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尔纳短篇小说》 空中历险记 18世纪50年代的一个9月,我来到了缅因河畔的法兰克福。我乘气球穿越了德国的几个主要城市,因此这次旅程很是惹人注目。可当呆在吊舱里时,我的身边并没有德国人相伴,而我在巴黎成功的升空也吸引不了那些板着脸孔做人的德国人去尝试着做次空中旅行。 我要乘气球升空的消息刚在法兰克福传开,三位市民就急不可耐,要求与我一道实现这项壮举。两大后我们将从喜剧广场出发,我已着手准备气球。气球是丝制的,上面涂了一层能防酸蚀或毒气的胶木胶。体积3,000立方码左右,这样它能升得很高。 升空那天凑巧是9月大集市,成千上万的人都赶往法兰克福。燃气球准备好了,性能优良,张力大。约摸在上午11点气球就给充了气,但只充了四分之三——这种预防措施是少不了的,因为当你上升时,大气会急剧减少,气球内的流体也会随着气球的不断膨胀而最终胀破气囊。经过仔细计算,我得出了能负载我同伴与我重量的气体的确切体积。 我们定在中午12点动身。人们变得焦躁不安,在圈出的围场外你推我搡,将广场挤得水泄不通。邻近的街道上也站满了人,甚至在底层楼里和暗蓝色的三角墙上都随处可见人影,那场面真是壮观极了。前些日子里刮的劲风已慢慢平息下来,晴朗的人主却不时地透着闷热,轻轻地呼口气都会使空气浑浊不清。那种鬼大气呀,你很有可能刚升上去便又降下来。 我在包里放了300磅重的压舱物。吊舱是圆形的,直径为4英尺,这个装备起来很简单。用来固定它的麻绳则均匀地拉直在气球的上半部分,指南针也业已摆好;气压计挂在与固定绳相连的金属环上,抓具握在手中。一切准备就绪。 我注意到了,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有位年轻人,面色苍白,神情激动。他的出现使我受到鼓舞。我曾经在德国的几个城市中见过他,他热烈地关注着我的升空壮举。气球无声无息地离开地面,上升了几英尺,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夹杂着一丝不安,但他仍站在那儿,不动声色。 12点。出发的时间到了。可我的旅行同伴没有露面。 我打发人到他们家里去找他们,才知道一个去了汉堡,一个去了维也纳,还有一个去了伦敦。现在的气球驾驶员技术高超,飞行完全会平安无事。而我的同伴们却坐失良机,临阵退缩了。说句不客气的话,他们也是今天这次行动的当事人,但当气球充好气后,他们又诚惶诚恐,逃离现场,惟恐自己出事。显而易见,他们是懦夫,一到关键时刻溜得比兔子还快。 人们觉得受了骗,骚动起来。我没有犹豫,决定单独行动。由于重量减轻了,为保持平衡,我又塞了一些沙袋进去,用以代替那三个同伙,然后爬进吊舱。气球的环形圈上系着几根绳子,每根绳子都由一个人拉住。现在他们松了一下手,气球又升高几英尺。没有一丝风,气氛令人窒息,似乎存心要阻止这次飞行。 “准备好了吗?”我问。 他们就等着这句话了。我又望了最后一眼,没问题。 “出发!” 气球缓缓上升,我一阵颤栗,跌倒在吊舱里。 站起来后,我意外地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位同行者——那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 “您好,先生。”他极其平静地向我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会——” “出现在这里?因为没有我,您也成不了事。” 我愣住了。他的冷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无话可说,愕然盯着这位不速之客,而他对我的反应无动于衷。 “是不是我的重量破坏了气球的平衡,先生?”他问道,“我可以——” 不经我同意,他就解下两个沙袋,抛向空中。 “小伙子,你已经来了,这不碍事。呆在那儿别动,怎么样驾驶气球是我的事。”我只能这样说。 “先生,”他又说,“您的气质里有我们法国人的温文尔雅。尽管您不愿意,我还是要握握您的手。做好一切预防措施,您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等您干完再说。” “你还想干嘛?” “谈谈。” 气压降至26英寸。我们在约600码的城市上空。但气球是否是水平移动就不得而知了,因为周围的空气也在流动。位于我们下方的物体周围散发出一抹淡淡的光晕。这下可糟了,我根本看不清楚那是些什么玩意儿。 我将我的旅伴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 他30岁上下,穿着朴素,轮廓鲜明,看上去非常强壮,骨子里似乎有种不达目的誓不休的精神。他一动不动地呆在那儿,根本不担心静静上升的气球可能会出现意外。他也试着分辨我们下面那些看不清楚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可恶的雾!”几分钟后他惊叫起来。” 我没做声。 “您还在生我的气?”他接着说,“咳!我没钱付旅费,吓您一大跳也是没法子的事呀!” “没人请你出去,先生!” “您知道不知道,1784年1月15日,洛朗森伯爵和当皮埃尔伯爵从里昂升空时,也出现了类似情况?一位名叫方丹的年轻商人,冒着弄翻气球的危险从气球扎口处钻了进去。他成功地飞完了全程,大家都安然无恙!” “一旦返回地面,我们照样会有个交代。”我答道。他讲话时那副肆无忌惮的腔调让我感到恼怒。 “哼!现在还想回去!” “你当我不会马上降落?” “降落!”他吃了一惊。“降落?先升上去再说吧!” 我没来得及阻拦,两个沙袋又被甩了出去。 “先生!”我气冲冲地喝斥他。 “我清楚您的能耐,”陌生人冷冷地说,“您这次飞行活动已经妇孺皆知了。如果说经验与实践密不可分,那它与理论也同样相辅相成。我老早就开始研究飞行术了,现在我已基本掌握了它的理论知识。”他问声闷气地说着,接着陷入沉思。 气球又上升了些许,尔后停住不动。陌生人看看气压计,大声宣布: “现在我们距地面800码。快来看哪!人在地上行走时,简直像蚂蚁在爬!我们从这个高度审视人类,才知道他们是多么的渺小!喜剧广场都快成蚁冢了!瞧!码头上人头攒动。山越来越小。我们现在在大教堂的上空。缅因河像条闪闪发光的缎带一样,将城市一分为二。连接大河两岸的大桥看起来不过像条丝带!” 气温似乎下降了。 “您叫我干什么都行,先生,”陌生人说道,“冷吗?我把大衣脱下来给您穿。” “不用了。谢谢。”我有点吃力地说。 “嗨!需要就直说嘛!别不好意思开口。把手伸出来。我们是老乡呢!一路上有我相伴,您吃不了亏。我给您添麻烦了,但只要和我扯上两句,您便能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统统忘掉。” 我不吱声,在他对面坐下来。年轻人从他的绿色上衣中掏出一大卷手稿——是一篇有关于如何操纵气球的文章。 “凡是涉及到那些有飞行癖的人的最知名的版画和漫画,我全收集了。人们发现这一点时,在羡慕不已的同时却又对我冷嘲热讽。现在呀,蒙戈尔费埃无论是用蒸汽,还是用湿草与碎羊毛放在一起燃烧后产生的带电气体制成人造云,都不会再让我们为之兴奋、为之震动啰。” “你居然看不起那些发明家?”我问,暗暗下决心去冒一次险。“为什么不试试直冲云霄的滋味呢?” “噢,先生,我哪敢小瞧咱们的第一代飞行员哟!当时升高需要多大的勇气!他们只能乘坐没半点安全感可言的气囊,而气囊内除了热气外啥也没有。我倒要问问你,自布朗夏尔一个世纪前飞越英吉利海峡后,航空学是否突飞猛进过呢?嗯,先生,再看看这个。” 陌生人从那卷手稿中抽出一张版画。 他一旦打开话匣子便滔滔不绝:“发明气球四个月后,是不是皮拉特尔·德罗齐埃和阿尔朗公爵首次进行空中旅行?路易十六说什么也不同意这项冒险活动,两名最早热衷于此的人被判了死刑。皮拉特尔·德罗齐埃很为他们打抱不平。他想了些点子,终于使计划得到首肯。吊舱本来可以使气球的操纵变得简单易行,不过当时还没有被发明出来。蒙戈尔费埃气球底端收缩的那部分周围有一条环形的通道。两位飞行员必须毕恭毕敬地分站在通道两侧。充塞于气球内部的湿草可以避免他们摇晃。球日下悬着一个炉子。当飞行员要上升时,他们就将草扔到炉里,然后冒着生命危险点燃火炉。空气受热后产生上升力,气球就会上升。 “1783年11月21日,两位胆量过人的旅行家从米埃特皇家花园启程了,这个花园可以让王室成员们随意使用。气球慢慢地飘到空中,飘呀飘呀,飘过大雁岛,飘过教区围栅旁的塞纳河,在医院与军事院校的圆形顶楼间逗留了一会儿,又飘到了圣绪尔比斯教堂上空。旅行家们往火炉里添些燃料,穿过了大街,准备降落。刚刚接触到地面,气球就‘嘭’地一声炸了,皮拉特尔·德罗齐埃顷刻葬身于火海之中。” “真是不幸哪!”我听得入了迷。 “可怜的皮拉特尔·德罗齐埃就这样一命呜呼了,”年轻人凄怆地说,唏嘘不已,“你有同样的经历吗?” “从来没有。” “唉!有时灾难是不期而至的!”我同伴说完这句又默不作声了。 此刻我们正向南飘动,法兰克福成了逝去的风景。 “我们可能会遇上一场风暴。”年轻人说。 “那就降落吧!”我赶忙建议。 “还是先上升为妙,我们能躲过这场风暴。” 又有两只沙袋被掷了出去。 气球急速上升,停在1,200码的空中。我越发觉得冷了,尽管阳光照耀着地球表面。气球开始鼓胀,升力愈来愈大! “别慌。我们还有3,500立方英寻空气可供呼吸。瞧我的!” 我想站起来,但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把我接回到座位上。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我的名字?这碍你什么事?” “我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埃诺斯多德,恩培多克勒,随您怎么叫好了。”——回答得很含糊。 陌生人讲话时带着一种非同寻常的冷静,我暗暗纳闷,不知道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先生,”他继续说道,‘物理学家查理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诞生。自他以后,新鲜事物层出不穷。发明气球四个月后,这个天才人物又研制出阀门。气球内部空气过多或者气球要降落时,打开阀门便可将空气释放出去。继而他又研制出一种吊舱,用以协助操纵气球。一种覆盖在气球表面的网状物,用以缓解并平衡整个表面的压力;一种能协助你上升或选择降落地点的镇重物;一种使气球赛不透风的橡胶外层(橡胶来源于印度),还有可以显示你所处高度的气压计。除此之外,查理采用的是重量只占空气十四分之一的氢气。这样,你便可以升入大气最高层,再也用不着担心会发生火灾。 “1783年12月1日,杜伊勒利宫四周云集了30万观众。查理乘气球升空了,士兵们振臂欢呼。他升到9里格的高空。若论驾驶技术,即使是现代的飞行员也对他望尘莫及。国王赏赐给他2,000利弗尔。打那以后,新发明不再受到禁止,他们再也用不着偷偷摸摸地进行了。” 陌生人很激动。 “先生,我做过研究,深信最早的飞行员懂得怎样驾驶气球。咱们撇开有争议的布朗夏尔不说,就说吉东·蒙沃吧,他只靠桨和舵就使那玩意乖乖地听了话,想升哪儿就升哪儿。再看看离我们近些的钟表制造商朱利安先生,他不也在巴黎的赛马场上做了几项令人信服的实验!他的飞行器采用了一种很特殊的机械装置,椭圆形,完全是逆风而行。 “佩坦先生有次灵机一动,将四个氢气球放到一块儿。为打破平衡,他将翼折叠起来,水平固定。这样,仪器倒向一边,气球侧身飞行。也有人说,要使用一些外力——比方说,用螺旋桨——来克服气流带来的阻力。但螺旋桨转动时产生不了多大的阻力,自然也就发挥不了作用。先生,我在操纵气球方面是个行家,而且非得那样做不可。结果呢?权威人士将我拒之门外,没有一座城市愿意提供资助,政府根本不把我的呼吁当回事儿。真他妈的可恶!” 他手舞足蹈。吊舱随之猛烈地晃动起来。要使他安静下来可不是件容易事。 气球撞上一股更强劲的气流。我们还在向南移动,距地面1,500码。 “达姆施塔特到了,”他探身舱外,“看见城堡了没有?模模糊糊的一团,是吧?您以为是什么?热空气使那些物体显得浮游不定。眼力不行,看什么都费事。” “你能肯定是达姆施塔特?”我问。 “我敢打包票。我们已经离开法兰克福6里格了。” “必须降落了!” “降落!您也不想在这些尖尖的建筑物上降落吧!”年轻人轻笑一声。 “我是不想,但我们可以在效外降落呀!” “过了这些尖形建筑再说吧!” 他边说边提起几袋镇重物。我朝他扑过去,但他手一挥,将我推了回来。又减轻了重量的气球升到2,000码。 “别动!”他发出警告,“别忘了,布廖斯基布里奥、盖·吕萨克比克肖和巴拉尔为了进行科学实验,比我们升得更高!我们这点高度算得了什么?” “先生,我们必须降落了!”我坚持着,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变得委婉一些,“暴风雨就要来了,还是小心一点……” “得,我们难道就不能超越风暴吗?别瞎操这份心了!”我同伴大声喊道,“有什么事比高高俯瞰平日遮盖大地的云层更值得骄傲!当你在波涛汹涌的云海中翱翔时,难道你不觉得豪情万丈?天之骄子们不就是这样旅行的嘛!侯爵夫人、女伯爵蒙塔朗贝尔,波得娜女伯爵,加尔德夫人和蒙塔朗贝尔侯爵,从圣安东尼近郊动身,飞往那些鲜为人知的地方。夏尔特公爵在1784年7月15日的升空行动中头脑异常冷静,技术姻熟超群。洛朗森伯爵和当皮埃尔伯爵在里昂,利埃·安德列尼在意大利,还有与我们同一时代的布任斯维克公爵——全都在空中留下了令人叹为观止的成就。为向他们看齐,我们必须飞得更高,飞上云霄!只有亲临无穷无尽的空间,才能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由于空气稀薄,气球里的氢气迅速增加。气球底部本来没装东西,现在却不断鼓胀起来,打开气门刻不容缓。我的同伴却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他正在那儿高谈阔论呐。我决定偷偷解开系住气门的绳子。我不想妄自猜测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真要命! 1点只差一刻了。我们在空中漂浮了整整40分钟。厚重的云块从南面逆风迎面扑来,似乎要将我们吞没,真是险象环生。 “这么说你的计划没一点成功的希望?”我饶有兴趣地问。 “没一点希望?”陌生人哑着嗓子说,“侮辱、挖苦、鄙视一股脑儿全来了,那些蠢驴几乎把我给毁了!他们没完没了地抨击创新者。看吧!我包里尽是各个时期的讽刺画。” 趁他七手八脚整理他的宝贝图纸时,我偷偷地抓住系气门的带子。可我还是不无顾虑,生怕弄出的响声惊动他。放气时会像水流喷射一样发出嘶嘶的声音。 “他们取笑阿贝·米奥兰的次数还少了吗?”他说,“他准备与凯尼勒和布勒东一块儿行动。可气球刚给充上气便着火了,无知的人们将气球扯得粉碎。有人画了一张取名为‘怪物’的漫画,冠他们每人一个谐音绰号。” 我拉住气门带,气压又开始升高,是时候了。南面远远地传来隆隆声。 “这儿还有一张画,”陌生人接着说,丝毫没觉察到我在做啥,“上面画了一个奇大的气球。气球上有船只、宫殿、房屋和诸如此类的东西。漫画家们做梦也没想到,他们百般嘲讽的对象有朝一日会变成活生生的现实!这只大飞船简直无懈可击!左边是舵轮,驾驶室也在这里;前面有一个大休息室,还有一座借以吸引地球或月球居民注意力的大炮;后面是观测台、救生船;营房建在中间平面上;左上方是透气孔;上面还有长廊供散步和游览之用;帆与翼下面,是咖啡馆和贮藏室。 “听听这段豪气于云的宣言吧:‘气球是为了人类的幸福而制造的,它即将飞往利凡特诸港口,归途中它到两极和西部边远地方去的计划会公布于众。你什么东西都用不着带,一切都已为你准备得妥妥帖帖,飞行肯定会称心如意。到达每个目的地都需要一笔费用,但即使是到我们半球最偏远的地方,也只需花1,000金路易。我们必须承认,考虑到在气球上所能享受到的速度、舒适和所能得到的各式各样的细致服务——这种服务在陆地上根本不可能享受得到,这笔开销是十分合算的。气球上的每个乘客都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于任何自己想于的事情。在同一时间内,你可以翩翩起舞,可以四处转悠,还可以节食减肥,这千真万确,我们绝不是开空头支票。因此气球旅行的宗旨是:使每个人都感到舒心惬意。’ “这只引得人们大笑一场。但不久以后——如果我还活着——他们会看到,这一切不是夸夸其谈。梦想终会成真的!” 很明显,我们在下降,而他居然浑然不觉! “气球游戏,”他又打开那卷宝贝图纸,“包含着气体静力学的整个发展历程。一些智慧超群的人做这个游戏,就像玩牌的人一样,运用骰子和筹码,不论你下的赌注有多大,反正什么时候玩完了,就什么时候结账。” “怎么,”我说,“你潜心钻研过气体静力学?” “是的,先生,给您说中了!我研究过法厄同,研究过伊卡罗斯,也研究过阿尔希塔。我孜孜以求,反复论证,博古通今。倘若上帝赐予我更长的生命,我肯定会在这门学问上大有作为。但已经没这个可能了!” “何以见得呢?” “我不是别人,我是恩培多克勒或埃诺斯多德。” 老天保佑,气球正逐渐靠近地面。但当你降落时,处于100英尺与处于5,000英尺一样,危险重重。 “你总该记得弗勒鲁之战吧?”我的同伴又说道,他的脸越发显得神采奕奕,“就是在这场战斗中,政府授权康特洛组织一队气球飞行员。蒙让日封锁线内的孺尔丹将军,每天亲自与康特洛一道飞行两次,他从这种全新的观察方式中获益匪浅。气球驾驶员与他的上级就是通过使用白色。红色以及黄色的小旗取得联系。 “气球在上升过程中,不断受到暴风骤雨般的枪弹的袭击,但它完好无损。 “孺尔丹将军当时正蓄意进攻查力瓦。康特洛深入邻境,与莫尔洛将军一道乘气球一连观察了七八个小时,没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这对弗勒鲁大捷无疑功不可没。孺尔丹将军毫不隐瞒地说,空中观察给他带来了很多方便。 “那一年,在比利时之战和其他战役中,气球首次运用于军事,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打那以后它就销声匿迹了。政府成立的墨登学校不等波拿巴从埃及回来便被撤消了。你是怎样看待新生婴儿的?正如弗兰克林所说:‘婴儿生来就有生命力,怎么能把他们扼杀在摇篮里!’” 陌生人头埋在手中,冥思苦想了一阵,又抬起头:“先生,没经我同意你就把阀门打开了?” 我手中的带子掉了下去。 “所幸我们还有300磅镇重物。” “你到底想怎样?”我问。 “你还从未试过飞越大海的滋味吧?”他说。 我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我们运气不佳,正朝亚得里亚海方向飘。区区一条水流,没什么大不了的。再上升一点,我们还会碰上气流。” 说完,他又擅自扔掉几袋沙袋。“我没追究你打开阀门的责任,是怕气体膨胀有可能会毁掉气球,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语气中不无恫吓的意味。 “你该不会忘记布朗夏尔和杰弗内的多弗尔至加莱之行吧!真是棒极了!1785年7月1日,他们的气球在多佛尔海岸借西北风胀大。 “他们在上升的过程中,平衡方面出了点问题。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镇重物被扔掉了。这样他们就既不会升高,也不会下降。当时只剩下微不足道的30磅物体。风没有加级,他们晃晃悠悠地飘向法国。然而,气球还是有漏洞,它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瘪了下去。一个半小时后,两人发现自己在往下掉。 “‘该怎么办?’杰弗内发话。 “‘才走了四分之一呐!’布朗夏尔答道,‘不是太高。往上升,会遇到顺风。’ “‘把剩下的沙袋也丢掉吧!’ “气球上升了一会儿又往下降。半路上书和工具都被掷出去了。一刻钟后,布朗夏尔间杰弗内:‘气压怎么样?’ “‘在上升!我们没救了!噢,不,我看见法国边界了!’这时,只听见一声巨响。 “‘气球炸了?’杰弗内问。 “‘没有,但气球底部漏气了。它还在降。快!把没用的东西都扔出去!’ “食物、桨、舵全被扔进海里。两人距海面只有100码了。 “‘我们又升上去了。’布朗夏尔医生说。 “‘是重量减轻了的缘故,但这种上升维持不了多久。怎么回事!一只船的影子都看不到!把衣服脱下来,快!’ “两个可怜的人脱去身上的衣服,可气球还在降,还在降。 “杰弗内大声喊道:‘布朗夏尔,你本来可以独自飞行的,但你不愿甩下我不管。我跳下去!这样,重量就可以减轻,气球也能上升了!’ “‘千万别!那太可怕了!’ “气球越来越小,凹进去的部分不断将气体压向气球表面,导致气球下降得更快。 “‘永别了,我的朋友,上帝保佑你!’医生喊道。 “他正要跳下去时,布朗夏尔一把抓住他。 “‘还有一次机会,’他说,‘割断绳子,拉住吊舱,系在网上!这样或许还有一丝希望。快点!等等——气压降下去了!风在加速,我们得救了!’ “加莱跃入眼帘。他们欣喜若狂。几分钟后,他们在吉拿森林上空降落。” “我深信,”陌生人补充说,“我们一旦遇上这种情况,你也会像杰弗内医生那样做!” 放眼望去,我们身后云雾滚滚,亮光闪闪。气球被笼罩在一片光环之中,在云层上投下处处暗影。吊舱下面雷声轰鸣,令人肝胆俱裂。 “下降!下降!”我拼命叫。 “什么时候了?还提下降!太阳就在上面,正等着咱们哩!再扔掉一些沙袋!” 于是气球又轻了50磅。 在3,500码的地方,气球停住不动了。 陌生人喋喋不休。我精疲力竭,他却浑身是劲。 “我们可以借风远行,”他扯开嗓子大叫,“安的列斯群岛上空,气流速度每小时高达100里格。拿破仑加冕的时候,加尔纳兰在子夜时分将一只气球张灯结彩地送上了天。风向为北偏西北。第二天拂晓,当它飞过圣彼得教堂的圆形屋顶时,当地居民都欢呼喝彩起来,向它挥手致意。我们完全可以飞得更高,更远!”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云层突然裂开一道缝。 “看呀!是螺旋城!”他说。 我俯首一望,看见一团小黑影。没错,是螺旋城。莱茵河一如既往,弯弯曲曲的,宛如一条铺开的缎带。天空幽蓝幽蓝。这鬼地方,连只鸟的影子都看不到——空气太过稀薄了!借大的空间除了我们外,浑然无一物——而我对面前这个人竟然一无所知! “你没必要知道我将把你带到哪里去,”他将指南针甩出舱外,“下降的感觉真是好极了!人们只记得为数不多的几个气球蒙难者的名字,比方说,皮拉特尔·德罗齐埃,加莱中尉,他们都是因为行动不慎才酿成大祸。1785年6月13日,皮拉特尔·德罗齐埃邀请罗曼结伴而行,出发地点定在布伦。气球上添置了蒙戈尔费埃热气设备,这样就没有必要再放气或者扔掉镇重物,其效果相当于将火炉放在一桶炸药之上。他们上升到400码时忽然遇上了逆风,底下是一片汪洋大海。皮拉特尔想就此降落,无奈阀门带打了结,半天也解不开。他们乱七八糟地扯了一通,气全给逸出去了。瘪气球罩住热气装置,将它翻了个底朝天。可怜的人眨眼间就化为灰烬,太恐怖了!” 我苦苦相劝:“行行好,降落吧!” 云团从四面八方向我们逼拢。气球内隐隐响起令人心凉胆颤的轻微的爆炸声。 “别惹我!”陌生人大叫,“上升还是下降怎么会由你说了算!” 气压计的运气比指南针好不了多少,它也随几个沙袋一起被抛出去了。我们决不会低于5,000码。吊舱两边结了一溜冰柱,我骨子里都发冷。下面狂风大作。 “别怕,”陌生人说,“鲁莽不得,否则便会坏事。丧身于奥尔良的奥利瓦尔使用的是纸做的蒙戈尔费埃热气装置。他在吊舱下面挂了个火炉,用一些易燃物将气球固定。结果呢?他笔直掉了下去,死于非命。莫斯蒙的升空地点选在里昂。他的吊舱又轻又薄——看上去像只球——摇摇摆摆的很不稳定。他摔下去,死了。毕托夫在曼海姆眼睁睁地看着气球着了火,他的命运同样悲惨,也命丧九泉了。哈里斯所乘的气球完全是粗制滥造而成——阀门太大,无法关上,他丧了命。萨德勒的气球在空中逗留时间过长,无法驾驭。在波士顿上空滞留片刻后它一头撞在烟囱上,萨德勒就这样完了。我打心眼里佩服和尊重他们,尽管他们有点冒失。如果能够,我将选择与他们同样的死法。升高点,再升高点啊!” 他所提到的死者的魂灵晃悠悠地一个个在我眼前飘过。稀薄的空气与太阳的光线使气体不断膨胀,气球仍呈上升趋势。我企图打开阀门,但陌生人抢先一步,割断了我头上的绳子。 “知道布朗夏尔夫人是如何坠落的吗?”他问,“我亲眼见过。1819年7月5日,我碰巧呆在蒂沃里。布朗夏尔夫人为节省开支,乘坐了一只很小的气球。气球充满气后,下端又开始漏气,气球拖着一缕轻烟飞行。她用一根金属丝将一种烟火装置挂在吊舱下,准备引燃它。她以前老这样干。当天她还带了一只小型降落伞。伞下的烟弹一经点燃,伞就会在漫天的银影中顺势张开。 “用一种特殊的点火装置点燃她的新发明后,她准备扔掉它。天阴沉沉的。她太性急了,居然将点火器放到正不断外逸的氢气柱下。 “我全神贯注地望着她。一道突如其来的光线划破黑暗。我开始还以为她要给我们一个惊喜。光闪了闪,灭了,接着又亮起来,在气球顶部形成一股强大的气流。不祥的光线照亮了大街,照亮了整个蒙特马尔特广场。失魂落魄的女人站起来,试图打开气球口,把火灭掉,但一连试了两次都没能成功。她又坐下去,竭力想控制下降的速度和方向——她并没有倒下去。气体持续燃烧了几分钟后,越来越瘪,不断下降,但没有坠落。一阵西北风将气球吹向南边。当时德普罗旺斯街的一幢房舍旁有几个大花园。布朗夏尔太太希望能平安无事地降落。但气球和吊舱与房顶碰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响。 “‘救命哪!’可怜的女人凄声尖叫。我正好到了街上。吊舱沿着屋顶往下滑,撞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一阵震荡过后,布朗夏尔夫人跌出舱外,落到人行道上,七窍流血,死了!” 这些遭遇听得我浑身发冷,惊悸不已。陌生人直挺挺地站在那卫,头发凌乱不堪,他没戴帽子,眼中射出桀骛不驯的光芒! 别再异想天开了!我终于意识到这个可怕的现实。我所面对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他将剩余的沙袋全丢出去了。我们至少到了9,000码的高空。我气血上涌,殷红的血从嘴巴边、鼻子边喷射而出! “有谁会比科学的殉道者更伟大?”疯子高叫,“他们永垂不朽!” 他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四下望望,俯身凑近我耳边,喃喃道: “你忘了赞贝凯利是怎么出的事?听着。1804年10月7日,天空中白云飘飘,前一阵子的风雨还没有完全收敛。但消息已经传出去了,飞行没法延期。他的对头在一旁幸灾乐祸。为捍卫科学,也为避免舆论说三道四,他别无选择,只有升空。地点定在布伦。给气球充气时,人们都袖手旁观,没人上来助他一臂之力。 “他于子夜出发。同行的还有安德烈奥列和格罗塞蒂。气球受雨水影响,上升得很慢,同时它内部的气体也在外逸。三位英勇无畏的飞行员只能借助一盏昏黄的灯来观察气压的变化状况。赞员凯利整整一天粒米未进。格罗塞蒂也早就饥肠辘辘了。” “‘我的朋友,’说话的是赞贝凯利,‘我很冷,我快不行了。’ “他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接着格罗塞蒂也倒了下去,只有安德烈奥利一个人还在勉强撑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把赞员凯利弄醒。 “‘有进展吗?风势怎么样?现在几点了?’ “‘两点。’ “‘指南针呢?’ “‘失灵了。’ “‘糟糕!灯灭了!’ “‘空气太稀薄了,灯无法点亮。’赞贝凯利解释。 月亮还没有出来,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 “‘安德烈奥利,我冷。该怎么办?’ “他们穿过惨淡无光的云层,徐徐下降。” “‘嘘!’安德烈奥利说,‘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你听见什么了?’赞贝凯利问。 “‘一种奇怪的声音。’ “‘你肯定听错了。’ “‘绝对不会。’ “这些旅行者深更半夜里倾听着那些莫名奇妙的声音,内心的恐惧可想而知。是要撞上尖塔了吗?还是要撞上屋顶? “‘听见没有!大海!是大海的声音!’ “‘不!不可能!’ “‘海水在咆哮,波涛冲天!’ “‘是真的吗?’ “‘火!火!’ “安德烈奥利一连试了六次才把灯点燃。时间已是3点正。 “海水汹涌奔腾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人耳朵。他们几乎触到海面!” “‘完了!’赞贝凯利叫道,死死抓住一个大沙袋。 “‘救命!’安德烈奥利大喊。 “吊舱碰到海面,海水淹到了他们的胸部。 “飞行员们将衣服脱得精光。减轻了负荷的气球腾空而起,赞贝凯利大声呕吐起来,格罗塞蒂血流不止。他们的呼吸极其短促,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寒气刺骨,月亮血红血红。 “气球在高空晃荡了半个小时,随即坠入海中。凌晨4点钟了。他们半浸在水中,被气球拖曳着飘浮了好几个小时,宛如一艘船在航行。 “黎明时分,距离海岸4英里的佩扎罗跃入眼帘。正当他们要抵达佩扎罗时,一阵大风刮来,又将他们吹回了茫茫大海。他们彻底迷失了方向,有些船只一见到他们就四处躲闪。幸运的是,几个稍稍有点头脑的船员将他们救上了甲板。最后他们终于在菲瑞达登陆了。 “一次可怕的旅行,不是吗?但赞贝凯利勇敢过人,精力旺盛。刚从这次挫折中恢复,他又开始了新的飞行。在其中的一次飞行中,他撞到一颗树上。酒精灯被撞破了,燃烧着的酒精溅到衣服上,他被火焰吞没了。气球着了火,他被烧得半死。 “后来,1812年9月21日,他又在布罗尼做了一次飞行。气球给一颗树缠住了,灯被打翻井着了火。他摔下来,摔死了! “有了这些先例,我们还能缩头缩脚的么!飞得越高,死得就越光荣,越壮烈!” 气球上所有的镇重物都被扔出去了,气球猛烈地摇来晃去。我们高悬云空。极轻微的一声声响,也会在空中引起回音,久久不散。广袤无垠的宇宙中,依稀可辨的只有我们栖身的地球,而它却在渐渐离我们远去。头顶繁星闪烁,但它们也逐渐隐没在沉沉黑夜中。 我同伴像具僵尸般笔直站在我的跟前。 “这一刻终于到来了!”他说,“除了牺牲,我们别无选择。人类抛弃了我们,我们照样可以抛弃他们!把他们炸个粉身碎骨!” “发发慈悲吧!”我叫道。 “割断绳子!吸引力会使吊舱改变航向,我们直奔太阳吧!” 我绝望了,朝他猛扑过去。我们疯狂地厮打在一起,惊心动魄。但我被击倒了。这个歇斯底里、神智不清的人将我压在膝盖下,用手去割系住吊舱的绳子。 “一!”他喊。 “天哪!” “二!三!” 我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一下子站起来将他推回去。 “四!” 吊舱直往下掉。我本能地抓住绳予,跌落在网上。 他不见了! 气球上升的高度无法测量。什么东西在噼哩啪啦地裂开!是气球!气球内部气体过多,胀破了。我两眼一闭—— 不一会儿,我从一阵潮潮的暖意中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被团团红云裹住了。气球正滴溜溜地打着转,在风的作用下每小时前进100里格。周围电光石闪。 降落的速度倒不是很快。我睁开双眼,祖国遥遥可见。距离海面只有2英里了,飓风挟着我直逼水中。我手一抖,松开绳子。真是不可思议!我竟然掉到了坚实的土地上! 万幸之至!多亏绳上的抓钩钩住一道裂缝,我才死里逃生了。气球无牵无挂地疾速下降,很快就被海水吞噬了。 醒过来后,我发现自己躺在荷德威克一间农舍的床上。荷德威克是格尔德的一所小村庄,距须德海沿岸的阿姆斯特丹仅15里格。 我能活下来是个奇迹。但我这次行动太过草率,不经深思熟虑就匆匆上了路。我让一个神经失常的人恣意妄为,而自己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一筹莫展。 但愿这次可怕的经历在引人深思的同时,不至于吓退那些空中探险者。 狩猎10小时 一 有些人绝不喜欢打猎的人,或许他们并非完全没有理由。 是他们对那些亲手杀死猎物,然后把它们吃掉的绅士们有反感? 还是更因为上述的猎人动辄就不合时宜地、过于乐意地讲述他们的英勇行为? 我倾向后面这个理由。 然而,大约 20 年前,我却因这些坏事第一次使自己受到谴责!……因此,为了惩罚自己,我将通过对你们讲述我的狩猎冒险的详情,使自己第二次受到谴责。 希望这一真诚和真实的叙述能使我的同胞们永远憎恶去穿越田野,跟在一条狗的后面,背上背着小猎袋,腰带上挂着子弹盒,猎枪夹在腋下!但我不太指望,我承认。总之,不管怎样,我的叙述开始了。 二 一位异想天开的哲学家在某处说过:“永不要有乡下的房子,也不要有车子,马匹……也不要打猎!总是有一些朋友负责为您准备这些东西!” 就是由于这条公认的原则的实施,我被邀请去索姆省的禁猎地区参加初次战斗,虽然我不是那儿的地主。 如果我没有记错,那时是 1859 年的 8 月底。一份省长的决定刚刚确定打猎期的开始定于次日。 在我们的城市亚眠,极少有店主、工匠会没有一支随便什么可以让他们在郊区的大路上到处搜索的猎枪,——无论如何,这一庄严的日子已经被焦急地盼了六星期了。 那些职业运动员,那些“以为够格”的人,所有的人都属于第三流和第四流的射手,那些灵巧的人射击从不瞄准,就像那些笨拙的人瞄准从不射击一样,总之,那些笨蛋的“认真劲”不会亚于第一流猎手,为了打猎期的开始作着准备,自行装备,贮藏弹药,进行训练,想的只是鹌鹑,说的只是野兔,梦的只是当年的小山鹑!妻子,孩子,家庭,朋友,全都忘了,政治,艺术,文学,农业,商业,在为这个伟大的日子作的操心面前全都被冲淡了,那些被不朽的约瑟夫·普鲁道姆认为可以称之为“野蛮消遣”的热衷者将在那一天一举成名。然而,正巧我在亚眠的朋友中有一个果敢的猎手,又是个可爱的小伙子,虽然是个公务员。不过,虽然当涉及要去办公室上班时,他自称有点风湿病,但当准他 8 天假在打猎期开始的日子去打猎时,他又恢复了轻健的步履。 这位朋友叫勃雷蒂纽。 在那重大的日子之前几天,勃雷蒂纽来找我,我那时并没有那样的恶意。 “您从没有打过猎?”他带着两分好意八分轻蔑的优越口吻对我说。 “从未,勃雷蒂纽,”我回答说,“而且我根本不想……” “好吧,在打猎期开始时来和我一起打猎,”勃雷蒂纽答道,“我们在艾利沙的公社里有 200 公顷禁猎区,那儿猎物非常多!我有权可带上一位客人。因此,我对您发出邀请并带您前往!” “因为……”我犹豫着说。 “您没有猎枪?” “是的,勃雷蒂纽,我从没有过。” “这没有什么关系!我将借给您一支——一把用细杆推弹药的猎枪,真的,但它还是能让您在 80 步外把一只野兔打得打滚!” “在打中它的情况下!”我反驳说。 “那当然!——这将对您相当有益。” “太有益了,勃雷蒂纽!” “啊,您将没有狗!” “哦!用不着,既然在我的猎枪上有着一个(指枪机的机尾,在法语中,和狗为同一个词)!……这将起双重作用!” 朋友勃雷蒂纽以半喜半怒的神情看着我。他这个人不喜欢人家对打猎的事这样开玩笑。那是神圣的,那件事! 然而,他的眉毛展开了。 “好吧,您来不来?”他问。 “如果您坚持这么做!……”我毫无热情地回答。 “那当然……那当然!……应该经历一下这种事,至少一生中有一次。我们星期六晚上出发。我相信您会来。” 这就是我怎么介入这件冒险,那些令人沮丧的回忆至今无法忘却。 但我承认,那些准备工作我根本未去关心。我从未因之少睡一个小时。然而,如果必须全面地说,好奇这个精灵对我多少有点刺激。一个狩猎期的开始是否真的这么有趣?我对自己说,不管怎样,如果不去打猎,至少可在打猎时好奇地观察那些猎手。虽然我同意受一件武器的拖累,那是为了在那些南罗人中间不致显得过于差劲,我的朋友勃雷蒂纽就是邀请我去欣赏他们的战功的。 尽管如此,我必须说,如果勃雷蒂纽借给我一支猎枪,一个火药壶,一袋铅弹,那算不上是个小猎袋。我得因此购买这件大部分猎人完全可以省去的工具。我寻找一件便宜货。没找到。小猎袋涨了价。全部被抢购了。我不得不买一个新的,但讲明了条件,以后再把它让给别人——损失百分之五十,——如果他不是第一个使用。 那个商人看着我,笑了,同意了。 这个微笑并不使我觉得是个好兆头。 “毕竟,”我想,“谁知道呢?” 啊!虚荣心! 三 在约定的日子,打猎期开始的前一天,晚上 6 点钟,我如约来到勃雷蒂纽约我的贝利高尔广场上。在那儿,我第 8 个,不算那些狗,登上了公共马车的后车厢。 勃雷蒂纽和他那些打猎伙伴——我仍不敢把自己算在他们中间——骄傲地穿着传统的猎装。那是群出色的人,令人好奇地想看:一些人严肃地等着次日的到来,另一些人,快快活活,喋喋不休,已经在用语言蹂躏艾利沙的公社的禁猎区了。 在那儿有半打庇卡底首府的最高贵的猎枪手。我不太认识他们。因此我的朋友勃雷蒂纽不得不根据他们的外形向我作介绍。 首先是向马克西蒙,一个又高又瘦的人,在日常生活中是个最温和的男人,但腋下一挟着一把猎枪就凶恶了——是那种人们所说的宁可杀死一个伙伴也不愿空手而归的猎人。他,马克西蒙,不说话:沉浸在他那高贵的思想中。 在这个重要人物身边坐着杜伏歇尔。什么样的对照啊!杜伏歇尔又胖又矮,年纪在 55 岁到 60 岁之间,聋得听不见他的武器的枪声,但他只是狂怒地要求枪枪必中。因此,人家不止一次地让他用一把未上膛的枪打一只已经死了的野兔,——猎手们那种骗局之一,它在 6 个月里为那些聚会的人或吃客饭的人提供了轻松活泼的谈话。 我还不得不忍受玛蒂法强有力的手劲,这是个狩猎战功的伟大的讲述者。他从不说别的事。多少个感叹词!多少个象声词!小山鹑的叫声,狗的吠声,枪的响声!砰!砰!砰!——一把两响猎枪响了三声“砰”!——然后,什么样的手势啊!手做着一种 s 形滑行动作以模仿猎物的曲折而行,屈着双腿,弓着背,以更好地保证射击,左臂伸直,右臂弯到胸前以表示将武器抵在肩上!有多少个野兔在突然窜出时被击中了!他一个也没漏掉!——甚至我在我那个角落里也差点被他一个这样的手势击中了。 玛蒂法正在和他的朋友蓬克鲁埃说着话,两人亲如手足——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毫不客气地互相攻击,例如一个稍微侵入了另一个的禁猎地。 “去年我击中了多少野兔,”玛蒂法说,其时颠簸的马车正向艾利沙驶去,“是的,我击中的野兔都无法计数!” “瞧!这跟我一样!”我心想。 “而我,玛蒂法,”蓬克鲁埃答道,“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去阿格佛打猎吗?嗯!那些小山鹑!” “我还记得那第一只正好被我的铅弹击中!” “我是第二只,它的羽毛都被打得飞了,以致只剩下皮包骨头!” “还有那只,我的狗怎么也找不到它,肯定掉进犁沟里去了!” “那只,我在百步外泰然自若地朝它开了枪,不过,肯定被打中了!” “还有我放了两枪的另一只……砰!砰!砰!我把它打翻在苜蓿中,但不幸的是,我的狗一下就把它吃掉了!” “而那伙人正好在我给猎枪重新装火药时站了起来,哟!哎呀!啊!什么打猎,朋友们,什么打猎!” 我在心里数着,我清楚地发觉,蓬克鲁埃和玛蒂法打下来的所有小山鹑,没有一只进入了他们的小猎袋。但我什么也不敢说,因为和这些比我懂得多的人在一起,我自然是畏畏缩缩的。然而,既然只关系到击不中猎物,当然,我也可以一样干的。 至于另的猎手,我忘了他们的名字了;但是,如果我没有记错,他们中有一个人以“巴卡拉(一种纸牌赌博)”这个绰号闻名,因为在打猎时他“总是开枪却从来没打中过”。 其实,有谁知道我是否将配得上这个绰号呢?去吧!我被野心征服了,我急盼明天到来。 四 这第二天到了。但在艾利沙的那家小旅馆里过的是什么样的夜啊!8 个人睡一间!一些简陋的床,在这些床上能投入一场比在公社的禁猎区内更有成效的狩猎!可恨的寄生虫,被我们和睡在床边的、擦痒擦得地板都震动起来的那些狗一起分享! 而我,还天真地问我们的女房东,一个头发蓬乱翘起的庇卡底老太婆宿舍里有没有跳蚤! “没有的!”她回答我说,“……臭虫把它们都吃了!” 听了这话以后,我决定和衣而睡,睡在一把腿有长短的椅子上,这把椅子一动就哼哼唧唧地响。因此,天亮时我觉得疲乏不堪。 自然,我第一个就起身了。勃雷蒂纽,玛蒂法,蓬克鲁埃,杜伏歇尔和他们的伙伴还在打呼。我急着到原野上去,就像那些没有经验的猎人,希望天一亮就出发,甚至在吃早饭之前。但那些艺术大师——我恭恭敬敬地将他们一个一个叫醒——一面低声抱怨,一面抚慰我这个不耐烦的新参加者。这些狡滑的人知道,天刚亮时,翅膀上还湿漉漉地沾着露水的小山鹑是很难靠近的,而且,如果它飞起来了,它们不肯下决心飞回树荫中的。 因此必须等到所有的露水都被太阳蒸发。 终于,在简单地吃了一顿早饭,接着完成了早晨不可避免的举动后,人们离开了旅馆,一面在关节处搔着痒;然后向平原走去,禁猎区就是从那儿开始的。 当我们走到禁猎区边缘时,勃雷蒂纽把我拉到一旁,对我说: “拿好你的猎枪,斜着拿,枪口向地面,尽量别打中任何人!” “我会尽力,”我回答说,不作保证,“但以对等为条件,是不是?” 勃雷蒂纽轻蔑地耸耸肩,于是我们着手打猎了——自由打猎——根据各人的兴致。 那是个相当讨厌的地方,那个艾利沙,那种光秃秃跟它的名字完全相反(艾利沙意为布满尖形物),但虽然猎物似乎没有苏一伏德雷山多,动物藏身之处却不少,“有野兔,”玛蒂法说,“看见的野兔要多少有多少!”蓬克鲁埃补充说。 想到可以大显身手,所有这些勇士情绪很好。 就这样开始了。天气晴朗。几缕阳光穿过了集聚在地平线上的晨雾。到处都是叫声,啾啾声,咯咯声。一些鸟从田野飞起,直上天空,就像发条突然松开的直升飞机。 由于无法自制,我不止一次激动地举枪瞄准。 “别开枪!别开枪!”我的朋友勃雷蒂纽冲我叫着,他监视着我,看上去又不像在监视我。 “为什么?难道那不是鹌鹑?” “不,那是云雀!别开枪!” 更不用说马克西蒙,杜伏歇尔,蓬克鲁埃,玛蒂法和另外两个人不止一次地斜眼看我。接着,他们很谨慎地带着他们的狗散开了,那些狗低着鼻子在苜蓿,岩黄芪,三叶草中碎步小跑着,搜寻着,翘起的狗尾巴就像同样多的我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号在跳动着。 我心想,这些先生不愿留在有一个生手的危险区域,有点怕新手的猎枪打中他们的胫胃。 “该死的!拿好您的枪!”勃雷蒂纽在走远时又对我说了一遍。 “嗨!我拿得并不比别人差!”我回答说,对这过份的叮嘱有点恼火。 勃雷蒂组又一次耸耸肩膀,向左斜插过去,因为我绝不宜落在后面,我加快了脚步。 五 我赶上了我的伙伴们,但,为了不再使他们紧张,我把猎枪背在肩上,枪托朝天。 这些职业猎手,一身猎装,看上去非常气派,白色上装,有凸纹的宽大的丝绒长裤,鞋底露出打了钉子的大皮鞋,粗布绑腿裹着羊毛长袜,这种袜比很快就会把皮肤擦伤的线袜或布袜更为可取——我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我那身便宜的服装远不如他们漂亮;然而人们不能要求一个新手拥有一个老演员的藏衣室。 相反地,说到猎物,我什么都未看见。然而,在这块禁猎区有着许多鹌鹑,小山鹑,秧鸡,还有那些我那些伙伴们称之为“四分之三”的、有着完整的嘴巴的正月的野兔,还有小野兔,还有雌野兔,必须相信这一点,既然他们对此断定。 “甚至,”我的朋友勃雷蒂纽对我说,“要避免朝怀胎的雌兔子开枪!这对一个猎人来说是可鄙的!” 怀胎的或未怀胎的,我分辨得出来那才见鬼呢,我还只能区分兔子和猫的不同——甚至在白葡萄酒烩兔肉中! 最后,特别坚持我对他作保证的勃雷蒂纽又加了一句: “最后一个叮嘱,可能很重要,在您朝一头野兔开枪时。” “如果有野兔经过!”我嘲弄地提醒说。 “会经过的,”勃雷蒂纽冷冰冰地说,“好吧,您记住,由于体形,野兔往上跑要比往下跑更快。在子弹的方向上应该考虑进这一条。” “您提醒得太好了,勃雷蒂纽老友!”我回答说,“这一提醒不会被忘记的,我向您保证我会好好利用它的!” 然而,在心里,我认为即使在往下跑时,野兔可能跑得比我的能在路上击中它的致命的铅弹更快! “打猎,打猎!”马克西蒙这时叫起来,“我们在这里又不是培养初出茅庐的新手!” 可怕的家伙!但我什么也不敢回答。 在我们的脚前,在右边和左边,伸展着一望无际的宽阔的平原,那些狗走在前面,它们的主人们散开着。我尽力不让他们在我的视野中消失。确实,有一个念头使我担心:那就是我的那些伙伴,自然是爱开玩笑的人,会不会以我的没有经验为理由作弄我。我情不自禁想起了那个关于跟一个新手逗乐的故事,他的朋友们叫他朝一头坐在矮树丛里的、讽刺地击着鼓的用硬纸做的兔子开枪!而我,整到这样一种愚弄后我会羞愧而死的! 然而,大家在庄稼收割后余留的根茎中闲荡着,跟着那些狗,走到一处展示出三四公里长的侧面的斜坡处,斜坡顶上长满了小树。 不管我怎么做,所有那些步行者,因为习惯了那种布满泥塘和犁过的田的难走的地面,仍走得比我快,因而不久就和我拉开了距离。勃雷蒂纽本人,开始时为了绝不让我沦于悲惨的境遇而放慢脚步,又开始加快速度,想成为第一批开枪射击中的一个。我不抱怨你,勃雷蒂纽老友!你的本能,比你的友谊更强,使你无法抵抗!……很快,我那些朋友们只让我看见他们的头,就像散落在灌木丛中的同样数量的黑桃 a。 不管怎样,离开艾利沙旅馆两小时后,我还没听到一声枪响,——是的,没有一声枪响!如果,在回去时,小猎袋和出发时一样平扁,会有怎样的坏情绪,多么尖锐的批评,多少低声的抱怨啊! 那么,大家会相信吗?开第一枪的机会落到了我的身上。至于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我将羞于提及。 我会招认吗?我的猎枪尚未上子弹。新手的缺乏远见?不!事关自尊心。我怕在这一操作中显得笨手笨脚,我想等到一个人时再行动。 因此,当没有人在场时,我打开了火药壶,在左边枪管里倒进了一份由简单的纸做的填弹塞兜着的火药;然后,在上面,我塞进了一大把铅弹,——宁多勿少。谁知道呢!多一份铅弹,可能不会希望落空!接着,我装填弹塞,装得枪闩破裂,而且最后,哦,多么不谨慎!我将雷管盖在我刚刚上了子弹的枪管上。完成后,在右面枪管里也这样做了。然而,当我装填弹塞时,多响的枪声!子弹打出了!……第一次装的全部火药从我脸边擦过!……我忘了在雷管上压下左边枪管的击铁,因此稍一震动就足以使它重回原位了! 对新手的警告!我本可以揭发索姆省的打猎期是以一次意外爆炸开始的。对当地的报纸来说是一件什么样的社会新闻啊! 然而,如果,当这颗子弹由于疏忽大意发射出去时,如果,——是的!我想到过这一点!——如果,在发射的方向上,它经过一只不论什么猎物时,毫无疑问我就击中它了!……这可能是一个我无法再得到的机会! 六 期间,勃雷蒂纽和他的伙伴们已经抵达了那个斜坡。他们在那儿停了下来,讨论着为避免不幸,怎样做更为适宜。我来到他们身旁,猎枪已重新上了子弹,这一次尤为小心。 和我说话的是马克西蒙,但口气傲慢,活像他适合当主人。 “您开了枪?”他对我说。 “是的!……就是说……是的!……我开了枪……” “有一只小山鹑?” “有一只小山鹑?” 在这批权威人士面前我怎么也不会承认我的笨拙的。 “在什么地方,那只小山鹑?”马克西蒙问,一面用他的猎枪杆碰碰我的空空如也的小猎袋。 “不见了!”我厚颜无耻地回答说,“您要我怎么办呢?我又没有狗!啊!要是我有条狗!” 干吧,干吧!有了这样一颗铅弹,是不可能当不了真正的猎人的! 突然,我忍受着的这个提问者一下位口了。蓬克鲁埃的那条狗刚刚在不到10 步远的地方赶走了一只鹤鹑。 并非敌意地,出自本能,你爱这么说也可以,我举枪瞄准……砰!就像玛蒂法说的那样。 我脸上挨了什么样的一下耳光哟,因为枪未在肩上抵好——确实,这是一下无法要任何人作出解释的耳光!但我的枪声紧随着另一下枪声,蓬克鲁埃的枪声。 鹌鹑掉下了,伤痕累累,那条狗把它叼了来给它的主人,他把它放进他的小猎包内。 甚至没人公正地想到我在这一捕杀中可能也起了什么作用。但我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不敢说。大家知道,跟那些比我懂得多的人在一起,我自然会觉得胆怯! 毫无疑问,这第一次成绩刺激了所有这些猎物毁灭狂的胃口。哪儿的话!打了三小时猎,七个猎人打了一只鹌鹑!不!在艾利沙这片富饶的地区,至少不可能没有另外的一只,而且,如果他们得以击落它,这将几乎是每个战士击落三分之一只鹌鹑。 翻过那道斜坡后,又来到了那些犁过的土地的糟透了的地面上。就我这方面来说,这些不得不费力地大步跨越的犁沟,这一块块脚得拐着弯插入其间的土块,于我不太适应,我喜欢得多的是大道上的沥青。 我们这帮人,带着一队猎犬,就这样走了两个小时,什么也没看见。眉头已经皱起来了。脚碰上一个树墩,一条狗挡住路,都会毫无缘由地粗暴地发起脾气来。总之,所有的人都明显地显得心情恶劣。 终于,40 步外,一块甜菜地的上空,出现了飞着的小山鹑。我不敢肯定这是否能称为一伙或是数量减至最少的一伙。事实上,这一伙只是由两只小山鹑组成。关系不大。我朝小山鹑乱开枪,而且这一次又是,我的枪声之后紧跟着另两声枪响。蓬克鲁埃和玛蒂法最后同时鸣响了枪声。 一只可怜的飞禽掉了下来。另一只飞得更快了,而且飞到了一公里之外停在一块起伏很大的地势后面。 啊!不幸的小山鹑,你引发了怎样的一场争执啊!玛蒂法和蓬克鲁埃之间争论得多厉害啊!每人都称自己是这一捕杀的创造者。因此,这敏捷的答辩太尖刻了!多么伤害人的暗杀!多么令人遗憾的影射!而且那些形容词!缠住人不放!……只有他有份!……让那些不知羞耻的人见鬼去吧!……这是最后一次大家在一起打猎啊!……还有些别的更庇卡底式的伤人的话,我的笔不想把它们写出来。 事实真相是这些先生的两枪是同一时间打出的。 肯定还有在这两枪之前的第三枪。但是——这甚至不要讨论!——是否会同意这只小山鹑是我打下的?请判断吧,一个新手! 因此,在蓬克鲁埃和玛蒂法的争吵中,我并不认为应该介入,即使是好心地对他们进行调解。而且,如果说我没有提出要求,是因为我天性胆怯……您定能明白我未说完的话。 七 终于,使我们的胃颇感满意的是,中午到了。大家在一处陡坡脚下停了下来,靠近一棵老榆树,那些猎枪,那些小猎袋,空空的,唉!放在一旁。然后,大家吃午饭,以恢复一点出发后毫无意义地消耗的力气。 总之,那顿饭是凄凉的!吃多少口饭便有多少尖刻的批评!可怕的地方!……一次保护得很好的狩猎!那些偷猎者破坏了它!……应该将他们在每棵树上吊一个,在他们的胸前挂一块牌子!……没有办法打猎了!……再过两年,就不再有猎物了!……为什么不在一段时间内禁止狩猎?……对啊!……不行!……总之,会是些从天亮以来未打到一个猎物的猎人们的絮絮叨叨的话! 接着,蓬克鲁埃和玛蒂法之间又开始了关于那只有争议的“分界共有的”小山鹑的争论。别的人也加入了争论……我认为再下去终于要打起来了。 终于,一小时后,所有的人重又上路——肚子填得饱饱的,“嘴唇喝得湿湿的”,就像这里的人所说的。或许,在吃晚饭前,大家会更幸运些!再哪个真正的猎手不抱一点希望,等待着听到那些鹌鹑“呼唤着”设法会家聚在一起过夜呢。 就这样我们又出发了。那些狗,几乎和我们一样低声抱怨着,走在前面。它们的主人们在它们后面叫喊着,那些可怕的声调活像英国的海员在下命令。 我犹豫不决地跟在后面。我开始变得疲乏不堪。我的小猎袋,再怎么空,在我的腰上显得很沉。我的猎枪,重得难以置信,使我为我的拐杖感到遗憾。那个火药壶,那个铅弹包,我宁愿把这些碍手碍脚的东西任付给那些矮小的农民中的一个,他们带着一种嘲弄的神情跟在我的后面,问我打了多少个“四个爪子的”!但出于自尊心,我不敢。 两个小时,又过了难以忍受的两个小时。我们的腿足足走了 15 公里。我明显地感到,从这次远足中我带回的是腰酸背痛,而不是半打鹌鹑。 突然,响起了一阵沙沙声,我张惶失措了!这一次,确是一群小山鹑从一处灌木丛上飞起。全体齐射!随心所欲地开火!至少打出了 15 发子弹,包括我的子弹在内。 一声喊叫在硝烟中响起!我一看…… 就在这一刻,灌木丛上方露出了一张脸。 那是个农民,右边的脸颊就像嘴里含了颗核桃似的鼓起着! “好啊!一次事故!”勃雷蒂纽叫了起来。 “以前缺少的就是这个,”杜伏歇尔反驳说。 这就是这一如法典所说“一般的枪击伤害,非蓄意谋杀罪”启发他们想到的一切。而且那些人,一个个铁石心肠,向他们的狗奔去,用鞋跟连连猛踩被狗叼回来的那两只仅仅受了伤的不幸的飞禽,结束了它们的生命!我同样地祝他们快乐,——如果他们永不需要受到致命的一击! 而且,在这期间,那个当地人一直在那儿,肿着脸,无法说话。 但这时勃雷蒂纽和他的伙伴们回来了。 “好吧,那善良的人,他怎么啦?”马克西蒙以保护者的口吻问。 “当然罗!他脸颊里中了一颗铅弹!”我回答说。 “唔!这没什么!”杜伏歇尔接着说,“这没什么!” “不!……不!……”那个农民说,他认为应该以一个可怕的鬼脸强调他的伤口的严重性。 “可是谁那么笨手笨脚损害了这个可怜虫?”勃雷蒂纽问,他的询问的目光最终停在我的身上。 “您没有开枪吧?”玛克西蒙问我。 “是的,我开了枪……跟所有的人一样!” “那么,问题就在这里!”杜伏歇尔叫了起来。 “您打起猎来跟拿破仑一世一样笨手笨脚,”蓬克鲁埃接着说,他憎恨那个皇帝。 “我!我!……”我叫了起来。 “只可能是您!”勃雷蒂纽严肃地对我说。 “肯定的,这位先生是个危险的人!”玛蒂法接着说。 “一个人还是新手时,”蓬克鲁埃补充说,“应该拒绝邀请,把邀请退回去!” 说完这,三个人都走开了。 我明白了。他们把那个受伤的人留给我结帐。 我执行了。我取出钱包,我给了那个善良的农民 10 个法郎,他右边的脸颊立时消肿了,毫无疑问,他吞下了他的核桃。 “好点了吗?”我对他说。 “啊,那儿!……那儿!……我,被打中了!……”他回答说,把他左边的脸颊鼓了起来。 “啊!不!”我说,“不!这一次有一边脸颊就足够了!” 我走开了。 八 当我在这样地设法应付那个狡滑的庇卡底人时,其他的人已走在前头了。何况,他们非常清楚地向我表示了在一个像我这样笨拙的人身旁是没有安全感的,最起码的谨慎使他们远离我。 严肃但并不公正的勃雷蒂纽本人也离开了我,就仿佛我是个有着毒眼(迷信中认为被这种眼睛看过就会倒霉)的意大利巫师。很快地,所有的人都在左边的一处小树林后消失了,如果真要说的话,我倒并不因此更恼火。至少,我将只对我的行为负责! 我因此成了一个人,一个人在这片没有尽头的平原的中央。我来那儿干什么,天哪!肩上扛着那么笨重的东西!没有一只小山鹑撩拨我开枪! 穿过辽阔的田野,进入浓密的森林,跨过河流,我们寻找着猎物。我突然发现远方隐现出猎狗的影儿。我赶快举枪瞄准,一秒钟,二秒钟……,“砰,砰!”我连发了几枪。我似乎发觉猎物被击中了,我终于证实了自己打猎的能力。 “打中了!”我克制不住地叫了起来,“而且这一次,没人会怀疑我这一枪了!” 确实,是我亲眼看见的,是的!我看见一些羽毛飞了起来……更确切地说一些毛飞了起来。 没有狗,我向那灌木丛奔去,我猛冲到那一动不动的猎物上,它像是死了!我把它捡起来…… 那是顶宪兵的帽子,整个镶着银色的边,有一个帽徽,帽徽上的红色像一只眼睛在瞧着我! 幸运的是,在我开枪的那一刻,它没戴在它主人的头上! 九 这时,一个躺在草地上的长长的身体站起来了。 我惊惶地认出了镶着黑边的蓝色长裤,有银扣的深色上装,军用皮带和宪兵的黄色肩带,我那倒霉的一枪刚刚把这个宪兵惊醒。 “您现在朝宪兵的帽子开枪了?”他对我说,那种语气带着教训。 “宪兵,我向您保证……”我结结巴巴地说。 “而且您甚至正好打中了他的帽徽!” “宪兵……我以为……那是头野兔!……一个幻觉!……再说,我建议付钱……” “真的!……这很贵呀,一顶宪兵帽……尤其是开枪打它没得到允许!” 我脸色苍白了。全身的血液回流到了心脏。这是最棘手的地方。 “您有一份许可证吗?”宪兵问我。 “一份许可证?……” “是的,一份许可证!您很清楚什么是一份许可证?” 好吧,没有!我没有许可证!为了打一天猎,我以为可以不要拿许可证。然而我同样以为应该表明,如人们在同样的情况下总是那样表明的:因为我忘了我的许可证。 这位法律的代表的脸上开始露出高傲和明显的怀疑的微笑。 “我不得不作笔录!”他对我说,以那种当一个人隐约看见了一笔奖金时变得缓和的语气。 “为什么?我明天就给您寄去,那份许可证,我善良的宪兵,而且……” “是的!我知道,”宪兵回答说,“然而我不得不作笔录!” “好吧,作笔录吧,既然您对一个新手的请求无动于衷!” 一个变得有同情心的宪兵将不再是个宪兵。 后者从他口袋里掏出一个包着一张发黄的羊皮纸的笔记本。 “您叫什么名字?……”他问我。 哟!我并非不知道,在这种严重的情况下,按照惯例给当局一个朋友的名字。甚至,在那个年代,我有幸是亚眠学士院的成员,或许我会毫不犹豫地说出我的同事之一的名字。然而,我只是给了我在巴黎的老朋友之一,一位富有才华的钢琴家的名字。那个善良的小伙子,在那一刻,肯定正在全身心地练习第 4 根手指,不可能料到有人正在笔录指控他的一次非法狩猎! 宪兵仔细地记录下了那个无辜者的名字,他的职业,他的年龄,他的地址。接着,他礼貌地请我把我的猎枪给他,——我赶紧照办了。这减轻了负担。我甚至要求他把小猎袋,铅弹包和火药壶也一起充公;但使我感到遗憾的是他大公无私地拒绝了。 还有帽子问题。它立即被以一个金币的代价解决,使缔约双方都感到满意。 “这令人遗憾,”我说,“这顶帽子保养得很好!” “一顶几乎新的帽子!”宪兵答道,“我是六年前把它从一个退休的班长那儿买下来的!” 于是,以一个合乎规定的姿势重新把它戴到头上后,那位威严的宪兵摇摆着髋部朝他的方向走去,我则朝我的方向走。 一小时后,我到了旅馆,尽力隐瞒我那支被充公的猎枪,对我的不幸遭遇只字未提。 应该承认我的伙伴们从他们的出征中七个人带回了一只鹌鹑和两只小山鹑。至于蓬克鲁埃和玛蒂法,自那次争论后便结下了死仇,而且马克西蒙和杜伏歇尔为一只仍在跑着的野兔动了拳头。 十 这就是我在那难忘的日子里经历的那些不安。我可能打中了一只鹌鹑,可能打中了一只小山鹑,可能打伤了一个农民,但千真万确的是我打穿了一顶宪兵的帽子!未经许可,草拟了一份指控我的笔录,用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我欺骗了当局!!!对一个见习猎手来说,刚开始这种安德森们和佩迪赛们的生涯时,还有什么未遇到的呢? 更不要说我那位钢琴家朋友,当他收到来自杜朗的轻罪法庭的一份出庭传讯时,该会多么不愉快地大吃一惊。此后,我知道,他无法弄到一份不在场的证明。结果,他被判罚款 16 法郎,加上负担的诉讼费用增至了 32 法郎这一数目。 我得赶紧补充一下,一段时间后,他从邮局收到一张归在“归还”名目下的 32 法郎的汇票,这是对他垫款的赔偿。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但轻罪的污点并未在他额上减少,因为他有着一个犯罪记录! 十一 我不喜欢猎人,如我在开始时所说的,尤其是因为他们叙述打猎的冒险。然而,我刚叙述了我自己的打猎冒险。敬请原谅。这再也不会在我身上发生了。 这次出征将是作者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但它留下了一种类似积恨的记忆。因此,每当他讲述一个猎人,跟着他的狗,猎枪挟在腋下,他从不会忘记祝他打猎愉快:有人说“这带来倒霉!”。 2889年一个新闻界巨子的一天 29世纪的人生活在不断变换的环境中,表面却一无所感似的。他们对奇迹美景已经厌倦,面对日新月异的进步成果十分淡漠。他们觉得一切都自然得很。然而,倘若同往昔比一比,他们便会更珍惜我们的文明,并重视走过的道路。到那时,我们的现代城市会变得更加出色,道路宽达100 米,楼房高达300 米,楼内恒温,天空中千万辆空中小汽车和空中公共汽车穿梭往来!这些城市的人口有时多达到 1000 万,周围是 1000年前的大小村庄,巴黎、伦敦、柏林、纽约那样的城市,往昔是空气污浊,道路泥泞,马车来来往往,车厢摇摇晃晃——是的,用马来拉!令人难以相信!假若马儿能令人想象邮船和铁路作用的不完备,轮船火车的经常相撞,还有蜗行牛步似的缓慢,那末,旅客坐空中火车、尤其是每小时1500 公里的海底气压管道,有多少钱不肯花呢?最后,那时的人心想,我们的祖先不得不使用所谓“电报”这种洪荒时代的工具,如今能使用电话和传真,不是惬意得多吗? 真是稀奇!这些惊人的变化建立在我们的祖先完全熟知的原则上,而他们可以说丝毫不会利用这些原则得到好处。实际上,热能、蒸汽、电力,同人类一样古老。19世纪末,学者不是已经断言,物理和化学能量的唯一区别,就是在于两者所固有的气体粒子的颤动方式吗? 既然认识所有这些能量的亲缘关系已迈出了一大步,确实很难想象,到终于确定区分这些能量的每一种颤动方式,竟需要这么长的时间。直接从这一种方式过渡到另一种方式,或者单纯地产生一种颤动方式,这些手段直到最近才发现,尤其不可思议。 然而事情的发展就是这样,只是在 2790 年,即一百年前,鼎鼎大名的奥斯瓦尔德·尼埃尔才达到这一步。 这个伟人是人类真正的造福者,他的天才发现是其他发现之母!从中产生一群发明家,导至出现不同凡响的詹姆士·杰克逊。正由于他,我们才获得新的蓄电池,有的能积聚太阳能,还有的能积聚地球内的电力,这类蓄电池终于能积聚来自任何源泉,如瀑布、风、江河等等的能量。同样由于他,我们才有了变压器,这变压器听从一把普通摇柄的指挥,在蓄电池中吸取强大的能量,完成了所要做的工作之后,又以热、光、电和机械能的形式释放回空间。 是的!正是从发明了这两件器械之日起,才真正获得了进步。它们给人以近乎无限的力量。它们的用途不计其数。以夏天的酷热来缓解冬天的严寒,使农业起了变革。给航空工具提供了原动力,使商业获得辉煌的发展。由此而拥有不需电池和机器却源源不断产生的电力,不需煤炭和加热却产生的光,还有这成百倍增加工业生产的取之不竭的能源。 所有这些奇迹,我们就要在一座美仑美奂的大楼里遇到,这就是新近在第16823 林荫道上开张的“世界先驱”大楼。 如果《纽约先驱报》的创建者戈登·班奈特今天复生,看到这属于他鼎鼎大名的子孙弗兰西斯·班奈特的金碧辉煌的大理石大厦,会作何感想呢?30代过去了,班奈特家族仍然掌握着《纽约先驱报》。两百年前,合众国政府从华盛顿迁至中心城,这份报纸也跟随政府搬迁——政府当然不会跟随报纸搬迁,改名为《世界先驱报》。 在弗兰西斯·班奈特主持下,不能想象这份报纸会破产。不!相反,它的新经理开创了电话服务业,要给它注入无与伦比的能量和活力。 大家熟悉这种方法,由于电话使用变得难以想象的广泛,这种方法也就变得切实可行。每天早上,用不着像古代那样付梓印刷,《世界先驱报》“说话”了。订户跟采访记者、政治家或学者迅速交谈,便获悉感兴趣的事。至于买报的人,众所周知,只消几分钱,便能在无数的留声亭了解当日报纸的内容。 弗兰西斯·班奈特的革新刺激了这份年代悠久的报纸。几个月内,订户增加到 8500 万,经理的财产逐渐增至 300亿,今天又大大超过了这个数目。弗兰西斯·班奈特依仗这笔财产,终于兴建了新大楼——有四个正面的巨大建筑,每一面长达三公里,层顶上飘扬着合众国 75颗星的光荣旗帜。 这时节,报业之王弗兰西斯·班奈特是会成为南北美洲之王的,如果美洲人一旦会接受一个君主的话,您怀疑吗?各国大使和我们的部长忙于拜访他,乞求他的建议,征求他的赞同,哀求他万能的报纸支持。得到他赞助的学者,得到他赡养的艺术家,得到他津贴的发明家,数不胜数!他的王国使人精疲力竭,他的工作毫无休息,以前的人准保忍受不了每日这样的操劳。幸亏今日的人受惠于卫生和体育的进步——平均寿命从37 岁增至 68 岁,并受惠于无菌食品的调制,体格更为强健;下一步是发现有营养的气体,能供人食用……只要呼吸就行。 现在,如果您乐意了解《世界先驱报》经理的工作日包含的内容,请费心跟随他繁杂的事务活动——今天是 2889 年 7 月 25 日。 今天早晨,弗兰西斯·班奈特醒来时情绪相当恶劣。他的妻子待在法国已有一周,他感到有点孤零零。别人会相信他这样吗?他们结婚 10年,伊迪丝·班奈特夫人,这个绝色美人是头一回走开这么长时间。通常,两三天便足够她赴欧一次,尤其是到巴黎,她常到那里去买帽子。 弗兰西斯·班奈特一醒来就打开录音电话机,电话机的线路直通他在香榭丽舍拥有的公馆。 以录音器完善的电话又是我们时代的一项成就!如果说,用电流传送话音已年代非常久远,那末,它能传送影像只是不久以前的事。这是一项宝贵的发明。弗兰西斯·班奈特在一面录像镜中看到克服公隔的远距离而再现的妻子时,他可不是最末一个祝福发明家的人。 多柔美的影像啊!班奈特夫人由于昨夜的舞会或看戏。略呈倦意,还躺在床上。虽然那边已近中午,她还睡着,迷人的头埋在枕头的花边中。 瞧她动弹了……嘴唇在翕动……她准是在做梦?……是的!她在做梦……她的嘴吐出一个名字:“弗兰西斯……我亲爱的弗兰西斯!……” 他的名字经这甜蜜嗓子说出,使弗兰西斯·班奈特的心绪宽慰了许多。他不想叫醒睡美人,一骨碌爬下了床,钻进机械穿衣器中。 两分钟后,他用不着仆人帮忙,机器已给他洗过、梳过头,穿上鞋,穿好衣服,从上到下扣好钮扣,将他送到办公室门口。每天例行的巡视就要开始。 弗兰西斯最先走入的是连载小说家大厅。 这个厅非常宽敞,上面是一个半透明的跨度很大的穹顶。在一角,有好多部电话机,成百个《世界先驱报》的小说家通过电话机,向狂热的读者口述成百部小说的上百个章节。 看到一个连载小说家正在作五分钟的休息。 “很好,亲爱的,”弗兰西斯·班奈特对他说,“您最新的一章很好!年轻的农家女跟她的情人谈论先验哲学的某些问题,这个场面观察得十分细腻。田园风俗描绘得绝妙不过!继续下去,我亲爱的阿奇博尔德,鼓足勇气!由于您的关系,从昨天起新增加了一万订户!” 他转过身来,对另一个合作者说:“约翰·拉斯特先生,我对您不太满意!您的小说情节不真实!您奔向目标太快了!那末,文献式的方法呢?必须解剖,约翰·拉斯特,必须解剖!不是用笔来描写我们的时代,而是用解剖刀!凡是发生在真实生活中的情节,都是稍纵即逝和接连不断的思想溶合的结果,必须仔细一一分清,才能创造出一个活生生的人!电流催眠术能把人解剖开,区分出两种人格,运用这种方法,再简便没有!瞧一瞧自己的生活,我亲爱的约翰·拉斯特!我刚才褒奖了您的同事,模仿一下他吧!您自己作催眠术……嗯?……您会作的,说呀?……不够,不够!” 给了这一席指点之后,弗兰西斯·班奈特继续视察,走进了采访厅。他的1500个采访记者,坐在同样数目的电话面前,将夜里从世界各地收到的新闻告知订户。这个无法比拟的服务机构经常得到介绍。除了电话,每个记者面前还有一组蓄电池,能与这样那样的录音线路保持畅通。订户不仅听到叙述,而且还看到事件的经过。记者叙述的社会新闻是已经发生过的,这时记者将密集摄影照下的主要阶段播放出来。 弗兰西斯·班奈特招呼十大宇宙记者中的一个——这是随着星际的新发现而发展的一种业务。 “喂,卡斯,您收到什么消息吗?……” “从水星、金星和火星拍来的传真照片,先生。” “火星的照片有意思吗?……” “是的!中央帝国发生一次革命,是利用了自由派反动分子攻击保守共和派的事态进行的。” “同我们国家一样罗!——收到木星的情况吗?……” “还没有任何情况!我们不能解释木星人的信号。或许我们的信号他们收不到?……” “这是您的事,我要您为此负责,卡斯先生!”弗兰西斯·班奈特很不满意地回答,来到科学编辑室。 30 个学者俯在计数器上,沉浸在 95 次方程式的计算之中。有几个人像初小学生做四则运算那样挺不费力,甚至在演算代数无限大和 24维空间的公式时,也轻轻松松。 弗兰西斯·班奈特像炸弹一样,落到他们当中。 “诸位,我听到什么来着?木星没有任何回音?……总是这样!瞧,科尔莱,您啃这个星球已经啃了 20 年,我觉得……” “有什么办法呢,先生,”受到质问的学者回答,“透镜还有待于改进!……即使是三公里的天文望远镜也罢……” “您听见了吧,皮尔!”弗兰西斯·班奈特打断他,对科尔莱旁边的人说话。“透镜还有待于改进!……这是您的专长,亲爱的!仔细想想,见鬼!仔细想想!” 然后又对科尔莱说: “木星除外,我们至少得到了月球的研究结果吧?……” “没有进展,班奈特先生!” “啊!这回,您不归罪于望远镜了!月球比火星近六百倍,我们跟火星的通讯已经建立起正规来往。不是缺少天文望远镜……” “不是!但缺少的是居民。”科尔莱回答,像好作思索的学者那样乖巧地一笑! “您敢断定,月球上没有人住?” “班奈特先生,至少在对着我们那半边上没有人。谁知道另一半边……” “那么,科尔莱,有一个很简单的检验方法……” “什么方法?……” “使月球转过来!” 当天,班奈特工厂的学者们开始钻研用机械方法,使地球的卫星翻过身来。 再说,弗兰西斯·班奈特也该满意了。《世界先驱报》的一个天文学家刚确定新星冈第尼的成分。这颗星球绕太阳旋转的轨道为一千二百亿亿,另八百四十一万亿,另三亿四千八百万,另二十八万四千六百二十三米另七厘米,历时五百七十二年另一百九十四天十二小时四十三分另九秒八。 弗兰西斯·班奈特对数字的准确十分高兴。他高声说: “好!赶快通知采访处。你们知道,公众对这些天文问题如醉如狂。我意,新闻登在今天的报上!” 离开采访厅之前,弗兰西斯·班奈特到采访特别小组转了一下,对负责采访名人的记者说: “您采访过威尔科克斯总统吗?” “采访过,班奈特先生,我在报导栏发表一则消息:他感到疼痛的准定是胃扩大,他在接受最细致的插管灌肠治疗。” “好极了。查普曼杀人事件呢?……您采访过应该出席重罪法庭的法官吗?……” “采访过,对犯罪性质人人意见一致,案件不必再提交给他们。被告不必经过判决便可处决……” “好极了!……好极了!……” 毗邻的大厅是个宽敞的回廊,长达半公里,用作广告科。不难想象。像《世界先驱报》这样一份报纸的广告科该是什么样子,它每天平均收入三百万美元。由于一套巧妙的系统,一部分广告以崭新的形式传播,这形式是用三美元向一个饿死的穷鬼买下专利证的。这就是用云层反射作巨大的广告,大得整个地区的人都能看到。这个回廊有上千只放映机不停地向云层发射大得无边的广告,云层以彩色显示出来。 这一天,弗兰西斯·班奈特走进广告厅时,却看到机械师抱起手臂,待在不开动的放映机旁边。他问怎么回事……作为回答,那人向他指指蔚蓝无云的天空。 “不错!……好天气,”他喃喃地说,“不能作天空广告!怎么办?如果要下雨,倒可以制造雨!但不需要雨,要的是云层!……” “是的……又白又美的云层!”机械师组长回答。 “那么,弗格森·马尔克先生,您对气象处的科学编辑室说一声。就说我让他们积极过问一下人造云的问题。确实不能这样受好天气的摆弄!” 视察过报馆的各个部门之后,弗兰西斯·班奈特走到招待厅,派驻美国的大使和特命全权部长在那里等候他。他们都来向无所不能的经理讨主意。弗兰西斯·班奈特走进招待厅时,他们正在热烈地谈论。 “请阁下原谅我,”法国大使对俄国大使说,“我看欧洲地图没有什么可改变的,北方属于斯拉夫人,好的!但南方属于拉丁民族!我觉得我们莱茵河的共同疆界很好!可是,要知道,我国政府将抵制一切妨碍我们罗马、马德里和维也纳行政区的举措!” “说得好!”弗兰西斯·班奈特介入谈话说。“俄国大使先生,贵国辽阔的疆域从莱茵河畔伸展到中国边境,北冰洋、大西洋、黑海、博斯普鲁斯海峡、印度洋的海水冲刷着绵延不断的海疆,您怎么还不满足?再说,何必恫吓呢?有了现代这些发明:能打到一百公里的窒息弹,能一下子消灭整支军队,长达20里的电火花,能在几小时内毁灭整个民族、携带着鼠疫菌、霍乱菌、黄热病菌的炮弹,战争还有可能吗?” “我们知道这一点,班奈特先生!”俄国大使回答。“但所欲之事能不为之吗?……东部边境我们受到黄种人的驱赶(作者在这里讽刺俄国帝国主义者向西扩张的借口),我们必须不惜一切,往西试它一下……” “就这个吗,先生?”弗兰西斯·班奈特用保护者的口吻反问。“那么,既然中国人口的迅速增长对世界是个危险(这是西方某些学者的一种极端错误的论调,从下文作者提出的办法来看,表明凡尔纳并不以为然),我们便向天子施加压力好了!必须让他给臣民限定出生率的极限,超过的话就判以死刑!多一个孩子吗?……那就少一个父亲!这便能补救。而您呢,先生,”《世界先驱报》经理对英国领事说,“我能为您效劳吗?……” “能帮大忙呢,班奈特先生,”英国领事回答,“只要您的报纸肯开展一场有利于我们的笔仗……” “关于什么?……” “很简单,就是抗议英国和美国合并……” “很简单!”弗兰西斯·班奈特耸耸肩,高声说。“合并已经拖了 150年!英国人永远不能忍受,由于人间事物会循环往复,他们的国家成了美国的殖民地?这真是热昏!贵国政府怎能相信我会进行一场反爱国主义的笔仗呢?……” “班奈特先生,您知道,根据蒙罗埃的理论,整个美洲应属于美国人,但只是美洲,而不是……” “英国只不过是我们的一个殖民地,先生,最美的殖民地之一。别指望我们会同意让它独立!” “您拒绝?……” “我拒绝,如果您坚持,我们会制造一个 casus belli(出色事件),只消让我们的一个记者来篇采访!” “完了!”领事难受地小声说。“联合王国、加拿大和新不列颠都属于美国,印度属于俄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属于它们自己!古老的英国还剩下什么呢?……一无所剩!” “一无所剩,先生!”弗兰西斯·班奈特反问:“那么,直布罗陀呢?” 这当儿,正午的钟声敲响了。《世界先驱报》经理作了一个手势,结束接见,离开大厅,坐上一张轮椅,几分钟后来到大厦尽头,相距一公里的餐厅。 午餐已经准备好。弗兰西斯·班奈特入席。一排管与开关置于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面前环形而立传真电话的镜面,荧光屏上出现他在巴黎的公馆的餐厅。尽管有时差,班奈特夫妇约好同时进餐。没有什么比这样虽然远隔重洋却能亲密相会、相对而视、用传真电话通话更惬意的了。 这时,巴黎那间餐厅空无一人。 “伊迪丝姗姗来迟!”弗兰西斯·班奈特思忖。“噢!女人的准时!一切都在进步,这却例外!……” 他一面在作这番过份的思索,一面拧开一个开关。 就像当时的富豪那样,弗兰西斯·班奈特不使用家庭厨房,他是“家庭食品公司”的订户。这个大公司通过一个气压传送管网,将上千种菜肴送给订户。不消说,这种传送方法价格昂贵,但烹调属于一流,这个优点能消弭男女两性之间善于烹饪却易动肝火那一类现象。 弗兰西斯·班奈特于是独自进餐,心中不无遗憾。他喝完咖啡时,班奈特太太回到家里,出现在传真电话的荧光屏上。 “你上哪儿去啦,亲爱的伊迪丝?”弗兰西斯·班奈特问道。 “唉!”班奈特太太回答,“你吃完啦?……我来晚啦?……我上哪儿?……上时装店!……今年的帽子真迷人!不是帽子啦……是圆屋顶,是拱顶!……我有点流连忘返啦!……” “有点!亲爱的,可我午饭都吃完了……” “那么走吧,我的朋友……去干你的事吧,”班奈特太太回答,“我还要去一次时装缝纫店。” 这个裁缝一点不逊于著名的伍尔姆斯派尔,后者恰如其分地说过:“女人重要的是外形!” 弗兰西斯·班奈特吻了吻传真电话荧光屏上班奈特太太的面颊,然后走向窗口,他的空中小汽车在窗口等着他。 “先生上哪儿去?”司机问道。 “唔……我有时间……”弗兰西斯·班奈特回答。“把我送到尼亚加拉瀑布发电厂去。” 空中汽车是根据比空气略重的飞行器的原则建造的出色机器,每小时在空中飞行六百公里。在它底下,城市依次掠过,熙熙攘攘的人行道沿着街道输送行人,乡村像一大片蜘蛛网,布满电线网。 半小时后,弗兰西斯·班奈特来到他的尼亚加拉工厂,这个工厂利用瀑布的水力发电,他再卖给或租给消费者。他视察一结束,便经费城、波士顿和纽约,回到中心城。五点左右,空中汽车便抵达了。 在《世界先驱报》的候见室里有许多人。大家等待弗兰西斯·班奈特回来,他每天要接见求见者。这是一些发明家,申请贷给资金;还有掮客,提议进行听来有利可图的交易。在形形色色的建议中,必须作出抉择,摒弃糟糕的,研究可疑的,接受良好的。 弗兰西斯·班奈特迅速打发走带来一无用处或不切实际的想法的人。有一个人不是想振兴绘画吗?这门艺术变得过时了,以致米勒(米勒(1814 —1875),法国画家,善绘农村景象)的《三钟》不久前以 15 法郎出售,这是由于 20 世纪末日本人 aruziswa-riochi-nichome-sanjukamboz-kio-baski-ku(这是音译,难以译出)发明了彩色照片,这个日本人的名字很快便遐迩闻名了。另一个人不是找到了生命之菌吗?这种菌一经注入人体,便能使人长生不老。这一个是化学家,竟然刚发现了一种新的物体“尼依利恩”,每克值到三百万美元。那一个是个大胆的医生,竟然声称掌握医治脑炎的特效药…… 所有这些幻想家立即被带了出去。 还有几个得到较好的接待。先是一个年轻人,他宽大的脑门表明他聪颖过人。 “先生,”他说,“如果以前能数出 75 个单质,那末今天这个数目已减少到三个,您知道吗?” “好极了。”弗兰西斯·班奈特回答。 “先生,我即将做到把这三个单质减少到一个。要是我不缺钱,过几个星期,我就能成功。” “那么怎样?……” “那么,先生,我便能确确实实地找到绝对。” “这项发现的结果呢?……” “那就能制造出一切物质:石头,木头,金属,纤维蛋白……非常容易。” “您认为能造出一个活人吗?……” “完全能够……只缺少灵魂!……” “只缺少这个!”弗兰西斯·班奈特含讥带讽地说,但他还是把这个年轻的化学家分到报纸的科学编辑室。 第二个发明家依据的是古老的经验,这些经验源自十九世纪,此后常常更新;他考虑连锅端地移动整个城市。这是指离海边十五哩的萨夫城,打算用铁轨把它运到海滨,改成海水浴疗养地。可是已经有建筑物的地皮和尚未建筑的地皮需要巨额资金去买。 弗兰西斯·班奈特被这个计划所吸引,同意出资一半。 “您知道,先生,”第三个申求者对他说,“有了我们的蓄电池和太阳、地热变压器,我们已能使四季气候相同。我打算再作改进。将我们掌握的一部分能量转成热能,再输送到极圈,融化冰层……” “把您的计划留下,”弗兰西斯·班奈特回答,“您一周后再来吧!” 最后,第四个学者带来信息:激动全世界的一个问题即将在今晚得到解答。 众所周知,一个世纪以前,一项大胆的试验吸引了公众对纳撒尼尔·费思伯恩医生的注意。他是人类冬眠,也就是说,暂停生命机能,隔一段时间再复活的深信不疑的拥护者,已决定在自己身上试验他的方法是否有效。他自书遗嘱,指明如何进行,能在一百年之后使他恢复生命的手术,然后使自己忍受零下172 度的寒冷;费思伯恩医生处于木乃伊状态后,埋在坟墓里,直到指定的时间。 正是今天,2889 年 7 月 25日,期限到了,有人来向弗兰西斯·班奈特提出,在《世界先驱报》的一个大厅里进行人们翘首盼望的复活手术。这样,公众便能了解每分每秒的情况。 建议被接受了。手术要到晚上十点才进行,弗兰西斯·班奈特来到收听室,躺在一张长椅上。然后,他拧转一个开关,接通中央乐团。 经过一天繁忙劳累,他在我们最优秀的大师的作品中找到了多么美好的享受啊,人人皆知,这些作品是根据一系列美妙的代数调和公式写成的! 夜幕降临,弗兰西斯·班奈特沉湎在半睡半欣赏的状态中,连自己也没意识到。一扇门霍地打开了。 “谁呀?”他触了一下手下的摁钮,说道。 旋即空气中产生电流振荡,变得通明雪亮。 “啊!是您,医生?”弗兰西斯·班奈特说。 “是我,”萨姆大夫回答,他刚照例出诊回来——按年预定。“怎么啦?” “很好!” “那就好……伸出舌头看看?” 他用显微镜去看舌头。 “很好……脉搏呢……” 他用脉搏记录器来把脉,这个器械酷似地震记录仪。 “好极了!……胃口呢?……” “唉!” “是的……胃!……胃好不了!胃老化了!……必须坚决给您换一个新的!……” “再看吧!”弗兰西斯·班奈特回答。“这段时间里,大夫,您跟我一起吃晚饭吧!” 吃饭时,同巴黎的电话传直接通了。这回,班奈特太太坐在桌前,席间,萨姆大夫妙语连珠,晚饭吃得十分愉快。一吃完饭,弗兰西斯·班奈特就问: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中心城,亲爱的伊迪丝?” “我马上动身。” “走海底管道还是坐空中火车?……” “走海底管道。” “那么你马上回到这里罗?” “晚上 11 点 59 分。” “巴黎时间?……” “不,不!……中心城时间。” “一会儿见,别误了海底管道的时间!” 从欧洲走海底管道要花 295 分钟,确实比空中火车快得多,空中火车每小时只走一千公里。 医生答应回头来参加他的同僚纳撒尼尔·费思伯恩的复活节手术后,抽身走了。弗兰西斯·班奈特想结一下当天的帐目,回到他的办公室。这是一项巨大的交易,每天数额上升到八十万美元。幸亏近代器械的进步使这类工作变得易如反掌。弗兰西斯·班奈特靠了电子计算机(原文为电子计算琴)很快便算完了帐。 时候正好。他刚摁完加法器的最后一个按键,试验厅便要求他莅临。他马上前往,一大群学者,萨姆大夫就在其中,在厅内迎迓。 纳撒尼尔·费思伯恩的身躯躺在棺材里,放在大厅中央的搁凳上。 电话传真已经开动。全世界即将看到手术的各个阶段。 人们打开了棺材……从中取出纳撒尼尔·费思伯恩……他始终像个木乃伊,蜡黄、坚硬、干枯。像木头那样梆梆响……给他加热……通电……没有任何反应……给他催眠……给他催眠暗示……无法解释这种极端蜡屈症状态…… “萨姆大夫,你来吧?……”弗兰西斯·班奈特说。 大夫偏向这具身躯,聚精会神地观察……他用皮下注射法注入几滴布朗—塞卡尔的著名药水,这时还十分流行……木乃伊照样纹丝不动。 萨姆大夫开口说:“我想,冬眠时间太长了……” “哈!哈!……” “我想,纳撒尼尔·费思伯恩死了。” “死了?……” “像普通人死了那样!” “他什么时候死的?……” “什么时候?……”萨姆大夫回答。“死了 100 年。就是说,从他异想天开,热爱科学,冰冻自己开始!……” “得了,”弗兰西斯·班奈特说,“这种方法需要完善!” “完善这个词用得好。”萨姆大夫接口道,这时,冬眠科学委员会将棺木抬走了。 弗兰西斯·班奈特身后跟着萨姆大夫,回到自己房里,过了这排得满满的一天,他显得十分疲惫,医生建议他睡觉前洗个澡。 “您说得对,大夫……这能使我休息过来……” “完全休息过来,班奈特先生,如果您愿意,我出去吩咐一下……” “用不着,大夫。楼里总是准备好洗澡水,我甚至不用麻烦走出卧房去洗澡。瞧,只要摁一下这电钮,浴盆便会开动起来,您会看到浴盆出现,放满了37 度的温水!” 弗兰西斯·班奈特刚摁了一下电钮。一阵轻轻的声音响起来,越来越响……随后,有一扇门打开了,浴盆出现,在铁轨上滑行…… 天哪!萨姆大夫捂住了脸,从浴盆里冒出了又恼又羞的小声叫喊…… 原来班奈特太太从海底管道回来已有半小时,正待在澡盆里…… 翌日,2889 年 7 月 26 日,《世界先驱报》经理又开始他 20 公里路程的巡回视察办公,晚上,他的加法器运转起来,这一天的利润数额达到 85万美元——比昨天多五万美元。 一个好职业,这是 29 世纪末一个新闻业巨子的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