交给你了,你连个人也找不到嘛。 他很年青,今年只有二十三岁。他很清秀,文文静静的就象一个刚毕业的高中生,眼睛里还时时流露出天真幻想的色彩。他到刑警队的时间还不到两年,但他很喜欢这个工作。他觉得这个工作确实很累人,可也够剌激。 他骑着一辆破旧的上上下下吱嘎乱响的自行车,奉王队长之命去找沙传泰。今天早上他已经找过了许多地方,凡是沙队长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但是谁也没有看见沙队长。他把去沙队长的家放在最后,他觉得沙队长绝不会听见电话铃响不接的。 他按地址找到沙队长住的那栋楼,把自行车靠在楼外的墙上。自行车没有锁,因为这辆车根本就不会有人要。他登上楼梯,一直走到沙队长的家门口。 八十二、 美丽之死 他细心地核对了门上的号码之后,才举手敲门。他敲得很轻,他认为敲门过重是不礼貌的表现。但没有人来开门,屋里也没有动静。这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于是他又用了一点力,也不过是用了点力而已。他拿不准的是,他接下来该怎么办,是离开还是在这里等下去。他还有一点疑惑,至少他的妹妹总该在家里呀。 从对面的门里走出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你找谁?”她问。 “大妈,我找沙传泰,公安局的沙副队长。您看见他们出去了吗?” “没见他们出去,不过他妹妹应该在家呀,你再用点力。也许她是睡着了。” 杨和平更加用力地敲起门来。 又有几个人聚集过来,包括邻居家里的两个小孩子。 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拍拍小杨的肩,“我说,小伙子,你是哪儿的?” 小杨拿出自己的工作证,“我是沙队长的同事,找他有事。” 胖中年人点点头,他看着周围的人说:“我看这事有点不对头,阿静是应该在家的,平时这个时候她早起来了。别是出了什么事吧,我看应该想办法把门弄开,看一看。” 小杨看了一下门锁。锁是斯德牌的,上下装了两把,装的方式很特殊。他知道这是撬不开的。他又看了一下门缝,门关得十分严密。他想这锁是带保险的,用塑料片恐怕也没有用。他回头说:“这种锁弄不开,除非把门劈开。谁有斧子?” 胖中年人说:“小伙子,劈门就太可惜了。你看看能不能从上面的摇头窗进去。摇头窗总比门好修一些。” 杨和平想,只好这么办了。有人搬来一把椅子,他站上去弄来弄去,最后不得不打碎玻璃,并把摇头窗卸了下来。他费了很大的劲儿,终于从那个小窗口里钻了进去。 他跳到地上,回头看了一下锁,知道这锁从里面也是打不开的。他慢慢地向里面走。这是一套两居室的单元房,房间里很静,一点动静也没有。他的左边是厨房,厨房里收拾得很干净。旁边还有一扇门,他推开门,立刻看出这是沙传泰的房间。房间里的摆设十分简单。 里面一点,是另一个房间。他推开门,在那一瞬之间,他感到心里一阵抑制不住的颤栗。一个姑娘,静静地躺在床上。起初他以为姑娘睡着了,但他一跨进房间就明白,她已经死了。 他慢慢地走过去,就仿佛一步步走进水里一样,全身渐渐冰凉,血液仿佛都不流了,嗓子里也像堵住了似的喘不过气来。他小心地碰了碰姑娘的手,姑娘的手已经冰凉了。他确信姑娘确实死了。 这情景对他是一个沉重的打击。那姑娘多漂亮呀!她多美呀,她看上去多么温柔呀。他凝视着床上的姑娘,仿佛被定住了似的不能动了。 杨和平是一个只有二十三岁的年青人。在他这个年龄上,正是年青人充满了玫瑰色幻想的时候。他爱美,尤爱美丽的女性。他认为她们是天地间的精华雨露所凝,饱含着世间的一切幸福和美好。他早就听说沙队长有一个美极了的妹妹,只可惜两腿残废了。他从未目睹过芳颜,因为他始终没有找到登门的借口。 此时此刻,他站在她的床前,看着她那么平静的躺着。没有呼吸,没有生命,没有爱。她怎么会死呢?她多美呀,美仑美奂,如同玉琢出来的一般。他想我怎么现在才来呀,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来,为什么我没有早点来挽救她! 这个时候,杨和平痛苦得心如刀绞。他咀咒天地实在不公,直到此刻才让他踏进这个门。如果早一天来,他肯定会让她活下来的,他会呵护她,疼爱她,让她幸福,让她快乐。瘫痪怎么会成为他们中间的障碍呢。他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眼泪不断地流下脸颊,他转身走到门外。 胖中年人一直站在门外的椅子上,不停地喊叫着。他喊道:“小伙子,她怎么了?” 杨和平哭着说:“她死了!她死了!你还问什么呀,她已经死了呀!” 胖中年人的眼睛立刻红了起来,他慢慢地爬下椅子,嘴里低低地嘟囔着:“怎么会呢?她怎么会死了呢?她不应该死呀!” 杨和平进了沙传泰的房间,他拿起电话拨了号码,他对着电话喊:“队长,队长,她死了,她死了呀……” 一一 上午8点30分──10点15分 在这一段时间里,事态的发展完全失去了控制,其结果,也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一一 克里斯蒂安•;马恰达面带微笑走进白云饭店的楼下餐厅。他环顾餐厅,才看见坐在角落里的冯振德。他想,很好,全都到齐了,可以行动了。 他径直走到安东尼的桌旁,坐下说:“我接到电话了。” 安东尼点点头,“好,他说什么?” “他说,到目前为止,他还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说完他就挂断了。” “很好,”安东尼指了指康拉德,“快点吃。既然是这样,咱们就可以开始了。” 克里斯蒂安却非常惊奇地又问:“他也是咱们的人吗?他也是个美国人,他怎么会知道情况有没有异常呢?” 安东尼笑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当然要想尽一切办法来保证这次行动的安全了。你们以后会知道他是谁的。咱们走吧。”他放下餐巾站起来,离开了餐桌。 康拉德紧跟在他的后面向门口走去。克里斯蒂安利用点香烟的机会拖延了一会儿,和他们拉开了一点距离。 在餐厅的角落里,冯振德一边用眼角注视着安东尼等人的去向,一边仔细地和服务员结帐。他把帐单塞进口袋里,也向门口走去。 安东尼走出饭店大门。外面的阳光很好,门前的广场上停着两排出租汽车。一些行人在不远的街道上匆匆地走过。他虽然感到气氛有点紧张,但一时还找不到什么不正常的迹象。 守在门前的侍者走过来问:“先生,您要用车吗?” 他说:“是的,请帮我叫一辆。”他想,既然是随便叫一辆车就行,那么他倒真想看看他们能把这件事安排到什么程度。 侍者向远处招了招手,正在聊天的几个司机中,有一个人很不情愿地离开了同伴,钻进自己的汽车里。 在这时候,后走出来的克里斯蒂安超过了他们,径直走下台阶,正向托马斯所坐的汽车走过去。他在楼上等电话的时候,就已经看见托马斯上了前排第一辆汽车。他的任务是和托马斯一起,在后面保护安东尼,看看有没有人跟踪。 安东尼和康拉德走下台阶时,冯振德也从后面跟了上来,他们恰好走成一排。按照计划,他们准备上同一辆汽车。 一一 地下指挥中心里,所有人都盯着他们走下台阶,向出租汽车走去。 二十九寸的大屏幕监视器很清楚,虽然里面的人很小,但王庭臣完全能分清谁是安东尼,谁是康拉德。他注意到两个在商亭前买东西的刑警正在回头张望,那模样就好像他们是地下党的高级领导人,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他想这两个蠢蛋实在太明显了,等任务一结束,他非得好好地教训这两个人不可。 有人碰了他一下,“老王,你看是不是都出来了?” 他说:“还没有,那一对上了年纪的人还没有出来。” 正说着,只见约瑟夫•;墨利纳拉夫妇互相挽着胳膊,慢慢地踱出了饭店大门。但他们并没有下来,而是站在台阶的上面,笑容可掬地观赏着周围的风景。 他看着他们悠然自得地走下台阶,他想,他们计划得多好呀。他拿起话筒问:“各组都看见自己的目标了吗?” 扩音器里发出沙沙的声音,“一组看见了。”“二组看见了,汽车已经发动了。” “三组呢?”他问。 三组过了一会儿才有了声音,“队长,我们有点疑问,我们的目标上了第一辆出租车,但现在车里看上去只有一个人,不知道那个出租司机怎么了?” 王庭臣的头皮一阵发麻。老天,这恰恰是他没有多加考虑的问题。他们会不会把司机给干掉了。老童说过,他们是黑手党,他们到这里来绝不会是来挣小钱的,何况本市最大的两个黑社会组织都掺进到这件事里来了。眼下的情况可以称为险恶。他知道,如果有人被害,就一定是他的麻烦事。 他身边的电话响了,他拿起电话,他立刻就听出了是小杨的声音。他的头皮再一次发麻,并且引起全身的一阵颤抖。 他瞪起眼睛问:“什么!她死了!你他妈的哭什么!是什么毒?快说!” 就在这时,有人推着他喊:“老王,你快看,是沙队长,那不是沙队长吗!” 王庭臣猛地扭回头,慌乱之中,他只看见有人指点着一个刚从汽车里钻出来的人。他对着电话里面喊:“你留在那里,保护现场!”他扔下电话,紧盯着屏幕。 八十三、 痛下杀手 老天,他在心里叫道,那果真是沙传泰。 接下来,他从沙传泰的动作里看出来,他正在掏出手枪。他忍不住大喊起来: “沙传泰,你他妈的要干什么!” 一一 杨怀轩吱吱叫着刹住摩托车,他摘下头盔猛地砸在仪表盘上。他把目光尽量往远处搜索,但没有看见希姑的汽车。 他明白,他肯定是追错了方向。他已经追了有十分钟了。他拚命思索着希姑可能会在什么地方和那几个外国人见面。这条路直通她以前的家,她曾在那里和冯振德见面。但显然今天的见面地点不在那里。那么会在哪儿呢? 他想着“公司”的几个秘密住所。会在其中的一个秘密住所里安排见面吗?看来不太可能。他自己也不会把见面安排在那里进行。这时,他想起了尚瑞安的“粤岚居”餐馆。他想,相比之下,那里更合适一些,环境更自然一些。 他掉转摩托车,向另外一个方向急驶而去。 他明白,他已经损失了不少时间,他必须抄近路才行。他小心地估量着时间,估量希姑会选择哪一条路,此时会到什么地方。于是,他驱车拐进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向前急驶。 几分钟之后,他上了另一条街,他更加快了速度,摩托车吼叫着向前猛冲。在闯红灯的时候,他高举起一只手,硬从急速的车流中横切过去,在路口造成一片混乱,喇叭声更是响成一片,许多汽车拥挤在一起。 猛然之间,他在车流中看见了那辆熟悉的汽车。他加快了速度,追上了希姑的汽车。他用力向汽车里挥挥手。蓝子介认出了他,摇下车窗。杨怀轩把那个小纸团扔进车里,向他们挥了挥拳头,便掉转车头向另外一个方向驶去了。 蓝子介从地上捡起纸团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出问题了。他展开纸团看了一眼,急忙递给希姑。希姑看了一遍,沉吟片刻说:“取消今天的安排。”她拍拍赵建的肩膀,“小赵,咱们回去吧。从白云饭店门前绕一下,看看那里是个什么情况。” 赵建点点头。他从前面的路口向东拐过去。 没过多久,白云饭店就出现在前面。赵建放慢了车速,希姑和蓝子介都看着窗外。 白云饭店门前看上去很平静,旅客三三两两地进出饭店,不时地有出租车驶进饭店前面的小广场。他们的汽车快要过去的时候,猛然之间,他们听到两声枪响。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饭店门前已变得一片混乱了。有些人四处逃跑,而另有一些人则仿佛从地下冒出来的一样冲到了广场上。眨眼之间,几辆亮着警灯的汽车鸣叫着出现在街道上。紧接着,从饭店门前那里又传来几声枪响。 赵建连想都没有多想,立刻加快了车速,从几辆汽车之间冲了过去,很快就开远了。 一一 在这之前的时间里,沙传泰始终坐在汽车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白云饭店。当他看见冯振德从饭店大门里走出来的时候,不由咬紧了牙关。 他扭回头时,正看见江莲莲不安地看着他。他勉强笑了一下说:“别紧张,没有你的事。你在车里别动,我去一下就回来。”他推开车门,就象一个刚刚抵达目的地的旅客一样下了车,向饭店门前走去。 江莲莲真的不安起来。她明显地知道他要干一件不寻常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这种感觉使她紧张起来,脸色也变得苍白了。说不上为什么,她扭动了一体让自己坐好,随后她接通了点火开关。发动机微微地颤动起来,发出轻微的响声。江莲莲踩着离合器的脚忍不住瑟瑟地抖了起来。 冷静地说,女人经常有非同一般的预感。 一一 托马斯•;德斯蒙德看了看表,又抬起头。这时他正好看见安东尼从饭店里走出来,他身边的侍者正向远处的出租车招手。托马斯粗野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想头儿总是那么准时,没法不叫人佩服。 他看了看左右,随后把目光移到后视镜上,他要了解一下周围的情况。 他立刻注意到,坐在后面的尼桑车里的那个男人正从车里走下来,并且不慌不忙地向饭店门前走过去。他想,这一对情人终于分开了。他没有太看重这个细节。接着,他听到那辆尼桑车也发动了起来,他再次向后视镜里看。他看出这辆车只是空转着,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紧接着,他看见了车里那个女人紧张而苍白的脸。 他这时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头了。他再次注意那个刚刚从自己的车旁走过的男人。他从他的步态上看出来,这是一个经过训练的警察。他努力在猜想这个警察正准备干什么。他的脑筋不是特别好使,为此他花费了大约两三秒钟的时间。他想起安东尼总是对他说:“汤姆,你可不是一个平常的保镖,你要记住你有一个高贵的姓,德斯蒙德是欧洲贵族的姓氏,所以你要聪明一些,灵活一些,反应要快一些。宁可先发制人做过了头,也不要因为犹豫而受制于人。”托马斯是时时都记着这个教导的。 托马斯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手枪。这是一支装达姆弹的点二二口径的短筒枪,小而结实。在五公尺以内的距离里极其准确,每颗子弹都能在人体里炸出一个碗口大的洞来。他推开车门下了车,把手枪紧贴在体侧,跟着前面的男人往前走。但他却忽视了身后的那个女人。 江莲莲在紧张中看见从前面的出租车里下来一个外国人,这本来就使她感到意外。接着,她看见了他贴在体侧的手枪,她顿时恐惧地瞪大了眼睛。 作为一个女人,她此时此刻的反应要比托马斯快得多。她既没有考虑的时间,也没有在这上面多做考虑,完全凭借着本能的驱使。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间里,她也完全没有看见沙传泰在干什么。她只是看见那个外国人正举起手里的枪,向沙传泰瞄准。她只觉得月复部一阵猛烈的收缩,发出了一阵尖利的喊叫。她的喊叫是这样的尖而长,以至于使所有在场的人都有了极其短暂的片刻的停顿。 在这个时候,她的脚离开了离合器。尼桑车突然地向前滑去。她完全是不由自主地踩下了油门,并转动方向盘,汽车就如同一匹月兑缰的野马一样,向托马斯的身后撞过去。 一一 那是一辆黑色的桑塔那,车顶上的出租车标志十分显眼。它平稳地滑行到饭店的前面,停在一条距台阶还有五公尺的白线后面。司机从里面打开车门。这一点和美国的习惯很不一样。在美国,司机们总是下车打开车门的。 安东尼这样想着,就走下台阶,并不慌不忙地向出租车走过去。他很想看看司机的相貌,但看不清。他不敢断定这就是安排好的那个司机。 此时,走在他身边的康拉德正向周围打量着。而走在他左边的冯振德则和他保持着两公尺的距离,他的目的很明显,是准备绕到出租车的另一面去上车。 这时,安东尼感觉到冯振德突然放慢了脚步,随后他发现冯振德正紧张地注视着一个从侧面走过来的人。那人也正用一种异常严厉的目光盯视着冯振德。 冯振德立刻就认出走过来的人是沙传泰。他从沙传泰的目光里看出来,他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是停下还是跑开。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的是,沙传泰已经杀了他的妻子和她的小情人,也不知道他已经袭击了他的运输公司。他只知道对方是来者不善,他有些恐惧地停下脚步。 沙传泰冷酷的眼睛里闪着寒光。眼前的这个人已经整整折磨了他两年多,他此时只想用一颗子弹了结这一切。他知道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阻拦他。他不慌不忙地向冯振德走过去,并从腋下抽出手枪,向他瞄准。 这个举动是如此公开,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恐惧地看着他。那个瞬间仿佛定格。 他扣动扳机的第一枪就射中了冯振德的胸口。冯振德刚刚张大了嘴发出了一声喊叫立刻嘎然而止。他的头低下去,双手捂住胸口,整个人向后退去。沙传泰的第二枪射中了他的头顶。血喷溅出来,就象在空中撒开一张红色的血雾。他仰头向后裁倒下去。 安东尼愣住了。他完全弄不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这个杀手的下一个目标是谁。会是我吗?为什么?他勉强站立在原地,怒视着这个人。康拉德则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他弯下腰,做出随时准备躲避的姿态。 但沙传泰并没有向这两个人多看一眼。相反,倒是并不在他的视野之内的克里斯蒂安却意外地送了命。他和康拉德一样都弯下了腰,随时准备躲避。所不同的是,他非常不必要地喊叫了一声。这不过是出于一种想吓阻敌人的动物本能,但他的这种姿势再加上这一声几近疯狂的喊叫,使沙传泰误以为他要扑过来。他掉转枪口向他射了一枪。 八十四、 无路可逃 一切都只发生在几秒钟之内。但从举枪开始,沙传泰就仿佛听到一阵尖锐剌耳的喊叫声。这喊叫声是那么的遥远,但又是那么严厉的一种警告。似乎在警告他,周围有某种危险。他仅仅是出于本能地低下头。几乎与此同时,他的脑后传来一声吓人的枪声,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 他扭回头,他所看见的事情就像慢镜头一样印在他的脑海里。一个身材粗壮、满脸胡子的外国人,手里竟然握着一支左轮手枪。他正向下移动着枪口,向他瞄准。而江莲莲的尼桑车就像一台推土机一样无声无息从这个外国人的背后碾过来,缓慢而轻柔地撞在他的身上。那个外国人飞向空中,向前摔出去的时候,他手中的枪口再次冒出一团火光,子弹在沙传泰的脚下炸出一个很深的坑。他的左轮枪飞了出去,尼桑车的车轮蹦跳着碾过他的身体。 沙传泰完全出于本能,对着他的脑袋开了一枪。 尼桑车已经滑行到他的身边。车里的江莲莲仍在一声接一声地尖叫着,如同疯了一般。沙传泰拉开车门,猛地把她推到里面去,自己坐到方向盘后面。他用力把油门踩到底,使劲向一侧打着方向盘。尼桑车喷着青烟,吼叫着急转弯,向大街上冲去。 一一 站在巨大的监视器前,王庭臣简直不敢相信他所看见的情景。这个他相处多年的同事,竟然沉着镇静地开枪射击,他连杀几人之后,又驾车逃跑。他怎么会作出这种事来!他把他的整个计划完全破坏了!王庭臣愤怒得无以复加,一拳砸在桌子上。 地下指挥中心的人都回头看着他。 他向他们喊道:“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看着我干什么!赶快通知各组,原计划取消!”他想,这是童处长一年的心血呀,全被这个沙传泰给破坏了!他知道,从现在起,他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他接着喊道:“命令三组赶快去追沙传泰,无论如何都要把他抓回来!命令一组和二组包围现场,把现场所有的人都控制起来,是所有的人!”他想了一下又说:“对外国人要客气一点。赶快,叫他们赶快行动,一秒钟都不要耽搁!” 刑警们都回到各自的岗位,把他的命令传达出去。 王庭臣重新在监视器前坐下来,惊恐不安地看着。 在监视器里,许多守候在附近的警察跑到饭店门前。又有三四辆警车冲上小广场,警察们很快控制了小广场上所有的人。另有两辆警车沿着大街向东追去。 他想了一下,又回头说:“通知各个路口,注意一辆棕色的尼桑车,一发现立即报告。启动各路口的监视器,注意观察。通知交警大队,请他们和我们配合。通知医院尽快派救护车来。”他说到这里不由长叹一声,继续说:“通知局长,今天的行动没有成功,请尽快到指挥中心来。通知省厅和市局外事办尽快派人来,负责处理那几个外国人。”他全身难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苦。他猛地站起来,大步向门口走去。在门口他回头对一个中年人说:“老刘,这里你负责一下。”说完就冲出了指挥中心。 在公安局门外,停着一辆待命的警车。王庭臣跑出大门,跳上汽车说:“走,去白云饭店!” 警车发动起来,冲上大街。 一一 飞机场里总是那么骚动不安,即使在陈处长的办公室里也是如此。门外总有一阵阵噪杂的声音传进来。 童振远竭力克制着内心的暴躁和不安。他知道他不能把这一点流露出来,他已经看出佩云脸上的歉意。她只是因为自尊才没有说出来。 他已经对着电话喊了好一会儿了,但那边一直没人接电话。他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他从话筒里听见那边传来乱糟糟的声音。他觉得自己一步错步步错。他再次后悔自己今天到机场来送行。可是,他不来送行又怎么能行呢?嗨,说到底,他真是昏了头,为什么要怀疑自己的老婆,用什么窃听器! 他用另一部电话往市局打,但都占着线,显然那边正是最忙的时候。 那边终于有人接电话了,是指挥中心的老刘。老刘简要地汇报了那边的情况。童振远感到心里的火再次涌到头上,他万分恼火地一捶桌子。 宁佩云走过来,把手搭在他的肩上。童振远再次克制住自己,他拍拍妻子的手,表示自己已经冷静下来。他对着电话说:“老刘,你一定要安排一个人守着电话,不要离开,有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老刘答应了。不一会儿,一个年青人的声音传过来。 一一 街上的交通被沙传泰冲得大乱。 他冷冰冰地盯着前面,把油门踩到底,汽车象飞似的从来来往往的车辆中间冲过去。 一辆卡车为了避让,撞在路边的树上。许多骑自行车的人纷纷跳下车逃到路边。尼桑车的轮胎在柏油路上猛烈地磨擦着,发出嘶嘶的尖叫声。 沙传泰知道,大多数路口都有摄像机监视着。只要尼桑车一出现,警车就会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他让尼桑车在四通八达的小巷里钻来钻去。 从他一开始打定主意,要破釜沉舟杀掉冯振德的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一条死路。他也只打算求死了,所以他大开杀戒。但从他打定主意到现在,始终有一个问题在困扰着他,那就是他打算到什么时候截止。 任何事情都有截止的时候,他迟早也要被截止。 他曾想在白云饭店门前截止。他可以扔掉枪,站在那里不动,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江莲莲的尖叫声以及那个在他背后开枪的人,使他不由自主地走了下一步。他开车逃跑完全出于本能,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截止。 他扭头看看江莲莲。她刚从惊恐中恢复过来,脸色白得象一张纸,双手握在一起拚命地绞着,眼泪则象雨水一样挂在脸上。 这是他的另一个包袱。他截止的时候,也就是她的截止。她干嘛要掺到这件事里来!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变得恼怒起来。 他吼叫起来:“你哭什么!我早就告诉过你,叫你不要掺到这件事里来,你就是不听!你吓坏了是不是?害怕了?你后悔了是不是?你知道不知道,你他妈的已经成了我的包袱!我不会有好下场的!这一下你清楚了吧!你偏不离开!这下好了,你现在就象个臭狗屎一样粘在我的身上!” 江莲莲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沙传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几分钟之后,他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把汽车停下来。他回头说:“好了,你听我说,咱们的事结束了。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我感谢你。但是一切都结束了,你再跟着我就要倒霉了,那是死路!所以,咱们就在这里分手吧,你躲起来,或者回乡下去,过个一年半载再回来。去吧,下车走吧。” 江莲莲似乎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她摇摇头说:“不,我不走。” 沙传泰提高了嗓门:“你和我在一起只会倒霉,你知道不知道?啊!” 江莲莲吓得缩成一团,“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 “你怎么不明白呢,咱们到此结束了,你他妈的想死呀!” 江莲莲慢慢地坐起来。她看上去好象清醒了一些,她推着沙传泰大叫着说:“你别傻了,我一下车就得进监狱!我不想进监狱,你也不要进监狱!人只要活着就不要进监狱!你明白吗?就是死也不能死在监狱里!” 她的话对沙传泰来说就像是当头一棒,许多有关监狱的记忆,瞬间都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她尖声喊道:“开车呀!快开车呀!逃呀,咱们逃得远远的,到哪儿都行,说不定咱们会逃出一条命来!”她抓住他的胳膊使劲摇着,“走呀!快开车呀!” 沙传泰深知这是不可能的,但他确实不想进监狱,他对那里实在太了解了。此时,他也别无选择了,远处传来警笛隐约的呼啸声。他来不及多想什么了,他松开离合器,一踩油门,尼桑车猛地向前冲去。 他一出小巷,就看见一辆警车迎面驶来。他把油门踩到底,奋力把方向盘打到底,汽车在路中间急拐,车轮一碰上路边的台阶便腾空而起,车尾被甩到前面去。尼桑车掉转了车头,剧烈地扭动了几下,喷着浓烟向另外一个方向冲去。 尼桑车的棕色车身立刻出现在地下指挥中心的监视屏幕上。指令迅速传递到遍布全市的警车里,所有的警车都掉转方向,向西驶去。 沙传泰发现自己已近市郊,并且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由南溪街继续向西,上西郊高速公路。从那里再经飞机场向北,直奔山区。他别无选择,只能开车冲向南溪街。几分钟后,西郊高速公路的高架车道赫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八十九、 暗影重重 王庭臣站在他的身旁小声地说:“我认识她有好几年了。你没法想象她活着的时候有多漂亮。她受伤残废之后,队里的小伙子一说到她就叹气。她真不该死,沙传泰简直是昏了头,他太不相信别人了。他只要多少相信别人一点,他就不会陷在那个泥坑里,也就不会害死他的妹妹。这个家伙真是该死!” 气恼和痛苦使他的脸色都白了。 一个穿白大褂的法医走过来,小声说:“童处长,按规定,尸体到了我们这里,都应该除去衣服检查。不过,我知道有不少人反对这么做。他们很喜欢这个姑娘。说实话,我也喜欢她。她是个艺术品,真的,她就是个艺术品。我都不敢碰她。”他把手很深地插在口袋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童振远的心里也是十分的惋惜,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就这样保存吧,保存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法医点点头,无声地离开了。 童振远穿过长长的寂静无声的走廊,离开公安医院。他的心情寂廖而潮湿,象压着什么东西似的沉重。一个曾经很优秀的警察,他的思想竟会如此狭隘而自负。天下怎么会有战胜不了的罪犯!他就这样断送了自己,断送了自己的妹妹。那姑娘真不该就这样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呀! 他开车回到省公安厅。一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就看见乔治•;伯拉尼根双臂支在膝盖上,象一头猎犬一样坐在沙发里。他抬起头,眼睛蓝莹莹地闪着光,盯着刚走进门来的童振远。 童振远挥挥手,陪着乔治坐在沙发里的外事警官悄悄地起身离开了,无声地关上房门。 “好了!”乔治突然放开声音说,“现在就我们俩了,你现在和我说说清楚。你没有告诉我今天上午的行动,为什么!”他胀红了脸,厉声喊叫起来,“为什么!为什么!对我们封锁消息?故意避开我们?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处长先生,我请你作出明确的解释。否则我会把这个问题拿到你们的部长先生面前!是你们请我们来的,是你们请求我们来协助的!我们来了,我们最大限度地帮助了你们。而你们,却背着我们。这是什么意思,请你做出解释!” 童振远没有说话。他揭开乔治面前的茶杯看了看,里面的茶已经凉了。乔治已经愤怒到连一口茶也不肯喝了。他把凉茶倒出去一些,添了开水,重新放在他的面前。 他在沙发上坐下来,把目光集中在乔治的脸上。他轻声说:“我一直在考虑,我怎么对你说这件事。” “你尽管开诚布公地说。”伯拉尼根先生愤怒地瞪着他。 “我想你也知道,”童振远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库伯先生,从第一天起就明确表示不信任我们。他认为在我们中间有内奸。这种怀疑我也有,所以我必须十分小心。但是现在,我对你们也有了同样的怀疑。我认为在你们三人中间,就有一个内奸!” 乔治瞪大了眼睛,又愤怒又惊疑地看着他,“你是说在我们三人中间?” “是的,在你们三人中间。”童振远严厉地看着他。 “你有什么证据!”他的脸色更加冷峻。 “乔治,你一定还记得窃听的事。库伯先生认为是我们的人把消息泄露给安东尼的。” “难道不是吗?” “不是。在我们这方面,知道窃听的,只有我的刑警队长,两个从北京请来的技术人员,再有就是我的妻子了。首先那两个技术员可以排除在外。我把他们从机场接来,就直接交给库伯先生了。安装结束后,又是我把他们送上飞机的。这中间他们不可能和外人接触。墨利纳拉向安东尼发出警报的时候,这两个人正在飞机上。排除了这两个人之后,我甚至怀疑到我的刑警队长和我的妻子。我不得不设法证明他们,我采取的方法是你想不到的。事实证明,他们也没有问题。” “所以你就认为是我们中间出的问题?” “我当然不能随便怀疑。伯拉尼根先生,你从你的住地向外面打过电话吗?” “是的,我给你打过两次电话。” “那么库伯和鲍厄斯呢?” “据我所知,他们没有打过。” 童振远冷冷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电信处给我提供的数字是,八次。”他注意到伯拉尼根脸上的变化,补充说:“当然我不知道通话的内容。遗憾的是,也不知道是谁在打电话。但是,除你之外,还有人从那里向外打电话。” 伯拉尼根冷冷地说:“你还有什么其它证据吗?” 童振远冷静地看着他,“还有一件事,这是在无意中留下的疑点。你也许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交换情况的时候,我曾向你们通报了安东尼等人的名单。那天我在念这个名单的时候,忽然觉得无须再往下念了,其它人并不重要。我因此没有继续往下介绍。事实上只有一个人我没有介绍。他的名字正好在下一页上,而他又恰好独自住在南园饭店,他叫克里斯蒂安•;马恰达。奇怪的是,在以后的两三天里,所有的人都安静不动了,只有这个马恰达在外面跑来跑去。伯拉尼根先生,你觉得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这也许是巧合。”他说。 “也许。但巧合是不会很多的,而且电话的事,说不上是巧合。我再说一遍,我并不是怀疑你,或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些事。” 伯拉尼根沉默了许久才说:“我想你说的也许有道理。在我们这一行里,这是没有什么可指责的。但是,库伯先生在刑警总部服务了二十多年,是通过无数次考验的。鲍厄斯则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特意向我们推荐的人,被认为是芝加哥最优秀的警长之一。他们都不会有问题的。那么你怀疑的是我吗?” “不,我不怀疑你们中的任何人。”他勉强笑了一下,“我不过是采取一切办法避免泄密。” 伯拉尼根盯了他一眼,“似乎并不太理想,是吗?” 童振远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是的,不太理想。今天这次行动,仍旧泄了密,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 伯拉尼根停顿了一下,小声说:“这么说,现在你不仅怀疑我们中间有问题,同时仍然怀疑你们中间也有问题?” 童振远点点头。 伯拉尼根先生的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看来,目前我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证明我们的清白。” “我们都有麻烦。伯拉尼根先生。” “是的,我们都有麻烦。不过,我会想办法证明的。我也会写个报告给总部,汇报这个问题。” “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不知我是否也能看到这个报告。” “你会看到这个报告的。”伯拉尼根站了起来,“看来我们在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干的了,告辞了。”他和童振远握了一下手,转身大步离开了办公室。 一一 晚上21点15分 余叶玲离开希姑的家时,脑袋里象有一只陀螺在飞快地旋转着,咝咝地磨擦着她的神经。晚饭时她多喝了几杯酒,眩晕感到现在还没有消失。 晚饭前下了一阵细雨,将将浸湿了路面。夜风从路面上吹过来,湿润凉爽的感觉象水一样从身上流过。她喜欢夜晚,在夜里她有一种安全的感觉。她真的有些累了,她希望赶快回到家里好好地睡一觉。 出了门,往前走了几步远,她看见赵建和两个年轻人站在阴影里。她知道他这是在布置警戒。出了今天的事之后,很难说警察们还会采取什么行动,也不知道他们掌握了一些什么。再加上海爷的船也出了事,这一切给大家带来很大的压力。 在下午后来的几个小时里,希姑和蓝伯,再加上余叶玲,紧急磋商,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希姑首先通知涂和尚停止一切活动,让姑娘们都放假。保护费暂时不收了。通知伙计以上的骨干离开市区,小经理们停止联系。一切都以安全为重。他们只向杨怀轩作了简单的情况介绍,他所管辖的企业都是合法的,可以继续营业。但杨怀轩还是提出了海爷丢失的布料问题,他说这个问题不解决,公司的损失就太大了。希姑和蓝伯都很为难,他们只能答应尽快想办法解决。 余叶玲回头望了一眼,希姑房间里的灯还亮着灯。她知道,希姑要为这个问题大大地伤一回脑筋了。 余叶玲向赵建挥挥手,继续往前走。出了巷口,她乘出租车直接回到家里。她看到窗口里还黑着灯,就知道黄立德还没有回来。她想他还是不在家的好,目前她还不知道如何面对她的这个男人。 楼里很黑,不知是没开灯还是灯泡坏了。她模着黑往楼上走。不知何处的房间里传来电视机和孩子的喊叫声,那声音就象来自地下一般。脚下的皮鞋发出轻脆的响声。 九十、 戒指惊现 她到了家门口,正在手提包里模钥匙的时候,倏然感到耳后一阵凉风袭来。还没等她做出反映,便被一个强壮的人搂住了肩膀。那人的手极有分寸地轻放在她的嘴上,以防备她突如其来的喊叫。 余叶玲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她首先想到的是警察,在这里逮捕她也许是他们今天行动的一部分。但她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她意识到在她身后的只有一个人,这不可能是警察。警察到了这个时候早已蜂拥而上,并打开电灯了。 那人在她耳边轻声说:“别出声,余小姐。”他说的是英语,极其流利纯正的英语,声音低而有力。“现在请你拿出钥匙,打开门,咱们进去说话。”他后面的声音变得轻而柔和。 余叶玲放弃了挣扎和反抗的打算。她知道,在这个城市的黑道里,没有人能讲这么流利的英语。她从手提包里找出了钥匙,模索着打开了房门。身后的人拥着她走进屋里,随手关上门,并且上了锁。余叶玲感到,剩下的问题只能是智力而不是体力所能解决的了。 那人松开手之后,余叶玲模索着打开了电灯。她看见身后站着的是一个身材很高,宽肩细腰的外国人。他有一头棕色的头发,短而整齐地梳向一边。绿色的眼睛莹莹地闪着光,如果不是他的气势有些逼人的话,在灯光底下倒象一池碧水那样可爱。他的鼻子高而挺,傲慢的下巴象船头一样向上挺着,嘴角微微翘着,流露出似冷非冷的微笑。她在心下承认,这又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外国人。但是,她在心里想,她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呢? 那人在桌旁坐下来,“余小姐,我让你吃惊了吧?” 余叶玲后退两步坐下。她想起来了,蓝子介曾经给她看过几张照片,是快照,其中就有这张脸。她轻声说:“鲍厄斯,对吗?威廉•;鲍厄斯。” 那人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眼睛里的光就象结冰了一样冷。 余叶玲继续说:“芝加哥警察局的鲍厄斯警长,对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鲍厄斯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余叶玲知道自己已经占了上风,心里便轻松了许多。往常的尖刻就象水中的木头一样浮了出来,她笑着说:“在这个城市里就是钻进一只耗子,我们也会知道!” 鲍厄斯慢慢地缓和下来。也许他明白,不缓和是不行的。他看了看窗户和周围的墙壁,“在这里说话安全吗?” “当然。有什么事请你痛快说。我想你在这里并没有逮捕权和审判权,你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是吗?” 他盯着她点点头,“好吧,我想我也许应当直截了当一些才好。”他的目光有些尖锐了,“我要见你们的林希湘。” “你要见谁?”余叶玲惊讶地问。 “林希湘。”鲍厄斯仔细地拚着英语发音,他对念中国人的名字没有把握。但他看出来,这位余小姐肯定已经听出来了。 她的眼睛一阵一阵地闪着光,判断和思考在她的脑子里象电一样飞快地运行。“你找她?你找她有什么事?”她开始镇静下来,“有什么事你可以先跟我说。” “是为了一笔生意,非常重要地生意。”鲍厄斯压低了声音,眼睛几乎不眨地盯在余叶玲的脸上,仿佛要以这种方式来给她加深印象。他接下来的话确确实实使她吃了一惊。他接着说:“这件生意原本是应该由安东尼•;福伦查先生在今天上午跟她谈的,但计划被打破了。我想你应该知道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 余叶玲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这是她绝没有想到的事。这么一个精干潇洒,威武挺拔的警长,竟会是个黑手党。她猛地大笑起来,“你跟我开什么玩笑!” 鲍厄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我没有开玩笑。我今晚就是奉他的命令到这里来的。” “他怎么不来?”她叽笑地问。 “他目前的行动不太自由,出了今天早上的事,我想你应该是理解的他的处境。” “不,我不相信,我也没法相信你。”余叶玲笑着直摇头。 鲍厄斯点点头,“是的,这很正常。你可以看看这个东西。”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来,“康拉德我想你应该认识。他对我说,你非常喜欢这个东西。”他手里拿的是一个装可卡胶囊的小金属盒子。他把这个盒子向余叶玲晃了一晃,“余小姐,康拉德告诉我,说你是一个非常美丽,又非常性感的姑娘。我觉得他说的一点也不错。”他起身挪到她的身旁,象进门之前那样用胳膊搂住她的肩膀。他笑着说:“也许我们两个,可以试一试。” 余叶玲冷冷地盯着他,“你别看错了人,想放倒我你还得多费点事才行!” “康拉德告诉我,你是个很够劲的小美人。”他搂紧她,另一只手则插进她的衣服里。 余叶玲的脸色由白转青。他嘴里的一股洋酒味飘进她的鼻子里,使她感到说不出的厌恶。她猛地挣开他的搂抱,瞪起黑森森的眼睛厉声说:“滚你妈的蛋!瞎了眼的杂种,你要再碰我,我就宰了你个狗杂种!” 鲍厄斯愣住了,片刻才说:“对不起,余小姐,我并没有取笑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证明……” “闭嘴!”余叶玲喝道。她怒不可遏,脑子里的血管崩崩地跳着,这个洋鬼子粗野无礼的搂抱,让她感到说不出来的讨厌。但她心里明白,他确实和康拉德是一伙的。他们是一丘之貉,她想起她和康拉德在一起时的情景来。想起这些她已经没有几天前的那些快感了。 她点燃一支烟叼在嘴上。她把烟盒扔在鲍厄斯的面前。他摇了摇头谢绝了。她回头说:“你说的那个生意已经不可能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们今天上午约见你们,就是为了告诉你们的福伦查先生,”她一字一顿地瞪着他说:“这件事我们不想搅和进去!” 鲍厄斯变得严肃起来,“这不可能,有一个叫冯振德的人说,你们一定会……” “冯振德那个狗杂种已经死了!”余叶玲向他喊道。 鲍厄斯镇静地看着她,眼光已柔和了许多,他微微笑着说:“他是死了。”他耸耸肩,“这不是挺好吗?这对我们大家都有利。危险少了,好处却增多了,不是吗?” 余叶玲张了一下嘴,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她基本上是个现实主义者,利益二字是她最主要的行为准则之一。眼下的情况几乎和昨天晚上她的想法一致。冯振德的死,给这件被希姑否定了的事打开一个新的局面,这是她今天一天里没有多去想的事。这难道不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吗? 鲍厄斯立刻看出她心里的变化,并抓住了这个机会,“余小姐,请你再仔细看看,我还有这么一个东西呢。” 他张开他宽大的手掌,在他的掌心里,有一个亮晶晶的戒指在灯光下闪着神密的光泽。 余叶玲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戒指,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起来,细细地打量着它。它果真是白金的,一条盘绕起来的龙,在张开的龙口里,镶着一颗红色的钻石。它精细而不华丽,在细如发丝般的纹饰之上,闪着因年代久远而柔和致密的光泽。 这个时候,鲍厄斯不失时机地对她说:“余小姐,你必须带我去见你的林希湘。” 这似乎已是不容置疑的事了。 一一 晚上23点15分 疲倦到这个时候就已经不是体力上的了。夜像水一样顺着微动的窗帘流进来,在林希湘有些麻木的皮肤上留下凉阴阴的感觉。她的心里则象蓄水池一样冷而沉重。 她斜靠在床头上,对窗外的夜色里可能有看不见的眼睛而感到不安。也说不清在过去的日子里,有多少双这样的眼睛在暗中监视着她。她拿不准海爷的失事是否也和这些看不见的监视有某种联系,但几百万港币的损失,让她更多了一层新的压力。她很清楚,在今后的几天里,她和公司里的几个大经理不得不对公司的安全进行全面的检查。公司绝对不能出事,这是十几年来她心里永远摆月兑不掉的阴影。 她端起放在床头柜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咖啡里没放糖,苦得嘴里发麻。 夜里十一点半的时候,她从床上坐起来,披上外套,无声地离开了房间。 她下楼出了门。她的汽车停在墙边的阴影里,赵建吸着烟,站在汽车的旁边。他无声地打开车门,让林希湘坐进去,关上门,绕到另一边上了车。汽车静悄悄地开出了巷口。 赵建开车避开灯光明亮的大街,在僻静的小街小巷里钻来钻去。他不时地回头张望,看后面是否有人跟踪。林希湘倚在后座的角落里,继续考虑今天的事。 汽车拐进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关了大灯,放慢了车速,悄悄地向前驶去。几分钟后,在车前小灯的亮光里出现一个穿着风衣的人。 九十一、 美国警长 赵建继续减慢车速,并关掉小灯。在黑暗中,车外的人飞快地拉开车门钻进来,在希姑的身旁坐下。汽车继续向前开了一段路,在一堵高墙下停下来。 “希姑吗?”那人轻声问。 希姑应了一声。车里很黑,她从声音里听出对方是谁。 “谢谢你上午的警告。”她轻声说。 “没什么,差点来不及通知你们。童振远把手直接插到刑警队里,有些事到事后才通知局里。上午没出问题吧?” “没有。但海上出了问题,我们损失了不少钱。” 那人模索着,触到了希姑的胳膊。他把一盘磁带放进希姑的手里,“你们内部有人告密。这是那个人电话录音,我费了点事才复制下来。你拿回去听一下,也许能查出这个人来。” “好,很好。”希姑把磁带放进口袋里,“对冯振德这个人你们还查到什么没有?” “还是上回告诉你的那些,没什么新的东西。” “他真的有黄金吗?” “有。看来他确实有。” “真的?有线索吗?” “线索有一点,但我估计没什么用处了。沙传泰死前留下一张纸条,写下了藏黄金的地点。但这张纸被烧得差不多了。我这里有个复印件,这东西正好从我手里过,我就复印了一份。”那人把一个折叠起来的纸条送到希姑手里,“你们试试吧,这是唯一的线索了。” “很好,谢谢你了。” “别说什么谢不谢的,”那人叹了一口气,在黑暗中摇了摇头,“你们别把我抖落出来就行了。” 希姑在黑暗中盯着那人的影子,声音低了许多,“不会。” 二十一年前,一群造反的人冲进她的家,打死了她的父亲。坐在身边的这个人,是当年的带头人之一。那一段历史已被他小心地掩盖起来,并且讳莫如深。知道这段历史的,只有林希湘。 “顺便说一下,”希姑尽量使自己显得温和一些,不记前仇。那些事,已被她深藏在心底里,“你的两个孩子在外面都很好。我们有一个人刚从法国回来,向我提到过他们。他按月在他们的户头上存钱。他们写信告诉你了吗?” “是的,告诉我了。我很感谢。我迟早也要出去的,到时候,请你帮我一下。” “这没有问题。” “现在,我得先把我老婆弄出去。我正在办这件事。” “有需要帮忙的,就说一声。” “好,我会的。我知道你们说话算数。好了,我该下车了。最近一段时间我得小心一点才行,童振远对我好象有点疑心,不知他是不是察觉到有人动过他的保险箱了。” 汽车悄悄地停下来。周围很黑,那人悄悄地推开车门,下了车,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赵建踩了一下油门,汽车悄然地向前滑去。 一一 晚上23点45分 房间小而昏暗,一盏低瓦数没有灯罩的灯,孤零零地悬挂在天花板上。威廉•;鲍厄斯越发感到不安了。他被带到这个小房间里,已有半个小时了,但那个叫林希湘的女人仍然没有出现。 他不知道这个小房间是在什么地方,他是被蒙着眼睛带进来的。他环顾四周,小房间里除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张零乱不堪的单人床之外,就是门后的几只木箱子了。此时,正有两个年青人坐在木箱子上,一声不响地吸着烟,目光有些阴沉地盯着他。 他口干舌燥,身上每一个汗毛孔都在往外排汗,使他感到粘唧唧的十分难受。他很紧张,尽管他干了多年的警察,但在这种异国环境里,仍使他不安。刚进来的时候,有人在他面前放了一杯茶。那杯子看上去很脏,他迟疑再三,终于抗不住干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在余叶玲家里,那枚白金戒指终于发挥了作用。他看见余叶玲咬着嘴唇盯了他许久,才同意带他来见林希湘。 当时,她进到里屋打了一个电话,随后领着他离开了房间。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半明半暗的街上,中间保持着十几公尺的距离,就象两个互不相干的行人。 在街口的拐角处,他看见余叶玲停下来。不一会儿,一辆出租车开过来,余叶玲迅速钻进汽车。那出租车向前滑行了一下,便停在他的面前。他本想上后座,但有人从里面推开了前门,余叶玲在里面说:“快上来!” 他弯下腰,吃力地钻进车里。借着外面的灯光,他看见车里连余叶玲在内,共有三个人。坐在余叶玲身边的那个人按着他的肩膀,叫他不要回头看。汽车立刻向前开去。 车开了几分钟之后,余叶玲轻声说:“威利,恐怕要难为你一下了。” 他扭回头,只见她身旁的那个人正拿起一条黑布带子。他立刻明白了。他接过黑布带子蒙在眼睛上,那人在后面系住布带的两端。接着,那人的双手顺着他的肩膀向胸前模了下来。那人显然是个老手,动作简洁而彻底。威廉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十几年前,从他当上警察后,这是第一次被人搜查。 十几年前,是老福伦查先生让他报名干警察的。是老福伦查先生供他这个在街上浪荡,惹事生非的穷小子上了学,参加了空手道训练。他一直想为老福伦查先生做些什么。但老福伦查先生从未让他干过什么非法的事,直到让他当上警察。他说:“比尔,你在那里面可以帮我干许多事的。” 一个月前,老福伦查先生秘密召见了他,对他说:“比尔,我需要你到中国去,去给托尼帮个忙。” 他说:“我很愿意去,但是我怎么去呢?一个警长是不能随便到中国去的。” 老福伦查先生笑了,“这个我会安排的。” 结果是,芝加哥警察局应国际刑警组织之邀,派遣本局最有能力的警长去中国协助工作。 一切都在按着老福伦查先生的安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时,威廉•;鲍厄斯渐渐安静下来,一切都会很顺利的。他在心里思考着他将要说的话。 就在这时,他听到外面有轻微的汽车声。引起他注意的是那两个年青人的表情,他们一听到这汽车声,就互相看了一眼。这给他一种放下心来的感觉。 车轮沙沙地碾过路面,停下来。他听到车门的开关声,有人从门外走过,皮鞋咯咯地轻响着,走上楼梯了。门外有极低的说话声。 他低头看看表,时间已是凌晨零点二十五分了。 一一 第六章 1987年10月21日,星期三,第六天。 一一 凌晨零点35分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希姑冷冷地盯视着余叶玲。她的声音不高,但对余叶玲来说,每个字都象冰锥一样,打进她的耳朵里。她的眼神使周围的一切都结了冰。 此时,余叶玲脊背笔直地坐在希姑对面沙发上,双手握着,夹在两腿之间。她的脸色已经变得苍白,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在公司里,任何人都不准僭越。这种后果,可能是十分可怕的。更别提这件事本身所包含的危险了。 赵建双手抱在胸前,斜倚在门框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们。他脸上也隐约透出对余叶玲的不满。 余叶玲吸了一口气,“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他有那枚戒指,所以……” “这话你说过了!”希姑立刻截断她。“你自己说说看,这几天里,我提醒你几回了?你是不是该清醒一下了?” 余叶玲垂下眼睛,“是的,我知道我做错了,请你原谅。” 希姑起身走到窗前。这件事太出她的预料了。一个警长,竟然也是黑手党中的一员。他不是奉命来调查安东尼•;福伦查的吗?竟是这个安东尼的同伙。最使她感到意外的是,他手里竟然有那枚戒指。 在昨天晚上的核心会议上,她已经拒绝了冯振德的要求。但在此时此刻,她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件事。在这一天里发生的事,使许多情况有了新的变化。 她坐下来,看见放在沙发上的手提包。她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拿出磁带和那张纸。她展开那张纸看了一下,不由有些失望。原件显然已烧得残缺不全,缺的又恰是最主要的部分。从复印件上仍可看出被火烧焦的边缘。她把这张纸放在一边,暂时,她还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才好。 她拿起那盘磁带,在手里掂了掂。她最痛恨告密的人,而这个人使公司损失了几百万,这是不可饶恕的。 她向赵建点点头,“这个你拿去听听,查出这个人来。” 赵建走过来,拿着磁带走了。 希姑回头看着余叶玲,许久才说:“我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了。去把那个人带上来吧。” 余叶玲急忙站起来,“好,我这就去。”她匆匆离开房间,下楼下去了。 几分钟后,余叶玲领着威廉•;鲍厄斯进了希姑的书房。 鲍厄斯默默地打量着这个房间。 九十二、 秘密成交 房间四周都是到顶的书橱,里面摆满了书和一些艺术品。窗前有一张绿色的安乐椅,对面是一台大屏幕电视机。书房的中间,是一张两公尺长的书桌,桌面上蒙着绿呢子,上面除了一个烟盔缸之外,什么也没有。 希姑已经坐在长桌的一端了,眯着细长的眼睛看着走进来的鲍厄斯。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请坐。” 鲍厄斯疑惑地看着她,他没想到她会是这样一个女人。她看上去确有不容置疑的权威,他只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余叶玲盯了他一眼,急忙用英语说:“她叫你坐呢。” 鲍厄斯看了她一眼,说一句不该想的话,她们都很漂亮。但她们又确实是完全不同的,她们之间的地位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觉得这事确实有一点滑稽,他竟会和两个女人打交道。 希姑向余叶玲点点头,然后转向鲍厄斯说:“你想干什么?” 鲍厄斯听了余叶玲的翻译,点点头,声音很轻地说:“我到这里来,是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帮助。我想你很清楚我们需要的是什么。” 希姑盯着他好一会儿没有说话。有些事是很难决定的,譬如眼前这件事。她忽然意识到,她时时都在用郑光楠的眼光来看待事情。他是希望她千万谨慎一些的,他说最终的结果迟早会出现的,你千万要小心才好。眼前她就感觉到了危险,陌生的事情总是使她感到危险。 坐在旁边的余叶玲有些紧张地盯着她。现在对她来说,希姑是否答应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是希望早点结束今晚的事。她心里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 这个时候鲍厄斯动了一下,他的眼睛没有离开希姑。他只是轻轻地把那枚戒指小心地放在她的面前,然后向她点点头。 希姑盯着那枚戒指,她说不上有一种什么感觉浮上了心头。那就是父亲留下的戒指呀!父亲的影子很模糊地在她的眼前浮现出来。海爷讲的故事一幕一幕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人在绝境之中得到的帮助,是刻骨铭心的。她想起她躺在遣送站楼梯下的破竹床上的情景,是海爷把她连同盖在身上的破棉絮一起抱起来,把她接走的。那个时候,她哭得就象一个被遗弃的婴儿一样。 她小心地拿起戒指。它很小,但她仍能感觉到它的份量。她隐约感觉到林家世世代代的灵魂,都凝聚在这小小的戒指上了。她深为庆幸的是,林家已经有了一个还没有出世的后代。 她看着鲍厄斯说:“你们今天上午出了事。” “是的,我很遗憾。这件事牵涉了不少人,绝对保密是不可能的。” “一年前警方就知道了,童振远是专为此事而来的。” 鲍厄斯听着余叶玲的翻译,眼睛却在希姑那美丽冷静的脸上逡巡。他拿不准她们还知道一些什么,但他确实已经对她们刮目相看了。童振远承认他是被派到这里来的。 “不过我想,这仍是一个好生意。童振远知道的东西也很有限,否则的话,他已经找到黄金了。帮我们这个忙,你们也可以赚一大笔钱的。” 这是唯一能触动希姑的地方。公司现在正需要钱。 鲍厄斯接着说:“我想事成之后,你们大约能得到四百万到六百万,是美金。” 希姑点点头,“一共有多少货?” “一万多两。” “是一万一千多两。” “是的。” “货在哪儿?” 鲍厄斯沉默了。许久才说:“很抱歉,我不知道。事实上现在谁也不知道。知道的人都死了。一个是冯振德,另一个是克里斯蒂安,他去看过货。但是很不幸,今天上午,他们全都被一个警察打死了。” “那么,我们怎么才能帮助你们呢?” “这正是我们请求你们帮助的地方,找到这批黄金。我们只知道它是在一间地下室里,由一个老太婆看守着,就是这些。” 希姑没有说话,她在想那张烧残的纸条上提供的情况。这些都已吻合了,黄金是确实的,这一点已经没有疑问了。只是没人知道准确的地点。真要把手下的人都派出去,他们能找到这个地方吗? 这个时候,赵建悄悄地走进来。他把一张纸条放在希姑的面前。希姑向纸条上扫了一眼,顿时变了脸色,目光就象刀一样挥到余叶玲的脸上。 余叶玲吃了一惊,“怎么了?”她疑惑地问。 希姑盯着她,慢慢地把纸条推到她的面前。 余叶玲向纸上看了一眼,纸条上写的是:“海上泄密是黄立德。”她立刻明白是指什么事了,她被吓得脸都白了。她想起今天早上黄立德的反常表现。他会干这种事吗?他有这么大的胆子吗?他简直是疯了,这个杂种! 她看了希姑一眼,毫无把握地摇着头,“不,不会的,他没有这个胆子,不会是他。你听我说,他不会干这种事的,他没有理由干这种事。” 希姑目光尖锐地盯着她,脸微微地向后侧了一点,问:“会错吗?” 赵建向前跨了一步,“没错,核对过了。” 她摆了一下头,赵建无声地向门口走去。 余叶玲猛地跳起来,尖声喊叫起来,“你们不能这样!你怎么敢肯定就是他!”她费力地摇了一下头,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差不多是乞求地看着希姑和赵建,“你们不能这么干!好歹,他也是我的丈夫呀!”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赵建有些冷漠地看着她,但希姑并没有改变主意的表示,他等了几秒钟后就离开了房间。 余叶玲慢慢地坐下来。她知道这已无法改变了。她有些怨恨地看着希姑。 鲍厄斯也愣住了。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能看出来,肯定是发生了十分严重的事。他看见余叶玲向希姑喊叫,他看出来这没有起任何作用。他注意到了希姑的表情,他感到自己也被她镇住了。她身上渗出的寒气使房间里的空气都凝固住了。余叶玲正慢慢地在桌旁坐下来,她的脸色更加苍白,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的表情正由愤怒变成恐惧。她坐下来的时候,就象烈日下的花朵一样,失去了生气。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把希姑当作一个首领来看待。 房间里有一阵十分寂静。两个女人表情复杂地互相注视着。希姑首先平静下来,她把目光转向鲍厄斯。她说了一句话,余叶玲没有给她翻译,她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希姑低声向她喝斥一声。 余叶玲咬着嘴唇抬起头,她带着情绪向鲍厄斯说:“她要和你谈生意,你他妈的快出价吧!杂种!” 鲍厄斯明白,他不能计较最后那句骂人的话,那肯定是她自己加上去的。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钱夹,从中抽出一张支票,放在桌面上,推到希姑的面前。支票上的面额是二十万美元,开户银行是香港维多利亚银行。 他听到余叶玲的嘴里发出“嗤”的一声。他看了看希姑的表情,略一迟疑,又从钱夹里抽出另一张支票推过去,收回了第一张。第二张支票的面额是四十万美元。 余叶玲尖刻地说:“狗杂种,你还是把两张支票都放下吧,她正缺这个数呢!” 鲍厄斯牵着嘴角笑了一下,他把第一张支票又放了回去。 希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成交了。” 这句话不等余叶玲翻译,他就已经猜出来了。 一一 凌晨2点40分 南方的夜,到了这个时候,就可以称作夜色如水了。 绵延的潮气,从地下,从空中漫延出来,无声的聚集着。不仅能在植物的叶片上,还能在石墙上、铁栅上,聚成许多晶莹的露珠。人走在这样的夜里,就真象走在水里一样了。 杨怀轩骑着摩托车驶过大街,潮湿的风吹得他浑身冰凉。他抹了抹脸,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他刚刚和蓝子介分手。海爷的货全部损失后,公司里的几家企业必须重新安排生产,这耽误了他不少时间。他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快一点才行。 他在一个小巷口停了车,熄了发动机,推着摩托车悄悄地走进巷口。他在一扇门前停下来,掏出钥匙打开门,把车推进去。 这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房子朝南。他回身锁上院门时,屋里的灯亮了。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披衣出现在门口。她看清了杨怀轩,什么也没说,闪身让他进屋。 他们一起走进卧室。杨怀轩回头说:“搅了你的好梦。” 女人拢拢头发,“这算什么,早习惯了。你现在就开始吗?等着,我给你拿钥匙去。”她从枕头底下取出一串钥匙,转身走到墙边打开壁橱。她把壁橱里的衣服推到一边,伸手在橱顶模索了一会儿,又一推,壁橱的背板无声地向后退去,她探身进去打开里面的电灯。她回头说:“你进去吧。” 杨怀轩点点头,抬脚跨进壁橱里。女人在他身后关上橱门,并上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