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从夫》 一 第一章 指婚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轼·水调歌头 在这幽静且令人昏睡的夏夜里,温暖的清风徐徐吹拂,在深黝的天空中,高挂的满月洒下一地的清辉;玉兰花香在风中飘扬,海棠、牡丹在月下怒放;游廊曲径、雕窗镂刻的万春亭下,点点银光在粼粼水波中闪烁着,碧水淙淙、清流潺潺,煞是幽雅宜人。 今晚原该是一个宁静、安详的夜……吧? “大姐,不要这样……” “放手!不要拉我!” 树叶形小湖泊旁的灌木丛中,一个口中咬着芦苇的年轻人缓缓抬起上身,面色不豫地转头望向嘈杂声的来处,他想看清楚是哪个杀风景的欠扁家伙,居然胆敢破坏他享受这个平和宁静的夜晚。 在皎洁明亮的月光下,三个旗装打扮的小姑娘正拉拉扯扯地往湖边走过来。 “大姐,我们快点回去吧!在这儿胡乱闯若被抓到会很惨的耶!”右边一个纤柔的小姑娘小小声地哀求着。 “小心点儿不就行了!”中间那名高佻身材的亮丽姑娘用力扯开拉着她的手。 左边那位美艳丰满的姑娘则不耐烦地问:“你到底要怎么样嘛?想死也不要拖我们一起下水啊!” “不去掉这身脏污,我死也不回去!”高挑姑娘怒声叫着,并大步往湖边走去。 “嘘……小声一点,大姐,求求你小声一点吧!”纤细姑娘急步跟上去。 “你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丰满姑娘幸灾乐祸地说:“没事跟她们斗什么嘴?活该被扔了一身泥,你……” “你少幸灾乐祸,说不定明天就轮到你了。”高挑姑娘来到湖边,低头审视身上的脏污,“扣儿,你还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弄点水来帮我擦干净。”她颐指气使的命令道。 “哦!好,”纤细姑娘忙趴到大石头上,把一条手绢儿往湖里浸了浸,起身拧干来到高挑姑娘身前细细的擦拭着。 丰满姑娘款腰扭臀地慢慢行向前来。“没有用啦!不过是越搞越糟罢了。” 猛然抬起头来,高挑姑娘正想破口大骂,扣儿赶忙轻唤一声,“大姐,您别生气,这么看好不好?我们两个衣服对换一下,我的衣服虽然不是顶漂亮,至少是干净的。”她体贴的建议。 高挑姑娘蹙眉想了想,又低头看着自个儿身上去不掉的污渍。 “好吧!那你还不赶紧脱下来。” 扣儿左右看了看,然后,她往刚才那个年轻人藏身之处旁的百年巨柏走过去。 年轻男子不自觉的往隐密处又缩进去一点,说好听点儿,他是怕吓着三个小姑娘,但实际上,他却只能将心思暗藏在心底。 在明亮皎洁的月光照耀下,一张精致的、虽算不上顶美却是颇为清秀的小脸蛋儿,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的星眸里。 远山般的黛眉下,嵌着一对清若秋水的凤瞳,悬胆般的瑶鼻,樱桃小嘴儿,再配上玲珑娇小的个子,如此雅致的娇靥再配上那副憨态的神情,着实令人心弦荡漾。 丝毫不知有人在暗处窥视的扣儿就停在年轻人身前不远处,就着古柏粗大树干的遮掩褪下了长袍,若不是因为此时已是半夜二更了无人迹的时刻,又若不是因为不尽速解决高佻姑娘穿的问题,她恐怕会没完没了,所以,她才大着胆子在这理应是无人的御花园内宽衣解带。 “把内衫和衫裤也脱下来给我,”高佻姑娘在另一棵大树下叫着,“我的有点儿湿了。” “哦!”扣儿听话的把衫裤,内衫全都脱下来交给丰满姑娘,然后,以双手环胸遮掩住仅着肚兜的上身,她那如藕般的光裸粉腿则不安地紧夹着,不知为什么,直冒火的她总是觉得在暗处似乎有一双狼眼在一旁虎视眈眈,令她感到冷飕飕的。 隐身在灌木丛中的年轻人双眸炯炯发亮地紧盯在扣儿莹白如雪、柔嫩如丝的娇躯上,先前他的不悦早已不翼而飞。 “无论如何,我这次非选上不可。”高挑姑娘边抚平长袍上的皱褶边咕哝的宣示自己的决心。 “我也是,我可不想回去嫁给那只大黑熊,”丰满姑娘把肮脏的衣服递给纤细姑娘。“听说他有虐待狂,他的前三个老婆好像都是被活活折腾死的呢。” 扣儿安静的穿上肮脏的衣物。 二 “瞧你这副德行,大概是选不上了,”丰满姑娘打量着扣儿,“那就只好麻烦你替我们嫁给那个大黑熊罗!”她幸灾乐祸的说。 隐身在暗处的年轻人不禁攒眉,她要嫁给那个有虐待狂的大黑熊? “我知道,二姐。”扣儿平静地回道,她一向就没有说话的余地,这会儿也会同样逆来顺受的接受她的命运。 “这样也好,”丰满姑娘拉起扣儿的手往高佻姑娘那边走去,“爹就不必再费心思帮你找婆家了,你也十四岁了,早一年嫁出去也没什么不好,刘家的翠珊在十二岁就嫁人了呢!” 才十四岁?年轻人忍不住双眉高挑。凛然的正义感油然而生,虽然适才他偷窥人家换衣服时,好像没用到这玩意儿,但…… 这两个姐姐是怎么搞的?光顾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却残忍地把自己年幼憨实的妹妹往地狱里推! 三个小姑娘相偕走向顺贞门。 “我告诉你,如果他欺负你,你就忍一忍,真到不能忍时再来找我,我想到时候我至少也会是个贵人了吧?”高佻姑娘大言不惭的说。 “贵人?哈!算了吧!我起码也是个妃或嫔,还等着你来伺候我哩!”丰满姑娘也不甘示弱的表白。 “哼!你以为你想当就能当了吗?你何不……” 年轻人凝视着逐渐走远的三个身影,脑海中全是刚才他极目所见的那张娇憨老实的秀丽脸庞,“扣儿”吗?良久,他似乎下了决定,毅然起身往坤宁宫走去。 清康熙十九年仲夏夜,一排长长的车队在宫城北门外缓缓的前进,这是清朝一千次的选秀女活动,汉、满、蒙各旗需将旗内十四至十七岁的女子送上专车运往皇宫,在夜间由太监首领主持初,复选,合格的才送进后宫供皇帝,皇后挑选。 清朝开国功臣汉军佟养真的玄曾孙女佟扣儿,是现任兵卫骁骑营佐领佟安振的庶出三女,而她那身为四妾的老实母亲,总是默默地承受佟安振的正妻、二妾、三妾百般欺凌,承其母性同样憨厚的扣儿,从来不会反抗兄弟姐妹们对她的颐指气使。 两年前母亲过世后,扣儿更是比婢女还不如地被家人使唤着。 因为,府里的人口多,开支大,所以,佟家只请得起五,六个佣妇奴仆,于是,成天只见扣儿奔过来、跑过去地忙得团团转,简直比奴仆还要忙碌,她不但两只小手长满了老茧,一天三餐也只能简缩成一餐,只有在半夜三更,再也不会有人使唤她时,她才能得闲到厨房里找点冷食剩菜填填肚子。 可是,她从来不曾抱怨过,总是不吭声地默默承受一切。只因娘曾告诫她,在家从父——如果爹爹要刻薄她,她也只能逆来顺受。 而这样的忍气吞声尚且不够,做父亲的佟安振为了巴结上司,竟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许给了都统巴额图。那巴额图是个出了名的变态,寻常人家避之犹恐不及,只有佟安振却是急巴巴地撅了上去,双手奉上自己的女儿,简直是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这就是为什么佟玉儿和佟月儿两人急着被选入宫的原因之一,当然,以她们两人的美艳姿色,要进宫实非难事,她俩早打好如意算盘,就算只是捞个宫女做做也行,她俩深信,只要进了宫,哪怕没有机会往上爬? 至于容貌只属中等的佟扣儿便成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预期中的牺牲品罗!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这是娘的谆谆教诲,所以,爹爹要她嫁,她便嫁;夫婿要她死,她也不能逃,娘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扣儿每每在夜深入静时,总是这样无言的问自己。 三个小姑娘匆匆忙忙回到复选的队伍里。直到近午时才轮到佟扣儿,当然,佟玉儿和佟月儿都如先前她俩预期地通过复选,到坤宁宫外等候见驾了。 扎着朴实的两条长辫子,泥泞满身的长袍拖地,扣儿低头伸手要接过牌子,太监公公却在递出牌子的半途停住了,扣儿奇怪地抬眼偷觑,只见一个小太监俯首在一脸讶异的太监公公耳旁低语。 “你确定是她?”太监公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着这个实在不怎么吸引人的扣儿,她长得是还可以啦!可惜不懂得打扮,可能是她根本没期望自己能入选,再加上她一身脏兮兮的模样,让人连瞄一眼都嫌多余。 “闺名扣儿,今年十四岁的就没错了。”小太监回道。 太监公公仔仔细细地再看着手中的牌子,“兵卫骁骑营佐领佟安振三女佟扣儿,年十四岁”,没错,还真是她! 于是,一脸茫然的扣儿也被带到坤宁官外候驾了。 怎么会这样?扣儿百思不得其解。 坤宁宫偏殿内,方面大耳,长相端正的康熙与皇后赫舍里氏、惠妃纳喇氏,毅惠贵妃佟佳氏、淳怡贵妃瓜尔佳氏以相同的好奇眼光打量着跪在跟前的扣儿。 “原来这就是常宁自己看中的福晋啊!”康熙喃喃道:“真奇怪,朕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是没人听他提起过。”皇后说道:“前些个日子,太皇太后还提起要把海珠指给他,可他却直说还不想娶老婆,等他满三十了再说。怎么才不过几天的功夫,他又变了个心思,还把人都相好了?” “她不过是个佐领的庶女,配得上睿王爷吗?”惠妃这么说是有私心的,她一心想把自己的妹妹嫁给睿亲王,她不想让别的女人先行抢走了。 “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康熙沉吟道:“打从他十八岁艺满下山回京后到现在,这么些年来,有多少次太皇太后跟朕都想帮他许件婚事,更别提不知有多少亲王、郡王为他们的格格、郡主们上朕这儿不断说合。可是,不管朕说尽多少好话、狠话,就差没下旨召告天下,而他却老当朕在唱大戏,每回朕还没唱……呃!说完,他就拍拍屁股走人,根本就不把朕这个皇上看在眼里嘛!”他想到此还龙心不悦呢! 皇后忍不住暗笑,也只有在这种时候,睿亲王才会如此无礼。 三 “太皇太后还一直担心他是否想一辈子独身,老叫朕催他,朕也催啦!可他不听,朕又有啥法子?”康熙叹息着摇摇头。“即使如此,朕仍不愿意强他所难,朕了解得很,别看他老是一副温温吞吞的样子,好像挺随和似的,一旦惹火了他,连朕也拿他没辙呢!” 淳怡贵妃瓜尔佳氏笑道:“所以,他一表示要娶福晋,皇上就忙不迭地答应了是吗?” “那可不!”康熙也笑了。“只要他肯娶,就算是庶民也不打紧,一切都可以另外想办法解决的,况且,现在只是她出身高低的问题而已。” “她的出身也不算低啊!皇上,”毅惠贵妃佟佳氏提醒道:“您忘了,她的玄曾祖父乃是我朝开国功臣,汉军镶黄旗都统佟养真呢!” “是喔!朕还真给忘了,”康熙恍然大悟。“这样的出身不算低,嗯!真不算低呢!” “好了,皇上,可以让人家起来了吧?”皇后说:“她已经跪了许久了,若让睿亲王知道了,岂不心疼死了?” “哦!对、对,”康熙赶忙叫扣儿起来,“起来吧!佟扣儿。” “谢皇上,”扣儿规规矩矩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连头也始终低垂着。 好奇的皇后忍不住说:“你把头抬起来,好让皇上仔细瞧瞧啊!” 每个秀女一进来,虽然都是拘谨慎行,但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出色娇容,期望能得到皇上的恩宠,一朝有机会飞上枝头作凤凰,怎么这个小女孩儿却是这般畏畏缩缩的?她真有那么见不得人吗?皇后不禁在心中暗忖。 似乎犹豫了一下,扣儿才慢慢抬起头来,胸口还扑通扑通地跳着,她实在不明白,别人都是一堆人一起进来面圣,为什么只有她是单独一个被唤进来呢? 她怯生生地望着那个宛如观音般圣洁美丽的皇后,至于坐在旁边的皇上,她可是连眼角也没敢去觑一下。 因为,她早早就听说过,做皇帝的都很喜欢砍人的头,她可不想多瞄了几眼就连脑袋也给瞄掉了。 康熙暗暗点头,这小姑娘虽不算顶美,却也清丽可人,而且,一看就知道是个憨厚老实的人。 “佟扣儿,朕要把你许给睿亲王,你可愿意?” “嘎?睿……睿亲王?”扣儿骇然愕住,这是怎……怎么一回事啊?他们不是选她进官来干些粗活、杂事或是伺候哪位娘娘的吗? 瞧着扣儿一脸的惊愕,皇后不觉疑惑起来,“难道你不认识睿亲王吗?” 是了,一定是认错人了!扣儿赶忙摇摇头,别说认识,她连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号呢! “那……”皇后略一思索。“你最近可有见到什么年轻人?”或许他俩是见过却不相识?既然常宁知道她这么一个人,总该是他见过才中意的。 年轻人?那倒是有,还挺多的呢!扣儿一想,连忙点点头。 “哦,都是些什么人?”皇后往前倾了倾身子,打算弄明白他们相识的经过。 “我大哥、二哥、三哥,长工佟福,佟禄,佟寿,爹爹的贴身仆侍……” “停!”皇后蹙眉瞄了一眼啼笑皆非的康熙,“本宫是指……除了你们府中的人以外。”这样讲,总该明确多了吧! 扣儿又仔细的想了想。“有啊!送柴的福顺、送米的小黑仔,还有护送我们来宫里的护卫、执事员司,挑选秀女的小公公……” “够了!”皇后揉揉太阳穴,老天!她们两人简直是鸡同鸭讲嘛! 那个堪称文武双全的睿亲王,真的会中意这个没有脑筋的小笨蛋吗?或者……是搞错对象了? 康熙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他马上传来门外的太监并吩咐几句,太监立劾衔命离去。 扣儿不安地偷觑着不断低声交谈的皇上和皇后,又瞄瞄同样互相低语的两位贵妃娘娘,而那位惠妃眼中射出两道隐含敌意的锐利目光,更是令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刚才说错什么了吗?可是,她说的都是实话啊!难道他们不喜欢听实话?可是娘曾再三对她耳提面命,说谎话将来会下割舌地狱的!所以她向来谨遵教诲,可现在该怎么办?扣儿惶然四顾想寻求帮助。 当然,她什么也没找着,只除了产生更多的困惑与无措。 片刻,那位太监便回转来报。 “回禀皇上,王爷说佟姑娘并不认识他,但是,王爷认识她,而且打定主意要娶她,请皇上成全。” 康熙和皇后不禁面面相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过了好一会儿,康熙才又问:“你……可有喜欢的人了?”常宁可千万别硬要夺人所爱才好。 “有啊!”扣儿老实说道。 康熙不由得挑高双眉。“哦?”他实在不敢相信,常宁竟然会做这种缺德事! “我爹,我大哥、二哥、三哥、大弟、二弟……”扣儿一一的数道。 “算了!”康熙喃喃道:“朕根本不必多此一问……”他听得头都大了。 皇后若有所思地瞧着那张娇憨的茫然面孔,“或许,皇上,这正是睿亲王看上她的缘故。” “呃?”康熙听得一头雾水。 四 “您瞧,她不是既老实又天真得可爱吗?”皇后微笑着,“她还真是越看越惹人疼惜呢!” 康熙细细打量了扣儿一会儿,最后终于决定认同皇后说的话,否则,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常宁这种特异的举止了。 “好吧!那就这样,”康熙正言道:“佟扣儿,朕把你许给睿亲王为福晋,后天便是七夕,朕会在长春宫为你们主婚,三天后你们再回睿王府。” 管它来不来得及,仓不仓卒,反正,一切都不必多计较,先让常宁娶了亲再说,免得万一多拖两天,他又要临阵反悔了,而若要等他下次再心血来潮,不知道又要盼到哪年哪月了! 扣儿小嘴儿微张,却是一声也发不出来,她惊诧地瞪着康熙,他不是在说真的吧? “扣儿,还不快谢恩!”皇后轻斥道。 蓦然惊醒,扣儿忙趴伏下地,“谢皇上恩典。” 可是……我不是要进宫作宫女的吗?扣儿困惑茫然地看着地上,满心不解。 大婚前,暂居毅惠贵妃佟佳氏栩坤宫的扣儿,胡里胡涂地被带到东殿住下,又莫名其妙地享受了一顿丰盈的美食。 奇怪!这会儿又不是午夜,应该不是她用膳的时刻吧?扣儿在心中暗忖。 独自坐在大得惊人的东殿寝室里,她瞪肴桌上热呼呼的精致且丰盛的膳食,口水差点泛滥成灾,若是让它流了出来,恐怕会淹没了整个翊坤宫,所以,她拼命的往回吞咽,只等着有人来进餐时,她便可举着解馋。 如果眼睛能吃东西,桌上的食物早就被她解决得清洁溜溜了,可是,没人让她动箸,她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直到准备撤走残肴的宫女讶异地询问她为何不用膳时,扣儿才张大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随即在宫女的膛目瞪视下,她动者挟食,以狼吞虎咽的方式填饱她可怜的肠胃。 紧张了一天,刚用过膳后不久,扣儿便躺在轻软的被窝里沉沉入睡,临睡前她仍兀自想着,宫里究竟与民间不一样,连个小小的宫女也能睡这么舒服的床。翌日一早,她照样清晨即起,擦桌扫地、浇花除落叶,忙得不亦乐乎。 睡了个好觉,扣儿自觉“清醒”了许多,她认为昨天应该是她太紧张、太劳累了,所以,才会听错了皇上的旨意。她十分肯定自己是被分派到贵妃这儿来当宫女的,因此,当然是要尽心尽力的干活罗! 直到毅惠贵妃要到永寿宫向太后请安,临离去前谆谆地告诫她。 “这些事儿就让宫女们去做,明儿个你就会是睿王福晋了,可别失了你的身分。” 扣儿呆愣了好一会儿,长了茧的小手又忍不住拿起抹布到处擦拭,她早已习惯了劳动不停,让她闲闲地坐在一旁啃指甲,实在令她无法适应。 睿王福晋?她没听错,她真的要嫁给睿亲王了?可是……为什么是她?论长相,轮不上她;说魅力,她一无所有;谈家世,她连边儿也沾不上,而且,她压根儿也不认识那个睿亲王耶!可听他们的讲法,似乎是人家看上她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百思不解地猛力擦着已经光亮如镜的桌面,擦着擦着,人也陷入沉思中。她丝毫没有察觉一道硕长的身影已晃进东殿里,而且还大大方方地坐在太师椅上。 会不会是……搞错对象了?对!准是这样。那…… 要是那个什么王爷的把我娶过门后,才发觉我不是他要的福晋……扣儿难过的胡思乱想着。 万一,愁眉苦脸的扣儿开始臆测,做王爷的是不是也喜欢要人的脑袋啊! “在想什么?” “我在想……”扣儿用力搓着桌面,抹布被她绞得死紧。“做王爷的是不是也喜欢要人的脑袋呢?”她很自然的回话。 一阵低沉的男性嗓音失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我怎么能不想?要是那个王爷娶我过门后才发现搞错人了,恐怕非要砍了我的脑袋才肯作罢!”扣儿伤脑筋地说:“或许……我该先去提醒他一声,他……” 咦?她在跟谁说话? 扣儿猛然抬头转向声音的来处,一个笑盈盈的年轻人手肘支在椅靠上,撑着下巴望着她。 扣儿从霍然惊吓的神色转瞬间又变成发起怔来,她呆呆地盯着那个年轻人看得出了神。 他微微一笑,“你干嘛这样看我?”年轻人问。 “你长得真好看,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男人,”扣儿老老实实地说。“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看你,我娘要是还在世,一定会骂我没规矩、不遵从礼教,可是没办法,我的眼睛就是移不开。” 没规矩,不遵从礼教?不只是这么简单吧?她都快要嫁人了耶!还这样盯着这个不知从哪蹦出来的男人猛瞧,她的老娘恐怕会从坟墓里爬起来跳脚了。 其实,扣儿没说错,他长得真的很好看,不但英挺俊美、神采飞扬,而且气度高贵,倜傥不群,他一身雪白的长衫潇洒而飘逸,衬得人如玉树临风般,俨然是一个翩翩佳公子。 而最能令姑娘家着迷的地方,是他那双入鬓剑眉,那双睫毛长长的扇呀扇的,星目清澈而深邃,鼻子直而挺,整体看来无一处不俊得动人,简直像一个大姑娘似的。 年轻人站起来走到扣儿面前,扣儿不得不仰起头来看他,哇!他好高,比大哥还高那!扣儿心中暗忖,仍是痴痴地盯着他。 年轻人抬起手,轻轻抚摩着扣儿柔嫩的脸颊。 “你放心,睿亲王没有搞错人,所以,你的脑袋也会安安稳稳地待在你的颈上,”他颇富玩味的安抚她的情绪。 “真的吗?” 五 “真的,”年轻人轻笑。“柏信我,你只要准备做新娘就是了,别操心其他无谓的事了。” “哦!”不知为何,扣儿就是情不自禁的相信他的话。 “嗯!这样才乖,”他轻轻拉住她的手,拇指刷过她的手心,随即眉头一皱地翻过她的手掌,仔细检视上面的老茧和疤痕。 扣儿连忙想把手收回来,他却握得更紧。 “你家没有仆人吗?”据他所知,佐领的薪俸应该不低才是。 “有啊!”扣儿回道:“约莫有五、六个吧!” 他把她的手掌抬了抬。“那……这些又是怎么来的?”他真的很好奇。 扣儿也凑上前看了看。“这个呀!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只是在家里帮一点忙而已,可它就是越来越粗。越来越硬,真奇怪!”她真的搞不懂。 年轻人凝视她良久,“等你做了福晋,就什么事也不要做了,知道吗?”他心疼的握看她的小手。 “什么事也不要做?”扣儿不解地眨巴着眼睛。“那我要干嘛?” “你娘平日都在做什么?” “伺候我爹……” 年轻人满意地点点头,正想开口,扣儿却又紧接着说:“还有大娘、二娘、三娘。” 年轻人愣了愣。“那你呢?你平日又在做些什么?”做娘的都那么辛苦,恐怕女儿也舒服不到哪儿去吧? “伺候我大姐。二姐,照顾我妹妹。”扣儿一一列举。“我娘去世后,我娘的工作当然也要由我扛下来。”她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一点也不以为苦。 这算什么?奴婢世袭吗?年轻人不以为然的瞅着她。 “虽然忙了一点,可我都能应付得来喔!”扣儿骄傲地说:“大娘还称赞我,说无论哪个仆佣都没我伺候得周到呢。”这点她可是引以为傲的。 “够了!”年轻人甩甩头,“往后,你只要专心伺候睿亲王就行了,其他的就让别人来伺候你,懂吗?” 扣儿歪头蹩眉了老半天后,才慑慑嚅嚅地说:“可是……我不习惯让人伺候耶!” 他怜惜地摸摸她的后脑勺,“久了你自然就习惯了。”年轻人说道,并拿掉她始终抓在手里的抹布。 “哪!就从现在开始学习,你什么事也不要做了,听见了吗?” “可是……”她还想表示意见。 年轻人马上警告似的瞪着她,“你什么争论不准做,明白吗?” “哦……”扣儿委屈地低头应了一声,她在心中忍不住呐喊,什么事也不做,那她不成了废物吗? 年轻人心生不舍地抬起她的下巴,“别这样,福晋本来就是什么事也不用做的。要是你觉得无聊,可以自己找点乐子消遣,你识字吧?” 扣儿的双眸蓦然闪亮起来,“当然会,我最爱看书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书不能不看。” “那就是罗!以后你就可以多点时间看书了,睿亲王府里的书可是多得让你看不完喔!”他大方的告诉她。 “真的?”扣儿笑得开心极了。“哦!瞧我问的,他年纪都那么大了,看过的书应该是有许许多多了!” “他年纪那么大?”年轻人脸色怪异地喃喃自语。 “我才不过二十四岁,就已经被她列入老头子的行列里了吗?” “我真的可以随心所欲的看王爷的书吗?”扣儿企盼得到再一次的证实。 “当然可以,”年轻人清了清喉咙,“啪!你真的认为他那种年岁已经算是很老了吗?” 扣儿困惑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多大岁数?不过,做王爷的不都已经很老了吗?我曾经瞧见过醇王爷,虽然距离很远,可我还是能瞧得出他至少有六、七十岁了。” 醇亲王?他的表叔公,她居然将他们两人相提并论? 年轻人一脸啼笑皆非,这小女孩还真是单纯得有点天真呢! “我想,照顾老人家应该不是很困难才对,只要细心点儿就行了,”扣儿正经地点点头。“哦!还要尽量多顺着老人家的心意。我娘说的,老人家总喜欢弄些个稀奇古怪的想法,这全部是因为他们太寂寞了,才会处处想引起他人注意,我想只要顺着他。多陪着点儿就行。”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侃侃而谈。 她为什么说得一点儿也不在意的样子?看起来既不自怨自艾,也不自怜自弃,难道她不明白,若真的要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嫁给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在这崇尚贞节的时代里,她将注定要守上四十余年的苦寡?尤其若是不能养下一儿半女,她更将孤苦无依到终老,他想到这种情景就满心不忍。 “你……一点儿都不在意吗?”这话梗在他的喉头,实在是不问不快。 “在意?”扣儿怔愣地问:“在意什么?” “你要嫁的是个……呃!老头子?” 六 “不要叫他老头子!”扣儿不高兴地轻叫:“我娘说过,出嫁从夫,如果我嫁给他,他便是我的天,不管他的年纪大小,所以,请你不要在我面前讲他的坏话,我可是会生气的。”她气嘟嘟的嘟起小嘴。 年轻人盯视她好半晌,才忍不住又问:“如果……他死了,你会再嫁吗?” 扣儿惊喘不已。“当然不可以!” 不可以? 不是不会喔!而是不可以。 若她的答覆是不会,那她将来还是有可能变节,因为,时间会磨去人的气节,寂寞会摧毁人的意志;可若是不可以,那便是绝对不可能。但是…… “孤孀容易做、难得四十五岁过。”年轻人轻吟。 “守节难,死节易。”扣儿断然的道。 死节易! 年轻人闻言,倏地睁大双眼凝视着扣儿坚决的神情,在她稚嫩憨实的娇靥上,有的是女人坚定不移的志节。 这小妮子,她是打定了主意,夫死她便要殉夫以保贞节是吗?那么,若是她自己估算,她仍有几年可活呢?或许不到十年吧? 一抹恶作剧的笑容不自觉地在他的嘴角若隐若现,年轻人诡异地望着她。 突然,他有点等不及明天的到来,他迫不及待地想瞧瞧当她瞧见她的夫君时脸上的表情。 那一定会非常有趣,非常非常的有趣! 他是谁啊? 当年轻人离开后,扣儿又提了一桶水到花园里浇花,毕竟,一时之间要她改掉勤劳的好习惯,还真是不容易的事,她的思绪不禁停了下来,疑惑地想着那个不知打哪冒出来,又莫名其妙地和她聊了老半天,还唠唠叨叨地吩咐了一大箩筐的规矩,临走前又撂下那一句奇奇怪怪的话——睿王爷不是个老头子。 奇怪?他怎么知道? 一直到此时她才想到,胡里胡涂搞了半天,她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他应该算是个陌生人吧?可她又身不由己地相信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难怪娘总说她的脑筋只有一条,而且是直直的一条,一点弯儿也没有。恐怕人家要拐她去卖,她还会先回家叫齐姐妹,再一起去让人家卖呢! 扣儿懊恼地撇了撇嘴,然后,在芍药上粗鲁地浇上一大勺水,她边做事边思忖,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坏人啊! 无辜的牡丹花摇头晃脑的想躲过倾盆大水,却仍避不过地弯下了腰。 扣儿继续自己问自己,坏人没那么好看的吧? 接着,脆弱的虞美人(丽春花)在无声的哀嚎中也差点呜呼哀哉。 再说,他也不像是在耍着我玩的啊!她再次在心中告诉自己。 突然,扣儿的手蓦地停在半空中,咦?我干嘛替莲花浇水? 她百思不得其解地缓缓收回水杓,往杜鹃花丛洒过去,然后,蹲下身动手把侵占虞美人地盘的杂草一一除去。 “扣儿,你真的在这儿!” 扣儿闻声一愣。 大姐?她迅速转过身。 佟月儿,佟玉儿踩着花盆鞋快速地往她这儿行走过来,她俩身着崭新的芙蓉旗装,对襟坎肩,如意头上饰以珠翠钿子,一个是美艳逼人,一个是雍容华贵,一美一艳令人目不暇给。 “大姐、二姐。”喜出望外的扣儿扔下水杓就往她们冲过去。 呜……她好高兴喔!她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亲人了。 “站住!”可是,她们还隔得老远,佟玉儿便娇喝一声,“你可别碰着我们,会弄脏我们的新衣裳的。” “啊……”扣儿下意识地瞧瞧自个儿的模样,她不但一身湿,还外加两手的污泥,扣儿连忙干笑两声,把两只手往背后藏。 “你就站在那儿好了。”佟月儿厌恶地摆摆手。 “咱们可是找了你好半天,这儿已经是最后一处了,若再找不着,咱们就要以为你被赶回家去嫁给那只大黑熊了呢!” 佟玉儿打量着扣儿,“真没想到你也能通过复选。” “我是……”莫名其妙被硬扯进来的。 “是你运气好吧!”佟月儿打岔道:“不过,你顶多也只能在这儿做个伺候人的可怜宫女罢了。” “我不是……”宫女啊!她是被选进来做福晋的。 七 “扣儿,”佟玉儿傲然一笑,不客气地打断扣儿的话,“咱们得先知会你一声,你大姐我现在已经是玉贵人了。” “我是月贵人。”佟月儿也抢着说:“等皇上临幸我之后,我就能升为嫔了。” “恭喜……”她很开心,两位姐姐终于如愿以偿。 “可是这阵子恐怕不会了,宫里已经快忙翻了。” 佟玉儿摇摇头,“真不知道和硕亲王只不过是成个亲,干嘛要这么忙?” “是啊!听说他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具有一身武学,不但马上马下耀武扬威,还是万人难敌的睿亲王镇国公呢!而且他还是特准御前带刀、御书房侍读及伴驾,在南书房行走兼领侍卫内大臣。”佟月儿喘了一口气,“而且,他还被特许在紫禁城内骑马、在大内禁苑里坐骑,整个朝廷除了太皇太后和皇上之外,就数他最有权势了。”好累,终于说完了。 扣儿愕然地张大了嘴,久久合不拢。 不、不是吧?她……她要嫁。嫁给这么……这么了不得的…… “不但如此,我还听萧贵人说,呃!她也是听卫妃说的,卫妃是听毅德贵妃说的……”佟玉儿摆摆手。 “反正,都是听来的就是了。听说睿亲王长得可俊了,不但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而且英挺潇洒有如玉树临风一般,不知有多少格格、郡主们为他茶不思、饭不想,总是缠着太皇太后或是皇上要他们作主将她们许配给他,可是,睿亲王一个也看不上眼,每回都只是简简单单的回一句:我还不想娶福晋,就一古脑儿全给回绝了。” 扣儿忍不住攒眉苦思。 怎么由姐姐的叙述听起来……这长相好生熟悉…… “不知道是哪家的闺女运气这么好,竟被皇上选中了?”佟月儿喃喃道。 “听说是他自个儿相中的。”佟玉儿沉吟道:“奇怪?昨儿个在坤宁官时,除了皇上好像没瞧见其他男人啊!” “说不准他是在暗处里盯着呢!”佟月儿猜测道。 “有可能。”佟玉儿说:“可他为什么没挑中我呢?我有信心,昨天所有的秀女里头,就数我最出色了。” 扣儿也困惑地低头自问,真的很奇怪耶!他怎么会挑中我呢?难道是他一时失神做了错误的判断吗? “少来了!”佟月儿冷笑。“你忘了还有我吗?” 佟玉儿轻蔑地撇撇嘴。 佟月儿挑高双眉,“好!我们就来看看皇上会先临幸谁。” 眼见这两个姐姐像母鸡般双翅尽展,大战即将爆发,扣儿赶忙插嘴想转移双方的注意力。 “二姐,我……”扣儿有话要说。 “我会怕你不成?”佟玉儿大声喝道。 “大姐,你……”能不能听我说?扣儿在心中呐喊。 “哼!只要皇上临幸了我,我马上可以升嫔,说不定皇上一高兴,我就会跳级升上妃了呢!”佟月儿也不甘示弱的反驳。 “二姐,别……”和大姐吵了,因为,她有满腹的疑问想征询她们的意见。 “是哦……”佟玉儿嘲讽道:“恐怕你得一辈子窝在房里等待皇上的可能性还比较大些。” “拜托!你们不……”要再吵了嘛!呜……你们不是来找我的吗?扣儿好想哭。 “哈!你在说你自己吧!”佟月儿嗤笑。 “二……”姐,我要嫁人了!扣儿在心中报告。 “当然是你,你以为皇上会中意你这副骚模样? 告诉你,等下辈子吧!”佟玉儿口不择言的说。 “大……”姐,我该怎么办?扣儿在心中问道。 “你以为自己有多清高?你还不是照样想把皇上诱上你的床!”佟月儿指控的说。 “呜!我什么都不懂啊!娘已经去世了,没有人教我如何洞房啊!呜……”扣儿不禁暗自欲泣。 “总比你好,还没上床就叉开双腿。”佟玉儿越说越难听。 呜咦?叉开双腿?上床就要叉开双腿?为什么?那不是很难看吗?扣儿百思不解。 “你以为你脱……” 八 嘎?脱……脱光衣服?为为什么要脱光衣服?能不能不脱?那样会很不好意思耶!扣儿的小脸都羞红了。 “你才会迫不急待……” 嗯嗯啊啊?为什么会嗯嗯啊啊?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是哪里不舒服才会发出那种声音吗?扣儿越听越不懂。 “只要我有了……” 孩子?对!这一点很重要,可是,为什么~起睡觉就会有孩子?扣儿还是没听懂这话中的意思。 “少作梦了……” 天哪!她越听越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到时候我会……” 娘啊,你为什么要去得那么早啊!扣儿开始在心底悲泣。 “我保证你……” “不要吵了!” 立刻,四道利箭摹地射向发出大吼的扣儿身上,扣儿立刻瑟缩地往后连退两步。“对……对不起,我……呃!我以为……你们是来……找我的。” 两个姐姐对看一眼,仿佛在说:好像是吧! 佟玉儿耸耸肩,“好吧!现在既然找到你,也看到人了,那我们就该走了。” “是啊!该走了。”佟月儿马上附和,“我们知道你不能到处乱跑,过两天有空我们会再来看你。” 嘎?过两天?可是,过两天我就不在这儿了啊! 扣儿心急得乱了思绪。 “请等……等一等……我还有……” 扣儿惶急地想留住两个姐姐,因为,她还有一大箩筐的问题想问她们,可是,她们却兀自接续刚才未完的吵嘴,迳自叽哩呱啦地走远,就像在家里一样,她们从没有用正眼瞧过扣儿一眼,更逞论会去注意扣儿的话了。至于她们这次之所以来找她,也只是虚荣心作祟,想来向扣儿炫耀炫耀罢了。 “问题……要……” 扣儿呆呆地望着她们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然后,不见了! 怎……怎么搞的?我一句话都还没说全啊!她们……她们怎么就这么走了?扣儿忍不住悲哀的哭出声,呜……结果我还是什么都不懂啊! 第二章 取悦 乞手巧,乞容貌; 乞心通,乞颜容; 乞我爹娘千万岁, 乞我姐妹千万年。 ——织女乞巧歌 没有人告诉扣儿该怎么做个新娘子啊! 没有人料想得到她会被选出来嫁个王爷,她自己更是没有想到,即使宫女已经为她穿上吉服、戴上吉冠,她都还忍不住想着,是不是待会儿就会有人来通知她,新娘人选其实不是她? 但是没有。 所以,她便身穿龙凤合袍、踩着两寸高的马蹄鞋被人搀了出去,接下来就像一个布娃娃似的由着人家拉过来、扯过去。 可这么说似乎又显得有点没良心,如果不是她身旁那位,呃!她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反正都是那人扶着她而且不断提醒着她该过炭火啦,该让王爷射三箭(往轿底下射)啦。该过朱漆马鞍啦,该这个那个的……否则,扣儿压根儿就不知道成亲该怎么着。 而从头到尾,她都只敢盯着自己的脚,还边向上苍祈祷千万别让她从两寸高的马蹄鞋上摔下来。 至于那个始终陪伴在她另一边的,该是她的夫君睿亲王吧?可是,她除了知道他长得很高以外,其他一概不知。 哦!对了,他很有力气,好几次她差点摔着时,都是他及时扶住没让她出糗。 或许,他没有她想像的那么老吧? 一送入新房,宫女立刻就帮她换上平底鞋。 “王爷吩咐的。”宫女说:“王爷说福晋穿的这一身挺累赘,让奴婢们先帮您换掉,他去挡一挡那些想来凑热闹的人,免得吓着了您。” 哇!他还很体贴耶!扣儿开心的想。 九 于是,龙凤盖头巾拿开了,挺重的吉服冠也被摘下,大拉翅头当然也得拆了,这头顶着一个大帽子可是不太好睡呢! 换上了轻松的长袍后,扣儿便乖乖的坐在床沿边等待夫君,虽然,宫女说王爷交代过让她先吃点东西免得饿着,可是,她至少懂得做新娘的,应该要乖乖的坐着等待新郎帮她掀开红头盖巾……呃!没有红头盖巾,反正,她安静的坐着等,总没错的。 两名宫女满脸羡慕地守在门边伫立着,扣儿则是呆呆的坐在偌大的新房里,此时房内寂静无声,她又不敢随便乱瞟,只得低头任由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心思到处飘。 自娘亲去世后,当然就没有人教导她女人与夫君的相处之道了,就连她初潮来时,都是家里的厨娘好心的安慰她惊吓的心,婉转的告诉她该怎么处理。 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新婚之夜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啊?天哪!她真的好怕。 常宁一进房门,便看到扣儿直挺挺的坐在床沿,她的脑裳就像断了似的垂在胸前,一瞧就知道准是周公找她聊天去了。 “王爷吉祥。” 这一声不大不小,却惊得扣儿险些儿从床上摔下来,她赶紧端正坐姿,揉揉惺松的睡眼望过去,一个挺拔顺长的身躯正背对着她。 “你们都下去吧!” “是,王爷。” 咦?这声音好熟悉喔!扣儿疑惑的望着那王爷缓缓摘下吉服冠,转过身来。 “那!怎么是你?”扣儿诧叫一声。 年轻人,不!是睿亲王常宁正笑咪咪的对她说:“怎么不能是我?” 扣儿怀疑地斜睇着他。“可……可是……” “我不是老头子?”常宁戏虐地问。 扣儿倒还理直气壮的点了点头。“是啊!”奇怪?睿亲王就算不是七老八十,总也该有四、五十了吧?这样的年纪才符合和硕亲王的头衔啊! 常宁把吉服冠放在化妆台上,再坐到扣儿左边。(清朝礼法:男左女右坐帐。) “来!告诉我,皇上老不老?”他耐心的诱导她。 “才不老呢!”扣儿反驳道:“皇上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呀!” “那就是罗!皇上才二十七,而我是皇上的弟弟,我会比他老吗?”他好玩的瞅着她。 一根食指直点到常宁的鼻尖上,“你……你是皇上的弟弟?”扣儿惊声尖叫。 常宁点点头。 扣儿的下巴霎时掉落到胸前,张着小嘴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小鸟飞进去了!”常宁笑道,抬手轻轻顶上她的下巴,随即回头看向桌面上原封未动的甜点吉食,“你怎么不吃点东西呢?” 扣儿很勉强的收回惊愕的心,脸上的肌肉也久久难以平复先前的平静。 “你……你还没进来前,我是不能乱动的。”她心不在焉地回答,整个心思还在致力消化她的夫君竟然不是老头子,而是一个年轻人的事实上。 常宁转回头来斜睨着她。“不会又是你娘跟你说的吧?” “不是,我是听人家说的。”她老实的回覆。 “大家说的未必能尽信。”常宁站了起来,“来!先吃点东西,免得半夜我得听你的肚子哀哀叫。”他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把她给拉了起来。 “我的肚子才不会哀哀哀哀叫,”扣儿抗议道:“我今天已经吃过两餐了,肚子还不挺饿啊!” “还有一餐没吃。”他把她按坐在桌旁,再把筷子塞到她的手里。“来!快吃。” “可是,我以前都只用一餐而已啊!”她嘴里是这么说,可是,看着满桌的精致糕点,她的肚子情不自禁的开始建议她不妨丢一点进去。 常宁夹着如意卷的筷子瞬间停在半空中。“一餐?你……一天只用一餐?”他万分讶异。 “是啊!”扣儿望着空中的如意卷,心中暗忖,那是要给我吃的吗?它看起来好像挺好吃的那!她忍不住微张开口。 “其他的两餐呢?被狗抢了?被猫吃了?还是被老鼠偷了?”他追根究抵的问。 “我没时间吃嘛!”他怎么不赶快放到她嘴里呢?那到底是不是要给她吃的?“只有在大家都睡了以后,我才有空去吃点东西嘛!”她的小嘴都快流出口水了。 十 静默了半晌,常宁才咕哝道:“难怪你那么瘦,活像风一吹就追不回来似的。” 别管那么多了,扣儿暗忖,我现在真的饿了,请快快放到我的……唔……碗里…… 如意卷塞进了她的嘴里,她赶紧咬了一大口,然后,盯着另外一半竟飞进常宁的口中。(这是合晋宴。) “以后你三餐都要规规矩矩的吃,外加点心消夜,知道吗?”他唠叨的念着。 扣儿忙着再咬一大口白糖枣糕,口中咿咿唔唔地说不出话来,盯着剩下的那一大块白糖枣糕又飞进了常宁口里。 哇!他的嘴巴真大,而且好会吃喔! 冰肉年糕,百页韭合都是一人一半!当然是她一小半,他一大半,然后,一小碗长寿面端到了她面前,接着是一小碗桂圆莲子汤,最后是饺子一……颗?好小气喔! 她讶异地看着碗里的饺子,随即狐疑地望向常宁,只见他微笑地把一颗白白胖胖的饺子塞进他的嘴里咀嚼着。 她耸耸肩,也有样学样的把饺子(子孙饽饽)塞进自己嘴里,可刚咬两下,她便叫了出声来。“这是生的!”(其实是半生的,意喻生子。) 扣儿正想把它吐出来,常宁却警告地摇摇头,她只好硬生生地把它给吞了下去,然后,她非常委屈的撇嘴抗议,“这是生的耶!” 很好,多讲几次,多生几个,常宁在心中暗忖,并满意地点点头。“我知道。” “那你还叫人家吃下去!”做王爷的都这么爱欺负人吗? “我也吃啦!”他笑笑的对她说。 扣儿张了张嘴又合上,也对,他也吃了嘛!可是……他刚刚吃的说不定是熟的啊!扣儿十分委屈地垂头偷觑着他,娘说过,出嫁从夫,那……生的就生的吧! 只希望他以后不会要她啃生肉才好。 常宁却在心理笑翻天了,从这小妮子的眼光看来,知道她觉得很委屈,可她却不吭一声,只用一双幽怨的眼眸瞅着他,八成又是在遵行那句出嫁从夫的“名言”了。好吧!既然她这么奉行不讳那句至理名言,他不好好的利用利用,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咦!他为什么笑得那么诡异?好像正在审视砧板上的大块生肉,估量着该从哪边下刀。或是该剁成几小块一般。 呜……娘啊!您瞧见了吗?您可怜的女儿就快要被人生吞活剥了耶!扣儿紧张地任心中哭天喊地。 “来!这给你喝。”他把斟好酒的酒杯放迸她手里,“别喝光喔!” 别喝光?扣儿瞪着手中这个小小的酒杯,心中叫苦不已,拜托!这连润喉都不够,怎么可能别喝光?扣儿打量了老半天,才摆定了姿势,轻啜了一点。 哇!好辣!扣儿张着嘴用手直往嘴里扇风,难怪他叫她别喝光,要是一口喝干了它,怕不窒息没了气才怪! 哈……看来王爷还是体贴她的,扣儿忍不住含情脉脉的看向常宁。 常宁接过她喝剩的酒杯,却又把他喝剩的酒杯塞进她手里,“喝光它!” 啥?讨厌,这个王爷完全不懂得体贴,难道他不知道这种饮料很辣嘛! 唉!出嫁从夫,喝就喝!扣儿捏着鼻子把酒往嘴里倒,一双眼则直瞅着常宁,眼神十分哀怨。 但常宁恍若未见,泰然自若地仰头喝干她剩下的酒(交杯酒)。 稍后,常宁轻拍扣儿的背,因为她呛咳得差点儿没了气。“吃饱了吗?” 扣儿的小脸涨得通红,边擦着眼泪边点头。 “那就睡吧!”常宁说着,便站起身开始自行褪除衣物。 睡觉!脱光衣服? 一想到姐姐之前的话,扣儿不由得惊喘一声,一动也不敢动地僵在椅子上偷窥常宁,直到瞧见常宁褪下蟒袍后便上了床,她才松了一大口气,也站起身来羞羞怯怯地脱掉长袍,然后,爬到他身边像一尊石像般僵硬地躺着。 常宁轻笑,伸手放下轻纱幔后也躺下。 红烛泪流,烛芯双爆,火光倏亮即黯,红罗帐内却突然传出细语声。 “王爷,你在干什么?” “脱你的衣服。” 扣儿的抽气声极为响亮。“为……为什么?” “我喜欢。”他大刺刺的说。 “哦……”出嫁从夫、出嫁从夫,出嫁从夫……扣儿不断默念母亲的训示。 “嗯……真美、真香……”他啧啧称赞。 “王……王爷,你……你又在干……干什么?”扣儿的声音是抖颤的。 “亲你罗!”他整颗脑袋埋在她光裸的胸脯上,口中含混不清地向她说明他“不合礼教”的举动。 “可……可是……”有人这样吗?这实在太…… “我喜欢。”他简洁有力的说。 扣儿吃力地吞咽下口水,心中继续默念出嫁从夫、出嫁从夫…… “王……王爷……你……”她快吓坏了。 “我脱衣服,我喜欢。” 扣儿赶紧闭上眼睛,心中大声地默念出嫁从夫…… 半晌之后—— 十一 扣儿两手紧抓着床单,浑身莫名地燥热难当,她紧咬牙关,强忍着不呻吟出声,可常宁却硬是凑了上来,用舌头撬开她的牙关,才一会儿工夫,她口中的呻吟声立刻觑着机会溜了出去,顿时,房内传来阵阵好听的嘤咛。 常宁一放过她的唇,她主动哀求。 “王……王爷,我……好难受喔!能不能……” “不能。”他斩钉截铁的拒绝。 “可……可是……”人家她不知……怎么办,她快受不了了。 “我喜欢!”他郑重宣告,一副吃定她必定依从的态势。 扣儿只得在心中暗自悲泣,呜……娘啊!您瞧见了吗?女儿嫁了一个有虐待狂的丈夫! 扣儿醒来时,早晨的阳光已经照进了窗棂。 她尝试着移动一下身子,随即忍不住吐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全身酸痛得厉害!她张开眼睛,然后忆起了昨夜……顿时,扣儿面颊困窘地烧红,昨夜的她就像娘口中所说的放荡无耻的女人一般。 天哪!她再也不敢见他了。 她提醒自己,她曾经真的、努力的、狠狠的要求他停止的,但是,那个王爷就是不理她,坚持要继续做下去。对!一切都是他的错! 然后,她又不小心回想起她也曾经……真的、努力的、狠狠的……坚持他不要停止,扣儿不禁哀叫了一声。 天哪!真好丢脸啊!她发誓再也没脸见人了。 她今天最好躲在被窝里,或者一辈子都躲在被窝里,永远不要出去见人。 所以,在这个七月的大热天里,扣儿把自己紧紧的里在被子里,像支蛹茧似的。 当宫女来请她更衣用膳时,她在被子里汗流浃背地咕哝了一句,“别管我!”就把宫女打发走了,(注:婚后第一顿团圆饭,是要男左女右坐在新床上吃的。) 片刻之后,她感到身边坐了一个人,那人的一只手搁放在被子上头。 “怎么了?小宝贝,哪里不舒服吗?” 一听到这个充满关切的熟悉声音,扣儿猛地抽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把自己缩得更小,被子也拉得更紧。 “小宝贝,是不是……还很痛?”他再问一遍。 扣儿惊喘一声,“不要说了!”她羞愧地叫道。 常宁挑挑眉,随即蹙眉凝视着那一团“被茧”,思索了半晌之后,他突然笑了。 啊!他早该想到的,他这个既保守又年轻不懂事的小妻子,想是被昨夜初经人事的激情绪吓着了,他不知道她的娘亲是如何教导她的,但他知道,有些极端保守的人认为女人在进行房事时是不应该享有欢愉,否则便会被归于淫佚之列。 他不是迂腐的男人,所以这一点他并不苟同。七情六欲本是人之天性,强制压抑女人的天性,不但是男人极端自私的想法,也是违反天理的作法。 当然,她也可能只是单纯的为自己屈服于激情的放肆表现而感到羞愧。 但是,不管是何种因素,他都要尽快想办法除掉它不可,他可不想在未来的每一晚都抱着一块大冰砖睡觉,于是,完全不予理会被子里头那只“毛毛虫”的挣扎,整颗茧已教常宁给抱到自己的大腿上放着。 “来!告诉我,小宝贝,女人的职责是什么?”他循循善诱,准备智取。 片刻后,迟疑的声音才从被茧中传出。 “侍奉公婆……伺候丈夫……生养子女……操持家务。” “嗯!太皇太后自有宫人伺候着,而父皇母妃也已仙逝,至于睿王府中也有奴仆杂役上百各司职务,用不着你去多事插上一脚。所以,侍奉公婆、操持家务,你全都可免了,至于生养子女嘛……”常宁暧昧地轻笑一声。“这倒是我的责任了,我自会加紧努力让你怀下孩子。” 被茧轻轻蠕动了一下。 常宁拍拍被茧接着说:“所以,你唯一的职责就只剩下伺候你的丈夫我了,对吧?” 扣儿咕哝地应了一声。 “取悦我是你的职责,这话对吧?”他逐步诱她上钩。 扣儿仍然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么,我要告诉你,昨天晚上,你大大地取悦了我。”他感到满意极了。 扣儿重喘一声。“不要……”她的声音比惨叫更难听。 “不要什么?闺房之乐本就该是那样的,为什么不要?”常宁忍不住疑惑的问道:“你娘到底是怎么教你的?” “我娘……没有教过我……”她也试着询问两个姐姐,可是,她还是不懂啊! “那就该我来教你罗!”常宁满意的搂了搂被茧,坏坏的告诉她,“小宝贝,夫妻之道原就该是像你昨天晚上那样,我很满意也很喜欢你的热情,以后绝不可以有一丁点儿的变样,懂吗?” “可是……我觉得很……丢脸……很……很……” 她羞得都说不下去了啦! 十二 “淫荡?” 感到被茧中的她瑟缩了一下,常宁摇头轻笑。“如果你是找别的男人那么做,那才叫淫荡,但是,你放肆的对象是你的丈夫,那便是热情了。”常宁开始慢慢解开包裹成一团的被子,边继续说着。 “我是娶老婆,可不是娶木头,闺房之乐应该是双方面的,我希望在满足自己的同时也满足你。” 从被中挖出那颗香汗淋漓的小脑袋,常宁用两根手指顶起扣儿的下巴。 可她却垂眼不敢直视他,双颊上的艳红也不知道是因为羞赧或是闷热? “老实告诉我,你喜欢昨夜为夫的表现吗?”常宁调侃道。 扣儿双眼蓦地大睁,惊呼一声,倏地又缩回乌龟壳里。 不过,他可不容许她再度像鸵鸟般逃避,常宁硬是三两下把被子扯开,甩到地上,让她没了屏障。 扣儿尖叫一声,惶乱地在床上到处爬,想找个洞缩进去,她都快羞愧至死了。 常宁大手一捞,又把她光裸的娇躯搂在怀里。 扣儿本能地挣扎着。“不要……唔……” 常宁的唇堵住她的,这是最快也是最简便的法子了。 扣儿仍极力抗拒,但他的双臂紧紧箝制住她,唇舌更是霸道地在她嘴里尽情汲取甜蜜,甚至勾引她的舌与他的嬉戏。 慢慢的,她的头开始发晕,身子开始虚软,原是推拒着他的藕臂不知何时已滑到他的颈项后支缠着,她的理智不想这么做的,可是,她的身躯似乎都不再听从她的命令,她的意识似乎也所剩无几,连唯一仅存的意识也糊成一团。 “你喜欢的,对吗?”他贴在她唇边低喃。 扣儿雾蒙蒙的双眸蓦地清亮觉醒,她嘤咛一声,忙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再度对自己起誓,这次她绝对、绝对要一辈子躲在他怀里不再见人了。 常宁的嘴角上扬,“这么害羞?”他轻笑。“小宝贝,这没什么好丢脸的。两情相悦本来就是人性的正常欲念,没道理要压抑它啊!” 扣儿如鸵鸟般的,仍将头深埋在他怀里。 常宁无奈的摇头。“小宝贝,我真的很喜欢你昨天晚上的热情,”他附在她耳边低语。“那是正当的夫妻敦伦之道,别把它当成一件淫贱污秽的事看,好吗?” 好一会儿,扣儿才略微抬起半张羞红的小脸,偷觎常宁。 “真……真的……” “真的,全部是真的,不管你在问什么,统统是真的。”常宁再三保证。“好了,该你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 那好不容易探出的半张小脸又倏忽不见了。 “怎么……”常宁失笑。“好吧,那就当做你喜欢好了。不出声就表示承认了喔……” 她一声不出、一动不动,但是,长发间隐约可见的耳垂和颈项却红透了,好似抹上鲜红的胭脂,常宁不禁猜想,他若再多问几句,她是否会连脚底也红了? “好!既然你也喜欢,以后我们有空就做,”他怜爱地亲亲她的鬓间。“小宝贝,都快到已时了,你还不饿吗?” 半张小脸偷偷地又冒了出来。“饿!”她像蚊子叫般轻轻哼了一声。 凝住那清澈水亮的乌眸,轻咬下唇的贝齿、含羞带怯的神情,常宁情不自禁再次索讨为人夫的权利,他的双唇密密地攫住她的辗转吸吮。 好半晌之后,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唇,满意地注视着她喘息不已的娇靥,男人的自傲感油然而生。 “我叫人来帮你沐浴更衣,等用过膳后,如果你不累,我们再到外面走走好不好?” 扣儿轻哼一声。 在她唇上再轻吻一下,常宁才将她放到床上,站起转身弯腰想捡起被子…… “啊……”一声惊恐慌乱的尖叫声倏然而起。 老天!刺客出现了吗?常宁恨怅的暗忖,该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新婚时出现,他们是活腻了吗? 看我不把刺客大卸成八块才怪! 十三 常宁运劲于双掌,霍地回身凝自望去,他原本猜想至少现场该有一两个蒙面黑衣刺客让他泄愤出气,没料到眼前仍是一具雪白玉体横陈。 扣儿俯头瞪观看大腿上的斑斑血迹,抖着嗓音向他求救。 “我……我……流血了……怎么……办……我流血了……”她吓得语不成句。 常宁则惊得张口结舌。 扣儿抬起惊慌苍白的桥颜,噙泪的双眼瞅住他,委屈的惊呼。“我……我的月事……才过……不到十天……所以……这不是……”抽咽一声。“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常宁不禁啼笑皆非地抚额哀叹。 天哪!岳母大人,您怎么可以把您教育女儿的责任统统推到我身上呢? 在长春宫的三天新婚期,除了去向太皇太后、皇上和皇后请安外,常宁和扣儿绝不出宫门一步。而且,除了伺候他们的太监、宫女以外,也没有旁人敢来打扰他们,睿亲王自有太监伺候着,宫女们则伺候着睿亲至福晋,在这里,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什么事都不用她动手,一切都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 这是扣儿连作梦都想不到的豪华生活,跟她在娘家时,白日里昏天黑地的干活,夜晚至少得到二更天才能爬上粗席上安歇,然后,不到五更天又得起身重复日复一日的辛勤苦干的生活,真是有天壤之别! 而最最重要的是,她的夫君是那么的疼爱她,宠溺她,仿佛将她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又怕不小心摔了,除了不准她做事干活外,他任由她做她一切喜欢的事,而他当然也一直陪着她。 花园里,他俩携手漫步赏花,或在亭阁楼榭观鱼赏荷,或在假山玉石间玩捉迷藏;书房中,他俩或者各看各的书,仕由一片温馨和谐荡漾满窒,或者他追问着她在娘家的生活情形,她总是一一据实以告。 在她单纯的想法中,她做的本就是该当她做的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可是,她不懂为何每次他听了以后,老是冷着一张俊脸攒了半天的眉? 就在她怔忡不安地猜测自己是否说错什么话时,他却又忽地换了一副面容,开开心心地叙述他的童年生活,读书学武的过程,甚至带兵征讨吴三桂的往事,经过常宁幽默诙谐的叙述口吻,那精采绝伦的过程听得扣儿瞪圆了双眼、连声惊呼,崇拜、仰敬之色在她眸中闪烁不绝。 她当下就决定了,从此以后,她的夫君睿亲王在她心目中是个神人。 但不包括在用膳时喔! 因为,用膳之际,他根本是个超级大暴君! 扣儿张大了嘴,让常宁把一筷子的燕窝炒炉鸭丝放进去,心里则忿忿不平地骂着。 哼!一天三餐不够,她还要外加点心、甜品和消夜,他根本就是把她当猪喂,不到她喘气得直哼哼不已,他绝不罢手。 她嘴里的东西都还没咽下呢!一汤匙的燕窝八仙汤又来了。 而她抗议,撒娇、耍赖都没用,只要桌上摆上了膳食,常宁便马上拉下脸,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因为,他知道不这么做她便不肯乖乖的吃。 而他则下定决心,不论是拿出睿亲王的威严也罢,丈夫的权威也罢,反正他就是板着一张脸,一筷子、一汤匙的喂到他满意为止。 咀嚼着嘴里的三鲜肥鸡,扣儿禁不住想道,或许他只是想把她养得胖嘟嘟的,然后来煮一道燕窝炖扣儿呢! 虽然在娘家的日子里,她也为盼望能吃一餐热食,或者尝尝那些只有爹和大娘、二娘、三娘还有兄弟姐妹们才能食用的昂贵精致美食,但是,常宁也不必如此夸张的整整摆满一桌,叫她吃光光了事吧! 斜睨着丈夫大口咬着挂炉猪,扣儿当然明白她现在吃的绝对是宫外享受不到的宫中美味,可即便是如此,她依然吃不了那么许多呀!她明明是碗般大小的肚子,却硬要塞进一箩筐的东西,这怎么成呢? “张嘴!” 扣儿认命的又张大了嘴,什锦鸡丝又塞满一嘴。 “我……唔!真的……唔!吃不……唔!下了……”满满的一嘴要说话实在不太容易。 常宁生气的瞟她一眼。“不行!” 呜……娘啊,您瞧见了吗?您的女婿简直是个暴君哪! 第三章 亲昵 远上寒山石径斜, 白云深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杜牧·山行 三日新婚期过后,常宁便带着小妻子回到睿王府。 扣儿根本没来得及观察大得吓人的府邸,更没有功夫欣赏富丽堂皇的装置摆设和景致秀美的庭园楼阁,因为,她正忙着善尽为人妻的第一步。 十四 她亲手奉上了一杯茶。 可是,常宁一口茶还没咽下,便喷了出来。 “怎么?太烫了吗?不会啊!我刚刚稍稍试了一下,应该是刚刚好的啊!”扣儿忙拍抚着夫君的背脊。 常宁咳了老半天才略略喘过气来,“你……你刚刚叫我什么?”他哑着嗓子问。 “老爷啊!”她理所当然的回答。 “老爷?”常宁不可思议地瞪着她。“我有那么老吗?” “可是,我娘都是那么唤我爹的啊!”扣儿无辜地瞅着他,不然,她要怎么称呼他? “但你前两天就没叫我老爷啊!”他不解的说。 “那不一样啊!在宫里你是睿亲王,我当然得叫你王爷,一旦回到府里便是家里头,我当然得称你一声老爷罗!”她一脸理直气壮的解释。 这是哪一朝、哪一代的谬论?常宁盯着她瞧了半晌,仍然无法厘清他心中的疑惑。 “我不喜欢!”这样最快,省得罗哩叭唆一大堆,她也是有听没有懂。 “哦……”扣儿斜睇看他。“那我该叫你什么?还是王爷吗?” “当然是叫我的名字常宁,来!,叫叫看。”他好整以暇的诱导她。 扣儿倒抽一口气,惊吓地瞪着夫君。 “那怎么可以?为人妻的怎么能直呼夫君的名讳?我娘从来没有……” 常宁不觉脱口而出。“有!” “有……有吗?”扣儿怀疑地瞟着他,一脸的猜疑。 “可是,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见过?”应该没有才对。 “他们都是在房里叫的,你当然听不见。”常宁是用屁股猜的。 “是这样子的吗?”她仍然不大相信的问。 他重重的点头。“当然。”善意的欺骗应该值得原谅,否则他怎么与这么笨的妻子相处? “哦……”扣儿垂首沉吟。“那……我在房里就叫你的名字,出了房门还是叫你王爷罗?” “嗯!”常宁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不好,在房里你叫我的名字,出了房门,你还是得叫我常宁。” 扣儿猛摇头。 常宁蹙起眉。“为什么?”她不是说出嫁从夫,事事都要听他的吗? “我娘……”她还来不及说完。 “好、好、好,出了房门你就叫我……”他想了想。“叫我爷好了,我不喜欢你叫我王爷,这样好像我们的关系隔了大老远、还得行礼磕头似的。你是我的妻子,是跟我最亲密的人,当然什么都得亲近一些才行。” 跟他最亲密的人……嘻嘻!这话听起来感觉真好,扣儿喜悦又羞怯地笑着点点头。 “那么,咱们现在是在房里,”常宁斜睇着她,“你该叫我什么?” 垂下了头,扣儿细声细气地轻唤了一声。 “常宁。” 他舒臂搂过她,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这才是我的小宝贝嘛,以后可要早些习惯才行喔!” 偎在夫君的怀里,扣儿满足得不想动。 “你想先参观一下府里,还是先休息一下?”他非常“民主”的询问她的意见。 扣儿咕哝了一句。 “我想,还是先做一些咱们都爱做的事吧!”常宁喃喃道:“反正皇上给我一个月的假,足够我带你逛遍整座王府两,三次都有余。” 扣儿又低低的咕哝了一声。 常宁轻笑,“我就知道你不会反对。”他轻轻松松地抱起扣儿,往皇上御赐的镶玉芙蓉玲珑屏台床走去。 难怪总管查尔说睿王府是内城里最大的一座府邸。 光是府门便是金钉朱漆,门壁上都是上乘砖石,雕瓦画栋、酸角层梭。而整座府殿看过去更是曲尺朵楼、朱栏彩槛,上面是闪光的琉璃瓦,下面是宽广楼阁,府进深九间,挟各五间,东西廊四十间,还有龙樨沙樨。 王爷的主寝室则是在后进六间的鸿雪阁内。 府邸右方堆石为山,蓄泉为湖,其间点缀着千奇百怪、赏心悦目的珍禽异兽,嘉花名木。其幽境浪漫天成,巧夺夭工,不像人间尘境。 左边则另有一座楼阁,楼阁的旁边是一个小园池,池上架石为亭,名为飞华亭,亭下有一个小湖泊,湖中筑堤蜿蜒,连托飞华亭,湖泊四周名花异木,类聚区分,景致幽胜美妙,如同天造地设。 十五 府后又是别有洞天,不过,那是睿王爷的私人禁地——紫苑。紫苑内分两大部分,寝室、书房,练功室、练武场。只要回到府中,常宁有大半时间都待在紫苑内,除了他的八大护卫和总管查尔外,无人敢擅闯那两扇紫门,连清扫工作和门口的守卫,也是由八护卫轮流司职。 当然,能够未经睿王爷同意便进入紫苑的人,此后又多之个王爷福晋——扣儿。 “爷,教我轻功。”她好学的要求。 常宁瞄她一眼。“没有内功不行。” “那……教我内功。”她进而求其次。 常宁挑挑眉。“那得要花上好几年的功夫。” “那舞刀弄枪?”反正没鱼虾也好。 常宁轻笑。“只怕你还没学会,便先斩断了自己的手脚。” 扣儿嘟了嘟嘴,“那你在练剑时,我能干嘛?”人家她想夫唱妇随,难道梦想不能成真? 常宁停下练了一半的剑法,好笑地瞧着她噘得半天高的小嘴。 “你爱干嘛就干嘛罗!”他不加思索的给她充分的自由。 爱干嘛就干嘛?扣儿想了想,立刻一声不吭转身便走。 “你上哪儿去?”他有点好奇的问。 “我去清理暖阁,那儿好脏喔!八成是许久没人……”她兴高采烈的想去发挥所长。 清理?常宁闻言一愣。 “回来!”他立刻下今。 扣儿停住了脚转回了头,愣愣地问:“什么事,爷?” 常宁连连向她招手。“回来、回来。” 扣儿迟疑地转身走回来。“怎么了?爷,有什么不对吗?”她好想动动手脚,久末运动,她都快变懒了。 常宁拉住她的手,耐心的问:“你刚刚说要上哪儿?” “暖阁啊!我想去清理一下,免得……”她振振有辞的说。 见鬼!原来她的毛病还没完全根绝。 常宁头痛地按按太阳穴,这些日子以来,他以为扣儿已经不会再手痒,随时想动手抹这擦那、找活儿来折腾自己。他还特地从皇后那儿讨来一瓶雪莲膏,天天亲手为她抹在手上,更殷殷告诫她,如果他没空或忘了,她也绝对不能间断地自个儿涂抹,而皇后的雪莲膏也的确有效,他很满意扣儿的手逐渐细嫩起来…… 可没想到才转个头,她的老毛病又犯了! 这可不行,要是他假满进宫上朝不在府里,天知道她又要把自己糟蹋成什么德行,搞不好她还会替整座王府来个夏季大扫除!嗯……这样不行,他得找点闲事给她做做才行…… 考虑半晌之后,他朝一脸茫然的扣儿微微一笑。“来!告诉我,小宝贝,你是不是一个认真的学生,如果我想教你什么的话,你是不是会努力学习?”他很有心机的问。 “当然是!”扣儿马上挺起酥胸。“我娘说过,我是她见过最乖、最听话、也最认真的好女孩儿了。” “那好,你想学武是不是?”常宁拍拍她的小手。“行!我就教你练武。可我得先告诉你,学武并不是那么简单容易的事,得花很多时间和精力,而且要不能间断才能有所成就的。” 扣儿非常认真地聆听。“嗯!我记得了。” “还有,”常宁神情严肃地注视看她。“你要完全依照我的进度进行,要是你拖延了,我就不再继续教你了喔!” 她连忙重重的点头。“嗯、嗯!我明白、我明白。” “我会从最基础的打坐、扎马步开始教起,可那是最单调,最无聊的,你可不能反悔喔!” 扣儿坚决地摇着头。“不会、不会。” 看着她兴奋得发亮的神情,常宁顿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伟大的决定。 “那我们就从明天开始吧!”他好心的建议道。 “谢谢爷,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扣儿眉开眼笑地说:“我一定会非常认真,非常非常认真的。” 常宁也很开心地颔首微笑。 “那么,爷,我不打扰你练剑了。”扣儿体贴地说:“我现在得把握时间,尽快把暖阁清一清。” 常宁闻言,一时愕然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果然是把握时间,扣儿几乎是跑着往暖阁奔去。 猝然惊醒,常宁忍不住大吼一声。 “扣儿!” 十六 扣儿险些儿跌了一跤,勉强踉跄站稳,她满脸惊吓地回过头来。“怎……怎么了,爷?你……你干嘛……叫得那么大声啊?” 捏捏双眼间的鼻梁,常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呃……经过我再次审慎的考虑之后,我决定从今天,不!从现在开始就教你。”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除了寝室和书房外,练功房和练武场便成了最常见到他俩的地方。 常宁依据扣儿的能力给予适当的指导,而扣儿果然是一个最听话的学生,以她的憨直和女性特有的耐性来持续这种单调无聊的基础功,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一切就如常宁所预订的,练功占据了扣儿大半空闲的时间和精神,她再也没有提起府里有哪个地方需要清扫了。 “爷,怎么你都不用进宫向太后、皇上请安的吗?”扣儿从史记上方看着常宁。 躺在书房锦榻上的常宁头也不抬一下。“不用,我向他们两位告过假,这个月我不出府,”他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册,“同时也不让任何人来府里骚扰,无论是谁来访,我一律不见。” 扣儿蹙眉咬着指甲,仿佛有什么难解的疑问似的,又攒眉又皱鼻的,最后,她终于忍不住放下书,轻步来到锦榻旁地上跪坐下来。 “爷。”她有所求的唤道。 “嗯?” “我听说……你是皇上最宠信的人,是不是真的?”她一本正经的询问。 “大概吧!”他再翻过一页。 “那……”扣儿沉吟着。“除了因为你是皇上的弟弟之外,还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常宁放下书,凝观看扣儿。“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扣儿攒眉思索。“香如告诉我,皇上还有个哥哥贤亲王,可是,他并没有像你这么受宠信,这好像挺值得琢磨的耶!” 常宁转头凝视看梁柱良久,才又开口。 “那一年我十三岁,皇上也不过才十六岁。五月时,我从天山学艺回京省亲,一回京就被皇上抓着一起擒拿鳌拜,领着一群少年摔角手,皇上仗着人多势众,以为应该是十拿九稳。”常宁摇头苦笑。“可没想到鳖拜抓起十个,就有九个被扔出去,剩下的一个则被他踩在脚底下。” 扣儿听得微张着小嘴。 “我那时候才刚学艺没几年,最重要的是,从没和人真正动过手,老实说,我那时还真是手忙脚乱的,哪比得上鳌拜身经百战、功夫深湛。开始没多久,那些个少年就各个哼哼哈哈的躺了一地。 “我想我们大概是惹火了鳖拜,只见他拿出一把匕首就往皇上飞身扑过去,可皇上那时不但手无寸铁,而且还站在角落边儿,连闪都没得闪,眼看着皇上躲不过,下意识的我就扑过去,挡在皇上身前……” 扣儿瞪大了双眼,惊恐地盯着他。 “那一刻我倒没有什么感觉,只记得我趁着鳌拜招式过老来不及换招,双掌使尽平生之力往他颈项间劈下,他立刻昏过去了,而我……”常宁耸耸肩,“也昏过去了。” 扣儿惊呼一声,忙捂住嘴。 “那一昏可就昏了两个多月,等我醒过来后,才知道鳖拜的匕首直投刺进我的胸口,所幸有十几个太医衣不解带地守在我床边长达两个月才救回我这条小命。” 常宁抚了抚扣儿满脸疼惜不舍的俏脸蛋儿。“可是,鳌拜那一昏就没这么好运了,看在他过去的功勋份上,皇上免他一死,但他从此就被监禁起来,过着永无自由的日子了。” 扣儿的小手轻放在他的胸口。 “是啊!” 扣儿的脸颊偎了上去,“不痛,不痛了喔……”她轻柔地呢喃着。 常宁不禁失笑。“十多年了,连疤都快看不见了,哪还会痛?” 扣儿认真地凝视看他,幽幽地说:“可是,我还会痛啊!” 常宁的笑容缓缓消失不见,抬起上身靠在墙上,再伸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他用修长的手指摩攀着她的面颊。 “小宝贝,你,”他轻叹一声。“你在偷我的心,”他附在她唇边低喃。“可怜我就算知道,也阻止不了自己的心教你给取了去……” 扣儿迷惑地望着他。 “或许在那一日,我的心便已丢失了……原是要补你的心,却丢了我的心……可怜的我,可怜的我………常宁幽幽的再叹一声,轻轻覆上扣儿那张因听不懂他的话而困惑微张的小嘴,四唇胶合,逐渐浊重的呼吸诱发一室旖旎。 屋外“夏正焰,蝉亦呜;屋内,春意浓。情更厚,是谁说憨福晋配不上多情王爷? 一个月的浓情蜜意后,睿亲王婚后假满首日上朝。 清晨曙光初现,扣儿便紧紧张张地爬起来,差点儿没跌下床摔了个狗吃屎,她小心翼翼地伺候夫君用早膳,再亲手为他穿上朝服、披上披领,戴上朝冠,挂上朝珠,最后束上金黄色束带。 十七 然后,扣儿请他站好别动,自己则退后几步细细的打量他是否有哪里不妥,看着看着,她突然脱口道:“常宁,你真的很好看耶!” 在一旁伺候扣儿的贴身侍婢香如、香玉、香翠,香兰等四人均不约而同失笑出声,旋即掩口闷笑不已。 扣儿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细致的耳根红透了。 常宁微笑着上前,伸手托起扣儿的下巴。“谢谢,你也很可爱,小宝贝。”然后,在八目睽睽之下,常宁竟旁若无人地搂着扣儿亲亲密密地与她热吻起来。 四个丫头连忙背转过身去,却仍是窃笑不休。 好一会儿,常宁才放开气喘吁吁的扣儿,把她的脑袋按在他的胸口。 “小宝贝,我不在府里时,你可要乖乖的喔!我交代你的功课可别忘了练习,别净去做那些有的没有的工作,那些事交代下面的人去做就行了,明白吗?”他不忘细心叮咛,深怕她的“老毛病”又犯了。 “知道了,常宁,你放心,我绝不会迟了你交代的功课。”她信誓旦旦的保证。 常宁满意地笑了,“好,我得走了,第一天上朝可不好迟到,免得让皇上抓着辫子嘲笑我。” 于是,扣儿把夫君送出府,依依不舍地目送他上马疾驰而去,而她则依然留恋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福晋,王爷走远了,我们进去吧!”香玉说。 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扣儿懒懒地转过身看着四个俏丽的侍婢,她们正以关心的眼神凝睇着她。 啊!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么依赖人了?这可不行,她得振作精神才可以,为人妻的责任是伺候丈夫,可不是带给丈夫麻烦与困扰。 深深吸了一口气,扣儿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 “好,来吧!快来帮我换衣服,扎辫子,我得去做王爷交代的功课了。”她可是他最满意的学生耶! 睿王府总管查尔匆匆来到睿王爷寝室门口,门虽没关,他却只敢站在门外候着。 “奴才查尔,有事禀告福晋。” 香兰从内间走出来,手上还拎着一件袍子,她正在替扣儿整理房内的衣物。看着查尔,她诧异的道:“总管,有事啊?福晋不在房里耶!这儿只有我一人。福晋上练功房练功去了。” 查尔蹙眉。“真糟糕,我得快点把福晋找回来商量一下才行,那些个人怕是来找福晋嘲笑她、侮辱她的,咱们可不能让福晋被人欺负了。” “怎么……”香兰顿了顿,随即步出门外。“走!咱们一块儿去找福晋,请总管在路上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好琢磨着该怎么去帮福晋。” 虽然扣儿嫁过来才一个多月,单纯憨厚的她却早已赢得了王府上下所有人的心。全王府上下有百多个人,才一个月不到,她就全认得一清二楚,连名字也叫得丝毫不差,这位平实和气的福晋全然没有一般格格、郡主们的娇贵傲气,总是像一家人似的对待府里的所有人,包括扫地杂役的厮仆,当她在府里走动时,碰着每一个下人她都会亲切的问候,没事时还会和他们闲磕牙。 有一回,她听说老园丁要嫁女儿,扣儿立刻奔回房里,取出从来不用的首饰盒,随手抓了一大把珍贵首饰,用一条红布巾包着塞到老园丁怀里。 “给你女儿作私房钱。”她大方的赠予。 老园丁颤巍巍的打开红布巾一瞧,霎时双眼暴凸、张口结舌,因为,里头随便一样都可换上一栋房子,何况是一大把! 又有一回,她听说负责跑腿的小厮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孩儿,他俩两心相许,却拿不出女方父亲要求的聘金,隔日一大早,睿王爷便唤来小厮给他一笔银两,说是奖励他的工作勤奋。 而那笔银两,刚好够聘金的数儿。 再有一回,款衣的大娘有气喘痼疾,一份宫里太医开的药方和药包,才隔两日便送到她的手里。 还有,膳房里的下手老娘有病卧床,扣儿马上准他一个月假回家照顾老娘,薪饷不但让他照领,还包了一包银两让他回去找一个好大夫为他的老娘看病。 还有,管理马房的马夫妻子产后多病…… 还有,劈柴理炭的仆役…… 就这样,扣儿只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以她善良体贴的心换来府内上下人忠诚不二的心,这会儿若是有人要欺负他们的福晋,怕他们不争先恐后的把命拿去拼了才怪! 而适才,几位来势汹汹的娇蛮格格摆明了是来刁难扣儿的,睿王爷又上朝去了,现下只能靠着他们作奴才的尽全力来护着他们的福晋了。 查尔偕香兰往紫苑快步走去,同时大叹一声。“还不是那些个老缠着王爷的格格们又来了……” 可紫苑、前书房、花园……奇怪?福晋可能去的地方,香兰和查尔都找过了,却是遍寻不着她的人影。 原在书房清理的香翠、到厨房检视福晋午膳的香玉,和正准备好洗澡水的香如也帮着找,结果,他们在王府内走了一趟,回来却发现洗澡水已有人用过了,扣儿的练功服则扔在一旁,不过,她却仍然不见踪影。 天哪!这个福晋可真会乱跑!香如心想。 天哪!这个王府可真大!香翠和香玉暗忖。 同一时间,正四处找着香兰她们的扣儿也是怨声载道。 原来,在她身边伺候的香如去准备洗澡水,扣儿瞧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自行回寝室隔邻的专用澡间洗浴,可香如却不在那儿伺候着,扣儿倒不觉得有什么不便,她原本就习惯自己照顾自己。 十八 只是,她不会自己梳理如意头,什么两把头、一字头她也统统不识得,只好仍然梳着原来的两条辫子,走出房门想到书房看书。 半路上,扣儿碰到其他奴仆们告诉她,总管和她的四位贴身侍婢正急匆匆地在找她,于是,她赶忙去找他们。然后就这么着,他们找过来,她也找过去,可巧的是全都岔了路,谁也没找着谁,反而一路上相同的奴仆,她见过一次又一次,话也传了一回又一回,状况简直是令人哭笑不得。 扣儿在心中暗忖,不知道常宁肯不肯把王府改小一点啊? 睿王府前头的正厅中。 “她以为她是谁啊?这么大牌,竟敢让我们等了老半天还不出来见!”肃亲王纪大刚的女儿纪翠怒气冲天的叫道。 她的脾气原本就火爆,今天是怀着一股妒恨之气,想来杀杀这个新福晋的威风消消火,没料到下马威没使成,反倒让她烧出更旺的火气来。 翠格格的哥哥玉贝勒长得白净俊秀,他望着美貌却火爆的妹妹直摇头。 “难怪常宁看不上你,就算你再美,这副脾气却着实令人不敢领教,他没躲得远远的就算给你面子了。” 美目一瞪,纪翠正想顶回几句,一旁坐着的德佳忙轻言轻语的劝道:“小翠,别急,人总会出来的,她总不能躲着一辈子不见人吧?”看似温柔贤慧的德佳最擅长的正是冷嘲暗讽。 “那可不一定,”德佳的妹妹德玉顽皮地眨了眨眼。“说不定她根本就见不得人,所以才不敢出来。” 这也是一位刁钻任性的娇蛮格格。 “不可能吧?”德佳的哥哥莽贝勒德青喃喃道:“听说她是常宁自个儿看上的,整个内城里不知有多少格格、郡主让他挑捡,他怎么可能会去挑一个见不得人的姑娘呢?” “或许他说是自个儿看上的根本就是个借口而已。”德玉说:“你们想想。大伙可曾听说过他心里有过谁或中意上哪位格格?他这样倏地就说要成亲,不是太皇太后就是皇上指的婚,否则哪有这么快?” “不对。不对!”纪玉猛摇头。“常宁是不会由着别人任意决定他的婚事,即使是太皇太后或皇上也一样,否则太皇太后最喜欢海珠,而海珠也爱常宁爱了十年,太皇太后早就可以把海珠指给他,可我听说常宁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太皇太后的提婚,这其他的指婚也就更不可能成事了。” 这的确是众所周知的事实,睿亲王推掉了多少婚事,大家都有目共睹,包括厅里这三位格格都曾是睿亲王推拒的对象,可是她们从未泄过气。 仗着她们的哥哥纪玉和德青都是常宁的多年好友,便老缠着哥哥们带她们上睿亲王府打转儿,祈求哪一日常宁能对她们日久生情,这样,她们的追求便能划下完美的句点。 然而,这个情况却突然有了出入意料之外的转变,任何人都没料到常宁居然会突然成了亲,真是青天霹雳! 常宁成婚当日,内城里所有的格格、郡主们都泪洒衣襟,芳心碎成片片。当常宁欢度新婚夜时,更有无数佳人啃着手绢儿睁眼到天明。直到五更鸡啼时,她们便已改变战术,立下进攻睿亲王侧福晋的宣言。 是啊!没鱼虾也好,跑了福晋的卖座,能捞个侧福晋做做也不错。再不然,捞个妾侍也马马虎虎将就吧! 反正,只要能有机会待在睿亲王身边承接一点“残羹余水”就好,毕竟,说不准她们哪一日可以母凭子贵,届时必能攀上侧福晋的位子坐一坐。 不过,她们也考虑到若是福晋不让睿王爷娶侧室,那就麻烦了,所以,三位格格今天之所以登门拜访,便是想去除这项障碍,在见了睿王福晋后,吓一吓她,惊一惊她,让她半句闲话也不敢多说。 因为,她们都听说了这位福晋并不是顶有身分背景的姑娘家,相信只要随便唬一唬,便能让她屁滚尿流了!她们早已算定要是净说好话巴结福晋,搞不好她反而会以为她们三个怕了她呢! 德佳突然问:“你们知道她到底是哪一府的小姐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纪玉突然说:“听说她不是内城里的人。” “听说她也没多大的岁数。”德青接着说。 “据闻她的个头儿好像也挺小的。”德玉喃喃道,那日婚礼上有那么多人,实在无法瞧得多仔细。 “根本没有几个人见过她,”就是这一点更让人嫉妒,纪翠恨恨地说:“这一个月来,不论长青宫也好,回到王府里也好,睿亲王总不让人去骚扰他们的新婚生活。” “听长春宫的官女们说……”德佳慢吞吞地环视众人一眼,“睿王爷都是亲手喂福晋用膳的。” “骗人!”纪翠大叫:“睿亲王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她才不信。 德佳耸耸肩,“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天哪!”德玉嘀咕着。“这事越来越令人好奇了,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啊?怎么会……喂,喂!你进来一下,对!就是你,进来一下,本格格有话问你。” 她大刺刺的指着出现在门口的一个“奴婢”。 晃了一大圈找人找到正厅附近的扣儿,见到厅里似乎有不少客人在,不觉好奇的凑上前去想瞧瞧到底是谁,可她躲在门厅旁,头才刚一探出去便被瞧见了,里头那位最年轻的姑娘还直招手要她进去。犹豫了一下,她才迟疑地拖着脚进去。 扣儿有一张稚嫩老实的脸孔,两根乌溜溜的长辫子汉垂在朴素的长袍上,脚上穿的又是平底凤靴,怎么瞧都不像是有什么身分的人,难怪德玉把扣儿当个下人般的呼唤进来。 “你叫她干什么?”纪玉问:“教她去催人吗?” 十九 “不是。”德玉狡诈的一笑。“睿王福晋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最清楚的莫过于府里的下人了,你们说对不对?” “对哦!”纪翠恍然大悟,随即凶巴巴地朝扣儿凶恶地叫道“喂!你,咱们格格们有话问你,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回话,否则砍了你的脑袋,听到了没有?” 哇!她们是谁?好像母老虎要吃人似的! 扣儿吓得连退两步,只想转身逃回寝窒,躲在被窝里等夫君回来救她。 纪玉摇摇头,忙上前安抚那个吓得脸都差点变形的“小女孩”。 “小妹妹,别怕,你不用理她,来!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偷觑了那位凶巴巴的格格一眼,扣儿又退了两步才慑嚅着说“扣……扣儿。” “你进府多久了?”纪玉轻声的问,深怕再次吓着她。 “呃!没多久。”她才嫁过来一个月吧! “你常不常见到你们福晋?”他又和言悦色的发问。 扣儿愣了一下。“常啊!我……”她每天照镜子时,不都是见着自己吗? 不等她说完,纪翠立刻抢问:“你们福晋漂不漂亮?” 扣儿忙摇摇头。“才不漂亮呢!”她本来就不如两个姐姐漂亮啊! “不漂亮?”德玉困惑地蹙了蹙眉,不漂亮,睿亲王会娶她?“她是内城里的格格吗?” 扣儿毕竟是老实人,“不是,她只不过是个佐领的庶出女儿。”因为,她根本不懂得该怎么说谎。 佐领的庶出女儿? 厅内的几个人惊讶地不禁面面相觑。 半晌之后,德佳才又柔声问道:“她很温柔吗?” 难不成那福晋像她一般温柔,所以才掳获王爷的心? 扣儿蹙起眉头。“温柔?怎么样才叫温柔?我不懂……”她只是拿出真面目与常宁相处,没有做出其他的举止啊! “别管温不温柔了,”纪翠插嘴。“平日里,你们王爷和福晋都在一起做些什么消遣?” “聊天、看书、练武……”扣儿扳着手指头叨念着。 “练武?你们福晋也会武功?”德玉诧问。 “不会。”她真的不会,所以才要学啊! “一点儿也不会?” “完全不会。”她老实的答道。 德玉立刻板起脸孔。“不会?那你刚才还说他们在一起练武?” “王爷正在教……”就是因为她不会,他才教她啊! “王爷教她,”德玉喃喃道:“怎么可能?有多少人想让王爷教个一招两式他都不肯,怎么会去教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学武呢?” 德青接着问:“那你们福晋跟你们王爷认识多久才成亲的?” 多久?扣儿认真的在心里数数儿,他俩成亲前一天才认识的,算是…… “一天。” “一天?”德玉惊诧地叫道:“才一天?喂!我可警告你喔,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要是让我们发现你说谎,我可是要叫人砍了你的小脑袋!” 哇!又一个要砍她的脑袋!怎么会这样嘛!扣儿吓坏了,她到底说错了什么呀?娘不是说过,只要说实话就不会有事,怎么实际上和娘说的有这么大的差异? 秀丽的脸庞都变绿了,泪珠儿在眼眶里滚呀滚的,“我……我从不……说谎。”扣儿哽咽着说。 纪玉皱眉,“瞧你们,把人家吓得都快哭了。” 纪翠白了哥哥一眼。“不这样,哪儿来的真话?” 纪玉叹息着摇摇头。“你这么凶悍,不要说常宁了,将来有没有人要都有问题。” “扣儿,”德佳说话仍是柔声细气的。“你们福晋可是太皇太后或皇上指给你们王爷的?” 扣儿吸了吸鼻子,低头仔细的想一下。“好像不是耶!”其实,她实在不太确定,对!等爷回来再问问看好了。 可是,扣儿原以为最仁慈和蔼的德佳却霍地脸色一沉,声音更是充满阴森诡溺。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好像不是?刁钻丫头,你再不老实说,我就立刻叫人来把你拖出去砍了!” 蓦地泪水夺眶而出,扣儿极端恐惧又委屈地哽咽着。“我……没有……说谎……没有……说谎……没有……” 呜……爷,快来救命啊!扣儿的脑袋就要没了啦!她吓得全身直打哆嗦。 “你们三个真是太没有风度了,”纪玉大大摇头,“吃醋就吃醋,嫉妒就嫉妒,干嘛把气出到人家府里的丫鬟头上?人家才多大岁数,她什么也不懂,又是个底下人,哪晓得那么多?你们就行行好,别再折磨人家了。”他打抱不平的说道。 “怎么?哥,你喜欢这个丫头啊?”纪翠斜睨着扣儿。“也难怪,她长得还算是眉清目秀,要不要我向睿王爷要求,要她到你身边服侍你啊?” 纪玉皱起眉来。“如果你真要嫁到这儿来做侧福晋,说不定我只好把她要走,免得让她留在这儿承受你的荼毒。”他还真的舍不得看这小姑娘泪眼汪汪的模样。 “你们三个还真是厉害,”德青也不可思议的说:“在常宁面前,你们是又娇又柔的美格格;可他一转个身,你们又回复了本性,不是刁蛮任性就是阴沉狠毒。女人哪!真是可怕喔!” 二十 三位格格同时翻翻白眼,一副“你现在才知道”的样子。 “好了,小妹妹,别哭了,瞧你眼睛都哭肿了。”纪玉怜惜地说。 扣儿仍然抽咽不已。“我……我的……脑袋……” 德青不禁失笑了。“她还当真耶!” “没事,小妹妹,她们不过是吓……” 蓦地,几声惊喜娇呼同时响起! “王爷!您终于回来了,我们等您等了好久喔!”一瞧见常宁出现在厅门口,三位凶恶的格格立刻变了一个样,一个个温柔娇贵、嗲声嗲气,刚才的刁蛮任性全都不翼而飞,所有的泼辣蛮横也都暂时请回姥姥家去度假了。 踩着寸高的花盆鞋,粉臂连摆,腰肢儿急扭,娇躯颤动,三位格格带起阵阵香风,一窝蜂般的拥上前。 可她们完全没有料到会有一枝“箭”倏地从她们中间穿射而过,眼一眨,睿王爷身上便多出了一只八爪章鱼,牢牢地缠住他。 “呜……爷,救我啊!呜……我的脑袋……呜……她们要……呜……砍我的……呜……脑袋啊!呜……爷,呜……”常宁皱眉看看厅里的人,旋即搂着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放的扣儿柔声安慰着。 “乖,别哭、别哭喔!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的。来!别哭了,告诉我是谁欺负你,慢慢说好吗?”常宁温柔的安抚她道。 “呜……我没有……呜……说谎……呜……她们……呜……砍我的……呜……脑袋……呜……”扣儿好不容易等到靠山回来,忙躲进他怀里寻求庇护。 常宁有点无奈,因为他实在听不懂扣儿呜呜咽咽的到底在说什么?不过,有一件事他倒是十分确定,那就是厅里有一个欠扁的家伙,吓着了他的小宝贝。 刚刚才赶到的查尔在一旁惭愧不安地垂着脑袋。“王爷,是奴才不好,没能……” “别说了,帮我招呼客人,我先进去一下。”常宁一把抱起兀自抽泣不止的扣儿。扣儿的手臂马上爬上他的颈子紧紧搂着,差点没勒死他。 他再环视厅内惊诧的众人一眼,却是什么话也没说便转身出厅而去。 查尔板着一张老脸。“请问各位贝勒爷、格格们还需要什么吗?”他们竟然敢让善良老实的小福晋哭成那样,简直是罪不可恕! 厅内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互相使弄着眼色。最后,纪玉开口问出大家最想弄清楚的事。 “刚刚那位……呃!那位你们王爷抱走的小妹妹是谁啊?”他真的想不透。 “小妹妹?”查尔以怪异的眼光看着纪玉。“回贝勒爷,那位就是我们福晋,睿亲王福晋。” 几个人同时大叫起来。“福晋?那是你们福晋?”德玉惊叫。 “不可能!”德佳冷冷的说。“你在开玩笑!” “那是不可能的事!” “怎么可能?” 查尔老神在在地旁观他们叽哩呱啦地讨论不已。 “查尔,她真的是你们福晋?”德青问。 查尔端正面容,用力的点点头。 “老天,她看起来没多大嘛!”纪玉咕哝道。 “回贝勒爷,我们福晋今年十四。” “十四?”德玉喃喃道:“居然比我还要小两岁呢!” “查尔……”犹豫了一下,德佳才问:“听说她是你们王爷自己看上的,是真的吗?” “回格格,福晋是王爷自个儿中意的没错。”查尔颇有深意地望着她“这府里头上上下下都知道,我们王爷非常疼爱福晋,简直恨不得把她捧在手掌心里。” “哦……”德佳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看,不!是非常难看。也对,她还在一心想着成为人家的侧福晋,如今却先把人家的正室给吓过头,而最糟糕的是,还让睿王爷给亲自撞上了!再加上睿王爷又那么疼爱福晋,这下子她可真是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了! “各位贝勒爷。格格们,王爷正在哄着我们福晋,恐怕一时半刻是抽不出空来,不如各位先回去,等明儿个王爷得闲再过去拜访几位,这样可好?” 除此之外,他们还能怎么样呢?就算今日硬是见着面,谈上话,睿王爷的脸色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是先避着好,于是,几位贝勒,格格们就这样乘兴而来、悻然而去了。 那日以后,扣儿连作了好些晚的噩梦,她总是在半夜里哭喊着惊醒过来,常宁必须又哄又骗的安慰她好久,她才能入睡。 翌日,睿亲王便对府里的护卫下了一道严令,只要他不在府里,任何人皆不得进府来骚扰福晋,不管因此而得罪了谁都由他一人担待,而若是有人不小心放了谁进来吓着福晋,那他可得自己提头来见! 然而,常宁却忘了交代,若是宫里来人宣召福晋晋见,那又该怎久办? 二十一 第四章 三从四德 樱桃落尽春将困, 秋千架下归时; 漏暗斜月迟迟,花在枝。 彻晓纱片下,待来君不知。 ——李煜·谢新恩(四) 八仙桌儿镶金边,小小月饼往上端; 左边儿石榴右边儿枣,当间儿又摆大仙桃; 紫杜梨儿红柿子,当间儿又摆毛栗子; 毛豆角儿两头尖,小小的西瓜柱上端,钢刀切成莲花瓣儿,一年四季保平安。 八月十五,常宁带着扣儿到宫中赏海棠花,玉簪花,宫人互相赠送西瓜、月饼、莲藕。待明月初升,便恭敬的焚香祝福,然后大肆饮啖,竟夜尽欢,剩下的月饼整收于干燥通风处,到岁暮时再分用,称作团圆饼。 此时秋蟹正肥,皇族内眷三五成群,共坐吃蟹。 扣儿从来没有这么享受过,在娘家时,她也只得领到一个月饼细细品尝,哪儿轮得到她吃蟹? 可这会儿,又肥又大的蟹躺在她跟前,也不用她动手,反正她也不会剥蟹。通常是由常宁揭开脐盖,用指甲细细挑剔,蘸醋蒜后喂进她口中,佐酒进食,真是美味极了。到最后,她才饮下苏叶汤,用苏叶洗手。 常宁对扣儿的深情体贴、温柔呵护,看在所有人眼中反应不一,男人们暗自称奇,女孩儿家则是又妒又羡。谁也料不到从未对任何姑娘家表现过一丝毫兴趣的睿亲王,居然会对一个憨实的小女孩如此情深义重。 太皇太后凝视着满面哀怨妒恨的海珠,心中暗叹不已。 十九岁的海珠早在几年前就该嫁人了,俏丽动人的她,不知有多少亲王、贝勒们向太皇太后求着这门婚事,可是海珠总是死心眼儿的等待着睿王爷的眼光落定在她身上,没想到蹉跎了几年光阴,得到的却是心碎断肠。 她得想想办法才行!太皇太后思忖着。 过了几日,常宁才刚出府没多久,海珠便上睿王府探访扣儿。 太皇太后曾对她耳提命面,要做睿王爷的侧福晋,得先和扣儿打好关系,若能和她义结金兰,则姐妹共事一夫古来有之——到时,福晋是正却也是妹,海珠是侧却为姐,如此一来,海珠心忖,我让你是大福晋,你让我是姐姐,谁也大不过谁,海珠也无所谓委屈了。 若是日后海珠能先产下麟儿,母凭子贵,当能更多。抓一些睿王爷的心思在她身上,这正是太皇太后的旨意。 海珠的如意算盘打得僻哩啪啦作响,眼见光明远景唾手可得,却没料到她连睿王爷府大门都进不去! “回郡主,王爷有令,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得进府。”守卫如是说。 海珠只得铱羽而归。 又过了几日,海珠二度出现在睿王府大门前,守门护卫却依然是同样的回答。 “不是只有那日吗?”海珠诧异的问。 “回郡主的话,不是只有那日,昨日,今日,往后的每一日都是。” 海珠愕然瞪视,护卫只有歉然以对。 于是,海珠只得颓然回宫。 “数日后,毫不气馁的海珠第三次出现,这一次,她选在睿王爷下朝之后才到访,可惜时机仍然不怎么合适。 睿王爷紧紧搂护着不掩惊惶之色的扣儿,对着满厅的客人扬起淡淡的客套微笑。 海珠,德佳、德玉及纪翠等四人各怀鬼计的彼此较量;纪玉、德青则在四个满怀敌意的女人所发出的杀人眼波中暗自喊天,只想拔腿开溜。 其实,德佳姐妹和纪翠也不是真心的同进退,只不过在面对共同的敌人时,她们懂得要暂时合作以击退强敌,等事过境迁之后,她们的剑尖会再回指,彼此明争暗斗一番,因为,只要自己坐得上侧福晋的位子,管她是亲姐妹或是多年的闺中好友,统统得闪到一边儿凉快去。 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常宁暗暗冷笑,在座的格格、郡主们有什么心思,他就算料不上十成也有九成的把握,她们每个人都想着把扣儿当傻瓜般的拎在手上耍弄,以为只要骗得扣儿团团转,早晚便能教他收了做侧室。 哼!回家作她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常宁心中暗暗嘲讽不已,脸上却仍是客套的笑容。 “几位难得来访,不妨留下来一起用午膳?” 二十二 格格们欢喜的点头,贝勒们则哀声叹气,在这种恐怖暗斗中,无影刀剑飞来射去的,谁还吃得下东西啊! 常宁附在扣儿耳边低语几句,扣儿立刻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起身退下厅去。 海珠微感讶异。“王爷,怎么福晋她……”她有这么讲究,连用个午膳还得换装吗? “她近日身子不太舒但,”常宁淡淡地说:“我让她先去歇息,想来几位应该能够体谅才是。” 他也没说假话,扣儿这些日子以来,的确有些反常,不但嗜睡得很,就算清醒时也大多是迷迷糊糊的。 幸好练武之人多少懂一点脉象医理,在他为她把过脉后立即明白她是害喜,等过个一、两月后自然会恢复正常。 “要不要我回宫后让太医来一趟?”海珠殷勤地问。 常宁点点头。“那就麻烦郡主了。”虽然他已经确定扣儿是害喜,但有个太医来瞧瞧总是安心点。 海珠微笑,心中虽有所失,但亦有所得。她虽然没能和睿王福晋亲近,总也让睿王爷留下一个细心体贴的印象。 出了睿王府的太医立即赶到永寿宫向太皇太后禀告,睿王福晋有喜了,而且身体康健,但她嗜睡且终日迷糊,不宜受访或外出。 太皇太后听到太医的诊断结果,不禁瞟了一眼沮丧懊恼的海珠。 “要多久?” 太医略一沉吟,“回太皇太后的话,约莫十月时即可恢复,最迟冬至一定无碍。” “那么久……”海珠喃喃道。 太皇太后也深感无奈。 “以后你每半个月上睿王府一趟,福晋一恢复正常就来通知我,明白吗?”太皇太后只得如此下达懿旨。 “微臣遵旨。” “退下吧!” 太医退出,海珠上前。 “太皇太后……”她有好多的话想说。 “我知道、我知道,”太皇太后轻叹。“可是,目前咱们也只能等了。” “我已经等够了,不想再等下去了!”海珠气愤难平的叫道,难道还要她再等到侧福晋的位子也没了吗?那时她要做什么?妾侍吗? 太皇太后斜睨着海珠,“不等,你又能干啥?” “我……”海珠呐呐的说了一字又停顿下来,是啊!她又能干嘛?她现在怎么做都不妥,她还能干嘛? “等吧!” 唯今之计也只能等了,难道她真能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杀上门去? 太医的诊断教常宁有了一个最好的借口,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摒除他人探访,甚至让皇上准了他假在家陪伴福晋。 常宁依然伴她在庭园里散步、在书房里看书,至于练武当然早就暂停了。不过,有大半的时间,扣儿都是处于半睡半迷糊的状态中。 就像现在,常宁靠在软榻上右手拿本书、左手抱着她,她则端坐在他大腿上捧着书,看着看着,她又瘫在常宁怀里打起盹来。 “小宝贝,我抱你到房里睡好吗?” “不要,人家成天都在睡,都快变成猪了,”扣儿慵懒地赖在常宁怀里呢喃。“就让人家这样靠着嘛!这样好舒服喔!” “好、好,你爱怎么靠就怎么靠,行了吧?”常宁纵容地说道。 “嗯……”扣儿的双眸又半合上了。“爷……” “嗯?” “虽然我娘已经去世了,但是,十一月时我还是想回家去看看,可以吗?不管爹爹对我怎么样,他总是我的亲爹啊!”(十一月中旬,清代出嫁的女儿都会归宁回家,为母亲洗衣衫、被褥等,称为“报母恩”。) 一听扣儿的话,常宁便蹙眉沉吟不语。 一方面是极端厌恶扣儿的家人,所以,常宁只让她的家人知道她已经嫁人了,却没教他们知道她是嫁给睿王爷。而他也让佟安振升为参领,再奉上一份丰厚的聘金,算是已经替扣儿报答了养育之恩。 养育之恩?哼!在他看来,说是虐待之恨还贴切点! 另外一方面,他是真的不想教佟安振缠着扣儿,贪婪的盼着一级再升一级,像佟安振那种自私自利、极端贪欲的人一旦尝到甜头,绝对不肯轻易罢休,而这样下去终是没有个底,他甚至有些担心,佟安振有可能仗着他是睿王爷的岳父而在外面胡作非为,瞎搞蛮干。 总而言之,他实在觉得不应该让佟安振知道扣儿现在的身分。 “小宝贝……”常宁寻思着该怎么解释,“呃……我没让你家人知道你是嫁给我。” 扣儿睁开眼,迷惑地看着夫君。 “你或许不知道,你爹是个很……呃……”常宁困难地想选择适当的字眼。“呃……贪……呃……”该死!他真的不想伤害她,即使那是事实。 她眨眨眼,“贪婪?”扣儿启口轻语。“我知道啊!我知道爹爹是有一点……呃……好吧!他是很贪心,也很小气,而且脾气又不太好,可是,他一向就是那样的啊!” 常宁有一点怔愣的看着她。 二十三 “她知道?她居然知道?他还以为扣儿一直把她爹当做完人一样看待呢!结果,她竟然一直都知道她爹的缺点! 那他小心翼翼地老怕伤了她的心又是为了什么?根本是白搭嘛! “你……真的都知道?”他再次确认。 “嗯,”扣儿点头。“我知道,大家都那么说嘛!” 嘎?大家都那么说?人家说了她就信?天啊!这小妞子还真不是普通的单纯哪!喔,不!说她单纯还是好听咧!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白痴。可是,他当然不能说自己心爱的女人是个白痴呀! 好吧!这样也好,省得他绞尽脑汁去操心该怎么向她解释,常宁安慰自己。 “那……大家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爹爹吗?” “嗯!” “我想想哦……”扣儿脑袋微微倾向前,认真的思索着,“嗯……贪婪、小气、暴躁,呃!这些刚刚说过了,还有……呢!欺善怕恶、挥霍无度、狡猾,猥琐、胆小、卑鄙、下流、无耻……”她将她听过的评语,悉数告诉常宁。 常宁听得目瞪口呆。 “龌醋、乖戾、跋扈,奸诈……”她还没说完。 “够了。够了!”常宁直摆手。天哪!她可真“了解”自己的爹爹哪!更夸张的是,她都清楚知道她爹的为人,还那么顺从他的话又毫无怨言,只因为她的娘亲曾教她“在家从父”! 咳!这该死的三从四德! 常宁合上眼整理自己紊乱的思绪,过了好一会儿方又张开眼,扣儿正担忧地凝观着他。 “爷,你哪儿不舒服吗?” 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没有,我只是很意外,你居然那么了解你爹。” “当然啊!我是他的女儿嘛!”她有点不好意思才说。 那也得他把你当成女儿看待哪!他不禁在心中想道。 常宁叹息。“他真傻,有你这么个宝贝女儿,居然不懂得珍惜!” 扣儿撒娇地钻进他的怀里。“有爷疼我就好了嘛!” 疼?天知道!常宁怜爱地拥着她,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他是多么疯狂地热爱她,痴情狂恋的将整颗心送了给毫不知情的她,如今这会儿,他的胸腔里仍是空空的。 要到什么时候,她才会将她的心取来填补他胸腔内的空虚呢? 那可有得等了!他不禁苦笑的想,至少要等她大到懂情识爱吧!而且以她那简单到了极点的心思,怕是还要等上好长一段日子呢! “爷,”扣儿凝睇他。“你今儿个老是发呆耶!” 常宁看着她,“有吗?”嘴角绽出微笑。“是你迷糊了。” “才不!”扣儿不满的抗议。“我清醒得很哪!” “好了,我们的话题好像扯得太远了吧?”他轻点口下她的鼻尖。“趁你清醒时,说点正经的,好吗?” “对喔!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常宁沉吟了一会儿。“我让你爹升了参领。” 扣儿惊讶地张大了嘴。“爷……”她好感动喔! 常宁微笑。“哪!这样你就不欠你爹什么了,懂吗?” “爷……”她的黑眸湿漉漉地凝望着他。 常宁轻叹了一声,“别这样,我原本是要让你安心的,怎么反倒引出你的泪水来了?”常宁板起俊脸。“快别掉泪,否则我会生气的喔!” 扣儿用力吸了吸鼻子,硬生生地把泪水给收了回去。 “我不掉泪,爷,你别生气。” 他心疼地搂紧她,“你可别当真,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的,”常宁轻喃心中的痴情。 扣儿噙着泪眼笑了。“我就知道爷舍不得我。” “知道就好。”常宁叹息道:“你老这样揪着我的心,你真是顽皮哪!” 她轻吐香舌,“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扣儿娇嗔道。 二十四 “好,好,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常宁头,“就算是故意的,我也拿你没辙啊!”他嘀咕道。 扣儿不依了。“爷……” “好,好,说正经的,”常宁正正脸色。“既然明白你爹的毛病,我对你解释起来也就容易多了。” 扣儿立刻凝神静听。 “你可曾想过,若是教你爹爹知道你是睿王福晋他会如何?” 扣儿蹙眉想了一下。“要求升官罗!”她爹一定如此要求的。 “我已经升了他的官位,然后呢?”他诱导她往下推敲。 扣儿皱眉。“再……再升……” “好!若是我再升了他,之后又如何?” “再……再……”她开始有点说不下去了。 “我又再升了他,接着呢?”他像打破砂锅问到底似的。 扣儿没敢再出声。 “懂了吧?” “没完没了的,是不是,爷?”扣儿苦笑道:“可偏偏我又挡不了他。”她不禁嘟叹道。 常宁点点头。“你现在明白了吗?” 扣儿扁着嘴,举一反三。“而且,说不准爹爹还会在外面打着你的旗帜欺负人呢!” 哦!他担心的事倒是教她先说了出来,这可省事不少。 “或者,他会拿着你的名号在外面卖官骛爵。”以她对她爹的认识,他绝对会如此。 哦!这点他倒是没想到耶!幸好她帮他设想到了。 “或者,他会威胁人家送红包、礼物。”她进一步猜想。 咦?他的岳父会这般恶劣吗? “或者,他会强抢良家女孩儿做妾、做媳妇。”她再点出她爹的真面目。 啊!会吗?常宁一阵心惊。 “强占人家的房舍。”她再指出可能性。 哇!吓死人了,常宁忍不住吞咽一口口水。 “白吃白喝。”她真的不是危言耸听。 唉!还有吗? “抢人财物。” 连强盗的行连都出笼了,她对她爹的评价可真低啊!亏她还如此顺从他。 “勒索……”她越说越起劲。 “停!” 扣儿正说到兴头上,她奇怪地瞅着常宁,不知他喊停是为了哪一桩? 常宁吁了口气,“简单说就好,你这话能教他知道吗?” 扣儿的小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不成!绝对不成!”咦?她的夫君不是顶聪明的吗?怎么这会儿却反来问她这么简单的笨问题? “那你还能回去吗?”他一针见血的点出。 扣儿呆愣了好长的时间。“我……我可以……” 他叹了~口气,“别忘了你不会说谎,小宝贝。” 常宁忍不住提醒她这个小呆瓜。 扣儿嘴巴张得大大的,咿咿啊啊了老半天,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常宁深感同情地为她合上嘴巴。“别啊了,你再啊也没办法。” 扣儿默默的瞅着他。 “别看我,我也没法子。”他不想软下心肠。 扣儿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好几圈,倏地翻了个身,她将双膝跪在常宁大腿两旁,臀部放在他的大腿上,两只雪白柔嫩的藕臂爬上他脖子,在他颈后交叉着,脸颊也贴上了他的。 嗯!挺暧昧的姿势,他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爷……”扣儿娇滴滴地轻唤。 “不用撒娇,没法子就是没法子!”奇怪?!这笨妮子从哪里学来这一招? “爷……”她轻咬他的唇。 常宁轻咳两声。“少来,我不吃这一套。”瞧!多么义正辞严的话语,他都忍不住为自己感到骄傲起来。 扣儿香舌微吐,在他唇上画着小圈圈。 他则抽着气。“我……我不会……投降的……”可是,他话中的坚持似乎有点后劲不足。 扣儿扭着娇躯在他身上不断磨蹭着。 常宁暗自诅咒自己全身唯一不受控制的部位,咬紧牙根猛吸口气。“你……别……别动……”他的声音仿佛是从齿缝中吐出来。 唉!他说错话了!而报应也立刻临头。 二十五 扣儿的身子扭动得更厉害,香唇附在他耳上又咬又舔、又吹又含的。 “见鬼!我投降,我投降了!”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答应了她的要求。 耶!女性本能万岁!扣儿得到最后的胜利。 九月初一御前进献菊花,初四宫眷内臣就开始换穿蟒衣。九日重阳节,皇上幸香山磨台登高,吃迎霜麻辣兔、饮菊花酒。 睿王爷夫妇当然没去,不过,没能登高,那就吃糕吧! 扣儿让膳房准备了十多个大如盆的花糕,上铺两三层枣子,内掺石榴子、栗子黄、银杏、松子肉等制成“重阳糕”。 常宁和扣儿在飞华亭内,府内上下人等散布在四周,睿王府上至王爷下至小厮全部没了尊卑隔阂,团团围聚在一起吃糕喝酒,谈天说地。 扣儿还下了赏,谁能把常宁灌醉,赐假一月,纹银百两。为赏赐是假,为欢乐才是真,霎时间,人群聚拢了来,常宁扬着眉便已灌下了两百多杯酒。 片刻后,他嘴角噙笑望着瘫了一地的酒国败将。也难怪,他的内功深厚,向来千杯不醉的。 这是扣儿的意思,让府内的大伙儿像一家人似的在一起闹、一块儿疯,可闹到一半,她又窝在常宁怀里睡着了。只是每当大伙儿说闹的轰笑声扬起时,睡梦中的她却也迷迷糊糊的跟着笑了。 常宁心中有着感叹也有怜惜,他明白扣儿是真的把府里所有人都当成一家人了。而现在一家人能聚在一起欢度佳节,怎不教她高兴呢? 以往,她的娘家里虽然亲人众多,除了娘亲,她还有爹爹、大娘、二娘、三娘,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可是,他们却从来不把她当做家人看待,甚至连个人都算不上。 那一家子的人一连的奴役她、指使她、欺凌她,逢年过节,有啥好事却又全部没她的份。当她的娘亲在世时,尚有母女二人互相安慰,等她的娘亲去世后,只剩下她一人孤伶伶的了。 她自幼就十分羡慕一家人能欢聚一堂,却也认命地被摒弃在外,常宁暗忖,她甚至可能想过,若是嫁给巴额图,早点教他给折腾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她又能和娘亲欢聚在一起了。 然而,苍天是有眼睛的,常宁常暗自庆幸,他有幸遇到扣儿。 或许在扣儿心里会认为她莫名其妙地捡到了一个好夫婿,或者该说是她莫名其妙地被一个好夫婿给捡了去,而他,不但给了她一个家,还附赠她一大家子人。 然后,她很贪心的把睿王府里所有的人都当成她的家人,也希望他们与她一样快乐。在这里,睿王府上上下下的人对她的仁慈善良,均回以由衷的敬与爱。 像府里老园丁的年纪大了,早该退休回家贻养天年,何况有了扣儿馈赠的首饰,什么好日子不能过?可是,他却苦苦哀求常宁,说他宁可不支薪饷,只求能留在王府为扣儿服务终老。 像府里的守门护卫,他的岳父打算支助他做点小生意,可是,他不但回绝了,甚至把寡母、妻子全都带进府里,只因他认为睿王府才是他的家。 于是,这佟扣儿进府没多久,睿王府里便多了一条新规矩,凡是有需要抚养的家眷,都可以带进府来,由府里供吃供住。 然而这下子,睿王府的开销可就惊人了,那可不,霎时便涨了一倍以上。 可是,收入却也…… 马师的哥哥双腿残废,可是,他却有天才般的经商头脑,常宁在南方的投资生意交给他,才半年资本就多了一倍。 杂役小厮的老娘原是产婆,常宁便把扣儿托付给她,让她盯着扣儿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让扣儿的身体得到最恰当的照顾。 商人的弟弟是个驼背、跛脚兼哑巴,但他却拥有天生异能,任何毒药、迷药一闻就能分晓,于是,常宁便将他送进宫伺候皇上用膳,令皇上龙心大悦。 负责针线活儿的婢女,她的老父进府来让女儿照顾赡养时,早已病得奄奄一息,扣儿流着泪恳求常宁召唤太医来诊治,半个月后,已能坐着自行喝粥的老人家,用颤巍巍的双手递出一卷古旧竹简。 “这是老朽的传家之宝,但对老朽已是无用,王爷反倒能善用之。” 常宁微感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仔细一瞧,霎时心弦大震! 那是战国中期著名军事家孙膑所遗留下来的“毁天灭地剑法”,与《孙膑兵法》齐名,这是中国两千多年来只闻其名、不曾有人见其实的失传剑法啊! 老天爷!“毁天灭地剑法”居然真有其物,而且…… 正见鬼的在他手里! 常宁倏然笑了,他知道府中的人对扣儿,他们是真的掏心掏肺的付出! 而他,只不过是沾了她的光罢了。 是啊!他不过是沾了她的光而已,他才是捡到宝的人。 二十六 第五章 言不由衷 一向年光有限身, 等闲离别易销魂, 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 落花风雨更伤春, 不如怜取眼前人。 ——晏殊·浣溪纱(二) 十月下旬,常宁又开始头痛了。 原因无他,只因扣儿度过了害喜的阶段,她……又开始生龙活虎的活蹦乱跳了。 他不敢让她继续练功,但他也不能就此不再上朝直到她生产,那么,该怎么才能让她不再“胡作非为”呢? 常宁以他聪敏过人的脑筋,思前想后,终于他决定集众人之智慧来谋求对策,聚集起府内年长的“家人,和他们关起门来在书房内叽哩咕噜的讨论了一个下午。 扣儿被挡在门外,只能好奇的探头探脑,最后,还是忍不住沾了点口水在窗纸上挖之个小小的洞,可是,她的眼睛还没凑上去,常宁便已打开门叫她先去睡午觉,然后门又关上了。 可怜的扣儿垂着脑袋乖乖的回房睁眼睡午觉,而其他的“家人”则是既同情又好笑地目送她回房。 到了那天晚上,常宁再度关起门来,不过,这次被关的是扣儿和他自己,关的门则是他俩寝房的门。 扣儿端端正正的坐在床边,常宁则板着脸、背着手在床前踱步,似乎在思索该如何启口。 “小宝贝,嫁夫从夫你懂吧?”他决定从她的弱点下手。 她乖乖的点点头。“懂。” “那么,不管我说什么话,你都得遵从,对不对?”他打蛇随棍上。 扣儿又点头。“对。” “好,现在我就要交代你一些事,你必须牢牢记住,而且要乖乖遵守,知道吗?” 她再次点头。“知道。” 于是,常宁开始滔滔不绝的发表比老太婆的裹脚布还长的长篇大论,他说得口干舌燥,顺手端起茶来一仰而尽,然后继续边踱步边喷口水,仍然说个不停。 等到他的发表欲终于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心满意足的做下结论后,他才兴高采烈的询问聆听的对象,“这样你明白了吗?”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一片无声无息。 咦!她在做无言的反抗?常宁忍不住挑高双眉,停下踱步的双脚。“你明白了吗?”这次,他的音调放重了一些。 然而,扣儿的反应仍是维持最高品质——静悄悄。 常宁蓦地转身看向她,心中对自己夫纲不振感到不悦,但乍见她,他霎时哭笑不得。 就如新婚夜一般,她的头又挂在胸前,好像断了一样,唉!看来这小妮子又被周公招去听他老兄叙述陈年往事了。 毕竟历史故事确实比他要交代的事有趣多了,他真的不能怪她,他真的真的不能怪她……真的真的真的…… 该死!她怎么睡着了!他的束发都不禁向天际冲上去…… 既然夫纲不振,他只能依靠府里的“家人”了。 扣儿突然发现,不管她走到哪里,身边总有一位老“家人”或“家人”的老家眷跟往她的屁股后头。 然后她又发现,她不能走得太快,因为老人家会跟不上;她不能做任何事,因为老人家也会跟着做;她必须常休息,因为老人家会累;她必须定时进三餐,因为老人家会饿…… 最后她赫然发现,她只能聊聊天,散散步,做做女红,看看书,还有……还有……就没有了,她就这样而已。 而最重要的是,她不能赶他们走,因为他们全是她的家人,是她的长辈。 她悲哀的想到自己就像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无计可施了。 而常宁则是开开心心的上朝去了! 七星拱一,左右合和,三星在户,四平八稳,一门五福,六和得正,奇财子禄,八方朝贡,九五至尊。(冬至九九消寒益气歌) 冬至夜,睿王府宴会厅里,满满两百多人围坐二十几桌正吃着年夜饭,而座上客当然不是睿王爷的客人,而是扣儿的“家人”。 长线面、冬至圆、爆炒羊肚、麻辣羊肉锅、炙羊肉,扁食,羊肉包等应节食品摆满各桌,这一回,扣儿依然半途人就瘫了,不过,她不是睡瘫,而是醉瘫了。 二十七 一动箸没多久,扣儿就拉着常宁到各桌兴匆匆地跟“家人”寒喧外加干杯、划拳、笑闹、打赌,每个人脸除了欢乐就是愉快,没别的了。 常宁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你跟人家干什么杯?”他有点吃醋,她干嘛那么乐啊? “不是都应该那样的吗?”扣儿脸儿红通通的! “以前我家过冬至时,我看我爹和一些亲戚朋友都是那样的啊!”而她从没参与过,今日她想过过瘾。 常宁闻言,一时沉默不语。 往年的年夜饭她都是看着人家享受,从来没有机会亲身参与,这一回算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就让她开怀尽兴吧! 唉!这难道是他夫纲不振的另一次明证? 不过,常宁在心中下定决心,下不为例!这女孩子家跟人家干什么杯啊?真是胡闹! 只是,真是下不为例吗? 冬至过后几日,太医在长寿宫的回报产生了烦人的效应。 那天,常宁前脚才踏出府门,太皇太后派的人就踏进府来宣召睿王福晋进宫,晋见,听罢懿旨的扣儿一脸茫然惶惑的呆立着。 而一时错愕的查尔随即恢复镇定,他立刻明白,太皇太后是有意趁着睿王爷不在把扣儿叫进官去,而原因则不得而知。 经验丰富的查尔当即下达一连串的命令。 “香兰,你们几个赶快去帮福晋穿戴服饰。还有,待会儿只能有一个人陪福晋进宫,明白吗?好!动作快点。” 于是,香兰等几个奴婢火速拥着扣儿往睿王爷的寝房快步而去。 “查克、查腾,你们现在上太和殿,若是皇上还未上朝,王爷一定会在武英殿等候;若是已经上朝,你们就分头去找禁卫军统领,找到后就把你们的腰牌给他看,告诉他你们有急事找王爷。不论如何,你们一定要想尽办法尽快把消息传达给王爷知道。” 查克,查腾领命飞身离去。 “查德,去准备四人舆……” 两注香之后。 看着轿子走远,查尔直在心里向上苍祈祷,千万别让太皇太后为难咱们家福晋,或者至少让王爷来得及赶过去帮忙福晋,咱们那老实的福晋可是禁不得吓啊! 在清朝的历代后妃中,对清政权贡献最大者莫过于孝庄皇太后,她亲手培育康熙皇帝,从小就以帝王的标准自教诲他,使他终于成为最杰出的封建君主。 而海珠郡主则在十多年前随父参加康熙寿宴时,因为她的乖巧可爱而被太皇太后留在身边作伴,海珠的确带给太皇太后不少欢乐,可是,海珠早晚要许配给人的,以太皇太后的私心,她当然希望海珠能嫁给她私心爱慕的睿王爷常宁。可太皇太后对任何人都能下懿旨逼婚,唯独常宁不行。 当年常宁舍身护卫康熙,又只身擒住鳖拜,太皇太后曾问他要什么赏赐? “婚事自理。”常宁简单地说,这是父皇给他的深切感受,娶非所爱,爱不能守,落得父皇含恨而逝。他不想像父皇那样,他要与所爱的人白头偕老、恩爱以终。 于是,太皇太后的懿旨再加上皇上的圣旨,两道旨令妥妥当当的收藏在紫苑书房的暗柜里,就此保障了常宁一生的幸福。 从常宁成婚后,海珠便常常坐着发呆,茶饭不思,一个花容月貌的郡主就这么迅速的憔悴、落寞下去,看了委实令人心酸。既然常宁拒绝太皇太后把海珠指给他,她又不能下旨逼婚,那就只好从常宁的福晋那儿想办法了。 孝庄太皇太后凝目仔细打量着睿王福晋,虽然常宁曾带扣儿来向她请过安,中秋时也瞧见过他俩,但她却没有真正的去仔细端详过常宁的福晋到底长得什么样?因为,当时太皇太后的心思全放在海珠身上了。 可现在一看,太皇太后觉得扣儿倒是个颇为典雅秀气的小女孩儿。 “福晋几岁了?”太皇太后问。 扣儿垂着头。“回太皇太后,十四了。” “把头抬起来让哀家看看。” 扣儿咬了咬牙,强忍住恐惧抬起头来,事实上,只要一走出睿王府大门,她就忍不住打起哆嗦,对她来说,府里的都是“家人”,大家可以亲亲热热的;可外头全是些开口要人脑袋、闭口砍人头的贝勒、格格们,而她只有一个脑袋,哪够他们耍弄的? 以太皇太后多年的阅人经验,一眼便看出扣儿是个憨厚老实的女孩儿,可她为什么那么…… “福晋,你很怕哀家是吗?”太皇太后奇怪的问。 “回太皇太后,是的。”扣儿抖着嗓子说,她在心中暗忖,连格格都那么爱砍人了,何况是太皇太后,恐怕是连警告也没有就拖出去了,她怎能不怕? “哦?告诉哀家为什么?哀家看起来很凶吗?”瞧着扣儿似乎很犹豫,太皇太后便鼓励道:“别怕,就算你说错什么,哀家也不会怪你。” “回太皇太后,臣妾怕您……会砍人脑袋。”扣儿老实的说。 “砍人脑袋?”太皇太后不禁愕然。“哀家为什么要砍你的脑袋?你做错什么了吗?” “回太皇太后,臣妾没有做错什么啊!可是……”扣儿委屈的噘了噘嘴,“像翠格格、德佳格格还有德玉格格,她们却都想要砍臣妾的脑袋。” “她们三个?”太皇太后蹙眉。“她们为什么要砍你的脑袋?”没道理啊! “回太皇太后,她们说臣妾说谎,可是,臣妾是从来不说谎的!”扣儿严肃的说:“我娘说过,说谎是要下割舌地狱的,” “是吗?”太皇太后微笑起来。“你放心,哀家不喜欢砍人脑袋,纪翠她们三个也没资格要你的脑袋,反过来要是你不高兴,还可以砍她们的脑袋呢!” 二十八 “臣妾才不要砍人脑袋!”扣儿猛摇头。“砍了脑袋就不能吃饭,不能吃饭就会饿死了,那怎么成!” 噗嗤一声,海珠忍不住笑出声,并在心中暗忖,好蠢的女孩啊!睿王爷怎么会看上她的? 太皇太后瞟了一眼在身边闷笑不已的海珠,她笑着摇摇头。“福晋,告诉哀家,睿王爷对你好不好?” 扣儿重重的点头。“回太皇太后,爷对臣妾好好喔!从来没有人对臣妾那么好过。”她一脸幸福的说。 太皇太后神情一凝。“你叫睿王爷什么?” “回太皇太后,爷。”扣儿乖乖的回答。 “爷?为什么这么叫他?” “回太皇太后,是爷要臣妾这么叫他的,他说他不喜欢臣妾叫他王爷,那样会把他给叫远了。”果然不会说谎,扣儿把常宁的话全搬了出来。 太皇太后有点发愣。“那……叫名字不是更亲近吗?怎么他不要你叫他的名字吗?”会不会海珠有机可乘呢? “回太皇太后,在寝室里头臣妾才叫他的名字,出了寝室臣妾就叫他爷。”扣儿不疑有他,马上再详细说明。 “哦……”太皇太后点点头。“福晋,你还怕我吗?” “回太皇太后,不怕了。”扣儿开心的笑着。“您好慈祥哩,跟臣妾的娘亲一样呢!” “是吗?”太皇太后也开心的呵呵笑。“你也很可爱。” 扣儿双眼一亮。“真的?大娘说我一定生不出儿子,二娘说我好笨,三娘说我不漂亮,大姐说我不够高,二姐说我太瘦了,我还以为我全身没一处好呢!原来至少我还是可爱的。”到现在她终于放心了。 太皇太后蹙眉。“怎么你家里的人都这样……算了,既然你已经嫁出来了,就不关你家里的事了。” 扣儿一迳的憨笑! 太皇太后瞄了一眼海珠,轻咳两声,直接切入正题。 “福晋,你……反不反对让王爷娶侧福晋?” “侧福晋?”扣儿有一瞬间的失神之后,她才眨眨眼。“回太皇太后,爷……要娶侧福晋了吗?” “福晋,哀家只是问问,如果王爷要娶侧福晋,你会不高兴吗?”太皇太后尽量婉转的问。 “可是……”扣儿似乎颇为困惑。“回太皇太后,这事儿……应该问爷啊!怎么来问臣妾呢?我娘说过,妇道人家不能管夫君的事儿,爷要娶侧,我不能多言;爷不娶,我也不能强着他娶。除非……我生不出儿子,我娘说过,无后事大,说不定那样就得……”她不自觉地咬了咬牙,想到心中一阵酸楚。“得逼着爷娶了。” 太皇太后与海珠同时望了一眼了扣儿明显突出的腹部。 “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去劝王爷娶侧室?”海珠难掩愤恨之色。 “我不能啊!”扣儿正色说道:“我娘说过,夫君的事儿只有他自己才能决定,我们做妻子的只有顺从的职责,绝对不可以去多嘴干涉。” 太皇太后不禁皱眉。“不能?” 扣儿严肃地点点头。“回太皇太后,如果我多嘴,那便是患了七出的第四条,口舌多言之罪,那样王爷就可以休了我的!” 太皇太后怔愣地瞧了扣儿许久,最后颓然的抚额暗叹。 她原以为扣儿单纯好说话,一定可以达到目的,没想到扣儿才几句话便堵住了她的嘴。 而重点是,扣儿占的是个理字,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做妻子的不应该干涉丈夫的事,这是慎行:做妻子的不应该多嘴,这是慎言。总不能教她这个太皇太后睁眼说瞎话,硬指使扣儿去做无理的事吧? 太皇太后无奈的叹息,一旁的海珠脸色却是瞬息万变,最后,在她眼里一闪而逝的是一抹阴狠的光芒。 “那么……”海珠垂眼静静开口。“如果你生不出儿子……” “那……就不同了。我娘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奇怪,她的胸口怎么越来越闷了?扣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生不出儿子,那么就算要吵要闹,我也非得逼爷娶个侧室不可。”好闷喔!扣儿不禁大口大口呼吸着。 “是吗?”海珠喃喃道:“那就行了……就有办法了……” 太皇太后狐疑地看着海珠诡异的神情。 扣儿睁大眼睛。“哎?郡主,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能不能……” 小太监突然匆匆进殿来。“奴婢禀奏太皇太后,睿王爷晋进。” “这么快?”太皇太后咕哝道,随即摆摆手。“让他进来吧!” “喳!” “爷怎么也来了?”扣儿喃喃自语。 太皇太后嗤笑。“当然是来保护你罗!” “保护臣妾?”扣儿一脸茫然。“保护臣妾什么?” 常宁一接到消息便立刻赶往永寿宫,一路上,他只担心着这次扣儿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越想越心疼、越想越不安,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施展轻功,飞掠过重重宫殿,只求能尽速赶到。 二十九 匆忙而至,他一进内殿,看到的却是太皇太后好笑地瞅着他。 常宁上前打了个扦。“常宁见过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点点头。 双眼闪烁异采的海珠也上前半矮下娇躯。“海珠见过王爷。” 常宁颔首。“郡主。” “好啦!快去瞧瞧你的媳妇儿可有少一块肉或是缺了一根寒毛吧!”太皇太后调侃道。 “爷!”扣儿兴奋地叫着,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可是,她就是觉得自己好高兴见到他,奇怪!她不是早上才送他出府的吗?怎么这会儿却好像特别想他? 常宁转向扣儿。“小宝贝,你没事吧?” 小宝贝?海珠脸上妒恨之色飞掠而过。 “当然没事,我会有什么事?”扣儿奇怪地问道:“倒是爷,你怎么也跑来了?皇上退朝了吗?今儿个怎么这么快啊?”平日他一出门,总要到晌午才回来。 常宁苦笑了一下,皇上还没退朝,是他先告退,而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早退呢! “常宁,既然你来了,哀家有事要跟你谈一下。” 太皇太后又转向海珠。“海珠,你带福晋到处去走走,待会儿哀家和睿王爷谈完后,自会让他找你们去。” “是,太皇太后。”海珠拉着扣儿转身离去。 “太皇太后,您有事要跟常宁说?”可他此刻只想守在扣儿身边,保护她,呵疼她。 瞟了常宁一眼,太皇太后沉吟道:“嗯……我是想跟你谈谈海珠……” “郡主、郡主,请慢一点,我……我不能走太快……”她有身孕,走得不快。 海珠停下来,“对不起,我忘了,你没事吧?”她假意的关心。 “没事,”扣儿轻笑。“其实,就算跑上一段我也没事,你别瞧我好像挺瘦的,我的身体可是顶好的呢!”她忍不住轻叹。“可是,我已经答应爷我会慢慢走的,你不知道,有时候就算我稍微走快一点点,他都会哇啦哇啦的大叫,”她又再叹,“真不知道他干嘛这么紧张兮兮的?” “那我们慢慢逛好了。”海珠语气不佳的说,她才不想听常宁多疼爱扣儿的事呢! 她们向东绕过去,先穿过咸福官,接着走过永和宫,翊坤宫,依次到了弘德殿。海珠嘴里不停解说着各宫住的是哪些人,边领着扣儿又从昭仁殿绕进去,先走过延禧宫、承乾宫、景阳宫、景仁宫、长春宫、钟粹宫,最后到了御花园入口。 虽然还有启祥宫和储秀宫未曾看过,但是扣儿已觉得够了,这一座座宫殿看过去,虽然金碧辉煌,庄严高贵,却也大同小异、没啥特别。在她的眼里看来,也不过就是房子跟花园的不同组合而已。 她觉得,睿王府才是她最喜欢也最满意的家,因为,在那儿有她最喜欢的夫婿,还有她温暖的“家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们漫步到万花深处,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轻唤。 “小宝贝。” 两人同时回身,但见俊逸倜傥的常宁正缓步走过来,颀长的身躯上是一身雪白的长袍和银白毛皮马褂,更衬得他的潇洒挺拔、飘逸不群,他左手臂上还搭着一件银色风麾。 海珠掩不住倾慕爱恋的目光,狠狠的盯在他身上。 “咦?爷,你回府过了吗?”扣儿好奇的问。 常宁走到她身边,拿下手臂上的风麾为扣儿披上。 “没有啊!” 海珠垂下眼皮遮挡住她抑制不了的嫉妒眼神,如果一定要狠点儿心才能嫁给他,那么,就狠下心来吧!就算要对不起扣儿,那也是不得已的,谁教扣儿不帮着她说合。 扣儿仰头凝睇他。“那你怎么换衣服的?” 常宁习惯性的搂着她。“承乾宫有我的寝殿,我在那儿换的。” “哦!对,刚刚郡主有提到过,”扣儿顿了一下,好奇的问:“爷,太皇太后找你谈什么啊?” “没什么事,你不必知道。”他不想让她操心。 “哦……”没什么事?没什么事会讲那么久?现在都快晌午了耶!她的好奇心全被勾起来了。 “累了吗?逛了一上午,要不要先歇会儿再回府?”常宁俯首在她脸上着出了疲惫的痕迹。 扣儿耸耸肩。“也好。” 常宁抬头向海珠说道:“郡主,天气冷,你先请回吧!我和福晋要歇会儿才走。” 海珠咬着唇欲言又止,最后狠狠跺了一下脚,“好,我走!”她猛然转身。快步离去。 望着海珠忿忿离去的背影,“她怎么了?”扣儿疑惑地问。 “大概天冷急着回去吧!”常宁淡淡的说,边搂着她向前走,走出花丛,见到一座大厅屋,四面落地琉璃窗,围栏曲折,走廊下摆着许多花盆,走进屋去,四壁字画,十分幽雅。 常宁扶着扣儿在屋中的炕榻上坐下,再替她将风麾拉拢。 “要不要睡会儿?我抱着你便不会冷了。”他心中其实另有所图。 “不用。”扣儿将常宁往墙上推靠过去,自己再往他怀里一偎,满足地吁了口气。“这样就行了。” 常宁用两条手臂搂紧了她。“冷吗?” “不会。”被他抱着,扣儿觉得好暖和。 “那就合上眼歇会儿,睡着了也不打紧,我会护着你的。” 三十 扣儿不但没合上眼,还睁得更大,两只眼直愣愣地盯在常宁脸上。“爷……”想到刚才太皇太后对她说要他娶侧室的事,她突然好想和他多说说话。 “嗯?” “爷,你长得真的很好看耶!”她越看越喜欢。 常宁失笑。“怎么突然这么说?” “爷……是不是有很多格格、郡主们喜欢你?”这才是重点。 常宁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就算有也不关我的事。”他才不想多费心思去想那些莺莺燕燕呢! “爷……”她只想追根究抵。 “又干嘛了?” “爷,我……”扣儿垂下眼。“我该吃的东西都吃了,不该我做的事我也没动手,我走路也都有慢慢的走,而且,我没事就去睡觉,”她悄悄抬眼,虚心的请教,“我这样乖不乖?” 捏捏她的脸颊,常宁笑道:“乖得很,我的小宝贝。” “那……”扣儿又垂下了眼,“我伺候你穿衣、洗浴,与你一起看书,还送你出门上朝,回来时也在门边候着,这样……”她又悄俏抬眼。“算不算尽到为人妻的责任了?” 常宁奇怪的看着她。“你怎么了?突然问我这些事?” 扣儿盯着他的喉节,撒娇的问:“算不算嘛?” 常宁抬手顶起她的下巴。“你只要做到一件事,就算是尽到妻子的责任了。” 扣儿担忧地睇着他。“哪一件事?”她好怕自己做不到。 常宁微微一笑。“陪在我身边,永远不要离开我,这样,你为人妻的责任就算完全尽到了。” “真的?”这么简单?扣儿开心的笑了起来。“这样就可以算是个好妻子了吗?” “对,小宝贝。”常宁掐掐她的鼻子。“你好乖,也是个好妻子,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吗?” “唔……”犹豫了一会儿,扣儿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常宁,我……呃!又乖又是个好妻子,那……我能不能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说吧!”常宁真的很好奇,扣儿今天怎么这么怪异? 扣儿不但眼垂了下去,连脸蛋儿都低了下去。 “我……我不是想干涉你的事,我娘说过这是不可以的,可是,我只是想……先知道一下,好有个心理准备,我不想像我大娘那样,或许我可以去问我姐姐,她应该知道怎么做才对……”或许她不该问他,而去找她的姐姐解惑才是。 常宁越听越诧异,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希望……大家都能相处得很好,这样你才不会为难,因为,当我大娘和三娘在吵架时,我爹都很为难的,而我娘说,让爹那样为难是不对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先告诉我,让我有时间去请教我姐姐。”她那两颗亮晶晶的眼睛从睫毛下缘偷觑着他。“可以吗?” 常宁眨眨眼睛,又挑挑眉毛,最一本正经地说:“首先,我要告诉你,小宝贝,我恐怕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瞬间,扣儿的小脸蛋垮了下去。 “因为……”常宁清清喉咙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嘎?”她倏然抬起头,“怎么会呢?”扣儿轻呼,他不是很聪明吗? 常宁摇头叹息。“小宝贝,你就简简单单的直截了当的问不好吗?别加这一大箩筐的解释了。” “哦……”扣儿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想,如果如果你在娶……娶侧福晋以前,能先告诉我一下,我……” 常宁脸色倏然一沉。“是谁告诉你我要娶侧福晋的?”他的声音低沉愠怒,与平日的温文儒雅全然不同。 扣儿结结实实的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挣扎着想逃开他。 娘啊!您的女婿是不是终于改变心意,想要砍我的脑袋了?而且,嫁夫从夫,我是不是得乖乖的让他砍啊? 惊觉到自己的失态吓着了小妻子,常宁暗自在心底不停的埋怨自己,一边收起震怒的神色,一边温柔地抚摸她,“对不起,小宝贝,我不是生你的气,你别害怕,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好吗?”他轻声细语地低喃着。 “你……”扣儿抖着唇。“不砍我的脑袋吗?” 常宁差点失笑出声,忙道:“小宝贝,没有人要砍你的脑袋,若是有人想要动你的脑袋,我就先摘了他的脑袋!” 扣儿怀疑地瞅着他。“可……可是……你……” 常宁轻叹一声,“我说过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我是在生那个告诉你我要娶侧福晋的人的气。”他和缓的说。 “可那是太皇太后啊!”扣儿不赞同地瞟着他。 “你怎么可以生你祖母的气呢?” 常宁气得直翻白眼,这个小笨蛋,人家都要侵占她的权益了,她还这么有正义感。 “别说那些了,告诉我,太皇太后是怎么跟你说的?” 扣儿蹙眉想了想。“我记得她问我,反不反对让你娶侧福晋……” “你怎么回答?”他想知道她的心意。 三十一 “我说娶不娶侧福晋是爷自己的事,我是不能干涉的。除非……” “除非什么?”他非常紧张,深怕她的小脑袋里装了什么不正常的想法。 扣儿垂下脑袋。“除非我生不出儿子,那时,我就一定得教爷娶个侧福晋才行。” “为什么?”常宁皱眉。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扣儿斜瞟着他。“我娘说过的。” 常宁抬眼向上,仿佛在祈求上天多给他一点耐心,可惜上面是屋顶,老天爷听不到他的哀求,所以他决定自力救济。 他垂眼凝视她。“小宝贝,我不是独子,有没有儿子都无所谓,再说,皇上已经有好些个儿子,那已经够了。” “可是……” “何况我喜欢的是女儿,若是生个像你一样可爱又憨厚的女儿,我一定会爱死她了。” 扣儿一时陷入犹豫中。 “难道你希望我娶侧福晋吗?”常宁不高兴地瞪着她。 “我……”扣儿倏然住嘴。 常宁蹙眉,“为什么不说下去?快说!你真的希望我娶侧福晋吗?” “可是,我娘说过……”她也很委屈,他为何还那么凶嘛! “别管你娘怎么说,我是你的夫君,出嫁从夫,我要你老实说。”他好想听她的真心话。 扣儿委屈的扁着嘴。“可是,那样我就犯了七出之罪了!” 七出之罪?太夸张了吧? 常宁不禁啼笑皆非。“有没有犯七出之罪要由我来决定,不是你说就算。” “是这祥吗?”扣儿怀疑地斜睇着他。 “当然。”常宁断然道:“好!你快老实说,你真的要我娶侧福晋吗?” “唔……”扣儿垂着头,手指头无意识地在他的胸口上划着,“我我不喜欢你娶侧福晋,刚刚一听到你要娶侧福晋,我的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就闷得好难受,好难受,好像有东西堵着不让我呼吸似的,又莫名其妙的让我好想哭、好想哭,我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可是我娘说过,不让丈夫纳妾是犯了嫉妒……” 常宁咧出满足的笑容。“好,够了!”这小妮子的心终于是他的了,虽然她自己还不明白。 “嘎?够了?我已经犯了七出之罪了吗?”扣儿惊声尖叫。 翻过身子,常宁把扣儿压在自己的身下。 “没错,你犯了七出的第四条:口舌。你不该明明不喜欢却又说要让我娶侧福晋,这叫言不由衷。” “可是,我娘说……”她是个乖小孩,母亲的教诲她没敢忘。 “你娘是你娘,我是我,以后你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不用管你娘之前怎么说的,懂吗?” 扣儿噘着嘴,暗忖,他难道不让她听娘的话吗? 常宁忍耐地叹了一口气,“你娘是女人,我是男人,女人怎么会懂得男人的心思呢?最重要的是,你现在嫁给我,当然要顺着我的心意,我要你怎么做你就得怎么做,这才叫出嫁从夫,懂了吗?”他似是而非的纠正她的观念。 扣儿仔细想了想。“好像懂了,是不是嫁给你以前,要听我娘的;可嫁给你以后就得听你的,我娘说的都不算数了?”她好像有点懂了。 “呃……也不是你娘说的都不算数,而是,如果你娘说的和我说的有出入的话,那你娘说的就算不得数,只能听我的。”常宁耐心的解释。 “我懂了。”扣儿严肃地点点头。“第一个听你的,然后才听我娘的。” 呼!好不容易将她洗脑成功。 常宁喘了一大口气。“好,既然现在都搞清楚了,我们就得来估量估量你犯的罪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罗!” 扣儿畏怯地缩了一下身子,“你……要休了我吗?” 常宁心中窃笑不已,脸上却是正经八百,沉声说:“这次算你初犯,轻罚即可,下次再犯……就重重责打你的小屁股。” 惊呼一声,扣儿面红耳赤地娇嗔道:“怎……怎么可以打人家的屁股嘛!” “所以,你就要乖乖听话,屁股才不会挨痛罗!”常宁眨眼笑道。 “爷!”扣儿羞涩地躲到他的怀里。 “别躲,还有轻罚呢!” 扣儿双眼睁得大大的。“罚什么?”不是说不打她小屁屁了吗? “你说呢?” 常宁的脑袋俯了下去,四唇贴合得密不透气。 片刻之后,常宁抬起头喃喃道:“我想我们到承乾宫去歇一会儿好了。”他抱着扣儿下炕,快步走出去。 “咱们到承乾宫罚你去。”他朝她眨眨眼,一副别有目的的笑说。 扣儿则始终在偷笑着。 娘啊!您说过出嫁从夫,现在夫要罚我,我也只能……由着他罚罗! 三十二 第六章 说谎 谁伴明月独坐? 我共影儿两个。 灯书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 无那,好个凄惶的我! ——李清照·如梦令 后妃可谓女人之极位,有野心之徒想把女儿送人禁宫,也有许多女子企盼着排人凤侣,亲沐龙恩,然而,在宫廷里的生活,女人为了争宠夺爱,却是充满了肮脏的交易和残酷的争斗,即使有多么纯洁的心灵,也难免被熏染得又黑又臭。 只因皇帝只有一人,后宫佳丽却有三千,能得宠者毕竟占少数,而失宠者只能与孤灯相伴,走完落寞孤寂的残生。很多不甘寂寞的嫔妃便暗中与常到官中的贝勒、贝子们或宫中的侍卫甚至皇子或官员私相往来以这苦闷,事实上,历朝历代的后宫都是相当淫乱的,只是程度深浅有所不同而已。 从小在宫中长大的常宁自然了解这种情况,因此,他总是远远避开嫔妃们所住的宫殿,以免引起是非。而且,他早早便已搬出宫中,住到睿王府,所以,宫中大多数的女人都不认识他,当然,他也不会认识她们。 承乾宫睿王爷寝殿里,扣儿软软地趴在常宁光裸的胸前,两臂交叠,下巴搁在上头,两眼微合。 “爷……”她娇声唤道。 常宁重咳两声。“你叫我什么?” 扣儿怔愣地瞧着他。“爷啊!” “虽然这里是承乾宫内,但这里也是寝房。”他明白指出。 “哦……”扣儿甜甜的一笑。“常宁。” 常宁满意地嗯了一声。“什么事?” “常宁,刚才……来承乾宫的途中,有一个好美的女人在跟你打招呼,你怎么都不理人家啊?”没道理啊! 常宁合上眼,“我又不认识她,理她作啥?” “嘎?不认识!”扣儿张大了眼。“那……那另一个从昆宁宫出来的……” “也不认识。” “还有……”,她还扳着指头问。 “我统统不认识。”他干脆明说。 “那……”扣儿一脸的迷惑。“她们干嘛拼命跟你招手,还笑得那么亲热啊!” 当然是在觊觎你的丈夫罗!常宁在心中说道,并睁开右眼。“宫里大部分的女人我都不认识,谁知道她们跟我打什么招呼,或许是她们认错了人吧?”他懒得去探究那些女人的心态。 “认错人?”扣儿怀疑地瞪着他,就算她再迟钝,也知道不可能会有人认错他,毕竟,像他这么俊逸出色的男人并不多见,她们绝不可能认错的。 “你不睡还这么多话……”常宁嘴角微扬,“是不是还想要?”他暧昧地笑道,大手也不安分的乱动起来。 扣儿惊呼一声,大红的脸蛋儿顿时被藏起来了。 “你……你乱说!” “不是就快睡,别再多话了!” 可是没过多久,扣儿又开口了。 “常宁,你刚刚说……宫里的女人你大部分都不认识,那……我姐姐……你也不会知道她们在哪儿罗?”她好想念她们喔!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他不想骗她。 “那?”扣儿猛然抬起头。“你知道!” 常宁点点头。 “告诉我,常宁,”扣儿兴奋地叫道:“快告诉我,她们好不好?皇上喜欢她们吗?我可以去看看她们吗?” 常宁的神情十分方怪。“你真的想知道?” “嗯、嗯!”扣儿直点头,下巴在常宁胸口上啄个不停。“我希望知道她们也和我一般快乐,我希望大家都快乐。” 常宁为难地注视看她久久不说话。 扣儿的兴奋笑容慢慢僵住了。“怎、怎么……她……她们过得……不好吗?” 常宁仍然没说话。 扣儿的笑容褪去,呆呆的盯着他半晌。“还……还是告诉我吧!” 常宁深深的看她一眼,才慢慢说:“你大姐……皇上宠幸过两次,她也升为玉嫔了,皇上让她住到储秀宫。” “那……不是很好吗?”扣儿满眼的疑惑。 常宁轻叹一声。“可是,皇上嫌她太过尖酸刻薄又善妒,就……不再去找她了。” “啊!”扣儿闻言愣住了。 “你二姐……”常宁顿住了,他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让她知道。 “我二姐怎么样了?”扣儿担忧地问:“你老实的告诉我,常宁,不管是好是坏,都不要瞒我好吗?” 常宁一咬牙。“皇上从没宠幸过你二姐,和她同住在启祥官的蓉嫔便常借机嘲讽她,她……小宝贝,你应该知道你二姐的个性,她的脾气火爆,又容不得别人欺负她,所以她……”他无奈地摇摇头。“她破了蓉嫔的相!” 扣儿倒抽一口气,连忙捂着自己的嘴巴,双眼几乎惊凸出来。 “以她的罪行,皇后本来要将她杖打二十大棍再打入冷宫,是我……我请皇后看在你的面子上……” “常宁……”扣儿满怀感激地轻呼。 “皇后对你的印象很好,她说她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傻气憨厚的女孩,她觉得你很可爱、很讨人喜欢,所以,她愿意看你的面子,仅把你的姐姐赶出宫送回家去。” 三十三 扣儿闻言,才放心的呼出长长一大口气。 “可是……”他欲言又止。 扣儿的呼吸又屏住了,“可是?”她的心七上八下地凝住他。“可是什么?”回家后不就没事了吗? “你知道你爹是很贪心的,”常宁冷笑,“升了参领他还是不满足,所以,你二姐一回家,就教你爹给绑到巴额图家中拜堂成亲了。” 扣儿听得张口结舌。“嫁……嫁给巴……巴额图了?!” “对!她嫁给巴额图了,”常宁神情肯定,“那已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啊……”扣儿只能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常宁不再说话,反正该说的他都说了,就让她自个儿去慢慢消化这些消息吧! 良久之后,“常宁,我能不能去看看我大姐?”扣儿小小声地问。 常宁蹙眉。“不是我不让你去,而是我听说你大姐因为皇上很久没去找她,所以心情很不好,常常会打骂宫女出气。你现在有了孩子,我可不希望出什么差错,你懂吗!” “那……”她还想再赖皮耍赖。 “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再将身子骨养壮了之后,我再陪你一起去看你大姐。”常宁安慰地拍拍她的背。 “别操心你大姐,她很会照顾自己,而且,我听皇后说她也有身孕了。只要能生下个皇子,她的未来也会有个依靠了。至于你……”常宁捧住扣儿的双颊在她唇上轻啄一下。“我不要儿子,我只要你给我一个像你这么可爱的小笨蛋就行了。” “小笨蛋?!”扣儿大叫。“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唔……” 常宁的双唇已覆住扣儿恬噪的小嘴,堵住了她所有的抗议与挣扎,也燃起了他俩的情欲爱火,于是,销魂帐内再起缠绵…… 而当承乾宫内小夫妻俩情意缱绻、如痴如醉地沉溺于温情挚爱中时,承乾宫外却有一条寂寥的婀娜身影倚在栏杆上,用一双妒恨的眼眸直盯着承乾宫,她那张俏丽动人的娇靥面无表情,双颊却偶尔抽搐着,似乎正在深思。 无视于路过的宫女、太监们投射过来的诧异眼光,俏丽的海珠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如何坐上睿王侧福晋的位子上。 即使她必须不择手段! 一抹无奈的苦笑缓缓出现在她唇边,她原本并不是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呵! 但是,多少个黎明,她神思恍惚,睁着一双期盼的眼眸迎接望穿秋水的另一日;多少个黄昏,她淌着泪水,咀嚼着天边如血的夕阳;多少个辗转反侧的漫漫长夜,她泪水淋漓地望着明月,在冷寂的屋中苦苦徘徊无尽的相思,无边的哀愁,爱意太深,没有尽头;思恋太苦,不能再长……海珠告诉老天,真的不能再长了! 刚用过晚膳不久,常宁便哄着扣儿去睡,他轻手轻脚地离开寝房来到大书房(鸿雪阁里的书房),坐到书桌后打开湖南来的军情报告仔细研究。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响起几声轻细的敲门声。 “什么事!” “王爷,膳房的二手说有紧急的事想向王爷亲自报告,”在书房们口守卫的是八大护卫之一的查鲛。 常宁皱眉,膳房?二手?他会有什么事需要亲自向他报告? “让他进来吧!” 门打开,查鲛领着一个瘦小的、约莫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进来,他一脸紧张害怕,但却毫不迟疑地跟进来。 常宁一看,立刻记起他,这人刚进府不久,应该不到两个月,还带着孱弱得连站都站不住的娘亲和白痴妹妹跟着他进府里来。当时扣儿立刻为他娘请大夫。那大夫说他的娘亲只要多补一补,至少还有十几二十年好活,于是,隔日,扣儿就将五支自高丽进贡来的人参,搁在他娘亲的床头。前些日子,常宁似乎还看见他搀着他的娘亲在花园里散步,由那老妇人红润的气色看来,应该离康复不远了。 常宁往后靠在椅背上。“有事吗?” 小伙子先是紧张兮兮的左右看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 常宁看着纸包。“这是什么?” 小伙子舔了舔干燥的唇,“回、回王爷,这是打、呃!打胎药,而且会让女人不能再……怀胎了。”他沙哑地说,声音有点颤抖。 不祥的感觉爬上常宁的脊椎骨,“从头仔细说。”他沉声道。 小伙子吞了吞口水。“小的……小的有一个同乡是宫里的太监,呃!他是内染织局的……他……他昨儿个来找小的,承诺小的……承诺要将正阳门外大街的酒楼送给小的一家,教小的把这个……”小伙子指指药包。“想法子把这个……让福晋吃了。” 查鲛在一旁听到,不禁倒抽一口气。 常宁双眼一眯,下颚蓦地绷紧,两手紧握着扶手,手背上青筋暴露。 “你不想要酒楼吗?”与他狂怒的心境完至相异,常宁轻柔地问。 “不要!”小伙子斩钉截铁地摇头,“小的,还有小的娘亲,妹妹在这里过得又舒适又愉快,小的要酒楼干什么?”他说着便激动起来了。“小的不是一个没良心的人,如果不是王爷收留小的一家,如果不是福晋把那么多名贵的补品给小的娘亲吃,小的……小的一家甚至没有吃过年夜饭……小的……小的现在才能活得像个人……小的……小的……小的不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他低下头不断啜泣。 “谢谢你。”常宁由衷的说。 “嘎!”小伙子满布泪水的脸倏然抬起,泪眼迷蒙地看着常宁严肃的神情。 “大家都知道福晋对我很重要,我很感谢你……”常宁再次诚恳的表白。 “不,不要。”小伙子的一张脸蓦地涨得通红。 “请王爷不要这么说,这……这是小的应该做的……天啊!请……请王爷不要这么说。”他急得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好,我不说,”常宁点头道:“但是,你的恩情我不会忘记的。” “王、王爷……”小伙子抓抓头。“小的只是做应该做的事而已。” 常宁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王爷,您叫我虎子就行了,”虎子抬手用衣袖抹去泪水。“我娘都叫我虎子。” “好,虎子,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你,希望你能详尽的告诉我。” “是,王爷。” 三十四 常宁略一思索问出第一个问题。“是你那个同乡告诉你,那是打胎药的吗?” “不是,他告诉小的,是宫里的娘娘关心福晋的身子,所以,特地弄了一包补药,要给福晋进补的。”虎子老实的说。 常宁双目一凝。“那你怎么知道是打胎药?” “王爷,小的虽然不太聪明,可也不笨,”虎子傲然的抬起下巴。“既是娘娘的好意,直接交给王爷就行了,干嘛还要偷偷摸摸的要小的暗中弄给福晋喝?所以,小的今儿个就溜……”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没敢继续往下说。 “没关系,继续说。” 瞧着睿王爷似乎没有不高兴的神情,虎子才又放心大胆的说下去。 “小的就溜出王府,到城外西四牌楼附近找了一家药铺子帮小的看看这是什么药?结果却是这么个害人的玩意儿,所以,小的立刻就跑回来想跟王爷说,可是,我娘说最好等没有旁人时再跟王爷说,免得打什么草……什么蛇的……”他书读得不多,一时忘了那句艰难的话。 “打草惊蛇。”查鲛插嘴道。 “对,对,打草惊蛇。”虎子直点头。“我娘说不能教人知道这个毒计失败了,否则,他们会立刻再想出第二个毒计来害福晋,这样,王爷就没有准备的时间了。” 常宁点点头。“令堂很聪明。” 虎子立刻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小的也这么觉得。” 常宁笑笑。“你知道这事是谁指使的吗?” 虎子摇摇头。“小的跟娘亲也琢磨了许久,可是,我娘说小的那个同乡说的话听起来似乎也不怎么知情,约莫是要一层层往上追才能知道真相了。” 常宁沉吟着。 “我娘还说……”虎子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令堂还说了些什么,尽管说出来没关系,说错了我也不会怪你。”他需要一些线索。 “我娘说……”虎子搔搔头,有点尴尬的笑笑。“指使的人八九不离十是个女的,因为……因为……” “我明白了。”常宁也是这么想,但是,爱慕他的女人那么多,教他怎么追查起?从底下一层层慢慢往上追?这得要花多久的时间?而这段期间,扣儿不是都得处于危险之中吗? 对他来说,扣儿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都可以先搁置一旁,可是,要如何才能保证她的安全是万无一失的呢! 该死!到底是哪一个恶毒的女人搞的鬼?不但要教扣儿失去肚子里的孩子,还要让她永远不能…… 常宁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双眸蓦地睁大。 海珠! 常宁攒眉极力回忆几天前太皇太后告诉他关于海珠苦恋他的事,还有扣儿告诉他的话…… “太皇太后问我反不反对让你娶侧福晋。” “你怎么回答?” “我说娶不娶侧福晋是爷自己的事,我是不能干涉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生不出儿子,那时,我就一定得教爷娶个侧福晋才行。” 该死!一定是海珠!好狠毒的女人哪!难道她不知道扣儿已经怀有五个月的身孕了,这时候打胎大有可能连扣儿的命也给打掉了吗!或者,她根本不在乎?! 常宁蓦地站起来,一直在旁边屏息注视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和咬牙切齿神情的查鲛和虎子不禁都吓了一大跳,虎子吓得还往后退了好几步。 常宁疾步往门口走去,“我要进宫。” 现在?! “王、王爷……”查鲛追在后头,正想提醒常宁这会儿已经是二更时刻,但身影一晃,常宁已渺无踪迹了。 “啊!王爷,现在已经是二更,皇上已经安寝了,您想把他从哪一位妃子身边挖起来吗?”查鲛喃喃道,然后轻叹一声,回头对被睿王爷一眨眼就不见人影的“神功”给惊得目瞪口呆的虎子苦笑了笑。 “王爷好像听不见。” 没人知道那天晚上,常宁把康熙从毅惠贵妃身上硬拉开后,他们两人到底在南书房里谈了些什么? 两天后的午夜上更时分,三辆豪华的大马车从睿王府出来,悄悄地出了京城。从那晚起,睿王爷和福晋带着八大侍卫和四个俏婢就此从京城消失,除了康熙,没有人知道他们往哪儿去,也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开,连太皇太后问起,康熙也不肯松口。 不!至少海珠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她还是不知道他们到哪儿去?也不知道…… 康熙已经派遣了三位大内密探开始调查这件事。 大内密探?!这是因为常宁对康熙禀明,没逮到证据。抓到人,他是不会回京的。而且,他猜测下手的对象身分很特殊,后台又硬,非特别谨慎行事不可。 而海珠呢!她自以为她精心的安排是不可能追查到她的身上,不仅是因为她的聪慧,而且在宫里待了这么漫长的一段时光,什么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她没见过? 从别人的失败当中撷取经验,让自己立于最安全的角落,由他人出面,层层安排、左拐右转,即使事情败露,她也不必担心要负什么责任。 她唯一烦恼的是,扣儿绝对不能生下儿子。 等他们回京后,她自然会再想出更妥善的办法来毁掉扣儿的生育能力,但是,扣儿这次绝对不能生下儿子,她只能生女儿,绝对不能生儿子! 绝对不能! 三十五 “稽山罢雾郁嗟峨,镜水无风也自波,莫言春度芳菲尽,别有中流采枝荷。” 位于浙江绍兴城西南的会稽山,因大禹治水在此会诸侯论功行赏而得名。 在这里,山是寂静的,林木是寂静的,樵径也是寂静的,或有虫声卿卿,却更点缀得这座名山的野旷与辽阔。 在会稽山半山之阳有一处石岩,这片白色的地面,占地约有百丈方圆,上则临深壑后依绝壁,有修篁千竿,迎面摇曳;有兰花百株,散置四周,在这优美的景色里,数座红墙绿瓦的院房建在其中,放眼望去,让人有置身在图画里的假象。 在那有一人高的墙头门招上,有四个铁划银钩的大字,鸿雪山居。 若再往里走,便可看出这是一座十分宽敞整洁的四合院落,大天井,里外各三进,再往后,还有两栋相连的院房和大片的花园。 康熙二十年四月底,原本平静安洋的鸿雪山居开始出现一个嘈杂恬噪的声音,那是婴儿的啼哭声。 在天井交谈的两个男人,其中一名白衫飘飘的俊逸年轻人一听见婴儿啼哭声便匆匆结束谈话,往后面那两栋相连的院房疾步而去。 他推开左边的房门,踏进布置素雅得体的房内,浅绿色的帘幕,浅绿色的挂毯,浅绿色的纱幔,浅绿色的髹漆,连那从冰花格子窗槛透射进来的阳光,看过去也是朦朦胧胧的浅绿色。 靠里的床边站着两位俏丽的少女,其中一个眼角瞟到年轻人的出现,赶紧拉着另一位少女同时半矮下身子。 “王爷吉祥。”王爷,也不用行礼,免得引起他人的注意,不记得了吗?” “是,奴婢记住了,爷。” 常宁往床边走去。“小宝贝,孩子怎么又哭了?” “刚睡醒就哭,这是他的习惯嘛!”靠坐在床头喂奶的扣儿瞄了一眼常宁。“你这个作阿玛的应该教教他,肚子饿了说一声就行了,别老哇啦哇啦的大哭嘛!那么爱哭,一点男孩子的气概都没有。”她抱怨道。 常宁不禁失笑,“教他?那也得他听得懂啊!这时候,他是任谁的话也不会听进去的。” “那可不行,”扣儿的神情看来极为严肃。“我娘说过的,做儿子的要听阿玛的教导,女儿则由作娘亲教导,所以,他一定得听你的话才行。” “可是……”常宁还想说之以理。 “一定得听才行!”扣儿却不肯妥协似的坚决道。 常宁无奈的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好、好,我教,我教,我会天天在他耳边唠叨,一直到他开始听话为止,这样行了吧?”唉!夫纲不振啊! 噗哧! 三个女孩同时失笑,扣儿的嘴巴更是咧得大大的。 “常宁,你什么时候开始变笨了?才几天大的娃娃怎么听得懂你的话嘛!”她嘲笑他。 常宁不禁啼笑皆非。“你耍我!” 扣儿笑得好开心。 常宁脸上净是无奈的苦笑,心中却是万分的欣慰。 从那一夜匆匆离开京城来到这儿后,他们的生活过得极为平淡单调,甚至可以称得上无聊。但扣儿似乎反而比较喜欢这种恬淡俭朴、自由自在的日子,甚至还不断问他是不是能够永远住在这儿不回京了。她变得更健康,也变得更圆润而丰盈,胆子也大多了,不再会老是大惊小怪的哇哇大叫。 而最令他感到满意的是,扣儿在他积极的教导和没有压力的环境下,她那根深抵固的男尊女卑的观念已经开始动摇,譬如,她不再坚持出了寝房就不能叫他的名字,现在的她,无论走到哪儿都是常宁、常宁的大喊。 她偶尔还会开开他的玩笑,捉弄他,而且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她甚至会反抗他的话,对于这一点,他实在不能肯定这样是不是算好的改变?同时她也真正了解了她的身份是“可以要人脑袋的福晋”。这一点对她很重受,否则,只要随便一个人随便一句狠话。就能教她吓得屁滚尿流,那怎么行? 然后,他开始教她说谎。 他举了很多例子来让她明白“善意的谎言”是很重要的,而她也终于了解了。 好,常宁心想,那他就来做个小小的试验吧! 试验一…… 不行,她完全没改进,没关系,重新来过。 试验二…… 呃!结果仍一样,他还是再来一次好了。 试验三…… 算了!常宁灰头土脸的决定,如果连一句简单荒谬的“我是男的”,都会说上一炷香还说不完,这人实在没有说谎的天分,而且瞧着扣儿那张胀得通红的脸蛋,只敢望着自己脚丫子的眼睛,脸上的神情更是明明白白的写着——对不起,我在说谎,请不用听我放屁! 她这副模样根本不叫善意的谎言,应该叫百分之百坑死人的谎言! 好吧!常宁心想,他换个法子好了,只用点头、摇头来表示,总该没有问题了吧?他退而求其次的要求。 可以?他看到扣儿同意的点头,心中非常愉快,忙道:“那就这样了,以后有什么不能说实话的,就用点头、摇头来代替说谎。” 扣儿笑咪咪的点头。“爷,您不担心夫人对您使用‘善意的谎言’吗?”奴婢好奇的问。 “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只要光用点头、摇头来回答我的问话,我就知道她有没有说谎了,这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可是如来佛、扣儿哪逃得过他的手掌心? 北京城长寿宫里,康熙照例在下朝后来向太皇太后请安。 海珠暗中拉拉正与康熙闲聊的太皇太后的衣袖,太皇太后马上会意过来。 “皇上,有常宁的消息吗?他的福晋应该生了吧?” 康熙瞄了一眼海珠。“是生了。” 海珠急急的问道:“是格格还是世子?” 康熙淡淡地回道:“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海珠脱口便责问。 康熙瞧着海珠默不出声,海珠正想再追问一次,太皇太后及时喝阻了她。 “海珠,你忘了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海珠一凛,忙矮下身躯。“海珠无礼,请皇上降罪。” “罢了。”康熙知道在没有抓到证据前是动不了她的,为这一点小事而打草惊蛇是没有意义的。 “谢皇上不罪。”盈盈起身后,海珠忙退到太皇太后背后噤言,不敢再出声问话。 “海珠只是太关心常宁和他的福晋,所以才无心放肆的,”瞧着康熙似乎仍然不太高兴,太皇太后忙为海珠说好话。 天知道!康熙在心底冷嘲,“朕知道。” “那……常宁到底是有了世子还是格格?”太皇太后帮海珠询问。 “常宁给朕的书信中只说已经生了,并没有说明是世子还是格格。” “哦!这样……”太皇太后侧首与海珠相觑一眼,随即又回过头来问:“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要回来?” 康熙又瞟了一眼海珠,“等安全了就会回来。” “安全?”太皇太后困惑地重复。“什么意思?有人要伤害常宁吗?” 康熙注视看海珠略显不安的神情。“朕也不清楚,等他回来后,朕再问他好了。” 太皇太后直皱眉摇头。“这常宁也不晓得在搞什么鬼,好好的干嘛跑到别的地方去生孩子?在自己府里生不好吗!真是的!” “常宁自然有他的道理,太皇太后。”康熙意有所指的再看向海珠。 “那也得说清楚了再走嘛!什么都没交代,猛地就不见了人影,也不想想有多少人在替他担心哪!”太皇太后抱怨道。 康熙没有做任何辩驳,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除非证据到手。 应该快了吧? 三十六 第七章 受伤 采药归来, 独寻常茅店沽新酿, 暮烟千嶂,处处闻渔唱。 醉弄扁舟,不怕粘天浪。 江湖上,这回疏放, 作个闲人样。 ——陆游·点绛唇 常宁的儿子——爱新觉罗·祥玮未满百日,常宁就收到京里来的紧急传书。 “找到证人,即日启程回京。” 常宁不急,扣儿更不急,事实上,没有人想回京,但是,他们又不能真的不回去。所以,他们就使用拖延战术,拖过了孩子满百日,再慢慢准备,然后缓缓出发,一路上他们游山玩水,有什么好看的就绕过去瞧一瞧,有什么有趣的就停下来玩一玩。 拖拖拉拉的直到过了中秋,他们才回到京里。安顿好妻儿后,常宁再三嘱咐府里的人要守护好扣儿,这才进宫见皇上探问事情的发展结果。 南书房中,兄弟两人对坐御案前后。 “太皇太后怎么说?”常宁焦急的问。 康熙苦笑,“除了说好话以外,还会说什么?” “她现在呢?”这个“她”当然是指海珠。 “在她的寝宫里,”看到常宁皱眉,康熙忙接着说:“有禁卫军守在咸福宫四周,没有朕的话,任何人不得出入。” 沉默了好一会儿,常宁才又慢慢地问:“皇上打算如何处理?” “你希望朕如何处理?”康熙反问。 常宁嗤笑一声。“我说要如何处埋就能如何处理吗?” 这次换康熙变哑巴了。 “太皇太后应该有提到,希望皇上如何处理吧?”常宁依常理判断。 “她说……”康熙迟疑着。“如果……如果你肯收了海珠作侧福晋,就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面无表情的常宁一声不吭,站了起来转身便走。“这次我不回来了!” “该死!常宁,你给朕回来!”康熙也站起来急急叫道。 常宁站住了,但没有转回身,“皇上还有何交代?”他背对着康熙,冷冷地开口。 “常宁,真的……真的不能……” 常宁立刻截断康熙的话。“如果换成是皇上,皇上会让那种女人留在身边吗?” 康熙闻言哑口无言。 “如果是皇上的嫔妃,皇上会如何处理?”常宁咄咄逼人。 康熙难以启齿,他蠕动着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常宁缓缓转过身来,“她是个蛇蝎美人,皇上,您不但不应该教我把她留在身边,反而应该把她送得远远的再也不见。”常宁静静地说。 “朕知道,可是……”康熙坐下长叹一声。“太皇太后那儿……” 兄弟俩同时静默下来,太皇太后一世英明,晚年却为宠溺海珠而令晚辈左右为难,他们兄弟两人都知道应该怎么处置海珠,可是,太皇太后总是站在前头挡着、护着,即使海珠做出如此狠心恶毒之事,太皇太后却依然固执的想让常宁收她做侧室,她一心只为海珠着想,而将扣儿的安危置于脑后,这种做法真教他俩寒心。 好半晌之后,常宁才又开口。 “七天,我等皇上七天。”常宁平静但坚决地表示,“七天后,若海珠仍在京里,皇上便可以把睿王府收回击,因为,我不会再回来了。” 康熙大大的皱起眉来。“常宁,你不能……” “我建议皇上把海珠送回去让她父亲监管,或是直接把她遣嫁出去……”他建议道。 “可是,太皇太后……” “既然如此顾虑太皇太后,”常宁淡然道:“皇上身边多我一个不算多,少我一个应该也不算少” “胡说!”康熙斥道:“朕可少不了你!” 常宁摇摇头,“皇上身边还有……” “高处不胜寒哪!”康熙叹道:“我有亲人,但没有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朝中百官济济,但他们有自己的家族亲人,他们做事要先考虑自己的安危利益。只有你,朕只能够信任你的忠诚始终不渝,因为,你愿意用你的命来换朕的命,当年,倘若你任由鳌拜杀了我,今日的龙座应该是你坐着……” 常宁蹙眉。“皇上,您这是……” 恍若未闻,康熙又接着说:“朕不必担心你觊觎神器,因为你生性淡然:朕有烦恼时能够向你倾吐,因为你是朕的兄弟;朕有治国问题时,也能够和你讨论,因为你有上上于人的聪明才智;朕……” “皇上,请……” “虽然拥有天下,但天下之中唯有朕最孤独,你是朕唯一的亲人,兄弟,朋友,忠臣,你就这么狠心的说一句要走,就要把朕仅有的亲人,兄弟,朋友,和忠臣统统带走了吗?”康熙将从未在人面前流露的软弱展现在常宁面前。 常宁明显的感到不安。“皇上……” 康熙摆摆手。“别说了,朕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让你能安安心心的留在京里。总之,你绝对不能走人就是了。” 那就是说,海珠一定会离开了!常宁赶忙恭下身去。“谢皇上恩典。” 康熙双目一凝。“提到恩典……你那儿子多大了?” 常宁的脸上净是浓烈的骄傲与满足,笑道:“快四个月了,皇上。” “模样儿像你吗?” 常宁的嘴咧得更开。“是像臣,皇上。” “真糟糕……”康熙哺哺道:“那你还不赶紧在他脸上划个两刀?” 常宁微微一愣。“这算什么,皇上?” 三十七 “以除后患啊!”康熙正经八百地说:“你自己身受的磨难难道还不够深切吗?现在赶紧给他两刀,以后就不会有姑娘家缠着他了。” 常宁啼笑皆非的讪笑。 康熙笑了,“我打算给你儿子一个爵位,就多罗郡王吧!你看怎么样?” “皇上这又是为什么?将来他世袭睿亲王、镇国公爵的头衔就已经很多了,再多一个爵位根本是多余的。”常宁不解。 康熙眨眨眼,“贿赂你留下来罗!” 常宁挑挑眉,“贿赂我?”他倏然一笑。“换个恩典如何,皇上?”他想到交换条件。 “换什么?”康熙很好奇。 “同我一样!” “婚事自理?”康熙马上意会。 “没错,皇上。” 康熙沉吟,“这可是一个大大的恩典……”先前没料到,才会让常宁如此难控制,这个条件可得好好想想。 “这才算真正的恩典。”常宁一心想替儿子争取婚姻自主权。 康熙双目凝住。“那么,七天改为两个月如何?” 康熙也不是省油的灯。 常宁忍不住失笑。“您在跟臣讨价还价吗,皇上?” “就算是吧!怎么样?”康熙想替自己争取较多的处理时间。 “一个月。”常宁非常“阿沙力”的答应。 “一个月嘛……”康熙还想再争取更充裕的时间。 “而且,咸福宫的看管要由我负责。”这样他才安心。 “得寸进尺啊你!”康熙发现,原来常宁是个老狐狸。 常宁不在乎的耸耸肩。“那就照原来的七天吧!” “好、好,一个月就一个月。”康熙只得举白旗投降。 “咸福宫的看管……” “你负责。” “成交!” 康熙苦笑,“朕这样算皇上吗?” 不理睬康熙的自怨自艾,常宁兀自伸出手。 望着那只修长的手掌,康熙问:“干嘛?” “圣旨。” “你的记性可真好啊!朕还以为你忘了呢!”康熙咕哝道。 常宁笑得颇为得意,“没拿到以前,臣不敢忘。” “明儿个早上来拿吧!”康熙无精打采地说。 “臣遵旨。” “有好处你就遵,没好处你就跑得不见踪影……”康熙忍不住嘟嚷地抱怨起来。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常宁抬眼凝住康熙,“皇上,玉嫔应该也生产了吧?” 康熙蹙眉想了一下。“好像听皇后说过,约莫……两个月前吧!” “是皇子吗?” “不是。” 不是?那是女孩儿罗?常宁不觉叹息。 康熙不喜欢玉嫔,他当然不可能逼着皇上去接近不喜欢的女人,而若她生的是皇子还好,毕竟母凭子贵嘛!可她却生了一个女儿…… 常宁暗自摇头。 以佟玉儿的个性,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和宫里的侍卫勾搭上。若是她的行为始终隐密还好,倘若被逮到了,怕是待定冷宫了。 佟家姐妹之间的个性,真是有若天壤之别啊!常宁在心底唏嘘。 康熙二十年重阳刚过,距离常宁给康熙的一月期限也过了一半,康熙仍在致力于劝说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也不时到咸福宫探望海珠,并暗示她改变心意。 但,海珠却仍坚持着非睿王爷不嫁。 “海珠,常宁他……不可能娶你的。”太皇太后婉言道。 “我知道太皇太后会帮我,我可以等。”海珠仗着后台硬,所以天不依地不依。 太皇太后皱眉。“我说不动常宁,而且他……已经有世子了。” 海珠的面色倏地转为铁青,“他……已经有儿子了……” “已经四个多月大了,”太皇太后叹息。“常宁不愿意,他的福晋也不可能帮你说项,这……海珠,我很难帮你啊!尤其是你又做了那么一件傻事,我……”她直摇头叹息着。 三十八 神情呆滞的海珠突然抓住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帮我,您一定要帮我!” “我是尽量在帮了啊!可是常宁他不肯听……”太皇太后是真心想撮合海珠和常宁,但事与愿违啊! “不是,太皇太后,那样没用的,”海珠神色诡异阴狠。“太皇太后,您得帮我除去睿王爷的儿子……” “什么?”太皇太后打断她的话,惊叫道:“那也是我的曾孙啊!你要我害死我的曾孙?” “我会再帮您添曾孙的,只要除去了那个,您要多少,我都会帮您生……” 太皇太后瞪着海珠,已经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昔日那个乖巧甜蜜的女孩何时变成这么一个狠毒的女人了?海珠要暗中打掉扣儿腹中胎儿的事情,她一直以为海珠只是被爱折磨,为情苦闷而一时失去理智,只要冷静下来后终究会后悔自己的作为。所以,她依然希望常宁能将海珠收回去做侧福晋,只要能得到常宁的抚慰,她相信海珠自然能恢复成以往那个善解人意的善良女孩。 可是,现在她却变本加厉,连一个无辜的婴儿她都不肯放过,只为了自己能得到心爱的人的眷宠,难道情爱真能教人改变得如此可怕吗? “咱们得再想办法教她喝下绝育的药,我这儿还藏得有两包……” 看着海珠阴寒森冷的目光,太皇太后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 “再由太皇太后出面说服那个女人,去逼睿王爷收我做侧福晋……”海珠一味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中。 太皇太后疲惫地揉揉太阳穴。 “太皇太后的话,那个女人应该不敢不听……” 我老了!太皇太后在心中暗叹,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做,就由皇上自个儿去做决定吧!她不想再管了。 “只要我替睿王爷生下世子,那个女人早晚要滚到一边儿去……”海珠仍沉浸在她的幻想中。 清朝入关后便实施以汉制汉的策略,利用降将削平流寇、打击明朝遗民。其中,又以拥重兵受封为王的平南王尚之信、靖南王耿精忠、平西王吴三桂合称为“三藩”。 三藩各据一方,形成独立王国,坐拥藩兵、强征市税,做地称霸、日趁骄纵,其势力已是尾大不掉,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康熙十二年,尚可喜上书自请归老,康熙乘机会其撤藩。耿精忠与吴三桂以疏请撤藩来试探朝廷,康熙立时允其所谓。在弄巧成拙之下,吴三佳在康熙十三年起兵叛清,福建、广东、台湾、陕西、河南先后响应,一时声势极为浩大。 当时,康熙除任命当年才十八岁的常宁统领大军正面抵抗吴三桂,又命岳乐由江西赴长沙以夹攻湖南。 康熙十五年,各方先后降清,只剩下吴三桂局促于湖南一隅之地不退。 康熙十七年三月,吴三桂在衡州称帝,立国号周,同年八月,忧愤病死。 吴三桂一死,其势土崩瓦解,康熙乘机命大军进攻,于康熙二十年二月时将吴世藩困在昆明,外援断绝,失败之势已定。 夜已经很深了。 从浓浓的夜色看,这里似乎是一片城池。 灯都熄了,从仅剩的偶尔闪动的点点灯光看来,这一片城池里,似乎都是宏伟高大的建筑,一栋栋都是殿宇。 这里正是深宫大内“紫禁城”。 突然,有三条黑影轻捷得像三缕轻烟,从一栋宫殿的琉璃瓦面上,落在宫殿下的暗隅。 三条黑影在暗隅里待了一下,然后,又轻捷地像烟般飘闪出去…… “来人啊!有刺客!” 呼喊声响起的同时,附近几处暗隅里也窜起几条人影,直扑向三条黑影。 “该死的清狗!” 刹那间,百多条人影围拢过来,三条黑影被团团围在中间。 “大胆刺客,还不束手就缚!” 三条黑影中间的中年俊秀书生,左右两旁的虬髯老者和身躯魁伟的红脸老者一派悠闲的扫视四周的禁卫军。 虬髯老者微微一笑。“你认为他们挡得住我们吗?” 红脸老者轻蔑地冷哼一声,“再多几百个或许可以吧!” “那我们最好在那几百个还未到之前,先一步将狗皇帝的头取走吧!”中年俊秀书生淡淡地瞄了一眼前方不远处的乾清宫。“我们直接杀过去!” “大胆刺客,难道还……啊!他们往乾清宫去了,快!快挡住他们!” 三条人影像箭般往乾清宫飞射而去,沿路上,飞扑向前阻止的禁卫军皆在惨呼声中,随着血雨四洒倒跌回去,眨眼之间,三个刺客便来到乾清宫门前。 康熙并未躲起来或逃开去,反而仗着剑傲立在乾清宫前,他的态度冷静严肃,周身隐隐散发出一股慑人之威,颇有一代帝王的气概。 眼见刺客已经杀到面前来了,一旁的禁卫军统领急道:“皇上,请移驾……” “不用!”康熙静静地说。“朕要看看他们如何拿朕的脑袋!” “皇上……” “狗皇帝,把你的脑袋给我!” 三条迅捷的人影飞快地凌空扑向康熙,六道威猛不可挡的罡风猛击过来! 禁卫军统领见状不禁大喝:“别让刺客伤了皇上!” 周围的禁卫军十数人正要扬掌迎击,蓦地里一声朗喝划空传到,“挡不得,速退!” 一条白影挟带着一道光华飞射而至,怒龙一般地蜷向那三个刺客,只听得几声惊疑声,人影飞快的闪动,刺客的身形已旋身倒飞出一丈外。 三十九 那三个刺客俱以惊诧的眼光投射在挺立到康熙身前的俊逸年轻人。 一落地,常宁便连连埋怨道:“皇上,您这算什么?看热闹还是逞强?我要是晚一点到,不就……” 康熙咧嘴一笑。“可是你没有晚到啊!” “皇上,您……”常宁大叹一声,“您现在可以进去了吧?” “不要!”康熙一口回绝。“朕从没见过江湖人物动手过招,朕要亲自瞧瞧。” 常宁气得连连翻白眼。“皇上,您比我家那个小宝贝还要不可理喻!” “过奖!”康熙满不在乎地将剑交给禁军统领,然后,悠然地背起手准备看“风景”。 常宁欲言又止地又叹了一大声,“海德,护着皇上。” 禁军统领海德恭身。“是,王爷。” 常宁无奈的摇摇头,这才慢慢转身面向三个刺客。 他凝目仔细瞧去,不禁暗暗皱眉,这三个各仗一方的帮派首脑,怎么会全凑到一块儿了?如果两个人,他还应付得过去,这要是他们三个一起上…… “原来是哥老会大袍哥,洪门天地会双龙头和铁骑帮帮主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常宁潇洒地仗剑拱拱手。“不知三位到此有何贵事,有否小弟帮得上忙之处?” 哥老会大袍哥阎奎、洪门天地会双龙头柳清奇和铁骑帮帮主栾震天互觑一眼,柳清奇正想开口,一旁看热闹的康熙却先出了声。 “常宁,你不是朕的弟弟吗?什么时候又变成他们的弟弟了?还有,他们要朕的脑袋,你难道也要帮他们拿朕的脑袋吗?” 常宁啼笑皆非地连连叹气。 “皇上,您要看热闹就看热闹,少来多嘴行不行?” 康熙闷哼了一声。“普天之下,就你一个敢叫朕别多嘴!” “皇上,信不信我先把您‘请’进去再说。”常宁没功夫再多处理扯他后脚的皇上。 “信、信,怎么不信,”康熙喃喃道:“这年头皇帝不好做啊!到处有人要你的脑袋不说,也没人肯听你的话了,还得有雅量接受人家的威胁……” 常宁气得跺脚。“皇上!” “好、好,朕闭嘴、朕闭嘴。”康熙咕浓道:“朕连抱怨两句都不成。” 常宁又摇头又叹气,真不知道该拿这个爱罗唆的皇上怎么办才好。 柳清奇微微蹙眉。“我听闻北京城里有一位文武双绝、傲夸当世,而且美男第一的王爷,就是你吗?” 常宁定神尔雅一笑,淡淡地说:“不敢,传言难免夸大渲染,我不敢承认文武双绝、傲夸当世、美男第一,仅只会一点防身之术,长得尚可见人罢了。” 柳清奇深深凝注一眼,点头道:“你很谦虚,没想到清廷中也有你这么出色的人物,真是可惜了。” 常宁不在意地微晒,“我也替三位可惜,三位不在自己的地盘上称王道霸,却跑到这儿来自找霉气,敢问各位所为何来?” 柳清奇瞄了一眼康熙。“你认为呢?” “为何是现在?”常宁不解。 柳清奇面无表情“为何不能是现在?” 常宁倏然一笑。“为了替吴世番解围,对吗?” 柳清奇面色微微一变,没有说话。 “因为他是反清复明最后一股较大的力量,对吗?”常宁说中反清复明的人士的痛脚。 柳清奇神情阴沉,依然不出声。 “其实,你们这么做也救不了吴世番,围堵吴世番不会因为任何因素而撤军,”常宁说道:“你们还是走吧!趁现在还能全身而退时,赶快离开吧!” 柳清奇眸中异采一闪,神情看来万分奇诡。 “你为什么要放我们走?我们是大逆不道的刺客,不是应该抓起来严刑拷问,最后再斩首示众吗?” 常宁挑挑眉。 “你应该不是故作大方,而是……”柳清奇冷笑。“你没有把握同时对付我们三个人,所以才用话激我们快快离开,我没说错吧?” 常宁居然点头承认。“没错。不过,没把握并不代表不可能,你们可千万别想歪了。” “我们没有想歪,”柳清奇对两旁的闺奎和栾震天使了一个眼色。“我们只是不想空手而归。” 话声还未落,人影飞闪,寒芒飞卷,金光倏亮,劲风排山,同时袭向常宁。 常宁冷冷一哼,右臂长剑一圈突然外弹,锵锵两声挡去柳清奇的软剑和阎奎的七环金刀;左掌同时一挥,五指如钩,掌心猛然一吐,迎向栾震天的双掌。 砰然巨响,常宁身形一阵摇晃,栾震天却是登、登、登,连退三大步。 栾震天双眸异采连闪,大喝一声,“好!”扬起双掌再次攻向常宁,软剑、金刀如影随形,腾身扑至。 一时间,只见四条人影交错,迅捷如电,快得令人目不暇给。 四十 周围那些禁卫军,各个屏息凝神,不敢喘一口大气,其实,他们几乎连呼吸也忘了。 康熙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冷汗淋漓,他现在才知道,江湖中人飞身来去的功夫到底有多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人影飞动间突然传出叫声。 “清狗,不相信凭我们三个还收拾不了你!两位,为了复明基业,咱们拼了!” 三条人影蓦地飞出,倏地又翻身倒回,一刀一剑加上双掌,联袂扑向常宁,声势极为凌厉! 常宁双目暴射威棱,大喝一声,右臂暴伸,寒芒电闪,一振腕,剑花朵朵,分袭三人前胸,其势如电,且隐隐有风雷之声。 “毁天灭地剑法”乃旷古绝今,威力无椿,所向披靡,发无虚着,只可惜剑法深奥艰涩,时日又短,常宁只习得三成功力左右,否则一招之下,他便可将三人制于剑下,自己则丝毫无损。 人影倏触,刀剑飞旋,剑花电闪,寒芒暴涨,奇光耀眼,一阵金铁交呜声夹带着几声闷哼,过后……一切静止。 地上,七环金刀断成两截,还有一截断臂! 阎奎前襟破裂,胸口上被剑芒扫及,血痕仅只一道,却是鲜血狂流外溢,再差一丝便要胸腹破裂,肚肠外流,毙命倒地。 栾震天右臂齐肘断去,脸色青灰,全身簌簌直抖。 柳清奇伤势最轻,一道血口由肩直划至肘,鲜血已然红透了袖子。 至于常宁,他右手长剑垂地,左手紧捂着左胸腹处,柳清奇的软剑透体而过垂落在他的前胸后背,鲜血怵目惊心地渲染在白衫上。 一刹那的错愕之后,康熙嘎然惊醒,忙快步上前扶住常宁。 “常宁,你……” 常宁脸色苍白,硬挤出一丝微笑。“小、小伤,不……要紧。” 康熙惊呼。“小伤,这叫小伤?你不……” 话声中,柳清奇两手各挟扶一人倏然飞上宫殿顶,禁军统领海德正想带人追上去。 “别、追……”常宁声音虚弱的喘息着,“他、们……打……不……过……” “常宁?常宁……来人啊!宣太医!宣太医!……” 踉踉跄跄冲进承乾宫,扣儿被门槛绊了一跤,她一声未吭,爬起来再跑,穿过阁廊,跑过翠园,带路的宫女远远的被抛在后面。 她一头撞进睿王爷寝殿里,康熙正坐在床边凳子上,三位太医恭立在一旁。 扣儿什么也顾不得了,冲上前就抓着康熙的手臂。“怎么样了,皇上,他怎么样了?” 她两手抓着康熙,双眼则死盯着床上昏睡的常宁。 他上身裸露,胸腹间缠着洁白厚实的绷带,上面微有几丝血迹渗透出来,他的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也是灰白的。 扣儿抖着唇,“皇上,他……他到底……怎么……样了?”她硬咽着语不成句。 康熙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他伤得不轻,但不会有事的。”他站起来,让扣儿坐在他原先坐的凳子上。 “太医说,只要好好休养上一两个月,他就会痊愈了。” “可……可是,他看起来好……好苍白,连……连嘴唇都……都是白的……” 康熙看向太医,靠床边的太医忙恭身解释。 “回福晋,王爷是因失血过多才会看起来那么苍白,卑职自会在药方中多开几味补血的药材,让王爷补身子的。” 泪痕狼藉的小脸蛋儿对着太医。“真……真的会……会没事?”她好怕喔! “回福晋的话,王爷会没事的,只是要休养上一段时日而已。” “你……你保证?”扣儿可怜兮兮的瞅着太医。 太医不禁微微一笑。“回福晋,卑职保证。” “好了,你们下去开药方子吧!”康熙说:“记得每天来两次,不可间断。” “是,皇上。”三位太医应声退出。 康熙微俯身。“福晋,你就暂时在这儿住下,好方便照料常宁,朕会多派几个宫女、太监供你使唤。” 扣儿擦擦眼泪。“谢皇上。” “祥玮没问题吧?” “有两位奶嬷嬷和我的婢女照应着,应该不会有事的。”她有礼的回覆。 “那就好。”康熙点点头。“朕会每天派人到睿王府去看看有没有问题。” “谢皇上。” “不必谢朕,常宁也是为了朕才会受这么重的伤,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救朕了。”康熙心情低落的道。 “这是他的责任,皇上。”扣儿严肃地说:“常宁总跟我说,他什么都可以不管,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不顾皇上,因为,皇上是他的主子,更是他的哥哥,他忠于他的主子,更敬爱他的哥哥。” 康熙眼眶湿润,欣慰地微笑点头。 四十一 “朕知道,朕一直都知道他是最忠诚的。其实,朕一直没把他当臣子看,朕只当他是朕的弟弟。很多人都认为他在朕的面前很无礼,可是,兄弟间本来就应该是那么随和的嘛!所以,朕特别喜欢跟他在一起,因为他让朕享有正常的亲情,让朕感到朕不是孤独的。”他不禁感叹。 “老实说,”康熙叹息。“朕还真怕失去他呢!” “皇上,常宁永远是您的弟弟,这是绝对改变不了的事实。”扣儿真心的向康熙保证。 “对!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康熙喃喃道:“只要我们是兄弟,朕就不会失去他。” 扣儿露齿而笑。“对!皇上,您永远不会失去他的。” 康熙满意地颔首,“好,那,福晋,你就在这儿待着,我得上太皇太后那儿去了,太皇太后也急着想知道常宁的情况呢!” 于是,康熙也离去了。 偌大的寝殿里,就只剩下在床上昏睡的常宁,和守在床边痴痴凝视着夫君的扣儿。 她的心好疼! 突然,她想起在会稽山时,有一回常宁到山下去选购书籍,她闲来无事便与香兰和香翠东南西北的闲磕牙。 聊著聊着,香兰突然口吐惊人之语。 “真希望我也能有一个像爷那么爱夫人的人来爱我。”她的脸上写满憧憬。 “爱我?”扣儿迷惘地喃喃问道:“常宁爱我?” “是啊!虽然爷没说,但是,每一个人都看得出来,那根本是明摆着的事实嘛!”香兰理所当然地说,随即又惊叫:“不会吧!夫人?您不会说您不知道吧?” 扣儿尴尬地笑了笑。“呃!我……我……” 香兰拍额唉叹。“天哪!夫人,您还真是迟钝哪!” “别这样嘛!香兰,夫人毕竟还年幼,又老实,怎么懂得如何去观察人的外在表现是代表何种心思呢?” 香翠抚慰地拍拍扣儿的手,“没关系,夫人,现下我们告诉了您,您就会知道如何去回报爷对您的宠爱了。” 扣儿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怯怯地拉拉香翠的衣袖。 “香翠,什么是……呃!爱啊?” 就像是在观看进贡来的珍禽异兽般,香兰和香翠直勾勾地瞪着扣儿。 扣儿不知所揩地又垂下脑袋,下巴都贴上了胸部。 良久之后,香兰、香翠同时吁了一口气。 “好吧!既然夫人不懂,那就让我们来提醒一下夫人好了。”香翠无奈地说。 香兰颇感有趣地笑了笑。“爱嘛!首先,你会很喜欢和他在一起,随时随地想和他在一起,要是两人分开稍微久一点,你就会好想好想他。” 香翠接着说:“如果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会吃醋、会难受、会想哭,会觉得天地就要崩溃了似的。” “你愿意为他做一切事,只为博得他的欢欣与笑容;你愿意为他牺牲一切,只要他快乐;你愿意为他死,只要他能活。” “看到他伤心,你会难过,恨不得那些伤心事是发生在你身上;看到他有了病痛,你会心疼。希望能代替他痛苦。” “最重要的是,”香兰神情严肃而认真的说,“当你感到你的生命是为他而活,如果失去了他,你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时,夫人,那就是你爱上爷了。” 而此刻,她好心疼! 她真的好心疼! 真希望受伤的是她,就算她会死也不打紧,只要他活得好好的,不必承受伤痛,不必挨受苦楚。 就算她会死也不打紧。 可是,如果他死了…… 那她还独活着干什么? 她是在害怕面对未来守寡的日子吗?扣儿自问。不!她是无法面对没有他的日子! 如果他死了,她宁愿追随他而去,只要魂魄能和他相依偎,即使下地狱也若天堂! 对,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轻轻的,扣儿握住常宁的手。 “我爱你,常宁,我好爱好爱你。” 她呢喃着,床上的常宁睫毛一阵轻颤,灰白的双唇轻启。 “我也爱你,小宝贝。” 西窗花香满全室,北墙下牙床玉钩,床边的紫檀木茶几上放着一个药碗,还直冒烟儿呢! 盖着蟒团丝被,只露出上半身,半躺半坐地靠在叠得高高的枕头上,常宁张嘴让扣儿喂进最后一汤匙燕窝粥。 扣儿拿着手绢儿轻轻擦拭常宁的嘴角。 “还要多吃点儿吗?”她关心的问。 常宁轻吁一声。“够了。” 将瓷碗搁在茶几上,扣儿端起药碗吹着气,常宁静静的注视着她认真吹气的模样。 片刻后,扣儿拿唇去轻触了触药汤,感到温度刚好,这才把药碗端给常宁。 常宁端过来一口喝干,扣儿接过空碗放在茶几上,再一次用手绢儿轻拭常宁的嘴角。 常宁抓住她的手,赖皮的要求。 “再告诉我一次。” 晚霞立刻爬上扣儿的双颊。“你……你先说。” 常宁双手捧着扣儿的小脸蛋儿。 “我爱你,小宝贝。” 喜悦与羞赧将扣儿的脸染成了一块大红布。 “我也爱你,常宁。” 感受着刻骨铭心的馨香与甜蜜,常宁俯下头去密密的吻,语声低沉。 “天有白云,水有浮萍,莫做白云,不效浮萍,在地连双枝,在天为比翼。” 良久,之后,常宁抬起头,深情无限的注视扣儿。 而这个娇憨的小女孩,却低垂眼帘,呼吸急促,心儿狂跳着,白嫩的面颊娇红得好似五月的榴火,她是那么的羞涩,那么的炽热,却又那么的深情如水。 常宁低谓,“小宝贝,你真不像是已经做了母亲的妇人,反倒像是个未经人事的未婚姑娘。” 扣儿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羞赧,他俩都成亲一年多了,这会儿只不过是把他的身分从夫君改为爱人。 天哪!爱人! 她的头霎时垂落至胸前,仿佛再也抬不起来了。 常宁轻笑。“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把自己搞得都快烧起来似的?” 扣儿无言,只是摇摇头。 “来嘛!告诉我。”常宁不断哄劝。 扣儿依然摇头,过了许久,才听她嗫嚅地说了两个字。 “爱人。” 他微微一愣,“爱人?”常宁倏然失笑,“就这样?就这两个字竟足以让你从已婚妇人变成未出嫁的大姑娘?小宝贝,我们都成亲那么久,怎么还……” “那不一样嘛!”扣儿抬首薄嗔道:“人家会不好意思嘛!” 他笑得更快意了,“孩子都快半岁大了,你居然还会不好意思?” “你怎么可以笑人家嘛!”扣儿噘起嘴。 “好、好,不笑、不笑。”常宁连忙正了一下脸色,“其实,不管是夫妻也好,是爱人也罢,我们俩都是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没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我知道啊!可是……”她又低垂下颈项。“人家就是会不好意思嘛!” 看着她那欲语还休、娇俏无邪的天真模样,实在令他又怜又爱,常宁不自觉的忘了自己的伤痛,伸臂揽过娇躯。 扣儿不敢挣扎,深怕碰痛了他的伤口,只能用流露着焦急又担心的双眸望着他。 “不要,常宁,你的伤……” “你不要动就没事,”他轻轻的摩挲着她,在两人面颊与面颊之间,有一股足以融化一切的动力在交流着,常宁喃喃道:“我只想要抱一抱你、亲一亲你,和你依偎在一块儿,我要用你来填满我的空虚,弥补我的缺憾。” 轻喂一声,扣儿偎在他怀里呢喃道:“我就在这儿,常宁,你要就拿去吧!统统都是你的,我的人,我的心,都是你的,你要就拿去吧!” “当然是我的,你也只能是我的,”常宁贴着她的唇边低喃,“我不许旁人觊觎你去,你的人是我的,心也是我的,这样才公平,因为,我早就把我的心给你了。” 在这迷蒙如梦的气氛里,四片嘴唇又紧紧的胶合在一起了…… 四十二 第八章 归心似箭 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月时,月与灯依旧。 未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朱淑贞·生查子 趁着常宁睡熟后,扣儿溜到储秀宫去,循着婴儿哭声到了毓秀殿,就在殿前,三个嫔妃打扮的女人正互相争执着,中间一个细皮白肉,近三十年纪、衣着气派、服饰讲究的男人正在左右劝着架。 只顾着大声嚷嚷,没人注意到扣儿,她急步进入殿里,一个哀嚎不已的小娃儿居然就放在圆桌上,扣儿上前一步,忙把娃娃抱入怀中呢喃抚慰着。 摇晃着小女娃娃,扣儿走到身着一袭紫缎长袍的佟玉儿身后。 “大姐,孩子饿了,你不先喂喂她吗?” 佟玉儿倏然住嘴,霍地转过身来。 “扣儿,是你!” 扣儿怜惜地看着小女娃逐渐止哭的小脸蛋儿。“大姐,先喂喂她吧!” 佟玉儿不屑地瞄了一眼小女娃,冷哼一声。“早喂过了,她只是爱人抱罢了。” “那,大姐,别和她们吵了,抱抱孩子吧!” “不吵?哪能不吵?”佟玉儿又恨又气地瞪着穿水蓝色长袍和着大红色长袍的女人。“她们要抱我的男人,我怎能不和她们理论?” 愣了愣,扣儿下意识地瞄了气派的男人一眼。 “大姐,皇上怎能抢呢?皇上是要……” “谁说是皇上来着?”佟玉儿不耐烦地摆摆手。 “你来得正好,我一直都问不到你究竟调到哪一宫去了,我正想把你找来帮我看着这小鬼呢!” “我……我……” “你究竟在哪一宫啊?” 扣儿扭捏不安地道:“在……在承乾宫。”这样好像也不算说谎嘛! “承乾宫?”发出惊叫声的是穿水蓝色长袍的女人,“那不是睿王爷的寝宫吗?” “睿王爷?!”着大红色长袍女人也上前一步。“你见过睿王爷吗?他是不是真的非常挺俊?” “呃……是。”这是实话。 “哇!真羡慕你能伺候睿王爷,听说见了他的女人都会流口水呢!”穿水蓝色长袍的女人一脸羡慕。“你是同候睿王爷的吧?说不定哪一天睿王爷还会收了你呢!” “就凭她这副德行?”佟玉儿轻蔑地嗤了一声。“还是乖乖的等满二十,好出宫嫁人吧!” 气派男人突然开了口。“那也不一定,听说睿王爷的口味跟旁人不同,他喜欢的并不是漂亮的女人,据说,他的福晋就是像你妹子这种听话乖巧的女孩儿。” “等下辈子吧!”语毕,佟玉儿突然瞪大眼。 “喂!庆锡,不是吧?你已经有了我,之后又拉扯上她们两个,这会儿不会是又盯上我妹妹了吧?” 他已经有了她了?扣儿听得一阵迷惘。 不远处的大树下,半隐藏着一个太监扶着一个颀长的白色身影,只不过没人注意到,因为,只有扣儿是正对着大树,可她又太娇小,被前面的人挡住了视线。 庆锡贝勒忙伸臂揽住刚喝下满缸陈年老醋的佟玉儿。“别醋味儿那么重,你要照顾孩子的时候,总得有人陪陪我吧?” 穿水蓝色长袍女人不依,“你说,我才是你真心喜爱的女人。” 着大红色长袍女人抗议。“你说,要想办法让我出宫去陪你。” “别吵、别吵,”庆锡两手揽过三个女人,“你们统统是我心爱的人,放心,我会让你们每个人都得到满足。”他暧昧地眨一眨眼。“你们都了解我的能力,不是吗?” 佟玉儿才刚张口,便听得一声惊叫。 “大姐!你……你和……和他……”扣儿结结巴巴的。“你不是……是皇上的……怎么可、可以……” 翻翻白眼,佟玉儿用“你是白痴”的眼神看着扣儿。 “是皇上的人又怎么样?”佟玉儿冷笑。“两次耶!他才来找过我两次,然后就再也见不着人了,我才十八岁,难道你要我往后几十年都守活寡吗?” “烈女不事二夫,大姐。”扣儿义正辞严地辩驳。 三个女人同时嗤笑。“迂腐!” 佟玉儿摇摇头。“你还不是女人,所以不懂得女人的需要。反正这是我的事,你别管。”双目一凝,佟玉儿警告地盯着扣儿。“我可警告你,这事儿可不能说出去,否则我要你好看!” 扣儿张了张嘴,忿忿不平地把小女娃放到佟玉儿的怀里。“难道你都不替孩子想一想吗?要是将来她知道你……” “我讨厌她!”伶玉儿厌恶地盯着手臂上的小女娃,“她应该是个皇子的。可她竟然不是,我要个女儿有何用?将来只能看男人的脸色过日子,又不能为我挣点儿什么,我能养着她就算不错了。” 扣儿大皱其眉。“大姐……” “你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养一个孩子有多麻烦,我这儿又只有两个宫女伺候着。啊……”佟玉儿忽地想到。“对了!我早就想去把你要过来了,有你在,一人可抵五人用,那不就什么事儿都解决了。你说你在承乾宫是不是?” 扣儿欲言又止地点了点头。 四十三 “那就行了。”佟玉儿转向庆锡。“你想办法帮我把她弄过来吧!” 庆锡有点为难。“可是,她是承乾宫里的……旁的宫都好说话,偏她是在承乾宫里伺候睿王爷的,这就有点麻烦了……” 佟玉儿斜膘着扣儿,“你真是伺候睿王爷的吗?” 扣儿点点头,心中暗忖,做妻子的本就是要伺候丈夫的,不是吗? “那我就更要她过来了,”佟玉儿嫉妒又不满地说:“凭什么她能去伺候睿王爷,教她伺候我还差不多。” “她只能伺侯我。”一声虚弱但清晰的声音突然传来。 扣儿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她惊呼一声,忙闪过挡在前面的人仔细看过去,果然是常宁。 他的左手臂搭绕过太监的脖子,右手捂着左胸腹处,俊美的脸庞苍白而疲惫,却更有一种病态美,看来慵懒迷人。 三个女人都看呆了,庆锡则是一脸惊惧,扣儿三两步冲过去扶着他右边,嘴里嘀嘀咕咕地责备着。 “你疯了!常宁,太医说你还不能下床,你居然就这么跑了出来,要是伤口绷裂了该怎么办?” 常宁俯视着她。“我一醒来没见着你,左问右问也没人知道你跑哪儿去了,我就猜你准是上这儿来了。” 心虚地垂下脑袋,扣儿嗫嚅地说:“我看你睡得很熟,所以就……就……” “很无聊?”他帮她找理由。 扣儿乖乖的点点头。 “突然想到可以去散散步?”他再继续帮她往下想。 扣儿还是乖乖的点点头。 “散着散着就散到这儿来了?”他又再继续推演她的举动。 她仍然默默的点点头。 “不是刻意的?“’他的声调稍稍变了。 扣儿赶忙摇摇头。 “当然更不会是有计划的罗?” 她仍然用力的摇摇头。 常宁在内心暗骂,这小妮子,居然用我教她的那一套“善意的谎言”来对付我! 猝然回过神来的庆锡机伶的一颤,上前一步恭下身。“庆锡见过王爷。”他的声音抖颤,奸情被抓到了,岂能不害怕发抖? 常宁随意扫他一眼。“罢了。” “谢王爷。”庆锡站直回过身斥道:“睿王爷在此,你们还不过来见过。” 喝!他这架式还挺像在喝叱自己的老婆呢! 而那三个女人倏然一惊,忙扭摆着娇躯上前见礼。“王爷吉祥。” 常宁厌烦地撇撇嘴。“免了,免了。” 扣儿注意到常宁越来越孱弱的精神,小心地说:“常宁,咱们回去歇着好吗?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呢!” 常宁点点头,朝佟玉儿冷冷的看着。 “玉嫔,看在扣儿的份上,我不会向皇上揭发你们的事,可你们自己要斟酌着点,我不说还是会有旁人说,你们要考虑一下后果。” 三女一男马上全身簌簌抖动不已。 “还有,你最好不要教你的家人知道扣儿是嫁给我,否则,我会教你后悔莫及的。” 扣儿嫁给了他? 佟玉儿张大了嘴,瞪着缓缓离去的背影。 天哪!扣儿竟是睿王福晋?! 康熙二十年十月,清军攻入云贵省城,吴三桂之孙吴世番自杀。历时人年,波及十数省的三藩之乱,终于被削平了。 常宁这才放心的回到睿王府静养。 十一月,常宁伤势痊愈,扣儿马上老调重弹。“常宁,今年我可以回娘家去瞧瞧了吧?”她满怀期望的问。 正在打坐调息的常宁仍闭着眼平静的告知。 “今年最好不要。” 扣儿蹲在他面前,“为什么?”她不懂。 “佟家这会儿正乱得很,他们不会欢迎你回去的。”他淡淡的说道。 “乱?!”扣儿索性盘膝坐到地上。“佟家人口那么多,一向都很乱的呀!那有什么奇怪的?”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常宁睁眼瞧着她。“我说的此乱非彼乱。” “呃?”她的小脸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首先,你爹升了参领后,拐了属下的老婆作妾,人家正在告他呢!”他先说重点。 扣儿听得瞪大了双眼。 “接着,你爹又私自升了你大哥作佐领,上头也在盯着他。”他又说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扣儿惊得微张着一张嘴。 “你大娘欠了一屁股的赌债不还,天天有人到你娘家讨债。”他继续述说她家的状况。 扣儿吓得掉了下巴。 “你二姐嫁给巴额图后,两个人是半斤八两,一个是粗鲁残酷,一个是霸道野蛮,谁也不让谁,天天吵架斗嘴,巴额图借着你二姐尚未生养,便要娶妾。” 扣儿点点头。“该当的、该当的。” 常宁瞪了她一眼,扣儿连忙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乱说常宁不爱听的话。 “你二姐不让他娶,于是又打了起来。”他冷冷的继续讲道。 “二姐怎么可以……”她娘不是说过……可是,一看到常宁杀人般的眼光,扣儿赶紧吞回余下的评论。 “你二姐被狠狠的揍了一顿。” 这次她学乖了,扣儿不敢表示任何意见。 “你二姐一气之下,就趁巴额图酒醉……咳咳……呃!阉了他。”他讲得都不好意思了,好乱的一个家喔! 扣儿猛地下巴直直落到地上,双眼几乎凸出掉落。 “这事儿恐怕不好结了!” 愣了半晌,扣儿才怯怯地拉了拉常宁的衣袖。 “常宁,你……不能想想办法吗?” 四十四 他斜瞟着扣儿。“办法不是没有,可是、你得答应我现在不能回去,免得佟家更乱,事情就会很难办了。” “哦……”扣儿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下来。 没法子,她只好明年再回去了。 康熙二十一年十一月,睿王爷夫妇在花园里寻找早开的梅花。 “常宁,今年我可以回去了吧?”扣儿满怀期望的望着常宁。 他沉默了一会儿。 “恐怕不太妥。”简短有力的拒绝。 “又怎么了?”她好气喔!每次都不准。 “你三娘偷汉子被你爹逮着了,你娘家正乱着呢!”他凉凉的说。 “啊!”她又吓得瞪大眼。 “还有,你大哥奸了人家闺女又不肯娶人家,人家闺女含冤自尽,一副棺材也抬到了你娘家大门前好些日子了。”他继续说着恐怖的事实。 “啊……”太太太……可怕了。 “你三哥和人打架,被打断了一只脚,听说好不了啦!” “啊……”她已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二娘……” 看来,她今年又回不去了。 康熙二十二年十一月,常宁正逗着次子祥尔。 “常宁,今年……”扣儿趁他心情不错,试着提出要求。 “你大妹被人搞大了肚子,又不肯说是谁,你娘家正乱着呢!”他又危言耸听起来。 这回,扣儿没出声。 “你大弟被人拐骗去作强盗,已经被官府捉到了。”他继续加油添醋。 扣儿垂头丧气的无言以对。 “还有,你大娘又……” 康熙二十六年十一月,扣儿坐靠在床头哺乳长女怡宁。 “今年不必问了,你一定不准我回去的。”扣儿已有自知之明。 “那当然,哪有人刚生产就回娘家的?何况,你娘家还是乱得很……”他又开始讲那些吓死人的事情,难道她家真的那么乱? 康熙三十一年十一月,睿王爷夫妇在书房对峙着。 “我不管!今年我一定要回去,管你准不准!”扣儿决定放手一搏,才不理他说什么。 “是吗?随便你,那你就顺便把你娘家的麻烦处理一下吧!免得我还要分神,最近我要处理西藏那边的问题已经够忙的了。”他现在变得更聪明,懂得以退为进。 一阵静默之后,“常宁,我想……我还是不回去好了,”她委曲求全的举白旗投降。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扣儿真的只想知道回家的时间就好了。 “等你娘家不乱的时候。”常宁好整以暇的回道。 四十五 终曲 浪花有意千重雪, 桃李无言一对雪。 一壶酒,一竿纶, 世上似侬有几人? ——李煜·渔父(一) 康熙三十九年七夕。 十三岁的怡宁娴静乖巧的坐在额娘身边,手上细细绣缝着鸳鸯枕巾,边聆听着额娘的教育。 “一女必有一刀、一锥、一箴(针)、一术(长针),然后成为女。” “十二学弹筝,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 长得与扣儿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恰宁,正一一谨记住额娘的教诲。 “但是,这个年头人人倡言:十三欣嫁早,十五愁嫁迟,十八佳期误。额娘也不知晓你阿玛什么时候要将你许人,所以,额娘才会早些教着你,免得你到了婆家去丢人现眼。” 怡宁抬眼悄俏觑视看额娘。 “可是……阿玛说他不会将许人,他教我自个儿相个两情相悦的对象,他再帮我去说呢!” 扣儿不禁皱眉,“你阿玛真的这么说?” “嗯!” “怎么会这样呢?”扣儿喃喃道:“看来我得找个时间和他说说才行。” 怡宁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小嘴儿。 扣儿凝目,“怎么?难道你真的中意上谁了?”怡宁小小的脑袋低垂在胸前,小巧细致的耳根艳红如血。“那个……那个……博……博果……” “博果尔?”扣儿念了念。 他是定远平寇大将军安乐王的长子,今年刚满二十,长得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而且成熟懂事、温文善良。 嗯!倒是一个不错的孩子。 “那他对你呢?” “他、他说……”怡宁声如蚊蚋,“等……等……冬至后……我满十三……他就、就让他阿玛来……提亲。” “是吗?”扣儿喃喃道,突地面色一紧。“啊!那可不行……” “嘎?”怡宁惊慌失措地抬起头,不行?为什么嘛? “你就要嫁人了,额娘还有好多事儿都未教你呢!” 怡宁长长呼出一口气,额娘就是会吓人。 “不行、不行,得加紧手脚才行!”扣儿咬了咬唇。“好!我先来考考你。” 扣儿出题,“何谓三从?”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怡宁口齿清晰地说出额娘教过一次又一次的话。 “何谓四德?”扣儿再问。 “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很好,来!解释给额娘听听。”扣儿欣慰的再问。 “敬顺之道,妇之大礼也……” 窗外,站了许久的常宁无奈地摇摇头,旋即又哑然失笑。 当初,他不就是喜爱上了她这一点吗? 她是个谨守闺训的传统女性,善良又憨厚,不美,却教人忍不住剖心挖肺地去爱她、去疼惜她。 二十年了,每一日,他都忍不住要感谢上苍赐予他这么一个完美的女人;每一刻,他都想着要把所有的美好呈现在她眼前。 白首偕老…… 多么令人期待的词儿啊!他在内心暗忖。 “有子而嫁,倍死不贞。防隔内外,禁止淫逸,男女洁诚……信,妇德也。壹与之齐,终身不改,故夫死不嫁……” 怡宁柔嫩的嗓音清晰地传入常宁耳中。 她是个如同她额娘一般忠厚老实的女儿。 希望博果尔知道他挑到了什么样的宝,然后,会像他深爱扣儿一样地爱护怡宁。 常宁笑了。 他知道博果尔会,从他发现怡宁和博果尔两人之间的眉目传情之后,他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去调查未来女婿的一切。 常宁相信那个善良风趣的博果尔也是一个专情的男人,他一定会好好的爱护他的宝贝女儿的。 “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好马不配双鞍,烈女不事二夫……” 常宁一脸幸福的笑着。 第一章 指婚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轼-水调歌头 在这幽静且令人昏睡的夏夜里,温暖的清风徐徐吹拂,在深黝的天空中,高挂的满月洒下一地的清辉;玉兰花香在风中飘扬,海棠、牡丹在月下怒放;游廊曲径、雕窗镂刻的万春亭下,点点银光在粼粼水波中闪烁着,碧水淙淙、清流潺潺,煞是幽雅宜人。 今晚原该是一个宁静、安详的夜……吧? “大姐,不要这样……” “放手!不要拉我!” 树叶形小湖泊旁的灌木丛中,一个口中咬着芦苇的年轻人缓缓抬起上身,面色不豫地转头望向嘈杂声的来处,他想看清楚是哪个杀风景的欠扁家伙,居然胆敢破坏他享受这个平和宁静的夜晚。 在皎洁明亮的月光下,三个旗装打扮的小姑娘正拉拉扯扯地往湖边走过来。 “大姐,我们快点回去吧!在这儿胡乱闯若被抓到会很惨的耶!”右边一个纤柔的小姑娘小小声地哀求着。 “小心点儿不就行了!”中间那名高佻身材的亮丽姑娘用力扯开拉着她的手。 左边那位美艳丰满的姑娘则不耐烦地问:“你到底要怎么样嘛?想死也不要拖我们一起下水啊!” “不去掉这身脏污,我死也不回去!”高挑姑娘怒声叫着,并大步往湖边走去。 “嘘……小声一点,大姐,求求你小声一点吧!”纤细姑娘急步跟上去。 “你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丰满姑娘幸灾乐祸地说:“没事跟她们斗什么嘴?活该被扔了一身泥,你……” “你少幸灾乐祸,说不定明天就轮到你了。”高挑姑娘来到湖边,低头审视身上的脏污,“扣儿,你还杵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弄点水来帮我擦干净。”她颐指气使的命令道。 “哦!好,”纤细姑娘忙趴到大石头上,把一条手绢儿往湖里浸了浸,起身拧干来到高挑姑娘身前细细的擦拭着。 丰满姑娘款腰扭臀地慢慢行向前来。“没有用啦!不过是越搞越糟罢了。” 猛然抬起头来,高挑姑娘正想破口大骂,扣儿赶忙轻唤一声,“大姐,您别生气,这么看好不好?我们两个衣服对换一下,我的衣服虽然不是顶漂亮,至少是干净的。”她体贴的建议。 高挑姑娘蹙眉想了想,又低头看着自个儿身上去不掉的污渍。 “好吧!那你还不赶紧脱下来。” 扣儿左右看了看,然后,她往刚才那个年轻人藏身之处旁的百年巨柏走过去。 年轻男子不自觉的往隐密处又缩进去一点,说好听点儿,他是怕吓着三个小姑娘,但实际上,他却只能将心思暗藏在心底。 在明亮皎洁的月光照耀下,一张精致的、虽算不上顶美却是颇为清秀的小脸蛋儿,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的星眸里。 远山般的黛眉下,嵌着一对清若秋水的凤瞳,悬胆般的瑶鼻,樱桃小嘴儿,再配上玲珑娇小的个子,如此雅致的娇靥再配上那副憨态的神情,着实令人心弦荡漾。 丝毫不知有人在暗处窥视的扣儿就停在年轻人身前不远处,就着古柏粗大树干的遮掩褪下了长袍,若不是因为此时已是半夜二更了无人迹的时刻,又若不是因为不尽速解决高佻姑娘穿的问题,她恐怕会没完没了,所以,她才大着胆子在这理应是无人的御花园内宽衣解带。 “把内衫和衫裤也脱下来给我,”高佻姑娘在另一棵大树下叫着,“我的有点儿湿了。” “哦!”扣儿听话的把衫裤,内衫全都脱下来交给丰满姑娘,然后,以双手环胸遮掩住仅着肚兜的上身,她那如藕般的光裸粉腿则不安地紧夹着,不知为什么,直冒火的她总是觉得在暗处似乎有一双狼眼在一旁虎视眈眈,令她感到冷飕飕的。 隐身在灌木丛中的年轻人双眸炯炯发亮地紧盯在扣儿莹白如雪、柔嫩如丝的娇躯上,先前他的不悦早已不翼而飞。 “无论如何,我这次非选上不可。”高挑姑娘边抚平长袍上的皱褶边咕哝的宣示自己的决心。 “我也是,我可不想回去嫁给那只大黑熊,”丰满姑娘把肮脏的衣服递给纤细姑娘。“听说他有虐待狂,他的前三个老婆好像都是被活活折腾死的呢。” 扣儿安静的穿上肮脏的衣物。 “瞧你这副德行,大概是选不上了,”丰满姑娘打量着扣儿,“那就只好麻烦你替我们嫁给那个大黑熊罗!”她幸灾乐祸的说。 隐身在暗处的年轻人不禁攒眉,她要嫁给那个有虐待狂的大黑熊? “我知道,二姐。”扣儿平静地回道,她一向就没有说话的余地,这会儿也会同样逆来顺受的接受她的命运。 “这样也好,”丰满姑娘拉起扣儿的手往高佻姑娘那边走去,“爹就不必再费心思帮你找婆家了,你也十四岁了,早一年嫁出去也没什么不好,刘家的翠珊在十二岁就嫁人了呢!” 才十四岁?年轻人忍不住双眉高挑。凛然的正义感油然而生,虽然适才他偷窥人家换衣服时,好像没用到这玩意儿,但…… 这两个姐姐是怎么搞的?光顾着自己的荣华富贵,却残忍地把自己年幼憨实的妹妹往地狱里推! 三个小姑娘相偕走向顺贞门。 “我告诉你,如果他欺负你,你就忍一忍,真到不能忍时再来找我,我想到时候我至少也会是个贵人了吧?”高佻姑娘大言不惭的说。 “贵人?哈!算了吧!我起码也是个妃或嫔,还等着你来伺候我哩!”丰满姑娘也不甘示弱的表白。 “哼!你以为你想当就能当了吗?你何不……” 年轻人凝视着逐渐走远的三个身影,脑海中全是刚才他极目所见的那张娇憨老实的秀丽脸庞,“扣儿”吗?良久,他似乎下了决定,毅然起身往坤宁宫走去。 清康熙十九年仲夏夜,一排长长的车队在宫城北门外缓缓的前进,这是清朝一千次的选秀女活动,汉、满、蒙各旗需将旗内十四至十七岁的女子送上专车运往皇宫,在夜间由太监首领主持初,复选,合格的才送进后宫供皇帝,皇后挑选。 清朝开国功臣汉军佟养真的玄曾孙女佟扣儿,是现任兵卫骁骑营佐领佟安振的庶出三女,而她那身为四妾的老实母亲,总是默默地承受佟安振的正妻、二妾、三妾百般欺凌,承其母性同样憨厚的扣儿,从来不会反抗兄弟姐妹们对她的颐指气使。 两年前母亲过世后,扣儿更是比婢女还不如地被家人使唤着。 因为,府里的人口多,开支大,所以,佟家只请得起五,六个佣妇奴仆,于是,成天只见扣儿奔过来、跑过去地忙得团团转,简直比奴仆还要忙碌,她不但两只小手长满了老茧,一天三餐也只能简缩成一餐,只有在半夜三更,再也不会有人使唤她时,她才能得闲到厨房里找点冷食剩菜填填肚子。 可是,她从来不曾抱怨过,总是不吭声地默默承受一切。只因娘曾告诫她,在家从父——如果爹爹要刻薄她,她也只能逆来顺受。 而这样的忍气吞声尚且不够,做父亲的佟安振为了巴结上司,竟把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许给了都统巴额图。那巴额图是个出了名的变态,寻常人家避之犹恐不及,只有佟安振却是急巴巴地撅了上去,双手奉上自己的女儿,简直是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这就是为什么佟玉儿和佟月儿两人急着被选入宫的原因之一,当然,以她们两人的美艳姿色,要进宫实非难事,她俩早打好如意算盘,就算只是捞个宫女做做也行,她俩深信,只要进了宫,哪怕没有机会往上爬? 至于容貌只属中等的佟扣儿便成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预期中的牺牲品罗!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这是娘的谆谆教诲,所以,爹爹要她嫁,她便嫁;夫婿要她死,她也不能逃,娘说的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扣儿每每在夜深入静时,总是这样无言的问自己。 三个小姑娘匆匆忙忙回到复选的队伍里。直到近午时才轮到佟扣儿,当然,佟玉儿和佟月儿都如先前她俩预期地通过复选,到坤宁宫外等候见驾了。 扎着朴实的两条长辫子,泥泞满身的长袍拖地,扣儿低头伸手要接过牌子,太监公公却在递出牌子的半途停住了,扣儿奇怪地抬眼偷觑,只见一个小太监俯首在一脸讶异的太监公公耳旁低语。 “你确定是她?”太监公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着这个实在不怎么吸引人的扣儿,她长得是还可以啦!可惜不懂得打扮,可能是她根本没期望自己能入选,再加上她一身脏兮兮的模样,让人连瞄一眼都嫌多余。 “闺名扣儿,今年十四岁的就没错了。”小太监回道。 太监公公仔仔细细地再看着手中的牌子,“兵卫骁骑营佐领佟安振三女佟扣儿,年十四岁”,没错,还真是她! 于是,一脸茫然的扣儿也被带到坤宁官外候驾了。 怎么会这样?扣儿百思不得其解。 坤宁宫偏殿内,方面大耳,长相端正的康熙与皇后赫舍里氏、惠妃纳喇氏,毅惠贵妃佟佳氏、淳怡贵妃瓜尔佳氏以相同的好奇眼光打量着跪在跟前的扣儿。 “原来这就是常宁自己看中的福晋啊!”康熙喃喃道:“真奇怪,朕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是没人听他提起过。”皇后说道:“前些个日子,太皇太后还提起要把海珠指给他,可他却直说还不想娶老婆,等他满三十了再说。怎么才不过几天的功夫,他又变了个心思,还把人都相好了?” “她不过是个佐领的庶女,配得上睿王爷吗?”惠妃这么说是有私心的,她一心想把自己的妹妹嫁给睿亲王,她不想让别的女人先行抢走了。 “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康熙沉吟道:“打从他十八岁艺满下山回京后到现在,这么些年来,有多少次太皇太后跟朕都想帮他许件婚事,更别提不知有多少亲王、郡王为他们的格格、郡主们上朕这儿不断说合。可是,不管朕说尽多少好话、狠话,就差没下旨召告天下,而他却老当朕在唱大戏,每回朕还没唱……呃!说完,他就拍拍屁股走人,根本就不把朕这个皇上看在眼里嘛!”他想到此还龙心不悦呢! 皇后忍不住暗笑,也只有在这种时候,睿亲王才会如此无礼。 “太皇太后还一直担心他是否想一辈子独身,老叫朕催他,朕也催啦!可他不听,朕又有啥法子?”康熙叹息着摇摇头。“即使如此,朕仍不愿意强他所难,朕了解得很,别看他老是一副温温吞吞的样子,好像挺随和似的,一旦惹火了他,连朕也拿他没辙呢!” 淳怡贵妃瓜尔佳氏笑道:“所以,他一表示要娶福晋,皇上就忙不迭地答应了是吗?” “那可不!”康熙也笑了。“只要他肯娶,就算是庶民也不打紧,一切都可以另外想办法解决的,况且,现在只是她出身高低的问题而已。” “她的出身也不算低啊!皇上,”毅惠贵妃佟佳氏提醒道:“您忘了,她的玄曾祖父乃是我朝开国功臣,汉军镶黄旗都统佟养真呢!” “是喔!朕还真给忘了,”康熙恍然大悟。“这样的出身不算低,嗯!真不算低呢!” “好了,皇上,可以让人家起来了吧?”皇后说:“她已经跪了许久了,若让睿亲王知道了,岂不心疼死了?” “哦!对、对,”康熙赶忙叫扣儿起来,“起来吧!佟扣儿。” “谢皇上,”扣儿规规矩矩地站着,一动也不敢动,连头也始终低垂着。 好奇的皇后忍不住说:“你把头抬起来,好让皇上仔细瞧瞧啊!” 每个秀女一进来,虽然都是拘谨慎行,但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出色娇容,期望能得到皇上的恩宠,一朝有机会飞上枝头作凤凰,怎么这个小女孩儿却是这般畏畏缩缩的?她真有那么见不得人吗?皇后不禁在心中暗忖。 似乎犹豫了一下,扣儿才慢慢抬起头来,胸口还扑通扑通地跳着,她实在不明白,别人都是一堆人一起进来面圣,为什么只有她是单独一个被唤进来呢? 她怯生生地望着那个宛如观音般圣洁美丽的皇后,至于坐在旁边的皇上,她可是连眼角也没敢去觑一下。 因为,她早早就听说过,做皇帝的都很喜欢砍人的头,她可不想多瞄了几眼就连脑袋也给瞄掉了。 康熙暗暗点头,这小姑娘虽不算顶美,却也清丽可人,而且,一看就知道是个憨厚老实的人。 “佟扣儿,朕要把你许给睿亲王,你可愿意?” “嘎?睿……睿亲王?”扣儿骇然愕住,这是怎……怎么一回事啊?他们不是选她进官来干些粗活、杂事或是伺候哪位娘娘的吗? 瞧着扣儿一脸的惊愕,皇后不觉疑惑起来,“难道你不认识睿亲王吗?” 是了,一定是认错人了!扣儿赶忙摇摇头,别说认识,她连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号呢! “那……”皇后略一思索。“你最近可有见到什么年轻人?”或许他俩是见过却不相识?既然常宁知道她这么一个人,总该是他见过才中意的。 年轻人?那倒是有,还挺多的呢!扣儿一想,连忙点点头。 “哦,都是些什么人?”皇后往前倾了倾身子,打算弄明白他们相识的经过。 “我大哥、二哥、三哥,长工佟福,佟禄,佟寿,爹爹的贴身仆侍……” “停!”皇后蹙眉瞄了一眼啼笑皆非的康熙,“本宫是指……除了你们府中的人以外。”这样讲,总该明确多了吧! 扣儿又仔细的想了想。“有啊!送柴的福顺、送米的小黑仔,还有护送我们来宫里的护卫、执事员司,挑选秀女的小公公……” “够了!”皇后揉揉太阳穴,老天!她们两人简直是鸡同鸭讲嘛! 那个堪称文武双全的睿亲王,真的会中意这个没有脑筋的小笨蛋吗?或者……是搞错对象了? 康熙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他马上传来门外的太监并吩咐几句,太监立劾衔命离去。 扣儿不安地偷觑着不断低声交谈的皇上和皇后,又瞄瞄同样互相低语的两位贵妃娘娘,而那位惠妃眼中射出两道隐含敌意的锐利目光,更是令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她刚才说错什么了吗?可是,她说的都是实话啊!难道他们不喜欢听实话?可是娘曾再三对她耳提面命,说谎话将来会下割舌地狱的!所以她向来谨遵教诲,可现在该怎么办?扣儿惶然四顾想寻求帮助。 当然,她什么也没找着,只除了产生更多的困惑与无措。 片刻,那位太监便回转来报。 “回禀皇上,王爷说佟姑娘并不认识他,但是,王爷认识她,而且打定主意要娶她,请皇上成全。” 康熙和皇后不禁面面相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过了好一会儿,康熙才又问:“你……可有喜欢的人了?”常宁可千万别硬要夺人所爱才好。 “有啊!”扣儿老实说道。 康熙不由得挑高双眉。“哦?”他实在不敢相信,常宁竟然会做这种缺德事! “我爹,我大哥、二哥、三哥、大弟、二弟……”扣儿一一的数道。 “算了!”康熙喃喃道:“朕根本不必多此一问……”他听得头都大了。 皇后若有所思地瞧着那张娇憨的茫然面孔,“或许,皇上,这正是睿亲王看上她的缘故。” “呃?”康熙听得一头雾水。 “您瞧,她不是既老实又天真得可爱吗?”皇后微笑着,“她还真是越看越惹人疼惜呢!” 康熙细细打量了扣儿一会儿,最后终于决定认同皇后说的话,否则,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常宁这种特异的举止了。 “好吧!那就这样,”康熙正言道:“佟扣儿,朕把你许给睿亲王为福晋,后天便是七夕,朕会在长春宫为你们主婚,三天后你们再回睿王府。” 管它来不来得及,仓不仓卒,反正,一切都不必多计较,先让常宁娶了亲再说,免得万一多拖两天,他又要临阵反悔了,而若要等他下次再心血来潮,不知道又要盼到哪年哪月了! 扣儿小嘴儿微张,却是一声也发不出来,她惊诧地瞪着康熙,他不是在说真的吧? “扣儿,还不快谢恩!”皇后轻斥道。 蓦然惊醒,扣儿忙趴伏下地,“谢皇上恩典。” 可是……我不是要进宫作宫女的吗?扣儿困惑茫然地看着地上,满心不解。 大婚前,暂居毅惠贵妃佟佳氏栩坤宫的扣儿,胡里胡涂地被带到东殿住下,又莫名其妙地享受了一顿丰盈的美食。 奇怪!这会儿又不是午夜,应该不是她用膳的时刻吧?扣儿在心中暗忖。 独自坐在大得惊人的东殿寝室里,她瞪肴桌上热呼呼的精致且丰盛的膳食,口水差点泛滥成灾,若是让它流了出来,恐怕会淹没了整个翊坤宫,所以,她拼命的往回吞咽,只等着有人来进餐时,她便可举着解馋。 如果眼睛能吃东西,桌上的食物早就被她解决得清洁溜溜了,可是,没人让她动箸,她也只有干瞪眼的份。 直到准备撤走残肴的宫女讶异地询问她为何不用膳时,扣儿才张大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随即在宫女的膛目瞪视下,她动者挟食,以狼吞虎咽的方式填饱她可怜的肠胃。 紧张了一天,刚用过膳后不久,扣儿便躺在轻软的被窝里沉沉入睡,临睡前她仍兀自想着,宫里究竟与民间不一样,连个小小的宫女也能睡这么舒服的床。翌日一早,她照样清晨即起,擦桌扫地、浇花除落叶,忙得不亦乐乎。 睡了个好觉,扣儿自觉“清醒”了许多,她认为昨天应该是她太紧张、太劳累了,所以,才会听错了皇上的旨意。她十分肯定自己是被分派到贵妃这儿来当宫女的,因此,当然是要尽心尽力的干活罗! 直到毅惠贵妃要到永寿宫向太后请安,临离去前谆谆地告诫她。 “这些事儿就让宫女们去做,明儿个你就会是睿王福晋了,可别失了你的身分。” 扣儿呆愣了好一会儿,长了茧的小手又忍不住拿起抹布到处擦拭,她早已习惯了劳动不停,让她闲闲地坐在一旁啃指甲,实在令她无法适应。 睿王福晋?她没听错,她真的要嫁给睿亲王了?可是……为什么是她?论长相,轮不上她;说魅力,她一无所有;谈家世,她连边儿也沾不上,而且,她压根儿也不认识那个睿亲王耶!可听他们的讲法,似乎是人家看上她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百思不解地猛力擦着已经光亮如镜的桌面,擦着擦着,人也陷入沉思中。她丝毫没有察觉一道硕长的身影已晃进东殿里,而且还大大方方地坐在太师椅上。 会不会是……搞错对象了?对!准是这样。那…… 要是那个什么王爷的把我娶过门后,才发觉我不是他要的福晋……扣儿难过的胡思乱想着。 万一,愁眉苦脸的扣儿开始臆测,做王爷的是不是也喜欢要人的脑袋啊! “在想什么?” “我在想……”扣儿用力搓着桌面,抹布被她绞得死紧。“做王爷的是不是也喜欢要人的脑袋呢?”她很自然的回话。 一阵低沉的男性嗓音失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我怎么能不想?要是那个王爷娶我过门后才发现搞错人了,恐怕非要砍了我的脑袋才肯作罢!”扣儿伤脑筋地说:“或许……我该先去提醒他一声,他……” 咦?她在跟谁说话? 扣儿猛然抬头转向声音的来处,一个笑盈盈的年轻人手肘支在椅靠上,撑着下巴望着她。 扣儿从霍然惊吓的神色转瞬间又变成发起怔来,她呆呆地盯着那个年轻人看得出了神。 他微微一笑,“你干嘛这样看我?”年轻人问。 “你长得真好看,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看的男人,”扣儿老老实实地说。“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看你,我娘要是还在世,一定会骂我没规矩、不遵从礼教,可是没办法,我的眼睛就是移不开。” 没规矩,不遵从礼教?不只是这么简单吧?她都快要嫁人了耶!还这样盯着这个不知从哪蹦出来的男人猛瞧,她的老娘恐怕会从坟墓里爬起来跳脚了。 其实,扣儿没说错,他长得真的很好看,不但英挺俊美、神采飞扬,而且气度高贵,倜傥不群,他一身雪白的长衫潇洒而飘逸,衬得人如玉树临风般,俨然是一个翩翩佳公子。 而最能令姑娘家着迷的地方,是他那双入鬓剑眉,那双睫毛长长的扇呀扇的,星目清澈而深邃,鼻子直而挺,整体看来无一处不俊得动人,简直像一个大姑娘似的。 年轻人站起来走到扣儿面前,扣儿不得不仰起头来看他,哇!他好高,比大哥还高那!扣儿心中暗忖,仍是痴痴地盯着他。 年轻人抬起手,轻轻抚摩着扣儿柔嫩的脸颊。 “你放心,睿亲王没有搞错人,所以,你的脑袋也会安安稳稳地待在你的颈上,”他颇富玩味的安抚她的情绪。 “真的吗?” “真的,”年轻人轻笑。“柏信我,你只要准备做新娘就是了,别操心其他无谓的事了。” “哦!”不知为何,扣儿就是情不自禁的相信他的话。 “嗯!这样才乖,”他轻轻拉住她的手,拇指刷过她的手心,随即眉头一皱地翻过她的手掌,仔细检视上面的老茧和疤痕。 扣儿连忙想把手收回来,他却握得更紧。 “你家没有仆人吗?”据他所知,佐领的薪俸应该不低才是。 “有啊!”扣儿回道:“约莫有五、六个吧!” 他把她的手掌抬了抬。“那……这些又是怎么来的?”他真的很好奇。 扣儿也凑上前看了看。“这个呀!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只是在家里帮一点忙而已,可它就是越来越粗。越来越硬,真奇怪!”她真的搞不懂。 年轻人凝视她良久,“等你做了福晋,就什么事也不要做了,知道吗?”他心疼的握看她的小手。 “什么事也不要做?”扣儿不解地眨巴着眼睛。“那我要干嘛?” “你娘平日都在做什么?” “伺候我爹……” 年轻人满意地点点头,正想开口,扣儿却又紧接着说:“还有大娘、二娘、三娘。” 年轻人愣了愣。“那你呢?你平日又在做些什么?”做娘的都那么辛苦,恐怕女儿也舒服不到哪儿去吧? “伺候我大姐。二姐,照顾我妹妹。”扣儿一一列举。“我娘去世后,我娘的工作当然也要由我扛下来。”她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一点也不以为苦。 这算什么?奴婢世袭吗?年轻人不以为然的瞅着她。 “虽然忙了一点,可我都能应付得来喔!”扣儿骄傲地说:“大娘还称赞我,说无论哪个仆佣都没我伺候得周到呢。”这点她可是引以为傲的。 “够了!”年轻人甩甩头,“往后,你只要专心伺候睿亲王就行了,其他的就让别人来伺候你,懂吗?” 扣儿歪头蹩眉了老半天后,才慑慑嚅嚅地说:“可是……我不习惯让人伺候耶!” 他怜惜地摸摸她的后脑勺,“久了你自然就习惯了。”年轻人说道,并拿掉她始终抓在手里的抹布。 “哪!就从现在开始学习,你什么事也不要做了,听见了吗?” “可是……”她还想表示意见。 年轻人马上警告似的瞪着她,“你什么争论不准做,明白吗?” “哦……”扣儿委屈地低头应了一声,她在心中忍不住呐喊,什么事也不做,那她不成了废物吗? 年轻人心生不舍地抬起她的下巴,“别这样,福晋本来就是什么事也不用做的。要是你觉得无聊,可以自己找点乐子消遣,你识字吧?” 扣儿的双眸蓦然闪亮起来,“当然会,我最爱看书了,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书不能不看。” “那就是罗!以后你就可以多点时间看书了,睿亲王府里的书可是多得让你看不完喔!”他大方的告诉她。 “真的?”扣儿笑得开心极了。“哦!瞧我问的,他年纪都那么大了,看过的书应该是有许许多多了!” “他年纪那么大?”年轻人脸色怪异地喃喃自语。 “我才不过二十四岁,就已经被她列入老头子的行列里了吗?” “我真的可以随心所欲的看王爷的书吗?”扣儿企盼得到再一次的证实。 “当然可以,”年轻人清了清喉咙,“啪!你真的认为他那种年岁已经算是很老了吗?” 扣儿困惑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多大岁数?不过,做王爷的不都已经很老了吗?我曾经瞧见过醇王爷,虽然距离很远,可我还是能瞧得出他至少有六、七十岁了。” 醇亲王?他的表叔公,她居然将他们两人相提并论? 年轻人一脸啼笑皆非,这小女孩还真是单纯得有点天真呢! “我想,照顾老人家应该不是很困难才对,只要细心点儿就行了,”扣儿正经地点点头。“哦!还要尽量多顺着老人家的心意。我娘说的,老人家总喜欢弄些个稀奇古怪的想法,这全部是因为他们太寂寞了,才会处处想引起他人注意,我想只要顺着他。多陪着点儿就行。”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侃侃而谈。 她为什么说得一点儿也不在意的样子?看起来既不自怨自艾,也不自怜自弃,难道她不明白,若真的要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嫁给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在这崇尚贞节的时代里,她将注定要守上四十余年的苦寡?尤其若是不能养下一儿半女,她更将孤苦无依到终老,他想到这种情景就满心不忍。 “你……一点儿都不在意吗?”这话梗在他的喉头,实在是不问不快。 “在意?”扣儿怔愣地问:“在意什么?” “你要嫁的是个……呃!老头子?” “不要叫他老头子!”扣儿不高兴地轻叫:“我娘说过,出嫁从夫,如果我嫁给他,他便是我的天,不管他的年纪大小,所以,请你不要在我面前讲他的坏话,我可是会生气的。”她气嘟嘟的嘟起小嘴。 年轻人盯视她好半晌,才忍不住又问:“如果……他死了,你会再嫁吗?” 扣儿惊喘不已。“当然不可以!” 不可以? 不是不会喔!而是不可以。 若她的答覆是不会,那她将来还是有可能变节,因为,时间会磨去人的气节,寂寞会摧毁人的意志;可若是不可以,那便是绝对不可能。但是…… “孤孀容易做、难得四十五岁过。”年轻人轻吟。 “守节难,死节易。”扣儿断然的道。 死节易! 年轻人闻言,倏地睁大双眼凝视着扣儿坚决的神情,在她稚嫩憨实的娇靥上,有的是女人坚定不移的志节。 这小妮子,她是打定了主意,夫死她便要殉夫以保贞节是吗?那么,若是她自己估算,她仍有几年可活呢?或许不到十年吧? 一抹恶作剧的笑容不自觉地在他的嘴角若隐若现,年轻人诡异地望着她。 突然,他有点等不及明天的到来,他迫不及待地想瞧瞧当她瞧见她的夫君时脸上的表情。 那一定会非常有趣,非常非常的有趣! 他是谁啊? 当年轻人离开后,扣儿又提了一桶水到花园里浇花,毕竟,一时之间要她改掉勤劳的好习惯,还真是不容易的事,她的思绪不禁停了下来,疑惑地想着那个不知打哪冒出来,又莫名其妙地和她聊了老半天,还唠唠叨叨地吩咐了一大箩筐的规矩,临走前又撂下那一句奇奇怪怪的话——睿王爷不是个老头子。 奇怪?他怎么知道? 一直到此时她才想到,胡里胡涂搞了半天,她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他应该算是个陌生人吧?可她又身不由己地相信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难怪娘总说她的脑筋只有一条,而且是直直的一条,一点弯儿也没有。恐怕人家要拐她去卖,她还会先回家叫齐姐妹,再一起去让人家卖呢! 扣儿懊恼地撇了撇嘴,然后,在芍药上粗鲁地浇上一大勺水,她边做事边思忖,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坏人啊! 无辜的牡丹花摇头晃脑的想躲过倾盆大水,却仍避不过地弯下了腰。 扣儿继续自己问自己,坏人没那么好看的吧? 接着,脆弱的虞美人(丽春花)在无声的哀嚎中也差点呜呼哀哉。 再说,他也不像是在耍着我玩的啊!她再次在心中告诉自己。 突然,扣儿的手蓦地停在半空中,咦?我干嘛替莲花浇水? 她百思不得其解地缓缓收回水杓,往杜鹃花丛洒过去,然后,蹲下身动手把侵占虞美人地盘的杂草一一除去。 “扣儿,你真的在这儿!” 扣儿闻声一愣。 大姐?她迅速转过身。 佟月儿,佟玉儿踩着花盆鞋快速地往她这儿行走过来,她俩身着崭新的芙蓉旗装,对襟坎肩,如意头上饰以珠翠钿子,一个是美艳逼人,一个是雍容华贵,一美一艳令人目不暇给。 “大姐、二姐。”喜出望外的扣儿扔下水杓就往她们冲过去。 呜……她好高兴喔!她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亲人了。 “站住!”可是,她们还隔得老远,佟玉儿便娇喝一声,“你可别碰着我们,会弄脏我们的新衣裳的。” “啊……”扣儿下意识地瞧瞧自个儿的模样,她不但一身湿,还外加两手的污泥,扣儿连忙干笑两声,把两只手往背后藏。 “你就站在那儿好了。”佟月儿厌恶地摆摆手。 “咱们可是找了你好半天,这儿已经是最后一处了,若再找不着,咱们就要以为你被赶回家去嫁给那只大黑熊了呢!” 佟玉儿打量着扣儿,“真没想到你也能通过复选。” “我是……”莫名其妙被硬扯进来的。 “是你运气好吧!”佟月儿打岔道:“不过,你顶多也只能在这儿做个伺候人的可怜宫女罢了。” “我不是……”宫女啊!她是被选进来做福晋的。 “扣儿,”佟玉儿傲然一笑,不客气地打断扣儿的话,“咱们得先知会你一声,你大姐我现在已经是玉贵人了。” “我是月贵人。”佟月儿也抢着说:“等皇上临幸我之后,我就能升为嫔了。” “恭喜……”她很开心,两位姐姐终于如愿以偿。 “可是这阵子恐怕不会了,宫里已经快忙翻了。” 佟玉儿摇摇头,“真不知道和硕亲王只不过是成个亲,干嘛要这么忙?” “是啊!听说他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具有一身武学,不但马上马下耀武扬威,还是万人难敌的睿亲王镇国公呢!而且他还是特准御前带刀、御书房侍读及伴驾,在南书房行走兼领侍卫内大臣。”佟月儿喘了一口气,“而且,他还被特许在紫禁城内骑马、在大内禁苑里坐骑,整个朝廷除了太皇太后和皇上之外,就数他最有权势了。”好累,终于说完了。 扣儿愕然地张大了嘴,久久合不拢。 不、不是吧?她……她要嫁。嫁给这么……这么了不得的…… “不但如此,我还听萧贵人说,呃!她也是听卫妃说的,卫妃是听毅德贵妃说的……”佟玉儿摆摆手。 “反正,都是听来的就是了。听说睿亲王长得可俊了,不但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而且英挺潇洒有如玉树临风一般,不知有多少格格、郡主们为他茶不思、饭不想,总是缠着太皇太后或是皇上要他们作主将她们许配给他,可是,睿亲王一个也看不上眼,每回都只是简简单单的回一句:我还不想娶福晋,就一古脑儿全给回绝了。” 扣儿忍不住攒眉苦思。 怎么由姐姐的叙述听起来……这长相好生熟悉…… “不知道是哪家的闺女运气这么好,竟被皇上选中了?”佟月儿喃喃道。 “听说是他自个儿相中的。”佟玉儿沉吟道:“奇怪?昨儿个在坤宁官时,除了皇上好像没瞧见其他男人啊!” “说不准他是在暗处里盯着呢!”佟月儿猜测道。 “有可能。”佟玉儿说:“可他为什么没挑中我呢?我有信心,昨天所有的秀女里头,就数我最出色了。” 扣儿也困惑地低头自问,真的很奇怪耶!他怎么会挑中我呢?难道是他一时失神做了错误的判断吗? “少来了!”佟月儿冷笑。“你忘了还有我吗?” 佟玉儿轻蔑地撇撇嘴。 佟月儿挑高双眉,“好!我们就来看看皇上会先临幸谁。” 眼见这两个姐姐像母鸡般双翅尽展,大战即将爆发,扣儿赶忙插嘴想转移双方的注意力。 “二姐,我……”扣儿有话要说。 “我会怕你不成?”佟玉儿大声喝道。 “大姐,你……”能不能听我说?扣儿在心中呐喊。 “哼!只要皇上临幸了我,我马上可以升嫔,说不定皇上一高兴,我就会跳级升上妃了呢!”佟月儿也不甘示弱的反驳。 “二姐,别……”和大姐吵了,因为,她有满腹的疑问想征询她们的意见。 “是哦……”佟玉儿嘲讽道:“恐怕你得一辈子窝在房里等待皇上的可能性还比较大些。” “拜托!你们不……”要再吵了嘛!呜……你们不是来找我的吗?扣儿好想哭。 “哈!你在说你自己吧!”佟月儿嗤笑。 “二……”姐,我要嫁人了!扣儿在心中报告。 “当然是你,你以为皇上会中意你这副骚模样? 告诉你,等下辈子吧!”佟玉儿口不择言的说。 “大……”姐,我该怎么办?扣儿在心中问道。 “你以为自己有多清高?你还不是照样想把皇上诱上你的床!”佟月儿指控的说。 “呜!我什么都不懂啊!娘已经去世了,没有人教我如何洞房啊!呜……”扣儿不禁暗自欲泣。 “总比你好,还没上床就叉开双腿。”佟玉儿越说越难听。 呜咦?叉开双腿?上床就要叉开双腿?为什么?那不是很难看吗?扣儿百思不解。 “你以为你脱……” 嘎?脱……脱光衣服?为为什么要脱光衣服?能不能不脱?那样会很不好意思耶!扣儿的小脸都羞红了。 “你才会迫不急待……” 嗯嗯啊啊?为什么会嗯嗯啊啊?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是哪里不舒服才会发出那种声音吗?扣儿越听越不懂。 “只要我有了……” 孩子?对!这一点很重要,可是,为什么~起睡觉就会有孩子?扣儿还是没听懂这话中的意思。 “少作梦了……” 天哪!她越听越糊涂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到时候我会……” 娘啊,你为什么要去得那么早啊!扣儿开始在心底悲泣。 “我保证你……” “不要吵了!” 立刻,四道利箭摹地射向发出大吼的扣儿身上,扣儿立刻瑟缩地往后连退两步。“对……对不起,我……呃!我以为……你们是来……找我的。” 两个姐姐对看一眼,仿佛在说:好像是吧! 佟玉儿耸耸肩,“好吧!现在既然找到你,也看到人了,那我们就该走了。” “是啊!该走了。”佟月儿马上附和,“我们知道你不能到处乱跑,过两天有空我们会再来看你。” 嘎?过两天?可是,过两天我就不在这儿了啊! 扣儿心急得乱了思绪。 “请等……等一等……我还有……” 扣儿惶急地想留住两个姐姐,因为,她还有一大箩筐的问题想问她们,可是,她们却兀自接续刚才未完的吵嘴,迳自叽哩呱啦地走远,就像在家里一样,她们从没有用正眼瞧过扣儿一眼,更逞论会去注意扣儿的话了。至于她们这次之所以来找她,也只是虚荣心作祟,想来向扣儿炫耀炫耀罢了。 “问题……要……” 扣儿呆呆地望着她们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然后,不见了! 怎……怎么搞的?我一句话都还没说全啊!她们……她们怎么就这么走了?扣儿忍不住悲哀的哭出声,呜……结果我还是什么都不懂啊! 第二章 取悦 乞手巧,乞容貌; 乞心通,乞颜容; 乞我爹娘千万岁, 乞我姐妹千万年—— 织女乞巧歌 没有人告诉扣儿该怎么做个新娘子啊! 没有人料想得到她会被选出来嫁个王爷,她自己更是没有想到,即使宫女已经为她穿上吉服、戴上吉冠,她都还忍不住想着,是不是待会儿就会有人来通知她,新娘人选其实不是她? 但是没有。 所以,她便身穿龙凤合袍、踩着两寸高的马蹄鞋被人搀了出去,接下来就像一个布娃娃似的由着人家拉过来、扯过去。 可这么说似乎又显得有点没良心,如果不是她身旁那位,呃!她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反正都是那人扶着她而且不断提醒着她该过炭火啦,该让王爷射三箭(往轿底下射)啦。该过朱漆马鞍啦,该这个那个的……否则,扣儿压根儿就不知道成亲该怎么着。 而从头到尾,她都只敢盯着自己的脚,还边向上苍祈祷千万别让她从两寸高的马蹄鞋上摔下来。 至于那个始终陪伴在她另一边的,该是她的夫君睿亲王吧?可是,她除了知道他长得很高以外,其他一概不知。 哦!对了,他很有力气,好几次她差点摔着时,都是他及时扶住没让她出糗。 或许,他没有她想像的那么老吧? 一送入新房,宫女立刻就帮她换上平底鞋。 “王爷吩咐的。”宫女说:“王爷说福晋穿的这一身挺累赘,让奴婢们先帮您换掉,他去挡一挡那些想来凑热闹的人,免得吓着了您。” 哇!他还很体贴耶!扣儿开心的想。 于是,龙凤盖头巾拿开了,挺重的吉服冠也被摘下,大拉翅头当然也得拆了,这头顶着一个大帽子可是不太好睡呢! 换上了轻松的长袍后,扣儿便乖乖的坐在床沿边等待夫君,虽然,宫女说王爷交代过让她先吃点东西免得饿着,可是,她至少懂得做新娘的,应该要乖乖的坐着等待新郎帮她掀开红头盖巾……呃!没有红头盖巾,反正,她安静的坐着等,总没错的。 两名宫女满脸羡慕地守在门边伫立着,扣儿则是呆呆的坐在偌大的新房里,此时房内寂静无声,她又不敢随便乱瞟,只得低头任由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心思到处飘。 自娘亲去世后,当然就没有人教导她女人与夫君的相处之道了,就连她初潮来时,都是家里的厨娘好心的安慰她惊吓的心,婉转的告诉她该怎么处理。 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新婚之夜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啊?天哪!她真的好怕。 常宁一进房门,便看到扣儿直挺挺的坐在床沿,她的脑裳就像断了似的垂在胸前,一瞧就知道准是周公找她聊天去了。 “王爷吉祥。” 这一声不大不小,却惊得扣儿险些儿从床上摔下来,她赶紧端正坐姿,揉揉惺松的睡眼望过去,一个挺拔顺长的身躯正背对着她。 “你们都下去吧!” “是,王爷。” 咦?这声音好熟悉喔!扣儿疑惑的望着那王爷缓缓摘下吉服冠,转过身来。 “那!怎么是你?”扣儿诧叫一声。 年轻人,不!是睿亲王常宁正笑咪咪的对她说:“怎么不能是我?” 扣儿怀疑地斜睇着他。“可……可是……” “我不是老头子?”常宁戏虐地问。 扣儿倒还理直气壮的点了点头。“是啊!”奇怪?睿亲王就算不是七老八十,总也该有四、五十了吧?这样的年纪才符合和硕亲王的头衔啊! 常宁把吉服冠放在化妆台上,再坐到扣儿左边。(清朝礼法:男左女右坐帐。) “来!告诉我,皇上老不老?”他耐心的诱导她。 “才不老呢!”扣儿反驳道:“皇上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呀!” “那就是罗!皇上才二十七,而我是皇上的弟弟,我会比他老吗?”他好玩的瞅着她。 一根食指直点到常宁的鼻尖上,“你……你是皇上的弟弟?”扣儿惊声尖叫。 常宁点点头。 扣儿的下巴霎时掉落到胸前,张着小嘴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小鸟飞进去了!”常宁笑道,抬手轻轻顶上她的下巴,随即回头看向桌面上原封未动的甜点吉食,“你怎么不吃点东西呢?” 扣儿很勉强的收回惊愕的心,脸上的肌肉也久久难以平复先前的平静。 “你……你还没进来前,我是不能乱动的。”她心不在焉地回答,整个心思还在致力消化她的夫君竟然不是老头子,而是一个年轻人的事实上。 常宁转回头来斜睨着她。“不会又是你娘跟你说的吧?” “不是,我是听人家说的。”她老实的回覆。 “大家说的未必能尽信。”常宁站了起来,“来!先吃点东西,免得半夜我得听你的肚子哀哀叫。”他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把她给拉了起来。 “我的肚子才不会哀哀哀哀叫,”扣儿抗议道:“我今天已经吃过两餐了,肚子还不挺饿啊!” “还有一餐没吃。”他把她按坐在桌旁,再把筷子塞到她的手里。“来!快吃。” “可是,我以前都只用一餐而已啊!”她嘴里是这么说,可是,看着满桌的精致糕点,她的肚子情不自禁的开始建议她不妨丢一点进去。 常宁夹着如意卷的筷子瞬间停在半空中。“一餐?你……一天只用一餐?”他万分讶异。 “是啊!”扣儿望着空中的如意卷,心中暗忖,那是要给我吃的吗?它看起来好像挺好吃的那!她忍不住微张开口。 “其他的两餐呢?被狗抢了?被猫吃了?还是被老鼠偷了?”他追根究抵的问。 “我没时间吃嘛!”他怎么不赶快放到她嘴里呢?那到底是不是要给她吃的?“只有在大家都睡了以后,我才有空去吃点东西嘛!”她的小嘴都快流出口水了。 静默了半晌,常宁才咕哝道:“难怪你那么瘦,活像风一吹就追不回来似的。” 别管那么多了,扣儿暗忖,我现在真的饿了,请快快放到我的……唔……碗里…… 如意卷塞进了她的嘴里,她赶紧咬了一大口,然后,盯着另外一半竟飞进常宁的口中。(这是合晋宴。) “以后你三餐都要规规矩矩的吃,外加点心消夜,知道吗?”他唠叨的念着。 扣儿忙着再咬一大口白糖枣糕,口中咿咿唔唔地说不出话来,盯着剩下的那一大块白糖枣糕又飞进了常宁口里。 哇!他的嘴巴真大,而且好会吃喔! 冰肉年糕,百页韭合都是一人一半!当然是她一小半,他一大半,然后,一小碗长寿面端到了她面前,接着是一小碗桂圆莲子汤,最后是饺子一……颗?好小气喔! 她讶异地看着碗里的饺子,随即狐疑地望向常宁,只见他微笑地把一颗白白胖胖的饺子塞进他的嘴里咀嚼着。 她耸耸肩,也有样学样的把饺子(子孙饽饽)塞进自己嘴里,可刚咬两下,她便叫了出声来。“这是生的!”(其实是半生的,意喻生子。) 扣儿正想把它吐出来,常宁却警告地摇摇头,她只好硬生生地把它给吞了下去,然后,她非常委屈的撇嘴抗议,“这是生的耶!” 很好,多讲几次,多生几个,常宁在心中暗忖,并满意地点点头。“我知道。” “那你还叫人家吃下去!”做王爷的都这么爱欺负人吗? “我也吃啦!”他笑笑的对她说。 扣儿张了张嘴又合上,也对,他也吃了嘛!可是……他刚刚吃的说不定是熟的啊!扣儿十分委屈地垂头偷觑着他,娘说过,出嫁从夫,那……生的就生的吧! 只希望他以后不会要她啃生肉才好。 常宁却在心理笑翻天了,从这小妮子的眼光看来,知道她觉得很委屈,可她却不吭一声,只用一双幽怨的眼眸瞅着他,八成又是在遵行那句出嫁从夫的“名言”了。好吧!既然她这么奉行不讳那句至理名言,他不好好的利用利用,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咦!他为什么笑得那么诡异?好像正在审视砧板上的大块生肉,估量着该从哪边下刀。或是该剁成几小块一般。 呜……娘啊!您瞧见了吗?您可怜的女儿就快要被人生吞活剥了耶!扣儿紧张地任心中哭天喊地。 “来!这给你喝。”他把斟好酒的酒杯放迸她手里,“别喝光喔!” 别喝光?扣儿瞪着手中这个小小的酒杯,心中叫苦不已,拜托!这连润喉都不够,怎么可能别喝光?扣儿打量了老半天,才摆定了姿势,轻啜了一点。 哇!好辣!扣儿张着嘴用手直往嘴里扇风,难怪他叫她别喝光,要是一口喝干了它,怕不窒息没了气才怪! 哈……看来王爷还是体贴她的,扣儿忍不住含情脉脉的看向常宁。 常宁接过她喝剩的酒杯,却又把他喝剩的酒杯塞进她手里,“喝光它!” 啥?讨厌,这个王爷完全不懂得体贴,难道他不知道这种饮料很辣嘛! 唉!出嫁从夫,喝就喝!扣儿捏着鼻子把酒往嘴里倒,一双眼则直瞅着常宁,眼神十分哀怨。 但常宁恍若未见,泰然自若地仰头喝干她剩下的酒(交杯酒)。 稍后,常宁轻拍扣儿的背,因为她呛咳得差点儿没了气。“吃饱了吗?” 扣儿的小脸涨得通红,边擦着眼泪边点头。 “那就睡吧!”常宁说着,便站起身开始自行褪除衣物。 睡觉!脱光衣服? 一想到姐姐之前的话,扣儿不由得惊喘一声,一动也不敢动地僵在椅子上偷窥常宁,直到瞧见常宁褪下蟒袍后便上了床,她才松了一大口气,也站起身来羞羞怯怯地脱掉长袍,然后,爬到他身边像一尊石像般僵硬地躺着。 常宁轻笑,伸手放下轻纱幔后也躺下。 红烛泪流,烛芯双爆,火光倏亮即黯,红罗帐内却突然传出细语声。 “王爷,你在干什么?” “脱你的衣服。” 扣儿的抽气声极为响亮。“为……为什么?” “我喜欢。”他大刺刺的说。 “哦……”出嫁从夫、出嫁从夫,出嫁从夫……扣儿不断默念母亲的训示。 “嗯……真美、真香……”他啧啧称赞。 “王……王爷,你……你又在干……干什么?”扣儿的声音是抖颤的。 “亲你罗!”他整颗脑袋埋在她光裸的胸脯上,口中含混不清地向她说明他“不合礼教”的举动。 “可……可是……”有人这样吗?这实在太…… “我喜欢。”他简洁有力的说。 扣儿吃力地吞咽下口水,心中继续默念出嫁从夫、出嫁从夫…… “王……王爷……你……”她快吓坏了。 “我脱衣服,我喜欢。” 扣儿赶紧闭上眼睛,心中大声地默念出嫁从夫…… 半晌之后—— 扣儿两手紧抓着床单,浑身莫名地燥热难当,她紧咬牙关,强忍着不呻吟出声,可常宁却硬是凑了上来,用舌头撬开她的牙关,才一会儿工夫,她口中的呻吟声立刻觑着机会溜了出去,顿时,房内传来阵阵好听的嘤咛。 常宁一放过她的唇,她主动哀求。 “王……王爷,我……好难受喔!能不能……” “不能。”他斩钉截铁的拒绝。 “可……可是……”人家她不知……怎么办,她快受不了了。 “我喜欢!”他郑重宣告,一副吃定她必定依从的态势。 扣儿只得在心中暗自悲泣,呜……娘啊!您瞧见了吗?女儿嫁了一个有虐待狂的丈夫! **** 扣儿醒来时,早晨的阳光已经照进了窗棂。 她尝试着移动一下身子,随即忍不住吐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她全身酸痛得厉害!她张开眼睛,然后忆起了昨夜……顿时,扣儿面颊困窘地烧红,昨夜的她就像娘口中所说的放荡无耻的女人一般。 天哪!她再也不敢见他了。 她提醒自己,她曾经真的、努力的、狠狠的要求他停止的,但是,那个王爷就是不理她,坚持要继续做下去。对!一切都是他的错! 然后,她又不小心回想起她也曾经……真的、努力的、狠狠的……坚持他不要停止,扣儿不禁哀叫了一声。 天哪!真好丢脸啊!她发誓再也没脸见人了。 她今天最好躲在被窝里,或者一辈子都躲在被窝里,永远不要出去见人。 所以,在这个七月的大热天里,扣儿把自己紧紧的里在被子里,像支蛹茧似的。 当宫女来请她更衣用膳时,她在被子里汗流浃背地咕哝了一句,“别管我!”就把宫女打发走了,(注:婚后第一顿团圆饭,是要男左女右坐在新床上吃的。) 片刻之后,她感到身边坐了一个人,那人的一只手搁放在被子上头。 “怎么了?小宝贝,哪里不舒服吗?” 一听到这个充满关切的熟悉声音,扣儿猛地抽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把自己缩得更小,被子也拉得更紧。 “小宝贝,是不是……还很痛?”他再问一遍。 扣儿惊喘一声,“不要说了!”她羞愧地叫道。 常宁挑挑眉,随即蹙眉凝视着那一团“被茧”,思索了半晌之后,他突然笑了。 啊!他早该想到的,他这个既保守又年轻不懂事的小妻子,想是被昨夜初经人事的激情绪吓着了,他不知道她的娘亲是如何教导她的,但他知道,有些极端保守的人认为女人在进行房事时是不应该享有欢愉,否则便会被归于淫佚之列。 他不是迂腐的男人,所以这一点他并不苟同。七情六欲本是人之天性,强制压抑女人的天性,不但是男人极端自私的想法,也是违反天理的作法。 当然,她也可能只是单纯的为自己屈服于激情的放肆表现而感到羞愧。 但是,不管是何种因素,他都要尽快想办法除掉它不可,他可不想在未来的每一晚都抱着一块大冰砖睡觉,于是,完全不予理会被子里头那只“毛毛虫”的挣扎,整颗茧已教常宁给抱到自己的大腿上放着。 “来!告诉我,小宝贝,女人的职责是什么?”他循循善诱,准备智取。 片刻后,迟疑的声音才从被茧中传出。 “侍奉公婆……伺候丈夫……生养子女……操持家务。” “嗯!太皇太后自有宫人伺候着,而父皇母妃也已仙逝,至于睿王府中也有奴仆杂役上百各司职务,用不着你去多事插上一脚。所以,侍奉公婆、操持家务,你全都可免了,至于生养子女嘛……”常宁暧昧地轻笑一声。“这倒是我的责任了,我自会加紧努力让你怀下孩子。” 被茧轻轻蠕动了一下。 常宁拍拍被茧接着说:“所以,你唯一的职责就只剩下伺候你的丈夫我了,对吧?” 扣儿咕哝地应了一声。 “取悦我是你的职责,这话对吧?”他逐步诱她上钩。 扣儿仍然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么,我要告诉你,昨天晚上,你大大地取悦了我。”他感到满意极了。 扣儿重喘一声。“不要……”她的声音比惨叫更难听。 “不要什么?闺房之乐本就该是那样的,为什么不要?”常宁忍不住疑惑的问道:“你娘到底是怎么教你的?” “我娘……没有教过我……”她也试着询问两个姐姐,可是,她还是不懂啊! “那就该我来教你罗!”常宁满意的搂了搂被茧,坏坏的告诉她,“小宝贝,夫妻之道原就该是像你昨天晚上那样,我很满意也很喜欢你的热情,以后绝不可以有一丁点儿的变样,懂吗?” “可是……我觉得很……丢脸……很……很……” 她羞得都说不下去了啦! “淫荡?” 感到被茧中的她瑟缩了一下,常宁摇头轻笑。“如果你是找别的男人那么做,那才叫淫荡,但是,你放肆的对象是你的丈夫,那便是热情了。”常宁开始慢慢解开包裹成一团的被子,边继续说着。 “我是娶老婆,可不是娶木头,闺房之乐应该是双方面的,我希望在满足自己的同时也满足你。” 从被中挖出那颗香汗淋漓的小脑袋,常宁用两根手指顶起扣儿的下巴。 可她却垂眼不敢直视他,双颊上的艳红也不知道是因为羞赧或是闷热? “老实告诉我,你喜欢昨夜为夫的表现吗?”常宁调侃道。 扣儿双眼蓦地大睁,惊呼一声,倏地又缩回乌龟壳里。 不过,他可不容许她再度像鸵鸟般逃避,常宁硬是三两下把被子扯开,甩到地上,让她没了屏障。 扣儿尖叫一声,惶乱地在床上到处爬,想找个洞缩进去,她都快羞愧至死了。 常宁大手一捞,又把她光裸的娇躯搂在怀里。 扣儿本能地挣扎着。“不要……唔……” 常宁的唇堵住她的,这是最快也是最简便的法子了。 扣儿仍极力抗拒,但他的双臂紧紧箝制住她,唇舌更是霸道地在她嘴里尽情汲取甜蜜,甚至勾引她的舌与他的嬉戏。 慢慢的,她的头开始发晕,身子开始虚软,原是推拒着他的藕臂不知何时已滑到他的颈项后支缠着,她的理智不想这么做的,可是,她的身躯似乎都不再听从她的命令,她的意识似乎也所剩无几,连唯一仅存的意识也糊成一团。 “你喜欢的,对吗?”他贴在她唇边低喃。 扣儿雾蒙蒙的双眸蓦地清亮觉醒,她嘤咛一声,忙把脑袋埋进他的怀里,再度对自己起誓,这次她绝对、绝对要一辈子躲在他怀里不再见人了。 常宁的嘴角上扬,“这么害羞?”他轻笑。“小宝贝,这没什么好丢脸的。两情相悦本来就是人性的正常欲念,没道理要压抑它啊!” 扣儿如鸵鸟般的,仍将头深埋在他怀里。 常宁无奈的摇头。“小宝贝,我真的很喜欢你昨天晚上的热情,”他附在她耳边低语。“那是正当的夫妻敦伦之道,别把它当成一件淫贱污秽的事看,好吗?” 好一会儿,扣儿才略微抬起半张羞红的小脸,偷觎常宁。 “真……真的……” “真的,全部是真的,不管你在问什么,统统是真的。”常宁再三保证。“好了,该你告诉我,你到底喜不喜欢……” 那好不容易探出的半张小脸又倏忽不见了。 “怎么……”常宁失笑。“好吧,那就当做你喜欢好了。不出声就表示承认了喔……” 她一声不出、一动不动,但是,长发间隐约可见的耳垂和颈项却红透了,好似抹上鲜红的胭脂,常宁不禁猜想,他若再多问几句,她是否会连脚底也红了? “好!既然你也喜欢,以后我们有空就做,”他怜爱地亲亲她的鬓间。“小宝贝,都快到已时了,你还不饿吗?” 半张小脸偷偷地又冒了出来。“饿!”她像蚊子叫般轻轻哼了一声。 凝住那清澈水亮的乌眸,轻咬下唇的贝齿、含羞带怯的神情,常宁情不自禁再次索讨为人夫的权利,他的双唇密密地攫住她的辗转吸吮。 好半晌之后,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她的唇,满意地注视着她喘息不已的娇靥,男人的自傲感油然而生。 “我叫人来帮你沐浴更衣,等用过膳后,如果你不累,我们再到外面走走好不好?” 扣儿轻哼一声。 在她唇上再轻吻一下,常宁才将她放到床上,站起转身弯腰想捡起被子…… “啊……”一声惊恐慌乱的尖叫声倏然而起。 老天!刺客出现了吗?常宁恨怅的暗忖,该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新婚时出现,他们是活腻了吗? 看我不把刺客大卸成八块才怪! 常宁运劲于双掌,霍地回身凝自望去,他原本猜想至少现场该有一两个蒙面黑衣刺客让他泄愤出气,没料到眼前仍是一具雪白玉体横陈。 扣儿俯头瞪观看大腿上的斑斑血迹,抖着嗓音向他求救。 “我……我……流血了……怎么……办……我流血了……”她吓得语不成句。 常宁则惊得张口结舌。 扣儿抬起惊慌苍白的桥颜,噙泪的双眼瞅住他,委屈的惊呼。“我……我的月事……才过……不到十天……所以……这不是……”抽咽一声。“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常宁不禁啼笑皆非地抚额哀叹。 天哪!岳母大人,您怎么可以把您教育女儿的责任统统推到我身上呢? **** 在长春宫的三天新婚期,除了去向太皇太后、皇上和皇后请安外,常宁和扣儿绝不出宫门一步。而且,除了伺候他们的太监、宫女以外,也没有旁人敢来打扰他们,睿亲王自有太监伺候着,宫女们则伺候着睿亲至福晋,在这里,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什么事都不用她动手,一切都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 这是扣儿连作梦都想不到的豪华生活,跟她在娘家时,白日里昏天黑地的干活,夜晚至少得到二更天才能爬上粗席上安歇,然后,不到五更天又得起身重复日复一日的辛勤苦干的生活,真是有天壤之别! 而最最重要的是,她的夫君是那么的疼爱她,宠溺她,仿佛将她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又怕不小心摔了,除了不准她做事干活外,他任由她做她一切喜欢的事,而他当然也一直陪着她。 花园里,他俩携手漫步赏花,或在亭阁楼榭观鱼赏荷,或在假山玉石间玩捉迷藏;书房中,他俩或者各看各的书,仕由一片温馨和谐荡漾满窒,或者他追问着她在娘家的生活情形,她总是一一据实以告。 在她单纯的想法中,她做的本就是该当她做的事,没什么好隐瞒的,可是,她不懂为何每次他听了以后,老是冷着一张俊脸攒了半天的眉? 就在她怔忡不安地猜测自己是否说错什么话时,他却又忽地换了一副面容,开开心心地叙述他的童年生活,读书学武的过程,甚至带兵征讨吴三桂的往事,经过常宁幽默诙谐的叙述口吻,那精采绝伦的过程听得扣儿瞪圆了双眼、连声惊呼,崇拜、仰敬之色在她眸中闪烁不绝。 她当下就决定了,从此以后,她的夫君睿亲王在她心目中是个神人。 但不包括在用膳时喔! 因为,用膳之际,他根本是个超级大暴君! 扣儿张大了嘴,让常宁把一筷子的燕窝炒炉鸭丝放进去,心里则忿忿不平地骂着。 哼!一天三餐不够,她还要外加点心、甜品和消夜,他根本就是把她当猪喂,不到她喘气得直哼哼不已,他绝不罢手。 她嘴里的东西都还没咽下呢!一汤匙的燕窝八仙汤又来了。 而她抗议,撒娇、耍赖都没用,只要桌上摆上了膳食,常宁便马上拉下脸,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因为,他知道不这么做她便不肯乖乖的吃。 而他则下定决心,不论是拿出睿亲王的威严也罢,丈夫的权威也罢,反正他就是板着一张脸,一筷子、一汤匙的喂到他满意为止。 咀嚼着嘴里的三鲜肥鸡,扣儿禁不住想道,或许他只是想把她养得胖嘟嘟的,然后来煮一道燕窝炖扣儿呢! 虽然在娘家的日子里,她也为盼望能吃一餐热食,或者尝尝那些只有爹和大娘、二娘、三娘还有兄弟姐妹们才能食用的昂贵精致美食,但是,常宁也不必如此夸张的整整摆满一桌,叫她吃光光了事吧! 斜睨着丈夫大口咬着挂炉猪,扣儿当然明白她现在吃的绝对是宫外享受不到的宫中美味,可即便是如此,她依然吃不了那么许多呀!她明明是碗般大小的肚子,却硬要塞进一箩筐的东西,这怎么成呢? “张嘴!” 扣儿认命的又张大了嘴,什锦鸡丝又塞满一嘴。 “我……唔!真的……唔!吃不……唔!下了……”满满的一嘴要说话实在不太容易。 常宁生气的瞟她一眼。“不行!” 呜……娘啊,您瞧见了吗?您的女婿简直是个暴君哪! 第三章 亲昵 远上寒山石径斜, 白云深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 霜叶红于二月花—— 杜牧-山行 三日新婚期过后,常宁便带着小妻子回到睿王府。 扣儿根本没来得及观察大得吓人的府邸,更没有功夫欣赏富丽堂皇的装置摆设和景致秀美的庭园楼阁,因为,她正忙着善尽为人妻的第一步。 她亲手奉上了一杯茶。 可是,常宁一口茶还没咽下,便喷了出来。 “怎么?太烫了吗?不会啊!我刚刚稍稍试了一下,应该是刚刚好的啊!”扣儿忙拍抚着夫君的背脊。 常宁咳了老半天才略略喘过气来,“你……你刚刚叫我什么?”他哑着嗓子问。 “老爷啊!”她理所当然的回答。 “老爷?”常宁不可思议地瞪着她。“我有那么老吗?” “可是,我娘都是那么唤我爹的啊!”扣儿无辜地瞅着他,不然,她要怎么称呼他? “但你前两天就没叫我老爷啊!”他不解的说。 “那不一样啊!在宫里你是睿亲王,我当然得叫你王爷,一旦回到府里便是家里头,我当然得称你一声老爷罗!”她一脸理直气壮的解释。 这是哪一朝、哪一代的谬论?常宁盯着她瞧了半晌,仍然无法厘清他心中的疑惑。 “我不喜欢!”这样最快,省得罗哩叭唆一大堆,她也是有听没有懂。 “哦……”扣儿斜睇看他。“那我该叫你什么?还是王爷吗?” “当然是叫我的名字常宁,来!,叫叫看。”他好整以暇的诱导她。 扣儿倒抽一口气,惊吓地瞪着夫君。 “那怎么可以?为人妻的怎么能直呼夫君的名讳?我娘从来没有……” 常宁不觉脱口而出。“有!” “有……有吗?”扣儿怀疑地瞟着他,一脸的猜疑。 “可是,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见过?”应该没有才对。 “他们都是在房里叫的,你当然听不见。”常宁是用屁股猜的。 “是这样子的吗?”她仍然不大相信的问。 他重重的点头。“当然。”善意的欺骗应该值得原谅,否则他怎么与这么笨的妻子相处? “哦……”扣儿垂首沉吟。“那……我在房里就叫你的名字,出了房门还是叫你王爷罗?” “嗯!”常宁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不好,在房里你叫我的名字,出了房门,你还是得叫我常宁。” 扣儿猛摇头。 常宁蹙起眉。“为什么?”她不是说出嫁从夫,事事都要听他的吗? “我娘……”她还来不及说完。 “好、好、好,出了房门你就叫我……”他想了想。“叫我爷好了,我不喜欢你叫我王爷,这样好像我们的关系隔了大老远、还得行礼磕头似的。你是我的妻子,是跟我最亲密的人,当然什么都得亲近一些才行。” 跟他最亲密的人……嘻嘻!这话听起来感觉真好,扣儿喜悦又羞怯地笑着点点头。 “那么,咱们现在是在房里,”常宁斜睇着她,“你该叫我什么?” 垂下了头,扣儿细声细气地轻唤了一声。 “常宁。” 他舒臂搂过她,让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这才是我的小宝贝嘛,以后可要早些习惯才行喔!” 偎在夫君的怀里,扣儿满足得不想动。 “你想先参观一下府里,还是先休息一下?”他非常“民主”的询问她的意见。 扣儿咕哝了一句。 “我想,还是先做一些咱们都爱做的事吧!”常宁喃喃道:“反正皇上给我一个月的假,足够我带你逛遍整座王府两,三次都有余。” 扣儿又低低的咕哝了一声。 常宁轻笑,“我就知道你不会反对。”他轻轻松松地抱起扣儿,往皇上御赐的镶玉芙蓉玲珑屏台床走去。 **** 难怪总管查尔说睿王府是内城里最大的一座府邸。 光是府门便是金钉朱漆,门壁上都是上乘砖石,雕瓦画栋、酸角层梭。而整座府殿看过去更是曲尺朵楼、朱栏彩槛,上面是闪光的琉璃瓦,下面是宽广楼阁,府进深九间,挟各五间,东西廊四十间,还有龙樨沙樨。 王爷的主寝室则是在后进六间的鸿雪阁内。 府邸右方堆石为山,蓄泉为湖,其间点缀着千奇百怪、赏心悦目的珍禽异兽,嘉花名木。其幽境浪漫天成,巧夺夭工,不像人间尘境。 左边则另有一座楼阁,楼阁的旁边是一个小园池,池上架石为亭,名为飞华亭,亭下有一个小湖泊,湖中筑堤蜿蜒,连托飞华亭,湖泊四周名花异木,类聚区分,景致幽胜美妙,如同天造地设。 府后又是别有洞天,不过,那是睿王爷的私人禁地——紫苑。紫苑内分两大部分,寝室、书房,练功室、练武场。只要回到府中,常宁有大半时间都待在紫苑内,除了他的八大护卫和总管查尔外,无人敢擅闯那两扇紫门,连清扫工作和门口的守卫,也是由八护卫轮流司职。 当然,能够未经睿王爷同意便进入紫苑的人,此后又多之个王爷福晋——扣儿。 **** “爷,教我轻功。”她好学的要求。 常宁瞄她一眼。“没有内功不行。” “那……教我内功。”她进而求其次。 常宁挑挑眉。“那得要花上好几年的功夫。” “那舞刀弄枪?”反正没鱼虾也好。 常宁轻笑。“只怕你还没学会,便先斩断了自己的手脚。” 扣儿嘟了嘟嘴,“那你在练剑时,我能干嘛?”人家她想夫唱妇随,难道梦想不能成真? 常宁停下练了一半的剑法,好笑地瞧着她噘得半天高的小嘴。 “你爱干嘛就干嘛罗!”他不加思索的给她充分的自由。 爱干嘛就干嘛?扣儿想了想,立刻一声不吭转身便走。 “你上哪儿去?”他有点好奇的问。 “我去清理暖阁,那儿好脏喔!八成是许久没人……”她兴高采烈的想去发挥所长。 清理?常宁闻言一愣。 “回来!”他立刻下今。 扣儿停住了脚转回了头,愣愣地问:“什么事,爷?” 常宁连连向她招手。“回来、回来。” 扣儿迟疑地转身走回来。“怎么了?爷,有什么不对吗?”她好想动动手脚,久末运动,她都快变懒了。 常宁拉住她的手,耐心的问:“你刚刚说要上哪儿?” “暖阁啊!我想去清理一下,免得……”她振振有辞的说。 见鬼!原来她的毛病还没完全根绝。 常宁头痛地按按太阳穴,这些日子以来,他以为扣儿已经不会再手痒,随时想动手抹这擦那、找活儿来折腾自己。他还特地从皇后那儿讨来一瓶雪莲膏,天天亲手为她抹在手上,更殷殷告诫她,如果他没空或忘了,她也绝对不能间断地自个儿涂抹,而皇后的雪莲膏也的确有效,他很满意扣儿的手逐渐细嫩起来…… 可没想到才转个头,她的老毛病又犯了! 这可不行,要是他假满进宫上朝不在府里,天知道她又要把自己糟蹋成什么德行,搞不好她还会替整座王府来个夏季大扫除!嗯……这样不行,他得找点闲事给她做做才行…… 考虑半晌之后,他朝一脸茫然的扣儿微微一笑。“来!告诉我,小宝贝,你是不是一个认真的学生,如果我想教你什么的话,你是不是会努力学习?”他很有心机的问。 “当然是!”扣儿马上挺起酥胸。“我娘说过,我是她见过最乖、最听话、也最认真的好女孩儿了。” “那好,你想学武是不是?”常宁拍拍她的小手。“行!我就教你练武。可我得先告诉你,学武并不是那么简单容易的事,得花很多时间和精力,而且要不能间断才能有所成就的。” 扣儿非常认真地聆听。“嗯!我记得了。” “还有,”常宁神情严肃地注视看她。“你要完全依照我的进度进行,要是你拖延了,我就不再继续教你了喔!” 她连忙重重的点头。“嗯、嗯!我明白、我明白。” “我会从最基础的打坐、扎马步开始教起,可那是最单调,最无聊的,你可不能反悔喔!” 扣儿坚决地摇着头。“不会、不会。” 看着她兴奋得发亮的神情,常宁顿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伟大的决定。 “那我们就从明天开始吧!”他好心的建议道。 “谢谢爷,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扣儿眉开眼笑地说:“我一定会非常认真,非常非常认真的。” 常宁也很开心地颔首微笑。 “那么,爷,我不打扰你练剑了。”扣儿体贴地说:“我现在得把握时间,尽快把暖阁清一清。” 常宁闻言,一时愕然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果然是把握时间,扣儿几乎是跑着往暖阁奔去。 猝然惊醒,常宁忍不住大吼一声。 “扣儿!” 扣儿险些儿跌了一跤,勉强踉跄站稳,她满脸惊吓地回过头来。“怎……怎么了,爷?你……你干嘛……叫得那么大声啊?” 捏捏双眼间的鼻梁,常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呃……经过我再次审慎的考虑之后,我决定从今天,不!从现在开始就教你。”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除了寝室和书房外,练功房和练武场便成了最常见到他俩的地方。 常宁依据扣儿的能力给予适当的指导,而扣儿果然是一个最听话的学生,以她的憨直和女性特有的耐性来持续这种单调无聊的基础功,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一切就如常宁所预订的,练功占据了扣儿大半空闲的时间和精神,她再也没有提起府里有哪个地方需要清扫了。 **** “爷,怎么你都不用进宫向太后、皇上请安的吗?”扣儿从史记上方看着常宁。 躺在书房锦榻上的常宁头也不抬一下。“不用,我向他们两位告过假,这个月我不出府,”他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册,“同时也不让任何人来府里骚扰,无论是谁来访,我一律不见。” 扣儿蹙眉咬着指甲,仿佛有什么难解的疑问似的,又攒眉又皱鼻的,最后,她终于忍不住放下书,轻步来到锦榻旁地上跪坐下来。 “爷。”她有所求的唤道。 “嗯?” “我听说……你是皇上最宠信的人,是不是真的?”她一本正经的询问。 “大概吧!”他再翻过一页。 “那……”扣儿沉吟着。“除了因为你是皇上的弟弟之外,还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常宁放下书,凝观看扣儿。“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只是觉得很奇怪,”扣儿攒眉思索。“香如告诉我,皇上还有个哥哥贤亲王,可是,他并没有像你这么受宠信,这好像挺值得琢磨的耶!” 常宁转头凝视看梁柱良久,才又开口。 “那一年我十三岁,皇上也不过才十六岁。五月时,我从天山学艺回京省亲,一回京就被皇上抓着一起擒拿鳌拜,领着一群少年摔角手,皇上仗着人多势众,以为应该是十拿九稳。”常宁摇头苦笑。“可没想到鳖拜抓起十个,就有九个被扔出去,剩下的一个则被他踩在脚底下。” 扣儿听得微张着小嘴。 “我那时候才刚学艺没几年,最重要的是,从没和人真正动过手,老实说,我那时还真是手忙脚乱的,哪比得上鳌拜身经百战、功夫深湛。开始没多久,那些个少年就各个哼哼哈哈的躺了一地。 “我想我们大概是惹火了鳖拜,只见他拿出一把匕首就往皇上飞身扑过去,可皇上那时不但手无寸铁,而且还站在角落边儿,连闪都没得闪,眼看着皇上躲不过,下意识的我就扑过去,挡在皇上身前……” 扣儿瞪大了双眼,惊恐地盯着他。 “那一刻我倒没有什么感觉,只记得我趁着鳌拜招式过老来不及换招,双掌使尽平生之力往他颈项间劈下,他立刻昏过去了,而我……”常宁耸耸肩,“也昏过去了。” 扣儿惊呼一声,忙捂住嘴。 “那一昏可就昏了两个多月,等我醒过来后,才知道鳖拜的匕首直投刺进我的胸口,所幸有十几个太医衣不解带地守在我床边长达两个月才救回我这条小命。” 常宁抚了抚扣儿满脸疼惜不舍的俏脸蛋儿。“可是,鳌拜那一昏就没这么好运了,看在他过去的功勋份上,皇上免他一死,但他从此就被监禁起来,过着永无自由的日子了。” 扣儿的小手轻放在他的胸口。 “是啊!” 扣儿的脸颊偎了上去,“不痛,不痛了喔……”她轻柔地呢喃着。 常宁不禁失笑。“十多年了,连疤都快看不见了,哪还会痛?” 扣儿认真地凝视看他,幽幽地说:“可是,我还会痛啊!” 常宁的笑容缓缓消失不见,抬起上身靠在墙上,再伸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他用修长的手指摩攀着她的面颊。 “小宝贝,你,”他轻叹一声。“你在偷我的心,”他附在她唇边低喃。“可怜我就算知道,也阻止不了自己的心教你给取了去……” 扣儿迷惑地望着他。 “或许在那一日,我的心便已丢失了……原是要补你的心,却丢了我的心……可怜的我,可怜的我………常宁幽幽的再叹一声,轻轻覆上扣儿那张因听不懂他的话而困惑微张的小嘴,四唇胶合,逐渐浊重的呼吸诱发一室旖旎。 屋外“夏正焰,蝉亦呜;屋内,春意浓。情更厚,是谁说憨福晋配不上多情王爷? **** 一个月的浓情蜜意后,睿亲王婚后假满首日上朝。 清晨曙光初现,扣儿便紧紧张张地爬起来,差点儿没跌下床摔了个狗吃屎,她小心翼翼地伺候夫君用早膳,再亲手为他穿上朝服、披上披领,戴上朝冠,挂上朝珠,最后束上金黄色束带。 然后,扣儿请他站好别动,自己则退后几步细细的打量他是否有哪里不妥,看着看着,她突然脱口道:“常宁,你真的很好看耶!” 在一旁伺候扣儿的贴身侍婢香如、香玉、香翠,香兰等四人均不约而同失笑出声,旋即掩口闷笑不已。 扣儿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细致的耳根红透了。 常宁微笑着上前,伸手托起扣儿的下巴。“谢谢,你也很可爱,小宝贝。”然后,在八目睽睽之下,常宁竟旁若无人地搂着扣儿亲亲密密地与她热吻起来。 四个丫头连忙背转过身去,却仍是窃笑不休。 好一会儿,常宁才放开气喘吁吁的扣儿,把她的脑袋按在他的胸口。 “小宝贝,我不在府里时,你可要乖乖的喔!我交代你的功课可别忘了练习,别净去做那些有的没有的工作,那些事交代下面的人去做就行了,明白吗?”他不忘细心叮咛,深怕她的“老毛病”又犯了。 “知道了,常宁,你放心,我绝不会迟了你交代的功课。”她信誓旦旦的保证。 常宁满意地笑了,“好,我得走了,第一天上朝可不好迟到,免得让皇上抓着辫子嘲笑我。” 于是,扣儿把夫君送出府,依依不舍地目送他上马疾驰而去,而她则依然留恋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福晋,王爷走远了,我们进去吧!”香玉说。 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扣儿懒懒地转过身看着四个俏丽的侍婢,她们正以关心的眼神凝睇着她。 啊!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这么依赖人了?这可不行,她得振作精神才可以,为人妻的责任是伺候丈夫,可不是带给丈夫麻烦与困扰。 深深吸了一口气,扣儿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 “好,来吧!快来帮我换衣服,扎辫子,我得去做王爷交代的功课了。”她可是他最满意的学生耶! 睿王府总管查尔匆匆来到睿王爷寝室门口,门虽没关,他却只敢站在门外候着。 “奴才查尔,有事禀告福晋。” 香兰从内间走出来,手上还拎着一件袍子,她正在替扣儿整理房内的衣物。看着查尔,她诧异的道:“总管,有事啊?福晋不在房里耶!这儿只有我一人。福晋上练功房练功去了。” 查尔蹙眉。“真糟糕,我得快点把福晋找回来商量一下才行,那些个人怕是来找福晋嘲笑她、侮辱她的,咱们可不能让福晋被人欺负了。” “怎么……”香兰顿了顿,随即步出门外。“走!咱们一块儿去找福晋,请总管在路上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好琢磨着该怎么去帮福晋。” 虽然扣儿嫁过来才一个多月,单纯憨厚的她却早已赢得了王府上下所有人的心。全王府上下有百多个人,才一个月不到,她就全认得一清二楚,连名字也叫得丝毫不差,这位平实和气的福晋全然没有一般格格、郡主们的娇贵傲气,总是像一家人似的对待府里的所有人,包括扫地杂役的厮仆,当她在府里走动时,碰着每一个下人她都会亲切的问候,没事时还会和他们闲磕牙。 有一回,她听说老园丁要嫁女儿,扣儿立刻奔回房里,取出从来不用的首饰盒,随手抓了一大把珍贵首饰,用一条红布巾包着塞到老园丁怀里。 “给你女儿作私房钱。”她大方的赠予。 老园丁颤巍巍的打开红布巾一瞧,霎时双眼暴凸、张口结舌,因为,里头随便一样都可换上一栋房子,何况是一大把! 又有一回,她听说负责跑腿的小厮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孩儿,他俩两心相许,却拿不出女方父亲要求的聘金,隔日一大早,睿王爷便唤来小厮给他一笔银两,说是奖励他的工作勤奋。 而那笔银两,刚好够聘金的数儿。 再有一回,款衣的大娘有气喘痼疾,一份宫里太医开的药方和药包,才隔两日便送到她的手里。 还有,膳房里的下手老娘有病卧床,扣儿马上准他一个月假回家照顾老娘,薪饷不但让他照领,还包了一包银两让他回去找一个好大夫为他的老娘看病。 还有,管理马房的马夫妻子产后多病…… 还有,劈柴理炭的仆役…… 就这样,扣儿只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以她善良体贴的心换来府内上下人忠诚不二的心,这会儿若是有人要欺负他们的福晋,怕他们不争先恐后的把命拿去拼了才怪! 而适才,几位来势汹汹的娇蛮格格摆明了是来刁难扣儿的,睿王爷又上朝去了,现下只能靠着他们作奴才的尽全力来护着他们的福晋了。 查尔偕香兰往紫苑快步走去,同时大叹一声。“还不是那些个老缠着王爷的格格们又来了……” 可紫苑、前书房、花园……奇怪?福晋可能去的地方,香兰和查尔都找过了,却是遍寻不着她的人影。 原在书房清理的香翠、到厨房检视福晋午膳的香玉,和正准备好洗澡水的香如也帮着找,结果,他们在王府内走了一趟,回来却发现洗澡水已有人用过了,扣儿的练功服则扔在一旁,不过,她却仍然不见踪影。 天哪!这个福晋可真会乱跑!香如心想。 天哪!这个王府可真大!香翠和香玉暗忖。 同一时间,正四处找着香兰她们的扣儿也是怨声载道。 原来,在她身边伺候的香如去准备洗澡水,扣儿瞧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自行回寝室隔邻的专用澡间洗浴,可香如却不在那儿伺候着,扣儿倒不觉得有什么不便,她原本就习惯自己照顾自己。 只是,她不会自己梳理如意头,什么两把头、一字头她也统统不识得,只好仍然梳着原来的两条辫子,走出房门想到书房看书。 半路上,扣儿碰到其他奴仆们告诉她,总管和她的四位贴身侍婢正急匆匆地在找她,于是,她赶忙去找他们。然后就这么着,他们找过来,她也找过去,可巧的是全都岔了路,谁也没找着谁,反而一路上相同的奴仆,她见过一次又一次,话也传了一回又一回,状况简直是令人哭笑不得。 扣儿在心中暗忖,不知道常宁肯不肯把王府改小一点啊? 睿王府前头的正厅中。 “她以为她是谁啊?这么大牌,竟敢让我们等了老半天还不出来见!”肃亲王纪大刚的女儿纪翠怒气冲天的叫道。 她的脾气原本就火爆,今天是怀着一股妒恨之气,想来杀杀这个新福晋的威风消消火,没料到下马威没使成,反倒让她烧出更旺的火气来。 翠格格的哥哥玉贝勒长得白净俊秀,他望着美貌却火爆的妹妹直摇头。 “难怪常宁看不上你,就算你再美,这副脾气却着实令人不敢领教,他没躲得远远的就算给你面子了。” 美目一瞪,纪翠正想顶回几句,一旁坐着的德佳忙轻言轻语的劝道:“小翠,别急,人总会出来的,她总不能躲着一辈子不见人吧?”看似温柔贤慧的德佳最擅长的正是冷嘲暗讽。 “那可不一定,”德佳的妹妹德玉顽皮地眨了眨眼。“说不定她根本就见不得人,所以才不敢出来。” 这也是一位刁钻任性的娇蛮格格。 “不可能吧?”德佳的哥哥莽贝勒德青喃喃道:“听说她是常宁自个儿看上的,整个内城里不知有多少格格、郡主让他挑捡,他怎么可能会去挑一个见不得人的姑娘呢?” “或许他说是自个儿看上的根本就是个借口而已。”德玉说:“你们想想。大伙可曾听说过他心里有过谁或中意上哪位格格?他这样倏地就说要成亲,不是太皇太后就是皇上指的婚,否则哪有这么快?” “不对。不对!”纪玉猛摇头。“常宁是不会由着别人任意决定他的婚事,即使是太皇太后或皇上也一样,否则太皇太后最喜欢海珠,而海珠也爱常宁爱了十年,太皇太后早就可以把海珠指给他,可我听说常宁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太皇太后的提婚,这其他的指婚也就更不可能成事了。” 这的确是众所周知的事实,睿亲王推掉了多少婚事,大家都有目共睹,包括厅里这三位格格都曾是睿亲王推拒的对象,可是她们从未泄过气。 仗着她们的哥哥纪玉和德青都是常宁的多年好友,便老缠着哥哥们带她们上睿亲王府打转儿,祈求哪一日常宁能对她们日久生情,这样,她们的追求便能划下完美的句点。 然而,这个情况却突然有了出入意料之外的转变,任何人都没料到常宁居然会突然成了亲,真是青天霹雳! 常宁成婚当日,内城里所有的格格、郡主们都泪洒衣襟,芳心碎成片片。当常宁欢度新婚夜时,更有无数佳人啃着手绢儿睁眼到天明。直到五更鸡啼时,她们便已改变战术,立下进攻睿亲王侧福晋的宣言。 是啊!没鱼虾也好,跑了福晋的卖座,能捞个侧福晋做做也不错。再不然,捞个妾侍也马马虎虎将就吧! 反正,只要能有机会待在睿亲王身边承接一点“残羹余水”就好,毕竟,说不准她们哪一日可以母凭子贵,届时必能攀上侧福晋的位子坐一坐。 不过,她们也考虑到若是福晋不让睿王爷娶侧室,那就麻烦了,所以,三位格格今天之所以登门拜访,便是想去除这项障碍,在见了睿王福晋后,吓一吓她,惊一惊她,让她半句闲话也不敢多说。 因为,她们都听说了这位福晋并不是顶有身分背景的姑娘家,相信只要随便唬一唬,便能让她屁滚尿流了!她们早已算定要是净说好话巴结福晋,搞不好她反而会以为她们三个怕了她呢! 德佳突然问:“你们知道她到底是哪一府的小姐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纪玉突然说:“听说她不是内城里的人。” “听说她也没多大的岁数。”德青接着说。 “据闻她的个头儿好像也挺小的。”德玉喃喃道,那日婚礼上有那么多人,实在无法瞧得多仔细。 “根本没有几个人见过她,”就是这一点更让人嫉妒,纪翠恨恨地说:“这一个月来,不论长青宫也好,回到王府里也好,睿亲王总不让人去骚扰他们的新婚生活。” “听长春宫的官女们说……”德佳慢吞吞地环视众人一眼,“睿王爷都是亲手喂福晋用膳的。” “骗人!”纪翠大叫:“睿亲王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她才不信。 德佳耸耸肩,“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天哪!”德玉嘀咕着。“这事越来越令人好奇了,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啊?怎么会……喂,喂!你进来一下,对!就是你,进来一下,本格格有话问你。” 她大刺刺的指着出现在门口的一个“奴婢”。 晃了一大圈找人找到正厅附近的扣儿,见到厅里似乎有不少客人在,不觉好奇的凑上前去想瞧瞧到底是谁,可她躲在门厅旁,头才刚一探出去便被瞧见了,里头那位最年轻的姑娘还直招手要她进去。犹豫了一下,她才迟疑地拖着脚进去。 扣儿有一张稚嫩老实的脸孔,两根乌溜溜的长辫子汉垂在朴素的长袍上,脚上穿的又是平底凤靴,怎么瞧都不像是有什么身分的人,难怪德玉把扣儿当个下人般的呼唤进来。 “你叫她干什么?”纪玉问:“教她去催人吗?” “不是。”德玉狡诈的一笑。“睿王福晋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最清楚的莫过于府里的下人了,你们说对不对?” “对哦!”纪翠恍然大悟,随即凶巴巴地朝扣儿凶恶地叫道“喂!你,咱们格格们有话问你,你最好老老实实的回话,否则砍了你的脑袋,听到了没有?” 哇!她们是谁?好像母老虎要吃人似的! 扣儿吓得连退两步,只想转身逃回寝窒,躲在被窝里等夫君回来救她。 纪玉摇摇头,忙上前安抚那个吓得脸都差点变形的“小女孩”。 “小妹妹,别怕,你不用理她,来!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偷觑了那位凶巴巴的格格一眼,扣儿又退了两步才慑嚅着说“扣……扣儿。” “你进府多久了?”纪玉轻声的问,深怕再次吓着她。 “呃!没多久。”她才嫁过来一个月吧! “你常不常见到你们福晋?”他又和言悦色的发问。 扣儿愣了一下。“常啊!我……”她每天照镜子时,不都是见着自己吗? 不等她说完,纪翠立刻抢问:“你们福晋漂不漂亮?” 扣儿忙摇摇头。“才不漂亮呢!”她本来就不如两个姐姐漂亮啊! “不漂亮?”德玉困惑地蹙了蹙眉,不漂亮,睿亲王会娶她?“她是内城里的格格吗?” 扣儿毕竟是老实人,“不是,她只不过是个佐领的庶出女儿。”因为,她根本不懂得该怎么说谎。 佐领的庶出女儿? 厅内的几个人惊讶地不禁面面相觑。 半晌之后,德佳才又柔声问道:“她很温柔吗?” 难不成那福晋像她一般温柔,所以才掳获王爷的心? 扣儿蹙起眉头。“温柔?怎么样才叫温柔?我不懂……”她只是拿出真面目与常宁相处,没有做出其他的举止啊! “别管温不温柔了,”纪翠插嘴。“平日里,你们王爷和福晋都在一起做些什么消遣?” “聊天、看书、练武……”扣儿扳着手指头叨念着。 “练武?你们福晋也会武功?”德玉诧问。 “不会。”她真的不会,所以才要学啊! “一点儿也不会?” “完全不会。”她老实的答道。 德玉立刻板起脸孔。“不会?那你刚才还说他们在一起练武?” “王爷正在教……”就是因为她不会,他才教她啊! “王爷教她,”德玉喃喃道:“怎么可能?有多少人想让王爷教个一招两式他都不肯,怎么会去教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学武呢?” 德青接着问:“那你们福晋跟你们王爷认识多久才成亲的?” 多久?扣儿认真的在心里数数儿,他俩成亲前一天才认识的,算是…… “一天。” “一天?”德玉惊诧地叫道:“才一天?喂!我可警告你喔,你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要是让我们发现你说谎,我可是要叫人砍了你的小脑袋!” 哇!又一个要砍她的脑袋!怎么会这样嘛!扣儿吓坏了,她到底说错了什么呀?娘不是说过,只要说实话就不会有事,怎么实际上和娘说的有这么大的差异? 秀丽的脸庞都变绿了,泪珠儿在眼眶里滚呀滚的,“我……我从不……说谎。”扣儿哽咽着说。 纪玉皱眉,“瞧你们,把人家吓得都快哭了。” 纪翠白了哥哥一眼。“不这样,哪儿来的真话?” 纪玉叹息着摇摇头。“你这么凶悍,不要说常宁了,将来有没有人要都有问题。” “扣儿,”德佳说话仍是柔声细气的。“你们福晋可是太皇太后或皇上指给你们王爷的?” 扣儿吸了吸鼻子,低头仔细的想一下。“好像不是耶!”其实,她实在不太确定,对!等爷回来再问问看好了。 可是,扣儿原以为最仁慈和蔼的德佳却霍地脸色一沉,声音更是充满阴森诡溺。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好像不是?刁钻丫头,你再不老实说,我就立刻叫人来把你拖出去砍了!” 蓦地泪水夺眶而出,扣儿极端恐惧又委屈地哽咽着。“我……没有……说谎……没有……说谎……没有……” 呜……爷,快来救命啊!扣儿的脑袋就要没了啦!她吓得全身直打哆嗦。 “你们三个真是太没有风度了,”纪玉大大摇头,“吃醋就吃醋,嫉妒就嫉妒,干嘛把气出到人家府里的丫鬟头上?人家才多大岁数,她什么也不懂,又是个底下人,哪晓得那么多?你们就行行好,别再折磨人家了。”他打抱不平的说道。 “怎么?哥,你喜欢这个丫头啊?”纪翠斜睨着扣儿。“也难怪,她长得还算是眉清目秀,要不要我向睿王爷要求,要她到你身边服侍你啊?” 纪玉皱起眉来。“如果你真要嫁到这儿来做侧福晋,说不定我只好把她要走,免得让她留在这儿承受你的荼毒。”他还真的舍不得看这小姑娘泪眼汪汪的模样。 “你们三个还真是厉害,”德青也不可思议的说:“在常宁面前,你们是又娇又柔的美格格;可他一转个身,你们又回复了本性,不是刁蛮任性就是阴沉狠毒。女人哪!真是可怕喔!” 三位格格同时翻翻白眼,一副“你现在才知道”的样子。 “好了,小妹妹,别哭了,瞧你眼睛都哭肿了。”纪玉怜惜地说。 扣儿仍然抽咽不已。“我……我的……脑袋……” 德青不禁失笑了。“她还当真耶!” “没事,小妹妹,她们不过是吓……” 蓦地,几声惊喜娇呼同时响起! “王爷!您终于回来了,我们等您等了好久喔!”一瞧见常宁出现在厅门口,三位凶恶的格格立刻变了一个样,一个个温柔娇贵、嗲声嗲气,刚才的刁蛮任性全都不翼而飞,所有的泼辣蛮横也都暂时请回姥姥家去度假了。 踩着寸高的花盆鞋,粉臂连摆,腰肢儿急扭,娇躯颤动,三位格格带起阵阵香风,一窝蜂般的拥上前。 可她们完全没有料到会有一枝“箭”倏地从她们中间穿射而过,眼一眨,睿王爷身上便多出了一只八爪章鱼,牢牢地缠住他。 “呜……爷,救我啊!呜……我的脑袋……呜……她们要……呜……砍我的……呜……脑袋啊!呜……爷,呜……”常宁皱眉看看厅里的人,旋即搂着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放的扣儿柔声安慰着。 “乖,别哭、别哭喔!有我在,谁也伤不了你的。来!别哭了,告诉我是谁欺负你,慢慢说好吗?”常宁温柔的安抚她道。 “呜……我没有……呜……说谎……呜……她们……呜……砍我的……呜……脑袋……呜……”扣儿好不容易等到靠山回来,忙躲进他怀里寻求庇护。 常宁有点无奈,因为他实在听不懂扣儿呜呜咽咽的到底在说什么?不过,有一件事他倒是十分确定,那就是厅里有一个欠扁的家伙,吓着了他的小宝贝。 刚刚才赶到的查尔在一旁惭愧不安地垂着脑袋。“王爷,是奴才不好,没能……” “别说了,帮我招呼客人,我先进去一下。”常宁一把抱起兀自抽泣不止的扣儿。扣儿的手臂马上爬上他的颈子紧紧搂着,差点没勒死他。 他再环视厅内惊诧的众人一眼,却是什么话也没说便转身出厅而去。 查尔板着一张老脸。“请问各位贝勒爷、格格们还需要什么吗?”他们竟然敢让善良老实的小福晋哭成那样,简直是罪不可恕! 厅内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互相使弄着眼色。最后,纪玉开口问出大家最想弄清楚的事。 “刚刚那位……呃!那位你们王爷抱走的小妹妹是谁啊?”他真的想不透。 “小妹妹?”查尔以怪异的眼光看着纪玉。“回贝勒爷,那位就是我们福晋,睿亲王福晋。” 几个人同时大叫起来。“福晋?那是你们福晋?”德玉惊叫。 “不可能!”德佳冷冷的说。“你在开玩笑!” “那是不可能的事!” “怎么可能?” 查尔老神在在地旁观他们叽哩呱啦地讨论不已。 “查尔,她真的是你们福晋?”德青问。 查尔端正面容,用力的点点头。 “老天,她看起来没多大嘛!”纪玉咕哝道。 “回贝勒爷,我们福晋今年十四。” “十四?”德玉喃喃道:“居然比我还要小两岁呢!” “查尔……”犹豫了一下,德佳才问:“听说她是你们王爷自己看上的,是真的吗?” “回格格,福晋是王爷自个儿中意的没错。”查尔颇有深意地望着她“这府里头上上下下都知道,我们王爷非常疼爱福晋,简直恨不得把她捧在手掌心里。” “哦……”德佳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看,不!是非常难看。也对,她还在一心想着成为人家的侧福晋,如今却先把人家的正室给吓过头,而最糟糕的是,还让睿王爷给亲自撞上了!再加上睿王爷又那么疼爱福晋,这下子她可真是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了! “各位贝勒爷。格格们,王爷正在哄着我们福晋,恐怕一时半刻是抽不出空来,不如各位先回去,等明儿个王爷得闲再过去拜访几位,这样可好?” 除此之外,他们还能怎么样呢?就算今日硬是见着面,谈上话,睿王爷的脸色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是先避着好,于是,几位贝勒,格格们就这样乘兴而来、悻然而去了。 那日以后,扣儿连作了好些晚的噩梦,她总是在半夜里哭喊着惊醒过来,常宁必须又哄又骗的安慰她好久,她才能入睡。 翌日,睿亲王便对府里的护卫下了一道严令,只要他不在府里,任何人皆不得进府来骚扰福晋,不管因此而得罪了谁都由他一人担待,而若是有人不小心放了谁进来吓着福晋,那他可得自己提头来见! 然而,常宁却忘了交代,若是宫里来人宣召福晋晋见,那又该怎久办? 第四章 三从四德 樱桃落尽春将困, 秋千架下归时; 漏暗斜月迟迟,花在枝。 彻晓纱片下,待来君不知—— 李煜-谢新恩(四) 八仙桌儿镶金边,小小月饼往上端; 左边儿石榴右边儿枣,当间儿又摆大仙桃; 紫杜梨儿红柿子,当间儿又摆毛栗子; 毛豆角儿两头尖,小小的西瓜柱上端,钢刀切成莲花瓣儿,一年四季保平安。 八月十五,常宁带着扣儿到宫中赏海棠花,玉簪花,宫人互相赠送西瓜、月饼、莲藕。待明月初升,便恭敬的焚香祝福,然后大肆饮啖,竟夜尽欢,剩下的月饼整收于干燥通风处,到岁暮时再分用,称作团圆饼。 此时秋蟹正肥,皇族内眷三五成群,共坐吃蟹。 扣儿从来没有这么享受过,在娘家时,她也只得领到一个月饼细细品尝,哪儿轮得到她吃蟹? 可这会儿,又肥又大的蟹躺在她跟前,也不用她动手,反正她也不会剥蟹。通常是由常宁揭开脐盖,用指甲细细挑剔,蘸醋蒜后喂进她口中,佐酒进食,真是美味极了。到最后,她才饮下苏叶汤,用苏叶洗手。 常宁对扣儿的深情体贴、温柔呵护,看在所有人眼中反应不一,男人们暗自称奇,女孩儿家则是又妒又羡。谁也料不到从未对任何姑娘家表现过一丝毫兴趣的睿亲王,居然会对一个憨实的小女孩如此情深义重。 太皇太后凝视着满面哀怨妒恨的海珠,心中暗叹不已。 十九岁的海珠早在几年前就该嫁人了,俏丽动人的她,不知有多少亲王、贝勒们向太皇太后求着这门婚事,可是海珠总是死心眼儿的等待着睿王爷的眼光落定在她身上,没想到蹉跎了几年光阴,得到的却是心碎断肠。 她得想想办法才行!太皇太后思忖着。 过了几日,常宁才刚出府没多久,海珠便上睿王府探访扣儿。 太皇太后曾对她耳提命面,要做睿王爷的侧福晋,得先和扣儿打好关系,若能和她义结金兰,则姐妹共事一夫古来有之——到时,福晋是正却也是妹,海珠是侧却为姐,如此一来,海珠心忖,我让你是大福晋,你让我是姐姐,谁也大不过谁,海珠也无所谓委屈了。 若是日后海珠能先产下麟儿,母凭子贵,当能更多。抓一些睿王爷的心思在她身上,这正是太皇太后的旨意。 海珠的如意算盘打得僻哩啪啦作响,眼见光明远景唾手可得,却没料到她连睿王爷府大门都进不去! “回郡主,王爷有令,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得进府。”守卫如是说。 海珠只得铱羽而归。 又过了几日,海珠二度出现在睿王府大门前,守门护卫却依然是同样的回答。 “不是只有那日吗?”海珠诧异的问。 “回郡主的话,不是只有那日,昨日,今日,往后的每一日都是。” 海珠愕然瞪视,护卫只有歉然以对。 于是,海珠只得颓然回宫。 “数日后,毫不气馁的海珠第三次出现,这一次,她选在睿王爷下朝之后才到访,可惜时机仍然不怎么合适。 睿王爷紧紧搂护着不掩惊惶之色的扣儿,对着满厅的客人扬起淡淡的客套微笑。 海珠,德佳、德玉及纪翠等四人各怀鬼计的彼此较量;纪玉、德青则在四个满怀敌意的女人所发出的杀人眼波中暗自喊天,只想拔腿开溜。 其实,德佳姐妹和纪翠也不是真心的同进退,只不过在面对共同的敌人时,她们懂得要暂时合作以击退强敌,等事过境迁之后,她们的剑尖会再回指,彼此明争暗斗一番,因为,只要自己坐得上侧福晋的位子,管她是亲姐妹或是多年的闺中好友,统统得闪到一边儿凉快去。 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常宁暗暗冷笑,在座的格格、郡主们有什么心思,他就算料不上十成也有九成的把握,她们每个人都想着把扣儿当傻瓜般的拎在手上耍弄,以为只要骗得扣儿团团转,早晚便能教他收了做侧室。 哼!回家作她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常宁心中暗暗嘲讽不已,脸上却仍是客套的笑容。 “几位难得来访,不妨留下来一起用午膳?” 格格们欢喜的点头,贝勒们则哀声叹气,在这种恐怖暗斗中,无影刀剑飞来射去的,谁还吃得下东西啊! 常宁附在扣儿耳边低语几句,扣儿立刻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起身退下厅去。 海珠微感讶异。“王爷,怎么福晋她……”她有这么讲究,连用个午膳还得换装吗? “她近日身子不太舒但,”常宁淡淡地说:“我让她先去歇息,想来几位应该能够体谅才是。” 他也没说假话,扣儿这些日子以来,的确有些反常,不但嗜睡得很,就算清醒时也大多是迷迷糊糊的。 幸好练武之人多少懂一点脉象医理,在他为她把过脉后立即明白她是害喜,等过个一、两月后自然会恢复正常。 “要不要我回宫后让太医来一趟?”海珠殷勤地问。 常宁点点头。“那就麻烦郡主了。”虽然他已经确定扣儿是害喜,但有个太医来瞧瞧总是安心点。 海珠微笑,心中虽有所失,但亦有所得。她虽然没能和睿王福晋亲近,总也让睿王爷留下一个细心体贴的印象。 **** 出了睿王府的太医立即赶到永寿宫向太皇太后禀告,睿王福晋有喜了,而且身体康健,但她嗜睡且终日迷糊,不宜受访或外出。 太皇太后听到太医的诊断结果,不禁瞟了一眼沮丧懊恼的海珠。 “要多久?” 太医略一沉吟,“回太皇太后的话,约莫十月时即可恢复,最迟冬至一定无碍。” “那么久……”海珠喃喃道。 太皇太后也深感无奈。 “以后你每半个月上睿王府一趟,福晋一恢复正常就来通知我,明白吗?”太皇太后只得如此下达懿旨。 “微臣遵旨。” “退下吧!” 太医退出,海珠上前。 “太皇太后……”她有好多的话想说。 “我知道、我知道,”太皇太后轻叹。“可是,目前咱们也只能等了。” “我已经等够了,不想再等下去了!”海珠气愤难平的叫道,难道还要她再等到侧福晋的位子也没了吗?那时她要做什么?妾侍吗? 太皇太后斜睨着海珠,“不等,你又能干啥?” “我……”海珠呐呐的说了一字又停顿下来,是啊!她又能干嘛?她现在怎么做都不妥,她还能干嘛? “等吧!” 唯今之计也只能等了,难道她真能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杀上门去? 太医的诊断教常宁有了一个最好的借口,他可以名正言顺的摒除他人探访,甚至让皇上准了他假在家陪伴福晋。 常宁依然伴她在庭园里散步、在书房里看书,至于练武当然早就暂停了。不过,有大半的时间,扣儿都是处于半睡半迷糊的状态中。 就像现在,常宁靠在软榻上右手拿本书、左手抱着她,她则端坐在他大腿上捧着书,看着看着,她又瘫在常宁怀里打起盹来。 “小宝贝,我抱你到房里睡好吗?” “不要,人家成天都在睡,都快变成猪了,”扣儿慵懒地赖在常宁怀里呢喃。“就让人家这样靠着嘛!这样好舒服喔!” “好、好,你爱怎么靠就怎么靠,行了吧?”常宁纵容地说道。 “嗯……”扣儿的双眸又半合上了。“爷……” “嗯?” “虽然我娘已经去世了,但是,十一月时我还是想回家去看看,可以吗?不管爹爹对我怎么样,他总是我的亲爹啊!”(十一月中旬,清代出嫁的女儿都会归宁回家,为母亲洗衣衫、被褥等,称为“报母恩”。) 一听扣儿的话,常宁便蹙眉沉吟不语。 一方面是极端厌恶扣儿的家人,所以,常宁只让她的家人知道她已经嫁人了,却没教他们知道她是嫁给睿王爷。而他也让佟安振升为参领,再奉上一份丰厚的聘金,算是已经替扣儿报答了养育之恩。 养育之恩?哼!在他看来,说是虐待之恨还贴切点! 另外一方面,他是真的不想教佟安振缠着扣儿,贪婪的盼着一级再升一级,像佟安振那种自私自利、极端贪欲的人一旦尝到甜头,绝对不肯轻易罢休,而这样下去终是没有个底,他甚至有些担心,佟安振有可能仗着他是睿王爷的岳父而在外面胡作非为,瞎搞蛮干。 总而言之,他实在觉得不应该让佟安振知道扣儿现在的身分。 “小宝贝……”常宁寻思着该怎么解释,“呃……我没让你家人知道你是嫁给我。” 扣儿睁开眼,迷惑地看着夫君。 “你或许不知道,你爹是个很……呃……”常宁困难地想选择适当的字眼。“呃……贪……呃……”该死!他真的不想伤害她,即使那是事实。 她眨眨眼,“贪婪?”扣儿启口轻语。“我知道啊!我知道爹爹是有一点……呃……好吧!他是很贪心,也很小气,而且脾气又不太好,可是,他一向就是那样的啊!” 常宁有一点怔愣的看着她。 “她知道?她居然知道?他还以为扣儿一直把她爹当做完人一样看待呢!结果,她竟然一直都知道她爹的缺点! 那他小心翼翼地老怕伤了她的心又是为了什么?根本是白搭嘛! “你……真的都知道?”他再次确认。 “嗯,”扣儿点头。“我知道,大家都那么说嘛!” 嘎?大家都那么说?人家说了她就信?天啊!这小妞子还真不是普通的单纯哪!喔,不!说她单纯还是好听咧!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白痴。可是,他当然不能说自己心爱的女人是个白痴呀! 好吧!这样也好,省得他绞尽脑汁去操心该怎么向她解释,常宁安慰自己。 “那……大家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爹爹吗?” “嗯!” “我想想哦……”扣儿脑袋微微倾向前,认真的思索着,“嗯……贪婪、小气、暴躁,呃!这些刚刚说过了,还有……呢!欺善怕恶、挥霍无度、狡猾,猥琐、胆小、卑鄙、下流、无耻……”她将她听过的评语,悉数告诉常宁。 常宁听得目瞪口呆。 “龌醋、乖戾、跋扈,奸诈……”她还没说完。 “够了。够了!”常宁直摆手。天哪!她可真“了解”自己的爹爹哪!更夸张的是,她都清楚知道她爹的为人,还那么顺从他的话又毫无怨言,只因为她的娘亲曾教她“在家从父”! 咳!这该死的三从四德! 常宁合上眼整理自己紊乱的思绪,过了好一会儿方又张开眼,扣儿正担忧地凝观着他。 “爷,你哪儿不舒服吗?” 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没有,我只是很意外,你居然那么了解你爹。” “当然啊!我是他的女儿嘛!”她有点不好意思才说。 那也得他把你当成女儿看待哪!他不禁在心中想道。 常宁叹息。“他真傻,有你这么个宝贝女儿,居然不懂得珍惜!” 扣儿撒娇地钻进他的怀里。“有爷疼我就好了嘛!” 疼?天知道!常宁怜爱地拥着她,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他是多么疯狂地热爱她,痴情狂恋的将整颗心送了给毫不知情的她,如今这会儿,他的胸腔里仍是空空的。 要到什么时候,她才会将她的心取来填补他胸腔内的空虚呢? 那可有得等了!他不禁苦笑的想,至少要等她大到懂情识爱吧!而且以她那简单到了极点的心思,怕是还要等上好长一段日子呢! “爷,”扣儿凝睇他。“你今儿个老是发呆耶!” 常宁看着她,“有吗?”嘴角绽出微笑。“是你迷糊了。” “才不!”扣儿不满的抗议。“我清醒得很哪!” “好了,我们的话题好像扯得太远了吧?”他轻点口下她的鼻尖。“趁你清醒时,说点正经的,好吗?” “对喔!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常宁沉吟了一会儿。“我让你爹升了参领。” 扣儿惊讶地张大了嘴。“爷……”她好感动喔! 常宁微笑。“哪!这样你就不欠你爹什么了,懂吗?” “爷……”她的黑眸湿漉漉地凝望着他。 常宁轻叹了一声,“别这样,我原本是要让你安心的,怎么反倒引出你的泪水来了?”常宁板起俊脸。“快别掉泪,否则我会生气的喔!” 扣儿用力吸了吸鼻子,硬生生地把泪水给收了回去。 “我不掉泪,爷,你别生气。” 他心疼地搂紧她,“你可别当真,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的,”常宁轻喃心中的痴情。 扣儿噙着泪眼笑了。“我就知道爷舍不得我。” “知道就好。”常宁叹息道:“你老这样揪着我的心,你真是顽皮哪!” 她轻吐香舌,“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扣儿娇嗔道。 “好,好,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常宁头,“就算是故意的,我也拿你没辙啊!”他嘀咕道。 扣儿不依了。“爷……” “好,好,说正经的,”常宁正正脸色。“既然明白你爹的毛病,我对你解释起来也就容易多了。” 扣儿立刻凝神静听。 “你可曾想过,若是教你爹爹知道你是睿王福晋他会如何?” 扣儿蹙眉想了一下。“要求升官罗!”她爹一定如此要求的。 “我已经升了他的官位,然后呢?”他诱导她往下推敲。 扣儿皱眉。“再……再升……” “好!若是我再升了他,之后又如何?” “再……再……”她开始有点说不下去了。 “我又再升了他,接着呢?”他像打破砂锅问到底似的。 扣儿没敢再出声。 “懂了吧?” “没完没了的,是不是,爷?”扣儿苦笑道:“可偏偏我又挡不了他。”她不禁嘟叹道。 常宁点点头。“你现在明白了吗?” 扣儿扁着嘴,举一反三。“而且,说不准爹爹还会在外面打着你的旗帜欺负人呢!” 哦!他担心的事倒是教她先说了出来,这可省事不少。 “或者,他会拿着你的名号在外面卖官骛爵。”以她对她爹的认识,他绝对会如此。 哦!这点他倒是没想到耶!幸好她帮他设想到了。 “或者,他会威胁人家送红包、礼物。”她进一步猜想。 咦?他的岳父会这般恶劣吗? “或者,他会强抢良家女孩儿做妾、做媳妇。”她再点出她爹的真面目。 啊!会吗?常宁一阵心惊。 “强占人家的房舍。”她再指出可能性。 哇!吓死人了,常宁忍不住吞咽一口口水。 “白吃白喝。”她真的不是危言耸听。 唉!还有吗? “抢人财物。” 连强盗的行连都出笼了,她对她爹的评价可真低啊!亏她还如此顺从他。 “勒索……”她越说越起劲。 “停!” 扣儿正说到兴头上,她奇怪地瞅着常宁,不知他喊停是为了哪一桩? 常宁吁了口气,“简单说就好,你这话能教他知道吗?” 扣儿的小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不成!绝对不成!”咦?她的夫君不是顶聪明的吗?怎么这会儿却反来问她这么简单的笨问题? “那你还能回去吗?”他一针见血的点出。 扣儿呆愣了好长的时间。“我……我可以……” 他叹了~口气,“别忘了你不会说谎,小宝贝。” 常宁忍不住提醒她这个小呆瓜。 扣儿嘴巴张得大大的,咿咿啊啊了老半天,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常宁深感同情地为她合上嘴巴。“别啊了,你再啊也没办法。” 扣儿默默的瞅着他。 “别看我,我也没法子。”他不想软下心肠。 扣儿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好几圈,倏地翻了个身,她将双膝跪在常宁大腿两旁,臀部放在他的大腿上,两只雪白柔嫩的藕臂爬上他脖子,在他颈后交叉着,脸颊也贴上了他的。 嗯!挺暧昧的姿势,他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 “爷……”扣儿娇滴滴地轻唤。 “不用撒娇,没法子就是没法子!”奇怪?!这笨妮子从哪里学来这一招? “爷……”她轻咬他的唇。 常宁轻咳两声。“少来,我不吃这一套。”瞧!多么义正辞严的话语,他都忍不住为自己感到骄傲起来。 扣儿香舌微吐,在他唇上画着小圈圈。 他则抽着气。“我……我不会……投降的……”可是,他话中的坚持似乎有点后劲不足。 扣儿扭着娇躯在他身上不断磨蹭着。 常宁暗自诅咒自己全身唯一不受控制的部位,咬紧牙根猛吸口气。“你……别……别动……”他的声音仿佛是从齿缝中吐出来。 唉!他说错话了!而报应也立刻临头。 扣儿的身子扭动得更厉害,香唇附在他耳上又咬又舔、又吹又含的。 “见鬼!我投降,我投降了!”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答应了她的要求。 耶!女性本能万岁!扣儿得到最后的胜利。 **** 九月初一御前进献菊花,初四宫眷内臣就开始换穿蟒衣。九日重阳节,皇上幸香山磨台登高,吃迎霜麻辣兔、饮菊花酒。 睿王爷夫妇当然没去,不过,没能登高,那就吃糕吧! 扣儿让膳房准备了十多个大如盆的花糕,上铺两三层枣子,内掺石榴子、栗子黄、银杏、松子肉等制成“重阳糕”。 常宁和扣儿在飞华亭内,府内上下人等散布在四周,睿王府上至王爷下至小厮全部没了尊卑隔阂,团团围聚在一起吃糕喝酒,谈天说地。 扣儿还下了赏,谁能把常宁灌醉,赐假一月,纹银百两。为赏赐是假,为欢乐才是真,霎时间,人群聚拢了来,常宁扬着眉便已灌下了两百多杯酒。 片刻后,他嘴角噙笑望着瘫了一地的酒国败将。也难怪,他的内功深厚,向来千杯不醉的。 这是扣儿的意思,让府内的大伙儿像一家人似的在一起闹、一块儿疯,可闹到一半,她又窝在常宁怀里睡着了。只是每当大伙儿说闹的轰笑声扬起时,睡梦中的她却也迷迷糊糊的跟着笑了。 常宁心中有着感叹也有怜惜,他明白扣儿是真的把府里所有人都当成一家人了。而现在一家人能聚在一起欢度佳节,怎不教她高兴呢? 以往,她的娘家里虽然亲人众多,除了娘亲,她还有爹爹、大娘、二娘、三娘,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可是,他们却从来不把她当做家人看待,甚至连个人都算不上。 那一家子的人一连的奴役她、指使她、欺凌她,逢年过节,有啥好事却又全部没她的份。当她的娘亲在世时,尚有母女二人互相安慰,等她的娘亲去世后,只剩下她一人孤伶伶的了。 她自幼就十分羡慕一家人能欢聚一堂,却也认命地被摒弃在外,常宁暗忖,她甚至可能想过,若是嫁给巴额图,早点教他给折腾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她又能和娘亲欢聚在一起了。 然而,苍天是有眼睛的,常宁常暗自庆幸,他有幸遇到扣儿。 或许在扣儿心里会认为她莫名其妙地捡到了一个好夫婿,或者该说是她莫名其妙地被一个好夫婿给捡了去,而他,不但给了她一个家,还附赠她一大家子人。 然后,她很贪心的把睿王府里所有的人都当成她的家人,也希望他们与她一样快乐。在这里,睿王府上上下下的人对她的仁慈善良,均回以由衷的敬与爱。 像府里老园丁的年纪大了,早该退休回家贻养天年,何况有了扣儿馈赠的首饰,什么好日子不能过?可是,他却苦苦哀求常宁,说他宁可不支薪饷,只求能留在王府为扣儿服务终老。 像府里的守门护卫,他的岳父打算支助他做点小生意,可是,他不但回绝了,甚至把寡母、妻子全都带进府里,只因他认为睿王府才是他的家。 于是,这佟扣儿进府没多久,睿王府里便多了一条新规矩,凡是有需要抚养的家眷,都可以带进府来,由府里供吃供住。 然而这下子,睿王府的开销可就惊人了,那可不,霎时便涨了一倍以上。 可是,收入却也…… 马师的哥哥双腿残废,可是,他却有天才般的经商头脑,常宁在南方的投资生意交给他,才半年资本就多了一倍。 杂役小厮的老娘原是产婆,常宁便把扣儿托付给她,让她盯着扣儿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让扣儿的身体得到最恰当的照顾。 商人的弟弟是个驼背、跛脚兼哑巴,但他却拥有天生异能,任何毒药、迷药一闻就能分晓,于是,常宁便将他送进宫伺候皇上用膳,令皇上龙心大悦。 负责针线活儿的婢女,她的老父进府来让女儿照顾赡养时,早已病得奄奄一息,扣儿流着泪恳求常宁召唤太医来诊治,半个月后,已能坐着自行喝粥的老人家,用颤巍巍的双手递出一卷古旧竹简。 “这是老朽的传家之宝,但对老朽已是无用,王爷反倒能善用之。” 常宁微感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仔细一瞧,霎时心弦大震! 那是战国中期著名军事家孙膑所遗留下来的“毁天灭地剑法”,与《孙膑兵法》齐名,这是中国两千多年来只闻其名、不曾有人见其实的失传剑法啊! 老天爷!“毁天灭地剑法”居然真有其物,而且…… 正见鬼的在他手里! 常宁倏然笑了,他知道府中的人对扣儿,他们是真的掏心掏肺的付出! 而他,只不过是沾了她的光罢了。 是啊!他不过是沾了她的光而已,他才是捡到宝的人。 第五章 言不由衷 一向年光有限身, 等闲离别易销魂, 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 落花风雨更伤春, 不如怜取眼前人—— 晏殊-浣溪纱(二) 十月下旬,常宁又开始头痛了。 原因无他,只因扣儿度过了害喜的阶段,她……又开始生龙活虎的活蹦乱跳了。 他不敢让她继续练功,但他也不能就此不再上朝直到她生产,那么,该怎么才能让她不再“胡作非为”呢? 常宁以他聪敏过人的脑筋,思前想后,终于他决定集众人之智慧来谋求对策,聚集起府内年长的“家人,和他们关起门来在书房内叽哩咕噜的讨论了一个下午。 扣儿被挡在门外,只能好奇的探头探脑,最后,还是忍不住沾了点口水在窗纸上挖之个小小的洞,可是,她的眼睛还没凑上去,常宁便已打开门叫她先去睡午觉,然后门又关上了。 可怜的扣儿垂着脑袋乖乖的回房睁眼睡午觉,而其他的“家人”则是既同情又好笑地目送她回房。 到了那天晚上,常宁再度关起门来,不过,这次被关的是扣儿和他自己,关的门则是他俩寝房的门。 扣儿端端正正的坐在床边,常宁则板着脸、背着手在床前踱步,似乎在思索该如何启口。 “小宝贝,嫁夫从夫你懂吧?”他决定从她的弱点下手。 她乖乖的点点头。“懂。” “那么,不管我说什么话,你都得遵从,对不对?”他打蛇随棍上。 扣儿又点头。“对。” “好,现在我就要交代你一些事,你必须牢牢记住,而且要乖乖遵守,知道吗?” 她再次点头。“知道。” 于是,常宁开始滔滔不绝的发表比老太婆的裹脚布还长的长篇大论,他说得口干舌燥,顺手端起茶来一仰而尽,然后继续边踱步边喷口水,仍然说个不停。 等到他的发表欲终于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心满意足的做下结论后,他才兴高采烈的询问聆听的对象,“这样你明白了吗?”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一片无声无息。 咦!她在做无言的反抗?常宁忍不住挑高双眉,停下踱步的双脚。“你明白了吗?”这次,他的音调放重了一些。 然而,扣儿的反应仍是维持最高品质——静悄悄。 常宁蓦地转身看向她,心中对自己夫纲不振感到不悦,但乍见她,他霎时哭笑不得。 就如新婚夜一般,她的头又挂在胸前,好像断了一样,唉!看来这小妮子又被周公招去听他老兄叙述陈年往事了。 毕竟历史故事确实比他要交代的事有趣多了,他真的不能怪她,他真的真的不能怪她……真的真的真的…… 该死!她怎么睡着了!他的束发都不禁向天际冲上去…… 既然夫纲不振,他只能依靠府里的“家人”了。 扣儿突然发现,不管她走到哪里,身边总有一位老“家人”或“家人”的老家眷跟往她的屁股后头。 然后她又发现,她不能走得太快,因为老人家会跟不上;她不能做任何事,因为老人家也会跟着做;她必须常休息,因为老人家会累;她必须定时进三餐,因为老人家会饿…… 最后她赫然发现,她只能聊聊天,散散步,做做女红,看看书,还有……还有……就没有了,她就这样而已。 而最重要的是,她不能赶他们走,因为他们全是她的家人,是她的长辈。 她悲哀的想到自己就像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无计可施了。 而常宁则是开开心心的上朝去了! **** 七星拱一,左右合和,三星在户,四平八稳,一门五福,六和得正,奇财子禄,八方朝贡,九五至尊。(冬至九九消寒益气歌) 冬至夜,睿王府宴会厅里,满满两百多人围坐二十几桌正吃着年夜饭,而座上客当然不是睿王爷的客人,而是扣儿的“家人”。 长线面、冬至圆、爆炒羊肚、麻辣羊肉锅、炙羊肉,扁食,羊肉包等应节食品摆满各桌,这一回,扣儿依然半途人就瘫了,不过,她不是睡瘫,而是醉瘫了。 一动箸没多久,扣儿就拉着常宁到各桌兴匆匆地跟“家人”寒喧外加干杯、划拳、笑闹、打赌,每个人脸除了欢乐就是愉快,没别的了。 常宁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你跟人家干什么杯?”他有点吃醋,她干嘛那么乐啊? “不是都应该那样的吗?”扣儿脸儿红通通的! “以前我家过冬至时,我看我爹和一些亲戚朋友都是那样的啊!”而她从没参与过,今日她想过过瘾。 常宁闻言,一时沉默不语。 往年的年夜饭她都是看着人家享受,从来没有机会亲身参与,这一回算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就让她开怀尽兴吧! 唉!这难道是他夫纲不振的另一次明证? 不过,常宁在心中下定决心,下不为例!这女孩子家跟人家干什么杯啊?真是胡闹! 只是,真是下不为例吗? 冬至过后几日,太医在长寿宫的回报产生了烦人的效应。 那天,常宁前脚才踏出府门,太皇太后派的人就踏进府来宣召睿王福晋进宫,晋见,听罢懿旨的扣儿一脸茫然惶惑的呆立着。 而一时错愕的查尔随即恢复镇定,他立刻明白,太皇太后是有意趁着睿王爷不在把扣儿叫进官去,而原因则不得而知。 经验丰富的查尔当即下达一连串的命令。 “香兰,你们几个赶快去帮福晋穿戴服饰。还有,待会儿只能有一个人陪福晋进宫,明白吗?好!动作快点。” 于是,香兰等几个奴婢火速拥着扣儿往睿王爷的寝房快步而去。 “查克、查腾,你们现在上太和殿,若是皇上还未上朝,王爷一定会在武英殿等候;若是已经上朝,你们就分头去找禁卫军统领,找到后就把你们的腰牌给他看,告诉他你们有急事找王爷。不论如何,你们一定要想尽办法尽快把消息传达给王爷知道。” 查克,查腾领命飞身离去。 “查德,去准备四人舆……” 两注香之后。 看着轿子走远,查尔直在心里向上苍祈祷,千万别让太皇太后为难咱们家福晋,或者至少让王爷来得及赶过去帮忙福晋,咱们那老实的福晋可是禁不得吓啊! **** 在清朝的历代后妃中,对清政权贡献最大者莫过于孝庄皇太后,她亲手培育康熙皇帝,从小就以帝王的标准自教诲他,使他终于成为最杰出的封建君主。 而海珠郡主则在十多年前随父参加康熙寿宴时,因为她的乖巧可爱而被太皇太后留在身边作伴,海珠的确带给太皇太后不少欢乐,可是,海珠早晚要许配给人的,以太皇太后的私心,她当然希望海珠能嫁给她私心爱慕的睿王爷常宁。可太皇太后对任何人都能下懿旨逼婚,唯独常宁不行。 当年常宁舍身护卫康熙,又只身擒住鳖拜,太皇太后曾问他要什么赏赐? “婚事自理。”常宁简单地说,这是父皇给他的深切感受,娶非所爱,爱不能守,落得父皇含恨而逝。他不想像父皇那样,他要与所爱的人白头偕老、恩爱以终。 于是,太皇太后的懿旨再加上皇上的圣旨,两道旨令妥妥当当的收藏在紫苑书房的暗柜里,就此保障了常宁一生的幸福。 从常宁成婚后,海珠便常常坐着发呆,茶饭不思,一个花容月貌的郡主就这么迅速的憔悴、落寞下去,看了委实令人心酸。既然常宁拒绝太皇太后把海珠指给他,她又不能下旨逼婚,那就只好从常宁的福晋那儿想办法了。 孝庄太皇太后凝目仔细打量着睿王福晋,虽然常宁曾带扣儿来向她请过安,中秋时也瞧见过他俩,但她却没有真正的去仔细端详过常宁的福晋到底长得什么样?因为,当时太皇太后的心思全放在海珠身上了。 可现在一看,太皇太后觉得扣儿倒是个颇为典雅秀气的小女孩儿。 “福晋几岁了?”太皇太后问。 扣儿垂着头。“回太皇太后,十四了。” “把头抬起来让哀家看看。” 扣儿咬了咬牙,强忍住恐惧抬起头来,事实上,只要一走出睿王府大门,她就忍不住打起哆嗦,对她来说,府里的都是“家人”,大家可以亲亲热热的;可外头全是些开口要人脑袋、闭口砍人头的贝勒、格格们,而她只有一个脑袋,哪够他们耍弄的? 以太皇太后多年的阅人经验,一眼便看出扣儿是个憨厚老实的女孩儿,可她为什么那么…… “福晋,你很怕哀家是吗?”太皇太后奇怪的问。 “回太皇太后,是的。”扣儿抖着嗓子说,她在心中暗忖,连格格都那么爱砍人了,何况是太皇太后,恐怕是连警告也没有就拖出去了,她怎能不怕? “哦?告诉哀家为什么?哀家看起来很凶吗?”瞧着扣儿似乎很犹豫,太皇太后便鼓励道:“别怕,就算你说错什么,哀家也不会怪你。” “回太皇太后,臣妾怕您……会砍人脑袋。”扣儿老实的说。 “砍人脑袋?”太皇太后不禁愕然。“哀家为什么要砍你的脑袋?你做错什么了吗?” “回太皇太后,臣妾没有做错什么啊!可是……”扣儿委屈的噘了噘嘴,“像翠格格、德佳格格还有德玉格格,她们却都想要砍臣妾的脑袋。” “她们三个?”太皇太后蹙眉。“她们为什么要砍你的脑袋?”没道理啊! “回太皇太后,她们说臣妾说谎,可是,臣妾是从来不说谎的!”扣儿严肃的说:“我娘说过,说谎是要下割舌地狱的,” “是吗?”太皇太后微笑起来。“你放心,哀家不喜欢砍人脑袋,纪翠她们三个也没资格要你的脑袋,反过来要是你不高兴,还可以砍她们的脑袋呢!” “臣妾才不要砍人脑袋!”扣儿猛摇头。“砍了脑袋就不能吃饭,不能吃饭就会饿死了,那怎么成!” 噗嗤一声,海珠忍不住笑出声,并在心中暗忖,好蠢的女孩啊!睿王爷怎么会看上她的? 太皇太后瞟了一眼在身边闷笑不已的海珠,她笑着摇摇头。“福晋,告诉哀家,睿王爷对你好不好?” 扣儿重重的点头。“回太皇太后,爷对臣妾好好喔!从来没有人对臣妾那么好过。”她一脸幸福的说。 太皇太后神情一凝。“你叫睿王爷什么?” “回太皇太后,爷。”扣儿乖乖的回答。 “爷?为什么这么叫他?” “回太皇太后,是爷要臣妾这么叫他的,他说他不喜欢臣妾叫他王爷,那样会把他给叫远了。”果然不会说谎,扣儿把常宁的话全搬了出来。 太皇太后有点发愣。“那……叫名字不是更亲近吗?怎么他不要你叫他的名字吗?”会不会海珠有机可乘呢? “回太皇太后,在寝室里头臣妾才叫他的名字,出了寝室臣妾就叫他爷。”扣儿不疑有他,马上再详细说明。 “哦……”太皇太后点点头。“福晋,你还怕我吗?” “回太皇太后,不怕了。”扣儿开心的笑着。“您好慈祥哩,跟臣妾的娘亲一样呢!” “是吗?”太皇太后也开心的呵呵笑。“你也很可爱。” 扣儿双眼一亮。“真的?大娘说我一定生不出儿子,二娘说我好笨,三娘说我不漂亮,大姐说我不够高,二姐说我太瘦了,我还以为我全身没一处好呢!原来至少我还是可爱的。”到现在她终于放心了。 太皇太后蹙眉。“怎么你家里的人都这样……算了,既然你已经嫁出来了,就不关你家里的事了。” 扣儿一迳的憨笑! 太皇太后瞄了一眼海珠,轻咳两声,直接切入正题。 “福晋,你……反不反对让王爷娶侧福晋?” “侧福晋?”扣儿有一瞬间的失神之后,她才眨眨眼。“回太皇太后,爷……要娶侧福晋了吗?” “福晋,哀家只是问问,如果王爷要娶侧福晋,你会不高兴吗?”太皇太后尽量婉转的问。 “可是……”扣儿似乎颇为困惑。“回太皇太后,这事儿……应该问爷啊!怎么来问臣妾呢?我娘说过,妇道人家不能管夫君的事儿,爷要娶侧,我不能多言;爷不娶,我也不能强着他娶。除非……我生不出儿子,我娘说过,无后事大,说不定那样就得……”她不自觉地咬了咬牙,想到心中一阵酸楚。“得逼着爷娶了。” 太皇太后与海珠同时望了一眼了扣儿明显突出的腹部。 “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去劝王爷娶侧室?”海珠难掩愤恨之色。 “我不能啊!”扣儿正色说道:“我娘说过,夫君的事儿只有他自己才能决定,我们做妻子的只有顺从的职责,绝对不可以去多嘴干涉。” 太皇太后不禁皱眉。“不能?” 扣儿严肃地点点头。“回太皇太后,如果我多嘴,那便是患了七出的第四条,口舌多言之罪,那样王爷就可以休了我的!” 太皇太后怔愣地瞧了扣儿许久,最后颓然的抚额暗叹。 她原以为扣儿单纯好说话,一定可以达到目的,没想到扣儿才几句话便堵住了她的嘴。 而重点是,扣儿占的是个理字,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做妻子的不应该干涉丈夫的事,这是慎行:做妻子的不应该多嘴,这是慎言。总不能教她这个太皇太后睁眼说瞎话,硬指使扣儿去做无理的事吧? 太皇太后无奈的叹息,一旁的海珠脸色却是瞬息万变,最后,在她眼里一闪而逝的是一抹阴狠的光芒。 “那么……”海珠垂眼静静开口。“如果你生不出儿子……” “那……就不同了。我娘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奇怪,她的胸口怎么越来越闷了?扣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我生不出儿子,那么就算要吵要闹,我也非得逼爷娶个侧室不可。”好闷喔!扣儿不禁大口大口呼吸着。 “是吗?”海珠喃喃道:“那就行了……就有办法了……” 太皇太后狐疑地看着海珠诡异的神情。 扣儿睁大眼睛。“哎?郡主,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能不能……” 小太监突然匆匆进殿来。“奴婢禀奏太皇太后,睿王爷晋进。” “这么快?”太皇太后咕哝道,随即摆摆手。“让他进来吧!” “喳!” “爷怎么也来了?”扣儿喃喃自语。 太皇太后嗤笑。“当然是来保护你罗!” “保护臣妾?”扣儿一脸茫然。“保护臣妾什么?” 常宁一接到消息便立刻赶往永寿宫,一路上,他只担心着这次扣儿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子,越想越心疼、越想越不安,最后,他终于忍不住施展轻功,飞掠过重重宫殿,只求能尽速赶到。 匆忙而至,他一进内殿,看到的却是太皇太后好笑地瞅着他。 常宁上前打了个扦。“常宁见过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点点头。 双眼闪烁异采的海珠也上前半矮下娇躯。“海珠见过王爷。” 常宁颔首。“郡主。” “好啦!快去瞧瞧你的媳妇儿可有少一块肉或是缺了一根寒毛吧!”太皇太后调侃道。 “爷!”扣儿兴奋地叫着,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可是,她就是觉得自己好高兴见到他,奇怪!她不是早上才送他出府的吗?怎么这会儿却好像特别想他? 常宁转向扣儿。“小宝贝,你没事吧?” 小宝贝?海珠脸上妒恨之色飞掠而过。 “当然没事,我会有什么事?”扣儿奇怪地问道:“倒是爷,你怎么也跑来了?皇上退朝了吗?今儿个怎么这么快啊?”平日他一出门,总要到晌午才回来。 常宁苦笑了一下,皇上还没退朝,是他先告退,而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早退呢! “常宁,既然你来了,哀家有事要跟你谈一下。” 太皇太后又转向海珠。“海珠,你带福晋到处去走走,待会儿哀家和睿王爷谈完后,自会让他找你们去。” “是,太皇太后。”海珠拉着扣儿转身离去。 “太皇太后,您有事要跟常宁说?”可他此刻只想守在扣儿身边,保护她,呵疼她。 瞟了常宁一眼,太皇太后沉吟道:“嗯……我是想跟你谈谈海珠……” **** “郡主、郡主,请慢一点,我……我不能走太快……”她有身孕,走得不快。 海珠停下来,“对不起,我忘了,你没事吧?”她假意的关心。 “没事,”扣儿轻笑。“其实,就算跑上一段我也没事,你别瞧我好像挺瘦的,我的身体可是顶好的呢!”她忍不住轻叹。“可是,我已经答应爷我会慢慢走的,你不知道,有时候就算我稍微走快一点点,他都会哇啦哇啦的大叫,”她又再叹,“真不知道他干嘛这么紧张兮兮的?” “那我们慢慢逛好了。”海珠语气不佳的说,她才不想听常宁多疼爱扣儿的事呢! 她们向东绕过去,先穿过咸福官,接着走过永和宫,翊坤宫,依次到了弘德殿。海珠嘴里不停解说着各宫住的是哪些人,边领着扣儿又从昭仁殿绕进去,先走过延禧宫、承乾宫、景阳宫、景仁宫、长春宫、钟粹宫,最后到了御花园入口。 虽然还有启祥宫和储秀宫未曾看过,但是扣儿已觉得够了,这一座座宫殿看过去,虽然金碧辉煌,庄严高贵,却也大同小异、没啥特别。在她的眼里看来,也不过就是房子跟花园的不同组合而已。 她觉得,睿王府才是她最喜欢也最满意的家,因为,在那儿有她最喜欢的夫婿,还有她温暖的“家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们漫步到万花深处,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轻唤。 “小宝贝。” 两人同时回身,但见俊逸倜傥的常宁正缓步走过来,颀长的身躯上是一身雪白的长袍和银白毛皮马褂,更衬得他的潇洒挺拔、飘逸不群,他左手臂上还搭着一件银色风麾。 海珠掩不住倾慕爱恋的目光,狠狠的盯在他身上。 “咦?爷,你回府过了吗?”扣儿好奇的问。 常宁走到她身边,拿下手臂上的风麾为扣儿披上。 “没有啊!” 海珠垂下眼皮遮挡住她抑制不了的嫉妒眼神,如果一定要狠点儿心才能嫁给他,那么,就狠下心来吧!就算要对不起扣儿,那也是不得已的,谁教扣儿不帮着她说合。 扣儿仰头凝睇他。“那你怎么换衣服的?” 常宁习惯性的搂着她。“承乾宫有我的寝殿,我在那儿换的。” “哦!对,刚刚郡主有提到过,”扣儿顿了一下,好奇的问:“爷,太皇太后找你谈什么啊?” “没什么事,你不必知道。”他不想让她操心。 “哦……”没什么事?没什么事会讲那么久?现在都快晌午了耶!她的好奇心全被勾起来了。 “累了吗?逛了一上午,要不要先歇会儿再回府?”常宁俯首在她脸上着出了疲惫的痕迹。 扣儿耸耸肩。“也好。” 常宁抬头向海珠说道:“郡主,天气冷,你先请回吧!我和福晋要歇会儿才走。” 海珠咬着唇欲言又止,最后狠狠跺了一下脚,“好,我走!”她猛然转身。快步离去。 望着海珠忿忿离去的背影,“她怎么了?”扣儿疑惑地问。 “大概天冷急着回去吧!”常宁淡淡的说,边搂着她向前走,走出花丛,见到一座大厅屋,四面落地琉璃窗,围栏曲折,走廊下摆着许多花盆,走进屋去,四壁字画,十分幽雅。 常宁扶着扣儿在屋中的炕榻上坐下,再替她将风麾拉拢。 “要不要睡会儿?我抱着你便不会冷了。”他心中其实另有所图。 “不用。”扣儿将常宁往墙上推靠过去,自己再往他怀里一偎,满足地吁了口气。“这样就行了。” 常宁用两条手臂搂紧了她。“冷吗?” “不会。”被他抱着,扣儿觉得好暖和。 “那就合上眼歇会儿,睡着了也不打紧,我会护着你的。” 扣儿不但没合上眼,还睁得更大,两只眼直愣愣地盯在常宁脸上。“爷……”想到刚才太皇太后对她说要他娶侧室的事,她突然好想和他多说说话。 “嗯?” “爷,你长得真的很好看耶!”她越看越喜欢。 常宁失笑。“怎么突然这么说?” “爷……是不是有很多格格、郡主们喜欢你?”这才是重点。 常宁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就算有也不关我的事。”他才不想多费心思去想那些莺莺燕燕呢! “爷……”她只想追根究抵。 “又干嘛了?” “爷,我……”扣儿垂下眼。“我该吃的东西都吃了,不该我做的事我也没动手,我走路也都有慢慢的走,而且,我没事就去睡觉,”她悄悄抬眼,虚心的请教,“我这样乖不乖?” 捏捏她的脸颊,常宁笑道:“乖得很,我的小宝贝。” “那……”扣儿又垂下了眼,“我伺候你穿衣、洗浴,与你一起看书,还送你出门上朝,回来时也在门边候着,这样……”她又悄俏抬眼。“算不算尽到为人妻的责任了?” 常宁奇怪的看着她。“你怎么了?突然问我这些事?” 扣儿盯着他的喉节,撒娇的问:“算不算嘛?” 常宁抬手顶起她的下巴。“你只要做到一件事,就算是尽到妻子的责任了。” 扣儿担忧地睇着他。“哪一件事?”她好怕自己做不到。 常宁微微一笑。“陪在我身边,永远不要离开我,这样,你为人妻的责任就算完全尽到了。” “真的?”这么简单?扣儿开心的笑了起来。“这样就可以算是个好妻子了吗?” “对,小宝贝。”常宁掐掐她的鼻子。“你好乖,也是个好妻子,还有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吗?” “唔……”犹豫了一会儿,扣儿才支支吾吾地开口。“常宁,我……呃!又乖又是个好妻子,那……我能不能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说吧!”常宁真的很好奇,扣儿今天怎么这么怪异? 扣儿不但眼垂了下去,连脸蛋儿都低了下去。 “我……我不是想干涉你的事,我娘说过这是不可以的,可是,我只是想……先知道一下,好有个心理准备,我不想像我大娘那样,或许我可以去问我姐姐,她应该知道怎么做才对……”或许她不该问他,而去找她的姐姐解惑才是。 常宁越听越诧异,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希望……大家都能相处得很好,这样你才不会为难,因为,当我大娘和三娘在吵架时,我爹都很为难的,而我娘说,让爹那样为难是不对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先告诉我,让我有时间去请教我姐姐。”她那两颗亮晶晶的眼睛从睫毛下缘偷觑着他。“可以吗?” 常宁眨眨眼睛,又挑挑眉毛,最一本正经地说:“首先,我要告诉你,小宝贝,我恐怕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瞬间,扣儿的小脸蛋垮了下去。 “因为……”常宁清清喉咙道:“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嘎?”她倏然抬起头,“怎么会呢?”扣儿轻呼,他不是很聪明吗? 常宁摇头叹息。“小宝贝,你就简简单单的直截了当的问不好吗?别加这一大箩筐的解释了。” “哦……”扣儿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想,如果如果你在娶……娶侧福晋以前,能先告诉我一下,我……” 常宁脸色倏然一沉。“是谁告诉你我要娶侧福晋的?”他的声音低沉愠怒,与平日的温文儒雅全然不同。 扣儿结结实实的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挣扎着想逃开他。 娘啊!您的女婿是不是终于改变心意,想要砍我的脑袋了?而且,嫁夫从夫,我是不是得乖乖的让他砍啊? 惊觉到自己的失态吓着了小妻子,常宁暗自在心底不停的埋怨自己,一边收起震怒的神色,一边温柔地抚摸她,“对不起,小宝贝,我不是生你的气,你别害怕,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好吗?”他轻声细语地低喃着。 “你……”扣儿抖着唇。“不砍我的脑袋吗?” 常宁差点失笑出声,忙道:“小宝贝,没有人要砍你的脑袋,若是有人想要动你的脑袋,我就先摘了他的脑袋!” 扣儿怀疑地瞅着他。“可……可是……你……” 常宁轻叹一声,“我说过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我是在生那个告诉你我要娶侧福晋的人的气。”他和缓的说。 “可那是太皇太后啊!”扣儿不赞同地瞟着他。 “你怎么可以生你祖母的气呢?” 常宁气得直翻白眼,这个小笨蛋,人家都要侵占她的权益了,她还这么有正义感。 “别说那些了,告诉我,太皇太后是怎么跟你说的?” 扣儿蹙眉想了想。“我记得她问我,反不反对让你娶侧福晋……” “你怎么回答?”他想知道她的心意。 “我说娶不娶侧福晋是爷自己的事,我是不能干涉的。除非……” “除非什么?”他非常紧张,深怕她的小脑袋里装了什么不正常的想法。 扣儿垂下脑袋。“除非我生不出儿子,那时,我就一定得教爷娶个侧福晋才行。” “为什么?”常宁皱眉。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扣儿斜瞟着他。“我娘说过的。” 常宁抬眼向上,仿佛在祈求上天多给他一点耐心,可惜上面是屋顶,老天爷听不到他的哀求,所以他决定自力救济。 他垂眼凝视她。“小宝贝,我不是独子,有没有儿子都无所谓,再说,皇上已经有好些个儿子,那已经够了。” “可是……” “何况我喜欢的是女儿,若是生个像你一样可爱又憨厚的女儿,我一定会爱死她了。” 扣儿一时陷入犹豫中。 “难道你希望我娶侧福晋吗?”常宁不高兴地瞪着她。 “我……”扣儿倏然住嘴。 常宁蹙眉,“为什么不说下去?快说!你真的希望我娶侧福晋吗?” “可是,我娘说过……”她也很委屈,他为何还那么凶嘛! “别管你娘怎么说,我是你的夫君,出嫁从夫,我要你老实说。”他好想听她的真心话。 扣儿委屈的扁着嘴。“可是,那样我就犯了七出之罪了!” 七出之罪?太夸张了吧? 常宁不禁啼笑皆非。“有没有犯七出之罪要由我来决定,不是你说就算。” “是这祥吗?”扣儿怀疑地斜睇着他。 “当然。”常宁断然道:“好!你快老实说,你真的要我娶侧福晋吗?” “唔……”扣儿垂着头,手指头无意识地在他的胸口上划着,“我我不喜欢你娶侧福晋,刚刚一听到你要娶侧福晋,我的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就闷得好难受,好难受,好像有东西堵着不让我呼吸似的,又莫名其妙的让我好想哭、好想哭,我也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可是我娘说过,不让丈夫纳妾是犯了嫉妒……” 常宁咧出满足的笑容。“好,够了!”这小妮子的心终于是他的了,虽然她自己还不明白。 “嘎?够了?我已经犯了七出之罪了吗?”扣儿惊声尖叫。 翻过身子,常宁把扣儿压在自己的身下。 “没错,你犯了七出的第四条:口舌。你不该明明不喜欢却又说要让我娶侧福晋,这叫言不由衷。” “可是,我娘说……”她是个乖小孩,母亲的教诲她没敢忘。 “你娘是你娘,我是我,以后你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不用管你娘之前怎么说的,懂吗?” 扣儿噘着嘴,暗忖,他难道不让她听娘的话吗? 常宁忍耐地叹了一口气,“你娘是女人,我是男人,女人怎么会懂得男人的心思呢?最重要的是,你现在嫁给我,当然要顺着我的心意,我要你怎么做你就得怎么做,这才叫出嫁从夫,懂了吗?”他似是而非的纠正她的观念。 扣儿仔细想了想。“好像懂了,是不是嫁给你以前,要听我娘的;可嫁给你以后就得听你的,我娘说的都不算数了?”她好像有点懂了。 “呃……也不是你娘说的都不算数,而是,如果你娘说的和我说的有出入的话,那你娘说的就算不得数,只能听我的。”常宁耐心的解释。 “我懂了。”扣儿严肃地点点头。“第一个听你的,然后才听我娘的。” 呼!好不容易将她洗脑成功。 常宁喘了一大口气。“好,既然现在都搞清楚了,我们就得来估量估量你犯的罪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罗!” 扣儿畏怯地缩了一下身子,“你……要休了我吗?” 常宁心中窃笑不已,脸上却是正经八百,沉声说:“这次算你初犯,轻罚即可,下次再犯……就重重责打你的小屁股。” 惊呼一声,扣儿面红耳赤地娇嗔道:“怎……怎么可以打人家的屁股嘛!” “所以,你就要乖乖听话,屁股才不会挨痛罗!”常宁眨眼笑道。 “爷!”扣儿羞涩地躲到他的怀里。 “别躲,还有轻罚呢!” 扣儿双眼睁得大大的。“罚什么?”不是说不打她小屁屁了吗? “你说呢?” 常宁的脑袋俯了下去,四唇贴合得密不透气。 片刻之后,常宁抬起头喃喃道:“我想我们到承乾宫去歇一会儿好了。”他抱着扣儿下炕,快步走出去。 “咱们到承乾宫罚你去。”他朝她眨眨眼,一副别有目的的笑说。 扣儿则始终在偷笑着。 娘啊!您说过出嫁从夫,现在夫要罚我,我也只能……由着他罚罗! 第六章 说谎 谁伴明月独坐? 我共影儿两个。 灯书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 无那,好个凄惶的我!—— 李清照-如梦令 后妃可谓女人之极位,有野心之徒想把女儿送人禁宫,也有许多女子企盼着排人凤侣,亲沐龙恩,然而,在宫廷里的生活,女人为了争宠夺爱,却是充满了肮脏的交易和残酷的争斗,即使有多么纯洁的心灵,也难免被熏染得又黑又臭。 只因皇帝只有一人,后宫佳丽却有三千,能得宠者毕竟占少数,而失宠者只能与孤灯相伴,走完落寞孤寂的残生。很多不甘寂寞的嫔妃便暗中与常到官中的贝勒、贝子们或宫中的侍卫甚至皇子或官员私相往来以这苦闷,事实上,历朝历代的后宫都是相当淫乱的,只是程度深浅有所不同而已。 从小在宫中长大的常宁自然了解这种情况,因此,他总是远远避开嫔妃们所住的宫殿,以免引起是非。而且,他早早便已搬出宫中,住到睿王府,所以,宫中大多数的女人都不认识他,当然,他也不会认识她们。 承乾宫睿王爷寝殿里,扣儿软软地趴在常宁光裸的胸前,两臂交叠,下巴搁在上头,两眼微合。 “爷……”她娇声唤道。 常宁重咳两声。“你叫我什么?” 扣儿怔愣地瞧着他。“爷啊!” “虽然这里是承乾宫内,但这里也是寝房。”他明白指出。 “哦……”扣儿甜甜的一笑。“常宁。” 常宁满意地嗯了一声。“什么事?” “常宁,刚才……来承乾宫的途中,有一个好美的女人在跟你打招呼,你怎么都不理人家啊?”没道理啊! 常宁合上眼,“我又不认识她,理她作啥?” “嘎?不认识!”扣儿张大了眼。“那……那另一个从昆宁宫出来的……” “也不认识。” “还有……”,她还扳着指头问。 “我统统不认识。”他干脆明说。 “那……”扣儿一脸的迷惑。“她们干嘛拼命跟你招手,还笑得那么亲热啊!” 当然是在觊觎你的丈夫罗!常宁在心中说道,并睁开右眼。“宫里大部分的女人我都不认识,谁知道她们跟我打什么招呼,或许是她们认错了人吧?”他懒得去探究那些女人的心态。 “认错人?”扣儿怀疑地瞪着他,就算她再迟钝,也知道不可能会有人认错他,毕竟,像他这么俊逸出色的男人并不多见,她们绝不可能认错的。 “你不睡还这么多话……”常宁嘴角微扬,“是不是还想要?”他暧昧地笑道,大手也不安分的乱动起来。 扣儿惊呼一声,大红的脸蛋儿顿时被藏起来了。 “你……你乱说!” “不是就快睡,别再多话了!” 可是没过多久,扣儿又开口了。 “常宁,你刚刚说……宫里的女人你大部分都不认识,那……我姐姐……你也不会知道她们在哪儿罗?”她好想念她们喔!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他不想骗她。 “那?”扣儿猛然抬起头。“你知道!” 常宁点点头。 “告诉我,常宁,”扣儿兴奋地叫道:“快告诉我,她们好不好?皇上喜欢她们吗?我可以去看看她们吗?” 常宁的神情十分方怪。“你真的想知道?” “嗯、嗯!”扣儿直点头,下巴在常宁胸口上啄个不停。“我希望知道她们也和我一般快乐,我希望大家都快乐。” 常宁为难地注视看她久久不说话。 扣儿的兴奋笑容慢慢僵住了。“怎、怎么……她……她们过得……不好吗?” 常宁仍然没说话。 扣儿的笑容褪去,呆呆的盯着他半晌。“还……还是告诉我吧!” 常宁深深的看她一眼,才慢慢说:“你大姐……皇上宠幸过两次,她也升为玉嫔了,皇上让她住到储秀宫。” “那……不是很好吗?”扣儿满眼的疑惑。 常宁轻叹一声。“可是,皇上嫌她太过尖酸刻薄又善妒,就……不再去找她了。” “啊!”扣儿闻言愣住了。 “你二姐……”常宁顿住了,他实在不知道该不该让她知道。 “我二姐怎么样了?”扣儿担忧地问:“你老实的告诉我,常宁,不管是好是坏,都不要瞒我好吗?” 常宁一咬牙。“皇上从没宠幸过你二姐,和她同住在启祥官的蓉嫔便常借机嘲讽她,她……小宝贝,你应该知道你二姐的个性,她的脾气火爆,又容不得别人欺负她,所以她……”他无奈地摇摇头。“她破了蓉嫔的相!” 扣儿倒抽一口气,连忙捂着自己的嘴巴,双眼几乎惊凸出来。 “以她的罪行,皇后本来要将她杖打二十大棍再打入冷宫,是我……我请皇后看在你的面子上……” “常宁……”扣儿满怀感激地轻呼。 “皇后对你的印象很好,她说她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傻气憨厚的女孩,她觉得你很可爱、很讨人喜欢,所以,她愿意看你的面子,仅把你的姐姐赶出宫送回家去。” 扣儿闻言,才放心的呼出长长一大口气。 “可是……”他欲言又止。 扣儿的呼吸又屏住了,“可是?”她的心七上八下地凝住他。“可是什么?”回家后不就没事了吗? “你知道你爹是很贪心的,”常宁冷笑,“升了参领他还是不满足,所以,你二姐一回家,就教你爹给绑到巴额图家中拜堂成亲了。” 扣儿听得张口结舌。“嫁……嫁给巴……巴额图了?!” “对!她嫁给巴额图了,”常宁神情肯定,“那已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啊……”扣儿只能张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常宁不再说话,反正该说的他都说了,就让她自个儿去慢慢消化这些消息吧! 良久之后,“常宁,我能不能去看看我大姐?”扣儿小小声地问。 常宁蹙眉。“不是我不让你去,而是我听说你大姐因为皇上很久没去找她,所以心情很不好,常常会打骂宫女出气。你现在有了孩子,我可不希望出什么差错,你懂吗!” “那……”她还想再赖皮耍赖。 “等你把孩子生下来,再将身子骨养壮了之后,我再陪你一起去看你大姐。”常宁安慰地拍拍她的背。 “别操心你大姐,她很会照顾自己,而且,我听皇后说她也有身孕了。只要能生下个皇子,她的未来也会有个依靠了。至于你……”常宁捧住扣儿的双颊在她唇上轻啄一下。“我不要儿子,我只要你给我一个像你这么可爱的小笨蛋就行了。” “小笨蛋?!”扣儿大叫。“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唔……” 常宁的双唇已覆住扣儿恬噪的小嘴,堵住了她所有的抗议与挣扎,也燃起了他俩的情欲爱火,于是,销魂帐内再起缠绵…… 而当承乾宫内小夫妻俩情意缱绻、如痴如醉地沉溺于温情挚爱中时,承乾宫外却有一条寂寥的婀娜身影倚在栏杆上,用一双妒恨的眼眸直盯着承乾宫,她那张俏丽动人的娇靥面无表情,双颊却偶尔抽搐着,似乎正在深思。 无视于路过的宫女、太监们投射过来的诧异眼光,俏丽的海珠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如何坐上睿王侧福晋的位子上。 即使她必须不择手段! 一抹无奈的苦笑缓缓出现在她唇边,她原本并不是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呵! 但是,多少个黎明,她神思恍惚,睁着一双期盼的眼眸迎接望穿秋水的另一日;多少个黄昏,她淌着泪水,咀嚼着天边如血的夕阳;多少个辗转反侧的漫漫长夜,她泪水淋漓地望着明月,在冷寂的屋中苦苦徘徊无尽的相思,无边的哀愁,爱意太深,没有尽头;思恋太苦,不能再长……海珠告诉老天,真的不能再长了! **** 刚用过晚膳不久,常宁便哄着扣儿去睡,他轻手轻脚地离开寝房来到大书房(鸿雪阁里的书房),坐到书桌后打开湖南来的军情报告仔细研究。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响起几声轻细的敲门声。 “什么事!” “王爷,膳房的二手说有紧急的事想向王爷亲自报告,”在书房们口守卫的是八大护卫之一的查鲛。 常宁皱眉,膳房?二手?他会有什么事需要亲自向他报告? “让他进来吧!” 门打开,查鲛领着一个瘦小的、约莫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进来,他一脸紧张害怕,但却毫不迟疑地跟进来。 常宁一看,立刻记起他,这人刚进府不久,应该不到两个月,还带着孱弱得连站都站不住的娘亲和白痴妹妹跟着他进府里来。当时扣儿立刻为他娘请大夫。那大夫说他的娘亲只要多补一补,至少还有十几二十年好活,于是,隔日,扣儿就将五支自高丽进贡来的人参,搁在他娘亲的床头。前些日子,常宁似乎还看见他搀着他的娘亲在花园里散步,由那老妇人红润的气色看来,应该离康复不远了。 常宁往后靠在椅背上。“有事吗?” 小伙子先是紧张兮兮的左右看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 常宁看着纸包。“这是什么?” 小伙子舔了舔干燥的唇,“回、回王爷,这是打、呃!打胎药,而且会让女人不能再……怀胎了。”他沙哑地说,声音有点颤抖。 不祥的感觉爬上常宁的脊椎骨,“从头仔细说。”他沉声道。 小伙子吞了吞口水。“小的……小的有一个同乡是宫里的太监,呃!他是内染织局的……他……他昨儿个来找小的,承诺小的……承诺要将正阳门外大街的酒楼送给小的一家,教小的把这个……”小伙子指指药包。“想法子把这个……让福晋吃了。” 查鲛在一旁听到,不禁倒抽一口气。 常宁双眼一眯,下颚蓦地绷紧,两手紧握着扶手,手背上青筋暴露。 “你不想要酒楼吗?”与他狂怒的心境完至相异,常宁轻柔地问。 “不要!”小伙子斩钉截铁地摇头,“小的,还有小的娘亲,妹妹在这里过得又舒适又愉快,小的要酒楼干什么?”他说着便激动起来了。“小的不是一个没良心的人,如果不是王爷收留小的一家,如果不是福晋把那么多名贵的补品给小的娘亲吃,小的……小的一家甚至没有吃过年夜饭……小的……小的现在才能活得像个人……小的……小的……小的不是一个没有良心的人!”他低下头不断啜泣。 “谢谢你。”常宁由衷的说。 “嘎!”小伙子满布泪水的脸倏然抬起,泪眼迷蒙地看着常宁严肃的神情。 “大家都知道福晋对我很重要,我很感谢你……”常宁再次诚恳的表白。 “不,不要。”小伙子的一张脸蓦地涨得通红。 “请王爷不要这么说,这……这是小的应该做的……天啊!请……请王爷不要这么说。”他急得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好,我不说,”常宁点头道:“但是,你的恩情我不会忘记的。” “王、王爷……”小伙子抓抓头。“小的只是做应该做的事而已。” 常宁微笑,“你叫什么名字?” “王爷,您叫我虎子就行了,”虎子抬手用衣袖抹去泪水。“我娘都叫我虎子。” “好,虎子,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你,希望你能详尽的告诉我。” “是,王爷。” 常宁略一思索问出第一个问题。“是你那个同乡告诉你,那是打胎药的吗?” “不是,他告诉小的,是宫里的娘娘关心福晋的身子,所以,特地弄了一包补药,要给福晋进补的。”虎子老实的说。 常宁双目一凝。“那你怎么知道是打胎药?” “王爷,小的虽然不太聪明,可也不笨,”虎子傲然的抬起下巴。“既是娘娘的好意,直接交给王爷就行了,干嘛还要偷偷摸摸的要小的暗中弄给福晋喝?所以,小的今儿个就溜……”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没敢继续往下说。 “没关系,继续说。” 瞧着睿王爷似乎没有不高兴的神情,虎子才又放心大胆的说下去。 “小的就溜出王府,到城外西四牌楼附近找了一家药铺子帮小的看看这是什么药?结果却是这么个害人的玩意儿,所以,小的立刻就跑回来想跟王爷说,可是,我娘说最好等没有旁人时再跟王爷说,免得打什么草……什么蛇的……”他书读得不多,一时忘了那句艰难的话。 “打草惊蛇。”查鲛插嘴道。 “对,对,打草惊蛇。”虎子直点头。“我娘说不能教人知道这个毒计失败了,否则,他们会立刻再想出第二个毒计来害福晋,这样,王爷就没有准备的时间了。” 常宁点点头。“令堂很聪明。” 虎子立刻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小的也这么觉得。” 常宁笑笑。“你知道这事是谁指使的吗?” 虎子摇摇头。“小的跟娘亲也琢磨了许久,可是,我娘说小的那个同乡说的话听起来似乎也不怎么知情,约莫是要一层层往上追才能知道真相了。” 常宁沉吟着。 “我娘还说……”虎子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令堂还说了些什么,尽管说出来没关系,说错了我也不会怪你。”他需要一些线索。 “我娘说……”虎子搔搔头,有点尴尬的笑笑。“指使的人八九不离十是个女的,因为……因为……” “我明白了。”常宁也是这么想,但是,爱慕他的女人那么多,教他怎么追查起?从底下一层层慢慢往上追?这得要花多久的时间?而这段期间,扣儿不是都得处于危险之中吗? 对他来说,扣儿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事都可以先搁置一旁,可是,要如何才能保证她的安全是万无一失的呢! 该死!到底是哪一个恶毒的女人搞的鬼?不但要教扣儿失去肚子里的孩子,还要让她永远不能…… 常宁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双眸蓦地睁大。 海珠! 常宁攒眉极力回忆几天前太皇太后告诉他关于海珠苦恋他的事,还有扣儿告诉他的话…… “太皇太后问我反不反对让你娶侧福晋。” “你怎么回答?” “我说娶不娶侧福晋是爷自己的事,我是不能干涉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生不出儿子,那时,我就一定得教爷娶个侧福晋才行。” 该死!一定是海珠!好狠毒的女人哪!难道她不知道扣儿已经怀有五个月的身孕了,这时候打胎大有可能连扣儿的命也给打掉了吗!或者,她根本不在乎?! 常宁蓦地站起来,一直在旁边屏息注视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和咬牙切齿神情的查鲛和虎子不禁都吓了一大跳,虎子吓得还往后退了好几步。 常宁疾步往门口走去,“我要进宫。” 现在?! “王、王爷……”查鲛追在后头,正想提醒常宁这会儿已经是二更时刻,但身影一晃,常宁已渺无踪迹了。 “啊!王爷,现在已经是二更,皇上已经安寝了,您想把他从哪一位妃子身边挖起来吗?”查鲛喃喃道,然后轻叹一声,回头对被睿王爷一眨眼就不见人影的“神功”给惊得目瞪口呆的虎子苦笑了笑。 “王爷好像听不见。” 没人知道那天晚上,常宁把康熙从毅惠贵妃身上硬拉开后,他们两人到底在南书房里谈了些什么? 两天后的午夜上更时分,三辆豪华的大马车从睿王府出来,悄悄地出了京城。从那晚起,睿王爷和福晋带着八大侍卫和四个俏婢就此从京城消失,除了康熙,没有人知道他们往哪儿去,也没人知道他们为什么离开,连太皇太后问起,康熙也不肯松口。 不!至少海珠知道这是为什么,但是,她还是不知道他们到哪儿去?也不知道…… 康熙已经派遣了三位大内密探开始调查这件事。 大内密探?!这是因为常宁对康熙禀明,没逮到证据。抓到人,他是不会回京的。而且,他猜测下手的对象身分很特殊,后台又硬,非特别谨慎行事不可。 而海珠呢!她自以为她精心的安排是不可能追查到她的身上,不仅是因为她的聪慧,而且在宫里待了这么漫长的一段时光,什么勾心斗角、阴谋诡计她没见过? 从别人的失败当中撷取经验,让自己立于最安全的角落,由他人出面,层层安排、左拐右转,即使事情败露,她也不必担心要负什么责任。 她唯一烦恼的是,扣儿绝对不能生下儿子。 等他们回京后,她自然会再想出更妥善的办法来毁掉扣儿的生育能力,但是,扣儿这次绝对不能生下儿子,她只能生女儿,绝对不能生儿子! 绝对不能! **** “稽山罢雾郁嗟峨,镜水无风也自波,莫言春度芳菲尽,别有中流采枝荷。” 位于浙江绍兴城西南的会稽山,因大禹治水在此会诸侯论功行赏而得名。 在这里,山是寂静的,林木是寂静的,樵径也是寂静的,或有虫声卿卿,却更点缀得这座名山的野旷与辽阔。 在会稽山半山之阳有一处石岩,这片白色的地面,占地约有百丈方圆,上则临深壑后依绝壁,有修篁千竿,迎面摇曳;有兰花百株,散置四周,在这优美的景色里,数座红墙绿瓦的院房建在其中,放眼望去,让人有置身在图画里的假象。 在那有一人高的墙头门招上,有四个铁划银钩的大字,鸿雪山居。 若再往里走,便可看出这是一座十分宽敞整洁的四合院落,大天井,里外各三进,再往后,还有两栋相连的院房和大片的花园。 康熙二十年四月底,原本平静安洋的鸿雪山居开始出现一个嘈杂恬噪的声音,那是婴儿的啼哭声。 在天井交谈的两个男人,其中一名白衫飘飘的俊逸年轻人一听见婴儿啼哭声便匆匆结束谈话,往后面那两栋相连的院房疾步而去。 他推开左边的房门,踏进布置素雅得体的房内,浅绿色的帘幕,浅绿色的挂毯,浅绿色的纱幔,浅绿色的髹漆,连那从冰花格子窗槛透射进来的阳光,看过去也是朦朦胧胧的浅绿色。 靠里的床边站着两位俏丽的少女,其中一个眼角瞟到年轻人的出现,赶紧拉着另一位少女同时半矮下身子。 “王爷吉祥。”王爷,也不用行礼,免得引起他人的注意,不记得了吗?” “是,奴婢记住了,爷。” 常宁往床边走去。“小宝贝,孩子怎么又哭了?” “刚睡醒就哭,这是他的习惯嘛!”靠坐在床头喂奶的扣儿瞄了一眼常宁。“你这个作阿玛的应该教教他,肚子饿了说一声就行了,别老哇啦哇啦的大哭嘛!那么爱哭,一点男孩子的气概都没有。”她抱怨道。 常宁不禁失笑,“教他?那也得他听得懂啊!这时候,他是任谁的话也不会听进去的。” “那可不行,”扣儿的神情看来极为严肃。“我娘说过的,做儿子的要听阿玛的教导,女儿则由作娘亲教导,所以,他一定得听你的话才行。” “可是……”常宁还想说之以理。 “一定得听才行!”扣儿却不肯妥协似的坚决道。 常宁无奈的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好、好,我教,我教,我会天天在他耳边唠叨,一直到他开始听话为止,这样行了吧?”唉!夫纲不振啊! 噗哧! 三个女孩同时失笑,扣儿的嘴巴更是咧得大大的。 “常宁,你什么时候开始变笨了?才几天大的娃娃怎么听得懂你的话嘛!”她嘲笑他。 常宁不禁啼笑皆非。“你耍我!” 扣儿笑得好开心。 常宁脸上净是无奈的苦笑,心中却是万分的欣慰。 从那一夜匆匆离开京城来到这儿后,他们的生活过得极为平淡单调,甚至可以称得上无聊。但扣儿似乎反而比较喜欢这种恬淡俭朴、自由自在的日子,甚至还不断问他是不是能够永远住在这儿不回京了。她变得更健康,也变得更圆润而丰盈,胆子也大多了,不再会老是大惊小怪的哇哇大叫。 而最令他感到满意的是,扣儿在他积极的教导和没有压力的环境下,她那根深抵固的男尊女卑的观念已经开始动摇,譬如,她不再坚持出了寝房就不能叫他的名字,现在的她,无论走到哪儿都是常宁、常宁的大喊。 她偶尔还会开开他的玩笑,捉弄他,而且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她甚至会反抗他的话,对于这一点,他实在不能肯定这样是不是算好的改变?同时她也真正了解了她的身份是“可以要人脑袋的福晋”。这一点对她很重受,否则,只要随便一个人随便一句狠话。就能教她吓得屁滚尿流,那怎么行? 然后,他开始教她说谎。 他举了很多例子来让她明白“善意的谎言”是很重要的,而她也终于了解了。 好,常宁心想,那他就来做个小小的试验吧! 试验一…… 不行,她完全没改进,没关系,重新来过。 试验二…… 呃!结果仍一样,他还是再来一次好了。 试验三…… 算了!常宁灰头土脸的决定,如果连一句简单荒谬的“我是男的”,都会说上一炷香还说不完,这人实在没有说谎的天分,而且瞧着扣儿那张胀得通红的脸蛋,只敢望着自己脚丫子的眼睛,脸上的神情更是明明白白的写着——对不起,我在说谎,请不用听我放屁! 她这副模样根本不叫善意的谎言,应该叫百分之百坑死人的谎言! 好吧!常宁心想,他换个法子好了,只用点头、摇头来表示,总该没有问题了吧?他退而求其次的要求。 可以?他看到扣儿同意的点头,心中非常愉快,忙道:“那就这样了,以后有什么不能说实话的,就用点头、摇头来代替说谎。” 扣儿笑咪咪的点头。“爷,您不担心夫人对您使用‘善意的谎言’吗?”奴婢好奇的问。 “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只要光用点头、摇头来回答我的问话,我就知道她有没有说谎了,这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可是如来佛、扣儿哪逃得过他的手掌心? 北京城长寿宫里,康熙照例在下朝后来向太皇太后请安。 海珠暗中拉拉正与康熙闲聊的太皇太后的衣袖,太皇太后马上会意过来。 “皇上,有常宁的消息吗?他的福晋应该生了吧?” 康熙瞄了一眼海珠。“是生了。” 海珠急急的问道:“是格格还是世子?” 康熙淡淡地回道:“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海珠脱口便责问。 康熙瞧着海珠默不出声,海珠正想再追问一次,太皇太后及时喝阻了她。 “海珠,你忘了自己在跟谁说话吗?” 海珠一凛,忙矮下身躯。“海珠无礼,请皇上降罪。” “罢了。”康熙知道在没有抓到证据前是动不了她的,为这一点小事而打草惊蛇是没有意义的。 “谢皇上不罪。”盈盈起身后,海珠忙退到太皇太后背后噤言,不敢再出声问话。 “海珠只是太关心常宁和他的福晋,所以才无心放肆的,”瞧着康熙似乎仍然不太高兴,太皇太后忙为海珠说好话。 天知道!康熙在心底冷嘲,“朕知道。” “那……常宁到底是有了世子还是格格?”太皇太后帮海珠询问。 “常宁给朕的书信中只说已经生了,并没有说明是世子还是格格。” “哦!这样……”太皇太后侧首与海珠相觑一眼,随即又回过头来问:“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要回来?” 康熙又瞟了一眼海珠,“等安全了就会回来。” “安全?”太皇太后困惑地重复。“什么意思?有人要伤害常宁吗?” 康熙注视看海珠略显不安的神情。“朕也不清楚,等他回来后,朕再问他好了。” 太皇太后直皱眉摇头。“这常宁也不晓得在搞什么鬼,好好的干嘛跑到别的地方去生孩子?在自己府里生不好吗!真是的!” “常宁自然有他的道理,太皇太后。”康熙意有所指的再看向海珠。 “那也得说清楚了再走嘛!什么都没交代,猛地就不见了人影,也不想想有多少人在替他担心哪!”太皇太后抱怨道。 康熙没有做任何辩驳,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除非证据到手。 应该快了吧? 第七章 受伤 采药归来, 独寻常茅店沽新酿, 暮烟千嶂,处处闻渔唱。 醉弄扁舟,不怕粘天浪。 江湖上,这回疏放, 作个闲人样—— 陆游-点绛唇 常宁的儿子——爱新觉罗-祥玮未满百日,常宁就收到京里来的紧急传书。 “找到证人,即日启程回京。” 常宁不急,扣儿更不急,事实上,没有人想回京,但是,他们又不能真的不回去。所以,他们就使用拖延战术,拖过了孩子满百日,再慢慢准备,然后缓缓出发,一路上他们游山玩水,有什么好看的就绕过去瞧一瞧,有什么有趣的就停下来玩一玩。 拖拖拉拉的直到过了中秋,他们才回到京里。安顿好妻儿后,常宁再三嘱咐府里的人要守护好扣儿,这才进宫见皇上探问事情的发展结果。 南书房中,兄弟两人对坐御案前后。 “太皇太后怎么说?”常宁焦急的问。 康熙苦笑,“除了说好话以外,还会说什么?” “她现在呢?”这个“她”当然是指海珠。 “在她的寝宫里,”看到常宁皱眉,康熙忙接着说:“有禁卫军守在咸福宫四周,没有朕的话,任何人不得出入。” 沉默了好一会儿,常宁才又慢慢地问:“皇上打算如何处理?” “你希望朕如何处理?”康熙反问。 常宁嗤笑一声。“我说要如何处埋就能如何处理吗?” 这次换康熙变哑巴了。 “太皇太后应该有提到,希望皇上如何处理吧?”常宁依常理判断。 “她说……”康熙迟疑着。“如果……如果你肯收了海珠作侧福晋,就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面无表情的常宁一声不吭,站了起来转身便走。“这次我不回来了!” “该死!常宁,你给朕回来!”康熙也站起来急急叫道。 常宁站住了,但没有转回身,“皇上还有何交代?”他背对着康熙,冷冷地开口。 “常宁,真的……真的不能……” 常宁立刻截断康熙的话。“如果换成是皇上,皇上会让那种女人留在身边吗?” 康熙闻言哑口无言。 “如果是皇上的嫔妃,皇上会如何处理?”常宁咄咄逼人。 康熙难以启齿,他蠕动着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常宁缓缓转过身来,“她是个蛇蝎美人,皇上,您不但不应该教我把她留在身边,反而应该把她送得远远的再也不见。”常宁静静地说。 “朕知道,可是……”康熙坐下长叹一声。“太皇太后那儿……” 兄弟俩同时静默下来,太皇太后一世英明,晚年却为宠溺海珠而令晚辈左右为难,他们兄弟两人都知道应该怎么处置海珠,可是,太皇太后总是站在前头挡着、护着,即使海珠做出如此狠心恶毒之事,太皇太后却依然固执的想让常宁收她做侧室,她一心只为海珠着想,而将扣儿的安危置于脑后,这种做法真教他俩寒心。 好半晌之后,常宁才又开口。 “七天,我等皇上七天。”常宁平静但坚决地表示,“七天后,若海珠仍在京里,皇上便可以把睿王府收回击,因为,我不会再回来了。” 康熙大大的皱起眉来。“常宁,你不能……” “我建议皇上把海珠送回去让她父亲监管,或是直接把她遣嫁出去……”他建议道。 “可是,太皇太后……” “既然如此顾虑太皇太后,”常宁淡然道:“皇上身边多我一个不算多,少我一个应该也不算少” “胡说!”康熙斥道:“朕可少不了你!” 常宁摇摇头,“皇上身边还有……” “高处不胜寒哪!”康熙叹道:“我有亲人,但没有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朝中百官济济,但他们有自己的家族亲人,他们做事要先考虑自己的安危利益。只有你,朕只能够信任你的忠诚始终不渝,因为,你愿意用你的命来换朕的命,当年,倘若你任由鳌拜杀了我,今日的龙座应该是你坐着……” 常宁蹙眉。“皇上,您这是……” 恍若未闻,康熙又接着说:“朕不必担心你觊觎神器,因为你生性淡然:朕有烦恼时能够向你倾吐,因为你是朕的兄弟;朕有治国问题时,也能够和你讨论,因为你有上上于人的聪明才智;朕……” “皇上,请……” “虽然拥有天下,但天下之中唯有朕最孤独,你是朕唯一的亲人,兄弟,朋友,忠臣,你就这么狠心的说一句要走,就要把朕仅有的亲人,兄弟,朋友,和忠臣统统带走了吗?”康熙将从未在人面前流露的软弱展现在常宁面前。 常宁明显的感到不安。“皇上……” 康熙摆摆手。“别说了,朕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让你能安安心心的留在京里。总之,你绝对不能走人就是了。” 那就是说,海珠一定会离开了!常宁赶忙恭下身去。“谢皇上恩典。” 康熙双目一凝。“提到恩典……你那儿子多大了?” 常宁的脸上净是浓烈的骄傲与满足,笑道:“快四个月了,皇上。” “模样儿像你吗?” 常宁的嘴咧得更开。“是像臣,皇上。” “真糟糕……”康熙哺哺道:“那你还不赶紧在他脸上划个两刀?” 常宁微微一愣。“这算什么,皇上?” “以除后患啊!”康熙正经八百地说:“你自己身受的磨难难道还不够深切吗?现在赶紧给他两刀,以后就不会有姑娘家缠着他了。” 常宁啼笑皆非的讪笑。 康熙笑了,“我打算给你儿子一个爵位,就多罗郡王吧!你看怎么样?” “皇上这又是为什么?将来他世袭睿亲王、镇国公爵的头衔就已经很多了,再多一个爵位根本是多余的。”常宁不解。 康熙眨眨眼,“贿赂你留下来罗!” 常宁挑挑眉,“贿赂我?”他倏然一笑。“换个恩典如何,皇上?”他想到交换条件。 “换什么?”康熙很好奇。 “同我一样!” “婚事自理?”康熙马上意会。 “没错,皇上。” 康熙沉吟,“这可是一个大大的恩典……”先前没料到,才会让常宁如此难控制,这个条件可得好好想想。 “这才算真正的恩典。”常宁一心想替儿子争取婚姻自主权。 康熙双目凝住。“那么,七天改为两个月如何?” 康熙也不是省油的灯。 常宁忍不住失笑。“您在跟臣讨价还价吗,皇上?” “就算是吧!怎么样?”康熙想替自己争取较多的处理时间。 “一个月。”常宁非常“阿沙力”的答应。 “一个月嘛……”康熙还想再争取更充裕的时间。 “而且,咸福宫的看管要由我负责。”这样他才安心。 “得寸进尺啊你!”康熙发现,原来常宁是个老狐狸。 常宁不在乎的耸耸肩。“那就照原来的七天吧!” “好、好,一个月就一个月。”康熙只得举白旗投降。 “咸福宫的看管……” “你负责。” “成交!” 康熙苦笑,“朕这样算皇上吗?” 不理睬康熙的自怨自艾,常宁兀自伸出手。 望着那只修长的手掌,康熙问:“干嘛?” “圣旨。” “你的记性可真好啊!朕还以为你忘了呢!”康熙咕哝道。 常宁笑得颇为得意,“没拿到以前,臣不敢忘。” “明儿个早上来拿吧!”康熙无精打采地说。 “臣遵旨。” “有好处你就遵,没好处你就跑得不见踪影……”康熙忍不住嘟嚷地抱怨起来。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常宁抬眼凝住康熙,“皇上,玉嫔应该也生产了吧?” 康熙蹙眉想了一下。“好像听皇后说过,约莫……两个月前吧!” “是皇子吗?” “不是。” 不是?那是女孩儿罗?常宁不觉叹息。 康熙不喜欢玉嫔,他当然不可能逼着皇上去接近不喜欢的女人,而若她生的是皇子还好,毕竟母凭子贵嘛!可她却生了一个女儿…… 常宁暗自摇头。 以佟玉儿的个性,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和宫里的侍卫勾搭上。若是她的行为始终隐密还好,倘若被逮到了,怕是待定冷宫了。 佟家姐妹之间的个性,真是有若天壤之别啊!常宁在心底唏嘘。 **** 康熙二十年重阳刚过,距离常宁给康熙的一月期限也过了一半,康熙仍在致力于劝说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也不时到咸福宫探望海珠,并暗示她改变心意。 但,海珠却仍坚持着非睿王爷不嫁。 “海珠,常宁他……不可能娶你的。”太皇太后婉言道。 “我知道太皇太后会帮我,我可以等。”海珠仗着后台硬,所以天不依地不依。 太皇太后皱眉。“我说不动常宁,而且他……已经有世子了。” 海珠的面色倏地转为铁青,“他……已经有儿子了……” “已经四个多月大了,”太皇太后叹息。“常宁不愿意,他的福晋也不可能帮你说项,这……海珠,我很难帮你啊!尤其是你又做了那么一件傻事,我……”她直摇头叹息着。 神情呆滞的海珠突然抓住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帮我,您一定要帮我!” “我是尽量在帮了啊!可是常宁他不肯听……”太皇太后是真心想撮合海珠和常宁,但事与愿违啊! “不是,太皇太后,那样没用的,”海珠神色诡异阴狠。“太皇太后,您得帮我除去睿王爷的儿子……” “什么?”太皇太后打断她的话,惊叫道:“那也是我的曾孙啊!你要我害死我的曾孙?” “我会再帮您添曾孙的,只要除去了那个,您要多少,我都会帮您生……” 太皇太后瞪着海珠,已经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昔日那个乖巧甜蜜的女孩何时变成这么一个狠毒的女人了?海珠要暗中打掉扣儿腹中胎儿的事情,她一直以为海珠只是被爱折磨,为情苦闷而一时失去理智,只要冷静下来后终究会后悔自己的作为。所以,她依然希望常宁能将海珠收回去做侧福晋,只要能得到常宁的抚慰,她相信海珠自然能恢复成以往那个善解人意的善良女孩。 可是,现在她却变本加厉,连一个无辜的婴儿她都不肯放过,只为了自己能得到心爱的人的眷宠,难道情爱真能教人改变得如此可怕吗? “咱们得再想办法教她喝下绝育的药,我这儿还藏得有两包……” 看着海珠阴寒森冷的目光,太皇太后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 “再由太皇太后出面说服那个女人,去逼睿王爷收我做侧福晋……”海珠一味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中。 太皇太后疲惫地揉揉太阳穴。 “太皇太后的话,那个女人应该不敢不听……” 我老了!太皇太后在心中暗叹,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做,就由皇上自个儿去做决定吧!她不想再管了。 “只要我替睿王爷生下世子,那个女人早晚要滚到一边儿去……”海珠仍沉浸在她的幻想中。 **** 清朝入关后便实施以汉制汉的策略,利用降将削平流寇、打击明朝遗民。其中,又以拥重兵受封为王的平南王尚之信、靖南王耿精忠、平西王吴三桂合称为“三藩”。 三藩各据一方,形成独立王国,坐拥藩兵、强征市税,做地称霸、日趁骄纵,其势力已是尾大不掉,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 康熙十二年,尚可喜上书自请归老,康熙乘机会其撤藩。耿精忠与吴三桂以疏请撤藩来试探朝廷,康熙立时允其所谓。在弄巧成拙之下,吴三佳在康熙十三年起兵叛清,福建、广东、台湾、陕西、河南先后响应,一时声势极为浩大。 当时,康熙除任命当年才十八岁的常宁统领大军正面抵抗吴三桂,又命岳乐由江西赴长沙以夹攻湖南。 康熙十五年,各方先后降清,只剩下吴三桂局促于湖南一隅之地不退。 康熙十七年三月,吴三桂在衡州称帝,立国号周,同年八月,忧愤病死。 吴三桂一死,其势土崩瓦解,康熙乘机命大军进攻,于康熙二十年二月时将吴世藩困在昆明,外援断绝,失败之势已定。 **** 夜已经很深了。 从浓浓的夜色看,这里似乎是一片城池。 灯都熄了,从仅剩的偶尔闪动的点点灯光看来,这一片城池里,似乎都是宏伟高大的建筑,一栋栋都是殿宇。 这里正是深宫大内“紫禁城”。 突然,有三条黑影轻捷得像三缕轻烟,从一栋宫殿的琉璃瓦面上,落在宫殿下的暗隅。 三条黑影在暗隅里待了一下,然后,又轻捷地像烟般飘闪出去…… “来人啊!有刺客!” 呼喊声响起的同时,附近几处暗隅里也窜起几条人影,直扑向三条黑影。 “该死的清狗!” 刹那间,百多条人影围拢过来,三条黑影被团团围在中间。 “大胆刺客,还不束手就缚!” 三条黑影中间的中年俊秀书生,左右两旁的虬髯老者和身躯魁伟的红脸老者一派悠闲的扫视四周的禁卫军。 虬髯老者微微一笑。“你认为他们挡得住我们吗?” 红脸老者轻蔑地冷哼一声,“再多几百个或许可以吧!” “那我们最好在那几百个还未到之前,先一步将狗皇帝的头取走吧!”中年俊秀书生淡淡地瞄了一眼前方不远处的乾清宫。“我们直接杀过去!” “大胆刺客,难道还……啊!他们往乾清宫去了,快!快挡住他们!” 三条人影像箭般往乾清宫飞射而去,沿路上,飞扑向前阻止的禁卫军皆在惨呼声中,随着血雨四洒倒跌回去,眨眼之间,三个刺客便来到乾清宫门前。 康熙并未躲起来或逃开去,反而仗着剑傲立在乾清宫前,他的态度冷静严肃,周身隐隐散发出一股慑人之威,颇有一代帝王的气概。 眼见刺客已经杀到面前来了,一旁的禁卫军统领急道:“皇上,请移驾……” “不用!”康熙静静地说。“朕要看看他们如何拿朕的脑袋!” “皇上……” “狗皇帝,把你的脑袋给我!” 三条迅捷的人影飞快地凌空扑向康熙,六道威猛不可挡的罡风猛击过来! 禁卫军统领见状不禁大喝:“别让刺客伤了皇上!” 周围的禁卫军十数人正要扬掌迎击,蓦地里一声朗喝划空传到,“挡不得,速退!” 一条白影挟带着一道光华飞射而至,怒龙一般地蜷向那三个刺客,只听得几声惊疑声,人影飞快的闪动,刺客的身形已旋身倒飞出一丈外。 那三个刺客俱以惊诧的眼光投射在挺立到康熙身前的俊逸年轻人。 一落地,常宁便连连埋怨道:“皇上,您这算什么?看热闹还是逞强?我要是晚一点到,不就……” 康熙咧嘴一笑。“可是你没有晚到啊!” “皇上,您……”常宁大叹一声,“您现在可以进去了吧?” “不要!”康熙一口回绝。“朕从没见过江湖人物动手过招,朕要亲自瞧瞧。” 常宁气得连连翻白眼。“皇上,您比我家那个小宝贝还要不可理喻!” “过奖!”康熙满不在乎地将剑交给禁军统领,然后,悠然地背起手准备看“风景”。 常宁欲言又止地又叹了一大声,“海德,护着皇上。” 禁军统领海德恭身。“是,王爷。” 常宁无奈的摇摇头,这才慢慢转身面向三个刺客。 他凝目仔细瞧去,不禁暗暗皱眉,这三个各仗一方的帮派首脑,怎么会全凑到一块儿了?如果两个人,他还应付得过去,这要是他们三个一起上…… “原来是哥老会大袍哥,洪门天地会双龙头和铁骑帮帮主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常宁潇洒地仗剑拱拱手。“不知三位到此有何贵事,有否小弟帮得上忙之处?” 哥老会大袍哥阎奎、洪门天地会双龙头柳清奇和铁骑帮帮主栾震天互觑一眼,柳清奇正想开口,一旁看热闹的康熙却先出了声。 “常宁,你不是朕的弟弟吗?什么时候又变成他们的弟弟了?还有,他们要朕的脑袋,你难道也要帮他们拿朕的脑袋吗?” 常宁啼笑皆非地连连叹气。 “皇上,您要看热闹就看热闹,少来多嘴行不行?” 康熙闷哼了一声。“普天之下,就你一个敢叫朕别多嘴!” “皇上,信不信我先把您‘请’进去再说。”常宁没功夫再多处理扯他后脚的皇上。 “信、信,怎么不信,”康熙喃喃道:“这年头皇帝不好做啊!到处有人要你的脑袋不说,也没人肯听你的话了,还得有雅量接受人家的威胁……” 常宁气得跺脚。“皇上!” “好、好,朕闭嘴、朕闭嘴。”康熙咕浓道:“朕连抱怨两句都不成。” 常宁又摇头又叹气,真不知道该拿这个爱罗唆的皇上怎么办才好。 柳清奇微微蹙眉。“我听闻北京城里有一位文武双绝、傲夸当世,而且美男第一的王爷,就是你吗?” 常宁定神尔雅一笑,淡淡地说:“不敢,传言难免夸大渲染,我不敢承认文武双绝、傲夸当世、美男第一,仅只会一点防身之术,长得尚可见人罢了。” 柳清奇深深凝注一眼,点头道:“你很谦虚,没想到清廷中也有你这么出色的人物,真是可惜了。” 常宁不在意地微晒,“我也替三位可惜,三位不在自己的地盘上称王道霸,却跑到这儿来自找霉气,敢问各位所为何来?” 柳清奇瞄了一眼康熙。“你认为呢?” “为何是现在?”常宁不解。 柳清奇面无表情“为何不能是现在?” 常宁倏然一笑。“为了替吴世番解围,对吗?” 柳清奇面色微微一变,没有说话。 “因为他是反清复明最后一股较大的力量,对吗?”常宁说中反清复明的人士的痛脚。 柳清奇神情阴沉,依然不出声。 “其实,你们这么做也救不了吴世番,围堵吴世番不会因为任何因素而撤军,”常宁说道:“你们还是走吧!趁现在还能全身而退时,赶快离开吧!” 柳清奇眸中异采一闪,神情看来万分奇诡。 “你为什么要放我们走?我们是大逆不道的刺客,不是应该抓起来严刑拷问,最后再斩首示众吗?” 常宁挑挑眉。 “你应该不是故作大方,而是……”柳清奇冷笑。“你没有把握同时对付我们三个人,所以才用话激我们快快离开,我没说错吧?” 常宁居然点头承认。“没错。不过,没把握并不代表不可能,你们可千万别想歪了。” “我们没有想歪,”柳清奇对两旁的闺奎和栾震天使了一个眼色。“我们只是不想空手而归。” 话声还未落,人影飞闪,寒芒飞卷,金光倏亮,劲风排山,同时袭向常宁。 常宁冷冷一哼,右臂长剑一圈突然外弹,锵锵两声挡去柳清奇的软剑和阎奎的七环金刀;左掌同时一挥,五指如钩,掌心猛然一吐,迎向栾震天的双掌。 砰然巨响,常宁身形一阵摇晃,栾震天却是登、登、登,连退三大步。 栾震天双眸异采连闪,大喝一声,“好!”扬起双掌再次攻向常宁,软剑、金刀如影随形,腾身扑至。 一时间,只见四条人影交错,迅捷如电,快得令人目不暇给。 周围那些禁卫军,各个屏息凝神,不敢喘一口大气,其实,他们几乎连呼吸也忘了。 康熙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冷汗淋漓,他现在才知道,江湖中人飞身来去的功夫到底有多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人影飞动间突然传出叫声。 “清狗,不相信凭我们三个还收拾不了你!两位,为了复明基业,咱们拼了!” 三条人影蓦地飞出,倏地又翻身倒回,一刀一剑加上双掌,联袂扑向常宁,声势极为凌厉! 常宁双目暴射威棱,大喝一声,右臂暴伸,寒芒电闪,一振腕,剑花朵朵,分袭三人前胸,其势如电,且隐隐有风雷之声。 “毁天灭地剑法”乃旷古绝今,威力无椿,所向披靡,发无虚着,只可惜剑法深奥艰涩,时日又短,常宁只习得三成功力左右,否则一招之下,他便可将三人制于剑下,自己则丝毫无损。 人影倏触,刀剑飞旋,剑花电闪,寒芒暴涨,奇光耀眼,一阵金铁交呜声夹带着几声闷哼,过后……一切静止。 地上,七环金刀断成两截,还有一截断臂! 阎奎前襟破裂,胸口上被剑芒扫及,血痕仅只一道,却是鲜血狂流外溢,再差一丝便要胸腹破裂,肚肠外流,毙命倒地。 栾震天右臂齐肘断去,脸色青灰,全身簌簌直抖。 柳清奇伤势最轻,一道血口由肩直划至肘,鲜血已然红透了袖子。 至于常宁,他右手长剑垂地,左手紧捂着左胸腹处,柳清奇的软剑透体而过垂落在他的前胸后背,鲜血怵目惊心地渲染在白衫上。 一刹那的错愕之后,康熙嘎然惊醒,忙快步上前扶住常宁。 “常宁,你……” 常宁脸色苍白,硬挤出一丝微笑。“小、小伤,不……要紧。” 康熙惊呼。“小伤,这叫小伤?你不……” 话声中,柳清奇两手各挟扶一人倏然飞上宫殿顶,禁军统领海德正想带人追上去。 “别、追……”常宁声音虚弱的喘息着,“他、们……打……不……过……” “常宁?常宁……来人啊!宣太医!宣太医!……” **** 踉踉跄跄冲进承乾宫,扣儿被门槛绊了一跤,她一声未吭,爬起来再跑,穿过阁廊,跑过翠园,带路的宫女远远的被抛在后面。 她一头撞进睿王爷寝殿里,康熙正坐在床边凳子上,三位太医恭立在一旁。 扣儿什么也顾不得了,冲上前就抓着康熙的手臂。“怎么样了,皇上,他怎么样了?” 她两手抓着康熙,双眼则死盯着床上昏睡的常宁。 他上身裸露,胸腹间缠着洁白厚实的绷带,上面微有几丝血迹渗透出来,他的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也是灰白的。 扣儿抖着唇,“皇上,他……他到底……怎么……样了?”她硬咽着语不成句。 康熙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他伤得不轻,但不会有事的。”他站起来,让扣儿坐在他原先坐的凳子上。 “太医说,只要好好休养上一两个月,他就会痊愈了。” “可……可是,他看起来好……好苍白,连……连嘴唇都……都是白的……” 康熙看向太医,靠床边的太医忙恭身解释。 “回福晋,王爷是因失血过多才会看起来那么苍白,卑职自会在药方中多开几味补血的药材,让王爷补身子的。” 泪痕狼藉的小脸蛋儿对着太医。“真……真的会……会没事?”她好怕喔! “回福晋的话,王爷会没事的,只是要休养上一段时日而已。” “你……你保证?”扣儿可怜兮兮的瞅着太医。 太医不禁微微一笑。“回福晋,卑职保证。” “好了,你们下去开药方子吧!”康熙说:“记得每天来两次,不可间断。” “是,皇上。”三位太医应声退出。 康熙微俯身。“福晋,你就暂时在这儿住下,好方便照料常宁,朕会多派几个宫女、太监供你使唤。” 扣儿擦擦眼泪。“谢皇上。” “祥玮没问题吧?” “有两位奶嬷嬷和我的婢女照应着,应该不会有事的。”她有礼的回覆。 “那就好。”康熙点点头。“朕会每天派人到睿王府去看看有没有问题。” “谢皇上。” “不必谢朕,常宁也是为了朕才会受这么重的伤,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救朕了。”康熙心情低落的道。 “这是他的责任,皇上。”扣儿严肃地说:“常宁总跟我说,他什么都可以不管,什么都可以不要,就是不能不顾皇上,因为,皇上是他的主子,更是他的哥哥,他忠于他的主子,更敬爱他的哥哥。” 康熙眼眶湿润,欣慰地微笑点头。 “朕知道,朕一直都知道他是最忠诚的。其实,朕一直没把他当臣子看,朕只当他是朕的弟弟。很多人都认为他在朕的面前很无礼,可是,兄弟间本来就应该是那么随和的嘛!所以,朕特别喜欢跟他在一起,因为他让朕享有正常的亲情,让朕感到朕不是孤独的。”他不禁感叹。 “老实说,”康熙叹息。“朕还真怕失去他呢!” “皇上,常宁永远是您的弟弟,这是绝对改变不了的事实。”扣儿真心的向康熙保证。 “对!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康熙喃喃道:“只要我们是兄弟,朕就不会失去他。” 扣儿露齿而笑。“对!皇上,您永远不会失去他的。” 康熙满意地颔首,“好,那,福晋,你就在这儿待着,我得上太皇太后那儿去了,太皇太后也急着想知道常宁的情况呢!” 于是,康熙也离去了。 偌大的寝殿里,就只剩下在床上昏睡的常宁,和守在床边痴痴凝视着夫君的扣儿。 她的心好疼! 突然,她想起在会稽山时,有一回常宁到山下去选购书籍,她闲来无事便与香兰和香翠东南西北的闲磕牙。 聊著聊着,香兰突然口吐惊人之语。 “真希望我也能有一个像爷那么爱夫人的人来爱我。”她的脸上写满憧憬。 “爱我?”扣儿迷惘地喃喃问道:“常宁爱我?” “是啊!虽然爷没说,但是,每一个人都看得出来,那根本是明摆着的事实嘛!”香兰理所当然地说,随即又惊叫:“不会吧!夫人?您不会说您不知道吧?” 扣儿尴尬地笑了笑。“呃!我……我……” 香兰拍额唉叹。“天哪!夫人,您还真是迟钝哪!” “别这样嘛!香兰,夫人毕竟还年幼,又老实,怎么懂得如何去观察人的外在表现是代表何种心思呢?” 香翠抚慰地拍拍扣儿的手,“没关系,夫人,现下我们告诉了您,您就会知道如何去回报爷对您的宠爱了。” 扣儿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怯怯地拉拉香翠的衣袖。 “香翠,什么是……呃!爱啊?” 就像是在观看进贡来的珍禽异兽般,香兰和香翠直勾勾地瞪着扣儿。 扣儿不知所揩地又垂下脑袋,下巴都贴上了胸部。 良久之后,香兰、香翠同时吁了一口气。 “好吧!既然夫人不懂,那就让我们来提醒一下夫人好了。”香翠无奈地说。 香兰颇感有趣地笑了笑。“爱嘛!首先,你会很喜欢和他在一起,随时随地想和他在一起,要是两人分开稍微久一点,你就会好想好想他。” 香翠接着说:“如果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会吃醋、会难受、会想哭,会觉得天地就要崩溃了似的。” “你愿意为他做一切事,只为博得他的欢欣与笑容;你愿意为他牺牲一切,只要他快乐;你愿意为他死,只要他能活。” “看到他伤心,你会难过,恨不得那些伤心事是发生在你身上;看到他有了病痛,你会心疼。希望能代替他痛苦。” “最重要的是,”香兰神情严肃而认真的说,“当你感到你的生命是为他而活,如果失去了他,你就再也没有活下去的意义时,夫人,那就是你爱上爷了。” 而此刻,她好心疼! 她真的好心疼! 真希望受伤的是她,就算她会死也不打紧,只要他活得好好的,不必承受伤痛,不必挨受苦楚。 就算她会死也不打紧。 可是,如果他死了…… 那她还独活着干什么? 她是在害怕面对未来守寡的日子吗?扣儿自问。不!她是无法面对没有他的日子! 如果他死了,她宁愿追随他而去,只要魂魄能和他相依偎,即使下地狱也若天堂! 对,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轻轻的,扣儿握住常宁的手。 “我爱你,常宁,我好爱好爱你。” 她呢喃着,床上的常宁睫毛一阵轻颤,灰白的双唇轻启。 “我也爱你,小宝贝。” **** 西窗花香满全室,北墙下牙床玉钩,床边的紫檀木茶几上放着一个药碗,还直冒烟儿呢! 盖着蟒团丝被,只露出上半身,半躺半坐地靠在叠得高高的枕头上,常宁张嘴让扣儿喂进最后一汤匙燕窝粥。 扣儿拿着手绢儿轻轻擦拭常宁的嘴角。 “还要多吃点儿吗?”她关心的问。 常宁轻吁一声。“够了。” 将瓷碗搁在茶几上,扣儿端起药碗吹着气,常宁静静的注视着她认真吹气的模样。 片刻后,扣儿拿唇去轻触了触药汤,感到温度刚好,这才把药碗端给常宁。 常宁端过来一口喝干,扣儿接过空碗放在茶几上,再一次用手绢儿轻拭常宁的嘴角。 常宁抓住她的手,赖皮的要求。 “再告诉我一次。” 晚霞立刻爬上扣儿的双颊。“你……你先说。” 常宁双手捧着扣儿的小脸蛋儿。 “我爱你,小宝贝。” 喜悦与羞赧将扣儿的脸染成了一块大红布。 “我也爱你,常宁。” 感受着刻骨铭心的馨香与甜蜜,常宁俯下头去密密的吻,语声低沉。 “天有白云,水有浮萍,莫做白云,不效浮萍,在地连双枝,在天为比翼。” 良久,之后,常宁抬起头,深情无限的注视扣儿。 而这个娇憨的小女孩,却低垂眼帘,呼吸急促,心儿狂跳着,白嫩的面颊娇红得好似五月的榴火,她是那么的羞涩,那么的炽热,却又那么的深情如水。 常宁低谓,“小宝贝,你真不像是已经做了母亲的妇人,反倒像是个未经人事的未婚姑娘。” 扣儿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羞赧,他俩都成亲一年多了,这会儿只不过是把他的身分从夫君改为爱人。 天哪!爱人! 她的头霎时垂落至胸前,仿佛再也抬不起来了。 常宁轻笑。“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怎么把自己搞得都快烧起来似的?” 扣儿无言,只是摇摇头。 “来嘛!告诉我。”常宁不断哄劝。 扣儿依然摇头,过了许久,才听她嗫嚅地说了两个字。 “爱人。” 他微微一愣,“爱人?”常宁倏然失笑,“就这样?就这两个字竟足以让你从已婚妇人变成未出嫁的大姑娘?小宝贝,我们都成亲那么久,怎么还……” “那不一样嘛!”扣儿抬首薄嗔道:“人家会不好意思嘛!” 他笑得更快意了,“孩子都快半岁大了,你居然还会不好意思?” “你怎么可以笑人家嘛!”扣儿噘起嘴。 “好、好,不笑、不笑。”常宁连忙正了一下脸色,“其实,不管是夫妻也好,是爱人也罢,我们俩都是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没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我知道啊!可是……”她又低垂下颈项。“人家就是会不好意思嘛!” 看着她那欲语还休、娇俏无邪的天真模样,实在令他又怜又爱,常宁不自觉的忘了自己的伤痛,伸臂揽过娇躯。 扣儿不敢挣扎,深怕碰痛了他的伤口,只能用流露着焦急又担心的双眸望着他。 “不要,常宁,你的伤……” “你不要动就没事,”他轻轻的摩挲着她,在两人面颊与面颊之间,有一股足以融化一切的动力在交流着,常宁喃喃道:“我只想要抱一抱你、亲一亲你,和你依偎在一块儿,我要用你来填满我的空虚,弥补我的缺憾。” 轻喂一声,扣儿偎在他怀里呢喃道:“我就在这儿,常宁,你要就拿去吧!统统都是你的,我的人,我的心,都是你的,你要就拿去吧!” “当然是我的,你也只能是我的,”常宁贴着她的唇边低喃,“我不许旁人觊觎你去,你的人是我的,心也是我的,这样才公平,因为,我早就把我的心给你了。” 在这迷蒙如梦的气氛里,四片嘴唇又紧紧的胶合在一起了…… 第八章 归心似箭 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月时,月与灯依旧。 未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朱淑贞-生查子 趁着常宁睡熟后,扣儿溜到储秀宫去,循着婴儿哭声到了毓秀殿,就在殿前,三个嫔妃打扮的女人正互相争执着,中间一个细皮白肉,近三十年纪、衣着气派、服饰讲究的男人正在左右劝着架。 只顾着大声嚷嚷,没人注意到扣儿,她急步进入殿里,一个哀嚎不已的小娃儿居然就放在圆桌上,扣儿上前一步,忙把娃娃抱入怀中呢喃抚慰着。 摇晃着小女娃娃,扣儿走到身着一袭紫缎长袍的佟玉儿身后。 “大姐,孩子饿了,你不先喂喂她吗?” 佟玉儿倏然住嘴,霍地转过身来。 “扣儿,是你!” 扣儿怜惜地看着小女娃逐渐止哭的小脸蛋儿。“大姐,先喂喂她吧!” 佟玉儿不屑地瞄了一眼小女娃,冷哼一声。“早喂过了,她只是爱人抱罢了。” “那,大姐,别和她们吵了,抱抱孩子吧!” “不吵?哪能不吵?”佟玉儿又恨又气地瞪着穿水蓝色长袍和着大红色长袍的女人。“她们要抱我的男人,我怎能不和她们理论?” 愣了愣,扣儿下意识地瞄了气派的男人一眼。 “大姐,皇上怎能抢呢?皇上是要……” “谁说是皇上来着?”佟玉儿不耐烦地摆摆手。 “你来得正好,我一直都问不到你究竟调到哪一宫去了,我正想把你找来帮我看着这小鬼呢!” “我……我……” “你究竟在哪一宫啊?” 扣儿扭捏不安地道:“在……在承乾宫。”这样好像也不算说谎嘛! “承乾宫?”发出惊叫声的是穿水蓝色长袍的女人,“那不是睿王爷的寝宫吗?” “睿王爷?!”着大红色长袍女人也上前一步。“你见过睿王爷吗?他是不是真的非常挺俊?” “呃……是。”这是实话。 “哇!真羡慕你能伺候睿王爷,听说见了他的女人都会流口水呢!”穿水蓝色长袍的女人一脸羡慕。“你是同候睿王爷的吧?说不定哪一天睿王爷还会收了你呢!” “就凭她这副德行?”佟玉儿轻蔑地嗤了一声。“还是乖乖的等满二十,好出宫嫁人吧!” 气派男人突然开了口。“那也不一定,听说睿王爷的口味跟旁人不同,他喜欢的并不是漂亮的女人,据说,他的福晋就是像你妹子这种听话乖巧的女孩儿。” “等下辈子吧!”语毕,佟玉儿突然瞪大眼。 “喂!庆锡,不是吧?你已经有了我,之后又拉扯上她们两个,这会儿不会是又盯上我妹妹了吧?” 他已经有了她了?扣儿听得一阵迷惘。 不远处的大树下,半隐藏着一个太监扶着一个颀长的白色身影,只不过没人注意到,因为,只有扣儿是正对着大树,可她又太娇小,被前面的人挡住了视线。 庆锡贝勒忙伸臂揽住刚喝下满缸陈年老醋的佟玉儿。“别醋味儿那么重,你要照顾孩子的时候,总得有人陪陪我吧?” 穿水蓝色长袍女人不依,“你说,我才是你真心喜爱的女人。” 着大红色长袍女人抗议。“你说,要想办法让我出宫去陪你。” “别吵、别吵,”庆锡两手揽过三个女人,“你们统统是我心爱的人,放心,我会让你们每个人都得到满足。”他暧昧地眨一眨眼。“你们都了解我的能力,不是吗?” 佟玉儿才刚张口,便听得一声惊叫。 “大姐!你……你和……和他……”扣儿结结巴巴的。“你不是……是皇上的……怎么可、可以……” 翻翻白眼,佟玉儿用“你是白痴”的眼神看着扣儿。 “是皇上的人又怎么样?”佟玉儿冷笑。“两次耶!他才来找过我两次,然后就再也见不着人了,我才十八岁,难道你要我往后几十年都守活寡吗?” “烈女不事二夫,大姐。”扣儿义正辞严地辩驳。 三个女人同时嗤笑。“迂腐!” 佟玉儿摇摇头。“你还不是女人,所以不懂得女人的需要。反正这是我的事,你别管。”双目一凝,佟玉儿警告地盯着扣儿。“我可警告你,这事儿可不能说出去,否则我要你好看!” 扣儿张了张嘴,忿忿不平地把小女娃放到佟玉儿的怀里。“难道你都不替孩子想一想吗?要是将来她知道你……” “我讨厌她!”伶玉儿厌恶地盯着手臂上的小女娃,“她应该是个皇子的。可她竟然不是,我要个女儿有何用?将来只能看男人的脸色过日子,又不能为我挣点儿什么,我能养着她就算不错了。” 扣儿大皱其眉。“大姐……” “你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养一个孩子有多麻烦,我这儿又只有两个宫女伺候着。啊……”佟玉儿忽地想到。“对了!我早就想去把你要过来了,有你在,一人可抵五人用,那不就什么事儿都解决了。你说你在承乾宫是不是?” 扣儿欲言又止地点了点头。 “那就行了。”佟玉儿转向庆锡。“你想办法帮我把她弄过来吧!” 庆锡有点为难。“可是,她是承乾宫里的……旁的宫都好说话,偏她是在承乾宫里伺候睿王爷的,这就有点麻烦了……” 佟玉儿斜膘着扣儿,“你真是伺候睿王爷的吗?” 扣儿点点头,心中暗忖,做妻子的本就是要伺候丈夫的,不是吗? “那我就更要她过来了,”佟玉儿嫉妒又不满地说:“凭什么她能去伺候睿王爷,教她伺候我还差不多。” “她只能伺侯我。”一声虚弱但清晰的声音突然传来。 扣儿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她惊呼一声,忙闪过挡在前面的人仔细看过去,果然是常宁。 他的左手臂搭绕过太监的脖子,右手捂着左胸腹处,俊美的脸庞苍白而疲惫,却更有一种病态美,看来慵懒迷人。 三个女人都看呆了,庆锡则是一脸惊惧,扣儿三两步冲过去扶着他右边,嘴里嘀嘀咕咕地责备着。 “你疯了!常宁,太医说你还不能下床,你居然就这么跑了出来,要是伤口绷裂了该怎么办?” 常宁俯视着她。“我一醒来没见着你,左问右问也没人知道你跑哪儿去了,我就猜你准是上这儿来了。” 心虚地垂下脑袋,扣儿嗫嚅地说:“我看你睡得很熟,所以就……就……” “很无聊?”他帮她找理由。 扣儿乖乖的点点头。 “突然想到可以去散散步?”他再继续帮她往下想。 扣儿还是乖乖的点点头。 “散着散着就散到这儿来了?”他又再继续推演她的举动。 她仍然默默的点点头。 “不是刻意的?“’他的声调稍稍变了。 扣儿赶忙摇摇头。 “当然更不会是有计划的罗?” 她仍然用力的摇摇头。 常宁在内心暗骂,这小妮子,居然用我教她的那一套“善意的谎言”来对付我! 猝然回过神来的庆锡机伶的一颤,上前一步恭下身。“庆锡见过王爷。”他的声音抖颤,奸情被抓到了,岂能不害怕发抖? 常宁随意扫他一眼。“罢了。” “谢王爷。”庆锡站直回过身斥道:“睿王爷在此,你们还不过来见过。” 喝!他这架式还挺像在喝叱自己的老婆呢! 而那三个女人倏然一惊,忙扭摆着娇躯上前见礼。“王爷吉祥。” 常宁厌烦地撇撇嘴。“免了,免了。” 扣儿注意到常宁越来越孱弱的精神,小心地说:“常宁,咱们回去歇着好吗?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呢!” 常宁点点头,朝佟玉儿冷冷的看着。 “玉嫔,看在扣儿的份上,我不会向皇上揭发你们的事,可你们自己要斟酌着点,我不说还是会有旁人说,你们要考虑一下后果。” 三女一男马上全身簌簌抖动不已。 “还有,你最好不要教你的家人知道扣儿是嫁给我,否则,我会教你后悔莫及的。” 扣儿嫁给了他? 佟玉儿张大了嘴,瞪着缓缓离去的背影。 天哪!扣儿竟是睿王福晋?! **** 康熙二十年十月,清军攻入云贵省城,吴三桂之孙吴世番自杀。历时人年,波及十数省的三藩之乱,终于被削平了。 常宁这才放心的回到睿王府静养。 十一月,常宁伤势痊愈,扣儿马上老调重弹。“常宁,今年我可以回娘家去瞧瞧了吧?”她满怀期望的问。 正在打坐调息的常宁仍闭着眼平静的告知。 “今年最好不要。” 扣儿蹲在他面前,“为什么?”她不懂。 “佟家这会儿正乱得很,他们不会欢迎你回去的。”他淡淡的说道。 “乱?!”扣儿索性盘膝坐到地上。“佟家人口那么多,一向都很乱的呀!那有什么奇怪的?”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常宁睁眼瞧着她。“我说的此乱非彼乱。” “呃?”她的小脸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首先,你爹升了参领后,拐了属下的老婆作妾,人家正在告他呢!”他先说重点。 扣儿听得瞪大了双眼。 “接着,你爹又私自升了你大哥作佐领,上头也在盯着他。”他又说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扣儿惊得微张着一张嘴。 “你大娘欠了一屁股的赌债不还,天天有人到你娘家讨债。”他继续述说她家的状况。 扣儿吓得掉了下巴。 “你二姐嫁给巴额图后,两个人是半斤八两,一个是粗鲁残酷,一个是霸道野蛮,谁也不让谁,天天吵架斗嘴,巴额图借着你二姐尚未生养,便要娶妾。” 扣儿点点头。“该当的、该当的。” 常宁瞪了她一眼,扣儿连忙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乱说常宁不爱听的话。 “你二姐不让他娶,于是又打了起来。”他冷冷的继续讲道。 “二姐怎么可以……”她娘不是说过……可是,一看到常宁杀人般的眼光,扣儿赶紧吞回余下的评论。 “你二姐被狠狠的揍了一顿。” 这次她学乖了,扣儿不敢表示任何意见。 “你二姐一气之下,就趁巴额图酒醉……咳咳……呃!阉了他。”他讲得都不好意思了,好乱的一个家喔! 扣儿猛地下巴直直落到地上,双眼几乎凸出掉落。 “这事儿恐怕不好结了!” 愣了半晌,扣儿才怯怯地拉了拉常宁的衣袖。 “常宁,你……不能想想办法吗?” 他斜瞟着扣儿。“办法不是没有,可是、你得答应我现在不能回去,免得佟家更乱,事情就会很难办了。” “哦……”扣儿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下来。 没法子,她只好明年再回去了。 **** 康熙二十一年十一月,睿王爷夫妇在花园里寻找早开的梅花。 “常宁,今年我可以回去了吧?”扣儿满怀期望的望着常宁。 他沉默了一会儿。 “恐怕不太妥。”简短有力的拒绝。 “又怎么了?”她好气喔!每次都不准。 “你三娘偷汉子被你爹逮着了,你娘家正乱着呢!”他凉凉的说。 “啊!”她又吓得瞪大眼。 “还有,你大哥奸了人家闺女又不肯娶人家,人家闺女含冤自尽,一副棺材也抬到了你娘家大门前好些日子了。”他继续说着恐怖的事实。 “啊……”太太太……可怕了。 “你三哥和人打架,被打断了一只脚,听说好不了啦!” “啊……”她已不知该说什么了。 “你二娘……” 看来,她今年又回不去了。 康熙二十二年十一月,常宁正逗着次子祥尔。 “常宁,今年……”扣儿趁他心情不错,试着提出要求。 “你大妹被人搞大了肚子,又不肯说是谁,你娘家正乱着呢!”他又危言耸听起来。 这回,扣儿没出声。 “你大弟被人拐骗去作强盗,已经被官府捉到了。”他继续加油添醋。 扣儿垂头丧气的无言以对。 “还有,你大娘又……” 康熙二十六年十一月,扣儿坐靠在床头哺乳长女怡宁。 “今年不必问了,你一定不准我回去的。”扣儿已有自知之明。 “那当然,哪有人刚生产就回娘家的?何况,你娘家还是乱得很……”他又开始讲那些吓死人的事情,难道她家真的那么乱? 康熙三十一年十一月,睿王爷夫妇在书房对峙着。 “我不管!今年我一定要回去,管你准不准!”扣儿决定放手一搏,才不理他说什么。 “是吗?随便你,那你就顺便把你娘家的麻烦处理一下吧!免得我还要分神,最近我要处理西藏那边的问题已经够忙的了。”他现在变得更聪明,懂得以退为进。 一阵静默之后,“常宁,我想……我还是不回去好了,”她委曲求全的举白旗投降。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扣儿真的只想知道回家的时间就好了。 “等你娘家不乱的时候。”常宁好整以暇的回道。 终曲 浪花有意千重雪, 桃李无言一对雪。 一壶酒,一竿纶, 世上似侬有几人?—— 李煜-渔父(一) 康熙三十九年七夕。 十三岁的怡宁娴静乖巧的坐在额娘身边,手上细细绣缝着鸳鸯枕巾,边聆听着额娘的教育。 “一女必有一刀、一锥、一箴(针)、一术(长针),然后成为女。” “十二学弹筝,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 长得与扣儿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恰宁,正一一谨记住额娘的教诲。 “但是,这个年头人人倡言:十三欣嫁早,十五愁嫁迟,十八佳期误。额娘也不知晓你阿玛什么时候要将你许人,所以,额娘才会早些教着你,免得你到了婆家去丢人现眼。” 怡宁抬眼悄俏觑视看额娘。 “可是……阿玛说他不会将许人,他教我自个儿相个两情相悦的对象,他再帮我去说呢!” 扣儿不禁皱眉,“你阿玛真的这么说?” “嗯!” “怎么会这样呢?”扣儿喃喃道:“看来我得找个时间和他说说才行。” 怡宁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小嘴儿。 扣儿凝目,“怎么?难道你真的中意上谁了?”怡宁小小的脑袋低垂在胸前,小巧细致的耳根艳红如血。“那个……那个……博……博果……” “博果尔?”扣儿念了念。 他是定远平寇大将军安乐王的长子,今年刚满二十,长得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而且成熟懂事、温文善良。 嗯!倒是一个不错的孩子。 “那他对你呢?” “他、他说……”怡宁声如蚊蚋,“等……等……冬至后……我满十三……他就、就让他阿玛来……提亲。” “是吗?”扣儿喃喃道,突地面色一紧。“啊!那可不行……” “嘎?”怡宁惊慌失措地抬起头,不行?为什么嘛? “你就要嫁人了,额娘还有好多事儿都未教你呢!” 怡宁长长呼出一口气,额娘就是会吓人。 “不行、不行,得加紧手脚才行!”扣儿咬了咬唇。“好!我先来考考你。” 扣儿出题,“何谓三从?”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怡宁口齿清晰地说出额娘教过一次又一次的话。 “何谓四德?”扣儿再问。 “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很好,来!解释给额娘听听。”扣儿欣慰的再问。 “敬顺之道,妇之大礼也……” 窗外,站了许久的常宁无奈地摇摇头,旋即又哑然失笑。 当初,他不就是喜爱上了她这一点吗? 她是个谨守闺训的传统女性,善良又憨厚,不美,却教人忍不住剖心挖肺地去爱她、去疼惜她。 二十年了,每一日,他都忍不住要感谢上苍赐予他这么一个完美的女人;每一刻,他都想着要把所有的美好呈现在她眼前。 白首偕老…… 多么令人期待的词儿啊!他在内心暗忖。 “有子而嫁,倍死不贞。防隔内外,禁止淫逸,男女洁诚……信,妇德也。壹与之齐,终身不改,故夫死不嫁……” 怡宁柔嫩的嗓音清晰地传入常宁耳中。 她是个如同她额娘一般忠厚老实的女儿。 希望博果尔知道他挑到了什么样的宝,然后,会像他深爱扣儿一样地爱护怡宁。 常宁笑了。 他知道博果尔会,从他发现怡宁和博果尔两人之间的眉目传情之后,他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去调查未来女婿的一切。 常宁相信那个善良风趣的博果尔也是一个专情的男人,他一定会好好的爱护他的宝贝女儿的。 “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好马不配双鞍,烈女不事二夫……” 常宁一脸幸福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