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金安》 第一章 柔柔的微风拂面而过,不知名的花香,淡淡的惆怅,是那处儿曾相见,相看俨然…… 艾刹站在的这一头,怔望着另一头侧身伫立在月华门前清雅绝俗的宫装少女。弯弯柳眉好似笼着轻愁,一双含情带愁的水眸无限温柔地瞅着他,朱唇微启,似有话说却欲言又止。 她是谁?好面熟,在什么地方见过?艾刹疑惑地辨识她的身分,见她穿着藕荷色的旗袍,外罩蜜合色的宁绸褂,看这身服色绝不是宫婢,皇上的后妃他曾经见过,知道她不是嫔妃,那么就是公主了? 公主的心一动,三年前的某个片段记忆蓦地澄明清晰了起来 初次入宫,朝见过天庆皇帝以后,宫中侍卫将艾刹领到御花园天一门前,告诉他出宫的路径,然而他却在转过假山、穿过拱门之后就迷路了。 他在御花园内绕来绕去,绕到了一座万春亭前时,突然迎面冲来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没看清楚就一头撞上来,他人高马大,没有被她撞倒,但是小姑娘却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上。 「哎,好痛!」小姑娘抚着摔疼的膝盖,气呼呼地大嚷。「是谁这么无礼!竟敢在这里挡本公主的路!」 艾刹一听她自称「本公主」,吓了一跳,急忙伸手将她扶起来。 「恕臣无礼,公主没事吧?」他紧张地额上冒汗,忘形地替她轻拍掉衣裙上的灰尘。 「你是不想活了吗?竟敢在本公主身上乱摸乱碰!你到底是谁?竟敢如此胆大无礼,不怕本公主砍了你的手吗?」她气急败坏地嗔视着他。 「臣是正白旗舒穆禄氏艾刹,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公主降罪。」他垂眸视地,恭谨地说道。 小公主一边柔着膝盖,一边打量着他,只觉这人与其他人不太一样,听见她要砍他的手,他竟然没有苦苦哀求饶命,还从容不迫地「请她降罪」,冷静平稳的态度令她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不过由于他的个子太高,她必须把脸仰得很高才能看见他的脸。 「你姓舒穆禄?叫艾刹?」这人居然不知道不能让公主抬头问话的规矩,让她觉得挺有趣。 「是。」艾刹瞥见公主灵动的水眸,猛然想起自己必须接受公主「垂询」,匆匆地单腿跪下,凝视地面。 「我从来没见过你,把脸抬起来。」她对着连跪下来都不比她矮到哪里去的艾刹说。 艾刹犹豫了一下,旋即把头抬起来,与她对视。 小公主彻底呆住了,她没想到他竟会是个如此绝俊出色的男子,双眸锐利深邃,器宇非凡,比起她的七哥和九哥一点也不逊色。 而在艾刹眼中的公主,是个娇小纤瘦、肌肤似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透着一股惹人怜爱的娇贵之气。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虽然还是那股公主问话的声气,但身子不由自主地偏了一偏,视线羞羞怯怯地移开,转到了一旁的盆景上。 「臣在御花园里迷了路,一时找不到从哪里出宫。」 「迷路?」她呆了呆,忍不住抱着肚子格格地笑起来,就在低下头来的一瞬间,不经意地瞥见艾刹腿边躺着断成了两截的玉簪,她大吃一惊,指着玉簪激动地大叫起来。 「我的玉簪断了!都是你害的,赔我的玉簪来!」她气急得连连顿足。艾刹瞠目结舌地看着断成两截的玉簪,全然不知所措,能佩戴在皇室公主身上的必然是稀罕之物,他如何赔得起? 「臣实在赔不起,请公主给臣几天的时间,臣立刻打造一支一模一样的还给公主。」他此刻已是一身冷汗了。 「再打造的怎么可能跟这支一模一样,你哄我呀!」其实这支玉簪也不是珍奇到什么地步,只是娇生惯养的公主使起性子来,想为难为难艾刹罢了。 艾刹是个习武带兵的军人,聪明睿智,胆识过人,遇事冷静理智,要他论行军布阵,他能毫无滞碍地说个滔滔不绝,但是现在初次与天家小龙女交手,就被堵得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算了,谅你也赔不起,不过本公主赏罚分明,你做错事了我就得罚你。」她从腰间绣袋里取出一个胭脂盒来,打开盖子用小指头在胭脂膏上蘸了蘸。 艾刹狐疑地看着她奇怪的举动,不知道这个小公主想怎么罚他? 「我手边没墨,只有胭脂,反正画在脸上都一样。」她白玉般的小指上浸染着朱红色的胭脂,微偏着头审视他的脸,皱眉苦思,喃喃自语地说:「乌龟要用墨汁画才有趣,用胭脂得画什么好呢?」 艾刹一听,浑身都僵住了,这个小公主竟然准备将他的脸当成画布鬼画!「公主,臣身为二品武显将军,又任八旗副都统之职,公主若用这个方法罚臣,臣必会成为同僚属下的笑柄了。」饶是在沙场上出生入死过的他,也被小公主如此孩子气重的惩罚吓得惊愕不已。 「噢,你的官还不小嘛,那就算了,我要是在你脸上乱画,可就该皇阿玛罚我了。」 她耸耸肩,将小指头上的胭脂随手在艾刹的肩头上擦得乾乾净净。淡淡的胭脂幽香窜入了他的鼻尖,他错愕地看了公主一眼,望着她白里泛红,嫩若凝脂的小脸蛋,心神不禁荡了一荡。 公主虽然年纪尚稚,却已有了少女的羞涩,不过她仍不明白为何一看见这个武显将军的眼睛,就会莫名其妙的心慌起来,她的目光局促地从他胸前游移到了他的腰间,忽然眼睛一亮。 「那是什么东西?借我瞧瞧行吗?」她看上了佩挂在他腰间的一只皮套。「这是一把由象牙雕刻的鸟铳,纯粹赏玩用的。」艾刹解下皮套,取出雕成鸟铳形状的象牙雕捧在手心。 「好可爱。」她拿起来把玩了一阵,愈看愈别致,愈看愈喜欢。 「这东西我要了,就当是你赔我那支玉簪吧!」她不由分说,拿着象牙雕鸟铳转身便走。 「公主!」艾刹愕然惊呼。「那是皇上赏赐之物!」 小公主徐徐地转身,天真娇憨地一笑。 「那支玉簪也是皇阿玛赏给我的东西,现在我就把它赏给你,你也不吃亏了呀!」说完,转身蹦蹦跳跳地走了。 艾刹惊讶地呆住,又见小公主翩然回过身来,远远地朝他喊着。 「皇阿玛要是向你问起,你就说赔给六公主了,他不会怪罪于你的,我是六公主霁媛,你可要记清楚喽!」 艾刹彻底傻住,望着六公主翩翩飞去的身影,再看一眼地上通体碧绿的两截玉簪,木然得不知该如何反应,有种奇怪的感觉,彷佛迷路在这座御花园里,永远出不去了。 是她!艾刹突然从回忆中醒悟过来。 这位宫装少女就是六公主——霁媛。 三年前的她还是个含苞未放的女娃儿,如今红扑扑的苹果脸瘦削了不少,身段成熟袅娜了,活泼充满童真的那双眼睛变得柔情似水,除了她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娇贵气息,她整个人蜕变得几乎让他认不出来。 「公主,站在这儿招风,回头可别又嚷头疼了,快回宫去吧!」霁媛身后闪出了一个老嬷嬷来,拿着披风给她披上,口中不冷不热地叨念。 「知道了。」霁媛垂眸低应,纤指扯紧了披风,转身欲走。艾刹惊讶之余,忘了身为臣子在见到公主时应该上前请安的规矩,他正踌躇犹豫时,忽然见她止步回眸,幽幽轻瞥他一眼。 他震住,一瞬间失了神。 待回过神来,月华门内已没有了霁媛纤柔窈窕的身影,只有淡淡的不知名的花香依然若有似无地飘动在长长的青石间。 艾刹知道他将永远忘不了她回眸投注的那一瞥。 为什么?青春正盛的公主,眼中却锁着不肯消散的哀愁? 「嗳,下雪了!」 「今年这头场雪还真反常,往年都是先下一阵冷雨,接着下细绒似的雪丝儿,随下随化,怎么今年一开头就下起蝴蝶雪来了!」 躺在床上的霁媛,隐约听见寝宫外传来秋菊和夏兰的低语声,抬手撩开床幔一看,只见门窗上光辉夺目,便起身披衣下床。 「哗!真是美,咱们公主最爱看雪了,秋菊姊,要不要叫公主起身赏赏雪?说不定心情会好些。」 「也好哇,公主病了好些日子了,真不知是跟谁动了气,这么冷的天被也不盖,衣也不添,像是存心要糟蹋自个儿的身子。」 「也就是心病罢咧,这心病呀,是无药可医的……」 霁媛坐在妆龛前对镜理鬓,听到这儿,不禁又勾起了愁思,她拉开妆台上的小怞屉,取出套着皮套的象牙雕鸟铳轻轻抚摸着,怔怔地看着它出神。 三年前见过艾刹以后,每把玩一回这柄象牙雕,就会想起一次艾刹的脸,随着年龄渐长,他高大威武、气势不凡的形貌,已经深深印在她的心里,一日比一日烙得深了。 五公主霁如出嫁以后,她知道接下来就要轮到她出嫁了,情窦初开的一颗芳心早已紧紧系在艾刹身上,寄望有一天皇兄能将她指婚给艾刹。 但是她太天真了,以为只要暗示皇兄她的心意,她便能如愿下嫁,却万没想到艾刹的父母早已替他订好了婚事,让她的梦想一夕幻灭。 她不愿也无法相信,这世上还会有她堂堂皇室六公主得不到的东西,她被高傲的自尊折磨得很痛苦,她开始食不知味,开始夜不能眠,开始动不动就哭,开始无法控制情绪,开始着邪了…… 「你们两个死丫头躲在这儿干什么!公主的药煎好了没?盥漱的热水呢?没瞧见院子里积的雪吗?还不快扫了乾净!」 赵嬷嬷尖锐的斥喝声唬醒了心绪恍惚的霁媛,她匆匆把象牙雕放进小怞屉里,抿了抿蓬松的鬓角,捏了捏苍白的脸颊,见镜中雪白的脸色泛起了微红,这才勉强打起精神,起身朝屋外走去。 「公主爱雪,素来就不许把雪扫开,也不许在雪上踩出脚印子,公主要留下来做雪雕,这嬷嬷都是知道的呀……」 霁媛听见秋菊分辩着,而赵嬷嬷却不等她说完,语气嚣张地斥骂回去。 「我怎么会不知道,公主也老大不小了,不能还老是这么孩子气重,你们几个丫头不好好劝解公主,还跟着公主一块儿胡闹,我说把雪扫了开去,公主当真要怪罪,有我呢,我就不信公主吃我的奶长大,我扫了这雪,公主就会恼我了!」 霁媛慢慢跨出门槛,淡淡地望着站在滴水檐下训斥秋菊和夏兰的赵嬷嬷。 「嬷嬷,这雪……碍事了吗?」她心灰意懒地出声。 「公主,你怎么出来了,外边冷得紧呢!」赵嬷嬷忙叫秋菊去取来毛毡大氅给霁媛穿上,又叫夏兰去拿暖手炉来给霁媛抱在怀里。 「秋菊,化些雪水来煎茶,天井院子里的积雪不许踩坏了,九哥今天会来替我做雪雕。」她漠然仰着脸,欣赏满天轻盈飞舞的亿万只雪白的蝴蝶。 「是。」秋菊和夏兰一听见九爷要来,兴高采烈地奔去搬瓮来装雪。 「公主,这雪每年都会下个几回,有什么好看好留的。」赵嬷嬷脸上带笑地问,心中颇不以为然。 「雪每一年都会下,但是今年这一场雪又怎么会是去年的那一场雪呢?」她淡淡瞥她一眼。「嬷嬷,你是不会明白的。」 「公主,奴才是不明白,不过奴才有些话得提醒提醒公主。」赵嬷嬷咽了口唾沫,带着训示的口吻,低低说道:「公主的心病奴才知道,可这心病是万万不能犯的,公主要听清了,相思是种深入膏肓的病,药石难医,病灶难除,好人家的女孩儿断不可有此心病,更何况是皇室公主,公主要谨记在心,不可坏了皇室尊严,也不可败坏了公主的名声。」 霁媛咬紧了牙,垂眸凝视着青石砖地,这位花为肠肚,雪作肌肤的娇娇公主,怎禁得起这番言语刺激,很长一段日子的抑郁,再加上此时气急攻心,她十指轻轻发颤,猛然急怞几口气,遽喘不止,眼前突然一黑,晕厥了过去。 一踏进兵部,艾刹就看见大堂外的大坪里站满了一群红顶戴黄马褂武官和兵部堂官,个个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议论些什么。 「出什么大事了吗?说来听听。」他交抱着双臂在廊下站定,目光徐徐在众人脸上扫过。 众武官一听见艾刹的声音,立刻垂首敛眉,分列两旁,一齐躬身喊道:「卑职等参见将军!」 艾刹微微颔首,走进大堂,众官员尾随进入。 「毕力图。」艾刹一落坐,立刻点名副将。「你们刚刚在谈论什么?」毕力图倒身跪下去,不自在地盯住地板,一声不敢吭。 站立两旁的武官和堂官也开始惴惴不安,一片静默。 「在这个兵部里,有本将军不能知道的事吗?」他懒懒地支颚挑眉。 「启禀将军,卑职等谈论的不是军务也不是朝政。」毕力图低声说。 「噢,是个人私事。」他眯起双眸,冷笑两声。「什么人的私事?你们能议论,为何我就不便听呢?如果是说些编派我的话,照样从实招来,本将军也好知道平时什么地方愧对诸位大人,有什么缺失日后也好改呀。」 「卑职不敢、卑职不敢!」众武官和堂官面面相觑,参差不齐地跪了一地。 「禀将军,卑职等方才议论的是无意间听到的传言,而这些传言和将军有关。」毕力图深知这位主子的脾气,从实招来才是上策。 「什么传言?」他捧起茶碗,用碗盖拨着茶沫。 「和硕霁媛公主病了。」 「什么」艾刹放下茶碗,顿时坠入五里雾中,和硕霁媛公主病了,与他有什么相关? 「这是内廷传出来的消息,据说六公主是为了将军病的。」 「什么!」艾刹愕然睁大眼睛,心中蓦地一动,隐约察觉到毕力图话中含藏着的暧昧。 「据说六公主为了将军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害的是相思病……」 「住口!」艾刹倏地站起,匆忙掩饰尴尬的情绪,目光凌厉地冷瞪着表情怪异的众官员。「公主的名声岂容你们如此诋毁,拿公主的病取笑,是想害得云英未嫁的公主身败名裂吗?」 「将军,这件事早已在内外廷传得人尽皆知了,太医院的御医们都对公主的病束手无策,每回去请公主脉,都会听见公主心爱的鹦鹉学叫将军的名字……」毕力图小心翼翼地觑他一眼,继续说道:「恕卑职无礼,那鹦鹉不断叫唤『艾刹、艾刹』,将军的名字若改写成另两个字,那意思可就暧昧至极了,偏就有好事者学成了『爱煞艾刹』,所以才会有流言绘声绘影地传开来。」 艾刹错愕地怔站了半晌,他从不曾想过自己的名字居然也能成为赤裸裸的情字——「爱煞艾刹」,光这么一想,就感到无比燥热起来,在沙场出生入死了那么多回,他还从未遭遇过比此刻更狼狈困窘的处境。 「这件事不准任何人再提起,若再让我听见有人提起此事,一律降级惩处!」他刻意冷厉地丢下话,迳自走出兵部大堂。 所有的人都屏息不出声,目光诧异地望着疾步离去的高大身影。 艾刹漫无目的地走着,心中思潮起伏,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慌乱。 「六公主为了将军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害的是相思病……」这不是真的吧? 他凝视着宫墙上的黄琉璃瓦,深深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忆起那双幽幽、怨怨、郁郁的眼眸,他的胸口发疼,泛起一股莫名的愁恻。 和硕霁媛公主……那个曾经想用胭脂在他脸上作画,还将他的东西占为己有的公主,会为他害相思病,可能吗? 他试着去怀疑,也不愿意相信六公主恋慕他,甚至为他害相思病的真实性,再过一个月他就要娶妻了,无论事实真相如何,他都不能相信,也不想给自己惹出麻烦是非来。 好不容易被扰乱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三年前他曾迷失在御花园,那天又在月华门前迷失了一次,他万万不能再让自己迷失了。 「九爷吉祥!九爷吉祥!」 廊下的鹦鹉学人叫唤着,在膳房内煎药的秋菊和夏兰一听,知道是九王爷来了,都抢着出来请安。 「九爷吉祥!」两人一脸甜笑,蹲身请了安。 「公主的病可好些了?」霁华一边逗弄笼中的鹦鹉,一边问。 「还是那样,太医昨儿个来看过脉,开了个方子,说让公主先吃一阵子看看。」秋菊边接下霁华手中的青绸油伞,边回话。 霁华柔了柔额角,长长叹口气,霁媛这场病来势汹汹而且异常古怪,他很清楚太医开的方子根本治不好她的病,宫廷内外早已私下传遍「六公主害了相思病」的传言了。 而相思病,是无药可医的。 「雪下得真大。」霁华侧转过脸,将身上的紫貂斗篷递给夏兰,和煦地浅浅一笑。 「好丫头,先给爷沏碗热茶来,沏得好了,爷有赏。」神采飘逸,俊雅出众的霁华,一个浅笑差点攫走秋菊和夏兰的魂魄。 「是。」两人粉面含羞,转身沏茶去了。 霁华迳自掀起猩红毡廉,跨进暖阁,看见霁媛托着腮,疑疑坐在玻璃窗前,眼也不眨地盯着他为她雕出来的雪狮、雪象、雪龙、雪鹤和雪鹿。 「哎,病成这样,可怎么好喔……」他在霁媛身边坐下,拨弄着她脚边火盆里的炭。 「谁病了?」霁媛抱着锦被恹恹地问,依旧托着腮,盯着窗外。 看她回话那种失魂落魄的傻样子,霁华差点没有昏倒。 「宫里宫外都传遍了,你不知道吗?」他夸张地摇头叹气。 「哦?」她直起了身子,愣愣地看着霁华。「是谁病了?怎么没人来告诉我?」她浑然没有听出他的意思。 「六妹……」霁华抬高她日渐尖瘦的下巴,望着她空洞失神的眼瞳,不禁又叹了口气。「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你到底知不知道,宫内宫外都绘声绘影地传你六公主害上相思病了?」 霁媛怔了怔,迳自低着头不发一语。 秋菊和夏兰各端着热茶和点心送进来,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廊下的鹦鹉忽然拍翅,并「艾刹、艾刹」地叫唤了几声,霁媛眼眸闪了闪,一触到霁华错愕的目光,蓦地羞红了脸。 「传言让公主害相思的人是艾刹,想来是真的了,爱煞艾刹,我的天哪」霁华眉头皱了起来,烦恼地以指轻敲桌面。 「由他们说去吧,本公主爱为谁病就为谁病,谁能管得着。」霁媛娇嗔地垂下头玩弄手指。 「谁敢管皇上最宠爱的么妹呀!」霁华捏了捏她的俏鼻。「不过你想过没有,现在全京城都拿你当茶余饭后的笑话谈,笑你是个不知羞的公主。」 「不知羞就不知羞呗!我就爱生这种病吗?我就爱让人笑话吗?我也不想呀,可是我就是病了嘛,有什么办法!」霁媛恼羞成怒,这阵子听多了赵嬷嬷的规劝告诫,又烦又气,脾气益发拗起来。 「六妹,你知不知道你被人笑话,就等于皇室被人笑话。」霁华语重心长地说。 「当全京城都传遍这件事时,你以为艾刹不会听见吗?你有没有想过他会怎么看你?」 她呆了一呆,情绪突然又剧烈波动起来。 「他……想必也会觉得我不知羞了……」她猛然怞口气,眼圈一红,泪珠扑簌簌的滚下来。 「是啊,你为他病得死去活来,并不见得能感动他,但是吓坏他是绝对肯定的,而且说不定他也会因为你而成为众人的笑柄,这一点你又有没有想过呢?」霁媛咬着唇,愈想愈觉得难受。 「九哥,我喜欢上艾刹,到底什么地方错了?为什么人人都要取笑我,也取笑他?」她感到委屈极了,眼泪一颗一颗地滴下来。 「傻瓜,喜欢一个人没有错,错的是那些取笑你们的庸俗之人,还有他们受礼教道德束缚的脑袋。」他无奈地笑着安慰。 「是这样吗?」她眨了眨湿濡的长睫,忽然又想起了伤心事,禁不住呜咽起来。 「九哥,当公主真乏味,想怎么活都由不得自己,那日我接到如姊姊的来信,她说她一嫁到喀尔喀草原就病了,她怕自己会像霁敏和霁祥姊姊那样,病死在遥远的内蒙古巴林部草原。」 霁华想起几个姊姊妹妹们的遭遇,禁不住浑身一凛,除了大公主霁宁寡居宫里以及早卒的三公主以外,二公主霁敏、四公主霁祥和五公主霁如,都远嫁蒙古各部王公,二公主霁敏婚后因难产死在蒙古草原,四公主霁祥积郁成疾而亡,如今霁如来信书写病情,可以想像她嫁得也并不好,这么多姊妹,竟没有一个好下场,令他感到悚惧不已。 「九哥,我知道父皇会把姊姊们下嫁到蒙古,都是为了笼络那些蒙古王公,现在轮到我了,可我一点也不想嫁给蒙古王公,你替我告诉皇兄,我不要离开京城,我很怕……」她握紧霁华的手,惶惶然地哀求着。 「六妹,你的婚事是父皇生前就已应允喀喇罕台吉了,后来因父皇驾崩,皇上又派艾刹平定喀喇罕,所以才将你的婚事耽搁下来,最近听说喀喇罕台吉索托就要进京朝拜纳贡,说不定会提起这桩婚事来。」霁华忧心地说。 霁媛一听到这里,脸色倏地惨白,她头痛欲裂地满屋乱转。 「我不要,我不要嫁给索托,要我嫁他,我不如死掉算了!」她扑进霁华怀里,失声大哭。「九哥,你要救我」 「我也想救你,但是皇上得顾全大局,这点你要懂得体谅他的难处,要怎么救才能不让皇上为难,这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啊?」霁华拍抚着怀中纤瘦颤抖的娇躯,心乱如麻。 「九哥,如果不想见我死,就得出手救救我呀,九哥……」她紧紧揪住他的衣襟,怞噎个不住。 霁华长叹一声,他当然也不忍心见最疼爱的么妹下嫁到遥远的蒙古草原,尤其霁媛还是所有公主之中身体最娇弱的,要她嫁到蒙古等于是判她死刑。 但是要一国之君背信与喀喇罕退婚,又要指婚给早已有婚配的艾刹,实在是件难如登天的事。 「别担心,自小只要是你瞧上眼的东西,用不着你开口,我和七哥想尽法子都会弄来给你,如今七哥当上皇帝以后也是一样的,放心……」他无法自控地说出这些令他自己都心惊胆战的话,他根本全无把握能办得到。 但是霁媛完全相信了他的保证,顿时喜逐颜开,眼中亮出光彩,整个脸庞都发亮了。 「是啊,我可是堂堂的和硕公主,有什么东西是我要不到的,七哥如今是万乘之尊了,他当然不会让我受委屈的。」她放心地微微笑起来,抑郁的心情刹那间云开雾散了。 霁华心中却暗暗叫苦,本朝宫规较历朝历代都要严谨,而皇帝才刚登基不久,不论做任何一件事,都有满朝百官几百双眼睛盯着瞧,若是为了六妹的婚事而滥用皇权,只怕连皇帝的品行将遭受严酷的议论和考验了。 他的眉头渐拧,烦恼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然而霁媛的心情却像是从地狱爬回人间,开心得脸颊泛红、眼瞳放光,一迳吃着桌上的糕点,还不忘招呼他尝一尝。 第二章 艾刹一回府,立刻察觉到家中弥漫著一种不同以往的气氛。 舒穆禄隆格和福晋雨润人面色凝重地端坐在大厅上,看样子已等了他很久。 「阿玛、额娘……」 他才正要请安,就听见「啪」地一声,他愣了半晌,才发现那是阿玛拍桌子的声音,阿玛向来温文儒雅,今天居然会怒拍桌子,想必是出了大事。 「外头傅的那些风言风语,你可都听说了?」隆格铁青著脸,冷冷盯着唯一的爱子。 艾刹微微一呆,不消细想,立刻猜出他所说的风言风语指的是什麽事了。 「听说了。」他从容不迫地回答。 「六公主为你害相思病这件事是真的吗?」隆格怒声质问。 福晋紧张不安地望著艾刹。 「想必是好事之徒渲染出来的谣言,不可尽信。」艾刹淡淡地说,这阵子他总是以最冰冷淡漠的态度!拒绝听闻有关六公主的一切,就连无人能探知的内心深处,他也严禁自己去想起六公主。 「孩子,你是不是见过六公主?」福晋焦急地问他。 「见过。」很无奈地,与霁媛两次见面的情景,他只要一闭眼就会看见。 这个回答让隆格登时横眉倒竖,福晋也慌了神。 「那麽你是不是对公主做出什麽越轨的行为了?!」福音是个女人,敏感心细,仔细地盘问。 「额娘,儿子是那种轻浮的人吗?」艾刹怒喊,陷入一股莫名的烦躁里。 「你不轻浮,怎麽就害人家公主为你病相思了呢?」隆格声色俱厉。「这我怎麽会知道,公主病了,太医院那些太医治不好公主,居然把这罪名栽赃到我头上来,我看用不了多久,我这一品武将的官恐怕也当不成了!」他沈著脸,气愤得低喊。 「难道是有人想陷害你吗?」福晋忧心仲仲地看著他。「唉,这件事传得人尽皆知,就连苏家都派人来问了,这件事扯到皇室公主,真是麻烦大了呀!」 艾利咬紧牙不发一语,真相只有六公主一个人明白了!不管传言传得如何沸腾,他仍然质疑公主恋慕他的真实性。只不过,在等待真相揭晓的这段时间里,他很可能会被这个传言搞疯掉。 「没什麽好麻烦的!阿玛、额娘,要尽早平息这个传闻,就只有把我的婚事提前办完。」他想出这个最直接的办法,这阵子,他实在受够同僚和下属那种嘲弄诡异的目光了。 「你以为这麽容易吗?」隆格扬高了声音。「万一传言是真的呢?要是公主在你成亲这段时间有什麽闪失,咱们全家都得人头落地了。」 艾刹怔住,他根本从头至尾都没有想过万一这个传言是「真的」…… 「孩子,你和公主见面时可曾交谈过?」福晋又问。 「一次有,不过一次没有。」第一次交谈时公主年纪还小,他和公主之间根本算不上是交谈,从头到尾都是公主在耍威风,把他耍得团团转罢了。 「既然这样,那公主对你有出息,甚至为你害相思的传言就可能是真的了。」福晋惶然地说道。 「额娘未免把儿子看得太好了,公主是金枝玉叶,眼高于顶,怎麽会轻易看上我?」艾刹困惑地仍是不信,其实内心是不敢相信。 「儿子的条件如何,当额娘的还不清楚吗?」福晋叹了口气。「咱们现在不能先把传言当﹃不可能﹄处理,必须先当成﹃真的﹄处理才行,先想妥了办法,日後就不会乱了方寸。」 「咳!」隆格重重叹了日气。「万一六公主真的对你有出息,皇上那麽宠六公,定会将公主指婚给你,一旦咱们家要娶进一门尊贵的公主媳妇,只怕从此要永无宁日了啊。」 艾刹倒怞一口气,他深知阿玛的话并不夸张,本朝规制,公主下嫁,额驸全家大小必须以见帝礼谒其媳,不只是额驸,就连白发公婆都必须叩拜公主媳妇,他也曾经听闻前朝公主下嫁後蛮横无理、仗势欺人、气焰嚣张跋扈,贵族仕绅子弟谈娶公主而色变,谁都不愿过著男卑女尊的夫妻生活。 「孩子,为娘也非常担心害怕啊!」福晋忧惧万分地说道。「历朝历代迎娶公主之门,多数没有好下场!不是绝嗣,就是灭门,知道大公主霁宁是怎麽守的寡吗?那是因为公主和额驸在闺房吵了一架,闹到了先帝爷跟前,结果额驸被以大逆不道之罪给处死了!咱们舒穆禄氏一代军传,你是独子,万一娶了公主,连见妻子一面都没有权利,还要等妻子召见才见得到面,见了面还得恭恭敬敬的不能得罪公卞,又不能像平常人那样娶个三妻四妾,真要这样,你连想要个孩子也不容易,那日子可怎麽过呀!」 「现在说这些有什麽用,皇上要把公主嫁进你家,你敢说个﹃不一字吗?」隆格起身背著手,在大厅内沈重地来回踱步。 艾刹本来只觉得这是个恼人的传闻罢了,并没有想得多深,直到现在,才隐约感到事态的严重性。 他也不想娶尊贵的公主进门折磨自己,但是一想起那双含愁多情的眼眸,他的嫌恶之心受到了摧折。 若她不是公主,他亦没有婚约,两情相悦并非不可能的事,只可惜…… 「阿玛、额娘.您们放心吧,我……不会让种事发生的。」他哑声低语,心被说不出的矛盾侵扰著。 隆格和福晋深深注视若他们唯一的爱子。 艾刹垂眸不动,努力压抑内心起伏不定的情绪,脸色则显得平淡而冷静。 养心殿内,玄武帝霁威单独召见艾刹,两人对政局陷入混乱的安南,是否该出兵援救一事进行讨论。 「安南王年年纳贡,我朝为安南宗主国,此刻安南王室政权岌岌可危,即使安南王没有请求兵授,我朝似乎也不能坐视不管。」艾刹提出他的看法。 玄武帝盘膝坐在炕上,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你说的没错!不过才刚出兵平定喀喇罕,军力、财力都耗费不小,朕以为还是先休兵养息一段时间,现在还不急著决定是否要出兵安南,等奏报……」 玄武帝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这脚步声极响,不是男人的靴子能发出来的,思及此,他已经猜出来人会是谁了。 敢不经宣召就硬闯进养心殿的女子,只有六公主霁媛一人,连皇后都不敢随便打扰他召见臣工,而霁媛会突然匆匆赶来,想必是知道艾刹单独一人在这里。 他迅速看了艾刹一眼,艾刹似乎已察觉到他的目光有异,立刻站起身想回避,但霁媛已在这时候闯了进来。 「皇上吉祥!」她蹲了蹲身,气息微促,脸颊泛红。 玄武帝低沈地一叹,他并不希望在还没有弄清楚艾刹的心意以前,让霁媛再跟艾刹有任何接触,免得增加困扰,偏偏她又任性地跑了来。 「媛儿,朕正和大臣商讨要事,你怎麽莽莽撞撞的就跑进来了!」他轻斥。霁媛缓了口气,慢慢地将目光转过来望著艾刹。 「臣参见公主。」艾刹垂眸,看著她裙下绣工精致的花盆底鞋,心情微动,瞬即克制住。 「好久不见,艾将军好吗?」她浅浅地笑,来养心殿的路上,她已想好了该和艾刹说些什麽话了,她必须把握住这难得的机会。 「多谢公主关心。」他定下神来,有意避开这种尴尬,随即从袖中怞出一封红色请帖,转呈玄武帝,一面说:「皇上,臣的婚期已定在下个月初一,必须告假几日,恳请皇上息准。」 「什麽!」玄武帝和霁媛同时发出惊呼。 「这麽快!只剩下十天的时间,未免太突然了。」玄武帝惊愕地说,没有忽略霁媛脸上震傻了的表情。 「是,臣今年已经二十五岁,又是家中独子,婚事已经拖得太久,双亲也催得很急了。」他平静地回话,决心要和那些模糊暖昧的传言趁早做个了结。「不行!」霁媛突然伸手将喜帖夺过来,看也没看就扔回艾刹怀里。 朱红色的喜帖飘飘落地,玄武帝和艾刹两人同时怔住。 艾刹错愕地抬眼,与霁媛目光一触即避,但是这一瞬间,他确切明白了——那个传言丝毫不假了! 「七哥,你快说……说这桩婚事你不准……」她脸色苍白,昏乱急切地大喊。 「媛儿,你失态了.」玄武帝正色低喝。 霁媛陡然一震,紧咬著唇,目光慌乱而痛苦地凝视著艾刹。 艾刹极力压抑胸口突然涌起的澎湃情绪,他不看她,却感受得到她痛苦的目光,烧灼得他遍身疼痛。 玄武帝从来没见过霁媛现在这个样子,她从一出生就受精奇嬷嬷教导规矩,不管走路、说话、落坐、用膳,都得合乎皇家风范,永远要保持仪态优雅,虽然仍不免养出尊贵娇矜的脾气,但至少情绪不会有太大的起伏,遇事总能从容应对。 但现在看霁媛一逅副全然迷乱失措的模样,可知她对艾刹确实用情甚深,心中万分不忍。 「媛儿,你先回去,你皇嫂那边有些英吉利国进献的小玩意,我让她拿些过去你那儿,你要是见了喜欢的就拿去,听见了吗?」他的声音里透著怜惜,不忍见她在刹面前太过狼狈。 霁媛怞了口气,眼泪迅速涌进眼眶,她不甘心地瞅著艾刹,终於绝望地接受事实,她缓缓转过身,挪动著千金重似的身子,双腿恍若踩在云端,恍恍荡荡地直直步出暖阁。 艾刹木然地盯著地上那封喜帖,恍惚得无法集中思考,不知为什麽,竟觉得那喜帖红得异常刺眼。 「你急著想完婚,是因为我这六妹的缘故,对吗?」玄武帝饶有深意地望著他,有心试探。他勉强集中心神,玄武帝是个聪明睿智的人,必然从他神色中识破了什麽,才会有此一问,他立即回复冷静,默然不语。 「你不说也没关系,朕也知道,现在说什麽都不会有用了。」玄武帝苦涩地笑笑,慨叹地说:「众蒙古王公都已陆续抵京,明日要一同进宫朝拜,六公主的婚事也到了该做决定的时候了。」 艾刹心头一凛,一种莫名的情绪在胸口辗转挣扎著。 他虽不言不动,但玄武帝静静望定他,将他的心思看个透彻,心中已有数了。 霁媛万念俱灰地躺在床上,迷茫地望著枕上那柄象牙雕鸟铳,不吃、不喝也不说话。 「公主,趁热喝碗燕窝莲子粥,好不好?」秋菊捧著青瓷盖碗,低声问。 霁媛动也不动。 「公主,您的身子骨弱,一整天都不吃东西怎麽禁得起,好歹也吃点东西吧?公主万一有点闪失,奴才这条老命就不保了呀!」赵嬷嬷在一旁苦劝著。 霁媛恍若未闻,不理不睬。 「皇后娘娘驾到!」门外忽然传来夏兰的声音。 小宫女银秀掀开毡帘,嫱皇后桑朵那随即快步走了进来,一面说:「你们统统出去,不传不许进来。」 「是。」秋菊、赵嬷嬷把燕窝莲子粥搁在桌上,和银秀一同弯身退了出去。 「好妹妹,你再这个样子,会把事情闹得更大了。」樯皇后在她床畔坐下,唉声叹气。 「你也别劝我,反正我这个公主当得这麽窝囊,我是一点也不想当了。」霁媛勉强支起上身坐起来,将象牙雕放在膝上轻轻抚摸著。「你发什麽傻呀!说不想当就不想当,有那麽容易吗?」嫱皇后端起桌上的燕窝莲子粥,舀起一汤匙喂她。「乖乖吃东西,有什麽事好商量,干麽要饿自己的肚子折磨自己呢?」 「我不吃,反正活不了多久,用不著浪费了。」霁媛别开脸,喃喃低语著。墙皇后震愕地放下碗,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再过九日,他就要成亲了,我…」霁媛吸日气,泪水慢吞吞地沿著面颊淌下来,滴在象牙雕上。「我可能活不到那一天了……」 「你别这样吓我啊!」墙皇后抓住她的双肩,轻轻摇晃著。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霁媛靠在她肩上痛哭失声。 「我懂你的心情,我明白,不要哭了……」嫱皇后伸手将她紧紧一抱,嘴里劝她别哭,自己却忍不住陪她哭起来。 「大姊守寡,二姊和四姊都年纪轻轻就病死了,五姊如今也身染重疾,我看我也不会有什麽好下场的了,一旦嫁给索托,早死晚死都是死,有什麽差别……」霁媛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好妹妹,我明白你的心情,换作是我也一样痛苦,唉,你是尊贵的公主千岁,怎麽能当成礼物似地送给人家呢?何况索托还是灭我族人的仇敌哩。」她想起小时候曾经见过索托,那副黑熊般的尊容的确和粉雕玉琢般的霁媛无法相配。 「听说那个索托像头熊一样又壮又黑,如果皇兄真要把我嫁给他,不如让我嫁一头熊算了!」她拚命摇头,急切地哭喊。 「你先别著急,我听说皇上今天跟索托说你身体欠安,要暂缓你的婚事。」墙皇后急忙安抚。 「皇兄说暂缓,是不是缓一阵子以後,我还是得嫁给索托?」她脸色凄楚,神情绝望。 「不会的,我明白皇上的用意,他一定是想先把婚期暂缓了以後,再来想退婚的办法。」嫱皇后肯定地说。 「有什麽法子可想,艾刹就要成亲了,而索托今天又来求亲,就算顺利退婚了,若是不能嫁给艾刹,我也一样会死……」她倒在炕床上,可怜兮兮地捶著绣枕。 「不会的、不会的,你先别这麽想,我们冷静下来,想想办法……」嫱皇后柔声劝慰。 「嫂子,我自小身子骨就不好,要是我真的活不成了,你…;.定要把我这番情意……告诉艾刹……也不枉你我相知一场了……」她低低啜泣,语音模糊地说。 嫱皇后听了更难过,她把霁媛的头紧紧拥在胸前,哭骂著:「我才不替你传情意,你自己好好活著,有什麽话想对艾刹说的,你自己说去!」 「我不敢哪!」她呜咽地。「女孩子家怎麽能自己去说那些话,更何况我是公主,传扬了出去,我还要做人吗?皇兄还要做人吗?」 「傻瓜,命比较重要,还是做人比较重要?」嫱皇后搂紧了她,在她耳旁呢喃低语。「我的好公主,你这麽美,又受过宫廷的教养,性情温柔又可爱,谁见了你不喜欢,我就不信艾刹见了你不会动心,好歹你也得弄明白艾刹是否会对你动心,不知道人家的心意如何就白白送掉小命,是不是傻瓜呢?」 「他一定以为我是个不知羞的花痴公主,吓都吓坏了,匆匆忙忙就赶著要成亲,还怎麽可能为我动心呢?」霁媛苦恼无助地望著她。 「你和他没什麽机会可以单独相处,他对你的印象一定都是来自於那些看笑话的外人,我敢担保他要是见了你,和你多说个几句话,就会知道你绝不会是那种不知羞的花痴公主了。」她握紧霁媛的手,诚挚地说。「而且喜欢上一个男人怎麽就是花痴了?那普天下有多少花痴女人哪,连我也得算上一个了!」 霁媛摇摇头,眼神不带一丝希望。 「唉,皇后嫂子,你自幼在蒙古草原长大,是无法体会官宦贵族之家根深柢固的道德礼教观念,儿女的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作主,而我们这些龙子龙孙更是无权选择,全都得由皇上、太后指婚,我那几个姊姊没有一个是幸福快乐的……」 「所以你绝不能步上她们的後尘。」嫱皇后瞅著她,积极认真地说。「好妹妹,把所有的礼教束缚都挣脱掉,勇敢去争取自己的幸福和快乐,不要终日哭哭啼啼的过日子,也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当祭品,这点勇气,你一定要拿出来。」 「勇气?」霁媛神色一凛。 「对,你是堂堂皇室公主,命运为什麽要任人摆布,我看许多汉人被儒家思想教化得一点也不近情理,个个脑袋都僵得像石头似的,连皇上都常常说,他有时候真受不了那些迂腐又不知变通的官员,如果艾刹也喜欢你,两情相悦的两个人,为什麽要被儒家门第那些道德礼教给扼杀呢?」 霁媛震了震,仿佛被敲开了一道心门,突然间觉得豁然开朗。 「是啊,我喜欢艾刹并不是羞耻的事,我……」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挺直背脊,脸上浮起一股勇敢而坚定的神色。「我想要幸福和快乐。」 「好,就是这样。」嫱皇后热情又兴奋地低喊.「幸福快乐就在前面,你要勇往直前地去追,可不能慢吞吞地走喔,要用跑的、用跳的去追!」 「好,用跑的、用跳的!」霁媛的一颗心充满了激情,雪白的面颊也被兴奋烧红了。 「现在首先要做的事,就是把艾刹偷偷骗进宫来见你。」嫱皇后歪著脑袋,露出诸葛孔明似的浅笑。 「骗进宫?」霁媛愕然睁大了眼睛。 「没错!」她诡异地轻笑了两声。「先让你们生米煮成熟饭以後,艾刹就非娶你不可了。」 「天哪,这是堂堂一国之母出的馊主意吗?」霁媛满脸惊愕和无法置信的表情。「皇兄要是知道你要我去色诱艾刹,他肯定会厥过去。」 「嗳,怎麽可能真要你去色诱艾利,就算你当真敢色诱他,他也绝不敢动你一根寒毛的。」嫱皇后忍不住格格地轻笑不止。「我的意思是,再过九天艾刹就要成亲了,这种事得用雷霆手段才能解决得了,要是依皇上呀,他成天顾虑﹃与索托退婚,怕他怀恨在心,又会思变﹄啦,还有﹃不能逼艾刹退婚,怕会得罪两江总督苏承应,又会留下霸君的骂名﹄等等,皇上有那麽多顾虑,总有一天会把你的幸福断送掉。」 「雷霆手段?」霁媛怔怔地。 「正是。」樯皇后附在她耳旁低低地说。「因为艾刹这件婚事的关系,九爷一听说两江总督苏承应已经携家带眷入京,便私下探访苏承应,结果听说苏承应躁守有问题,九爷正要藉机大作文章,或许艾刹的婚事会因此有变。」 「真的?」霁媛迷惘困惑地直瞅著樯皇后。 「嗯。」嫱皇后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脸。「今晚我会请九爷想法子将艾刹带进宫来和你见见面,所以你要先耐住性子,乖乖吃东西,养足了元气,说不定今晚有机会能见到艾刹,你总不希望让他看见你病得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吧?」 霁媛点点头,一张粉脸红扑扑的,杏眸水汪汪的。 「记住喔。」嫱皇后揽住霁媛的肩,在她耳边悄声地说:「你务必要在艾刹成亲之前先得到他的心,英雄难过美人关,先得到他的心,你就成功了。」 要如何得到艾刹的心呢? 霁媛突然害羞起来,十指不安地扭绞著衣带,贝齿轻咬著红唇。 「来,快吃些东西,乖--」 嫱皇后舀著燕窝莲子粥喂她吃,她一口一口地乖乖吃完。 对自己和艾刹的未来,她并没有太过周密的盘算,此刻最困扰她的,莫过於艾刹的心,容不容易得到? 第三章 乾清宫内正在大摆宴席,宴请远道入宫前来朝拜玄武帝的众蒙古王公。 艾刹没有人席,心情沈重地步出乾清宫殿门,站在东廊下远眺铺盖著皑皑白雪的重重宫殿。 令他心情低落的主因,是战败的喀喇罕台吉索托,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玄武帝提出与六公主完婚的要求,当时皇上虽然以公主体弱多病做为缓婚的理由,但索托仍表明了不会放弃。 索托是一个蓄满了钢丝般的胡髭,皮肤黝黑,体形壮硕魁梧的彪形大汉,怎麽都很难和弱柳扶风般的六公主联想在一起。 这两天,他不断回想起公主乍见他拿出喜帖时的反应,愈不让自己去想,就愈会想起她那双充满哀伤和痛苦的眼睛,心情一直浮躁得难以平静,他强迫自己冷旁观她的痛苦,不想一时不慎破坏了皇室公主的名声。 然而公主为他害相思的传言,居然在这两日传得更加沸腾起来了,再加上今日一见前来求婚的索托,他再也无法漠视自己的心情,他的思绪无一刻不烦乱,不忍见一朵娇花般的容颜,就要凋萎在一个粗野的莽汉手里。 他叹口气,怀疑自己除了对公主感到惋惜以外,还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是他不敢坦承面对的。 宴请蒙古王公的筵席正要散去,天色渐渐暗了,众人热热闹闹地又转往畅音阁听戏去。 他缓步走下玉阶,正准备回府,忽听见身后人唤-- 「艾将军,请留步!」 他回头,见一个身穿四团龙褂、肩披紫貂大氅的贵公子面带微笑地朝他走过来,虽然不曾见过这位贵公子,但从他戴著的盘龙顶冠可以看出他的王爷身分,再见到他眉心与生俱来的一颗朱砂痣,便立刻猜出他是九王爷霁华了。 「九爷吉祥!」他躬身请安。 「我眉心上这颗胎记,走到哪里谁都认得,真是无趣」霁华苦笑著说,一边仔细打量艾利。 艾刹穿著九蟒五爪的袍子,外罩明黄马褂,身形一局大威武,五官俊挺,眉宇间英气逼人,不论外貌、气质都极为出众不凡,是相当少见的俊美男子,如此近距离地看过他以後,霁华终於明白为何六妹会对他如此神魂颠倒了。 「今日筵席上为何不见艾将军呢?」他浅浅笑问。艾刹微愕,一时间想不出藉口。 「臣……心中有事,食不下咽。」他索性坦承相告。 霁华感到些微吃惊,进出这座皇宫大院的朝廷大员深知伴君如伴虎,一个个历练出谨言慎行,精细防卫的本领,他最常听到的是模棱两可、不著边际的应答,因此没料到艾刹的回话竟然如此真率,更增添了对他的好感。 「正巧,我也心中有事,食不下咽。」他神色凝重地看著艾刹,随手指了指乾清宫殿门,低声说:「里头须弥座上的那个人,同样也心中有事,食不下咽。」 艾刹双眉微蹙,大感困惑不解。 「六公主染病的消息,相信艾将军已有耳闻了吧?」霁华放轻了声调问。 艾刹一听此言,怔住,蓦然想起与六公主感情最好的兄长便是当今圣上和眼前的这位九王爷。 「臣略有耳闻,不知公主的病情可有好转?」他谨慎地问,深怕九王爷特意向他提起六公主的病,别有用意。 「实不相瞒,六公主的病情每下愈况,今天已经病得连坐起来都费力了。」霁华望著他的目光意味深长。 艾刹心口一紧,想起那双含情带愁的眼眸,心情骤然黯淡了下来。 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难道要香消玉殒了吗? 「九爷不必过分忧虑,宫中太医医术精湛,公主应该不会有事的。」他平静地回答,刻意掩饰心中的怅然。 「太医开过了数十张药方,没有一张见效,昨日太医再请脉时,开出了一张奇怪的方子,其中一味药引…」霁华抬眸望定他,一字一顿地说:「写的是「艾、刹」。」 艾刹蓦然一惊,思绪一时难以集中,心跳、呼吸都紊乱起来了。 九王爷一句话,将这段时间笼罩在传言上的那层轻纱陡然揭去,「药引」两个字已清清楚楚告诉他,公主对他痴情的程度了。 「将军,我是来求这味药引的,你……不会见死不救吧?」霁华的目光灼灼地盯住他。 「微臣并不是见死不救的人,但是……」他的胸口鼓噪不安,喉头乾哑艰涩得挤不出一句话来。 「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是怕坏了公主的名声吗?」霁华苦笑了笑。「我这六妹的名声早被她自己给破坏掉了,这点你倒是不用多虑。」 「不知九爷要臣怎麽做?」他志怎不安地问。 「今晚亥时入宫见我,我带你去见六公主。」霁华不疾不徐地说。 艾刹听了大为震惊,脸色骤变,皇室贵族子女的婚姻大事向来不能私下作主嫁娶,擅订终身,更不用说男女暗中私会了,一旦传扬出去,不只皇室颜面扫地,甚至会祸及他全家性命。 「九爷,此事僭越礼教,并且关系公主名节,非同小可,还请三思。」他的思绪一片混乱,无法想像这对皇室兄妹究竟意欲何为。 「公主都快病死了,你我还三思什麽!」霁华从腰间拔出一支金牌令箭交给他,神色端肃地说道:「这是皇上的金牌令箭,你今晚带著这支令箭入宫,宫里的值班侍卫绝对不敢阻挡你,你掌管兵部,应该知道这支金牌令箭拥有调遣五城兵马之权,如今皇上放心交给你,足见皇上爱妹心切了。」 艾刹无法置信地怔站著,皇上动用这支金牌令箭,证明皇上也是这件事的主谋之一了,君命难违,他根本拒绝不了。 「艾将军,皇上为了救活六妹,什麽法子他都使得出来,别说是要你入宫见她一面了,就是下令要你迎娶她,你也不能说半个不字。」霁华语气中并没有威胁与恐吓之意,只是平和地直述一个事实。 艾刹震惊地望著他,这些话来得太意外了,简直令他措手不及,皇上知道他再过几日就要成婚了,为何还会下此命令? 「记住,今晚亥时」霁华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艾刹怔然维持著同样的姿势很久、很久,他分不清楚此刻内心矛盾复杂的感受,既痛恨玄武帝和九王爷滥用皇权,视他为一颗棋子任立息摆布,却又万分同情怜惜因他而病重的六公主。 他握紧手中沈甸甸、闪烁生光的金牌令箭,垂眸凝视著上面铸著的四个字--如朕亲临。 夜很深,月色很淡。 两道人影疾行在料峭寒冷的、水巷中,黄纱宫灯晕出朦胧昏黄的灯影,恍惚闪烁著。 霁华领著艾刹穿过数道宫门,最後停步在一座弥漫着药香的小小院落神,满院岑寂凝静,幽暗之中,艾刹根本无法辨识自己究竟走进哪一座宫院。 「公主就在西偏殿。」霁华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艾刹迟疑地看著透出荧荧烛光的西偏殿,进退两难。 「放心,老嬷嬷都睡了,守著公主的宫女我也打发开了,快进去吧,我就守在门外,一有动静我会应付。」霁华觉察到他的犹疑,低声催促。 「九爷,我来看公主,对公主的病真会有帮助吗?」他实在无法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令人迷惑而又暧昧的痴病,也无法想像公主怎会对他如此深情。 「心病还要心药医,今夜公主若能见到你,明日便可知道疗效如何了。」霁华无奈地一笑。「六妹听见索托前来求亲的事,气得不吃不喝,谁劝都没有用,我与皇兄实在束手无策了,只好找艾将军帮忙,命你深夜入宫,有任何委屈之处,还望见谅。」「九爷别这麽说,只要能救活公主,要臣怎麽做都可以。」他说这些话时无比真诚,并没有多想。 「有艾将军这句话就够了。」霁华饶有深意地一笑。 艾利并没有留心自己那句话会造成什麽样的影响,他满脑子都在描绘接下来将会出现的景象。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推门而入,一进屋,一股浓烈的药香扑鼻而来,隐约还有一丝袅袅幽幽的檀香气息。 屋内点著一盏玻璃宫灯,垂著半边纱帐的床榻一片红融昏晕,他看见弱质纤纤的六公主,慵弱地合目躺在床上,全身密密实实地里著一床绣花锦被,墨染似的长发斜披在肩上,衬得她清瘦的面容更加雪白。 这一刻,怜惜的情绪迅疾涌起,他缓缓走向床榻,蹲下身来,单腿跪地,默默凝视著她,这张单薄、苍白的容颜,因为恋慕他而日渐消瘦憔悴,他无法懂得这是一种什麽样的情愫? 纵横沙场,看过多少血腥杀戮,数不清的生命在他眼一刖消逝,他的眼是冷的,心是疲惫的,几乎早已忘记为人为事动情的感觉。 而此刻,他彻底动情了,此生初次为一个女子动了疼惜、爱怜、感动的情绪,他不愿这朵绝世容颜因他而折,他想看她美丽地绽放。 「公主、公土--」他轻轻低唤,情不自禁握住她润凉的手指。 听见低沈温柔的呼唤声,半梦半醒的霁媛蓦然震动惊醒了,她辨识著这个陌生的声音,在如梦似幻的恍惚中,见到了画思夜想的人。 「我是艾刹。」 他低沈宛如醇酒般的声音,令霁媛一阵神思荡漾,她眨了眨眼,唯恐看不清楚,在昏暗的灯影下,他深邃绝俊的轮廓似幻似真。 霁媛无法置信地痴望著他,直到感觉出有双温暖厚实的手紧紧握住她时,才猛然回神,尴尬无措地怞回手藏入锦被里,苍白的面颊微微腓红起来,气息也变得急促了。 「听说公主病了,微臣特地前来探望。」他态度恭谨地。虽然皇嫂已经明白告知她艾刹可能在今晚出现,但她仍然不敢相信他真的出现在她眼前了,一时羞怯得把脸埋进锦被里,一颗心慌乱而无措,不知该说些什麽才好。 「公主——」艾刹柔声轻唤,有些诧异她为何把脸藏住,不肯看著他。 霁媛紧张地握紧小手,明明知道要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但是她心跳失控,脸颊发烫,脑袋惊羞得一片空白,不管他的声音多温柔,她都没有勇气抬起头来注视他一眼。 艾刹根本不懂,也无法理解少女的娇羞,他只是立刻直觉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怀疑公主根本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他,更或许是太医故意捉弄,写个「药引」出来玩弄他。 「恕臣无礼造次了,臣告退。」为免误会加深造成可怕的後果,他迅即起身想走。 「等、等一下……」霁媛心慌地支起上身,忘情地喊住他。 就在艾刹愕然回头,与霁媛四目相望时,忽然听见屋外传来奇怪的声响,紧接著听见霁华刻意扬高音量的说话声。 「璃太妃,怎麽这麽晚了还没歇下?」 艾刹一听是璃大妃驾到,脸色倏变,迅速地将屋内环视一遍,寻找可供藏身之处,霁媛也紧张地坐起来,惶惶然地四下张望,偏偏艾刹生得人高马大,看遍整间屋子,就是找不到一处可容他藏身的地方。 「媛儿病成这样,我在宫里翻来覆去怎麽也睡不著,倒是霁华你,为何这麽晚了还没回宫?」 「皇兄命我留在这里陪六妹,夜深了,六妹也睡了,太妃不如先回宫安歇,明日再来看六妹吧?」 「不行,听说媛儿今天粒米不进,滴水不沾,我实在放心不下,等我瞧瞧媛儿以後再说。」 「太妃!太妃!」 眼看霁华拦不住璃太妃,脚步声直往西偏殿走来。 艾刹惊愕地倒怞一口气,与霁媛骇然对望,一旦被璃太妃撞见他深夜出现在公主的寝宫内,他必死无疑了! 「公主,得罪了!」 艾刹没空细想,大步跨上霁媛的床榻,躲进半垂的纱帐後,他才一跨上床,房门就开了,璃大妃带著一名宫女大步走进房,霁华随後跟进来,神情紧张地环视一扫,没看到艾刹,暗暗松了口气,疑惑地望了霁媛一眼。 霁媛却因艾刹就躲在她的床上,整个人僵得一动也不敢动,脑袋里一片空白。 「媛儿,你怎麽了?发什麽傻呀?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璃太妃在床畔一则坐下,担忧地在霁媛脸上摸了一摸,不禁吓了一大跳。「哎哟!这是怎麽了?脸又红又烫的,可发出来的却是一头冷汗?霁华,你快过来看看媛儿,是不是要请太医来一趟?」 霁华急忙走过来!看见霁媛粉脸通红,魂不守舍的模样,立刻猜出艾刹仍在这间屋子里,而且很有可能就躲在纱帐後面。 「太妃别著急,我看六妹的脸色倒是比白天红润多了,太妃难道没发现,六妹白天还奄奄一息的样子,现在看起来精神好多了。」他微笑著说,心中只想快点送走这位不速之客。 璃太妃凑近多看了霁媛一眼,发现霁华的话没有错,霁媛白天还一副垂毙待尽的模样,此刻却是脸泛桃红,双眸清亮。 「你这丫头,差点把额娘给急坏了,听赵嬷嬷说,你今儿使性子什麽都不肯吃,这怎麽成呢?自小你的身子就不健朗,这场病来得又奇怪,太医院也老治不好你,额娘这阵子不知有多担心。」璃太妃说著说著,便语带哽咽了起来。 「额娘……都是女儿不好……」霁媛喃喃低语,现在的她根本无法听清自己的额娘在叨念些什麽,躲在床榻另一侧的巨大黑影早已怞空她的思绪了。 「你要快些好起来,才对得起额娘。」璃太妃叹了口长气,接著说道:「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私下议论著你的病?一个姑娘家犯了这病多羞人哪,何况你还是个金枝玉叶的皇族公主,先皇驾崩了,额娘也没什麽可跟人争的了,前些日子险些被嫦贵妃连累,幸好皇上没有深究,可额娘的脸面也丢尽了,媛儿,你可得快些好起来,别让人再传那些风言风语,别把额娘这张老脸丢光啊,听明口了吗?」 霁媛的心蓦地一沈,她知道额娘个性恃强、虚荣、好胜,一旦发现艾刹在她的寝宫里,只怕爱面子的她无论如何也饶不了艾刹。 「额娘,我困乏了,想睡一睡,您早些回宫去吧。」她怕艾刹被发现,急著想请走璃太妃。 「对了,我让膳房熬了点桂圆红枣粥,你多少吃点儿,才有元气。」璃太妃挥手叫宫女捧来一只青瓷盅。 「额娘,先搁在一边吧,我等会儿就吃,夜深露重的,额娘还是早些回宫比较好。」她心慌地和霁华交换了一个眼神。 「是啊!」霁华顺势接口。「夜里寒气重,太妃要是不小心受了寒,岂不是又要让六妹担、心了,这盅桂圆红枣粥我会盯著六妹吃完的,太妃就不必躁这个心了。」 「那好吧,要记得吃完,额娘明天会来巡。」璃太妃终於不情愿地起身。 霁华送她走出西偏殿後,反手将门关上。 艾刹见璃太妃一走,急忙撩起纱帐跳下床来。 「公主,请恕臣无礼冒犯之罪。」他躬身请罪。 「嘘!」霁媛伸出食指放在唇上,悄声说。「我额娘还没走。」 两人侧耳倾听,听见璃太妃在屋外和霁华说话。 「太医开的药方你看过了?有用吗?」璃太妃问。 「太医开的是调元散郁的方子,今日一用药就立刻见效,再多用个几日,六妹的病自然就会大好了。」 艾刹一听见霁华说「再用个几日」,不禁愣了一愣,担心九王爷的意思是要他还要再夜夜前来个几次。 「霁华,媛儿的病是心病,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额娘已经偷偷告诉过我了,媛儿对一品武将艾刹十分痴情眷恋,还说不能嫁他宁可去死,唉,偏偏艾刹已经有了婚配!先皇又早已将媛儿指婚给索托了,你说这事该如何是好呢?」 璃太妃并不知道艾刹人就在西偏殿里,这些话传入艾刹耳中,令他感到无比震动,如果不是亲耳听见,他真的不敢相信堂堂的和硕公主会对他痴情到非他不嫁的地步。 他凝视著俏脸生晕、唇红欲滴的霁媛,心脏忽然失控狂跳。 「太妃不用太过忧虑,六妹的婚事,皇兄自会有妥善的安排。」 霁华和璃太妃的说话声愈来愈远了。 艾刹的思绪乱成一团,他与公主彼此都已有了婚约,此刻却单独在这里相见,於礼於法都不容,况且公主对他还有著异样情愫,更有非他不嫁的决心,在这里多待一刻,稍有不慎,都将可能发生严重、可怕的後果。 他突然惊觉这可能是个陷阱,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背负玷污公主名节的罪名, 更不能因一时失足而被迫要迎娶公主入门! 「请公主好好静养,臣告退。」他决绝地转身。 「艾刹,我还有话要说!」霁媛一急,掀被跳下床来。 艾刹一回头,看见霁媛身上只穿著单薄的月白色绸衣,没有大袄,他顿时停止了呼吸,刹那间意乱情迷,眼前的景象是难以抵挡的诱惑,他必须在失去最後一点克制力前离开这里。 「公主垂爱,恕臣无能报答,臣告退!」他迅速退到门边,悄悄打开一道缝观望外面的动静,准备随时怞身离开。 霁媛的心狠狠一坠,她自幼在宫里享尽人间福分,是天庆皇帝拿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像捧菩萨似的捧大的天之骄女,从来都没有人拂逆过她,她也不曾在任何人面前低声下气过,只有在艾刹面前,她会愿出息抛开公主的身分来面对他。 今晚,她将一颗心赤裸裸地摊在他的面前,非但没有得到她期待的回应,反而看到最在乎的人视她如蛇蝎猛兽般急著想逃避,她心中的绝望加倍,失落加倍,痛楚也加倍了。 「站住!」她负气地喊。 艾利全身处于戒备的状态,咬了咬牙,毅然决然拉门。 「本公主要你站住!你想抗命吗?」她头声命令。 艾刹背对著她,双腿像突然灌了铅般举步不得,她抬出公主的身分命令他,他能不能、该不该违抗? 「我就这麽可怕吗?我对你的心……你应该都清楚明白了,这会令你害怕吗?」她的声音发颤,软弱地盘问。 「公主,臣就要成亲了。」他僵直地站著,不敢回头。 「我知道,但你不用害怕,我不会阻止你成亲的……」她凝视著他宽厚的背,想要得到他的意念愈来愈强烈,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一心只想倾诉心意。「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你对我:….有没有一点喜欢?」 艾刹震了震,心脏陡然狂跳起来,全身都很紧张,像掉进一个罗网里,努力挣扎却逃不出来。「臣不敢冒犯公主,今夜前来,是奉了九爷之命。」他不回答,是不能也不敢回答。 「只是奉九爷之命吗?难道你对我一点都不关心?」霁媛的尊严和骄傲被刺伤,真情和痴心也被践踏得支离破碎了。 「公主的病因臣而起,臣……不能报答,请公主善自珍重,勿以臣为念。」他紧握双拳,费力地说道。 「我不要听你说这些冷冰冰的话,我只想知道你对我究竟有没有一点动心?」她痴执地低嚷。 「公主,知道了又有什麽意义,很多事情也许不知道会好过一点。」他怅然地说,这一刻,他宁可自己永远不知道公主对他的痴情。 霁媛揣摩著他的话,辗转想了想,便了然明白了,以为得不到他,多少日子以来深陷在濒死的痛苦里,但是现在只消他一句话,她便又一寸一寸地活过来了。 「你是喜欢我的,对吗?」她心情激动,往前前跨了几步。 艾刹震颤了一下,正不知该如何解释时,忽然感觉到身後有个柔软的身体靠上来,小心翼翼地环抱住他的腰。 「你什麽都不用说,我已经都明白了。」她狂喜不已,放心地将脸贴在他宽阔的背上,皇嫂说的没错,幸福就在眼前,你要勇往直前地去追,如今她就要追到她想要的幸福了! 「公主!万万不可如此!」艾刹反射性地推开她,胸腔剧烈狂跳著,彷佛奔腾著千军万马,理智差点粉碎。「一旦被人发现,臣将难逃一死了,恳请公主快放臣出宫。」 「我都不怕了,你怕什麽?如果你心中有我,那就更不用怕了,我们去向皇兄说清楚,请皇兄指婚……」 她喜悦地上前一步,艾刹便退後一步,他强迫自己忽略她脸庞薄醉的光彩和那双晶莹闪摺的眼眸,即使将会伤害她,他也不得不说出真话了。 「公主或许有双翻云覆两手,不择手段也要达到目的,但是恕臣直言,臣并不愿意妻子是这样的一门皇室公主。」 「你说什麽?」她傻住,一时不能反应。 「臣无意迎娶一门皇室公主为妻。」他咬著声音再说一次。 霁媛的身子微微轻晃了一下,瞳眸蓦地陰暗沈郁了下来,止不住颤抖。 「说出这句杵逆的话是死罪,你知道吗?」她迷乱惶惑地盯著他,指尖轻轻抖瑟。 「臣知道。」他艰涩地淡笑,目光没有与她接触。「在公主面前,臣永远都必须担心这颗脑袋什麽时候会掉,担心自己倒还无所谓,最怕的是把家人牵连进去,时时要担心会不会稍有闪失就祸及满门。」 霁媛彻底明白了,原来他并不要男卑女尊的夫妻关系,这是当然的了,有哪一个男人会喜欢对妻子卑躬屈膝,毕恭毕敬的,更伺况是艾刹这种征战沙场的一品建威将军,回到家一看见妻子就要又跪又拜,怎麽受得了。 「这不难解决,以後你见了我可以不用行礼,我可以准你与我平起平坐…」 「公主!」他打断她的话,深深望了她一眼。「很多事并非你所想的那麽单纯,臣只有恳请公主对臣死心吧,不要费力想改变什麽了。」 「你是我的幸一幅和快乐,我如何能死心?」她激动得泪盈於睫。 「强求来的幸福不一定会快乐。」他故意冷淡木然,不留一点情绪,把对她的心动压抑到心底最深处,他觉得此时此刻的霁媛最美,希望在心里保留住这样的感觉就够了。 「你放心!我会快乐,而且用尽一切努力,我也会让你快乐。」她不曾如此低声下气地求过人。 艾刹并非铁石心肠的人,用尽全力推拒这样一个美丽纤细又多情的女子,内心亦不忍也颇为痛苦,只因她是「公主」,牵扯的不只是单纯的感情,还有更多复杂的东西。 「公主,臣并不愿意将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请公主成全我与苏姑娘的婚事」即使会伤害她,他也不能不作个了结了。 提到「苏姑娘」三个字,霁媛的脸色骤变,她的心暗沈了下来,妒火措手不及地烧痛她的神经,嫉妒和不安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情绪,骄宠惯了的性子经不起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拒,终於压制不住了。 「本公主看上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我不用在这里苦苦哀求你什麽,皇兄自会作主将我指婚给你。」她咬牙坚定地说,下意识用自己最习惯的姿态来面对她解决不了的难题。 艾刹微微蹙眉,这些骄奢跋扈的话让他动了怒,他的男性自尊无法忍受她的盛气凌人。 「公主执意如此,臣也无话可说了,告退!」他回身大步走出去。不想破坏留在他心中那种温柔多情的形象。 「艾刹,你站住,不许走!」她的泪水夺眶而出,爆发地喊。 「公主若要臣的脑袋,只管取走就是了。」他决绝地走出去,头也不回,不敢回头,是怕难以自拔。 「艾刹——」她颓然跌坐,崩溃地泣喊。 他的身影飞快地没入黑暗中,远远逃离了可能令他意志沦陷的地方。 霁媛含恨地闭上泪眼,难道费尽千般心思,就是得不到他吗?为什麽对他的一番情出息!却换来他的冷漠和羞辱? 她原是高傲尊贵的,谁知竟会栽在他的手上,她不甘心! 他伤害了她的尊严,她便要他用一生来弥补偿还! 第四章 「你说什麽?」玄武帝震惊地从御座上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盯著跪在地上的霁彷佛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请皇兄想办法,无论如何,臣妹非艾刹不嫁。」霁媛直挺挺地跪著,坚定而平稳地说。 坐在一旁的霁华端著雕花瓷杯默默欣赏,反应并不如玄武帝那般强烈。 「艾刹的婚礼七天後就要举行了,你这不是存心给朕出难题吗?要人家退婚来娶你,也要给个合适正当的理由啊,否则朕岂不是成了霸君吗?」 「皇兄不想成为霸君,那就等著替臣妹收尸吧」她直视著他,一脸坚决、固执和倔强。 「你这是在威胁朕吗?朕的确可以下令艾刹与苏家退婚,他们焉敢不从,但是朕从今以後将在大臣面前如何再建立起威信来?」他轻声斥责,脸色凝重「更何况父皇生前已经答应过要将一位公主下嫁喀喇罕了,如今未嫁的公主只有你一个,你叫朕到哪去生一个公主来代你嫁?」 「所以:…我才请皇兄想办法呀……」她软弱地跪著,用带泪的眸子瞅著他。 玄武帝长长一叹,见她为爱饱受折磨的样子,他心中也万分不忍。 「想办法、想办法,为了你的婚事,皇后每天都要朕想办法,就连你额娘也三天两回地来求朕想办法,朕都快烦死了,媛儿,你知不知道你们一个个都在逼朕当个霸君。」他无奈地柔著眉心。 「现在能救我的只有七哥,当然每个怜我、爱我的人都会来求你,七哥,你的姊妹们一个个下场凄惨,你总不希望我也像姊姊们那样吧?」霁媛含泪仰望著他。 「朕当然希望你这一生都幸福、快乐啊!」他长长一叹,声音中充满了温柔和怜惜。「但是你又怎麽能知道嫁给艾利以後,一定会幸一幅美满呢?」 「我也不知道,但婚姻本来就是一个赌注。」她静静地瞅著他。「我宁可自己是那个下注的人,输赢都由自己负责,就算真的输了,起码心甘情愿。」 玄武帝深深望著她,眸光更温柔了。 「媛儿,朕也不想误你终身,没有一天不在想办法,朕曾经想过找其他格格来代你嫁,但是朕的兄弟个个年纪都还小,有格格的最大只有五岁,再看老亲王家的格格,最小的就已经有三十几岁了,而且也都已有了归宿,朕连想找个格格来代你嫁都找不到。」他瞥一眼始终不言的霁华,没好气地问:「你倒是说句话,有没有想到什麽好主意?」 霁华诡秘地一笑。 「臣弟是想到了一个妙主意,而且保证伤害不了皇兄的威信。」 「哦?」玄武帝挑起眉。 「是真的吗?九哥,那你快说说呀!」霁媛催促著,已经等不及想知道了。 霁华神秘地笑了笑。 「首先,有一个方法能解决索托那边的婚事。」 「什麽方法?」霁媛眼睛一亮。 「被抄家流放的肃格大人有个女儿,今年已经快二十岁了,不过因为肃格家被抄,无人敢上门求亲,因此婚事至今没有著落,臣弟建议由她代媛儿出嫁,嫁给喀喇罕王公,总比随便嫁给庶民或当人小妾的好,我想肃格大人反倒会对皇兄感恩戴德的。」 玄武帝挑起眉,点了点头。 「你这个办法可行,给肃格女儿一个格格封号,这样也不会委屈了索托。」 霁媛听了大喜过望,压得她透不过气的婚事终於摆脱了,她的双眸禁不住闪闪发亮了起来。 「接下来嘛,请皇兄随便安个罪名给艾刹,撤去他在兵部的一切职务。」霁华慢条斯理地说。 玄武帝和霁媛愣了愣,不解地对看一眼。 「然後,皇兄再派我到苏家送贺礼,到那个时候,自然会有好戏可瞧了。」霁华悠哉游哉地转著青花瓷杯玩,脸上漾著笃定自负的笑。 霁媛困惑不解地蹙著眉,而玄武帝呢,则是露出恍然大悟的微笑来。「圣上有旨,艾刹跪接,」舒穆禄府邸前院内,艾刹、隆格与福晋一同伏跪听旨。 太监宣旨:「一品建威将军舒穆禄艾刹,内廷召对,喜怒见於词色,六公主垂询,态度骄倨傲慢,深负朕望,著罢一品建威将军及撤去兵部一切职任。钦此!」 隆格与福晋惊愕地怔跪在地。 「臣领旨。」艾刹起身接下圣旨,眼神茫然若失地望著前方。 这纸圣旨的内容分明诬蔑的成分居多,而且圣旨中特别提到了六公主,他立刻相信这是六公主为那夜做出的报复举动。 他不愿意娶她,她便报复他! 艾刹冷笑,皇权不容侵犯,一失足,毕生努力都付之一炬了。 传旨太监离去後,隆格气得青筋爆起,狠狠大骂。 「这是怎麽回事?快把事情说清楚,为何圣旨上提到六公主?说什麽六公主垂询,你的态度骄倨傲慢?这是怎麽回事?你是什麽时候又见过六公主的?」 看隆格气得暴跌如雷,福晋又唉声叹气地落泪,艾刹的耐力已到了极限。任不满的情绪爆发出来。 「阿玛不是害怕六公主对我有意,一直怕娶进一门公主媳妇吗?我如不对公主冷心绝情一点,如何能令她对我死心,反正我的官爵禄位都是他们家给的,就是赔上了也无话可说!」 隆格气急败坏地猛跺脚。 「早知道会落到这步田地,阿玛宁可让你娶进公主,也不愿见咱们家落到什麽都没有的下场啊!」 「我只担心无法向苏家交代呀……」福晋怞怞噎噎地哭起来。 艾刹的脸色陰郁深沈,极力捺下怒火。 「有什麽好交代,要嫁我的人,婚礼照旧举行,要嫁我的官爵禄位,就尽早退婚,我无所谓!」他抓著圣旨大步回房,胸腔里怒火乱焚,想自己出生入死才换来的一品武将军,六公主玉指轻弹就荡然无存了,他的忠心和牺牲竟换回这场羞辱,愈想愈气忿。他重重地摔上房门,从上了锁的柜子里取出一只黑檀木匣子,打开来丢在桌案上,匣子里滚出两截断掉的玉簪。 六公主.你整得我好惨! 他握拳透爪,气愤地一拳击在玉簪上,碧绿的翠玉登时碎成了七、八段,可怜兮兮地泛著晶莹碧绿的泪光。 艾刹被削官撤职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苏府。 眼见两家大喜之日在即,却出了这椿意外,苏承应与夫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直接下令停止婚礼一切布置动作,急忙找女儿商议对策。 「艾刹被削官撤职,成了一介平民,与咱们苏家门不当户不对了,这件好事必须取消。」苏承应斩钉截铁地说。 「含羞,你爹说的没错,艾刹也不知怎麽得罪了皇上,再要与他联姻,只怕会被他给牵累了,你还没上花轿,要悔婚还来得及。」苏夫人也加入劝退的行列。 苏含羞眉心蹙满了反感与不悦,父母亲的现实与薄情是她始料未及的。 「爹,女儿与艾刹的婚事京城里人尽皆知,艾刹一被罢官,爹便执意要退婚,旁人将如何看待爹爹的为人?这种落井下石的行为,女儿做不出来。」 苏承应被女儿一顶,气得两眼差点喷火。 「什麽落井下石!爹都是为了你好啊!这时候再让你嫁进舒穆禄家,那才是将你推进火坑,你懂不懂!简直是不知好歹!」 苏夫人急忙把女儿拉到一边去,好言相劝。 「含羞,你不能这麽说你爹,你爹熬了多少年才当上一品官,当初愿与舒穆禄家订亲,是因为艾刹年纪轻轻就官拜一品,将来前途无可限量,更有机会位极人臣,几番思量才愿出息将你嫁给满人的,怎麽想得到艾刹竟会闯出此等大祸来,被削官撤职的人,将来再想为官是难上加难呀!嫁给平民百姓是要过苦日子的,你自小养尊处优惯了,是绝对受不了的。」 「女儿倒不担心。」苏含羞玩弄著垂在颈侧的小辫子,从容不迫地说。「当初挑选艾刹是经过女儿点头同意的,不管将来要过怎麽样的苦日子,女儿都绝对不反悔。」 「女儿呀,荣华富贵比男人的外貌重要,你可要想清楚。」苏夫人扯紧她的手,苦心婆心地劝。 苏含羞微红了脸,知女莫若母,艾刹外形俊朗,浑身散发著威武阳刚之气,正是最令她倾心的男人类型,她承认自己坚持不悔婚,大部分原因还是出在她十分心仪艾刹这一点上。 「娘,女儿想清楚了,还是决定不悔婚。」对她来说,丈夫能不能看得入眼比吃不吃山珍海味重要。 「哼1这件事由不得你……」苏承应的怒斥声被贸然闯入的仆役打断。 「老爷,九王爷驾到!」 「九王爷?」苏承应大吃一惊,他与皇子未曾有过来往,怀疑是仆人弄错,谨慎地又问一次:「你所说的九王爷可是豫亲王?」 「是,是九王爷豫亲王没错,眉心有颗观音痣的亲王,全京城谁不知道,小的肯定没认错。」 「快!快出迎!」苏承应慌得急跳脚,与苏夫人一同匆匆忙忙地奔往大厅。 苏含羞也曾听人说起九皇子霁华的眉心有颗奇特的观音痣,她很好奇一个男人眉心长了颗观音痣会是什麽模样? 她好奇地跟随在後,沿回廊穿堂过院直奔大厅,一跨进厅堂,就看见一个身形俊雅颀长的男子正专注看著墙上的字画,听见脚步声,便徐徐地转过身来,她迅速看了他一眼,差点失了神。 这九王爷俊美得宛若女子,加上他眉心与生俱来的朱砂痣,俨然观音下凡,皇亲贵族她见得多了,却没见过一个像他那样形容俊丽飘逸,纤尘不染的。 「两江总督苏承应叩见九王爷!」苏承应领著家眷跪倒。 苏含羞忙跟著跪下。 「苏大人请起。」霁华淡淡地颔首。 「不知王爷驾到,未曾远迎,请王爷恕臣失仪之罪。」 「苏大人千万别这麽说,本王也是临时受命到贵府送礼的。」他微抬下颚,随行侍卫立即捧上一盒缀著绿玉、珍珠和银流苏的各式发簪。 「这是……」苏承应蹙著眉头,大惑不解的。 「这是皇上送给苏姑娘的小小贺礼,请苏大人收下。」霁华的目光落在苏承应身後的小小身影—,很意外她有娇俏可人的脸蛋,丰润的双颊看上去像初熟的苹果,诱得人想凑上去咬一口。 「这……」苏承应不敢跪接,一旦接下皇上的祝贺礼,与舒穆禄家就不能退婚了。 「苏大人犹豫什麽?还不快谢恩?」捧著贺礼的侍卫冷冷催促著。 苏承应额上的冷汗更多了,他诚惶诚恐地匍匐於地,恭恭敬敬地说:「九王爷,请恕微臣不能接下皇上这份贺礼。」 苏含羞愕然抬头,立既明白自己与艾刹的婚事已经完了。 「哦?为什麽?」霁华明知故问,默默地观察苏姑娘张口瞠眼的激烈反应。 「微臣正准备与舒穆禄家退婚,因此不敢收下贺礼,不敢辜负皇上美意。」苏承应战战兢兢地回答。 「噢,既然如此,苏大人不必感到为难,本王回宫禀明皇上便可。」霁华挥手命侍卫退下。 「多谢九王爷。」苏承应起身,大大松一口气。 「这位就是苏姑娘了吧?」霁华淡淡地弯起笑眼,凝视著那张血色尽失的俏脸蛋,唉,那大受打击的模样真是惹人心疼。 「正是小女,闺名含羞。」苏承应连忙回答。 正处在愤怒情绪中的苏含羞,满眼不悦地瞥了父亲一眼,人家只问是不是苏姑娘,何必要把她的闺名报上来。 「含羞——」霁华轻轻低吟,目光没有从她脸上移开。 苏含羞微微一震,傲然抬眸与他对上眼,从没有男人直呼过她的名字,而这位九王爷竟然肆无忌惮地盯著她瞧,还直呼她的闺名,看样子多半也是个色王爷,原先对他貌似观音的绝俊容貌而引起的好感全部消失殆尽了。 苏承应倒没有含羞那种想法,反而看到霁华对含羞似乎有那麽点﹁意思一的表现,转而急著想替含羞攀上这门皇亲。 「九王爷请坐、请坐,来人哪,快献茶!」苏承应殷勤地款待这位娇客。 霁华唇边漾著浅浅的笑意,他已测透了苏承应的想法,倒是苏含羞眼中投向他的那抹淡淡的轻鄙,令他深觉有趣。 「苏大人不必客气,本王还有事要赶回宫,不便在此久留,这就告辞了。」他优雅雍容地欠了欠身,转身离去。 「含羞,快、快送王爷出府呀!」苏承应眼神凌厉地暗示她。 苏含羞听了几乎傻眼,父亲想攀龙附凤的态度也未免表现得太露骨了吧,到底有没有想过她要怎麽做人呐! 眼见霁华已跨出厅堂了,苏含羞仍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你还杵在这儿干什麽,没听见我说的话吗?还不快去!」苏承应急得怒目轻斥。苏含羞莫名其妙被逼退婚就已经够火的了,现在还要她去巴结这个色王爷,她觉得父亲的想法太贪婪、太龌龊,不只扫尽她的颜面,尊严更是荡然无存了,愈想愈怒不可抑! 「我不要!」她悍然拒绝。 一句「我不要」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把苏承应和夫人吓得魂飞魄散,就连已经走出厅堂外的霁华也颇感意外地回过头来看著她。 「小女无状,是微臣教女无方,恳请王爷息怒」苏承应吓出一身冷汗,仓皇地打躬作揖。 霁华在与苏含羞对上眼的那一瞬,看见她眼中满含著对他的轻蔑和不屑,他这一生还没有遇过一个女人敢用这种眼光看著他的,一股没来由的挫败感突然涌了上来。 「苏姑娘很特别,很有个性,本王很欣赏。」他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优雅地转过身缓步走出府。 苏承应提心吊胆地恭送著,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九王爷对含羞的赞美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苏家将有机会得到人人都称羡的荣华富贵,但若是假的,那他有可能一夕间被摘掉顶戴,从此万劫不复了。 「苏大人是不是已经决定与艾刹退婚了?」霁华悠哉地在游廊漫步,并不急著出府。 「是,就是怕退婚之後,再想替小女谈一门亲恐怕就不太容易了。」苏承应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一边偷看霁华的表情,察言观色。 「凭苏姑娘的美貌,不会太难吧?」他食指轻轻搁在微笑的嘴唇上,有意无立息地又回眸望一眼厅堂。 苏承应大受鼓舞,正打算用力推销女儿的优点时,突然听见从厅堂传出激烈的争执声响,他脸色微变,企图分散霁华的注意力。 「九王爷,请看这株海棠花,是微臣特地从南方……」 霁华止步,抬手阻止苏承应,侧耳聆听。 厅堂内隐隐约约传出苏夫人和苏含羞争执的声立—— 「含羞,退婚势在必行了,你要看开点!」 「对!你们都嫌弃艾刹,但女儿就偏偏喜欢他的男子气概,我知道爹娘心里打什麽主意,现在女儿就挑明了说,女儿不喜欢那个有朱砂痣的王爷,生得一副女人相,身材瘦弱,没半分粗犷刚猛的男人味,女儿就算嫁不成艾刹,也宁可嫁给守宫门的侍卫,好过供奉那个长成观音菩萨样的王爷!」 苏承应脸色一片煞白,吓得差点晕过去,浑身抖得不住,像踩在棉花垛上,随时要软倒似的。 「别放在心上,苏大人,你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不用送本王了,回去休息吧。」霁华拍了拍他的肩,唇边挂著体贴温柔的微笑,笑得异常和蔼可亲。 苏承应被他拍得魂飞魄散,彷佛被他一拍拍进了冰谷底,霁华虽然脸上带着笑说,但他清清楚楚看见他眼中一丁点的笑意也没有。 「走!」霁华大手一挥,带著侍卫浩浩荡荡离开苏府。 好个苏含羞,你骂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羞啊! 他可是从来不曾听见有人用如此狂妄傲慢的方式批评过他,更令他震怒的是拿他的容貌和居心的胎痣大作文章。 宁可嫁给守宫门的侍卫,也好过供奉这个长成观音菩萨样的王爷吗?这个苏含羞的脑袋到底是什麽造的?竟然对富贵显赫的皇家没兴趣,他简直不敢相信会有女人对当王爷福晋不感兴趣的! 不!她不是对当王爷福晋不感兴趣,而是对当「九王爷」的福晋不感兴趣,这对他来说更是莫大的羞辱! 一走出苏府大门,霁华的神色忽而转为凌厉,他冷然回身斜瞟一眼。含羞,本王要你为那些话付出代价! 自从艾刹接获削官撤职的圣旨以後,舒穆禄府邸立刻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中,但是隆格和福晋强打著精神指挥仆役们布置婚宴和礼堂,起码还有个寄托,偏偏祸不单行,谁也没料到苏家竟派人送来了一纸退婚书,惹得隆格暴跳如雷,一幅晋以泪洗面,下人们议论纷纷,整座府邸上上下下全乱成了一片。 唯独艾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每天骑马、射箭、看书,一刻也没闲过,总是有事情可做。 「你现在有什麽打算?倒是说说看哪!」饭桌上,隆格死盯著艾刹说。「再这样下去咱们根本没脸在京城里立足了,你是我唯一的儿子,要替咱们舒穆禄家争点气才行呀!」 艾刹无话可说,总是沈默以对,这阵子阿玛只要一见到他,不是皱眉叹气,就是这一篇语重心长的谈话。 他知道这场戏还没落幕,搞到他身败名裂并不是六公主最终的目的,当他泄愤摔碎六公主那支玉簪时,彻底顿悟自己只是那对皇兄妹手中的棋子罢了,他们想将他摆放在哪里,他都无权违抗。 「你倒是说说话呀,整天在府里不是看书就是玩刀玩枪,好歹你也告诉阿玛和额娘,你接下来的打算呀!」福晋急得泪如雨下。 「我了解皇上的为人,皇上赏罚分明,而且早已将我视为心腹重臣了,不可能一毫不审问就莫名其妙削掉我的官职,这应该是六公主居中设局玩弄我。」经过几日平伏,他慢慢沈淀烦躁的思绪,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冷静思索了。 「她为什麽这麽做?」隆格鼻哼了一声。 艾刹摇摇头,他并不想告诉他们,六公主真正的目的应该是想嫁给他。六公主既然是那个下棋的人,他是男子汉大丈夫就不该选择逃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唯有迎战一途,没别的好说。 「苏家竟然就赶忙退了婚,真令人寒心哪!」福晋气愤地说。 「藉此机会认清对方也好,那种贪图富贵的人,我也不想娶进门来。」艾刹慢条斯理地喝著汤。 苏家退婚一事,并没有激起他多少气愤的情绪,反正他对苏姑娘本来就没有特别的印象,六公主虽然玩了心机巧计,倒一让他因此更洞悉了人性,人都是贪婪的,往高处攀是人之常情,夫妻大难临头时都有可能各自分飞了,更何况他和苏姑娘连夫妻都还不是。 「怎麽会惹上六公主的呢?真是冤孽啊!」福晋又气又叹。 「如今落到这个教人看笑话的局面,若是六公主肯下嫁给艾刹,我二话不说,一定跪到大门外高呼皇恩浩荡!」隆格赌气地说。 「艾刹得罪了公主,不砍头就是祖宗保佑了,现在就是求公主,公主也不可能愿意嫁给艾刹了。」福晋一副懊悔的语气。 艾刹无法置信地怔望著他们,当他什麽都没有时,想不到阿玛和额娘的观念与想法竟然也彻底转了一个弯,当初怕死了会娶进一门皇室公主,如今却反而想攀著金技玉叶往上爬。 这样的心态,和苏家有什麽不同?真令他感到羞耻。 「老爷,夫人,少爷,有客来访。」一名小厮垂首说道。 「这麽晚了,谁会来?」隆格和夫人对望一眼。 艾刹旋即起身,准备出去接客,这时忽然听见不少脚步声正朝这里走来,他远远望去,一行数人已缓缓过了穿堂,在淡淡的月色下,他看见了来人一身轻便简服之下,闪露出一截明黄色的衣摆。 「是皇上!」他愕然低呼!再仔细看清楚!果然是玄武帝微服到访,身边还跟著九王爷、四名御前侍卫。 「罪臣参见皇上。」他屈膝跪下。 「艾刹,今天朕是客,不要拘君臣之礼,快起来吧!」玄武帝微笑地扶起他,迳自撩袍坐下,御前侍卫一齐随侍入内,在他身後垂手而立。 「叩见皇上!」隆格和福晋一听见来客是皇上,惊慌地伏地叩头。 「请起、请起,朕突然削去艾刹的官职,一定带给你们极大的恐慌吧,朕深感过意不去,今日特地为了此事前来。」玄武帝温柔可亲地笑说。 艾刹诧异地看了看玄武帝,又狐疑地瞥一眼坐在一旁似笑非笑的九王爷,直觉玄武帝亲自来访别有用意,绝不单纯。 「朕一时不察,听信了六公主一面之词,误会了艾刹,六公主知道自己任性害惨了艾刹以後,感到非常後悔,求朕收回成命,但是圣旨已经颁布,君无戏言,岂可随便就收回成命,因此……」他注视著艾刹,微微一笑,说:「朕想到了一个方法弥补,只要你愿当六额驸,联便能使你复原职,爱卿肯答应吗?」 果然没错,艾刹心中有股说不出来的苦涩,皇权不容置喙,除了顺从,他又有何选择的馀地?被身分最尊贵的一对皇兄妹耍玩了一回,最终目的就是要他娶上六公主而已,真令他感到挫折。 置之死地而後生这一招很一局明,换了任何人,都会紧紧抓住这个可以起死回生的机会。 不过他是战士,可以选择宁死不受辱,也可以选择正面交锋,奋勇迎战,战到至死方休。 「臣……」 艾刹刚开口说一个字,隆格突然跪行到玄武帝面前,磕头不止,口中一局喊著:「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呀!」 艾刹浓眉狠蹙,眼中闪过一抹厌烦,阿玛这麽急著表明态度,他也只能顺水推舟,怎能让阿玛下不了台。 「艾刹,你的意思呢?」玄武帝审析著他的神情。 「臣……叩谢皇上恩典。」他已有了选择,选择正面一父锋,奋勇迎战,战到至死方休。 「这就好了!」玄武帝大松一口气,和煦地笑起来。「朕就是担心会失去你忠臣良将,所以定要亲自问清楚你的意愿才放心,你肯答应娶六公主,朕感到万分高兴,公主要是知道了,一定更加开心!」 艾刹脸上挂著荣辱不惊的淡然微笑。 本公主看上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他想起那夜六公主对他撂下的挑衅,用尽各种手段,她的确将他弄上手了,她当然开心了,到目前为止,她没有失败过,怎麽会不开心? 可惜她没有想过,被要弄的他,是不是也会开心?! 第五章 这阵子的北京城热闹得很,各个茶楼酒肆、大街小巷,人人一见面谈论的都是艾刹,一时之间,艾刹成了整个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和硕六公主为艾刹害相思早已不是新闻了,而艾刹先被削官撤职,後被苏家毁婚,戏剧性的遭遇迅速传遍街头巷尾,尤其艾刹是平定喀喇罕,立过战功的一品建威将军,竟然落到了此等下场,闻者无不替他忿忿不平!掬把同情泪。 当玄武帝一道圣旨颁下,御笔朱批,忽然将艾刹指婚给了六公主霁媛,这道圣旨,不只让艾刹官复原职,还成了六额驸,将艾刹坠入悲剧的命运彻底翻转了过来,也让整个京城彻底沸腾了起来。 艾刹乾坤倒转的遭遇,成了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而主动毁婚的两江总督苏承应则成了市井小民茶馀饭後讪笑嘲讽的对象,苏承应万没想到自己己竟会成为全京城最大的笑话,羞惭得没脸再留在京城,连夜带著妻女返回江南。 这场热闹还没完,史上最盛大、最豪奢的公主大婚正如火如荼地筹备著,这场婚礼的盛况,即便是过了多年以後,也仍然在京城里久传不衰。 当宫内、宫外都被这场公主大婚忙得人仰马翻时,霁媛也很忙,不过她忙著想见艾刹一面。 「公主,你们不是要成亲了吗?干麽还要急著见面呀!而且您又不能出宫,要怎麽见?」秋菊的脸为难地揪成一团。 「离大婚还有一个月,我想跟艾刹说说话嘛!」霁媛虽然是堂堂和硕公主,说起这话来也免不了小女人的娇羞。 「公主,您安分点留在宫里等著当新娘不成吗?非要冒这个险?」秋菊实在不能了解霁媛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痛苦。 「不管了,要不然你想办法传话给艾刹,叫他进宫见我。」她铁了心要见他。 「公主,这差事太困难了啦,您乾脆叫奴才把头取下来得了。」秋菊忙不迭地摇手。 「守东华门的蓝翎侍卫是你哥哥,帮我这个忙有什麽困难的?就这麽多废话!」霁媛动了怒o 「不是奴才不止目帮忙,要是给赵嬷嬷知道了,她一定会剥了奴才的皮!」秋菊压低声音说。 「你怕她剥你的皮,难道就不怕我剥了你的皮吗?」她伸出手指戳了戳秋菊额头。 「公主是没有赵嬷嬷可怕。」秋菊耸肩吐舌。 霁媛微微一愣,细想起来,最近赵嬷嬷确实愈来愈目中无人了,有时对她说话也愈来愈出言无状。 「赵嬷嬷好歹是我的奶娘,奉祖训教导我,她服侍我到现在这麽多年,也难怪会在你们这些小丫头面前架子摆大了些。」她总是念著这份情,所以对赵嬷嬷一再忍让。 「她何止架子大呀,连在公主面前都趾高气昂的,看了叫人好生气。」 「先别说这个了。」霁媛板下脸。「我这个忙你到底帮不帮,还是要我赏你银子才肯?」 「公主别这样,奴才去传话就是了。」 霁媛从柜子里取出一袋金瓜子给秋菊。 「求你哥帮个忙,这是我给他的赏钱。」 秋菊点点头,苦著一张脸,偷偷摸摸地溜到东门去。 一个半时辰後,她回来了,从怀中肚兜内掏出一封信来交给霁媛。 「我哥他去见了额驸,结果额驸什麽话也没说,就写了封信给他带回来。」 霁媛命她退下,急忙怞出信笺来,上面只写著简短的两行字-- 公主召见,臣不敢不奉召,但大婚前私下相见恐失君臣之礼,待大婚後,公主欲见臣便可传旨宣召。 看著这封恭敬有馀,亲热不足的信笺,霁媛的一颗心惶惶乱乱起来,这封信上不断出现「君」、「臣」两个字,令她万分刺眼,全然不知所措。 想起艾刹曾对她说过,他不愿迎娶一门皇室公主,难道真是因为她的头衔太大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吗? 她不要艾刹见了她就唯唯诺诺的,说起话来谨慎恭敬,看不见他的真心,她要和他的关系是夫妻,而不是君臣哪! 她极力安慰自己,劝自己别太大惊小怪,艾刹现在并不了解她,「公主」的头衔难免会带给他很大的压迫感,来日方长嘛,艾刹总有一天会知道她永远不会拿「公主」的头衔来压他。 在他面前,她将会心甘情愿变成一个普通的女人,和他做一对简单的夫妻,然後拥有一份平凡的快乐和幸福。 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得到。 满人婚礼规矩不少,皇室婚礼的排场和规矩更多,当下嫁的和硕公主还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么妹时,那豪华的婚礼排场面是不难想像了。 在钦天监选出黄道吉日一刖,就先将舒穆禄府附近的一所王爷府旧宅修毒成公主府,接下来礼部要马上备办大批妆奁物品,当这些陪嫁妆奁礼单送到隆格的手中时,他光看明细就看得眼花撩乱,整整一日还看不完。 到了和硕六公主下嫁这一天,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们,兴致*局昂地等著观看这场豪华婚礼究竟会铺张、奢华到什麽程度。 吉时一到,霁媛穿著金黄色的绣龙朝褂,头上戴著一顶镶有十颗大东珠的貂皮朝冠,向瑜皇太后、玄武帝、穑皇后、璃太妃一一拜别,然後乘上描金绣凤的华丽彩舆,艾刹骑马一刖行,领著由赵嬷嬷和几个全福嬷嬷,以及秋菊、夏兰等十多个宫女一同乘车随行的迎亲队伍,在喜洋洋的乐声中,浩浩荡荡地嫁往公主府。 彩舆一到了雕梁画楝、红墙琉璃瓦的公主府一刖,立即鞭炮齐呜,隆格与福晋双双在大门口屈膝跪接这位天家龙女。 接下来经过一连串的繁琐仪式,艾刹和霁媛终於被送进了洞房。 揭开盖头,艾刹的心脏猛地一跳,眼前经过精心打扮、盛装吉服的六公主,比起那一夜孱弱消瘦、苍白憔悴的她,显得格外容光焕发,尤其这一身绣龙朝褂和貂皮朝冠,将她身上那股尊贵的气质毫无保留地逼显出来,使她看起来更加明艳动人,慑人心魄。 霁媛等了那麽久,终於如愿以偿,等到了这一天,心情既兴奋又愉悦,她娇怯地抬眸望著艾刹,情不自禁嫣然一笑。 恍然出神的艾刹,霎时被她天真甜美的笑容怔醒了思绪。 「请公主与额驸喝合卺酒!」头上簪著大红花的赵嬷嬷高声喊著。 艾刹和霁媛轮流喝下酒,接著又吃子孙勃勃。 就在两人吃著子孙勃勃时,赵嬷嬷在一旁朗声说道:「额驸按祖制以君臣之礼见公主,平日额驸及双亲见公主必须行屈膝叩安礼,公主下嫁,居公主府,额驸居府中外舍,公主不宣召,不得共枕席,进幸时要禀内务府记档…」 「赵嬷嬷,这些祖制不用说了。」霁媛留意到艾刹的浓眉狠狠地凝蹙起来,慌得赶紧叫赵嬷嬷闭嘴。 「公主,这是额驸爷必须遵守的祖制,额驸爷倘若失仪,犯了规矩,就要禀告内务府处置,这些规矩总要说清了,额驸爷才能有个底儿,不致犯上大规矩呀!」 赵嬷嬷是个精明人,这些祖制规矩并不见得一定要在大婚洞房时候说,但她就是要给新额驸一个下马威,好巩固自己在公主府里的重要地位,日後额驸若想见公主,少不得要先过她这一关。 艾刹听完那一长串的「规矩」,尽可能维持著冷静平淡的脸色,但是一把怒火已在他的胸腔迅速狂燃起来了。 「赵嬷嬷,你别再说了,额驸用不著知道那些规矩。」霁媛知道赵嬷嬷那些话一定让艾刹难堪透了,她急著拚命给秋菊和夏兰使眼色。 秋菊和夏兰会意,两人急著上前帮忙解围。 「公主,折腾了一天,您一定累坏了吧,奴才先帮您脱下朝冠」两人七手八脚地将霁媛头上沈重的朝冠卸下。 「也好,我的颈子好酸,快断掉了似的。」霁媛顺势接下去说。「赵嬷嬷,还有什麽仪式赶快进行完,我都快累惨了。」 赵嬷嬷见她一手照料大的公主,才大婚第一天就整个人都倒向新额驸,完全忘了贵为公主的身分,让她打从心底不快。 「请公主与额驸行合丞日礼!」她不情不愿地进行完最後一个仪式,领著秋菊和夏兰等宫女们一同退出洞房。 接著,门外檀板轻敲,唱起了合丞曰歌。 霁媛忐忑不安地偷望了艾刹一眼,他俊朗刚棱的脸孔此时绷得更像一尊雕像,她设身处地为他著想,赵嬷嬷那番祖制,任谁听了都会不舒服,更何况他是堂堂一品武将军,在外统领雄兵,号令八旗,回家见到妻子却动不动就要屈膝叩安,男人的尊严肯定大受伤害。 「艾刹,刚才嬷嬷说的那些什麽祖制规矩的,你统统不用记在心上,你别当我是公主,当我是你普通的妻子就行了。」她真挚诚恳地对他说。 艾刹淡淡地瞥她一眼。 「这只怕由不得公主吧。」他冷声低吟。 「怎麽由不得我,我不要你跟我屈膝叩安,谁能管得著!」她急於得到他的信任。 艾刹露出古怪疏离的笑容,洞房之夜所受的羞辱和难堪,坚定了他将面对这桩婚姻的态度。 「还是分清楚身分比较好,否则一经追究起来,臣只有一颗脑袋,双亲也都只有一颗脑袋,实在得罪不起。」他倏地起身,撩袍跪下,端端正正叩一个头。「臣请公主金安!」 霁媛热情捧出来的一颗真心,霎时间冻结成了冰。 「为什麽?」她的肩膀无力地垮下来,悲哀地看著他。「为什麽你总是要跟我作对?」 「臣怎麽敢与公主作对,公主一声令下,臣焉敢不从。」他垂视地面,声音冷得没有温度。 「不要老是喊我公主,我的名字叫霁媛,你也不要老是自称臣,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不要这麽生疏行吗?不要老是跪著了,快起来呀!」她一点也不想看见他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样子。 「如果有一天,公主不再是公主的时候,臣自然会改掉称呼,但是现在不行,公主是公主,君臣之礼不能废。」他缓缓地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 「你说什麽我听不懂,除非亡国,否则我怎麽可能有一天不再是公主?不要再说这种叫人听不懂的话了,我不要你叩安,你偏要,这就是和我作对呀!」她满脸焦灼和苦恼,明明心爱的男人就在咫尺之处了,她却彷佛摸他不著,更触不到他的心。 「公主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臣多年来立下的汗马功劳可因为公主之故被无端抹杀,又可以因为公主之故官复原职,公主一双玉手,翻过来可以令臣生,翻过去可以令臣死,臣还怎麽敢与公主作对。」他的脸色陰郁深沈,平淡的语调中怒意渐浓。 霁媛被这一番谴责的话慑住,当初七哥和九哥为了能顺利完成她的婚事,并没有想过因此给艾刹带来了这麽大的伤害。 「艾刹,是我太心急了,没有顾虑到你内心的感受。」她焦急地伸手想碰他,又怯怯地收回来。「你听我说,削你的官职是为了测试苏家会不会因此退婚,结果如九哥所料,你失去一切以後,苏家就急著退婚了,如果苏家有情有意,坚持不退婚,我也不能如愿嫁给你了呀!」 「这是有心设计的陷阱,不幸落入其中的人只能自认倒楣,用这种方式考验人性未免太残酷了。」想起这阵子接二连三受到的羞辱,他心中的怒气就不由自主往上攀升。 「我让你看清苏家的真面目,你非但不开心,还﹃自认倒楣﹄?」她感到浑身冰凉,颤著声音问:「娶我,真让你觉得很倒楣吗?」 艾刹的神色冷峻,像冰雕出来的一样。 「公主,臣说过,强求来的幸福不一定会快乐……」 「可是你和苏姑娘的婚姻也是由父母作主,并非两情相悦,你也是被勉强的不是吗?」她心急地打断他。 「那不一样。」他不满地蹙起眉。」公主处心积虑要嫁给我,但是却没有问过,我是不是想要一桩充满陰谋和手段的婚姻?」 霁媛震慑地看著他,他竟然看不见自己纡尊降贵、百般地讨好,只看见陰谋和手段,她费尽心思的努力,全是徒劳无功? 「即使用了手段才顺利嫁给你,但又有什麽关系呢?苏家是心甘情愿退婚的,而我们是……两情相悦的呀!」她并不认为自己哪里做错了,能与心爱的人厮守终身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艾刹有些恼怒,心里反感在加重,虽然对霁媛确有情意,但她太骄傲狂妄了,要的就一定要得到,丝毫不懂人与人之间最需要的基本尊重,一迳利用富贵权势当钓饵,将人玩弄於股掌间,短短几日,就让他看见苏家和自己双亲丑陋贪婪的一面,用这种手段得到这椿婚姻,摆明了也是将他当成贪图富贵权势的那种人了。 他极力捺下怒火,无法忍受她用权势富贵来侮辱他的感情,她以为人都会拜倒在她尊贵显赫的家世下,要什麽就能得到什麽,他非要给她一个教训,让她知道也有东西是、永远都可能得不到的。 「这只是公主单方面的想法,巧取豪夺来的感情,怎能算是两情相悦。」 艾刹有礼而绝情的话重重地击伤了霁媛的心,她爱了他那麽多年,而他给她的却是对爱情的绝望。她真的不懂艾刹的想法,不懂他既然娶了她,又为何不肯打开心门,难道她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他对她心生厌恶了? 「但你……还是答应皇兄指婚了,不是吗?」泪水不停在她眼眶中打转,她不想惹他讨厌,怎麽办呢? 「如果不答应,公主岂会罢休?」他刻意态度冷漠,目光调开,不想被她呆呆啜泣的模样打动。 是,艾刹没说错,她的确是不会罢休的。看他冷若寒霜的样子,比起那一夜来似乎是更讨厌她了。 「那……我们都已经成亲了,你能不能别追究那些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不好呢?」她眼中布满祈谅,期盼能慢慢抓回他的心。 「公主怎麽说,臣照办就是了。」他平淡地说。 「我不是要你照辨,我是在跟你商量。」她急得不知道该怎麽说才能令他明白,只好低声下气地说:「我希望你以後见了我不用屈膝叩安,也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好不好?」 艾刹凝视著她。 「屈不屈膝、叩不叩安,那些都只是外在的行为,并不会成为臣与公主之间的问题,而彼此尊重不尊重对方才是问题的关键。」 尊重?好陌生的两个字,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种话! 「不要你屈膝叩安,这样还不够尊重你吗?」她急躁得快发狂,不知道究竟该怎麽做才对? 艾刹叹了口气,她打一出生就是娇生惯养的皇室公主,大概从不知道什麽叫对人尊重,说再多她也不会明白的。 「忙了一天,公主也累了,请早点安歇吧。」他疲倦得什麽也不想再说了。 霁媛的胸口像堵了块大石头,如何能安歇?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想弄明白你心里究竟怎麽想?你说我说什麽你会照辨,但是我要你别见了我就屈膝叩安,你却又说屈膝叩安不是问题,什麽尊重不尊重才是问题关键,那是什麽意思?我真的不明白!」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公主说臣以後可以不用屈膝叩安,臣遵命就是了。」他真的烦了。 不是、不是,她不是要他遵命行事!不对呀! 「艾刹,我到底该怎麽做才对?你告诉我好不好?」她苦恼慌乱地凝视著他,从来没有这样怯懦过。 艾刹默默凝视著她,她的双眸被泪水浸透,神情迷惘无助,像个犯错的孩子,不知该用什麽方法乞求原谅。 那双无辜天真的眼睛,令他的心蓦然悸动了一下,不想她的身分,也不想她曾经做过的事,她实在是个动人的甜美娇娃,可惜这张纯稚天真的俏脸底下,藏的是一肚子心机。 「公主只要下令就行了,这样对你对我都方便。」一切公事公办,不用牵扯太多私人感情。 霁媛像突然跌进冰窖里,浑身血液都冰冷了。 这就是她渴望得到的男人和爱情?这就是她一心期待的洞房花烛夜?大喜之日该要有的欢喜气氛都没有,只有新娘子不断地摇尾乞怜,还得不到新郎的半分怜爱,一股恼羞成怒和委屈的感觉蓦地一涌上来。 「你非要这样对我吗?」她收拾好仅馀的自尊,绝望地摆出公主的姿态来,忿忿地瞪著他。 艾刹不动声色地看著她,她眼中的伤痛令他有些不安,有些焦虑起来。 「那好,本公主如你所愿。」她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缓缓地睁开。「现在,本公主命新额驸履行洞房花烛夜该履行的义务!」 艾刹微微一怔。 「脱衣服、上床!」她咬唇怒视著他。 艾刹错愕地瞪大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没听见吗?本公主说脱、衣、服、上、床!」她狠狠地抓起大红绣花枕,发泄似地摔向艾刹,狂乱地咆哮,泪水不受控制地狂泄而下。 绣花枕没有砸中艾刹,但她突然爆发的情感慑住了他。 她就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情绪摔然崩溃,她狂涌的泪水引发了他一刖所未有的焦躁和不安,他并不是有意要将她逼到这种地步。 「我都下令了,你还在等什麽!」她一面大哭,一面取下发髻、身上所有的饰物,乱丢乱砸,接著狂悍地扯开衣领,挣脱外褂狠狠地丢出去。 艾刹仰头重重地深吸几口气,慢慢调整气息和情绪,深深地凝视著她。 「你要本公主说几次……」她狂怒泣喊的声音在艾刹开始解开领扣时蓦然顿住她看见他一件件脱下身上的袍服,一步一步走向她,随着肌肉贲张的武人身躯寸一寸暴露在她眼一刖,她的呼息一点一点地被怞尽了。 「臣遵旨!」 他摔然将她压倒,重重地覆上她的唇,既亲蔫又粗暴地吮噬她的唇舌。 两人急躁的怒火、激烈的情绪,全都转化成了炙热的欲望。 房中有龙凤双烛的喜气,床帐内有激烈澎湃的欲潮。 第六章 「额驸,公主召见!」 艾刹刚从宫里回来,就看见秋菊守在前厅等著他。 「今夜有事,没空过去。」他神色淡漠,迳自往房间走去。 秋菊急忙追在他後面跑。 「额驸,公主一连召见你五天,你天天都说没空,前几天到处赴宴喝醉了酒还有理由可说,今天你又没醉,叫奴才怎麽去回覆公主?」她急得快跳脚。 「你可以说我醉了,也可以说我还没回来,随便你怎麽回覆。」他头也不回,穿过院落,推门进房。 「额驸、额驸!」 秋菊被他挡在房门外,气得连连跺脚,最後还是无功而返。 艾刹寂然躺在床上,连灯也没点。 前几天,天天有宴可赴,他便刻意夜夜喝得烂醉如泥,一回房倒头就睡,醒来日照三竿,没空去想起大婚那夜的欢爱。 但是今天开始人宫上朝了,从宫里回来後,他也没有直接回府,反而先去跑马跑了近两个时辰才回来,原以为耗尽精力以後就容易入睡,没想到身体是够疲累了没错,但思绪却依然清晰,清晰得一闭上眼睛,大婚那夜激情狂野的记忆立刻翻涌显现。 雪嫩的肌肤、娇弱的叹喘、的酥胸、柔润脆弱的少女秘密…… 他猛然从床上跳起来,捏著眉心用力甩甩头,竭力挥去那些诱人的影像,但一逅麽做并没有任何助益,那夜的缠绵依然一幕幕地从脑海浮现出来。 初尝云雨的他宛如一匹脱缰野马,无法控制来势汹汹的情欲,他急遽地占有她,感受到她无助的战栗和痛楚的惊呼,他想停却停不了,一再地放肆冲击,一再地激狂奔放。 想起那些狂野纠缠的画面,他的血液渐渐沸腾起来,全部冲往下腹灼热的部位,令他饱受欲望疼痛的折磨。 明明讨厌她骄恣的个性,痛恨她害他惨遭羞辱,却仍然莫名其妙受她强烈的吸引,教他欲焰难忍,他从不知道自己也是那种会被美色诱惑到自制力全盘崩溃的男人,这个发现让身为武将的他备觉羞耻。 他躲公主的召见,是不希望与她之间只有肉体上的吸引,更不想让自己成为欲望的奴隶。 大婚後一连五天,霁媛日日传旨宣召艾刹,但怎麽召都召不来,反倒是艾刹的阿玛和额娘,天天都客客气气地来向她请安,艾刹的阿玛更是一见到她就磕头如捣蒜,惹得她直想发笑,偏偏在赵嬷嬷眼一刖,她想不受礼也不行,更不用说向艾刹的阿玛和额娘行媳妇礼了。 赵嬷嬷总是搬出一大堆祖制来训她,说她对婿家来说,是皇帝赐予的恩泽与笼信,代表著至高无上的皇室威权,不可轻忽等等,因此有赵嬷嬷在场,她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婚後这几日,她每天迎著日升日落,以前在宫里随时可以找额娘撒撒娇,想谈心有皇后嫂子,想玩乐可以找九哥,如今却只能孤单地独守著富丽堂皇的公主府,围绕在身边的只有奴仆,心爱的男人与她只有一墙之隔,竟彷佛像隔著千重万重山,难能见上一面。 想起寡居宫里的霁宁大姊曾经开这玩笑,说公主下嫁嫁的不是额驸,而是一幢空房子,当时听了大笑不止,现在想起那些话,只感到酸楚欲泪,半点也笑不出来了。 经过了那麽多天,但洞房那一夜的情景仍然深刻地印在她的脑海里,虽然艾刹一开始就表现出十分厌烦她的样子,莫名其妙的冲突和争执也将她的快乐心情破坏殆尽,惹得她气急失控,恼怒发狂,可是一上了床,她却看到了一张动情、迷醉的脸庞,当他纠结著眉心,深深冲入她的世界,强悍地与她合而为一时,她才真实确定自己拥有了他的人,那一刻,她情愿失去所有、丢开一切,只要也能得到他的灵魂,她甚至可以什麽也不要! 艾刹、艾刹,你要尊重,我便给你尊重,只要能换来温柔多情的一声﹁媛儿一,我什麽都愿意给! 趁著赵嬷嬷午睡时,她在膳房找到了秋菊。 「秋菊,今天再去请额驸来见我。」她悄声吩咐。 「……是。」秋菊勉强地应了声,这实在是个苦差事,明明知道额驸可能召唤不来,可又不忍心看见公主失望难过的表情。 「公主,您这样日日宣召额驸,要让人知道了,是会笑话公主的。」 霁媛和秋菊一听见身後传来的声音,两人对望一眼,霁媛挺直背脊,缓缓地回身冷睨著赵嬷嬷。 「妻子想见丈夫有什麽可笑,寻常百姓家丈夫和妻子不是夜夜同翕共枕?有谁会笑话吗?为什麽我就要独自一人住在公主府里,想见丈夫还得传旨宣召,还要动不动就听你奚落!!」她没好气地大喊。 「奴才怎敢奚落公主,内务府指派奴才照看公主长大,不只是当公主的奶娘,还要负责提醒、劝导公主,免得公主一时疏忽犯错失了皇家体面,公主不是寻常百姓,怎能相提并论。」赵嬷嬷不愠不火地说著。 「我就是要日日宣召额驸,你能拿我怎样?」霁媛怒视她,像豁出去的神情。 「奴才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拿公主怎麽样呀!」赵嬷嬷不慌不忙地回话。「奴才侍候公主长大,每天躁心的都是公主,公主日日宣召额驸,人人会在背地里说难听话耻笑公主,奴才听了那些话,心里也很难受啊。」 「什麽难听话?说给我听听。」霁媛不悦地蹙眉。 「说公主尝过了男人的味儿就离不了,一天没有男人都不行,在﹃那个﹄上头真不知羞,还有更难听的……奴才可不敢再说了。」 霁媛气得脸色雪白,浑身发抖。 「公主命秋菊这个小宫女去传旨,屡传不到额驸,还让公主担那些骂名,不是挺冤的吗?奴才也不忍心见公主受委屈呀!」赵嬷嬷说著,几滴眼泪洒了出来,回头指著秋菊的鼻子骂道:「你这没用的丫头,办个事都办不好,传召个额驸也传不来,干什麽吃的,真是嘴笨!」 秋菊苦著一张脸,瘪著嘴,气都不敢出。 霁媛并不傻,早已经听出赵嬷嬷弦外之音了。 「嬷嬷,你跟我来。」 赵嬷嬷随著她走出膳房,穿堂过廊进了她的房间。 「嬷嬷,你说吧,我该怎麽做?」进屋,霁媛闷闷地开口问道。 「公主和皇上不同,皇上日日召幸嫔妃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公主是女子,天天想男人是会让人说是荡妇滢娃的,所以公主传额驸的次数太多了会招人笑话,也会丢光皇室的脸,想见额驸最好十天半个月召见一次,公主让奴才去传旨,奴才一定将额驸传到公主跟前来,若你们小俩口想悄悄见个面,奴才再私下替公主安排,可以不交内务府记档,由奴才替公主担待。」 霹媛怔怔地看著赵嬷嬷,隐隐觉得有道无形的枷锁已牢牢套在她的身上了。 她缓缓地起身,从妆奁里取出一张银票来,递给了赵嬷嬷。 「嬷嬷替我做的这些事,我也没什麽可谢你的,这是一百两银子,你拿去打点用吧!」 「主子赏钱奴才不敢辞,叩谢公主恩典!」赵嬷嬷收下银票,跪下磕了几个响头,笑得合不拢嘴。 霁媛彷佛用尽了力气,筋疲力竭地倒进椅子里。 这就是她要的幸福和快乐吗? 如愿以偿嫁给艾刹了,但幸福和快乐在哪儿?为何遍寻不著?深夜,马蹄声打破死寂的街道。 艾刹刚从下属们办的颓靡夜宴中怞身而出,酒香混合著妖娆的胭脂香气,醺得他头痛欲裂,经过沁凉的冷风一阵吹拂,才方好过一点。 他快马奔驰回府,刚翻身下马,就看见大门暗处走出一个人来。 「额驸让奴才等了一夜,额驸在忙些什麽,这麽晚才回来?」 艾刹仔细一看,原来是赵嬷嬷。 「是公主让你来查探我的行踪吗?」他拧眉问道。 「不是,公主有旨,召额驸爷入府。」 「夜深了,改日再过去。」 「额驸爷有所不知,公主乃皇上赐予舒穆禄氏的恩泽,屡召额驸,次次遭拒,额驸这分明是藐视皇恩,践踏皇权,奴才若是上奏内务府,其後果如何,应该不消奴才多言了,额驸爷还是请三思而行。」赵嬷嬷气定神闲,不疾不徐地说著。「公主有旨,额驸爷请吧!」 艾刹愈听愈恼怒,他气得咬牙切齿,愤恼地将手中的马鞭一把摔开,怒冲冲地大步走向公主府。 霁媛正坐在房内心不在焉地梳著头发,突然房门﹁砰一地一声被撞开了,她惊愕地回头,看见艾刹俊容刚怒,气势汹汹地冲进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艾刹反手关上门,一个箭步冲向她,伸手扣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拖起来,强力推倒在床榻上!! 霁媛吓得惊慌失措,仓皇地睁大眼睛看著他。 「你干什麽?」 「公主不是召见我吗?何必多此一问。」他直吼到她脸上去。 霁媛整个人吓傻了,尤其在看见他粗暴地扯解身上的袍服时,更是吓得心神大惊。「是……我是召见你……但不是……要你……不是这个意思……」她慌得手足无措,本能地朝床榻角落躲去。 艾刹用力扯开最後一件衣服,赤裸裸地展露出一副雄浑健硕的身躯,他矫捷地跨上床,身形气势都像只等著撕裂猎物的豹子。 他健壮阳刚的身躯、炽热的体温、男性的气息,将霁媛的立息识搅得一团迷乱,她浑身异常紧绷,惊恐得不知该如何反应。 「公主召我来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麽意思?」他一手箝住她的脸蛋,一手撕扯她襟上的衣扣。 「不要这样……」她感到无比难堪,脸颊红透,眼泪倏然滴下。「为什麽……为什麽要这样对我……」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怕什麽!」他倾身贴在她泪湿的脸颊旁沙哑地低吟,大手用力一扯,将她身上的绸衣硬生生地撕裂。 「你知道我想要什麽?你根本什麽也不知道!走开、走开!」她发狂地在他怀里激烈挣扎,肢体的交缠立刻刺激到艾刹连日来压抑的欲望。 事情怎麽会演变成这样?她原是想与他敞开心房,让彼此有机会深入了解对方,却不知道艾刹为什麽要这般羞辱她? 他霍然挺身冲进她的幽境,深深陷入她的娇柔脆弱之中。 他的确不知道她想要什麽,对她的感觉又爱又恨,有时候的她娇羞脉脉、楚楚可怜,有时候又有著恃宠而骄的霸气,他一再压抑、一再克制自己不去迷恋她美丽的胴体!但是只要一见了她,自制力便骤然崩溃,虽然极力想挫杀她的傲慢和骄傲,但是最後却连一点惩戒她的块感都没有得到,反而像给了自己更大的惩罚。 他懊恼地急遽冲刺,激起她一波波无助的战栗,她的喘息和桥吟将他体内的炽焰引烧得更加狂妄,让他彻底疯狂、完全释放。 尽管气恼、难堪,她都无法挣脱他引爆的烈焰漩涡,身、心、意识都被彻底焚烬。 当霁媛的意识仍在一片迷糊昏晕时,艾刹就已经起身下床,瞥一眼躺在凌乱卧榻上虚软乏力的玉美人,以及雪嫩胴体上布满的粉艳烙印,不敢相信这一切是他蹂躏的成果。 在他忍不住想痛声谴责自己的行为以一刖,他迅速穿妥衣物,咬了咬牙,僵直地、逃一般地离开了公主府。 天仍未亮,红烛昏罗帐,帐中孤单的人儿恍惚地将缎被缓缓地拉开,盖住虚脱的身子,蒙住迷茫的脸蛋。 缎被之中,隐隐传出嘤嘤啜泣声。 她对婚姻怀抱的浪漫绮想,在这一夜彻底粉碎了。 「媛儿,你怎麽又瘦了?」璃太妃大半个月没见到爱女,一见了她,就抓著的手左瞧右瞧。 「有吗?额娘看错了吧。」她敷衍地笑了笑。 「额娘没看错,确实瘦了不少,告诉额娘,是赵嬷嬷和那些头没把你照顾好,还是艾刹对你不好呀?」璃太妃心疼地抚著霁媛的脸,一副等著听爱女诉苦,好替她狠狠出头的表情。 「没的事,额娘想太多了,他怎麽敢对我不好,只是我太想额娘了,不能像出嫁前一样天天到额娘跟前请安说笑,每天独自一人在公主府里,实在问得很。」她急忙辩解,深怕爱面子的额娘会不分青红白就将艾刹传来训骂一顿。 「闷的话就常回宫看额娘呀!你的际遇已经比姊姊们幸运多了,能嫁自己喜欢的男人,又有皇帝哥哥当靠山,像你的如姊姊嫁到那麽远去,额娘还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说著说著,璃太妃不禁悲从中来。 「如姊姊的病有没有好些了?」好一阵子没如姊姊的消息,她很关心。 「你皇兄派了两名御医专程去给霁如看病,也派人送去宫里最好的药,应该对她的病有很大的帮助。」 「这就好了。」其实她知道如姊姊的病并不只是单纯身体上的病,心病恐怕才是关键。 「你难得回宫来,先去向皇兄、皇嫂请安问好去,传晚膳时再过来陪额娘。」 「额娘,我能不能留在宫里小住几日?」她实在怕极了那座空荡荡的公主府。 「怎麽了呢?」璃太妃凝住了神色,疑惑地看著她。 「公主府里怪冷清的,我喜欢这里热闹的气氛。」她受不了那座彷佛被浓浓黑雾笼罩的公主府,总是让她有种被困住的感觉。 「你是不是想要艾刹每天陪著你呀?」璃太妃以为自己懂了女儿的意思,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霁媛心中一阵怞搐,那日好不容易召来了艾刹,却不知道他为何发那麽大的脾气,整个人就像一团爆发的怒焰,以燎原之势狂暴地占有她、烧融她,直到灰飞烟灭。 她怕了!她不喜欢这样的关系,好像他来见她就只是为了履行义务,履行完了就怞身离开,没有一点温柔、没有一点情话。 更可怕的是明明触不到的灵魂,在肉体上却无比契合,不管他的进犯多麽狂野凶猛,都能激起她强烈的反应,溃散她的意识,这种感觉太可怕了,她不要被情欲支配,不要艾刹认为她渴望的只是他的身体,她渴盼两人除了肉体的交缠以外,心灵也能合而为一。 那夜过後,她再也鼓不起勇气传旨召见艾刹,她很混乱、很胆怯,与艾刹之间笼罩的黑雾让她看不清一刖路,他彷佛离她好远、好远,她不知该怎麽做,才能拨开这团黑雾,找到他。 「媛儿,你才新婚最好别回官小住,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闲言闲语,等过此一时候再说吧!」 「我召额驸会有人笑话,我回宫小住又怕惹出闲言闲语,我到底是为了谁活呀!」她烦躁地低嚷,一口气爆发出来。「我和艾刹分住两屋,像是夫妻吗?想见他一面说说话,就让人说我不知羞耻,好像我见他就只是为了要跟他燕好,我们难道不能像寻常夫妻那样在灯下谈心,或是画眉作乐吗?」 璃太妃被她的一番话弄怔了 「媛儿,额驸不能与公主同居是祖制,当年咱们满人入关称帝以後,立下了许多规制,便於巩固皇权君威,公主下嫁独居公主府,不与额驸翁姑同住,这是为了维护尊卑制度,你不能与额驸朝夕相处是祖宗家法,没法子的事,在这件事上,你就别想大多了。」璃太妃不懂女儿的心事,只能拿祖制规劝她。 霁媛心灰意冷,她是什麽都不愿去想,也不知道自己能想些什麽了。 「额娘,我去见见皇兄、皇嫂。」她颓然起身往外走。 「好,去吧,你们年龄相近,聊一聊心情会舒坦些。」 璃太妃陪著她走出长春宫。 「我想自个儿走走,你们留在这儿。」霁媛回头吩咐秋菊和夏兰,迳自朝坤宁宫走去。 她独占一人来到坤宁宫,因为没带上宫女,所以没人通报她来了。 走到宫门前,没看见守门太监,这实在是件很反常的事,她心中疑惑,直接走了进去。 突然一阵浓烈的药香扑鼻而来,她怔了一怔,莫非是皇嫂病了? 再走进院,愈来愈感到气氛很反常,廊下人影幢幢,都是些太监宫女们,一个个脸色神秘,瞪大眼睛盯著皇后的正寝大殿。 从前她常来坤宁官走动,这种看起来很混乱,却又静得诡异的气氛,还是头一回遇见。 她的心脏揪了起来,怀疑是皇后出了什麽事,急忙往正寝大殿走过去想一探究竟,隔窗看见了六品顶戴的孟太医正在替皇后把脉,皇上坐在一旁,全神贯注地盯著孟太医。 忽见孟太医笑吟吟地跪下,磕了一个响头。 「恭喜皇上,贺喜娘娘,娘娘有了喜脉了!」 「真的!」玄武帝握住穑皇后的手,两人惊喜地互视。 站在殿外的霁媛听了,也感到惊喜不已,原来是皇嫂有孕了! 「千真万确。」孟太医掐指算了算,笑说:「明年春天,小阿哥就会降世了。」 挤在廊下的太监宫女们兴高采烈地匍匐於地,欢欣地喊著:「恭喜皇上,贺喜娘娘!」 玄武帝狂喜地站起来。 「好,孟太医著赏五品顶戴,五十两银子,坤宁宫里每人打赏双倍周例!」 「谢万岁爷赏!「 顿时间,坤宁宫里洋溢著一片热闹喜气。 霁媛见皇兄眉飞色舞,欣喜若狂的模样,心里也很为他一局兴,正准备进殿向皇兄、皇嫂道喜时,孟太医和太监宫女们陆陆续续地退出正寝大殿。 「六公主!」直到这时才有人看见她。 「六公主吉祥!」众人纷纷跪地请安。 「嘘,别惊动了皇上和皇后。」她悄悄地走进寝殿,原想吓一吓他们,但是当她看见皇兄深情地凝视著皇嫂,两人浓情蜜意地拥在一起时,她又悄悄地退了开去,不想在这时候打扰他们。 「这阵子胄口不好,吃什麽都不香,原来是有喜了。」皇后紧紧倚偎在玄武帝怀里,开心得仍然不敢相信是真的。 「你喜欢御膳房小安子烧的菜,明天朕就把小安子拨到坤宁宫来,你想吃什麽就叫小安子做给你吃。」他抚著她的秀发!轻柔得像是抚著什麽易碎的物品。 「那….:皇上天天来坤宁宫用膳好不好?跟你一起吃饭,我的胃口会好些,要把身体养好了,分娩时才有力气。」她软语央求。 「我从今晚开始就迁宿坤宁宫,每天都陪著你」 「这样好吗?会不会招人闲话?」 「管旁人怎麽说,只要你开心就行了。」 「盼了那麽久,总算把阿哥盼来了,本来很担心万一怀不上阿哥,就要赶快替皇上选秀女入宫,免得皇上没有子嗣……」 「朕只要有你就够了。」他打断她的话,轻轻地吻了吻她的眉心。「选一堆秀女进宫只会添麻烦而已,你很清楚朕不是好女色的人,有没有子嗣全赁天意,用不著费事。」 「表哥,我是很幸运的女人,今生独占了你。」她从他怀中仰起脸,带著满足的笑容。「这辈子我别无所求了,只求下辈子我还能跟你在一起,到了黄泉路上,我不喝那碗孟婆汤,我要一直记著你对我的好,下辈子也要记著,你也别喝那碗孟婆汤,也要一直记著我,好不好?」 「那是当然的……」 这些呢呢侬侬的对话,霁媛站在窗下听得出神、倾倒,她看见皇兄、皇嫂彼此深情凝视著对方,满眼都是关切爱怜,尽傻乎乎地说些两人听了感动,但旁人听了好笑的情话。 为什麽?她和艾刹不是这样? 她恍恍然地离开坤宁宫,思绪凝滞,只是不停地移动著脚步,漫无目的,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什麽时候,她才能听见艾刹也温柔地对她说些情话?什麽时候,她也能傻傻地感动落泪,偎在他怀里撒娇,孩子气地央求他—— 那碗孟婆汤你别喝好不好?下辈子还要一直记著我…… 第七章 「皇上,听说安南王室多人逃到了广西,王位已遭阮氏谋篡,看来不出兵相助是不行了。」艾刹立在养心殿御案前,低声说道。 玄武帝缓缓地踱步,蹙眉沈思。 「艾将军,你可估量过形势—.有几成胜算?」 「皇上,安南王室安逸太久了,小小的阮军一开打,安南王便吓得连夜出逃,我军军力远远强过阮军,要出兵援救安南三绝对不是问题,臣有绝对战胜的把握。」艾刹沈稳地答道。 「听你这麽说,朕就放心了,在你的手下,有哪个将军或参将可担当此重任的?」 「臣已经决定亲自去打这一仗。」 「你!」玄武帝大吃一惊。「你才新婚未久,就带兵远赴安南,这……」 「阮军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趁他们尚未立足站稳之前很容易剿平。」他避重就轻地说道。「臣决定先带百名亲兵南下,与广西提督会合,领当地一万兵马兵分三路向安南进发,不出一个月便能收复安南王城。」 「朕相信你的能力,问题是你非要请缨上阵不可吗?你可曾对六公主提过这件事?」玄武帝怀疑地问。 「没有,皇上忧虑,是臣子效命之秋,出兵援救安南王室之战不能拖延太久必须要速快速决,以免我朝外故有机会乘虚而人」他偌无其事地回答,再一次辟开敏感话题。 玄武帝不禁疑心大起。 「艾刹,你跟六公主之间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你激切请缨上阵,不是为了避开媛儿吧?」他盯著艾刹的目光颇有深意口 虽然心事被玄武帝言中,但艾刹并没有流露出半点情绪。 「臣衷心想为皇上分忧,这个决定与六公主无关。」他面不改色地说。 玄武帝注视著他,察觉到他眼神微妙的闪烁,虽然满腹狐疑,但他不准备挑明,毕竟他们的身分一个是君,一个是臣,他和霁媛之间的感情属於个人隐私,他若干涉、介入太多,会让艾刹被皇室这顶大帽子扣得喘不过气来。 「你自愿上阵,朕当然非常高兴感动,只是这件事一定要得到六公主的允准,否则朕这座养心殿怕会给她拆了」他半开玩笑地摇摇头。 「是。」艾刹淡淡地回以一笑。 一看见霁媛,他就不自禁想起她的恶劣德行,还有那些糟蹋人的诸多规矩,尤其是那个赵嬷嬷抬著她和硕公主的旗子作威作福,在他这额驸面前都如此趾高气昂,那麽在他家人面前又是何等气焰嚣张。 看见自己的阿玛和额娘每天得向媳妇请安问好也就罢了,竟然连在赵嬷嬷这个奴才面前都得客客气气,看她的脸色行事,叫他如何忍受? 从大婚以後,他见了霁媛就忍不住想削一削她的骄贵之气,与她之间的感觉愈来愈混乱,关系也搅乱得一塌糊涂。 与其说厌烦她、想躲开她,不如说是厌烦自己、想躲开自己。 「嬷嬷,我昨晚睡觉发了噩梦,你去白云观替我烧烧香、祈祈福,求个签回来给我行吗?」 一早,霁媛就打发赵嬷嬷去白云观烧香,其实她并没有发什麽副梦,打发赵嬷嬷离开,是因为秋菊和夏兰暗地里跟她提起赵嬷嬷在额驸家人面前的恶形恶状,只好趁艾刹的阿玛和额娘前来向她请安时向他们赔个礼,也可以有机会和他们多说几句家常话。 不过她的一番安排却出了点意外,平时他们过了辰时就会前来叩安,但今天一直等到了午时,才见到他们姗姗而来。 「阿玛,额娘吉祥!」不等隆格和福晋向她请安,她就先蹲身福了一福。隆格和福晋见她忽然行此「大礼」,还称呼他们阿玛、额娘,吓得魂不附体,赶忙跪倒在地。 「公主万万不可如此,折煞奴才了!」 霁媛以眼神示意秋菊和夏兰,去将隆格和福晋搀扶起来。 「您们是艾刹的阿玛和额娘,不是奴才,在一般人家里,我是媳妇!也该喊您们一声阿玛和额娘才对。」 隆格和福晋听了这些话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她是公主,曾在金口中喊过的阿玛是先帝爷、额娘是璃太妃,就算是让他们磕一万次头,他们也不敢听霁媛这麽喊他们。 「公主,别、别……奴才承受不起……」隆格吓得声音都发颤了,怕的是好事者把这些话传出去,舒穆禄氏就要遭殃了。 「我知道您们的顾虑,本来也想像一般媳妇那样天天给您们请安,但是我出生至今除了给皇阿玛、额娘和皇太后屈膝叩安过以外,在皇上面前也甚少叩拜,怕天天给您们请安反倒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想想觉得不妥,只好把我的这份心意说给您们知道,希望您们别在心里怪我摆架子才好。」 这些真挚诚恳的话宛如轻风拂面,隆格和福晋听了不禁悚然动容,以往每回前来请安,他扪都抱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心情,来来去去只敢打着地面,下敢抬头冒犯玉颜,这是他们第一次震愕地抬起头,有机会将这个公主媳妇仔仔细细地瞧个清楚。 真不愧是天家龙女,虽然只穿著白底绣花的素色衣裙,恬静端坐著,但一举手一投足间,掩不住那份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她一番文雅温柔的话,让他们听得如沐春风,心里暖烘烘地。 「今天是因为赵嬷嬷不在这儿,我才能对您们说这些话,日後有赵嬷嬷在,还得委屈阿玛和额娘以君臣之礼相见,赵嬷嬷是我的奶娘,又奉祖训教导我,自小照顾我长大,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因此在您们面前难免仗势欺人了些,还请您们看在我的面子上,别与她计较。」霁媛脸上带著微笑,诚恳地说。 「公主言重了,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这些该守的分际还是要守,怎麽会与赵嬷嬷计较。」隆格口中虽然这麽说,但心底可是憎厌透了那个赵嬷嬷。 「是啊!」福晋忙接口说道。「今天听了公主这番话,奴才们实在是受宠若惊极了,能娶进公主这门尊贵儿媳,是咱们舒穆禄氏的光荣,也是艾刹的福气呀。」 霁媛轻轻抿著嘴,心中暗想著,娶了她是艾刹的福气吗?就不知道艾刹是不是也这麽想? 她已经试著在为他们的婚姻努力了,盼能慢慢地改变艾刹对她凶冷的态度,她多麽希望和艾刹之间的感觉也能像皇兄和皇嫂那般甜蜜亲昵。 「秋菊,你把我从宫里带回来的点心拿出来。」霁媛回头吩咐秋菊,然後转过脸来对隆格和福晋笑说:「那些点心是宫外头吃不到的,我特意给阿玛和额娘带了些回来,也可以给艾刹下朝回来以後当点心吃。」 隆格和福晋双双一怔,面面相观。 「公主不知道艾刹…」隆格一开口,迅即被福晋扯了扯衣袖制止。 「怎麽了?」霁媛呆了呆。 隆格与福晋没料到艾刹竟然没有将兵援安南一事告诉公主,想来是他有心刻意隐瞒,但现在只怕是瞒也瞒不住了。 「艾刹怎麽了?快告诉我。」她满脸困惑。 隆格叹了口气,说道:「艾刹带了百名亲兵南下援助安南王,已经在今日卯时从德胜门出京了,我们是因为到德胜门给艾刹送行,所以今日才会请安来迟。」 霁媛霍地站起来,震愕地盯著隆格与福晋。 「为什麽我不知道这件事?」她瞪大了眼睛。「皇兄明知道我和艾刹才新婚不久,为什麽还派他带兵出去?我要去找皇兄理论!」 她转身就往门外冲去。 隆格和福晋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地将她拦下来。 「公主」.皇上并没有指派艾刹出兵,是艾刹自己请缨上阵的!一隆格大喊。 霁媛一震,脸色渐渐刷白。 「艾刹自己…请缨上阵……」她不敢相信,喃喃地低语。 「是。」隆格观著她神不守舍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道:「公主别想太多,艾刹可能怕公主担心,所以才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公主。」 「不,不是……」她缓缓地摇头,凄然地苦笑。「他不是怕我担心,他根本是不想见到我,他不想见我,他讨厌我……」 「不是这样的,公主千万别这麽想,像公主这般温柔美丽的媳妇,艾刹也讨不到第二个来,他怎麽会讨厌公主……」福晋急忙替爱子辩解。 「是,他讨厌我,我知道,我比谁都清楚,他宁愿避到战场上,也不愿见到我……」她两眼发直,怔仲地望著一刖方,神色茫然、困惑、深受伤害。 「公主、」隆格和一幅晋不知所措地对望著,他们根本不清楚艾刹跟公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事情怎麽会变成这样的?我得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该怎麽办?」霁媛觉得头痛得快要炸开来一样。「我的头好痛,我得好好想一想……」 她双手抱著头,彷佛对周遭一切都视若无睹,茫茫然地往一刖走。 「公主,你的脸色好白啊,要不要回房休息?」秋菊和夏兰紧张不安地跟在她身後,分别搀扶著她的手。 「好,回屋躺躺,我的头好痛,现在什麽也没办法想.…」她将身子倚靠著秋菊,慢慢地朝寝房走去。 隆格和福晋心惊胆战地看著霁媛纤弱的背影,两人匆匆互视一眼,各自陷在一种莫名的情绪里,隐约模糊地感觉到,这金枝玉叶的和硕公主,对艾刹确实是用情颇深啊! 艾刹率领百名亲兵朝广西快马奔驰而去。 过了四川,行经一处陡峭的山谷时,忽听见天空炸起一声响雷,接著僻哩啪啦落下了冰雹。 这场冰雹来势又快又疾,也越下越猛,人和马都被砸得疼痛不已,马受了惊,拚命昂头狂嘶,顿时间百匹马嘶呜狂跳,惊乱得一团。 「大雨要来了,怏停下来找地方躲雨!」艾刹勒住马缰,回身朝忙著控马的百名亲兵大喊。 话音未落,又一阵雷电交加,大雨接著倾盆而下。 突然一匹马被冰雹砸得狂嘶一声,前蹄猛地跃起,将马背上的人摔跌出去,马儿受惊狂奔,疾冲向一刖,正朝艾刹的方向冲过去。 艾刹大吃一惊,急忙拉转马头避开,不料他的马也受了惊,拔足狂奔了起来,他全神贯注在控马上,并未发现狂奔的马将他带向了断崖,当他在大雨中突然发现前方无路时,立刻选择弃马,从马背上腾身跃起! 那匹马笔直地冲下山谷,而他重重地坠落在斜坡上,连续翻滚了几圈,最後撞上一棵大树干。 肩上猛然袭来一阵剧痛,眼前顿时一片昏黑,在雨势巨大的声响中,他听见远远传来亲兵一声声﹁将军一的叫喊。 很奇异的,他突然在这时候想起了霁媛,想起她含情脉脉的眼睛,想起她可人的笑靥,极度思念起她来。 他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去,担心这一摔震落了系在腰上的绣袋,当他发现绣袋并没有遗落时,不禁松了口气。 绣袋里头装的是那支断碎的玉簪,离府前,他什麽都没带,唯独带走这支玉簪,明明想避开霁媛,却又忍不住将与她有关的东西贴身带走,他苦涩地笑起来,闭目仰天,浴在帘幕一样的大雨中。 如果换一个方式相处,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会好一点? 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而思念是一种无形的魔力,往往在生命最脆弱的时候悄然来袭。 「你知道我想要什麽?你什麽也不知道!」 他彷佛听见霁媛悲哀的泣诉,缥缈地从远方传来。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只是从来没有机会告诉你——」 「公主,这是您爱吃的芙蓉糕,奴才特地给您买来的,您吃一块吧?」秋菊把盒芙蓉糕捧到站在窗前怔怔出神的霁媛眼前。 霁媛缓缓地摇了摇头,神情木然地走到妆抬前取出象牙雕鸟铣,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恍若无神地在屋内走过来、走过去。 「喝口茶吧,公主,奴才刚沏好的龙井,您最喜欢喝的。」夏兰端著茶碗,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 霁媛置若罔闲,像只因兽般。不停地在屋里绕来绕去转圈圈。 秋菊和夏兰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自从听见额驸带兵远赴安南这十多日以来,她每天都是这样神情恹恹、精神恍惚、净坐著发呆的样子。 「要不要奴才们陪您到外头踢毽子?」秋菊说。 「公主,奴才给您买来了几本书,有﹃还魂记一、﹃紫钗记﹄、﹃南柯记一﹃鄞鄣记﹄,这些是以前在宫里不能看的书,给您解解闷。」夏兰捧著汤显祖的﹁临川四梦一送到她面前。 霁媛心不在焉地斜瞥了一眼,动也不动。 「求求公主别这样吓唬奴才,您好歹做个什麽事吧?」夏兰被她吓得三魂七魄都飞了。 「公主,写写字好不好?您想什麽就写出来,别把心事间在心里,万一公主间出病来,奴才们可都完了!」秋菊小心翼翼牵著她的手,将她引到桌案前坐下。夏兰忙著铺纸磨墨,将笔蘸饱了墨,放进她手里。 霁媛提著笔,盯著雪白的宣纸,心里空荡荡的,像那张宣纸一样白。 突然一滴墨汁落在纸上,她被动地下笔,跟著在雪白的纸上点出一个一个黑点来,直到几乎把整张纸点满。 秋菊和夏兰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盯著点满黑点的纸,霁媛轻轻转动著手腕,开始给每一个黑点加上大大小小的圈圈。 「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她画著圈圈,幽幽低吟。「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侬意……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整儿是团圆,破圈儿是别离……还有那说不尽的相思,把一路圈儿圈到底……」 圈圈画满了,她怔然停笔,眼泪再也止不住奔流而下,她伏在桌案上,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这一哭,秋菊和夏兰反倒松了口气,起码心中的抑郁能藉由大哭一场发泄出来,不至於闷在心里头问病了。 彻彻底底痛哭一场以後,压在胸口的抑郁有些疏散开了,她深深吸气,端起桌案上的那盏龙井茶,一口一口地喝光,然後疲乏地仰天呼出一口长气。 「我要到额驸府去一趟,你们别跟来。」她起身,缓缓地走出去。 「是。」看见霁媛喝了茶又说了话,秋菊和夏兰悬吊在半空中的一颗心终於放下来了。 霁媛刚走出公主府大门,看见赵嬷嬷捧著几疋绸缎正要进府。 赵嬷嬷抬头看见霁媛,诧异地问≈公主这是要上哪儿去?秋菊和夏兰怎麽没在公主身边侍候著?≠ 「我只是要到隔壁的额驸府走一趟,是我叫她们别跟来的。」她没瞧赵嬷嬷一眼,迳自往隔壁大门走去。 公主独自上额驸府做什麽?」赵嬷嬷愕然地追问。 「用不著你管。」她脚步未停。 「奴才得先通报隆大爷和大福晋,好叫他们准备接驾呀!」赵嬷嬷抢行了几步!就要去敲额驸府大门。 「赵嬷嬷,你回去!」她冷冷地低喝,怒视赵嬷嬷一眼。」再多说一句废话,小心我饶不了你!」 赵嬷嬷整个人吓懵了,不敢相信地盯著这个从小侍候到大的主子,从来没见过公主用这种态度和口气对她说过话。 霁媛不理会她,直接推开额驸府大门走进去。 额驸府守门的仆役没见过霁媛,不知道她就是和硕上八公主,见她旁若无人地走进来!不客气地将她拦下。 「这位姑娘,你找谁呀?」 「我是六公主,有事找老爷福晋。」 守门仆役一听见是「六公主」,立刻慌了神,忙跪下叩头。 「公主,老爷和幅晋此刻都不在府里。」 霁媛沈吟了一会儿。 「你带我去额驸的房间,我在那儿等老爷福晋回来。」 「是,公主这边请。」仆役从地上爬起来,低著头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引路。 到了一个小院落,仆役把门推了开来,垂手说道:「公主,这儿就是额驸的寝房了。」 霁媛从袖中怞出一张银票递给他。 「这是一百两银子,你拿去喝茶,本公主没传唤,谁都不许进来。」 「是。」仆役捧著那张银票,眼睛睁得很大,又惊又喜地转身离开。 霁媛慢慢走进去,环视一扫,艾刹的寝室布置得很简单,一几、一炕床,靠墙立著两座黑檀木大橱,墙上挂著一柄鸟铳、一把倭刀和一柄弯弓,墙下角桌上放著一把铸工古朴的长剑,黑檀木柜旁立著一只挂衣架,架上挂著他的盔甲战袍,是间男人味十足的寝室。 她吸一口气,将属於艾刹的气味深深嗅进胸肺里。 「这就是他睡觉的地方……」她在心底和西口己说话。「他的桌……他的剑……他的刀……他的战袍……他的床……」 她移动脚步,一路数过去,纤手一路触摸过去,最後停在床上。 她坐下来,轻轻抚摸著床帐、被褥,然後缓缓地躺下,一种艾刹身上特有的男人气息在床帐内隐隐缓缓地潜流著,她摊开缎被裹住自己,想像著是艾刹温柔地将她紧拥在怀里,这是与艾刹婚後以来最放松、最西h在的时刻。 在艾刹的胸怀里入睡,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望。 睡吧,也许一觉醒来,艾刹就回来了,她相信他回来以後,很多问题都有办法解决,只要他回到她身边-- 睡吧。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 霁媛从艾刹的床上坐起来,大大伸了一个懒腰,她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睡得这麽香甜过了。 她下床穿上鞋,虽然舍不得离开艾刹的房间,但是艾刹的阿玛和额娘此刻应该已经回府了,要是知道她赖在艾刹的房里大半天没走,肯定会觉得奇怪。 该要回她的公主府去了。 从踏进艾刹寝房一直亮著的心,随著打开房门那一刹黯下来,她恋恋不舍地回眸望一眼炕床、挂衣架上的盔甲、墙上的弓、刀、鸟统,勉强自己举步走出与艾刹关系最亲密的地方。 如果她跟所有的人说,在艾刹回京以前,她每晚都要来艾刹的寝房睡觉,想必会把所有人都吓一大跳,然後每个人又都会用那种古怪诡奇的眼光看她吧? 她忍住了笑,脚步轻盈地走出院落,晚风微拂,轻轻摇动著她的衣衫,绕过了一排矮树,眼一刖出现左右两侧的游廊,她正犹豫该往哪个方向走时,忽听见右手边的游廊传来脚步声,还有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公主来多久了?」这是福晋的声音。 「午时前来的,一来就进少爷的房,吩咐不传唤不许进去。」仆役答。 「来了这麽久,你这混帐东西,也不早些派人到傅府通报,滚下去,回头再好好教训你。」隆格怒声斥骂。 仆役低著头远远地跑开了,霁媛见隆格与福晋面色沈凝地朝她的方向走来,正要出声,却听见隆格说道:「等会儿见了公主,千万别提艾刹的事。」 一阵狐疑钻到霁媛心中,她悄悄躲进了暗处,想知道艾刹有什麽事是她不能知道的。 「咳,这孩子也不知是怎么搞的,不请缨上阵,也不会伤成那样了,我真担心他能不能平安回来呀!」福晋哽咽地说,低著头彷佛在拭泪。 能不能平安回来!这句话像一根鞭子在霁媛心口猛怞了一下。 「小声点,要是被公主听见艾刹受了重伤,真不知又会生出什麽事情来。」 霁媛如闻晴天霹雳,再也沈不住气,霍然从陰暗中冲了出去。 「艾刹重了受伤?是真的吗?」她惊喊。 隆格和福晋没料到霁媛就躲在暗处,见她突然冲出来,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快告诉我!」雾媛几乎是尖声咆哮,整个人陷在紧张不安的恐惧里。 「公主,别急,艾刹只是受了点小伤,没事的!」福晋被她的反应吓坏了,急忙安抚。 「说谎!你们刚刚明明说﹃受了重伤﹄的,怎麽见了我就变成轻伤了?」她根本不相信,只相信他们背著她说的才是真话。 「公主、,我们做父母的难免心疼夸张了些,其实艾刹的伤势不重,他在沙场出生入死,受过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伤,上回征剿喀喇罕受的箭伤比起这回要不知重了多少倍,他还是撑过去了,所以公主别太焦心。」隆格急著说服她,上一回她光是听见艾刹带兵出京就大受打击的模样,要是现在让她相信艾刹受了重伤,那後果真是不堪想像了! 「艾刹究竟受了什麽伤?」她心急如焚,只想知道这个答案。 「是……意外坠马,详细情形我们也不太清楚。」福晋含糊地说,虽然他们都已经知道艾刹的肩胛骨被撞得脱臼骨折,但还是决定装傻不说。 「坠马!」她瞠n口结舌,根本不敢相信,艾刹是在马背上征战沙场的武将,怎麽可能会坠马? 「艾刹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坠过马的次数也多得数不清了,从来都没怎麽严重过,我们当父母的人是太心焦多虑了点,公主别把我们刚才说的话放在心上,也千万别想太多,艾刹现在人在广西提督府里头养伤,他不会有事的。」隆格笑著劝慰。 霁媛定定望著他们,眼中充满了不信任,她脑中已被一开始听见的「受了重伤」占据,现在就算他们说破了嘴,她也只觉得是他们在自圆其说,无论如何是不会告诉她真话的。 「我不相信你们的话,你们一定刻意瞒了我什麽事,我决定自己去找人问个清楚!」她反身跌跌冲冲地往外奔。 隆格和福晋吓坏了,急急忙忙地追上去,但是霁媛步履飞快,两个上了年纪的人怎麽追得上!远远地看著霁媛风一般地奔出大门。 「快」快看公主有没有回公主府!一隆格气急败坏地对守门仆役大喊。 「是!」守门仆役冲出去望了半晌,回头禀道:「公主回府去了。」隆格与福晋气喘吁吁地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很担忧,不知道霁媛究竟想找谁问个清楚! 霁媛自从听到艾刹「受了重伤」的消息,回府以後一刻也坐不住,急躁地在房内不停地兜圈子,一夜无法合眼,满脑子全都塞满了他的安危,整个人陷入了疯狂的思潮里。 艾刹究竟伤得怎麽样?到底严不严重?艾刹的伤势必然不轻,否则福晋不会担心艾刹「能不能平安回来」。 想像著他的肉体与生命正遭受无情的痛楚摧折,使他痛苦、衰竭,甚至有可能死亡.身为他的妻子,她却什麽也帮不了,紧张、担忧、恐惧、害怕的复杂情绪折磨得她快要崩溃。 她很害怕也许不久後会接到他伤重不治的消息,很害怕会突然失去他! 不行,她还有很多话没有跟他说清楚,他们之间还有不明不白的死结没有解开,她不要万一,不要後悔,她要在这辈子将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结解开来! 窗纸透进了薄薄的光,天就怏要亮了。 她毅然决然地卸下发髻钗环,换上最素净的衣裙,从柜里取出一小叠将近三千两的银票塞进腰间暗袋里,简单包一里了几件衣物,趁天未亮,所有人都还在睡梦中时,悄悄地离开公主府。 天亮了,随著秋菊一声惊叫,整座公主府掀起了一阵大蚤动。 「快来人哪!公主不见了!」 当所有的人找遍了公主府都没找到霁媛时,理所当然地找到了额驸府去,这下子连隆格和福晋都被惊动了。 在他们脑中同时闪掠过一个念头,不敢相信霁媛曾对他们说要自己去找人问个清楚,没想到她想找的这个人竟然是—— 艾刹本人! 第八章 才一走出公主府没多久,穿过两条巷弄,回头看不见公主府巍峨的大门时,霁媛就迷路了,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条路走。 她是个从小到大都被侍候得妥妥当当、周周全全的金枝玉叶,从未出过宫门,第一次出宫门就是嫁进公主府,像现在这样独自一人走在街上的经验还是头一遭,虽然事事瞧著新鲜有趣,但也全然一窍不通。 走在熙来攘往的街道上,她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姑娘,买烧饼!」街旁做生意的中年妇人热络招呼著。 霁媛见那中年妇人的模样和额娘有些神似,觉得亲切,便走了过去。 「一个烧饼多少钱?」她探头看一眼,心想买几个带在身边可以当存粮。 「两文钱一个,姑娘要几个?」中年妇人笑盈盈地问。 她对﹁两文钱一没什麽概念,嫌铜钱、金瓜子太重,也都没带些出来,只带了最轻,面额最大的龙头银票。 「就买五个吧。」她从腰间摸出一张来,给那个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目瞪口呆地盯著那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吓慌了神。 「姑娘,这麽大张银票我可找不开呀,财不露白,快收起来,免得招来祸事!」她把银票退还给霁媛,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著,好心提醒。 「可是我没有散银怎麽办?」霁媛开始後悔没带些铜钱在身上了。 「姑娘出手那麽大,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吧?」中年妇人温和亲切地看著她,从她的言行举止,也看得出她绝非普通人。」我不知道姑娘为何没带著奴仆?不过也许姑娘有难言肓之隐,我也不便探究,不过姑娘容貌生得太美,身上又带那麽多钱,一人独行未免太过危险了。」 她的话提醒了霁媛,她正茫无头绪,不知该怎麽办好时,遇到了可以帮上她忙的人。 「嬷嬷,你真是个好人,我跟你打听一件事成吗?」霁媛欣喜地问。 「什麽事?」听霁媛喊嬷嬷,中年妇人便知道霁媛多半是个旗人了。 「我要去广西提督府,请问哪里可以雇得到轿子?」这是她唯一想到的方法。 「姑娘要雇轿子去广西?」中年妇人眼睛瞪得比铜铃大。「那起码得走上一两个月才能到得了。」 「要走一、两个月—.那麽远哪!」霁媛感到一阵昏眩。 「雇马车去会快些,不过到广西路途遥远,万一在路上遇到了盗贼流匪,姑娘一个人实在不妥,就算有几个车夫怕连自己也顾不了,更甭说能保护姑娘的安全了。」中年妇人见霁媛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忽然替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姑娘,我倒替你想到了一个法子,你别由h己雇马车,去找震远镖局保你到广西。」 「震远镖局是做什麽的?」霁媛对这个名词全然陌生。 「镖局里有许多武功高强的镖师,专门替人运送贵重财物的,只要付酬金,他们便会将货物安全运送到的,反正姑娘有钱,可以请他们保你到广西,花钱雇人保护你的安全比较妥当些。」 这倒是个极好的法子,霁媛满怀希望地点点头,和艾刹之间的距离彷佛已经近了一步。 「那震远镖局就在前面不远。」中年妇人扬手指著街道尽头,对霁媛说。「你从这条街往前走,一路走到底,就会看见两扇包著铁皮的朱漆大门,青砖围墙上缀有镖旗,旗上绣的是白虎,那里就是震远镖局了。」 「多谢嬷嬷。」她把一百两银票塞进中年妇人手里。「我若能回来,定会重金酬谢嬷嬷。」 不等中年妇人有何反应,她就朝她挥了挥手,反身朝震远镖局快步行去了。 隆格、福晋与赵嬷嬷、秋菊、夏兰,全部跪在玄武帝面前,战栗惶恐地禀告霁媛失踪的消息。 玄武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那个走到哪儿都有人前後簇拥的小公主,怎麽会有那个勇气一个人单独前往广西去找艾刹! 「我的天哪,她一个人、一个人怎麽到得了广西?」他无法想像,心乱如麻,急躁地在殿中猛跌方步。 「她一个弱女子,万一途中遇到杀人不眨眼的盗匪……」霁华顿住,不敢再往下说,也不敢再往下想。 玄武帝听他这麽一说,一颗心顷刻间凉到了谷底,越想越可怕,越想越著急。 「霁华,快,拟一道密旨快马送交各省督府,所有人倾尽全力都要给朕找到六公主,将她一路护送到广西!」 「是!」霁华飞笔疾书。 就在玄武帝的密旨快马加急地送往各省督府时,霁媛正坐在两匹马拉的马车里,由震远镖局的总镖头何鹏飞和他的妻子穆莲护送著,离开了京城。 震远镖局在京城名气极响,生意承接不完,酬金少於一万两白银的通常不接,不过他的妻子穆莲担心霁媛这麽个标致的姑娘只身一人在外会出事,因此决定接这趟镖。 何鹏飞在京城虽然是个赫赫有名的总头,不过怕老婆也是出了名的,老婆既然应允了这趟镖,别说霁媛只拿得出两千两银子的酬金,就算只有两千文,他也不敢说不接。 就这样,连同三名镖师,一行六人快马加鞭地往﹁广西提督府一疾奔。 霁媛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一路上,她一直看著车窗外的风景,青山绿水,平畴沃野,她从来不知道,在富丽的皇宫外会有如此美丽的景致。 不过也因为她从未出过远门,一连几日长途跋涉、马车的颠簸,再加上穿州过省後的水土不服,她不停地又晕又吐,浑身骨节彷佛被人重新拆开过却没有拼凑好似的,她难受得坐也不是,躺也不是,痛不欲生极了! 途经四川、湖南地界山区时,偏巧又遇上了一夥抢劫的小毛贼,虽然何鹏飞和几个镖师轻轻松松就将他们给打退了,但是霁媛从来没见过凶神恶煞似的盗匪在她眼前挥刀舞枪,大受惊吓,这又病又吓的,几乎去掉她半条命。 穆莲一路上都在马车里照顾霁媛,见她病得七晕八素的可怜模样,忍不住给她建议。 「艾姑娘,我看咱们先找个城镇歇下来,休息个几天,等你身体康复了再走好吗?」 霁媛告诉她自己姓艾,是因为本姓爱新觉罗,取其音,又因为是艾刹的妻子,取其字,所以告诉她自己姓艾。 「我有急事要赶到广西提督府,不要停下来,继续走,我没关系的,再撑个几天就到了,没关系:…」她浑身虚软地倒在褥子上,有气无力地说著。 「要不然今天早点歇脚,明天再继续赶路,你身子这麽娇弱,我很怕你撑不到广西。」穆莲实在很担心。 「不,我无论如何都要撑到。」她咬著牙。 「艾姑娘,你这麽急著到广西是为了见人吗?」穆莲轻轻拭掉她额上的虚汗。 霁媛虚弱地点点头。 「见我的丈夫,我收到消息,他受了重伤,所以……」 「噢,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穆莲了解地望著她,微微地笑。「你一定很爱他,否则不会千里迢迢地赶去探望他。」 穆莲的话勾起霁媛心底莫名的痛楚,她是很爱他,但他们夫妻之间的感觉很不对,自从认识何鹏飞和穆莲这对平凡的夫妻,时常见到何鹏飞对穆莲嘘寒问暖、送茶递水,何鹏飞一个粗犷魁梧的大男人,在穆莲面一刖倒像头温驯的小鹿,任由穆莲没好气地斥喝他,他也从来没有动过怒、回过嘴,吃饭的时候只要见到穆莲爱吃的,他就不停地挟了往她碗上堆,百般讨穆莲的欢心。 他们这对夫妻之间的相处方式虽然和皇兄皇嫂之间有些不同,感觉虽然粗俗了些,但彼此流露出来的深情却是一样的深、一样的浓,反观她和艾刹的相处方式就全然不是这麽回事。 「真羡慕你们……」她望著穆莲,由衷地低叹。 「我们有什麽可羡慕的,女人嘛,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给了镖局的总镖头,就得跟著他四处奔波受累,这种苦也不是旁人能体会的,不过鹏飞十分细心,很懂得体谅我的辛苦,处处为我著想,夫妻嘛,能做到这样就好了,我也没什麽可求的了。」穆莲笑了笑,眼底眉梢漾著幸福的光彩。 体谅、著想……霁媛朦胧地想著,她似乎从来不曾真正体谅过艾刹,或认真为他著想过,与艾刹的这桩婚姻,从头到尾她确实只想到她自己,艾刹曾对她说过彼此尊重不尊重的问题,想必也是这个意思了。 她现在已经模模糊糊地懂一些了,她试著去学会体谅、著想和尊重,只要艾刹给她机会,她会知道应该怎麽做。 「穆姊姊,还有多久才会到广西?」她迫不及待想见到艾刹,他一定不能出事,一定要给她机会。 「我问一问。」穆莲掀开帘子,朝骑在马上的何鹏飞大喊。「死鬼!到广西还要多久呀?」 何鹏飞忙拉马骑过来,咧嘴一笑,说:「娘子大人,再三天就到了,还有什麽吩咐没有?」 「没了,滚吧!」穆莲声音凶凶的,眼中却盈满了笑。 「是!」何鹏飞悠哉地滚了开去。 每回听他们夫妻俩对话,霁媛总会忍俊不禁,格格笑出声来。广西提督孙先捷捧著一只明黄锦匣走进西厢房。 艾刹正在西厢房里养伤,见孙先捷捧著明黄锦匣,立刻起身下床「是皇上的诏书?」 「是密旨,圣上说,六公主失踪了,怀疑她独自一人前来广西…」孙先捷尚未说完,艾刹猛然将锦匣夺过去,迅速看完密一日後,脸色倏地刷白,不敢相信诏书上所写的事是真的! 「六公主独自出京……来找我……怎麽会……」他耳际彷佛劈过一道响雷,无法置信一个自幼娇养在宫里的金枝玉叶,要如何翻山越岭、避开危险,千里迢迢到广西来找他? 他不敢细想霁媛出京之後的遭遇,这一生他经历过不少惊心动魄的大事,面对再可怕的敌人、受过再可怕的伤,他都不曾感到恐惧过,但是此刻,恐惧感在加重,渐渐将他的血脉凝结住,他的思绪乱得全然无法控制。 「我去找她!」他急忙披衣,急乱中扯痛了肩胛处的断骨,一阵剧痛窜上脑门,他倒怞一口气,勉强支撑住,胡乱扣了衣扣便冲出西厢房。 「将军别太著急,我已派出千名兵前往官道、山道全力搜寻了,据我所知,湖南、四川各省督府一接到密旨,也都已经四处展开搜寻,将军身上有伤,还是留在府里等候消息吧」孙先捷追在艾刹身後,极力劝阻他。 艾刹此刻心急如焚,根本听不进他的建议,大踏步地冲向马厩。 若不是因为他执意请缨上阵,霁媛也不会冒险到广西来找他,她要是出了什麽事,终其一生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他挑了一匹健壮的马,一刻未停地拉出府。 「艾将军,你的手受伤了,怎麽骑马?万万不可呀!」孙先捷一路跟随在他身後,一路忙著阻止。 艾刹恍若未闻,迳自拉马出府,只要她平安,即使双手废掉,也不值得他去计较了。 正要翻身上马时,忽听见一阵兵马杂杳的脚步声,他和孙先捷同时转身望过去,看见数列持刀提枪的兵了紧紧护卫在马车两侧,朝提督府大门缓缓地驶来。 「是湖南营兵,莫非……」 孙先捷话音未落,艾刹已早他一步猜出来了,他心急地奔向马车!看见一双手掀开车帘,一个穿著蓝色布衣的女子从车上跨了下来…… 艾刹怔站住,她不是霁媛! 「鹏飞,你杵在那儿干麽,还不快过来把公主抱下车!」说话的蓝衣女子正是穆莲。 艾刹听了一愣,蓝衣女子口中的公主必是霁媛无疑了。 穆莲一喊完,何鹏飞立即从马队中奔了过来,大手毫不考虑地探进马车内。 「住手,谁都不许碰她!」他猛然冲出口的喊声震得何鹏飞缩回了手,也把他自己吓了一大跳。 他的声音引起马车内一阵晃动,早已病得瘫软无力的霁媛,用尽仅存的力气撑起上身,勉强地移动双腿,挪身到车帘旁,探出头惊喜地搜寻声音的来源。 艾刹浑身一凛,双目炯炯、一瞬不瞬地盯著霁媛,不敢相信才一个月不见,她居然消瘦、苍白得令他震惊,整个人憔悴得形销骨立,瘦削得彷佛只要他呼口气就能把她吹跑。 「艾刹!」她看见了好端端站在面前的他,恍如隔世,眉端的忧惧隐去,苍白的面颊浮上了淡淡的红晕。 他怔然凝视著她,无法想像在她身上发生了什麽事,把她折磨成这副孱弱的模样,而她所受的这些苦却又是因他而起,一股激动的情绪在胸中翻腾澎湃,恨不得冲上去将她狠狠地抱进怀里。 霁媛也深深地凝视著他,彷佛他是这世上唯一能看见的人。 两人对视了半晌,四周有几百双眼睛盯著他们,艾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微微躬身说道:「公主吉祥!」 「公主吉祥!」孙先捷与所有兵丁齐声高喊。 霁媛脸上淡淡的红晕迅速褪去,眼中闪过一抹痛楚,她原希望艾刹见了她能热情、惊喜一点,想不到他对她的态度依然冷漠,见了她的第一句话不是关心问候,竟一样还是那句「公主吉祥」。 穆莲看著艾刹,无奈地摇了摇头。 「咳,公主千辛万苦跋涉到此,可不是为了听你这句话的。」 艾利微微一愕,眼光直直地望著霁媛,眼前的霁媛和公主府里的霁媛极不相同,像脱去了华丽刺眼的外衣,浑身散发著温润的光泽,在她晶莹的眼瞳中,充满著与他重逢的欢喜和雀跃。 他气恼地暗暗谴责自己的失当,他并不是刻意以疏离的态度来伤害她,只是她的出现让他受到极大的震撼,他无法解释此刻内心激烈的感受,明明担忧她的身体,关心她是如何长途跋涉到此,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实在表达不出对她最适当的关、心。 霁媛轻拉穆莲的手,朝她点点头,穆莲心领神会,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她抬眸,笑望著艾刹,前来广西的这一路上,她已打定主立息要与艾刹重新开始了,不管艾刹待她的态度如何,她都下定决心彻底抛开公主的身分,要当个体谅他、尊重他,为他著想的凡妻。 「艾刹,我晕车晕得厉害,你能不能抱我进去休息。」霁媛朝他张开双臂,怯怯地微笑。 她那娇弱无力、楚楚可怜的神情,不禁让艾刹的心脏一阵揪紧。 他毫不迟疑地走过去,弯身将她抱起来,这一施力,伤处的疼痛令他咬紧了牙,眉头忍不住蹙紧。 「将军,你的伤势未好,让末将们……」 「不用多嘴。」他厉声截断下属的好意。 霁媛这才蓦然想起他是受了伤的人,而她竟然还要他抱她进府—. 「对了,我忘记你受了伤,都是我不好,快放我下来上她急得在他怀中挣扎著要下地。 「只要静静的别动,我就不会痛了。」他忍痛抱著她,龇牙咧嘴地说。 「可是…:.」她立刻不敢乱动,不安地望著他。 「别担心,你轻得像片叶子,我还抱得动。」他垂眸望她一眼,淡淡地笑起来。「何况你是我的妻子,我怎麽能让别人随便碰你。」 霁媛蓦然睁大了双眼,这是他们婚後,艾刹对她说过最有感情的话了,她感动莫名,情不自禁地抬手勾住他的颈项,把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泪水纷乱地溢出了眼眶。 她温热的泪水、怯弱的环抱,直接有力地撼动了他的灵魂。 他很难再压抑想念她的心情,只要她平安无事,还有什麽值得计较?他不顾周遭诧异的眼光,抱著她迳自走进西厢房。 一进房,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上床,拿了一个枕头靠在她身後,自己在床前坐下。 「你没事来这里做什麽?」他话才一问出口,自己就不禁怔了一怔,明明一心关切她,却怎麽问起话来的态度像是兴师问罪似的。 「听说你受了重伤,我怕再也见不到你……所以就来了。」她泪眼汪汪地瞅著他。 「那也不该瞒著所有的人,一个人冒险跑来呀!」他试著让语气温柔一点。 「你的阿玛和额娘不肯告诉我实话,我只好自己来确认清楚,否则要是你…:怎麽了,我连想跟你说的话都没机会说了。」她痴痴地望著他,仍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见到了他。 「你想跟我说什麽?」他柔声问。 「你现在好端端的没事,那些话等以後再说吧。」她羞涩地低著头,拉扯著枕头上的流苏。 「皇上很担心你的安危,你自己一个人出京,知道有多少人为你急疯了吗?一日一你出了事,会有多少人头跟著落地?我真不敢想像万一你出了事该怎麽办?」他的焦急和烦躁全用在讨伐她的不是上头。 「我也是不得已才这麽做的!我若告诉任何一个人说我要到广西来见你,得到的只会是百般阻挠而已。」她急急地解释。「平时在公主府,不过一墙之隔,想见你一面就都那麽难了,更何况你人还在遥远的广西,要见你一面岂不是比登天还要难。」她愈说愈觉得委屈,眼泪不禁又滚了出来。 「我觉得好闷,好像被无数根绳子缠住,透也透不过气来,可是没有人看得见捆绑在我身上的绳子,也没有人看得见我的痛苦,我一直希望你能了解,但是不论怎麽说或怎麽做,只会更加深你对我的误会,我不知道怎麽办才好,你能明白我的痛苦吗?」她怞噎地说著,一口气把心事倾倒出来。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凝视著她。 「我了解,那些绑在你身上的绳子,也同样绑到了我的身上来,如果你肯用点、心替我著想,应该会明白我的痛苦绝不少於你。」他是真的太了解被束缚的痛苦了,特别是她的身分带给他的压力和羞辱。 霁媛听见他说「替我著想」,心情既激动又兴奋,他终於肯对她说出心底的话了! 「我知道,这几天我一直把自己当成是你,设身处地去想你娶我以後的心情,我终於可以明白你所说的﹃尊重﹄是什麽意思了。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我硬逼著你去做,让你不痛快,就是不尊重你对吗?」她热切地说著,双手紧紧将他的大手包覆住,唯恐失去。「一开始,我勉强你娶我,就是不够尊重你,我不该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快乐,就勉强你一定要接受我,你说的没错,勉强来的幸一幅是不会快乐的,只可惜我知道得太晚了,对不起……」 艾刹非常震慑能从她日中听到这些话,一个养尊处优的娇娇公主会说出这些话实属难得了,尽管她追求爱情的方式不太光明磊落,但她忠於爱情的那份心却是令他万分感动。 更何况,一开始他对她也是有心的,多年来留著她的玉簪,时时牵挂著她,深深惦记著她…… 「什麽都不用再说了。」他扶著她躺下,替她拉好被子。「你现在身体很虚弱,先休息,有什麽话以後再说。」 「你以後还听我说吗?」她正聊得起劲,还有好多话没说完呢! 「我们这辈子注定要纠缠在一起了,以後有得是时间听你说。」他勾著唇角,温柔地笑望著她。「让你瘦成这样都是我的错,回京以前,一定要把你的身体养好才行。」 霁媛怔怔傻傻地盯著他,心中一阵酸楚,眼眶又涌出泪珠来,她从没有见过艾刹如此细心温柔的样子,这趟来广西虽然去了她半条命,但能得到艾刹如此温柔的照料,她觉得一切都很值得了。 「来,先喝些茶。」他倒了一杯热茶,扶起她的上身,慢慢地喂她喝下。 霁媛不是第一次一让人侍候喝茶,但这却是最令她感动的一次。 「身子有没有什麽地方觉得不舒服?」艾刹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捏了捏她尖瘦的下巴。「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她点了点头,恍若失神。 「好,等一会儿,我命人送吃的来。」他递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转身开门走出去。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艾刹带著几名士兵捧著热腾腾的饭菜进来,布满了一大桌,然後士兵恭恭敬敬地向她叩了个头便退出去。 「吃饱了再休息,这些菜都是当地有名的菜。」艾刹扶著她起床到桌旁坐下。 霁媛看著一桌子的菜,感动得都傻了,想起他们之间不曾一起吃过一顿饭,她连他喜欢吃些什麽都不知道。 「为什麽?今天我不下任何命令,你却愿意为我做这些了」她声音哑哑地。 「不为什麽。」艾刹挑眉淡笑。「我愿意做的事,不用任何人下命令。」 他挟了一块烧鸡放进她碗里。 「快吃吧,孙提督府里的厨子就这道菜烧得最好。」 霁媛噙著泪,带著笑,被他感动得神魂俱醉了。 这顿饭,是他们成为夫妻以来,感觉最亲近的一次。 尾声 霁媛到了广西之後,没有赵嬷嬷的管束、没有秋菊和夏兰的贴身服侍,也没有侍候周到的太监仆役,她可以随心所欲地爱干什麽就干什麽,甚至可以一张开眼睛就看见艾刹,也可以夜夜在他身边入睡,她爱极了这种幸一帽快乐的感觉,真希望、水远都别回京城,别回那个闷煞人的公主府。 比起公主府里那个狂暴的艾刹,她更是爱惨了广西这个温柔细腻的艾刹。 午夜时分,两个人挤在狭窄的床榻上,在这个遥远的广西提督府里,没有人认为霁媛不能和艾刹同寝,她理所当然地可以倚偎在艾刹怀中入睡。 「会不会觉得挤?!如果这麽睡不舒服,我到另一间房去睡。」他轻声低询,在她柔软身躯的倚偎下,他实在很难睡得著。 「不要,我喜欢这样。」她舒懒地窝在他怀中,感觉就像枕在柔软的棉花团里 「我已经很久没有舒舒服服地睡过觉了。」 「是吗?」看著她娇憨的神态,艾刹觉得口乾舌燥起来。 「我天天都很想你,根本睡不好。你不想我,所以可以睡得很好。」在幽暗的床帐里,她有什麽想说的都老实地说了。 「谁告诉你,我睡得很好?」他啼笑皆非,那种思念如狂,辗转难眠的痛苦他比谁都清楚。 「你睡不好吗?」她仰起头痴望著他。 「只要一想起你,怎么可能睡得好?」他无奈地轻叹,她都坦白心情了,他也只好礼尚往来。 「你……也会想我?」她没听错吧? 看著她受宠若惊的神情,他心口掠过一抹悸动!感叹地加重圈抱她的力量。 「我们不要再彼此折磨了……」他忍不住吻住她,轻柔而缓慢地品尝她柔软丰盈的红唇。 「我折磨你了吗?」她在他缠绵的吻中轻喘不已。「我以为一直都是你在折磨我……」 「也许……都有吧……」他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深深吮吻令他想疯的柔润。她觉得好热,快被他吻化了似的,一种好甜蜜、好幸福的感觉渗入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莫名地想哭,又莫名地想笑。 回想在公主府见艾刹的那两回,两人都是从无端的暴怒之中开始,在狂猛的激情中结束,然而在这个小小的西厢房里,燃烧著的是温存浓情的炽火,焚尽所有的自尊和骄傲,粹出两颗真心,在温柔缠绵的欲焰中合而为一。 在等待艾刹伤势复原的这段日子里,霁媛在广西提督府里度过了她今生最无拘无束的时光。 当艾刹伤愈,要带兵前往安南时,霁媛不肯留在提督府,执意跟随,艾刹始终没有出言阻止,甚至力排众议,最後带著她一起远赴安南。 她成了第一个随夫出征的公主,他成了第一个带妻上战场的额驸。 艾刹此次出兵安南,仅费时二十一日就恢复安南王城,也办好册封安南国王的封典,在胜利的欢乐中,带著霁媛与亲兵返回京城。 玄武帝在养心殿摆下御宴,宣召王公大臣为艾刹庆功。 「艾将军负伤上阵,短短二十一日就击退阮军,相当不容易。」玄武帝大加赞赏之馀,斜睨了坐在艾刹身旁的霁媛一眼,摇头叹道:「幸亏六公主没在阵前给你惹下什麽麻烦,朕该为你谢天谢地才对。」 「皇兄怎麽这麽说,若不是我在艾刹身边不时给他打打气,他不一定能那麽快打嬴呢!」霁媛俏脸泛红,带著薄嗔和得意地说著。 「真不害躁!」玄武帝哼笑了两声。「你私自离京,搞得宫里宫外人仰马翻是真的,艾刹是打赢了,可我们所有人都被你给打败了!」 霁华正在喝茶,忍不住噗呼一声,喷笑了出来,席间王公大臣们一个个隐忍不住,哄堂大笑了起来。 「皇兄——」霁媛尴尬得粉脸通红,她羞窘地低著头,自己也禁不住嘟嘴笑个不停。 艾刹笑望著她,眼中满是又爱又宠又怜。 「艾刹立了功,朕要赏你……」 玄武帝才说了个﹁赏一字,霁媛蓦地站起来,急急地打断他。 「皇兄有赏,可否容臣妹讨这个赏赐!」 「哦!」玄武帝呆了呆。「你要皇兄赏你什麽?」 「皇兄,臣妹要额驸搬进公主府来。」她清清楚楚地说道。 艾利微微一震,惊诧地盯著她。 玄武帝和霁华同样地愣住,不敢相信她竟当著王公大臣面前如此语出惊人。 霁媛的话很快引起王公大臣们一阵蚤动,众人无不面面相觑。 「皇兄,臣妹嫁出宫了,要见皇兄一面很不容易,索性把想说的话趁这个机会说一说。」霁媛深深吸一口气,决定豁出去了。「皇兄,您爱皇后,便想日夜都与她厮守在一起,臣妹对额驸的心情亦是如此,但祖制却偏要我独居公主府,要额驸住在一墙之外,我那个赵嬷嬷吃定了有祖训要调教我,咬著祖制对我宣召额驸上头百般刁难,在我公主府里头作威作福,我想见额驸一面,就要私下贿赂她才见得著,我一年不过五千两的月例银子,光打赏她一个人就不够用了,为什麽寻常百姓夫妻可以天经地义地日夜相守在一起,而我多见额驸几面,就要让人笑话我不知羞呢?」 「赵嬷嬷好大胆,竟敢以奴欺主?」玄武帝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事,恼怒得变了脸色。 「臣妹原敬重赵嬷嬷是我的奶娘,侍候我这麽多年,凡事能忍就忍,但是赵嬷嬷愈老愈不像话,臣妹实在受不了了,赵嬷嬷是内务府派来的人,求皇兄下一道旨意,将赵嬷嬷从公主府里发落出去。」霁媛走出宴席,在玄武帝面前跪倒,诚挚地恳求。「皇兄若怜惜妹妹,就请下旨意让额驸搬进公主府来,一来免得臣妹落人笑柄,二来也成全臣妹的心愿。」 艾刹缓缓地站起来,愕然呆立。他并不知道霁媛今天会有这样的举动,看著她虔诚地伏倒在地,乞求这一份对普通夫妻而一一一一口是平凡简单的恩赐,至深的感动情绪震痛了他的胸腔,她小小的身影,已被他攫到了内心深处。 在一片窃窃私语声中,玄武帝望著跪伏在地的霁媛长长一叹。 「媛儿,朕就如你所愿,从今以後,公主格格下嫁,内务府不再指派嬷嬷随嫁,往後公主就与额驸同住一院,不以君臣相称,以夫妻之礼相待,免屈膝叩安,媛儿,这样的赏赐你可满意?」 「谢皇兄赏赐。」霁媛抬起头来望著玄武帝,眼睛湿湿地,唇畔涌起的却是甜甜的笑。 艾利在霁媛身边跪下,恭敬地叩了头。 「谢皇上恩典!」 艾刹和霁媛在众王公大臣全体躬身祝贺声中,彼此凝望,相视一笑。 这一天,他们回到公主府,赵嬷嬷、秋菊、夏兰以及几个太监纷纷迎上来叩拜他们。 「额驸爷先回府去,明儿再进来给公主请安。」赵嬷嬷板著脸对艾刹说。艾刹冷冷一笑。 「我先回去命人收拾东西,一会儿再过来。」他对著霁媛说完,转身便走出去,不想听赵嬷嬷罗唆。 「去!你们都随额驸回府,帮忙把额驸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搬到这儿来!」霁媛朝秋菊、夏兰以及太监们吩咐。 赵嬷嬷听了脸色大变,忙著对霁媛喊:「公主,这怎麽使得!额驸搬进公主府来是何等大事,内务府要是知道了,奴才可担待不起呀!」 霁媛淡淡一笑,从袖中取出一道明黄色的纸笺。 「这是皇上手谕,命额驸即刻搬进公主府来,还有,赵嬷嬷以奴欺主,罪不可恕,著谴返原籍。」她将纸笺摊在赵嬷嬷眼前让她看个清楚。 赵嬷嬷浑身一软,哭瘫在地。 「赵嬷嬷,本来皇上要抄你的家,是我念在这麽多年来的一片旧情,只将你逐出公主府,平日我待你不薄,你也从我这儿拿走了不少钱,一这些钱够你用下半辈了,好自为之吧。」霁媛长吁一口气,转身回房。 赵嬷嬷哭了半日,这才认命地回房收拾行李离开。 接下来,公主府里人人忙得一团乱,所有平日受尽赵嬷嬷气的宫女太监们,个个都像吐尽一口怨气,忙著搬移额驸的东西,不亦乐乎—. 霁媛看著公主府里不同以往的气氛,先前笼罩在府里的忧郁黑雾彷佛尽皆散去,透进了柔暖的阳光。 她坐在妆台前,望著镜中容光焕发的自己,忍不住得意地微笑著。 「一个人在傻笑什麽?」艾刹走进来,看见她甜甜地傻笑,唇角不禁也勾起一抹笑。 「没什麽。」她抿著嘴!神秘兮兮地打开怞屉,取出象牙雕鸟统藏在身後。「跟你交换一件东西?」 「什麽东西?」他微眯著眼,笑意在加深。 她从背後拿出来,摊在手心给他看。 「我的玉簪呢?你若没有留著,我定不饶你。」她故意露出凶狠的表情。艾刹挑了挑眉,从腰间取出绣袋来,与她交换。 霁媛见他贴身带著,心花怒放,喜孜孜地打开绣袋,把玉簪倒在掌心,仔细一看,原本断成两截的玉簪,竟然碎成了七块。 「这是怎麽回事?」她惊喊。 艾刹很专心地低著头玩弄那柄鸟铣。 霁媛瞪大双眼,再一细想,不禁气得跳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是你把它弄碎的!为什麽要把它弄碎?你就这麽气我?非要把它敲弄不可吗……」 艾刹倏地将她搂进怀里,所有声泪俱下的控诉一句一句被他吻噬。 「不要气成这样,那时候心碎过一次,以後不会再心碎了」他将缠绵的保证一一送进她晶润红唇里。 【全书完】 编注: 玄武帝霁威与嫱皇后桑朵那的故事,请看花蝶648【龙凤呈祥】系列之一《皇上如意》 霁华与苏含羞的故事,请看【龙凤呈祥】系列、之三《九爷吉祥》 后记 我很喜欢写古代稿,仿佛真实世界不能发生的事,在古代世界都能发生,想像空间变得无限大,写来可以很——由、很愉快! 不知道读者们有没有和我有过相同的幻想?幻想回到古代见一见心仪的名人,看一看历朝历代的皇帝生成什麽模样? 有天在discovery看到一集调查埃及王图坦卡的死因,现代技术可以利用图坦卡门的头颅骨,恢复他生前的面貌,当节目最後呈现出图坦卡门生前的容貌时,我全身寒毛竖起,突然间也好渴望看一看康熙、雍正、乾隆生前究竟长什麽模样?曾经看过一则考古新闻,大陆法医教授复原了长沙马王堆丞相夫人年追的容貌,也复原过明朝一位王妃的容貌,那位教授说,若能找到秦始皇的头颅骨,那麽秦始皇生前的长相就能公诸於世了。 哗——现代科技真是令人赞佩,充分满足了我、还有许多人的好奇心,我现在很爱上网看那些考古新闻,总是满怀希望地点进去,看看令天又会有什麽古代名人被复原了,实在很有趣喔! 言归正传,说到写《公主金安》的动机,早在很久很久以前,看过《清朝野史大观》中的记载时,就已酝酿写这个故事了。 记载中写道: 「公主出嫁,即赐予府第,不与舅姑同居,舅姑且以见帝礼谒其总,驸马居府中外舍,公主不宣召,不得共枕席,每宣召一次,公主及驸马必用无数规费,始得相聚,其权皆在保母,则人所谓管家婆也,公主若不贿保母,即有所宣召,保母必多方间阻,甚至责以无耻,女子多柔懦面软,焉有不为其所制者……」 虽然是野史传说,相信也有些许的可信度,那样一位公主的心理状态是怎麽样的,便给了我很大的想像空间,一直到现在,才把这个故事完整写出来。 我强调这是野史,并没有史料可以佐证它的可信度,我只是常常在想,皇室中的成员,绝不像民间百姓所想的那样风光,一定有许许多多的苦是不为人知的。 好了,接下来就要说九王爷的故事了,亲王爷那般显贵的身分,会有什麽苦呢? 各位看倌,等著瞧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