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都是宝3》 序言 狸狸的心情手札 某天,小狸回台北上班,下班后就回家给老妈疼,然后顺便……补货,呵呵,这是狸家的专有名词,不瞭的就算了。 第二天,小狸回桃园的家后,臭嘟一看到小狸就吵着说我房里昨日莫名其妙平空出现了一堆蚂蚁,小狸听完还觉得他没事干嘛大惊小怪的,只不过是几只蚂蚁咩,揉一揉就死光啦! 结果才刚讲完,一走进房里,小狸自己也楞住了。 么寿喔!只见小狸铺在房间中央的地毯四周围了一个l型的红色线条,那些红色线条还从地毯对角线的地方延伸出来一直拉到嘟嘟的房里,最后消失在嘟嘟房内的某个定点…… 当下小狸差点抓狂,那一整夜,小狸和嘟嘟就忙着把房里的东西全部清空,将红色线条旁边的衣物全扔进洗衣篮,其他杂七杂八的全部搬到客厅放,把地毯拿起来时,小狸觉得满可怕的,很怕拿起来后会发现地毯下也有另一番壮观的景色。 但幸好,地毯下居然是干干净净的,那些红色线条就真的只是围在地毯两边而已,哦!还有些虚线延伸到墙壁上,可就是看不出它们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好不容易把整个房间地板擦过一遍后,天也亮了,小狸也不敢回房间睡,就把床垫搬到隔壁电脑房睡。 第二天下午,小狸把东西搬回房间后,因为赶着上晚上的课,于是就把便当附送的一罐养乐多放在房门口的地上,那时心想,反正还没开封过,应该没关系吧! 结果,下课后回到家,一开房间的灯……很好,有进步,这次不是绕着地毯两边,而是从墙壁延伸一直线,然后聚集在养乐多四周! 这时小狸的精神状态已逼近爆炸边缘,当下把房内所有东西清空后,地板擦干净,这时嘟嘟也循着红色线条找到了它们的来源,原来是在墙壁上有一个小到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洞,它们就是从那边爬出来的,于是小狸就拿着一罐杀虫剂,从洞口开始沿着红色路线狂喷,喷到门口后,就把门窗紧闭,然后到隔壁电脑房玩电脑。 结果,到了午夜时,小狸突然觉得身体很难受,一直恶心想吐,但那时跟朋友聊天聊得太高兴了,就一直没有去理会,直到小狸第三次跑到厨房挖喉咙时,小狸才想起来…… 靠,我刚才好像在隔壁房间喷了一堆杀虫剂,而且墙壁上好像有个大洞说……=_=lll 这时,只能拿老妈的口头禅来用,“我是白痴……” 幸好,隔天小狸房里的地板总算干干净净,没有再看到红色绿色的东西,结果,又隔两天后,小狸一回家,嘟嘟又跑来跟我说:“姊,蚂蚁搬家了耶!搬到放电脑的那个房间了……” ……shit!! 故事开始 午夜刚过两点,沉暗的黑夜,忠孝东路却依然灯火辉煌,沉迷于夜生活的人比白天上班的人更多,而且更有精神,仿佛永不停转的机器,不顾崩坏的危险,持续透支时间,也透支生命。 蓦地,一辆红色喜美轿车以令人惊惧的速度飞驰而过,不仅对红绿灯的变换视若无睹,更不把其他车辆的存在放在眼里,三不五时还会颤抖两下,宛如秋日里飘零的枯叶,不知要飘到哪里去。 “喂喂,你最好开慢一点吧!”右后座的人拍拍司机的肩头。 “说什么话!”司机座上的人豪气万千的又猛催一下油门,车子跳两下喷出去。“我的驾驶技术一流,你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我相信!”乘客座的人哈哈大笑着继续猛灌罐装啤酒。 “你们都醉了。”右后座的人无奈道,虽然他也差不多了,但起码还保有几分理智。 “谁醉了?再来几桶也不会醉!” 左后座的人一说完便恶一声吐在怀里抱着的冰桶内,一阵令人闻之欲呕的酸臭味顿时弥漫至整个车厢内,挤在后座中间的家伙一看,“唔!”捂着自己的嘴,差点把胃里的存货也顺便清理出来。 “shit,这种味道实在是……”右后座的人苦着脸喃喃道,赶紧打开窗户。“够了,张家荃,把车停下来吧!大家都想吐了。” “不要!”司机座上的人也不知道是跟谁拗上了。“不到目的地绝不停!” “那就开慢一点!” “不要!我的技术是超一流的!” “那是你家的事,拜托你不要拿别人的生命来玩好不好?” “好好好,开慢一点、开慢一点!”司机座上的人嘴里虽这么说,但脚下却相反的更用力踩油门,也不知道是故意的或者是踩错了。“哈哈哈,我们在飞了!看,我们在飞了!” 故意的! “张家荃,你够了没有?开慢一点啦!” “飞呀!飞呀……” “张家荃!” “大家一起飞呀!” “张家……” 根据现场目击者的描述,那辆喜美轿车冲得比电车头还快地撞上人行道上的大树,大树拦腰折断,车头像豆腐一样烂掉。 但奇迹似的,前座两人因安全气囊的保护几乎没受什么伤,只是吓坏了;而后座三人中,其中一个手断了,一个脖子扭伤,是比较严重,但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伤。 唯有右后座那位年轻人,由于撞击力太凶太猛,右后车门被撞开,他也因而整个人被抛出去…… 一 第一章 任家的晚餐桌上一如往常般热闹……不,是一年比一年更热闹,短短四年间又添了四个小鬼头,不闹翻天才怪。 “翡翠,告诉过你多少次了,那个是给你吃的,不是给你玩的!” “玛瑙,拜托,用汤匙,不要用手!” “小杰,你不是狗,请不要用脸吃好不好?” “翔翔,不准再吐出来了!”任育伦低吼,转个眼,忙挂上尴尬的笑拿餐巾替任育凯拭去粘在脸颊上的一坨烂鱼浆。“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翔翔最近迷上……翔翔,我宰了你!” 气唬唬的抹去自己额头上的烂鱼浆,任育伦立刻吃一口青菜,随便咬两口后往刚满一岁的儿子脸上吐过去──啪搭一下恰好粘在儿子的鼻头上,然后发出得意的狂笑。 “哈哈哈,看你还敢不敢……狗屎!”不敢置信地瞪着倒了满身的果汁,任育伦更是咬牙切齿。“翡翠,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爸爸欺负弟弟!” 四岁的任翡翠理直气壮的指控爸爸,话刚说完,小人儿已被大笑不已的任琉璃抓到另一边去逃过任育伦的红茶攻击。 “大哥,真不敢相信,你几岁了呀!” “跟他儿子一样,刚好一岁。”晓晨强忍住笑,努力想让儿子把口中的食物吞下去,而不是吐出来。 “天!” 又是一声不可思议的惊呼,众人不约而同朝餐桌另一边望去,只见任沐霈和吟倩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之间的娃娃椅,一个三岁的小鬼竟然把整张脸埋在汤碗里咕噜咕噜冒泡泡。 “他想淹死自己吗?”吟倩哭笑不得地正想把小鬼的脑袋拔起来,小鬼却抢先一步抬起湿淋淋的脸,又是另一张跟任沐霈几乎一模一样的五官面孔。 他咋着舌头笑嘻嘻地说:“好好喝喔!” 静默两秒,众人轰然爆笑。 “都是你!”吟倩好气又好笑地白任沐霈一眼。“洗澡就洗澡,干嘛教他这种无聊事!” 任沐霈眨着无辜的眼。“那叫潜水。” 众人更是狂笑。 “爸爸!爸爸!玛瑙也要啦!”另一个三岁的小女孩拚命扯拉任沐霈的衣袖。“下次爸爸跟玛瑙一起洗澡,也教玛瑙潜水好不好?” 没错,这对三岁的双胞胎正是在任育伦升格为爸爸之后,任沐霈与吟倩莫名其妙又中奖的孩子,大概是任沐霈没有欠债不还的习惯,尤其老婆大人的债务更是积欠不得,所以拚命努力又努力、奋斗再奋斗,好不容易终于还清了“呆帐”,还附加“利息”。 只可怜任育伦的女儿任翡翠,明明比双胞胎大,她还是得低头叫人家小叔叔、小姑姑,这种烂亏吃得实在很窝囊。 “好不好嘛!爸爸,好不好嘛?”小女孩继续又拉又扯,声音又嗲又娇,听得人寒毛直竖。“不然玛瑙要哭了喔!” 凭良心说,这对双胞胎的五官长相并不是很像,不过倒是一模一样的古灵精怪,比他们的三个哥哥姊姊尤有过之而无不及,青出于蓝更上一层楼,再过两年可能连妈咪都要甘拜下风,俯首称臣。 任沐霈咳了咳,偷偷指了一下老婆。“去问你妈咪,她说可以就可以。” 吟倩两眼一瞪,“当然不可以!”她恶狠狠地否决,再追加下文,“我自己教,再跟你儿子比!” 众人一楞,又一次爆笑不已,脑海里已经浮现双胞胎俩一起把脸埋在汤碗里的滑稽景象,而老爸和妈咪则在一旁争说谁教得比较厉害,然后各自命令自己的“徒弟”憋久一点…… “我要到日本。” 这是一句与现时现刻毫无关联,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仿佛走调的音乐般,莫名其妙的突然冒出来。 霎时间,满场笑声猝然中断,好像电视机的声音被喀一下关掉了,餐桌上的气氛在那句话出现之后便陷入一片不安的静默之中,八双视线不约而同地集注于某个定点,除了还在忙着到处呸呸呸乱吐的任亦翔。 “日……日本?”五双忧虑的目光焦急的交换着眼色。“为什么要到日本?为什么不到美国?哈利在那里,不是比较……” “我的大学同学在东大修硕士学位,问我要不要去散散心。” “可……可是你会日语吗?”任育伦吶吶地问。 “你们忘了吗?我在大学有选修日语啊!” “那……”十道视线继续慌慌张张地杀来杀去。“你想到那边散心多久?” “不知道,也许几个月,也许一年、两年。” 此起彼落的抽气声,非常惊恐。 “一……一、两年?你……你不可能在那边待那么久吧?” “我知道老爸一定有办法让我爱待在日本多久就待多久,就算老爸没有办法,大哥也一定行,不是吗?” 任沐霈和任育伦面面相觑,苦笑。 “那我陪你……” 二 “不,我自己一个人去。”始终挂着一副面具般的愉快笑容静静吃饭的任育凯慢吞吞地说,若无其事地放下吃完的饭碗,好像没注意到餐桌上的诡异气氛。 “但……”任育伦左看右望,拚命寻求支援。“小凯,你不想再参加巡回演唱会、电视节目或任何其他现场活动都没关系,反正大家都还有自己的事要忙,没空,但cd的录音和海报……” “录音?海报?”噙在任育凯唇畔的笑突然多了一丝自嘲的意味。“其实jr兄妹的主唱一直是大哥和琉璃,少我一个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或者让小智代替我也行,我想没有人会在意的。” 任育伦皱眉。“小凯……” “啊!对了,大哥不是一直想要退出吗?”任育凯突然很兴奋似的打断任育伦的话。“现在刚好,jr兄妹就让它解散吧!反正对大哥而言,重要的是医院方面的工作,唱歌只是副……” 话还没说完,一侧便传来一声愠怒的沉喝。 “不准!”任沐霈以毫无置喙余地的口气断然否决。“我没有同意,谁也不准退出,jr兄妹也不准解散,绝对不准,你们谁敢再说这种话,就是想活活气死我,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老爸,”毫不犹豫地,任育伦与任琉璃异口同声道。“我们绝不会再说退出或解散的话!” 任琉璃从来没有说过那种话,而任育伦则是后悔死了曾说过那种该死的话,早知会有今天,打死他也不会说出口。 但任育凯依然不死心地又提议,“那就让小智代替……” “小智不是我儿子,你才是我儿子!”任沐霈更是愤怒地低吼。“你真的想气死我吗?” 任育凯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打了个哈哈。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老爸你不要生气嘛!” 目注他显然很夸张的笑容,吟倩想说什么,却被任沐霈摇头制止。 “你想到日本散心可以,但是cd的录音一定要参加,海报也要大家一起拍摄,jr兄妹是你们三个,少一个都不行!” “是是是,老爸,我会参加cd录音,还有海报摄制,不过……”眼睑半阖,任育凯笑容微敛。“时间可以由我决定吗?” 任沐霈深深凝视他一眼。“可以。” 笑容马上又光辉灿烂起来,“太好了,那么……”任育凯慢吞吞地起身,“抱歉,我吃饱了要先回房。”语毕,慢吞吞地拉开椅子,慢吞吞地转身离去。 没有人说话,八双眼一起瞪住他离去的背影,除了还在吐来吐去的任亦翔。 待开门关门声一传来,任玛瑙便奇怪的问:“二哥怎么了?” 任育杰也问:“爸爸为什么生气?” 任育伦更是迫不及待地问:“老爸,为什么你写了那么多曲子都是以我或琉璃为主唱,却从来没有适合小凯主唱的呢?我觉得他的歌喉并不比我差嘛!以后都写由他主唱的曲子好不好?” “不对,”任沐霈摇头否认。“除了琉璃主唱的曲子以外,我并没有要求一定是你或他主唱,那是你们自己决定的。事实上,虽然你们俩同样拥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但小凯的歌唱技巧比你好,比你细腻,感情表达也比你丰富,比你感人,他的乐感也比你强,弹奏乐器比你生动,总之,他的音乐天赋比你和琉璃都要来得高上许多,当然也比你更适合作主唱,甚至……” 任沐霈顿了一下。“他可能比路克还行,因为连我都没有他那种随心所欲自由操纵乐器的特殊能力。” 比路克还行? 包括吟倩在内,所有人都惊讶地互觑着。 “随心所欲自由操纵乐器?”任琉璃若有所思地低喃。“老爸是说,从来没有人教二哥弹奏任何乐器,但他总是只要自己摸索一下就会了?” 任沐霈尚未作回答,任育伦便恨恨地横里打岔进来。 “说到这我就一肚子火,贝斯吉他还可以,但我的键盘就是怎么都弹不好,可恨那小子只是随便摸两下而已,居然弹得比我这个苦练几年的人更厉害,他还吊儿郎当地说又不难,干嘛要练那么久,他是在耻笑我吗?真是可恶啊!他居然还自己学会打鼓!” 任琉璃噗哧失笑。“那还不算什么,有一回二哥还有板有眼的弹了一首古典乐曲,我问他哪里学来的,他居然说是在学校里听人家弹几遍后就记住了。最夸张的是,他还跟人家借古筝回来,说是看人家弹好像很好玩,所以他也想玩玩看,然后不到十天就还回去,说是已经会弹了,所以不好玩了。” 吟倩越听越惊讶。“小凯真有那么厉害吗?我怎么不知道,成天只看他打篮球或者和同学出去鬼混,不然就替学长代班打工,摸来摸去也没看见他摸出什么厉害的东西来呀!” “所以我才说他比路克还行,”任沐霈慢条斯理地说。“对他而言,任何乐器都只是一种玩具而已,随便玩玩就会了,好玩的就多玩两下,不好玩的会玩了之后就不玩了。” “那为什么老爸不主动提出由他来主唱?” “因为除了随心所欲自由操纵乐器的能力之外,他还拥有另一项你和琉璃都没有的才能,也只有他遗传到我那项才能,我原想让他自己察觉出来,不想刻意去逼迫他,但……”任沐霈叹了口气。“早知有今日,当初就该逼他发挥出来。” 任育伦与任琉璃愕然面面相对。他们两个都没有的才能?啥? “现在不能逼他吗?”吟倩忙问。“如果你狠不下心去逼他,我来!” 这个女人,就只会这一套。 任沐霈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当然不能。” “为什么?” “他快崩溃了!” 梳妆台前,吟倩忙着在脸上涂涂抹抹作保养,孩子都那么大了,她却仍然美丽大方如昔,连头发都没白一根。 不过任沐霈更厉害,他从来不作任何保养,不但漂亮帅气一如当年,成熟的风采更是一年比一年迷人,走出门去依旧是女人注目的焦点,不小心一点还是会打翻老婆的陈年老醋。 最重要的是,他的病没有再复发过,而且身体比一般壮年人更健康,任育伦才能够分心去研究任育凯的问题。 “霈。” “嗯?” “你说小凯快崩溃了,这不会是真的吧?” 三 放下书,摘下眼镜,任沐霈望着保养完毕爬到床上来的爱妻,让她靠在自己的肩窝上。 “是真的。” “怎么会?他一直很开朗,看得很开呀……”停住,吟倩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宇。“唔,直到最近这一、两个月……” 眼底藏不住忧心,任沐霈叹了口气。“因为他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自从车祸之后,他一心只想到不能让我们为他担心,所以勉强自己拿出所有的精力和时间去学习适应他现在的世界所必须学习的事,人家要花好几年的时间,他一年多就会了,只为了让我们知道他不会有问题,可是……” 他摇摇头又叹气。“他只顾着让我们安心,没有想到要先调适自己的心情,他逼自己只能让我们看到他开朗不在意的笑,不敢让我们知道他心里的不安、害怕与愤怒,直到现在,他终于撑不下去了,那副笑容变成了面具,因为他的心情仍保持在车祸发生后不久的支离破碎……” “不会吧?”吟倩怀疑地喃喃道。“孩子们的个性都像我,我才不会这么龟毛呢!” “是,孩子们的个性都像你多些,只有小凯,他起码有一半的个性像我,平时看不出来,一旦逼他到绝境,遗传自我这边的个性就会跑出来作怪,这时候再继续逼他,他一定会崩溃的!” “所以他才会突然开始埋怨起小伦是主唱,而他不是吗?” “不,他不是在埋怨,而是……”任沐霈低叹。“害怕。” “害怕?”吟倩茫然地怔了怔。“害怕什么?害怕唱歌?录音?还是拍摄海报?车祸之后,他们不是录过一张cd了吗?” “就是因为录过一次才会害怕,因为他不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做好一切了;他不肯再接触任何乐器,因为他已经没有自信能轻松自如地玩那些乐器;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因为他没有把握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糗;言而总之,他已经失去做任何事的信心,只好找理由推开一切,然后……” 然后什么? 突然想到当年,吟倩心头顿时一阵恐慌。“shit!他会不会是想……” “不会、不会,”任沐霈立刻知道妻子在担心什么。“如果他完全像我,或许会,但他还有一半的个性像你,你个性中的坚强能够支撑我个性中的软弱。可是我们必须让他暂时离开一阵子,他需要时间去调适自己的心情,找回过去的自信──独自一人,然后,他就会回到从前的小凯了。” “这样啊……”吟倩又蹙起眉头。“可是我实在不放心让他一个人……” “我也不放心啊!” “咦?那……” “我们是一家人嘛!” 这种好像文不对题的回答,大概没有多少人听得懂,但吟倩只楞了一下就明白了,而且还笑得很开心。 “对,我们是一家人!” 还有一点顽皮、一点兴奋、一点狡诈。 一个月后,桃园中正国际机场出境处── “不要嘛!二哥,人家不要你走嘛!” 双胞胎一个挂在脖子上,一个抱住大腿,任育凯动弹不得地苦笑。 “小杰、玛瑙,二哥只去一阵子,很快就回来了。” “不要嘛、不要嘛,晚上没有二哥唱歌给我们听,人家睡不着嘛!” “叫大哥唱给你们听。” “不要,二哥唱得比较好听!”小脑袋埋在任育凯的颈侧,任玛瑙死命抱紧他的脖子不肯放。 “你这么说让大哥听到,他会很伤心的喔!” “才不会,”任育杰仰着漂亮的小脸蛋嘟囔,也抱住任育凯的大腿打死不放手。“大哥会说:太好了,这种苦差事交给小凯就行了!” “那……”任育凯哭笑不得。“叫妈咪唱给你们听。” “才不要,妈咪唱得好难听……呜呜,二哥,你看妈咪打我啦!”任玛瑙呜呜咽咽假哭,希望能博得同情一票。 “好好好,不痛、不痛,那……叫爸爸唱给你们听。” “爸爸说他只唱给妈咪听,这样妈咪才会和他嘿咻……呜呜呜,二哥,你看爸爸也打人家啦!”任育杰扁着嘴告状,希望能博得同情二票。 这两个小鬼,真的只有三岁吗? 任育凯想笑又不敢笑。“呃,老爸,欠妈咪的债已经还清了,不需要再这么打拚了吧?” “老婆大人的要求,我能拒绝吗?”任沐霈喃喃道。 任琉璃在一旁狂笑,吟倩直翻白眼。 “够了没有,你们两个!”一把抓下来挂在任育凯脖子上的小女儿,再朝任琉璃使了一下眼色,要她抓开小儿子。“该让二哥出境了。” 四 “不要嘛!不要嘛!”一滴泪水也没有,哭得却比杀鸡更悲惨。 “二哥啊!二哥啊!”眼睛在偷笑,叫得却比宰羊更凄厉。 “玛瑙、小杰……”听他们叫得那么凄惨,好像若是他真的走了,他们马上会停止呼吸完蛋嗝屁,任育凯有点心惊胆战,不禁开始犹豫起来。“呃,或许我晚两个月再……” “不用理会他们两个,也不用担心我们,”搭着任育凯的肩膊,任沐霈硬把儿子送到出境口。“好好照顾自己,心情调适好了再回来。” 听出任沐霈语气中的了解和关心,于是,任育凯不再迟疑,毅然通过出境口。 他不能再让老爸老妈为他操心了。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任沐霈蓦然回身,任玛瑙与任育杰的哭叫声也好像豆腐被菜刀砍成两半似的突然卡断,每个人都贼眼兮兮地互相看过来看过去,最贼的是那两个演技精湛的小鬼。 “爸爸,玛瑙表演得很厉害吧?”任玛瑙得意洋洋地说。 “还有我!还有我!”任育杰不落人后,也抢着表功。 任沐霈连眼角也没给他们瞄一下,只担心…… “他没有怀疑吧?” “我看是没有,”吟倩瞥着两个小鬼,挖挖耳朵。“听他们叫得那么可怕,我都差点相信了呢!” 任沐霈放心地转向任琉璃。“你大哥呢?” “他早上打过电话来,说一切ok!” “老婆,我们的飞机?” “下一班。” “那么,琉璃,你的学业……” “在哪里都可以念书啊!最重要的是,我们是一家人嘛!对不对,老爸?” 任沐霈与吟倩相视而笑。 “没错,我们是一家人。” 于是,任沐霈和吟倩带着双胞胎坐下来等待下班飞机,任琉璃则轻快地走向贩卖部,不买点零食饮料来伺候那两位小祖宗,待会儿他们一定会造反闹革命,中正机场八成会因此变成历史名词,能挽救这场浩劫的只有伟大的妈咪。 不过,再过两年就不知道了,或许届时妈咪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台湾岛陆沉。 一想到这点,她不禁哂然失笑,也因此在入境处附近不小心与一位少女擦肩撞上。 “sorry!”她忙低声致歉。 “sumimasen!”少女也微笑着道歉。 明明是在台湾,却没有人讲中文,一个说日语,一个讲英文,不过这里是国际机场,就算出现外星人也不奇怪,所以两人都不在意地继续各走各的。 但任琉璃却对少女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 为什么呢? 那位少女并不美,既不出色也不亮眼,也没什么特别气质,只是个平凡到不行的女孩子,为什么会使她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呢? 任琉璃百般不解地攒眉苦思,好半天后,终于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 是她的笑容! 那位少女的笑容好亲切、好温暖,仿佛春天里和煦的微风,使人舒适无比,还有她的声音,柔柔的、软软的,却又非常坚定、非常有力,明明是在说话,却如同歌声一样回荡着美妙的旋律,再衬上一股由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肯定不是香水,也不是沐浴乳的合成香味,而是非常自然的,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 她就像一朵小小的苍兰,相对于剑兰的高大挺拔,它是如此毫不起眼,却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好奇特的平凡少女。 仔细核对过字条上与门牌上的地址确实无误,叶问晴即毫不迟疑地举手按下门铃,很快的,对讲机传出一个中年妇人的大嗓门。 “找谁?” “呃,我叫叶问晴,想请问……” “找叶家喔?早搬啦!” 叶问晴呆了呆。“搬了?请问搬到哪里?” “不知道,自己去户政事务所查啦!” 然后,对讲机传出挂断的声音,叶问晴傻傻地站在门口大半天,怎么也没想到是这种结果。 不认她,有可能。 骂她一顿再把她赶走,也有可能。 或者惊喜地欢迎她,这当然是最好。 但,搬家? 她叹了口气,为自己没料到这种可能性而懊恼不已,她是不会为这种小挫折而放弃,但她只有两天的时间,现在又是周末,公家机关都放假,她要到哪儿去查叶家搬到哪里去了呢? 片刻后,她毅然离开那户大门,走到隔壁去,再一次按下电铃。 “喂?” “抱歉,能不能请问隔壁的叶家搬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就这样,她一家家的按电铃、一户户的问、一再地失望,但毫不气馁,只是尽力做她所能做的事。 要浪费时间懊恼,不如把握时间行动。 直到第三天晚上,她才不得不回到桃园中正机场,怅然地搭上回日本的最后一班飞机。 暑假时再来慢慢找吧! 五 第二章 说到日本少男少女时装流行的发源地,非东京原宿莫属,尤其是代代木公园与明治神宫一带,更是日本新一代青少年流连忘返的地方,奇装异服的酷哥辣妹随处可见,标新立异、劲爆火辣、超炫超前卫。 但原宿同样也有时髦高档的香榭大道──表参道,优雅而富有风情,洋溢着贵族的气派,在这样一条充满法式风味的林荫道尽头还有一片悠闲宁静的高级住宅区──南青山。 这里是南青山三丁目一处充满文艺气息的高级住宅区,没有高楼大厦,只有大大小小独栋的深院和式洋房,居民也不是什么庸俗的社长议员,而是高雅的文化艺术界人士,住在这区的女人起码有一半穿着传统日式和服,也有不少男人穿羽织和服出入,不用说,他们说起话来也特别有“深度”,很有“意境”,平常人不一定听得懂。 任育凯就在这种很有“深度”、很有“意境”的住宅区住了四个月,虽然他不太明白大哥为什么要替他找这种住处,他并不认为自己是那种很有深度又很有意境的人,也许是这里的环境比较单纯吧! 话说回来,初来日本前三个月,那位邀请他来散心的大学同学只要没课,就窝在他这边,确实很尽责地带领他熟悉附近的环境,帮助他适应独居的生活。 但从这个月开始,由于那位同学不小心被一位漂漂的长腿美眉电到,决定要发愤图强立志追马子,于是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自生自灭,不闻不问,连通问候电话也没有。 不过任育凯并不在意,他都二十四岁了,一般日语也大致能通,自己生活应该难不到哪里去吧! “泡面又没了?奇怪,不是前两天才补货的吗?” 他狐疑地嘟囔,自厨房回到卧室里,穿上毛衣和大衣,再围上围巾又戴上手套,然后到玄关换上鞋子,开门,他深深吸了口气。 是梅花的香味吗? 他暗忖,踏出一步,回手关门,循着石板道穿过前院来到大门,开门出去,再右转沿着人行道缓步朝车站前的商店街走去,寒风瑟瑟毫不留情的迎面扑来。 shit!都二月中旬了还这么冷! 任育凯瑟缩着把围巾拉上来包住半张脸,稍微加快了一点脚步……猝地,他停步回过身去,满心疑惑。 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每次他单独出门的时候,老是觉得好像有人在跟踪他? 这还不算什么,最令人寒毛直竖的是,有时候他单独在屋里时,也会觉得好像有其他人躲在屋里的某个角落偷窥他。 他不会是被什么变态盯上了吧? 蹙眉想了半天,任育凯还是甩甩头抛去那份疑惑,决定那是错觉,因为太敏感而产生的错觉。 然后,他继续往前走,直到街角的24小时便利商店,他站在门口,等待自动门打开…… 叮咚! 提醒她有客人来的铃声响了,叶问晴立刻转头看了一下,随即扔下拖把,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柜台后,双颊有丝不自觉的赧红。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 “一样,谢谢。” “好,不过……”问晴犹豫一下。“今天的寿喜烧便当和天妇罗便当是刚送来的,很新鲜,先生要不要带两盒回去?” 柜台前的年轻人微微一笑。“好吧!那帮我各拿一个,谢谢。” 他一漾出笑容,问晴的脸没来由的更热,热到她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异样,连忙疾步走出柜台,提了一个篮子在速食面的商品架迅速来回绕了一圈,放入一大堆年轻人惯常购买的速食面和两个便当,不到两分钟就回到柜台后结帐。 “先生,吃太多速食面不好喔!”她问,不敢再看他,一边按键,一边把算过帐的东西放入纸袋内,考虑一下,又取出来,拿另一个不会破的塑胶袋来装。“虽然现在的速食面大都没有放防腐剂,但营养不均衡也不好。” “我知道,不过……”年轻人耸耸肩。“吃速食面最方便,不是吗?” “您……”问晴迟疑着。“自己一个人住吗?” 年轻人颔首。“这是我必须学习的事,独立,我总不能倚赖家人一辈子吧!所以,我得一步一步来,现在我才刚开始接受这个事实,哪有空管他吃得好不好、够不够营养?” 又犹豫了下,“我可以请问您是什么时候……”问晴忐忑地问,不知道对方是否会生气。 年轻人没有生气,“再三个月就满两年了。”他很坦然。 “那么久了?”问晴惊呼,猛然抬头。“怎么会现在才……” 六 年轻人又耸肩。“因为我忙着让爸妈相信他们不需要为我操心,没时间调适自己的心情,逼到自己快发疯之后才觉得不对,所以赶紧搬出来外面住。gee,当时我还曾自暴自弃到想要自杀呢!” 他低叹,现在回想起来,仍会为当时的绝望想法而挥一把冷汗,幸好他及时亡命“逃”出来,飞渡重洋远远避开那个逼得他濒临崩溃边缘的环境,这条小命才得以保留到现在。 思及此,他忍不住绽出自豪的笑。“结果成绩不错,才四个月而已,我已经成功的度过‘愤怒和不安’的阶段──虽然满屋子的家具都被我砸光了,现在开始进入‘接受这个缺憾将会跟随我一辈子’的阶段,未来还有‘生活规画’和‘前途发展’等阶段必须慎重思考并付诸实行,不过我想我应该可以顺利走到最后,然后就能恢复以前的样子回去见我老爸老妈了。” “我也相信你一定可以。”问晴衷心道,为他的勇敢和自信而赞佩。 “谢谢你对我的信心,”年轻人咧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笑开了。“这对我是很大的鼓励。” 入眼他那帅气迷人的笑靥,问晴控制不住地又脸烫起来,急忙垂下眸子去,“如果有需要的话,请尽管找我帮忙没关系。”她诚心诚意地说。 “我想暂时不需要吧!我以前的大学同学已经带我熟悉过这附近的环境了,至于日常生活,我需要学习自己打理。” “那么,如果你想要到远一点的地方……” 踌躇一下,“这个……”年轻人脸上的自信立刻萎缩到只剩下一根头发那么多。“人多的地方暂时还是不要吧!我还没有准备好,明明四周都是人,却什么状况也搞不清楚,这种感觉实在很恐怖,我还是会……呃,害怕……” 说到这里,忽地,他困惑地攒起了眉宇。“奇怪,我怎么会跟你说这些呢?我们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吧?” “八次,我才来这里上班半个多月……”问晴慢吞吞地把最后两盒杯面放入袋子里。“你会跟我说这些,也许是因为你需要说出来,可是又不愿意让家人担心,而你的朋友们又都极力避免在你面前谈起这件事,不想‘提醒’你是有缺陷的人,这么一来,你就完全没有发泄的机会了。” 年轻人沉默一下。“你怎么知道?” “因为……” 问晴把袋子推到年轻人面前,将发票放在年轻人手上,再抬眸凝住年轻人的脸,这回,她没有脸红,因为她看的不是年轻人的五官,而是那副几乎遮去他半张脸的墨镜。 “曾经,我也跟你一样,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她喃喃道,回忆的视线停在墨镜上片刻,再往下驻留在他手上那支国际公认盲人专用的白手杖上几秒,“世界突然变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我的生命在一夕之间跌落到谷底,但……”随即又回到他脸上。“度过了四年灰黯的生活之后,三年前,我终于移植了眼角膜而重见光明,所以如果你有耐心一点……” “抱歉,也许你的运气很好,但是……” 年轻人摘下墨镜,露出漂亮的混血儿五官,无奈的苦笑,那双深邃的瞳眸漂亮依旧,却没有半点生气。 “除非出现奇迹,否则我的眼睛恐怕是复元不了了。” “该死,他又买一大堆泡面回去了!” “好好好,今天晚上我再找机会去偷回来,可以吧,妈咪?” “小心一点,别让小凯发现了!” “是是是,我会变身为老鼠,绝不会让他发现。” “咦?二哥今天吃便当耶!” “偶尔吃一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自从他那个同学不来了以后,他几乎餐餐吃泡面,不然就啃面包……” “可是这边的泡面不但种类多得吓死人,有些还满好吃的哩!” “没错,而且‘图’副其实,外面包装上有什么,里头就有什么,包装图有卤蛋,里面就真的有半颗卤蛋耶!” “就是说咩!不像我们台湾的泡面,图上什么都有,里面怎么吃都只有面和汤,最多给你几粒葱屑,塞牙缝都不够。” “是喔!既然你们两个都那么喜欢吃泡面,那以后从小凯那边偷回来的泡面都交给你们了,我煮的饭你们都不准吃!” “欸?怎么这样……呃,现在想想,泡面实在不怎么好吃,就算不想吃饭,我也宁愿吃妈咪的什锦面,料多又实在,味道比这边的什么乱七八糟拉面好上一百倍,对不对,大哥?” “对对对,妈咪的手艺超棒,要是参加这边的什么电视王比赛,冠军非妈咪莫属!” “啊,二叔的排骨掉了!” “糟糕,那只剩下生菜和味噌汤,该死,他为什么不叫好一点的东西来吃?又不是没钱!” “哎呀,他不吃了!” “可恶!好,明天我替他叫,叫最上等的寿司!” “他会说送错了。” “塞点钱给餐厅送货员,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小凯收下来。” “那干脆叫怀石料理好了!” “怀石料理有外送吗?” “我怎么知道。” 听了大半天,任沐霈终于忍不住了。 “你们几个啊!实在是……” 在客厅和餐厅之间,原是作为隔间的矮柜子全被搬开,换成一张长桌子,桌子上仿佛电视墙似的迭放着十台监视器萤幕。 此刻,吟倩大马金刀地端坐在桌前的高背椅上,任育伦、任琉璃、任翡翠和双胞胎各自捧着饭碗排成一排站在吟倩后面,嘴巴忙着吃饭,眼睛则忙着跟随萤幕里头的人转过来转过去。 餐桌旁只有任沐霈和晓晨两个人乖乖坐着吃饭,任亦翔被绑在娃娃椅上撅嘴赌气不肯吃饭。 “……要是让小凯知道你们这样监视他,他会发飙的!” 但那六个人看得正精采,没人有空去理会可怜的一家之主。 “啊,味噌汤也打翻了!” “二哥一定又擦不干净。” “没关系,我会找时间去帮他清扫屋子。” 七 “二哥连干净的衣服和脏衣服都分不清楚。” “琉璃,待会儿找机会去把你二哥的脏衣服拿过来!” “是,妈咪。” “他要去洗澡了,交给你啰,小伦!” “啧,男生看男生,真没趣!” 吟倩起身把宝座让给任育伦,然后赶鸡似的驱走所有女性同胞。 “清场!清场!限制级镜头,女生请回避!” “可是我跟爸爸一起洗澡的时候就看过爸爸的限制级镜头了呀!”任玛瑙反驳。 “以后不准再跟爸爸一起洗澡!” “欸?怎么可以这样,我抗议!” “抗议驳回!” “妈咪……” “闭嘴!” “但是,妈咪,”放下喂儿子的汤匙,“爸爸说的没错,小凯知道的话,他一定会很生气的。”晓晨不安地瞄了一下监视器萤幕。“居然连浴室里也有,这样一点隐私权都没有了嘛!” “小心一点不要让他知道就行了嘛!”吟倩满不在乎地拿碗添饭,坐到任沐霈身边去。“如果真的不幸被他知道了,那就推到你爸爸身上,哼,我看他敢不敢对你爸爸发飙!” “推到我身上?”任沐霈啼笑皆非。“喂,老婆,我只说要跟他一起暂时搬到日本来住,可没说要做这种事,这是你叫小伦做的好不好?” “我担心他呀!”待要夹菜的筷子又收回,吟倩理直气壮地辩驳。“想想看,刚到这里的头一个月,他只要单独一个人就砸家具出气泄愤,如果不是我们这样监视他,他早就被那些破碎的花瓶、玻璃什么的割得头破血流了!” 任沐霈静默一下,然后叹气。“这倒是。” “不过,”吟倩也叹了口气。“没亲眼见到他那样疯狂的破坏,我真是没有想到他竟然隐藏着那么深浓的愤怒,难怪他会逼得自己差点崩溃。还有,第二个月,他不生气了,却老是一个人沮丧地抱着脑袋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我看得真的好心痛,但是我知道我帮不了他,他只能自己想开。” “可是从第三个月开始,二哥已经逐渐恢复正常了不是吗?”任琉璃忙安抚道。“他发泄过了,也沮丧过了,相信不久就会重新振作起来,说不定再过两、三个月,他就会高高兴兴地自动回台湾……” “错!”任沐霈面无表情地泼出一大盆冷水。“从现在开始才是最困难、最难跨越的阶段。” 任琉璃呆了呆。“为什么?” “他是发泄过了,也沮丧过了,现在也逐渐能接受他的世界从此以后就是一片黑暗,但,在黑暗中要找回他的自信谈何容易,如果不能找回过去的自信,他永远也振作不起来,甚至会孤独一辈子……” “孤独一辈子?”吟倩扯开嗓门叫。“为什么?”同样的问句,语气却尖锐许多。“我不信瞎子就没人爱!” 任沐霈歉然的睇视爱妻。“这不是女孩子方面的问题,而是小凯的问题。你是女人不了解,一个男人如果没有自信的话,就算他有多么深爱对方,他也不敢表示出来,更不敢接受对方的感情,因为他没有自信让对方幸福。” 吟倩咬住下唇半晌。 “那怎么办?我不在意他是否能重新振作起来,但我无法忍受他必须孤独一生的想法,那……好可怕!” “我知道,”任沐霈温柔地揽住爱妻,“生活多么悲惨难过都无所谓,只要有贴心的人陪伴在身边,这点我很了解。”他拍拍她的手。“放心,如果我们知道他喜欢上哪个女孩子,我们可以帮他,不是吗?” “怎么帮?”忽而双眸一亮。“啊!我知道了,可以先让他们上床,逼小凯不得不负责……嗯,对,真是个好主意!” 这是什么馊主意! 任沐霈眉头才刚皱起来,那边的抗议声浪就波涛汹涌地淹过来。 “妈咪,不公平,”任育伦大叫。“当初我才碰晓晨一次,你就要把晓晨锁进保险箱里,说没结婚就是不能碰她,连牵牵手都不行,现在……” 吟倩斜斜地横去一眼。“你?请问,你婚前玩过多少女人?” 任育伦窒了一下,脸色有点赧红,两眼忐忑地瞄向晓晨。 “也……也不是很多啦……” 八 “不是很多就已经够多了,但小凯,别看他一天到晚和女同学出去玩,又交过好几个女朋友,可是他从来没有越过最后一道线,这一点他最像你老爸,除非打算和人家过一辈子,不然他绝不会占人家便宜,占了人家便宜,他一定会负责任。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没有了。”低低嗫嚅一句,任育伦灰头土脸的转回去盯住萤幕,叹气。 男生看男生真的很无趣耶!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儿子中意的女孩子还不知道在天涯海角哪一方,妻子已经兴奋莫名的摩拳擦掌准备替儿子拐个老婆来作伴,任沐霈不禁摇头叹息不已。 最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非这个女人莫属! 数着脚步,任育凯摸索到厨房,打开右边算来第一个橱柜探手进去摸索……再摸……又摸…… 奇怪,又没有了,不是昨天才买的吗?难道放错地方了? 于是他打开每个橱柜伸手进去摸索,但,没有就是没有,而且,真的很奇怪,他从来没有清理过厨房,可是厨房总是纤尘不染,就像屋内其他地方一样,仿佛刚刚才进行过一年一度的大清扫似的,他看不见,但摸得出来。 困惑地呆立片刻后,他才一一关上所有橱柜门,决定出门到商店街去吃味噌拉面,顺便再补货──再这样补下去,有再多的钱也不够他花,而便利商店则会因为他这个有史以来最爱吃泡面的客人而发大财。 但走不到卧室,半途中门铃响了,他只好先拐去开门。 “谁?” “是我……呃,便利商店的店员,你还记得吧?” 是她? 大门外那柔柔软软的声音明明是在说话,却仿佛在吟唱旋律似的,听过一次就忘不了,还有…… 任育凯立刻打开大门。 嗯,对了,就是这香气,闻起来真好,感觉整个身心都畅快起来,的确是她没错。但是……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偶尔我也会出来送货,看过一次你从这里出来。” “原来如此。”虽然看不见,但任育凯仍无意识地睁大眼,徒劳地企图冲破黑暗的困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会不会是昨天他根本没把袋子拿回来,所以今天才找不到半包泡面? “这个……” 有人拿起他的手来把一样东西放在掌心中,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对方的手好像有点颤抖。 “我想送给你。” 任育凯疑惑地摸索了一下手中的东西。“cd?” “在我……失明那段日子里,我曾经沮丧得不知如何是好,如果不是偶然听到这首歌,我想我一定撑不过那四年,但这首曲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它给了我支持下去的力量,呃,虽……虽然这是拷贝的,因为它是限量版的cd,市面上再也买不到了,我舍不得把原版给人……” 因为她声音中的惭愧,任育凯差点失笑。 “总之,你听了就知道,希望它也能带给你同样的力量。还有……” 他手上又被挂上两个袋子。 “吃太多速食面不好,这是‘和幸’的猪排饭,快趁热吃,另外一袋是‘豆大福’的甜点,晚上饿了可以当点心,就这样,掰掰。” “欸?”就这样?怎样?“等等,等等……” 他还没“等”完,她已经跑走了,脚步声由近而远,好快,说不定她是短跑选手。 任育凯哭笑不得地关上大门,回到屋里,把袋子放在桌上,再摸索过去把cd放进音响,然后回到桌旁坐下,打开便当,旋即停住,脸上浮现恍然大悟的神情,还有怀念的笑。 原来是这首曲子。 记得老爸第三次发病时,由于相隔第二次发病不到两年,所以全家人都非常惊慌又恐惧,害怕老爸会就这样抛下大家走了,每个人都是对着老爸笑容满面,一背过身去就眼泪掉不停。 即使如此,老爸还是察觉到了妻子与儿女们的恐慌与无助,反过来频频安慰大家,这首曲子就是当时老爸为了激励家人而作的,还硬撑着病体带同两个儿子一起完成录制工作。 九 听,那两个不时冒出哽咽声的合音就是他和大哥。 因为是有特别意义的曲子,所以这首“希望”便成为路克出道以来出版量最少的限量单曲cd,全世界仅有五百张,同时也是唯一能与“泣血”并驾齐驱的葛莱美奖金曲,同样那般感动人心,令人忍不住热泪盈眶,却又情不自禁地由灵魂深处振奋起来,油然生出满怀对未来的希望。 那更是路克最后一张单曲cd。 之后,路克退出歌坛,换jr兄妹下海去迷死那些疯狂的歌迷,直到两年前,jr兄妹突然不再出现于任何现场表演中,cd专辑也只发行了一张,因为他该死的去参加了那场该死的毕业派对,又该死的硬被拖上那个醉鬼的车…… 那个该死的醉鬼! 他霍然站起来,想去关掉音响,却又因为动作太急太猛,一下子踢到桌脚,一下子撞翻椅子,最后狼狈地扑跌在音响前。 “shit!shit!shit!shit……” 任育凯咬牙切齿的诅咒着,优美旋律依然有力地诉说着光明与希望,他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暗与无望。 他的奇迹在哪里? “我到后面点货,有事叫我。” “是,店长。” 便利商店店长总是挑在这种客人最少的时候到后面去做一日盘点,问晴也习惯了,径自拿拖把来拖地,但同前天一样,才拖了一小块,叮咚一声,又有客人上门了,她侧首一瞧,忙又扔下拖把赶到柜台后,深吸了口气压下脸红的冲动。 该死,她什么时候才能够克服这种毛病呢? 自从第一次碰上他来买东西,由于他是瞎子,她习惯性地多放一些注意力在他身上,所以才会注意到他拿着一包速食面捏在手里快捏成一包碎面了,脸上是无法抑止的愤怒和自我厌恶。 她以为他会拿眼前可以碰触到的任何东西出气,没想到当她上前要顶替那些可怜的商品作代罪羔羊时,他却立刻换上一张灿烂的笑脸,还跟她开玩笑。 “我正想试试自己有没有超能力,说不定能够不用眼睛就知道手上拿的是什么玩意儿……” 当时她不但惊愕,更感动,因为她能了解他的愤怒和那种极端的自我厌恶,一般的瞎子,除非是已能以平常心接受自己的缺憾,不然碰上这种状况的话,通常都不太容易适时制止自己的愤怒,更何况是顾虑到他人的感受。 这个男人,拥有一颗不可思议的体贴人的心。 就在那一瞬间,她便悄悄喜欢上他了,每一天,她都在期待他能够再出现,而他也果然时常出现在店里,然后她就会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虽然她一再警告自己,就算他看不见,别人也会瞧见,但她就是会脸红,一次又一次的脸红…… “先生,请问您需要什么?”她大声问,好让客人确定柜台在哪里。 一听到声音,任育凯马上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去,前行,直到手杖敲到柜台,他再往前一步才停下,又摸一下柜台边缘以确定自己和柜台之间的距离,然后拉下包住下半张脸的围巾。 “昨天的便当和甜点,我想谢谢你。还有……”他掏出皮夹。 “不用了,”问晴按住他的手,旋即又闪电般缩回去,好像他的手有电流会电死人似的。“如果你真想谢我,请我吃饭。” 任育凯怔了怔。“请你吃饭?” “对啊!我请你吃饭,你回请我吃饭,这是很正常的事不是吗?” 任育凯静默了会儿,忽地笑了。“我想,你已经决定要到哪里吃了吧!” “当然。”问晴笑吟吟地说。“我们先到‘比良乃’买三人份的人形町寿司便当,再到汤岛天神社去赏梅,虽然你看不见,但香味你一定能够闻到。还有,听听其他赏梅游客的说话口气和内容,你也可以猜想说话的人大概是什么样子的,久了以后,我保证,不需要直接看见人家的表情,你也大致能从人家的说话语气里察觉到对方的想法。” 任育凯慢吞吞地收回皮夹。“好,我请你吃饭,还有赏梅。” 果然没错,她并不是要钓凯子──要钓也不需要钓他这种瞎子,她只是好意想带他到外面走走,并教他如何利用其他感官来代替眼睛。 “如果梅花的香味和你身上的香味一样怡人,我想我会很喜欢的。” “咦?你喜欢吗?” 突然,香味变浓郁了,任育凯下意识往前摸了一把。“嗯?这是……” “香包,我做的。”问晴很高兴地任由他拿走香包去闻嗅。“你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调配适合你的香味。” “那就不必了,男人身上有香味实在很奇怪,我连古龙水也不习惯,不过……”任育凯仔细闻嗅。“这是调配出来的?” 十 “对,这是家传,所以别问我是什么调配出来的,我不能告诉你。” “就算你说了我也不懂。”任育凯喃喃道,把香包递回去。“我叫任育凯。” “耶?”刚拿回香包的问晴呆了呆。“你是中国人?我以为……” 任育凯又笑了。“以为我是洋人和日本人的混血儿?抱歉,你猜错了,我是台湾人,不过我老爸有洋人血统,他才漂亮呢!儿子都娶老婆了,走在路上还是有一大堆女人对他流口水,害我妈咪恨不得把他用狗链子锁起来。” “啊!你结婚了?那你太太……” “又错了,”任育凯叹气。“是我大哥结婚了。” “哦,抱歉。”问晴有点尴尬。“呃,我叫叶问晴,也是台湾人。” 这下子换任育凯惊讶地咦了一声,马上改用中文问:“你也是台湾人?” “对,我的亲生父母都是台湾人。”问晴也换成中文回答他,有点生涩,而且发音也不是很正确。 “……亲生?” “我……”问晴迟疑一下。“算是被领养的吧!” “……算是?” 问晴的表情有些奇怪,不过任育凯看不见。“总之,我后天轮休,那天你方便吗?”她又改回日文。 任育凯立刻意识到自己问到不该问的地方。“当然方便,事实上,我每天都很方便,除了学日文点字以外,我根本没事可做,你知道,就像那种早该打包丢弃的垃圾一样,除了占位置,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用处。” 他说得自嘲意味十足,问晴却没有安慰他,反倒笑了。 “跟那时候的我一样,当时我也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无用的废物,但是……”垂眸望住手上的香包,她悄然落入回忆中。“我听到了那首曲子,突然间,世界又不一样了,一个月后,我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于是,我从谷底爬到山巅,虽然看不见,但我确信自己还有许多可以做的事,所以……” 她安抚地拍拍他的手。“放心,慢慢来没关系,当你习惯眼睛不再是可以使用的感官之后,你会发现善用其他感官就可以弥补这项缺憾,因为这个世界不一定要由眼睛来看,只要能学会用心来看,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比眼睛看到的更清楚。这不容易,但我知道你一定做得到。” 她不是在安慰他,而是在告诉他一件过来人的经验,这远比那些空泛的鼓励更令人信服,尤其是用她那种柔软又坚定的嗓音说出来,不明缘由地就是特别容易让人接受。 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温热的感动,使任育凯冲动地反手握住她的柔荑,柔柔的、软软的,就跟她的声音一样,摸起来好舒服,但是,不是他的错觉,她的手果然有点颤抖,不知道为什么,是他太莽撞了吗?还是她胆子太小? 或者是…… “真希望能看到你的样子。” “我可不像你这么漂亮,不过……”迟疑一下,她才拿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还是可以‘看’呀!” “可以吗?”她的脸好烫,发烧了吗? “可以啊!”问晴仰起脸来任由他摸索,并为他解说他摸到的是什么样子的脸型和五官,以便让他和手上摸到的感觉搭配起来。 “我的脸不大,但很圆,对吧?或许你会以为我很胖,其实不是,我只有一点点胖……呃,比丰满再多一点肉的那种胖,可是因为我很矮,所以看上去就满胖的,不信的话摸摸看就知道我不是那么胖……咳咳,我不是请你摸我身体……” 任育凯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知道。”然后摸向她的鼻子。 “现在你摸到的是鼻子,普普通通的就是鼻子,眼睛不大不小,有双眼皮,但不深,不过嘴巴非常小巧,这大概是我脸上最好看的部位。” 任育凯描摩着她的嘴型。“樱桃小嘴?”真的好小,小得令人吃惊。 小嘴笑开了。“对,而且颜色非常漂亮喔!是同学告诉我的,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同学?”任育凯继续摸向她的耳朵,长发。“高中?大学?” “艺大音乐系现代作曲科一年级,四月中旬开学。” “作曲啊……”任育凯若有所思地定住,“嗯,那应该很好玩。”说完,他感觉到她的脸皱了一下。 “好玩?我可不这么认为,我高中上的是艺大附属音乐高等学校,那时也有教简易作曲,我努力奋斗得头发差点白了,还险些过不了关呢!” 任育凯微微一笑,收回手。“也许是你没抓到诀窍。” “诀窍?作曲也有诀窍?要真有,那每个人都可以当名作曲家了!”问晴颇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告诉你,那要靠天份,我是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个天份,但我想试试看。” “那就加油吧!” “你呢?你又是念什么的?” “物理。” “物理?”问晴想了一下。“你可以继续朝理论方向进修啊!” 任育凯耸耸肩。“再说吧!” 问晴了解地点点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大概吧!”任育凯不置是否地应道。 问晴原想再说什么,就在这当儿,眼角瞥见店长点完货出现,她忙吞回那些话,板起脸一本正经地问:“请问先生需要什么?” 任育凯楞了一下,旋即听见另一双脚步声,顿时恍然大悟。 “呃,请给我三包五丈原拉面……” “又吃速食面。”问晴以不赞同的语气低声咕哝,仿佛小鬼在抗议又没有冰淇淋可以吃。 任育凯尴尬的笑了一下。“那,今天什么最新鲜?” “御饭团。” “那就御饭团。” 听她离去拿御饭团的脚步声,任育凯不禁叹了口气。 以后要买泡面可能不太容易了,明明他是花钱的大爷说! 十一 第三章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有三之后多半会变成漫漫无尽期。 问晴正在贯彻实行这种老词的精髓,自从去汤岛天神社赏过梅之后,她就不时带各式各样的标准日式餐点去给任育凯,让他领略一下真正的日式餐食到底是什么滋味,再叫他回请她,借机带他到各处去走走逛逛,想尽办法要把他带回人群之中,希望他能尽快习惯盲目处在人群中的感觉。 由于她是过来人,所以不需要任育凯说出口,她就能理解他害怕的是什么,也很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总是在最适当的时机里不落痕迹地帮助他或开解他,就算他很没种的退缩回乌龟壳里,她也不会勉强他。 “没关系,下次再试试看好了,这种事不可能一次就成功的,像我就尝试了十几次才成功呢!” 或者他试着要自己走陌生的路,不小心踢到什么或撞到什么,正当他又懊恼又自卑的时候,她却很不客气的大笑起来。 “不错、不错,你只撞歪了鼻子,我第一次撞到东西的时候,因为觉得自己太丢脸了,所以额头刮破了还不知道,回家后才知道自己半张脸都是血。所以啊!以后我再撞到什么,一定会先摸摸看自己有没有受伤,这才是重点。” 她明明是在笑他,他却不在意,只想到她伤成那样一定很痛。 “真的?满脸都是血?” “不对,半张脸,来,摸摸看,我额头这边还有一道疤呢!” “啊,好长!” “对啊,足足缝了二十几针呢!” 不过起码有一半的时间,她会让他扶着肘弯,引导他悠然地闲逛在街道上,慢慢的,他发现她不再那么容易颤抖,只有在两人肌肤刚接触到的那一瞬间她会抖一下而已。 “猜猜这是什么味道?” “……食物?” “中式、日式或西式?” “唔……这是黑胡椒的味道,所以,西餐馆?” “答对了!再来呢?呃,这回要用听的。” “……唱片行?” “正确答案!然后?” “……皮革的味道,皮鞋店或皮饰行?” “很好,接下来……” “我饿了,我要吃串烧。” “哈哈哈,没错、没错,这是秋吉串烧,我们进去吃吧!” 不知道为什么,任育凯特别喜欢听她的声音,尤其是笑声,每次听到她大笑,他的腰际就会发麻;他也喜欢触摸她,因为她的肌肤细致又柔软,触感很好,摸久了还会上瘾。 起初,他渴望能看看她的模样,但后来,他已经不在意她的外表究竟是圆或扁,她的善良、风趣、耐心、细心、体贴与体谅业已使她成为他心目中最美好的女孩子。 然后,她带领他“挤”入人群中。 “自由之丘是东京近郊的高级住宅区,也是东横线上人气最旺的百货大本营,几条主要街道一到了周末假日──譬如今天──就会被人潮淹没,要到这种地方的重点是,时间一定要充份,千万不能急,只能悠闲的逛……” 有个莽撞的人撞了任育凯一下,问晴立刻停下脚步让他站稳了,再继续前行。 “还有,在这种地方走路,就算是明眼人也会被撞来撞去,你不用在意这点,只要小心站稳自己的脚步就行了。” 扶着她的肘弯,任育凯徐步漫行,失去视力之后,头一次觉得处身在人群中并不会使他感到畏惧或惶恐。 “随时随地善用你的耳朵和鼻子,你说害怕四周都是人却搞不清楚状况,其实这点并不难克服,只要试着去适应就好了。听,吵架声,一男一女,声音又很年轻,不用猜,肯定是情侣吵架……”最后一句她是压低了声音说的。 “再听,三个女人在讨论价钱,八成是一起出来扫货的邻居或朋友,还有那种非日本语言,九成是观光客……啊,好香的和果子,要不要进去喝杯茶休息一下?虽然里面都是欧巴桑,不过反正你看不见……” 任育凯失笑。 好可爱的女孩,是的,再没有比她更可爱的女孩子了! “小凯喜欢她。” “二哥喜欢她。” 十二 “对,二哥喜欢她。” 吟倩两眼往旁边瞪。“你们怎么知道?”这两个小鬼会知道什么是喜欢? 咬一口从银座虎屋买来的抹茶羊羹,“二哥老是偷摸人家,”任育杰口齿不清地说。“还摸人家的小屁屁。” 咬一颗从高木屋老店买来的烧烤糯米丸子,“还有,只要那个姊姊笑出声来,二哥就会跑出来那种怪怪的表情。”任玛瑙同样口齿不清地说。 “什么怪怪的表情?” “爸爸想和妈咪嘿咻的表情。” “还有大哥想拉大嫂回房睡觉的表情。” 客厅里,正在看书的任沐霈哭笑不得地抬眸看过来,晓晨脸红红地抱着儿子躲进厨房里去,吟倩放声大笑,就在这时,任琉璃回来了。 “章鱼烧、章鱼烧,我在御徒町买来的烧鱼烧,谁要……”话还没说完,手上的袋子已经被两个小鬼抢走了,她失笑。“妈咪,你是不是饿了他们三天三夜没给他们吃饭?” “不,是一个月。”吟倩脸笑肉不笑地咧着嘴。“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下星期。”任琉璃扔下包包走向禁区──禁止玩乐的地区。“翡翠呢?” “上幼稚园。” “大哥?” “到医大去了,他要继续进修眼科。” “他的日语可以了吗?” “跟你一样。” “哦!”顺手拿了一块羊羹丢进嘴里,任琉璃望向监视器萤幕。“她又来了啊!唔……我还是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是吗?”吟倩看回萤幕。“你觉得她怎么样?” “凭良心说,跟二哥站在一起,他们一点也不搭,二哥太漂亮,那女孩子太平凡,不过我喜欢她,她的笑容总是会带给我一种很温暖舒适的感觉。” “我也喜欢她,还有……”吟倩笑吟吟地说。“你二哥也喜欢她。” “早看出来啦!”任琉璃拿吟倩的杯子喝了一口抹茶,又皱着眉头放回原位。“只要她一出现,二哥整个人就发出万丈光芒来,害我眼睛都差点睁不开。” “那他自己知道吗?” “不知道吧!我想,”任琉璃仔细端详萤幕里的人。“过去他交女朋友都嘛要过半年之后才能确定自己喜不喜欢对方──我是说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这一回才两个月而已……嗯,就算他真的很喜欢,恐怕一时还不会想到那边去。” “那么……”吟倩又挤眉又弄眼的。“你认为我们需不需要帮他们一把?” “倩倩,你别多事!”任沐霈马上发出紧急警告,怕老婆太无聊去捉弄儿子。 以前是没问题,但现在的任育凯可不是随便可以捉弄的,大家都知道,只有她偶尔会忘记。 任琉璃哈哈大笑。“现在还不需要啦!” “那什么时候才需要?” “我不是男人,请不要问我那种事,那种事要问老爸,ok?”任琉璃一把推给老爸,让老爸去应付他自己的老婆。 “老公?” 任沐霈无奈地摇摇头。“现在不是你要担心这种事的时候,你要担心的是哈利的问题。” “哈利怎么了?”干嘛扯上闲杂人等? “他几乎天天打电话来问jr兄妹什么时候要进录音室录cd,我跟他说小凯还没准备好,他就开始呜呜咽咽的对我哭诉,说有多少多少人在催他,又有多少多少人在恐吓他,说jr兄妹再不出cd,他会被扔进大西洋里头去……” 还没听完,吟倩和任琉璃母女俩便抱头狂笑起来。 “好……好夸张……” “哈利……哈利越来越好玩了……” “好玩?”任沐霈面无表情地瞥妻子一眼。“以后哈利的电话都由你来负责,我想再过不久就会换德斯打电话来向你问好了。” “德斯?”吟倩噎了一声,笑容僵住。“没……没有这么严重吧?” “没有?”任沐霈叹气。“以前jr兄妹年年开巡回演唱会,起码出两张cd,还有电视节目、mtv、签名会、颁奖典礼,数不清的活动,现在呢?两年只出一张cd、一张海报,其他什么也没有,哈利还警告我说绝不能告诉他jr兄妹要退出歌坛了,不然他一定会马上飙过来死给我们看!” 吟倩和任琉璃相对一眼,还是很想笑,但已不敢明目张胆的笑出来了。 十三 “那……真的是小凯还没准备好不是吗?” “是没错,但我也能想象得出哈利被唱片公司各方面催促得有多为难,唱片公司那边还主动提高价码,哈利一定也被逼得快发疯了。” 吟倩耸耸肩。“我们又不缺钱。” “不是那个问题……” “好好好,下次哈利再打电话来,我来接,行了吧?”吟倩不在意地挥挥手。“他哭给我听,我也要哭给他听!” “妈咪要哭什么给哈利听?”任琉璃好奇地问。 “哭说我老公都不跟我嘿咻了!” “哪里没有,几乎每天晚上我都……”冲口而出的反驳至少溜出来一半以上,任沐霈才尴尬地打住,在妻子与三个儿女的爆笑声中躲进书本后。“随便你!” 老婆的脸皮一年比一年厚,他甘拜下风,才不跟她比! 四月一日,艺大新生注册,六日健康检查,十二日开学典礼,十三日正式开始上课,问晴在便利商店的临时打工也早就说好在十日结束,这一天,她特地到他家来告诉任育凯这件事。 “进来坐坐?” “好啊!”她跟在他后面进入,顺手关上门,左右张望一下。“你有请人整理庭院吗?” “没有啊!” “你自己整理?” “那更没有,我连屋里都没整理,怎么可能整理庭院。” “可是你家庭院很干净整齐啊!” “是吗?” 进到屋里,问晴更是困惑。“你说没整理过屋里?” “一次也没有。” “也没有佣人?” “没有。” “可是你家……真的很整洁,好像天天都有人在清扫啊!” “……是吗?不过……”他走向厨房,没有带手杖,在家里他都是依靠手的触摸,当然也不用戴墨镜。“我这里有老鼠。” “那也不奇怪。” “可是我这里的老鼠很大……超大,每次我刚买回来泡面,隔两天就被吃光了,连包装袋都不剩,更有趣的是,我这里的老鼠特别偏爱泡面,其他像是便当或面包之类的,它们都不会动喔!” 这种话谁会信! 可是听他说得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问晴不禁狐疑起来。“你在说笑是吧?” 任育凯笑笑,径自打开橱柜取红茶包,再摸来两个瓷杯放入红茶包,端到热水瓶出口下,一、二、三、四……ok,换另一杯,一、二、三、四…… “很熟练嘛!不过我建议你可以用听的,那样比较准。” “你怎么知道我在数数?” “你数出声来了。”问晴笑道。 “哦!”任育凯有点尴尬。 “我来端。” 也许是因为任育凯的情况,任育伦为他找的这栋房子并不大,是那种很适合小夫妻带一个儿女的住处,只要沿着墙壁走,想要走错都很难。 “这屋子不但整洁,而且布置得好温馨,”来到客厅后,问晴忍不住又说了。“谁帮你布置的?” 任育凯耸耸肩,摸到单人沙发坐下,“我也不知道,原来的家具都被我砸光了,现在这些都是我以前的大学同学替我找人来重新布置的。”问晴引导他的手摸一下放在他前面桌上的红茶。“谢谢。” “不客气。呃,我是来告诉你,便利商店的班我上到今天为止,十三日艺大就要开始上课了。” 十四 心腔子突然颤抖了一下,“你不会再来找我了吗?”任育凯不由得急切地冲口而出。 “当然会,直到你学会如何单独出远门之前,我会一直来找你,除非……”问晴顿了一下。“你不希望我再来了。” “谁说的!”任育凯忙道。“有你的帮忙,我已经不再害怕出门了,你可不能帮我帮到一半啊!” “不会的,不过……”问晴略一思索。“之前因为我是上早班的,所以下午两点下班之后就可以带你出去,可是现在我还不知道我的课排得怎么样,要到十三日选完课之后才知道……” “你不用担心时间的问题,我说过我的时间多的是,由我来配合你就行了。” “好,那明天下午我没事,你想到哪里去吗?” 任育凯早就想好了。 “这里不是有四月花见吗?譬如上野、北之丸、井之头公园那里……” “好极了,你会想‘看’樱花,有进步。”问晴很高兴地说。“既然如此,我就带你去‘看看’真正的花见会,不要去上野公园那种地方跟人家挤来挤去,一点气氛都没有。” “真正的花见会?” “对,明天早上我要去参加一场花见会表演,你可以跟我一起去,不过要穿纹付挂,你有吗?” “纹付挂?”任育凯茫然地覆述了一次。“那是什么东西?” 问晴失笑。“好吧!我帮你借一件好了,不过你的身材跟洋人一样高,可能不太容易借得到合适的。” 任育凯耸耸肩。“那待会儿你带我去买一件不就行了。” “很贵喔!” “我多的是钱。” 问晴又环顾四周一圈,点头。“看得出来,你家应该相当富有。” “不,是我很富有,我从两岁就开始赚钱了。”虽然只是上台作配角陪衬哼两声,但还是有报酬,而且非常受人欢迎呢! “真的?”问晴惊讶地上下打量他。“赚什么钱?” 任育凯咧嘴一笑。“幼儿用品广告。”这也没错,当时他又白又胖又可爱,找他拍广告的人还得排队呢! “原来你是广告模特儿。”问晴喃喃道。“你的确有这个本钱。” “不对,我只拍到六岁,”任育凯笑吟吟地说。“我要上小学,后来就没有再拍过广告了。”有拍也是拍海报和mtv,兼职上台表演。 四年也拍不了多少广告吧! 不过问晴并没有再深问下去,“那我们现在就去买纹付挂吧!”她起身。“啊!对了,既然你明天要和我一起去,我想最好先告诉你一下比较好。” 任育凯也跟着起身。“告诉我什么?” “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呃?” “三乡晴子,这才是我在户籍上的名字,虽然我的血是台湾人的血,但在户籍上,我是个纯正的日本人。”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被抱错的孩子。” “我回来了。” “二小姐,您回来了。” 三乡晴子对管家露出亲切的微笑。“父亲、母亲呢?” 管家依然恭谨地躬着身。“老爷参加讲座,夫人在授课。” “哦!那我回房去了。” “二小姐。” 晴子转身要回房,却又被管家喊住。 “什么事?” “老爷要我转告您,如果二小姐您仍不肯改变主意,以后的学费您都要自己负责。” 十五 笑容微敛,旋即又展开,“我知道了,谢谢。”语毕,晴子便循着庭院小道绕过前宅回到后宅的房间,途中,她没有碰上任何人,包括艺大艺术系三年级的姊姊三乡幸子,以及艺术系研究院的大哥三乡隆盛。 进了房,她并没有立刻开灯,在黑暗中脱衣服、在黑暗中洗澡、在黑暗中换好衣服后,她才打开电灯,坐在书桌前沉思。 一辈子,问晴都忘不了那四年黑暗无光的晦涩日子,因此在复明之后,对于那些与她有同样惨痛经历的人,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要尽心尽力为对方付出。 她很了解,他们需要的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而是真诚的关心与实质的帮助,虽然那四年当中她什么也没得到,却也因此让她更了解盲人害怕的是什么,需要的又是什么。 可是由于尚在就学,三年来她也只够时间帮助两个人,其中一个已经复明,另一个跟任育凯一样永远无法复明,但已能行动自如,唯一的麻烦是,他缠着她不放,非常坚持要娶她。 她知道他是瞎了眼才会想要娶她,如果眼不瞎,山上圭一本是个相当出色的年轻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看上她这么平凡的女孩子。 但是他瞎了,原来的女友离他而去,她帮了他一年多,直到他能独立行动时,他便开口向她求婚,坚持非她不娶,而由于双方家世相当,她的父母也很赞同这桩婚事,不断逼迫她应允婚事,无论她如何解释都没用。 不过,她也很坚持自己绝不会和山上圭一结婚,因为他只是自以为爱她──就像当初她自以为爱上成神老师一样。 这桩婚姻到头来只会是一场悲剧…… 她突然回过神来,有人在敲门,从敲门的方式来判断,应该是大姊。 “请进。” 果然是三乡幸子,身上还穿着画衣,满身的油彩,看上去却依然如此高雅美丽,如同母亲三乡广美一样端庄优雅,至于大哥三乡隆盛和父亲三乡凉和也都称得上是美男子,唯有她,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只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女孩子。 因为她根本不是三乡家的人。 “回来啦?”幸子施施然走进来,随便张望一眼即倚在门边双臂抱胸望住她。“还没改变主意?” 晴子为难地叹了口气。“为什么我不能念现代作曲呢?” “因为三乡家是传统世家,依循的是传统规矩,重视的是传统艺术,现代作曲偏离传统艺术,自然不可以。而且若非圭一坚持要由你自己决定要不要和他结婚,父亲早就硬逼你嫁到山上家去了,你应该知道,按照传统规矩,父亲是有这个权利的。” 晴子咬住下唇不语。 幸子摇摇头。“我实在不懂,除了瞎眼之外,圭一的条件好到不能再好,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晴子还是不吭声。 “想想,只要和他结婚,他不会干涉你念什么,你也不必担心学费。要知道,让你自己负责学费只是第一步,若是你仍不肯屈服,父亲一定还会有第二步,到时候你……” “大不了我搬出去,”晴子脱口道。“反正我本来就不是三乡家的人。” 幸子脸色倏沉。“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就算你不是三乡家的人,但父亲母亲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难道你不应该有所回报吗?再老实告诉你,如果不是你那支鼻子还有点用,在发现你不是三乡家的人那一年,父亲早就把你送进孤儿院去了。总之……” 她的眼神里写满了胁迫。“你必须用你这支鼻子来回报父亲母亲的养育之恩,圭一要的是你的人,而他的父母要的是你的鼻子,除了和圭一结婚,你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出路,早晚都要答应,还是趁早松口吧!” 话落,她哼了哼,随即转身出去,留下晴子低眸苦笑。 大姊说得没错,圭一是平凡的她所能有的最好对象,除了失明之外,圭一家世好,人品也好,个性随和,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问题是…… 她不爱他呀! 虽然她平凡,虽然她没有资格挑对象,但她还是想和一个相爱的男人结婚,这样真的太贪心了吗? 平凡的人真的没有品尝恋爱的权利吗? 十六 第四章 任育凯还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感情,情敌就先跑出来耀武扬威,一股熊熊的怒火烧得他莫名其妙,最后又来一记焦雷终于使他顿悟。 原来他是在吃醋。 这天一大早,问晴便来帮他穿纹付挂,原来是日本男人的传统和服,还穿裙子呢!任育凯庆幸自己看不见,他实在无法想象一张洋味混血儿的脸穿上这种衣服会有多么怪异。 “你的脚受伤了吗?” 问晴正领着他去坐计程车,任育凯突然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你走路不太一样。” “因为我穿振袖,也就是日本和服。” 任育凯恍然大悟。“你是说你现在走路内八字?” 问晴失笑。“对。” “难以想象。” “你连我的样子都不是很清楚,如何想象?” “说的也是。” 然后他们坐上计程车,一个多钟头后才到达目的地,任育凯没有问他们到了哪里,他正忙着用自己的触觉、听觉、嗅觉来感受一股不一样的气氛。 “那是什么音乐?” “有人在表演雅乐。” “什么东东?” “日本的古典音乐。”一进入场地,问晴说话的声音就很明显的降低了。“接下来还有茶道、花道、书道、能乐等表演,不过你放心,虽然是这种注重传统的场合,但因为都是年轻人,所以你也不需要太拘束。” 抬手拈下飘到脸上来的花瓣凑近鼻端闻了一下,“樱花。”任育凯低喃,再转头朝四周猛吸几口。“那又是什么香味?” “沉香,也就是我要表演的项目。”说着,问晴带领他到一株樱树下,坐上铺好的方巾。“哪,12点方向是寿司,2点方向是干果子和最中,梅子酒在10点方向,毛巾在你左手边……”她一边说一边拿他的手去碰触,以确认距离与方向。 “好,谢谢。你到底要表演什么?” 问晴优雅地拂裙跪坐在他侧边。“香道,三乡家是香道世家,待会儿我要表演‘伏笼熏香’,还要弹奏古筝。” 香道? 不懂,但是…… “古筝?我也学过。”任育凯兴匆匆地说。 “真的?你学多久了?”问晴讶异地问,看他的模样实在不像是会去碰古筝的人。 “十天。” “……哦!”若是在其他地方,问晴一定会哈哈大笑,但在这里,她只能抿唇窃笑。“那个,等会儿我会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他的眼睛也看不见,我想你们应该可以成为好朋友。” “朋友?”不知道为什么,任育凯心中蓦然迸出一个突儿。“女的?” “男的。你几岁了?” 男的? “二十四。”突儿开始像病毒一样急速增值。“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他也是你帮助过的人之一?” “你怎么知道?”问晴惊讶地反问。“在你之前我只帮过两个人,一个后来跟我一样移植眼角膜痊愈了,另一个就是山上,他跟你同年,你是第三个,也是最困难的一个。” 任育凯突然感到非常不是滋味。“为什么说我是最困难的一个?”原来他不是第一个,更不是唯一一个得到她帮助的人,而且还是被她评定为最后一名的劣级生。 “因为你最缺乏自信,也最逃避人群。” 任育凯可以感觉得到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越来越不舒服。 “他就不缺乏自信?” 十七 “缺啊!可是他一开始就很积极的想找回自信,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做。不像你,你到现在还有一半的心在抗拒走回人群中,更别提找回自信这么困难的事,你根本就把自己彻底否决了……” 问晴的话说得很直,也有点伤人,但隐约可以感觉得到她在试图点醒他。 “这也许是因为尚未失明之前的你比一般人更活跃,以至于现在的你无法接受失去视力之后还能够维持以前的活跃。其实你应该要了解,人只要肯努力,没有做不到的事。” 任育凯沉默了好半晌。 “他比我出色?” “凭良心说,不,他不比你出色。”问晴回答得毫不犹豫。“论外表,他俊秀,你漂亮得令人舍不得移开眼;他很有气质,你像太阳一样散发出炽热的光芒,他中等身材体格稍嫌瘦了一点,你高挑挺拔体格劲实;说个性,他亲切随和,你活泼幽默,不,他绝对不比你出色,但就自信这一点,你却输他很多。” 是吗? 哼哼,不过就是自信而已嘛!有什么了不起,看他随手抓一大把给她看! “你喜欢他?” “当然喜欢啊!他是个很好的朋友嘛!” 最好只是朋友。 “那他……” “啊!他来了,你等一下,我带他过来。” 带他过来?她也要让他扶着她的手吗? 任育凯两眼徐徐眯了起来。 片刻后,他感觉到问晴带着另一个人过来,并让那个人坐在他的右手边,然后他听到她在为那个人说明食物饮料各别放在哪个方向,想到她也会拿那个人的手去碰触食物,他就很不爽。 最后,问晴终于为那个人“服务”完毕,并绕到他左手边来坐下,他心里不禁很幼稚地小小高兴了一下。 他比较接近问晴。 不过,仇敌“见”面份外眼红,就算眼睛看不见,红一下绝对没有问题,此刻的任育凯全身所有的感官细胞──除了眼睛──马力全开,专心一意去意识对方的存在,立刻,他接收到第一项资料。 对方也有敌意。 “任育凯、山上圭一,你们俩好好聊聊,我要去准备表演了。” 原来是山上的乌龟一只。 问晴一离开,任育凯马上问:“你们认识多久了?” “快三年了。你呢?” shit!那么久! “两个多月。”任育凯不甚甘心地说。 “原来只认识两个月。” 一听到对方的喃喃自语,任育凯不禁怒火上扬。 “两个月又怎样?我们几乎天天一起出去!” “那时候她也是几乎天天带我出去,整整半年。” 可恶! “她认为我比你出色!” “又不是花瓶,外表出色有什么用,她家是香道世家,我家是茶道世家;她会调香,我会舞踊;她会古筝,我会琵琶……” 难怪她的言行举止比一般日本女孩子娴雅的多,而且从不带他去一般年轻人会去的地方,总是带他去那种仍保留着传统气息的场所,譬如银座、上野、谷中、各大神社寺庙等,她甚至还带他去寄席(传统剧场)听落语讲谈(相声说书)。 生长在那种注重传统的家庭,若是家教再严谨一点,熟悉的大概也只有那种地方。不过…… 他家也是歌道世家,不行吗? 十八 “我也会弹古筝!” “是吗?我学十六年了,你呢?” 十……十六年?! “总……总之,我会就是了。”任育凯硬着头皮顶上去。 “好,那等一下我表演完之后是余兴节目,就请你也上台表演一曲吧!” 上台就上台,谁怕谁呀! “没问题!”输人不输阵,再丢脸也要卯上去,平平都是瞎子,就不信他会差那家伙多少! 所以,当问晴表演完毕回来,那家伙离去准备上台,任育凯马上抓住问晴提出紧急要求。 “拜托,让我摸摸你的古筝。” “为什么?”问晴奇怪地问。 “让我摸一下嘛!” “好好好,让你摸、让你摸!” 于是,问晴便带他去储放各种器具的临时帐篷里,让他“摸摸”她的古筝,然后应朋友的请求帮忙把两个大箱子搬出去。 十五分钟后她回来,任育凯又提出另一项要求。 “有没有古筝乐曲的cd借我听一下?” 她没有,只好去向别人借,因为如此,在他专心听古筝乐曲cd的时候,她又跑去帮人家的忙以回报人家。 半个钟头后── “应该可以了吧!”他自言自语道,一边取下耳机。“余兴节目开始了吗?” “十分钟前就开始了。” “好,那我们走吧!” “走到哪里?” “走到……” 忽地帐篷门帘一掀,有三个人进来──一个带另一个,第三个搬古筝。 “原来你躲在这里,后悔了吗?” 仇敌的声音听一次就深印在脑海里,一辈子都format不掉。 “没有,我准备好了,走吧!”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问晴满头雾水地把任育凯的手放在她的肘弯上,再跟着前面三个人走。 “我要上台弹古筝。” “你要上台……”猛抽气,“你你你……你不是才……才学过十天吗?”问晴吃惊得话都结巴起来了。 “没错。” “天啊!那你怎么可以……” “放心、放心,虽然我没听过日本的古典乐曲,但我刚刚背了一首,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刚刚才背一首? 问晴差点跌跤。“但但但……你才学学学……学过十十十……十天啊!” “的确,才学十天而已,弹起来手指头可能会很痛,不过没关系,才弹一首,大概不会痛到哪里去。” 谁跟他说这些! “你你你……你到底什么时候学过古筝的?” “唔,我想想……”任育凯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四年前或五年前吧!” 猛然煞车,“够了!”问晴哭笑不得地拉住他。“你不是连面对人群的自信都没有吗?居然敢上台表演才学过十天的古筝!” 十九 “他也是瞎子……”任育凯盲目地往前一指──没人,仅有一株快掉光的樱花树,一阵凄凉的风扫过,连最后一朵也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但他不知道,因为问晴越走越慢,隔着前面的人已有相当一段距离了。“既然他可以上台表演,我当然也可以!” “他学了十六年!” “我也学了十天啊!” “可是……”才说他缺乏自信,转个眼他又自信过头了。 “安啦、安啦,就算没有他好,也不会输他太多的!” 何止不会输太多,任育凯一开始弹奏,问晴的嘴巴就再也阖不上,不敢相信地瞪着眼。 才学十天? 一定是骗人的! “他学多久了?”一侧的山上圭一问。他是个书生型的人,斯文尔雅,即使失明,依然有不少世家千金青睐于他,偏偏他只钟情于问晴一人。 “……十天。” “……对不起,你刚刚说他学多久了?十年吗?应该不只吧!” “……” 回程的车上,任育凯一脸心满意足的笑。 “这下子那家伙没话说了吧?他会琵琶,我也会古筝,有什么了不起!” “你真的只学过十天?”问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语气里更是。 “你为什么一直问我这句话?” “……教你的老师一定是个超级大天才!” “没有人教我,我自己看人家弹奏自己学会的。” “……”这个人不是超级大天才,就是超级大骗子! “啊!对了,你会弹琵琶吗?” “只会基本指法。” “那好,教我,听起来琵琶好像也满好玩的,可能要稍微久一点,因为我看不见人家怎么弹,我想……嗯,大概要一个月左右吧!” 顺便,他也要好好想一下,他干嘛把那只山上的乌龟当仇敌? “老公。” “嗯?” “你儿子脑袋秀逗了!” “嗄?” “他……在弹琵琶!” “……琵琶?!” 霎时间,从厨房、书房、浴室、客厅,所有人全跑过来了。 “劲爆!二哥真的在弹琵琶!”他终于肯碰乐器了,不过,为什么是琵琶? “他不是看不见吗?谁教他的?”任育伦喃喃道。 “大概是那个女孩子吧!”晓晨猜测道。 “可是……他干嘛学琵琶?” “因为二哥要和人家决斗!” 眨个眼,所有的视线又动作一致地改变方向集中到那个捧着一颗大苹果喀嚓喀嚓咬的小鬼身上。 “决斗?”西洋剑还是左轮枪? “那天啊!就是二哥和那个姊姊穿好奇怪的衣服出门的那一次……” “那次啊!我们也跟去了,可是……”任琉璃打岔进来。“因为那边是私人产业,我们不能进去,只好等在外面……” “我进去了。” “咦?”任琉璃惊讶地瞪住任玛瑙。“你进去了?从哪里进去的?” “大门。” “耶?” 任玛瑙咧嘴笑得好得意。“我跟在大人后面进去。” 任琉璃顿时傻眼。“shit!难怪好一阵子都没见到你!” “里面有好多寿司跟和果子可以吃喔!然后我看见二哥和另外一个眼睛看不见的大哥哥坐在一起,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是二哥好像很不开心,那位大哥哥也好像不太高兴,后来那位大哥哥上台表演琵琶,二哥去练习古筝,还一边嘀咕一边练习……” 二十 “他嘀咕什么?” “二哥嘀咕说:平平都是笨蛋瞎子,我就不信你可以我就不可以,你学十六年又怎样?我学十天就够了……” 才说到一半,已经有人在闷笑了。 “二哥还说:是她说的,我外表比你出色,再过一阵子,我会让她说我各方面都比你厉害,到时候你就自己滚一边去哀怨吧,山上的乌龟!” 爆笑如雷,大家东倒西歪。 “二哥……好可爱喔!” “没……没错,平平都是笨……笨蛋瞎子,没理由那小子拚不过人家!” “什么是山……山上的乌龟?” “那小子……”任沐霈也在笑。“终于振作起来了!” 一听到这话,顾不得再笑,吟倩忙扯住老公紧张兮兮地问:“你是说小凯振作起来了?” 任沐霈颔首。“若是按照我的个性,他现在才刚从谷底爬起来,应该要再过一阵子才会发现自己的感情,然后开始怀疑自己有没有资格追求对方,最后因为没有自信而否决了自己,那时候就需要我们的帮忙了。没想到……” 他又笑了一下。“他尚未察觉到自己的感情就先面临强敌威胁,而且对方也跟他一样眼睛看不见,这种突发状况实在没有时间让他一步一步慢慢进展,于是他就省略了中间步骤,直接跳到反击,这有九成九是你的个性在他身上作祟──是我就不会,然后,你那死不认输的拗性子开始在他身上发扬光大,瞎子对瞎子,他就不信赢不了另一个瞎子!” “酷!”任琉璃对着萤幕比大拇指。“二哥,我支持你!” “那么,”任育伦也很兴奋。“他可以慢慢找回他的自信了?”那个笨蛋弟弟,他终于可以站起来了吗? “不,在他自愿上台弹古筝的那一刻,他已经找回过去的自信了。” “哦,耶!” 大家不禁齐声欢呼,连小鬼也跟着乱叫乱跳凑热闹。 “这实在是一种机缘巧合,若不是那种场合、不是那种对手、不是那种心情,只要差一样,就没有办法一口气把小凯推越重重阻碍登上谷顶,能碰上那个女孩子是他的运气。” “所以我说我喜欢那女孩子嘛!”任琉璃得意地说。 “我喜欢那个姊姊身上的香味。”任玛瑙附和道。 香味? 一丝灵光忽地闪过脑海,任琉璃好像想到什么了,却又没有确实抓住任何东西,正想问个清楚,眼一转却见大家忙着兴高采烈,只有吟倩一人垂头丧气,好像刚被抢走玩具的小鬼头。 “妈咪,你怎么了?” 吟倩哀怨地抽抽鼻子。“也就是说,小凯不需要我们‘帮’他了?”换句话说,没得玩了? 任沐霈啼笑皆非。“倩倩,他是你儿子耶!” 吟倩想了想。“说的也是,回台湾一样可以玩,”自己的儿子会跟在身边,随时都可以玩。“好,回台湾再跟他玩捉迷藏好了。” 怎么一句话就可以把他的意思弄拧成这样? 任沐霈呆住,愣在一群爆笑的人中间。 “话说回来,小凯到底想通了没有?” 没有,想了好几天没什么结果,琵琶倒是练得颇有进展,于是任育凯又请问晴借一些琵琶乐曲来给他听。 两天后── 任育凯抱着琵琶在苦练指法,三撩,七撩,又点又挑……电话铃蓦响,他以为又是老妈打来问候儿子金安,随手接起来就吐槽过去。 “不回去就是不回去,跟哈利说起码要再过一年……不,两年,两年后再来问我,到时候我会认真考虑一下要不要回去录cd!” “……对不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咦?无法format的声音? 任育凯惊讶地“看”了一下电话,再放回耳边。 “山上的……呃,不,山上圭一?” “是我,你是任性的……呃,不,任育伦?” 任性的……什么? 任育凯再一次拿下电话来“瞪”一眼,再放回原位。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我问晴子的。” 晴子? 二十一 哼!叫得那么亲热干嘛?好,下回见面,他也要叫她问晴……不,叫晴晴,跟老爸叫妈咪倩倩一样,这可比那家伙叫晴子更亲热了吧! “找我什么事?” “听说你在学琵琶,为什么?” 因为他要在各方面都比那家伙更行! “不为什么,就是想学。”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晴子来向我借琵琶乐曲的cd。” 呿,早知道她是向那家伙借,他干脆自己去买算了! “不用了,我自己去买。” “我已经拿给晴子了。” “……半个月后还你……谢谢。” 最后那两个字是含在嘴里咕哝的,遥远的电话那头都听得出他有多不情愿。 “你喜欢晴子?” “……呃?”喜欢……她? “如果是的话,请你及时打住,因为我已经向她求过婚,她的父母也同意我们的婚事,请你不要作令人厌恶的第三者。好,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电话挂断了。 但任育凯依然一手抱琵琶半遮面,一手举着嘟嘟鬼叫的话筒,动也不动地呆坐整整一个钟头后,他才眨了一下眼。 shit!原来他喜欢上她了! “你答应那家伙的求婚了?” 大门一打开,连对方是谁都没问,任育凯便单刀直入地发出问题。 “……什么?” “那只山上的乌龟,你答应他的求婚了?” 静了好一会儿,问晴方始听懂他在说什么,旋即爆笑出来。 “山……山上的……乌龟?” “对,就是他,你答应那家伙的求婚了?”任育凯不耐烦地又问了一次,同时侧身让问晴进门,清新的香味自他前方飘过。 不用问,只要闻到这股香味就知道是她了。 直至进到屋里,问晴的爆笑才告一段落。 “到底答应了没有?”第三次问,他的忍耐力即将达到崩溃的极限。 “没有,我没有答应他的求婚。” “为什么?” “因为我不爱他,他也不是真的爱我。”任育凯很明显的松了一大口气,问晴纳闷地端详他。“是圭一告诉你的?” 圭一? “你为什么直呼他的名字?” 他的脸色又黑了一半,语气带着浓烈的责备意味,问晴被质责得很疑惑,满头雾水。 “他是我的朋友啊!” “那我呢?我不是你的朋友吗?为什么你总是连名带姓的叫我?” “我……” “不公平,以后你也要直呼我的名字……不,叫我凯就好了。”就像妈咪叫老爸霈,大嫂叫大哥伦。 “嗄?”问晴越听越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对,你就叫我凯,我呢!叫你晴晴。”任育凯以不容反驳的口吻决定了这件重大的议题结论,拍案定槌。 “可是……” “你不叫,以后我就餐餐吃泡面!” 目注他孩子气的别开脑袋,嘴还撅了起来,问晴不禁哭笑不得地凝视他好半晌,然后,眼中的疑惑逐渐消失,浮上一抹颖悟。 “你……喜欢我?” “没错。”任育凯有点意外,原以为以她的个性应该不会认为他会喜欢上她,没想到她竟然知道。 问晴苦笑,摇头叹气,然后扶着他的手到沙发上落坐,沉思了一会儿。 二十二 “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些关于我私人的事,就是为什么我明明是台湾人,户籍上却是日本人的原因……” 任育凯一怔,突然伸手去摸到她的柔荑来握住,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只是自然而然就这么做了,而问晴的视线则定定地驻留在他包住她的手片刻,并没有抽回她的手。 “我的亲生父母都是台湾籍的留日学生,在日本相爱结婚,他们和我的养父母三乡爸妈并不相识,只是很凑巧两对夫妻都在同一时刻出远门,在同一个地点因山崩而被困住,在同一个地点因惊吓而导致早产,也同样平安生下女儿,待路通之后,两辆救护车分别载走两位母亲和两个婴儿,一个星期后同时出院,本来也没什么,只是一连串的巧合而已,但是……” 她停了一会儿。 “在我十一岁那年,由于在学校里发生意外被送到医院动手术,那时候才发现我的血型和养父母不同,其实这种情况虽然稀少,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不过养父母马上起了疑心,因为……” 平庸的晴子五官长相和养父母以及哥哥姊姊,甚至和所有的亲戚都不同,所以三乡夫妇立刻要求医院鉴定血缘。 果然,晴子并不是他们的孩子。 于是三乡夫妇便请人去调查,结果查到当年那对台湾夫妻早已因车祸去世,而他们幸存的女儿叶问莲不知为何没有人来认领,只好送到孤儿院,不到半年又被人领养去,三乡夫妇并没有因此而死心,他们锲而不舍地继续往下追查,终于查到叶问莲被一对唱片制作人夫妻收养了去,并改名为…… “……永仓早夜子……” “咦?”任育凯楞了一下。“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现今日本流行歌曲排行榜上当红的青春偶像,连续两张专辑都是当年销售第一的超人气女歌手……”苦笑爬上问晴的唇。“跟我差别好多,我完全比不上,但她才是养父母的亲生女儿,可惜她并不想认回亲生父母……” 又一次,问晴静默了片刻。 “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了解,当年我不但失去了光明,又得知自己其实是个孤儿,根本不是三乡家的孩子,如果不是我在闻香方面有特殊的表现,他们又怕人家说闲话,养父母原想把我送进孤儿院里,因为一看到我,他们就会想到永仓早夜子,那么出色的女孩子明明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却不肯回到他们身边……” 她叹息。“种种打击使我的人生跌入最谷底,若非教我点字的成神老师给予我百般的安慰和鼓励,我差点就自杀了,于是我自以为爱上了成神老师,还向他告白,成神老师也没有拒绝我,他只是告诉我,两年后如果我没有改变心意,届时再去找他。结果不到一年,我就看清自己到底闹了什么笑话……” 终于明白她要传达给他的究竟是什么。 “但我是……”任育凯想反驳。 “还有下文,请先听我说完好吗?” “……请说。” “谢谢。”问晴低喃。“在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情之后,我去找成神老师,感谢他对我的教诲与帮助,两个月后,我的眼睛恢复光明,课余时间,我也效法成神老师一样尽心尽力去帮助失明的人……” 她突然反手握住他的手。 “第一位是个才大我两岁的男孩子,他呢!也犯了跟我同样的毛病,所以我也学成神老师那样,要他在眼睛恢复光明时再来找我。当我在帮助圭一时,那个男孩的眼睛痊愈了,也真的跑来找我,可是第一眼我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瞧见他眸中的失望,没错,看不见的他把我美化了,就如同圭一和现在的你一样……” 轻轻地,她把他的手放回他大腿上,再收回自己的手。 “你们都把我美化了,自以为爱上了我,那个男孩子还有机会看清事实,但你们两个都没有恢复光明的机会,你们永远也看不见我的真实面貌,所以圭一不肯死心,你大概也会是……” 她凝注他侧耳倾听的表情,脸容上悄悄浮上一抹奇异的神色。 “可是请你们要明白,你们或许真的爱上了我,但你们爱的其实只是一个被你们美化过的想象,那并不是我,现实的我真的真的好平凡,所以,为了避免你继续陷下去,我想我们……” 说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再勇敢地说出结论:“最好别再见面了。” 任育凯双眉猛然挑高,“别再见面?”他淡淡一哂。“你说完了?” “是。” “那可以换我说了?” 问晴迟疑一下。“请说。” “好,那么……”任育凯又摸到她的手握回来。“我要先向你坦白,从国中时代开始,我交过的女朋友起码有二、三十个,这让我对女孩子了解相当多,再加上家里有好几个令人不敢领教的女人──大小都有,老实说,我不但不会美化任何女孩子,甚至你硬要我美化,我都不晓得该如何美化……” 然后,他空出一手摸到她的头,再抚向她的脸颊。 “至于你的外表,说实在的,我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一点,既然我看不见,考虑那种事根本是白费力气。我考虑的是,你的肌肤摸起来真的很舒服,又嫩又滑又软,不像那种骨感的女人,闭着眼摸上去还以为是骷髅标本……” 修长的手指移向她的唇。 “还有你的声音,gee,我实在不明白一个人如何能把话说得好像在唱歌一样美妙,但你就是,特别是你的笑声,不骗你,每次我听了都有当场把你压倒的冲动,我交过那么多女友,这可是头一回有这种冲动……” 问晴的脸红了,不过任育凯瞧不见。 二十三 “再说到你的内在,那个不必我提醒你,你自己应该最了解自己的个性,你是个如此善良体贴又有耐性的女孩子,这种个性实在很吃亏,但也很容易融化好男人的心,你实在不应该因为一个以外表衡量女孩子的混蛋而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过最重要的是……” 他忽地倾身向前趋近她耳际。“你也喜欢我不是吗?” 问晴惊喘,“你怎么知……”抽气,噎住。 任育凯坐正,露出得意的笑。 “刚认识不久我就知道了,别忘了我交过多少女朋友,喜欢我的女孩子会有什么反应我比谁都清楚,虽然现在你已经不会像刚认识我那时候反应那么激烈,可能是比较习惯了吧!总之,你以为自己遮掩得很好,表现得很自然,在外人眼里,也可能的确是如此,但别忘了我是瞎子,我看不见,但感觉得到,譬如……” 他再一次突然倾身向她,问晴的呼吸瞬间停止了一剎那。 “你的呼吸停了一次,还有……”他的手触上她的脸,“你微微抖了一下,而且,你的脸越来越烫了,或者是……” 毫无预警地,他蓦然移位到她身边紧贴着她坐。 “你的身体僵硬了整整两秒,像这种一般男人很容易忽略的小地方我都注意到了,因为我是瞎子,是你教我要善用其他感官,所以我用了……” 他发出轻笑声。“最后我要告诉你,别再见面是你自己决定的事,至于我的决定是……”手指摸索到她的唇瓣,确定了位置,再将自己的唇靠过去,对着她的小嘴发布今年最重大的宣言。 “我要开始追你了!”语毕,大剌剌地盖上“私人印章”,标明“此物已为我所有”。 而刚刚丧失所有权的“物品”则一时失措地任由“物主”占尽便宜。 她是在作梦吧? 日本人对传统文化珍惜有加,久而久之便升级为“道”,茶有茶道、花有花道、书法有书道,而香道则是由香文化随佛教东传而来产生的,追求的是闲寂、优雅,在一定的作法礼仪之下熏焚香木,在鉴赏各种不同的熏香之时,吟唱诗歌、书写文章或只是感受高尚优雅的神秘气氲。 习练香道,光是闻香就要练一年,第二年练香灰造型,第三年进入综合练习,经过四年才给“初传”证书,进级到师范“皆传”级需要15年,升到“奥传”一级则需要25至30年。 问晴从三岁开始闻香,在十四岁那一年就已得到“皆传”的资格,这是极为罕见的,她自己则归功于那四年只能靠听觉和嗅觉生活的磨练。 但相对的,由于她已晋升师范级,工作增多自然不在话下,要代替养母教导弟子,参加香会表演各种仪式,组香、竞香、十种香,在不妨碍学业的情况下,她也都会尽量参加。所以若是有工作的时候,管家总会提早在一个星期前通知她,以便她安排自己的时间,至于养父母,是很少跟她碰面的。 因此这天上午的课一结束她就赶回家了,因为晚上有“工作”需要提早准备。 然而这次她一回家就感到气氛有些不一样,有点紧张、有点战战兢兢的,看佣人的脸色,她猜想是有什么大人物来访,但这不关她的事,她只负责做好自己份内的工作即可,所以她按照习惯直接走向后宅。 “等等,她是谁,为什么没有穿佣人的制服?”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下意识里,问晴就想到是在说她,于是停下脚步转头看去……真希望她没有停下来。 世上就是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同样是十八岁,有人像她这么平凡,也有人像亭亭玉立于鱼池畔的那位少女那样美丽动人,难怪永仓早夜子会成为日本少男心目中最渴望一亲芳泽的青春偶像。 不过问晴也不是嫉妒,她并不是很在意自己的平凡,毕竟,这世上平凡的人占大多数,要是走在路上大家都是帅哥美女,偶像明星要让谁去作? 她只是有点怨叹,为什么要让平凡的她和那样美丽的女孩子扯上关系呢? 瞧见养父母对早夜子低声说了几句,早夜子便拉着好长的一声哦来到她身边,绕着她转了一圈,再轻蔑的哼了哼,问晴猜想早夜子一定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 “这种丑八怪你们也能拿她当三乡家的女儿?” “我们也一直很奇怪呀!” 早夜子又哼了哼。“是我早扔掉了,看了就讨厌!” 一听早夜子这么说,三乡凉和忙挥手示意问晴离开,免得早夜子看了碍眼,问晴也乐得赶紧逃开,但心中仍有所疑惑。 早夜子不但不肯认回亲生父母,甚至这六年来连一次也不愿意回三乡家来看看,现在她却回来了,是有什么特别含义吗? 二十四 第五章 位于东京都台东区的东京艺术大学并不是一所很大的学校,包括研究所在内,全校学生总数不会超过三千人,而音乐系的作曲科各年级也都只有十八个人,又分现代作曲组九人与艺术作曲组九人,每三个人一组共同做一学期两度作业审查。 阿川美芝和如月里见是问晴的同组同伴,三个女孩子同样都是从艺大附属高等学校直升上来的,不但个性相近,外表也同样平凡无奇,都是两颗眼睛一支鼻子一张嘴就可以带过了。 唯一不同的是,美芝和里见家里的经济都相当拮据,所以…… “真的!真的!这是公开的秘密,你们怎么会不知道呢?” 上完作曲理论与音乐史之后,三人没课了,联袂穿过三号馆和五号馆之间步向音乐系校区出口。 “什么秘密啊?不懂你在说什么。” “就是啊……”美芝左右看了一下,压低声音。“冈田大友,你们知道吧!就是那位超大牌的音乐监制,他是本校毕业的,所以每一回音乐部做校内审查时,他都会来看看,一来是提拔学弟妹们,一来是看看有什么人才……” “真的?”里见惊呼。“然后呢?” “然后?”美芝耸耸肩。“由于他眼光太高,实际被他看上的人寥寥无几,能被他称赞一、两句就很了不起了。” “呿!”里见白眼一翻。“这又有什么好紧张的?” 美芝眨了眨眼。“可是一旦被他看上眼,他会建议学校刻意栽培,这四年学费全免喔!” “咦?”问晴与里见异口同声的惊呼。“全免?四年?” “没错,”美芝两眼闪闪发光。“虽然希望不大,但,要不要试试?” “废话!”问晴与里见又一次异口同声。“当然要!” 美芝与里见是基于经济考量上的需要,而问晴在不久的未来也会有同样的困扰。 “那么,是要一起作曲,还是作曲、作词和合音套谱分开?” “这……”问晴想了一下。“对我们来说,一个多月的时间并不是很够,所以最好是分别作曲,再一起挑一支最好的出来,然后配词、合音和伴奏分开负责,这样如何?” “ok……啊!等等,陪我去买东西,学校的乐谱和录音带比较便宜。” 在学校的贩卖商店外,问晴与里见一边等待美芝,一边讨论作曲主题,不经意地,问晴回头看美芝还要多久,里见则随意朝四周环顾一眼。 “酷,好正点的帅哥,虽然是个瞎子,不过有缺陷的男人更迷人……” 帅哥?瞎子? 问晴猛然回眸,惊骇地抽了口气。“任育凯?!” 不远处,任育凯一听见她的声音,马上驻足侧过脸来。“晴晴?” 问晴连忙跑过去扶住他的手臂。“你怎么来了?” 任育凯没有回答她,反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问晴也没有回答他,再问:“你怎么来的?” 任育凯眉尾微挑。“好,这次饶过你,下次你再这样叫我,我会当作没听见,就算我快要掉进水沟里了也不管。” 问晴脑袋一歪。“狗屎呢?” 任育凯窒了一下,旋即失笑。“我有鼻子,才不会去踩到狗屎!”然后,他侧耳。“同学?” “哇,他的耳朵好厉害!”里见惊叹。 问晴笑望一下跟在她身后跑来的里见。“同组做作业审查的同学,如月里见,还有另一位阿川美芝,她在买东西。” 任育凯绽出最迷人的笑,颔首。“任育凯,你好。” 里见的脸没来由地红了一下。“呃,你好。” “你怎么来了?”问晴又问了一次。实在很好奇,先前要他试着自己出远门,他打死不肯,现在又是为什么自己跑出来了? “我不是说过我要追你吗?”任育凯的笑容突然多了一抹邪魅。“男孩子追女孩子不都是这样,去接女孩子下课,陪她上街吃饭看电影,然后甜言蜜语把她拐到黑漆漆的树丛下偷种几颗草莓,不过如果时机不对,可能还没吃到草莓就先赚到五百……” 里见爆笑,问晴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谁跟你去种草莓!”她笑骂。“你到底是怎么来的?”不会是包计程车来的吧? 任育凯耸耸肩。“到车站并不难,车站的地砖也有导盲器,我的手杖有电子感应器,不到十分钟我就坐上营团银座线,二十五分钟到上野车站,再请教别人到艺大怎么走,不过这里的人都好亲切,我只不过问个路,她就亲自带我来了。” 二十五 不必猜……“是女孩子?” 任育凯笑得很无辜。“咦?你会占卜还是塔罗牌?居然猜得这么准!” 里见继续爆笑,美芝也出来了,里见一边笑一边对她解释,问晴想生气又忍不住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到底想要怎样?” “我要追你嘛!当然,你可以拒绝我请你出去玩,可是我会哭喔!” 取下墨镜,任育凯用那张漂亮的脸摆出一副弃妇状给她看,好哀怨,这下子连美芝也禁不住一起爆笑出来。 “晴子,他好……好好玩喔!就……就给他追嘛!” 叹着气,问晴替他戴上墨镜,再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肘弯上。 “我们到东照神宫看牡丹吧!” 弃妇立刻眉开眼笑起来,“好!”任育凯任由她领着他走,右手手杖仍尽责地探视前方道路是否有障碍物。“然后我请你们吃饭,听说上野这里有一家蓬莱屋的炸猪排定食好吃到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美芝与里见齐声欢呼。 “还有一家新莺亭的点心莺团子。” “耶!” “冈木荣泉的豆馅糕。” “耶耶!” “龟锦堂的瓦煎……” “够了没有啊你!” “当然不够,谁都嘛知道,要追女孩子就得先贿赂女孩子身边的死党呀!” “……” 美芝和里见的心轻而易举的被任育凯买了去,任育凯不畏辛劳的天天搭地铁去追女孩子,献尽殷勤,美芝和里见也帮腔帮到底。 “他有什么不好……除了瞎眼?” “就是因为他太出色,我太平凡,所以我们不相配。” “那又怎样?他看不见嘛!” “别人看的见。” “你怕闲话?” “我不怕,但他……” “不要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去!”美芝有点不耐烦了。“老实告诉你,如果他追的是我,我会马上把他绑在我身边,可惜他不是,他喜欢的是你,倘若我们不是好朋友,我真的会嫉妒死你。所以拜托你,让我因为我的好友有那样一位值得炫耀的男朋友而感到与有荣焉,不要让我因为我哈得要死但得不到的男孩子竟然被你推拒于千里之外而生气好不好?” “就是说咩!”里见也附和着嘟囔。“有时候我都觉得你是故意向别人炫耀说有那么好的男孩子在追你,而只要你高兴,你也随时可以拒绝他,超跩!明明你也喜欢他不是吗?干嘛顾东顾西的这么龟毛嘛!” 是吗?她是这样吗? “你在想什么?” 地铁车厢里,问晴与任育凯并肩坐这面,美芝和里见坐斜对面,任育凯说要请她们去吃怀石料理,真是贿赂到底了。 “你知道大家都盯着你看吗?” 明明是瞎子,但无论走到哪里,人家都只注意到他耀眼的光芒而瞧不见他的缺陷,这样一个男孩子,她真的可以拥有吗?不会遭天谴吗? “大概吧!”任育凯慢条斯理的取下墨镜,如果不是他的瞳孔没有生气、没有焦距,谁也看不出他是个瞎子。“从小就是这样,我早习惯了,何况现在我又看不见,不管有多少视线都与我无关。” “我可以问……呃,你的眼睛到底是怎么瞎的吗?” “你的中文是什么时候学的?”任育凯突然换成中文。 “当我知道我的父母是中国人之后,我就开始学中文,”问晴也改成了中文。“并替自己取名叶问晴,虽然我应该叫叶问莲,但那已经是别人的名字了。” “那你应该都听得懂我说的中文吧?” “只要不是专有名词,我都懂。” “好,那就……”任育凯沉吟片刻。“两年前,我大学毕业,参加过毕业典礼之后,毕业班同学一起开了个派对,喝了一整晚的酒,原本我是想搭计程车回家,却被某位不太熟的同学硬拉进他的车里……” 他阖上眼。“他醉了,车开得飞快,我一直叫他停下来,起码开慢一点也好,但他不肯听,车速越开越快,然后……” 她屏住气息。“出车祸了?” 二十六 点点头,他睁眼,“最有趣的是,除了惊吓和瘀伤,他一点事都没有,同车其他人的伤也在两个月后都痊愈了,只有我……”耸耸肩,不说了。 “是眼角膜受伤还是……” 他轻哂。“不,其实我的眼睛根本没事,但我撞到了脑部,脑内的瘀血压到了视神经,如果要动手术取出瘀血也是可以,不过……我是不太清楚啦!只知道那个部位要动手术非常危险,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可以成功,另外百分之九十九会在手术进行中死亡……” 问晴惊喘,他探臂环住她。“所以老爸老妈坚决反对让我动手术,他们宁愿要一个瞎眼的儿子,也不想替我办丧事。” 她没有安慰他──那是无意义的,只是为他难过,好难过好难过。 “我想你一定很怨恨那位开车的同学吧?” “说不怨是不可能的,特别是车祸之后他都没有来看过我,只有他父母替他来哀求我们不要提出告诉,我老爸老妈还因此火大得不得了。” “也许他没有脸见你……” “不,”任育凯唇角勾起一道嘲讽的笑痕。“他忙着办出国手续,顶替我的公费留学名额,那是学校提供的,只有两个名额,他原来是候补。” “咦?” “其实我并不需要公费留学,只是想试试自己的能力,虽然争取到名额,也是打算在毕业典礼隔天去请学校取消我的名额,但,我好像应该早点去取消才对。” 他说得轻描淡写,问晴却听得脸色发白。 “你是说……” “起初我是坐在左边,但他又把我硬拉出来塞到右边去,后来我才知道右边车门关不紧,也很容易松开,我就是因为这样而飞出车外撞到脑袋。” 问晴惊骇地瞪大眼。“他他他……他是故意的?” “八成是。” “天哪!”问晴抽着气。“他……他太过份了!” “是啊!” “真的……真的太过份了!” “的确。” “那你……” “我很可怜吧?” “呃?” “可怜我的话,答应作我的女朋友吧!” 问晴楞住整整十几秒,一时转不过脑筋来。 现在是说到哪里去了? 继而愕然的望住他,他在笑。“你骗我?” “不,我没有骗你,可是就算我再气再恨又有什么用,看不见还是看不见。何况后来我听说那家伙出国不到半年就回台湾了,不清楚是为什么原因被加州大学退学。” “报应!”忘情脱口而出。 环住她的手臂使力紧了紧,任育凯笑嘻嘻地把唇贴在她的额头上。 “怎么样?可怜我的话就答应作我的女朋友吧,嗯?” 问晴哭笑不得。“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可怜!” “那要我怎样?哭给你看吗?好吧!如果你真要我哭,我就……” “谁要你哭了!”问晴气急败坏地否认,怕他真的哭给她看,有时候他真的有点疯狂。 “那就作我的女朋友?” “我……”问晴迟疑地别开眼,却恰好对上两双警告的视线。 美芝挥着拳头:别让我发飙! 里见眯着眼:别太跩! 问晴暗暗叹气。“好吧,不过只是女朋友喔!”希望她不会后悔。 二十七 “哦耶!”任育凯差点跳起来。 问晴忙抓住他,没想到他却乘机在众目睽睽之下亲了她一下。 她已经后悔了! 好哀怨! 望眼欲穿好不容易盼来一个黄金周的长假,任育凯早已列好一长串的节目表,准备和刚上任的女友好好去金光闪闪一下,没想到…… “我没空!” “咦?你们不是放假吗?” “我们要准备五月二十日的学期中作曲审查,如果能得到冈田大友的赏识,学费全免喔!啊,对了,美芝和里见家里都不方便,我家就更别提了,所以,借你家用一下如何?” 所以她们全跑到他家里来了,不是来探望他,而是来“利用”他,可怜的瞎子不但要摸来摸去伺候她们三位两眼雪亮的大小姐,而且…… “没有钢琴真不方便。” 好吧!买钢琴去,顺便再买一台魔音琴。 “没有贝斯真不方便。” 好吧!买贝斯去,顺便再买电吉他。 幸好,这栋屋子后面原就有间效果相当好的隔音室,听说是之前的屋主为了专心练习古乐而特别建置的。 然后,任育凯乖乖坐在一旁听她们讨论、试奏、修改、再试奏,然后,眉头皱起来,然后,满脸的不以为然,然后,受不了,然后,快昏倒,然后,抽筋口吐白沫,然后,濒临嗝屁边缘…… “一定要你们自己作的曲吗?”他呻吟着问。 “对。” 哦,再多听几次他一定会死翘翘! “既然你们是艺大附属高校毕业,之前应该已经作过曲了吧?” “有啊!作过十几次了,不过那时候只有艺术作曲。” 艺术作曲? 让他死了吧!难怪会作成这样,她们一定是忘了现代作曲和艺术作曲是不一样的,两者的音阶与和弦各自不同,作出来的曲子才会有不同的风味。 或者是…… “请问,你们有认真研究过现代音乐吗?”话刚问完他就后悔了。这种问题实在很白目,既然要修现代作曲,怎么可能没…… “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他忍不住尖叫,如果不是看不见,他一定会跳上去掐住说话的人。 美芝耸耸肩。“我家很穷,在学校里有学校的功课要忙,课余时间也得回家帮忙,电视都没时间看,哪有空闲去研究。” “我也是啊!”里见嘟囔。“别说没时间研究,我们也没有那种闲钱去买cd来研究。” 难怪每次请她们吃饭,吃剩的食物她们都要一人分一半打包回去。 “那你呢?”任育凯脑袋四处转,不晓得问晴在哪里。 “在我家只能研究艺术音乐,要是有现代音乐的cd或曲谱什么的让我父亲发现的话,他一定会当场给你折成两半撕成碎片,”问晴一脸的无奈。“所以我只能在学校里研究,可是高校里面的课程都是有关艺术音乐的课程,最多只能请同学教一下。” “对啊!我的贝斯就是同学教我的。”美芝举手。 “我的键盘也是。”里见也举手。 “还有我的电吉他。”问晴举两手。 是喔!有时间帮助别人,没时间自己研究音乐。 “那么,请问你们为什么要修现代作曲?” “现代音乐比较好赚啊!”美芝和里见异口同声的说。 真干脆! “我是因为那片单曲cd,就是我拷贝给你的那一片,”问晴低低道。“是它帮助我度过那段黑暗的岁月,所以我也想作那种能够感动人心而帮助到人的音乐,因为人的力量有限,但如果是音乐的话,那种力量是无限的。” 任育凯伸出手,问晴抓住,他摸向她的脸颊,软软的、嫩嫩的,摸起来实在很舒服。 “你就只想到要帮助别人。”他喟叹道。 “昨天别人帮我,今天我就得帮助别人啊!” 二十八 “好吧!那你们作的那个……那个……”一说到这,他又想哭了。“不能让人修改吗?” “当然不行,要修只能由我们自己来修,不过合音和伴奏套谱可以请人帮忙,但有限制,必须是业余人士。” “业余人士?” “就是说,那种曾经利用这方面的知识赚取金钱的人不可以。” 很好,他最多帮学校社团配过谱而已,是百分之百的业余人士。 所以,当她们忙着制作古典艺术歌曲的时候,任育凯也忙着为她们配现代合音和套谱。 先作点字乐谱,再输入电脑利用电脑程式转换成正常乐谱,然后列印出来。 “你们要不要试试看这个……欸?等等,你们谁要打鼓?” “打鼓?”三个女孩面面相觑。“我们没有人会打现代鼓啊!” 昏倒! “所以你们就省略了打鼓?” “不然怎么办?” “不能找人帮忙吗?” 问晴耸耸肩。“最多可以找两个搭配伴奏,但是我们不熟那种人啊!” “我不信你们学校里没有半个人会现代鼓。” “有啊!现代乐器科一大堆,可是他们自己也要应付审查呀!而且,虽然可以互相借人帮忙,但……”三个女孩又相觑一眼。“我们借不到,现代声乐科与现代乐器科之间会互相帮忙,现代作曲科只能自力救济。” 所以她们就算了? 任育凯面无表情地伫立片刻,猝然转身便走。 “我去买鼓。” “咦?可是……谁打?” “我。” 三个女孩子顿时傻住。 他?一个瞎子要打鼓? 凯依不但会打现代鼓,而且打得超炫,复杂多变、热力奔放,每次表演总是带给歌迷们无比的惊奇感,尤其是他最爱耍帅玩一招蒙眼打鼓,更是教人赞叹不已。 现在,那一招可就用上了。 气势磅礡的双大鼓,疾如雷电的小鼓连击,绚丽多变的过门,强劲流畅的变拍,从第一击开始,任育凯便全然陶醉于激烈的节奏之中,忘形地挥洒出各种令人惊叹的打击技巧,还会把鼓棒甩到空中再接回来。 那三个女孩子看得目瞪口呆,两眼发直。 他真的看不见吗? 整整十五分钟后,任育凯才停下鼓棒,挥去满头汗水。 “过瘾!” “酷!二哥还是那么厉害!”任琉璃五体投地的臣服。 “啧,又是那一套,我都看腻了,小智却老跟我抱怨他学不会、耍不来,真的有那么难吗?” 任家全体同胞齐向那位任家唯一玩不来音乐的人行注目礼。 “干嘛这样看我?”吟倩无辜地环视众人。“我说错什么了吗?” 大家齐翻白眼,转头他顾。 “这下子应该没问题了,瞧,他什么都买了,”任育伦指着萤幕说。“而且依他的表现,看来是没有退步。” “不对,他不但没有退步,应该更厉害了。”任沐霈慢吞吞地说。“为了弥补看不见的缺憾,所以他的听力、记忆力和感受力一定更加敏锐,现在也许只要让他听一、两遍曲子,他就可以半个音不差的给你弹奏回来。” 任育伦惊讶地吹了一声赞叹的哨声。 “太厉害了,那么,现在要他同意进录音室录音应该不会很困难吧?” “不,暂时还不要,”任沐霈绽出一抹奇异的笑。“因为他现在才刚开始。” “才刚开始?”任育伦困惑地重复。“刚开始什么?” “我不是说过了吗?他有一项承继自我的特殊才能是你和琉璃都没有的。” “啊!对,那老爸是说……” 任沐霈也指指萤幕。“这个。” 任育伦与任琉璃只一眼即恍然大悟。 “原来是……” “没错,等他完全发挥出来之后,那时才是你们找他进录音室的时候。” 然后,他就可以丢出棒子去给儿子捡了。 二十九 第六章 想要得到冈田大友的赏识并不容易,但学习科目与现代音乐有关的学生还是卯足了劲去拚,自一年级到四年级,现代作曲十二组,现代声乐三十六组,现代乐器四十八组,总共九十六组,真可谓竞争激烈,战国时代又来临了。 只是不知谁才是丰臣秀吉! “把古典乐曲修改为现代乐曲?”问晴呻吟。 “四点以前要交出去?”美芝窒息。 “惨了,快去抢练琴室!”里见惨叫。 竞争激烈,战况惨然,可就是没有人把问晴那一组放在眼里,因为她们太不起眼了,不但外表乏善可陈,课业方面也没听说过有什么惊爆的特殊表现,又是一年级新生,还是蹲一边去看学姊、学长们的表现吧! “我一直觉得我们那首曲子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不过一配上任公子给我们的合音和伴奏套谱就ok了!” 三人好不容易占到一间空练琴室,但一坐下来头就大了:怎么改? 结果研究了半天,竟然又讨论到题外去了。 “何止ok,是超棒好不好?不晓得任公子是请谁帮我们配的谱。” 由于任育凯一眼看上去就像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每天吃饱饱穿暖暖,家里又有钱供他成天无所事事的到处乱晃,所以美芝和里见干脆就叫他任公子。 “他会打鼓,也许认识什么业余乐团的人吧!” “说的也是。啊!对了,我得打电话通知他晚点来。”问晴赶紧拿出手机来。 “他到底是念什么的?”美芝好奇地顺口问。“打算就这样醉生梦死地继续混下去吗?” “物理,我想他应该会继续往理论方面深造吧!”问晴按下按键,然后把手机覆上耳际。“喂,是我,我是想通知你一下,晚点来,我们有额外作业,四点才能回家……” 在日本,会来找任育凯的人实在不多,除了问晴之外,最多的就是推销员,所以当大门外的人说出自己的姓名时,任育凯不但意外,更惊讶。 “山上的乌龟?!” 大门外一阵静默,然后…… “任性的小凯子,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把客人关在门外?” 任性的小凯子?! 任育凯气唬唬地打开门。“你来干什么?” “废话,当然是来找你!” 两人之间顿时爆起一阵激烈的火花,雷电四起、烟雾弥漫,不过外人看来一定很可笑,因为任育凯是对着一无所有的空气劈出闪电,而山上圭一则是对着另一片扁平的门板回以雷殛,明明是对峙,却都不知道对到哪里去了。 “请进!”任育凯咬牙切齿地说,而后径自转身进屋,也不带路。 山上圭一只好循着任育凯的手杖声走,跟着任育凯进屋,没听见他换拖鞋,继续跟着他走了一段路,然后听见倒茶声,又跟着他走了另一段路,才听见他说:“请坐!” 绕了半天,终于到客厅了吗? 奇怪,一般人的客厅必须绕这么久才到得了吗?山上圭一疑惑地自行摸了张双人沙发坐下,也是很凑巧,他摸到的沙发恰好就在任育凯惯常坐的单人沙发对面。 任育凯随手把茶杯放在桌上,“请喝茶!”然后摸到自己的老位置上落坐。 很抱歉,这边是瞎子,看不见客人在哪里,麻烦自己动手找茶喝吧!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山上圭一沉默一下。“听说最近你和晴子走得很勤?” 一听,任育凯马上咧开得意洋洋的笑。“何止很勤,告诉你,我天天去穷追猛打,接她下课,请她吃饭逛街,还贿赂她的死党,好不容易,她终于答应作我的女朋友了!” “是吗?”山上圭一喃喃道。“我以为只要我有耐心,不需要用卑鄙的手段去逼迫她,终有一天她会相信我的诚意,原来这样是错的吗?” “废话,”任育凯得意地跷起二郎腿。“追女孩子的确是不能耍卑鄙的手段,否则早晚会吃到自己种下的恶果,但总要把诚意表现给她看呀!只说不做,人家会信你才叫有鬼!” “原来如此,”山上圭一微微一笑。“好,那就谢谢你的忠告了。” 笑容僵住,“忠……忠告?”任育凯吶吶道。 “对,就从今天开始,我会按照你的话去做,把我的诚意表现给她看。” 任育凯不敢相信地瞪大眼,随即虎跳起来怒吼。 三十 “你敢!她已经是我的女朋友了耶!” 山上圭一老神在在地继续微笑。“那又如何?只要她还没有结婚,她就是自由的。更何况,她的父母已经同意我们的婚事,而你呢!我敢打包票,伯父伯母一定会反对到底。” “但她不是……”忽地噤声,想到那是问晴的私事,不得她的同意,他不能随便说出来。“呃,我是说,别跟我来那一套茶道香道下水道什么的,你知道她在大学里是修什么吗?现代作曲,所以说,我不会你们那一套又怎样?我只要会她现在这一套就行了!” “但她这一套也学不了多久了,如果她坚持要念现代作曲,从下学期开始,她的学费就得自己负责,你不知道吗?”山上圭一慢条斯理地说。“当然,如果她愿意和我结婚的话,我绝不会阻止她念现代作曲,一切学费概由我负责。” 难怪她这么拚命想要得到冈田大友的赏识,他还以为是为了美芝和里见,原来她自己也需要。 “了不起啊!如果她和我结婚,我不但能负责她的学费,也能了解她要修现代作曲的心愿,更能和她一起努力。告诉你,要博得女孩子的心,物质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心灵,你只是不阻止,却不去了解,也无法和她就这方面作任何沟通,这样顶多得到她的感激,却得不到她的心,有个屁用啊!” 山上圭一又沉默了,好半晌后。 “我是能了解,但……你真的也懂现代音乐?不是为了讨她欢心胡诌的?” 任育凯霍然起身,愤慨地,“你不信?”竟敢说他是为了讨问晴的欢心而胡诌的,太小看他了!“好,我就证明给你看!”忘了拿手杖,兀自走向隔音室。 “任性的小凯子……” 任育凯猛然回身,怒气冲冲地低吼,“山上的乌龟,什么事?” “我听不到你的声音。” 任育凯咬了咬牙,忿然回沙发椅旁拿手杖点地给他跟。 “她们的作曲审查,我要作鼓手。” “鼓手?你不是瞎子吗?” “谁说瞎子就不能打鼓?” “……你真的会?” “当然!” 十五分钟后── “你好奸诈,说要打鼓给我听,竟然放cd来骗我!” “……不理你了,我要去接晴晴!” 虽然时间还早,但他宁愿到学校去等上几个钟头,也好过在这里面对这只笨乌龟! “我也要去。” 五分钟后── “不要跟着我!” “我没有跟着你,是我们同路。” “……shit!” “这样可以吗?” “……” “那怎么办?” “啊!多田教授在那里,我们去请她指导一下。” 但多田教授正在对面琴室与两位学长讨论,问晴只好在通道上等,突然,她若有所觉地回过身去──纯粹只是一种感觉,并不是听到什么脚步声,因为琴馆大楼都有铺地毯。 “凯?圭一?” 她连忙跑过去把那两个盲目摸索上三楼来的瞎子带进琴室里。 “我不是说过四点才能离开吗?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任育凯打开手表的玻盖摸了一下。“十二点多,你总要吃午餐吧?” “哪有时间吃午餐啊!”美芝咕哝。 “就是说咩!不先搞好这个,谁吃得下。”里见嘟囔。 没理会她们,问晴径自问山上圭一,“你怎么也来了?” “我来请你吃饭。” “耶?” “别理那只乌龟!”任育凯横里打岔进来。“先说说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没时间吃午餐?” “教授要我们把古典音乐改编成现代乐曲,下午四点以前要交。” “你们还没改编好?” 三个女孩子相觑一眼。 “改好了,但是……” “我懂了、我懂了。”不必问,连现代音乐到底是什么都还搞不清楚,怎么改?“你们挑什么曲子?啊!不必告诉我,反正我也不懂什么古典音乐,你说了我也不知道,弹一次原曲给我听听看吧!” 三十一 “拉赫曼尼夫的第二号钢琴协奏曲。”问晴还是说了曲名。 三分钟后── 凝神侧耳倾听的任育凯蹙眉半晌。 “再一次。” 另一个三分钟后── “可以了,让开,我来。” “咦?不会吧!你也会弹钢琴?” 任育凯径自坐上琴椅,双手摸上键盘。“是这种的……” 三个女孩子再次张口结舌。 他真的会弹钢琴,而且,只不过听了两次而已,他便能够现买现卖地把拉赫曼尼夫的第二号钢琴协奏曲彻底改编成另一种风格,一种一般人都可以轻易接受的现代风格。 “还是这种的……” 他又弹了一次,赫然又是另一种自由热情的格调,尤其是最后一段的即兴变奏更是教人叹为“听”止,疾快地在琴键上飞舞的十指快时如狂风暴雨,慢时又如潺潺流水,那近乎神技般的超绝琴艺连双眼明亮的人都不一定弹得出来。 “好了,到底是哪一种?” 没有声音,他不禁疑惑地侧身。“晴晴?”还是没有声音,奇怪,香味还在,她应该没有离开呀!难道她把香包留在这里了? “晴晴?”他又唤了一次,但,没声音就是没声音,他不由得皱起眉来,沉默许久后,方始懊恼地喃喃自语,“我有弹得那么烂,把她们都给吓跑了吗?啧,早知道不弹了!”叹着气,他摸到手杖,起身。 “这下子不晓得要到哪里找她了。” 走出两步,撞到人,“咦?”他摸了一下。“晴晴?你没走吗?为什么不出声,害我以为你们都走掉了!” “是谁……”哑着声,问晴低喃。“教你弹钢琴的?” “没有人啊!我自己学的。” 就怕是这种回答! 问晴呻吟,美芝则抗议地大吼。 “骗人,没人教你怎能弹成那样?” 任育凯静了一下。“好好好,也许我真的弹得很烂,不过看在我是个可怜的瞎子份上,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 然后,山上圭一又很阿q的问了一句,“不是在放cd吗?” 任育凯瞪过眼去,虽然不知道瞪对了人没有,就算瞪对了,对方也看不见。 “你不要老是说我在放cd好不好?” “你看不见吗?” 冷不防地,又是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加进来,问晴三人转眸一看,这才发现多田教授和两位学长都在门口,神情怪异。 “啊!教授,我们想请您指导一下……” “他看不见吗?” 问晴楞了一下。“呃,对,他看不见。” 多田教授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我想你们请他指导也许更好,我都没办法听完曲子后当即改编完成,而且他的爵士精髓抓得比我更有格调,真是……厉害!”一顿之后,她居然问:“有没有兴趣在本校教书?” 所有视线不约而同地转注于任育凯身上行最敬礼,当然,他不知道,可是他也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回应,难不成…… “问我?”他讶异地指住自己的鼻子。 “对,问你。” “爱说笑,我是个瞎子耶!”任育凯哭笑不得地否决掉对方的馊主意。“更何况,我也没兴趣教人。” “是吗?真可惜。” 多田教授带着似嫉妒又似赞叹的表情离去了,琴室内再度失去了声音。 “拜托,你们知道我看不见,”任育凯无奈地叹道。“说点话来让我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好不好?” 三个女孩子相顾一眼,异口同声道:“教我们!” 任育凯瞬间垮下脸来。“不先吃午餐吗?” “不!” 呜呜呜,可是,他肚子好饿耶! 那天早夜子出现在三乡家,问晴以为她只是来看看,没想到之后便经常看到她,而且不时会留住在三乡家好几天。 三十二 以问晴的观感来想,她倒是很高兴,虽然为了要避开早夜子──因为早夜子一见到她就没好话,她也满辛苦的,但也许这就表示早夜子终于肯回三乡家来也说不定,这样养父母或许就不会那么讨厌她了。 可是这一天,当她正要出门时,早夜子却突然闯进她的房里来,劈头便骂。 “你这种货色真是无药可救了,你以为你只是平凡而已吗?告诉你,在我眼里你根本就是一个丑八怪,一个丢人现眼的丑八怪……” 不用说,问晴被骂得满头雾水,不知所以然,但她仍默默地任由早夜子臭骂,因为在这个家里,她的立场相当尴尬,所以无论她在外头有多活泼轻快,一旦回到这个家里来,她就会收敛起所有的轻松,隐藏住明朗的本性,尽力作一个三乡家所要求的那种传统日本女性。 一个内敛、驯服,任人摆布的布景活道具。 “……早该把你送到孤儿院里去了,真不明白三乡家还留着你干嘛,简直是丢尽了三乡家的脸面……” 然而听着听着,她也慢慢察觉出早夜子的本意是在拿她出气,于是更不在意地偷偷打起瞌睡来,她很了解,心里有气不发泄出来是很难受的,搞不好还会憋到得内伤。 同时,她也有点同情早夜子,会骂得这么难听,肯定心里有非常大的不满憋得她十分难过,才会随便找人开骂。 “……又矮又胖,看了就让人讨厌……”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很胖呀!只不过多了一点肉而已,她还是有三围的嘛!当然,跟早夜子那副天使脸孔魔鬼身材比较起来,她的确是不堪入目,但早夜子是特例,她不需要跟特例比,只要跟平常人一样就行了。 不过…… 如果是早夜子和任育凯站在一起,应该没有人会说话了吧! 两人行突然变成三人行,过去最多请美芝和里见用个餐吃个零食,之后她们就会很识相地自动消失,绝不会纠缠太久,但现在,多了一只山上来的乌龟,怎么赶都赶不走,又不能连人带壳一起踢出去,缠得任育凯快抓狂,连美芝和里见都有点困惑了。 “没想到他们两个都喜欢你。”美芝羡慕地喃喃道。 “而且两个人都很不错,尤其是任公子,凭良心说,真的很难找得到比他更出色抢眼的男孩子了,但山上看上去比较稳重可靠,又是茶道世家的继承人,不像任公子这样整天游手好闲靠家里养……”里见也说得仿佛是她自己的问题般左右为难。“话说回来,你究竟喜欢谁?” “没错,说到底还是你的感觉最重要。” 问晴没有回答,只移动视线悄悄觑向某个人,美芝与里见也跟着瞥过眼去。 “我就猜到是他,老实说,是我我也会挑上他,山上是很稳重,但相对的也很笨拙、沉闷。” “那就只好对不起山上了。” 即使如此,她们也帮不了什么忙,除了上课和练习时间以外,顶多再让他们请客吃顿饭,然后她们就得赶回家了,说来说去任育凯还是得自力救济。 好吧!既然赶不走,那就……哼哼,利用他! “喂,你就站在那边看……呃,听我们辛苦练习,不会不好意思吗?” “那你要我怎么办?” “帮忙啊!” “我只会琵琶。” “没问题,哪!这是点字套谱,先背好来。” 对山上圭一来说,这真是一件苦差事,要一个从不曾接触现代音乐的人为现代乐曲伴奏,可真是为难了他,他连苦笑的时间都没有,光要配合其他人就搞得他焦头烂额。 不过,这还不是最麻烦的问题,最麻烦的问题在学校里。 虽然没有人拿问晴这一组人当对手,却对她们身边老是跟着一个耀眼的男孩感到碍眼得很,现在,又多了另一个也不错的男孩,更教人忍无可忍,然后,在多田教授和那两位学长的“宣传”之下,大家又得知那个耀眼的男孩不但好看,而且还满有一手的,于是大家再也看不下去了。 基于人类的基本“善意”,她们一定要去提醒那个耀眼的盲眼男孩,他被“欺骗”得有多彻底。 所以这天,就在校园之内,来来往往学生最多的音乐部学区出口前,四位怀抱“善意”的学姊们便大剌剌地拦住问晴一行人。 “学姊,有事吗?”问晴吶吶地问,感觉到对方不怀好意。 但学姊们根本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面对任育凯说话。 “听说你姓任,另一位是山上君,对吧?好,两位,老实说,我们实在看不过去了,你们知不知道自己被欺骗得有多可怜?我们是不知道她们是怎么向你们形容她们自己的,但事实上,你们身边这三个女孩啊……” 她们轻蔑地瞄了一下。 三十三 “嗤,真是平凡到令人可怜的程度,尤其是任君身边这一位,皮肤是很白没错啦!但又矮又胖,还满脸雀斑,你们站在一起简直是……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你是花,她是牛粪。总之,别那么傻继续被她们骗下去了!” 美芝与里见听得怒火上扬、满心愤慨,正想反骂回去,山上圭一及时一手一个抓住她们,并摇摇头示意她们别插嘴。他知道,任育凯一定会很恰当地反击回去以保护问晴。 慢吞吞地,任育凯取下墨镜,混血儿的漂亮五官在阳光下显得更明亮耀眼,看得那四位学姊们差点淌下口水来。 “你们……”他咬着墨镜,绽出有趣的笑容。“在嫉妒吗?” 那四位学姊窒了一下,四张脸上立刻显露出被说中心事的尴尬。 “哪……哪里是,我们是好意……” “嗯、嗯,难怪人家说嫉妒的女人最丑陋,”任育凯却仿佛没听见她们的否认似的,自顾自说下去。“幸好我看不见,不然一定会被你们吓坏了,必定很可怕,我想。” “我们……我们说的是实话呀!”学姊们难堪地辩驳。 “那又如何?”任育凯满不在乎地放开问晴的肘弯,将手臂搭上她的肩头。“瞧,不管她是高或矮,她的高度正适合我,搭再久我的手臂也不会酸。而且瘦女人虽然好看,但是……” 他嗤之以鼻地撇了撇嘴。“老实说吧!没有多少男人喜欢抱着骷髅标本睡觉,特别是我,我喜欢那种抱起来有肉体实感的女人,就像她……”说着,他的手悄悄溜到下面去偷掐了一下她柔软的小屁屁。 问晴惊呼,尴尬地涨红了脸。 “不过我最爱的是……”他笑着收回手。“她那张小嘴儿真的好小好小,小到每一次我把舌头伸进她嘴里时就有种被紧梏住的感觉,那真是该死的舒服极了,要是不小心一点,多动几下就会很丢脸的释放出来。我想,咳咳,你们应该懂我的意思吧?” 看他暧昧的表情,听他暧昧的口气,说不懂的人该去跳楼了。 包括四周看热闹的学生们,女生都脸红心跳的别开视线,男生拚命咳嗽,却又忍不住偷偷瞥向问晴的小嘴,想象被那张小嘴包住的感觉,然后下面便不由自主地开始骚动起来。 “好了、好了,各位,想象即可,”而任育凯也好像看得见男生们的反应似的朝四周投去严厉的警告。“千万别忘了这张小嘴是我个人专用的,不要妄想来试用看看,嗯?” 就从这天开始,问晴发现每个经过她的男生都会盯着她走过去。 盯她的嘴。 然后…… “真的好小!” 她要杀了那个大嘴公! 五月二十日,艺大音乐系现代音乐科学期审查开始,第一天是四年级,第二天是三年级,第三天是二年级,最后一天,五月二十三日,方始轮到一年级新生们上台接受审查。 在宽广的奏乐堂内,面对台下密密麻麻的听众──所有已审查完毕的学长、学姊们,还有二十几位教授、助教授,最可怕的是那位板着一脸不耐烦的冈田大友,一年级新生们早就吓破了胆。 不仅因为这是大部份新生头一次上台表演,也因为这是有关学业成绩的审查,不但没有重来的机会──上台失败就打零分,也不能补考。 好几个女孩子哭着说不敢上台,还有人威武雄壮地上了台,然后在瞬间幻化成木桩一根,一分钟后,一根根木桩被踢下台吃鸭蛋。 任育凯看不见问晴的脸色如何,但他听得到她牙齿打架的声音。 “三位……”听她们差点尖叫的惊喘,他不禁叹了口气。“我不是想吓你们,只是想告诉你们,最好是不要有那种情形发生,但如果你们一上台就吓呆了,没关系,前奏重复三次后我会先替你们开始,然后你们就闭上眼睛不要再看台下,直到合音部份开始的时候你们就接续下去,ok?” 三个女孩子颤抖地拚命点头,忘了他看不见。 “ok?”听不见回应,任育凯又问了一次,如果她们吓得连回答都回不了,那就真的不太妙了。 “o……ok。” 任育凯松了口气,再转头。“山上的乌龟?” “……我在这里,任性的小凯子。” 即使是在这种快吓死的时刻,听到这种对话,那三个女孩子还是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你不会紧张吧?” “看不见要紧张什么?” “那就好,记着,前奏重复三次之后,你就要有心理准备会先单独替我伴奏一段。” “用琵琶?”山上圭一怀疑地问。这不是现代音乐吗? “放心,我会变更第一段的歌词来配合琵琶,并改变整首曲子的意境,以解释为什么会多了这一段前引。” 三十四 “……你早就准备好了?” “不,之前我并没有考虑到这点,”任育凯懊恼地承认。“不过现在还来得及,还有两组才轮到我们,时间够充份了。” “……好,我会尽力配合你。” “记住,第一段用极慢板,再由间奏转入第二段的快板……还有你们三个,我会用鼓声引导你们,你们一定要配合我的节奏,最重要的是,你们唱你们自己的,千万不要被我的歌声带走……” 情况果如任育凯所预料,那三个女孩子一上台就冻结成三尊姿势各异的泥雕像,前奏只好一再重复,而且还是用琵琶。 台下的讽笑声接二连三越来越哄然,冈田大友的脸色已经黑到最高点,正打算拿茶杯扔上台要她们滚蛋,就在这时,一缕幽幽的歌声悄然而起,不过几个简单的音符,却已让人深刻地感受到难以形容的椎心之痛,瞬间便掌握住全场的气氛,台下蓦然陷入一片寂静,冈田大友的杯子举在半空中。 纯净低柔的嗓音沉静而悠远,徐徐呢喃着漫无尽期的等待,仿佛来自遥远梦中的呼唤,凄美哀伤、荡气回肠,古典的旋律衬上幽柔的琵琶声,更能使听者感受到那份令人感伤的无奈。 然而,这只是一小段前引,在两小节间奏中,男声渐弱而至消失,随后,由猛然爆发的鼓奏带出女主唱与合音,旋律倏转活泼,节奏突变轻快,这原就是支充满希望与欢乐的曲子──因为是由问晴配的歌词。 但在女主唱与合音愉快的歌声背后却又不时传出男性无奈的低吟,在活泼的间奏中也有男人哀伤的絮语。 女主唱的欢欣与男腔的哀愁,充满希望的女音与黯然绝望的男声,使整首曲子呈现一股奇特的凄然气氲,主旋律明明是活泼轻快的曲子,听者感受到的却是倍加沉重的哀伤。 最后,当所有歌声和伴奏都结束之后,男人才若有似无地呢喃了一句──你真的忘了我吗? 一句凄凉的低语,让人的心防彻底瓦解,蓦地,台下传来一声哽咽…… 三个女孩子呆立在台上,没注意到台下有什么反应,只奇怪这首曲子怎么和她们练唱时完全不同了,明明她们唱得完全一样啊! 而任育凯和山上圭一则兀自拿起手杖摸回后台,因为他们看不见有什么异常,这是审查,也不需要等待掌声,曲子结束后自然要退回后台,这是常理不是吗? 但是…… “安可!安可!安可!” 两人不约而同的愕然止步。 这不是演唱会吧? 观众席最后一排座位── “老爸。” “嗯?” “记得你说过小凯可能比路克还行?” “记得。” “我相信了。” “你本来就不该怀疑。” “我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纯净自然的音质,如此淋漓尽致的情感表达能力,以及完美无瑕的唱腔技巧,让他担任jr兄妹的合音实在是糟蹋了他的天份。” “我也说过他比你更适合作主唱。” “下次巡回演唱会就让他主唱吧!只不过,要说服他可能不太容易。”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他会主动要求担任主唱喔!” “咦?” 音乐学系五号馆大楼的办公室── “冈田先生,您找我们吗?” 问晴与美芝、里见并排伫立在办公桌前,紧张万分地注视着办公桌后正在审视资料的中年男人,高大魁梧的块头不像音乐监制,反倒像摔角选手。 “从你们今天的表现来看,值得校方特意栽培你们,不过……”冈田大友头也不抬地说。“我有点疑问……” “是?” “你们的演唱和原谱不同……” “这……”女孩们不禁面面相觑,三人推拒半天后,其他两人公推胆量最足的美芝代表上前去送死。“那是临上台不久前才做的变更。” 冈田大友猛然抬头,“临上台不久前才做的变更?”他惊愕地失声道。“为什么?”问完,不知为何,两眼猛朝三个女孩身边转来转去,好像在找什么。 “呃,是这样的,因为好多人一上台就失常,任公子……呃,就是晴子的男朋友,他担心我们也会失常,所以才临时做变更,以防我们真的失常的时候,他可以先替我们开始,结果……呃,我们真的……真的……” “是那个鼓手?”冈田大友问,脑海里浮现那段细腻凄美的前引,整首曲子的灵魂竟然是临时改编出来的?“是他临时变更歌词,变更节奏,又临时加入那些背景的即兴合音?” 三十五 “嗨。” “不可思议!”冈田大友喃喃道。“那么,能请他过来一下吗?” 美芝推推问晴,问晴立刻出去把等在外头的任育凯带进来,这时,冈田大友又看回原谱上,蹙着眉头好像有什么更难解的疑惑。 “这首曲子是如月里见和阿川美芝主编,三乡晴子作词,那么,合音和套谱是你们之中的哪一个写的?” “我。” 男的? 冈田大友楞了一下,再度猛然抬头,再度失声大叫,“你是瞎子?” 任育凯挑挑眉,慢吞吞地取下墨镜。“怎么,瞎子碍着你哪里了?” “呃……”冈田大友尴尬地窒了一下。“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很意外,没想到鼓手竟然……竟然看不见。”现在回想起来,他的确是拿着手杖上台,当时却没料到他是瞎子,还以为是什么道具。 任育凯咧嘴一笑。“我厉害嘛!” 冈田大友深深地注视他一眼。“你说这曲子的合音和套谱是你写的?” “没错。” “之前的经验呢?” “只替学校社团配过两次谱。” “就这样?”冈田大友难以置信地猛眨眼。 “就这样。” 冈田大友怔楞了半晌。 “那你……” 他原想问任育凯有没有公开演唱的经验,但转眼一想,以眼前这位年轻人的歌喉和歌艺,如果曾经公开演唱过,怕不早已红透半边天了,可是在现今的日本……不,全亚洲,他都不曾听说有这般出类拔萃的盲歌手出现过,想来眼前这位年轻人最多也只是在学校社团里演唱过罢了。 “呃,我是说你有没有兴趣……” “加多妈爹!”没等他说完,任育凯便举手喊暂停。“现在是在说晴晴的作曲审查,干嘛扯到我身上来?” “晴晴?”谁? 任育凯伸出手,问晴握住,随即被他拉入怀里。 “哪,三乡晴子,我的亲亲女友。” 眼前银光乱闪,冈田大友两眼差点脱窗。“她是你的女友?”有没有搞错,这两位……真是一对? “没错。” 冈田大友怔楞地注视问晴一会儿,再看回任育凯,然后又望回问晴,再转回任育凯那边,最后,他用力甩了甩头,硬甩掉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既然他们自己喜欢,一对就一对。 “她们的曲子……”冈田大友盯回曲谱。“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问题在哪里才对。” 任育凯耸耸肩。“我不管那些,只问你,这首曲子成功了没有?” 冈田大友抬眸。“就整个曲子而言,这是一首保证可以上排行榜榜首的歌曲,但你别忘了,她们是学生,她们需要的是学习,需要的是知道错误在哪里,你没有办法一直为她们护航。” “我才不……” 三十六 “凯!”问晴用力扯一下任育凯,阻止他再辩驳。“冈田先生,您说的对,我们需要的是知道错误在哪里,所以请问,既然曲子成功了,问题在哪里?” 冈田大友瞄一下任育凯不高兴的脸。“简单来说,以主曲的曲调旋律而言,我可以想象得出原来的套谱是什么,所以,你们作的曲子根本是一首半吊子的音乐,既不是艺术歌曲,也不是现代歌曲,这样你们明白了吗?” “艺术歌曲?”问晴呆了呆。“怎么会……”扯上艺术歌曲? “如果没有你男友配的合音和伴奏,而是套用你们自己的套谱,这种艺术歌曲的曲风,配上现代音乐的快节奏与歌词,根本是一首不三不四的曲子,彻底失败的作品。不过你这位男友却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将它转化为一首出色的歌曲,厉害的是你的男友,成功的是你的男友,而不是你们,所以,你们说,我该如何建议教授们为你们打成绩呢?” 沉默一会儿,问晴咬咬牙,开口,“我们……” “等等!”这回换任育凯用力扯她一把,他可以猜想得到她的回答是什么。“如果吃鸭蛋的话会如何?” “还用问,”美芝咕哝。“整个暑假都要来学校吃鸭蛋!” “那怎么行,我会寂寞死的!”任育凯惊呼。“喂,通点人情打个商量嘛!看看还有什么补救的方法没有,给她们一个机会啦!” 冈田大友好笑地看他演出一张哀怨的表情。 “如果我愿意给她们一个机会,你愿意付出点代价吗?” 任育凯疑惑地轻颦眉。“什么代价?” 冈田大友扬扬手中的曲谱。“我要刚刚你临时改编的那首曲子。” 任育凯耸耸肩。“我可以用原谱改给你,但那首曲子的版权还是属于晴晴她们三个的,她们都需要麦克,所以你还是要给她们一点意思意思。” 冈田大友略一思索。“没问题,就让她们抽版权金吧!也就是说,卖得越多,她们抽得越多,这样可以吧?”为了长远着想,他现在最好慷慨一点。 “可以,但作曲作词是她们,与我无关。” 冈田大友又想了一下。“行,不过有个附带小条件。” “又要什么条件了?” “男声部份由你来。”这才是重点。 “不……不可能!”任育凯惊恐地大吼,差点咬到舌头。“你不要害死我跟你讲,我要是敢进你的录音室,看着好了,我老爸、妈咪、大哥、大嫂、大妹、小妹、小弟、侄儿、侄女全体都会来追杀我,他们会把我砍成碎片丢进东京湾里,然后那张cd就会成为我的绝响!” 不进自己家的录音室,却跑去进别人家的录音室,就连翔翔都饶不了他! “你家人?”原来是他的家人反对他吃这行饭,以至于白白浪费了他那天生的歌喉和歌艺,或许他可以试试看去说服他们。“他们住在……” “台湾,”问晴从旁回答。“冈田先生,他是台湾人,不是日本人。” 冈田大友呆了呆,惊叫,“你不是日本人?” 任育凯白眼一翻。“你不觉得我的日文有点不太自然的腔调吗?” “没有,我只注意到你的声音令人陶醉。”冈田大友老实说。 任育凯不觉打了个寒颤,赶紧搓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少恶了你,我不跟你同道,请你找别人!” 三声噗哧失笑,冈田大友哭笑不得。 “我是说你的声音不唱歌实在很可惜。” 任育凯又耸了耸肩,不予置评。 “那……”冈田大友想了一下,决定一步一步慢慢来,不要操之过急。“好吧!今天的成绩就先让她们过,不过六月底还要再提一次歌曲作品审查,这一回我要她们完全自己来,你可以教她们,但不能给她们任何意见……” 教她们?才一个多月而已,能教出什么东西来? 任育凯实在不太有把握。“可是……” “……不过,我能接受你的加入,随便加什么都可以。” “这样啊……”任育凯摸着下巴沉吟了会儿。“ok,成交!” 冈田大友笑了。 他已经开始在期待了,期待这个瞎眼的年轻人又会弄出什么样的作品来,如果是跟今天一样出色的作品的话,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抢到这个年轻人! 望着任育凯戴上墨镜扶着女友的肘弯出去,另两个女孩随后,冈田大友心中依然为那一对究竟是如何凑在一起的而疑惑不已,突然,他听到后面那两个女孩其中之一低声的嘟嘟囔囔。 “任公子,原来合音套谱是你写的呀!我还以为是你请朋友写的呢!” “……我现在才发现,你们都把我看得很扁!” “因为你看起来就很欠扁!” “……” 三十七 第七章 集影音、饮食文化于一身,并随时提供最新的流行情报,涉谷因而成为年轻人时尚文化的发源地,每到周末假日,涉谷便涌入大批人潮,因为这里是劲爆族的采购大本营。 今天,任育凯也带着那三个只知昨日不知今日的小妹妹来看看“现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来过吗?” “当然来过。” “那……” “经过,没逛过。” “……算了。现在,三位,想要作现代音乐就必须先了解现代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从今天开始一个月之内,除了上下课之外,你们也不用去想作曲的事,先专心在这件事上……” “但我和里见家里都需要……”美芝迟疑地吶吶道。 任育凯很夸张的叹了一大口气给她听。“小姐,再过一、两个月,我保证你们会有大笔收入进帐,搞不好够你们家闲闲一年不用工作了,你空出这一个月来又会怎样?” “对喔!那首曲子的版权金,冈田先生说一定能上排行榜榜首,肯定削翻了!”里见喜孜孜地猛点头。“说起来,这应该算是任公子帮我们赚到的呢!” “说的也是,好,这一个月就交给你了!” “好,首先,请先看看四周……” 此刻,她们正位于涉谷最热闹的涉谷站前交叉路口,熙来攘往的人潮川流不息,新潮劲爆的酷哥辣妹装扮看得她们眼花撩乱,头昏眼花,两脚皮皮锉。 “他们……都好奇怪。” “不对,是你们好奇怪……我想。”他没见过,也不清楚,不过应该是如此吧!“请问你们穿什么?” “我和里见都穿姊姊的旧衣服,晴子穿淑女装。” “淑女装?”额上渗出一滴水珠,任育凯咽了口唾沫。“请不要告诉我是那种荷叶领、蓬蓬裙的淑女装。” “差不多。” 任育凯呻吟。“晴晴,谁帮你买的?” “其实我也是穿我姊姊的旧衣服,”问晴坦率地说。“只不过质料比较好,收藏得也很仔细,所以看不出是旧衣服。” 任育凯忍不住又叹气,如果他看得见他会帮她挑,但他看不见,怎么帮她挑? “我穿衬衫长裤。” 吓了一跳,任育凯猛然回身,盲目地转头张望。 “山上的乌龟?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在这里,任性的小凯子。”山上圭一淡淡道。“你忘了吗?我只晚晴子五分钟到你家,然后大家一起出门到这里。” “是吗?真抱歉,你太渺小了,我看不见你的存在。” “你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的存在!” “你到底跟来干嘛?” “我也要看现代。” “你回家去泡茶看时代剧吧你!” “我看不见。” “自己演,对,抱着琵琶跳舞踊最适合你!” 这两人一旦对上话,十次有九次会针锋相对地斗起嘴来,总听得那三个女孩子笑得半死,而且如果没有问晴插进去打圆场,他们一定会一路斗到底。 三十八 “好了、好了,凯,先说要去哪里逛,别老站在这里嘛!” “先去替你们买几件能见人的衣服。” “可是我们没……” “钱。”任育凯替里见说完。“我让你们欠,什么时候还随便。” 于是他们去买了t恤牛仔裤以及运动休闲服,这是最基本的年轻人服饰,连山上圭一都买了,而任育凯自己原本就是穿衬衫牛仔裤和运动外套。然后又去逛唱片行,买cd随身听和各种流行音乐cd。 “尽量多听,听中意哪位歌手或乐团,改天再多买一些回去听。” “我也要。”山上圭一忙道,因为他看不见,也不熟流行音乐,只能听取别人的建议。 美芝眨了眨眼,随手拿了一片cd给山上圭一,“哪!这个最适合男生,永仓早夜子,超级偶像歌手,脸孔像天使,身材比玛丹娜更火爆,包你爽!”她促狭地说。 山上圭一皱着眉尚未出声,里见也探过头来看。 “她哦?唔,凭良心说,她真的很漂亮,不过歌唱得实在不怎么样,如果不是歌曲本身好听,根本轮不到她上排行榜。” “还有啊……”美芝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几个月前传言她和有妇之夫的男歌手谈恋爱,虽然两人都矢口否认,但她的声望照样跌到谷底,瞧,今年她也有出新曲,排行榜上却没有她的名字,她和她父母因此吵了好几次架,听说还离家出走呢!” “你怎么知道?” “听同学说的呀!” 所以早夜子才会跑到三乡家去,又找她开骂出气吗? “别说那个了,我们还是挑cd吧!” “可是这么多……喂,任公子,你的建议呢?” “挑大卖的,或者纵横歌坛多年不衰的巨星级歌手或乐团,”任育凯毫不犹豫地说。“可以让你们了解现代年轻人想要听的是什么,还有人家会屹立歌坛不摇的原因又是什么。” “本地的?洋味的?韩国的?中文的?” “随各人喜好。” 老实说,这样还是没个准则,所以每个人都挑了一大堆,算过帐后,美芝和里见都愁眉不展地哭着脸。 “好贵喔!”美芝嘀咕,还没赚到钱就欠债累累。 “少啰唆!”任育凯扶着问晴的肘弯上方。“好,现在开始逛,不管看到什么都说出来讨论,这样你们的印象会深一点。同时,你们也要注意听听现在的年轻人都在说些什么,内容啦、口语啦,这些都要知道。” “哦!那,哪一条先?” “我们走涉谷街,再逛到西班牙阪,山上的乌龟,你一个人走明治路,到代官山站坐地铁回家。” “……” 三个女孩子笑得抱着肚子蹲下去。 这家伙真的好好玩喔! 一个星期后的周末,他们换地点跑到竹下通去逛,在这里,人山人海和假日不一定扯得上关系,奇装异服的怪人,外地来的白人、黑人,标新立异的自我族,还有以中学生为主的小女生,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 逛完了竹下通再转到明治通,明治通因为是横向延伸,所以接连了很多分区,包括新新人类聚集的代代木公园,逛了一半他们就累了,干脆买水果三角饼到公园里去吃,顺便听听各自添购的cd。 “咦?你买的怎么一半跟我一样?” 美芝看问晴的cd,问晴也看美芝买的cd。 “你也喜欢jr兄妹啊?” “我也喜欢,我也有买,他们的歌真的超好听!”里见也叫过来。“现在欧美最当红的超人气乐团就是他们,不但声势如日中天,而且出道十几年都没有其他乐团能超越过他们,是世界级的超级巨星喔!奇怪的是,他们每年都会举办巡回演唱,还有许多活动,这两年却什么也没有,只出了一张专辑cd。” “那又怎样?他们的巡回演唱又从不到亚洲来。” “也是啦!不过他们如果有来的话,就算卖掉妹妹,我也要筹钱去听。” “好狠!不过……”美芝吐了一下舌头。“我也会。” “只要能亲眼见到裘依一次,我死也甘愿!”里见凝视着cd封面崇拜地低喃。“他真的帅呆了!” 美芝也凝望着自己的cd,两眼闪闪发亮。“我喜欢璐璐,她好酷!”所以她买的cd都是以璐璐作封面的。 三十九 “我倒是比较喜欢凯依。”问晴说,一面戴上耳机。 “为什么?” “虽然他只是合音,但他的声音最美,比裘依更好听,更富有感情,可惜都没有他主唱的曲子。” “青菜萝卜各有所好,谁喜欢谁都没差啦!不过……”美芝疑惑地把cd凑近眼前。“奇怪,我怎么老觉得这对兄弟满眼熟的,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唔……特别是这个凯依……” 一侧默然吃饼的任育凯突然背过身去,这是他头一次对她们的话题不参与任何意见。 “咦?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耶!” 问晴没反应,她已经开始在听歌了,山上圭一看不见,不过他也有意见,因为他也买了cd。 “你们喜欢听这种歌?” “你不喜欢?”美芝反问。 “也不是不喜欢,是……”山上圭一朝专心听曲子的问晴瞟去一眼。“不习惯那种扯开嗓门大吼大叫的歌曲。” “扯开嗓门大吼大叫?”美芝纳闷地凑过眼去看他买什么cd……“天,你干嘛买重金属乐团的cd,难怪会大吼大叫。哪……”她把自己的cd拿给他。“听听这个,你一定会喜欢。” 然后,大家突然都安静下来,每个人都戴耳机听得入迷,唯有任育凯,他的随身听没带出来,只好干瞪眼,可悲的是,连干瞪眼也没得看。 于是他闭上眼,开始猜测经过一个月“特训”之后,她们会作出什么样的曲子来呢? 儿歌。 她们居然作出一首类似儿歌的曲子来。 一个月后,当任育凯允许她们开始作曲子时,虽然她们确实已有所“长进”,但也不是很有把握,所以…… “简单一点,现在的流行乐曲有些也很简单,简单到像儿歌一样。” “还有,单纯一点,不要像上次一样被陷害!” 被陷害? 被谁陷害?任育凯指着自己的鼻子,不会是指他吧? “就是你!”美芝恨恨道。“你知道有多少女生替曲子里的男生抱不平吗?说我们好可恶,人家那么悲伤,我们还那么快乐!” “那……”任育凯哭笑不得。“那也是不得已的呀!” “不用辩解,凶手就是你!”不得已也是他家的事,陷害她们就是罪大恶极。“总之,这次我们的歌词要非常简单,一个纯纯的小女生,什么事也不懂,什么事都没碰过,这样就算你要陷害她,也没有人会相信你,嗯,对,曲名就叫:我是乖女孩!” 说得好像跟真的一样。 任育凯直叹气,现在的好人真难作啊! 不过,当她们交出曲子之后,任育凯也很满意于她们总算能清楚地分辨出现代音乐与艺术音乐之间的差异。 经过一个晚上,他就作好搭配的曲子了。 “我们唱的时候……”问晴惊讶地瞠大眸子。“你也要唱另一首歌?这……怎么唱?不会混乱吗?” 任育凯神秘兮兮地撩起笑纹,“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不过……”他蹙眉沉吟。“这样我就得另外找贝斯、鼓手和键盘,而且你们也少一个鼓手,唔……好,到你们学校去找。” “他们不会肯的啦!” “那是以前,现在……嘿嘿嘿,有我出马,你担心什么呢?” 问晴想了一下,也笑了。 没错,有他在,担心什么呢? 任育凯的找法非常简单,他要问晴直接带他到乐器科的练鼓室,大剌剌地走进去直接询问。 “我缺两个鼓手,谁愿意帮忙?” 没有人。 任育凯也不多啰唆,径自坐上鼓具后,摸清楚了各个鼓具的位置,然后鼓槌一扬,再一次表演了一手令人惊叹不已的鼓技,然后…… “谁愿意帮忙?” 我、我、我、我……心悦诚服之余,谁不想乘机偷学几手。 贝斯手和键盘手也是用同样的方式找到,简单俐落,一个钟头内就搞定了。 四十 “你不需要电吉他手吗?” “我自己来。” “天哪!你什么都会吗?” “你说呢?” “……你真可怕!” 东京六艺术大学:国立音乐大学、东京音乐大学、东京艺术大学、东京工艺大学、多摩美术大学,以及武藏野音乐大学,每年都会轮流在各校举行四天的文化交流会,今年轮到艺大,因应冈田大友的要求,音乐系的期末作曲审查也定在这几天进行,并开放六校师生参观,权作节目之一。 最后一天是一年级的审查── “我警告你们,绝不可以笑场……” 话还没说完,那三个女生和鼓手便一点也不给面子地狂笑起来,连任育凯这边的团员们也背过身去闷笑个不停,其他一年级生们又困惑又羡慕,当大家照样紧张得半死的时候,她们居然还笑得出来,而且还笑成那样,搞不好还会笑到台上去。 “不准笑,快,培养气氛,你们是乖女孩,必须……” “哇哈哈哈~~~” “完了、完了,”任育凯哀声叹气,却也忍不住勾起嘴角来。“一切都要被你们破坏了!” “三乡,下一号!” “快、快,下一个就换我们了,你们……” “哇哈哈哈~~~” 她们果真笑到台上去了…… “我是乖女孩?这种儿歌似的曲子真会好听到哪里去?” 看着乖女孩的曲谱,冈田大友心中也有同样的疑问,但,他还是对任育凯抱着很大的期望。 “先听了再说。”今天他特地找来几位大牌音乐制作人,为的就是让他们亲眼看看任育凯的能力,希望那个瞎眼的年轻人不会让他糗大了。“啊!出场了,就是这一……咦?” 老实说,这种学生作曲审查一点意思都没有,但勉强还可以,不过这一组可就太过份了,出场的时候就像白痴似的笑个不停,而且还两组人马一起出场。 是怎样,要决斗吗? 好不容易,那三个绑两条辫子又穿高中制服的女生终于制止了笑,再一本正经地板起脸来,然后,仿似儿歌的曲子开始哼唱起来,三个女生就像乖巧的高中女生唱校歌似的一板一眼,看上去很可笑,再听她们的歌词就更无聊了。 那个说她有多么乖巧、多么娴雅,这个说她最听爸爸妈妈的话,第三个又说她是世上最文静的乖女孩,而任育凯那边的乐手起初也只是笑嘻嘻地为她们伴奏合音而已。 不过,两段歌词过去后,当女生们开始唱说她们从不跟男生说话,也不看男生一眼时,任育凯也开始可怜兮兮地唱起他的歌来了。 “那天我到她的窗台下唱情歌给她听,她却淋我一盆冷水,我发烧躺了三天,觉悟自己唱歌像猫叫春; “所以我闭上嘴巴捧了一束鲜花到她家楼下,她又淋我一盆冷水,我又发烧躺三天,想说她知道我的花是偷摘来的; “于是我花光了零用钱去买最好吃的巧克力,半路上又被她用水泼,我又发烧躺三天,八成她不喜欢巧克力……” 他一开始唱,台下就开始爆笑,看他一副滑稽的弃妇样,歌声说有多哀怨就有多哀怨,而女生们却始终正经八百,对男生们不屑一顾,一次又一次的“泼人家冷水”,唱说她们是乖女孩,从不看男生也不和男生说话。 虽然是两组歌曲同时演唱,但由于女生是快板慢唱,而且一边是清亮的男高音,一边是温润的女低音,所以两组歌声不但分得很清楚,更有相互搭配,互为合音的妙效。 当然,最逗趣的是任育凯的歌词,每一句都能使台下听众狂笑不断,再加上他出神入化的电吉他技巧,不时从solo跳到伴奏,再跳回solo,来来回回总是顺畅无比,有时还边伴奏边solo边唱,听起来好像有两把电吉他在弹似的。 尤其是间奏时,他总是会来段快速流畅且华丽生动的即兴solo,如瀑布一般直泻而下的高速音符,令人心弦为之震动不已的强烈颤音,快速圆润的扫弦,巧妙的挤弦滑音,淋漓尽致的推弦点弦,beatles的强烈节奏等,使整首曲子显得格外精采丰富热闹无比。 “啊!我好可怜,好可怜……你们同不同情我?” “同情!”台下爆笑着呼应。 电吉他陡然拉出一道高昂的破音,感谢大家的捧场,然后又回到他哀怨的歌声,抱怨为何小女生总是不能体会他的情意。 “可恨的小女孩啊,你到底要我怎样?” 最后,歌声结束,伴奏也结束,他才低低咕哝了一句,“原来她根本不认识我是谁!” 台下狂笑不已,掌声轰然爆起,安可声一阵淹过一阵。 不过这不是演唱会,他们当然不可能再加唱一曲,问晴先去帮任育凯放下电吉他,再和大家一起鞠躬下台,轮到倒楣的下一组上台献“丑”。 “如何?”冈田大友得意地望向两旁的大牌制作人。 “签下他,不计代价!” “我也这么想,不过,可能不太容易……” “我也要上去跟二哥一起唱!我也要上去跟二哥一起唱!” “我也是!我也是!” “小笨蛋,要是让小凯知道我们在这里,你们两个会先被他活活掐死,还想上去跟他一起唱!” “好好玩嘛!” “我也要弹二哥弹的‘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比你还高还重,你想弹它?” “我可以放在地上弹啊!” “谁理你……老爸,现在应该可以了吧?” 四十一 “还不行。” “为什么?” “等cd推出后,‘罪证’摆在眼前,就算他想赖也赖不掉,那才是时候。” “……老爸,你也很奸嘛!” 一踏进办公室内,问晴就止住了脚步。 “怎么了?”任育凯侧耳倾听。“有别人吗?” “还有另外四个人。”美芝小小声说。 任育凯皱眉。“现在是怎样?想赖帐所以带人来壮声势吗?” “不是、不是,我怎会赖帐呢?”冈田大友忙迎上前。“不过,真有你的,居然能想到这种点子来带活那首无聊的歌曲,老实告诉我,你想了多久?” “你是说点子还是曲谱?” “都有。” “点子是看到她们的曲谱后马上想到的,我的套谱是是拿她们的曲谱来花了一晚改编的,这样才能搭配得天衣无缝。” “这……这么快?”冈田大友吃惊地道。 “不然要多久?”任育凯咕哝。“现在,她们的成绩?” “通过、通过,不过……”冈田大友迟疑地说。“要校方特意为她们出学费栽培她们可能不太容易。” 任育凯胸有成竹地笑笑,“那个无所谓,倒是这个……”他侧首,里见忙将手上的曲谱高扬起来给冈田大友看。“要吗?” 冈田大友立刻明白了,他不假思索地说:“再两首?” 任育凯想了一下。“可以,但有条件,我要指定歌手。” “为什么?” “既然是我作的曲子,我当然希望由最适合的人来把它唱红。” 冈田大友也想了一下。“那干脆我带歌手来让你量身写谱。” “也行,不过我不替讨厌的人写谱。” “你讨厌谁?” “我哪知道,要看了才晓得啊!” “你怎么看?”冈田大友嘟囔。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你真的不想亲自演唱自己作的曲子吗?无论你开什么条件我都……” 不等他说完,任育凯便示意里见把谱交给冈田大友,然后转身准备离去。 “我要走了。” “欸?等等、等等,那签约成为我们的专属作曲家如何?” 任育凯头也不回,好像没听见。 “一年十首曲子?” 越走越远。 “五首?” 要转弯了。 “三首?” 不见了。 冈田大友呆了半晌,然后慢吞吞回身。“我就说不容易。” 那四位大牌制作人相觑一眼。 “那就用最快的速度推出这两首曲子的单曲cd,如果反应果真如我们预料的话,你就先到台湾去设法说服他的父母,再回来跟他谈。” 对,他的父母,那才是关键! 至于任育凯那边── “学校不帮我们出学费吗?” “当然不。” “哦!” “不过唱片公司会替你们出。” “……耶?” 文化交流会结束后,任育凯只要一出现在艺大校园里,马上就被大军团团包围住,男的女的都有,甚至还有他校的学生,而且他们都很聪明,绝口不说问晴的坏话──即使是事实,不然会立刻被列为一级拒绝往来户。 再过一个星期,暑假开始,任育凯正兴致匆匆地计画要带问晴到北海道去吃海鲜和拉面,全然不知道问晴家里起了教人措手不及的大变化。 四十二 按照往年的惯例,暑假有许多节日祭典,问晴的工作应该会很忙碌,但奇怪的是今年却几乎没排上什么工作,据她侧面的观察──她不敢直接去问,养父母似乎正忙于处理其他更重要的大事,以至于没空闲安排香道方面的事务。 应该不关她的事,问晴这么想。 但这日,当她准备要出门到任育凯家里去,不料才走出房门口就碰上管家来传报。 “二小姐,老爷请您到前宅去一趟,他要见您。” 半声不吭,她立刻回房去换上家居和服,再跟着管家到前宅去。 三乡家宅是融合了枯山水与茶庭风格的传统日式庭园,以及明治时代的数寄屋式建筑,而且主人夫妇在家时也都是穿和服,出门就更别提了,可见主人有多么讲究传统气息。 一进入和室大厅,瞧见不但父亲在,山上圭一和他父亲山上鹤也在,问晴马上被不安的情绪揪住心神。 他们……又要逼她答应婚事了吗? 抱着忐忑的心,问晴一一向他们问安,再跪坐到一旁,三乡凉和继续和起身准备告辞的山上鹤说话。 “……那就这么决定了,一个月后。” “没问题。” 山上圭一和父亲一起离去了,一句话也没说,问晴注意到他若有似无地在回避她,于是更不安了。 “晴子。” “是,父亲。” “我和圭一的父亲刚刚决定了你们的婚期,就在一个月后。” 静默两秒,问晴蓦而惊恐地猛然抬眸。“可是圭一说……” “这是他父亲决定的事,圭一也反对不了!”三乡凉和不耐烦地说。“别以为我们不说什么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你交了一个瞎子男朋友,对不?真是,这么丢脸的事都做得出来,难怪圭一他父亲要生气,偏偏圭一又非你不娶,所以只好尽快让你们结婚了。” “但……但……父亲都不逼大哥大姊结婚,”问晴徒劳地想反抗。“为什么要逼我……” “因为你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三乡凉和残忍地说出事实。 问晴瑟缩了下。“这……这不公平,我只是还没找到亲人,不然……” “不然怎样?”三乡凉和冷笑。“你以为找到他们又能如何?” “他们……他们会帮我……”问晴一点把握也没有地吶吶道。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三乡凉和面无表情地扔了一个牛皮纸袋给她。“其实我们早就找到你的亲人了,但是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肯认你,如果你这么不甘心的话,看在你叫了我十八年父亲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自己去说服他们认回你,不成功的话,半个月后得乖乖回来准备和圭一结婚,总之,你得尽快离开这个家,早夜子她愿意回到我们身边了,我不想留你在这边碍眼,明白吗?” 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早夜子愿意回来了,所以她就得离开,而想要不让人说闲话的逼她离开,不是让她结婚,就是亲人认回她,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了。 所以圭一才不得不任由他父亲决定婚事吗? 背上旅行袋,问晴正想出门,手机响了。 “晴子?” “圭一,是你?” “很抱歉,我原来不想逼你的,可是这两个月以来我终于了解,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我却傻傻地让任君抢先一步,这是我最大的失策,虽然我们两个同样都是瞎子,他却能够了解你所要追求的目标,当我还在努力想认识你那么积极想要踏入的世界的同时,他却已有能力帮助你,在他为你争取到唱片公司的学费资助之后,我就知道我再也没有机会挽回败局了,所以……” “原来……”问晴喃喃道。“是你……” “是,这是为了我自己,但也是为了你。或许你还不知道,早夜子已经决定要回三乡家了,她一回去,你的处境必然很艰困,因此我才要父亲尽快去和伯父说定婚事。” 问晴沉默一下。“原来你早就知道早夜子的事。” “当我向伯父求亲的时候,伯父就告诉过我了。” “但父亲,他刚刚也同意让我去台湾说服我的亲人认回我。” “晴子,你去了也只是白费功夫,听说你的亲人并不是不愿意认回你,而是他们索求几乎三乡家一半财产那么多的代价……” 问晴惊喘。“三乡家……一半财产?为什么?”这太奇怪了吧?竟然要别人付给他们代价──还是巨额得离了谱的代价,他们才肯认回自己的亲人,这是什么道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伯父不愿意是可以理解的。” 问晴又沉默了,这回更久,然后…… “我还是要去试试看。” 起码,她也要弄清楚叶家的人为什么不肯接受她,是爸爸做了什么令人难以原谅的事吗? 原本,问晴打算自己一个人到台湾,但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自己很需要一个支柱,也许是害怕单独面对被全然否决的场面,所以她一到任育凯家,便坦白对他提出请求。 “你可以陪我到台湾去吗?” 不管怎么想,她能想到的唯一支柱只有他,虽然是个瞎子,又有点吊儿郎当,还有点幼稚,好像不太可靠,但事实上,他不断展现出令人吃惊的能力,处事手腕精明成熟,而当他认真起来的时候,他也比谁都可依赖。 “台湾?”任育凯楞了一下,旋即想到她的亲人是在台湾,当下毫不犹豫的应允。“没问题。”回来后再去北海道也可以。 两个钟头后,他们出门直奔机场。 同一时刻,任育凯家对面那栋宅子里也兵荒马乱、鸡飞狗跳的骚动起来,有人怒吼、有人狂叫。 “什么?他们要回台湾?琉璃,你确定?” “他们已经到机场了!” “该死,怎么说走就走,也不通知一声!” “快,琉璃,我们先跟去,要是让小凯发现我们都不在台湾就糟了!” “我也要去!” “你们晚一点……” “才不要!” “混蛋,这种时候了你们还……玛瑙、小杰,你们在干什么?” “爸爸不带人家去,人家就不放手!” “……倩倩,你又在干什么?” “你不带人家去,人家也不放手!” “……” 四十三 第八章 任沐霈担心儿子回台湾后会直接回家,没想到任育凯根本没打算回家,他们直接赶到台中,按照牛皮纸袋内资料上的地址找到了叶家。 “如果……如果他们不肯认我怎么办?”问晴犹豫着不敢按下门铃。 “不怎么办,反正有我在,你担心什么?”说得好像天塌下来都可以再顶回去似的。 问晴笑了,按下门铃。 令人意外的是,开门的人不但没有不认她,甚至只一开门,对方就啊了一声。 “原来是你,你长得跟你妈一模一样呢!” 那是个憔悴的中年女人,看上去还满和善的,问晴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那个女人笑了笑。 “进来吧!我大概知道你来干什么,我会给你一些解答,不过一个钟头后你一定要离开,因为爸爸……呃,就是你爷爷那时候会回来,他非常坚决的不想认回你,我也没辙。” 问晴忙尾随在她身后进屋里,同时惊讶地打量这栋不到二十坪的破旧公寓,资料上说,这里头住了十几个人,不会太拥挤吗? “随便坐吧!我可没什么好招待你的。”中年女人自嘲地说。 问晴左右一望,随即牵着任育凯在一张满是破洞的沙发上坐下。 “您是?” “我是你姑姑,也就是你爸爸的妹妹。”中年女人瞥向任育凯。“他是?” “呃,我的男朋友。” “是吗?”中年女人唇边又浮起嘲讽的笑。“我说你们母女俩还真是厉害,明明都一个样的平凡,同样都是毫不起眼的女人,却都能抓到与你们毫不相配的俊男,真想知道你们有什么秘诀。” 问晴不知所措地看了一下任育凯。“我……我不懂……” “好吧!我从头开始说……”中年女人黯然地望着蒙污着一片灰雾的窗。“其实当年叶家也是相当富有的人家,所以才能送大哥到日本留学,但后来由于爸爸一时判断错误,将所有的资产投资在一项毫无前途可言的生意上,导致叶家濒临破产的困境……” 她顿了一下,垂眸。“在走投无路之下,爸爸决定接受一位生意上朋友的资助,条件是大哥必须娶人家的独生女,可是大哥却另有所爱,坚决不肯听从爸爸的安排,于是婚事吹了,叶家也破产了,爸爸因此非常怨恨大哥,更怨恨你妈妈,他无法原谅你爸爸见死不救……” “可是没有人死啊!”问晴脱口反驳。“钱可以再赚,爸爸的幸福更重要不是吗?” “钱可以再赚?”中年女人环顾萧条的四壁,残破的家具。“你以为钱真的那么好赚?你二叔和三叔奋斗了二十年,却连这栋房子都搬不出去,不能怪爸爸怨恨,有时候我也会,如果不是叶家破产,我的未婚夫也不会跟我分手……” “慢着!”任育凯取下墨镜,实在忍不住了。“请问,那项错误的投资是令尊自己决定的,没错吧?” “是没错。” “那么,叶家会破产请令尊去责怪他自己,你的未婚夫和你分手,也请你去责怪令尊,干晴晴她父亲什么屁事?” 中年女人窒了一下。“但,如果大哥肯听从爸爸的安排……” “如果当年为了挽救叶家,令尊也要你去嫁一个糟老头子,你可愿意?” “当然不……”中年女人及时噤声,却已慢了一步。 任育凯嘲讽地撇一下唇角。 “是喔!你自己都不愿意牺牲,凭什么要求别人牺牲?” 中年女人哑口无言。 “再说……”任育凯慢吞吞地戴回墨镜,“没有人能一辈子稳赢不输,只想赢却输不起,最无用的男人莫过于此!”然后握住问晴的手。 “我也曾经输到连本钱都没有了,差点变成一个输不起的男人,是晴晴帮助我从谷底爬出来,现在,我又是以前的我,自信又充满活力。所以别说晴晴平凡,在我心里,她是最不平凡的女孩,我爱死她了!” 问晴赧然地落下脸儿,中年女人若有所悟地注视她半晌。 “我想我大概有点了解了,不过,这是因为我是女人,换了我爸爸,他是绝不可能了解的,想说服他是没……不,你们连见也见不到他,就算见到了他,他也不会给你们说话的机会……” “我们偏要说,他又能如何?” 中年女人摇头苦笑。“他不能如何,只会拿拐杖把你们打出去!” 任育凯不相信,硬是拖到叶家老头子回来时还不肯离开,但事实证明,叶家老头子果真是个顽固的混蛋,一见到问晴,二话不说就举起拐杖猛k,如果任育凯看得见就不怕,但他看不见,保护不了问晴,只好匆匆收兵退场。 但翌日,他们又来了。 不见,连门都不开。 再隔天又来。 不见,连回应都没有。 再来。 见了,又是一阵拐杖攻击,还有满天飞舞的锅子、盘子、电话、茶壶…… 又一次狼狈退场。 四十四 连续九天,他们不死心地一再前去按叶家的门铃,直到任育凯差点被热水瓶砸破脑袋,问晴终于放弃了。 人家说人越老越顽固,叶家老头子用拐杖证明了这句话的正确性。 这里是台中郊区的一栋别墅,离市区一大段距离,虽然不太方便,但很隐密,不必担心有人会来骚扰,而且有山有水,环境优得不得了。 由于问晴很沮丧,任育凯便就近带她到这儿来散心。 “这是我家的别墅,老实说,为什么我家在台北,别墅却会买在台中,这点我实在不瞭,也许是因为这里近溪头吧!我猜。” “你家是做生意的吗?”不然怎么这么有钱。 “才不是,我老爸闲闲没事在家哄老妈,大哥是医生,大嫂是专职家庭主妇,替大哥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大妹今年应该大学毕业了吧!另外,我还有一对双胞胎弟妹。” 医生也是很有钱途的行业。 “真好,听得出来你们一家人很亲近。”问晴黯然低语。 “那就和我结婚,我的家人就变成你的家人了!” 问晴瞟他一眼,不语,走开去整理久未住人的屋子。 “晴晴?”任育凯狐疑地挥了挥手,摸不到人,只好摸索着到处找人,“晴晴?”因为是不熟悉的地盘,走过去撞到桌子,走过来也碰倒椅子,当他差点踢到水桶时,问晴才及时拉住他。 “你到底想干嘛?” “找你嘛!”任育凯嘟囔着环住她。“为什么说到结婚你就跑掉?” “记得我答应作你的女朋友的时候说过,我只作你的女朋友,其他免谈。” 任育凯哼了哼。“我都弹过钢琴又弹贝斯吉他,你才说免弹,太狡猾了吧?” 问晴哭笑不得地推推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任育凯双臂使力搂紧,不让她逃开去。 “我是知道,那又怎样,都是你在说,我可没答应。” “凯……” “你到底在踌躇什么?” 仰眸凝住他,问晴深深叹息。“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任育凯翻翻眼。“为什么?为了那些无聊的闲话?这我也证明过了,我不怕闲话,现在也没人敢在我面前说什么闲话了不是吗?” “可是,如果有一天你可以看了……”问晴垂下瞳眸。“我不想在你眼中看到失望……” “jesus christ!”任育凯受不了地低叹。“为什么老是要去想那些天方夜谭的事呢?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的眼睛不可能会好了……” “医学一天一天在进步,你怎能肯定明天就不会有办法医治你的眼睛?” 任育凯窒了窒。“我是不能肯定那种事,但我能肯定就算我眼睛好了也不会对你感到失望!” “……” “gee……”任育凯紧紧抱住她。“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相信我呢?” 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叶家不肯认回她的话,一回日本她就得和山上圭一结婚,因为监护权仍在养父手中。 她真的不想啊!但,逃得过吗? “凯,我们多留在这里几天好吗?” “好啊!为什么不好?” 她想延后回日本的时间。 他则想多一点时间考虑,在监护权掌握在她养父手里的情况下,他要如何帮问晴逃过那桩婚姻呢? 台湾的夏天一向热得死人,幸好别墅位于浓密的树林边缘,清幽沁凉,离附近小镇也不算太远,骑脚踏车半个钟头就到了,购物也不是很麻烦。 当然,都是问晴载任育凯。 不过这种鸵鸟似的生活解决不了问题,一晃眼就届临十五天的期限,问晴不能不回日本了。 “凯、凯!”问晴一路叫出屋子,找到倚在树旁沉思的任育凯。“你有没有看到那个牛皮纸袋?我记得是放在卧房的抽屉里,可是我刚刚看了却没有,是你拿去了吗?” “没有。”扬手一探将她纳入怀中,任育凯低低道。“你想回去了?” 她低低叹息。“我不能不回去。” 四十五 任育凯咬咬牙。“我说我们干脆留在这里,不要回日本了如何?” 贴在他胸前,她苦笑。“别忘了我未成年,不管是你或我,都会有麻烦的。” 静默了会儿,“该死!”任育凯低咒。“我想,如果我去和你养父谈的话,他大概也不会听我的吧!” “答对了,无论如何,只要我还是他的养女,他就不会允许我和门户不相对的对象结婚。更何况,让我和圭一结婚对他有好处,而且他们现在已经在筹备婚礼了,他们丢不起这个脸。” “shit!我绝不会让你和那只乌龟结婚的!”任育凯愤怒地低吼。“不管会有什么麻烦,我不让你回去!” 仰起脸,问晴深深凝视他片刻。 “我有一个办法……” “呃?” “只要……”她垂下眼眸,双颊涌上两酡晕红。“只要我和别的男人在……在一起过,就算圭一能忍受,他父亲也无法忍受……” “你……”任育凯吃惊地瞪大眼,摸索着她的脸。“你是说……” “我不会告诉他们是谁,所以他们也告不了任何人……”她低喃。 “但……”任育凯依然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除非你……”她仰眸偷觑他,吶吶道。“不想要我。” “我当然想!”任育凯愤慨地冲口而出。“但我老爸老妈说过……算了,管他那么多,只要能阻止你和那只乌龟结婚,我什么都干!”话落,当即推开她改牵住她的手,急急往屋子走去──他以为。 眼看他竟然拉着她往一片鳞毛蓟撞去──待会儿两人一定会变成两只刺猬,问晴连忙修正他的错误,并不可思议地惊呼,“现在?” “废话,难不成还得选个良辰吉日?” “但……”问晴羞红了脸。“现在是大白天,而且还是……早上……” “在我眼里永远都是黑夜。” “可是……总要有点气氛……” “衣服脱光了就有气氛!” 问晴张口结舌地被拉进屋里。 男人都是这样吗? 两个人都是新手,其中还有一个是瞎子,这场床上大战肯定不太好打,不过只要志气够坚定,卯上去给他拚到最后,胜利的果实也不是吃不到。 问题是,胜利的果实吃下肚之后的后遗症并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 “凯……凯……快……快醒醒啊!凯……凯……” “唔……唔?”任育凯半睁惺忪的眼,迷迷糊糊中探臂扫了一下,立刻扫到软绵绵的胴体,随即压上去。“干嘛?还想要吗?” “不……不是啊……凯,不……不要……” 问晴的声音既惊慌又惶恐,但刚被吵醒,下面硬得半死的人根本没注意到,兀自埋头在丰满的胸脯上辛勤种草莓,一颗,两颗,三颗…… “天,你的肌肤真嫩真香,好丰满、好……” “好忙喔?” 任育凯倏地僵住,然后拚命摇头。 不,不可能!那不可能是老爸的声音! 是幻听,对,是幻听! “小凯,忘了我说过的话吗?” 猝然翻身,任育凯尖叫,“妈咪?”另一声尖叫配合着他翻身的动作响彻云霄,然后他感觉有人猛然扯去他身上的被单,他正想再扯回来。 “不好吧!小凯,你想让未来的老婆春光外泄吗?” 蓦而一颗软绵绵的枕头飞来落在他身上,他赶紧用枕头遮住自己,再怒吼。 “大哥?!” “对……对不起,小凯,是他们……他们硬拉我来的。” “大嫂?!” “啧啧,二哥,没想到你也学大哥先上车后补票。” “琉璃?!” 四十六 “二哥,你刚刚在干嘛?” “玛瑙?!” “是不是在嘿咻?” “小杰?!” “二叔,你干嘛咬这位姊姊的ㄋㄟㄋㄟ?” “翡翠?!” “叔叔,抱抱。” “翔翔?!” 不敢相信,竟然全家人都到了,一个不少,一个不漏,全部大剌剌地围在他的床边观赏年度限制级大片。 “统统给我滚出去!”他失声大吼,一边摸索着把问晴揽入怀里,他可以感觉到问晴的不知所措,不禁怜惜地紧了紧环住她的手臂。“你们到底懂不懂礼貌,竟然就这样闯进人家房里来!” “哎呀,竟敢对你老妈我大呼小叫!” “忘了你妈咪警告过你的话吗?没结婚就不许上床!” “大哥我当年虽然先上了你大嫂,但当天就和她结婚了哟!” “你不怕妈咪阉了你吗,二哥?” “不关你们的事!”敌人大举来袭,四面八方都是声音,任育凯只好盲目的对前方怒吼。“快滚出去!” “不关我们的事?是吗?哼哼哼!” 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哼回荡在耳际,任育凯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你……你想干什么?” 冷笑声持续不断,而且有越笑越奸诈的趋势,任育凯不禁抱紧了问晴,紧张兮兮地等待核子弹当头落下,然后炸得他尸骨无全,全然没想到围在床边的人嘴里说得既凶又狠,其实个个抖着手指住他,有的抱着肚子闷笑到快爆,有的无声笑倒在地上,有的拚命擦眼泪,各种模样都有,大家都玩得好开心,看得问晴咬住下唇直颤抖,如果不是自觉全身光溜溜的人没有笑的资格,好几回她都差点笑出声来。 原来这就是他的家人,好像比他更好玩…… “妈咪?”听半天只有冷笑声,冷得他快结冰了。 “明天就和她结婚,否则我饶不了你!” 任育凯正待辩驳,蓦觉一个纸袋扔在他大腿上,继而又感觉到有人凑在问晴身边低语。 “如果明天你不和他结婚,我发誓会阉了刚刚睡了你的男人,所以,你会和他结婚吧?” 说话的人始终保持着灿烂无比的笑容,就像天使一样纯真无辜,说话语气却宛如魔鬼的絮语般冷森到了极点,问晴不觉惊恐地抽了口气,死命点头,又点头,再点头。 “很好。” “妈咪!”要威胁也应该由他来威胁,妈咪怎么可以强占人家的权利! “少啰唆,明天就给我结婚,听见了没有?” “我看不见并不表示我耳朵也聋了,妈咪,”任育凯没好气地说。“我不是不想结婚,是……” “先看看袋子里的东西再说!” “我怎么看?”任育凯嘀咕着把袋子递给问晴。“帮我看。” 问晴并没有马上打开,直到关门声传入任育凯耳内,她才说:“他们都走了。”然后打开牛皮纸袋。“是我那些文件……咦?” “怎么了?”任育凯忙问。 “爷爷……爷爷他肯认我了……”问晴惊喜得哽咽了。“连……连手续都办好了,现在我是……是叶家名正言顺的孙女儿……” “真的?”任育凯惊呼,想拿来看又停住,他又看不见。“全都办好了?” “是,都办好了,因为所有文件都齐全,只要爷爷肯盖章认我就行了。” 啧,还是老爸厉害,他想得头都快爆了还想不出办法来,老爸却轻而易举的解决了,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 “行了,这下子你养父母不能再逼你结婚了,对吧?”他眉开眼笑地说。 “对,而且……”问晴犹豫了下。“还有一张……一张……” “一张什么?” “……监护人同意书。” “监护人同意书?”任育凯喃喃复诵了一次,继而喜呼。“你是说结婚?” 问晴点头,随即想到他看不见。“是。” 四十七 “太好了,”任育凯兴奋地猛然攫住她。“不用等明天,我们现在、马上、立刻就去结婚!”话落,转身两脚放下地,旋即又急急缩回床上。 “不,那些家伙不可能丢下这么好康的事之后又如此轻易放过我,他们才没这么好心……”他喃喃道,随即紧张兮兮地叫,“有陷阱!一定有陷阱!快,看看有什么陷阱,小心一点!” “陷阱?”问晴茫然地重复。谁在打猎吗? “对,床下,”任育凯盲目地指着床下,紧绷的脸上是一副最高警戒的作战状态。“赶快看看,一定有什么陷阱!” 问晴仍是一脸茫然,不明白他在紧张什么,但还是顺他的意探头看了一下。 “没有啊!什么都没有,跟昨天晚上一样嘛!” “确定吗?”任育凯依然不敢放松。“再看看,有没有死老鼠蜘蛛什么的?” 死老鼠?蜘蛛? 问晴抽了口气,不由得也紧张起来了,赶紧小心翼翼地再一次把脑袋偏出床外仔细看半天。 “好像……什么也没有嘛!” “真的没有?” “没有。” “……好吧,也许是因为你在,他们不好做得太过份。”他放心地下地套上长裤,一边还碎碎念个不停。“给我记住,有仇不报非君子,我一定要整得你们向我求饶!” 明明是他的家人,为何他要这么紧张? 怀着不解的疑惑,问晴不经心地看着任育凯前行摸到墙壁,再横到房门,握住门把打开…… “啊~~~~” 抬脚正待踏出去的任育凯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凄厉尖叫骇得差点破胆,险些也跟着尖叫起来。 “gee,怎……怎么了?” “不……不要动,千……千万不要动!” 听她抖着喉咙叫得嗓门快破了,任育凯心头开始发毛。 “告诉我,你……你看到什么了?” “蟑……蟑螂,客厅里全……全都是蟑螂,满满的,全……啊~~快关上门,它们要进来了!” 砰! 不是陷阱,是正大光明的蟑螂大军! 任育凯脸色发青,问晴容颜惨白。 天哪!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蟑螂,究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任育伦,给我记住!”任育凯狂吼。 屋外立刻传来男女老少的爆笑。 “哦,妈咪,好久没玩小凯了,真过瘾!” “就是说咩!我憋了两年多都快憋死了,等他结婚后,我一定要好好玩他个够本!” “我也要,我也要玩二哥!” “倩倩,不要太过份了,三天一小玩,五天一大玩就够了。” 任育凯越听脸越黑,突然开始沿着墙壁迅速往窗户那边移动,一摸到窗户便迫不及待地爬出去。 “我要杀了你们!” 瞎眼的人实在不适合做“杀人”这种刺激活动,这种事实马上得到印证,任育凯爬出窗户的企图倒是很顺利的完成了,但他却忘了越过走廊后还要走下五级台阶才能到达敌军所在。 “凯!” “小凯!” 在他一脚踩空的同时,前后同时传来无数声惊恐的大叫,然后是一阵天旋地转,最后是一声沉重的“叩”! 如果是他的脑袋撞到石头,这下子非破不可。 这是他的神志在落入黑暗之前最后一个想法,还有老妈懊悔莫及的嘟囔。 “完了、完了,玩得太过火了!” 雷声大,雨点小,任育凯的脑袋果真破了一个大洞,还动了一场手术,幸好没让他撞成白痴或植物人,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四十八 不过,如果他没进医院,恐怕还结不了婚呢! “不,我要先结婚!” “小凯,请你先搞清楚,现在没有人在征求你的意见,也没有人请你作选择题,而是在告诉你……”任育伦顿了一下,认为这种措辞太委婉,决定做临时变更。“不,命令你,你得住院……” “我不管要住院多久,总之……”头上绑着厚厚的绷带,任育凯盲目地伸出手挥舞。“晴晴?”问晴忙将自己的手放入大掌中,他紧紧捉住。“我要先结婚再住院!” “你很番喔!小凯,”吟倩又想摆出老妈大人的架式来压儿子。“你最好乖乖听话,不然……” “我要先结婚!” “二哥……” “我要先结婚!” “凯……” “我要先结婚!” “你这混蛋小子……” 不管任何人怎么说,任育凯始终坚持要先结婚才肯乖乖住院,弄到吟倩两只恶魔角又不小心露出来,任沐霈见势不对,忙插进去打圆场。 “那就在医院里结婚吧!” 任沐霈是在孤儿院的小教堂里结的婚,任育伦则是自己跑到法院去公证,任育凯更惨,居然是在医院里结婚,而且临结婚前一个钟头,还要劳动未来的婆婆大人大驾去威吓那个偷偷款好包袱妄想临阵脱逃的未来儿媳妇…… “你不爱他吗?” “我爱他,但是……”问晴自惭形秽地别开脸。“凯看不见,但伯母应该看得很清楚,我……我配不上他呀!” 吟倩一手温柔地握住她,一手将她的脸转回来。“我不懂什么配不配,我只知道我那个原本躲在牛角尖里爬不出来的儿子因你而重新振作了起来,我只知道你替我找回了以前那个快活又开朗的笨小子,我不懂什么配不配,我只知道你是最适合他的女孩子,而我们全家人更不知道有多么感激你。” “但是……但是如果有一天他后悔了……”问晴嗫嚅道。 “我们任家的男人绝不会做那种事!”吟倩不假思索地断然道。“别看他们老是吊儿郎当一副不正经的样子,其实他们都跟他们的老爸一样,都是痴情到不行的男人,就算我们女人变心了,他们任家的男人还是打死不会变心。” “可是……可是……” 翻翻白眼,“好吧!那我换个方式说好了,”吟倩突然发现她用错方式了,这个女孩子吃硬不吃软,嘿嘿嘿,正好让她来场最擅长的“把戏”……“我们家有个规矩,结婚后才可以上床,你们不但没有结婚就先‘上车’,现在也不肯‘补票’,那就只好……” “只好……”两眼怯怯地瞅着吟倩那副阴森森的诡笑,问晴不由得忐忑地咽了口唾沫。“怎样?” 吟倩继续阴风惨惨地嘿嘿嘿冷笑。“刚好这是在医院里……” 额上冷汗涔涔,问晴越来越不安。“所……所以?” “而且他大哥又是医生……” “然……然后?” 吟倩霍然转身就走。“我去叫他大哥阉了他!” “耶?!”问晴慌忙拉住她。“不会吧?他……他是您的儿子啊!” “不听话的儿子!”吟倩严厉地纠正。“我绝不会再让他有机会犯下相同的错误!” “但那是我……” “反正还有小伦在,我不在乎他能不能生。”吟倩一本正经地说,“他老爸一向顺我,也不会反对,所以……”说到这里,她更坚决地重重点头。“非阉了他不可!”话落,甩开问晴的手,再次步向病房,并作势大叫,“小伦,立刻给我准备动手术,我要你……” “我和他结婚!”尖叫着,问晴惊恐地追上去。“我愿意和他结婚,马上和他结婚!” 背着问晴,吟倩不禁笑弯了眼。 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如果不是在医院里,恐怕问晴也不会这么轻易上当吧! 好不容易,威胁恐吓软硬兼施,吟倩终于把问晴又拐又骗地抓到任育凯的病床前,让他们顺利的结了婚。 父子三个一个比一个落魄,但他们没有一个在意表面上的风光,只在乎终于能得到“那个女人”的所有权。 “把那些文件副本寄回去给三乡家,”坐在轮椅上,任育凯以征夷大将军下命令的口气盲目地指了指浴室门,大家哑然失笑,“让他们心里有数,而且……”他伸出手,问晴将柔荑放入他的掌心中,“也请他们别再浪费时间准备婚礼了,因为……”他握住,唇角弯起胜利的得意笑容。 “晴晴已经是我老婆了!” 三个星期后,由于问晴得赶回东京去参加艺大的八月夏季研习,而任育凯仍不被允许出院,琉璃便主动说要陪新任二嫂回去──其实是她也有研习要参加。 “琉璃,别让她被人欺负了哟!” “少白目了,二哥,有我在,你怕谁敢欺负二嫂?” 于是,姑嫂两人一起到了机场,在候机室前,由于人多,琉璃与问晴无意间互撞了一下,就在那一瞬间,脑中灵光一闪。 四十九 “原来是你!”她恍然大叫。 问晴吓了一跳。“什……什么事?” 惊奇的眼凝住问晴许久后,琉璃方始绽开戏谑的笑。 “姻缘天注定,这话还满有几分道理嘛!” “呃?” “该出境了,走,上飞机再告诉你。” 琉璃笑吟吟地牵着问晴的手准备出境,就在这时,背后突然冒出一个不知死活的小鬼,穷极无聊得竟然两手按在琉璃的屁屁上狠狠一推…… “啊~~”长年磨练出来的超级歌喉立刻拉出一声嘹亮的惊叫,还没叫完,她已经狗吃屎的趴在地上了。 不对,她是趴在一个人身上。 不过刚趴下的那一瞬间她并不知道,只觉得眼耳口鼻被坚硬的“地板”撞得眼泪直掉。 “小姐,就算你想要,这里也不太合适吧?” 懒洋洋的声音由上而下传至她耳里,她才捂着鼻子往上看去,但说话的人并没有往下看她,所以她看不见那人的脸。 老天,好丢脸,原来她还把别人压在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 尴尬到不行的女孩子连忙撑起“四脚”想要爬起来,但因为太慌张,膝盖一个不稳又趴了回去,上方立刻又传来一声呻吟。 “小姐,换个地方如何?譬如饭店?” 饭店?什么饭店? 只花费了两秒钟,琉璃便搞清楚身下的人在说什么,怒火马上从头燃到脚底。 她又不是故意的,而且她已经说了对不起不是吗?干嘛还说这种话来侮辱她,说得好像她是饥不择食的阻街女,不但当众拉客,还当场交易…… “好吧!如果小姐坚持一定要在这里……” 话还没听完,琉璃便猛然坐起来──坐在那人身上,然后左右开弓挥出去,这两声巴掌响亮得大概整座机场都听得见。 姻缘…… 天注定? “爹地,我好不容易给你制造机会,你竟然把人家给气跑了!” “原来是你搞的鬼!” “爹地不是喜欢她吗?” 重重的叹气。 “我没说喜欢她,我只说我欣赏那种女孩子,该死的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爹地欣赏就行了,赶快把她娶回来做我妈咪嘛!” “我刚刚说的话你听不懂吗?我根本不认识她呀!” “没关系,爹地,我偷了她的皮夹,这样你就可以知道她是谁了!” “……” 五十 第九章 “你回来干什么?” 一回到三乡家,问晴原已准备好面对各种可能的处境,却怎么也没料到头一个对她劈头吼过来的竟然是早夜子。 早夜子也回到三乡家了吗? “我……我想拿回自己的东西。”习惯使然,一回到三乡家,问晴马上变身为传统的日本女性──习惯被踩在脚底下,说话也小心翼翼的。 “你的东西早就扔掉了!” “扔掉了?!”问晴气急败坏地变了脸色。“但我那些学校要用的课本、曲谱和……” “扔掉了!扔掉了!全都扔掉了!”早夜子不耐烦地挥挥手。“既然你已经回叶家了,还保留你的东西干什么?更何况,你害三乡家又失信又丢脸,没找你算帐已经是对你很宽容了,你竟然还有脸跑回来啰唆!” “可是……”问晴寒惮地望着刚从屋里出来的三乡凉和,后者那张脸严酷得像是刚从炼钢场炼造出来的钢板。“是父亲说要给我一个机会的呀!” “那只是要让你死心的手段,免得你拖拖拉拉的不肯结婚啊!”早夜子咕哝。“谁晓得你是用什么办法说服他们的,而且竟然还有其他人肯和你结婚,我看八成是跟山上圭一一样是个瞎子!” “够了,不用再跟她啰唆!”三乡凉和冷冷地说。“既然你如此无情,不但罔顾三乡家养育你的恩情,宁愿去作叶家的孙女儿,又坚决不肯听从我的安排嫁给山上家,现在你还回来干什么?” “啧啧啧,”一侧听了大半天的琉璃终于忍不住了,她慢条斯理地取下太阳眼镜。“说什么香道世家,说什么规矩礼仪,原来都是在放屁,既没有修养也没有度量,我倒不知道你们还有什么脸面可丢的。” 她哼了哼,轻蔑的眼上下打量早夜子那一身媲美孔雀的新潮打扮。 “还说什么传统世家只准修习传统艺术,不准二嫂学现代作曲,请问一下,这位身上哪一点跟传统扯得上边的?” “她才是我的亲生女儿!”三乡凉和脱口道。 意即自己的亲生女儿想干什么都可以,别人的亲生女儿想干什么都不可以。 “这就是啰!就算你养了二嫂这么大,既然你不拿二嫂当亲生女儿看,能怪她去找自己的亲人吗?何况你自己的亲生女儿不也是一样,人家养她那么大,她不也罔顾人家的恩情跑回三乡家里来了?” 三乡凉和一时哑口。 “至于养她这么大的恩情……”从背包里掏出一张支票来,琉璃递给一旁的管家,让他拿去给三乡凉和。“既然你在她身上没有花费感情,只有金钱,那就加倍还给你!” 目光一注定在支票上,三乡凉和马上倒抽了口凉气。“这是……” “对了,就跟给叶家的数目一样。”琉璃笑咪咪地说。“对二哥来说,这两笔数目合起来也不过是他的财产中的五分之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好,那就这样了,反正你们把二嫂的东西都给扔了,从今以后,二嫂就和三乡家毫无关系了!”语罢即戴回太阳眼镜,拉着问晴扬长而去。 听琉璃说得慷慨大方,父亲的脸色像鲤鱼旗一样五颜六彩,早夜子早已迫不及待地抢去支票一看,旋即抽了口冷气。 “老天爷,那丑八怪到底是嫁给什么样的富豪?” “……一个瞎子。” 三乡家门外,才刚走出去,问晴便拉住了琉璃。 “琉璃,那张支票……” “二哥交给我的。”琉璃泰然自若地说。“你不知道二哥很有钱吗?如果你早跟二哥说清楚叶家要的是钱,他自己就可以解决那件事了。” 但不是这种有钱法呀! 山上圭一提过,叶家要求的几乎是三乡家财产的一半,再加上刚刚那一张支票,任育凯等于是付出三乡家财产总数那么多的数额,而琉璃竟然还说那只不过是任育凯财产中的五分之一而已,这未免太夸张了吧? 问晴一时间仍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我们家除了四个小鬼以外,每个人都很有钱,虽然现在是老爸最有钱,二哥最‘穷’,但再过几年,最有钱的人应该会轮到二哥去做,最‘穷’的可能是我……啊!不对,应该是那几个小鬼,再过不久他们也得下海‘捞钱’,晋升为‘劳工’阶级……” 慢着,他们家不是只有任育凯的大哥是医生,其他都是无业游民吗? “啊!说到钱,二哥有给你一张副卡对不对?帅,我终于可以花到二哥的钱了,走,二哥要我帮你挑衣服,我们一起去刷二哥的卡刷到爆……” 刷……刷到爆? “不过那可能不太容易,因为二哥的卡没有额度限制,是刷不爆的……” 问晴越听越觉不可思议。 五十一 刷不爆? 请等一下,能不能先告诉她,她的老公到底是谁? 声碟大楼是一座属于msv唱片公司的录音室,一整栋大楼全是专业录音室,还有mtv摄影棚,是目前日本数一数二的顶级录音室。 这儿也是历年来艺大作曲科研习第一个活动地点:参观录音室作业。 自然,在这种地方碰上歌手是免不了的,所以大家都早已偷偷准备好签名板,准备一有机会就杀上去抢签名,没想到签名还没抢到,先让他们看了一场好戏。 “……不要这样嘛,我已经跟他分手了呀!” “这样还不够,得再过一阵子,等大家都忘了那件事之后再说。” “忘了那件事也忘了我吗?” “从头再来过对你才是最好的。” 接待室里,三十几个学生三十几片番茄烧煎饼,扁扁的贴在雾纹玻璃上,六十几颗黑豆豆迫不及待地自花纹中间的空隙飞出去,津津有味地欣赏走廊上的临时插播戏码──保证没有ng镜头,不保证没有辅导级镜头。 那位半年来身价大幅度下跌的偶像歌手永仓早夜子,正死皮赖脸地缠住一位中年欧吉桑撒娇,那种嗲劲用进a片里保证让她立刻红遍半边天。 “再给我一支新曲就够了嘛!” “你忘了你今年出的cd专辑卖得有多惨吗?” “那是因为曲子不够好嘛!”早夜子不满地撅起红唇。“‘哀愁的影子’和‘我是乖女孩’那两支曲子为什么不给我?竟然给那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才半个多月而已,他们已经红到不行了,如果是给我的话……” “因为那不是我的曲子,是冈田大友的。”欧吉桑也有点懊恼。“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的曲子,不到三个礼拜两支单曲cd就各卖了九十万张,不要说破百万,要破两百万张也不是问题,今年的唱片大赏八成是那支‘哀愁的影子’,而那两个新人也因此一炮而红,电视通告接到手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那就叫冈田大友也给我一支曲子嘛!” 早夜子抱住欧吉桑的手臂又嗲又摇,丰满的胸脯还有意无意地在欧吉桑身上滚来滚去,可怜的欧吉桑两眼凸了,口水在嘴边冒泡泡,还差点喷出两管鼻血来献祭土地公。 “你跟他不是好朋友吗?去跟他说嘛,好嘛!好嘛!” “好好好,我试试看、我试试看。”为免脑溢血中风而亡,欧吉桑赶紧答应下来。“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吧?我还得去开会呢!” 早夜子这才放开欧吉桑让他进电梯,待电梯门一关上,蓦而眼珠子一转扫过来,活脱脱贞子那双死鱼眼,接待室里的人不约而同抽了口气,连忙坐回原位当作什么事也没有。 早夜子眯了眯眼,随即大步过来气势汹汹地打开接待室的门。 “你们是谁?”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这时候的早夜子既不是萤幕上那位青春美丽的偶像歌手,也不是刚刚那个出卖自尊、出卖色相的骚货,而是一个傲慢自大的混蛋,原本还对她怀有梦想的男生们此时此刻美梦彻底幻灭。 “说啊!你们到底是谁?” “呃,我们是……是艺大来作研习的学生。”一位四年级学姊吶吶道。 “艺大?”早夜子双眉间忽地掠过一丝异色,随即扫动两眼环视所有学生,在视线停留在问晴身上的那一刻,表情随即出现很明显的异样。“晴子!” 在她最看不起的人面前出糗,这是最教人难堪的场面。 “原来是你,被抱错的孩子!”她无法忍受这种耻辱,她必须反击。 问晴是唯一没有作煎饼贴在玻璃上的人,不是没兴趣看,而是一注意到是早夜子,她马上就退回去了,但她还是听得见,大概也猜想得到场面是如何,也能了解早夜子的难堪,但既然她已离开三乡家,也不欠早夜子什么,她没有义务要承受早夜子这种无聊的攻击。 而且,这里不是三乡家,她不会自动化身为忍气吞声的活道具。 “早夜子,我并没有得罪你,你又何必这样?” 一听,其他同学们不由得惊讶地来回看她们:她们彼此认识? “我怎样?”见问晴不同于往日在三乡家的逆来顺受竟敢回嘴,早夜子以为问晴因为刚刚的事而看不起她,更是老羞成怒。“我说错了什么吗?还是你不想让人家知道,堂堂三乡家的二小姐竟然是被抱错的孩子……” 同学们更是错愕地猛眨眼:被抱错的孩子? “……如果不是付出一大笔钱,你家人还不肯认回你,也难怪啦!像你这种会让父母感到丢脸的孩子不认也罢,认了只会让自己没面子……” 叶家的人不肯认回她是事实,她无话可回。 咬住下唇,问晴低下脸回避同学们同情的目光,默然不语。 五十二 见状,早夜子不禁涌起一股报复过后的满足感,且恶意的想使晴子更加难受。“更难怪只有瞎子肯和你结婚,因为他看不见,不知道你……” 谁知这回她话都还没说完,大家便争先恐后扯开嗓门尖叫起来。 “你结婚了?是任公子?拜托,怎么不早说!” 早夜子楞住,眼看大家兴奋地团团围上去将问晴包在中间,不明白怎么突然变天了。 “太过份了,晴子,我们是最好的朋友耶!怎么可以连我们都不说!” “好羡慕你喔,晴子!” 大家七嘴八舌地向问晴恭喜,又羡慕还有点嫉妒,这时,去和声碟大楼公关部联络的助教回来了。 “今天的研习延到明天和第二梯次的人一起……咦?你们在干嘛?” “助教,晴子结婚了,和任公子!” “耶?真的?恭喜、恭喜!那正好,我们现在一起去替她庆祝。啊,对了,任公子呢?他怎么没来?应该叫他请客才对!” 大家就这样簇拥着问晴离开,没有人理会早夜子,甚至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 乌黑着脸,早夜子恨得几乎咬断牙根。 该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晴子到底是和什么样的人结婚?为什么其他人会表现出又羡慕又嫉妒的反应来? 不过是一个瞎子,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 “原来是这样,真是曲折离奇啊!” “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们呢?” 离开录音大楼后,大家一起去吃了一顿大餐──由问晴签卡付帐,然后美芝和里见便和问晴一起到她家,也就是任育凯的家,问晴才从头至尾详详细细对她们说了个一清二楚。 问晴耸耸肩。“这种事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我干嘛说呢?” “就是因为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你更应该告诉我们呀!”美芝咕哝道。 “就是说咩!不然我们做朋友是干什么的?”里见也嘟囔着附和。 “是是是,我知道你们关心我,不过现在一切问题都解决了,我发誓以后有心事一定会告诉你们,这样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美芝满意地点点头。“不过真看不出来啊!任公子居然那么富有。” “人真是不可貌相,”里见赞同道。“起初我也以为他只是个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儿,没想到他对音乐还真有一手。当时我还不太了解,但现在我可清楚得很,我们作的那两首曲子简直见不得人,可是一经过他的修改添润,现在居然变成两支狂卖的曲子,真是令人佩服得没话讲。” 问晴颔首同意。“所以有时候我真的很奇怪,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老是说自己一无是处,只是占位置的垃圾,到底他的标准是怎么订的?” “这么说也没错啦!说到那家伙搞笑的白痴程度,的确是跟垃圾没两样。”美芝喃喃道。 里见爆笑。“没错、没错,尤其是他跟山上对上的时候,真的超幼稚的!” “山上?”一提到山上圭一,问晴就不由自主地失去了笑容。 美芝与里见相对一眼,也敛去了笑意。“他没有再跟你联络?”问晴摇头。“你也没有跟他联络?” “我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白痴,当然是说清楚啊!就说……” 话说一半,门铃突然响了两响,三人楞了一下。 “你小姑回来了吗?” “应该不是,她说晚上才会回来,而且她有钥匙,不需要按门铃。” “那一定是推销员,我去赶人!” 美芝立刻跳起来跑出去,不过大门一打开,赶人的标准姿势都还没摆出来就傻住了。 “山上?”好诡异,人家才刚说到他,他就出现了。 “晴子在这里吗?” 美芝回头看了一下,见问晴和里见都跟出来了,“她是在这里……”暗地里,她朝里见勾了一下眼神。“刚好,我和里见要去买饮料,你们就先聊聊吧!” 以前她是没有资格做“买饮料”这么奢侈的事,但自从收到头一笔cd权利金之后,她和里见都已经变成小小富婆了,别说买饮料,犒赏自己吃一顿好的都没问题。 她们一离去,问晴顿时有点不自在。“呃,进来吧!” 扶着他的手,问晴领着山上圭一进屋里,又泡了杯茶给他,两人间沉默了一会儿后,山上圭一放下茶杯,先行开口。 五十三 “你……真的和他结婚了?” 问晴颔首。“真的。” 山上圭一的脸色有点怅然。“为什么?因为他比我好看?” 问晴有点哭笑不得。“你应该知道不是那样的。” “那是为什么?”山上圭一追问。“我们认识比他久,为什么你选择他而不是我?” “因为……”明知他看不见,但问晴仍微微低下了脸。“我爱他。” “为什么?”还是同一个问句,山上圭一固执地想要得到能够让他心服的答案。“为什么你会爱上他而不是我?” 问晴抬眸凝视他片刻。 “水野,你还记得吧?我第一个帮助的人,如果是在适应失明之前,他到便利商店去买东西,但他看不见手上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一定会很生气的丢到地上去踩个稀巴烂,倘若有店员来询问他,他还会破口大骂店员,把气出在对方身上,甚至顺手把商品架上的东西全都扫落下来。圭一,如果是你呢?你会如何?” 山上圭一有点疑惑她问这个问题的目的,但仍仔细深思了一会儿。 “如果是在适应失明之前,我想我会拿着东西自己对自己生气,倘若有店员来问我,我会放下东西立刻离开,免得自己把气出在别人身上。” “我想也是,”问晴低低道。“你跟凯一样,碰到相同的情况,你们两个都会拿着东西自己对自己生气,不同的是,倘若有店员来问他,他会立刻摆出灿烂的笑脸来跟对方开玩笑,说他正想试试看自己有没有超能力,能够不用眼睛就知道手上拿的是什么……” 问晴轻轻叹息。“他是那种尽管自己很痛苦,依然会替别人着想的人,他不只不会把气出在别人身上,还会顾虑到别人的感受,我想是这点令我心动吧!” 山上圭一沉默了好半晌。 “他是那样吗?” “当我第一次碰上他到我工作的店里来买东西的时候,他就是那种反应。”问晴坦诚道。“你知道我也曾瞎过,所以对那种事很敏感,一眼就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失明仍旧不太能接受,他依然很愤怒,手里拿的那包速食面几乎被他捏碎了,当时我也是准备好会被当作出气筒才上前询问,没想到他却出现那种反应,让我着实楞了好一会儿,我想就是那一刻,我为他心动了。” “而我……”山上圭一苦涩地低喃。“没有足以令你心动的地方?” 问晴静默一下。“其实你们两个基本上是很相似的,但他的生长环境把他塑造成一个坦率明朗的人,而你的生长环境把你塑造成一个自制内敛的人,这是好听的说法,用美芝的话来说,你有一点沉闷。” “你……”山上圭一有点了解了。“喜欢开朗的人?” “对,你知道在三乡家里的生活是很沉闷的,要顾虑言行举止、要顾虑外在形象,那种日子我过得怕了。”问晴喃喃道。“我渴望的是能够关心我、体贴我,还能够逗我笑、逗我开心的人,而不是另一个要求我顾虑形象的环境。” “而我家正是那种环境,”山上圭一自嘲的笑了一下。“所以你一开始就把我排除在外了?” “不能这么说,圭一,”问晴断然否认。“你很清楚,在你向我求婚之前,我们有一年的时间可以相互认识,而我认为你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却不是一个适合我的丈夫,最重要的是,我不曾为你心动。” “而你第一次和他碰面就为他心动了?” “是。” 山上圭一又沉默许久许久。 “我们仍是好朋友?” “当然,”问晴握住他的手。“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山上圭一苦笑。“得到一个朋友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总有一天,”问晴诚心诚意地说。“你会碰上一个头一次见面就为你动心的女孩子的。” 山上圭一无言。 或许是,但…… 他的心呢? 突然间,问晴成为艺大音乐系最忙碌的人,短短一周研习,好像每个人都在找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在叫她──不管认识或不认识。 “三乡……不,现在应该叫你任太太……” “拜托,叫我晴子吧!”问晴呻吟。 “好,那,晴子,请问你老公什么时候回来?” “找他干嘛?” “艺术祭开始准备了,现代声乐科想请他给一点意见。” 不然就是── “现代乐器科想请他教两手酷的。” 或者是── “我们作的曲子想请他修改一下。” 最可怕的是── “晴子,哪,这部分交给你负责!” 五十四 “耶?!”问晴不可思议地看着平空飞来一份艺术祭演唱会企画掉入她手中,再瞪向眼前的艺术祭筹备委员会执行部长。“但,我是一年级新生啊!” 三年级的执行部长嘿嘿一笑。“你老公不是。” “喂……”问晴哭笑不得。“那你不如直接丢给他!” “你以为我是笨蛋吗?直接丢给他他不一定接,但丢给你,他一定会帮你。” 简直不敢相信,竟然有这种耍赖法! “好,那我偏偏不告诉他,我自己搞定!” “你行吗?”美芝怀疑地斜睨着她。 “有志者事竟成!”问晴豪气万千地猛拍胸脯。 “就算你真的成了,大概也是三年后的事了吧!”里见喃喃道。 就在这天晚上,任育凯终于回到东京来了。 不知为何,才十天没见,问晴竟然感到有点羞赧,两眼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才好。 “呃,凯,你……呃,欢迎你回……啊!” 孰料场面话犹未交代完毕,她已经被挟持进卧室里,三两下被脱光光,然后扔到床上,再次,任育凯又搞错方向,问晴只好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摸到床上,随即,一副同样光溜溜的身躯迫不及待地覆上来…… “天哪,好……好想你!” 任育凯气喘吁吁地埋在她颈项间呢喃,好像连离开她身子的力量都没有了,问晴则连说话的力气都挤不出来,只是喘息。 大半天过后,任育凯才翻过身去,再捞来她的娇躯纳入怀里。 “想我吗?” 问晴以搂紧了他的腰来回答他,然后问:“你的头?” “没事了、没事了,大哥就是会穷紧张,医生都是那样。”任育凯的手在她的臀部摩挲着,就喜欢感受她肌肤的柔嫩细致。“你呢?研习得如何?” “参观了录音室,学习到有多少特殊音效可以使用在歌曲上,还看了一位歌手录音的全部过程,没想到那么麻烦。至于在学校里……” “我没有叫你作报告,”任育凯啼笑皆非地打断她的叙述。“只问你研习得如何?有没有收获?你干嘛说那么多。” 问晴也笑了。“也许,我是有点不好意思吧!” “不好意思?”任育凯挑起了眉。“我又看不见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可是你……”她推推他在她身上蠢动的手。“摸得到。” “那我得多摸一点,”他扬起慵懒的笑。“习惯以后你就不会不好意思了。” 问晴脸红了。“才不要!”嘴里说不要,但还是没有阻止那只在她身上到处乱爬的手。 他哈哈笑着亲了她一下,不料想亲她的嘴却亲到她的鼻子。 “三乡家没有给你什么麻烦吧?” “没有。说到这……”问晴仰起脸。“我都不知道你那么有钱呢!你到底是怎么赚来的?作模特儿吗?” 任育凯微微一笑。“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以后?”问晴想了一下。“你是说你又要开始工作了吗?” 他没有给她确切的答案,只说:“我有些事要做,你自己上下课没问题吧?” “喂!”问晴推推他。“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吗?居然这样问我!” “那以后我不去接你了,可是你每天研习一结束就得立刻回来喔!”任育凯认真地交代。“你是我灵感的泉源,我少不了你。” 问晴楞了一下。“什么灵感?”模特儿也需要灵感吗? “没什么,我是说……”他又凑上他的唇瓣在她身上种草莓。“我要再多‘摸’一点,让你早点习惯。” 问晴没有反对,因为怕他多问,譬如问说研习什么时候结束。 其实研习早就结束了,但为了艺术祭的筹备,大部份学生还是每天到学校去,包括艺术系在内,因为今年是艺大成立八十周年,按照往例,每十周年庆的艺术祭都会盛大举行,并从三天延长为五天。 而她,很不幸的,被挑为今年艺术祭演唱会企画的筹备人。 五十五 呜呜呜,头好痛喔! 摸索着,任育凯来到厨房自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转身正待离去,蓦而,他停住脚步,侧耳凝神静听。 没有声音。 他耸耸肩,拉开啤酒拉环,仰罐喝了一大口,再慢条斯理地说:“放心,这屋子里已经没有半包泡面──晴晴不准有,屋里各处晴晴也都整理得很干净,妈咪你不要再担心了好不好?” “可……唔!”小孩子的声音,而且才一个字就被某人捂住了嘴。 他不禁哈哈大笑,半回身。“担心我趁晴晴不在买泡面来吃?安啦!晴晴已经准备好午餐在冰箱里,我只要放进微波炉里热一下就能吃了,不吃她会念到我臭头,我敢不吃吗?” “……” “总之,拜托不要再跑到我这边来偷鸡摸狗了,妈咪!”语毕,他笑着离开厨房回到隔音室里继续他的工作,然而不过一会儿,他就停下来若有所思地仰起脸。 她究竟在搞什么鬼? 他一回到东京,任琉璃就很识相地立刻“回台湾”去了,他满心以为新婚的老婆一定会每天急急忙忙赶回来和他共度甜甜蜜蜜的两人世界,但五天过去,别说赶回来,她还一天比一天晚回来,昨天她甚至拖到将近十点才回家。 再下去搞不好整晚都不回家了! 蹙眉思索片刻,他终于决定丢下才刚开始的工作,出门去“调查”老婆究竟在研习些什么鬼,为何会让她越来越舍不得回家。 蜜月期还没开始,她已经对他这个瞎子感到厌倦了吗? “天哪,任公子,你终于来了!” “还以为你真的不管你老婆了呢!” 一到艺大,大批人马立刻团团包围上来,满怀疑惑的任育凯头上又飞来好多大问号。 “不是我们要说你老婆的坏话啦!但是她真的……真的……” “就是说咩!一年级想要使唤我们学姊、学长们,也得要有些本事嘛!” “会有好多记者来呢!最好别给艺大丢脸。” “听说今年电视台的人也会来录影喔!” 越听越迷糊,任育凯连忙阻止大家再抢着跟他抱怨,因为他一句也听不懂。 “慢着、慢着,很抱歉,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说……啊?!” 冷不防地,突然有人杀过来拉着他就跑,害他差点摔个半死,但凭手上的触感,他立刻知道是问晴,只不明白她为何要拉着他亡命天涯?后面那一大票人马又为何要紧追不舍? 终于,他们跑进一间教室里,问晴粗鲁地把他丢进去,然后回身关门,上锁,再对他猛打哈哈,对外面追来的拍门抗议声充耳不闻。 “哈哈,凯,你……你怎么来了?” 任育凯耸高了双眉。“到底是什么事?” “没事、没事,什么事都没!” 眉头耸得更高。“没事外面会起暴动?” “哈哈,”又在打哈哈了。“他们闲着无聊嘛!” 任育凯面无表情地静了片刻,忽地侧耳倾听。 “美芝,里见,你们应该也在这里吧?” “……嗨,任公子,我们……呃,在。”该死,本来想假装不在的说。 “你们也不打算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吗?” “这……”望着猛对她挥拳头威吓的问晴,美芝苦着脸。“没……没事啊!”才怪!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然后,教室里突然陷入一片奇异的静默,直到外面传来一声大吼。 “晴子,会长找你!” 问晴犹豫一下,“好,马上去!”而后对美芝里见挤眉弄眼,又威胁又警告。“美芝、里见,凯……呃,交给你们了!” 等她一出去,不待美芝出声,任育凯便懒洋洋地摘下墨镜。“说吧!” 霎时间,仿佛封印了几百年的符咒终于被撕破,两张嘴一打开便宛如机关枪失控似的争先恐后说个不停,又快又急,说到任育凯几乎来不及听,一时之间还以为有两百张嘴在说话。 半晌过后── “……总之,她说她得在艺大念四年,不希望学校一想利用你就找上她,再说白一点,她说你是她老公,干嘛要分给艺大公家用?所以这回的事,她打死不肯告诉你,想说要自己搞定……” “可是这种事她根本干不来呀!还抓着我们和她一起搞得灰头土脸!” 原来是不想把他分给公家用,才搞得她自己那么惨。 任育凯笑了。“企画内容大约是如何?” 两人两双白眼一齐翻了一圈。 “哪里来的什么内容啊!”美芝嗤之以鼻地道。“筹备委员会交给她的企画内容也只不过是交代艺术祭里每天的演唱会举行时刻,真正的演唱会企画还在难产当中呢!” “我明白了,”任育凯颔首。“不过,我对日本的艺术祭内容到底是什么并不是很清楚,你们可以对我说明一下吗?” “这简单,艺术祭就是校庆,今年有五天……” 当问晴回来时,一瞧见他们三人的表情,立刻明白自己被好友背叛了。 “叛徒!”她恨恨地指控。 美芝和里见瑟缩了下,任育凯莞尔。 “过来。”朝问晴的声音方向,他伸出手臂。 撅着嘴,问晴不情不愿地过去把手放入他掌中,他轻轻一拉将她扯入怀里,唇瓣贴在她额际。 “晴晴。” “干嘛?” “我宁愿在学校和你一起忙,也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想说你怎么还不回家。” “……哦!” “那么,我们先来决定企画内容,嗯?” 问晴长叹一声。“好嘛!” 不用说,有任育凯作主导,整个企画内容很快就定案,没有人不愿意配合,连校方都毫无异议。 今年艺大艺术祭的演唱会将会替校方赚上一大笔,这是毋庸置疑的! 五十六 第十章 在学园艺术祭里,除了学生设置的各摊位以外,校园演唱会也是要收门票的,至于票价高低端视请来的歌手或合唱团而定,有名气一点的就卖高价,也比较好卖,相反的,名气低的票价也低,卖不出去的情况也很常见。 但今年,艺大的演唱会门票不仅创下东京各大学有史以来最高价,而且前一天就卖光了,还有人卖黄牛票,这是前所未见的。 最奇怪的是,除了第一天是由演唱“哀愁的影子”与“我是乖女孩”而窜红的两位新歌手的演唱之外,接下来三天都是由艺大自己的学生上台表演,最后一天压轴的主唱更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摩登大圣。 然而,最贵的票就是最后一天的票,最先卖光的也是最后一天的票,而且还不准艺大自己的学生购买──这是艺术祭筹备委员会的决定。 外界没有人知道这天的主唱到底有什么了不起,但冈田大友最后不小心说溜了嘴,想要得到如同“哀愁的影子”与“我是乖女孩”那样超优的曲子,非得来听这天的演唱会不可,于是,光是唱片界就包去了三分之一的票。 冈田大友后悔莫及,恨不得跳进东京湾里去淹死自己,因为这天的演唱内容也等于是任公子的新曲发表会,他明明想独吞,却又自己招惹来那么多鲨鱼。 又有传言,“哀愁的影子”与“我是乖女孩”最原始的主唱是这天的主唱,于是,各电视台的人也包去了四分之一的票。 艺术祭筹备委员会不准艺大自己的学生购买,他们不会请别人代买吗?还有其他五艺术大学的学生,剩下的票光是让他们抢就不够了,最后不得不加卖自由席的站票,才没有引起学生集体抗议事件。 这天将是艺大有史以来最成功,也是最可怕的艺术祭。 从来没有任何一场艺术祭能同时得到唱片界与电视台如此盛大的注目,绝后不敢说,空前却是绝对的。 不会引起暴动吧? 艺术祭筹备委员会开始担心…… 砰咚! 闹烘烘乱糟糟的后台里突然传出一声大响,然后是一阵怒骂。 “shit!是谁把这个放在这里挡路的?” 憋着笑,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像只蜘蛛一样趴在地上的任育凯扶起来。 “没事吧,任公子?” “当然有事,我老婆呢?”任育凯没好气地咕哝。 “筹备委员会找她有事。” “美芝和里见呢?”任育凯继续到处摸,不晓得在摸什么。 “她们去偷喝啤酒镇定一下。” “又不是没上过台,紧张什么?”摸到一把电吉他……不对,不是这把。 “可是今天的观众不一样啊!” “哪里不一样?”继续摸。“是谁生了大象脑袋,还是长了恐龙尾巴?” 众人爆笑。 “任公子,你看不见当然不会紧张,可是她们看得见,一定会紧张的啦!今天有电视台的人来录影耶!” “那又如……咦?”两手贴在一片平坦的东西上,任育凯疑惑地摸来摸去。“这里有墙壁吗?” 更大的爆笑声。 “是我。” 任育凯怔了怔,“是你?啐!”没好气地挪开两手,继续摸向旁边。“今天又没有审查,你来干什么?” “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两首曲子。” “记得啊!干嘛,要我现在还债?”摸到一把……贝斯,呿! 冈田大友往跟在身后的人瞥去一眼。“我带人来让你挑。” “带人来让我挑?请问你带了多少人马来?” “四个,第一位是……”冈田大友又瞥一下,被他瞥到的人立刻上前。“我想你应该听过,永仓早夜子。” 摸索的手骤然定住,“永仓……早夜子?”任育凯喃喃道,倏地,回头大吼,“到底是谁把我的电吉他藏起来了?” 五十七 当早夜子知道冈田大友是带她来艺大时,她就有不太妙的预感,再进入奏乐堂后台,四周围顿时射来无数怪异的目光,她开始不安,最后,一眼瞧见冈田大友找上那位挺拔漂亮的瞎子,她开始拚命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能! 但是…… “谁敢藏你的电吉他呀!任公子,哪,在这里,是你老婆帮你收起来,怕被人撞坏了。” 抱着电吉他,任育凯摸了一张椅子坐下,开始作调整。 “我讨厌她,换一个。” “为什么?”早夜子冲口而出。“我连话都还没说呢!” 没理会她,任育凯径自调好音,再摸索电吉他柄的弧度……可以,“换一个。”他漫不经心似的重复一次,继续调弦的高度。 早夜子还想抗议,冈田大友忙向她使眼色制止,同时把另一个女孩子拉上前。 “园田恭子,是个完完全全的新人。” 任育凯这才抬起脸来。“说句话。” 女孩子腼腆地瞟冈田大友一眼,然后吶吶道:“您……您好,我是园田恭子,今年十……十六岁……” “够了,现在,唱首歌来听听,你最喜欢的歌。” 女孩子有点吃惊。“现在?这里?” “想作歌手,必须随时随地都能开唱。” 女孩子犹豫一下,随即毅然道:“好。” 她唱了,而且很听话的唱了一首她最喜欢的歌──毫无疑问,因为那是一首温柔甜蜜的摇篮曲,想成名的歌手不会唱那种歌,但她唱得非常好,声音非常圆润美丽,也很有感情,味道纯朴。 任育凯凝神听了一会儿,不等她唱完又大吼,“我的笔和板子呢?” 立刻有人拿来给他,他放下电吉他,用点字迅速记下刚刚浮现在脑海里的旋律,片刻后,他放下铁笔和盲人写字板。 “后天到我家来,我会把曲子给你,顺便告诉你你唱歌的优点和缺点。” 不要说园田恭子,连冈田大友都吓了一跳。 “这……这么快?” “快?”任育凯挑眉,蓦而咧嘴一笑。“三年后再来好了!” 冈田大友哭笑不得。“我不是那个意思。” 第三个也是女孩子,声音比园田恭子更甜美,但任育凯只听她叽哩呱啦说了几句话便大叫换人。 那女孩子同样也抗议地大叫起来。“为什么?我还没唱……” “换人!” 第四位是唯一的男生,春野浩生,任育凯听他说完简单的自我介绍,却没叫他唱歌,反而叫男生上前来让他摸一摸──他摸到满手汗,还有颤巍巍的呼吸。 拿起铁笔和盲人写字板,任育凯又记了片刻。 “你跟园田恭子后天一起到我家来,我会把曲子给你们,保证你们一炮而红。”说着,他又抱回电吉他继续调八度音。“现在,你们可以滚了吧?我还要准备演唱呢!” “不公平!”早夜子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异口同声叫起来。“为什么他们可以,我们就不可以?” 任育凯理也不理她们,冈田大友直翻白眼,想要拉她们离开,她们却打死不肯走,坚持非要得到一个令她们满意的答案不可,完全没想到就是她们这种傲慢的态度教人厌恶。 就在那两个女孩扯开嗓门抢着要拿恰北北第一名的奖杯的当儿,突然…… “喂喂喂,听着、听着,大家听着!”一个手舞足蹈的人兴高采烈地撞进来。“我刚刚争取到这次艺术祭演唱会总收入的一半将拨给现代音乐科作经费喔!” 一听,众人顿时欢声雷动。 “好厉害,晴子,一半耶!你究竟如何争取到的?” 问晴得意洋洋地嘿嘿一笑,瞥向兀自抱着电吉他作调整的任育凯。 “我说如果他们不准,今天的主唱很可能会拒唱!” 大家轰然狂笑,任育凯啼笑皆非地侧过脸来,愕然指住自己的鼻子:我? “对,就是……早夜子?!”话说一半蓦然变调,问晴惊愕地望住早夜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今天的主唱是早夜子?”任育凯喃喃道。“那么,我可以回家睡觉了?”为了赶今天演唱会的曲子,他已经熬了好几夜的通宵了。“好极了,老婆,咱们一起回家睡觉吧!” 众人再次轰笑,早夜子越来越不自在。 “你……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艺大的学生啊!”问晴奇怪地说,早夜子知道的不是吗?“而且我是艺大今年艺术祭演唱会的筹备人,待会儿也要上台,我是电吉他手。” “演唱会的筹备人原来是你,”冈田大友恍然道,“难怪请得动他……”两眼飞向任育凯。“为你们主唱这次艺术祭的压轴,还逼我叫那两个正当红的歌手义务为你们主唱第一天。” 五十八 “其实……”问晴不好意思地搔搔脑袋。“那都是他企画的,我只是作跑腿而已。” “不服气?”任育凯哼了哼。“没有那两首曲子,他们红得起来?” “是是是,”冈田大友忙道。“所以我马上就答应了不是吗?” “冈田先生,你们……”问晴看看他,再看看早夜子。“是来听演唱会的?”实在难以相信早夜子是那种会来听学生演唱会的人。 “这是主要目的,”冈田大友颔首道,“顺便带他们几个来听,学习一下,”大拇指比向后面几人。“再看看这几个人里面有没有任君愿意替他们写歌的人。” “那……”问晴若有所思地看一下早夜子,再回眸瞄一眼任育凯。“有吗?” 冈田大友指指另外两个人──没有早夜子。 “哦……”问晴想了一下。“那要不要我……” “你想干嘛?”早夜子猝然尖锐地叫起来。 问晴吓了一大跳,不明白早夜子的反应为何会这么激烈,她话都还没说完呢!任育凯立刻停下调音的动作,侧耳专注地聆听,其他人个个捧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就差没找张椅子坐下来跷二郎腿。 “我只是想……”帮忙。看在三乡家养父母份上,只要她能帮得上忙的就尽量帮。 “想什么?想帮忙?”早夜子的嗓门不由自主地越拉越高。“你以为你是谁,这种事哪里轮得到你来说话,我……” “早夜子,你到底在发什么疯?”冈田大友怒喝。“她想帮忙也是好意啊!” “但她不过是艺大的一年级新生,哪里帮得上什么忙?”早夜子理直气壮地反驳。“就算是艺术祭演唱会筹备人又怎样?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想要就这种事说上话,根本是不自量力……” “谁说她不自量力,”冈田大友真是厌恶极了这个傲慢的女孩子。“他是晴子的老公啊!” 剎那间,早夜子幻化成一根石柱,还是有裂痕的石柱,随时都可能崩塌。 “她老公疼她疼得要死,只要她去说几句,就算她老公再讨厌你,还是会作支曲子给你,你竟然这么不识好歹,自己把机会往外推,这样我也帮不了你了,你想再窜红,等下辈子吧!”冈田大友愤怒地转身带其他人离去,不管她了。 早夜子脸色铁青,依然僵硬如石。 问晴看了不禁有点同情她。“呃,早夜子,如果你真想要的话,我可以跟我老公说一下,或许……” 石柱崩塌,早夜子霍然转身,仿佛逃命似的跑得跟飞一样,只不过眨了一下眼,她已经不见人影了。 就算是这种时候,她的骄傲依然不允许她低头。 问晴不禁愕然。“怎么一回事?她不是想要凯的曲子吗?” 任育凯慵懒的坐正。“晴晴。” 问晴回眸。“呃?” “只剩下十五分钟了,你还不准备吗?” “啊,对喔!”一经提起,问晴马上忘了刚刚的插曲,开始紧张起来,“天哪、天哪!现在我该做什么?完了、完了,我已经不记得自己要做什么了!”她喃喃嘟囔着团团乱转。“啊,对了、对了,美芝和里见呢?” 这么一说,大家都想起来了。 她们两个跑去喝啤酒镇定一下,不会…… 喝醉了吧? 没有干冰,没有烟火雷射,也没有炫眼的灯光,没有特别的舞台布景,这只是一场很单纯的演唱会,却是最成功的一场演唱会,才第一首曲子,场面就high到最高点,舞台上的热力绝对可以和太阳炽热的高温相媲美。 一条牛仔裤和t恤,任育凯背着电吉他,挥洒着满身汗水唱疯了台下的听众,包括那些唱片界和电视台的人。 他的歌喉柔美宽润,情感丰沛细腻,唱腔技巧炉火纯青,演唱抒情歌曲足以令人潸然泪下,呜咽涕泣,演唱动感歌曲更是火热激情,狂野高亢,台下的学生听众们总是按捺不住地站起来随着音乐疯狂摆动,又因为座位太窄,干脆爬到椅子上又跳又舞。 唯一的毛病是他看不见,不时唱呀唱的差点唱翻到台下去,总要问晴及时把他抓回去。 终于,狂飙两个小时后,二十首歌曲结束了,但他一再被激烈的安可声又拉回台前,这样又过了半个小时…… “其实我最擅长的是英文歌,所以今天的最后──真的是最后,不然我会没力气陪我老婆上床……” 台下响起一片暧昧的爆笑声,问晴脸红耳赤。 “……最后,献给各位的也是我自己作词作曲的,我的天使。” 其实这首曲子并不适合这时候唱,因为合音不够,没办法尽善尽美,即使如此,这依然是一首很美的歌曲,温柔、轻快,充满美丽的光辉。 然而在毫无预示的情况下,舞台两旁突然冒出最完美和谐的合音,一男一女,看不见人,只有声音,台上的人错愕万分,台下更惊讶,但任育凯马上就听出那是谁的声音。 可恶,他们不但偷他的泡面,连他的曲谱也要偷! 不过最令他惊愕到差点忘了该怎么接下去唱的是,当小天使的合音该出现的时候,他身旁竟然真的跑出三个“小天使”的合音,台下又响起另一片惊叹声。 见鬼,那三个小鬼也被拉下海了! 托这几位平空冒出来的合音的福,这首“我的天使”成为演唱会中最纯真唯美的曲子。 而后,歌曲一结束,那三位冒牌小天使连同两旁一直躲在暗中见不得人的合音立刻一溜烟跑不见,就像出现在他家的“老鼠”一样。 不知为何,任育凯心头突然浮现一股不安的预感。 他们想干什么? 演唱会结束后的后台竟比演唱会开始前更闹烘烘、乱糟糟,除了问晴、美芝和里见是跟在任育凯身边进去的以外,没有半个学生进得去,唱片公司和电视台的人仿佛挤沙丁鱼电车似的奋勇挣扎,双臂高举游啊游的,整个后台活像清晨四点的筑地市场,大家一起扯开喉咙拚命叫卖。 五十九 “请把演唱会所有的曲子签给我们!” “请和我们公司签专属作曲家长约!” “请跟我们电视台签歌手约!” “请……” 可怜的瞎子蹲在角落里抱头缩成一团呻吟。“天哪,大灾难!” 但这场灾难犹不及另一场灾难的万分之一可怕,好不容易,冈田大友说服大部份唱片界和电视台的人先行离去,改日再和任育凯约谈,只有几位属于业界龙头的公司代表不愿轻易离开,冈田大友仍在尽力说服他们,就在这时…… “凯依!” 大家都楞了一下,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去,望着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高大洋人疑惑不解:他在叫谁? 唯有任育凯脸色大变地跳起来。“哈……哈利?” 哈利横眉竖目地冲过来,气势汹汹得好像火车头正准备进行自杀任务,大家不由得紧张起来,准备随时要上前救人,怎么也没想到哈利一冲到任育凯面前马上就垮下了脸──火车头瞬间变玩具车,牛高马大的人突然化身为三岁大的奶娃,梗着声音哭兮兮地抗议,还作势抹眼泪抽鼻子。 “可恶,凯依,几乎每一天我都打电话给你爹地要求他请你进录音室录音,可是你爹地说你心情不好,打死不肯进录音室,好吧!看在你心情不好的份上,我都可以忍下来,尽管唱片公司威胁要把我分尸,尽管电视台恐吓要把我丢进大西洋,是的,可怜的哈利都可以忍,但是……但是……” 但是了半天,他竟然真的哭出声音来了──只是声音,他的手臂横在脸上,看不见他的面孔。 “好过份,你的心情明明很好,不但上台演唱──你在巡回演唱时都没有那么卖力过,还写曲子捧红其他歌手,你忘了我是你们兄妹的经纪人了吗?还是你对我这个经纪人不满,想炒我鱿鱼?呜呜呜,十几年做牛做马,任劳任怨,就换得你这样对待我吗?” 任育凯一脸的心虚和尴尬,连打哈哈都不晓得该怎么打。 “哈……哈利,别这样,我没有对你不满,真的,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经纪人,没骗你,我只是……只是……呃,前一阵子真的心情很不好,现在才开始好起来,所以……所以……”实在掰不下去了,只好打住,拚命挤出尴尬的笑。 哈利静了几秒。“前一阵子心情真的很不好?” “真的!真的!”见他居然笨得相信了,任育凯不觉暗暗松了口气。 “现在才开始好起来?”哈利又问。 “对、对,现在才开始好起来!”这家伙还不是普通的好骗呢! “……很好。”声音不太一样了,慢吞吞地,哈利放下手臂,没有泪水、没有哭相,三岁的奶娃又变回牛高马大的猩猩,严肃又正经。“那么现在你可以进录音室录音了吧?”作了他们兄妹十几年的经纪人,要是连这点演技都没有,根本就混不到今天。 任育凯一呆。“呃?” 才不管他是呆住、傻住或噎住,哈利全当他已经同意了,迅速掏出记事本来翻开。 “这一回起码要录三张cd,顺便拍海报、拍mtv,巡回演唱会也可以开始了,暑期已经过去,就安排在年底吧!今年在美国本土就好,但是明年七月一定要先到欧洲,还有明年三月的奥斯卡颁奖典礼已经预定有你们的表演,明年二月的葛莱美奖也请你们自己去领,不要老是要我代领,要是嫌麻烦,请你们自己去跟他们说,要他们别老是颁奖给你们,另外……” 虽然他们说的是英文对话,但恰恰好在场的人几乎都懂英文,不懂的人可以问懂的人,就连问晴她们三个的英文成绩也不算差,起码听得懂一半以上,这样一听下来,每张脸上都是一片惊诧,狐疑。 任育凯最是惊恐,“慢……慢着、慢着!”他结结巴巴地阻止哈利继续列举出未来三十年的行程。“现……现在还不行,我……” “呜呜呜~~”任育凯话还没说完,哈利又横起手臂开始呜咽起来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追杀我吗?我每天逃得连老婆孩子都顾不了,都是因为你不想进录音室,我已经整整一年没看到老婆孩子了……” 任育凯啼笑皆非。“这……这怎能怪我,反正都已经九月了,就今年一年不出cd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忘了呜咽,愤怒地放下手臂,哈利大吼。“你竟敢这么说,他们追我又不是追你!那个追我要cd,这个追我要排你们上电视节目,歌迷追我要听你们的演唱会,记者追我问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 火大了,任育凯干脆豁开来。“那就告诉他们说我瞎了,所以要退出……” “你敢说!”哈利比他更凶。“你敢再说下去,你爹地会先掐死你!” 任育凯窒了一下。“大哥也那么说过呀!” “那是以前,现在他也不敢说要退出歌坛了。” 任育凯咬了咬牙。“好,先录一张cd。” “两张,还有海报跟mtv。” “一张cd和一张海报。” “两张cd和两张海报。” 任育凯又恨恨一咬牙。“成交,不过要一个月后。” “一个月后?”哈利怪叫。“我先死给你看好了!” “不用这么惨,哈利,我保证小凯今天就会跟你走!”一侧,突然又插进来另一个声音。 入耳那熟悉的奸笑,任育凯不禁脸色大变,背脊开始发冷。“妈咪?”她怎么也来了?该死,他就有预感今天没好事! “小凯,”吟倩笑吟吟地,背后偷藏了好几把刀。“你今天唱得很开心嘛!” 六十 “那个……”任育凯别开脸,咳了咳。“只是随便唱一下而已啦!” “是喔!那你也可以去随便录一下音啰?” 脸又转回来,愤慨地。“妈咪,你明知道我才刚结婚……” “小晴?”两眼顽皮地朝问晴瞥过去,“她会体谅的,对不对,小晴?”说着,点了点头向问晴打招呼,后者神情一片迷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状况。 “我无法体谅!”任育凯没好气地说。 “谁理你!”吟倩不屑地给他用鼻子哼了一声。“还有,你老爸要我转告你,以后你们自己要唱的曲子就交给你负责了。” “什么?”任育凯不敢置信地惊叫。“那老爸要干嘛?闲闲没事在家嘿咻,再生一对双胞胎来玩?这回说不定是三胞胎……”还没说完后脑勺就被狠k一记,而且有人在下面一人扯他一边的裤管。 “二哥、二哥,我们,还有我们啊!爸爸说要帮我们和翡翠作曲子耶!” 原来他们还没离开。 两手往下摸到双胞胎的颈后衣领,狠狠地拎起来吊在眼前,任育凯咬牙切齿地对他们喷火。 “再过十年才轮到你们!” “二哥,你‘看’歪了,我在这边。” “……” 两个小鬼被狠狠拽下地,屁股差点摔成烂柿子,龇牙咧嘴的爬起来各踢他一脚以示报复,然后逃之夭夭。 “总之,要录可以,一个月后!”任育凯毫无置啄余地宣布。 吟倩轻蔑地哈了一声,任育凯听起来不对,警觉心立刻爬升,旋即又听见老妈的大吼。 “小伦!” “妈咪?” “抓走!” 抓走? 抓谁? 还没想到答案,蓦觉两臂被人抓住,旋即被硬架着拖走。 抓他! “该死,放开我!”他愤怒地咆哮。 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尽管他咆哮、他挣扎,还是逃不过被抓走的命运。问晴看得目瞪口呆,直至吟倩来到她面前。 “小晴,你放心,等他忙完之后就会回来,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一切了。” 然后,吟倩也走了。 好一阵子,后台一片寂静,没有半点人声,只有一根根竹竿,呆怔楞的,傻傻的竹竿。 大半天过后── “他们究竟是谁?” “我……我老公的母亲、大哥和弟妹。” “你老公又是谁?” “……不知道。” 六十一 第十一章 一进入十一月,只要一出门就可以发现许多穿着和服盛装的小日本娃娃,这是日本人都曾经有过的特别回忆:七五三节。 问晴也有,每年十一月看到那些可爱的小娃娃都会勾起她的回忆,美丽又温馨,但不曾像今年这样令她有如此深切的感触,无论多平凡的人,在那种年纪都是特别可爱的。 “你怀孕了吗?”美芝两眼往下盯。 顺着她的视线,问晴低头一望,连忙挪开按住腹部的手,双颊有几分赧红地点点头。 “多久了?” “四个月。” “那么任公子应该不知道啰?” 问晴又点头。 转头望住捧着盘子回座位来的里见,“他都没有和你联络?”美芝又问。 “没有,但是他母亲几乎每天都打电话给我,又替我请了一位很慈祥的女管家陪我,她说她不放心我一个人住。另外,除了信用卡之外,凯还留下一本存折,里面的数目用两辈子都用不完。” 说到这里,谈话暂停,三人开始分赃。 “鸡块,你的;汉堡,我的,咦?这谁的?” “我的、我的!” “可可亚?” “我的。” 她们又跑到竹下通来了,因为日本的cd夭寿贵,所以她们特地跑到这里的二手cd店来买。 “哇,晴子,你最近很会吃喔!不怕胖吗?”里见惊讶地打量问晴面前的三个汉堡。 “她需要多吃。”里见一楞,美芝再补充。“一人吃两人补啊!” “一人吃两人补?”里见呢喃,骤而惊呼。“晴子,你怀孕了?” “对啦、对啦!”看问晴又脸红,美芝便替她回答。 “哇啊,恭喜!恭喜!” “可是任公子都没有消息。”美芝马上泼给她一盆冷水。 笑容消失,“这样啊……”里见想了一下。“你们有没有想过,那天他们的对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啊!怎么没有,可是……”美芝耸耸肩,咬一大口汉堡。“想不通。” “听上去好像任公子是什么很不得了的人物哩!” “我也是啊!所以我也有特地去查,但怎么也查不到有什么得过葛莱美奖的东方人曾在美国和欧洲举办过巡回演唱会。” “哦!那……”咬一口鸡块,里见转向问晴。“反正他母亲说等他回来你就可以知道一切了,那就耐心一点等吧!” 问晴低眸,望着自己的汉堡,耸耸肩。“我也只能等。” 美芝与里见相觑一眼。 “晴子,我觉得我们是旁观者,也许看得比你清楚,我相信任公子他是真的爱你,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要跟你结婚?” 慢吞吞地打开自己的汉堡,问晴没有看她们。“也许是感激,也或许当时他真以为爱我,然后突然间,灵光一闪,他终于想通自己其实并不爱我……” “你也给我差不多一点好不好,这么会制造情节,什么灵光一闪,我还鬼火一现咧!我看你干脆改行去写小说算了。”美芝猛翻白眼。“如果真是那样,他直接和你离婚不就行了。” “他不想伤害我。” “你……”美芝火大想发飙,但…… “我觉得她这样想也不错啊!” 两人四只眼立刻瞪住一脸无辜的里见。 “为什么?” “这样任公子回来要给她一个惊喜的时候,她就可以得到加倍的惊喜了呀!” 好一阵子静默。 六十二 “有道理,”美芝喃喃道。“好吧!晴子,那你就继续那么想吧!” “再把他想得更烂一点也可以,”小说上都是这么写的。“譬如……” “那就不必了!”美芝没好气地说,顺手把一块鸡块塞进里见口里堵住她的嘴,“啊!对了,”随即又想到什么似的丢下汉堡,凑过头去。“晴子,早夜子去找过你吗?” “没有啊,干嘛?”问晴摇头奇怪地反问。早夜子那么讨厌她,怎么可能主动来找她。 “我听说……”顿住,左右看了一下,再压低声音。“我听说早夜子和好多人上床,只为了争取另一次窜红的机会。” “我也听说了,”问晴叹道。“真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 “不过那不关我们的事,”美芝又拿起汉堡。“我们还是快吃,吃完了继续去找,我发誓一定要把jr兄妹的cd买齐!” “我也是。” “me too。” 三人相视一笑,随即各自埋头猛吃。 买了一大堆jr兄妹的cd,甚至还觉得那对兄弟很眼熟,这三个迟钝的女孩却始终没有想到任育凯和jr兄妹有任何关联,因为…… 任育凯是黑发黑眸的东方人。 种了几颗豆芽,放下笔,问晴搔着头发看了半天……擦掉,重“种”,正想试弹看看,忽地,管家友理开门探头进隔音室里来。 “晴子,有位山上先生找你喔!” “咦?圭一?好,我马上来!” 片刻后,问晴欣喜地和山上圭一见面。 “圭一,好久不见了,最近好吗?” 山上圭一沉默几秒。“我父亲想另外替我安排婚事。” 问晴怔了怔,继而皱眉。“成功了吗?”她知道这是必然的,即使是现代,日本世家的婚姻多半还是由父亲决定,山上圭一的父亲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总是会先征求儿子的同意。 山上圭一摇头。“我和对方合不来。” “没关系,慢慢来嘛,反正你还年轻啊!”问晴温言安抚他。 山上圭一缓缓将失去视力的眼对住问晴的方向。 “你呢?你过得如何?任君还没回来吗?” “他还没回来,不过我过得很好。” “是吗?”山上圭一维持静默好一会儿。“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不会回来了?” 问晴听得一楞。“我不懂你的意思?” “也许……”山上圭一话说的慢条斯理。“他得到你之后,已经厌倦了。” 问晴明白了,双眸深深凝住他。“你希望是这样吗?”原来他也有这种想法。 山上圭一垂眸,“是的,我希望是这样。”他很坦诚地承认了。 问晴轻颦眉。“就算真是如此,你父亲也不会允许你和我这种结过婚的女人在一起。” “他会,”山上圭一的口气非常笃定。“否则我就不结婚!” 听他说得如此决然,问晴不禁有点感动,这是头一次,她考虑到山上圭一或许是真的爱她。 “圭一……”她迟疑着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不管凯是什么想法,我会和他结婚只有一个原因,我爱他,我不和你结婚的原因也只有一个,我不爱你……” “让我爱你就够了!” “不,那样对你不公平,”问晴坚决地道。“而且我有他的孩子了,在这种情况下,我相信你父亲无论如何不会允许。” “拿掉它!”山上圭一脱口道。 “不!”问晴断然否决。“我绝不会拿掉这个孩子,他是我的,如果我和凯真的分手了,他会是我曾经爱过最好的证明。” 山上圭一侧首沉思片刻,而后下定决心道:“没关系,不管有什么困难我都会解决,你可以留着孩子,我也会说服我父亲……” “但……” “还有耐心,我会非常有耐心的继续等你!” 望定山上圭一充满坚毅的表情,问晴不由得叹息。 他真是个好男人,但她也是真的没有办法爱他呀! 从不到亚洲来巡回演唱的jr兄妹将要在东京巨蛋举办两场演唱会,这是日本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最轰动的消息,门票在演唱会前一个月开始销售,但在销售日前三天就有人远从北海道、九州、四国等各处齐聚到东京巨蛋前面露宿街头排队等候购票,因为实际公开销售的票只有三万五千张,其他早就被娱乐界各有关人士以及特权人物优先购买去了。 当然,几百几千人露宿街头的场面是相当惊人的,但最惊人的还是售票当天── 问晴和美芝与里见也来了,由于还要上课,她们前一天才来排队,到场一看简直没吓到昏,密密麻麻一整片黑全都是人,场面壮观到不行,几乎可媲美诺曼第大登陆。 “老天爷,轮得到我们吗?”里见几乎看呆了。 “既然来了,不管怎样,先排队再说!”美芝毅然道。 于是,她们赶紧排到不知道已经绕了巨蛋几百圈的队伍后面,然后拉紧大衣开始痴痴等候。这样到了早晨七点半,排在她们后面的队伍又多绕了巨蛋好几百圈,这时巨蛋工作人员开始发号码牌。 “769、93l、1038?这号码没有问题吗?” 六十三 “管他那么多,只要我们买得到票就好了。” 然后,差不多八点左右,队伍开始徐缓地向前移动,人群也随着队伍的前进而逐渐兴奋起来。可是当她们终于看到了尽头时,不禁开始觉得有些可疑。 为什么不是售票亭,而是一群工作人员的身影? 而且越接近尽头队伍也越显得混乱,直到工作人员开始引导原本为两列的队伍分为四列时,她们终于恍悟队伍为什么会解散得这么快。 “搞屁啊,这又不是棒球比赛!” 搞了半天,原来之前她们拿到的号码牌并不是买票的序号,而是抽签的序号,尽头处是抽选箱,所有人得先在那儿抽过签,而箱内的签分有“座位席”、“自由席”和“残念、你买不到”三大种。 “残念、你买不到!”问晴。 “残念、你买不到!”美芝。 “残念、你买不到!”里见。 什么烂签嘛! 三人面面相对默默观察其他两人脸上的震怒,再回头观望其他人,由于大部份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多半还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于是有人跪地痛哭,有人哀求让他重新抽签,还有人挥臂咆哮咒骂,工作人员被骂得火大,也怒吼回去,眼看场面好像越来越失控。 “我想我们最好快逃……” “会起暴动……” “一定会起暴动!” 语毕,三人不约而同拔腿便跑,疯了似的往前狂奔,及时在起暴动之前脱离现场。 回南青山的地铁车厢里── “要买吗?”美芝没头没尾的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问晴与里见俱皆一楞。“呃?” “一张票原价三万日圆,黄牛票一定暴涨到十万以上,要买吗?” 在日本,黄牛的暴利生意几乎是处于合法的状态,不仅到处可见林立的黄牛店,举凡新干线车票、电影票及各种演唱会、舞台剧、歌舞伎等入场券一应俱全,只要你说得出口,他们就有。 “十……十万?”里见的脸色有点发白,但怔楞半天后,她还是咬紧了牙根。“买了!” “我也这么认为,”美芝比她冷静。“那么我们明天早上的课一上完就去买,免得连黄牛票都买不到。” 为了听一场jr兄妹的演唱会,美芝和里见都已作好最坏的打算──未来十年之内都不吃午餐,没想到她们一回到问晴的家,管家便交给问晴一封信,信里寄来的东西马上为她们解除掉未来十年的饥饿酷刑。 “挂号信,美国来的。” “美国?可是我并不认识美国的什么人啊!”问晴困惑地看着手上的信。 “但信封上的收件人的确是你嘛!”里见指着信封说。 “先打开再说嘛,也许里面的信有说明啊!” 但信封打开后,里面什么信也没有,只有四张票,三个女孩子就像被点了穴道一样呆住动不了。 “这这这这这这……这是……” “演演演演演……演唱会的票……” “还还还还……还是贵宾席包厢!” 话落,三个女孩子一齐抽了口气,然后往后昏倒! 一个月后── 三个女孩子夹杂在拥挤的人潮中缓缓向前进,远远的就瞧见东京巨蛋饭店四周警卫森严,不允许任何人随便靠近,要进入里面都必须经过层层关卡,记者只能耐心在远处枯候。 “报上说jr兄妹包下了整家饭店,”仰着眼往上看饭店上方楼层,美芝咕哝道。“看样子是真的。” “而且他们是搭乘私人豪华客机到处巡回演唱的喔!”里见也说。 “我从电视新闻上看到了,好恐怖,”问晴喃喃道。“媒体记者,追星族,歌迷两、三万人守候在机场,只为了看他们一眼,真是疯狂!” “难怪人家说我们日本人迷偶像的程度几近于变态,”美芝自嘲道。“老实说,如果我们没有票可以来听演唱会,我大概也会去机场凑热闹,能远远看到一眼也好。” “拜托,去看一眼也好?你太闲了是不是?”里见失声惊呼,然后咳了咳。“我也是。” 问晴噗哧失笑。“你们两个也很疯狂!” “我不信你不想看他们一眼。”里见不服气地说。 问晴想了一下。“不,我没有那么疯狂,不过,如果有他们的签名cd,我会抢第一个!” 说到这里,由于已近巨蛋,人群越来越拥挤,三个人连忙手拉手,免得被挤散了。不久,她们发现她们根本不用走路,前后左右的人就会把她们挟持进去。十五分钟后,她们终于来到二楼的贵宾席包厢。 “不会吧!这么大一个包厢就我们三个人?” 美芝与里见惊叹地环顾四周,舒适的沙发座椅,还有小桌子可以摆放零食饮料等,前方透过透明帷幕看下去,一楼席位密密麻麻的一片人头,黑压压的好不壮观,而在球场正中央,九十米宽的巨大舞台背后是大约三十多米高的大萤幕,一直顶向巨蛋的穹顶。 “四个,待会儿圭一也会来。”问晴漫不经心地说,也学其他两人一样把脸贴在帷幕上望住舞台。“好惊人!” “哇哇哇!你们看!你们看!”里见尖叫着指着正下方。“明星、歌手、主持人、制作人、唱片公司老板……‘星’光闪闪,我眼都花了!” “光是看他们就值回票价了!”美芝喃喃道。 六十四 “票又不是你出钱买的。说到这……”里见狐疑地侧过眼去。“这票究竟是怎么来的?”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问晴耸耸肩。“啊!对了,说不定是我哪次寄明信片去抽奖抽中的。” 美芝和里见相对一眼。“我们怎么不知道有这种抽奖?” 问晴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 “算了,”美芝挥挥手。“管他那么多,就当是天上掉下来的吧!唔,还有半个多钟头,我去买东西来吃,你们要吃什么?”她问的是零食饮料,可是…… “去买便当或寿司吧!”问晴顺手拿钱给她。“我饿了。” “又饿?”美芝不敢置信地拉长嘴。“我们不是刚吃过拉面吗?天哪,你早晚会变成猪!” 当山上圭一来的时候,某人还在吃便当,第二个。 “我买了鳗鱼便当,有人要吃吗?” “我!”某人立刻迫不及待地举起手来,下一刻,四只恶狠狠的眼及时杀到某人身上,某人瑟缩了下,但还是打死不肯放下手。“人家饿了嘛!” “……” 原订六点开始的演唱会迟迟不见开场,因为许多买不到票的年轻人聚集在巨蛋外面不肯散去,坚持要求多开放一些自由席的票。 直至六点四十分,在台下依然闹烘烘一片的当儿,毫无半点征兆地,舞台上突然传出一道清澈嘹亮的歌声,剎那间,整个巨蛋六万名歌迷在同一时刻变成了哑巴,六万双惊愕的眼不约而同的齐聚至依然漆黑一片的舞台,上面不知何时多出三抹朦胧的白影子。 暗影中,细腻动人的歌喉婉转流畅地吟唱出当年路克退出歌坛之前的最后一支单曲:希望,完美无瑕的男女合音是唯一的伴奏,即使没有其他任何乐器的衬托,那单纯而洁净的歌声反而更能淋漓尽致地诠释出希望的真谛,深刻感人地在每一位歌迷的心胸激荡起一份无法抑止的热流,澎湃、汹涌,几乎令人不能呼吸。 所有人都听得出来主唱并不是裘依的歌声,而是比裘依更温柔感性的音色,充满了强烈的情感,却又宛如裹住丝绒般圆润、柔和,美得像天使的歌声。 好耳熟! 问晴、美芝与里见不禁面面相觑,眼里是相同的讯息,却没有人说出口。 直至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台上数盏银白的灯光乍亮,凝聚于伫立在巨大萤幕前的jr兄妹身上,所有歌迷都不由自主地起立,就像掀了盖的沸锅似的轰然欢呼,疯狂尖叫,激动得猛掉泪。 三兄妹同样的金发蓝眼,一身的纯白,高雅大方,俊美迷人,中间是凯依,裘依与璐璐在两旁,三人手牵手来到麦克风前站定后才放开手,高举双臂回应歌迷们的热情。 整整五分钟后,歌迷们才在三兄妹的挥手示意下逐渐安静下来。 “真惊人,就像你们的国旗一样,你们的热情可媲美太阳!”凯依笑道。 日文? 剎那间,歌迷们惊喜得扬起更激动的欢呼,整颗巨蛋似乎都在震动。 “谢谢、谢谢,我的日文还不错吧?”凯依一本正经的弯腰鞠躬,笑咪咪的,“现在,请先让我对一位特别的人说一句特别的话……”说着,他仰起脸提高了嗓门,“老婆,刚刚那首歌是你最爱的,我是特地为你而唱的,你喜欢吗?” 几秒的静默后,在歌迷们轰然爆起的疯狂抗议声中,问晴不由得楞了一下。 这么巧,他老婆最喜欢的曲子也跟她一样? 这时,有几个人悄悄摸进包厢里来,问晴三人都没有注意到,反倒是看不见的山上圭一敏感的察觉到有其他人,但在他有机会出声之前,其中一人便凑向他耳语道:“别说,我们想给她一个惊喜,可以吧,嗯?” 然后,那几个人就在山上圭一旁边各自落坐,问晴三人仍旧一无所觉,只专注于舞台上的进展。 “咦咦咦?我又不是我大哥裘依,你们干嘛这么激动?他才该死的不应该结婚,你们应该丢他水果皮,或者把他抓到暗巷里狠k一顿!”凯依很好心地提出建议。“至于我呢!我结不结婚对你们而言应该无所谓,不是吗?” “不是!”整个巨蛋都在怒吼。 “欸?不是吗?”凯依很惊讶。 “不是!不是!不是!” “这样啊……”凯依似乎有点无措地抓抓头发,“真糟糕,怎么办?我已经结婚了,总不能要我和我老婆离婚吧?我好爱她的耶!”蓦而想起什么似的啊了一下。“对了,差点忘了告诉你们,我老婆也可以算是日本人喔!”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错愕又兴奋的惊呼。 “没错,我是在日本认识她,爱上她,然后和她结婚的……”凯依慢条斯理地徐徐道。“说到这,我猜各位都没有发觉到吧?我的眼睛瞎了!” 闻言,问晴、美芝与里见在震惊之余不由得再次面面相觑,随即又各自转开脑袋,摇头。 六十五 不可能! “啊啊啊,请各位别哭,别哭,不必替我难过,现在我已经能够很坦然地面对这件改变不了的事实,虽然起初我也非常痛苦,才会跑到日本来散心,也才有机会邂逅上我老婆,是她鼓励我、帮助我,让我能在短时间之内又重新振作起来,现在,我还是以前的我,看不见,但我听得到,这就足够了!” 台下依然是一片呜咽声。 “不要哭,为我高兴吧!”凯依微笑。“为我能得到这样美好的日本女孩而高兴,我想,你们应该都跟她一样善良可爱,因为你们都是日本女孩,不是吗?” “是!”几乎震破巨蛋的轰然应诺。 就这样,凯依以比他父亲和大哥圆滑的方式,顺利的得到歌迷们的认同。 “那么,请让我再对我老婆说几句……”凯依很高兴地抛出一个飞吻。“对不起,老婆,让你久等了,演唱会结束后我会立刻去找你,我爱你!” 歌迷们尖叫得快昏倒,拚老命想半途拦截那道飞吻。 问晴却只张着小嘴发楞,傻傻地凝住舞台后大萤幕上的特写,凯依的五官上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出任育凯的轮廓。 “为什么……”美芝喃喃咕哝。“为什么我越来越觉得他好像任公子?” “我……我也是,”里见不可思议地瞠大眼。“真的好像……” 蓦而,两人相对瞪眼,异口同声,“不会吧?” “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闻声,问晴霍然回首,惊呼,“妈咪?!” 吟倩微笑着想说什么,却先瞥见问晴的孕妇装,微笑惊喜地扩大,“老天,你怀孕了!”她开心地大笑,“小凯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你给他的惊喜更大!”语毕,她立刻向舞台那边高舞双臂以取得注意力,然后两手一再重复作出大肚子的手势。 凯依看不见,但裘依看得见,他立刻向凯依耳语传达这个讯息,只见凯依呆了一呆,猝而大吼,“她怀孕了?”旋即盲目的往前冲,差点冲到台下去,在歌迷们的惊叫声中,裘依和璐璐气急败坏把他扯回来,差点没被他吓死。 “上帝,你要是摔死了,老婆就要被别人抢去了!”裘依又气又好笑地嘟囔。 一听,凯依立刻对麦克风发出飓风级的怒吼,“山上的乌龟,我警告你,离我老婆远一点!” 台下没有人知道“山上的乌龟”是谁,但“乌龟”本人一定知道。 “原来是他!”山上圭一难以置信地惊呼。 美芝和里见也知道,两人立刻狂笑起来。“真的是他!” 问晴当然也知道,她哭笑不得地不晓得该说什么,偏偏双胞胎又跑来一人一边扯她的裙襬。 “二嫂,二哥在说谁啊?到底谁是乌龟啊?” 问晴偷瞥向山上圭一,实在不好意思说,任沐霈连忙把双胞胎拉开交给晓晨。 “爸爸。”问晴轻唤。 “对不起,小晴,”任沐霈唇上挂着歉然的笑。“我想让小凯接下为jr兄妹作曲的工作,所以才霸占了他这么久,希望你能谅解。不过为了补偿你,我们决定在你念大学这四年,全家人都会陪你住在这里……” “因为……”吟倩疼爱地搂住她,并在她额际上亲了一下。“我们是一家人,当然要住在一起,对不对?” 一家人? 耳闻这陌生的名词,问晴的眼眶不由自主地热了起来。 在抚养她长大的养父母家,她受到蔑视,在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间,她得不到该有的关爱,但现在,从丈夫这边,她得到了所有最渴望的一切。 “妈咪……”靠在吟倩胸前,她哽咽了。 “别哭、别哭,”吟倩怜惜地拍拍她的背。“要是让小凯知道我惹你哭,他会跟我翻脸的。来,好好的享受这场演唱会,每一首曲子都是小凯为你写的,每一个音符他都是为你而唱的,事实上,这场演唱会是属于你的,所以小凯主动要求由他来担任主唱,又坚持这一回巡回演唱的第一站一定要是在这里,他要你和他分享重新站起来的荣耀,因为这全是你带给他的。” 不过,当她们的目光又回到舞台上时,凯依居然还在那里臭骂,警告“乌龟”不准觊觎他老婆,惹得台下的歌迷们爆笑不已,她们并不觉得他粗鲁,反倒觉得凯依很可爱,因为他是那么真实的反应出男人的嫉妒,使她们感受到一份特别的亲近感,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六十六 jr兄妹是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世界性超级巨星,但在这一刻,凯依就像邻家男孩那般亲切,他也会嫉妒,也会吃醋。 在裘依与璐璐的劝哄下,未几,演唱会终于正式开始了。 在这场凯依自述从得知将永远失明直至再度站起来的心历路程的演唱会中,每一首曲子都是那么扣人心弦,震撼人心,使歌迷们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痛苦、愤怒、挣扎,深刻的体会到他的辛酸、无助与绝望。 然后,他不再痛苦、不再愤怒,却全然失去了自信,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他遇见了她,一个善良体贴的女孩子,她以无比的耐心一步步带领他走回人群之中,把信心送还给他,让他能再度开怀大笑,使他能重新振作起来找回从前的自己。 他爱她! 从他的歌声里,每一位歌迷都能深深感受到他对她的爱意,尤其是最后一首“你是我的奇迹”,是那样娓娓动人、深情款款,美得令人掉泪。 歌声结束,台下几乎有一半人在失声痛哭,男人也在偷偷拭泪。 问晴也在哭,美芝和里见更是相互抱头痛哭,连吟倩和晓晨也泪流不已,山上圭一黯然垂首。 只有任沐霈在笑。 “这首曲子一定会得到葛莱美年度最佳歌曲奖,小凯也会得到最佳流行乐男艺人奖!” 东京巨蛋饭店顶楼最豪华堂皇的套房里,问晴单独一人坐在钢琴前面紧张地等待着。 到现在她依然不能完全相信她的丈夫竟然是jr兄妹的凯依,她觉得这一切仿佛是在作梦。 没错,这是梦,她在作梦! 然而,当套房大门打开,金发蓝眼的凯依不顾陌生的环境,迫不及待地快步走进来,双手盲目地往前摸索。 “晴晴?晴晴?” 不,她不是作梦! 她也迫不及待地奔向前,投入他的怀抱中…… 六十七 第十二章 “晴子,今年艺术祭的演唱会就交给你了!” “又来了!”毫不犹豫地,问晴立刻把企画书扔回去。“年年都找我,这已经是第三年了耶,也该换别人去伤脑筋了吧!” “别这样,反正你有老公帮你啊!” “我老公不是公家用的!”问晴忿忿道。 “偶尔公家用一下有什么关系,哪,就这样啰!” “喂喂喂,你……”问晴啼笑皆非地低头瞪住又被丢回来的企画书。“这根本是强迫中奖嘛!” “这不重要。”美芝赶紧拿开企画书,继续追问。“快,快说,暑假你陪你老公去作巡回演唱,去了什么地方?” “有拍照吗?有录影吗?”里见追加问题。 “还不是跟去年一样的地方,美国和欧洲。”问晴一边说一边走向校园出口,沿途不断和人点头打招呼,有教授,有学长学姊学弟学妹,还有学校职员。“至于照片录影,是有,不过要跟我回家去看,那是家庭记录,不能随便拿出来借人。” “好,我们跟你回去。” 才说完,她们又被人拦住了。 “拜托,晴子,帮个忙!” “冈田先生,你怎么又来了,”问晴呻吟。“凯说过那是最后一次了!” “我知道,可是……” 整整半个钟头后,问晴才得以脱身,还背上一位新人的出道大任。 “他们……”眼见问晴那副莫可奈何的模样,里见忍不住吃吃笑。“都知道找你老公没用,但只要拿出耐心和你磨,万事ok!” “谁教你不够狠!”美芝咕哝。 然后,在临出校园之际,她们又碰上一位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的人。 “父……呃,三乡伯父,您怎么会在这里?”问晴讶异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要找谁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三乡凉和有点尴尬。“呃,不是,我……我是来找你的。” “找……找我?”问晴吃惊得话都结巴起来了。“伯父找我有事?” “我……呃……”三乡凉和实在拉不下脸,却又不得不硬拉下脸来作请求。“想请任先生给早夜子写支曲子。” “啊……”问晴了解了,她同情地凝住三乡凉和。“可以是可以,不过凯他……唔,他不太喜欢早夜子,所以要给我一段时间去说服他。” “可以、可以,早夜子可以等。” 望着三乡凉和离去的背影,美芝哼了哼。“不等也不行啊!现在连倒贴也没有人愿意让早夜子上节目,她已经跌落到谷底啦!” “真不懂你为什么要帮那个臭屁的女人!”里见不满的嘀嘀咕咕。 “因为……”问晴笑得很开朗,很清澈。“每个跌落到谷底的人都应该拥有一次再爬起来的机会。” 她是,任育凯是,所有的人都是。 甫一打开大门进入前院,问晴与美芝和里见便听见屋里传出任育凯的咆哮和其他人的狂笑声,再一进屋里,头一眼瞧见的就是任育凯一边怒吼,一边伸长两臂不知道在找什么,其他人则围在四周笑不可抑。 “凯,请问你在做什么?” “他们把我儿子藏起来了!”一听到老婆的声音,任育凯立刻向老婆告状,没想到老婆也噗哧给他听。“晴晴!” “对不起、对不起,”问晴连忙自紧跟在任育凯后面的任育伦手中抱回儿子,“大哥就在你后面嘛!哪,给你!”再转放至任育凯怀里。 “就在我后面?”任育凯低喃,忽地往后踹去一脚,如愿地听到一声呻吟,他才微笑着摸索到沙发坐下来,宠爱地亲亲儿子,再让儿子坐在大腿上。“饼干呢?”儿子已经会走路了,不给他饼干他是坐不住三分钟的。 “我说任公子,”美芝蹲在他前面,左看右也看。“你儿子楠楠好像不是很像你耶!” “废话,不是像我就是像晴晴嘛!”任育凯理所当然地道。 “不对,”里见也蹲在一旁,越看越狐疑。“也不像晴子。” “我也这么认为,可是说了他又不信。”任琉璃也凑过来了。 “老实说……”吟倩看看自己老公,再看看楠楠。“我觉得楠楠是任家最漂亮的孩子,不但比我老公漂亮,而且比我老公更像洋人。” 任沐霈点头同意老婆的看法。“的确。” “漂亮得不像小凯的孩子。”任育伦一本正经地说。 “任育伦!” “干嘛,小凯?” “请过来让我揍你一拳。” 六十八 “你当我白痴啊!” 笑声中,问晴自卧室里出来,怀里捧着两本相簿,一本交给美芝和里见。 “我想,楠楠有一半像我亲生爸爸吧!”说着,她把叶家寄来给她的相簿放在吟倩手上。 “咦?是吗?”吟倩连忙打开相簿,只一眼便惊天动地的大呼小叫起来。“这是你爸爸?gee,霈,你看这个男人跟你一样漂亮耶!” 闻言,除了任育凯之外,其他人全都聚拢过去,同样一看就惊讶得不得了。 “真的耶!” “好漂亮!” “奇怪,他好像也是混血儿呢!小晴,你爸爸也是混血儿吗?” “不是,”问晴笑着在任育凯身边坐下。“但叶家在荷兰占据台湾时代曾经娶过荷兰女人,所以每隔几代就会出现类似混血儿的子孙。” “难怪,”吟倩又望向楠楠。“父母双方都有混血儿基因,又都是那么漂亮的男人,双重血统,难怪楠楠会比我老公漂亮,而且除了黑发黑眼之外,他根本就是个洋人。” “妈咪,洋人也有黑发黑眼的。”任琉璃提醒她。 “啊,对喔!那他彻头彻尾就是个洋人嘛!” “喂喂喂,你们客气一点好不好?”任育凯大声抗议,“请别在我面前批评我儿子,他是我儿子,ok?说他……哦,天!”他突然呻吟着把儿子挪到一旁。“你老爸我还想再多生几个,别这样就阉了我好不好?” 众人失笑,问晴连忙把儿子请到地上让他自己去流浪天涯,想帮老公减缓痛苦又不好意思当着大家的面动手,连笑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笑出声来,只好躲远一点去颤抖。 “总之,”任育凯吸着气说。“说我儿子像洋人,这不能怪他,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老爸,还有晴晴她老爸,罪魁祸首是他们两个,请大家尽管去批斗他们,我儿子一定会帮你们摇旗吶喊。至于我呢……” 他龇牙咧嘴地起身。“要回房去让我老婆看看我的武器还管不管用!” 又一次轰然大笑,问晴面红耳赤地扶他回房,一边没好气地低骂。 “哪有人那样讲的!” “不然要怎样讲?我家小弟弟被它大哥掐昏了,我要进去救醒它?” “……” 又是一年过去,问晴大四了,艺术祭委员会照样把演唱会丢给她负责,不过这时候的她已经有能力单独作出企画,安排所有的细节。 “好,这样应该可以了。” 关闭电脑,问晴伸了一下懒腰,然后离开卧室到儿子房间探视,三岁和刚满两个月的儿子都睡得很熟,分别亲了亲他们后,她又悄悄离开转到书房,任育伦和任育凯兄弟俩正在讨论翌年要录几张cd的问题。 “我要睡了,你呢?” “你先睡吧!”任育凯挥挥手。“哈利在催了,我们必须赶紧讨论出结果来给他。” “哦,好。” 回卧室洗好澡后,她正准备上床,考虑了一下,又离开卧室,打算到厨房去泡茶准备和果子糕点给他们一边讨论一边吃。 不料才走到餐厅,便听到厨房里传来兄弟俩的声音,原来他们已经自己来找吃喝的了。她耸耸肩,转身,往回走。 “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要告诉她那个秘密?” 脚步停住。 “等她不再担心我会不会变心的那一天。” “哇,谁知道那会是哪一天,说不定是一辈子,你会累死!” “我不在乎。” “其实三年前如果她够细心的话,她应该早就可以发现到了说。” “那可难讲,如果不是我告诉你们,你们会注意到吗?” “……大概不会吧!当时我们只担心你的脑袋会不会又撞出什么问题来,谁会去想到你的眼睛竟然会因为这一撞又突然看得见。不过幸好你有告诉我,告诉你,那一撞虽然把那块压住视神经的血块撞到可以安全动手术的地方,但若不及早动手术取出来,早晚你还是会有危险的。” “我没想到那么多,我只担心日子久了终究会被她发现我的视力恢复了,最好是再让我变成真正的瞎子,这样才能保证绝对不会被她发现,所以我才会告诉你,目的是想要你帮我弄一副可以遮住视力的隐形眼镜。” “真辛苦,之前你恨死了自己是瞎子,现在却宁愿作瞎子。” “我爱她。” “我明白。” “就算我清清楚楚地看着她,告诉她我就是爱她那个样子,她还是会担心总有一天我会厌倦她的平凡,所以我必须等,等到她完完全全的相信我无论如何绝不会变心,那时候我才能让她知道我早已恢复视力,她的模样我也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 “我懂。” “既然你懂,那就拜托你别老是欺负我这个瞎子嘛!” “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大家都欺负,我不欺负,多不合群啊!” “该死!” “哈哈哈,既然要作瞎子,就忍耐一点吧!” 六十九 泪流满面,问晴踉跄奔回卧室,埋在枕头里痛哭,哭到声音哑了,哭到眼睛肿了,哭到她的心完完全全被洗涤干净,她才徐徐起身,抽噎着到浴室洗脸。 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哭得好丑,但是…… 她微笑,擦干脸,回到床边,静静坐着等候。 十数分钟后,房门悄悄打开,任育凯蹑手蹑足地摸进来,他没有开灯,因为他是瞎子,不需要倚赖灯光,也不知道灯光是亮着的,更不知道她还清醒地注视着他。 她爱他。 望着那个明明已经可以看得见,却宁愿活在黑暗中的男人轻手轻脚地摸到衣橱拿换洗衣物,她又想哭了。 他也爱她。 视线继续跟随着那个早已看清楚她的五官长相,这三年来依然一年比一年加倍宠爱她的男人绕过床消失在浴室门后,她再也没有一丝疑虑。 是的,她相信他绝不会变心。 十五分钟后,瞎眼的男人围着浴巾走出浴室,想摸上床却踢到老婆的脚。 “咦?”他摸了一下。“老婆,你怎么还没睡?被我吵醒了吗?” “我想请你做一件事。” 他半蹲下来,摸到她的手拿起来亲了一下。“可以啊,什么事说吧!” 手贴住他脸颊,“请你拿下遮住视力的隐形眼镜,好好看看我。”她轻轻道。 好半天,他一动不动,半声不吭,好像没听见她的话,又好像就这么半蹲着睡着了。 突然,他动了,低下脸,他分别取下两眼的隐形眼镜随手扔开,再抬起头,炯然有神的眸子深深凝住她,旋即注意到她红肿的眼,心疼立刻显现在他的表情上,双手怜惜地捧住她的脸。 “你哭了?” 不理会他的问题,她认真地问:“看清楚我了?” 视线与她相对片刻后,终于开始移动,徐缓地在她脸上绕了一圈,再慢慢往下,又从下面爬回来,然后,他撩起一抹慵懒的笑。 “看清楚了,我就爱你这模样,圆圆的脸,温暖的眼神,比樱桃更纤小的嘴,最爱你白里透红的双颊,还有点缀在上面的那些雀斑,就像洋娃娃一样,可爱极了!至于你的身体……”笑容倏转暧昧,“没错,你比丰满还多了一点肉,但那恰合我的意……”蓦而抓来她的柔荑包住他亢奋的男性。“瞧,这就是证明!” 她羞赧的垂下双眸。“我相信你。” 他抬起她的下颔,使她不得不对上他的眼。“相信我永远不会变心?” “是。”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笨男人,笨得不会变心。” 笨? 任育凯立刻耸高了双眉,不过片刻后又放下,耸耸肩。“笨就笨,那么……”目光又转可怜兮兮。“可以了吧?三个月了,我整整憋了三个月了,我家小弟弟快抓狂了!”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主动脱掉睡衣和内衣裤,再溜进床单里闭上眼。 “我要睡了!” ya! 他兴奋地握了握拳头,旋即扯掉浴巾,像饿了三年三个月零三天的公狮一样扑上床。 “我要吃了!” 他终于可以看清楚自己正在“吃”什么了! 二月初提出毕业作品之后,毕业生就不用再到学校去了,只等着参加三月底的毕业典礼,所以当任沐霈一家人要到美国参加葛莱美奖颁奖典礼时,问晴恰好也能跟着去,而jr兄妹也顺便上了几个电视节目,接受杂志访问。 到了三月初,他们回到东京,任育凯才想好好休息几天,没想到又被老婆拉去参加日本盲人协会的义演餐会。 五十桌来宾,不必怀疑,每位来宾不是大社长就是名流大佬,口袋里从不放现金,他们只刷卡签支票,而义卖者也全都是娱乐界最有名气的艺人,是媒体穷追不舍的对象。 七十 任育凯也要上台义卖一首歌,虽然他不是日本娱乐界的艺人,一般日本人也不知道任育凯是何许人也,但毫无疑问的,他是日本娱乐界最有名气的人物,只要他拿出一首曲子来,再烂的新人也可以一炮而红,再跌落谷底的过气歌手也能在一夜之间又爬回巅峰。 他们若知道任育凯就是连续三年得到葛莱美年度最佳歌曲奖和最佳流行乐男艺人奖的凯依,不开出天价来才怪。 “出门前你还看不够儿子吗?”问晴嘀咕着阻止任育凯一再看表。“下个月我们就要搬回台湾去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帮日本盲人协会筹款,他们想再建一所盲人学校,拜托你认真一点好不好?” “好嘛、好嘛,我今天一定会卖到最高价,行了吧?不过……”任育凯讨好地叉起一块法式熏鱼放入她口中。“今年你也要陪我作巡回演唱。” “可是澄澄那时候刚好满周岁……” “一起带去,我们在欧洲替他庆祝。” 问晴想了一下。“好吧!反正妈咪也这么说。可是等我们回台湾之后,我也会加入台湾的盲人协会作义工,到时候我要是请你帮忙,你可不能给我叽叽歪歪的说一大堆理由拒绝喔!” “没问题、没问题!”任育凯眉开眼笑地啄了她一下。 “讨厌,有那么多人在看你还这样!”她赧红着脸推开他。“喂,主持人在叫你了,可能有事要交代,你还不快去!” 又偷亲了她一下,他才起身。“是,老婆大人!” 问晴笑看着他离去,她知道有许多女性宾客对她投以异样的眼光,但她一点也不在意,只要他不在意,她有什么好在意的? “晴子?” “唔?”问晴愕然回眸,楞住。“水野?” 一位挺帅的年轻人惊愕地上下打量她。“真的是你!” “呃,好久不见了,你好吗?”自从眼睛复明见过她一次之后,他就再也不曾来找过她,实在没想到还能有再见面的一天,而且还是他主动先打招呼的。 “我很好,你……”年轻人──水野打量其他五个空位,再希冀地看回她。“咳咳,我们能坐下吗?” 问晴瞄一下他身后的两个女孩,总算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可以啊!” 她记得那个日本娃娃似的少女,老爱作天真状说一些杀人于无形的话,至于另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女孩子,也是时下一般日本女孩的模样,长得不错,但好打扮爱虚荣,和水野站在一起倒是满搭配的。 水野松了口气,“得救了!”随即拉着两个女孩落坐,再介绍她们。“这是我妹妹好子,你还记得吧?还有我的女朋友茉莉乃,她们一直吵着说要来,我本来想靠记者证夹带她们进来,再看看有没有公关座,没想到根本没有半个公关座,而且待会儿义卖一开始,所有的记者都会被赶出去……”他苦着脸瞥一下两个女孩。 “看着好了,我们一被赶出去,我就会被她们两个活活打死!” “那你们就坐着吧!”问晴大方地说。“反正本来信誓旦旦说一定要来的人结果不来了,所以这桌只剩下两个人,其他四个位置都是空的。” “那就谢谢了。”水野欣喜地道谢。“不过其他桌都是十人一桌,为什么只有这桌是六人一桌呢?” “我老公要求的,他不喜欢应酬。” “你结婚了?”水野惊呼。“他也是瞎子吗?” 这种话实在很失礼,不过问晴没放在心上。 “他本来是,但我们结婚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好了。” “眼睛好了他还想跟你结婚?”水野再一次脱口而出。 这个人好像一点长进也没有耶! 问晴脸上仍保持着笑容,“他不是那种注重外表的男人。”然后转向表演台。“啊,快开始了呢!”话落即装作专心的注意台上,不再多看他一眼。 跟这种人说话真是累,不说总可以吧? 还是不行,不到几秒,她就听见他们三人的“耳语”。 “她就是当初你差点和她交往的女孩?老天爷,幸好没有,不然你一定会被人家笑死的!” “我有跟哥哥说喔!可是他都不信,后来他眼睛好了自己亲眼看到才相信。” “我说她老公一定跟她一样平凡得可怜,不然就是老头子。” “老头子有什么关系,你看她能坐这么靠近舞台的桌位,还有她身上穿的名牌,手上戴的钻戒,她老公一定超有钱。” “够了没有,你们两个!” “干嘛,我们哪里说错了?” “是没说错,但起码人家给我们位子坐,这种话等离开这里再说不行吗?不然待会儿她要赶我们怎么办?” 问晴想翻白眼,但忍住。 不久,义卖开始了,原来任育凯被抓去帮主持人的忙,因为他那张嘴够灵活也够刁,不想掏钱的一定会被他硬抠出钱来,想出少点钱的也会被他挖出大钱来。 “哇,他好帅好漂亮喔!” 七十一 好子口水涎一边,眼珠子像白痴一样定在任育凯脸上,茉莉乃也一样,只不过口水涎的是另一边,而水野也好像早就习惯她们这种一见到俊男帅哥就变身为花痴的习性,不在意地为她们作简介。 “他不是艺人,一般人也对他一无所知,但在日本娱乐圈里,任育凯这三个字可是响叮当的大名,不管多大牌的歌手见了他也要低头,唱片公司老板拚命巴结他,电视公司的人追着他跑……” “为什么?” “他不是艺人,但过去四年来,每年艺大艺术祭他都会上台演唱,而且唱的都是他自己作的曲子。去年我去听过一回,老实说……” 水野赞叹地摇摇头,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才好。 “呃,该怎么说呢……啊,对了,你们听说过吧!古希腊传说中,住在海中小岛的女妖会用歌声蛊惑航海者让他们触礁毁灭,他的歌就是如此,听了他的歌,你一定会情不自禁地被他的歌声牵引,他要你哭你就会哭,他要你笑你就会笑,他要你生气你就会生气,然后演唱会结束时,你会觉得很生气,因为你想再继续听下去,想继续被他的歌声牵引……” 水野耸耸肩。“我跟所有人一样,演唱会结束后还在那边足足等了将近两个钟头,确定他不会再出现之后才不情不愿的离开。” “惊人!”好子惊叹。 “真有那么厉害?”茉莉乃有点怀疑。 水野笑笑。“今天他会义卖一首曲子,到时候你听了就知道。” 这时,前面舞台第一位歌手上台开始演唱,冷不防地,一条人影蓦然窜到问晴旁边的座位上。 “冈田先生?” 冈田大友瞄一下表演台那边,低着嗓门问:“你们真的要回台湾了?” 问晴好笑地看他一副贼头贼脑的模样。 “当然是真的,都已经在整理行李了,等我毕业典礼一结束就要回去了。” “那……”冈田大友可怜兮兮地瞅住她。“请他每年给我三首曲子好不好?” “你自己去跟他说。”都要回台湾了,这种事再接下来一定会被骂死的。 “我说了,他不肯。”冈田大友推推她。“帮我说啦!他那么疼你,你说一定没问题。” 问晴叹气。“好啦、好啦,我会说说看,但不保证一定成功哟!”她很清楚冈田大友的耐性,不答应下来他绝不会放过她,只好先答应下来,或许老公会愿意一年给他一首曲子。 “谢了!” 冈田大友一离去,水野马上问过来。“他是冈田大友,你怎么认识他?” “我是艺大的学生,他常常来我们学校嘛!” “哦!” 水野觉得有点奇怪,但仍能接受这个说词,不过当第二位表演者开始表演时,又是另一个人跑过来。 “恭屋制片。”问晴想呻吟。 “任夫人,帮我提一下好不好?我那支新片的主题曲和……” “我们要回台湾了。” “还有一个月。” 入目恭屋制片坚决的表情,问晴知道她不能不先答应下来。 “好啦!我会说说看,但不保证一定成功。” 待恭屋制片离开,水野更好奇地问过来,“你怎么会认识他?” “他认识我老公。” 唔……好像也满合理的,老婆认识老公的朋友也不算奇怪,不过,她老公究竟是谁呢? 接下来,每一回换人表演,就会有人跑到问晴这边来嘀嘀咕咕,又哄又骗又央求,问晴不答应他们就不肯离开,到最后,问晴已经背下一长串可以绕地球跑一圈的“不保证一定成功”。 天哪,光是说,一个月就说不完了! 问晴愁眉苦脸的哀声叹气,不要说水野,就连好子和茉莉乃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她老公到底是多了不起的人物? 水野正打算直接问她,就在这当儿,又是一条人影闪过来,一条香喷喷的人影,水野和好子与茉莉乃定睛一看,齐齐抽了口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刚刚坐到问晴旁边座位上的竟然是去年夺得日本唱片大赏新人奖的新生代偶像歌手,堪称日本乐坛新人王,清纯美丽的若草芽未。 问晴撩起一弯笑,而且笑得有点俏皮,好像对若草芽未会来找她感到很有趣。 “若草小姐。” 若草芽未盯住她半天。“我不明白。” 没头没尾,也不是问题,问晴却很清楚她在讲什么。 “因为他爱我。”问晴说得毫不迟疑。 “不可能……” “他爱我!”语气更是坚定。 若草芽未咬住下唇。“你根本就配不上他。” “但他爱我,”问晴两眼毫不稍移地注定若草芽未。“这世上他最爱我!” 若草芽未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很快就被问晴眸中的信心打败,忿然别开。 “总有一天他会厌倦你的。” “不会。” 两眼又转回来,“你怎能确定?”若草芽未愤怒地提高了嗓门。 七十二 “绝不会!而且……”问晴朝舞台那边瞄了一下。“老实告诉你,如果不是他先答应了石田社长要捧红你,他根本就不想替你写曲子,所以,如果你继续在这边纠缠我,你将永远得不到最后那支曲子。” 若草芽未美丽的五官扭曲了一下,却连往舞台那边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马上起身离开,短兵相接,胜负立刻分明,看得水野三人错愕不已。 “怎么一回事?” 问晴装了一下鬼脸。“我不信你不懂,她喜欢我老公,可是我老公只爱我一个人,她没辙啊!” 水野三人听得张口结舌。 最美丽清纯的若草芽未喜欢她的老公?而她的老公竟然爱她不爱若草芽未? “你老公究竟是谁?”那家伙的眼睛一定有问题,不然就是脑袋秀逗了! 问晴笑得更顽皮。“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十分钟后── “现在,只剩下一个人还没拍卖出去,就是本人我……”主持台前,任育凯笑咪咪地指住自己的鼻子。“真是可恶,每次都把我排在最后,害我想早点带老婆回去嘿咻都不行……” 在场宾客起码有四分之三不属于娱乐界,自然不认识他是谁,也不知道他的歌声如何,但他漂亮帅气的外表、稳健的台风、诙谐的谈吐,早已在所有宾客心目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还有许多人想说义卖结束后要好好跟他“认识”一下──多半是女人,现在听他说已经结婚了,不禁大失所望。 “咦?他已经结婚了吗?”水野嘀咕。“啧,我这记者怎么当的,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还有两个儿子。”问晴好意的多提供他一点内幕消息。 水野讶异地瞥她一眼,纳闷她怎会知道? “……好吧!既然已经轮到我了,我就快快结束它,好让大家回去休息。不过呢……”任育凯不好意思地搔了一下脑袋。“我老婆说了,如果今天拍卖不到最高价,我就别想上她的床……” 众宾客失声爆笑,问晴面红耳赤地呿了一声。“瞎扯!” “……所以呢……”视线往娱乐界桌位那边扫过去,任育凯唇畔挂上一抹诡诈的笑。“各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谁去找过我老婆了,我都看见了,现在,为了一次解决我老婆所有的困扰,今天你们谁开最高价,我老婆答应替你们说项的事就没问题,外加一年一……” 话还没说完,娱乐界桌位那边已经有人跳起来开出天价。 “十亿!” “二十亿!” “三十亿!” “四……” 不用说,竞标结果不但是最高价,还是惊人的天文数字。 “谢谢,谢谢各位的捧场。”任育凯眉开眼笑,很绅士派地深深一鞠躬。“现在,得标者请指定曲名。” “只要是你唱的,什么曲子都可以!” 任育凯笑得更开心,“好,那么……”他回头向乐队低语曲名,再转回来望住问晴,唇边笑容敛去,双眸柔情款款。“我老婆最爱的两首歌其中之一……” 日文版的“你是我的奇迹”。 那确实是一首美到不行的曲子,想不掉泪都不行,听他以纯净无垢的歌喉,清柔却充满穿透力的嗓音,细腻动人地娓娓吟述他真挚的深情,是诗意的,是浪漫的,也是深挚隽永的,是刻骨铭心的。 无论有多少歌手翻唱过这首曲子,也唯有他才能唱出那种隐藏在温柔的絮语下绵长悠远的深情,动人肺腑的爱恋,使人无法不感动,无法不落泪。 曲至中途,所有女性宾客都已不自觉地泪流满面,她们不想,但眼泪就是自己要掉出来。然后,任育凯拿下麦克风,绕过一桌桌的客人,徐徐步向她。 “当我看见你,那是奇迹……” 侧身在问晴身旁坐下,他怜惜地拭去她的泪水。 “当我拥抱你,那是奇迹……” 他温柔地拥住她,唇瓣贴在她额际低吟。 “当我亲吻你,那是奇迹……” 移开麦克风,他轻轻吻住她的唇,是那样自然,那样慵懒而浪漫,所有宾客的视线都盯在他们身上,却没有人觉得突兀,没有人觉得怪异,仿佛他唱一半去亲吻她是最理所当然的事。 片刻后,他才离开她的唇,继续往下唱。 “当我的生命属于你,而你的生命属于我,那是奇迹……” 直至歌曲结束,他都没有放开环住她的手臂,最后,他告诉她── “你是我的奇迹。” 然后,他细细吻去她的泪水,她羞涩一笑,再赧然转向水野、好子与茉莉乃。 “他就是我老公。” 霎时间,三张下巴掉了。 他是她老公? 他才是她的奇迹吧! 七十三 终曲 东京成田机场,一对男女亲密地手牵手走出入境处,男的五官深邃漂亮迷人,女的貌不惊人毫不起眼,但两人站在一起竟是那么自然和谐,看上去一点突兀的感觉都没有,出奇的相配。 “先到哪里?”问晴仰头问。 任育凯温柔地俯眸。“冈田大友那边还要挑歌手选配合的乐队,可能要耗上一、两天时间,还是先上三乡家看看他们究竟有什么事特地请你回来一趟吧!” 问晴犹豫一下。“会不会是为了早夜子?” “为她?”任育凯蹙眉。“当初在我答应为她作曲子之前,是她自己先决定要改行作演员的,我跟演艺界又不是很熟,找我们能干嘛?” “会不会是早夜子又想作回歌手来?” “谁知道,去看看不就了解了。” 一个半钟头后,两人出现在三乡家里,意外地发现三乡家找问晴竟然和早夜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晴子,你……”幸子欲言又止地踌躇半天。“你能不能再回三乡家来?” 问晴静了整整十秒才失声叫出来。“咦?为……为什么?” 幸子和哥哥三乡隆盛相对苦笑。 “自从你到台湾之后,这两年来出了不少事……” “父亲中风……” “母亲不知为何突然失去了嗅觉……” “我本来就没有闻香的天份,也没兴趣……” “我也不行,到现在我们连‘皆传’的证书都拿不到,所以……”幸子无奈道。“三乡家只有你能继承下来了。” 问晴错愕半晌。 “但,还有早夜子啊!” “不要提她了!”三乡隆盛愤怒地道。“亏父亲母亲那么疼爱她,她竟然做出那么丢脸的事来,害得父亲气到中风,她还不闻不问,连一次也没回来探望过!” 问晴看看三乡隆盛,再看看幸子。“我……不懂。” 幸子长叹。“为了抢作主角,她竟然跑去作制片的情妇,等片子拍完后,她就换另一个男人另一支片子,拍完后再换,这样一换再换,她的戏也越拍越烂,根本没有票房可言,最后,再也没有人愿意给她任何角色,不久,她怀孕了,天知道那是谁的孩子,父亲要她拿掉,但……” “她竟然不肯!”三乡隆盛怒火冲天地接着说。“甚至自己到处宣传说那是谁谁谁的孩子,闹得满天风云,父亲一怒之下把她逐出三乡家,也是因为这样他才气得脑中风……” “所以,她已经不再是三乡家的人了,就算是,她对香道也没兴趣,因此我们只能找你回来,不然……”幸子唇角抖了抖。“我就得和松崎家的次男结婚,让他赘过来继承三乡家……” 松崎家的次男? 问晴抽了口气。 见她神情不对,任育凯不禁纳闷地问:“怎么了,那家伙有什么不对吗?” 问晴咽了口唾沫。“松崎家的次男已经五十岁了,结过两次婚,他的儿子只比大姊小两岁,而且……” “而且?” “他有殴打妻子的恶习,他前两任妻子就是因为这样才跟他离婚的。” 任育凯不由得大皱其眉。“那就不要跟他结婚嘛!” “那种事……”问晴瞄一下幸子。“由不得大姊。” 双眉一挑,“难不成你想回来?”任育凯尖声问。 “怎么可能?”问晴摇头否认。“我的家在你身边啊!” 任育凯松了口气。“那你想如何?” 问晴沉吟了一会儿。 “香道世家不只松崎家有适婚子女……” “但我已有情投意合的男朋友了呀!”幸子脱口道。 “那大哥……” “我也有论及婚嫁的女朋友?” 问晴呆了呆。“那怎么办?” 幸子和三乡隆盛对视一眼,旋即异口同声道:“你回来继承三乡家!” “大哥、大姊,你们是不是忘了,”问晴啼笑皆非地说。“我已经结婚了,而且我丈夫的家在台湾,怎么可能继承日本这边的三乡家?” 七十四 对于这点,三乡兄妹俩好像早有结论,只见三乡隆盛朝幸子使了一下眼色,幸子会意地颔首,随即跪行到问晴身边,以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对问晴耳语,她以为这样除了问晴以外其他人都听不见,却忘了任育凯曾是瞎子,他的耳朵比一般人灵光,尤其幸子的态度又是那么暧昧,就算真的听不见,他也要拚老命去听见。 “晴子,圭一还在等你喔!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他愿意赘过来,反正他还有两个弟弟可以继承山上家……” 简直不敢相信! 才听到这里,任育凯便勃然大怒地抓住问晴的手猛然起身,“你们这些自私的家伙,管你们去死!”然后拉着问晴怒气冲冲的离开三乡家,发誓再也不让问晴踏进三乡家半步。 三天后,他们回到台北── “小晴,三乡家一直打电话来找你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踏进家门,任沐霈便关心地询问过来。 “难以置信,他们竟然还不肯死心?”任育凯不可思议地喃喃道,一把火又忍不住冒出来。“真是他妈的!” “啧啧,小凯,又是谁惹翻了你啦!”任育伦有趣地看他怒火乱喷。 “还说呢!三乡家的人实在是……”任育凯迫不及待地对父亲和大哥猛吐怨气,骂过来又骂过去,到现在还有点后悔没有咬他们一口再离开。 问晴好笑地摇摇头,正想把旅行袋拿进卧室里去…… “得救了,小晴,你终于回来了!” 一听见任育凯的声音,吟倩和晓晨以及一票小鬼立刻一窝蜂从厨房里涌出来,个个从头到脚沾满了饭粒,又黑又白,一身狼狈,二话不说,几百只手一起把问晴拉进厨房里去。 “快来救命,小晴,我们想学你做那种很漂亮的卷寿司,你知道,就是像一朵花的那种,梅花啦,樱花啦,什么都好,可是怎么做都做不起来……” “还说呢!妈咪连味道都调不好。”小杰咕哝。 “少啰唆!”吟倩怒斥。 “事实上,”晓晨尴尬的笑。“我们连最普通的卷寿司都卷不好,刀子一切就散开来了。” “还有的变形了。”玛瑙嘟囔。 “你也闭嘴!”吟倩再低叱,还顺手扔了一把饭粒到玛瑙头上。 “我要吃布丁。”刚说完,翔翔马上被k了满头包。 “人家说寿司,你吃什么布丁!” “我好饿喔!”澄澄苦着脸呢喃。 “哪!这先给你吃。”楠楠立刻用手搓了一团饭喂弟弟。 “不要!”澄澄恶着脸别开嘴。“人家要吃妈咪做的寿司啦!” “我们来做御饭团好了,那个比较简单。”翡翠建议。 “你会吗?” “二婶会啊!” “既然都要小晴做,那不如做漂亮的卷寿司。” “我要樱花!” “我要梅花!” “我要……” 听她们七嘴八舌的说这个要什么那个要什么,问晴不觉扬起灿烂的笑。啊!好温暖,她怎么可能舍得离开这儿呢? 这里是世界上最温馨的家呀! “小晴。” “妈咪?” “听小凯在外面骂,是不是三乡家给你什么气受了?” “没有啊!妈咪。” “真的没有吗?老实告诉妈咪没关系,要是他们真敢欺负你,哼哼哼,看我怎么报复他们!” 闻言,六个小鬼十二只眼立刻闪闪发亮起来:又有好玩的了!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玛瑙、翡翠、翔翔、楠楠与澄澄争先恐后自愿上阵,小杰赶紧跑去客厅通知爸爸这个“好消息”。 “爸爸,妈咪说要到日本替二嫂出气耶!” 于是,客厅里的人也涌进厨房里来了。 “真的?妈咪,那就全权交给你了!”任育凯一手抱起大儿子,一手抱二儿子,右边亲亲,左边亲亲,眉开眼笑的把重责大任交托给伟大的妈咪。 “有好玩的?千万别忘了算我一份!”任育伦摩拳擦掌、兴致勃勃。 “别太过火了,倩倩,稍微让他们天翻地覆、翻江倒海一下就好了。”任沐霈一本正经地嘱咐。 “没问题,老公!” “那什么时候去?” “巡回演唱之前先绕到日本去一趟。” “要不要先去接琉璃他们?” “当然要,这种好玩的事怎能不找她!” “ok,我立刻通知哈利行程要稍微变动一下……” 眼看他们越说越兴奋,问晴不禁哭笑不得,更为三乡家即将面临的灾难而捏着一把冷汗。 三乡家这下子可惨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