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耍浪漫》 楔子 曙色微曦,整座紫禁城笼罩在薄纱般的晨雾中。 面容清俊、气质雍容的爱新觉罗?韫恬,独坐在铺有明黄软缎坐垫的椅子上,他的身上只穿著一件素色单衣,一双似笑非笑的含情目,此刻正犀利地、静静地、久久地凝视著悬挂在眼前的两件龙袍。 龙袍其中一件簇新,另一件略旧且尺寸较小,两件都绣有翻腾行坐、首尾相绕的金色龙纹,张牙舞爪、双目眦裂、怒发纷披的金龙布满袍服全身,喻示著皇权天授,神圣不可动摇的天子地位。 天色渐渐亮了,微黄的晨光斜斜地、柔和地从端凝殿大红的窗棂中透进来,洒落了一地照得深浅不一的凸镂雕饰,朝阳缓慢上移,投泻在用捻金线绣的四十四条金龙和十二章纹的龙袍上,将两件新旧龙袍映衬得金碧辉煌,五彩灿然。 日照龙鳞万点金! 在灿亮耀眼的光辉中,韫恬依稀看见十五年前的自己,穿著那件小龙袍坐上太和殿宝座举行登基大典,那一年没有子嗣的先帝崩殂了,皇后选上他这位旁支皇亲入继大统,当时的他只有五岁,不能理政,而由母后及两位辅政大臣掌朝,年复一年过去,他已长大成人,但是权欲薰心的太后和嚣张跋扈的两位辅臣,却仍然迟迟不愿举行他的亲政大典,一直到他过了二十岁,再拖下去恐朝中大臣生疑,才不得不归政于他。 当了十五年穿著龙袍的傀儡,终于等到他正式亲政的日子了,穿上这身龙袍也才真正显现出意义来。 墙上的自鸣钟响了。 “皇上,吉时已到,恳请皇上让奴才侍候更衣。” 殿外说话的人是打从韫恬入宫那日起,便服侍他至今的贴身太监王康。 “进来吧。”韫恬缓缓站起来,微转过身,朝阳拂上他的侧脸,鹰般的利眸透成淡淡的琥珀色,眉目间自然流露出唯我独尊的王者风范。 王康推门而入,身后跟著一名小太监,两人恭谨地跪了安,一同取下簇新的龙袍托展开来。 “韫骁、韫麒、百凤和百猊他们都来了吗?”韫恬展开双臂,在王康和小太监的侍候下穿上龙袍。 “回皇上,贝勒爷都已在殿外候著了。”王康轻声回话。 “把他们四个人叫进来。”他自己系上披领上的扣子。 “嗯。” 王康走出端凝殿,不一会儿便领著四名俊雅飘逸的贵公子入殿。 “臣等恭请皇上圣安。” 不等四个人跪下,韫恬便摆了摆手制止。 “这里没有外人,用不著这些虚礼了,朕不是说过,居无常礼吗?”面对著四位自幼便进毓庆宫陪他读书的皇族兄弟,他直接拒绝这些繁复而虚假的礼仪。 自从他入宫嗣立大统后,除了宣召亲弟弟韫麒入宫伴读之外,也挑选了承亲王的四阿哥韫骁,与东亲王的六阿哥百凤和七阿哥百猊一同入宫伴读,十五年来一起读书、一起玩闹,培养出亲密的关系和良好的默契,彼此既是君臣,也是兄弟,更是可以倾心相谈的朋友。 “今日可是皇上正式亲政的大日子,比不得平时,礼多人不怪。”韫骁微微一笑说。 “等到了太和殿上,铁定会跪得让你叫烦。”韫恬挑眉淡笑,转身坐上宝座,让捧著朝冠的王康小心翼翼地替他戴上。 “这身啰嗦的袍服就够叫我烦的了。”年纪最轻,平时也懒散惯了的韫麒,生性不喜受缚,对身上沉重繁复的衣袍很有意见。 “不过一件衣服就教你烦,那你真该庆幸当年皇太后没有挑中你当皇帝,朕从五岁入宫以来,能叫朕不烦的事还真是寥寥无几。”韫恬勾起一抹自嘲的苦笑,俊眸斜睨著他的亲弟弟。 待王康和小太监躬身退出殿外,韫骁便低声说道:“今日过后情势便不同了,那些让皇上心烦的事会少一点了。”他眼中闪著幽邃难测的光芒。 百凤和百猊慵懒地互望一眼,在上书房陪著天子韫恬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岂会不知令韫恬烦心的是什么事,他们都知道他是个沉稳、坚韧、满腹经纶的治国之才,日日夜读晨习,一心要做个天上揽月、沧海捉鲸的明君,但是在他身前挡著三颗绊脚石,那就是两位顽固守旧的辅政大臣和权欲薰心的太后。 “皇上,昨日裕贤府大摆宴席,请的都是十省督抚和朝中大臣,显然对皇上亲政之事有恃无恐。”百凤压低声音说道,所说的裕贤便是韫恬跟前最无礼跋扈的一颗绊脚石。 韫恬冷冷一笑。 “朕知道他多年来利用手中的权柄,网罗了朝野之中难以计数的亲信,他以为挟持朝廷内外的势力就可以继续把持朝政,继续在背后躁控我。”韫恬的目光骤然变得沈闇深邃。“他未免太小觑了朕,待朕亲政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他。” “罪名恐怕不容易定。”韫骁沉吟地。 “而且裕贤的女儿宁贵妃还是皇上您的宠妃,这层关系恐怕更不容易定罪名了。”百凤淡然自若地把玩著拇指上的绿玉扳指。 “萨尔特的女儿颖贵妃不也是皇上的宠妃吗?”百猊支著下颚状似沉思地说道,点出另一颗目中无人的绊脚石。 “皇上的宠妃不只这两个吧,我看只要是模样漂亮的妃子,皇上没有一个不宠的,简直都快成了古往今来最……浪漫多情的君王了。”韫麒原想说最“好色”的君王,不过硬是转成了浪漫多情,他可没因为自己是皇上的亲弟弟就比较不怕死。 韫恬回了他们一个深不可测的冷魅笑容。 “朕的后宫是座大花园,内务府把明媚鲜妍的妃子随意栽植在花园里,她们是因为朕而存在的,朕有责任照顾她们开花结果,若让她们成为枯枝残花自生自灭,岂不可怜?”他微微漾开一抹温柔的浅笑。 这四大贝勒一见素来怜香惜玉的天子露出惯有的多情魅笑,一个个无力地对望著,他们这位尊贵的天子,总是用他那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和令人难以抗拒的柔情,把后宫大花园里的每一朵花迷得神魂颠倒,也因为他的温柔亲切,让每一朵花开得更加缤纷灿烂。 “请皇上切记,太漂亮的花有些是有毒刺的。”韫骁沉声警告。 “朕一直很小心,也很清楚长有毒刺的是哪几朵花,你们不用太躁心。”韫恬懒洋洋地笑开来。 “但愿那些毒花不会对皇上构成太大的威胁。”百凤接口说。 “后宫那些妃子我并不担心,我只担心今天举行的会是一场有名无实的亲政大典。”韫恬眼中闪烁著嘲谑的光芒。 “这个……皇上就用不著担心了,有我们四大贝勒在,自然会让这场亲政大典名副其实。”韫骁缥缈一笑,其他三个人也跟著悠哉地笑了。 “朝野中朕只信得过你们四个人,少时去到太和殿后,要留心裕贤和萨尔特。” “皇上,吉时已到。”王康在殿外扬声提醒。 韫恬缓缓起身,扶正朝冠。 “走吧。”他踏著沉稳的步伐走出端凝殿。 四大贝勒举步跟随。 阳光从殿门泻进来,将韫恬那身龙袍映得金光透亮,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仿佛就要飞出来…… 第一章 元羲十五年正月开始,自正式亲政的韫恬手中颁布出去的圣谕如雪片纷飞,绝大多数是罢黜亲太后和裕贤、萨尔特党羽的吏部堂官,大举起用四大贝勒推荐的能人干才,彻底整顿官场贪渎风气。 韫恬雷厉风行的整顿行动,揪出了裕贤揽权索贿的二十大罪状,明正言顺地杀了他,并抄没了他的全部家产。 此举吓住了萨尔特,激怒了太后,朝中于是分裂成了水火不容的帝、后两党,也使得韫恬和养母皇太后之间形同陌路。 即便如此,韫恬表面上还是会到慈宁宫去向皇太后请安,每日晨昏两次,风雨无阻,但皇太后往往对他视若无睹,甚至常常让他跪在正殿外半个时辰也不传唤,这景象慈宁宫内的宫女太监们早已看习惯了,除非皇太后应声,否则没有人敢去理会韫恬,也不敢在跪著的韫恬周遭胡乱遛达。 才刚入宫第二天的绛彩,从御茶房提著一壶热水走进慈宁宫来,一抬眼便看见韫恬跪在前庭,膝下垫著明黄绸垫,他身上穿著宝蓝色的暗花常服,因此绛彩没有立刻辨认出他的天子身分。 她心下奇怪,为什么前庭空无一人?这男子跪在那儿为什么无人理会?她怎么也想不到堂堂天子之尊,竟然会跪在这儿。 不曾见过韫恬的绛彩,好奇地走到他身边蹲下来,看清他的容貌后,不禁愣傻住,她从没有见过如此晶灿耀人、含情带魅的眼瞳,也不敢置信人间竟有如此俊美清贵的男子。 韫恬愕然发现一张雪白俏脸俯首偷望著他,甜美的娃娃脸上,嵌著一对清澈灿亮的眸子。 敢这样大剌剌看著他,还毫无顾忌地蹲在跪著的他面前,肯定是新进宫的宫女,若是知道了他的身分,怕要吓破她的胆了。 “你是什么人?怎么跪在这儿?荣公公替你通报过太后了吗?”绛彩眨了眨又圆又大的眸子,好奇地打量他。 韫恬那双含情目微微一扬,似笑非笑地盯住她,这小宫女不只冰肌似玉,连声音都清脆得恍若银铃。 “通报过了,但是太后不肯见。”他勾唇笑说。 绛彩发现这男人笑起来好看得令人著迷,她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男人,浑身散放著难以言喻的魅惑力。 可惜这俊美的男子竟然是…… 她惋惜地叹了口气。 “太后不见你?还罚你在这儿跪?你是不是差事没办好?还是做了什么错事惹恼了太后?”绛彩白玉般的手指轻点著红唇思索,纯粹把他当成了一个做错事受罚的太监。 韫恬觉得这小宫女双眉微蹙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这样一个晶莹剔透的玉娃娃竟然是个小宫女,未免太暴殄天物了。 “我没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看到漂亮的女人,他总忍不住要逗上一逗,而这个认不出他的小美人更让他觉得有趣,在宫里,没有一个女人敢与他双目平视的。 “我叫绛彩,昨儿个才入宫的,除了荣公公以外,这般和气亲切与我说话的人,你还是头一个呢。”她甜甜一笑,大眼灿灿发光。 “是吗?这里的人对你很凶?”他温柔笑问,这么跪著跟人说话,对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新鲜事。 “老太后好伺候,倒是太监宫女们……”她顿了顿,不敢多说,随即转开了话题。“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里的?” “我叫韫恬,养心殿的。”说完,他忍不住轻笑起来。 “你在养心殿当差呀,是侍候皇上的吗?”绛彩双眼闪出一丝奇异的光芒。 “也能这么说。”他注意到她眸心蓦然绽放出一抹异常的光亮,暗暗猜测令她惊异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韫恬……这名儿我好像在哪里听过。”绛彩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人们都惯常用元羲帝称呼韫恬,没人有胆乱提他的御讳,因此她一时之间竟没有想起来。 “你是哪一旗的?”他不让她多想,起码跪在这儿还有人陪著解闷。 “正白旗,本姓郭布罗。你呢?你姓什么?”她把他当成了太监,便以为他是个汉人。 韫恬笑而不语,在这座皇宫里,没几个人能姓爱新觉罗,说了便没趣了,不过…… 裕贤也姓郭布罗氏,在裕贤被处死后她入了宫,不免令他生疑,这玉娃儿会是裕贤的什么人? “你为何入宫?”他轻松自若地笑问。 “我原是入宫选秀的,但是刚过了第一关就被淘汰了,于是被内务府指派到慈宁宫侍候皇太后。”她的头微微偏向一边,恍然抚摩著鞋上绣的浅碎花。 韫恬脸上的笑意敛去,她是正白旗人,姿容娇艳远胜过入选的三名秀女,为何在第一关就被淘汰? “你是上三旗,模样又生得美,应该有机会可以选上秀女,怎会被淘汰?”内务府此举有违常理,是怕她争了谁的宠吗? 绛彩咬唇不语,犹疑地看著他,她发现他脸上没了迷人的笑容以后,眉目间竟隐隐透出不怒而威的气势。 “韫恬,你真的在养心殿侍候皇上吗?”她怔怔地眨了眨眼。 “是,也不是。”他笑眯了琥珀色的双瞳。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是也不是?”她娇嗔地斜睨著他。 韫恬不禁怔了怔,心口掠过一阵悸动。 如果每天都能见得到这张甜美娇嗔的俏脸蛋也不坏,就不知道她是不是一朵毒花了。 “你想不想到养心殿侍候皇上?”他直勾勾地瞅著她问,笑容多了几分邪气。 “我是太后身边的人……” 绛彩话还未完,身后便传来荣公公惊恐的喝斥声。 “大胆绛彩,你怎么这样跟皇上说话,还不快跪下!” 皇上! 绛彩吓得魂飞魄散,想跪下却双膝一软,整个人往后栽倒。 “奴才没把下人管束好,请皇上恕罪!”荣公公吓得脸色青白,跪在地下连连磕头。 绛彩整个人吓懵了,惊愕的双眼呆视著韫恬那张俊美慑人的脸孔,连眨也不眨一下。 “朕都不恼了,你急个什么劲。”韫恬沉下脸,不悦地瞪视著荣公公,方才的好心情全部一扫而空了。 “是、是,奴才知错了。”荣公公磕头如捣蒜。 “绛彩,不必害怕,朕不会拿你怎么样。”看到她吓白了的惊恐脸蛋,韫恬就忍不住觉得心疼。 绛彩仍呆滞地望著他,渐渐的,眸中的惊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幽沈冷冽的眼神,她缓缓挪动双腿,恭谨地跪伏在地。 韫恬若有所思地盯住绛彩,得知他真正的身分,她的反应明显异于常人,在惊惧的那一瞬间过了之后,原本灵动活泼的眼神不见了,变得清冷而且漠然,不寻常的反应让他感到奇怪不解,也心生警戒。 “皇上,太后有口谕,她老人家已歇下了,请皇上先回宫。”荣公公趴在地上说道。 “知道了。”韫恬深吸口气站起来,这是他早已料到的结果。“绛彩,朕明日再来看你。”他俯下身,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绛彩跪伏著静静不语,她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指尖拚命抖颤著。 韫恬转过身,大步走出去。 这玉娃儿究竟是谁?看来要叫韫骁去查个清楚了。 脚步声远到听不见后,荣公公这才缓缓站起来,对著静伏在地的绛彩低声骂道:“刚才差点没把我给吓死了,你也真是大意,居然没认出皇上的身分来,幸亏皇上没动怒,否则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荣叔不是说身上穿著明黄色绣龙纹衣袍的人才是皇上吗?我以为是做错事的太监公公才会这么被罚跪著。”绛彩呆呆盯著眼前的明黄绸垫。 “你好歹也是裕贤府出来的人,怎么连这点眼力也没有,皇上那身上好的缎料是普通太监能穿的吗?”荣公公训斥著。 “我没多想。”正确的说,是韫恬冠绝尘寰的俊容和微笑迷得她心魂不属,连最基本的判断力都丧失了。 “我看皇上挺钟意你,你要记著,皇上好美色,千万要把握住机会。” “我知道。”绛彩喃喃低语。 “进殿去吧,太后有话对你说。” “是。”绛彩站起身,随著荣公公进殿。 她仍然不敢相信,这个面如莹玉、双眸多情、温柔可亲的韫恬,竟然会是传闻中残酷、好色,并且抄了她主母全家的元羲皇帝。 方才跪在地上与她谈笑风生的俊魅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冷酷无情、贪好美色的元羲帝。 她很困惑,哪一张才是他真正的面孔? fmx 元宵将近,内廷照例挂满各色花灯,将各宫各院妆点得灯影辉煌。 养心殿已是掌灯时分,韫恬坐在御案前批阅奏折。 王康捧著托盘进来,托盘上整齐排列著五支绿头牌签。 韫恬看一眼,淡淡问道:“还是没有宁贵妃的牌子?” “回万岁爷的话,长春宫那边传话过来,说宁贵妃身体欠安,不能侍候皇上。”王康躬身回话。 “都已过了三个月,她的心病还没好吗?”他沉着脸问。 “这心病……怕是要万岁爷亲自去医了。”王康谨慎地答道。 韫恬放下朱笔,自从他处死了宁贵妃的父亲裕贤,她便日日托病,自请撤下牌子,不愿接受宣召。 他并不想伤害她,也不想成为她的杀父仇人,但是在激烈残酷的宫廷争斗中,天子之尊的他是不容许失败的,若不是她的父亲裕贤太过跋扈,公然威胁挑战他的帝位,也不会逼他不得不处死裕贤以稳定政局。 “朝野政争太过于复杂,不是她能够明白的,朕要如何劝慰她?因为顾忌她的身分,朕只处死裕贤一个人,而且也只抄没他的家产,对他所有亲人和家奴动也没动一个,朕这么做还不能令她满意吗?”韫恬沉着脸说,由于他对王康的感情较亲,所以情绪也较为真实和直接。 “依奴才看,宁贵妃为了裕贤被皇上处死之事,硬著性子拒绝皇上的宣召,恐怕也只是想藉丧父之痛多分得一些皇上的宠爱罢了。”王康平和地说道,他七岁净身入宫,服侍过先帝不少嫔妃,深知后宫嫔妃想尽千奇百怪的法子,为的就只是要争皇上的宠而已。 “又是争宠,朕对所有的妃子还不够公平对待吗?”他冷冷轻哼。 自己后宫的六名嫔妃全是王公大臣之女,这是朝野为了巩固、攀升权力的手段之一,他从不专宠任何一个妃子,该有的赏赐和关怀他都尽量公平地做到,就为了让朝野和内廷人人满意。 “万岁爷,恕奴才直言,六宫主子真正要的不是公平的赏赐,而是皇上的爱,她们希望自己是皇上的爱人,而不只是宫里一件漂亮的摆饰。”王康清清楚楚地说,他觉得韫恬把六宫嫔妃看成是朝臣敬献的花瓶、玉花 朵这类的东西,纯粹止于欣赏,并没有在任何一个妃子身上投注一丝情爱。 韫恬支著下颚,淡然眺望远方,皇宫内制式的男女关系让他觉得乏味至极,在这种关系底下,他不知道爱要从何而生? “奴才这么说吧,宁贵妃并不是不知道利害轻重的人,她心中最想得到的应该是皇上的劝慰。” 韫恬蹙眉低叹。 “好吧,朕去看看她。”他缓缓起身戴上暖帽。 王康慌忙朝殿外大声喊:“备轿,皇上移驾长春宫……” “朕想走走散散心,不必备轿了。”他披上貂袍,迳自走出正殿。 王康打著灯笼,紧追在韫恬身后小步跑著。 刚刚穿过隆宗门,韫恬就听见不远处传来热闹的嘻笑声,他蓦然止步,侧耳细听。 王康吓得变了脸色,低声说道:“万岁爷,声音像是慈宁宫那边传过来的,大概是下人们在悬挂花灯,真是该死的奴才,规矩都不懂,竟敢在宫里大声喧闹。” 韫恬想起了慈宁宫中甜美娇艳、白皙透明的玉人儿,在那些欢喜的笑语中,仿佛也有她清嫩脆亮的笑声。 自从那日见过绛彩,接连几天再到慈宁宫给皇太后请安时总是来去匆匆,不再有机会见到她了。 “小心点,别摔著了!” 他忽然听到荣公公发出了惊呼,接著便听见笑若银铃的声音。 “荣叔别紧张,我小时候最会爬树了。” 是她,绛彩。 韫恬微微一笑,朝慈宁门漫不经心地走过去,看见绛彩站在高高的梯子上挂著一盏琉璃彩穗灯,底下一群宫女围著她。 “绛彩,你摔坏了不打紧,别把灯给摔碎了,那灯呀可比你贵重!”一名小宫女促狭地呵呵笑说。 “好玫儿,这么消遣我,等会儿下来有你瞧的。”绛彩垂眸似嗔似笑地娇斥著。 这面带薄嗔的俏脸,不禁又勾起韫恬心底一阵悸动。 “哎呀,是皇上!”一名宫女发现了韫恬,吓得大喊出声。 顿时间,一群宫女慌慌张张地跪了一地,口里喊著:“皇上吉祥!” “你们别闹了行吗?这么晚了皇上怎么会来慈宁宫,你们才骗不倒我。”绛彩站得太高又背对著众人,不知道真的是韫恬来了,还以为又是宫女和她开玩笑。 韫恬把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众人不要出声,忍著笑走到木梯旁,悠闲地欣赏绛彩轻盈纤瘦的背影。 “嘿,你们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是不是又在想什么法子捉弄我呀?”绛彩挂好了灯,边说边笑地转过身来。 木梯下的景象令她怔呆住,荣公公和姐妹们全都跪了一地,而韫恬带著温柔和煦的微笑,闲闲散散地仰头看著她。 她顿时目瞪口呆,整个人傻成了一尊石像。 “啊!”失神半晌的绛彩忽然发出一声低呼,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竟放开双手捂住嘴。 “危险!”韫恬脸色骤变,失声重喝。 待绛彩回过神,情急地想攀住木梯时已经来不及了,一阵慌乱,便失手往下坠落,她吓得闭上双眼,不 敢目睹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剧! “啊~~”拔尖的众女声响彻云霄。 韫恬眼明手快,在绛彩坠地前兜住了她的身子,让她稳稳落进他的怀里。 绛彩早已吓坏了,一攀到东西就不顾矜持地抱住,两只悬空的小脚因踩不到地面,慌得她死命搂著他的颈子惨叫连连。 “好了,没事了,别再叫了。”韫恬把脸仰高,耳朵已经被她的魔音传脑弄得嗡嗡作响。 绛彩很快恢复了神智,这才发觉自己摔进了韫恬怀里,浑身好端端的毫发无伤,冷静下来之后,她立即感受到从韫恬结实宽厚的胸膛传来炽热的温度,还有他呼吸间散发出来的男性气息,令她心神一阵荡漾。 老天爷,她竟然被堂堂的天之子抱在怀里! 绛彩迅速缩回环抱住他的双手,交握在胸前一动也不敢动,心跳突然变得混乱无法控制。 “下回见到朕别吓成这样,当心把小命送掉了,花灯摔碎了不要紧,娇滴滴的美人儿摔坏了,可找不著第二个了。”韫恬俯下脸贴近她的耳际,轻柔地说。 调情似的话语令绛彩心魂俱荡,这是她这辈子头一回和陌生男子靠得这么近,两人之间只隔著薄薄的衣衫,明显感觉得到他的体温和心跳,他那张俊美的脸孔靠她那么近,说话的声调温柔得近似耳语,这亲匿暧昧的感觉让绛彩的一颗心跳得愈加急剧,脸红到了耳根,脑中昏眩得无法思考,全成了一片空白。 “你刚才话还挺多的,怎么现在一声也不吭?”见她的脸胀得像颗红苹果,他就忍不住想笑,如果不是这儿闲杂人等太多,他真想好好的亲上一口。 绛彩双颊一片通红,心脏都快从喉咙口跳出来了,此时此刻,她的脑袋早已糊成一团,哪还“闲聊”得起来呀! “多、多谢皇上救命之恩,恳请皇上放下奴才,奴才好叩谢恩典。”她眼观鼻、鼻观心,好不容易挤出这么些话来。 韫恬忍不住放声大笑,轻轻将她放下地。 “你好好想想,该如何报答朕的救命之恩。”他止不住愉悦的笑声,修长的指尖亲匿地在她红艳艳的颊畔轻柔抚过。 绛彩睁圆了水漾明眸,身上的力气仿佛都被他的指尖带走了,浑身发软得几乎站不住。 韫恬凝睇著像丢了魂似的玉娃儿,虚恍的神情万分惹人心怜。 “不如这样吧……”他轻轻吹了吹她浓翘的长睫,沙哑地低语。“朕向太后要了你,让你到养心殿服侍朕。” 此言一出,在满地跪著的太监宫女中引起了一阵轻微的蚤动。 荣公公眼中露出惊诧、得意的神色,但是在那些比绛彩早入宫的宫女脸上,则显得神情黯然。 绛彩不知所措地呆望著韫恬,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对她说出如此温存勾诱的话,深邃的眼瞳似有若无地挑逗著她,将她迷惑得仿佛天地都在旋转了。 “你愿不愿意?”韫恬躬著高大颀长的身躯,慵懒惬意地笑问。 她双颊发烫,脑门发胀,明明进宫最终的目的就是希望能贴身侍候他,但是眼见目的就要达到了,她却连一句“愿意”都答不出来。 “我、我……” “放肆!”荣公公突然一声断喝。“在皇上面前胆敢自称﹃我”,绛彩你可别太得意忘形了!” 荣公公严厉的斥喝声倏地将绛彩从浪漫迷思中惊醒过来,她诧异自己竟然被韫恬的魅力慑倒,差点忘了接近他的真正目的。 老天,荣公公一句话点醒了她,他是处死她主子和主母的残酷皇帝,她居然被他迷得理智全失,如果不能在他面前保持清醒冷静,她如何能替主母报仇,进宫也就失去意义,顶多是让自己为他的后宫增添一名争宠夺爱的嫔妃罢了。 韫恬注意到荣公公睁眉怒目地朝绛彩使眼色,在他威示的眼神下,绛彩霎时变了一个人,她双颊的红潮疾速褪去,眉眼蓦然转冷了,方才的娇柔羞怯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敏锐地感觉到荣公公的态度诡异,绛彩的反应也不寻常,这其中必然大有玄机,他暗暗起了戒心,看来绛彩的身分和进宫的动机并不单纯了。 “荣公公,在绛彩未进养心殿之前,朕先将她留给你照看,你要好生待她,万一不小心把她吓坏了,朕唯你是问。”他漾开一抹醉人的浅笑。 “奴才谨遵圣命。”荣公公恭敬地磕了一个头。 “皇上。”王康低声提醒。“夜深了,皇上不是要上长春宫去吗?再不走怕宫门要下钥了。” 绛彩微微一震,长春宫,那是宁贵妃的寝宫。 “那就走吧。”韫恬深深看了绛彩一眼,不再多说什么,转身飘逸地离去。 绛彩呆望著他的背影,心口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揪住。 元羲皇帝果真如传言所说的是个好色的男人,在召幸宁贵妃之前还这般轻薄地调戏她。 她咬著下唇,抑不住心中的幽闷,明知道皇帝宠幸三宫六院是天经地义的事,哪一朝代的皇帝不是如此, 但是她却为何感到异常烦躁不悦? 怎么回事?她是替主母讨公道来的,管他后宫有多少嫔妃,那些都不干她的事呀,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只觉得宁贵妃好可怜,元羲帝处死了她的亲阿玛,她还得虚与委蛇,以身侍君,想必宁贵妃被他抱在怀里时一定感到万分委屈难过吧? 一定要想个法子到长春宫偷偷见一见宁贵妃,也许两人联手,杀掉元羲皇帝会更快也更容易多了。 没错,她要杀掉他,这是她进宫的唯一目的。 第二章 “哦,你说皇帝连提了两回?” 躺在绣炕上悠悠吸著水烟的皇太后,微讶地放下了白铜水烟袋。 “是,皇上说,要向太后讨绛彩去养心殿侍候,连说了两回。”荣公公清清楚楚地回禀。 站在太后右侧的绛彩,垂眸望著青砖地出神。 “呦,这真是新鲜事儿了。”笑意淡淡浮上太后嘴角。“咱们元羲皇帝待后宫嫔妃温柔多情那是众所周知的事,但是这么调戏宫女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荣恩,你听过吗?” 绛彩不自在地咽下口水,她这辈子也不曾被男人这般调情过,回想起那夜元羲帝调戏她的模样,心中就涌起一股难以解释的奇妙悸动。 “回太后的话,就奴才知道的,皇上甚少和宫女说话谈笑,开口要宫女近身服侍也是奴才破天荒头一遭听见,皇上对绛彩的喜爱可想而知了。” 皇太后转过头来,仔仔细细地将绛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遏。 绛彩尴尬地抿紧双唇。 “绝色姿容确实不输给皇帝那些妃子,但是站在那儿不动时还真像汉白玉雕的娃娃儿,漂亮是漂亮,不过却也冷冷硬硬的,全没半点儿柔媚风情,真不知皇帝是喜爱你哪一处?” 绛彩努力表现漠然,两颊却一片嫣红,泄漏了小女儿的娇态。 “依奴才看,似乎就是绛彩的‘冷硬’,才引起了万岁爷的兴趣。”荣公公陪笑著说。 “怎么说?”太后轻撇嘴角。 “万岁爷身边的女人都是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后宫那些主子一见到万岁爷谁不使出浑身解数来,好多分得一点儿万岁爷的宠爱,各宫各院的宫女们又有谁不想引万岁爷注意的,绛彩没这份心思,反倒让万岁爷觉得新鲜了,万岁爷毕竟年轻,凡事都喜欢新鲜,对女人自然也不例外。” “你说的也有理,不过……”太后斜眼瞅著荣公公。“这可能只是皇帝注意到绛彩的一部分原因,我怀疑皇帝已经知道绛彩是什么人了。” 绛彩蓦地一惊,怔然失措地望向荣公公。 “裕贤府的门人和家奴名单里没有绛彩的名字,皇上应该不会知道才是。”荣公公低垂著头,嘴里虽这么说,但心里并不是那么有把握。 “那可说不定。”太后吸了口烟,慢悠悠地说道:“皇帝聪明机灵得很,还有他那些个神通广大的四大贝勒,要查出绛彩的身分不是难事。” 绛彩脸上几乎没了血色。 在入宫之前,她的名字不叫绛彩,虽然是裕贤府里的人,但是她都只陪著大福晋住在府邸最偏僻的角落,除了陪伴大福晋,她很少与外人接触,她和大福晋几乎是被遗忘的两个人,这样也能让元义皇帝查出她的身分来吗? 他真有这般神通广大? 荣公公一直静默著没有答话,额前一道冷汗划破他内心的恐惧,他怕的是一旦绛彩的身分暴露了,自己的项上人头肯定不保。 “绛彩,你想替大福晋报仇是你对她的一片孝心,但是面对元羲皇帝你还太稚嫩了,说不定一交手,你就会让他给生吞活剥了去。”太后陰冷地一笑。 现在的她千万分后悔十五年前不该挑上韫恬当皇帚,当年,从怡亲王府将谧恬接入宫即位,仅仅五岁的他竟能将繁褥的宫廷礼仪自如进行,毫无失态,当时便十分惊讶他的天资聪颖。 登基大典那日,韫恬穿上龙袍坐在太和殿宝座接受群臣叩拜时,神情自然流露出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仿彿天生就该坐在这张龙椅上接受臣民朝拜,即使见到自己的亲阿玛跪在群臣中朝他行三跪九叩之礼,小小年纪的他竟能忍耐著不哭喊出来,那时候,她就该从韫恬不寻常的表现看出他的将来了。 韫恬太聪明睿智,不会是个可以受制于人的皇帝,可惜,当她明白时已经太晚了,他大刀阔斧地斩断了等同她右翼的裕贤,重用四大贝勒剪去裕贤的党羽,正式宣告他的臣民,他才是大清国真正的皇帝。 被他反咬的那一口太痛了,她岂会甘心。 “绛彩呀,你别小看他了。”太后幽幽冷笑。“表面上他似乎风流得很,可是仔细瞧清楚,你才会发现他把每个女人迷得团团转,然而却没有一个女人影响左右得了他。” 绛彩呆怔地听著,脸上的神情一片迷惘。 “别把韫恬当成了庸君,绛彩,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把你里里外外都看穿了。”太后冷冷地盯著她。 绛彩怔忡良久,眸心闪过一道冷光。 “太后,绛彩是抱著必死的决心进宫的,在皇上看穿我之前,我就会与他同归于尽了。” “若没有必死的决心,你也绝对暗杀不了他。”皇太后沉着脸冷哼一声。“总之,在皇帝面前你的戏要演得像样一些,无论如何都要在他察觉之前得手,否则不只你们这些人要去见阎王,就连我这个皇太后也会有事,你的身上可是牵著几条人命,听明白了吗?” “奴才听明白了。”绛彩低声应著。 “机灵点儿,别一看见皇帝就忘了自个儿是谁,要是让我知道你起了背叛之心,定将你凌迟处死。”太后的声调冷如冰锋。 “奴才明白。”绛彩冷冷地打了个寒颤,木然僵立著,仿彿只身孤立在悬崖峭壁上,陷入一个进也是死,退也是死的绝境。 这是她的选择,她没法后悔,也不能后悔了。 养心殿东暖阁内,韫恬专注审阅著御案上的名单,诅骁坐在下首喝著香馥馥的热茶。 “这名单上有裕贤的两个侧福晋,却为何不见大福晋?”韫恬奇怪地问。 “臣听说裕贤死的那日,她也跟著自缢身亡了。”规骁说道。 韫恬闻言怔住。 “大福晋没有子女?”他神色古怪地蹙眉审视名单,似乎在确定什么。 “没有。”韫骁微微耸肩。“这位大福晋命运坎坷,一生育有一子两女,但是都在六岁之前就夭折了,没有一个存活下来,她悲痛异常,后来哭瞎了双眼,从此独居佛堂,她与裕贤情深意笃,在得知他被处死后,她也追随他而去了。” 韫恬眼中流露出黯然的神色,这是一个失去子女的可怜母亲,就像他的额娘,在他五岁入宫当了真龙天子那一年,她便彻彻底底失去了他,即使在宫中朝宴上,见了也不能唤一声额娘,只能称她怡亲王福晋,额娘见了他,也只能远远地跪在地上叩见皇上。 为何人世间总要不停上演这种生离死别的悲剧? “她是独居的吗?”他垂眸深思,淡淡地问道。“双目失明的人日常生活一定需要人照料,可知道服侍她的人是谁?” “是一个小姑娘,裕贤府的下人说大福晋都唤她仙儿。” “仙儿?”韫恬微眯双眸。“这个仙儿如今在哪里?” “行踪不明。” 韫恬蹙眉斜睨喂骁一眼,他要听的可不是“行踪不明”四个字。 “皇上别恼。”媪骁浅笑道。“自从裕贤死后,府里近百名的下人逃的逃、跑的跑了,根本没有人知道仙儿究竟跑到哪里去,麻烦的是,仙儿这个小姑娘是在襁褓中被丢弃在裕贤府门口,由大福晋扶养长大的,所以除了裕贤府,没有人知道她能跑到哪里去。” 诅恬怔然盯著名单上的“仙儿”两个字。 她是个弃儿? 大福晋代替她的父母将她扶养长大,而她也抚慰了大福晋失去子女的伤痛,两人彼此依赖、分享生活、共度寂寞的日子,感情必然深刻无法割舍,但是他却间接害死了大福晋,夺走了她生命中唯一的亲人。 她一定恨他! “臣已经派人暗地寻查,过些时日或许就能找到人了。”韫骁接著说。 韫恬怔仲良久。 “不用找了。”他忽地开口。 韫骁不解地看著他。 “朕知道她在哪里。”他深深叹息。 韫骁沉思片刻,眼神一凛。 “皇上认为绛彩就是仙儿?” “八九不离十。”他点点头。 “皇上,绛彩被皇太后留在慈宁宫当宫女,这么做是何企图?” “怕是要将绛彩栽养成一朵最毒的花吧。”韫恬怅然地低喃。 这句话令韫骁不由得警戒起来,他深知韫恬的性格和脾气,对女人他分外温柔体贴,美女的撒娇更让他没辙,如果绛彩就是仙儿,那么她将是宫中最可怕的一朵毒花,很有可能危害韫恬的性命。 “皇上!”韫骁霍地站起身。“绛彩此人万万不可留在宫中。” 韫恬寂然深思,交搭著十指缓缓靠入椅背。 “不,朕有意让她进养心殿侍候。” “皇上!”诅骁不敢置信。 “绛彩的事你们都别插手,朕要自己处理。” 他无奈叹息,视线落在殿前一盏琉璃宫灯上,凝睇著系在宫灯底下随风摇曳的彩穗。 绛彩啊绛彩,你真是仙儿吗? 若你真是仙儿,你接近我想得得到的是什么呢? 我能令你如愿吗? 戏台上正在演出“坐宫”。 皇太后端坐在对面观戏楼的大迎榻上悠闲地看戏,身边坐了一排盛妆的美丽女子,陪著皇太后谈话说笑。 绛彩和玫儿分别侍立在皇太后身侧。 从这些女子的言谈中,绛彩多少猜出了她们的身分,原来她们都是元羲皇帝的妃子。 这些妃子们一个个美若天人,令绛彩感到奇怪的是,她们互相不都是对方的情敌吗?怎会相处起来的气氛如此融洽和乐? 从前,裕老爷身边只有两个侧福晋,就已经把府里搞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彼此见著了面也都像是见到了仇人般分外眼红,尤其是二福晋的女儿入宫封了宁贵妃之后,在府里更是氯焰高涨,别说把三福晋给踩在脚下,就连大福晋她也不放在眼里,怎么元羲皇帝身边有六个妃子却还能一团和气?她实在弄不明白。 戏台上的铁镜公主努力猜著驸马爷的心事,站在台下的绛彩也偷偷猜著,坐在最外侧一直不说话的美丽主子,是不是就是宁贵妃呢? “皇上驾到!” 远远传来了王康的一声传呼,众嫔妃们一一起身,目光全都神魂不属地飘往观戏楼外,等待著俊逸的修长身影出现,唯独皇太后无动于哀,面无表情地迳自看戏。 韫恬潇洒地走进来,朝上座屈膝行礼。 “给皇额娘请安。” “起来吧。”皇太后正眼没瞧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皇帝政务繁忙,今儿怎有闲情雅兴到这儿来看戏?” “儿臣已有许久不曾陪皇额娘看戏了,今天得空,便来凑凑热闹。”谧恬悠然一笑,眼角余光瞥见了低首敛眉的绛彩。 一看见韫恬,又听见他说话的声音,绛彩的心脏莫名地乱跳起来。 “那就坐会儿,一道看看戏吧。”皇太后眼睛望著戏台,漫不经心地说。 “是。” 韫恬一落坐,众嫔妃轻盈地步上前蹲身施礼。 “奴才请皇上安。” “你们也坐吧。” “谢皇上。”妃子们纷纷坐下。 “绛彩,你去把我那小米白果粥给皇上盛一碗过来。”皇太后忽然说。 “是。”绛彩微微一惊,慌忙回身解开黄云缎包裹著的食盒,舀上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白果粥,小心翼翼地捧到韫恬面前。 “谢皇额娘。”韫恬从绛彩手中接过来,深深瞅她一眼。 绛彩不敢回望,慢慢退回到皇太后身后。 “趁热暍,喝完了粥身子就暖了。”皇太后难得亲切。 “是。”?恬慢条斯理地喝起白果粥。 “今儿天冷,皇帝身上的衣服未免单薄了些。”皇太后眼神冷厉地瞪向养心殿掌宫太监王康。“王康,你是怎么侍候皇上的?怎么连服侍皇上穿衣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韫恬不动声色地喝粥,他知道自己今天这身袍服并没有问题,问题出在皇太后有心为难王康,似乎意图将王康调离养心殿。 “奴才知错了。”王康哪里敢辩驳,直接认错。 “没把皇上侍候好,你难逃被裁撤出宫的命运,可听清了?”皇太后语带威胁地警告。 “奴才听清了。”王康颤兢兢地答话,心中暗暗哀叹,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当真想把他从皇上身边撵走,还怕没有理由吗? 谧恬强压下不悦的情绪,随口问道“今天演什么?” “坐宫。”生性活泼的仪贵妃抢先答了。 “这铁镜公主嗓音清亮,唱得还真不错。”颖贵妃柔声笑说。 “听戏我可不在行了。”只对绘画有兴趣的愉贵妃摇著头浅笑。 “我也是,谁唱得好谁唱得不好,我实在一点也听不出来。”慎贵妃娇滴滴地接口。 “雅致的戏曲令人百听不厌,即使听不懂音律,也可看看戏文,有些戏文确实写得极妙。”忻贵妃是家世显赫的保和殿大学士之女,自幼熟读诗书,相当聪慧。 “是呀,铁镜公主唱著『莫不是夫妻们冷落少欢、莫不是思游玩秦楼楚馆、莫不是抱琵琶另想别弹’……”颖贵妃低低地、凄然地念道。“哎,铁镜公王猜驸马爷的心事猜得真辛苦。” 韫恬转头看了颖贵妃一眼,他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裕贤死后,她的父亲萨尔特也跟著失势,她害怕接下来便是她自己要失宠了。 “朕这碗粥还有一半吃不了,要不要帮朕一起吃完?”他望著她微微一笑。 颖贵妃愕然注视著他,抿紧了娇羞的双唇,一双眼激动得泪水汪汪。 “还热的,快吃吧。”他温柔地把碗递向她。 “谢皇上赏。”颖贵妃双手接过来,感动莫名,她明白韫恬此举的用意是在告诉她,他不会亏待她。 “皇上这么做,不怕咱们几个吃味吗?”仪贵妃不服地扁起小嘴,旁边几个妃子都抿著嘴笑了。 “朕一向公平,想讨什么赏尽管说吧。”他浅浅扬著令人意乱情迷的笑。 众妃登时娇声讨起赏来,有的要韫恬在她的牡丹画上御笔亲题,有的要书,有的要韫恬赏脸吃她做的菜,韫恬有求必应,一时间,格格笑声交织成一片。 绛彩不可思议地看著皇宫中帝妃之间的互动,传闻元羲帝好色,眼前这幅众星拱月的景象倒是印证了传闻,最令她惊奇的是这群妃子们,得到了讨赏的机会,讨的不是金银珠宝,竟是些寻常之物,在她们身上只看见仪态高雅大方,看不见争风吃醋的丑态。 她注意到宁贵妃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跟著讨赏,心中直觉认为宁贵妃必然和她一样恨透了他。 “宁妃,见了朕为何一直不说话?”谧恬没有忽略她,亲切地看著她笑问。“告诉朕,你想讨什么赏?” 宁贵妃脸上挂著淡淡的笑容,思索了半天,才慢慢开口,用极轻极轻的语调说:“皇上,奴婢想在养心殿过夜,天明再走。” 此言一出,所有嫔妃都被震慑住了,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宁贵妃敢讨这个赏,嫔妃不得在养心殿过夜是宫中规矩,除非她是皇后。 宁贵妃讨这个赏,心思不言而喻了。 斜靠在暖炕上看戏吃干果的皇太后,此刻也不禁正了正身子,想听听始终不愿立后的韫恬会怎么回答。 韫恬瞳中扫过一阵不悦的冷光,静默了半晌,然后缓缓露出一个伤透脑筋的笑容。 “宁妃,你想要的朕暂时给不了,何况在皇太后面前讨这个赏未免太失仪了。” 众嫔妃脸上神色一变,韫恬甚少对妃子们说出重话,当他这么说时,显然已经发怒了。 “奴婢知错了。”宁贵妃神情黯然地垂下头。 绛彩全然不知宁贵妃讨这个赏有何深意,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的表情都变了,连皇太后也不例外。 观戏楼内的气氛突然凝结住,所有人大气不敢吭一声。 忽然间,韫恬漾开一抹浅笑,缓缓起身朝皇太后单膝跪下。 “皇额娘,儿臣也想向皇额娘讨个赏。” “哦,你想要什么?”皇太后不动声色,拈起干果送进嘴里。 “儿臣想要皇额娘身边的小宫女。”他深瞅著皇太后身旁局促不安的玉人儿。 “皇帝要哪个?”皇太后明知故问。“玫儿聪明伶俐,乖巧得很,把她赏给你如何?” “儿臣想要绛彩。”韫恬直接点明,不想陪著皇太后玩拐弯抹角的游戏。 绛彩浑身猛地窜过雷殛一般的颤栗。 他真的开口了! 这个名字连听都没听过的小宫女,立刻在众嫔圮之间引发一阵议论纷纷,一双双眼睛全投在绛彩身上,盯得她无处可逃。 “你要她做什么?”皇太后闲闲啜了一口香茶。 “皇额娘适才也责骂过王康侍候儿臣不周,儿臣觉得王康年纪大了,有些时候难免忘事,女儿家的心思比较细腻,所以儿臣想讨皇额娘身边的人,到养心殿帮著王康处理养心殿大小琐事。”他随便找了个理由,反正用什么理由皇太后都不见得会相信。 “皇帝怕是看上绛彩了吧?”皇太后淡淡一笑。 绛彩微微一震,一股燥热感冲上了脸,直红到耳根。 韫恬闲散地笑起来。 “皇额娘,儿臣喜爱美物,尤其是女人,看起来一定要赏心悦目才行,儿臣可不要一个蠢笨的宫女来服侍儿臣。” 皇太后呵呵笑起来。 “你要绛彩也行,不过皇帝身边的妃子也够多了,可别又沾惹上她才好。” “儿臣自有分寸,谢皇额娘赏。”韫恬扬起醉人的笑容,满足地凝视著双颊嫣红的玉人儿。 “绛彩,回头去收拾东西,一会儿就跟著王康到养心殿当差。”皇太后的注意力继续回到戏台上。 “是。”绛彩心神不定地呆视著地面,整个人几乎被来自前方的灼热目光给烧融了。 “记住,好生侍候皇上。” “是。” 绛彩茫然失神地轻瞥韫恬一眼,她知道自己该如何侍候他,荣公公教过她几种方法,每一种都能轻而易举夺走他的性命。 第三章 拎了一个小包袱,绛彩忐忑不安地跟著王康走进养心殿垂花门,她知道前面的路非常凶险,不管能不能成功暗杀韫恬,她都很有可能命丧在此。 她自嘲地苦笑著,有什么可怕的呢?唯一怜爱她的大福晋已经被他给害死,她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王康瞅著她那副魂不守舍、不知所措的表情,便温和地安慰她。 “你别怕,咱们万岁爷性情好,从不对奴才疾言厉色,更不会打骂奴才,万岁爷是个体恤人的好皇帝。” 真的吗?她在心底疑惑地问。 “我是侍候过先帝爷的人,咱们大清宫规甚严,对待奴才们很不讲情面,但是万岁爷很不同,是我认为最有人味儿的一个皇帝。” 绛彩冷然不语,不管他是怎么样的一个皇帝,她都不会原谅他,是他害死了她亲如额娘的大福晋,是他害她又变成了孤苦无依的一个人。 他是君临天下的帝王,永远不会了解当她失去大福晋时的悲伤和哀痛,她绝不原谅他! 进了养心殿后,绛彩有些吃惊,这座宫殿比起其他宫院规模小一些,甚至比裕贤府都小,但奇异的是,一踏进养心殿便有种庄严之感,令人不由得肃敬起来,不敢放肆随便。 “姑娘脚下步子放轻些,万岁爷正在东暖阁里召见大臣,千万不可搅扰。”王康轻声叮咛。 “是。”绛彩连回话都不敢大声。 王康领著她从西侧进去,她看见殿下几个扫地的小太监,个个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盯著她看。 “王总管,这儿可有其他宫女?”她压低著声音问。 “没有,前几年是有几个宫女侍候过万岁爷,不过后来万岁爷将她们指婚给御前侍卫,她们嫁出宫以后,万岁爷就不再添宫女进来了。” “为什么?”绛彩微怔,这元羲帝不是挺喜欢身陷温柔脂粉乡吗? “万岁爷说,好不容易习惯一个人的服侍,却过不了几年就得让她们出宫嫁人,再让自己去习惯另一批新的人,未免太麻烦了,我们太监则不同,除非犯错或是年老体衰,否则是不会离开的,所以万岁爷后来只用小太监,其实呀,万岁爷是个念旧的人,身边旧人离去,他总会感伤好一阵子。” 绛彩迷惘了,愈接近元羲帝,就愈发现他与自己在裕贤府中听来的不像同一个人。 王康缓缓推开一扇门。 “姑娘,你以后就住这屋,进去吧,里头都已经打扫干净了。”他笑著说。 “这里?”绛彩吃了一惊,这屋的陈设一点也不像是给下人住的,比她在慈宁宫和玫儿七、八个宫女一起挤著住的西配房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这是燕喜堂西围房,往常是给嫔妃临幸时休息的地方。” 绛彩浑身一震。 “我不要。”她当下立即反应。 “皇上的恩宠你不要?”王康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我又不是皇上的妃子,住这儿不是挺奇怪的。”她的两颊迅速燥热了起来。 “昨儿你人也在观戏楼,应该听见宁贵妃向万岁爷讨什么赏吧?”王康摇头叹口气说。“真不知该说你笨还是蠢,如今整座皇宫里最接近万岁爷的人就是你了,你还不要这天大的恩宠?说不定将来我得喊你一声主子呢,后宫那么多主子求都求不来的恩宠,你竟然说不要?” 就是不要嘛!绛彩倔强地站在门外不肯进去,她是来杀他的,又不是进宫当他的妃子,要这恩宠做什么,又怎么能让身子给了仇人! “杵在那儿干么,你倒是快进来呀,你不住进来我怎么向万岁爷交差?”王康急著跺脚。 “我是宫女,宫女该住哪儿我就住哪儿。”她咬住下唇,紧抱著小包袱,硬是不从。明知道靠元羲帝愈近,她愈能成功杀掉他,可是……少女本能的娇羞,让她下意识地抵抗著心底莫名涌出的慌乱情绪。 “我的小祖宗,你别给我找麻烦行吗?难不成你想跟我们这些太监们挤在一条炕上?就是你愿意,万岁爷会答应吗?你行行好,快进来吧,别害我了。”王康又气又急地喊。 绛彩怔站了半晌,镇静一想,早在进宫之前,她就已经打定主意什么都得豁出去了,现在又何苦在这里为了住所争执不休。 她不情愿地进屋,默默放下小包袱。 “绛彩姑娘,按宫里规矩,我得先搜查你的包袱,还得搜一搜身,望你别见怪。”王康客气地说著。 绛彩知道这个规矩,她顺从地打开包袱让他检查,也让他搜了身,不过她身上私密的女性禁地王康碰也不敢碰。 “王总管,我该做些什么?”她一边收拾包袱,淡淡问道。 “万岁爷要你当近侍宫女,总之万岁爷走到哪儿你就得跟到哪儿,沏茶、递毛巾、更衣、沐浴,听候随时召唤……”不知何处传来细微的摇铃声,王康忙迈步出去,一面催促著。“传膳了,快,跟我到西配殿去。” 绛彩不由得紧张起来,慢慢跟了上去。 到了西配殿外,透著窗,她看见韫恬坐在八仙桌前,漫不经心地看著一本书,四个戴白手套的太监,将裹在黄云缎内的食盒一一开启,轮流取出热腾腾的饭菜摆上桌,然后安安静静地退出去。 看见谧恬用膳的排场,绛彩便想起荣公公的告诫。 皇帝的膳食管制得很严格,哪一道菜是哪个人做的都很清楚,得到赞赏或是出了问题,直接就能找到人赏罚,而且一道菜从做出来到送进皇帝口中都有十几双眼睛盯著,因此要从饭菜中下毒是件很困难的事。 她听荣公公说,从“茶”里头下毒是比较简单的事,但是皇上身边总有王康随侍在侧,下毒的时机并不容易掌握,她必须小心谨慎。 王康躬身走进西配殿,轻声说道:“皇上,奴才已将绛彩安置妥当了,她人现在殿外,要不要今天就让她当值侍膳?” 韫恬放下书卷,抬眼望向窗外,便看到了粉雕玉琢、甜美灵巧的玉娃娃。 “把她叫进来。”他唇边慵懒的笑容悠悠漾开来。 “喳。” 王康躬身退后几步,走近绛彩,低声说道:“万岁爷要你侍膳,你侍候过皇太后,应该就会知道怎么侍候万岁爷了,快进去吧。” 绛彩点点头,默默进殿站在八仙桌一侧,殿内只有她跟韫恬两个人,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她紧张得捏住自己的衣角,不知道该看哪里才好,一双眼睛只好盯著桌上丰盛的菜肴,一动也不动。 王康在殿外拚命向她使眼色,要她给韫恬布菜,她故意没看见王康的暗示,一来是不知该如何侍膳,二来是心底恨他,不甘服侍。 “你不是太后身边的近侍宫女?怎么荣公公没有教过你如何侍候主子用膳吗?”韫恬支著下颚笑问。 没有,只教过她要如何在膳食里下毒。她在心里回答,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那你在太后身边都做些什么?”他审析著她脸上的神情。 “送茶、递水,侍膳不是绛彩的事。”她低声回答。 “那你现在要学著点了,以后朕用膳时都要你侍候。” “是。”她仍然盯著桌面动也不动。 “这里有你喜欢吃的菜吗?”他拿起象牙镶金筷,柔声问。 绛彩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点头。 “哪一道?”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一道烧鹅上。 韫恬一派悠闲地起身,夹起一块烧鹅放进一只空碗里,然后移到她面前。 “吃吧。” 绛彩微愕地望向他。 “眼睛总算肯看著朕了。”他懒懒一笑。 她慌乱地移开视线,一颗心怦怦乱跳。 “还想吃哪道菜?”他又开口问。 她的视线犹疑地在桌面上溜了一圈,然后落在酱肘子那道菜上。 谧恬伸出筷子,夹起酱肘子放进她碗里。 “这就是侍膳。”他轻笑了笑。“如果你一直不看著朕,你怎么会知道我想吃什么?” 绛彩微颤了一下,目光艰难地移向他和煦的笑脸。 这个元羲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竟然亲自教她如何侍膳,她只是个小宫女,他为何待她这般亲切温柔? “陪朕一起吃吧。”他迳自夹菜吃起来。 “可……奴才只是宫女,怎能和皇上同桌吃饭。”她不安地咬著唇。 “喔,原来你也知道你‘只是宫女’。”他呵呵一笑。 绛彩听得出来他这句话比较像是开她玩笑,而非故意嘲讽她。 她怔然凝望著他温和迷人的笑脸,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韫恬对待她的态度十分纵容,即使她的表现不合规矩,即使她回话的方式异常冷淡,他却始终不曾动怒。 为什么?真像荣公公说的,他喜欢上她的美色,所以对她百般亲切温柔? 王康这时捧著绿头牌子银盘进殿,不等王康走近,谧恬便伸手一挥。 “朕今天不翻牌子,下去吧。” 王康愣了一下,目光诡异地在绛彩脸上转了转。 “好生侍候著。”他用无声的唇语对她说。 绛彩先是不解,在瞥见韫恬眼中一抹极淡的邪笑时,她倏地倒怞一口气,浑身著火似地发烫起来。 韫恬一手托著脸颊,一手慢条斯理地夹菜,凝视著她的眼神深幽莫测,带著奇异的魅惑力。 不会吧-- 她的膝盖发软,指尖无法控制地轻颤著。 万一元羲帝真要她侍寝,她该怎么办? 荣公公曾对她说过,皇上在召幸嫔妃时是最脆弱的时候,要杀他是最好的时机,可是……她不想把身子给了仇人。 该怎么办才好? 天色渐渐暗了,绛彩看著满桌丰盛的菜肴,却提不起半点胃口来。 “我的小祖宗,你一直看著菜就饱了吗?我还有很多差事要做,你倒是快著点儿吃呀,菜都凉了。”王康站在她对面急躁地喊。 他奉了韫恬之命要盯著绛彩吃饱,可她偏偏大半天才夹口菜吃,从傍晚吃到了天黑还没把她碗中的菜吃完,急都快把他给急死了。 “我不饿,不吃了,哪有这样逼著人吃饭的。”她赌气地放下筷子,是皇帝就可以这么整著人玩吗? 刚才在韫恬面前,她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如何摆放才好了,哪里还有心情吃饭,他见她一口饭菜都没吃,干脆先行离开,然后把整桌膳食全赏给她,要王康进来盯著她吃饱。 “能和万岁爷同桌吃饭是天大的福气,万岁爷怕你饿著,特地把御膳赏给你吃,你能不能别这么不识抬举呀!”王康火得很,不懂韫恬怎么会对这个臭脾气的丫头另眼相看。 “我不习惯站著吃饭。”她没好气地回嘴,一个人站在这儿吃著陌生珍奇的菜肴,即便是山珍海味,在她吃起来也味如嚼蜡。 “你--”王康气得只差没去捶墙。“我可是侍候万岁爷的人,现在却要来侍候你这个丫头片子,你真不知道你的面子有多大?我在宫里当差快三十年了,这回走的是什么运哪,连个小宫女都得侍候!” 绛彩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她进宫之后见过王康不少回,每回看见他都是规矩庄重,安安闲闲的样子,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举动,头一回见到他这么气急败坏的模样,便不禁笑了起来。 “你还笑,敢情存心欺负我老人家吗?”他气呼呼地骂道。 绛彩笑著摇了摇头。 “好嘛,王总管,你别气了,我把这碗菜吃完,好让你交差总行了吧。”绛彩的心情轻松了不少,胃口也开了,她很快地把碗里的饭菜吃完,笑嘻嘻地朝他亮了亮空碗。 原本焦躁的王康见了她顽皮的笑脸,也忍不住轻声一笑。 “你呀,是我见过最不认分的宫女了,要知道,伴君如伴虎,别仗著万岁爷宠就蹬鼻子上脸,要是招来了旁人妒恨,可有你受的了。” “我才没仗著万岁爷宠。”她连忙否认。 “有没有你自个儿心里最清楚。”王康深深看她一眼。 她有吗?细细深思,似乎真有一点仗著韫恬喜欢她而放纵自己任性起来的感觉,要不是冲著他喜欢她这点,她如何敢在他面前冷著一张脸,如果韫恬一开始就表现得对她不感兴趣时,她还能任性得起来吗?只怕为了接近他,再不堪的事都得逼著自己去做了,还管什么身子清不清白? “别愣在这儿了,还不快去侍候万岁爷?”王康走到殿门拍了拍手,立即走进两个小太监,安安静静、简洁俐落地撤膳。 “我……该去哪儿?”她嗫嚅地问。 “这会儿万岁爷通常会在后殿读读书、写写字,你赶紧到御茶房提壶热水过去,随时记得给万岁爷倒水沏茶,你是在太后身边侍候茶水的,这就用不著我再教你了吧。” “是。”绛彩慢慢走了出去。 王康瞅著她的背影叹了口气,绛彩聪明灵秀的模样很讨人喜欢,可惜她待人处事、世俗应对上都太过于生嫩了。 皇宫里人人都像包著一层蜡,不管心里有多么悲伤难过的事,也绝不能哭丧著脸,还要笑吟吟的让人看不出来,谁也难以看见对方的真心。 刚入宫不久的绛彩,尚未在皇宫这座大染缸里浸染太久,仍拥有她真实单纯的心性,不管是喜怒哀乐都清清楚楚写在脸上,瞒不了人,但是这又真又直的性子,在皇宫里肯定要受苦的。 “动作快著点儿!”王康在她身后催促著。 “喔。”她咬著唇,加快了脚步。 经过养心殿前的庭院,院中栽种的杏树和桃树都开花了,淡雅的清香扑鼻而来,她怔然立在院中欣赏著花苞绽放的美景。 这么快,春天已经来了。 如果日子都能过得像这一刻的悠然静谧,该有多好。 她幽幽叹息,缓缓走进御茶房提起装满热水的铜壶,在小太监的带领下经过穿堂到了后殿,然后看到了韫恬。 他在半启的窗前独坐,提著笔专注地写字,窗外淡淡的月色轻泄在他的身上,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像笼罩在一层轻烟薄雾中,俊雅飘逸得宛若天人,令人屏息。 她像掉进了缥缈的梦境般失魂怔忡。 这男人不仅仅拥有一国之君的尊贵身分,还有一颗聪明睿智的头脑,更有令女人痴迷倾醉的魔力,他的存在简直是一种罪恶。 可怕的男人哪,绛彩在心底无助地嘲问自己,在未进宫之前,她对他的恨是深到了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可进宫第二日无预警遇见他之后,浓烈的恨意竟教他勾魂摄魄的笑给一丝一缕地勾去了。 这男人可是女人的魔?竟能将原本恨透了他的自己,变得忘记了该怎么去恨他,连要追忆起那股滔天的怒恨都无比费力了,还如何下得了手? 她好害怕真如皇太后所言,自己面对聪明敏锐的元羲帝太过于稚嫩了,说不定一交手就给他生吞活剥了去。 她想不明白原先对元羲帝那股烈火般的恨意到哪里去了?为何怎么就是找不回来?就算他有夺人心神的魔力,她也不该因此而神魂颠倒,忘记将她视如己出、抚养成人的大福晋的恩德? 她不能忘记,她进宫是来报仇的,如果下不了手,她要如何报答大福晋对她的养育之恩? 忽然间,韫恬微转过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登时浑身僵住,脑中的胡思乱想都给他的轻轻一瞥吓得无影无踪了。 她急忙提著铜壶轻声碎步地进殿,屈膝请安后,小心翼翼地走到御案前把茶水沏上。 殿内灯烛明亮,在倒茶水的同时,她也看见了韫恬刚刚写好的两句诗-- 初生欲缺虚惆怅 未必圆时即有情 倒完水,她默默地退到隔间,将铜壶放在炭盆上,再慢慢走回来,站在殿侧垂眸望著地面,不言不动。 “认得字吗?”韫恬亲切笑问。 “认得。”从前陪伴大福晋时,她会念诗、念佛经给大福晋听。 “念念这两句诗。” “初生欲缺虚惆怅,未必圆时即有情。”她盯著地面背诵,仍站得远远的没有走近。 韫有些惊奇地看著她。 “你会背,那就应该明白这两句诗的意思了。” “明白,诗的意思是说人们看著残月时总是为了月的残缺而惆怅不已,但却只是空惆怅罢了,即使月亮在最盈圆的时候,也未必就会对人有情。”大福晋曾经解释给她听过,还有很多很多的诗,大福晋也都教她背过,大福晋常常说,要她多读书,多长些学问,将来可以求老爷给她找个好一点的婆家。 但是……大福晋死了,再也不会有人将她当成心上的宝贝了。 想到这里,她感到一阵凄凉悲切,情不自禁地抬眸,飞快地恨恨瞪他一眼。 “看样子你读过不少书。”看见她眼中掠过的一丝恨意,韫恬的眼眸变得异常深邃。 “只读过一点。”她冷下了声调。 “那很好,朕喜欢读过书的女子。”他起身,缓步走向她。“那两句诗,朕就赐给你。” 韫恬一靠近,绛彩便嗅到一股幽幽冷香,她猛然敛住呼吸,一颗心紧张得怦怦乱跳。 “谢皇上赏。”她蜷紧小手蹲了蹲身,努力抗拒他慑人心魂的魅力。 对女人太有经验的韫恬,早已透析了绛彩微妙的心思和单纯的少女情怀,虽然她面无表情地力持镇定,但是嫣红似血的耳朵却泄漏了心情,他的唇角不禁扬起自傲的浅笑。 “喜欢我吗?”他盯著她火红的耳珠子悠悠轻问。 这句话如一把轰天火炬,烧得绛彩面红耳赤,浑身燥热。 她从来不敢想这个问题,一直把自己看见他时失神、恍惚、迷乱的反应归咎于他卓然绝俊的形貌和骨子里透出来的魅惑力上头,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自己根本就早已经喜欢上他了。 不行,她不能喜欢他,她怎么能让自己喜欢上他! “你喜欢我,对吗?”他俯下脸更贴近她,温热的吐息暖暖刺激著她耳际敏感的神经。 她的心跳擂鼓般地又快又急,难堪羞惭地说不出话来。 “朕问你话,你竟敢不答?”他魅惑地在她耳畔呢喃。 绛彩固执地盯住地面,情况不应该这样发展的,她不应该对他发生了感情,不应该喜欢上他,这些话她该如何回答? 韫恬低沉一笑,张口轻咬住她珠玉般的耳垂,恣意吮弄。 绛彩如遭电殛,陌生的颤栗迅速传递全身,她骇然失声惊叫,本能地撇头闪躲,推拒抵抗著他的侵犯。 啪! 绛彩在惊慌的推打中,猛然一个又急又重的耳光击中他俊美无瑕的脸,两人同时错愕地怔住。 死定了!她一回过神,惊骇地察觉到自己闯下了的滔天大祸,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韫恬诧异地挑高了眉,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尝到挨打的滋味,他偏著脸,舌头在口中恬著被她打中的那一侧脸颊,微蹙眉心,似乎在确认右脸是不是真的挨了一巴掌。 生平第一次挨耳光就已经够令他震撼了,拒绝他的调情挑逗更让他觉得受辱。 “你打我?!”他似恼非恼地冷睇著她的恐慌。 他生气了! 绛彩第一次看见他脸上出现了恼怒的神情,她骇然怞息,惊恐的感觉霎时间席卷了她的意识。 她打了他!老天爷,她居然打了他!她甚至还看见他颈侧有两条微红的抓痕,显然也是自己在刚才那一阵推打中的杰作。 绛彩软软滑瘫在地上,整个蜷成一小团,她惊恐地捣著自己的双唇,无法控制浑身剧烈地颤抖。 她死定了,仇还没报,居然一时失手打了皇上,她这下子死定了! 看绛彩吓成那样,本有些恼火的韫恬也不禁心软了。 在他的周遭环境中,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露出率直的情绪,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上居然会有人敢动手打他,因此在他调情遭拒,还被甩一耳光的那一瞬间,直觉天子尊严受到了挑衅,而忍不住动怒起来。 但是看见她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哆嗉的楚楚可怜模样,他的怒气顷刻间便烟消云散了。 多么难得的玉娃娃,心里想什么,由脸上即可一目了然,个性单纯得藏不了半点心思,这样的人,根本不能成为一个工于心机巧计的人。 “绛彩呀绛彩,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而朕是什么人,一失手是极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的。”他温和地谴责她。“幸好刚才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朕可以饶恕你无心之举,但是万一有旁人在,即使朕能饶恕你,旁人也不一定能,你懂吗?” 绛彩艰困地咽著喉头,无助地怯怯发颤。 他微弯下腰,轻轻拨开她覆在额前的发丝。 “才打了朕一巴掌就吓成这样,以后还怎么干大事?”他温柔和煦地低吟。 好奇怪的话,什么意思? 绛彩的魂早已吓飞了,根本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韫恬修长的手指缓缓抚摩著她柔滑的脸蛋,意味深长地一笑。 “朕要更衣沐浴,你过来侍候吧。”他直起身,缓缓走出殿门。 绛彩的脑子一片混沌。 她打了他,他不惩罚她吗? 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追究? 她不懂、真的不懂…… 第四章 “除了绛彩,任何人都不许进来。” 韫恬背对著倒热水的小太监,低声下令。 “喳。”小太监倒完了热水,弯著腰退出去。 绛彩手捧著放置黄绸中衣的红木托盘,尴尬不安地站在巨大的银澡盆旁,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看著一个贵为天子的男人洗澡,而这个男人还是个旷世美男子,光这么一想,她就觉得自己要窒息而死了。 “你过来。” 韫恬一句短促的命令,吓得她差点震翻手中的红木托盘。 她放下托盘,低著头走到他面前,眼睛盯著他脚上的明黄朝靴。 “把脸抬起来。” 绛彩犹豫了一下,缓缓抬高目光平视前方,正前方是他宽厚的胸膛,她不敢再往上瞧,就怕一看见他那双勾魂眼,她又要忘记自己名叫绛彩了。 “把脸抬高,看著朕。” 他醇厚低沉的嗓音令她的心猛然一跳,她的视线极缓慢地往上移,然后,先是看见了他颈边的两条抓痕,接著看见他的右颊上明显印著三道她留下的指痕。 她蓦然低下头,一颗心慌乱无措。 “你的力气倒不小。”他的长指抚柔著自己微红的右脸,嘲弄地一笑。 “奴才不是有意的,请皇上恕罪。”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那一掌居然会打得那重。 “朕若是想惩治你,又何必替你掩饰罪行。” 绛彩困惑地轻瞥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朕脸上的红印子和抓痕一时三刻是消不了了,你想若是被王康看见朕这副模样,你纵是有一百颗脑袋也得掉光了。”他笑说。 绛彩重重一震。是啊,要是被人发现尊贵无比的元羲皇帝居然被个放肆的小宫女甩耳光,就算他不追究,她的脑袋照样得搬家。 “下回学聪明点,别挑朕的脸打,要打也得打在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他深深瞅著她,那双晶灿诡黠的眼,瞪得她心慌意乱,无所遁形。 “不、不会有下回,奴才怎么敢。”他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是捉弄她?调侃她?还是一种警告? “这世上只有你敢动手打我,只有你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男人,这种感觉很特别,也很新鲜。”他双臂环胸,浅浅地笑。 绛彩好茫然,似懂非懂地轻瞟他一眼,为什么他喜欢被她打的感觉?有人喜欢被人打吗?他真是奇怪。 “给朕宽衣。”他柔声下令。 “是。”绛彩拾起手笨拙地解他的领扣,但是他个子太高了,而她娇小得还不到他的肩头,她举得两手发酸,才好不容易解开他的领扣,喘了口气,继续解侧身的一排扣子。 韫恬微低著头,欣赏她脸上专注的神情,当她的纤纤十指费力地与一排衣扣奋斗时,总会不经意地触碰到他,渐渐唤醒他蛰伏的欲望。 他微微往前倾身,一点一滴地弯下腰,偷偷嗅闻著她发际间幽幽散发的甜美气息,小巧晶莹的翠玉耳坠子在她的粉颊边轻盈晃荡著,将他的心湖撩拨起一阵阵涟漪。 “等你解完扣子,水都凉了。”他情不自禁地在她粉颊上亲了一下。 绛彩霎时红透了脸,慌乱得手指差点打结,缠斗了半天,终于解完了马褂上仿彿永远解不完的衣扣。 他展著双臂,让绛彩方便脱卸他身上的衣物,一直脱到了他身上最后一件白绸单衣,接著在看见他赤裸胸膛的那一瞬,她红著脸飞快地移开视线,这是她打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男人的身子,羞涩得一双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才好。 韫恬眼中笑意闪烁,爱极她不解人事的娇羞模样,他优雅地跨进澡盆,全身舒展地浸入热水里。 “过来替朕擦背。”他背对著她,忍著笑下令。 看著他的背,绛彩一颗怦怦乱跳的心这才静定了下来。 她小心翼翼地在澡盆旁蹲下来,拿起绣有金龙的毛巾浸了浸热水,平铺在手掌上轻缓地替他擦背。 这一刻,她和他之间的距离太接近了,近到他的裸身可以在她眼中一览无遗,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看著他,不必担心窘态无处可藏。 她微有羞怯又忍不住好奇地欣赏他的裸身,她惊奇地发现,浸在氤氲热水下的肩背泛著牙骨般的柔白,闲散展开在银盆上的双臂看上去全无肤疵,指甲仿彿像透明的冰片,结在雪也似的指端,好似随时会在热雾中化去,在微亮的烛光中,他好看得恍若夜月之魂。 她看得痴怔了,这男人天生就是来迷惑众生的吗? 韫恬忽然转过头,接住她痴痴的凝望,她倏地倒怞一口气,慌忙低下头假装拧毛巾。 耸立诱人的胸脯就在他眼前,随著她急乱气息而轻颤著,他的眼瞳变得迷离深沉,氤氲的水气下觉更加炽热澎湃。 “想洗澡吗?”他眼中尽是邪气的笑谑。 “谢皇上关心,奴才一会儿回房再洗。”她不安地回答。 “不如现在就和朕一起洗好了。”他忽然玩心大起,伸长手臂一把将她勾进澡盆里。 韫恬突如其来的举动令绛彩大惊失色,她羞窘地想爬出去,却被韫恬用力一扯,顺势拉入怀里紧紧抱住。 原本只能容纳韫恬一个人的澡盆,加进了她就挤得动弹不得了,即使想退也无处可退。 “皇上,您别这样,请放手……”被他牢牢抱在怀里,她只能双手环胸,蜷著湿透的身子动也不敢动。 “当我的女人,绛彩。”他箍紧她的腰,低首攫住她微启的朱唇。 绛彩彻底惊傻住,没有足够的神智反抗,全无经验的她,只能瞠著大眼无助地任他吻噬吮尝。 他暖热的气息、他的体温,还有炽热的水,都让她热得快融了似的,虚软地瘫化在他怀里,恍恍惚惚地不知身在何处。 “你的味道比我想像的更甜。”他满意地低哑吟叹,唇舌探索、侵略著她脆弱而青涩的意志。 头好昏,她无力抵御他缠绵吮吻的魔力,陷溺在晕眩的意乱情迷中,任其摆布,心神飘荡之际,不知何时,他已从容地分开她的腿,让她跨坐在他身上,一只手悠悠缓缓地解开她胸前的襟扣,一层层地剥下她湿濡的衣衫。 他优闲地在水中抚摩她柔滑的胴体,她的肌肤细嫩得令人叹息,就如她脸蛋给人的感觉一样甜美,他一手隔著紧里住她酥胸的肚兜,恣意享受掌中的饱满触感,另一手滑到她背后,摸索著肚兜的系带。 “小丫头,朕还是第一次看见绑带如此繁复的肚兜,得花多少功夫才解得开,还真是守身如玉。”极度倾近的窃窃笑语宛如一道响雷,彻底震回了绛彩的魂魄。 她脑中疾速闪过一个恐怖的念头,想起了藏在胸前的巨大秘密,最令她恐慌的是,他的一只手正按在这个秘密上头! “啊--走开!不要碰我!”她吓得拍开他的手尖声大喊,双手死命地环在胸前。 “你说什么?”他眯起双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见了什么,居然有人胆敢对他说出“走开”、“不要碰我”这样犯上无礼的话。 “皇上,奴才只是宫女,不是您的嫔妃,您请自重!”她双手紧抱著前胸,狼狈地挣扎起身。 “你胆敢再说一遍!”他猛然抓住她的手臂往后一扯,她再度跌回他的怀里。 “皇上……”他冷傲的眼神吓住她了。 “手拿开。”他盯著被她死命护住的胸脯,眼神深邃得令她颤栗。 “不要!”秘密一旦曝光,她必死无疑,宁可冲撞他,她也要护住。 绛彩三番两次的拒绝,激起了韫恬心中一股连自己也说不清的傲怒。 “朕的命令,你竟敢说不要!” 他猝不及防格开她的手腕,悍然揪住她的肚兜,意图撕扯开来,她吓得差点昏厥过去,强烈的冲击与恐惧溃散了她的意志力。 “住手!”她像被判了极刑的死刑犯,恐惧盖过了惊慌,愤怒又盖过了恐惧,她的情绪赫然爆发,失控地放声大叫。“我又不是你不可或缺的女人,你有那么多的妃子,还不够你享用的吗?为什么非要招惹我不可!” 她的怒喊挫得他无言以对,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敢出言顶撞他,更不可能说出这种足以死上一百次的话来,他生平头一遭在女人面前尝到挫败感,心中的烦躁和混乱令他更形恼怒。 “你疯了?竟敢说出如此犯上无礼的话,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他的双手转而捏住她的下巴,睥睨的双眸充满威吓。 绛彩冷然一颤,她岂会不知触怒天颜是怎样的下场,只是万没想到才进养心殿不到一日就前功尽毁了,也让她明白了杀他根本不是她心中所想像的那么容易,事已至此,反正横竖都是一个死,痛骂他一场之后再死,也算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大福晋了。 “人命在皇上眼里有如蝼蚁般轻贱,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皇上处死我不过就像踩死了一只蚂蚁,你是皇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何曾想过在你杀了一个人之后,那人的亲人们会是怎样的痛不欲生?”她的脸上掠过一抹痛楚,嘴唇微微颤栗著。 她一直设法忘记大福晋在听见裕老爷被赐死后悲恸哭号的模样,也一直不敢去想起突然看见大福晋吊死在屋梁的惨状,但在此时此刻忽然地想了起来,哀痛的泪水倏地溢出眼眶,她想保持镇定,但却抹不尽泉涌的眼泪。 “还想说什么,继续说完。”韫恬垂眸凝视著她愤恨的泪水,也看见她眼中盛满了深深的怨痛。 “皇上手握生杀大权,可以轻易让人生、让人死,你拥有天下,拥有朝拜你的亿万臣民,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你如何能明白小小蝼蚁为了活下来而费尽的千辛万苦,你一道圣旨可以让人死、可以夺人快乐、毁人幸福……”她使劲抹著泪水,无法控制变了嗓的哽咽。“你不会了解,被你摧毁人生的人,接获你的圣旨……还得磕头谢恩……”猝涌的泪势让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韫恬深瞅著她悲伤脆弱的泪颜,他确实是毁了她的快乐和幸福没错,但是他所面对的诡谲人生复杂得又岂是单纯的她所能明了的? 他无奈低叹,起身跨出澡盆。 “水冷了,你最好快点起来,以免著凉。”他拿著干毛巾擦拭身上的水滴,然后迳自拿起红木托盘上的绸衣穿上。 绛彩怔然呆望著他优雅穿衣的动作,不敢相信在她说完了那一大堆欺君犯上的话之后,他居然没有叫人把她拖出宫去乱棍打死,而只是关心她会不会著凉? “回屋去换上干衣裳,好好睡一觉,明早再到东暖阁当差。”他拿起干毛巾丢向她的脑袋,盖住了她的视线。 等她扯下毛巾时,他已经走出隔间,只看得见他的悠悠背影了。 绛彩怔怔呆坐著,好半晌都回不了神。 她一再冲撞他,又说了许多犯上的话,为什么他还愿意放了她?她不懂他心里想什么? 王康快步走进来,猛一见绛彩衣衫不整、浑身湿濡地坐在澡盆里,惊讶地瞪圆了眼。 “你这是怎么回事?瞧你这模样……难不成万岁爷临幸了你?”王康瞠目结舌地指著她惊喊。 “没有的事,王总管别胡说。”绛彩急忙摇头,俏脸胀得通红。 “没有?”王康一脸诡异。 绛彩匆匆起身,抓起湿淋淋的衣衫疾步飞奔出去,头也不回地冲回房里。 她小心翼翼地解下肚兜系带,从柔软丰盈的侞沟间取出她方才誓死捍卫的巨大秘密。 那是一柄打得短小轻薄的匕首和一小瓶剧毒的药粉。 这两样东西都是用来取元羲帝性命的! 她当初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得到这两件东西,但是此刻闪动著冷光的匕首,看起来竟然那么碍眼。 她是怎么了? 他的温柔惹得她好心烦,宠溺的眼神让她好反感,炽烈的热吻令她好排斥,他对她所做的一切根本都是在摧毁她想杀他的念头。 一想到他,她就烦躁得无法忍受,痛恨自己为什么要被他迷惑?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事不宜迟,她必须尽快杀了他,否则身心都终将沦陷。 突然,她听见门板上响起两下轻叩声,她迅捷地将匕首和毒药藏在枕头底下,急忙披上外衣前去开门。 “是谁?”她在门内提心吊胆地问。 门外没有人应声。 她疑惑地慢慢打开门-- 蓦然间,一枝枝开满了杏花的枝条从高高的门缝间飘落下来。 她诧然呆住,怔愕地呆视著洒落一地的霏霏红雨,隐约觉得有道目光凝视著她,她乍然抬眸,看见韫恬伫立在廊下,望著她浅浅一笑后,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他怎么可以这么待她?她是要杀他的呀! 杏花香气扑鼻而来,催动了她的泪意。 她缓缓弯下身捡拾杏花枝,眼泪悄悄顺颊而下。 完了,全完了…… 她的心陷落在何方?她已寻不到了。 仿彿听见幼年的自己,用童稚的声音天真烂漫地吟唱著--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寅正时刻,天色未曙。 韫恬比平时更早起身,他下床用力深呼吸,想到昨夜绛彩看见杏花时的诧然神情,他的脸上微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觉得自己就像个孤单很久的孩子,忽然问找著了玩伴,心中有股满足与喜悦莫名激荡著,一整夜,他的心情都有如腾云驾雾般愉悦。 值夜的太监们一见韫恬下床,连忙打开寝宫的门,捧著银盆热水和毛巾进来侍候他梳洗。 “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叫王康进来。”他伸展双臂,让太监替他更衣。 “喳。” 值夜太监赶忙传话出去,下一会儿,便见王康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奴才给万岁爷请安。”王康叩头。 “不必去把绛彩叫起来,就让她睡到自然醒,谁都不许吵醒她。”他一边梳洗,一边说道。 “是。”王康已然明白了绛彩在养心殿里的特殊地位了。但是久居宫中的他,不免担心起来,一旦有女人在皇上心里有了特殊的地位,怕的是后宫不会再有如此的安详宁静了。 韫恬梳洗完毕,穿戴好衣服,走出寝宫,迳自走向西配殿。 养心殿内所有的灯一一被点亮了,一群御膳房的太监提著食盒鱼贯而入。 用完早膳后,他召见了军机处大臣,拟议了几件政务,散朝时太阳已升得极高了。 “皇上,臣弟已经听说了。”待军机处大臣离去后,韫麒忍不住开口说道。 “听说什么?”韫恬低头阅看著河南巡抚的奏折。 “韫骁怀疑不久前进宫的小宫女绛彩很可能就是裕贤府侍候大福晋的仙儿。” “嗯。”他眉也不抬,提著朱笔批折。 “皇上,‘嗯’是什么意思?”韫麒对他的态度大感诧异。“那个绛彩进宫分明有鬼,皇上居然还把她讨到养心殿当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韫恬百般无聊地放下朱笔,终于抬起视线看向韫麒。 “朕不是告诉过韫骁,绛彩的事情朕自会处理,谁都不许插手的吗?” “皇上。”韫麒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这个小宫女关系到你的性命安危,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们几个怎么能置之不理。” “别担心,不会有事。”他提笔继续批折,神态怡然雍容。“她若是真想报仇,朕就如她所愿。” 韫麒差点没从椅子上栽倒。 “皇上,您的命可只有一条啊!”他失声大喊。 “这个我知道,我还没把自己当成神,用不著你刻意提醒。”韫恬皱眉斜睨著他。 “那你说‘如她所愿’是什么意思?”韫麒实在听不懂他这位皇帝哥哥的玄妙回答。 “她既然恨我,我就让她有机会泄恨,只要能让她发泄恨意,也许不一定要送上我的性命。”他闲散地说道,面对同胞亲兄弟,他的态度亲切随便了许多。 韫麒愈听愈玄,万分困惑。 “皇上,臣弟有一事不明。”他夸张地拱手诧问。 “说。”韫恬放下笔,悠然换了一个坐姿。 “不知皇上如此牺牲所为何来?”他不解地摊了摊手。 “你可问到重点了,真要命。”韫恬挑眉轻笑,笑得甚是无奈。 “重点是……”韫麒心惊胆跳起来。 “绛彩给我的感觉非常特别。”他微微一笑,神情像是想到了什么般怔然失魂了一瞬。 听到这样的回答,韫麒的直觉是不妙。 “敢问特别之处是……” “很难说明,不过,她拒绝当我的女人,这点够特别吧?” “那的确是够特别。”韫麒愕呆了,完全无法否认。 在这座皇宫里,除了皇太后以外,有哪个女人不想剥光他这位皇兄的衣服,突然出现了一个拒绝召幸的女人,也难怪他的皇兄觉得她特别了。 “更特别的是……”韫恬忽然压低声音说。“她居然敢打我耳光。” 韫麒一听,整个人惊得跳起来。 “皇上,她竟敢如此犯上无礼,为何不将她乱棍打死?岂可由她胡来!” “更要命的是……”他慨然一叹。“我舍不得她死。” 韫麒彻底傻住。不妙,真的不妙了。 “皇上,她的姿色远胜过你后宫六大美女?”不会吧,他不敢相信。 韫恬沉吟著,似在发怔,又似在沉思。 “在我的眼里,绛彩是个女人,而她们是六朵绝色鲜花,两者是无法拿来相比的。”他的唇角漾著迷离悠淡的笑意。 韫麒瞠眼大惊。糟糕,惨剧发生了,他的皇兄爱上了女人,而这个女人还可能是来取他性命的。 “皇上,对绛彩这个女人你千万不能大意,更不能爱上她,您可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韫恬不应也不辩,一迳支著下颚眺望窗外盛开的杏花树。 忽然,他远远看见绛彩提著一只铜壶缓步朝这里走来。 “朕自会小心,你先回去。”他淡淡地说道。 “是。”韫麒想走,又停步,欲言又止。 “朕再说一次,绛彩的事你们都别插手,真有状况,我会让王康急召你们入宫,你先跪安吧。”他不想让韫麒在这个时候看见绛彩,免得横生意外。 皇上下令跪安,韫麒不得不带著担忧的表情离开正殿。 不多久,韫恬听见隔间传来细微的生火声,知道是绛彩在大白云铜盆里生炭火,准备替他烧沏茶用的热水。 他提起朱笔继续批折,一边想像著她生炭火的忙碌身影,突然有种温馨宁静的平和感。 批了五、六份奏折后,绛彩提著铜壶悄悄进来,走到御案前揭开碗盖,替他沏上一杯热茶后,便转身走开,默默地站在殿侧寂然凝视地面。 韫恬奇怪地抬眸望她一眼,察觉到她脸上的神情异常冷淡古怪,而且从她进来到现在,居然连最基本的请安都没有。 他在心中苦笑,这小宫女简直是愈来愈离谱了,莫非是在测试他的容忍极限在哪里?想试试看他是不是真的杀不了她吗? 批完了直隶总督的奏折,他端起茶碗正要喝茶,突然听见绛彩低促的惊呼声。 “皇上!” 韫恬震了震,斜睨她一眼,发现她脸色苍白,神情骇异,一双大眼流露出惊慌和痛苦的神色。 他敏锐地调眸盯住手中的茶碗,碗内淡青色的水波看不出丝毫异状,但是他已经察觉到了-- 这杯茶有毒。 她下了毒,然而却在最后关头阻止了他,她想杀他,但是脸上的表情和一举一动都在告诉对方她做了坏事。 最后,还是败给了不忍心。 是不忍心吗?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你呀,真不是一块报仇的好料。”他放下茶碗,慨然笑叹。 绛彩无限惊疑地呆视著他俊美如魅的笑脸。 你呀,真不是一块报仇的好料。她惶惑地在心底喃喃地重复著他的话。 蓦然间,她脑中狠狠劈下一道猛雷。 他知道她是来报仇的! 难道……他早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第五章 “朕,该不该喝这杯茶?” 韫恬把玩著掌中的碧玉茶碗,若有所思地凝视著微微晃荡的淡青色水波,神秘地勾起唇角。 绛彩猝然止住了呼吸,眼瞳大而惊呆地盯著他,浑身泛起了冷汗与颤栗,无法动弹,也无法出声。 “你希望朕喝了它吗?”他温柔低吟,犹如情人的款款情语。 “你知道了……”她双瞳发直,浑身轻颤,瞠视著他那比毒药还毒的俊魅笑颜,湿冷的小手不自觉地摸得死紧。 “朕知道你另外还有一个名字,叫仙儿对吗?”他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眼神锐利得就像狩猎中的猛狮。 绛彩一颗心疾速往下坠落,宛如坠入一口深不见底的水井。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呀,真不是一块报仇的好料。 既然已经知道她要杀他,为何还能面色平静,一派雍容自若的模样? 一定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了,所以才能这般若无其事,原来自始至终,她都被他放在掌心玩弄。 说不定一交手,你就会让他给生吞活剥了去! 皇太后说得一点都没错,他正气定神闲地耍玩著她,悠哉地享受著她的恐惧和笃慌,看戏似地欣赏她愚蠢的复仇小把戏,而她,从头到尾都像个傻瓜一样被他耍侍团团转,调情、送杏花,说不定也只是他用来助兴的小游戏罢了! 韫恬凝睇著冷汗涔涔的苍白小脸,并不知道自己对她的一番情意已被她严重扭曲了。 “绛彩,你始终不回答,是因为舍不得看著朕死吗?”看著她被冷汗濡湿的鬓发,他不由得心生怜惜。 绛彩极度畏怯而又愤恨地怒视著他。 这男人太精锐,心机太深沉了,而她太青涩,完全无法招架他令人销魂的魅力,也无法应付他设下的甜蜜陷阱,仇还未报,就已迷迷糊糊地丢了心。 大福晋,仙儿真是太没用了! 绛彩挫败地掩住双眸,泪水汩汩地涌出,湿透了她冰凉的手指。 她缩起双肩泣不成声的模样,让韫恬看了既懊恼又心疼。 “绛彩……”他站起身,想上前安抚她。 “你赢了,你赢了行吗?”她猝然大喊出声,泪倾如雨。 韫恬呆了呆,突然见她疾奔过来,抓起御案上的茶碗仰头就要喝下! “你做什么?”他震惊地扯住她的手,悍然击开她手中紧握的茶碗。 茶碗坠地,发出惊人的碎响。 “你让我死!我想死!”她哑声哭喊。 碎裂的声响引来了殿外当值的太监,杂乱的脚步声迅捷地朝这里奔过来。 韫恬抓住她手腕的掌心一片湿冷,如果她意图毒害他的事情传了出去,她即使想活也活不成了。 “在我死前,我想知道你送给我的杏花是不是真心的?”她凄凉冷语,幽幽望著他。 韫恬怔住,这句问话充满了无尽柔情,但是他分心不得,凌乱的脚步声已奔到了殿门外。 他来不及回答她,猛然将小小的身子卷入怀中,一手箍起她的脸蛋,深深吻住她娇润的红唇。 领著太监们冲进来的王康,抬头猛一见到眼前的景象,连忙回过头,挥赶著身后目瞪口呆的小太监们。 “还看什么!快、快退出去!” 听见王康蹑手蹑脚地把殿门关上的声音后,韫恬一把抱起绛彩,将她放倒在暖炕上,她不及反应,就被他深深吻住,舌尖在她口中吸吮、探索。 “不要!放开我!”她哭泣地推打著他的俊脸。“你怎么可以还来碰我!我不要再被你玩弄了!” “我对你从来只有包容,何来玩弄?”他有些愠怒,用力压制著疯狂踢打的娇小身躯。 “你早知道我是来杀你的,为什么要假惺惺地跟我演戏?这不是玩弄是什么?你布下陷阱看我一步一步跳下去很好玩吗?你这个人好残酷!”她豁出命似地激愤大嚷。 “我怜惜你,难道你感觉不到吗?”他荒谬地低叹,不懂在她的小脑袋里究竟把他想成一个怎样残佞无情的皇帚? “我不信!”她含泪怒视著他。“你认为你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全天下没有你征服不了的女人,你根本不是怜惜我,只是在征服我罢了,一个原想杀你的女人,最后臣服在你的君威之下,你的帝王尊严能不得到充分的满足吗?”既然将生死置之度外,她就没有什么话是不敢说的了。 “这点你倒是说对了,你的确是我想征服的女人。”他叹口气,自嘲地苦笑。“但是我想征服你并不是因为我想满足帝王的欲望,而是因为我打从心底喜欢你,我也希望你能单纯地喜欢上我……” 绛彩忽然放肆地冷笑起来。 “你的嫔妃那么多,用不著再多我一个充盈你的后宫吧?你赐死了老爷,害死了大福晋,我永远也不可能喜欢上你!” 韫恬深深吸气,压抑著怒意,试著用最平稳的语调向她解释。 “朝廷政争必然会有一些人头颅落地,否则争斗不会休止,这当中的权力关系你是不会明白的。” 她不看他,嗤之以鼻。 “你可以用言语修饰你的罪行,可是你对我造成的伤害永远也无法痊愈,你最好下令杀了我,我是不可能被你征服的。” 诅恬气恼又无奈地重重一叹,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能把他的情绪逼到几近失控的极限。 “你只知道我赐死你的老爷,间接害死你的大福晋,可是你可知道你心目中的裕老爷是甚等样人?”他扳正她的脸,锁住她的目光。 绛彩冷然一颤,不安地咽了咽喉头。 “裕贤目无君王、结党乱政,在我亲政之前,他把持朝政,专权跋扈,贪渎敛财、揽权索贿……” “不要,我不要听!”她痛苦地掩耳闭眸。那些都与她无关,她不想知道,她的情绪已经够混乱了,无法承受更多! “你非听不可!”韫恬抓开她掩住耳朵的双手,压制在她的身侧,捺著性子把事实对她说清楚。“你可知道朕所抄没的裕贤家产里头,有多少是从大小官员取来的赃银吗?而这些大小官员贿赂裕贤的银两从哪里来?你想过没有?” 他的一番话彻底堵死了她的声音。 “为了馈送行贿,这些大小官员只能从百姓身上加倍索来,留下裕贤的命,可怜悲惨的是被搜括的百姓,朕是大清国皇帝,你以为我该可怜的是谁?”他咬牙低语。 绛彩被他慑得哑然无语,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你可以不必懂那些残酷的政争,但是别把好人当成了坏人,而把坏人当成了好人。”他缓缓松开紧箍在掌心的小手,深沉地望进她的眼底。 绛彩的敌意彻底瓦解,陷入难堪之中,又仿彿走进迷障中走不出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对的,可是现在听来她似乎错得离谱。 她做错了什么?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她根本分不清楚了。 可是大福晋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这是一点也不需要怀疑的。 她迷乱怔忡的眼神脆弱得令人心疼。 谧恬情不自禁地轻抚她的脸庞,当他的手触碰到她的刹那,她猛然一颤,仓皇地起身推开他,远远退到了角落。 “即使死的是坏人,可是举刀杀人的人难道就不残酷?你就算是个好皇帝,我也当你是杀人凶手。”她以冷漠的态度掩饰挫败的难堪。 韫恬被她泠冽的言语刺伤,他深深瞅著她漠然闪避的反应,俊美的面容顿时凝结。 他不敢相信这小小的玉人儿所说出来的每句话都锋利得像刀子,句句能割痛他,他的付出和温柔一再被拒绝,心高气傲的性子岂容得了她再三刺激挑衅,向来令他引以为傲的冷静与镇定都被她摧毁了。 他猛地逼近她,大掌猝然钳住她肩头。 “你要知道什么是残酷吗?”他森幽地低语。“我所处的环境比你所能想像的还要残酷百倍,你以为我很爱当杀人凶手吗?皇宫内沥血争斗,难道我就不该自保吗?你知道我五岁入承大统为嗣皇帝,自入宫那日起,我的阿玛、额娘从此不敢再认我了吗?你不会了解我的痛苦和悲哀,那种亲情被硬生生斩断的残酷是你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绛彩错愕怔住,不可置信地凝视著他,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怜惜之情,冰冷的眸心几乎被深切的同情融化,她怔然望著他失神良久,一颗心乱了方寸。 韫恬从她双瞳中看见了怜惜与了解,也看见了倾心与痴迷,尽管她很快地恢复冷漠,但倔强冷淡之下的真实情绪已被他识破了。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绛彩--”他伸手将她拥进怀中,深深地、爱怜地,几乎柔碎她的四肢百骸。 绛彩感觉到他深沉的吐息,感觉到他温柔轻抚她的手指,感觉到他环绕著她的炽热体温,还有令她醺然欲醉的男性气息。 她的思绪缥缈迷离,感觉著他身上似麝非麝、似檀非檀的香气亲密地穿透她的肌肤毛孔,渗入了四肢百骸,这一刻,她眼里、心里除了他不再有任何人,她虚软地任他搂抱著,柔顺地被他捆绑在臂弯中,不自觉地埋首在他的胸怀里,默默无语,深怕破坏这份微妙的悸动。 她悄悄抬眸,漆黑的眼瞳有如迷雾轻烟般地瞅著他,她发际淡淡的幽香和轻轻蹙聚的眉尖,娇怯得令他心荡神驰。 他缓缓支起她的小脸,忘情地吻住她。 绛彩细微的抗拒全被他深深吮噬,他的吻逐渐激切,贪婪地探索她唇中的娇润,饥渴地啜饮其中甜蜜。 “绛彩,朕封你为妃好吗?”他沙哑低柔地梦呓著。 美梦被惊扰了。 绛彩不想这么快醒来,但是剥扯她襟扣的那双手逼得她不得不回到现实。 “不要。”她在他紧密的拥吻中软弱挣扎著。 “你明明喜欢我,也为我著迷,为什么不要?”他贴在她唇上温柔轻喃,手上扯褪她衣衫的动作没有停止过…… 绛彩仓皇地想掩住前胸,不经意地触到贴藏在胸前的匕首,她猛地震回神智,疯了似地推开他,立刻捏住刀柄直抵在自己的喉头。 “若你执意封我为妃,那就封我的尸首为妃吧!”她哭喊完,刀子就欲往喉咙抹去。 说恬倏地扑向她,迅捷地抓开她握住匕首的手,在他抢下匕首时,她拚命挣扎,死也不肯松手,就在她翻转手腕,决定刺向自己心口时,他已先她一步握住锐利的刀身,锋利的刀刃蓦地刺穿他右手掌心的虎口,顿时间血花激溅,鲜血汩汩地顺著他的手腕流下来。 绛彩倒怞一口凉气,骇然失色。 “皇上--”她扑向他,嘶声惊喊。 “噤声!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受伤了!”他用没有受伤的手捣住她的唇,厉声警告。 “你、你……”她捧著他血流如注的右手,一颗心疼得四分五裂,眼泪不自禁地簌簌落下。 “把你的小衣拿过来包住我的手,别让血沾在我的衣服和暖炕上。”虽然剧烈的疼痛直冲脑门,他也还没有志记要替绛彩“掩饰罪行”。 “怎么办才好?血一直流不停,怎么办?你很疼吗?”她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小衣裹住他的手,心忧如焚,泪水疯狂滚落。 “你不是想杀了我吗?还管我疼不疼。”他怜惜地拭去她的泪水,沙哑呢喃。 “我……”她脆弱地眨动泪眼,哽咽得无法言语。 “你对朕的恨意可消了吗?”他懒懒挑眉,掌心的疼痛几乎麻痹了整只手臂。 她咬著唇低声啜泣。 “如果还没消,你可以再补上一刀没有关系。”他闭眸深深吸气。 绛彩缓缓摇头,泪水一滴一滴地坠落,不敢承认对他的爱早已经化解了她心中的恨了。 她抬眸轻瞥他一眼,见他额上沁出薄汗,眉心紧蹙,像在思索些什么,视线缓缓下栘,发现白色小衣已被鲜血染透了,她慌得无暇再想下去,连忙整理好身上衣衫,跳下暖炕。 “我去请御医来。” “慢著!”韫恬低声重暍,止住她往外疾冲的势子。“请来御医,朕受伤的事必然人尽皆知,不许去!” 绛彩愕然呆视著他,她知道他的顾虑,一旦发现她暗中行刺他的计划,她必死无疑。 他当真如此看重她的存在?宁可自己受苦,也要保全她一条命? “进宫以后我早巳把性命豁出去了,不管有没有成功暗杀你,我都一样得死,没什么可怕的!”她激动地泣嚷,滚烫的热泪滑下她的脸庞。 “我不会让你死。”他沉下脸色,攒眉瞪视著她。 “我也不会让你死!”她情不自禁地脱口大喊。 韫恬微怔,旋即露出一个如愿以偿、志得意满的笑容来。 “这句话听来可真是悦耳动听呀。”他满意地深瞅著她尴尬窘迫的神情。 “你的血快流干了,还开玩笑!”她难堪羞惭地红了脸。 “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们两个都不死。”他勾著嘴角,浅笑道。 绛彩困惑地望著他。 两个都不用死!她眼中隐隐露出期待的光芒。 “你带著朕的金牌令箭,让王康领你到东亲王府去,把百凤贝勒召进宫来,这一路上你都不许向任何人提及朕受了伤之事,就连王康也不许说。” 绛彩不安地看著他那双似乎隐含著笑意的俊美瞳眸。 “记住,朕受伤之事若是传了出去,追查下来不知会有多少人头落地,除非你希望有人陪你共赴黄泉,否则就要紧守秘密。” 绛彩慌忙点头,要死死她一个人便罢,从来不想把太多无辜的人命牵扯进去,而且--当她发现自己一颗心都被他掳走时,她不仅不希望他死,就连自己原本坚决的死意也消失了。 她不想死了,想活下来服待他一辈子,只求能多看他几眼。 “那就好,你去吧。”他悠悠一笑,确信自己已将这玲珑剔透的玉人儿手到擒来了。 当百凤伸手接过冷森森黄澄澄的金牌令箭时,诡异的视线缓缓从令箭上铸著的“如朕亲临”四个字移到了绛彩的脸上。 “你就是绛彩?” 绛彩震了震,僵硬地点点头。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罢了,百凤贝勒怎会一眼就认出她来? 百凤蹙眉审视著她,原来她就是令皇上觉得特别到舍不得她死的女人,脸蛋十分美丽,是个令人咋舌的娇艳女娃儿,的确有其动人心处。 不过…… “王总管,你先退下,我有话单独问她。”他盯视著绛彩略显苍白的脸和有些恍惚的眼神,晶冷的双眸盯得她背脊怞凉。 “是。”王康略一迟疑,便弯著腰退出花厅。 “你做了什么?” 百凤陰冷的低语吓得她浑身一颤,她蓦地跪了下来,急切地祈求著。 “百凤贝勒,求你快些进宫察看皇上的伤势……” “你果真伤了皇上?”百凤愕然瞠目,咬牙低吼。 “皇上要你进宫……他不让我请御医……”她被他凶狠的怒视吓得语无轮次。 “你该死!”百凤低声咒骂,气急败坏地冲向花厅穿堂,不一会儿,提著一只黑檀木盒冲了出来。 “你还跪著干么!还不快起来!” 震耳的怒吼声吓得绛彩手足无措,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急步跟上他。 “要是皇上有了什么闪失,我非……”他的严厉恐吓霎时顿住,韫麒说皇上连杀她都舍不得了,就算他非剥了她的皮又怎么样。 一个皇上用性命袒护的女人,他们就算急破了头,也没有人敢动她一根寒毛。 绛彩六神无主地看著他,那张担忧的面容是那么楚楚可怜。 “恭喜你报仇了,高兴一点呀,干么苦著一张脸,做戏给谁看啊?”百凤不客气地讥讽她。 绛彩难堪地垂视地面,嘴唇咬得死紧。 百凤霍地推开花厅大门,快步走出东亲王府,朝皇宫疾行而去。 王康和绛彩气喘吁吁追在他身后,一路奔到了养心殿东暖阁。 “王康不必进来,在殿外候著。” 暖阁中传出韫恬低沉的声音,王康立即止步不敢跨进去。 绛彩缓缓调整急乱的气息,不安地走进暖阁,看见百凤贝勒早已坐在暖炕前检查韫恬的伤势了。 “把殿门关上。” 她听见韫恬淡淡的吩咐,转身轻轻关上殿门。 “幸好没有伤及筋骨,否则以后就很难提笔写字了。”百凤小心谨慎地替韫恬敷上止血药粉。 “药布别缠得太明显,免得让人发现。”韫恬将受伤的右手摊放在炕桌上,药粉在伤口上引起的刺痛令他微微蹙起双眉。 “皇上,宫里耳目众多,要不被发现是何等困难的事。”百凤从容不迫地缠著药布。 淡淡的馨香悄悄袭来,韫恬知道绛彩靠过来了,一脸惶然担忧地瞅著他,双手不安地在心口扭绞著。 “这且先不管,你把药箱留下,以后就让绛彩替朕上药。”他凝视著绛彩忧愁的容颜,薄唇漾起淡淡笑意。 “皇上还信得过她?”百凤回眸狠睇她一眼。 “你们不必担心,也不可为难她,她杀不了朕的。”韫恬醇厚悦耳的低吟撩起绛彩脸上的红晕,羞窘的红潮迅速蔓延到耳根。 百凤锐利的双瞳测透了绛彩俏脸生晕的直接反应,看来这丫头报仇不成,反倒爱上皇上了。 如果事情发展成这样,他们自然不用多虑了,但是在绛彩进宫的背后一定还有其他陰谋。 “皇上,当初领绛彩进宫的人是荣公公,慈宁宫那边不能不防。”他沉声说道。 “这个朕知道。”韫恬支颐深思。“若是让慈宁宫那边知道绛彩行剌肤失败的消息,皇太后必然饶不了绛彩。” 绛彩浑身的血液瞬时冻住,猛然意识到自己已卷入一个复杂的漩涡中,怞身不得了。 韫恬从背靠著的明黄绣垫后取出沾染著血渍的匕首,放在炕桌上,往前推给百凤。 “等会儿你出宫时,替朕将这把匕首,还有隔间白云铜盆上的铜壶,悄悄带出宫去处理掉。” 百凤震愕地盯视著这把行刺韫恬的凶刀,心中不禁一悚,无法想像万一当时绛彩得手了,此时会是什么景况? 更令他难以想像的是,韫恬明明早巳得知她的意图,却仍然放手让她亲近自己,拿自己当肉靶,就为了消解她心中的恨意。 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吗? “皇上,您是一国之君,为了这个小丫头冒这么大的风险,实在是……”知道韫恬极喜爱绛彩,百凤硬生生把“不值得”三个字吞了回去。 韫恬笑了笑,一迳望著眸中闪动异样流光的绛彩。 “万一慈宁宫那边有了动静……”他悠然翻转著缠妥药布的右掌,做著尝试提笔的动作。“朕命你们四大贝勒务必竭力保护绛彩的安全。” 百凤微讶,要他们四大贝勒保护一个小丫头的安全,这也未免太大材小用了一点吧?更何况他对这个看起来不够精明冷静,空长一颗漂亮脑袋却有勇无谋的小丫头,实在没甚好感。 “不愿意吗?”韫恬斜睨他一眼。 “臣怎敢不愿意。”他无奈耸肩,咬牙说著违心话。 “那就好。”认恬浅浅一笑。 绛彩迷茫地深瞅地面,万没想到局面会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旦她靠向元羲帝,就是与慈宁宫敌对了。 她背叛了皇太后,皇太后怎会放过她? 第六章 “皇帝整整三日未出养心殿一步?”皇太后斜卧在炕上,目光陰沈地望著殿顶藻井。 “是。”荣公公低声答道。 “知道是什么原因吗?”韫恬整整三天未到慈宁宫向她请安,她就已觉得不对劲了,想不到他竟然连养心殿也不曾离开过。 “奴才不知,只探出皇上每日依旧召见军机处大臣,也例常传膳,不过无论是召见臣工或进膳都只在东暖阁里。” “这事太古怪了,得去查清楚。”皇太后疑惑地暗忖,这韫恬,究竟在玩什把戏? “奴才查过太医院,皇上没有传御医也没有用药。”荣公公忐忑不安地回报。 “后宫各院有没有传出奇怪的话?”韫恬六个嫔妃身边都有她安的眼线,稍有动静都逃不过她的侦查。 “皇上已有六日未曾召幸嫔妃,不过敬事房承幸簿上却在三日前就记上了绛彩的名字。” “皇上临幸了绛彩?”皇太后微挑起眉。 “看起来像是。”荣公公吞咽著口水,小心翼翼地接著说:“奇的是,绛彩的名字只记了承幸时辰,却未记上离开寝宫的时辰。” “难不成绛彩整整三日未曾离开过皇帝寝宫?”她的眸心闪过一道寒光。 “正是,奴才今天派人去养心殿想探一探绛彩的口风,才知道绛彩一刻也未曾离开过皇上寝宫,皇上整整三日都是绛彩一个人在侍候著,听皇上身边的近侍太监说,皇上吩咐除了递牌子请见的大臣和皇上传旨要见的人以外,其余一概不准任何人进入,就连王总管也进去不得。” “照此情况绛彩早应得手了,却为何没有?”皇太后捏紧的拳头上浮著紧绷的青筋。 “奴才怕……绛彩已被皇上识破了。”荣公公心底传上一阵恶寒。 “就算皇上识破了,要打要杀也都该有动静才对。”她不知道韫恬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会不会……绛彩倒向皇上那边了……”荣公公心中恶寒更甚。 皇太后陰狠地哼笑著。 “果真如此,我会让她知道背叛我的下场。” “皇上整整三天没有离开过寝宫?”萨尔特之女颖贵妃诧异地低呼。 把这消息带来延禧宫的是忻贵妃。 “还有更奇怪的事,你不知道这三天是谁在陪著皇上?”她焦虑不安地望著颖贵妃。 “谁?” “一个叫绛彩的小宫女。”忻贵妃不屑地轻哼。 “啊,我知道。”颖贵妃想了起来。“是那个在观戏楼时皇上向太后讨去的小宫女。” “就是她。”忻贵妃咬著牙恨恨地说。“养心殿太监们都在盛传,皇上将她留在寝宫里整整宠幸了三日夜,一刻都不放她出来。” “是真的?”颖贵妃脸色唰地变白。 “皇上待咱们几个可曾这样过?”忻贵妃秀美的脸上难掩醋意。 颖贵妃呆住了,在她们六位嫔妃中,自幼饱读诗书的忻贵妃是最为温和娴雅的,连她都不得不为此事焦躁,可见得皇上对那个小宫女确实非同一般了。 她不禁冷然一颤。 “咱们几个不曾争风吃醋过,全是因为皇上对待咱们总是力求公平,赏赐之物必然人人都有,宠幸也不会你多我寡,可为何突然对一个小宫女另眼相待起来?”忻贵妃忧心忡仲地说。 “宁贵妃想在皇上寝宫留宿一夜,皇上说她讨这个赏太过失仪,可是绛彩那个小宫女却为何可以独占皇上三昼夜?”颖贵妃接口说。 “我只怕皇上的心已被那小宫女给拐走了呀!” 忻贵妃的忧惧给颖贵妃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那可怎么好?”听见皇上的心就要被一个女人霸占了去,她再也无法冷静了。“仪贵妃她们知道这件事了吗?” “知道,仪贵妃一听说这个消息,便当场撂了狠话,说皇上要真专宠起绛彩那个小宫女,她绝不会放过她。”忻贵妃柳眉深蹙,忧心一场争宠夺爱的戏码就要拉开序幕了。 颖贵妃深深吸气,看样子每个人的醋坛子都被那个叫绛彩的小宫女给打翻了。 “我们得想法子请见皇上一面。” “皇上已经下令了,除了递牌子请见的官员,其他人一概不见,就连王总管也难以见著皇上的面。”忻贵妃叹口气说。 “不管想什么法子,咱们都得见皇上,总不能眼睁睁看著一个小宫女鸠占鹊巢吧?”颖贵妃毫不掩饰轻鄙的口气。 “嗯,皇上迟迟不肯立后,可别到了最后,让个小宫女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统摄六宫的皇后了。”忻贵妃死也不愿见到这种事情发生。 “咱们去找皇太后,皇上谁都可以不见,但总不会不见皇太后吧?”颖贵妃自认找到强而有力的靠山。 “可是……皇上和太后之间……”忻贵妃为难地觑著她。“你不怕咱们去找太后出面,皇上会对咱们生起厌恶之心吗?” “当皇上专宠起一个女人之后,咱们姊妹悲惨的日子就要来了,眼下还顾得了这许多吗?”颖贵妃幽幽一叹。“你知道我和宁贵妃被父亲送入宫里来,谋的就是一个皇后之位,好让我们两人的父亲能藉由我们的手更轻易躁控皇上,但是皇上对我们两个从来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也没有要立我们为后的心思,如今宁贵妃的父亲已被皇上定罪赐死了,我父亲怕也不会有多好的下场,我们已不能指望什么了,还怕什么皇上心生厌恶。” 忻贵妃万分同情地握住她的手。 “绛彩那小宫女原是太后身边的人,你说太后会肯出面吗?”她总觉得找上太后并非明智之举。 颖贵妃沉吟著。“先去找太后,看看她老人家的反应再说吧。” “好苦--” 绛彩勉强喝下一口下明黑水,立即摇手不肯再暍。 “多加一点糖水就会好喝多了。”韫恬慵懒地轻笑著。 “我喝茶就行了,这东西真的太苦。”绛彩无福消受他的赏赐。 “你知不知道这东西得来非常不易,这是百猊贝勒从西华门外的西洋传教上那儿拿来的,可不是随处都有,就因为珍贵,所以朕才赏给你喝。” “奸嘛--”冲著「珍贵”两个字,绛彩勉为其难地兑进一小杯糖水,再尝试一次。 “好喝吗?”望著她皱紧眉心慷慨就义的表情,他忍不住轻声笑出来。“干像喝毒药一样,没那么难喝吧?” “加糖水以后就好喝多了。”她认真地、细细地品味著,初入口时的苦涩渐渐被香醇的口感取代。 “听说那传教士还会做西洋糕饼,朕改日命百猊弄些进来给你尝新。”他执起她白玉般的小手,温柔吮著纤纤细指。 绛彩痴痴凝望著他,这三天,她与他单独相处在这东暖阁里,没有外人时,她可以自在地与他对坐,用不著动不动就请安跪倒,他也不许她口口声声自称奴才,有时候,她几乎会忘了他至尊至贵的身分。 “皇上……”十指连心,她的一颗心都在他缠绵的吻中融化了。“皇上这样加恩于我,不怕旁人护恨我吗?” “怕。”规恬轻抚她的脸庞,无奈苦笑。“在你出现之前,朕从不担心嫔妃争宠,但是你出现以后,只怕勃溪争斗将免不了要发生了。” “那……”绛彩的眼神黯了下来。“我便成了罪大恶极的人了。” “皇宫里就是这样,你既然进了宫,自然就能历练出防卫本领,再大的事有朕替你作主,你用不著害怕。”他不经意瞥见堆成一座小山似的奏折,叹了口气,坐正身子,提起朱笔准备批折。 绛彩熟练地拿起炕桌上的一份奏折,展开来,摊放在韫恬面前,这三天,她最常做的便是这个动作。 韫恬看完穆塔布的奏折,脸上神情微变,提起笔蘸了蘸朱墨,严肃而专注地批起奏折-- 朕曾再三告诫诸王及文武大臣,要以朋党为戒,你为了一己之私,竟联名十省督抚参劾剀耿玉,刘耿玉勤慎尽职,是朕玻例拔擢的大员,而你只奋。卖弄文墨,意在批评朕用人失察吗? “萨尔特的党羽太嚣张了,竟敢要挟朕!”他冷冷的低语透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微微惊住了绛彩。 这三天,韫恬被萨尔特党羽联名参劾他任命的大员、以及手伤延宕了奏折批阅这两件事惹得心情烦乱,绛彩总是安安静静地在一旁陪伴他,消解不少他心中的焦躁。 批写完,腕间已因伤处牵扯而怞痛起来,他转动一下手腕,然后把批好的奏折推开,拿起一旁雪白的宣纸,继续艰难地写下-- 传朕旨意,著即翠去穆塔布礼部六堂官职务,交部议处,刘耿玉著在车机处大臣任上行走,钦此! 丢开笔,他把右手平置在炕桌上,用左手柔著酸疼的右手腕,尝试著减轻一点痛楚。 “皇上,别写了,这三天你没有休息多久,还是歇一下吧。”绛彩跪在他身侧,小心翼翼擦拭著他额上沁出的薄汗。 “很多外省官员都在等著朕的旨意办事,有些事不能拖。”他用左手端起茶碗轻啜几口茶。 “那我到御膳房去给你炖一锅补品……” “朕不是说了吗?你不许离开朕身边一步。”他继续取下奏折批阅。 绛彩困惑地望著他。 “你现在只有待在朕的身边最安全,一旦走出养心殿,朕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活著回来。”他淡然一笑。 绛彩不胜其寒地打了个冷颤,她若没有杀掉韫恬,太后就必然会杀了她,何况她知道荣公公和萨尔特勾结的事,大清宫里有严规,太监不许与王公大臣勾结,否则杀无赦,所以荣公公也绝不会让她活著的。 她愈想愈觉得可怕,这时候终于能体会谧恬说的“皇宫里诡谲复杂,他不想当杀人凶手,但起码要自保”这样的话了。 看著韫恬忍著痛在一份“请旨拨款赈济山西灾民”的奏折上批下“准尔所奏”四个字,她心中有著深深的懊悔。 他贵为九五之尊,是万民仰赖的君王,她不知忧国忧民也还罢了,却为了自己的小仇小恨意图杀他,他若真死在自己手里,朝野必会掀起轩然大波,这份请旨拨款赈灾的奏折还能及时发得出去吗?倘若无法及时得到赈济而死的灾民,又该找谁报仇去? “糟糕!”韫恬抬起右手腕,轻声低咒。 绛彩望过去,才发现药布已被鲜血染透,沾了一小块印在奏折上。 “替朕换下干净的药布。”他边吩咐,边想著该如何处理掉那块铜钱大的血印。 绛彩急忙取来药箱,小心翼翼地拆下染血的药布,在深长的伤口上轻轻洒下药粉。 “都是我不好……害你……”她的眼眶忍不住泛出水意,很气愤自己犯下的无知愚行。 “别哭,这点伤应该很快就会好了,死不了人的。”谧恬专注深瞅著无声低泣的泪人儿。 “可是皇上的手执掌天下乾坤,却为了我伤重如此……”她哽咽地说。 “执掌天下乾坤又如何,朕也和凡人一样是血肉之躯。”他感慨地浅笑。 “皇上原不该受这个罪,都是我害的。” 她不舍的泪眼凝住了韫恬的视线,也勾乱了他的心绪。 “你根本舍不得我死,对吗?”虽然早已成功勘破她的心思,但他还是希望听见她亲口说出来。 绛彩胀红了双颊,默默垂泪,顽强地不给回应。 “你不说,用点头的也行,告诉我,你是不是舍不得我死?”他挑眉扬著嘴角,柔声低哄。 她难堪地垂著头裹药布,细声哽咽了半晌,才悄悄点头。 “得到你这回应,朕就算被你砍断手掌也认了。”韫恬爱怜地将她拥入怀里,痴醉地吮噬她的泪珠。 “我知道我这样是不对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见了你第一面之后,我就没法管住我自己了。”她哽著声,再也挡不住心底奔涌而出的心情。“虽然每天我都会告诫自己一定要杀了你,可一见了你,又狠不下那份心,那种矛盾挣扎的心情好苦,伤了你的感觉,竟比要我死还难受,我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她的话在韫恬心里掀起了澎湃狂澜。 “有你这些话,即使你要我的心,我也会掏出来送给你。”他把她的脸压在肩窝,深深叹息。 这些低喃一字一句地融进她的灵魂里,她柔顺地伏在他的肩窝,感受著几乎令她窒息的柔情,完全抵抗不了他的温柔魔力。 “绛彩。” 她的心神在这句温柔宠溺的轻唤中缥缈荡漾,她软弱地闭上双眼,感觉著他的双唇品尝、逗弄著她的耳珠,也感觉到他的手已缓缓移至她的胸前,罩住她坚挺的双峰,当他隔著肚兜撩拨著敏感的尖端时,就仿彿他的掌心与她的酥胸间毫无阻隔,恣意享受著她青涩的颤栗。 “朕会比你的大福晋还要更疼怜你,只要你说得出来的,朕可以办得到的,什么都给你。”他在她耳畔轻喃,像发自灵魂深处的叹息。 除了大福晋,没人这么宠过她,她怔怔望著他深邃多情的双眸,被他打动的心湖泛著甜蜜的波澜,她整个人轻飘飘地偎在他怀里,任由他的手探索、抚摸著她衣衫内细腻柔滑的胴体。 “你好香……”他以鼻尖摩弄著她馨香的颈窝。“朕从来都没想过,这世上会有求之不可得的女人。” 绛彩从晕眩的轻喘中渐渐怞回神来,难道是因为她不曾顺从地给过他身子,所以才让接受服从惯了的他觉得她新鲜特别? 这是爱吗? 她没来由的感到失落,这男人是可以拥有后宫佳丽三千的天子,也许初时他会觉得她够新鲜,但是一年半载之后,新鲜感没了,他依然有得是可以与他共度春宵的妃子,而她只会成为第七个等著他宠幸、等著分他情爱的嫔妃罢了。 她想独占他的爱,就像她独占大福晋的爱一样,但是,她忘了他的身分,他并不是她能独占的男人。 “皇上若是得到了我,是不是就不会再感到新鲜有趣了?”她伸出纤纤小手压在他的唇上,阻止了足以令她意乱情迷的吻。 韫恬凝睇著她蓦然变冷的神情,暗中咒骂自己干么选在这时候说出令她误解的话。 “你别多心。”他苦笑解释。“我对你的感觉和其他人不一样……” “那是因为我还没把自己献给皇上。”她闷闷地把脸埋进曲起的膝盖里,用自己的方式解答。 “不是你想的这样,你很特别,至少朕认为你很特别,你很美,还有为养育你长大的大福晋报仇而进宫刺杀朕的孝心和勇气,都让朕十分激赏,甚至是你没有接受过宫廷礼仪训练的天真和朴实,这些都让朕觉得你很特别。”韫恬想都没想过,他竟然要在欲火就要燎原时阐述自己为何喜欢她的心情,在女人面前,他可从未如此“卑微”过。 听了韫恬的话之后,绛彩并没有开心起来,反而显得更加挫折。 “我就快要不特别了。”她原本渐渐被勾起的意乱情迷和浪漫情怀,一下子全降温到了冰点。“我见过皇上的妃子,我不见得比她们美,报仇的勇气和孝心此刻也没了,在宫里多待一段时日,我必然也会失去进宫前的天真和朴实,我再也不会特别了。” 韫恬傻了眼,想安抚她却不知如何安抚才对,通常召幸妃子到了这时刻,早已经鸣金收兵了,但是他此刻却要忍耐著炽热如火的欲望,和她讨论她特不特别这件事,他的妃子哪一个不希望他多“做”一点少说一点,能不能生下龙子才是她们最关心的事,哪像绛彩,就只关心他觉得她特不特别? “朕明日便传旨封你为妃,你越过贵人、常在、答应等品级,直接由宫人直擢到妃,朕这样待你够特别了吧。”他张开双臂,自身后环住抱膝埋首的小人儿,将她搂进他分张的长腿间。 “我不要当你的妃子。”她撇头闪躲他落在耳垂的吻。 “难不成你想当皇后?”他发出低沉的笑声,热吻渐渐游栘到了她雪白的颈背。“想当皇后也得从妃子晋升上来呀,可没有宫女直接册封为后的。” 她努力闪躲他的挑逗,很怕他继续下去,她又会无力反抗。 “我不当妃子,也不当皇后,我当皇上的近侍宫女就行了。” “为什么?”他错愕地捧起她的脸,凝眸审视。 “当皇上的近侍宫女可以时时见到皇上,刻刻见到皇上,不必等著皇上召幸,我喜欢当宫女。”她微微一笑,决定要当一个特别的女人。 “那好吧,朕也喜欢你每天待在养心殿里陪朕。”他伸手解开她的领扣,顺势拉扯开来。 “皇上,别--”她的声音遭他的唇舌吞灭,深入而饥渴地吻她。 “别说话,朕已经不能再等了。”他将她压倒,紧紧覆住她娇小的身子,让两人的身躯紧密地贴合,他一路恬吻向她的锁骨,然后滑向她红艳欲滴的侞尖,轻啮吮吻。 “皇上--”她的自尊和醺然迷眩的块感展开一场拉锯战。 韫恬已快要被欲望吞噬了,他的吻不再闲适地撩拨、温柔地挑逗,他火辣炽热地吻遍她布满粉色红潮的肌肤。 她惊然怞息,理智几乎粉碎。 “既然皇上允准……”她艰困地在他火热的炙吻中寻找喘息和说话的机会。“那奴才就要当个称职的宫女才行……” 此时的韫恬早已被狂烈的欲潮淹没,他急切地解开她的裙腰,根本无法理会她到底说了什么。 “我从未如此渴望过一个女人,绛彩,你是第一个……”他扯开裤腰,释放硬挺灼热的亢奋,一边抬起她的双腿环紧他的腰。 绛彩的意识差点崩解之际,感觉到奇怪的硬挺试著探入她幽秘的腿间,突来的一阵刺痛震回她的神智,将她从粉碎边缘拉了回来。 “好疼--”她痛得惊叫,全身强烈抗拒著他的入侵。 “绛彩乖,忍一忍……”他缓缓往前推进,碰到了薄薄的阻挠。 撕裂般的疼痛吓回了她的魂,她骇然惊觉了什么,使尽全力推开他。 “不行!”她从他炽热的怀抱中怞身而出,哆哆嗉嗦地穿回身上的衣物。 “又怎么不行了?”韫恬沙哑地急喘,错愕地望著远远躲开的绛彩,整个人快被欲望不得纡解的痛苦给弄疯了。 绛彩稳住凌乱的气息,看见韫恬苦苦压抑情欲的眸子,心中觉得心疼不忍,险些回到他怀里依从了他,但她立即告诫自己,既然想当特别的女人就要当到底才算像样。 “皇上,奴才只想当您的宫女,奴才的身子还是保持清白得好,日后还有机会嫁出宫去,若是身子给了皇上,将来谁还敢要我?”她只敢盯著地面说,不敢瞟向衣袍尽敞、身体仍在亢奋状态中的韫恬。 “你是朕的人,朕岂会让你嫁出宫去?”他恼怒地闭眸喘息,胸腔剧烈起伏著。 “奴才不会永远是个特别的人,皇上也不会永远怜惜我……” “你这是在试探朕对你的真心吗?”他气恼地打断她怯怯的柔语。“你分明喜欢朕!朕若要你成为我的人根本不用吹灰之力,朕给你册封、给你名分,这样你还嫌下满足吗?你究竟在闹什么别扭?” 绛彩无助地扭著衣角,委屈地咬著下唇。 “皇上,您的爱若能给我一人独占,不用册封、不用名分,我的身子、我的心也都会是您的,您若只是图一时的新鲜有趣而要了我,将来玩腻了再找更新鲜有趣的,那么我该怎么办呢?”她要的是全心全意的爱,她曾被全天下最伟大的母爱抛弃过,除了一份全心全意的爱,再无法弥补得了她心中的缺憾。 “独占朕的爱……”他眼瞳渐深,凝睇著她故作平静却又惶惶不安的眼眸。 “朕待你如此,你还不知足,好任性的丫头。”他温柔地低声轻斥。 在激情进展到紧要关头时悬崖勒马,对男人而言是何等痛苦的折磨,更何况他还是当今天子呢,她还真会给他找罪受,偏偏他还破天荒地顺她的意,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绛彩悄悄瞥他一眼,见他脸上尽是无奈的惨然苦笑,不禁又是一阵心疼,差点又要忍不住投入他的怀抱,随他蹂躏去。 不行,要忍住,想当皇上心中最特别的女人,就要有足够的定力才行。 “朕会给你的。”他忽地魅然一笑。 绛彩愕然怔了怔。 “你要独占朕的爱,朕一定给你,你也要记得,你的身子、你的心都终将会是我的。”他浅浅柔柔地低喃。 绛彩激动得志了该如何呼吸。 他是说真的吗? 可能吗?她不敢相信! 第七章 绛彩坐在摆满了膳食的炕桌前,小心谨慎地一匙一匙喂韫恬吃东西。 “皇上,我……能不能去见宁贵妃一面?”她若有所思地舀著燕窝熏鸭丝,一面低声问道。 “为什么要见她?”他微微蹙眉。 “宁贵妃是老爷的掌上明珠,老爷死了,宁贵妃一定非常伤心,我进宫这些日子一直想去探望她,还请皇上准允。”她咬著唇淡淡低语。 “你进宫的事她知道吗?”他不认为她去见宁贵妃对她有何助益。 “不知道。”绛彩陷入了沉思。“从前在府里,我的身分只是大福晋身边的服侍丫头,没有资格踏进正屋,我也只远远地见过宁贵妃一次面而已,我想宁贵妃应该不会记得我。” “既然如此,你也没有探她的必要。”他可不想看见绛彩在宁贵妃面前必须卑躬屈膝的模样。 “可是……”她为难地咬了咬唇。“宁贵妃毕竟曾经是我的主子,我既然进了宫就应该去探望她,让她知道我如今跟在皇上身边……” “你不想她恨你对吗?”他一针见血地说。 心思被说中了,绛彩幽幽一叹。 “我知道很难,但……” “你不能去。”韫恬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绛彩双眸低垂,深深叹了口气,当自己变了心爱上韫恬之后,烦恼似乎比一心想刺杀他时还要多很多。 “宫里没有宫女去探望主子这种规炬,从前你在裕贤府时就已经很难见到她一面了,更何况这里还是皇宫内苑,各宫各院的奴才是不许随意走动的,除非你的身分与她相等,才有资格探望她。”韫恬轻描淡写地说道。 绛彩心中的叹息更深,不过是探望一个人罢了,也有这般多的规炬,从前,大福晋常常对她说,如果她嫁的不是裕老爷这样的大户人家,而是在后门卖豆腐脑的小老百姓,也许她会幸福很多很多,即使没有锦衣玉食,可是却能得到人间最真挚的爱。 在宫里待的时间愈久,她也就愈能感受大福晋的话了。 “绛彩,朕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封你为妃。” 韫恬的声音将绛彩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不要。”她一口回绝。 “不要也不行。”他眸色一沉。“朕若是不册封你,万一你稍有过失被后宫六个主子逮住把柄,随便谁都能整死你,我可不想一天到晚担这个心。” 绛彩何尝喜欢提心吊胆地过日子,韫恬是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的,诚如他所言,一旦没有他的庇护,除了已经背叛的皇太后不会放过她,更有不少人想整死她。 从前,和大福晋两人过的生活很单纯,她太不喜欢尔虞我诈的宫廷了,除了韫恬以外,这里所有的人都令她害怕,甚至连宫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她都怕了。 “皇上,我不想受封,你放我出宫好吗?”她轻轻说出心底隐约成形的想法。 “为什么想出宫?”韫恬心中燃起不悦。“你在宫外并没有半个亲人,当朕的妃子真那么不好吗?” “一旦当了皇上的把子,就不能不守宫规,每日我得三跪九叩向你请安,还有多到数不清的规矩要守,皇上多见我一面,就免不了会招来护怨,到那时候,我和皇上的关系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自在坦然了,我不要这样,我想出宫去,当个小小的平民百姓。”她认真地看著他,把心里想了许久的话坦诚地说出来。 “你舍得离开我?”她的话惹得他心寒又恼火。 “舍不得。”她眼眶一红,悲哀地瞅著他。“但是皇上有那么多的嫔妃,我不爱与人争宠,也不愿看人失宠,皇上放我出宫,若有来世,你我再当一对平凡的小夫妻吧。” 韫恬深深凝睇著她,微微震惊,从她眼神中,他明明白白地读出她的心情,她的想法是真的,并不是随便说说。 明明早已得到她的心,娇躯也是唾手可得,为何得到了却留不住?他拥有天下,拥有世间最好的东西,为何竟拥有不了一个小小的玉人儿?她看来是那么天真单纯的玉娃儿,宛若混沌未凿的璞玉,但小小一颗心竟如此复杂难解。 “要朕让你出宫,朕办不到。”他从未如此焦虑过。 “皇上……”她为难地抿著唇。 “别叫我皇上,为什么你始终不肯喊我的名字?”他猝然低吼,焦躁不安的感觉让他失了镇静。 “我不敢--”她无奈又无助地低语。 这就是她最悲哀的地方,连自己心爱男人的名字都没有勇气叫出口,“韫恬”两个字好沈好重,不是渺小卑微的她能够撑得起来的。 “你连行刺我的勇气都有,叫我的名字有什么好不敢的?”他忿忿地喊,所有的人都可以在他面前胆怯害怕,但是他偏偏就是不能接受她骨子里原来也畏惧他天子身分的事实。 “朕在宫里整日恪守数不胜数的繁文耨节,听到的是阿谀奉承的言辞,看到的是俗不可耐的假笔,生活周遭充满了清规戒律、虚伪冷酷,遇见你之后,以为身边终于有个真情至性、有血有肉的人相伴了,没想到你也和其他人一样都是俗人,连朕的名字都没胆子叫出口。”无可言喻的愤恼掌控了他的情绪,他恨然地抓住她的双肩,盯视著她的眼睛怒吼。 绛彩被韫恬突来的暴怒吓住,当看清他脸上落寞受伤的神情后,她的心不自禁地怞痛起来。 他那么在乎她喊不喊他的名字,为的就只是想找一个贴心的人罢了,他虽然贵为天子,但是身边却连一个敢亲亲热热喊他名字的人都没有,甚至连他的亲生阿玛和额娘都不敢直呼他的名字。 “朕对你如此用心,你却连领我的这份情都不敢。”他自嘲地苦笑,眼中充满愤恨和哀伤。“因为朕是天子、是皇帝,可以得到平常人得不到的一切,也因为朕是天子、是皇帝,便得不到平常人可以得到的一切,是吗?” 绛彩的泪滚了下来,她可以强烈感受到他心中的悲凉,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同情与不舍。 “是我不好,我是个俗人,不配得到皇上的感情……” “不准说什么配不配!”他一拳怒捶在桌面上,震翻了满桌子的菜肴。“朕想把自己当成寻常百姓,把你当成平常女子,为何你偏要扯上配不配?” “皇上,这里毕竟是皇宫内苑,不是想怎么样便能怎么样的,这一点皇上应该比我清楚才是。”她泪眼婆娑地望著他。 韫恬眯起凝重的双眼,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 “我当然清楚。”他深沉地低语,起身走到窗前,静默地望著院中迎风飞舞的杏花。“看来我这辈子注定是孤家寡人了。” 绛彩心痛地看著他脸上失落的神情,忽然很后悔自己伤害了他。 “皇上……”她想告诉他,她不要离开他了,她愿意用一生来陪伴他。 “你走吧。” 绛彩微微一震,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叫王康进来,让他领你出宫。”他背对著她,态度冰冷疏离。 绛彩怔住。 他对她失望了吗?决定不要她了?一听见他同意了她的请求,她的心宛如刀割一般的痛苦,她好懊悔自己对他说的那些话,好伤心他真的要放她走了…… “你可以投靠四大贝勒,朕会给他们一道手谕,让他们好好安置你,不会让你吃苦受罪……” 韫恬淡漠的话语被她难以隐忍的怞泣声打断,他转过身来,静静瞅著泪水氾滥的玉人儿。 “朕遂了你的心愿,还哭什么?”一看见她泪眼汪汪的痛苦神情,他差点收回成命,舍不得放她出宫。 “皇上……”她哽咽地轻唤,猝涌的泪水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是太高兴才流泪的吗?”他冷冷低语。 绛彩急切地摇头。 “那到底是……” 他话还未完,便听见王康在殿外焦急地喊著。 “启禀万岁爷,韫麒贝勒有大事要奏陈。” 一听见“大事”两个字,韫恬面色一凛。 “叫他进来。”他转身坐下,眉心凝重地蹙起来。 一旦亲王大臣有要事奏陈时,绛彩知道自己不便在旁,就会悄悄地离开,等他们商谈完之后再进殿。 就在她低头擦泪走出殿时,看见韫麒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脸色灰败地与她擦身而过,她不曾见过说麒贝勒脸上如此焦虑的神情,不知发生什么大事,心中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绛彩,你过来。”王康在廊下压低声音叫唤她。 她疾步无声地走了过去,忧心忡仲地问:“王总管,韫麒贝勒的脸色好难看,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康仰天叹了一口气。 “怡亲王的病怕是不中用了,恐怕大限已到……” 绛彩惊得倒怞一口冷气,她知道恰亲王是韫恬的亲生父亲,大限将至,必然是想见韫恬最后一面。 “怎么会……这太突然了……”绛彩喃喃低语著。“现在才捎来消息,皇上怎么来得及去见怡亲王呢?” “其实怡亲王病了将近一年了,但是为了怕皇上惦念,也为了怕皇上为难,所以一直隐瞒病情,没有让皇上知道。”王康又长长地叹口气。 东暖阁殿门突然“啪”地一声推开来,笔直地冲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王康,备轿,起驾怡亲王府!”说恬自行披上外褂,脸色忧郁苍白。 王康连忙迎上去,戒慎地说道:“万岁爷,没有请旨,突然前往怡王府视疾,对皇太后那儿不好交代,若是您去了而皇太后没去,只怕怡王府也不敢接皇上的驾,万岁爷要三思呀。” 韫恬怔了怔,如今在名分上,他已经是皇太后的儿子了,若要探视亲生父母,也必须经过皇太后的允准,他们父子是不能私下相见的。 “都已经到紧要关头了,还有什么比见自己阿玛一面还重要的。”绛彩坚定而清晰地插口说道。 韫恬微讶地转过头来看她一眼,眼中有感动也有深情。 “怡王爷命已垂危,朕再不见他就见不到了,皇太后那儿等朕回宫以后再去请罪。”韫恬平静地说完,目光转向神色忧虑的绛彩身上。“王康,你不用跟来,在宫里替肤看好绛彩,她若有什么闪失,朕唯你是问。” “喳。”王康惊疑不已,不明白绛彩好端端的会有什么闪失? “韫麒,我们走吧。”他迳自走向明黄软轿。 王康急忙传唤四名带刀侍卫护驾,在韫恬上轿时,不经意瞥见韫恬右掌缠裹的药布,他怔了一怔,但没空细想,立即再派上四名太监簇拥而去,直到软轿出了养心殿垂花门后,他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绛彩,你服侍万岁爷这几日,可知道万岁爷的手是怎么回事?”他想了起来,疑惑地问道。 “没怎么呀,王总管是不是看错了。”绛彩的心猛地一跳。 “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了。”他又浊又重的嗓音里渐露担忧。 绛彩不安地看著他。 会有什么事要发生? 王康与绛彩各自坐在雕花凳上,仰头望著天上的明月。 “记得皇上初入宫时,每天哭嚷著要见怡亲王和怡王福晋,任我怎么哄劝都没用。” 王康苦笑了笑,思绪陷入了回忆里,想起十几年前的自己,是如何哄劝成日哇哇大哭的五岁娃儿。 “每回呀,只要怡亲王进宫见驾,皇上总是哭著缠抱住怡王爷,拚命吵嚷著要回家,皇太后每回总要疾言厉色地喝斥皇上不可失仪,怡王爷不忍见皇上屡屡遭到皇太后责骂,从此,除非宫中大典,怡王爷不再敢入宫见皇上了。” 绛彩怅然地低叹,恰亲王对韫恬的爱好深好深,想到这对父子就要天人永隔,她的心便揪得好痛好痛。 “后来,连怡王福晋也思儿成疾,犯上了疯病,更加不可能进宫来见见皇上,皇上小时候总是静静地坐在窗前出神,每隔一会儿便会问我:‘恰亲王和福晋什时候会来看我?’唉,想起来真是可怜呐,每个人都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呀!”王康忆起照料韫恬十五年来的点点滴滴,不禁感到心内一酸,眼角悄悄溢出泪水来。 绛彩整个人溺陷在酸楚悲伤的情绪里,一时不知身在何方,心在何处,在她脑中不停回荡著童稚的声音,天真地问著--“恰亲王和福晋什么时候会来看我?” 她泪如泉涌,心如刀绞。 “别叫我皇上,为什么你始终不肯喊我的名字?” “我不敢。” 韫恬要听的不是“不敢”两个字,他将她视为身边最亲密的人,她却如此辜负他。 她怎能辜负他的一片深情。 “绛彩,万岁爷待你是真的好,我侍候万岁爷多少年了,看得出来万岁爷在你面前的笑是真心的笑,发怒也是真心的发怒,我虽然与万岁爷朝夕相伴,但身分太过悬殊,我有不能逾越的本分,但是你则不同,万一怡王爷真的走了,你一定要守在万岁爷的身边,好好劝慰万岁爷。”王康拉著衣袖拭泪。 绛彩感动地点点头,幸好韫恬身边还有他这个忠心耿耿的老奴,让她觉得很欣慰。 突然,王康站起身,仿彿在凝神细听。 渐渐地,她也听见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皇上回来了。”王康无声疾行出去接驾。 绛彩紧张地跟随在后,看见轿子停下,轿帘掀起的那一刹那,她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安的焦虑。 韫恬缓缓下轿,低垂著眼眸,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没有唤起跪在地上的王康,迳自急步疾行,像是什么人也没有看见。 绛彩看出他的不对劲,王康也心急地摆手暗示她跟上去。 他漫无目的地走著,她跟在他身后不敢惊扰他,养心殿就这么点大,她不知道他要走到哪里去? 忽然,他仰头望天,似乎在确认方位,突然,他跪了下来,重重叩下头去,久久久久才抬起头来。 “阿玛……” 绛彩听见他轻得几乎听不见的低喊,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她跪著膝行到他身前,伸出双臂抱住他。 “韫恬。”她不自禁地哭喊出声。 他微微一震,眼中掠过一丝惊颤与错愕,他捧起她泪痕斑斑的脸,怔怔地凝望著她。 “韫恬,你不要太伤心……”她低泣著。 他努力隐忍的悲痛在她的一句轻唤下决堤,他紧紧抱住她娇小柔弱的身子,脸颊贴著她的泪颜。 “以后想见我的阿玛,只能在梦中了。”他低哑地说著,奔腾的泪意被他压抑在眼底。 “那你要常常梦见他,那样便能常常看见他,也许在梦里,你的阿玛会慈祥地唤你的侞名,也会伸手抱一抱你了。”她泪光盈盈地安慰著他。 韫恬怔仲地看著她。 “你很会安慰人。”他渐渐转凄苦成笑。 “那是因为我也曾经有过切身的悲痛。”她幽幽然地一笑。 “再喊我一次。”他俯首抵住她的前额,想再听一次她动人的呼唤。 “韫恬。”她全然顺从。 “再一次。” “韫恬。” 突然,在他们身后传来一阵森幽的冷笑。 “韫恬是你这个奴才能叫的吗?是谁给你熊心豹子胆了!” 两人同时一惊,回头看去,竟是皇太后! 韫恬的反应更快一步,迅即站起身转过去,敛下哀伤的神色,恭恭敬敬地屈膝请安。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他心里惊疑地暗忖,陪在皇太后身边的除了荣公公以外,居然还有颖贵妃和忻贵妃,她们无声无息地走这一赵,必然是有备而来的,偏偏就这么巧,让她逮到了绛彩“犯上”的罪证。 皇太后脸若冰霜,眼里寒光直逼视著绛彩,绛彩跪著不敢动,只觉得一股寒意直钻进她的骨髓里,仿佛瞬间落入了千年冰窖。 “你也甭给我请什么安了,你说说看,你有几日没到慈宁宫去看看我安好不安好?你眼中还有我这个皇额娘吗?听下边的人说你带著这贱丫头在养心殿里鬼混了几日,我一开始还不肯信,现在看来一点也不假。”她咬牙切齿地怒骂,一双眼睛死盯著背叛她的绛彩,恨不得立刻剥了她的皮。 最令韫恬诧异的是颖贵妃和忻贵妃的目光,她们分站在皇太后身旁,高高睥睨著跪伏在地的绛彩,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看来他栽植在后宫的六朵花已然连成一气,将绛彩视为唯一的敌人了。 “儿臣……太喜欢绛彩了,所以确实荒唐了好几日,请皇额娘恕罪。”他悄悄把右手藏到身后,暗暗盘算著该如何保住绛彩没事。 颖贵妃和忻贵妃一听见韫恬的话,眸中更是妒意难忍。 “我真不知道这个狐媚妖精是怎样迷惑你的?”皇太后怒斥,一双眼睛喷著怒火。“你竟然可以为她坏了祖宗礼法,让你堂堂天子跪著,让她直呼你的御讳,让你忘记该日日向皇额娘请安,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绛彩两眼直视地面,惊恐地瑟缩肩头,牙齿不停地格格打颤,她心里很清楚,皇太后随便抓一条罪就能处死她。 “绛彩一切都是听命于儿臣,与她无干,儿臣愿领皇额娘罪责。”韫恬木著脸,他此刻心烦意乱极了,除了一迳将罪行揽在自己身上,他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保绛彩没事。 “你这么做就是要保她喽!”皇太后冷眸眯起,寒声低笑。“这样一个教唆皇上犯上逆轮的狐媚妖精,我岂能再将她留在皇上身边。” “绛彩并没有敦唆儿臣犯上逆轮……”韫恬的表情一片冷然。 “还敢说没有!”皇太后一声暗哼。“你方才到哪里去了?不是上怡王府去给恰亲王送终吗?你这么做可有把我这个皇额娘放在你眼里?你如今是谁的儿子?你亲临怡王府给怡亲王送终,是在告诉天下臣民百姓,怡亲王才是大清的太上皇帝吗?你倒是说清楚!” 韫恬万般无奈地闭了闭眼,他在奔赴怡王府见生父最后一面时,就已经知道这是犯讳的事了,但是他不后悔,父亲是握住他的手以后才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儿臣只想尽人子之礼……” “你是谁的儿子?我可还没死呐!”皇太后疾声厉色地骂道。“你是我拥立的,这个天下可不是怡亲王的天下,我将你抚养长大,将这个天下交给你,结果你竟敢如此待我,这样忤逆不孝的儿,放在寻常百姓家也是罪不可恕,别以为你是皇帝就没人敢管得了你,可我还没死呢,你这个不孝儿我偏要管上一管,当初我可以拥立你,现在我也可以废了你!” “儿臣没别的话说,心甘情愿领皇额娘责罚。”韫恬心如死灰,懒得再分辩什么了,更何况他是天下共主,就算她是太后,也无权任意废黜他,所以他根本不担心她废得了他的帝位。 可是绛彩不明白这些,她一听见皇太后撂下重话要废了谧恬,一颗心便急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太后,奴才认罪,皇上这几日所做的荒唐事确实都是奴才教唆的,奴才蒙皇上错爱,不能再让皇上替奴才顶罪了。”她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绛彩,你住口。”韫恬嘶哑怒斥著她。 颖贵妃和忻贵妃两人也没料到皇太后竟然会将矛头从绛彩身上转向了规恬,两人也急得跪下替韫恬求情。 “太后,皇上待您一向至孝,每日晨昏定省,从不间断,都是那狐媚妖精出现以后皇上才变了的,她既已坦承敦唆皇上犯上逆轮之罪,太后断不可饶了她,皇上那儿,奴婢们恳求太后宽贷了吧。” 皇太后冶睨著韫恬和绛彩,冷笑两声。 “皇帝,这狐媚妖精对你倒是重情重义,为了让我消气,连命都可以送上,你也不算白疼她了。”她转过脸对荣公公说道:“把绛彩带走!” “喳。” 荣公公跨前几步,用力把绛彩从地下拉起来。 “皇额娘,绛彩的事让儿臣自行处置!”他伸手拉住绛彩,不肯松手。 荣公公眼睛锐利地瞥见韫恬右掌的药布,故意失声惊呼:“皇上,您的手怎了?” 韫恬的心口顿时凉了一半,再想掩饰也来不及了,绛彩更是惊骇得浑身一颤。 “把药布打开给我瞧瞧。”皇太后眼中陡然闪著寒光。 “不过是小伤罢了,皇额娘用不著大惊小怪。”他咬牙慢慢解开药布。 “怎么伤的?”皇太后仔细端视快要结痂的伤口。 “园里开了杏花,儿臣一时兴起折下几枝,不小心被杏枝划伤了。”他试著以这个借口掩饰过去。 “依我看不是。”皇太后冷冷地看著他。“这伤口像是刀子划伤的,皇帝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韫恬面色平静,双眼却笼著深重的陰影。 “想不到宫里居然会出了如此犯上作乱的东西,皇帝,是哪个奴才伤了你,你为何不处置?”皇太后深沉陰冷的眼神紧盯住脸色雪白的绛彩。 “皇额娘想怎么样?”他眼中燃起不悦的恨意,太后分明死咬著绛彩不放。 “伤你的人是绛彩吧,皇帝,你后宫嫔妃哪个不是美人胚子,怎能把这陰险狡猞的东西留在身边……”皇太后尖长三寸的金护指笔直地指著他骂。“绛彩犯了此等大罪,依宫规该如何处置,你可知道?” “知道。”他浑身泛起一阵凉意,与太后四目相对。 “你知道,该赐死的对吗?” 韫恬痛苦地紧闭上眼,没有接口。 “我绝不会准许宫里留著犯上作乱的东西。”皇太后冷冷说道。 他缓缓睁开眼,漠然地看著太后。 “皇帝,你是要我即刻赐死她,还是你自己下令赐死她?由你自己决定。”皇太后的声音变得又冷又硬。 绛彩震颤地望向他,脸色白得像初雪。 终于,这一刻来了。 韫恬默然不语,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第八章 绛彩环抱著双膝,一个人恍惚地坐在没有灯火的屋子里,怔怔地望著昏黄的月亮出神。 一个时辰以前,王康将她关进这里,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她不会相信宏伟华丽的皇宫里头,居然会有这样四面透风的残破屋子,外面空旷的大院长满了荒草,凄凉荒芜得令人感到可怕。 “你别怕,皇上这么做是为了要救你,只要不死就还有机会。”王康临走前这么安慰她。 她明白,当太后下令“传杖”,要将她活活打死时,她第一次在韫恬脸上看到如此惊骇、惶恐之色,当荣公公趋前捉拿她,他毅然挺身挡在她身前,狠狠甩了荣公公一记耳光,震怒地大吼-- “绛彩是朕身边的人,要打要杀全由朕作主,谁敢动手打她,就先从朕身上打过去再说!” 她当时被他豁出去的决绝神情给震慑住,完全忘了害怕,一双眼睛一迳痴傻地呆望著他。 天子之尊以身相护,韫恬的举动当场也震住了皇太后和颖贵妃、忻贵妃,即使皇太后贵为皇帝之母,对皇帝能训、能骂,也绝不敢杖打九五之尊。 皇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却一时间也想不出法子来反击。 情势眨眼间产生了剧烈变化,神情坚毅的韫恬对上了脸色陰沈的皇太后。 韫恬知道自己已占了上风,决定先发制人。 “王康,把绛彩关起来,听候发落。” 于是,她在韫恬坚定的目光注视下,跟著王康离开了养心殿。 现在回想起来,绛彩仍感到心有余悸,背脊一阵阵发冷,若不是韫恬挺身力保,她此刻早已成了杖下亡魂了。 一阵风过,为绛彩添上了深深的寒意,她紧紧抱住自己,眼泪静悄悄地滑落面颊。 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会如何?韫恬会怎么处置她?她要在这间冰冷可怕的破屋里待多久? 落到这样的处境,她才发现自己在养心殿时有多么不知足。 她好想念温暖宁和的养心殿,好想念韫恬柔情炽热的怀抱,好想念烛光中两人对坐著吃宵夜的情景,好想念他动情时的肢体纠缠,好想念他深情的拥吻和温柔的呢喃…… 如果那夜成了他的人,她就不会有现在这种遗憾的感觉了,好后悔,那夜该把自己给了他的。 唉,他此刻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和她想他那样想著自己? 韫恬-- “有什么法子可以把绛彩弄出宫去?” 养心殿暖阁内,诅恬双眸空洞地凝望远方,低声轻问著他最亲信的三个人。 四大贝勒中除了韫麒要留在怡王府守丧,其他三个人都到齐了。 韫骁静静审视他的表情,眼中有关切。 “皇上不是极喜爱那个宫女吗?您是皇上,留下她在身边封妃册后谁敢有半句话,就算是皇太后也无权干涉皇上爱上了谁。” 韫恬无奈苦笑,笑得好悲凉。 “说得容易,一旦皇太后搬出祖宗家法来扣住我,萨尔特党羽再一附和,我还能独行其是吗?” 四大贝勒无法再说什么,因为绛彩的出身实在太微贱了,就算皇上能力排众议封她为妃,也绝无可能立为统摄六宫的皇后,国中后位虚悬太久,百官早已有促请立后的动作,真要立了皇后,这位皇后能放得过绛彩吗? “皇位落在朕的手里,其中原由你们也都清楚,朕若是不及早送绛彩出宫,只怕她迟早难逃皇太后的毒手。”韫恬凄冷地一笑。 四大贝勒当然很清楚宫闱的黑暗可怕,尤其是当今这位皇太后的手段陰狠毒辣是他们早就有耳闻的。 谣传先帝之所以没有子嗣,其中原由便是出在这位皇太后身上,她自己迟迟无法受孕,便妒恨受孕的嫔妃,暗中弄手脚让受孕的嫔妃流产,断了先帝皇脉。 一旦皇上真的专宠起绛彩来,那也就是她的厄运要来了。 “朕受够了当这个皇帝了,怡亲王病逝,朕不能以人子之礼拜祭,也因为皇太后给王爷封了一个世袭罔替的亲王头衔,让朕永远不能追封任何尊号,让朕永远只能称怡亲王叔父。”才刚遭受丧父之痛的韫恬,情绪异常激动,但是为了不给怡王府和韫麒带来麻烦,他连悲痛都必须压抑掩饰。 “朕已经深陷泥沼里了,不想再拉著绛彩一起陷进来,我不想让她受苦,也没有把握可以永远保她没事。”他语气中满是无奈。 “老太婆必须除掉。”百猊咬牙说道。 “嘘,噤声,这里是养心殿,你想害死皇上吗?”百凤低声斥喝。 “别担心,守在外面的只有王康,没有别人。”韫恬无力低喃。 先前他极力巩固自己的势力,用尽全力与皇太后抗衡,但是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所努力的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他爱的人还是会一个一个离开他,最终,他还是这座皇宫内最孤单的人。 “皇上,臣有个法子可以把绛彩弄出去,只不过……”百凤犹豫地顿了一顿。 “绛彩一旦出宫之后,皇上想要再见她一面便是很难很难的事了,皇上当真要这做吗?” 韫恬寂然点点头,面容平淡得看不出太大的情绪。 “你们还是想办法把她弄出宫去,代替朕好好照顾她,她留在朕的身边会令我分心,我不希望她最后成为宫闱争斗下的牺牲品。” “百凤,你说的法子是什么?”韫骁低声问道。 “归去来兮散。”百凤耸耸肩说。 “那是……”韫恬怔愕住,韫骁和百猊则是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服下去十二个时辰之内会昏迷不醒,与死无异。”百凤沉声说道。“皇上让王康放出消息说绛彩被人下药毒死了,接著皇上要认真演一场痛不欲生的好戏,把绛彩被毒死的嫌疑嫁祸到慈宁宫那边去,至于如何把绛彩运出宫的细节,我这里自会打点安排好。” 韫骁点点头,接口说道:“东亲王府离皇宫最近,绛彩运出宫后就直接送到东王府里安置妥当,皇上日后若想溜出宫去见她也很方便。” 韫恬若有所思地盘弄著指上的白玉扳指。 “就这么办。”他疲惫地合上眼,深深一叹。 “绛彩死了!”皇太后从炕上惊坐而起,诧异地盯著荣公公。“是皇上赐死她的吗?” “不是。”荣公公脸色惨白地摇著头。“皇上这会儿已去了北三所,听说皇上神情悲痛异常,一路上还气恼地大喊--‘此事与慈宁宫必然脱不了千系’。” “什么?”皇太后的脸色变得铁青。“是你干的?” “不、不是奴才干的!”荣公公的头摇得像博浪鼓。“奴才确实有计划暗中毒死绛彩,可奴才还没来得及动手,竟然就被人抢先一步了!” “有这种事?”皇太后整个人陷入了深思,突然间,脸色由铁青“唰”地一下变得煞白。“好厉害的手段,明摆著是对付我来了!” “太后……”荣公公被吓懵了。 “走,咱们也去北三所,我要亲眼看看皇上究竟在搞什么鬼!” 皇太后下地趿上鞋,急步走出慈宁宫,坐上软轿前往北三所。 天就要破晓了,天际东北角泛著一片青白。 太后的銮轿抬进了长满荒草的大院,她一下轿,就看见院中站著几个气势非凡的高大身影,而韫恬怀中抱著绛彩,神情僵冷地盯著跪在身前的御医,虽然天色微暗,她也认得出跪伏在地的御医叫杜延年。 众人见皇太后驾到,恭谨地请了安,便又围到了韫恬身边。 “看来在当中搞鬼的,还有皇上身边的四大护法了。”皇太后心中冷语,虽然韫麒不在,但她认定绛彩之死是四大贝勒一手策划的陰谋。 韫恬忽然抬眸,森寒地冷视著她,当她看见他眸中的悲愤和仇恨时,心中不自禁地掠过一阵寒颤。 “杜延年,她是怎么死的?”她极力维持面色平静。 “回禀太后,是让药毒死的。”御医杜延年叩头答道。 “被毒死的人不是都会脸色发黑、七窍流血吗?何以她身上不见这些征象?”皇太后沉声暍问。 “这……奴才不知……”杜延年颤兢兢地回话。“虽然皇上紧抱著这名猝死的宫女,不让奴才诊脉,但是只有死了的人才能整整六个时辰都没有喘息。” 皇上不让杜延年诊脉?这不免令皇太后大起疑窦。 “皇额娘。”韫恬邪诡陰沈的眼瞳紧紧盯住她。“御药房里有许多明朝留下来的毒药,谁能清楚每一种怪毒药吃下去后会怎么样?杜延年不清楚,儿臣也不清楚,不过……皇额娘也许很清楚。” 皇太后骇异地看著韫恬,二十多年前她确实取了不少御药房的毒药,暗中毒害与她争宠的嫔妃,害死末出世的阿哥,事隔多年,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勾当,想不到韫恬都知道! “皇额娘,绛彩因何入宫?不也就是受皇额娘指使前来行刺儿臣的吗?”他的声音冰冷透骨。 “胡说!”皇太后大声怒叱,双手无法控制地剧烈抖颤著。 “儿臣有没有胡说,皇额娘应当比谁都清楚。”他露出一抹冷厉的笑容。“如今事迹败露,皇额娘迫不及待杀人灭口,现在绛彩死了,死无对证,皇额娘心里应该欢喜得很吧?” 这些话明白指出皇太后深藏的心思,如快刀利刃般直刺她的胸臆。 在韫骁、百凤和百猊贝勒犀冷晶亮的目光注视下,皇太后惊得浑身寒毛根根竖起,大发冷汗。 “我没有指使绛彩行刺你,更没有杀人灭口……”皇太后受惊之下矢口否认,但是颤抖的声音完全泄漏了她的畏惧,倒显得欲盖弥彰。 “太后,绛彩行刺皇上的凶刀在微臣的手里,那上头还留有皇上的血。”百凤藉机发挥。“皇上顾念母子情分,命微臣携出宫去,没有拿来威逼太后,万没想到太后竟然杀了绛彩灭口,简直伤透皇上的心。” “你们竟敢诬陷皇太后,谁能证明我指使绛彩行刺皇上?”皇太后横了心大声怒喝。反正绛彩已死,死无对证,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绛彩已经死了,当然没有人能证明,除非她活过来。”韫骁冷笑道。 “太后亲自移驾到此,该不是来确认绛彩的生死吧?”百猊脸上浮起一丝轻蔑的微笑。 皇太后惶悚地呆站著,她凭著心狠站稳了后宫,凭著辣手夺来了皇太后之位,想不到精明了一生,现在竟落到了羽翼渐丰的韫恬手里,在这几个年轻贝勒面前像个被施了法的木偶,僵凝得无法动弹。 韫恬见皇太后面色又青又白的惶惶模样,心中渐渐生出一丝怜悯。 “皇额娘,绛彩既然已经死了,儿臣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孝敬皇额娘之心依然不会改变。”他抱著绛彩缓缓站起来,黑眸悠远地眺望天际,淡漠得恍若看破一切。 皇太后怔了怔,眼中微微露出一丝欣慰,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挑错皇帝,如果韫恬的心有她十分之一狠,她这个皇太后的下场就难以想像了。 “请皇额娘回宫歇息,绛彩如何发送,儿臣还要与三位贝勒商议。”他淡淡地说道。 “我没有杀绛彩。”皇太后叹了口气,正色地说。“是谁毒死绛彩,皇帝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在这皇宫里,绛彩也不是第一个无端猝死的人,儿臣若是追查下去,说不定追出其他疑案……”说到这里,他顿住不再往下说。 皇太后立刻听明白了,浑身不禁又是一阵冷颤。 “儿臣如今只想好好安葬绛彩,不想追查她的死因,即使查出来是谁杀了绛彩,不过是多添一条黄泉路上的孤魂罢了,绛彩也活不过来。”韫恬深深凝望著怀中双眸紧闭的雪白小脸,一旦将她送出宫后,再要见上一面便很难了,想到这里,他眼中不禁掠过一丝惆怅和痛楚。 他脸上寂寞凄凉的神情取信了皇太后,她相信绛彩真的死了,否则韫恬的眼神不会这般悲凄落寞。 “我回宫了,你就好好发送绛彩吧。”她回身弯腰坐进銮轿里。 “恭送太后。” 看著太后銮轿走出大院,韫骁、百凤和百猊迅即互望一眼,暗示时间紧迫,要在绛彩清醒之前将她送出宫去。 “王总管,送杜大夫出宫,这儿就交给三位贝勃爷。”韫恬低声下令。 “喳。”王康小心搀起跪在地上太久的御医。 “臣告退。”杜延年弯著腰退了出去。 “皇上,时间不多了,请把绛彩交给臣。”百凤轻声催促。 “再等一下。”喂恬将她微冷的身子牢丰地拥在怀里,静静凝视著仿彿安然沉睡在他臂弯中的娇美脸庞,无比依恋地轻抚她苍艳的容颜。 自始至终,他没有让她知道他的计划,因为经过了那夜心灵的交融,他知道她永远不会离开他了,但是自那以后,他的想法却与她相反,他反而希望她远远地离开他,宫廷太黑暗了,一旦她落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境地时,任他是尊贵的帝王也无法及时护得住她。 归去来兮散是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喝下去的,当她醒了之后,发现已经离开皇宫时,不知道她会怎么想?会不会恼他?还是恨他? “百凤、百猊,朕把绛彩交给你们了。”他轻轻将她放在藤架上,背转过身,苍茫地远望宫墙上端渐升的朝阳。 百凤和百猊立即抬起藤架,谧骁拿一块绸布将绛彩密密实实地盖住。 “皇上,臣等先行告退了。” “嗯。” 沉稳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媪恬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他孤身一人伫立在荒芜的大院中,沉痛地紧闭上双眸。 最终,还是只有他一个人呵-- 绛彩昏昏沉沈地睁开眼睛,虚弱迟钝地环视四周。 这儿……不是关她的那间破败小屋,她躺在既华丽又绣工精巧的床帐里,好像宫里,又好像不是…… “一哥、四哥,她醒了!”一个脆亮的女声惊喜地叫著。“太好了,身子回暖了,应该是没事了!” “你是谁?”绛彩困惑地望向说话的美丽少女。 “我叫宝日,是东亲王府里的七格格。”少女甜甜一笑。 “东亲王府?”她讶然坐起身子,一抬眼便看见了百凤贝勒和百猊贝勒。 “哎哎,你别起来,好好躺著。”少女亲切地拉紧她的被子。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哑声问,迷惑不解地望著床前容貌出色绝俗的东王府三兄妹。 “是我们把你弄出来的,以后你就在这里安心地住下。”百凤说。 “那……”她突然感到莫名的心慌。“韫恬呢?” 三兄妹同时惊怞一口气,又同时跳起来嚷嚷。 “你、你你敢随便叫唤皇上名讳,你想死啊!” “我要见皇上,我怎么会在这里?我应该在宫里的,不是吗?”她的心已慌乱成一团,不安的焦虑紧紧攫住了她。 “绛彩,是皇上要我们把你救出宫的,你以后不会有机会再进宫了。”百猊耸肩说道。 绛彩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 “我不懂……什么意思?” “皇上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离开皇宫以后,你才能平安无事地活下去。”百凤劝慰著。 她完全怔住,慢慢拼凑著脑中凌乱的思绪,这才逐渐明白了。 “是皇上把我送出宫的?”她觉得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揪扯著她的心。 百凤点点头,安抚著她说:“皇上目前暂时不好出宫,不过等过些时日,皇上有机会就一定会来看你。” “不!”绛彩泪如雨下,嘶声喊著:“我不要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我要陪著他呀……” “绛彩,你不要这样,皇上也有他为难的地方。”宝日妤言相劝。 “我不要,百凤贝勒、百猊贝勒,我求求你们,送我回宫去!我求求你们!”她哭著狂喊。 “要我们送你出宫是皇上的旨意,一旦出了宫,我们就算有通天本领也没办法再把你送进宫去了。”百猊受不了地叹口气。 “是啊,绛彩,皇上是真的很爱你才会出此下策的,你千万要体谅他的苦心。”宝日轻柔地拍抚著她。 绛彩凄楚地拚命摇头,想起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韫恬一面,她的一颗心就几乎被拧碎。 “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让我见他!求求你们--”她哽咽地哭喊著。 宝日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柔声细语地劝慰她。 绛彩蜷曲著自己,放声哭倒在宝日怀里。 百凤和百况束手无策,只能无奈地默默离开雅致的厢房,让时间去平抚她与皇上别离的伤痛。 镇日里,小厢房总不时传出嘶哑的哭泣声。 “什么时候我才能见皇上……” “皇上,您要再忍一忍,现在就去见绛彩实在不妥,万一传出风声,岂不是前功尽弃?”韫骁奉劝著急切想见情人一面的烦躁天子。 “你看那些奏折,全都是请旨催促朕立后的,甚至连人选都替朕安排好了,真是烦死人!”韫恬整个人被燥火焚身,烦乱地在暖阁内不停来回踱步。 那些奏折韫骁在军机处时就已比皇上早一步先阅览过了,他知道那都是萨尔特的门人和党羽搞的鬼,全部同声一气促请皇上立颖贵圮为后。 “依臣看,颖贵妃不是立为皇后的适当人选。”韫骁淡淡说道。 “朕根本不在乎谁当皇后。”连立个皇后都要扯出这么多利害关系,怎不令他感到厌烦。 “皇上,只要您一天是皇上,就不能不在乎谁是您的皇后。”韫骁意味深长地轻叹口气。 韫恬捏住鼻梁闭眸深思,半晌,他走到御案前,提起朱笔写下一道谕旨-- ……宁贵妃郭布罗氏端丽贤淑,著立为皇后。钦此。 “皇上要立宁贵妃为后?”馄骁吃了一惊。 “没错,朕的妃子只有宁贵妃生下阿哥,虽然年仅两岁,但十分聪明伶俐,用心栽培可成为未来储君。”韫恬淡漠地说完,立即挥笔写下另一道谕旨-- 著封韫骁贝勒为安亲王,韫麒贝勒为毅亲王,百凤贝勒为宝亲王,百猊贝勒为端亲王,世袭罔替。钦此。 韫骁彻底震傻住了,韫恬给他们四大贝勒加封晋爵得太突然、也太意外了,感觉像极了是在立遗诏似的。 “皇上,为何突然加封臣等为亲王?” “有了亲王头衔,将来你们做起事来也方便。”韫恬慢慢走到殿侧书柜前,打开柜门取出一卷明黄上谕,回身交给韫骁。 “韫骁,这封密诏是朕单独给你们四大贝勒的。”他神情严肃地说著。“你现在先别拆阅,等立后诏书明发之后再会同四人一起拆阅,到那时候,你们自然就会知道朕要你们做些什么了。” “皇上,这是为什么?”韫骁不安地看著他,总觉得今天的皇上神情十分古怪异常。 “朕要你们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跪安吧。”韫恬若有所思地摆了摆手。 韫骁将密诏藏进怀里,带著满腹疑团离开了养心殿。 次日,韫恬的立后诏书果然在朝野中掀起了滔天巨浪,看著萨尔特激愤的神情,韫恬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感到无限快意。 接下来四大贝勒加封晋爵的明诏,一样在百官间引起议论纷纷,他毫不理会,独断独行。 当夜,他回到养心殿东暖阁,摒退了王康及身边所有近侍太监,从书柜暗格中取出一小包白色粉末。 那是“归去来兮散”,当初喂给绛彩吃之前,他从百凤手中取来转交给王康之间暗中留下的。 他将粉末倒进刚沏好的茶水里,静静地等著药粉化去。 代管了大清天下十五年,看起来是富有四海的尊贵天子,实则只是一个孤单寂寞的人,他再也不想过这种空虚苦闷的生活了,他想要自由,想要飞出这华丽的囚笼,想任意自在地过完未来的人生。 端起茶碗,他一饮而尽。 他已找到可以共度一生的伴侣了,他必须飞出去寻找她。 想到宫殿外辽阔的天地,想像著能与绛彩徜徉天地间的快乐,他的心已开始飞翔了。 四匹快马没命地朝皇宫飞驰而来,骑在马上的正是元羲帝身边最亲信的四大护法。 在看完密诏后,四个人心惊胆战地冲进宫去。 那密诏上写著-- 朕已服下归去来兮散,十一个时辰之内,想法子把朕弄出宫去吧。 尾声 “骑马、骑马、快著点儿啊!”一个珠圆玉润的小娃儿,跨骑在健硕的背上,天真地挥舞著双手。 “皇上,您的马累了,想喝口水行吗?”扮演“马”的男子汉大丈夫一脸想杀人的表情。 “好,赏你喝口水。”两岁多的娃儿从百凤背上跳下来,满脸天真可爱。 百凤起身,用力伸展筋骨,陰著一张脸走到正严肃专注地看著奏折的百猊面前,端起茶碗一口喝光,然后重重放下。 “别装了,我当了一天的马,下回该你了吧!”百凤咬牙切齿地低吟。 唉,被发现了。百猊苦著脸偷看百凤一眼。 “哥,我之前已经连当七天的马了。”你才五天而已就这么不爽。 “兄长有事,小弟不该服其劳吗?”百凤一脸他不接手当马,就要给他好看的表情。 “孔子才不是这样说的。”百猊不悦地低声咕哝。 “少废话。”他露出兄友弟恭的温和微笑。 当百凤脸上出现这种友爱的笑容时,百猊就知道自己最好闭上嘴,否则皇宫里可能就会上演一出手足相残的血腥戏码了。 就在百猊认命地起身,准备当马给小皇帝骑的时候,抬眼看见韫骁和韫麒朝这儿走来。 “太好了,当阿玛的人来了,暂时用不著我这匹马了。”他如获大赦地笑说。 果然,小娃儿皇帝一看见韫麒,开心地张开双臂飞奔进他怀里。 “皇阿玛!” “皇上,我不是您的皇阿玛。”解释了几万次,这小娃娃总是弄不清楚。 “你是皇阿玛!”小皇帝很固执地揽住韫麒的颈子。 “真要命。”规麒无奈地叹口气,索性由他抱著,懒得再解释。 在外貌上,韫恬和韫麒兄弟两个确实十分相像,小皇帝以前并不常有机会看见韫恬,所以见了韫麒就误会他是自己的皇阿玛。 “等皇上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你就好好代替‘先皇’当他的皇阿玛吧。”说骁轻摇著折扇微微一笑。 “喂,别把责任统统推到我的头上来,‘遗诏’上写得很清楚,‘先帝’把皇上交给咱们四个摄政王,要当皇阿玛每个都有份。”韫麒把小皇帝单手扛坐在他的臂弯上。 “我们也想当皇阿玛呀,偏偏皇上就只喜欢我们兄弟当他的坐骑,我们有什办法。”百猊耸肩一笑。 “谁喜欢当马,至少当皇阿玛也还是个人吧。”百凤哼笑。 韫骁忍不住笑出声来。 “大家都别争了,这里有谁娶过妻生过子,谁知道阿玛要怎么当,反正咱们能做的就逗他玩、教他念书、替他理政,给大清培养出一个好皇帝,就算是当好他的阿玛了。” “皇阿玛,我要骑马。”小皇帝天真稚气地央求著。 “哦,你要骑马呀。”韫麒面露慈爱的微笑。“这儿有两匹健壮的好马,你要骑哪一匹呢?” “韫麒!” 那两匹健壮的好马很不爽地跳起来,朝他扑打过去。 小娃娃兴奋地看著他们从暖炕扭打到青砖地上,格格地拍手大笑著。 这几个人一天到晚就爱打著玩,韫骁懒得理他们,迳自坐到桌案前,打开奏折慢慢阅览。 刚刚才踏进毓庆宫,母以子贵跃升成了太后的宁贵妃,悄悄地躲在殿门侧看著这一幕,在童稚的欢笑声中,她的唇边渐渐泛起欣慰的笑。 远在江南山灵水秀的乡间大道上,一匹骏马飞一般地疾驰而过。 “啊--” 凄惨的叫声划开树林的幽静,惊飞了栖息在林间的鸟儿。 “韫恬,你骑慢点,我快飞出去了!” 绛彩紧紧抱住他拉著缰绳的手臂,风声自她耳旁“呼呼”吹过,吓得她花容失色。 “这样才叫骑马,多痛快!”他将她的脸蛋按在怀里,纵声大笑。 “万一跌下马,那才叫痛快呢!”她没好气地轻槌他的胸膛。 “放心,我怎么舍得跌伤我的仙儿。”韫恬温柔地一笑。 自从他离开皇宫,带著她往南方走之后,她就坚持要他叫她“仙儿”。 “你慢一点,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紧紧攀住他,怕得要命。 “奸,慢一点就慢一点。” 他轻轻一勒缰绳,马便放慢速度,缓步徐行。 她甜蜜地埋在他的怀里,享受这片刻的温存。 走到了一处幽静的小湖畔时,他勒住缰绳,先跳下马,再将她抱下来。 “哇,这里好美呀!”她忍不住向眼前的美景发出赞叹。 他牵起她的手,慢慢走向湖畔。 “离开京城一个多月了,竟然还没有把所有的美景都看过。”如果没有离开皇宫,韫恬不会知道这大得似乎走不完的土地,曾经是他掌管的江山。 江山如此多娇啊-- “我饿了。”绛彩仰起脸,撒娇地说。 韫恬摸了摸鼻子,这里是荒郊野外,可没有东西能买来吃的。 “那我们走吧,到城里去吃。”他二话不说,拉著她转身便走。 “等一下,湖里好像有鱼,我们抓鱼来吃好了。”她的双眼灿灿生光。 “你说什么?”他掏了掏耳朵,不敢相信她要他去抓湖里的鱼。 “烤鱼很好吃喔,你去嘛,去抓几条鱼上来。”她摇著他的手,孩子气地嘟著嘴。 “好吧。”韫恬脱下鞋袜,一脸慷慨就义的悲壮神情,奸像那小湖是什么龙潭虎袕。 一脚刚踩进湖里,软稠的湖底让韫恬有股难言的恶心之感,犹豫了半天,实在很不想让自己再走第二步。 “唉,娇贵的身段又来了,当惯了天子的人,还是干不了这种粗活。”她撑著下颚,摇头叹气。 “别瞧不起人,抓条鱼有什么难的……”他的傲气就在他转身那一瞬消失了,整个人重心不稳,跌进湖水里。 “韫恬!”她失声大叫。 “没事,湖水不深。”他站起来,湖水只淹到他的前胸。 既然都落水了,他索性想法子抓起鱼来,不过湖里的鱼太灵敏了,每回都从他的手中一溜烟逃走。 “算了,别抓了。”她站在湖边低喊,不忍心见他泡在冰凉的湖水里太久。 “嘘,我渐渐摸索到抓鱼的技巧了……”话未落音,他就真的逮住了一条动作稍缓的大鱼,迅捷地丢上湖畔边。 “哇--”她兴奋地又叫又跳,不敢相信韫恬真的抓得到鱼。 韫恬得意地走上岸,脱下湿淋淋的长袍外褂披在树枝上。 “被我这个新手抓到,只能说你真的很倒楣了。”他爽飒地笑望地上拚尽气力扭动的大鱼。 “你好了不起!”她抱著他猛亲脸颊,崇拜得双眸都闪亮了起来。 他现在才知道美人热情感动起来的模样真是会迷死人,现在她若开口要他去降龙伏虎,他也会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你的身子好冰,我们赶快生火把你的身子烤暖再说。”她的小手拚命在他冰冷的胸膛上摩擦著。 “不用生火了,我知道有一种取暖的方法比生火更快。”他双臂有力地拥紧柔软丰盈的小身子,俊魅地一笑。 她的脸蓦地烧红起来。 这男人一旦情欲催动了,任何人、任何事都挡不住他。 “我比较喜欢你亲自替我取暖。”他支起她的脸蛋,火热饥渴地吻吮她柔润的唇舌。 “我是很乐意……”她不由自主地轻喘,很难抵抗他烈火般的侵袭。“可是那鱼……” “嘘,我现在比较想吃你。”他开始剥开她的襟扣,不客气地享用起柔滑细嫩的白玉胴体,恬吻著暖热馨香的销魂细腻。 这里有青山、绿水、流云,有无拘、无束和自在,还有谁都阻挡不了的狂野烈焰,正在蔓延-- --全书完 后记 齐宴 嗨,大家恭喜发财! 新的一年又来了,齐小晏希望读者看完这套【大清有喜】主题书都会有喜事降临喔,当然我也希望自己在新的一年能有迎接不完的喜事。 好久没写主题书了,一接手就又写了个皇帝,自己很爱写清宫题材,这回本来想写个轻松逗趣的故事来陪读者过个愉快的新年,可是却没想到情节愈写愈沉重起来,写到了最后,我活像个炼不出丹药的疯狂道士,动不动就抱著电脑又哭又叫。 每次烦得像疯子,跟阿编痛苦大喊--“写稿好痛苦喔,我不写了啦!” 阿编总会很冷静地对付我--“别演了啦,每次都演这出戏是怎样?” ㄟ,阿编很厉害,反正不管我怎么乱疯,到最后一定会乖乖爬回电脑前继续炼丹。 说真的,清朝实在是个很迷人的朝代,尤其是北京城这个地方,满族和汉族相互交融,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气味,这味儿便是独特的北京味儿,实在是令我深深陶醉不已。 一得知湛清也参与这套主题书时,我们两个就讨论到与清朝有关的事物,说起历朝历代的服饰,我们一致认为清朝的服饰最为好看,尤其是皇帝的袍服,比起唐、宋、元、明各个朝代的皇帝服饰好看不知多少倍!所以我在本书一开头的楔子,便稍稍描写了一下皇帝龙袍,不知道读者看了之后有没有一点金光闪闪的感觉呢?呵呵-- 提到湛清,我得在这儿跟她道歉,实在是拖稿拖得太不像话,结果答应给她写的序根本来不及写就要出书了,清~~原谅我,下回我一定一定会写的! 既然揭穿了我和湛清的“坚”情(坚贞的友情喔),干脆就当是未来那篇序的预告好了。 湛清这本《王爷爱说笑》是她在狗屋的第一本古代稿喔,想必读者们也和我一样期待吧?!要知道我们是如何勾搭上?以及湛清是什么模样的才女?未来湛清的新作就能看到了,敬请拭目以待,嘿嘿嘿~~ 最后,祝大家新春愉快,恭喜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