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到1983,我成了最强丑妇》 第1章 影星成了丑妇 夜晚,秋风四起。

河水拍打着沙滩,反复冲刷着一个女人的身体。

乔荞睁开了双眼。

她缓缓支起身子,借着朦胧月光,看到河水奔涌,自己的大半个身子浸在冰冷的河水中。

风一吹,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在脑海中汹涌而至。

她打了个寒噤,一骨碌从沙滩上站了起来。

怎么可能,她一个当红影星,在新片发布会结束后回到别墅,喝得有点微醺在浴缸泡着热水澡。

一闭眼竟然穿越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个农村女人身上!

她实际年龄三十七岁,对外界一直宣称只有三十二岁,正红得发紫,已准备进军国际影视界。

原身三十七岁,却早已结婚生了五个孩子,婆婆和男人一定要一个儿子,她肚子不争气连着生了五个闺女。

婆婆的冷言冷语她忍受了十多年,男人刘二柱最终将她骗到河边推入水中。

只等到乔荞的尸体被发现,他早已准备好了对村里人说乔荞失足落水溺亡的托辞。

这一切,不仅仅是因为乔荞生不出儿子。

而是因为她是枫城平原最丑的女人!

她不光丑,还顶着泼妇的恶名。

枫城平原上的人,一提到大李庄的乔荞,人人嗤鼻,对她避之不及。

她上不孝公婆,下不疼爱自己的男人和孩子。

脾气火爆,蛮横无理,对村子里的人不是撒泼就是辱骂。

五个女儿都问过刘二柱:“这个娘是不是我们的后妈?”

刘二柱一听苦笑,赶紧劝女儿们不要乱说话,要是让乔荞听到,还不得把这个家拆了。

要不是当年家中太穷,谁会娶这样一个丑女人做媳妇啊!

刘二柱早和村里的王寡妇暗通曲款,两人狼狈为奸多年。

王寡妇早按捺不住性子想对乔荞取而代之,两人合谋,刘二柱将乔荞骗到河边捞鱼,趁其不备将她推到了汹涌的河水中......

乔荞用手捋了一下湿漉漉的头发。

再摸摸身上肥嘟嘟的腰身。

她在现代有倾城之貌,虽然是大龄剩女但从不缺追求者,结果却穿越成了有五个闺女的丑妇人!

而且品德低贱,名声在外。

这叫她情何以堪啊!

她怀着一腔怒火和仇恨,凭着记忆向大李庄走去。

“砰砰砰。”

乔荞敲响自己家的门,院内的大黄狗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发出欢快的叫声。

门吱呀打开,借着月光,四女儿刘若男看到乔荞,退后一步小声叫了声娘。

她本来想发火,可是现在她却发不起来。

四女儿明显怕她的样子,低头隐在暗处。

乔荞懒得理她,走进堂屋,看到还没睡的刘二柱正和公婆说话。

一见乔荞出现,刘二柱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这个丑婆娘,不是被自己推进河中了吗?

难道汹涌的河水没有淹死她?或者,是她的冤魂来索命——她披头撒发的样子,在煤油下十足就是一个吓人的女鬼!

“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刘二柱从炕上跳下来,胆战心惊问道。

“笑话,我自己的家我还不能来吗?我不来,你是不是和爹娘商量要娶王寡妇进门了?”

乔荞克制着自己的怒意,尽量平静说道。

要是依照原身的脾气,早将刘二柱打得满地找牙了。

刘二柱有些意外,这婆娘没有扑上来动手,莫非是被河水淹得昏了头?

说不定这次给了她一个下马威,收敛了凶悍。

婆婆夏红英在炕头咳嗽了一下,她听刘二柱说乔荞回娘家去了,要住十天半月才回来。

她信以为真,这个丑媳妇,给刘家连着生了五朵金花,一个带把儿的娃都生不出来,她巴不得乔荞一去不回。

“你爹和我还在呢,说话咋这么没分寸!怎么,回趟娘家就了不起了?你娘家穷得不知道带点东西,光知道收我们刘家的礼。”

夏红英可不怕这个丑媳妇,她和乔荞对着干已十多年了,村里村外都知道刘家的婆婆和二儿媳妇两个人都撕上手好多次了。

乔荞忍着性子退出堂屋。

这让婆婆有点败兴,这个丑媳妇平时一点就着,今晚看来有点怕她了。

不免得意。

却不知此乔荞已非彼乔荞,她不想和炕上这个风烛残年的农村老妪争高低。

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乔荞从进门看到了这个家的异常贫穷。

土墙上糊着发黄的报纸,常年患有肺痨的公爹不时发出嘶哑的咳嗽声。

这一切,深深震惊了乔荞。

她来到西厢房,推开门看到十六岁的大女儿刘梅英正在灯下纳鞋底,二女儿刘招弟十五岁,正趴在炕头给十三岁的妹妹刘盼弟讲解数学题,十一岁的刘若男和九岁的刘希望躺着装睡。

她们知道娘回来了,怕挨打受骂,做出乖巧听话的样子给乔荞看。

乔荞叹口气,她在现代还是单身,在这样的年代已是五个闺女的妈了。

自己丑就丑吧,还嫁给了这样贫困的人家,遇到了一个对自己薄情的男人。

看着炕上挤在一起的闺女盖着两床破旧的被子,她的心一酸,差点掉出眼泪。

“娘,她们都很听话,作业都做完了,猪也喂了,明天的猪草也照你的吩咐打来了。”

大女儿刘梅英怯怯说着,低眉顺眼不敢看乔荞。

原身对这几个女儿不是打就是骂,将婆婆和男人给自己的怨气全发泄在这几个女儿身上,她们都怕这个娘,要是打骂起她们没完没了。

乔荞有些内疚,点点头退出西厢房。

几个女儿长舒一口气,今晚,娘全身湿透的样子像是掉进了水里,看来没有力气再骂她们几个了。

乔荞进到自己的东厢房,见刘二柱正在油灯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她厌恶抽烟的男人,尤其看到光着上身露着一身精肉的刘二柱,一嘴黄牙,满脸油腻,极少洗澡的身上散发着酸臭。

想不通长得风流标致的王寡妇怎么就看上了他。

“你回来就好,咱们可把丑话说前头,你要是敢对别人说是我推你落水的事,我就将你从这个家撵出去!”

刘二柱虽然对乔荞的泼妇本性一直惧怕,但他知道这个丑婆娘最怕自己提出离婚。

要是赶她出门,在那个年代,乔荞的娘家会脸上无光,像她这样生不出儿子的丑女人,男人都不会再要她。

“放心,我不会对外人说你要置我于死地,谁让我生得丑呢?谁让我生不出儿子呢?但我不会去原谅一个要害我性命的畜生!所以,刘二柱,从今晚起,我不会和你同床共枕,至于离不离婚,随你便——以后,你不许碰我一根指头!”

乔荞说着抱起一床被子走了出去,看都不看刘二柱一眼。

和这样的男人一起生活想想都可怕。

要是和他睡一个炕上,那叫生不如死!

乔荞抱着被子往西厢房走去,从今晚起,她得和闺女们挤一个炕上。

院子里很黑,她走在坑洼不平的地上不小心绊了一下,险些跌倒。

抬起头,看到有流星划过,脑海突然响起一个机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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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找王寡妇算帐 乔荞懵了。

她站在黑暗的院子中,眼前浮现出一个虚拟的淡蓝色模板。

模板上闪出一个对话框,将她的那张南瓜脸整个摄入其中,下面弹出一行字:

【瘦脸美白项目:优惠价1.6元,粮票布票通兑用。】

乔荞惊讶地张大了嘴,看着模板上自己那张奇丑无比的南瓜脸,粗燥黝黑的皮肤布满了雀斑,眼角和嘴角的绉纹怎么看都象五十岁的女人。

五官搭配简直惨不忍睹——朝天猪鼻,三角鼠眼,更可怕的是那张腊肠嘴,包不住的两颗龅牙发黄发黑耷拉在唇上。

难怪刘二柱嫌弃自己,想弄死她。

乔荞看到自己的这副尊容想死的心都有了!

【嘀!首次使用逆颜美容系统瘦脸美白免费体验一次,是否体验?】

【是!】

乔荞想都没想伸手点了一下确定。

她浑身象被什么电了一下,瞬间,脸上滑过至上而下的灼热。

模板中,她的南瓜脸明显缩小一圈,脸上的雀斑消失了一半,皮肤呈现出一种少有的白皙和娇嫩。

乔荞摸着自己的脸都些难以置信。

模板闪了一下,出现一个对话框,清晰地照出乔荞的整个身材。

好可怕的蟒蛇腰!

除了胸部下垂,赘肉堆积,乔荞看到自己和院子中的那个装五桶水的水缸没什么区别。

【去脂瘦身项目:优惠价2.2元,粮票布票通兑。】

【嘀!首次使用逆颜美容系统去脂瘦身免费一次,是否体验?】

【是!】

乔荞的手都激动得抖了起来,随及点下确定。

电流穿过她的全身,浑身的肌肉象被什么拉扯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看到模板中的自己瞬间变瘦不少。

她禁不住转了一下身,蟒蛇腰有了弧度,胸部提升不少,多少年来她看到自己的身体有了一丝女性的曲线。

就连大象腿也纤细下来。

内心真是激动得想哭,从小到大,她以丑而着名,在枫城平原上被世人嫌弃。

亲娘看到她都惆怅——这个丑女儿,丑得都成了鬼见愁,要想嫁出去,只怕比登天还难。

所幸刘二柱家穷,只花了一袋谷子半袋白面就讨了乔荞做老婆。

每次房事,刘二柱都熄灭灯从不看她的脸。

更谈不上亲亲她。

乔荞还想让自己变得美一些,那怕再白一点,彻底去除脸上的雀斑她也心满意足。

一白遮百丑,娘从小到大都这样说。

模板却弹出一条信息【本次免费体验机会已完,欢迎下次光临!】

看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摸摸潮湿的衣服,翻遍口袋都没有找到一分钱。

她叹息了一声,心想这得想办法弄钱,刘家的钱和粮油布票全在婆婆手中。

刘二柱和她拼死拼活在几亩薄田里劳作,养活五个女儿分外艰难,哪有多余的钱让她为自己的外貌瞎折腾。

正要抱着被子进西厢房的门,却听到东厢房的门被打开。

刘二柱鬼鬼祟祟走了出来。

乔荞赶忙隐在院中的那棵柿子树后。

她睁大眼睛看到刘二柱手里腋下夹着一个包裹出了大门。

“臭男人,一定是偷了家里的东西去和王寡妇私会去了。”

她心里骂着,索性放下手中的破棉被悄悄跟了出去。

一直尾随刘二柱到了村西头,看到他从西墙角翻身进了王寡妇家。

果然,王寡妇知道刘二柱要来,亮着油灯在等他。

“骚狐狸,好大的胆子,也不怕四个儿子看到自己勾引男人!”

乔荞骂着从墙角翻了进去。

王寡妇家的院子收拾得干净整齐,她是一个掐尖要强的女人,是枫城平原上数一数二的美人。

可惜福浅命薄,生了四个儿子后男人去煤矿挖煤挣钱,遇上一次瓦斯爆炸事故死了。

抚恤金倒是不少,王寡妇脑门清透,存着这笔钱想要给几个后生娶媳妇。

前前后后想沾她便宜的男人不少,可是看到她家中的四个儿子,男人们都知难而退了。

只有刘二柱死心塌地地为王寡妇倾倒,为她私下贴钱,干活,最终成了她石榴裙下的俘虏。

日久生情,次数多了,王寡妇觉得刘二柱这个男人不错。

除了对她心眼实诚,最主要的是她看到家中猛窜身条的四个儿子即将长大,将来面临娶妻生子,刘二柱家的五朵金花,不正是自己最好的儿媳嘛。

她有本事不花一文钱的彩礼给儿子们娶亲!

乔荞蹑手蹑脚走到窗下,听到屋里刘二柱和王寡妇的对话。

“让你从山崖上推下她,你偏不听,非要将这个丑货弄到河里,这下好,她回来肯定算账!”

王寡妇在抱怨刘二柱。

“放心,就算她回来也不敢将我怎么样,她要是敢乱说我就让她滚蛋!这是我给你买的几尺的确良,这布料城里正流行,你做件衬衫穿。”

刘二柱讨好着王寡妇,窗纸上两人的身影贴得很近,明显看到刘二柱抱住了她。

乔荞气得浑身哆嗦起来,尽管她早知道这两个狗男女有着私情,可是此情此景就在她的眼皮底下,让她怎能忍受。

“让这个老母猪趁早滚蛋,她不和你离婚就逼死她,她死了我们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也用不着这样偷偷摸摸,将来,咱们就是一家人,你让几个闺女嫁到这边,儿子闺女都是咱们的,岂不更好!——”

果然狼子野心,王寡妇啊王寡妇,活该你受寡!

“咣当!”

乔荞再也忍不住胸中怒火燃烧,一脚踹开了堂屋的门。

“你们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做着这样见不得人的事不说,还存着坏心算计我性命,今天,我就要和你们讨个说法!”

乔荞指着刘二柱和王寡妇吼道。

要是原身,对刘二柱出轨和王寡妇偷情的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谁让她长得丑,又生不出儿子,要是真惹怒了刘二柱和她离婚,再嫁一个男人一定难上加难。

两人借着油灯看到愤怒的乔荞——奇怪,这个丑婆娘怎么有点不像了,人还是那个人,可是突然有点特别——脸白净了许多,身子纤瘦了许多。

更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敢明目张胆来捉奸。

“你深更半夜跑我们家干嘛?谁让你进来的?快给老娘滚出去!”

王寡妇先声夺人,双手叉腰呵斥乔荞。

“不要脸的贱货,骚狐狸,你还知道这是深更半夜啊,你勾引我男人,还挑唆他治死我,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你也得做得出来,你有本事喊人啊,你喊啊!”

乔荞据理以争,原身自从知道自己男人和王寡妇有奸情,每每见到王寡妇都尽量避开,忍气吞声只为维持婚姻家庭。

今晚,她要争一口气了!

“丑货,也不看看你那老母猪的样子,男人都看到你恶心,自己肚子不争气,连下了五个小母鸡,你这样的女人,二柱早都不想要你了——二柱,你说是不是?”

刘二柱居然理直气壮地当着乔荞和王寡妇的面点了点头。

乔荞的肺都要炸开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王寡妇算是碰到了她的底线!

她再不出手教训一下这两人,只怕他们无法无天了。

依着原身凶悍的本性扑了过去,一把撕住了王寡妇的头发,将她摔倒在了地上。

然后将自己肥壮的身体骑上去,对着王寡妇就是一阵暴风疾雨般的猛揍。

打得王寡妇措手不及,哭爹叫娘,杀猪般地喊叫起来。

刘二柱有些担心,过来想要拉开乔荞。

“刘二柱,你要今天敢帮她,我就将你们的丑事讲给村里人听!你是怎么和这个骚狐狸合谋害我、怎么推我下河的,我去找大队和公社的人来讲明白!”

乔荞的话震慑住了刘二柱,他再胆大,也明白自己做的事是犯法的。

“你不就是脸蛋长得漂亮吗?今天老娘就破了你的相,看谁以后还来上你的门!”

乔荞说着从头发上拎起王寡妇,将她的脸摁在地上使劲地揉搓起来。

“不要啊——不要!有种你打我,但别毁我的脸,你这个丑货,老母猪——”

王寡妇真的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女中豪杰,到这个时候还对乔荞极尽侮辱。

“好,我今晚就让你变成和我一样的丑货,没有男人要的母猪,我成全你!”

乔荞将她的脸拧了过来,顺手摸到了炕头针线框里的剪刀。

“住手!我看谁敢欺负我娘!”

堂屋门口闪出四个半大小子的身影,为首的大儿子王大强厉声喝道。

第3章 这婚咱们离定了 乔荞停住了手。

她不是怕王寡妇的四个小子,而是突然明白自己在做一件傻事。

故意伤人,可是犯法的事。

她撒开身下的王寡妇,扔下了剪刀站起了身。

“大强,以后看好你娘,锁好你家大门,别让刘二柱这样的狗钻进来!”

乔荞拍拍身上的土提醒王大强,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已长得人高马大,小学没毕业就在家下地干活。

他是长子,为了三个弟弟和娘过上好日子拼死拼活整天辛勤劳作。

“婶子,大人们的事我本不该去管,可是你半夜跑到我家撒泼打人就不对了,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都拿剪刀行凶伤了我娘。”

王大强和三个弟弟虎视眈眈地盯着乔荞,王寡妇一看来了精神。

“大强,二狗,三壮,小虎,你们还等什么,快揍这个丑货,她跑到咱家欺负娘,你们还和她理论什么——快打她,快给娘报仇啊!”

王寡妇声泪俱下地煽动着四个儿子。

十五岁的王二狗从小游手好闲是个小痞子,一听娘的哭喊按耐不住性子,冲上前就抱住了乔荞。

“你们快打她,快给娘报仇!”

王二狗动了手,王三壮和王小虎两个愣头小子冲上来,对着乔荞拳脚并用。

乔荞没想到王寡妇做了丑事还鼓动儿子们倒打一耙。

禁不住怒从心生,骂道:“不要脸的东西,生出这几个王八羔子横行霸道,今晚我就教训教训你们几个,让你们懂得什么是家教!”

她伸手就给了王二狗几个嘴巴子。

一脚踏翻了王三壮,看到只有八岁的王小虎,她的心软了一下。

这娃可是每次见到她总喊她乔婶,村里的孩子都跟在她屁股后叫她老母猪、大丑货、老妖怪。

王小虎却从没有叫过她。

有次她挑水路过王寡妇家的门,小虎还摘了杏子给她吃。

她瞪着眼看着向自己挥拳攻击的王小虎,叹了口气说道:“小虎,婶子不怨你,你要是觉得婶子有错,就打吧。”

小虎一下子停了下来,不好意思低下头嗫嚅道:“乔婶儿,我,我,我对不起你。”

“好啊王小虎,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娘白疼你了。”

王寡妇从地上爬起来,扬手就打了小虎一巴掌。

“有种你打我,别打小虎!”

乔荞将王小虎护到了身后,怒目盯着王寡妇的脸。

王寡妇到底有点心虚,但有四个儿子在,刘二柱也向着她,她才不怕这个大丑货。

“大强,把这个丑婆娘给我轰出去!”

王大强只好动手去拖乔荞,她站立不稳,脚下一歪,差点跌倒。

“王大强,你敢打我娘!”

堂屋外传来刘梅英的吼声。

眨眼之际,乔荞的五个闺女窜了进来。

原来刘梅英出门解手,撑灯看到了柿子树下的被子,心想一定是娘和爹又吵架了来和她们一起睡。

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娘的身影。

去东厢房唤娘,没有声音,心说不好,娘一定去找爹闹事去了。

进屋带着妹妹们来寻,走到村西头王寡妇家门前,听到了里面的打闹声。

来的正是时候啊。

刘家闺女不容分说团团围住了王大强,个个象母老虎一样撕向他。

乔荞可以任意打骂她们,但她是自己的娘,容不得别人欺辱!

王二狗和王三壮一看大哥被这几个妮子撕打,大哥不好还手,他们忍不住冲过去动了手。

王二狗撕住了刘招弟的头发,又被刘盼弟拧倒在地。

王三壮扯住了刘盼弟的衣袖,却被刘若男抓住了耳朵。

就连刘希望这样的小妮子也不甘示弱,一口咬住了王大强的胳膊,险些咬下一块肉来。

只有王小虎怔怔站在炕头边,和刘二柱一道看着屋中乱做一团。

“反了,全反了!乔荞你个老母猪,敢带着你的几个闺女来我家闹事,看我怎么收拾你,我告诉你,既然你敢这样闹腾,我就让刘二柱立马和你离婚——明天就和你离婚!”

这句话戳到了乔荞的痛处。

她走过去一把拉开了拿着鞋底抽打王大强的大女儿。

“梅英,住手,别打了,我们回去!”

刘梅英打得正顺手——她早就想抽王大强一顿,谁让他平时都不正眼看她一眼。

不就是她长得随了自己的娘吗?王大强对村里那些漂亮的闺女总是很热情。

却对她一脸冷漠和嫌弃。

今天正好教训一下这个臭小子,让他知道她刘梅英可不是好惹的。

“娘,王家这帮人没一个好东西——”

大女儿还不解恨,乔荞拉住她又拉住了二女儿和三女儿。

剩下四女儿和五女儿还和王三壮扭作一团。

“我们回家!不要再闹了。”

乔荞唤过五个女儿。

比起王寡妇的四个相貌堂堂的儿子,这几个闺女和她一样个个容貌丑陋。

这让乔荞寒心,尤其听到王寡妇让刘二柱和她离婚。

原身惧怕离婚,是因为怕自己成了寡妇。

一旦成了寡妇,象她这样奇丑无比的女人是不能和风韵犹存的王寡妇相提并论的。

而现在,她拥有逆颜系统。

她才不怕和刘二柱离婚,更不怕今后没有男人喜欢自己。

再说,象刘二柱这样薄情寡义把自己当作生育工具的男人,要他何用!

没有男人,乔荞相信自己照样能够生活下去。

她还有五个闺女,她眼下要做的是让女儿们也美丽起来。

要想娘儿几个蜕变成天鹅,就得多赚钱!其它事,并不重要。

“刘二柱,这婚咱们离定了!你要是不离,我还不答应,咱们明明白白把婚离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王翠芬——”她转头叫着王寡妇的名字。

“你给老娘听好了,刘二柱给我提鞋我都不要,你就当宝贝留着和你一起生活吧,他好吃懒做脏里吧唧象条狗一样,他只配娶你这样心肠恶毒的女人做老婆——我乔荞今后一定是枫城平原上最漂亮的女人,不信你等着瞧!”

乔荞说完拉起小女儿刘希望,带着她的几个丑闺女,抬头挺胸走出了王寡妇家的堂屋。

“呸,你要漂亮,老鸦都会成金凤凰!——做你娘的春梦!”

王寡妇冲到门边啐了一口,狠狠骂道。

她心里泛甜:这场战争虽败犹荣,这不,刘二柱就在自己的家中,最终成了自己的男人!

第4章 杀鸡给婆婆看 乔荞和刘二柱离婚,提出的条件有三条。

一,她必须留在大李庄刘家。

二,五个闺女必须由她抚养长大。

三,刘二柱必须搬出家中。

刘二柱心里乐开了花,只要能摆脱丑婆娘和王寡妇在一起,他才不管乔荞留在哪里。

五个闺女在他眼里都是拖油瓶,就算不念书也得吃饭穿衣,乔荞提出要抚养长大——丑婆娘可能还想不到,其中四个将来一定是王寡妇的儿媳妇。

就算离了婚,自己的女儿也得听他的,刘二柱打着如意算盘。

三下五除二就和乔荞去公社离了婚。

只是,五个闺女有些发愁,更有些担心和害怕。

以前有刘二柱这个爹在,时不时还可以打压一下剽悍的丑娘乔荞,减少她们五个挨骂受气的机会。

现在爹要离婚入赘到王寡妇家,娘岂不是变本加厉苛待她们。

想想都令人惴惴不安啊。

“招弟,盼弟,若男,还有希望,你们几个以后要可小心点,现在爹走了,这个家娘说了算,虽然爷爷奶奶还在,但他们毕竟老了管不了事,你们几个好好读书,回家认真完成作业,我在家帮娘干活,要是娘打骂你们,就忍受一下吧.......”

大姐刘梅英说着鼻子一酸,掉下了眼泪。

几个妹妹窝在炕头,听着大姐的话也难过起来。

“姐,我饿了,我想吃个煮鸡蛋。”

最小的妹妹刘希望怯声怯气地说道,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到煮鸡蛋。

刘梅英想了想,看着刘希望稚气未脱的小脸蛋有些不忍心。

鸡蛋可是这个家的重要收入之一,以前总是由奶奶从鸡窝里亲手捡出来,一个个存放在粮食柜子中。

等攒到一定数量,就由奶奶提着篮子去集上卖了换一家人的油盐酱醋。

有时,也买一包洗衣粉,或者购一斤照明的煤油。

要是吃鸡蛋,也只有等过节或者谁过生日,给汤面上打一个做浇头,或者煮上一个尝一下。

现在刘希望咂吧着嘴馋得像只小猫一样,刘梅英有些不忍心了。

她看看门外,娘下地干活没回来,奶奶去村头老槐树下说闲话,爷爷病着躺在炕上,不如趁现在没人看到,煮一个鸡蛋给妹妹尝尝吧。

她去鸡窝看了一下,奇怪,今天七只老母鸡到中午时分还没下一个蛋。

难道星期日它们也要罢工?

她来到堂屋看到爷爷在熟睡,悄悄揭开粮食柜子,看着一颗颗白鸡蛋最后狠下心拿了一颗出来。

还不忘记将柜子中的粮食抹平。

烧水煮熟,用凉水浸了几分钟,在院中叫出刘希望。

“妹,拿着去到外面高粱地去吃吧,别让娘和奶奶看到,不然会挨打的。”

刘希望捧着鸡蛋像只小兔子子一样奔出了大门。

刘梅英进屋看到其他几个妹妹嘴撅得老高,心想多亏让刘希望去外面吃鸡蛋了,不然她们几个馋得受不了。

傍晚,太阳落山。

乔荞回家放下了锄头。

刨了一天的土豆,累得她腰酸背痛。

她以为这样可以减肥,看看腰身,一点变化都没有。

唉,还得抓紧攒钱用一下逆颜系统。

正要洗把脸,问一下大女儿晚饭煮好了没有,看到婆婆衣襟里揣着几个鸡蛋走了过来。

“快到秋天了,这鸡也不好好下蛋了,回头给野菜里多拌些麸皮。”

夏红英丧着脸,自从儿子和这个丑婆娘离婚后,她的脸更加阴沉了。

乔荞装没听到,去房中舀热水,二女儿刘招弟已端着脸盆递到了她面前。

“娘,水打好了。”

三女儿刘盼弟赶紧递过来一条破旧的毛巾,小声说道:“娘,家中的胰子用完了,你将就一下。”

看着两个女儿低眉顺眼怯懦的样子象是伺候皇后娘娘的小宫女,乔荞心里有些好笑。

原身啊原身,你这个悍妇,把自己的女儿调教得这般奴相,真是造孽啊!

“你们去做作业吧,饭熟了我来喊你们,哦对了,从今天起放学不用去喂猪打猪草了,我去做就好了,你们别太累。”

苍天大地啊——

刘招弟和刘盼弟两闺女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那个母老虎一样的丑娘说的话吗?

以前她动不动就发火使性子,摔盆子泼水尖着嗓子骂她们。

时不时抄起家伙随手打她们。

现在,却语气温和,态度和蔼。

这,这——这是什么情况?

两人溜进西厢房,刘盼弟对二姐悄声说:“二姐,我看娘是不是和爹离婚受了什么刺激?她整个人都不对了。”

“是啊,你没发现娘瘦了一大圈,她的脸都有些苍白。”

“那可不是苍白吧,我看她倒是白了不少呢......”四妹刘若男接口说道。

三人还在为乔荞的变化诧异中,听到堂屋传来奶奶夏红英的高声叫骂。

“......以为我眼瞎耳聋不中用了是不是?我儿子一走就这样欺负我,拿我当瞎子是不是?我早上才数过总共有二十四个鸡蛋,现在只有二十三个,我的鸡蛋呢?那个嘴贱的给老娘偷吃了?”

乔荞心想这老婆子一定是老糊涂数错了。

“娘,可别胡骂人,家里就这几个人,没人敢拿你的鸡蛋,都知道这几个鸡蛋金贵,你再数数吧。”

她洗着脸小心劝着婆婆。

“数个屁,我眼没瞎,我没本事管你下的那几个蛋,还管不了鸡下的蛋?明明二十四个,现在二十三个,这几个今天下的我还没放进去,你要想吃想卖钱,别拿我当外人,好歹你还没嫁人在我们刘家生活!”

夏红英的嘴气歪了,每天数着这几个鸡蛋,是她觉得最有成就最欣慰的事。

现在,却有人偷了她的蛋。

真是敢摸老虎的屁股了。

“娘,我发誓没有拿鸡蛋,我也敢保证几个孩子都没有拿。”

乔荞没有象原身一样叉着腰和婆母怒骂叫嚷,她放低姿态,耐心解释。

没想到婆婆一看她这个样子,认定了她做贼心虚,不然这个丑婆娘早跳起来和自己撕上了。

“你发誓你保证能顶个屁用,一看你就是偷吃了鸡蛋,怎么着,我家刘二柱一走没人治你了是不是?你想当这个家的掌柜子是不是?就你那丑样,没有男人敢要你,所以你本分守着点规矩,不然我照样将你扫地出门!”

乔荞深呼吸一口气。

看来软弱是行不通的,尤其原身是被这个恶婆婆欺压惯了。

“我再丑也给你们刘家当了十多年的媳妇,生了五个闺女,我再丑也给你们刘家作牛作马干了这么多年的活,扫地出门?你说得可轻巧,是你儿子和王寡妇早有奸情,是你儿子提出了离婚入赘到了王寡妇家!又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不就是一个鸡蛋吗?我吃了又如何?既然你认定是我吃的,我从明天开始一天吃一个!还有,今晚我就杀只老母鸡给闺女们炖了吃,她们长身体缺营养,也得补补了。”

乔荞说着转身出去,来到鸡窝里伸手抓出一只最肥最大的老母鸡。

“梅英,给娘拿刀出来,回头烧上一锅开水,今晚咱家炖鸡吃!”

她大声喊着吩咐大女儿。

手起刀落,鸡头掉地。

她要杀鸡给婆婆看看,才不去理会夏红英坐在院中央,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为一只鸡哭天抢地!

第5章 有了6尺布票 晚上吃鸡,几个闺女高兴得象过年一样。

也只有到年下节日,家里才有肉吃。

乔荞想想就替这几个孩子难过,既然穿越成了五个闺女的娘,那么就有义务肩负起养育她们的责任。

虽然她们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

“娘,你也吃啊。”

大闺女刘梅英夹了一个鸡腿放在乔荞的碗中,有点讨好她的意思。

乔荞将鸡肉夹出一大碗,又用一个洋瓷盆子盛了半盆鸡汤,吩咐刘梅英:“把这些给你爷爷奶奶端过去,别光顾着自己吃。”

闺女们都有些惊讶娘的做法。

刚才为了一个鸡蛋使性子砍了一只大母鸡,惹得奶奶在院子中哭骂了好半天,现在却要给她鸡吃。

这完全不符合娘的本性。

娘的本性尖酸刻薄,睚眦必报,甚至,内心有那么点阴暗。

怎么现在变得这样通情达理起来。

看着大闺女有些犹豫,乔荞知道她在想什么。

“怎么,你是舍不得给你爷爷奶奶吃?还是不愿意听我的话?”

她假装皱了一下眉头,心想自己不能转变得太明显,要是和原身截然不同,让大家看出端倪,一定认为她鬼上了身。

到时说不定惹出新的麻烦。

“好,好的,娘,我这就给爷爷奶奶端过去。”

刘梅英赶忙起身,端起碗盆向堂屋走去。

夏红英正在炕上抹眼泪,她心疼她的老母鸡。

“奶奶,我娘让我端鸡肉给你和爷爷吃。”

刘梅英说着放下碗,夏红英惊得目瞪口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儿媳妇自进了刘家门没有这样贤惠孝敬过老人。

莫不是宰了母鸡内心愧疚做出弥补?

闻到鸡肉的香味,饿了一天的她咽了咽口水,想想这帮孙女也可怜,大半年都没有尝过肉味,有些于心不忍。

“梅英,等等,这里有六尺布票,你拿去扯件衣裳吧。”

夏红英从炕角竹席下摸出一个布袋,掏了半天拿出六张布票递给大孙女。

“奶奶,还是留着吧,我有衣服穿。”

刘梅英违心拒绝,还是让奶奶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她都长成大姑娘了,一年四季穿着乔荞穿过的旧衣服,打着补丁,宽大松敞。

就是这样的旧衣服,等她不穿了又淘汰给妹妹们,实在烂得不行了又用浆糊一层层粘结实,纳成鞋底鞋帮,做成布鞋穿。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别那么多废话,记住,别给你娘,她又老又丑穿新衣服也没用!”

说到儿媳妇夏红英总是气不打一处来。

没有生个男娃给刘家,还害得刘二柱入赘到了王寡妇家,这个丑婆娘不正是个扫把星吗?

刘梅英只好接了奶奶给的布票放进口袋中。

没有布票,供销社是不给扯布料的。

她来到厨房,看到四个妹妹在油灯下围着炕桌吃得满嘴是油,八只眼睛因为吃到鸡肉冒着兴奋的光芒。

乔荞坐一旁的小木凳上,端着碗一口一口呷着鸡汤。

看着孩子们吃鸡肉的幸福样子,她感到很欣慰。

刘梅英觉得娘坐着喝鸡汤的样子有点和往常不一样。

——姿势有点女人,表情有点惬意。

当然,刘梅英想不到那两个更贴切的字,叫“优雅”。

“娘,奶奶给了六尺布票,让我扯布做衣裳穿。”

她不敢给娘隐瞒布票的事,上次奶奶给了布票她藏起来没来及去供销社就被娘发现了。

娘撕着她的辫子让她在院子中跪了足足一个时辰。

为此,还和奶奶骂着打了起来。

“哦,有这好事——”

乔荞看到大闺女双手捧过来的布票,眼睛一亮。

逆颜美容系统还在优惠活动中,得抓紧用布票让自己更白一些,更瘦一些。

这些布票,恰如雪中送炭。

乔荞接过刘梅英手中的布票,抬眼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她的心抖了一下。

原身丑陋,生出来的这五个闺女个个随了她,都是黑糙皮肤,鼠眼龅牙。

要说比她强出一项,那就是年轻还没有变成肥婆。

她和自己的思想做了一番斗争,决定把这次逆颜系统优惠的项目用到大闺女身上。

毕竟,女大一朵花,她可不想让自己的闺女丑得将来找不到好的婆家。

主意已定,她收起粮票,只等几个孩子吃饱喝足,自己烧水刷锅收拾停当,这才来到孩子们的西厢房。

“今晚你们都早点睡觉,梅英也不要再做针钱了,今晚你跟我去睡。”

娘的话就是命令,闺女们赶紧钻进被窝,刘梅英忐忑不安地跟着乔荞来到了东厢房。

自从和刘二柱离婚后,乔荞将屋子做了彻底打扫收拾,被褥虽旧,她都拆洗干净。

刘梅英迷惑地看着娘,觉得眼前的娘不仅仅是白了瘦了些,还和以前的作风习惯大不一样。

以前的娘懒得梳头洗脸,蓬头垢面整天衣衫不整,就连炕上的被子都懒得叠一下。

现在,她睡前洗脸泡脚,整得和城里来的女干部一样。

“梅英,你长大了,个人卫生要讲究些,咱们虽然是农村女人,但干净体面还是要有。”

乔荞说话的语气到了晚上都温柔起来。

刘梅英红着脸点头,打水洗脸洗脚,这才上了炕睡了下来。

娘儿俩从小没有什么体己话要说,这让乔荞失望,她讨厌原身和自己的闺女生疏,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开明的母亲。

得让女儿们喜欢上自己。

她想着心事,听到刘梅英发出鼾声。

悄悄起身,借着窗外的依稀月光,她内心唤着逆颜系统的再次出现。

【嘀!逆颜美容系统竭诚为您服务,请选择逆颜美容项目——】

乔荞点了一下美白除斑项目。

手里握着几张布票。

——等等,弹出的对话窗口显示的是自己的脸庞,可是她只想将这次机会用在大闺女身上。

【嘀!逆颜系统可为他人订制项目,请移动模板到他人面前!】

这可真是人性化服务,原来系统知道她内心所想所向。

乔荞伸出手小心托起模板,移动到熟睡的刘梅英面前。

【您确定要为此人选择逆颜美容项目?】

【确定!】

她点了一下。

【此次美白除斑将花费五尺布票,您确定?】

【确定】

她毫不犹豫点下确定,五尺布票算得了什么,一件新衣算什么,长得丑,穿再好的衣服也是白搭!

她在现代是一个有着倾城之貌的当红女星,懂得气质和美貌对女人意味着什么!

淡蓝的光束扫过刘梅英的脸庞,她在睡梦中发出呓语。

几秒过去,再几秒过去。

乔荞紧张地盯着刘梅英的脸。

看她黑糙的脸上渐渐生出新月的光芒,最后呈现出花瓣一样的娇嫩和红晕。

她的心中溢出了难言的激动。

也许,这就是一个母亲为孩子们的幸福而幸福的感觉吧。

【嘀!美白除斑项目已完成,请问需要其它服务吗?】

【不需要!】

乔荞点下了关闭,她的手中只有一尺布票,要想做其它项目,还得再攒够布票或者粮票。

有钱更好。

她心满意足也有些深深的遗憾。

美白除斑只是开始,她相信大闺女会变为一个大美人。

不光是刘梅英,还有她这个作娘的,乃至其他几个女儿。

她们一定成为大李庄最美的女人——不,是枫城平原上最美的女人。

只是乔荞未曾想到,以后的心愿要完成,将会经历更大的曲折和难处。

婆婆不会放过她,王寡妇不会放过她,全村的女人都不会放过她。

生活更不会轻易放过她!

第6章 王寡妇的脸被划开了 刘梅英早上起得最早,她是个生性勤快的闺女。

洗脸时天还没有亮,油灯下的水银镜子照着她的脸,吓得她叫出了声。

——一觉醒来,镜中的自己水嫩白净,皮光肉滑,衬着乌黑的头发,像是另一个二八少女。

摸着自己的脸都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乔荞被吵醒了。

“娘,我的脸——”

刘梅英七分兴奋三分惊愕立在炕头边。

“大惊小怪,娘忘记了告诉你,昨晚你睡了我给你做了一个美白面膜。”

乔荞轻描淡写说道,准备穿衣起床,今天生产队里要集体劳动,不能迟到的。

“美白面膜?——”

刘梅英自出娘胎头次听到这几个字,她一脸懵逼。

乔荞抬眼看看墙上的日历——一九八三年九月十七日,这个年代的农村女人怎么会知道面膜是什么东西。

她有些失笑。

“就是娘知道一些中草药的方子,可以让脸上的雀斑没了,变白一些,方法简单,将草药打成粉,拌一些面粉兑上水,涂脸上睡一晚,就成了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不好吗?”

“好啊,娘,难怪你的脸比以前好看不少。”

刘梅英很满意娘的解释,管它什么膜,看到镜中的自己容光焕发,她的心情在这个阴冷的秋晨像火一样滚烫!

都有些想拥抱一下娘亲的冲动。

“去烧水做早饭吧,我吃完了要上生产队干活。”

乔荞说着下了炕,包着头巾拿起扫把去打扫院子。

刘梅英愣了半天,娘怎么也变得勤快起来,还知道打扫院子了。

有点想不通——以前的娘睡到日上一杆也不下炕,谁要吵醒她那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

大李庄。

村北河滩。

生产队的集体劳动是秋季修筑堤坝。

不知是冤家路窄还是队长故意捉弄,乔荞被分到了有王寡妇和刘二柱的一组。

男人们拉着板车去装石头挖沙子。

女人们负责搬石头挑沙子。

乔荞包着头巾还没走到人堆里,已听到王寡妇和几个婆姨们的浪笑。

“二柱都说做那事都不敢看她的丑脸,生怕自己吐出来,他呀,娶了我拿我当菩萨一样疼着。”

王寡妇的浪声浪语传了过来。

“咱这枫城平原谁能和你比,你看你快四十了还象大姑娘一样,腰身都没变,说不定还能给二柱哥生一个小子呢,嫂子你可得加油啊。”

“那可不,翠芬妹子是块好田,男人一犁就长出庄稼,一生一个胖小子,不象有些人,长得丑不说,一生一窝小母鸡儿.......”

“哈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看着走过来的乔荞,脸上极尽嘲讽之态。

这个丑婆娘,最终被男人抛弃了,现在成了寡妇。

常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只怕她丑得都吓跑了鬼。

乔荞低着头放下肩上的两只箩筐,准备挑沙子去堤上。

呯——

一辆板车飞也似地被人推过来,一车湿泥沙子倒在了乔荞的腿上。

泥沙带着惯性落下来,她站立不稳,跌了个仰面朝天。

定睛一看,推车子的男人正是她的前夫刘二柱。

“你眼瞎了吗?没看到我站这里?”

乔荞没好气地骂道,看到刘二柱的目光带着轻蔑,明白他是故意整自己。

刘二柱的眼睛不光是带着轻蔑,还带着轻佻。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前妻——咦,丑婆娘比原来白了不少,腰身和胸部真有了难得一见的曲线。

她生气骂人的样子还有些小小的可爱。

刘二柱盯着她胸部的小山咽了一下唾沫。

这一切都被站在旁边的王寡妇看了个一清二楚。

她醋劲上头,拎着一把铁锹走了过来。

“二柱,你在看啥?一头母猪有啥好看的,小心我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刘二柱吓得浑身一激灵,赶忙拉起板车就要跑开。

王寡妇将铁锹唰一下插在乔荞眼前的沙堆上,指着乔荞说道:

“大丑货,你给老娘识相点,现在刘二柱是我男人,你别起那些歪心思勾引他!”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乔荞不想理睬王寡妇,她这几天头脑里全想着怎么来钱、来粮油布票。

以前原身不光丑名昭着,而且撒泼蛮横臭名昭着。

受到全村人不待见是情理中的事。

但现在她想为自己扳回一个好的名声,立一个不错的口碑。

乔荞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王寡妇却不答应,铁锹铲起一把泥沙向乔荞的脸甩过去。

“你个老母猪大丑货,老娘活埋了你才解气!”

泥沙随着王寡妇的骂声落在了乔荞的脸上,灌进她的嘴和鼻孔里。

周围的村民一看到乔荞的狼狈相都笑得前俯后仰。

乔荞吐出嘴里的泥沙,内心的屈辱排山倒海一样涌来。

原身为何撒泼蛮横,想来不甘受到村里人的奚落和侮辱。

长得丑,又不是她的错,难道长得丑就要受这些人的欺负吗?

她站起身一步步逼近王寡妇。

“我本来不想搭理你,王翠芬,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侵犯我,我老早给你说过刘二柱这样的男人给我提鞋我都不要,你勾引男人惯了,所以用你龌龊至极的心思去揣测别人,我不是你,我没有男人照样能活!”

乔荞的话坦坦荡荡,声音坚定而洪亮,引得干活的人们都聚拢过来观望。

“呵,象你这样的女人倒贴都没有男人要——男人要你干嘛?下金蛋?抱出的也是一窝小母鸡,你做门神最合适不过了——避邪!哈哈哈哈......”

王翠芬捂着嘴笑起来,笑得如此放浪,胸前的两坨肉一颤一颤的,惹得那些眼馋她的男人两眼冒光。

乔荞倒吸了一口冷气,看来,王寡妇这女人的嘴要吃点亏才能长记性。

她弯腰抓起一把沙子,猛地窜上前,撕住王寡妇的头发将手中的沙子全塞在了她的嘴中!

“啊——啊——呸......”

王寡妇发出一声声惨叫,两手挥舞着撕打着乔荞。

她满嘴泥沙,扈气顿无,被乔荞摔倒在沙地上。

“看来你还没有吃够沙子,我今天就喂饱你!”

乔荞说着又抓起了沙子,扳开了王寡妇的樱桃小嘴。

“丑货,放开她,她是我老婆!”

刘二柱看不下去忍不住了,他放下板车拿着一把铁锹挤进人群,看到乔荞骑在他心爱的婆娘身上。

他的心都碎了。

想都没想,抡起手中的铁锹就砍向乔荞的头。

乔荞听到了身后的响动侧了一下身子。

啪——

铁锹落在了王寡妇的脸上,锋利的铁锹棱边划开了她的一张俏脸。

鲜血如注,桃花朵朵。

吓懵了围观看热闹的众人!

第7章 治好了王寡妇的脸 乔荞。

刘二柱。

还有脸上包着纱布的王翠芬坐在村长家的堂屋中。

村长抽着旱烟,眯着眼睛瞅着对面的一男两女。

“我不管你们是啥原因,但总归打架了,只差出了人命!刘二柱啊刘二柱,你脑袋是让驴踢了吗?这一铁锹下去,要是划开了乔荞的脑袋可咋整?”

村长气得直拍桌子。

“划死她活该,大丑货,老母猪,老娘的脸毁了,我跟你这辈子没完.....呜......”

王翠芬捂着脸骂着哭起来。

想想自己的这张俏脸在枫城平原上风光了三十多年,不想今日毁在了自己男人的手中。

说穿了全怪这个丑婆娘乔荞,这一铁锹应当砍死她才解气。

“好了王翠芬,你也有错,是你骂人在先,既然抢走了人家男人,就要安分守己一些,我听村里的李大夫说你的脸没事,只是受了皮外伤,拆了线就会好起来,医药费就有乔荞来出!”

村长的话听上去还算公平。

但乔荞听不下去了。

“凭什么让我出?打伤她的是刘二柱,刘二柱是她男人,凭啥让我出医药费?”

“是你动手打王翠芬的。”

乔荞霍然起身,对村长大声说道:

“村长,你这是不明事理,血口喷人!明明是王翠芬嘲笑我辱骂我,向我脸上扬沙子,还有刘二柱,故意倒沙子时推倒了我,他们两口子欺负我,你咋不给我作主?”

村长不说话了。

论理,现在乔荞是受害者,她现在的身份是寡妇。

可是以前,王翠芬还是寡妇的时候就和自己有一腿。

他忘不了那片夜里的高粱地,忘不了他和王寡妇的那次欢愉。

现在,王翠芬已嫁了人,乔荞成了新寡妇,可是,她是这样丑,自己对她完全没有胃口。

“村长,我的脸毁了,这让我以后怎么见人啊!”

王翠芬哭得梨花带雨,抖着肩膀让男人都有怜惜的冲动。

乔荞冷笑起来。

“不就是脸上划了一道口子吗,你要这样见不了人,就学学我这个大丑货,不照样活着。”

刘二柱狠狠地挖了前妻一眼,他心疼自己梅开二度的媳妇。

乔荞看在眼里,心里有了决定。

用逆颜美容系统治好王翠芬,还原她的容貌。

一个心肠恶毒的人,就算长得如花似玉又有何用!

“我娘家有个祖传秘方,专治各种伤口疤痕,不消一夜功夫就能治好,你要愿意,今晚我就给你治治。”

“什么?祖传秘方?真管用?”

王翠芬停了做秀哭闹,两眼冒出鬼火一样的光芒。

“管用,保证恢复得和原来一样,不过,可得要一些钱,或者粮油布票。”

乔荞自信说道,刘二柱一听火了,这不是想要骗钱吗?

他和丑婆娘做了十多年夫妻,从未听说过她有这本事,也没听过她的什么祖传秘方。

王翠芬却要试试,丑婆娘大言不惭地当着村长两口子的面承诺过,要是治不好就赔偿所有的医药费。

为什么不试!

村长老婆在乔荞临出门时拽着她的衣袖悄声说道:“治不好最好,这个狐狸精,骚货,破相了我才高兴。”

乔荞明白村长老婆的意思。

看来她对村长和王寡妇的风流韵事早有耳闻。

......

还没天黑,刘二柱已领着王翠芬到了刘家。

按理说他是刘家的二儿子,和媳妇回家中本该大受欢迎。

可是他的到来并不讨父母欢心,几个闺女对这个薄情寡义的爹冷眼相对。

没有刘二柱,乔荞对女儿们的态度大变,亲切随和,还宰鸡给她们吃。

尤其刘玉梅,她的脸上呈现出了不同以往的娇嫩白净,让刘二柱以为是看错了人。

治疗在东厢房进行,乔荞拒绝刘二柱进房。

“准备好粮油布票了吗?”

乔荞冷声问道。

“我家有钱,给你就是了,我可把丑话说前头,要是治不好你得还我钱,还得赔偿我医药费,以后要是见到你,我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

王翠芬的态度强硬,说话毫不客气,将几张一元两元的纸钞递给乔荞。

乔荞不想和她争辩,她得用事实说话。

让王翠芬闭眼,她唤醒逆颜美容系统。

【嘀!逆颜美容系统很高兴为您服务,请选择你要定制的项目!】

她的手划着淡蓝的屏幕,却没有看到有治疗伤口除去疤痕的选项。

是不是自己太自信太盲目了。

正迟疑,屏幕闪了一下。

【滴!逆颜美容系统开启伤口愈合修复功能,所需3.6元!】

【确定!】

她手中的钱随之少了几张。

有光束扫过王翠芬的脸,她脸上的肌肉颤动了几下,被铁锹划破的伤口慢慢愈合。

只是还有疤痕的印迹像条粗大的蜈蚣爬在脸上。

“你在干嘛?为啥我的脸这样烫?”

王翠芬半睁着眼看着乔荞在虚空中划来划去。

她看不到连通未知世界的虚拟逆颜美容模板。

“别动,你安心闭眼,我在检查伤口。”

乔荞骗她,划着淡蓝色模板,寻找着去除疤痕的项目。

【嘀!逆颜美容系统开启除疤淡痕项目,所需4.2元!】

【确定!】

她的手激动的点了一下。

立刻有光束扫过王翠芬脸上的伤疤,乔荞看到她脸上的肌肤不断变得平整,直到疤痕彻底消失。

甚至,王翠芬以前脸上的一些斑点也不见了,连皱纹都减少了许多。

乔荞很满意,点了几下退出了逆颜系统。

然后,将准备好的白面糊糊涂在了王翠芬脸上。

“好了,药膏我已抹在你脸上了,记住,只能等到明天早上才能扒拉洗掉,不然起不了作用。”

为了不让王翠芬发现自己拥有逆颜美容系统的神奇功效,乔荞不得不故弄一下虚玄。

“这是什么东西,白面浆糊一样。”

“主要成份是狗屎,晒干后研成粉末,加上草药调制而成。”

“啊!”

王翠芬恶心得差点没有吐出来。

“你是不是捉弄我,变着法子整我?”

她有点恼怒了。

“放心,我没你那么坏!狗屎最配你这样的女人,要是没有效果,你明天再来骂我不迟。”

乔荞一本正经回答,将手里剩下的两元二角钱伸手还给王翠芬。

“给你十块还剩下了啊,算了,这钱就当孝敬我公婆的,明天你去集上割斤肉给他们吃。”

王翠芬真是精明透顶,两块二毛钱做了个顺水人情。

同时不忘向乔荞宣布:她才是刘家的二儿媳妇,刘家老两口,才是她正儿八经的公婆!

乔荞将手中的钱揣到了口袋中。

这是她应得的份,能治愈王翠芬的脸,无疑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试问,天下哪个女人不爱惜自己的脸蛋?

何况王翠芬这样一个风骚的女人!

第8章 谁偷了地里的土豆 王翠芬的脸在一夜之间好起来。

让大李庄的男女老少都感到惊讶。

岂止是惊讶,众人私下议论时都在热切关注:丑婆娘乔荞竟然有这样神奇的医术!

村长老婆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屁颠屁颠地跑到田里找到正在刨土豆的乔荞,一脸谄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葵花籽、两颗洋糖放到乔荞手中。

“妹子,一个人挖这么多土豆怪累的吧,我过来给你搭把手。”

乔荞搜寻原身的记忆,脑海中清晰显示:村长老婆李桂花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在原身活着时从来瞧不起她这个丑婆娘,常常对别人说三道四到处传播乔荞的坏话。

甚至,教唆王翠芬勾引刘二柱。

现在突然对自己这般热情,到让乔荞有些无所适从。

“嫂子,我一个人挖就够了,闺女们放了学都会过来帮忙,你很少干这些粗活,还是回家歇着吧。”

她剥开一颗糖含在嘴中婉拒着李桂花。

李桂花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下,装作亲热说道:“妹子,我今早上去看王翠芬,她脸上的伤口好了,没留一丁点疤,连褶子都基本没了,你这祖传秘方可真管用啊。”

乔荞明白她想要干嘛了。

李桂花比她大四五岁,长相一般,干巴巴的脸上黑黄无光,皱纹像蛛网一样织在了她的脸上,平日涂脂抹粉也只能算欲盖弥彰。

作为村长老婆,乔荞明白她心里热切盼望着自己能够变美变漂亮!

一个大胆的想法由此而生。

在现代,美容整形行业风生水起,这可比化妆品、服饰等行业更为暴利。

她在现代认识的好几个朋友就是做美容的,人家都赚得盆满钵溢。

为何自己不用逆颜美容系统小赚一把?

“嫂子,你对我这样好,平日里最关心我,论理,我应当让你也用一下这个秘方美一美——这方子对美白除皱有奇效,只是现在药材稀少,价格又高——”

“得多少钱?王翠芬能用得起,我照样能用得起!”

李桂花来了精神,为了变白变美变年轻,花点钱算啥,再说了,她可是村长的老婆。

乔荞咬了咬牙,吐出几个字:“美白得10块,除皱得20块。”

一九八三年的十块二十,加起来差不多是一个国家干部一月的工资了。

李桂花才不缺这几个钱,她背着村长有一笔不小的私房钱。

当下就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两人约好今晚就在乔荞家进行美白除皱。

......

深夜。

刘家东厢房。

给李桂花做完美容项目,脸上糊上白面浆糊打发她离开,乔荞数了一下手中的钱,净赚18.6元,加上王寡妇的2.2元,她手中有现金20.8元。

还有大闺女刘梅英用剩下的1尺布票。

乔荞数着一张张纸钞兴奋得难以入睡。

要是有更多的钱,那么五个闺女和她变白变美不是梦!

她得想法子让村长老婆再来几次,刚才做美白除皱时她故意留了一手。

当然,光有一个村长老婆还远远不够,村里的人为了填饱肚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几亩薄田里劳作,女人们为了一家人的吃喝拉撒操碎了心。

就算有女人追求容貌上的美丽,经济条件却不容许这样操作。

乔荞反来复去为钱失眠到了天亮。

今天是星期天,她得早起带着一帮闺女去地里拉土豆,不然秋雨下几天,土豆就烂在了地里。

下炕洗脸,听到大闺女刘梅英已在厨房做早饭。

心说这闺女也太勤快了,天天如此,日日这般,在这个家中一刻也没闲着。

吃过早饭带着女儿们架着牛车来到田地中,老四刘若男牵着妹妹刘希望跑在最前面,两人进了自家田地,顿时傻眼了——

堆积成小山一样的几堆土豆只剩下稀里啪啦的几颗!

昨晚一家人辛辛苦苦终于刨完了这一亩多地的土豆,准备今天全部拉回家下到地窖里。

可是,土豆呢?

“娘,你看——土豆没了!”

刘希望跑回几步对牛车上的乔荞喊道。

乔荞吓一跳,和几个闺女跳下车跑到地里,几堆土豆果真没有了。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禁不住失声哭了起来。

这一亩多地的土豆,可是全家人过冬的主要储粮,除了要向生产队交一些公粮,剩下的够她们一家人吃到来年春天。

泪眼婆娑中,她的记忆中不断闪现出原身在这块地中挥汗如雨干活的情景。

原身虽然懒,但明白这一亩土豆就是全家人的希望。

就算和男人打了架,和婆婆怄了气,她也不分日夜地照看着地里的庄稼。

现在,乔荞的希望破灭了,闺女们张大嘴瞪着眼望着一望无际的田野,一个个垂头丧气,像一只只可怜的土拔鼠。

“娘,你别难过,赶快找村长,让他看看是谁偷走了咱家的土豆。”

大闺女刘梅英回过神来,扯起袖子替娘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谁偷的?还有谁?一定是你那不成器的爹——刘二柱!”

乔荞吼道,心里第一个反应就是前夫刘二柱这个畜生连夜拉走了地里的土豆。

别人就算有心,最多也用筐提几个回去。

土豆是刘二柱在春天帮着乔荞种下的,他以为收获了也有他的份。

真是异想天开啊!

“上车!”

乔荞爬上牛车招呼女儿们。

哭能顶个屁用,她得把土豆找回来。

要是没有这些土豆,她不知道一家人在冬天吃什么。

玉米面掺点白面可以蒸馍,白面稀缺时可以掺点麸皮,可是这些交了公粮后所剩无几,要想撑过枫城平原上漫长的冬季,土豆才是不可少的食材。

乔荞驾着牛车在秋风呼啸中来到了王翠芬家门前。

她一脚踢开了大门。

她已顾不得自己想要做一个好脾性的妇人。

“刘二柱,你给老娘死出来!”

声音尖利,震得窗户上的纸都呼哧了一下。

王翠芬率先从厨房里端着一双面手走了出来,脸上挤出三分笑——丑婆娘再不好也治好了她脸上的伤,让她可以人模人样地活在村子中。

“哎呀,乔荞姐啊,大清早过来有什么事吗?我刚烙了几张饼子,白面的,你家稀缺,快让闺女们进来尝尝。”

姐都叫上了。

听着虚情假义,听着做贼心虚。

“你让刘二柱给我滚出来!”

乔荞立在院中,忍着满腔怒火。

王翠芬看着这娘儿几个一脸愠怒,知道不好打发,走进堂屋唤刘二柱。

他还在炕上做着春秋大梦,和四个小子忙了一宿,能不累吗?

听到丑婆娘找上门来,他下了炕来到院中不温不火地开了口。

“啥事?我们离婚了,你三天两头跑来找我,是离了我活不成吗?”

乔荞看着眼屎都没擦干净的刘二柱,真想把一口痰吐到他脸上。

“说,你把我家的土豆拉哪里去了?快给老娘还回来!”

“什么土豆铁豆的,我听不明白你在说啥。”

刘二柱装聋作哑。

乔荞环顾院中,看不到土豆,只看到王家的四个小子挤着头在西厢房的窗户上探头探脑。

她知道这样问是问不出结果的。

别说一亩地的土豆,一个土豆皮刘二柱也不会承认。

“梅英,带招弟盼弟若男几个去门口的地窖里看看——要下去看,看清楚!希望,你跟娘进屋去搜——我今天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不信搜不出咱家的土豆!”

第9章 腥臭散开 “慢着,你个丑货,你要搜我家也可以,要是搜不出来怎么办?”

刘二柱上前一步拦住了几个闺女,一脸不怀好意。

乔荞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语问道:“我要是搜出来你怎么办?”

“搜出来我亲自给你拉过去下窖里,搜不出来分明是你诬陷我给老子找麻烦——”

刘二柱边说边转过头,看到南墙根狗吃剩下的半瓦罐剩羹,他的眉毛抖了一下。

“你要搜不出来,就把那半瓦罐狗食吃了!不然休想离开!”

“可以,问题是搜出来你吃不吃?你要答应我就答应!”

“吃!”

刘二根胸有成竹。

他和王翠芬相视一笑,退后一步,由着这丑婆娘带着闺女们折腾。

乔荞带着小女儿刘希望一间房一间房地推开门找了一遍。

一个土豆也没看到。

“娘,地窖里看过了,我亲自下去看的,就几个发了芽的萝卜,没有一颗土豆。”

刘梅英来到乔荞跟前向她汇报。

她看着大闺女汗水沁湿的额头,内心一阵无力的愕然。

“土豆不在她家,究竟被谁偷了?”

乔荞自言自语,抬头看到刘二柱和王翠芬的脸。

他们两口子一脸得意。

“丑货,去把狗食舔干净了滚出去,老子没心情看你那丑样。”

刘二柱叼着烟来了精神,他和王翠芬堵在了大门口。

乔荞陷入了困境,她答应过刘二柱找不到土豆要吃狗食。

看着瓦罐里隔夜的刷锅水兑着一点玉米面糊糊,上面搁着一些发霉的黑面饼子,她的胃泛来阵阵恶心。

狗都不吃的东西,人怎么吃得下去。

都怪自己鲁莽和刘二柱较劲。

“爹,你也太过分了,娘丢了土豆焦心,你却拿她取笑,你要这样待她我们不答应!再说了,土豆不在王家院中,难保不在别处,有人存心藏起来也是有的事!”

关键时分,刘梅英站了出来,身后的几个妹妹一个个怒目望着刘二柱。

这个负心的老渣男,实在不配当她们的爹啊。

“去你娘的,你敢教训老子,你娘不中用生了你们这群废物,几个土豆都看不住,还有脸说这些。今天不给你们点苦头,你们不长记性总往这边找麻烦,废话少说,吃了狗食滚蛋!”

刘二柱总算有机会给自己长长脸了,上次五个闺女来王家打过四个小子,王翠芬对他的抱怨就没有停过。

“把狗食留着,我们出去找找,要是明天找不到土豆,我来替我娘吃了这狗食!”

刘梅英果然有长女风范,她心疼自己的丑娘,以前恨过娘动不动就打骂她和妹妹们,可是现在娘变了,她有了为母慈悲心肠。

刘二柱再狠,也有些无计可施。

“好,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到了明早找不到土豆,就乖乖来吃狗食,不光你吃,你们娘几个一人一口!”

刘二柱的话惹得王翠芬心花怒放,她就想看到丑婆娘一家出尽洋相。

乔荞和女儿们败兴而归。

......

婆婆夏红英正在门口给鸡剁野菜,一见乔荞赶着空车回来,她没好气地问大孙女刘梅英:“咋这么早回来了?拉的土豆呢?”

刘梅英几个闺女早被娘叮嘱过,先不让她们说土豆被偷的事。

“地里太湿,泥巴太多,我娘说晒几天把泥巴脱干净再拉回来。”

回答得若无其事,夏红英信以为真。

“再有两天你大伯家小儿子娶亲,你们娘几个还不去帮忙,也不怕村里人笑话。”

夏红英提到大儿子刘大柱,乔荞的记忆马上浮出这一家人薄情寡义的嘴脸。

刘家三个儿子两个闺女,都嫌弃刘二柱娶了她这么个丑婆娘。

分家时理应当将公婆留给小儿子刘小柱赡养,结果刘小柱媳妇陈白花不答应。

陈白花连着生了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在二嫂面前骄傲得像只会抱窝的小母鸡。

还有,人家娘家家境殷实,他爹在公社当着副主任。

不象乔荞,娘家一穷二白都是庄稼人,她从小丑得猪嫌狗不爱。

“我身子不好,生了这三个娃一直阴虚血亏,我们一家人的饭都是刘小柱烧的,我可没精力去伺候两个老人。”

陈白花在分家时说得明明白白。

为了不赡养公婆,她说服刘小柱连老屋都不要,搬出去在娘家的资助下新修了一院瓦房。

大哥刘大柱分出去的早,大嫂子曹兰香虽然老实本分,可他们的三个儿子中老大老二都早早娶了媳妇,两个儿媳妇闹腾得鸡犬不宁。

为父母养老送终,刘大柱两口子做不了主。

他们都为自己的将来犯愁。

现在刘大柱要接三儿媳妇进门了,乔荞打心眼里不愿掺和这事。

何况,她在为土豆被偷的事烦心着。

“梅英,你带妹妹们到你大伯家帮帮忙,该洗菜的洗菜,该刷碗的刷碗,别胡闹,记着吃了午饭再回来。”

乔荞吩咐几个闺女,不想让自己的女儿白给他们家干活。

她自己心烦,进了东厢房想眯一会。

......

刘大柱家再有两天就要办喜事。

满院子人来人往,一庄子的人都跑来帮忙。

刘梅英带着妹妹们走进去,看到王翠芬家的四个小子也在院中。

王大强和王二狗在帮着大人们杀猪,王三壮和几个半大小子在劈柴,八岁的王小虎和一帮小孩子把吹了气的猪尿脬当足球踢来踢去。

三婶子陈白花打扮得花枝展招,一见到二嫂家的几个闺女,她妖里妖气地喊道:“梅英,你们快过来帮我摘菜,这一大堆的白菜弄得我累死了。”

她声音穿透力很强,刘梅英只好带着妹妹们过去帮她。

刘希望手里摘着白菜帮子有些心不在焉,她看到王小虎踢着猪尿脬也想去踢几下。

趁着三婶子和大姐们忙,她起身溜了过去。

“给我也踢一下。”

刘希望眼巴巴地乞求王小虎。

“不给你踢,丑妮子,你娘划了我娘的脸,你还上我家打过人,你是讨厌鬼,长大嫁不出去的老闺女!”

王小虎说着把猪尿脬提起来砸到了刘希望头上。

猪尿脬不重,可是侮辱性极强。

孩子们起哄起来——“尿脬打人,骚气难闻,尿脬上头,倒霉祖宗.....”

刘希望是那么好惹的丫头片子吗?

不是,她是丑婆娘乔荞的闺女,因为丑,受着村里孩子的欺辱,因为丑,内心极度自卑脆弱。

但自卑到一程度,便会化为极度的自尊。

极度的自尊表现出来一定是强势无礼。

刘希望咬着嘴唇,冲上去狠狠推了一把王小虎——

噗通一声,王小虎一个趔趄倒在了泡着猪下水的木盆里。

多亏水不太烫,刚放进去的一大盆猪大肠猪肚子猪内脏散发着呛人的腥臭,他的脸上沾上了不可描述的秽物。

大人小孩子看到王小虎这般模样,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王小虎是王寡妇的幺儿,从小娇宠了些,哪受得了这气,哇一声就哭了起来。

边哭边扯出盆里的猪肚子,恶狠狠地向刘希望走去。

“丑妮子,看你再欺负我,猪八戒,今天就叫你吃猪x!”

刘希望转身就跑,王小虎紧追不放。

边跑边哭,边哭边骂。

“你再凶也是个没把儿的丑妮子,你家全是没把儿的丑妮子,所以你爹才来我家给我当爹,活该你家没土豆吃,我爹昨晚和别人拉光你家土豆饿死你们——”

“小虎,你给我站住!胡说什么!”

王大强正在拨猪毛,听到了弟弟不小心吐出这惊天秘闻!

他吓得浑身沁出一层薄汗,跑过来就从头上打了王小虎一巴掌。

然而,为时已晚。

刘希望听清了他在说什么,刘家的几个姐妹听清了他在说什么。

满院子的人都怔在那里,看着愤怒的王小虎卯足了劲,将翻了半个的猪肚子扣在了刘希望的头上。

一院子的腥臭散开。

刘梅英闪了出去。

第10章 土豆去哪里了 乔荞听到大闺女刘梅英话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

“梅英,你可听清了?王小虎年纪小,不会胡说吧?”

她下炕穿鞋,决定去找刘二柱和王翠芬对质。

“错不了,娘,小孩子的话最真了,他说是我爹和别人合伙把土豆拉走的,那么多土豆,怪不得一夜之间拉光了——”

乔荞不等大闺女话说完挽起袖子已冲出大门。

刘梅英紧随其后。

母女二人旋风一样奔到王翠芬家中,看到刘二柱和王翠芬正在院子里搭玉米架子。

从田里掰来的玉米棒子黄灿灿堆了一院,王翠芬才不会让男人去给大哥家帮忙办喜事,自己家的活比啥都重要。

四个儿子去就足够了,还省了几顿吃喝。

“刘二柱,你个狗日的——”

愤怒让乔荞暂时放下了当红影星的优雅作派,原身泼辣凶悍的村妇形象肆无忌惮地跳了出来。

“明明是你伙同别人偷走了我家土豆,还装模作样说没有,王小虎已替你们招了,快快说出土豆的下落,给老娘送到家中,不然我就让你好看!”

刘二柱和王翠芬顿时变了脸色。

丑婆娘都提到王小虎了,看来不是空穴来风,一定是王小虎这娃嘴不牢漏了风声。

但,刘二柱才不怕乔荞,婚虽然离了,但她种的地是刘家的,住的屋子是刘家的。

五个闺女也是他刘二柱的种!

他迎了上去。

“你见我偷了?你见我藏你家土豆了?没根没据的事最好不要乱说,小心烂了你舌头!”

刘二柱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倒让乔荞吸了一口冷气。

“刘二柱,青天白日的,你摸摸你的良心,梅英几个娃可是你的亲闺女,一亩多地的土豆,是一家老小冬天的伙食,你可不能听了那些娼妇的话害了我们一家子......”

乔荞打起了亲情牌,神情瞬间凄然,不愧为演技派影星。

刘梅英听闻娘的话抹起了眼泪。

虎毒不食子,刘二柱焉能让自己家的爹娘和闺女饿死?

他低下了头,有些不敢正视眼前的前妻和大闺女。

王翠芬见势不妙,心说刘二柱这样不是招供了吗?

一把推开男人,抱起了膀子拉长声调说道:“哎吆——想不到风水轮流转,以前不待见公婆的人也有了一副菩萨心肠,可真是难得啊,你要觉得一家子离不开刘二柱,我把他还给你就是了,我王翠芬哪就缺了男人——走了红的来了绿的!”

说着翻了一下眼珠子,剜了刘二柱一眼。

刘二柱吓得赶忙后退一步。

“王翠芬,我也不缺男人,但我缺土豆,咱们今天清水下挂面把话说清楚,你们要是存心赖着不承认偷走了我家土豆,我只好去报官!”

乔荞拉起了大闺女就要离开。

王翠芬的腿一下子软了起来,但她腿软嘴不软,追上来拦下她们母女。

“你去报官好了,抓走的也是刘二柱,让大李庄人都知道你闺女的爹是个贼,全枫城平原的人都知道刘家老二是个贼,把刘二柱抓进去,看几个妮子的脸往哪里搁!”

这算是彻底承认了!

乔荞冷笑起来。

“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伙都知道刘二柱和我离婚同你过日子了,他丢人也是丢的你的人,抓进去送窂饭的也是你,与我有什么相干!”

王翠芬的脸由绿转白,一把拉过身后的刘二柱大声嚷道:“你是死人吗?你有多大箩筐能揽所有的事,谁让你去拉人家土豆的?谁让你做这种缺德事的?你倒是说啊!”

“是我家老三和他婆娘出的主意,让我们弟兄三个把地里的土豆拉了平分,又不是我一个的错,有本事你去找我大哥和老三他们。”

刘二柱死猪不怕开水烫,吞吞吐吐说出了主谋和同伙。

乔荞气愤至极反而笑起来,没想到刘家弟兄串通一气坑到了她头上。

刘大柱表面厚道,一肚子坏水,对乔荞面子上还说得过去。

刘小柱不仁不义妇孺皆知,要是加上陈白花这个女人,那可真是纣王遇到到了妲己,剖心控肝的事都能做得出来。

何况是一亩地的土豆!

乔荞决定会会刘家兄弟。

撇下刘二柱和王翠芬,辗转到刘大柱家,乔荞进去时,刘小柱正系着肮脏的围裙割着吊在木梯子上的猪头。

他一脸猥琐的形象配上手中的刀,刀下滴血的猪头,让人有点不寒而栗。

乔荞走过去拍了一下刘小柱的肩。

“喂,刘小柱,你跟我出来一下,我事要对你说!”

刘小柱回过头,撞上乔荞的眼睛,丑婆娘的一双三角鼠眼发出冰冷的寒光,嘴角藏着杀气。

他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

“二嫂子,没看到我正忙吗?”

他嬉皮笑脸地想要转移话题,看到院子中干活的人都朝这边张望,内心不免紧张。

“耽误不了你忙正事,你要不出去,那我只好在这里喊开了。”

乔荞说着四下看了一眼,院子后王小虎看到她来溜出了大门。

刘小柱只好解下围裙跟着乔荞走出院子,厨房东墙根上洗菜的陈白花不放心也跟了出来。

“三兄弟,嫂子打开天窗说亮话,土豆既然你们替我拉回来了,怎么不拉我家中,是找不到咱家大门吗?”

乔荞不想和刘家兄弟加剧怨恨,她只想要回自己家的土豆。

“二嫂子这是什么话?说得好像你家土豆是我偷了似的。”

刘小柱耍赖惯了,一脸满不在乎。

“你偷没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弟兄三个昨晚从地里拉回了土豆。”

乔荞压制着内心的怒火说道,她厌恶看到刘小柱这张人畜共愤的脸。

“我说二嫂,你平日里撒泼专向村里人撒,今日这矛头对准我家小柱了,怎么,是欺负我们两口子老实是不是?”

门口闪出陈白花,一身新衣,一脸阴沉,张口阴阳怪气。

乔荞笑了,打蛇要打七寸,原身太蠢,对付这些人只会撒泼使赖,稍微动点脑子就可以抓窂陈白花的命脉。

“我一个寡妇家敢欺负谁啊,弟妹可真会抬举我,我只是想着家中一亩多地的土豆让贼偷了,正要叫大哥和老三过去商量,看要不要去乡上报官,正好,弟妹的爹是乡上的副主任,这事还需得他帮忙,写个状纸什么的,你说是不是?”

一席话说得陈白话心肝都颤起来。

刘小柱干下的丑事要是抖出去,她爹这脸面还要不要在乡政府混了。

陈白花冷眼打量着眼前的二嫂,看她不知怎地脸变白不少,腰身和胸部莫名地突显出女人的曲线。

村里都说她治好了王翠芬脸上的疤痕,男女老少的态度提到这个丑婆娘似乎起着一丝微妙的变化,变化里有着喜欢和赞赏。

这让陈白花的心塞满了秸秆,戳疼了她狭小的心房。

原本,是她出了偷土豆的主意,怂恿刘小柱和大哥二哥商量行出丑事。

没想到东窗事发,眼看搬起石头要砸自己的脚,陈白花立马见风使舵。

“二嫂,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还真让你说准了——昨天我路过你家土豆地,看满地的土豆堆着,心想这秋后多雨,嫂子家又没几个劳力,回来我就告诉了小柱,让他叫大哥一家帮忙给你拉回来,可一亩多地的土豆说少也少,小柱又叫上了他二哥,我们怕你怨恨着二哥来帮忙,所以没敢告诉你——”

“你直接告诉我土豆在哪里?给不给我送过来?”

乔荞打断了陈白花满嘴的空情话,她关心的是土豆的下落。

陈白花的脸红了起来。

“土豆肯定给你今晚就送过去,要不,我帮你过去把地窖收拾收拾?”

乔荞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拒绝了陈白花的虚情假义。

第11章 赚钱不能停 夜晚。

刘家三兄弟拉来了藏在各自家中的土豆。

刘大柱将土豆藏在了自己家的窖中,上面让三个儿子盖了一些白菜帮子。

刘小柱听从媳妇陈小白的话,将土豆塞进了一个不睡人的土炕。

最后两车装不下,只好连夜在屋后挖了一个大坑,先将土豆草草做了掩埋。

刘二柱是真懒,王翠芬又一直嘟囔着嫌老大老三拉走的土豆比她家的多。

两口子觉得乔荞最先怀疑的人定是他们。

思来想去将土豆先拉到了村西口的一个废弃的窑洞里,填了几锹土,堆了几把枯枝烂叶回家睡觉了。

他们以为,等乔荞找不到土豆,最多像以前坐在村头的老槐树下哭天喊地骂几天就不了了之。

没想到,这个丑婆娘开了窍,最终让他们心甘情愿还回了土豆。

陈白花看着土豆又进了乔荞家地窖,白忙活了一个晚上,反而给丑婆娘干了件好事。

内心不爽到极点。

她剔着牙在晚上进了乔荞的房门。

“二嫂子,后天就是大哥家老三的大喜日子,我准备了两床绸缎被面,亲自到县城百货大楼挑的,地道的杭州货,再随二十块礼钱,你说够不够排场?”

乔荞听出了陈白花的无耻炫耀。

她沉着气说:“我这边比不得你们,孤儿寡母的,将就些吧。”

“那怎么行,论理咱们都是一家人,侄子结婚那还不得大出血,二嫂啊,你别忘了你有五个闺女将来也是要嫁人的,所以随礼这事可马虎不得。”

陈白花装着热情,她知道乔荞和这五个闺女穷得一年都没买过一双新袜子,别说二十块钱,两块钱只怕都拿不出手。

乔荞皱了一下眉头,打量着站在油灯下的陈白花。

三十出头,身量苗条,长相不是特别出挑,但从小优越的家境让陈白花在大李庄活得很滋润。

加上她驭夫有道,刘小柱对她言听计从,这个女人身上有着不同寻常的自信。

“你觉得王翠芬脸上的疤恢复得咋样?”

乔荞在腿上搓着纳鞋底的麻绳漫不经心问陈白花。

“那还用说,她现在比以前更好看了,底子本来不错,加上你妙手回春治好了伤疤,我看她不光变白了,还年轻了许多。”

“主要这个秘方有功效。”

乔荞在手上吐了一下口水,蘸湿了麻绳在小腿上来回搓动。

斜眼看陈白花,知道她已经对美容秘方完全动了心思。

“二嫂,我秋后脸黑了不少,你看这眼角的皱纹,今年特别多。”

陈白花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举着脸给乔荞看。

“是黑了不少,显老。”

乔荞毫不客气。

“那,那二嫂也给我治治?”

“这怕不好吧,这秘方用一次很贵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像你还差那几个钱吗?”

一语戳中陈白花那颗虚荣性很强的心,她迫不及待想让自己变得美起来,好让自己在刘家侄子的婚宴上出一把风头。

“那,二嫂,头次用得多少钱?”

“不多,就二十吧,别人用最少三十,谁让咱们是一家人呢。”

乔荞顺水推舟,她就等着陈白花询价。

陈白花还是迟疑了一下,二十块,那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在1983年的秋天。

但,还有什么比容貌更为重要的——刘小柱会对自己更加百依百顺,村里人会投来更多羡慕的目光。

她咬咬牙答应下来,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数了一下递给了乔荞。

乔荞的眼睛充满了笑意。

【嘀!逆颜美容系统已开启,请选择你想要的项目!】

乔荞点了一下美白焕颜项目。

【确定】

一路点下去。

系统模板发出淡蓝的微光,扫过陈白花的脸庞,至下而上,她的皮肤透出玉的清亮。

涂上一层白面浆糊,陈白花怀着激动万分的心情就要回去。

“等等,弟妹,你看你,啥时候胖了一圈,再这样胖下去,只怕和我一样了。”

乔荞盯着她的腰身上下打量,心里盘算着自己刚才赚到的17.6元。

给刘家三侄子要随礼,除了送礼物还得搭钱。

家里的生铁炉子坏了,还得买个新的。

马上天冷了,得给几个闺女准备厚点的衣服和鞋子。

公公的病又重了,刘家的儿女都不去管,乔荞想着要带老人去县医院检查一下......

重要的是,自己和闺女还没好好享用一下逆颜美容系统带来的巨大好处!

钱,钱,钱,都是钱啊!

“是胖了,二嫂,原来的衣服好几件都穿不上了。”

陈白花说得很忐忑,对于她来说,脸蛋长得平常,但娇美的身材一直引以为豪。

“有减肥的方子啊,你不想用用?”

乔荞铁了心要在陈白花身上大赚一把。

“当然要用啊,这个很贵吧?”

她虽然渴望,但谈到钱有些底气不足了。

“不贵,这个和脸上的一样要得好几次,一次也就十来块钱。”

乔荞说得轻松,陈白花生生憋回了自己的惊叹。

“十来块钱就十来块钱吧,我试试。”

看来得需要更多的白面浆糊了。

乔荞喊来大闺女去厨房弄浆糊,又将做鞋的白布铰了许多。

重新启动了逆颜美容系统。

“二嫂,你在虚空中划来划去干嘛?”

陈白花看到乔荞抬着手在空气中点来点去。

外人是看不到也听不到系统的。

“你闭眼就好,我在算算里面的药材成份,用多用少都不太好。”

乔荞的话让陈白花半信半疑,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大字都识不了几个的丑婆娘还会算药材成份了。

【你好,除脂瘦身项目已开启,请选择你要的除脂瘦身程度!】

乔荞点下了代表轻微的数字1。

她可不想让陈白花一下瘦下去,她的十五元钱自己净赚13.8元。

她现在领悟到只有不断挖掘更多的女人,不断让她们多用几次逆颜系统,这样才会赚更多的钱。

【嘀!除脂瘦身项目1已完成,请选择其它逆颜美容项目!】

乔荞点着确定退出系统。

刘梅英端来了快要熟透的面糊糊,为了加快冷却盛在洋瓷面盆中浸在了凉水里。

给陈白花身上抹上一层浆糊,细心缠上白布。

叮嘱她第二天就可以揭去。

送客走人。

乔荞捧着一堆纸钞在炕上翻了一个跟头。

她手里的钱现在加起来,总共52.2元!!!

天呐,这可要比一般国家干部一月工资都高出许多。

乔荞将脸贴在纸钞上,都有亲吻一下钱的冲动。

她有许多大胆的想法——不是一个或者几个:

得给家中买台电视机——听说镇上已经开始拉上电了,马上要给村子里通电了。

得给家中买辆自行车,不,得两辆自行车,招弟盼弟上初中都是来来回回往镇子上走,可苦坏了闺女。

要修一下快塌了的房子......

要打几样新式的家具,大衣柜,高低柜,还要沙发新茶几......

得抓紧给自己和闺女们美起来,美得像刘晓庆陈冲那样——不,不,不,最好像当代的自己没穿越时那样貌美如花.......

乔荞的头脑在疯狂中转动不息。

直到夜深人静,才在疲惫中握着钞票睡了过去。

第12章 刘二柱吃了狗食 “丑婆娘,你下河喂鱼去吧!”

刘二柱将乔荞一把推进了汹涌的河水里,乔荞满腔的怨恨憋得胸口像要炸裂。

刚要喊叫,刘家三兄弟带着一帮人将一大车的土豆倒在了她身上。

土豆噼里啪啦掩埋了她......

她喊出了声,喘着气睁开眼——

原来是场噩梦!

不能轻易放过这帮恶人,尤其是刘二柱,置原身于死地,现在还偷她的土豆欺负她。

想想王家南墙根的半瓦罐狗食,乔荞不由地笑了。

刘二柱说过吃狗食的话,她记忆犹新。

今天是刘大柱三儿子的婚礼,他家一定热闹非凡。

乔荞洗漱完毕,向婆婆夏红英去要家里存着的被面子。

夏红英早挑好了两床大红的,乔荞摸了摸,说道:“娘,这两床质量一般,是麻绸的,我记得家中还有几床绸缎的,你再挑两床出来。”

“这两床就好,别忘了一年后还得吃满月又要随礼。”

婆婆不高兴地撇撇嘴,这个家她说了算,两床被面,外加20元贺礼已足够阔气了。

要不是她听三儿媳妇陈白花夸耀说要随20元,她准备只随10块钱。

“娘,大哥家最后一个儿子结婚,二柱不在咱家了,以后有什么苦力活还得靠三侄子,你听我的,咱随四床,来个四喜临门,回头我去县城给你买两床更好的。”

难得乔荞这样叫她娘低声下气求自己。

夏红英很受用,想了想翻箱倒柜找出了两床绸缎被面扔给儿媳。

“给你大嫂亲口说一下,这两床是我专门给她儿子买的。”

夏红英不忘显摆一下自己的人情。

乔荞拿了被面回到东厢房。

吃宴席的时辰还早,几个闺女去大伯家帮忙,她得抓紧时间捯饬一下自个。

得狠着心给自己花点钱了——女人,就要对自己下手狠一点。

【嘀!逆颜美容系统已启动,请选择你需要的美容项目!】

【深度美白】

【确定】

【深度去皱】

【确定】

【去脂瘦身程度2】

【确定】

......

乔荞感受到了疯狂购物的劲爽!

关闭系统,她在镜中看到自己的脸呈现出明显的v字型,皮肤娇嫩的程度不亚于二十出头的大姑娘。

摸摸腰身,赘肉几乎消失不见!

穿上新的的确良衣服,很宽松,但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风韵。

是有龅牙,配着鼠眼猪鼻,镜中妇人的脸依然很丑。

但她不想一下子改头换面,要是在这个不知道什么是整形的年代引起别人的好奇和非议。

无异于成了世人眼中的怪物。

她相信有的是机会,不急,当下赚钱要紧,过上好日子要紧!

花去13.8元钱居然有着心疼的感觉。

乔荞提着四床被面,怀里揣着钱向刘大柱家走去。

果然热闹,还没走到大门口就听到通天响的鞭炮,夹杂着孩子们的嬉笑欢叫。

以陈白花为首的一帮婆娘站在门口搔首弄姿,村长老婆李桂花、王翠芬打扮一新立在人前头笑得如同一朵朵怒放的向日葵。

众人看到丑婆娘乔荞,仿佛看到了一个天外来客。

身姿忽然婀娜许多,容貌忽然年轻白净。

如果说陈白花王翠芬变得漂亮那叫锦上添花,那么乔荞的每一次蜕变都让村民们明白什么叫丑小鸭变白天鹅。

当然,目前她仍然是一只丑小鸭,不过已有了天鹅的潜质。

“桂花嫂子,这几天没有看到你,有些晒黑了呀。”

乔荞走近村长老婆小声亲呢。

“不会吧,刚用过你的那个美容方子,不会这么快就变黑吧。”

她摸着自己的脸有些疑惑,她以为一次美白,终身受益。

“这个得时不时的保养,不然皮肤还会衰老,咱们农村太阳毒风又大,经常在外面干活老得快。”

乔荞这话说得声音有些大,王翠芬和陈白花听了心里紧张。

她们彼此揣着明白装糊涂,看着对方的脸起了惊人变化都知道经历了什么。

谁都想变得更美更年轻,那么抓紧存钱找乔荞这个丑婆娘美容治疗首当其冲。

陈白花一脸骄傲,她变白变瘦,光彩照人,刚才随过礼,二十块钱和两床被面子让她出尽了风头,相信没有几个亲戚能和自己比阔绰。

不想听到礼桌上乔荞对负责收礼的人说道:“记上礼钱三十块,外加四床缎被面子。”

钱和被面放在桌子上,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陈白花的脸都灰青了,丑婆娘出手这样大方,明显是最近赚到钱了。

难道美容的秘方利润不小?

猜疑的还有村长老婆和王翠芬。

“我婆婆给的,说大哥家最小的儿子结婚,随礼厚重点。”

乔荞做出了合理解释。

“记我刘二柱的名字,钱是我们刘家的!”

人群中挤进来刘二柱,这个时候他记起来自己是刘家的儿子。

记账的人面色为难,看看刘二柱又看看乔荞。

“刘二柱,村里人都知道你入赘到王翠芬家当了上门女婿,你和她是一家子,别挂着羊头冒充哪吒,你没三头六臂的本事!”

乔荞的脸上挂上了霜,她就等着刘二柱跳出来。

“咋的,你不是说这钱是我娘的吗?凭什么记在你的名下?我大哥刘大柱的儿子结婚,和你姓乔的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就住在刘家,养活着你爹娘和五个闺女,你要有本事立下字据把一家老小抚养,我现在就离开刘家!”

乔荞的话引起众人赞许,这个刘二柱,抛妻舍子,简直畜生一个!

刘二柱挠着脑门就想溜走。

乔荞上前一把抓住了他。

“别走,刘二柱!你说过的话还没有兑现呢?”

“什么话——我没说过什么话!放开我!”

他明显抵赖。

乔荞另一只手攥住了他的衣领,大声说道:“你偷了我家土豆,说过要是我找出土豆就去吃狗食,土豆可是你亲手送来的,你要不吃这狗食,只怕以后还想着法子欺负我,走,现在在就去吃!”

她拼着全力撕着刘二柱来到了狗舍前。

刘大柱家的狗受了鞭炮的惊吓躲了起来,盛在一个破洋瓷盆中的萝卜烩菜从昨晚到现在狗没有吃几口。

“丑货,你个老母猪,你再逼老子我整死你!”

刘二柱变了脸色露出凶光。

“听好了,刘二柱,我本来可以原谅你的无情无义,原谅你背着我偷人,原谅你撇下一家人娶了王寡妇,可没想到竟然然敢偷土豆断一家人的口粮!”

“我要是不给你点厉害,你一定会得寸进尺——你吃不吃?你要不吃,我送你上公堂去见官,你做过什么亏心事心里自然明白!吃狗食还是进牢房,你自己选!”

乔荞的眼中透出从未有过的寒光。

刘二柱盯着丑婆娘的三角鼠眼,从未想到过她有这般狠毒。

“吃啊,二柱,尝尝狗食的味道如何,这辈子也没白活。”

“是啊,二柱最有福气,尝了丑的又尝了美的,这不,连狗食也尝上了。”

“哈哈哈哈......”

院子里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宾客们没想到今天的婚礼还有这样的一场好戏。

王翠芬装着醒鼻涕,给刘二柱递了个眼色。

她懂得什么叫能屈能伸。

要是去见官,她可是主谋。

刘二柱蹲了下去,乔荞按着他的头。

洋瓷碗里传来了吧唧声,她不用低头就知道刘二柱一定吃起了狗食。

他的样子,还真像一只死乞白赖的哈巴狗啊!

第13章 公安找上门来 窥探隐私,嫉富愧贫是人类的天性。

乔荞深以为是。

原身丑陋贫穷,村里人没有几个去关心她。

现在她穿越而来,成为当下的乔荞,变白了变瘦了,能大大方方掏钱随礼。

村里人一下子将焦点对准了这个丑婆娘。

消息不胫而走,男人女人都知道乔荞有一个能将人变得好看漂亮的祖传秘方。

邻近的村子里爱美的女人闻风而至。

她们在乔荞的一番比划下糊上浆糊,第二天清晨迫不及待洗去捂了一夜的干面痂子,从镜中发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

从忐忑不安到由衷赞叹,无不觉得这笔钱花得值。

并且女人们渐渐感觉到,以前那个动不动撒泼骂人、蛮横无礼的丑婆娘,其实有一颗善良热情的心。

有钱的花了钱美白变好看了。

没钱的女人只能眼巴巴羡慕别人。

乔荞的内心有了触动,她不能自降身价用逆颜美容系统去服务大众——起码目前不能。

但她可以帮助那些没钱的女人变得美丽动人。

原身是村妇,她却是当代的知名影后。

翻遍逆颜系统,提示【本系统暂时不提供护肤品类,请后续关注!】

她知道村里的女人脸上无非用着雪花膏和棒棒油,好一些的像村长老婆、王翠芬等人去县城买的也是杏仁蜜之类的乳液。

乔荞足足想了一夜,突然想起了公爹以前养着几箱野蜂,家中的一个黑铁桶里装着满满一桶优质蜂蜜。

天不亮下炕,提了蜂蜜过来倒在几个罐头瓶子中。

又找出夏天积攒的半筐杏仁,放在石臼中捣得细碎。

再去南房里找到一大把地里种植的当归,切了许多个大红枣,砸了几十个山核桃,将这些东西一并捣碎放进蜂蜜中。

她擦擦汗,搅拌着瓶子里的东西心里涌来了自豪和喜悦。

蜂蜜是最好的介质,不光含糖份水份,还有多种抗氧化的微量元素。

当归为血药,活血化瘀,去死生肌,最主要的是村子里种植这种药材。

杏仁更好,含有大量的维e,是护肤养颜的必选,配上含维c丰富的红枣、油质细腻的山核桃仁,这些东西在乔荞没成为影星时,母亲就为她调制敷过脸。

效果出奇的好,没有任何添加剂,天然优良,这不是最好的美容面膜嘛。

搅拌均匀拧紧盖子,腌制那么几天,乔荞自己生产的护肤品就能新鲜出炉了。

听着大闺女刘梅英在厨房和面蒸馍,她看看天光不早,准备打扫一下院子。

刚出门,就看到两个穿公安制服的人被村长带着走了进来。

村长将乔荞介绍给两名公安,其中一个年轻的男子板着脸拿出笔和本子,另一个年龄大点的开了口。

“你就是乔荞?”

“是我。”

乔荞心里早料到了他们因何而来。

看来,大李庄有人已经开始对她仇富了。

“我们近期接到群众举报,说你利用一些化妆品骗钱,请你配合我们如实讲述。”

乔荞心想,要是换成原身早被吓得瘫软在地了,但她才不怕,她有自己的说辞和道理。

“我没有骗钱,我只是给那些需要改善容貌的女人一些帮助,收取一些材料费,所用的东西也是天然无害的,要不,你们可以拿回去化验一下。”

说着将一瓶蜂蜜端到公安面前。

“这里面是什么?”

两个公安和村长都有些好奇。

“蜂蜜,还有一些中药,都是对人体无害的——”

乔荞说着用手指挖出一点放在嘴中。

“你们也尝尝——”

她热情说道。

公安有些局促,一个农村妇女用这些玩意给女人们抹脸,这能算骗钱行为吗?

他们在村长家早已询问过,经过乔荞之手的女人个个都容光焕发,这就足够了。

国家容许不同的经济形式出现,这也算是一种吧。

“记住,要想正规开店什么的,一定要办理工商登记,这种行为叫做个体户,明白吗?”

乔荞心想,我明白的你未必能懂,当今世界企业名流都和她合过影握过手,她还不明白什么是个体户嘛。

笑着送公安走出大门,看到不远处早围着不少村民。

“公安进了丑婆娘家,听说是去抓她的!”

消息像旋风刮过大李庄,有人担心有人叹息。

而象王翠芬和陈白花这样的婆娘,躲在树后,看着公安进了乔荞家的门。

她们激动得嘴唇发抖!

第14章 吃了狗食之后 既然丑婆娘成了大李庄受人关注的焦点。

那么围绕着她发生的一些事,自然逃不开众人的眼目。

“刘二柱被前妻逼着吃了狗食”,成了枫城平原上最热门话题。

当人们茶余饭后对刘二柱吃狗食的事件津津乐道,事件的男人主公刘二柱在王翠芬家的地位开始一落千丈。

王翠芬素来掐尖要强惯了,没想到自己的男人落下这么一段广为流传的笑柄,她那张俏脸就写上了不屑和鄙视。

“都怪你,要不是当初你给我出馊主意弄死她,我怎么会有短处捏在她手中。”

刘二柱为自己开脱,王翠芬听到他的抱怨爆发了。

“放你娘的屁,不中用的男人,当初我让你将她从悬崖上推下来,你偏不听老娘的话弄到河里,难道你不知道她会水吗?”

王翠芬在廊檐下纳着鞋底,向坐在院中碎玉米的男人骂道。

“她不会水啊,那丑货还怕水,只要水淹过她的腰身就害怕,那年我们到河滩收庄稼,突然下起暴雨,河滩里起了洪水,我带着她蹚水过河,她吓得直扑到我怀里——”

“够了!我没心情听你这些废话!”

王翠芬一声断喝,她看到刘二柱讲起自己和丑婆娘的过去,眼睛里居然还浮起了一抹柔情。

这是多么可怕的状况!

难道丑婆娘现在变漂亮是为了故意给刘二柱看。

女人心似针,王翠芬的眼里可容不下半粒沙子!

“翠芬,你别生气,反正吃狗食又不是吃狗屎,吃的人是我,说明我男子汉说话一言九鼎,你别和自己过不去,也别和那个老母猪过不去。”

刘二柱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看到王翠芬变了脸色,立即走过去蹲在她面前讨好她。

“你要是男子汉就想法子封住她的那张猪嘴,而不是留着后患受她摆布!”

“这你放心,翠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刘二柱一定会让这个丑货好看!”

刘二柱咬牙切齿说道,心想韩信能受胯下之辱,他能娶到王翠芬这样的美人也算是个英雄。

“二柱,公安来过后就回去了,也没见到抓走她啊。”

王翠芬对公安没有抓走丑婆娘耿耿于怀。

陈白花说这事十拿九稳,公安不光会抓走乔荞,还会退回她们的钱——全是屁话,丑婆娘送公安从家中出来笑模笑样,一根毛都没有少。

万一让她知道是自己和陈白花跑到乡上举报的,那以后再找乔荞美容不就是自断后路吗?

陈白花说不就是一个祖传秘方嘛,要是丑婆娘被抓进去,她再去城里找一个就是了。

王翠芬现在后悔听了陈白花的虚言妄词。

看刘二柱不言语,她拿针扎了他一下。

“好你个刘二柱,你是不是心疼丑货被公安抓进去,你说,给我说清楚!”

“我巴不得把她抓进去牢底坐穿!我是在想,公安为啥放过了这个老母猪。”

刘二柱说的是实情。

王翠芬看着男人的表情,突然灵光一闪,趴在男人肩头耳语了几句。

“那怎么行?她怎么会给我交出祖传秘方?她恨不得扒了我的皮吃了我肉!”

刘二柱一听媳妇说让他想法子弄来乔荞的美容方子,他直接了当拒绝。

他没这个自信。

“傻货,刘家是你家,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你熟门熟路不会去偷吗?”

又是偷——刚偷完土豆吃了狗食,刘二柱心有余悸。

看男人不语,王翠芬放软了姿势,双手搂住刘二柱的头,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

“先不偷也行啊,刘家那五个闺女不是你的种吗?动动心思,她们还不认你这个爹吗?你忘了她们最讨厌的人就是那丑货。”

王翠芬所言极是。

只是刘二柱和她忘记了有句话说“此一时彼一时”。

......

刘若男和刘希望走出新华小学,刚走上田间小道,两人就碰到了亲爹刘二柱。

破天荒的,刘二柱从衣兜里掏出两个煮鸡蛋,还有两个大苹果递到她们面前。

刘若男看看妹妹,刘希望看看姐姐。

两闺女都不明白爹这是怎么了,自她们长这么大,爹没对他们这般亲热过,更没有在学校路边等过她们放学。

“闺女,快吃吧,爹想你们,来接你们放学,我陪你们回去。”

刘二柱说得相当动情。

刘希望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接过了煮鸡蛋,犹豫了两秒钟又拿过来大苹果。

刘若男一看妹妹都拿了,她紧跟着接过爹手里的东西。

“来,咱爷几个坐下歇一歇,等你们吃完再回去。”

他带头坐在了田埂的一块大大石头上,吹了吹石头上的尘土示意闺女坐下。

刘若男和刘希望只好坐下,上了一天的课都饿了,尤其手里捧着煮鸡蛋和大苹果。

“吃吧,以后我会常在这里等你们放学,爹以前对你们不好,心里盼着能有个男娃,现在看到你们长大了,心里也高兴,乡里不是宣传嘛,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接班人,爹盼着你们能好好读书,将来能上大学。”

刘若男差点让爹的话噎得吐出嘴里的鸡蛋。

就连上三年级的妹妹刘希望都让刘二柱的话惊得张大了嘴,露出一嘴的蛋黄。

这还是那个张嘴闭嘴骂她们是赔钱货的爹吗?还是那个动不动和娘吵嘴打架拿她们出气的爹吗?

是,又不是。

他什么时候会说这样好听的话?什么时候变得有这样一副慈父心肠?

刘若男和刘希望嚼着嘴里的鸡蛋,搞不清明明好吃的煮鸡蛋,为什么没有原来的味道。

第15章 压坏你的自行车咋了 乔荞和大闺女赶集回来,驾着牛车走在道上,陈白花骑着新买不久的永久自行车撵了上来。

“二嫂子,买了好多东西啊,你可真阔气。”

她翻身下车,高跟皮鞋喇叭裤衬得她两腿修长,眼睛扫着牛车里的东西脸上有着不服气。

“都是些零碎的,那象弟妹你,自行车都骑上了,咱大李庄可是头一辆。”

乔荞由衷夸她,知道陈白花最想听的就是这句话。

果然陈白花眉开眼笑一脸得意。

“是我娘家爹给钱买的,算不得什么值钱玩意,入冬后村里通了电,刘小柱和我商量着买台电视机,二嫂现在也有钱了,购一些有用的家什吧,你看你,尽买这些没用的。”

陈白花恣意炫耀着自己的富有,看着乔荞牛车的东西有些不屑一顾。

车子里装着一个生铁炉子,几截铝皮烟筒。

她不知道这是乔荞专门给公婆的堂屋买的。

泥巴糊的炉子再好也不热,还漏烟,公爹的肺病受不了煤烟味,烟一呛就咳嗽。

乔荞不想再和这个浅薄虚荣的女人说话,扯着缰绳抽了大黑牛几鞭子。

陈白花推着车子紧跟几步,压低声音问道:“二嫂,昨儿一早我看公安进了你家,听说是调查你用秘方美容的事,他们咋说的?”

“没咋说,让我用心服务好你们,除了让你们脸上变好看,最主要的是让你们的内心变善良——一个心肠发黑的人,脸上再美有啥用,你说是不是弟妹?”

乔荞一语双关,看都不看陈白花一眼。

“那是,不过,我听说他们调查的是二嫂用假秘方骗钱骗人,乡政府的人都快到村里来调查了,二嫂你可要当心呐。”

乔荞一把扯住了缰绳停下了牛车。

她冷眼看着陈白花,目光扫过她的脸,看出了这个女人心怀鬼胎。

“陈白花,你从哪里听到的这消息?是你当副主任的爹告诉你的?还是你告诉你爹的?”

这话问得直接了当,陈白花知道说漏了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我爹才不管这些闲事,我是听别人说的,你别把我的好心当作驴肝肺,到时让抓进去,我们刘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乔荞盯着她目光闪烁的眼睛,搜寻着原身关于陈白花的记忆。

刘家的三媳妇自打娶进门,就没有对二嫂子有过半点好心,两人起初是为了赡养老人的事闹得不可开交,后来又因为分田分地直接撕过几次。

陈白花从来不把二嫂放在眼里,一个连自己男人都不喜欢的丑女人,生不出儿子,长相丑陋,性情蛮横,村里人厌恶,陈白花自然将她当作脚底下的泥一样踩着。

要不是偷土豆的事被察觉,陈白花不会向乔荞给一个笑脸。

她虽然接受了乔荞对自己美容,但那是花钱买来的效果,自己的几十块落到丑婆娘手中,让她心疼了好多天。

乔荞知道,有的人的心是田地中的野草,就算你把它当作庄稼一样悉心栽培,也不会为你开花结果。

她跳下了牛车,握住了陈白花的自行车把。

“你最好消停点,陈白花,既然你害怕我丢了刘家的人,我也担心你和刘小柱背上做贼的名声!”

“我才不怕呢——你是说你家的土豆吧,不是拉进你家地窖里了吗?那是我们看你寡妇人家可怜,帮你拉回家的,二嫂子,你不会狗咬吕洞宾,不识好心人吧?”

陈白花的脸上从来都是得意,从来都是对乔荞的轻视。

乔荞逼近了她。

“信不信今天我将你这自行车丢在牛车底下?”

“量你也不敢,我的新自行车一百八一辆,你家砸锅卖铁拆房卖梁也买不起这车子!”

陈白花的眼珠子翻着灰白的冷嘲。

晚秋的风忽然掠过,吹得乔荞的眼睛痛了一下。

她从陈白花手中夺过自行车,一把扔在了牛车前的土路上。

“梅英,驾车过去!”

她吼了一声。

原身活得卑微又彪悍,却从没有真正打败过任何欺辱她的人。

今天,她就替原身出了这口恶气。

看陈白花能翻出怎么样的大浪。

刘梅英跳下牛车,她踌躇不前,较于以前她害怕娘亲,她更害怕陈白花这个三婶子。

三婶子睢不起她们一家子,正眼都没有看过刘梅英一眼。

乔荞跳上了车辕,扬起了鞭子——

“你敢!我把话撂这里,今儿你要压坏了我的自行车,我就拆了你家房子!”

陈白花叉着腰气得脸都扭曲了。

“我也把话撂这里,偷我家土豆是你出的主意,教唆刘家弟兄几个拉土豆也是你的主意,我本来以为你会收起你的脏手,没想到你背后对我美容的事起了坏心——今天给你点颜色,就算这事扯平了!”

鞭子响声清脆,大黑牛踏着路上的自行车疯狂奔了过去。

牛车碾压过自行车,后车轮子转了几圈,最后停了下来。

“丑货,老母猪,给脸不要脸!敢压我的自行车,我和你没完!......”

陈白花扶起歪斜的车子,看着远去的乔荞母女,她的牙齿发出咯咯的响声。

......

“娘,三婶这回真生气了。”

刘梅英小心提醒母亲,她其实为娘刚才的举动感到高兴。

像三婶这样的人,是应当给点教训了。

“让她生气吧,她要不受一下委屈,不会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闺女,要记住,对待恶人不能一忍再忍,要卯足了力气打压一下,不然总有一天他们会骑到你的头上!”

刘梅英点了点头,她看看怀里的包裹,那是娘今天集上给家里人买的东西——奶奶一条头巾,爷爷几包西药,每个闺女都有一双新的尼龙袜子。

娘非得给她扯布做身衣服,她坚持不要,娘悄声说道:“你都成大姑娘了,娘像你这么大都有媒人上门提亲了。”

她顿时红了脸。

她有点崇拜现在的娘亲了,娘不光变得勤快热情,对几个闺女也温和可亲。

更让她欢欣的是,娘敢对付象爹刘二柱、三婶陈白花这样的恶人。

刘梅英看着枫城平原上拉杆架线的工人,心情激动起来。

她坐在牛车上听到娘嘴里哼着电影里的歌子,忽然觉得,娘的嗓子和收音机的女歌星一样温柔好听。

第16章 一只胳膊摔断了 刘二柱第三次见到闺女刘若男和刘希望,他觉得时机成熟可以向两个女儿开出条件了。

“若男,希望,爹其实在王家过得很不好,他家四个小子,三个读书,都需要钱供他们花销。”

刘若男吃着爹带来的一包饼干,疑惑地望着他,不明白爹为何要给她们说这些。

刘希望正认真啃着一个卤鸡腿,在她眼中,天下再没有比卤鸡腿更好吃的东西了。

爹对她们两个真好。

但,爹不让她们对家中其他人讲看望她们的事。

特别是娘。

刘若男和刘希望觉得可以理解爹的心情——毕竟他和娘离婚了,两个人从来没有谈拢过的时候。

“若男,爹心里有苦说不出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在王家就是一个上门女婿.....自己没本事挣来钱,总看他们一家人的眼色......”

刘二柱说着哽咽,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从指缝里窥探着两闺女的表情。

果然,刘若男和刘希望停下了吃东西,她们彼此对视了一下,目光分明说:姐姐(妹妹)原来爹也活得不容易啊!

一下子没了心情吃饼干和鸡腿,刘若男和刘希望从田埂上站了起来。

“爹,要不,以后你就别买东西了,你要想来见我们,我们一定会在放学后等你。”

刘若男的话刘希望深表同意。

刘二柱转悲为喜,他拉着两闺女的手说:“其实爹挺羡慕你娘的,你看她现在活得多自在,咱们刘家的祖传秘方她一直藏着不出手,就是等我离开后自己赚钱享用。”

天雷滚滚!

刘二柱的话惊得两个闺女目瞪口呆。

这些天娘所有的美好形象顷刻坍塌,原来娘不仅长得丑,还有一颗阴暗丑陋的心!

怪不得她主动和爹提出离婚,怪不得她离婚后变得勤快随和!

——那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闺女啊,你娘为了独吞祖传秘方,所以才将我撵出刘家,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们真相,怕你们承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刘若男和刘希望的心都碎了,她们的确承受不了这样的事实。

“爹,要不,你回家吧。“

刘希望的眼泪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是啊,爹,我们盼着你回去。”

刘若男也发出真挚邀请,这才拢共见了三次爹,吃了他一些零嘴儿,两闺女就原谅了从小对她们不疼不爱的爹爹。

刘二柱压抑着激动万分的心,继续表演。

“闺女,爹也想回到咱家,可是现在你娘恨我,你大姐二姐三姐也一定恨我,我偷土豆是王翠芬一家逼的,不然我怎么会糊涂到做出这种丑事,我现在就想着拿回咱们刘家的祖传秘方,自己挣钱养活你们几个孩子——”

“爹,你想拿回祖传秘方,娘不会给你吧?”

刘若男心甘情愿掉进了刘二柱的圈套。

“所以爹只能靠你们两个了,闺女,你们得帮爹拿回咱刘家的祖传秘方,让爹为你们挣钱过上舒心的日子——要是拿回秘方,爹一定给若男买辆永久自行车,给希望买台袖珍收音机!”

刘二柱的话让两个闺女眼中燃起了熊熊烈火。

她们觉得自己肩头担负的不仅仅是一辆自行车和一台袖珍收音机,而是要为爹、为刘家夺回应得的珍宝和荣耀!

刘若男和刘希望回到家中便有了不可言说的心事。

看着娘递到手中的尼龙袜子,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是蛊惑人心的糖衣炮弹,别以为我们看不懂!”

两人心说,看着三个姐姐心花怒放地捧着新袜子喜笑颜开。

“真是蠢,让这个丑婆娘骗了还高兴。”

两人交换着眼神,乔荞察觉到四闺女和五闺女的反常,问道:

“若男,希望,你俩今天是不是学校挨批评了?怎么不高兴?

若男赶紧说:“没啥,娘,我和五妹放学玩了一会抢沙包,有点累了。”

“哦,那就去睡会,我和你大姐去地里拉玉米杆,回来再做晚饭。”

乔荞说着和刘梅英走了出去,刘若男和刘希望听着牛车吱呀呀离开,两人相视而笑——这不正好有机会找秘方吗?

看着二姐刘招弟和三姐刘朌弟在做作业,两人一前一后溜进了东厢房。

分头行动,翻箱倒柜。

就连炕上的席子都卷了起来,也没发现写有秘方的东西。

“会不会娘随身带着?”

刘希望问四姐。

“不会,这么贵重的东西她一定怕丢掉,是藏起来了。”

刘若男抬着头瞄着房梁,她看过小人书中那些藏宝的画面,屋顶发黑的木椽缝隙极有可能就是娘藏秘方的地方。

她抬了一个木凳过来,站上去伸出手——上着五年级只有十一岁的她身量远远达不到屋顶。

“再抬一个凳子过来。”

她跳下来吩咐刘希望。

两个凳子摞上去,刘若男让五妹底下扶着,她颤巍巍地爬了上去。

摸了几根木椽,只摸出一手黑灰。

下来又换了一个地方。

再爬上去,还没直起身——

啪!

两张凳子错开,刘希望傻乎乎地张开手臂想要接住姐姐。

她被砸翻在地。

刘若男哇一声喊着大哭起来。

她翻滚在地上,一只胳膊被摔断了!

第17章 给我买辆自行车 起初,刘若男死活不说摔断胳膊的真正原因。

她和刘希望异口同声说是帮着娘打扫屋子。

乔荞看着屋里的东西翻得一片狼藉,就连炕上的席子都被卷了起来。

她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两个闺女一定在她屋里寻找什么东西——找钱是最大的可能,她极少给孩子们零花钱。

也没有多余的钱给她们零花啊!

送刘若男到县医院治疗,住院三天,花了不少钱,乔荞不心疼钱,心疼的是刘若男遭了罪。

她看到闺女疼得眼泪直流,自己的眼睛湿了又湿。

打上石膏回到家中,刘惹男请了长假休养。

刘希望鬼鬼祟祟躲着乔荞,时不时瞅着她不在了往东厢房跑。

刘梅英觉得奇怪,前些天还粘着娘不离身的五妹,怎么突然一下子对娘疏远了。

她留意着刘希望的举动,在一个傍晚陪着娘出门,打算去村北河滩拉一车干土。

半路说忘了拿锄头,让娘等一下。

刘梅英悄悄进了东厢房,掀起门帘看到刘希望正慌里慌张找着什么。

一见大姐突然进屋,她吓得脸都失了颜色。

“我的一颗玻璃珠子丢了,我找玻璃珠呢。”

刘希望做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两只小手不知道放哪里合适。

刘梅英笑了笑,拉起五妹说道:“丢了就丢了吧,我知道什么地方有,跟我走,我带你去找几颗好看的。”

不由分说带着刘希望出了门。

乔荞看到大闺女牵着最小的闺女走了过来,她这几天还没来得及体察刘希望的变化。

“希望,是不是想坐牛车,让你姐抱你上去。”

刘希望点点头,自从知道娘是独吞刘家祖传秘方的骗子,她每次看到娘脊背都僵硬起来。

娘仨坐上了牛车,慢悠悠地往河滩赶。

刘梅英盯着五妹的脸,看她惶恐不安的样子,心想不能再这样下去——刘若男的胳膊摔断,一定有原故!

“希望,其实我和娘早知道你和若男在干什么,娘不让说破,是怕你们影响学习——”

“我们没做什么,真没做什么,我们只是在找一个东西——”

刘希望在牛车上喊起来,她担心要是娘知道自己在偷祖传秘方,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凶声恶煞地打骂自己。

“找东西?所以若男摔坏了胳膊?”

乔荞顺着嘴问闺女。

刘希望点点头,她有点懵,既然大姐和娘都知道了,那秘方是不是给爹偷不出来了?

爹拿不到秘方就挣不到钱,挣不到钱就会在王家受罪,自己和若男的自行车和袖珍收音机也会泡汤......

委屈和失望一下子涌上心头,刘希望最终泪水滴落,在牛车上呜咽起来。

情况有点复杂,更有点迷惑。

乔荞扶着五闺女的肩,想要把她抱在怀中安慰一下。

“放开我,我不需要你抱我,你是坏女人,你抢走了我们刘家的祖传秘方,赶走了我爹,自己用秘方挣钱,害得我爹在王家受罪——你这个坏女人!......爹答应过我和若男,要给我们买自行车和袖珍收音机,你把我们刘家的秘方还给我们......”

仇恨的情绪一旦爆发便不可收拾,何况刘希望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女孩。

乔荞愣住了,但她听明白了。

刘梅英愣住了,她也听明白了。

原来四妹和五妹这些天在家中倒腾,是为了寻找美容的祖传秘方。

她们寻找秘方的目的,却是为了刘二柱这个爹!

乔荞任着刘希望哭骂,她不知道怎么向闺女解释。

她想不到刘二柱还有这一手,背着她拉拢人心,许下重诺,将两个闺女哄得团团转,死心塌地为他找秘方。

刘若男为此摔断了胳膊!

暂且顾不得刘希望怎么去想怎么认为——这不重要。

迟早她会明白。

乔荞担心的是刘二柱发现刘若男和刘希望暴露了他的诡计,还会打别的歪主意。

难保会拉拢刘招弟和刘盼弟。

她下了牛车,一个人向家中走去——她必须认真想一想法子,怎么去对付刘二柱这个无赖。

刘梅英看着娘一脸心事离开,不忍心喊她。

“你这个小傻瓜,一定是被爹骗了,‘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你和若男忘了这么多年爹是怎么对我们的!”

刘梅英在刘希望的额头狠狠戳了一下,扬起鞭子驾起了牛车。

......

刘二柱听说了四闺女胳膊摔断的事,他跺着脚直怨王翠芬出的主意太馊。

“两个女娃子,能顶屁用,幸亏摔断的是胳膊,丢了性命让我如何是好?”

王翠芬一颗一颗从向日葵花盘上掐着瓜子往嘴里送,一听刘二柱的话将一把瓜子皮扔在他脸上,竖起眼睛说:“你闺女没那么金贵,谁让她自己不小心,谁知道是不是为了找秘方摔断的胳膊,自己淘气也是有的事!”

刘二柱不想与婆娘争辩,叹着气出了房去院子中干活。

自己闺女摔断胳膊,他多少有点心疼,再说,这次全因为自己。

他决定放弃王翠芬的计划。

却有村里的一个娃捎话给他,说二闺女刘招弟想要见他。

刘二柱有些不愿意,这个二闺女不知随了谁的性情,鬼精鬼精的。

但她捎话给自己,说有重要的事,刘二柱叼着烟来到了村西的路口,看到刘招弟正在等自己。

“说吧,你找我啥事?”

刘二柱蹲在地上吐出一口青烟。

“爹,重要的事呢,来,上这边说话。”

刘招弟挽起了他,将刘二柱拖到了一棵老槐树后。

“刘希望说你要找咱家的祖传秘方,她和刘若男太蠢太嫩,哪能找到这东西,娘藏得很深,我知道她藏在什么地方——”

“什么?你知道?”

刘二柱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想不到二闺女这般机灵。

“是,我知道,我不光知道还能给你偷来秘方,你要不要啊,爹?”

“要,要,要,咋不要啊,有了这秘方爹就可以挣很多钱,有了钱爹一定给你买好吃的——”

刘二柱忙不迭的回答。

“我不要什么好吃的,爹,你想拿到祖传秘方,就先得给我买辆永久牌自行车!”

刘招弟自信满满说道,看着刘二柱的眼睛里闪着鬼火般的光芒。

第18章 秘方到手 王翠芬早想好了,得到美容秘方的之后,头件事就是把自己美成个仙女。

刘二柱依着纸上的方子去了县城抓药,药房的人问这方子治疗什么病,谁开的方子,他支支吾吾含糊了过去。

药开出,依着方子上的要求打成粉沫,刘二柱赶往家中。

夫妻二人兴奋地将一大袋子药粉放在炕上,王翠芬洗好了脸准备涂上药粉。

“方子上说要掺些面粉,不然粘不住的,还说要将药粉泡上一个小时,你心急什么,反正方子是咱们的,以后有你用的。”

刘二柱立了大功,说话也硬气不少,躺在炕上抽着烟美滋滋地瞅着王翠芬。

“二柱,你说,这方子乔荞那丑货是不是藏了真迹?我看这纸分明是娃们写大楷的本子上撕下来的,还有这字迹——你看看,象不象没练过毛笔字的人写的?”

王翠芬心思缜密,手里捧着祖传秘方翻来覆去。

刘二柱心里不高兴了。

“管她留不留真迹,重要的是我二闺女说她娘就依照这方子开的药,她敢收我买的自行车,还能骗我不成——我可是她亲爹!”

刘二柱的话也有道理,王翠芬将草药粉泡在杯子中不断搅拌,不时用鼻子闻闻,她想像着美起来的自己,陶醉得情不自禁哼起了小调。

一个多小时过去,再一个小时过去。

天都黑了,王大强和三个弟弟等啊等,就是没有看到娘进厨房做饭。

他们饿得挨不住,进去拿了几个馍就着白开水吃。

终于,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刘二柱帮着老婆一点一点剥下脸上的药渣子,亲自端来洗脸水放在她的面前。

一盆水下去,他看到王翠芬的脸似乎没起什么变化。

白倒是白了些,嫩倒是嫩了点。

可是比起丑婆娘上次做过的美容美白,效果甚微。

——要是肯定点说,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王翠芬瞅着镜子中的自己呼吸急促起来。

“把灯给我撑高一点——哎呀,离镜子近点——你能不能靠后,挡着光了......”

她大呼小叫训斥着刘二柱,反复在镜子中察看自己的脸。

可惜,她的脸还是那张脸,她看不到想要的结果。

“吃了狗屎的东西,居然敢骗老娘,什么祖传秘方,明明是他娘的假货!”

王翠芬爆发了,掏出写着秘方的纸就要撕。

刘二柱一把夺了下来,这可是他用一辆崭新的永久自行车换来的!

要是撕了,便什么也没落下。

“肯定是你没有掌握好技巧和方法,或者时间不够,药粉说不定放得太少。”

刘二柱安慰老婆。

他对祖传秘方抱着巨大的期望,已经做了成为有钱人的准备。

王翠芬一屁股坐在炕上,想起丑婆娘给自己脸上涂的可是一层黏哒哒的浆糊,好像没有什么药味。

并且让她睡一觉第二天才洗掉。

而这方子上写的是掺一些面粉,涂上四十多分钟直接除掉。

味道不对,时间也不对。

丑婆娘弄的什么鬼,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

王翠芬颓然靠在墙上,心里给自己打气——要不,再试试,涂上这东西,明天再洗。

唤过刘二柱替自己重新操作,忍着咕咕叫的肚子,两口子折腾到半夜才躺下。

心里一直祈祷,但愿明天醒来自己已是年轻貌美的仙女。

......

星期日,天刚亮。

刘家一帮闺女轮流在门前的麦场上学骑自行车。

乔荞纳着鞋底坐在大门口看着闺女们嬉笑一片,心想年轻真好,一个女人有这样五个女儿,应当一生幸福。

做母亲的感觉真好。

凭着原身的记忆她学做一切农活,针线活也得心应手。

看来原身并不笨,人们以为她丑陋,忽略了她身上也有自己的闪光点。

陈白花嘴里啃着半个苹果出现在麦场西面的核桃树下,树上掉光了叶子,衬着一身花衣的陈白花倒也风景别致。

两人不说话,眼睛里分明闪过刀光剑影。

被牛车压坏的自行车拉到城里修了一下,花去了陈白花六十四块钱。

她把所有的账都记在乔荞身上——不光是钱,还有她受的气。

她本来想大闹一场,刘小柱提醒了她:别惹急二嫂这个丑婆娘,她要是捅到乡上去,偷土豆的事连同她诬告的事都会一并曝光。

只好忍气吞声作罢。

想不到丑婆娘都能买自行车了,她一个寡妇,日子过得成了大李庄的尖子户,陈白花一想到这些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

要是丑婆娘再美一些,岂不成了枫城平原上的另一道风景!

她啃着苹果,尝不到甘甜,唯有酸涩在心头。

“招弟,小心——快捏刹车——快呀!——”

刘梅英看到二妹骑着车子失了控,直直朝着麦场西边疾驰而去。

刘招弟长到十五岁第一次骑自行车,刚上手才几分钟,手忙脚乱中车子已飙出麦场。

只要陈白花伸一下手,就可以拦下自行车。

她反而轻巧地躲在了核桃树后。

车子跳出一个水沟,冲上通往村中心的小路,小路蜿蜒下倾,自行车加快了速度。

小路上有邻居家的孩子们在嬉玩!

刘招弟吓得花容失色,索性闭眼——

眼看要撞上一个蹒跚学步的娃儿,千钧之际,一个女人扑上来护住了小娃的身子!

等乔荞和刘梅英一帮人跑下来,那女人倒在地上脸面流血,她怀中的娃儿安然无恙,只是受了惊吓,哭得撕心裂肺如同丢了魂一样。

第19章 青杏是个好人 陈白花等着看一场好戏。

没想到关键时候青杏救下了孩子,这个大李庄上从小患有小儿麻痹症的老闺女,不仅跛了一只脚,长得和乔荞不相上下。

所不同的是,青杏从未嫁人,不是没有男人要她,而是她不愿嫁给那些和她一样的歪瓜裂枣。

跛了腿,生得丑,青杏却有一颗火热的心。

从未上学,却识得字会读书,青杏留在娘家,被嫂子们视为眼中钉心头刺。

她最终和七十多岁的娘亲相依为命度日。

乔荞和闺女扶起青杏,看她脸上破了一块皮,手掌心也被划破了,问她要不要紧,青杏说:“没事,擦破了点皮而已。”

说着就要离开。

乔荞过意不去,硬生生将青杏搀扶到她家,看到两间土屋收拾得分外齐整。

原身的记忆浮现,乔荞和青杏虽同村为邻,却少有交集。

青杏多次主动上门示好,都被原身恶言恶语顶了回去。

原身觉得,自己丑就行了,身边多出个和自己一样丑的跛子,让别人以为两人同病相怜。

现在,青杏为刘招弟救下了别人家的娃,她受了伤,乔荞心里怀着感激。

“青杏妹子,要不,我带你看看村里的大夫,给你上点药?”

乔荞的热心让青杏有点反应不过来,这婆娘历来蛮不讲理,要是换成以前,肯定骂青杏挡了道,活该撞伤——没撞死就算她命大。

今天却一反常态,看来村里的传言是真的,人们说乔荞性情大转,人白了瘦了,心肠也柔软起来。

眼见为实,青杏开始喜欢现在的乔荞。

招呼乔荞和几个闺女坐下,准备端馍给她们吃。

乔荞却亲自打水,擦拭青杏伤口。

屋里正忙碌,突然听到门外一声怒吼:“乔荞,丑婆娘,你给我滚出来!”

青杏家的篱笆门被刘二柱一脚踢开,他带着王翠芬和四个小子走了进来。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乔荞迎出门外。

“我x你娘的个丑货!”刘二柱气急败坏吼道。“敢骗老子的自行车,什么祖传秘方,你就是个骗子!”

乔荞早料到刘二柱会来,会发作,会说这般难听的话。

她淡然笑道:“你在吼什么?什么祖传秘方?我只知道你给二闺女送了一辆自行车。”

刘二柱顿时语塞,王翠芬冲上前,一把拽住刘招弟的手,指头戳到了她的脑门上。

“好你个丑丫头,和你娘一样黑心肠,拿着假的方子骗我们家自行车,走,我们现在就去派出所!”

刘招弟到底年少,吓得脸色煞白。

“我没骗你家自行车,车是我爹送我的,他要我娘的美容方子,我不是拿给他了吗?”

不提这丢人的勾当还好,一提刘二柱恼羞成怒,他上来扬手就打了二闺女一个嘴巴子。

“赔钱货,好的不学尽学坏的,敢哄老子,说,是不是你娘让你设的圈套骗我?拿假的方子骗老子,我让你好看——”

说着又扬起了手。

“住手!”

土屋门口站着的青杏一声断喝,她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脸上一片萧然。

“刘二柱,你还是个男人吗?以前在刘家就打老婆孩子,现在离了刘家还旧习不改,你说自己受了骗,问题是,你为什么受骗?你还不是心里有鬼想要拿到乔荞的方子!”

青杏的话让刘二柱和王翠芬面面相觑。

理亏心虚,但咽不下这口恶气。

王翠芬一大早醒来兴冲冲洗完脸,看到镜中的自己模样照旧,情知刘二柱让自己的闺女给骗了!

兴师动众去刘家找乔荞,陈白花在路口说她们娘儿几个在青杏家。

没想到,这个老闺女青杏,跛着一条腿也敢对他们这样说话。

“青杏,你算哪根葱那头蒜,操好你自己的心就好,腿瘸没人要,非要逞能管闲事!”

刘二柱根本没把青杏放眼里。

乔荞冷眼看着他,想不通这个男人怎么坏到这般无可救药的地步。

青杏一点都不介意刘二柱的恶言恶语,她从小到大习惯了村里村外的非议,别人说她丑也罢腿瘸也罢,她还是她,从来没掉一块肉,也没少一根头发。

“刘二柱,我劝你还是省省心回去吧,既然你已经和乔荞离了婚,就好好和王翠芬过日子,别整天想着一些偷鸡摸狗的事,自行车是你送给闺女的,怎么好意思再收回去,亏你是个当爹的。”

青杏坚持着讲道理,乔荞知道对刘二柱说这些无疑于对牛弹琴。

“自行车是我家的,刘二柱哪来的钱买车子,是他背着我送刘家闺女的,今天我就要拿回去!”

不容分说,王翠芬转身推起了篱笆门外的自行车。

王大强弟兄几个拥簇着娘扶着车子,一行人准备离去。

“等等!”

乔荞冲上去堵住了王翠芬。

“把车子留下,我会让你成为枫城平原上最美的女人!”

王翠芬怔住了。

世间还有哪句话能让她这样怦然心动?

她盯着乔荞的眼睛,分析着这句话的轻重。

她相信丑婆娘有这个本事,王翠芬是枫城平原上的美人,但快四十岁的她,已快成为昨日黄花,即将凋谢。

“不就一辆自行车嘛,你家闺女要是喜欢,就给她留下。”

面似顺水推舟,实则押上了赌注。

乔荞点了点头,认真说道:“放心,我说话算数,你可以随时过来找我。”

王翠芬长舒了一口气。

一辆自行车要是换来最美容颜,简直太值得——说真的,她死也愿意!

剩下刘二柱愣在青杏家的土屋前。

乔荞转身走到他面前,扬起了下巴。

“你这个狗东西,不配为人,更不配为父!你揣着坏心骗了刘若男和刘希望,想要拿走美容的秘方,害得刘若男摔断了胳膊,今天又来上门找事,你的良心还不如一条狗!”

“当初是我眼瞎嫁给你,看来,现在眼瞎的是王翠芬!”

“秘方在我手中,你永远不会得到它,你拿到的也只是我让二闺女抄的一份中药方子——不过你放心,那方子照样有用,只不过,王翠芬太心急了!”

“王翠芬会成为枫城平原一等一的美人,我答应过她,至于以后她看不看得上你,那还是个未知数!”

乔荞说完挽起了青杏的手进了屋。

她得给青杏的脸上敷点药。

——知恩图报,不枉为人!

第20章 青杏值得拥有美好 大李庄那些没钱的女人,收到了乔荞送的礼物。

塑料药瓶或者百雀羚铁盒里装着蜂蜜,里面夹杂着一些不知名的东西。

乔荞说用这个每天抹脸,皮肤会变得细致白嫩。

女人们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和甜香,她们欣然接受,相信着乔荞的话。

——她能将许多女人的脸捯饬得像城里人那样白净好看,尤其是王翠芬,她让乔荞美容已是公开的秘密。

人们眼见到王翠芬在这个暮秋象四月初绽的蔷薇,一天比一天年轻,一天比一天美丽。

早上村东头的井边挑水,王翠芬扭动着曼妙的腰肢,红头巾包裹的俏脸像刚嫁过来的新媳妇。

男人们的心禁不住泛起了波浪。

女人们眼里藏不住羡慕和嫉妒,看着这个女人恨不得将她活活推到深井里......

消息像秋风卷起落叶,吹散在枫城平原上。

不同的女人收集着这些叶子,慕名而至,裹着头巾戴着口罩在夜幕下敲开乔荞家的院门。

青杏也收到了乔荞送的礼物,是一个装过葡萄糖液的玻璃瓶,里面装着琥珀色的液体,乔荞说这个可以美容。

“我就算了吧,嫂子,像我这样的人美给谁看啊。”

她实话实说。

青杏早对自己的外表死了心,长得丑也就罢了,自己命不好,生下来患有天疾,跛着一条腿,走路像只鸭子。

鸭子还有两条齐全的爪子,青杏没有,她踮着一只脚尖走路,吓退了许多相亲的男人。

她对男人也死了心!

乔荞懂得她的心事,用逆颜系统搜寻了几次,希望系统里能有治疗腿瘸的项目,每次提示都是没有,没有,没有!

她觉得对不住青杏,自己无力医治好她的腿子。

然而青杏并不因为自己是残疾就自暴自弃,她和年老的母亲种着几亩庄稼,房前屋后的院中种着瓜果蔬菜,她的日子过得恬淡而富裕。

和乔荞在多年之后从熟悉的陌生人变为真正的邻居,青杏提着一篮子的萝卜南瓜,拎着半袋子小米前去刘家。

“你看你,来就来了,还拿这些东西干嘛,也太客气了。”

乔荞挽着青杏进屋,大闺女端茶倒水,青杏打量屋内,离了男人的乔荞小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炕上新褥新被,几个闺女新鞋新衣,乔荞比原先清瘦不少,眉眼里都有了一种女人的风情。

“妹子,你来得正好,你不来我还想着去找你,我想给你用我的法子美美容,这东西立竿见影,你一定得试试。”

乔荞的话惹得青杏笑出了声,她知道乔荞一片好意,送了腌制的蜂蜜让她擦脸,现在又要让她尝试美容。

“嫂子,我给你说过了,我没必要做这个,三十好几的人了,也没想过再嫁人。”

“这是哪里的话,三十好几你就老了不成?不嫁人就没心思让自己变漂亮?——千万别这样想,为了自己美一美有什么不可以?非得想着美起来给男人看嘛。“

乔荞说着已拉过青杏,让她端坐在自己面前。

仔细端详,青杏老得真快啊,三十四岁已刻满岁月的尘霜,干枯的肌肤象失去水分的苹果,挂在时光的枝头,无人问津她的芬芳。

“青杏,听嫂子的话,起码让我试试,咱有这个条件,嫂子保证不收你一分钱,你和我是长得丑,但没人规定丑女人就不可以变美丽,是不是啊?”

青杏点点头。

她没想到现在的乔荞已和往昔截然不同,她惊异于她的变化。

——不止外表,而是丰富了的内心。

【嘀!逆颜美容系统已开启,请选择你要的项目!】

乔荞已对逆颜系统了如指掌,她划着淡蓝色模板,找到了她想要的对话框。

【整体微调:针对脸部肌肤改善+针对除皱美白+针对五官微调+针对身体减脂丰体!优惠价188元!】

乔荞心想,这比一辆永久自行车还要贵了。

但,她觉得青杏值得拥有更好的。

原身的每一缕记忆,都记载着青杏的善良,从小到大,青杏对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有着尊敬和爱戴。

尽管,很多人鄙视过她,小孩子们跟在她的身后辱骂过她,女人们当着她的面嘲笑过她。

甚至,那些前来相亲的男人看到她身体的残疾,毫不掩饰脸上的厌恶转身离去.....

青杏的眼泪流在夜里,她的微笑在每一个阳光下。

即使面对撵她和母亲出门的两个嫂子,青杏都没有一丝抱怨。

她摘下院子中的瓜果,送给村里的老人孩子,她将磨下的头茬白面蒸成白生生的包子,踮着瘸腿送给两个嫂子.....

乔荞在回忆里感念着青杏这个丑女人的好,毫不犹豫地点下了确定。

【本次逆颜项目需要时间较长,请耐心等待!】

光束从青杏的脸上扫过,落在她的胸上,再落在她腰上。

光束一遍一遍闪动。

青杏闭眼感受到全身的灼热和颤抖,她心想,乔荞也不容易,不管效果如何,她一定不少给一分钱。

第21章 风资绰约的王翠芬 王翠芬的美,让刘二柱平息了所有对乔荞的恨。

包括对二闺女刘招弟的。

他并没有原谅丑婆娘母女,只是暂时忘记了她们的存在。

在他的眼里心底,越来越漂亮的王翠芬才是她的至宝至爱。

王翠芬之所以去村口的井边挑水,是为了享受别人羡慕的目光,她之所以下地干活,是可以听到别人对自己的赞美和好评。

仿佛中了什么魔,她热爱上了照镜子,一照就是好长时间,从梳什么发型到换什么衣服,王翠芬在镜子面前的时间越来越长。

以至于四个儿子都开始抱怨,家中的饭没有按时煮熟过。

然而这只是开始,买新衣新鞋成了王翠芬心头口头念念不忘的事。

刘二柱已带她进城好多次,他们逛遍县城的各个商场,王翠芬试遍每一件相中的衣服,听着营业员由衷的夸赞,她便毫不犹豫的掏钱买下新衣新裤。

穿上新衣,王翠芬已不满足在镜子面前有顾影自怜,虽然有刘二柱趴在炕头欣赏自己。

她的心里有着一个填不满的空洞,需要别人更多的赞美和认可来满足。

她扭着屁股来到村头,再到镇上——每次赶集都少不了王翠芬美丽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中。

她是那么美,在乔荞一次次的慷慨付出下成为了枫城平原的翘楚,连十八岁的大姑娘都比不了她的风姿绰约!

死在煤矿上的前夫留着一笔抚恤金,已到信用社取过好几次了。

除了买新衣做发型,就是和刘二柱闲吃零花。

王翠芬厌恶起了做饭洗衣、打扫院子和喂猪喂鸡,这些家务活沾手就脏,她必须保持浑身上下的洁净,这样才能配得起自己出众的容貌。

渐渐,她厌恶起了刘二柱这个男人,看着他邋里邋遢的样子,她觉得和刘二柱结婚是她人生中的最大错误。

图他什么?

以前觉得他对自己忠诚,死心塌地,可是王翠芬猛然发现和刘二柱走在一起,简直就是自己的灾难。

刘二柱中等个头,常年眼屎粘在眼角,吐一口烟一定吸一下唇上的鼻涕,老早秃顶的脑门配着黑黄的鞋拔子脸,和王翠芬在一起就是万里江山图上的一只苍蝇!

况且,他没钱,这才是致命伤。

一个男人要是没钱,还要享受美人,这是罪过,极大的罪过。

王翠芬在夜里失眠,却不愿意让刘二柱碰自己。

即使刘二柱装着无意提到要将刘家的闺女许配给她的四个儿子。

她都失了兴趣。

眼下,要将貌美如花的自己安置在合适的土壤,是王翠芬深藏心底煎熬不息的心事。

......

村里的有钱人李全富要建砖瓦厂了,入冬之际已选好了厂址。

开工那天鞭炮响彻天宇,李全富请了县里的领导前来为自己的砖瓦厂剪彩,四方乡邻前去观看这一盛况。

这样的场面,怎么能少了王翠芬的出现。

陈白花和一帮婆娘看到王翠芬袅娜而来,她斜眼打量着王翠芬比自己还年轻的脸蛋,嘴角浮起了轻蔑的冷笑。

“白花妹子,你也在啊。”

王翠芬声若柳莺,在众人的注视下款款走到她面前。

“是啊,来看看热闹,不然在家也是闲着。”

陈白花自从和乔荞闹掰后绝了美容的路子,她私下去县城找过做美容的人,可是1983年的枫城平原上,人们还不知道美容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眼睁睁地看着别的女人在乔荞手里一个个变得如花似玉,而自己再没有脸面敲响乔荞家的门。

恨意随风起——

陈白花在暗夜里徘徊在乔荞家的门前,想着如此丑妇居然在大李庄活出一番新气象,她腔内的妒意堆积成惨白的雪霜,封冻了她心里仅存的一点善意。

现在,王翠芬是美容的受益者。

她对陈白花礼貌地笑了笑,挤进人群,再挤到前头。

主席台近在咫尺,李全富正陪着县上的领导窃窃私语。

一不小心,他的目光落在了王翠芬身上。

像一根划着的火柴投进他的眼里,他的心底腾一下燃起熊熊火焰。

枫城平原上,原来还有这般貌若天仙的妇人,李全富今天可是头回看到!

他转动话筒开始发言,可是精力不再集中,锃亮的脑门沁出汗珠——十月初的天气,西北风里有着阵阵寒意。

他明白自己怎么了。

台下的王翠芬盯着李全富,她从这个男人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李全富要办枫城平原上的第一个砖瓦厂,只因他是真正的有钱人。

他的目光若即若离扫过来,再收回去,收回去,再扫过来。

王翠芬嘴里噙着一颗水果糖,甜蜜突然溢满心扉,她自信地知晓,是自己的美丽,打动了台上这个有钱的男人。

第22章 媒婆进了青杏家的门 青杏怎么也没有想到,乔荞会让自己有脱胎换骨的蜕变。

她对着镜子中的自己,不敢细看,不忍细看。

她怕,镜中那个明眸皓齿、肌肤如雪的女子会凭空消失。

乔荞替她梳理头发,青杏的头发真好,黑亮绵长,像鸟儿的羽毛。

“青杏,喜欢吗?”

乔荞对着镜中的青杏问道。

“喜欢,肯定喜欢,就怕这样走出去,别人会笑话。”

青杏娇羞的样子格外好看,经过逆颜美容系统的改变,青杏觉得,一个女人生得漂亮,原来自己看着自己也会心情安然。

“别人会笑话你的懦弱,但会畏惧你的坚强,所以,我们都要坚强地活着。”

青杏点点头,她很赞同乔荞的话,带着五个闺女生活,乔荞要比普通女人肩负的担子更重。

她掏出了手绢中包着的一沓钱,强塞到了乔荞手中。

“嫂子,你要不收下,我再不好意思进这门了。”

乔荞早料她会如此,笑道:“开春了我要翻新房子,你帮我做一月的饭,就当抵了这美容的钱,如何?”

青杏说好,但还是坚持要她把钱收下。

“别说做一月的饭,嫂子你一个女人家要翻新房子,我理所应当前来帮忙,钱你收下,就当我提前给你的新房随礼了。”

乔荞拒绝,谁的钱都能收,但青杏的钱绝对不能收,她还有七十多岁的老母亲赡养,乔荞知道青杏的钱是从嘴里一分一分省出来的。

最后,青杏只好作罢。

乔荞送青杏出门,弯月如钩挂在西边,大李庄的夜永远寂静,偶尔的犬吠夹杂着喝醉酒的男人的吆喝声,转瞬之间又淹没在风声里。

乔荞提醒青杏:“妹子,晚上小心点,锁好门。”

青杏点头答应,心想这么多年自己就是不锁门,也没有哪个男人愿意闯入她这样又丑又瘸的女人家中。

......

青杏变美,正如公鸡突然下了一颗蛋。

蛋滚落在大李庄的村头,人们热切地议论着这个跛女子的相貌和为人。

单从为人讲,青杏担得起任何贤德的名声,不象原前的丑婆娘乔荞,别人胆敢扯了她家一把白菜,她能从天亮骂到天黑。

同样是丑女人,青杏深得人心。

但,现在的乔荞为自己树起了新的口碑。

人们看着青杏踮着脚尖出现,以前她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有些滑稽,现在却充满着一种美的律动。

她的脸不光白净如满月,眉目之间仿佛被重新雕塑过,耷拉的眼皮飞伸上去,眼角流出一丝秋波,蒜头鼻子莫名地挺拔秀气,衬着绯红的小口,每笑一下,青杏光彩夺目,非比从前!

大李庄的男人女人为着青杏的变美由衷感叹,较于王翠芬的风姿绰约,人们更喜欢青杏的样子。

青杏家门前忽然多起了来往的男人。

对于一个还未出嫁的单身女人来说,这很正常。

先是村里的几个老光根轮流提着一筐鸡蛋或者拿着一把挂面前来看望青杏的老娘。

然后就是媒婆刘婶笑眉笑眼地摸了进来。

青杏的娘老得耳朵听不清响动,眼睛也不甚灵光。

她微笑着把刘婶迎进房中,沏上茶,任着刘婶的眼睛打量自己。

“杏啊,以前婶子太忙,耽搁了你的终身大事,真真造孽啊,不过话又说回来,宁可迟了,也不要误了,好事都在后头,这不,徐庄的徐建国打听到你还待在闺中,央了我来,想要和你有伉俪之交。”

刘婶可真会说话,不愧专业媒婆三十载。

青杏低下了头,她不是羞怯,她只是寒心。

徐建国四十多岁死了老婆,带着三儿一女生活,前几年想要续弦,访到了大李庄的老闺女青杏,两人说好在镇上见面,他一看到青杏踮着脚尖从远处走来,再看青杏那粗陋的容貌,徐建国毫不犹豫地溜走了......

如今,集上遇到青杏,徐建国心中暗自纳罕:这还是那个大李庄的那个跛女子吗?

别人回答:“当然是!肯定是!人家现在可是大美人,好多光棍做梦都想娶青杏呢!”

徐建国央求刘婶出马,这一次,他要娶青杏为妻,不在乎她一只腿是瘸了的。

然而,青杏最恨这种以貌取人的男人,恨到了骨子里,从心里瞧不起他。

她嫁不嫁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对得起自己的这颗心!

“六婶,回去告诉他,我配不上徐家,我是跛子,还有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娘。”

青杏的拒绝很决然也很直白。

刘婶还要说什么,青杏又说:“婶子就不必费心给我做媒了,我没想过要嫁人——以前想过,现在死了心,一个死了心的跛女人,是不会再对男人有什么念头!”

“那你变美干嘛?还不是为了给男人看!”

刘婶气咻咻说着掀起门帘。

“我是为我自己,也是为了乔荞,她为我好,想要让我变美了好好活着。”

青杏做出解释,不去管刘婶能不能懂得。

送走刘婶,青杏想着下次要是去集上,得买一把牢实点的锁子。

篱笆门也得修一下,换成厚实的木板,再养一条大黄狗,看谁有事没事来上她家。

第23章 一对双凤虾须银镯 找乔荞的女人基本都在天黑之后,进门摘下头巾或口罩,不用多说都怀着相同的目的。

乔荞接触的女人增多,听到的闲言碎语便不少。

关于王翠芬的的话题,天天新鲜。

比如说她又进城买新衣服了,回到家中懒得做饭,什么活都得刘二柱干。

比如说她现在非常注重打扮,发型隔几天都要跑到镇上去做最时髦的——一个农村女人这样奢侈造作,也只有刘二柱这样的男人能够忍受。

最新的消息在今夜村长老婆李桂花进门后发布的。

她坐下后喝着乔荞倒的一杯白糖水,略带神秘地对乔荞说道:“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老话说得没错,王翠芬这朵花马上要开到墙外了。”

乔荞看着李桂花的神色,分析着她说这话的意思,笑道:“嫂子惯会说笑话,王翠芬可不是那种人,她和刘二柱结婚才多久——刘二柱可不是吃素的。”

“你个傻婆娘,刘二柱不是吃素的,王翠芬更不是,她现在可是枫城平原上炙手可热的人物,多少癞蛤蟆伸长脖子就等着吃她这块天鹅肉呢!”

李桂花的表情里有着嫉妒和羡慕,她防着自己的男人靠近王翠芬这个骚货。

可是能防得住吗?男人看到她就像闻到了红烧肉,鼻子里的气息都呼唤着王翠芬的名字,眼睛直愣愣地想要吃掉她一般。

乔荞笑了笑,这是她意料中的事,王翠芬变得有多美,以后遇到的男人就有多可怕。

“妹子,听说了没有,咱村的李全富——就是现在要建砖瓦厂的这个男人,和王翠芬对上眼了,前天晚上有人看到王翠芬被一辆吉普车接走了,第二天才回来——老天爷,造孽啊,一个有妇一个有夫,这叫什么事啊!”

李桂花一唱三叹,乔荞听着这消息什么也没有表示。

都在意料之中,有什么好惊奇的。

给李桂花开启逆颜美容系统,听她悄声问道:“妹子,能不能让我显得更年轻一点,我虽然和王翠芬比不得,但比那个青杏强吧。”

乔荞真想告诉李桂花:就你这说三道四到处漏风的大嘴巴,再美再年轻也只会造谣生事。

但她忍住了。

挣钱要紧,大李庄马上要通电了,陈白花连电视机都买回家了。

乔荞想做的事太多,眼下看着堂屋年久失修,需要重建,二闺女刘招弟再有一年要去城里上高中......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送走李桂花,她拿着几个买来的桔子去青杏家。

篱笆门紧闭,土屋的纸窗亮着灯,她喊着青杏的名字,看她披衣撑着油灯来开门。

“这么晚,没有打扰你吧。”

乔荞被青杏让进屋,她看到炕上铺着几双鞋垫,绣着五彩花朵,做工十分用心。

“没有打扰,嫂子快上炕坐,我一个人睡得晚,这几双鞋垫是给你和几个闺女做的。”

青杏说着抬上炕桌,随后倒来一杯红糖水。

乔荞看她楚腰纤纤,模样俊俏,再不是过去那个自卑的丑女子,想着这几日听来的闲话,试探着问青杏。

“妹子,我听说有媒人上门来说亲了——这是好事,你要慎重考虑,当嫁则嫁,不要错过好人家。”

青杏脸红了一下,顺手拿起了炕上的针线。

“嫂子,是有媒人上门,也有混帐男人亲自找我,都是看着我容貌有了变化,图着这张脸而来,像徐庄那个杀猪的徐建国,前些年打听着要续弦,一见到我二话没说就跑了,还有几个都是这样——都是嫌弃我残疾丑陋!”

“如今可倒好,个个烧饼一样贴上来了,搬媒婆的搬媒婆,托人的托人,我用不着考虑,这样的男人,嫁他何用!”

青杏说得情绪激昂,乔荞听着为之动容。

人生在世,人心如此,人性如此,她又能如何安慰青杏呢?

“妹子,总会遇到一个实心实意的男人的,不急的。”

想了半天也只能说这么一句,青杏一听笑了。

“嫂子,难道你不想再嫁?”

“不,我有五个闺女,我还有许多事要去做,我不能把我的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一个男人身上。”

乔荞唯有对青杏吐露衷肠——她想要做的事的确太多太多。

青杏想起了什么,从炕头的红漆柜子里找出一对银镯子捧到灯下。

“嫂子,你对我好,我无力报答,这对银镯子是我娘给我的,她一直盼着我出嫁的那天戴上她,这是一对双凤虾须镯,传了几代人,我这辈子嫁不嫁人倒是其次,能和嫂子这样推心置腹已是难得——今晚起,咱姊妹就戴上这对银镯子,一人一只,到死也不枉我们好了一场.....”

容不得乔荞推辞,青杏将一只镯子打开暗扣套在了她的腕上。

然后,她自己也戴上了另一只。

灯下两只银镯闪着晶亮和璀璨,乔荞感激地将手伸过去,紧紧地和青杏握在了一起。

第24章 王大强决定除妖灭怪 王大强出现在刘梅英的视野,是清晨。

落了霜的麦场上几只麻雀跳来跳去寻找着粮食,刘梅英正跪在草垛前抽麦草准备烧水做早饭,她答应过几个妹妹今天要给她们蒸南瓜包子。

眼睛里瞥见王大强站在麦场边,抓耳挠腮像只大猴子。

她装没看到,王大强对村里别的闺女热情得很,唯独对刘梅英姊妹几个冷漠淡然。

不就是嫌弃她们长得丑嘛,他娘还不是嫁给了她爹刘二柱。

刘梅英心里怀着怨恨,装满一背篓麦草转身要进家门。

“刘梅英,你等一下——”

王大强撑不住了,他天不亮就在刘家大门口徘徊,他有重要的事找刘梅英。

“啥事?”

刘梅英冷冰冰地问。

“也没啥事,就是——你能不能给你娘说一下,把我娘变丑一些。”

王大强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

刘梅英愣住了,别人都是希望自己的娘变美丽变漂亮,这个王大强脑子进了水生了锈,居然要让王翠芬变丑一些。

刘梅英噗呲一下笑了。

“你娘让你来的?”她有些好奇。

“不,是我自己来的,你答应我好吗?”王大强很认真。

刘梅英放下背篓想了想,说道:“只怕我娘没这个本事,从来都是让人变好看,可没听说要让别人变丑,变丑有什么好处?象你们家的人不是嫌弃我们吗?”

王大强挠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这事,很重要,你给你娘说一下,让我娘丑一些,省得她到处跑,如今活也不干,饭也不做,听别人说,她快不要我们几个了......”

王大强的话音包裹着凄然,刘梅英的心一下子涌上来了同情和怜悯,走近几步,轻声说道:“大强,大人的事我们还是少掺和吧,为着他们,我们动手打过架,今儿我就向你道个歉吧。”

说完拎起了背篓转身就走——她看到三婶陈白花蓬头刺脑地向这边好奇张望。

“刘梅英,你一定给你娘说说啊——”

王大强挣扎着喊了一句。

他得回家做早饭,做完早饭喂猪,喂完猪还得劈柴......

家中总有做不完的事干不完的活,娘已彻底不顾家了,走火入魔一般,打扮好自己就出了门,继父刘二柱整天躺在炕上,不是抽烟就是睡觉。

三个弟弟要上学,这个家只能靠王大强了。

“大强,大强,过来,大清早的,在干啥呢?”

陈白花热情地招呼着王大强,她看到王大强和刘梅英两人在麦场上欲语还休的样子,心里就有了别的想法。

“婶子,我找刘梅英有点事。”

“啥事?给婶子说说。”

陈白花不愿错过每一个打听闲话的机会,看看快长成大小伙子的王大强,她知道找一个姑娘家意味着什么。

“没啥,就是关于我娘的事——我想让乔家婶子把我娘变丑一些。”

王大强不好意思说道,他到底是孩子,什么人都愿意相信。

“哦,原来为这事啊——”

陈白花拉长了尾音,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这个王翠芬,是美过火了,是得变丑一些了。

她占尽了大李庄女人们的风头。

可是较于对王翠芬的嫉妒,陈白花对乔荞的怨恨已达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

她将王大强扯到了僻背处,压低声音说道:“大强,婶子告诉你件事,可不能给外人说啊,你娘变成这样子,都怪这个乔荞,你知道她是啥吗——”

“她是啥?”

王大强一脸懵逼看着陈白花故作神秘的眼睛,问道。

“妖精!巫婆!专门祸害女人们的怪物!”

“啊!!!”

王大强吓得目瞪口呆,他不明白刘梅英的娘、那个从前丑陋现在变得逐渐好看起来的女人,怎么会是传说中的怪物。

“大强,你想想看,要是普通人,怎么可能将一个人的样子改变?怎么可以将你娘变得这样不顾家不要你们?村里的老人都去九天玄女娘娘殿求过签问过卦,玄女娘娘都说她是祸害下界——就等有人收了她灭了她,大强啊,你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吗?”

陈白花情绪激动,恨不能自己亲手去撕毁乔荞的身子。

王大强张大了嘴巴抬头望天,快到初冬的早晨弥漫着灰色的雾霭,乔荞家屋顶的的烟筒里升起阵阵青烟。

这一切,让他内心涌来了莫名的恐惧。

原来,刘梅英的娘是个妖怪,只有妖怪才有改变一个人容貌的能力,只有妖怪才让自己的娘变得疯狂而无情。

他攥紧了拳头,牙齿抵着嘴唇。

“婶子,她真的是妖怪吗?”

陈白花认真地、坚定地点了点头,看四下无人,叮嘱道:“我听老人们说,只有将这个怪物投进村子的井里,用河滩里的白石头封了,才能镇住她的妖气......”

王大强已走开了。

他的心跳得如此狂热,脚步如此铿锵有力,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灭掉乔荞,拯救娘亲!

陈白花望着王大强离去的背影长出一口气。

“自古英雄出少年,想不到王翠芬生了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儿子,看来,除妖灭怪,就得靠他了!”

第25章 包子滚落一地 当刘梅英告诉乔荞早上遇到王大强的事,说他想让自己的娘变丑。

乔荞觉得一点都不可笑。

她同情王大强和弟弟们的遭遇,但她一点都不同情王翠芬。

蛇蝎心肠,用在王翠芬身上恰如其分!

王翠芬最终会膨胀会疯狂,不是她对美貌的追求,而是她好逸恶劳、贪慕虚荣的本性所致。

“梅英,回头把蒸的包子给王大强家送去一篮子,让几个娃尝尝。”

乔荞吩咐大闺女,看起床的刘招弟和刘盼弟已相互帮着梳头,刘希望揉着惺忪的眼睛来到厨房,想要叫大姐帮自己扎辫子。

“来,娘给你扎吧。”

乔荞拿过梳子,不去管刘希望心里想什么。

自从前些日子偷祖传秘方时刘若男摔断胳膊,刘希望在几个姐姐的教训下才明白这是刘二柱使的诡计。

可是刘希望不相信爹是那样的人,就算爹以前对她们狠心恶毒,但爹许诺过要给她和刘若男买自行车和袖珍收音机。

不光刘希望不相信,刘若男也不相信。

那天在青杏家,看到爹和王翠芬带着几个小子前来索要刘招弟的自行车,刘希望和刘若男才知道爹为了换取秘方给二姐买了新车子。

两人恍然大悟,原来爹为了得到方子可以收买她们中的任意一个。

爹那天当着娘说的那些恶毒至极的言语,和原来没什么两样。

刘希望和刘若男再一次陷入到对亲情的绝望中,她们恨着父亲,又对娘产生了怀疑,乔荞从她们戒备的目光中明白两闺女心里想什么。

她不想刻意去解释,更不想恩威并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原身带给孩子们的伤害和前冷漠,需要时间来化解。

所幸,大闺女刘梅英、二闺女刘招弟和三闺女刘盼弟已完全认可了她的变化。

她们觉得,娘以前活在奶奶和爹的淫威下,性情泼辣蛮横是迫不得已。

现在和爹离了婚,奶奶日渐年老体衰,娘自然会变得慈爱起来。

不是吗?娘起早贪黑地干活做家务,晚上给别人美容到深夜挣钱,给她们几个添置了新的衣服,换上了新的被褥,就连上学的书包,不再是缝缝补补的布书包,而是娘去镇上买的新书包。

她变着花样给一家人做吃的,自己老说吃饱了、不想吃,刘梅英知道娘的心事,就算现在家中不缺口粮,娘也愿意先让她们几个女儿吃饱喝足。

刘若男胳膊断了休学在家,功课一点不能落下,开头乔荞让二闺女和三闺女给她补功课,后来看到二闺女和三闺女回家后忙着要做自己的作业,她便亲自上阵辅导刘若男。

刘若男大吃一惊,在她的记忆中娘识不得半个字,数不清十以上的阿拉伯数字,可是娘却把五年级的课本读得通透无比,甚至比新华小学的老师还厉害。

刘若男怯怯地问乔荞:“娘,你不是不识字吗?”

“对啊,那是以前,乡上不是宣传要做一个有文化懂科学的新时代农民嘛,我怕落后于时代,每天趁你们不在时读书学习,娘是自学成才,所以你得比我更努力。”

乔荞的话让刘若男对娘有了新的看法,同时感到自豪,她的娘亲现在不光变得美起来,还有文化,五年级的作业都难不倒她,大李庄也没几个象她这样的母亲!

......

上学的闺女们吃了南瓜包子背上书包出了门。

刘招弟骑着自行车带着刘盼弟,刘希望叫上了邻居家的小女孩,出门时不忘记向大姐要两毛钱准备买作业本子。

“你怎么不去向娘要?我没钱。”

刘梅英看出了刘希望对娘的戒备和疏远,故意说道。

刘希望只好去东厢房,隔着门帘低声要钱。

乔荞给了她五角纸币。

刘希望接过钱,激动得小脸通红,娘说了,剩下的钱让她当零花钱,她想好了要给自己扯上二尺红纱巾扎辫子。

九岁的她,已经知道打扮自己了。

送走几个妹妹,刘梅英提着一篮子热气腾腾的包子去了王大强家。

敲门,王大强只穿着一件褂子走了出来,他的额头挂满汗珠。

“你来做什么?”

他问得很不友好,和清晨麦场上的态度明显不同。

“我娘让我来给你们弟兄几个送包子,南瓜馅的,我做的,很好吃的。”

刘梅英举过去篮子,王大强拿手挡了一下,冷冷说道:“我家又不是没吃的,谁稀罕你们家的包子,你快拿回去吧。”

说着就要关门进去。

刘梅英忍着满腹委屈,向前一步将篮子推到他怀中,强笑着说:“知道你家不缺,既然我送过来了,你也别拒绝我和我娘的一片好心意——”

“吆——是梅英啊,上我们家送包子来啦,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难得你和你娘有这片好心意,不过我们家大强不想要,你没看出来吗?”

院子中传来王翠芬的声音,她踩着皮鞋咔哒咔哒走到大门口,浑身上下打扮得妖艳别致,老远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雪花膏的香味。

“婶子——”刘梅英叫得很吃力,她是不愿意面对王翠芬的,每次王翠芬来刘家做美容,她都躲着不愿意见她。

“我都拿来了,你就让大强收下吧。”

王翠芬揭起篮子上的白毛巾看了看,又闻了闻,她要急着出门,今天李全富说好带自己去买衣服,她心想,这一篮子包子正好够刘二柱爷几个当午饭吃。

“大强,既然人家送来了,咱们不计前嫌收下吧,再说了,刘家种的地也有你继父的,咱吃的也是自己的——娘替你放厨房里去——”

王翠芬说着伸出玉手就去接篮子,王大强一把夺了过来,篮子不小心掉了下去,雪白的包子滚落一地。

“你——”

刘梅英气得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捡起篮子就要回去。

王大强跨着大步追上来,堵在了她的面前。

“以后别假惺惺来示好,我家不缺这些东西,另外告诉你娘,别尽学妖魔妖道的那一套,我娘变成这样子,都是她的错,我不会放过你娘——绝对不会!”

刘梅英想要解释什么,但张张嘴又觉得一切都是徒劳。

王大强转身进门,两扇木门便发出惊天动地的咣当声。

第26章 青杏死了 第一场北风刮过枫城平原,在一个夜晚逼近了大李庄。

青杏给娘的炕里填满枯叶和麦草,怕娘晚上睡觉冻着。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在炕上抓紧做着针线活。

拉电的水泥杆已栽到了大李庄的前头,再有几天大李庄就可以通电了。

到时,就不用在这煤油灯下做针线,要是明年庄稼好,存了钱,青杏想着也要买台电视机。

“吱呀——”

她听到篱笆门响了一下,随即听到顶门的木棒掉在了地上。

心想风可真大,看这天气,是要下雪的征兆。

青杏下了炕,撑着油灯想去外面看看,开了门,差点和一个黑影撞上。

“谁?”

“我——不认得了吗?”

男人回答一声已闪进了屋内。

“你来做什么,这么晚了?”

青杏害怕起来,看到男人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胸脯。

“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外面风大,可真冷。”

男人说着将手伸进炕上的被子,侧下了身子卧在了炕上。

“你回去吧,夜深人静,别人看到不好。”

青杏往后退到了门边,神情严肃。

“夜深人静更好,这么冷,炕上才舒服。”

男人得寸进尺,根本没有把青杏的话放在心里。

“这样不好,你快回去,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

青杏义正言辞。

“你是哪种女人?——你不就是想我的女人吗?要不是当年我娘阻挠,我们早做了夫妻。”

男人起身,黑影罩住了青杏。

“你快走——快走!”

青杏的心快要蹦出胸口,声音颤抖着大了起来。

然而晚了,男人一把抱住了她,紧紧地。

青杏拼命挣扎,又抓又咬,声音尖利而悲凄。

娘就在隔壁,但娘的耳朵背得听不到夜里的响动。

北风在屋外呼啸而过,青杏听到了风声,她在恐惧中保持着清醒。

她咬住了男人的舌头。

男人胳膊肘抵住了她的脖子。

然后是手。

死死的......

......

青杏的娘第二天下了炕。

院外落了一层白雪,青白地映着暗紫的晨曦。

她看看西墙边的厨房,没有闺女的身影,每天这个时候青杏都烧火做饭了,院子里总是飘着诱人的饭香。

她以为闺女生了病或者出门去挑水。

推开闺女的房门进去,炕上躺着不着一缕的青杏,直挺挺没有了呼吸。

——青杏死了!

她是被人掐死的。

是先糟蹋了被掐死还是掐死后再被糟蹋的,不得而知。

乔荞最先听到了青杏娘的哭喊,她正揉面准备蒸馍。

她冲进青杏家的院子,跑进屋子,看到了青杏的娘趴在炕头上,抓着青杏已经冰冷的手哭得肝肠寸断!

乔荞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炕上的青杏没有了声息。

她抱住了青杏,将她贴在胸口,怕她冷,又盖上被子。

炕还热着,但青杏却是冷的,她的脸上有着淤青和伤痕,她的身子明显是被禽兽撕扯过.....

巨大的愤怒和悲伤让乔荞都流不出了眼泪。

她摸着青杏的脸庞,再摸到了她的手——青杏手腕上的那只虾须银镯不见了——那只和她一模一样的手镯——青杏亲自戴在她和自己手腕上的手镯!

——不见了!

屋外传来了村民们的脚步声。

乔荞听到了人们挤在门口和窗户上的窃窃私语。

人们唏嘘着青杏的遭遇,喟叹着她的命运——是啊,可怜的青杏,从小残疾,现在刚刚焕发新颜,却遭了男人的毒手!

乔荞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罪魁祸首其实是自己,要不是她给青杏美容,要不是她给青杏变美,要不是她给青杏改变丑陋的命运,她怎么会遭此不测!

都怪她,都怪她,都怪她啊!

乔荞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滴在了青杏的脸上,却唤不醒青杏的生命。

“虾须手镯,定是被禽兽虏去了,顺手牵羊,或者害命图财......都有可能!”

乔荞的心在自责中不能平静,不管这个男人是谁,她一定将他千刀万剐!

不!千刀万剐还不够!要一刀刀凌迟他,要剥了他的皮,喝了他的血,要剖出他的心肝、要割掉他的命根子喂狗吃!

如此,才算报了惨死的青杏的仇!

公安随后赶到,警车附近围满了人。

警犬机灵地嗅了又嗅,警察谨慎地前后查寻。

村里的几个上过青杏家的老光棍被传到乡上,再传到县里,审讯过后放回家中。

然后是另外可疑的人,一个个被公安叫去,不出半日又被放了回来。

证据不足,案件只能继续调查。

眼看青杏已停尸到七日,实在不能再放下去了,村长请示到乡上,乡上请示到县里,青杏最终安葬在了村北的河滩上。

冬天就在这样的萧瑟和清冷中来了。

乔荞伫立在青杏的坟头,轻轻抚摸着腕上的那只银镯子。

“青杏啊,都怪嫂子,要是不给你美容,你也不会走这一步......放心,我会替你养活你娘亲,要是你哥哥嫂子不管她,我会为她养老送终。”

“镯子我会戴着——戴到我离世也不会摘下,我会找到另一只,不管落在了谁的手里,拿到这只虾须银镯的人都得死!”

第27章 灭妖失败 “娘,以后你要碰到王大强,尽量离他远点。”

刘梅英提醒乔荞,给家中前来拉电的电工烧水沏茶。

“为啥?”

乔荞不解,一个毛头小子再恨自己,又能如何?

他不是想让自己的娘变丑吗,乔荞明白王大强的心事,可是王翠芬最先起了歹意,想置自己于死地,光凭这一点,乔荞就不能轻易饶恕她。

“我看王大强恨你呢,他娘现在不顾家,只顾着自己打扮闲逛,他把气都撒在了你的头上。”

刘梅英的话也有道理,但,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乔荞不说什么,看着大闺女给拉电的工人端茶,她自己出了门去挑水。

她还没有从青杏去世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也许,青杏的离去,将是她一辈子的疼痛。

她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另一只虾须银镯。

她相信,那个拿走了镯子的男人,就是糟蹋了青杏、掐死了青杏的畜生!

乔荞在青杏安葬之后已开始留意镯子的下落。

凶手会暂时藏匿,但迟早会露出马脚。

即使挑着水桶穿过村子,乔荞的眼睛装作无意扫视一下经过的男人。

到了井边,正是下午人多的时候,婆姨们聚在一起又说又笑,摇着井轱辘也不觉得累人。

乔荞站在一棵大柳树下,听着人们正在议论即将通电的事,个个一脸兴奋,对于陈白花家买了黑白电视机又要买单缸洗衣机表示出热切的羡慕。

“乔荞妹子,你家啥时候也整台电视机啊?”

井旁的一个中年妇人看到了乔荞,大声问道。

“没想过这事,娃们要学习,有了电视怕分心耽搁学习。”

乔荞漫不经心地回答,四下张望,看到挑水的男人中有一个正是被公安提审过的老光棍。

她认真看了他几眼。

这个男人老实本分,以前放羊时和村里的女人传出过绯闻,但听人说两人真心相爱,只不过那个女人嫁到了别村。

乔荞心里思量着挑起桶走到井边,取下一只水桶挂在轱辘的绳子上,绳子前端有一个铁钩,木水桶吊上去瞬间向井底滑了下去。

提起绳子抖了几下,感觉到水装满水桶她摇起轱辘上的手柄。

后面在这时传来了一串紧密的脚步声,她听到一个声音高喊道:“将这个妖怪沉到井里去!她是害人精!是祸害!是专门骗女人的大怪物!”

话音未落,王大强已带着三个弟弟,将一个尼龙网罩在了乔荞头上。

她站不稳,晃了一下身子,裁倒在井边的青石上。

网子收紧,王大强气势凶凶地扯起网子,拖着乔荞就要往井里送。

井旁的人们吓得惊慌失措,纷纷跑过来围住了王大强弟兄几个。

“傻小子,你疯了吗?好端端的要做违法的事,快放开你乔家婶子!”

带头的村长老婆李桂花呵斥着去推王大强,他纹丝不动,阴沉着脸,紧紧抓着网子。

“是你们太傻,让这个女人骗了,她是巫婆,是妖怪,只有妖怪才能改变一个人的容貌,我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将这个老妖怪沉到井里!”

王大强的话让大伙啼笑皆非,这虽然是八十年代,但科学技术不断在发展,耕地都用上了拖拉机,村子里马上要通了电。

乔荞用着一个秘方给婆姨们美一下容,有什么错。

再说了,变漂亮可不是什么坏事,除非像王翠芬那样的女人,变漂亮了家都不愿意再回,跟着李全富到处乱跑。

“大强娃,快松开你乔家婶子,不可乱来,咱们好好说话。”

“是啊,大强,你也成大小伙子了,可不能做傻事,闯下祸可不好收拾!”

人们七嘴八舌训斥和劝导着王大强,看着网子中的乔荞蜷缩着身子动弹不得,怕出意外,早有人去喊刘家的几个闺女。

王大强管不了那么多,拉起网子,在王二狗、王三壮的帮助下将乔荞拖到了井沿。

只有最小的王小虎害怕了,他躲在了人群后面。

“今天,我就替村里人灭了你这个妖怪,将你封在井底,看你还敢兴风作浪!”

王大强敢说狠话敢做狠事,不看尼龙网中拼命挣扎的乔荞——尼龙绳穿过她的嘴巴,勒住了她的牙齿,她说不出半个字,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吼叫。

人们上去拽住王大强的胳膊,李桂花和几个婆娘抱住了他的腰。

可她们没想到这个半大小子身强如牛,浑身的蛮力,他挣脱开来,将网子里的乔荞倒提着头向井里按下去——

“呯!”

一根扁担砸在了王大强的肩上,随即扁担象雨点一样打过来,打得他措手不及,晕头转向。

刘梅英怒目圆睁,所向披靡,身后带着四个妹妹,一涌而上拉起了网中的娘亲。

“王大强,我饶不了你,今天我和你拼了!”

刘梅英挥着扁担横扫过去,打在王大强的腿弯上,他哎吆了一声,退后几步,刘招弟和刘盼弟拿起井旁的扁担,向王二狗和王三壮抡过去,弟兄两个躲闪不及,身上早挨了几下子。

刘若男一只胳膊虽然还打着绷带,她示意妹妹刘希望和她提起一桶水,从背后绕过去,一桶水从王大强的头上浇下去,他冷得打了个激灵。

在牙齿的剧烈颤抖里,王大强明白今天的收妖行动不得不以失败而告终。

王家兄弟抱头鼠窜,刘梅英几个解开了娘亲身上的尼龙网。

“娘,别怕,我们都在的。”

刘梅英忍着眼中的泪水,和妹妹们扶起了乔荞。

乔荞从惊魂未定中站立,想着王大强居然如此疯狂——疯狂到明目张胆要将自己投入井底。

她回想着他的愤怒,回想着他怒骂自己的言语。

——妖怪,怪物!

现在她的身上多出了这样的标签。

一个半大小子要做出这样疯狂的事,除了刘二柱指示,可能还有王翠芬的教唆。

当然,或者还有别人怂恿。

比如说站在井边不远的陈白花,她抱着膀子剔着牙,脸上掩藏着未得逞的失落失意!

第28章 房子烧了起来 大李庄通电了,在鞭炮齐鸣中家家灯火通明。

为了庆贺通电,村里请了县里的放映队,在晚上给村民们放一场电影。

乔荞带着五个闺女,抬着小板凳早早来到了麦场。

人可真多,黑压压地攒在一起,吃着瓜子叽哩哇啦地议论着别人家的闲事。

黑暗中,陈白花的声音最响亮,她正给一群婆娘们说自己家的电视机如何如何好看。

乔荞冷眼听着,心里盘算着家中的钱财,犹豫着是先盖新房还是先买电视机。

“这不是二柱吗?这几天咋没看到你,你看你真有福气,上门到王家,白捡了四个小子,天天在炕上躺着吃。”

人群中有人看到刘二柱来,高声打趣他。

乔荞借着放映机投来的灯光,看到刘二柱一个人挤进来,瞅半天不见王翠芬,王家的四个小子也不见,心里觉得奇怪,悄声问刘梅英。

“梅英,怎么连王大强几个也看不到?”

“就说呢,可能一会来吧,娘,放心吧,咱家大门我都锁好了,钥匙在我口袋里。”

刘梅英抱着刘希望坐在凳子上,小声安慰乔荞。

她还想说什么,电影已开场,几个闺女瞪大眼睛看得认真,刘若男看着银幕上的女演员对几个姐姐说道:“我就想当个电影演员,你们说好不好?”

刘梅英和刘招弟笑起来,刘盼弟撇着嘴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也不撒泡尿看一下自己的模样,电影演员有你这样丑的吗?你一出场都吓跑了观众。”

刘若男语塞,不服气地白了姐姐一眼。

乔荞心思动了一下,她在现代就是电影演员,她深知当今娱乐圈的规则和途径,成为女演员大多靠着年轻的脸蛋。

但在八十年代,好演员的标准可不一定是长得好看。

艺德艺品,演技和修养,才是一个演员的基本标准。

她再看看刘若男,四闺女虽然不漂亮,几乎和她一样丑,托着腮认真看着电影,脸部的轮廓和侧影,在黑暗里稚气未脱,有一种朴实无华之美。

有什么不可以?自己不是有逆颜美容系统吗?

只要刘若男有做女演员的梦想,乔荞完全有心思去培养她。

她无心看电影,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焦灼,尤其她在电影场上没有看到王大强四个小子的身影。

“快看,那边谁家着火了!”

电影场中突然有人喊道。

乔荞抬起头,东边的夜空腾起灰白的烟雾,烟雾下是桔红的火焰。

那不正是自己家的方向吗!

“梅英——刘招弟!盼弟、若男,希望——快走,家中失火啦!——乡亲们,我家失火了,快去救火!!”

乔荞的喊声卷过放电影的麦场,人群如水沸腾,大人们涌向乔荞家的门口。

门打开,火势已从厨房蔓延开来。

院中站着哭天喊地的夏红英。

乔荞看着厨房中燃起的火焰,转遍院子前后,看到东南墙角的猪圈墙上,有人明显爬过的痕迹。

她再也不能忍耐下去了——先是要将她投入井底,再是要烧她家房子!

不是王大强还有谁!

乔荞看着乡亲们挑来水扑灭火,整个厨房已毁于一旦,锅碗瓢盆撒落一地,屋顶上的木椽一根快要掉落下来......

她决定去找王大强讨个说法。

走到门口,却和刘二柱撞了个正着。

“你跑来干嘛?来看热闹还是来看笑话?”

乔荞怒不可遏,灯下看刘二柱的脸有着狰狞的阴影。

“我来看我爹娘,你管得着吗?这是我们刘家的院子!”

刘二柱不理乔荞,伸长脖子向院中张望。

乔荞觉得好笑,他是来看他爹娘的,一桶水都不愿挑,袖手旁观的样子不及一个路人。

她扯起了刘二柱,将他推搡到了门外。

“刘二柱,你知道这火是谁放的吗——是王翠芬的儿子!你怎么不管管他们?你是成心要看着这个家毁了吗?”

刘二柱晃了晃脑袋,他才不愿意多管王大强几个小子的闲事,他听说了王大强差点把丑婆娘投到了井里,心里还盘算着她死了后占了刘家的田产,顺带把几个闺女也攥到自己手里。

“我管不着,人家娃姓王不姓刘,再说这院子现在也不是我的。”

刘二柱毫无人性的话让乔荞的心都掉进了冰底。

她推开他,旋风一样出了门。

她就不相信治不了王大强这几个小子。

......

王大强怎么也没想到,乔荞会发现了他们纵火的行踪。

这次是他听了王二狗的话,让一把火烧了妖怪的老巢,看她还能得意多久。

不想火刚烧起,就被人发现了。

弟兄四个逃到家中,闩好门,最小弟弟王小虎在院中撒了泡尿,抖抖索索说道:“哥,我好害怕,万一乔婶追来可怎么办?”

“什么乔婶李婶的,她是你哪门子的婶子?就是个大妖怪!要不是她,娘怎么会不要这个家?不给我们做饭洗衣?都怪这个怪物,迟早我会灭了她!”

王大强义愤填膺,教训起了王小虎。

王小虎穿好裤子,委屈地坐在台阶上。

他想娘了,他不想跟着哥哥们去伤害乔婶,他才不相信乔婶是个大妖怪。

“呯呯呯——”

有人敲门,随之传来了乔荞的声音:“王大强,你要是不开门,我就去乡上报案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打开了门。

乔荞走了进来,一点都不畏惧王家弟兄几个。

“你来做什么?”

“我来问一问你们,将我没扔到井里淹死,你们不甘心,现在又烧我们家的房子,你们就不怕王法吗?”

乔荞盯着王大强弟兄几个的脸,看他们神色慌张。

“我才不怕,我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是你这样的大妖怪害得我娘不回家,只有将你压在井底才会镇住你的妖气!再说了,烧房的又不是我们,你又没见!”

王大强可真是理直气壮,说起话来面不改色。

乔荞冷笑了一下,说道:“我是没见,但总有人见到,既然你这样有理,我就去报官,咱们新帐旧帐一起算!”

说着就要转身出门,王小虎吓得坐不住了,站起身冲着她喊道:“乔婶——求求你别去报官好吗?我妈不管我们了,要是我哥哥被抓走,就没有人管我了......”

说着就呜咽着哭了起来。

乔荞的心被王小虎的话触动了,她忍不住走过去,拉住了王小虎的手。

“小虎,婶子答应你,不去报官,你也答应婶子,要好好学习,要是家里没人做饭,就上婶子家吃好不好?”

王小虎刚要点头,就被一旁的王二狗头上打了一巴掌。

“没出息的东西,认妖怪作婶子,还想上妖怪窝里吃饭,你休想!”

乔荞深呼吸了一口气,王家的这几个小子,一定是受了别人的鼓动和蛊惑,不然怎么对自己怨恨如此之深。

要是不将他们心里的芥蒂根除,只怕下次烧着的不止是房子。

而是她和家里的其他人!

第29章 始作俑者藏在幕后 “大强,要是我不是妖怪呢?你是不是还要将我投到井里?”

乔荞走到了王大强的面前,轻声问道。

“你是妖怪!村里的老人到九天玄女娘娘殿求过签问过卦,说你是个怪物,专门骗女人的钱,我娘就是上了你的当,现在她就知道天天打扮,什么活也不愿意做,你要不是妖怪,就把我娘原来的模样变回来,就让她回家干活,给我们做饭洗衣!”

乔荞心想,这要求堪比回心术了,只怕她无能为力让王翠芬安分守己。

“大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怎么可以相信村里那些人的胡言乱语,婶子知道你在家干活辛苦,要不从明天开始,我来给你们几个做饭洗衣吧。”

“我不要你来做这些,我只要我娘!”

王三壮态度一点都不友好,恶狠狠说道。

乔荞有点恼怒,做错事的是这几个小子,自己倒赔起了小心,她觉得自己必须强硬一些,这样才能震住王大强几个。

“你娘回不回来那是她的事,我管不了她,但我可以管得了你们——你们要是再出岔子,我就去学校找你们老师和校长,当然,王大强没有读书,我可以去找乡上,到时你们几个书也读不成,家里也呆不住,我看你们这辈子就全毁了。”

四个小子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这个妖怪果然道行非浅,要想打败她可没那么容易。

乔荞从王家院中出来,还没走到自己家的大门,院子传来嘈杂声,村里人正帮着家中整理被火烧毁的厨房。

她看到门前的草垛后闪过一个身影,退到暗处细看了一下。

没错,不是一个身影,而是两个。

不是别人,正是刘小柱和他媳妇陈白花。

“进去看了吗?烧得可厉害了。”

刘小柱的声音难掩兴奋,仿佛从烧了的厨房里捡到了一坨黄金。

“我才懒得进去,外面火焰那么高,我还以为整个院子都点着了,王大强这小子,做啥啥不行,上次让弄到井里失了手,这次让把丑货烧死在屋中,也不挑对时候,真是窝囊废!

陈白花的话清晰可辩,乔荞的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

原来,幕后的有始作俑者就是陈白花!

她以为让牛车碾坏她的自行车已打压了她嚣张的气焰,没想到她抓着王大强这几个半大小子背后使坏。

真是坏到骨子里的女人!连投井、烧房子这样的事都想得出来。

乔荞深呼吸一口气,她知道要想真正治服这两口子,单凭硬碰可不行,就算她现在冲上去质问,刘小柱和陈白花肯定会反咬一口。

她等着刘小柱两口子离开了才进了家门。

院子中已收拾得差不多了,明晃晃的电灯下,五个闺女脸上摸成了黑脸张飞。

“梅英,带妹妹们去洗脸睡觉,明天她们几个还要上学,屋子明天我叫人来修理,放心,不耽搁你们吃饭。”

乔荞打发女儿去休息,她谢过前来帮忙的乡亲,送他们出了门,这才忙碌起来。

垒起砖瓦,支起锅灶,院子中的柿子树下就是一个简易的灶台,明天一早起来,一家人就可以做饭吃了。

她翻翻捡捡忙活到半夜,婆婆夏红英披着一件袄子从?屋走了出来。

“二柱家的,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夏红英的脸冷得像结了霜,乔荞走了过去。

“都是你害的,你就是个扫把星,知道为啥咱家起火吗?我和你爹爹刚才算了一起,是你天天招惹那些村里的狐狸精,给我们刘家带来了晦气,惹得灶神爷发怒,怪罪下来了,我看呀,你要再不收敛一些,迟早会让我和你爹烧死在这家中!”

说着干嚎几声,乔荞知道原身和这个婆婆历来不睦,以为自己凭着孝顺可以缓和一下关系,没想到关键时候婆婆仍然对她声严厉色。

“娘,你这话可不是和我爹能想到的吧,分明是有人挑唆,我劝你还是眼睛放亮一点,莫信那些小人的话,我们家的事,轮不到别人插手!”

乔荞提醒着夏红英,是因为想到刘小柱和陈白花极有可能给婆婆已说过自己的坏话。

赡养老人他们不愿意,说坏话干坏事两口子可极其擅长。

“什么我们家的事?这分明是我们刘家的事!二柱家的我可把话说清楚,二柱虽然不在这家里头,你也不过是我们刘家娶来的媳妇!你要再招惹村里村外的那些女人我第一个不答应,你也不听听别人都在议论什么——说我们刘家出了妖怪,做巫使邪骗别人钱财,这名声,我们刘家背不起!”

夏红英撂下狠话转身进屋。

剩下乔荞站在清冷的院中颓然坐在了一个木凳上。

“活着,不管在哪个年代都难啊!”

她以为穿到八十年代除了物质匮乏,人心相对简单清纯,不似她在现代的影视界,活得虚伪无助,时时面临着尔虞我诈。

乔荞的心充满了无尽的怅茫,而明天还要面对新的日子。

通了电的大李庄透出少有的明亮,而她的心却沉在黑暗里,找不到想要的方向。

第30章 给王大强去送早饭了 若你真正活过,就会无所畏惧。

乔荞这样想着,在天不亮时已下了炕。

她系上围裙,生火烧水,在院子中已和面蒸上了第一锅馒头。

随后刘梅英起身,帮着娘做起了家务,除了一家人的吃喝,今天面临着要维修被烧毁的厨房。

多亏只是一间厨房,要是整个院子烧了,在这个天气寒冷的初冬,只怕全家人都要受罪。

想到这些,乔荞不由地对王大强恨得牙痒痒。

可是这能怪王大强吗?他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要不是陈白花背后耍伎俩,使阴招,乔荞相信王大强还没坏到这种地步。

蒸上第二锅馒头,她已切好了一大盆的土豆,再取下一块泡好的腊肉,切成薄片,今天的菜和馒头还有王家四个小子的份,至于刘二柱吃什么,乔荞可没有心思去考虑他。

炒好菜,天已显出鱼肚色。

几个闺女陆续起床,刘若男胳膊还没有好,她趴在炕头,有些想念上学的日子。

“娘,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我真的成了电影演员了。”

刘若男的话让乔荞高兴起来。

“这是好梦,一个人要是没有了梦活得多苍白,若男,娘支持你,你一会成大明星的。”

她鼓励着刘若男,吩咐院子中的刘梅英赶快提上篮子中的馒头和炒土豆给王大强家送过去。

“我不去。”

刘梅英这才明白了娘为啥蒸这么多的馒头,又炒了一大锅的土豆。

她才不愿意送吃的给那几个娃,他们和土匪没啥区别。

拉着娘要投井的仇还没报呢!

要是知道王大强烧着了自己家的厨房,刘梅英还不剐了他!

乔荞却对她们没有说起厨房真正烧起来的原因,只说是做饭时余火未熄,火渣子掉了下来,引燃了地上的麦草和秸秆。

她明白,要是让大李庄的人知道是王翠芬的几个儿子点着了自己家厨房,那王大强几个孩子以后基本没活路了。

长大了娶媳妇都难,谁家闺女愿意嫁给一个敢放火烧房的男人?

刘梅英不愿意去也得去,乔荞好说歹说,讲了一大堆的道理,什么做人要善良,要大度,要宽容.......几个闺女听得都张大了嘴巴——娘这是彻底转性了啊。

什么时候她成了一个持有道德观的圣人。

刘梅英提起了篮子,其实她的心一直都柔软,只是她是原身的大女儿,原身的坏名声早让这几个闺女都成了过街老鼠。

现在,娘变得这样善良可亲,刘梅英自然高兴。

可是要给王大强他们送吃的,这还真有点难。

——他们拉着娘亲要投到井里,她拿着扁担打过王大强的人。

刘梅英想想都觉得有点可笑,但心里的恨可没有减轻过。

走到王大强家门口天已大亮,刘梅英一路想了个折衷的办法:她打算将篮子放在门口,敲了门就跑开。

这样免得彼此尴尬,也不用和自己的爹刘二柱打招呼。

当然,要是王大强不愿意吃娘做的饭菜,提回来更好——只怕他没脸提回来。

至于空篮子,中午刘希望放学可以取回来。

刘梅英思谋良久,将篮子轻轻放在了王大强家的门口。

大门紧闭,看来他们还睡着,刘梅英肯定想象不到,昨晚王大强兄弟为了他们的收妖计划争吵到了天将亮。

还没走到自家门口,老远就看到了三婶陈白花,躲避不及,刘梅英只好打了个招呼。

“梅英,大清早的去哪了啊?我刚看到你朝王大强家过来的。”

这个女人,真是鬼精,总盯着别人的行踪。

刘梅英脸红了一下,只好说了实话。

“哦——你娘可真是好心啊,给那几个娃做吃的,她忘了人家差点将她扔到井里的事,可真是怪了。”

陈白花阴阳怪气地说着,眼睛里透出了嘲笑。

“他们吃了吗?”

“我把装馒头的篮子放他家门口了,心想都没起来呢,就没打扰他们。”

刘梅英说着笑了一下走开了。

陈白花的心思一下子活泛起来,她伸长脖子看看村里的巷子和小道上还没有几个人,赶紧跑进家中,拿起了一包东西在砧板上拍了拍。

然后,她一溜烟地向王大强家跑去。

大门口,篮子里的馒头和炒土豆还冒着热气,散出诱人的香味。

陈白花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半包药粉撒进去,不忘记用手指头使劲搅拌了几下。

“丑货,让你得意,就怕你这张丑嘴,跳进黄河也说不清!”

她拍拍身子,扭着腰肢,缓缓向家中走去。

第31章 陈白花最终判刑 王大强早上出门,差点踩上了门槛边的篮子。

他揭起盖子看到馒头和土豆,四下瞅了瞅,没有发现其他人。

显然这是乔荞送来的,王大强提起篮子,馒头和土豆的香气扑鼻而来,一下子推翻了他想还回去的念头。

为啥要和吃的东西过不去呢?三个弟弟马上要去上学,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吧。

既然送到门口的吃的,不吃才是傻瓜。

王大强提着篮子进了家门,招呼二狗、三壮和小虎前来吃早饭。

“哥,你蒸馒头了啊,好大的白馒头。”

“哥还炒了土豆,哇,还有腊肉!”

王小虎拍着手高兴地喊起来,好几天都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了,娘亲几乎不回家了,大哥做饭也只是凑合着烧一点面汤和粥。

想不到今天有馒头和炒土豆吃,这简直就是大餐了!

王大强将筷子递给三个弟弟,自己拿了一个馒头掰开,夹了几块土豆坐到一边慢慢去啃。

好不容易有可口的东西吃,他想让三个弟弟多吃点。

“哥,要不要给他留点?”

王三壮指着堂屋问道,他嘴中的“他”,正是继父刘二柱。

“你们吃你们的,别管人家,他整天窝炕上,啥事都不做,还想吃饭,没门!”

王大强对刘二柱从来没有好感,娘现在整天不着家,他除了恨乔荞剩下的就恨刘二柱了。

王大强等三个弟弟吃完饭出了门,自己拿半个馒头将土豆盆子仔细刮了一遍。

他吮着馒头上的土豆汁,心说刘梅英的这个丑娘做的饭可真香啊。

喝了杯水,他准备去给猪喂食。

肚子就隐隐疼了起来,先是一阵一阵地疼,接着肠子像被什么扯着一样疼了起来。

他想一定是自己好多天没有吃饱过,今天早上猛吃了馒头土豆引起了胃疼。

喝点热水一定会好一些。

刚拿起水杯,门口跑进来村长,呼哧着白气喊道:“大强,不好啦,你家二狗三壮还有小虎都被送到县医院去了,你快准备一下,跟我去医院!”

王大强听了吓懵,忍着腹痛问村长:“叔,他们怎么回事?不是刚去上学吗?”

“小虎刚到学校门口就口吐白沫昏倒了,二狗和三壮还没走到镇上,肚子疼得直打滚,学校已雇车拉去城里了,打发人来通知我,让我带上你快去医院——”

村长的话还没说完,王大强已扑通一下倒在了院子中。

......

乔荞这次真的被公安带走了。

大李庄的男女老少惊愕地看着她被戴上了手铐,被两名公安带上了汽车,车子扬长而去,卷起的尘土迷离了大家的眼睛。

人们看着大闺女刘梅英带着四个妹妹,她们眼中饱含的不仅仅是泪水,更多的是恐惧和不安,村长老婆李桂花想要带头去安慰一下刘家姊妹几个。

却不想陈白花抢在了前头。

“侄女们,回家吧,我会时常来看你们的,也怪你娘鬼迷心窍,害走了王翠芬不说,还给王大强他们下毒药——”

“你见我娘下毒药了?你亲眼看到了吗?”

刘若男第一个不答应,怒目圆睁问陈白花。

“这还用我亲眼看到吗?这不明摆着吗?你娘和王大强他们几个过不去,嫌人家娘抢走了自己的男人,屡次想要害他们,村里人都知道啊!”

陈白花有本事将黑说成白,但刘梅英却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了虚张声势。

一个锅里蒸出的馍,一个盆里分开的土豆,她们几个吃了好端端的,怎么送到王大强家就会食物中毒。

并且,公安说,是人为投毒。

那些吃的可是刘梅英亲自送过去的。

她盯着陈白花的脸,想到早上遇到她时的情景,以及说过的每一句话,心里恍然大悟。

“盼弟,你带若男和希望回家,今天就不用去学校了,招弟,你陪我去趟乡上,我要去找娘,去找公安——我有话要说!”

刘梅英裹紧头巾,带着刘招弟向村外走去。

陈白花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腿一软,险些跌倒。

但她心里存着侥幸——反正,又没人看到,反正,王大强四兄弟被抢救了过来......

一九八三年的初冬,大李庄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除了通了电,还有王翠芬跟着李全富去了别的县城去享福。

再有老闺女青杏被人害死,接着王翠芬的几个儿子差点将丑婆娘乔荞推到井底。

当然,没有人知道烧着乔荞家厨房的也是王大强弟兄几个。

紧接着,王大强他们被人下毒,公安最先带走的是丑婆娘乔荞,而真相大白之后,判了刑的是陈白花。

正义永远不会来迟。

乔荞带了些东西去给陈白花送行,央求了好几个人,说尽了好话,最后监狱领导同意让她们妯娌见一面。

“这下你满意了吧?不过,你还是那么丑,丑女人永远不招人待见,更别说让男人喜欢!”

陈白花穿着囚服戴着手铐也保持着骄傲。

乔荞笑了一下。

“这不重要,别人待见,让男人喜欢都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我们要喜欢自己,白花,我们还会见面的,等我们再见面,我相信你一定懂得,善良和仁慈的心比容貌更重要!当然,我相信等你出来时,我一定是枫城平原上最美的女人!”

乔荞的笑里有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陈白花的脸有着失望的灰白。

她唯一可以保持骄傲的是拒绝了乔荞带来的东西。

第32章 想把刘二柱退回来 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王翠芬在得知儿子们出事的消息后匆匆赶来。

同时她带来了要和刘二柱离婚的决定。

所有人都不奇怪,就算王翠芬不再回到大李庄,村里人也觉得顺理成章。

风姿绰约的王翠芬,已不适合大李庄的水土了。

刘二柱死活不答应,原因只有一条,出了王家大门,他无处可去!

这让王翠芬大为恼火,李全富已答应过要娶她——只要她离婚,他会马上和原配分手,现在刘二柱却成了她通往幸福天堂的绊脚石。

王翠芬思前想后,决定去找乔荞。

“我来找你,不是找你问罪,当然,你是清白的,陈白花抓进去都招供了,我来找你,是想把刘二柱还给你。”

王翠芬见到乔荞,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乔荞正在打扫维修好的厨房,刚刚收拾好锅碗瓢盆,她以为王翠芬另有所求——比如说让她变得更美一些,比如说关于儿子们的中毒——要让乔荞负一下责任。

谁料,她提出要将刘二柱退回来。

这真是让她惊掉下巴的事。

刘二柱就算是个东西,乔荞也不想再要,何况是一个品德败坏、忘恩负义的渣男!

“我和他离婚了,离婚前说得一清二楚,你要是不明白,就去问问他。”

乔荞回答,看都不看王翠芬那张浮夸的脸。

“他有五个闺女在刘家,就算你不要他,闺女们总得认他这个爹吧。”

王翠芬在今天知道刘二柱是五个闺女的爹了,当初她可从没想起过这些。

为了能和刘二柱在一起,她不惜置乔荞于死地,看来她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闺女们认不认他这个爹我说了不算,反正我是不允许他踏进这个家半步!”

乔荞的笑里有着寒意,她明白王翠芬急着想要摆脱刘二柱。

王翠芬站在门口有些尴尬,她拨弄了一下额上烫过的刘海,继续说道:“刘家的房子可是刘二柱爹修的,刘家的地也有刘二柱的份,走到天尽头也没有让媳妇继承财产的理,顶多给她一些钱打发出门罢了。”

“你还是操好你自己的心吧,王翠芬,你要离婚没有人管你,你要想嫁给李全富,只怕人家老婆不答应,你那四个小子也不答应!”

乔荞一语戳中她的痛处。

王翠芬拂袖而去。

刘梅英端着一盆水进来,刚要给娘说什么,看到奶奶夏红英从堂屋台阶上下来,脸色愠怒走到厨房门口。

“二柱家的,刚才王翠芬说要让二柱回来,你凭什么不让我儿子回这个家?”

乔荞回头,看到夏红英的眼睛中满是怒意,她不想和婆婆争吵,吩咐大闺女把水倒进锅里。

夏红英一看自己被忽略的样子,冲进厨房就撕住了乔荞。

“问你话呢,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娘,不是我不让你儿子回来,是没有那样的理儿!我和他离婚了,他现在是王翠芬的男人!”

“人家王翠芬不要他了啊!”

“人家不要他了,我必须要他吗?这样的男人,换成你,你敢要吗?”

乔荞有些忍无可忍,提高了声音,这下倒好,夏红英一看丑儿媳态度强硬,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放声哭喊——

“我这造的什么孽啊,自己的儿子要来自己的家也作不了主,全让一个外姓人支使,我要这老命还有什么用?老天爷啊,你咋不把我赶紧收回去——眼不见心干净......”

乔荞看着婆婆一拍三唱的样子,自己觉得心里委屈得无处诉说。

原身的记忆闪过,换成以前夏红英这样又哭又闹,原身直接倒在地上趴着打滚,哭喊的声音早就将婆婆压了下去。

现在,她真想这样倒在地上哭一场。

可是,那不是她现在的脾性,要是哭闹能解决问题,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她向大闺女使了个眼色,刘梅英过去想要拉起奶奶。

“放开我,你和你那黑心的娘一个样,过了年就给你张罗婆家嫁出去。”

刘梅英看了看娘,乔荞笑了一下,自己的闺女才十六岁,这么早嫁人,夏红英还以为这是旧社会。

夏红英倒在地上不起来,乔荞可没时间搭理她,今天要去村头磨面,她和大闺女还要将粮食装上牛车。

一袋袋粮食娘俩扛上去,准备用绳子绑好,夏红英却爬起来一把扯住了麻绳。

“二柱家的你给老娘说清楚,到底让不让我儿子进这个家?”

她吼得声音如此之大,套在车辕上的牛惊了一下,往前一窜,车上的粮食袋子便滚落下来。

夏红英躲闪不及,一袋粮食砸在了她的身上。

往后一倾,啪嗒一声倒地,只听她惨叫了一声,乔荞猜测,八成婆婆的腿骨折了吧。

第33章 大伯是个老狐狸 婆婆的腿并没有断,却摔得下不了炕。

刘梅英私下对乔荞说:“我奶奶这是借机装病要作你。”

乔荞的心便沉重起来,她没有心思和一个老太太斗智斗勇。

端茶倒水,炕头喂饭,都成了刘梅英的活。

夏红英躺在炕上,身上贴着狗皮膏药,只要醒着,叫唤的声音从院外都能听到。

邻居来看望她,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逢人哭诉,说丑儿媳虐待她,打伤了她,不让她去医院,饭都不好好给她吃。

邻居一笑了之,知道夏红英婆媳的恩怨由来已久。

夏红英在村里人面前排揎儿媳妇的是非能写成一本今古传奇。

人们听多了就不愿听了,也不愿去相信她天花乱坠的胡扯。

大儿子刘大柱和小儿子刘小柱却愿意相信娘的话,这不,一听说老娘受了伤,一天三次前来问安。

吃的东西,一个蛋都舍不得拿过来。

刘小柱因着媳妇陈白花进了监狱,对二嫂子乔荞的恨已积成了珠玛朗玛峰。

他不怨陈白花心肠歹毒给王大强兄弟饭中投了老鼠药,而是认定了乔荞才是让媳妇进了牢房的罪魁祸首。

咬着牙忍耐度日,心里寻思着终有一天要替媳妇报了这仇恨。

老娘腿摔伤,在炕上絮絮叨叨说着乔荞的不好,刘大柱假装没听到,刘小柱一听勃然大怒,冲出堂屋就吼了起来。

“二嫂,你砸断我娘的腿是什么意思?你欺负我娘没人管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二哥不在家,我们刘家的人还没死绝!”

刘小柱的样子有点吓人,乔荞在自己的房正算着还有多少个要来美容的女人,想趁着冬下好好赚点钱翻修这一院的房子,听到刘小柱的吼叫她冲了出去。

“刘小柱,你要胡说八道小心我撕烂你的嘴,什么我砸断了你娘的腿?你问问你几个侄女怎么说!我告诉你,诬陷别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媳妇进去了,难道你也想进去不成?”

乔荞才不怕这个小叔子,早看透了他没安好心。

原身的记忆里和刘小柱两口子为赡养老人已撕破了脸,今天,不用再姑息!

“我是要问问几个侄女,不光问,还要问得明明白白!你说得很对,诬陷别人不光要负法律责任,还要遭雷劈的——我媳妇就是被你这个丑货诬陷进去的,这笔帐,咱们还没算呢!”

刘小柱说着走下台阶,刘梅英在厨房看到三叔对娘亲发难,赶忙跑出来挡在了三叔面前。

“叔,你不要听我奶奶胡说,她的腿是自己不小心扒拉下车上的粮食砸中的,我和我娘雇车拉到县医院看过了,大夫说不碍事,还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三婶做了什么,她进监狱可不是我娘诬陷的,审判大会你亲自去听的,公家难道抓错人不成?”

刘梅英大义凛然的样子让乔荞不由地刮目相看,想不到只上过二年级学的大闺女说话还有这水平,她心里禁不住感动。

刘小柱老羞成怒,冲过来就挥手打了侄女一巴掌,变了脸色骂道:“没心肝的东西,现在连教养都没了!你爹不在家,跟着你娘学了这些歪理邪说,我今天不教训你几下,你还不知道天高地厚!”

说着飞起一脚,直踹在了刘梅英的身上。

“刘小柱,你敢!你再动一下我闺女试试看!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个病猫啊!这是我家,我和刘二柱离婚时说得明明白白,可不是你来撒野动粗的地方,你以为你是谁啊!”

乔荞将大闺女揽在自己身后,母狼一样盯着刘二柱。

刘小柱权衡着眼前的丑婆娘,最后点点头,走进了堂屋。

“小柱啊,你咋不治治她,灭一灭这丑货的威风?”

夏红英在炕上支着身子问刘小柱,刚才她竖着耳朵听到叔嫂两人的争执,恨不得自己也跑出去帮着三儿子教训一下乔荞。

“算了,我二哥不在家,传出去让村里人笑话。”

刘小柱给自己台阶下,坐在爹身边的大哥刘大柱笑了笑,开口道:“三弟,我看你不是怕外人笑话,你是怕你二嫂吧。”

刘小柱的脸红起来,嘴里不依不饶道:“我怕她干嘛,你看我什么时候怕过她?她现在孤儿寡母,我和她见什么高低。”

刘大柱点头不语,隔了好一会儿又说:“我们要想让二柱平安回来,还做这个家的掌柜子,要么将这个丑货治得服服贴贴,要么将她趁早赶出去,不过,我听说她现在手里有几个钱,打算立春了要修老院的房子,不如我们给老二说说,等她修好了房子再撵走她不迟!”

刘大柱不愧是一块老姜,算计起人来就是一只老狐狸。

刘小柱想了想,不能便宜了这个丑婆娘,暂且忍耐,瞅着机会,定让她跌倒了爬不起来,看她能威风到几时。

第34章 李全富老婆要变美 纸是包不住火的,尤其是王翠芬和李全富之间的火烧得如此之旺。

如胶似漆,难舍难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些话用在他们身上,一点都不过分。

李全富是有钱人,也是有家室的人。

他和老婆张凤女虽然是包办婚姻成为了夫妻,但也相敬如宾了几十年。

不想王翠芬的出现,彻底俘虏了李全富的心。

外面的传闻吹到了张凤女的耳中,她起先心惊,随后就冷静下来.

她知道李全富是好男人,但不见得是个她丈夫。

她不哭也不闹,不愁也不悲,甚至她装得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守在家中,伺候着李全富一家老小。

直到李全富借着生意缘故,带着王翠芬离了大李庄,在外县租房过起了日子。

张凤女才觉得她在李全富的心中毫无地位。

说不定那天起,李全富就会一脚蹬开她。

她在失眠的夜里拉亮灯照了照镜子。

这一照,照出了张凤女的全部隐痛——镜子中黄脸浮肿的女人,是竞争不过风姿绰约的王翠芬的。

“看来,得去找乔荞,不能再等下去了!”

张凤女终于下定决心要改变一下自己。她听闻过乔荞可以让人变美,王翠芬就是她手中的作品。

要是能够打败王翠芬,能让李全富回心转意,张凤女愿意倾其所有做出改变。

乔荞预料过张凤女会来找自己,但她一直不敢确定。

对于一个有着相同遭遇的女人,乔荞懂得她心里想什么。

“姐,要想留住一个男人,光有外表是不够的,万一他是铁了心要和王翠芬过日子呢?”

乔荞听完张凤女的话直言道。

“无妨,真要到那一步,我会让李全富只剩一条裤衩出门。”

张凤女胸有成竹,她才不相信几十年的夫妻,会因为一个王翠芬而走到尽头。

乔荞想说什么只好打住——男人,你永远不知道他对新鲜货色的追求有多热衷。

......

【嘀!逆颜美容系统开启,请选择你要的美容项目!】

【美白祛皱+脸部提升+紧致重塑 优惠价29.9元!】

【确定!】

乔荞伸手点了下去。

她对张凤女的报价收费一点也不心软,翻出好几倍,眼睛都不眨一下。

淡蓝的光束扫过张凤女的脸,她从未想过自己也会象王翠芬一样为了男人去美容变美。

“姐,一次是不够的,达不到你预期想要的效果——”

“我知道啊,哪有那么快的,我多来几次就是了,妹子,这一百块是我单另给你的辛苦钱,放心拿着,姐除了钱也没别的了。”

张凤女打断了乔荞的话,将一沓纸钞硬塞到了她手中。

乔荞没有推辞,张凤女是有钱人的老婆,李全富早些年靠着拉煤起家,在枫城平原上第一个搞长途运输,钱对张凤女来说,这辈子都花不完的。

送走脸上糊着浆糊的张凤女,乔荞熄灭灯来到院中。

她听到堂屋里婆婆夏红英一直在嘟囔着叫骂,嫌乔荞干着妖魔妖道的事丢了刘家人的脸面。

乔荞笑一笑,看着夜色里陈旧的老屋,心想这屋子在立春后一定要拆除了。

摸摸自己的脸,好长时间都没有让自己美一下,为了存翻修房子的钱,她是舍不得再花一分。

“有的是时间,等房子修好再说吧。”

她安慰自己,回到屋中取出钞票又数了一遍。

想不到现在的自己,有点像守财奴,这可真和做影星时候挥金如土的自己有着天壤之别啊。

等到张凤女前后来了五次,乔荞觉得已经差不多了。

再美下去,张凤女不嫌钱多,她自己都有点过意不去了。

她从张凤女身上赚到的钱,足以买下好几辆永久自行车。

看着张凤女全身的曲线变得玲珑有致,脸蛋和画报上的女明星一样美艳动人,乔荞关闭逆颜系统说道:“姐,你已经是万里挑一的模样了,再美下去,只怕男人看到你连路都走不动了。”

张凤女一听喜得整个人都醉了。

“那我和王翠芬比,谁更美?”

她问出了心里的纠结,乔荞想了一下,论相貌,王翠芬可称得上是天生丽质。

逆颜美容更让她锦上添花。

而张凤女相貌平平,即使用了多次逆颜美容,也才有了王翠芬的一些皮囊之美。

骨子里的一些东西,是学不来的。

王翠芬的风骚和娇媚,张凤女身上是没有的。

但,这已足够,乔荞相信刘全富看到张凤女,他会另眼相待,心里会荡起久违的涟漪。

“姐,你身上的稳重和贤惠,是王翠芬没有的,男人可以和她玩玩,但过日子选老婆,你这样的才让人放心。”

乔荞的话让张凤女很满意,她放下钞票离开,打算去县城置几件衣服。

送张凤女出门,乔荞收起了炕上的票子。

这几天赚得有点狠,可是要不狠,怎么能攒够修房子的钱?

闺女们都嚷着要看电视,她不忍心看到孩子们羡慕别人家的眼神。

明天,就去买台黑白电视机。

还要割几斤肉。

也不知道王翠芬回来给王大强几个做没做好吃的——想法似乎很多余,但乔荞知道,为了让王翠芬变美,自己可是花了一番心思。

可惜,王翠芬的美即将给自己带来一场灾难。

乔荞心里有着这种预感,她不容自己再心软下去。

对付王翠芬这样的毒妇,最好的下场就是让她美到疯狂,最终毁掉自己。

第35章 原配开了门 王翠芬在家中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都过了十来天了,李全富说好的会来接她,她到现在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

去砖瓦厂门口转悠了几次,和出来拉砖的大车司机胡小军打听了一下,胡小军说李全富这几天不在厂里,他儿子负责砖瓦厂的事。

王翠芬再心焦也不敢去李全富家里,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个男人失去了音讯,回到家中看到炕上躺着抽烟的刘二柱,她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烟,狠狠扔在了地上。

“就知道抽,哪来的钱?我可没那么多钱供你花销,别人家的男人都出门挣钱,你倒好,天天窝在家里等吃等喝!”

刘二柱不敢顶撞王翠芬,他住在王家,抽烟的钱的确是王翠芬给他的。

“大冬天的,你让我上哪里去挣钱?”

刘二柱翻起身赔着笑脸,王翠芬能来家中已是万幸,光是看着她越来越迷人的样子都让刘二柱觉得开心。

“上砖瓦厂啊,村里好多人都去上班了,你也去,找到事做抓紧和我办离婚,这日子一天也没法过了。”

王翠芬一门心思想赶走刘二柱,他在家里就是多余。

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和丑婆娘争这样一个男人。

不就是她家有几个丑闺女吗?想着将来给四个儿子不花钱娶媳妇,现在她觉得,只要有钱,还愁娶不到儿媳妇?

李全富已答应给四个儿子将来娶亲成家,就凭自己的容貌,李全富都准备和自己做长久夫妻了。

只是,这次分开的时间有点长。

说好五天后在村北的路口见面,王翠芬天天都去,等到天黑也没见到李全富的人影。

会不会是自己和刘二柱的离婚没有动静,李全富生了气?

她都催了刘二柱多次,他像赖皮狗一样,一说离婚就装死,催急了就出门不回家。

王翠芬陷入囧境,当初急着让刘二柱摆脱乔荞,现在自己急着要摆脱刘二柱。

无心做饭,胡乱给王大强弟兄几个煮了一锅面条,她决定去村外的路口看看。

刚过中午,村子里很安静。

王翠芬踩着皮鞋,手里掐着根干麦草,还没走到村北,就看到李全富的车拐进了他家的巷子。

她蹬蹬地跑过去,站在巷口看到吉普车上下来一个美艳绝伦的妇人,穿着一身红袄子,衬得肌肤如桃花一般。

随后下来大腹便便的李全富,从车里取下大包小包准备进家门。

两人开口说话,王翠芬才明白那个红衣美妇正是李全富老婆张凤女。

惊得王翠凤差点没喊出声来!

这就是那个姿色平平的黄脸婆张凤女?这就是那个身材就走了形天天守在家中干活的张凤女?

王翠芬张大了嘴看着李全富一脸讪笑地亲自推开了大门,先让老婆进去,自己才跟了进去。

这一瞬间王翠芬明白了李全富为啥爽约,为啥不再给她信息。

原来,那个黄脸婆变美变年轻了,原来,李全富又重回旧梦,和他的糟糠之妻重归旧好。

她,只不过是人家生活中的一个点缀,说不要就不要了。

王翠芬的心像针扎一样疼痛起来,她本不对刘全富抱有真情,却不想在这时才明白,是自己入戏太深,演出和落幕都是自己一个人在用心。

心底的怒火燃烧成炬,王翠芬因恨则刚,勇敢地走上去敲响了李全富家的大门。

开门的正是张凤女。

她笑笑的样子真有一种迷人的情致。

“翠芬啊,你来找李全富的吧,他刚躺下,陪我回了趟娘家,累了。”

张凤女堵在门口,姿势温柔,语气坚定。

“让他出来,我有话要问!”

王翠芬已控制不了自己的怨恨。

“有话要问?请问你要问我男人什么?”

张凤女都笑出了声,她就等着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来上门。

她不就是长得漂亮吗?现在自己也不差,李全富回家看到变美了的张凤女,口水都快掉在了地上。

连着几日推掉了生意,不去自家的砖瓦厂就在家陪着她。

张凤女趁着李全富高兴,数落起他的过错,枕边风吹过的夜晚,李全富已向老婆承认了过错,表白了今后绝不乱来的决心!

王翠芬输得一塌糊涂,却不愿承受输掉的结局罢了。

“让他出来,我要问问这个骗子——”

“他骗你什么?钱吗?告诉我,骗了多少,我们去见官,我赔你就是了!”

张凤女的脸凌厉起来。

这个不要脸的妖艳贱货,居然还有脸说男人骗她。

真是岂有此理啊。

王翠芬:“......”

“妹子,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是不是觉得自己最终吃了亏?——这就对了,李全富是有钱的男人,他花钱找点乐子也是应当的事,你可千万别当真!还有,劝你回去好好过日子,象你这种女人,也只配和刘二柱那样的男人厮混!人家乔荞都不要的东西,你捡回去珍惜吧!”

说着掩门。

门环发出清脆的响声。

王翠芬呆呆站在李全福家的门前,人没见到,却涨了一肚子的闲气。

并且,越想越气!

可到哪里去说理呢?张凤女都把话说尽了,李全富也不过是在她身上找了点乐子而已。

现在张凤女变得美美的,李全富等于再度第二个蜜月。

怨恨如织,化成一袭铁甲,套在了王翠芬的身上。

她心里滑过千万个声音:“要不是丑婆娘乔荞作弄,张凤女哪有这般容貌?要不是丑婆娘让张凤女变美,李全富怎么会轻易放弃自己!”

“都是这头该死的老母猪!”

王翠花的牙齿间挤出这句话,惊得墙上的一只乌鸦猛然飞起,发出一串暗哑的叫声。

第36章 不惜和刘小柱达成共谋 刘梅英替娘打开炕头的木箱,拿出一个花布包裹。

一沓一沓的粮票布票油票肉票用橡皮筋包扎齐整。

一角到几块的钱分类摆放。

这是乔荞靠逆颜美容系统挣来的!

存起来已相当可观。

买来了一台黑白电视机,添置了一家人冬天穿的新棉袄,又给三闺女刘盼弟买了辆自行车,就连冬天烧火取暖的煤都拉好了——拉来的是碎煤渣,满满的一拖拉机。

趁着星期天,乔荞带着五个闺女在大门前的麦场上和煤,几个闺女挑水的挑水,铲煤的铲煤,给煤渣里和进少许土,再加一些粉碎的麦草,加水调匀,放在木头模具中制成煤砖。

一块块煤砖整齐地排列在麦场里,引得邻居们都来夸赞。

“乔荞妹子这是挣下钱了,一冬天的煤都买来了。”

“看这样子都成万元户了,一个女人带着五个孩子可真不容易啊——上有老下有小的。”

......

乔荞谦虚地和邻居说笑,看到刘小柱二郎翘腿在不远处晒太阳。

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人很不舒服。

乔荞转过了身子,将剩下的煤和几个闺女搓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煤球。

准备去洗手,看到王翠芬正急急向她这边走来。

“喂,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王翠芬抱着膀子一脸严肃,乔荞想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两人来到了草垛的后面。

“说吧,什么事?如果要谈刘二柱的事,奉劝你打住。”

乔荞察觉到了王翠芬眼里的怒意,心想这次她找自己,可不一定是为了刘二柱。

“是你把张凤女整变样的?”

“是。”

“你这是成心和我作对是吧,你明知道李全富和我好,他决定要娶我——”

“我不关心这些事,我只关心张凤女的容貌,她需要变美。”

“她给了你多少钱?”

王翠芬问得认真,乔荞冷笑起来,她不想再面对这个无理取闹的女人。

“不关你的事!”

乔荞想要离开。

“等等——我给你双倍的钱,把她整回原样——不,弄得比原来更丑——和你一样丑!”

王翠芬的话天真得让乔荞想笑,她明白了李全富已对王翠芬失去了热情,或者,根本就不愿意再搭理她了。

“整不回去的,我那方子只有变美变漂亮的,不然上次我就给你整成我这模样——既然你这样忌讳我的长相!”

这句话倒是真的,要是逆颜美容系统真有变丑的项目,乔荞一定会把王翠芬变得比自己更丑。

“给你一笔钱,可以买下一院房子呢?”

王翠芬豁出了,反正前夫留下的那笔抚恤金还在,只要换回李全富对自己的爱,成为有钱人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乔荞缓缓地、认真地摇了摇头。

“x你娘的,你个不识抬举的丑货!”

王翠芬终于忍受不了失望和愤怒,恶狠狠地吐出一句脏话。

乔荞冷笑起来,说道:“报应来得太快,是不是,王翠芬?惹急我不重要,因为我没有害人之心,惹急刘二柱可不好,因为他和你一样会落井下石!当然,惹急李全富或者张凤女更不好,因为我听说大凡有钱人都心肠歹毒!”

说完她转身离开。

......

刘小柱在村子的小巷中拦住了王翠芬,他嬉皮笑脸地叫了声嫂子。

“啥事?”

王翠芬还在愤怒中,情绪难掩激动。

“嫂子这是生那丑货的气吧?要我说,值得吗?气坏了嫂子的身子,我二哥心疼,我这当小叔子的更心疼。”

刘小柱一口烟吐过去,缠绕在王翠芬的俏脸上。

她眼睛斜睨着刘小柱,忽然明白陈白花进了牢房,这男人,是按耐不住寂寞了。

王翠芬的唇角浮出笑意,松散下身姿,说道:“小柱啊,我这日子没法过了,嫁给你二哥,情不投意不合的,他那好吃懒做的秉性,真真要拖累死我了。”

刘小柱早知道这婆娘肚子里有几条蛔虫,迎合上去,满脸暖笑。

“嫂子这人品,嫁我二哥也是亏了,要是我能有嫂子这样的媳妇,当菩萨一样供着都怕烟熏着,嫂子既然不想和我二哥再过下去,恢复自由身也是合理的事,何必委屈自己。”

这话撞到了王翠芬的心坎上,想不到平素痞里痞气的刘二柱倒是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不免心头一热,眼底含泪诉道:“三兄弟你是知道的,你二哥死活不答应和我离婚,这不,我都几次三番求乔荞要回他了。”

刘小柱一听知道她是急病乱投医,依照乔荞的性子,离了婚哪有再复合的可能,何况错在刘二柱这边,王翠芬更是难逃其咎。

不过,刘小柱有自己的心思在里面。

除了贪恋王翠芬的美貌,还有别的念头。

“嫂子大错特错了,求那丑货有何用?我二哥可是一条英雄好汉,只不过你没有好好利用他一番,听说嫂子最近被李全富欺负了,我二哥身为嫂子的男人也不给你出出这口恶气,说不定二哥几杯酒下肚,劈了李全富的车也是有的事,李全富是难惹,无非有几个钱,二嫂可得有个心理准备,二哥难免会被公安抓进去......”

刘小柱的话让王翠芬茅塞顿开。

她怎么就没想到让刘二柱往南墙上撞。

最好撞得头破血流英勇就义,那才遂了她的心意。

“小柱,你说的对,是该让你二哥替我出出气了。”

她的眉头舒展开来,对小叔子的笑温柔而妩媚。

“嫂子还可以让我二哥解了更大的怨气,说不定一下子就毁了张凤女刚整好的美人脸蛋。”

“啊——”

王翠芬的心都狂跳起来,这个刘小柱,可真是太懂她的心思了。

要是毁了张凤女的美貌,那才叫痛快。

“小柱,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法子倒是有,只是这里人多眼杂,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不如今晚到我家,我详细说给你听。”

刘小柱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他伸手掐了一下王翠芬的肩,径直走开了。

第37章 丧事上跳出了两姑妈 立冬前一天,乔荞的公公去世了。

他在炕上躺了五六年,驾鹤西去,也算脱离了罪孽。

灵堂前,刘家三兄弟披麻戴孝,关于安葬费的事,三个人商议半天还没有结果。

刘二柱说他没钱,王翠芬装病不来刘家,自然一分钱都不给他。

刘小柱哭丧着脸说媳妇进了监狱,为了她的事打点了许多,家里也没多少钱了,他和娃们还得生活。

刘大柱叹口气,看了看对面的正在烧纸的乔荞说:“我的情况你们也知道,入秋时刚给三小子娶了媳妇,还欠着一屁股的债务,我还想着粜一些粮食过冬呢。”

乔荞不接话,只顾烧纸。

她知道刘家兄弟都不想出丧葬的钱,人人都盯着她的口袋,人人都估摸着她出钱。

“这些王八羔子!要这样的儿子有啥用!”

她心里狠骂着,听到村长已在外面大声喊着要去置办东西——菜要买,肉要买,阴阳司仪要请,总不能这样把老公公送进土里吧。

多亏老公公英明,早些年自己买了棺椁。

乔荞扫视了一下刘大柱几个,看他们装着没听到的样子,她坐不住,起身去找村长。

葬礼热热闹闹地操办起来,全花的是乔荞的钱。

刘家的两个姑妈在吹吹打打的唢呐声中哭进来,跪在灵前嚎啕得死去活来。

乔荞用原身的记忆搜索了一下,这两个姑妈一个叫刘玉香,一个叫刘玉芳,两个都不是善茬。

她们嫁得远,极少回家,爹活的时候没来过几次,爹死了也只是来烧几张纸。

偏偏,她们对二弟媳妇瞅不进眼里。

哭了一阵被村里的几个婆娘搀扶出去,刘玉香拿起筷子扒拉了几下端来的萝卜烩菜,对妹妹刘玉芳说:“这丧事也办得太寒酸了,你看这碗里没几块肉,就搁着一块光骨头。”

刘玉芳撇着嘴说:“我看咱刘家的光景早败了,自从娶了乔荞进了门,这娘家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倒好,二弟被这丑货赶出了家,去王寡妇家当上门女婿去了,我们刘家的脸全让丢尽了!”

两人喝一口碗里的汤,觉得寡淡无味,看到侄女刘若男正从大门口进来,提着名字叫住。

“若男,把你娘叫过来,我们有话要说。”

乔荞情知不是什么好事,来到院中,叫了声姐。

“二弟媳妇,论理我们不该问你,可是你住着我们刘家的老院子,爹娘都在你这边,你看看这丧事办的,多寒酸,菜里都没有几块肉,馍都是黑面的,你这个家是怎么当的啊!”

乔荞一听心里想笑,你当亲戚的只是来烧纸,嫌丧事寒酸你出钱办隆重不就得了,非得拿腔作派来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嘴上却说道:“姐姐说得对,我也想办得体面一点,只可惜咱爹走了,儿子们都不掏一个子儿,所有的钱只有我一个人来出,我倒想问问姐姐们,我这作儿媳妇的安葬老人,要三个儿子做什么用?”

刘玉香和刘玉芳面露囧色,两人都没想到刘家三兄弟脸皮厚到了这种地步。

不便再声张,心里却对这个兄弟媳妇不服气。

看她一身素服,脸比以前年轻不少,白净不少,腰身也苗条许多,心想这丑婆娘和自己兄弟离婚后人变得好看起来了。

两人正纳罕,娘亲夏红英拄着拐杖佝偻着腰来到了她们面前。

拉着两闺女的衣袖母女三人抱头痛哭,哭到后面互相劝住,刘玉香又说起丧事办得简陋了些。

夏红英早憋着一肚子的气,把所有的不是都泄在了乔荞身上。

“她呀,可了不得,撵你二弟出去,自己在我们刘家作威作福,仗着会给女人们美容,挣下几个钱便不把我们放眼里,前些日子王翠芬要把二柱送回来,丑婆娘不答应,根本不让二柱进咱家门,你们说说,我这活着还有啥指望啊!”

夏红英嚎啕得几近断气,两闺女一听再不为娘撑撑腰,为二弟争口气,只怕这个家她们再无立锥之地。

当下主意已定,放下脸面,重入灵堂,这一下进去左右撕住乔荞,当着众人就骂将起来。

“好你个不要脸的丑货,我娘刚才说你对我病重的爹不孝不仁,茶不端饭不给,睡着冷炕,缺衣少穿,可怜我爹年老病危还要受你的折磨和摧残......我可怜的爹啊,你睁开眼看看啊,看这个恶毒的婆娘这恶心的嘴脸——”

乔荞愕然,一切让她始料不及!

她的头被按在地上,两只膀子被死死摁住,头发被刘玉香和刘玉芳紧紧撕住,动弹不得。

人们拥挤在堂屋门前,刘梅英几个闺女吓住了,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可是爷爷的丧事,两个姑妈有奶奶在撑腰。

刘玉香上手了——她带头撕打起了乔荞,刘玉芳一看姐姐动了手,她哪肯放过乔荞。

门外拄着拐杖的夏红英趁机也敲打着乔荞的后背,数落着她的不仁不孝。

外面的唢呐吹奏着哀乐,没有人知道乔荞的心在滴血。

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她生平第一次!

刘家三兄弟幸灾乐祸地跪在灵堂前,不闻不问。

“你们闹够了没有?这是给老爷子送丧呢,还是调教你们刘家的媳妇呢?”

一个男人冲了进来,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力。

众人抬头,见来人却是村里的崔长耿。

第38章 我把脏衣服替你洗了 崔长耿上前一把推开了刘家两姑妈,俯身拉起了乔荞。

刘玉香退后一步,差点撞倒了身后的夏红英,她怒斥道:“崔长耿你个没长眼的瞎骡子,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来操闲心!”

“这是你家啊?你嫁出去都二十多年了,大李庄的人都记不得你了,要不是你在这瞎嚷嚷,我们还不知道老刘叔还有你们这样的女儿——病着不见你们的人影,死了都来凑热闹!”

崔长耿的声音盖过了外面的唢呐声,他说话时用足了力气,喉结动了好几下。

刘小柱赶忙起身,掏出大前门烟敬了过去。

“长耿哥,好久不见,最近去哪里了?”

边说边拉着崔长耿往屋外走。

崔长耿回头望了一下乔荞——她头发散乱,脸上被抓出几道血印,凄迷的神色与往常的泼辣凶悍不同,倒让人心生出了一丝怜爱。

碍于人多,他咽下安慰的话,随刘小柱到了院子,点了烟抽起来。

刘玉香和刘玉芳还想说什么,老娘夏红英使了个眼色。

两人都明白,这个崔长耿可不是好惹的主。

当年十四岁的崔长耿和母亲从中原逃荒到大李庄,大李庄人虽然收留了母子两人,但孤儿寡母想要活下来,真可谓九死一生。

村里的恶霸刘世彪看上了崔母的姿色,在一个傍晚将崔母拖进了玉米地里,崔长耿听到母亲的呼救——他正在田垅上割猪草,上去一镰刀就剐下了刘世彪的一只耳朵!

刘世彪挣扎着想还手,年少的崔长耿将他踢翻在地,挥拳打掉了刘世彪的四个牙齿!

能在大李庄活下来,崔长耿凭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母亲死后他娶了邻村的一个女人为妻,不想那女人受不了崔长耿酗酒后出手打人的毛病,在一个雨夜投河自尽了。

再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

尽管,崔长耿生得魁伟高大,仪表堂堂。

大李庄的人,暗地里都怕他。

刘家老爷子的丧事,崔长耿出面替乔荞主持公道,刘家老小不敢再有造次。

吹吹打打,哭哭啼啼,将老爷子入土为安。

乔荞有点感激这个崔长耿,夜里搜原身的记忆,才觉得她和这个崔长耿之间有点微妙。

刘二柱不愿帮她做的庄稼活,崔长耿连夜都帮她做了,村里演戏放电影,崔长耿总是远远地偷看着她。

直到乔荞离婚,崔长耿似乎没出现过,或者说,她忽略了原身的这点记忆。

丧事过后的第五天,乔荞提了两斤高梁酒,提了半吊子猪肉来到了村西头。

恰是黄昏,月如钩。

敲响崔长耿家的大门,好半天他才拉开门。

“你怎么来了,乔荞?”

按理说他应当叫她二嫂子,可他叫着名字,而且叫得分外激动和惊喜。

“我不能来吗?”

乔荞扬扬手中的东西:“给你送点吃的,你爱喝酒,不知道这酒合不合你胃口。”

崔长耿赶紧将她让进门,接了酒肉,连声说着感激。

“我是来谢你的,长耿兄弟,那天要不是你帮我,刘家两个姑奶奶还不把我撕碎了。”

“她敢!真要那样我姓崔的不把她们打得满地找牙才怪!”

说完脸有些红,一定是想起了年少时打过人的经历,弄得乡野都知道崔长耿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男人。

乔荞笑着进了屋,看两间房内乱成一片,脏衣服脏鞋子烟头酒瓶扔得满地都是。

她想了想,最终从门后拿起了笤帚打扫起来。

“你也别见外,长耿兄弟,我来了也不是外人,都是一个村里的,嫂子替你收拾干净。”

她是真热心,崔长耿是真难为情。

可难为情也架不过真热心,看着屋子里有个女人勤快的身影,崔长耿抽着烟眯着眼睛觉得有那么一种幸福潜心而来。

这个乔荞是丑了些,但比起原先的丑已经很美了。

原先村里人都嫌弃她,崔长耿却没有,他觉得一个人外表长啥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内心。

娘从小教育他不要以貌取人,可是娘在给他娶亲的事上却一点都不马虎。

“长耿兄弟,这些脏衣服我拿回去给你洗干净,回头我让闺女给你送过来,以后洗衣做饭啥的,你尽管说,嫂子一定过来帮你。”

乔荞手脚麻利地收拾完屋子,将脏衣脏鞋打成一个包裹拎在了手腕上。

她觉得,对于值得好的人,一定要掏心掏肺的好,不然象原身年轻轻地就没了,不然象自己正当盛年,在影视界红极一时,不小心穿越到了这样的年代有了如此不堪的人生。

珍惜当下多么重要啊!

崔长耿脸一直红到了脖子,他没想到,乔荞会对自己这样好。

以前,两人只是一瞥而过,从未有过交流。

他同情她,也有些鄙视她的蛮横和骄悍。

现在,他不明白自己看到她时,心跳加快,脸颊发烫是为了什么。

没来得及细想,乔荞已走出了院子。

他追出院门,想要送她回去,抬头已不见乔荞的身影。

只见星稀月轻,一地霜白的月光洒向人间四野。

第39章 刘二柱是纯爷们儿 李全富家的房子不光是大李庄最好的,也是枫城平原上数一数二的。

别人家烧着铁皮炉子取暖做饭时,他家已用上了烤箱。

烤箱的烟筒是直的。

像往常一样,张凤女早上下炕头件事就是取了柴生火烧水。

天还没有亮透,她披着棉袄捧着玉米棒和一把树枝进来,划开烤箱盖子,点燃一张旧报纸放了进去。

一切正常。

她紧接着放进干树枝,再放进玉米棒,突然,她听到烟筒有响动,细碎的响声,像水流动。

她低下头想要细看——

轰——

在她没有分辨清到底是哪里传来的汽油味时,凶猛的火焰像毒蛇一样咬向她的脸庞。

她的头发瞬间燃烧起来!

她的脸像揭去了一层皮,尖锐的疼痛让她滚倒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叫喊。

家里人蜂拥而至,大儿子李光明抱起娘,看到她的脸已失去了人形!

张凤女被抱上吉普车,一家人慌乱地奔向县城医院,却没有一个人去察看屋顶上有个男人的身影躬身跳下,很快消失在了青黛色的晨曦中。

......

张凤女被烧伤毁容!

消息传遍大李庄,人们无不震惊。

但,王翠芬家中,却是另一种光景。

“你确定没人发现对吧?这下总算出了我的一口恶气,看那婆娘还得意啥。”

王翠芬说着替刘二柱点着唇上的烟,扑一下吹灭火柴,就势靠在了他肩上。

刘二柱激动得有些哆嗦,他很享受王翠芬对自己的肯定和奖赏——毁了李全富老婆的脸,换来王翠芬的千娇百媚。

太值了!

“只要你高兴,翠芬,让我做啥都行。”

他伸过胳膊握住王翠芬的素手,不停摩挲。

“当然高兴,二柱,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真爷们儿,张凤女那娘们儿敢背后造我的谣,笑话我的这张脸,活该她倒霉!可是,二柱,我该怎么办啊,李全富当初盯着我不放,答应我去他的砖瓦厂做会计......我一时糊涂上了他的当,我这心里有多恨啊......”

王翠芬哭了起来,刘二柱伸手搂住了她。

“翠芬,别难过,李全富这狗日的就没安好心,当时我想劝你来着,怕你不高兴,天底下的男人就我最疼你,翠芬,你想咋样都行,但不要跟我提离婚,好不好?”

王翠芬点点头,呜咽不停。

“二柱,你要不收拾一下刘全福,显得你不够爷们儿,再说了,他肯定贼心不死,还会威胁我欺负我。”

“哦,也是,这狗日的欠收拾,以为有几个钱就了不起了,老子非揍他一顿。”

刘二柱吐一口烟,慷慨激昂起来。

“你看你,做事不动脑筋,这样的事让他抓住把柄不好,不如——”

王翠芬揪住他的耳朵,好一阵耳语......

刘小柱来找刘二柱喝酒的那晚,王翠芬烧了几个好菜。

弟兄两个在王翠芬的周旋下已抛弃过去的恩怨和嫌隙——当初为了赡养爹娘、分家产争得耳红脖赤,现在可以借着酒劲重修于好了。

“大李庄就李全富最牛。”

刘小柱看二哥喝多了挑开了另一个话题,这话像把利剑插到了刘二柱的心房上。

“他算个屁,不就有几个臭钱吗?什么玩意儿,我tm的迟早废了他!”

刘二柱说着一杯烈酒入喉,拳头重重地砸在了饭桌上。

“二哥这是为何?咱们和人家无怨无仇的。”

刘小柱装出一脸无知。

“他欺负你嫂子,想拐走我刘二柱的老婆,这种东西,老子迟早要杀了他!”

王翠芬一看火候差不多了,赶紧拉住了刘二柱,柔声说道:“二柱,你吼什么呀,我不是给你说过吗——让你用脑筋,你呀,就是不听我的话。”

几句娇嗔让刘二柱转怒为喜,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对刘小柱说:“三弟,你先陪你嫂子坐会,我出去一下。”

刘小柱答应,和王翠芬的眼睛勾出只有彼此能懂的火花。

......

外面刮着北风,夜黑如漆。

风一吹,酒便醒了一半,刘二柱跌跌撞撞走到李全富家的门口,看到他家大门紧闭,屋内没有一丝光亮,张凤女听说被送到了省城治疗,看来需要一些时间。

刘二柱靠着墙想了想,刘小柱刚才说过,亲眼看到李全富开着吉普车回到大李庄了,这厮肯定去了砖瓦厂。

一不做二不休,刘二柱既然想达成心中所愿,就不会轻易罢手。

他摸摸裤腰上别着的一把斧头,向砖瓦厂奔去。

砖瓦厂在大李庄的南边,还在三四里的路程。

出了大李庄就是一片茂密的柳树林,树丛中间是一个干涸了的池塘,以前有水的时候淹死过村子里的小孩,现在成了村里人扔垃圾的地方。

猫头鹰叫了几声,让人毛骨悚然。

刘二柱想要解手,往树林里走了几步,看到了一个巨型怪物。

——那不正是一辆汽车吗?对,是吉普车,一定是李全富的车子!

他浑身都来了精神——这不正是老天的安排吗?

王翠芬让他砸了李全福的车,没想到他的车就在这里。

他抽出了腰间的斧头,狠狠向车后窗挥了过去。

随着一声巨响,车窗碎裂成屑。

随及车子发动起来,象一只无头苍蝇荒不择路地在树林间东窜西进,最后往前一路冲过去——

刘二柱躲在了一棵大树后面,亲眼看着吉普车冲进了干涸的池塘,翻了个跟头熄了火。

他吓得酒完全醒了,抄着近路如一只野兔向家中逃去。

第40章 扎破了手指 大李庄爆出丑闻。

有钱人李全富在昨夜开车栽了跟头,车子掉进了坑里,摔断了他的一条腿和肩胛骨。

令众人震惊的是,车里还有村里刘建华的媳妇朱小娥,她被摔成了脑震荡,和李全福一同送往了医院。

现场的情况说明了丑闻的实质。

李全富和朱小娥衣衫不整,两人都坐在前头,出事地点在柳树林中,出事时间在深夜时分。

就算傻子都明白这一男一女是怎么回事。

刘建华在大李庄是老实男人,家里三个儿子,生活并不富裕。

朱小娥却颇有头脑,不光有头脑,还有几分姿色。

她和李全富彼此有意很久了。

好不容易张凤女去了省城治疗烧毁的脸,李全富急着赶回大李庄约朱小娥出来,承诺让刘建华来自己的砖瓦厂上班。

两人如沐春风,激动万分。

突然听到车后一声响,有个男人砸碎了后窗玻璃。

刘全富反应迅速,发动车子就向前飙去。

他以为,朱小娥的男人刘建华尾随追来。

仓惶逃离,慌不择路中车子坠入土坑.......

大李庄的村民在听到丑闻后震惊不已。

然而,心碎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刘建华,一个是王翠芬。

王翠芬想不到口口声声说要娶自己的李全富,居然暗地里和朱小娥有染。

她为了摆脱刘二柱、能和刘二柱离婚,听从了刘小柱的话,怂恿刘二柱毁了张凤女的脸,去砸李全富的车。

只为让刘二柱自投罗网、自食其果在牢狱中过完后半辈子。

没想到害得李全富成了重伤。

又暴露了他和朱小娥的奸情。当然,朱小娥这个贱人纯属活该!

李全富以为毁了张凤女脸的是刘建华,砸自己车的人也是刘建华。

可是,他敢去追究是谁干的嘛?

——只能自认倒霉罢了!

王翠花真是白折腾了一场——白便宜了对刘二柱的曲意迎合,白便宜了委身于刘小柱听取他的计谋。

王翠芬很失望,她失望于李全富,也失望于刘二柱。

甚至,她失望了自己的人生。

却发现,丑婆娘乔荞过得有滋有味。

不光购了新电视,买了新自行车,一家人穿着新袄新鞋子,烟筒里冒着青烟,院子里飘着肉香。

还有崔长耿这个男人,居然驾着牛车给她家地里拉粪。

王翠芬的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自己兜兜转转还要和刘二柱这样的男人一起过日子,心不甘情不愿也要凑合下去。

丑婆娘却已有男人上门献殷勤。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

乔荞听说了张凤女毁容的事,还没从惊愕中缓过劲,又传来李全富出了车祸和朱小娥的丑闻。

心想,不管哪个年代都少不了这样的绯闻啊。

只要有男人和女人生活的地方,总有稀奇古怪的事出现。

她没有想到的是,大李庄的人早盯上了她和崔长耿。

立了冬,就要给地里拉好粪,开春种田指望着来年庄稼长得好。

今年大李庄又添了两辆拖拉机,听着田野里哒哒哒的东方红拖拉机声,人们眼里充满了羡慕。

但,更让人们羡慕的是丑婆娘乔荞,她家的田里有一个男人在驾车拉粪,这个长得高大魁伟的男人正是崔长耿。

“看这样子,丑婆娘是要招个新女婿了。”

村里的女人已议论开来,她们想不通崔长耿看上了乔荞的那一样。

年龄比他大两三岁,长相也太次了些,还带着五个闺女。

崔长耿虽然酒性不好,却是不少女人心仪的男人。

连着拉了三个早上的粪,乔荞和刘梅英在车后帮忙,吃中午饭时,乔荞特意做了好吃的将他让进堂屋。

婆婆夏红英的脸都绿了。

她等着崔长耿一走,直接闯进东厢房,毫不客气地说道:“二柱家的,给我孙女招女婿我不反对,但要给你招个男人进我们刘家的门,我们刘家的人都不答应!”

乔荞红了脸,她压根就没想过这事。

崔长耿主动上门来帮忙干活,她推辞过,可人家一片好心,再说拉粪也是重活,她一个女人家干起来也太吃力了。

婆婆的话太刺耳,乔荞回过去。

“娘你想多了,长耿兄弟只是来帮忙干活,没其它意思,我知道轻重的,再说了,我带着五个闺女生活,哪个男人会进你刘家的门。”

“那还不让我们家二柱回来!”

夏红英又提到刘二柱,乔荞有些恼了,掀起门帘从她身边挤了出去。

崔长耿不会白来刘家,除了拉完粪,院子中里里外外的重活他都会干完。

他丝毫不在意刘二柱的娘对自己是什么脸色——老婆子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他选择了忽视。

乔荞拆洗完崔长耿家炕上的被褥床单,晒干了又准备给全部缝上。

被子铺炕上,穿针引线,刚扎了几针,崔长耿走了进来。

“看到你这样子我突然想起了我娘,她活着的时候就是这样给我缝被子的。”

话说得动情,乔荞听了心头暖流涌过。

一抬头,就撞上了崔长耿的目光。

他的目光三分忧郁七分深情,撞得乔荞一时间竟有些恍惚——难道,婆婆夏红英的担心是真的?

不不不!乔荞没想过再找男人。

结婚与男人过日子,她都觉得今生都是不可能的事。

说不定哪一天她突然穿回去呢?自己可是光芒万丈的大明星啊!

“你在想什么呢,乔荞?”

崔长耿打断了她的沉思。

乔荞一回头,看到他已坐在了炕头。

他距离自己如此之近,他的呼吸灼热地扑在了她的脸上。

她的心狂跳起来,手一抖,缝被子的针扎破了自己的指头,一串殷红的血迸了出来。

“你手破了。”

没等乔荞反应过来,崔长耿已抓住了她的手,将那根流血的指头,放在了他的唇上。

第41章 决定搬出刘家 乔荞在没有穿到一九八三年以前,在摄像机前演出过许多的爱情故事。

各种桥段,各种浓情蜜意,各种悲欢离合,各种红男绿女。

讲真,她还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农村丑妇,除了面对五个闺女,还要经历崔长耿这样的男子。

崔长耿很好。

浓眉大眼,魁梧有型,孔武有力。

要是单从外表看,这不正是《红高粱》里的余占鳌嘛!

可惜,乔荞不是九儿。

她只是一个快四十岁的丑女人。

乔荞可以拒绝崔长耿亲吻自己的手指头,跳下炕逃离崔长耿家。

但她拒绝不了心中的牵惦,回头又打发大闺女二闺女去他家抱回没缝完的被子。

然后在自己的炕头上一针一线缝过去.......初缝是针线,再缝是情意,道不明说不清的一种惆怅百结,让乔荞花了整整一天才缝完了崔长耿的被褥。

打发闺女给崔长耿送过去,她对镜自览——女人一旦发觉自己被爱着,便会严苛于自己的容貌。

自己脸还停留在丑的阶段。

枫城平原上因着乔荞的逆颜美容系统,改变了许多女人的外貌。

也改变了好几个人的命运,比如王翠芬,比如张凤女,比如陈白花......

再比如青杏。

想到青杏乔荞的心不由地痛了一下,要是青杏活着该多好,她一定给青杏分享一下自己的秘密。

——秘密?自己什么时候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难道会真的喜欢上了崔长耿?

乔荞叹息了一下。

她在夜里唤醒了逆颜美容系统。

这一次,是为了自己。

【嘀!逆颜美容系统已为你开启服务,请选择你要的项目!】

【确定!】

【整体微调:针对脸部肌肤改善+针对除皱美白+针对五官微调+针对身体减脂丰体!优惠价188元!】

乔荞犹豫了一下。

这个整体微调,她清楚地记得给青杏用过。

青杏用过之后,已成为一个清秀可人的女子。

因此,招来了杀身之祸。

她的手颤了一下,她听到自己对自己说道:“假如我是青杏,我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

【确定!】

系统发出一声轻微的嘀声,淡蓝色的光束扫过乔荞的全身。

她闭着眼,知道这一次自己和“丑婆娘”三个字做了彻底告别!

......

大李庄的人再见乔荞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讶。

在他们心里,丑婆娘变漂亮好似都在情理之中。

不是她掌握着让一个人变美的祖传秘方,而是在他们心中,这个多少年尖酸刻薄、蛮横无理的泼妇,已逐渐成为一个善良热情的女人。

当然,变美是好事,尤其对喜欢她的人来说。

崔长耿见到乔荞,两眼露出欣喜,仿佛发现了一块盛满珠宝的新大陆。

“你——真美!”

他搓着手,激动中有着紧张。

乔荞莞尔一笑,忽然明白女为悦己者容讲的正是自己。

禁不住脸红。

“其实,我不是在意你的外表,我只是想着,你一个人不易,有个人照顾更好。”

崔长耿靠她很近,乔荞看到了他起伏的胸膛,听到了他狂跳的心声。

她该怎么办?

她问自己。

然而没有等她想明白,崔长耿已一把抱住了她,紧紧地将她贴在了胸口。

“乔荞,我喜欢你,嫁给我,我们一起过日子吧!”

她没有回答,闻着崔长耿身上的烟草味道——咦,原来男人身上的烟草味也很好闻。

怎么原来就那么讨厌呢?

......

乔荞回到家中,等待她的是婆婆夏红英和两个儿子。

母子三人坐在堂屋前的台阶上,刘大柱和刘小柱分立两旁,夏红英有着皇太后的架势。

“大柱,你来说,我看到这个丑货气得不行。”

夏红英吩咐刘大柱,拐杖在地上敲得直响。

刘大柱清了一下嗓子,晃了一下脑袋,向前一步说道:

“弟妹,村里的闲话像乌鸦满天飞啊,你看你这样子,成何体统?你和二柱离了婚,但还住在我们刘家,你要是离了我们刘家,我们也管不了这些闲事!”

乔荞扬起了下巴,她逼视着刘大柱的眼睛。

“我说过了,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若是你要动真格的,上有天下有地,咱们找政府说理去!”

她摆明了不想和他们论理,她的私事不想让任何人干涉。

刘小柱鼻子里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二嫂子,不要以为你换了一下皮囊就能大路通天了,就算我娘死了,还有我们兄弟三个在,我今儿把话撂这里,姓崔的愿意娶你赶紧让娶走,别整天骚骡子一样跑到我们刘家门上来丢人,想要做倒插门女婿进我们刘家,赶紧让他死了这份心吧!”

他们以为崔长耿会来刘家做上门女婿,难道她一辈子都会选择和刘二柱一样没出息的窝囊废吗?

乔荞冷笑起来。

嫁不嫁人,嫁给谁,她还没有认真想过。

就算崔长耿真的要和她共度余生,那也得把她从这刘家的门上明媒正娶抬出去。

夏红英和刘家兄弟心操得可真大啊。

“娘,我说过留在刘家会为你们二老养老送终,也说过会将五个闺女抚养长大——我说过的话会一直作数!至于其它事,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作得了主,用不着别人说三道四!”

说完就要进自己的屋子。

刘小柱跳下台阶,伸出双手拦住了她。

“二嫂,我们商量过了,你住我们刘家也可以,但从即日起,你得交给我娘房租和生活费!日期从你和我二哥离婚之日算起!”

“岂有此理!凭什么这样?”乔荞的双手叉在了腰上,眼睛射出寒光。

“凭什么?就凭你一个外姓人吃的用的都是我们刘家的,住的也是我们刘家的房子,这点理由还不够吗?再说,你占着我们刘家的风水做着美容的买卖,收你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刘小柱人畜共愤的脸上满是骄矜和得意。

乔荞看明白了,也想明白了!

她幽幽呼出一口气,轻声说道:“你还提醒了我,刘家这块风水宝地我消受不起,既然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撵我走,我走就是了——”

夏红英一听慌忙喊道:“把你生的五个赔钱货也带走!”

她想威胁乔荞呢。

“肯定,没有这几个闺女,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我是她们的娘,只要我活着有一口饭吃,我就得去养活她们,不像你,心肠恶毒了一辈子,到头来,养老送终的儿女都没有一个!”

乔荞甩开了刘小柱,她朝西厢房的五个闺女喊道:“梅英,让妹妹们收拾所有东西,我们搬出去住——快点,别耽搁,天快下雪了!”

第42章 新家是马厩 夏红英以为,乔荞会搬到崔长耿家中去住。

刘大柱和刘小柱以为,这一次会灭了乔荞的气焰,无路可走时乔荞会伏在他们膝下讨饶。

他们冷眼看着乔荞母女六人卷起了铺盖,收拾起了包裹,在黄昏中离开了刘家老院。

雪,纷纷扬扬落下,掩埋了她们的来路。

乔荞带着闺女们来到了大李庄的北面,推开了生产队荒弃了的马舍。

这个靠着河滩的院子,有着七八间马厩,其中一间有一面大炕,是原来饲养员的宿舍。

多年不曾住人,里面蛛尘蒙蔽,鼠粪遍地。

乔荞裹紧头巾,拿着笤帚打扫起来。

闺女们不甘落后,也加入其中。

乔荞将马厩中堆积的草料填进炕眼中,烧着了这面大炕。

炕上铺上一些干草,将一页竹席盖上头,带来的被褥不够,乔荞决定明天去镇上大采购。

油灯亮起,乔荞和五个女儿挤在了炕上。

“娘,炕真热。”

刘梅英摸了一下竹席下面说道。

“娘,我饿了......”

刘希望的眼睛中满是饥渴。

乔荞下炕,从包裹里拿出几个馍,掰开来分给几个闺女。

“今晚将就一下,明天娘就去集上买东西,放心,娘不会让你们跟着我受罪,娘一定给你们一个温暖的家......”

风从门缝里呜咽吹过,窗框上的破纸呼啦啦地响着,乔荞将头巾取下来围在了刘希望的头上,抱紧了她的肩头。

“希望,躺娘怀里,这样暖和,来,娘给你们唱歌讲故事——娘会唱好多歌子,也会讲好多故事,都是你们没有听过的。”

乔荞的故事娓娓道来,穿插着优美的歌曲。

闺女们在她的吟唱中睡了过去,没有人知道娘讲的故事,是一个许多年后当红女影星的真实经历......

第二天,雪停了。

天还没亮,乔荞和大闺女下了炕。

娘俩从河滩里打来水洗过脸,河水还没有完全结冰,水里有冰渣子,没有生火,手伸进去,格外刺骨。

看来今天其他人不用洗脸了。

在中午放学之前,乔荞和刘梅英一定要为几个闺女做好饭菜。

乔荞和刘梅英向镇上走去,今天逢集,她们要买一些必须的东西。

除了米面粮油,还有锅碗瓢盆。

从刘家带出的东西,也就几床被褥和一些衣服。

到了镇上,天已大亮,店铺陆续在开门,乔荞昨晚一夜未睡,心里早计划好了要购的东西。

在供销社里花了近一个多小时,母女两个基本置全了生活必需品。

又辗转到了其它地方,买了一个生铁炉子,几截铝皮烟筒。

最后到了煤场,买了百十块煤砖。

煤砖有些贵,但再贵也得买,真正的冬天还在后面,交了九的天气,枫城平原滴水成冰。

拉煤的拖拉机额外出了运费,师傅热心地将车开到供销社门口,看着一大堆的东西愣住了。

“妹子,你们这是刚迁来吗?咋买了这么多东西!”

乔荞笑了笑,东西确实有点多,都是一家子的日常用品,五个闺女洗脸的盆子就买了三个,她们早上起来洗脸,为了洗脸盆都打过架。

帮着司机师傅将东西一件件装上车,乔荞想起了什么,又跑进商店买了两斤好一些的头曲。

酒是送给村长的,生产队的马舍虽然闲着,但不是随便让人住的。

拖拉机向大李庄驶去,乔荞娘俩坐在车厢后,听着两只水桶发出的叮当声,两人会心地笑了。

果不其然,村长已闻风来到了马舍。

看着乔荞拉来的一拖拉机东西,他的脸拉得比驴脸还长。

“这是生产队的房子,你咋搬这里来了,这可不行。”

乔荞早有准备,拿着两斤头曲拉着村长到了僻静处,堆上笑脸说道:

“哥,这酒是孝敬你的,本来想给你买条烟,镇上没好的,下次我去县城给你带条云南的,你也看到了,刘家实在不让住了才搬出来,这大冬天的,我们娘几个再没地方安身了......哥,你得给我们作主啊!”

酒递过去,村长接了下来。

看着乔荞变好看的脸不比王翠芬差到哪里去,再听着这软语怜乞,村长哪能不动心。

“妹子,你这决定仓促了些,你有五个闺女,怎么说搬出来就搬出来啊,马舍简陋,你要住就住下吧,有什么困难尽管给哥说,能帮你的我一定帮你。”

村长热心起来,提着酒离开了。

乔荞放下心来,她爬上拖拉机开始卸东西,师傅一看这家人连个男人都没有,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一个上午,帮着乔荞搬好了煤砖,连炉子都给安装好了。

千谢万谢告别拖拉机师傅,乔荞在另一个打扫好的马厩里支起了案板,架起了铁锅。

刘梅英在河滩上捡来树枝,火点燃,油倒进去,切好的肉片翻腾几下,土豆随后下锅。

倒上水,将烫好的面饼贴在锅上,盖上锅盖,简陋的马舍里飘出了饭菜的香气。

循着这香气,崔长耿出现在了门口。

“怎么不给我说一声,要搬也不能搬这里啊。”

他一脸怜惜,毫不掩藏心中的疼爱。

刘梅英借着提水走出了马舍。

“那搬哪里去?一大家子人呢?本来想叫你过来帮忙,我婆婆和大伯小叔子正在气头上。”

“是因为我吗?”

崔长耿近前,看到乔荞脸上没有洗去的煤灰,他很愧疚。

乔荞点了点头。

搬出刘家,不光是为了崔长耿,更是为了自己。

——再不搬出来,婆婆和两个儿子总会生出不少是非。

“搬出来倒也清静,只是这地方,离村子远了,没电,吃水也不方便,天气再冷一些,河水都结冰了。”

崔长耿说的没错,但这都不是问题。

想要活下去,这点困难都不算困难。

“长耿兄弟,放心,我会把这里弄得像个家,闺女们一定喜欢这个新家的。”

乔荞很自信,崔长耿觉得她对自己有着明显的客气。

“乔荞,要不,搬我家去吧,开春了我再修几间房子——”

“这里很好,长耿兄弟,以后,你还是尽量不要来这里,免得别人说闲话。”

乔荞说完低下了头,她不想让大李庄的人误以为搬出刘家是为了这个男人。

崔长耿何尝不懂。

他怔了那么几秒钟,转过身,踩着将化的积雪,一步步走出马舍。

“我还会回来的,乔荞,我会给这里通上电,挖上一口井,修上鸡栅猪圈......让你有一个真正的家!”

崔长耿心里默默说道。

他没有回头,知晓有一双眼睛目送着自己离去。

第43章 太阳升起来了 搬到马厩的第三天,乔荞在厨房里开始砌一面新炕。

砌炕是一门技术活,她请来了村里的老匠人,自己带着大闺女在河滩上挖了好几块平整的石板。

胡基是找村里人要的,老匠人带着一个帮手,将一块块夏天打好的胡基用草泥砌成矮墙,搭上石板,上面抹了一层黄泥。

看似简单,要让一面土炕结实保暖,容易烧热,却需要一定的经验。

不然睡一阵子,一不小心炕会塌的。

炕有了,烧炕的燃料还得去找。

乔荞和刘梅英各自背着背篓,在河滩上、树林里、田埂上,铲来草皮,扫来枯叶,堆积起来用作燃料。

枯树枝劈成段,用来烧火做饭,几个闺女放了学都会沿路捡树枝抱回家。

屋里的泥巴地扫干净洒了水,炕上铺着新的碎花床单,白纸糊上窗户,大门加固了门板......

马厩里的家,渐渐有了家的味道。

晚上,乔荞累了一天,她睡了过去。

半夜,她被刘若男尖利的喊叫声惊醒,点亮灯,原来是老鼠窜上了炕。

“娘,我感觉它在咬我的脚趾头。”

刘若男拖着哭腔说道,她的话让其她姐妹害怕起来。

乔荞抬起头,借着油灯的光亮,看到房梁上几只老鼠爬来爬去。

几个闺女吓得缩成了一团。

“别怕,我点着灯做针线,看你们睡。”

乔荞起身,穿上棉袄在灯下纳起了鞋底,闺女们在灯下安然入睡,刘希望做梦都喊着吃煮鸡蛋......

乔荞听着屋子里的老鼠叫声,心里想着自己木箱底的那些钱。

多亏了自己攒下的这笔钱,要不,哪里来的勇气从刘家搬出来!

最近来美容的女人少了起来,一入冬,村里的人开始盼着过年,钱捏在手中,都怕花出去。

现在,计划被打乱了,原来想着翻修刘家的房子,如今得花力气给自己和闺女们一个家。

她叹了口气,挑了一下灯芯,听到了村里的鸡已叫了头遍。

......

第四天的时候,新的炕已烧得冒着热气,等干透了,一家人不用挤在一起。

她和大闺女去睡新炕,有炉子的房子留给念书的闺女们。

乔荞和刘梅英撑着油灯开始忙碌,生起火,揉好面,将第一锅馍蒸出锅,娘俩背起背篓准备去捡柴火。

大门拉开,门口有东西绊了一下。

“娘,你看,谁拿来的一桶清油——还有一袋子面粉——这边还有好几捆烧柴,都是劈好的!”

刘梅英兴奋地喊起来。

借着刚亮的天光,乔荞看门口的东西,知道除了崔长耿再没有人来关心她们母女。

不由地感动......这个男人,还真是有心啊!

两人将东西搬进屋子,出了院门来到了河滩上,结了霜的草地泛着银白,乔荞放下背篓忙着用铁耙扒草皮。

刘梅英比她手快,拿着扫把扫着落叶。

不一会儿功夫,娘俩的身后堆起了几堆草皮枯叶。

刚要往背篓里装,河滩上三个身影朝她们走过来,为首的男人大声喝道:“眼瞎吗?这是我家的树林和草地,谁让你来铲的!”

乔荞定睛一看,来人是村里的泼皮人物李全德——李全富的堂兄弟,借着李全富的名义一直仗势欺人。

身后跟着的是他的儿子李忠和另外一个男人。

“你家的?你咋不背回去?你咋不立个碑写上你的名字?”

乔荞直起腰身,手里握紧了铁耙。

“我还以为是谁啊,原来是刘二柱扔掉的破鞋,你这么有能耐,咋让婆家撵出来住马圈了?”

李全德腆着肚子一脸横肉,当着彼此的娃们都口不择言。

乔荞不想说难听的,将铁耙立在中间。

“李全德,我劝你操好自己的心,刘二柱要不要我、她家人撵不撵我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你在这里扒草皮和我有关系,这河滩我大哥跟大队书记说好了,明年开春要修养鸡厂!”

李全德得意洋洋,仿佛这片河滩已是他家的。

“那就等他修好了再说,现在这河滩还是生产队的,村长都没说什么,你像只蚂蚱蹦跶什么呀!”

“你——你个丑货,破鞋,今天老子就给你点颜色看——”

李全德的嘴都气歪了,他挥了一下手,他儿子李忠和另一个男人窜上来,一人一脚踩坏了刘梅英的柳条背篓。

刘梅英急着去夺,被娘拦了下来。

“李全德,你再胆敢靠前一步,老娘就劈了你的脑袋!”

乔荞扬起了铁耙,她才不怕这个泼皮,真要一铁耙拍下去,定叫他脑袋开花。

李全德的骨子里有着奴才的脾性,历来欺软怕硬,要不是刘小柱昨晚提着酒来找他,他才不愿意惹这个大李庄赫赫有名的母老虎。

“老子今天就放你一马,要是再让我看你扒我们家草皮,偷我们家树枝,小心我报官抓了你!”

说着已后退,带着两个人溜上了河滩的小路。

“娘,我们还是回去吧......”

刘梅英怯怯说道,眼圈都红了。

“不许回去!梅英,遇到恶狗咬你,如果你怕了,它会扑上来撕扯你,如果你打起精神拼了命去回击它,它就会落荒而逃!记住,世间从来都是邪不压正,老天愿意帮那些勇敢的人!”

她的话语铿锵有力,回荡在空旷的荒野上。

刘梅英点点头,拿起了扫把,一抬头,她看到娘的身后光芒四射——

太阳升起来了!

第44章 河水干了挖口井 中午放学,太阳很暖和。

刘招弟和刘盼弟拆下了一间房的门板,又去河滩里找来了石块,靠着东墙支起门板,放上书本,一个写作业的桌子就有了。

两个人又去找凳子,东挖西捡,找到了两个大树根,抬回来用斧头砍掉枝桠,放在门板搭成的书桌前刚合适。

刘若男和刘希望有点羡慕两个姐姐,她们没桌子,只能放学了趴在炕头写作业。

“娘,为啥我们不把电视机搬回来,那是你的钱买的。”

刘希望问乔荞,怀念着她喜欢的动画片。

“傻丫头,留给你奶奶吧,她一个人也寂寞,再说这里没电啊——没电怎么看电视?娘回头去县城买台收音机,闲了你们听听好不好?”

刘希望点点头,有收音机也是好的,小喇叭节目是她爱听的,里面有好听的儿童歌曲,也有好听的故事。

乔荞趁着中午天暖和,和大闺女抓紧时间在剥大白菜。

大白菜一叶一叶晾晒在院子中的绳子上,等水分晒得差不多干,抹上盐和调料,压在土缸里淹成咸菜。

冬天还很漫长,吃的东西并不富裕。

乔荞决定淹两缸咸菜,一缸大白菜,一缸胡萝卜和白萝卜。

菜晾好,乔荞挑着水桶去河滩,走到河滩边,却发现本来不大的河水忽然干涸了。

她吃了一惊。

昨晚还淙淙流淌的河水,怎么说干就干了?

河里没有水,只能去村子里挑,马舍离村子确实有点远,差不多还有二里多地。

要是没有水,吃饭洗衣都成问题。

她放下水桶,沿河而上,还没有到河水彻底封冻的时候,这水干得有点蹊跷。

走了十多分钟,老远就看到前面的河面上用沙石筑起了一道堤坝。

河水往南改道,流进了一个小水渠中。

正纳闷,看到李全德的儿子李忠带着几个人说说笑笑朝这边走来。

他们肩上还扛着铁锹。

乔荞明白谁拦下了河水——李全德可真是费尽了心思!

“呔,给你说一下,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将堤坝挖开,这水引到我大伯家砖瓦厂去了,你要挖走河水耽搁了砖瓦厂的活,损失你来赔!”

李全德的儿子和他爹一脉相承,脸上的横肉都一模一样,何止是说话的口气。

乔荞深吸了一口气。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乔荞审时度势,她一个寡妇人家怎么能抵得过这些赖皮。

李全富车祸发生后还在医院里,他的走狗们照样仗势欺人。

她低下头折转了身子,沿着干涸的河床往回走,心情坏到了极点。

在河床的尘底里将积水舀了两桶,水有些浑浊,挑回去刘梅英要洗萝卜,一看水问道:“娘,这水怎么这样浑啊?”

“先让澄一会儿再用吧,水要节约,李全德将河水从上面截到砖瓦厂去了。”

“啊!那我们怎么办?”

刘梅英跑出大门,看到河滩上真的没有了河水流动。

她回来安慰乔荞。

“娘,不怕,我早晚去村里挑就是了,也不远的。”

乔荞一听苦笑了一下。

她一个人转到了马舍的后面,再转到东墙根,她感到心累,想晒晒太阳。

坐在一根朽木根上,看看脚下突起的地面,地面周围填着放射状的石块的砖头,原身的记忆闪了进来。

生产队的马舍,原身来过好多次,社员们轮流给牲口喂饲料,原身就从这里给马打过水!

乔荞的脚底下,原来是一口井啊!

她跳了起来,有些兴奋,原身的记忆告诉她,这里的的确确是一口井,因为靠近河滩,并不深,生产队停止饲养马匹后,为了防止娃们来这里玩耍出意外,将井填埋了。

“梅英,梅英,快来,这里有一口井!”

她喊了起来。

大闺女跑过来,一脸激动,向四处看了看,哪里有井?娘这是疯魔了吗?

“娘,井呢?”

“在这里——就在我站的地方,填埋了,你想想看,小时候你应当来过的。”

乔荞指着脚下说道,刘梅英眼睛闪过亮光,她想起来了,这里的确有一口井,小时候娘带她来过马舍,还打过水喂过马匹,这口井的水她都喝过,有种淡淡的甜味。

“对的,娘,这里真的有过一口井,可是——”

“可是埋了对吧,不要紧,我们挖出水来!”

乔荞说着已去拿铁锹。

刘梅英被娘的决定感动了,娘说能挖出水就一定能挖出水,娘带着她们搬出老院,不用再听奶奶夏红英没完没了的谩骂,娘在马厩里照样让她们有饭吃有炕睡。

她信得过娘!

铁锹铲下去,地面有些冻得僵硬,挖出石块和砖头,再卯足了劲铲一阵,冻土层下面的泥沙软和许多。

整整一个下午,娘俩没有停歇,她们已挖出了差不多一人深的土坑。

而井水,还没有半滴涌出来的迹象。

凭着记忆,乔荞觉得要挖到原来井水的位置,还需要两三米深。

也就是说,最起码要两人多高。

她看看井上面的大闺女,她正递了取土的篮子下来。

“梅英,不行,我们得将口再挖大一些,这种泥沙土弄不好会塌下来,会很危险,口上挖大,下面变小,挖好了再垒上石头,这样才安全可靠。”

乔荞喘着气说道,看看头顶的天色不早,心想又到了做晚饭的时候。

晚上必须加班挖井了,这可是大工程,不管是原身还是现在的她,自出娘胎,挖口井,可是第一次啊!

第45章 井水甘洌,心如蜜糖 清晨醒来,乔荞的全身酸疼。

胳膊疼得几乎穿不进衣袖,腰疼得几乎下不了炕。

看看屋内,阳光照射进来,上学的闺女都去学校了。

炕的另一头,大闺女还在熟睡,娘俩挖井到半夜,向下挖到一人半高的时候,累得爬上来睡下了。

她挣扎着下了炕,推开门,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心里记挂着那口井,心想今天差不多就能掘出水来了吧。

走到井边一看——什么时候旁边多出了一大堆石头,低头趴在井边,分明井底晃出了水波倒影。

——出水了!

她激动得心脏差点没从嘴里蹦出来。

怎么回事?谁挖出了井水?谁拉来了石头?

——很明显,这是趁着她们娘俩睡觉的时候干的!

——崔长耿!一定是他!除了他再无别人!

乔荞的脸烫起来,回屋去洗脸梳头,昨天从河滩里舀来的水沉淀得清亮,水桶里映出她的一张脸——白净,嘴角上扬,鼻翼小巧,眼睛顾盼有神,眉毛不描而翠.......

没错,这个美人就是她,变美之后的乔荞,蜕变后的乔荞!

连腰身都不胜一握!

难怪五个闺女都时不时说娘变得真好看,个个有羡慕的神色。

看来,下一步要多挣钱,让闺女们也变得美起来。

她烧火做饭,揭开锅,昨天蒸的馒头几个闺女拿得一个都不剩,今天得多做一些,回头让大闺女给崔长耿送过去几个。

正忙活,听到大门响,出去看到崔长耿架着牛车又拉来了一车的石头。

“挖井也不给我说一声,那是你们女人家干的活嘛。”

深厚的声音有着关心,乔荞笑了一下,说道:“怎么不是我们女人家干的活,你看我不是掏出水了吗?”

崔长耿从她的脸上看出了一种熟悉的风情,那是一个女人给信赖的男人表达的小小顽皮。

他心里便荡起了一丝温暖。

将牛车上的石头卸下,他蹲在井口研究了半天。

“还不行,深度不够,泛出的水不是原来的大动脉,遇到干旱的年份就没水了。”

“那怎么办?”乔荞俯身问道,他身上的烟味飘进了她的鼻息。

“得挖深,把水舀干,水开始渗了抓紧砌井壁。”

崔长耿说着已拿出一根大麻绳系在了马舍房间的一根窗棂上。

“你喝口水吃点馍再下去——”

“不用,我早上回去吃了点,得抓紧,不然水泛得多了下面的土太松不好挖。”

他抓着麻绳攀附而下。

乔荞水桶系在另一条绳上坠了下去。

水舀干,崔长耿将下面的稀泥装进桶里,向上面喊道:“你提得动吗?要是提不动我上来去喊个人,昨晚就是村里的刘明喜帮我的。”

乔荞这才想到这么深的井里要取出泥沙,没有另外一个帮他怎么能行。

刘明喜是崔长耿最好的朋友,两人亲如兄弟,相同之处都爱喝酒,两人都没老婆。

“不用,我能行,一会让大闺女帮一下。”

底下空间很小,只能容纳一人,铁锹把被截得很短,崔长耿跪在湿泥里不停地掏挖着。

桶子再递下去的时候,里面放了一杯热茶。

他喝一口,里面加了白糖,他抬头看着井口,乔荞正低头望着他。

甜蜜入心,崔长耿一饮而尽。

等刘梅英醒来时,井里已挖出了泉水,她帮着娘将石块递下去,崔长耿放快了速度开始砌井墙。

敲敲打打,最后用上了梯子,一直砌上来,井边的石头一块块服帖地按在了井壁上。

日头当午,乔荞去烧饭,粉条炒大白菜,里面加了肉,凉拌洋葱和胡萝卜丝,再煮上一锅小米粥。

几个闺女分一桌,她给崔长耿单另盛两个碟子。

崔长耿不答应,转身将菜倒在了闺女们的盆里。

“一起吃才香,我一个人吃有啥意思。”

他挤在了闺女当中。

乔荞盛上小米粥,刘梅英先端给崔长耿,闺女们因为有了生人有些害羞,没想到崔长耿随便和她们聊几句,刘希望和刘若男就打开了话匣子。

看着他们吃得津津有味,乔荞恍惚觉得,这不就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情景吗?

“娘,你也吃啊。”

刘梅英催促她,每次吃饭娘总是最后一个才吃,也不知道她吃饱了没有。

崔长耿也在招呼她,乔荞拿过一个馒头,掰开夹上一口白菜吃了起来。

放下碗,崔长耿去了井边。

他干活细致,打算用石头将井口盘结实。

看看井底,已泛上来不少水,不出一两日,井里的水够乔荞一家用了。

......

“长耿你又跑这里来了,我说去你家没看到你。”

刘明喜晃着身子走进了马舍院子,笑眯眯地扫视了一下崔长耿的“杰作”。

崔长耿赶忙递给他一支烟,自己也叼了一根。

“井口收得有点快了,不过也行,难为你一个人做了这么多活。”

刘明喜伸出大姆指。

“乔荞帮着做的,一个人哪能行。”

崔长耿指了身后,她正端着两杯茶走了过来。

刘明喜认真打量了几眼乔荞,心想这娘们可真是乌鸡变凤凰,浑身上下都有着三十多岁女人的风韵。

以前的丑婆娘,他没有留意过,现在变成俏娘们儿,怪不得崔长耿连夜叫上他来马舍挖井。

昨晚没去马舍之前他问崔长耿:“你咋知道人家挖井了?”

“我每晚都去那边转一圈,今晚听到墙里头叮叮当当响,听了半天原来是她们娘俩在挖井。”

两人半夜越墙而过,打开门,掏了井,又拉了两牛车石头。

刘明喜知道崔长耿喜欢着乔荞。

成人之美总是好事。

接过茶水的一瞬,看到乔荞线条分明的身材和白净的手,他的心里就狂跳起来。

早知道丑婆娘能变这么美,当初自己该加把油。

说不定乔荞就是他的了。

不敢再胡想,崔长耿已行动起来,刘明喜帮他搬石块,两个人忙活了一个下午,将井口收拾得平平整整。

“乔荞,快打一桶水上来,尝尝啥味。”

崔长耿喊她。

拿了水桶放到井里,试了一下,水并不多,只能没过了大半个桶子。

提了水上来,拿碗舀了喝一口。

崔长耿笑着问道:“咋样?”

“真甜呀!”

乔荞笑了起来,井水甘洌,心如蜜糖。

第46章 张凤女前来求助 先有村长的老婆李桂花看望乔荞一家。

再有村里的几个婆姨结伴而来,柿子瓜子苹果水果糖饼干白馍馍堆了一地,刘希望和刘若男的眼睛笑得月牙一样。

有人来看望是好事,李桂花她们一点都不嫌弃乔荞搬到了马舍。

这里僻静,女人都愿意来,再不用遮遮掩掩偷偷摸摸。

有钱赚更是好事,逆颜系统重新开启,钞票一张张在乔荞的木箱里积攒起来。

闺女们有布票可以买布裁衣,有粮油肉票可以吃饱肚皮。

刘若男掰着指头算着元旦的日期,她已想好了在学校的元旦文艺汇演上来一首表演唱。

每天晚上她都要在院子中排练一遍。

乔荞听女儿的歌喉婉转,看她舞姿曼妙,觉得刘若男完全有表演的天赋。

她还是认真指正了一下。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五个闺女看到乔荞在院中来了一个“学院派”的节目,大为震惊。

原来她们的娘还有这般身手。

真是让她们喜出望外!

(要是众闺女知道自己的娘在当代是红极一时的影视明星,肯定成为头号铁粉!)

......

怀有心事,夜晚便多出了许多的寂寞和美丽。

乔荞坐在炕上纳着鞋底,听着隔壁闺女的房里传来的收音机声。

从县城买来的小小的收音机也让她们听得津津有味,特别是刘若男和刘希望,都学着讲普通话了。

有人敲门,乔荞下了炕。

李全富的大儿子李光明陪着张凤女走进马舍。

张凤女用头巾裹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姐,你回来了。”

乔荞扶她进屋,看她的眼睛里透着绝望。

“妹子,求求你救我吧,我这脸......全毁了——”

未语泪先流,张凤女顾不得害羞和伤心,一把摘掉脸上的头巾。

那是一张惊心动魄的脸!也是一张失去人形的脸!

虽然做过手术修复,但已彻底和美貌无关。

看得出医生做了最大的努力,经过缝合,牵扯,填补,五官还是原来的五官,但五官周围的肌肤已成了烧焦后强行抹平的塑料。

“姐——”

乔荞张了张嘴,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一下张凤女。

“妹子,救我,大夫让我上首都大医院,但我知道也好不到哪里去了——我这是毁容了,医院就算再植了皮也只能让别人不把我当怪物,妹子,救救我——”

张凤女的声音沙哑,太多的哭泣和眼泪都让她的心都麻木了。

但,痛苦不只是自己毁了容,而是在她离家住院的日子,李全富勾搭上了朱小娥,导致车祸让自己落下了终身残疾——他的肩胛骨可以长好,他的一条腿因为伤势过重只能截掉!

“姐,只怕我不能.....”

乔荞没有了自信,这是烧伤,不是长得丑。

她不知道逆颜系统能否治愈,也不知道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扑通——

张凤女母子跪在了乔荞面前。

“妹子,只要你治得好我这张脸,你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哪怕你要李家的砖瓦厂都行!”

乔荞震惊了,她没有想到张凤女绝望到了这种地步。

一个砖瓦厂都敢抵押,只为了换回自己的美丽容颜。

“姐,你和侄子快起来,不是我不答应你们,而是怕我这法子恢复不了你的容貌。”

她拉起了张凤女母子。

“婶子,求求你试一下啊——哪怕试一下也好!我爹腿子残废了,我娘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家这是遭了难了.....”

李光明哽咽起来,乔荞思索着,觉得自己试试也好,毕竟逆颜系统都能改变她和青杏这样的容貌。

她让李光明先去别的屋子,只留张凤女和自己在一起。

【嘀!逆颜美容系统已开启,请选择你要的服务项目!】

乔荞手划过淡蓝色模板,她觉得张凤女的首先要做的应当是肌肤创伤深层修复。

在此基础才能做其它的美容项目。

她手指停在了模板上面——屏幕闪了一下,果正出现了【肌肤创痕深层修复!】

她毫不犹豫地点了一下:【确定!】

光束一闪,模板的一个对画框里映出了张凤女的脸,无数蓝色的圆点构成了星状图,不停地重组,散开,又重组,最后推出对话框:

【对象面部为重度烧伤型:第一期:皮下组织修复及重组+皮下筋膜修复+真皮组织修复 3268元!】

【第二期在一月之后进行:表皮组织重生+表皮组织修复+五官复位+五官微调+整体重塑 2658元!】

乔荞吓了一跳。

逆颜系统果真能治疗张凤女的脸,这个系统一定是连接着另一个时空的神秘整形医院,不然怎么要以做出这样的判断和治疗!

只是这加起来的近六千块钱,却是一组天文数字!

她的手抖了起来,系统敏感地捕捉到了什么,屏幕亮起了一个红色的三角警告:

【检测到对象无充分货币准备,系统将在五秒后自行关闭!】

【1,2,3,.....】

乔荞的眼前一暗,一切消失不见了。

“怎么样,妹子,可以了吗?”

张凤女没有睁眼,她焦急地等待着乔荞的发言,结果听到了她的一声长叹。

“姐啊,你让李光明进来吧,我有话要说。”

张凤女赶忙叫刘光明过来,母子二人望着乔荞,目光急切,充满期待。

“这个修复和重整有些麻烦,须得分两次,第一期是皮肤内部深层修复,第二期才是表皮修复和五官调整。”

乔荞尽量说得通俗易懂,张凤女和儿子一听有了希望,长舒了一口气。

“妹子,能治就好,全靠你了啊,要是时间久点不要紧,只要能治好——”

张凤女激动得握住了她的手。

乔荞却有点难为情说价格,这才是关键。

所需要的钱太多了,超过了她的想象,这可是一九八三年啊!

“是可以治好,只是这钱也太多了。”

“多少钱?”

乔荞咬着牙狠下心,说道:“得八千多!”

屋里安静了一下。

但只是一下。

“不多,可以,又不是八万。”

李光明的话说得轻描淡写,乔荞瞬间后悔起来,一个声音在她心里提醒:“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你不用昧着良心,也不是趁人之危,你在挽救一个人的活路!”

“这是第一期的,第二期便宜了一些——六千多!”

她报出了心里的纯利润值。

“可以的,妹子,多少都能行,我说了,哪怕抵上砖瓦厂也可以!”

张凤女抢着说道,她才不管花掉多少钱。

所有的错和所有的祸都是因李全富而起,既然他选择了沉默——对张凤女的烧伤和他自己的车祸不报案也不声张,那么花光他的钱又如何!

惩罚才刚刚开始,张凤女想到将来要坐在轮椅上的李全富,她的心中升起了复仇之火!

王翠芬!朱小娥!

不管是哪个女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需要带上现金才能开始——你们一定原谅我的做法,因为涉及药材名贵,我得拿了钱去采购药材。”

乔荞解释了一下,本来想着更合理一些。

但,她都觉得心里隐隐浮来了遗憾——为什么,自己不拿下李全富的砖瓦厂呢?

这是趁人之危,也是昧着良心。

可她愿意,谁不爱钱呢?

假如还有机会,她一定昧一次良心!

第47章 喊了声爹 张凤女第一期美容的结束之际,乔荞提到了李全德。

她说得很含蓄,李光明和张凤女都听懂了乔荞表达的意思。

“婶子,你放心,回头我就亲自说一下我叔,他这人太狗仗人势了!河水我让他明天早上就扒了堤坝,以后保证再不来给你找麻烦!”

李光明信誓旦旦。

乔荞相信这娃的话。

李全富是有钱人,但也是家教严格的人,教育出的儿子却与他截然不同!

“他说,这河滩你们开春了要办养鸡厂,可有这事?”

“是有过,我爹看这河滩空着,原来开垦的地也不长庄稼,他想连同这马舍一起要下建厂子,不光养鸡,还想养猪呢,不过——我爹现在这样子,啥也做不成了,元气大伤,婶子是知道的。”

李光明坦诚相告,乔荞没想到有钱人就是有钱人。

李全富的眼光可不一般呐。

这生产队的马舍,河滩上大片的空地,要是利用起来办养殖厂可真是再好不过的地方!

难怪人家能发家致富。

送走张凤女母子,正是明月当头,乔荞一个人站在了马舍前的河滩上。

望着这苍茫旷野心生遐想——

为何自己就不能成为像李全富一样的有钱人?

不光有吉普车,有新房,有存款,还有一个很大的砖瓦厂!

原身不能,因为她土生土长在农村,识不了多少字,没读过多少书。

见识浅薄是因为成长环境,疲于奔命只为了活着。

而她,是从当代穿越而来,受过高等教育,经历过坎坷人生——她的从影和成名之路,并不见得一帆风顺,而是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和努力,才有了鲜花和掌声!

那么,乔荞可以重新活一次。

一个拥有逆颜美容系统的幸运女神,是要主宰和拥有与众不同的人生的!

五个闺女就是她的希望和依靠,不为自己也要为这几个孩子努力拼搏!

她在河滩上翘首望月,没有发觉崔长耿的身影已在她身后。

“也不怕着凉,夜里风大,大冬天的。”

他想抱一抱她,但忍住了。

乔荞回头,月下能看清他晶亮的眸子,他身上的烟草味随风呼入鼻息,令她心旌荡漾。

“这么晚,你来做什么?”

她有些明知故问。

“夜长了,睡不着,出来转转,走着走着就来到这里,看到你在——这么晚,你怎么还不去睡?”

崔长耿的声音在夜里是一壶陈酿,倾于酒杯,未饮先醉。

乔荞没有回答,她看着月色如银,心事起伏,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他却会错了意,靠近了她,双手揽向她的肩膀。

“乔荞,这么久了,你还没有告诉我愿不愿意嫁给我呢。”

乔荞的身子不由地就颤了一下。

崔长耿一直在等待的是她嫁不嫁的答案,关于这个答案,她都没有认真想过。

就如同刚才,她看到这河滩,想到的是自己为何不办一个养殖厂?自己怎么不能像李全富一样成为真正的有钱人。

“长耿,我带着五个闺女,养活她们,实属不易,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她的话语很轻,轻得都让人觉得这分明就是一个无须有的托辞。

“我和你一起养活她们,不好吗?我就喜欢你给我添麻烦——我一个人过得太安静,连个麻烦都没有。”

他的话语就在耳边,他的呼吸就在眼前。

乔荞紧张起来,她作影星的时候,擅长于和不同的男人周旋,也谈过情说过爱。

可是这是谈婚论嫁的事,崔长耿可是要和她过日子啊!

没来得及让自己理智地脱身,一双大手有力地环住了她。

她已整个身子都倒在了崔长耿的怀中。

她能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

“抓住他们——抓住这对狗男女——”

突然之际,河滩里跳出来一帮人,打着手电筒,叫喊着冲了过来。

电筒的光束射在了乔荞和崔长耿的脸上,他们猝然分开。

然而为时已晚。

以刘小柱为首的男人女人,带着村长已围住了他们。

“看到了吧,村长,我就说这对男女没干好事,身为我们刘家的媳妇,不守妇道,心心念念要搬到这马舍来住——乡亲们,你们现在明白这婆娘的野心了吧!这个骚货搬到这里就是为了会野男人!”

刘小柱得意洋洋地大声喊道。

人群中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

崔长耿将乔荞推到了身后。

“刘小柱,你他娘的要是再胡说八道,小心老子打烂你的狗头!是我主动来找乔荞的,她搬不搬这里,与我无关!”

刘小柱仗着人多精神抖擞,但心里是虚的,多少怕着崔长耿。

移开手电筒,说道:“知道你威风,知道你厉害,知道你剐掉过别人的耳朵打掉过别人的牙!可现在你得看清楚,耍流氓,乱搞男女关系可是犯法的!乡亲们,还等什么,将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绑起来,我们送到派出所去!”

人群中蠢蠢欲动,几个村里的泼皮吆三喝四。

村长咳嗽了一声,他对于这样的场面司空见惯——他在野外经历的一切要比这更香艳更刺激。

“怎么回事,崔长耿?你深更半夜跑这里做啥?不知道马舍现在住的是乔荞一家吗?人家有闺女,单身寡妇一个,你说你——还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

村长有村长的为难,刘小柱带着一帮泼皮聚在他家不走,说非要去捉奸,非要去整治一下村里的流氓风气。

作为村长,他能不来吗?

崔长耿心里都笑了,他当然知道马舍里住的是乔荞一家,当然知道乔荞是单身寡妇,要是换成别人,他能来吗?他愿意来吗?

他听出了村长的宽容,只是官腔官调教训一下罢了。

可是,刘小柱不答应。

他身后就串通一气的喽啰们不答应。

那些嫉妒乔荞的女人更不答应。

他们就想让乔荞出丑,丢人,抓进去,从大李庄消失!

这样才能快了他们的意,安了他们的心!

“娘,怎么回事?”

刘梅英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追了出来。

看到这么多人围着娘和崔长耿,她又气又急。

“没事,闺女,他们都来看热闹,想看我的笑话,想把我送到局子里去。”

乔荞笑着说道,拉了拉大闺女的衣领。

寒风紧逼,寒意催人。

她的脑子无比清醒。

她回头看了看这帮乌合之众,再看了看刘小柱那张卑鄙无耻的脸孔。

笑了一下。

“你们来得正好,我正和长耿商量着年下要办喜事呢——是住他那边好,还是住马舍这边好?乡亲们说说,哪边好啊?——”

众人愕然,发出不同的惊叹。

随即炸窝。

乔荞不容他们说三道四,将刘梅英推到了崔长耿面前。

“英子,你不是盼着有个真正关心你的爹吗?还等什么——既然大伙都在的,也给你爹长长脸啊!”

刘梅英的嘴像石榴一样裂了开来。

喜悦不止她一个人,崔长耿激动地挠了挠头,他听到刘梅英脆生生地喊道:

“爹——”

“嗯呐——闺女!”

乔荞的泪涌出了眼眶。

她听到村长带头鼓起了掌声。

第48章 登上了舞台 新年前一天。

刘若男在元旦文艺汇演中参加的表演唱被刷了下来。

她回到家中,扔了书包捂着被子开始哭。

乔荞让刘梅英去问她怎么回事,结果哭得更厉害了。

她只好停下做饭,坐在炕头安慰刘若男。

“老师一定觉得一个人的表演唱不合适,毕竟文艺汇演是集体参与的事。”

乔荞拍着闺女的背,看她哭得浑身都在抖。

“才不是呢——他们都认为我长得丑,形象不好,所以不让我上台表演!”

刘若男道出天机,乔荞没想到老师会因为自己闺女长得丑不让参加文艺表演。

这有点欺人太甚了。

她想了想,解下围裙出了门。

骑着自行车一路驶来,敲响了镇子上的班主任家。

班主任戚老师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厚瓶底近视眼看出她到底有没有眼珠子。

“若男妈妈,一个班只能报两个节目,我们班一个男女生舞蹈,一个是女生小合唱,若男一个人要想上台,名额不够啊。”

说得温文尔雅,道理冠冕堂皇。

乔荞笑了笑。

“戚老师,不就是一个小学的文艺汇演嘛,加个节目又能怎样?若男马上就小学毕业了,她小学期间就没有参加过这样的活动。”

“这个学校估计不会同意,说穿了,孩子自身条件有点差。”

戚老师的眼镜中折射出乔荞的脸,她的神情一下子就不自在起来。

“好吧,不难为你了,戚老师,学校给孩子们从小贯穿的是以貌取人,而不是注重一个人的内在品质,这样的教育有前途吗?”

“你错了,若男妈妈,学校一直注重品学兼修,只不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们更愿意在大众的视野关注美的东西。”

再说下去毫无意义,乔荞懒得理戚老师。

她出了门,推着车子上了路。

早知这样,应当让闺女变得出众,出众不光是内在,也是外在,自己不是有逆颜美容系统吗?

她以为,闺女们小小的年纪,应当接受的是广泛的教育,不一定局限于狭义的世俗约定。

看来她的想法是错的。

就算今晚让刘若男成为公主,也不能登上明天的舞台。

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毫无结局。

但乔荞灵光一闪,骑上车子直奔校长家。

校长很客气,中年男人的客气里透着莫名的圆滑。

“这种事,班主任一般说得都对,没有什么特例的。”

校长笑笑的,话里有着无关自己的冷漠。

“这次文艺汇演的奖品就由我来出吧,校长,奖品你们来定,凡是参加活动的孩子们都有份,哦,对了,校长,家里有两瓶好酒,来得急忘拿了,回头看节目给你一并带过来。”

乔荞的话清晰地表达了一种优越,也押上了一种筹码。

“小事呢,不就是孩子想上台表演一个节目嘛,我让教导主任加上就是了,小事,你放心好了,当然,你说的这些我都答应你了啊。”

说完笑出了声,喉咙里挤出的笑,听着倒也圆润。

乔荞告辞出门,心里骂了起来。

“这些人精啊!”

回去时天已黑透,进了家门说给刘若男好消息,闺女高兴地都跳了起来。

“若男,把姐姐妹妹都叫来,今晚我给你们都美美容。”

真是喜上加喜,刘若男跑到隔壁唤来了姐姐妹妹们。

一听要变美,个个激动得像要换新羽毛的小鸟,七嘴八舌讨论一阵,乔荞觉得一定要按照循序渐进的原则,先改善一下皮肤,再微调一些五官。

毕竟娃们还在长身体的阶段。

至于大闺女刘梅英,她已做过一次,这次可以大胆一些,她一直喜欢电影演员陈冲,那就让她也有陈冲的甜美和可人......

一直折腾到了半夜,乔荞关闭了逆颜系统。

看着脸上裹了白面浆糊的女儿们带着满意的神情睡在了炕上,她有些想笑。

——不应当欺骗闺女们也涂上浆糊。

可是,逆颜美容系统是她一个人的秘密,要是别人知道这些,恐怕解释不清。

不如说是“祖传秘方”更好!

......

第二天就是元旦,乔荞和大闺女去看刘若男的演出。

没有忘记给校长提两瓶好酒。

进了学校,先打发刘梅英将报纸包着的酒送到了校长办公室。

然后娘俩来到了操场。

临时搭建的舞台很简陋,但丝毫不影响孩子们的热情。

刘若男化了妆,脸上红彤彤的胭脂让她今天分外出众。

同学们都说她变漂亮了,就是说不出她哪里变漂亮了,反正好看,比班上所有的女同学都好看。

最主要的,她今天要上台表演节目。

看到娘和大姐来,她激动地在台边上挥了挥手。

乔荞刚要抬手,不想就听到了后面家长的议论声。

“看到了吧,大李庄刘二柱的丑闺女,今天也要表演节目,这学校的老师心真大,啥样的都让上台露脸。”

“和她娘一样,人丑还爱出风头,听说了没有,搬到河滩的马舍里去住了,为的是和男人做那事方便......”

乔荞转过了头。

不用看,她都知道是谁。

——王翠芬正嗑着瓜子和邻村的几个婆娘编排着自己的闲话。

她风姿依旧绰约,面容依旧姣好。

李全富出了事,她在家里安分了一段时间,风声消停下来,她又出来了。

两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乔荞冷笑了一下,她挤了过去。

“王翠芬,好久不见啊,我搬马舍离得远,我还以为你去医院伺候病人了。”

“我伺候谁?谁配得上我伺候,你别说话带刺!”

王翠芬一下子就急了,周围的人个个心知肚明,知道她和李全富的丑事,脸上都浮起了嘲笑。

乔荞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

关于张凤女毁容的事、李全富出了车祸的事,后来听李光明说他爹不让报案追究。

追究是怕扯上朱小娥这桩丑闻,自己揭着伤疤打自己的脸面。

但,乔荞觉得,这些事绝非是朱小娥男人刘建华所为。

她多少了解刘建华,老实本分,说话木讷,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有胆量去毁一个女人的脸?会去引起车祸伤及别人性命?

除了王翠芬还能有谁?

她当初可是急着要和刘二柱离婚一心想嫁给有钱人!

乔荞不想和她分辨下去,节目已开始,舞台上孩子们一片欢腾。

王翠芬的小儿子王小虎就在台上跳舞。

“看到了吧,头排的就是我家小虎,你看跳得多好,我儿子多俊,比那些丑货的丑闺女强一千倍!”

她终于可以解气地喊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台上有她王翠芬的儿子。

乔荞强忍了下去。

她拉着刘梅英走到了操场后面。

终于等到刘若男上场,她穿着新衣服,小辫上扎着大红花,光彩照人。

表演开始,刘若男受过娘的指点,落落大方,歌舞俱佳。

不料听到王翠芬大声嚷道:“这是走后门才挤上去的节目,前几天彩排我都没有看到,当时老师嫌她丑,不让她表演——”

人们总喜欢听八卦,尤其是事出意外的八卦。

婆姨们好奇地向王翠芬打听着内幕。

乔荞挤了过去。

她拍了一下王翠芬的肩,示意她闭嘴。

王翠芬的要强和虚荣里,哪能轻易示弱。

两个女人瞬间扭在了一起。

全场大乱,人们注视着这突然发生的闹剧,不知道该如何制止。

“你这么爱看别人笑话,爱说别人闲话,怎么就不说说自己做过的丑事?”

乔荞撕着王翠芬的头发怒斥道。

“丑货,老母猪,我就看你的笑话怎么了,你还怕人说啊,让刘家赶了出去,住在马圈里过日子,你不觉得可怜吗?”

王翠芬的嘴从不饶人,尤其是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

乔荞扬起了下巴——这个恶毒的女人,害得张凤女毁了容,害得李全富废了身子,害得朱小娥成了脑震荡躺在炕上。

她还这般嚣张!

天理难容!

乔荞一把扯起了王翠芬,拖着她爬上了舞台。

全场一下子安静无声,人们惊恐地看着这两个女人,不知道接下来她们将要表演什么节目。

第49章 婆婆来了 音乐戛然而止。

乔荞将王翠芬扯到了舞台前方。

“信不信,我将你做过的所有丑事都端出来!”

她怒视着王翠芬。

校长紧张地在台下站了起来,他不明白这个刘若男的母亲私下送礼,答应赞助奖品,她是要给自己加一个节目吗?

“我清白人一个,还怕你编排我吗?”

王翠芬狡辩,眼中已闪过惶恐。

“你清白?且不说我是怎么被推下河的,张凤女的脸是怎么毁的?李全富的腿是怎么没的?朱小娥怎么瘫在了炕上?你敢对着这么多人说你是清白的吗?”

乔荞真想掐死这个毒妇了。

王翠芬的身子抖了起来,台下不光是新华学校的师生和家长,还有来看热闹的四方乡亲。

“娘,娘,你怎么了?乔婶,放开我娘,求你放开我娘......”

台下的王小虎扑在了台边上,放声悲哭,他不明白乔婶撕着娘怎么上了舞台。

他看到娘抖动的身子,无助的眼神。

王小虎害怕了,他不能没有娘,娘回到家的冬天他有热饭吃,有热炕睡,有干净的衣服穿啊!

乔荞听着王小虎的哭喊心就疼了起来。

王翠芬再坏,和她一样都是母亲。

哪个孩子愿意看到母亲在众人面前遭受欺辱?

她松开了王翠芬,恢复了理智,听着台下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大声说道:

“大家见笑了,刚才王翠芬和我争着要包揽孩子们演出的奖品——我说我来掏钱,她说她来掏,这争来争去的,最后还得我掏,她负责明年的,是不是,王翠芬?”

王翠芬反应过来,赶忙点了点头。

她不想当众丢人,更不想身败名裂。

乔荞这样给她一个台阶下,让她心里涌出了感激。

——也只有那么一瞬间,嫉妒和仇恨就翻腾上来。

这个丑货,居然包揽了演出的奖品,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有钱了。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台,校长长舒一口气。

节目继续。

王翠芬溜了出去。

......

刘若男载誉而归,全家人都为她庆贺。

难得包一顿饺子,打发刘梅英请了崔长耿过来吃。

闺女们已从心里接纳了这个即将成为新爹的男人,和他亲热起来,刘希望要求崔长耿给自己也打个新书桌,还要配上一把小椅子。

崔长耿满口答应,做木工活他最擅长。

饺子上桌,几个闺女都馋得等不及了。

崔长耿给她们碗里夹着饺子,眼睛望着忙碌的乔荞,心里感念着有个家的温暖。

门外在这时传来了脚步声。

乔荞心想谁会来呢,门帘一掀,婆婆夏红英拄着拐杖闯了进来。

“这花堂还没拜,已成一家人了,可真幸福啊。”

她脸若冰霜,看着孙女们围坐在崔长耿身边自然来了气。

“奶奶,你来了,快坐下吧。”

刘梅英反应过来,忙给她让座。

乔荞知道她来一定没有什么好事,只是冷眼看着。

“你当初和我儿子离婚,说要留在我们刘家为我养老送终,我还没死呢,你倒搬这里享福来了。”

夏红英开口没一句好话。

她来,是因为生活实在拮据,这几天腰疼得厉害,想让三个儿子带自己上医院看看,结果没有一个人愿意去。

都有借口,都说有事,都很忙。

她一个人躺炕上生着气,邻居吴老太太跑来搬弄是非。

“你啊,放着现成的摇钱树不用,白让她长在别处了。”

她醒悟过来,可是觉得有些晚了,二儿媳妇已搬走了。

吴老太太砸吧着嘴继续说道:“白便宜她了,我听说搬到马舍后日子过得滋润得很,马上要和崔长耿成家了呢。”

夏红英再也躺不住了。

凭什么乔荞在刘家生活这么多年,带着他们刘家的孙子一走了之。

她这一走,原以为刘二柱就会回来,可是这个败家子守在王家,影子也见不着。

今天听说元旦放假,孙女们都在,她从大李庄跑到马舍,非要寻个说法。

“娘,既然来了,先吃饭吧。”

乔荞递给婆婆筷子,闺女们都在,崔长耿也在,她得掩饰着自己的愤怒和怨恨。

整盘饺子,夏红英一个人下了肚。

好多天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饱饭了,跑到大儿子家,孙子媳妇没有好脸色。

跑到小儿子家,陈白花去蹲监狱,刘小柱还指望娘给自己做饭。

她腰疼,站都站不稳。

“二柱家的,你也别嫌我多余——以后我会常来,你心里有个准备。当初你答应过要替我养老送终,不能半路上撇下我这个老身子不管,大李庄都知道你为了离婚撵走了我家二柱,现在你得管我!”

夏红英吃饱喝足后抿着嘴巴又强调了一下所来为何。

看来她记性真的不好,都忘记了乔荞为什么离婚,为什么搬离了刘家。

崔长耿一直沉默着,他是外人,夏红英是一帮孩子的奶奶,他说什么都不合适。

乔荞坐在炕头喝着半碗面汤,饺子的汤真好喝,她都喝了两碗了。

饺子她舍不得吃,想让闺女们多吃一些。

不想婆婆闯进来,她肆无忌惮地吃了个饱足。

想要养活婆婆,或者长期让她蹭吃蹭喝,这都不是什么难事。

难的就是夏红英从来没有消停过挑弄是非,对她心里怀着芥蒂和轻视。

乔荞站了起来。

“娘,我要嫁人了,春节就嫁,以后就是别家的人了,你要找口饭吃,只能给你儿子说说。我答应过要为你养老送终——养老我是做不到了,送终可以,一口棺材我还是买得起,丧事一定比我公公的要隆重。”

她拿出送客的架势。

这是她马舍里的家,不是刘家。

就算切断原身的所有记忆,光这几个月,她就受够了夏红英的折磨和凌辱!

不然,她怎么会狠下心,在雪夜搬到马舍!

夏红英不甘心,旧病复发想要伏地大哭大闹。

还没趴地上,崔长耿已立在她面前。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眼睛冷冷地逼视着她。

夏红英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她抹抹嘴巴,咽下怨气,灰头灰脸地出了门。

第50章 他救了她一次 快到腊月,春节将至。

河滩上的河水都被冻干了。

崔长耿已去了好几次集上,准备着结婚用的东西。

刘梅英连夜赶制着两双新鞋,一双给娘,一双给崔长耿。

乔荞夜里睡一觉醒来,看油灯下的大闺女还在做着针线,催着她赶快睡下。

“我又不是头次结婚,穿不穿新鞋无所谓,别累着身子,听话,快躺下。”

刘梅英一听笑道:“娘,这鞋可不是用来穿的,这是给你的陪嫁,是压箱底的。”

乔荞心想闺女真是用了心思,爬起身子从窗户纸窟窿里望望窗外——月明星稀,离天亮还早得很。

“梅英,我以前没想过再嫁人的,真的,娘想着有你们几个就足够了,这辈子也知足了,可是活着活着,觉得我一个女人家要想在大李庄扎稳脚,还真是难啊,有个男人在家中,我们娘几个不受人欺负。”

刘梅英懂得娘说的心里话。

在农村,没有男人的女人一如没有大门的院子,一不小心就有狼虫虎豹潜了进来。

“娘,崔叔是好人,你嫁过去安心过日子,这边还有我呢。”

刘梅英自小懂事,娘不在了,她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傻闺女,就算我嫁过去,也会和你们在一起,我放心不下你们,我说过会给你们一个家,开了春,我去找大队长说说,咱就在这马舍盖新房,我还有个想法,咱们在这河滩上办个养鸡厂,卖鸡卖蛋,你说好不好?”

“这主意好,娘,就怕我们没那么多钱啊。”

刘梅英心里高兴,娘嫁了人也不会丢下她们,还要办养鸡厂,这可是正经营生,她在收音机里听过办养鸡厂的人都成了万元户。

“别担心,娘会想法子挣钱,修房子的砖瓦张凤女答应过最低价卖给咱们,到时咱们把家修得漂漂亮亮的,窗户都装玻璃的,你一个人一间屋子,家具买最时兴的......”

娘俩说到新房和将来有些激动,拉呱到鸡叫了才熄灯睡下。

......

刘明喜来马舍的次数多了起来。

起初和崔长耿一起来,后来单独来。

来了帮着乔荞劈柴打水,还将厨房的锅灶重新支了一下。

“这下结实了,不然看这灶都快塌了。”

他忙完抽着烟,眯着眼睛瞄了一下乔荞。

她正削着土豆皮,准备做中午饭。

“你和长耿的日子定下了吗?”

刘明喜明知故问,他天天和崔长耿在一起,还能不知道娶亲的日子。

“那你得问他,你俩亲兄弟一般,他没告诉你吗?”

乔荞看刘明喜的眼睛有些躲闪着自己,三十好几的汉子,长得粗糙了一点,但性情沉稳,做起事来慢条斯理格外认真。

“这么说,你就嫁了?”

憋好半天他吐出这句。

乔荞笑了。

“可不是,不嫁还能咋的?都准备好了,全村人都知道了。”

刘明喜想了想,点点头,又点燃一支烟。

“长耿这人,和我一样,酒性不好,还有.......其实也不错,人嘛——”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乔荞不想深究刘明喜想说什么,他一个人来得勤,来了总不停地瞄着自己。

她是女人,还不懂什么意思吗?

中午饭强留刘明喜,他不吃,抽身走了。

......

腊八这天刘希望发起了烧。

睡了一天,到了太阳快落山还不见好。

乔荞吩咐刘梅英看着点,自己骑上自行车去镇上买药。

回来时天已麻黑,沙石路上骑着自行车七拧八拐,想着刘希望的病情她蹬快了车子,一不小心差点撞上了前面行走的一个人。

她翻身下车,暗黑里听到那人骂了句:“眼瞎啊,敢往老子身上撞!”

一听却是刘二柱的声音。

没吭声,乔荞想绕过去骑上自行车走人,刘二柱一把扯住了车子。

“妈的,撞了人你还想跑,不想活了是吧!”

力气很大,几乎掀翻自行车。

“放开,又没撞上你,凶什么凶!”

乔荞忍无可忍,扶着车把吼起来。

刘二柱一听是前妻,顿时来了精神,他的脸凑了过来,浑身的酒气。

“丑货,原来是你,去哪里野去了?天一黑你就骚包得不行。”

真是狗改不了吃s!

乔荞厌恶地将身子靠后,不想与他纠缠半句,抢过车就要骑上离开。

喝了酒的刘二柱熊心豹胆,伸手就扯住了乔荞的衣服。

她转身去推,不想他扑上来,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变好看了也不给老子尝尝,白便宜了那些野男人!”

刘二柱的嘴巴拱在她的脖子上,酒气和口臭熏得乔荞都快窒息。

她喊了起来。

刘二柱伸手堵住了她的嘴,拼命将她往地边的水沟里拖。

挣扎变为徒劳,乔荞只盼着路上有行人路过。

可是冬天的夜黑得太早,四野漆黑,连月亮都隐藏了起来。

眼看失守,裤带已被解开,乔荞的手在地上乱摸,好不容易摸到了一块石头。

她狠狠地向刘二柱的头顶砸去——

手却被一个人冲上来牢牢攥住。

那人一把提起刘二柱,狠狠地将他摔了出去。

“乔荞,别怕,是我——”

刘明喜喊道,飞起一脚,踢在了刘二柱的肚上。

“你这畜生,一石头砸死你便宜了你,今天让我碰到,算你走运,你摸摸你有几个脑袋!”

他挥拳打过去,刘二柱嗷嗷直叫,丧家犬一般。

乔荞起身穿好衣服,受了惊吓的身子抖得如同风中的一片叶子。

她没想到刘二柱发起狂来真如禽兽。

要不是刘明喜出现,今晚就遭毒手了。

“明喜兄弟,放他走吧,别脏了你的手,这种东西,老天饶不过他!”

乔荞上去拉开刘明喜,她怕下手太重打伤刘二柱牵累了刘明喜。

“滚吧,丢人现眼的东西,亏你还是几个闺女的爹!王翠芬要是知道你这样猪狗不如,早赶你出门了!”

刘明喜撒开手。

刘二柱连滚带爬地跑了。

“这么晚你去镇上——给我不说也得给长耿说一声吧。”

刘明喜扶起路上的自行车责怪乔荞。

他帮着崔长耿糊了一下午的屋子顶棚,天黑了转到马舍,忍不住进去想看看乔荞,谁知刘希望病着,大闺女告诉他娘去镇上买药了。

他不放心,转到路上去等,结果就听到了响动。

“明喜兄弟,多亏了你,这事,你就别告诉长耿了,他那脾气,还不得把刘二柱撕了。”

乔荞的话刘明喜明白,他点点头,黑暗里两人靠得很近。

走了半程,已看到了村庄里的灯火。

“我骑着,你坐后面,这样快一些。”

刘明喜跨上了自行车,高高的个子伸着长腿等待乔荞坐上去。

她犹豫了一下,小心地坐在了后座上。

车子动了起来,两个人再没有说话。

刘明喜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带着乔荞行一程了,幸好,今晚救下了她。

这是天意吧。

可是,他却无能为力救下她跳入崔长耿这个火坑。

毕竟,崔长耿对他有恩,他们发过誓这辈子是两肋插刀的兄弟!

第51章 新婚夜,箱底的银镯子 张凤女做完第二期的脸部修复。

她期待着自己重获美丽容颜。

乔荞知道,自己箱底的钱,终于达到了一万!

——她是万元户了!

难掩激动的,不光是乔荞,还有张凤女。

张凤女拉着她的手喜极而泣,她认定了要帮乔荞改善一下生活条件——马舍里的家也太清苦了。

毕竟,她手里现在掌握着李全富的所有资产。

听到马舍的房子开春就要翻修,张凤女主动示好,带着乔荞直接找到了乡政府,利用她有钱人的身份和人脉申请了宅基地。

“姐,还有件事,你能不能也帮我一下?”

乔荞趁没人时悄悄说道。

“只要我能帮你的,一定尽力,你尽管说——回去我们就把砖瓦拉到院子里。”

“姐,我想在河滩边建个养鸡厂,附带的在马舍的后面养几十头猪。”

乔荞说出心中所想,她知道自己虽然成了万元户,要是修几间房子之后,一下子就会回到解放前。

张凤女于她而言就是机遇和贵人,她得牢牢抓住。

“妹子,这是好事,我现在就给乡长说说,他们会支持你的。”

张凤女不由地对乔荞刮目相看,想不到这婆娘胸怀野心,李全富没出车祸前提到过要在河滩建一个小型养鸡厂。

现在他连自己都照顾不来,余生要靠张凤女服侍,他的这些宏图伟业只能搁浅。

乡长一听当然愿意,现在找这样的创业致富带头人都找不到,村子里人穷怕了,有几个钱也存起来,谁都不敢轻易投资。

乔荞主动找要办养殖厂,乡长表示一定做为龙头产业大力扶持。

张凤女功不可没,当即请了乡上一帮头头,在镇上的“香万家”餐馆摆了一桌。

“别担心,妹子,这钱我出,我欠你的不只是这桌饭菜,我欠你一辈子的恩情,没有你,我哪有脸面再见世人。”

张凤女在乔荞耳边私语,情真意切。

李全富是不能再出江湖,张凤女可以伺候他到老,但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了。

家里的财产大权,李全富不会再染指。

饭菜上桌,乔荞端起了酒杯。

做影星时交际的手腕并没有生疏,乡长和众人都惊诧于这个大李庄的农妇——她谈吐不凡,微笑迷人,说话有着极高的水准,桌面上的话拿捏得非常有分寸。

并且,她长得不差。

一顿饭叫下来,乡长对乔荞有了七分的好感。

“办养鸡厂这事我会亲自安排,你放心好了。”

有乡长这句话,乔荞怎能不放心。

......

砖瓦拉进马舍的院子,大李庄人都知道乔荞春天要盖新房了。

较于盖新房的消息,他们更关注于她和崔长耿的婚事。

曾经的丑婆娘变成俏妇人,又要梅开二度,这是枫城平原上年下最火的新闻。

乔荞掐指算算,腊月二十三还有三天。

三天之后,她就要嫁给崔长耿了。

原身嫁过一次人,当时刘二柱家太穷,她是用一头毛驴驮过来的。

这一次,对穿越而来的乔荞来说,嫁人实质是头一遭。

什么样的命运决定了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身份决定了要嫁什么样的人。

以前做影星时,她将多少商贾名流都拒之门外。

现在,要嫁一个真正的庄稼汉子。

心里没有遗憾,只是觉得好笑。

嫁就嫁吧,崔长耿已布置好了新房,请人准备了宴席。

带着她去县里买了两身新衣服,还拍了一张二寸的结婚照。

然后,两人去乡上领证。

“乔荞,开春了修房子的事我已找好了人,木匠瓦工都是我朋友。”

崔长耿骑着自行车说话很兴奋,车后带着乔荞,怕她坐不稳,不时伸过手扶一下她的身子。

他的手可真大,粗壮的手指触到乔荞,让她觉得嫁给这样的男人也是安全的。

“长耿,我不光要修房子,还想办个养鸡厂。”

乔荞乐意和他分享自己的梦想。

崔长耿听了很激动。

“好啊,等你厂子办起来,我一定陪你好好大干一场。”

乔荞将脸慢慢贴在了他的背上,冬日阳光温暖,原来人生也可以这般美好。

出嫁在即,刘梅英给娘帮着梳妆。

“娘,还戴不戴盖头啊?听说现在结婚新娘子都不戴这个了。”

刘梅英举着红纱巾有点犹豫,身后站着的几个妹妹,叽叽喳喳看着娘穿上红袄子的样子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要戴,不然还真有点难为情呢。”

乔荞笑起来,看着自己的刘海被大闺女用烧红的铁钳子烫成了羊毛卷,发鬓上簪上了一朵小红花,样子还真有点新娘的味道。

迎亲的队伍在傍晚时分如期而至。

崔长耿在前,带着刘明喜几个朋友,为了娶乔荞,崔长耿特意买了一辆新自行车。

闺女们锁了门要着喜钱,刘明喜带头撒了把硬币,刘希望冲进人堆里抢了一大把,高兴地鼻涕都吹起了泡泡。

戴上红盖头,鞭炮声震耳欲聋,乔荞在闺女们的搀扶下走出院子。

“娘,我们不送你过去了,明天来吃宴席,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啊。”

刘梅英说着泪落。

娘出嫁是好事,娘生了她们五个,刘二柱却没好好待过她一天,现在娘嫁给崔长耿这样的男人,刘梅英心里还是不放心。

她听说过崔长耿喝酒了会打人,他的前妻就是不堪受折磨跳进了河里。

娘明明知道这些,可是娘说过在这村里生活,她一个女人家带着五个闺女,是格外艰难的事。

想着娘心里一定有着委屈,刘梅英的眼泪就没有干过......

......

崔长耿家的院子。

苹果树上挂着红灯笼,村里的婆姨和孩子们挤了一院子。

新娘子被自行车推进了家门,崔长耿伸出胳膊抱着她进了新房。

他迫不及待地揭开了红盖头。

乔荞笑道:“就你急,还没到时候呢。”

门外的乡亲们笑出了声,闹洞房的男人们进来让乔荞点支喜烟。

崔长耿的脸都笑开了花,他给大家分发着香烟,又打发刘明喜端来了酒杯。

乔荞连喝了好几杯,头有些晕。

刘明喜挡着酒,同时也挡着别的男人们的毛手毛脚。

最后,崔长耿让大家簇拥着去喝酒,新房里就剩下了乔荞一人。

她摸摸炕上,炕是热的,铺了新的花床单,放着两床新被子。

心想崔长耿这男人心也仔细。

刘梅英给自己准备的嫁妆也是两床新被子,还有两双新布鞋。

一对大红的暖水瓶她小心地放在了柜子上,两床被子她重新叠了一下码在了炕头。

两双新布鞋做工齐整,大闺女花了心思做的,乔荞心里感叹着,看到门后面的墙根上放着一个大木箱。

她想把鞋子放进箱里,不然明天人多眼杂,村里有的人喜欢顺手牵羊拿别人家东西。

箱子打开,里面塞着崔长耿的一些旧衣服。

趁着此时闲着,她拿出来整理了一下。

放进去的时候,看到箱底垫着的报纸都发黄了,不如拿出来换几张新的。

一个旧布包着的东西在旧报纸底下。

圆,硬。

乔荞好奇——她打开来。

一只虾须银手镯呈现在红灯下。

和她左手腕上的分毫不差!

她的头嗡地响了一下,青杏死在炕上的样子闪过她的脑海。

她的全身颤栗起来,抖得管不住了自己。

“原来,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她听着院里的划拳声,再看着墙上大大的红双喜。

眼泪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第52章 缓兵之计 乔荞离开崔长耿家的时候,院里红灯高照,人影交叠,喝得情绪高涨的男人们已说着醉话颠三倒四。

她装着去茅厕悄然走出大门。

疾步穿过村子,犬声四起,她如惊弓之鸟,惶然间羽毛支离。

乔荞相信崔长耿不会发现她动过箱子!

她细心放好镯子,铺好报纸,将叠好的衣服抖乱了扔进箱子。

在那一瞬间,她恍惚觉得,会不会是自己发生了幻觉——虾须银镯,本来是崔长耿自己的。

或者,是他无意捡到。

她可以拿着银镯去报案。

也可以当面质问崔长耿。

但,她想到了惨死的青杏,突然明白,自己也许面临着同样的险境!

不管崔长耿从哪里得到的虾须银镯,他都有足够的理由应对乔荞。

打草惊蛇,不是蛇跑掉就是咬伤打草的人......

都怪自己太轻率,仓促中应允下亲事。

一会崔长耿回到新房,发现自己不在,他岂能不着急,只怕全村人都发了疯。

乔荞没有走小路,她沿着田野一路狂奔,直抵河滩。

马舍就在眼前,她喘着气扑在门板上,拍响了大门。

“娘,你咋回来了?”

刘梅英听到了娘的呼唤开了门。

她抓紧了闺女的手,声音打着颤着说道:“梅英,我遇到麻烦了——崔长耿嫁不得的!”

刘梅英摸到娘冰冷的手,将她拉进屋子。

“娘,你别急,慢慢说——来,先喝口热水。”

“来不及了,他们马上会追过来,我是偷着跑出来的,得想法子推脱这门亲事!”

远处已传来了狗叫声和隐约的人声。

刘梅英睁大了眼睛,她从娘的眼睛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

喝得微醺的崔长耿走进新房。

房中空无一人。

他等了半天,出去问院子中的人,有人说新娘好像去茅厕了。

走出大门,听到茅厕里没有一丝动静,他心里一惊,酒醒一半,跑到新房伫立灯下——

须臾,他发了疯地打开门后的木箱——一切安好。

银镯尚在。

他长吐一口气点燃了一支烟。

——那么,是出了什么事?

容不得多想,叫上刘明喜几个人,匆匆向马舍赶来。

大门开着,屋里亮着油灯。

像似知道他们要来,刘梅英将崔长耿迎进屋。

屋里,乔荞躺在炕上,额头上敷着毛巾,她的脸上和脖子上都有红色的印迹。

伸出手,手背和胳膊上也有红印。

“乔荞,咋回事?你病了吗?咋不告诉我一声?”

崔长耿急切地抓住了她的手,看她神情痛苦。

“我,我身上的湿疹又犯了,很难受,一旦发作会高烧,全身奇痒,家里有药,闺女知道怎么用药。”

听着乔荞的解释崔长耿放下心来。

只是病情发作,他还以为出了其它变故。

“那,明天的婚礼——”

他担心起来,明天全村人都要来吃宴席,新娘不在怎么向众人交待?

刘明喜适时说道:“长耿你没看到嫂子病成这样了吗?婚礼照旧,不耽搁大家吃喝!人都娶回家了,她这是回娘家了。”

身后的几个人也都说是。

崔长耿只好掩饰着失望安慰了乔荞几句。

“要不我留下陪着你,实在不行带你去医院?”

他不想离开乔荞,今晚可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让我娘好好休息几天吧,这病很难受,需要隔一会往身上擦药,有我在,你放心好了。”

刘梅英挡在了灯光前,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娘脸上涂的红墨水。

那是刚才她灵机一动想出来的招数,妹妹的红墨水她用棉花涂在了娘的身上。

崔长耿只好答应,刘明喜提醒他家中还有一摊子的事等着,不如先回去,让乔荞好好休息。

他告别乔荞,随众人离开。

乔荞听着刘梅英送他们出了马舍,一骨碌爬了起来。

这只是暂缓之计,就算躲得过今天,以后可怎么办?

“娘,他们走了。”

刘梅英进来掩上了门。

“梅英,他会怀疑的,这法子拖不了多久。”

娘俩陷入沉默,刘梅英上了炕,好半天问道:“娘,你是觉得他有什么不妥当吗?还是你发现了什么?”

乔荞扬起手腕上的镯子,轻声说道:“你还记得这虾须银镯吗?是青杏给我的,我们一人一只,青杏死了,她手上的镯子便没了,昨天晚上,我在崔长耿家的箱底发现了另一只镯子,梅英,这不奇怪吗?”

“啊!”

刘梅英被吓住了,她不敢相信崔长耿会和青杏的死亡有着牵连。

但,娘亲眼所见镯子就在他家,村里人都知道崔长耿喝醉了酒性不好。

“娘,那我们怎么办?”

刘梅英害怕起来,她担心起了娘,娘怎么可以和这样的男人去过日子。

这分明是往虎口里钻啊。

乔荞叹了口气。

在没有确定崔长耿是不是杀害青杏的人之前,是不能和他成为夫妻的。

那么,如何确定?确定了又能如何?

她闭上了眼睛。

“青杏啊,若你在天之灵知道我的难处,请托梦给我,不管是谁伤害了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心中暗暗祈祷,她在不安中睡了过去。

第53章 他知道有些人如兽 借着看望之名,村长老婆李桂花和几个婆姨第二天下午来到了马舍。

情况比她们想象的要糟糕,乔荞躺在炕上,脸和脖子青黑红紫。

“该不会撞上了什么不好的,偏偏在结婚的日子,不如去娘娘殿里烧柱香打个卦,看看冲撞了什么。”

婆姨中有个女人出着主意,李桂花看着炕上的乔荞成了这般模样,热心说道:“要不到医院看看,这样躺着也不是个事。”

乔荞摇摇头。

“没事,老毛病,以前没敢告诉你们,怕你们嫌弃。”

一说这话,婆姨们往后退了一步。

怕是传染病,赶紧找了个借口,水都没喝一口就匆匆离开了。

“娘,这些墨水用多了对皮肤不好吧,一会洗了。”

刘梅英扶起了娘,看着娘脸上抹得钟馗一般,样子有些滑稽。

“不能洗,崔长耿随时就来,先应付过这几天再说吧。”

乔荞说着趴在窗户上朝外看了看。

这个时候,崔家的宴席应当结束了。

她没有让闺女们去吃宴席,刘希望带头不高兴,一整天躲在隔壁屋子里不出来。

院子中传来了脚步声,刘明喜和崔长耿两个人说着话走了进来。

“好点了吗?——咋还严重了啊?”

崔长耿看到乔荞的脸吓一跳,昨晚只是有些红印,今天黑青一片。

乔荞表情痛苦,躺在炕上直哼哼。

刘明喜盯着她看了半天,将手中的篮子交给刘梅英。

“快去吃吧,全是肉和好吃的,你娘的结婚宴席也不来吃。”

刘梅英接过篮子,解释道:“我娘说这是传染性皮肤病,怕我们姊妹们去了村里人膈应,所以不让我们去。”

刘明喜只是笑了笑,他坐凳子上抽着烟。

崔长耿在炕头问乔荞想不想吃东西,她摇摇头。

“这样拖下去不是个事,我带你上医院吧。”

“没事,这是毒症,发出来就好了。”

“那我背你过去——我伺候你!”

乔荞闭眼不想看到他的脸,嘴里说道:“怕是传染性的,这边离村子远,再说了,要是传染给你,不是雪上加霜吗?”

“我不怕,我今晚就守着你!”

崔长耿意志坚定。

乔荞的额头上都渗出了汗珠。

刘梅英攥紧了拳头——她替娘担心起来,崔长耿要是不走,这可怎么是好!

刘明喜抽完了烟,将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一点点踩灭。

他站了起来。

“长耿,你真是心急也要吃热豆腐,没看嫂子正难受吗?万一传染给你,快过年了,一家子谁来管,你啊,跟我乖乖回去,嫂子好了自然会过来,你急啥,也不怕娃们笑话。”

所言有理,崔长耿干笑了几声,安慰了乔荞几句,随刘明喜回去了。

隔壁屋里传来闺女们抢东西吃的嬉笑声,刘梅英给娘端来了一根骨头,劝她也吃点。

乔荞哪有心思吃,她让刘梅英锁好了院门,自己打来水去洗脸洗手。

水一遍遍冲刷着脸上的墨水汁,她的脑子渐渐清醒。

“不能再等下去,这样不是办法!”

她喊过大闺女,让她将刘明喜偷偷喊来。

他一定知道什么——乔荞想起他面对自己时的样子,不仅仅是对自己的喜欢,还有一种莫名的顾虑在其中。

“嫂子,你脸怎么就好了?”

刘明喜一点都不意外,脸上的笑证明他知道乔荞只是在伪装。

“明喜兄弟,我对你不想隐瞒什么,我这样做,只是悔嫁了。”

“哦,我明白。”

刘明喜点点头,心想这悔嫁就对了,一切来得及。

“叫你来,是想让你帮我一把,这样藏着掖着也不是长久之策,不如你帮我把麻烦解决了。”

乔荞脸上的迷茫夹杂着忧伤,才过了一夜,她憔悴不少。

“说吧,我该怎么帮你。”

刘明喜是聪明人,他没有追问乔荞悔嫁的原因,如果没有猜错,她一定发现了什么端倪。

“你还记得村里的青杏吗?”乔荞抬起了头问他。

“当然记得,她死了,是被人害死的。”

“公安一直查不出来凶手,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乔荞紧盯着刘明喜的眼睛,不放过一丝闪烁。

世间有着万一,万一杀害青杏的人是刘明喜呢?

“因为凶手一定高明,比如说他有了那晚不在场的证明,他和朋友在喝酒,公安相信了别人的证明。”

刘明喜一脸严肃,乔荞明白过来。

她点点头,说道:

“我索性给长耿把话说明,不能和他一起过下去了,没有合适的理由,只能说我有了身孕——你的。”

刘明喜咧开了嘴笑起来。

乔荞没有笑。

这不是闹着玩的,崔长耿和刘明喜亲如兄弟,她冒着风险去信赖刘明喜,没有全部的胜算在里头。

“嫂子,这个主意好,大不了他和我一刀两断,不这样,他也不会死心。”

刘明喜哪能不知这句话的深层含义,乔荞说怀了他的孩子,崔长耿怎会轻易放过他!

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和他撕开脸皮也是好事。

“他要是不相信呢?”

乔荞问道,还是担心。

“他会相信的,你和我都口径一致,他怎么会不信。”

“他要是还要我呢?”

“那我怎么会答应——你怀了我的孩子!”

刘明喜的脸凝重起来,仿佛这已是事实。

乔荞放下心来,刘明喜不会辜负她的信任,摆脱崔长耿只能靠他了。

“明喜兄弟,那么,你得心里有个准备。”

“我会的,你放心好了——我只是在帮你,不会要求你为我做任何事情!”

刘明喜已做好了准备。

他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有些人如兽,只是披着一张人皮罢了。

第54章 谎言和秘密 乔荞觉得,这一次与崔长耿分开,好比壮士断腕、剜疮自救。

怎么说,都有一种悲壮在其中。

刘明喜虽然没有明说害死青杏的人就是崔长耿,但暗示已经足够了。

——虾须银镯自己亲眼所见。

不是他,还有谁!

那么,直接了当送他去公安局得了。

但,刘明喜既然知情,为什么没有揭发崔长耿?难道他也是同伙?显而易见他当时为崔长耿做了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明。

乔荞正乱想,崔长耿已在院中,他脚步急促,推门而入。

“你好了啊,我还担心了一夜。”

他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肩膀,想要拥她入怀。

乔荞推开了他。

“长耿,你坐下,听我解释,我骗了你——”

她拉着他坐下,不想惹他情绪陡然激动。

崔长耿一脸迷惑,坐下来点燃了一支烟。

“我没有什么大病,只是突然发现有了身孕,我这个样子,怎么可以配作你的妻子!”

乔荞说完了。

崔长耿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和愤怒,他控制不住自己,跳起来问道:“怎么可能?你和我一直没有在一起过!谁的孩子?”

“刘明喜的。”

她轻吐出四个字,等待着崔长耿的发作,她知道大闺女刘梅英就在隔壁,崔长耿要是动粗,她会过来帮自己。

他并没有暴跳如雷。

也没有声严厉色。

相反,他很平静。

他看了乔荞一眼,眼中有着绝望和痛苦,低下头,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乔荞知道,崔长耿和刘明喜之间的战争拉开了帷幕。

......

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崔长耿踏入刘明喜的家。

“你干的好事!你还是人吗?”

他扑向刘明喜,撕住了他的衣领。

两双眼睛撞在一起,刘明喜看到了他瞳孔中的自己。

他笑了。

“我干的肯定是好事,我干的也是人干的事——不就是让一个婆娘怀了我的种嘛!你呢?你干过的是人事吗?你问过自己吗?”

刘明喜的语气平静中有着不可抗拒的凌厉。

崔长耿的手失去力气,他松开了刘明喜。

“你明知道我要娶她,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对你有恩!”他向刘明喜低吼着,耳朵竖起,听着院子中的动静。

刘明喜的娘正和从小痴呆的大闺女坐着晒太阳。

“是,你对我有恩,对我们刘家有恩,你以为我恩将仇报了吗?乔荞喜欢的人是我,所以才怀了我的孩子!”

“你他妈的在扯谎,她喜欢你,那为何要嫁给我?”

“那是你屡次帮了她,她无以为报,只好嫁给你!”

“荒唐!简直太荒唐,一定是你威逼她做出了见不得人的事——”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吗,崔长耿?”

刘明喜吼了起来,目光如炬。

崔长耿的眼睛避开了他的目光,他的喉咙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明喜,你和长耿在嚷什么啊,这么大声?”

刘明喜的娘在院子中喊道,平日这两个人说话和和气气,今天怎么就吵起来了。

她不放心,进屋来瞧。

“娘,没事,我和长耿在商量别的事,吵到你了吧。”

刘明喜赶忙扶娘坐下,掀起门帘看了看院子中的大姐——痴呆了的大姐正啃着手指头看着天上的太阳。

“长耿啊,你们俩兄弟,有话好好说,别拌嘴,明喜这娃和你一样性子直,心眼实诚,我时常对他说,你对我们家恩重如山,要不是你出手相救,只怕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大闺女了......”

娘说着拉起衣襟拭泪,刘明喜低下了头,娘说的是实情,崔长耿对他家恩重如山。

当年为了搭救被人贩子拐走的刘明喜大姐,崔长耿和刘明喜一直追到了黄河南岸,在一个小县城发现了人贩子的行踪,两人为了救下大姐和人贩子发生了争斗,崔长耿替刘明喜挡住了人贩子刺来的匕首,自己受了重伤反手杀死了人贩子......

关于这段过往,刘明喜一家对大李庄上的人只字不提。

也只有崔长耿一个外人知道缘由:痴呆的刘明喜大姐虽然被救了回来,但已被人糟蹋得失去了人样,回来没几天就小产下一个未成形的婴孩......

刘明喜和崔长耿亲近,是因为这段恩情。

更因为不想让姐姐遭遇的耻辱,成为大李庄上的笑柄。

如今,旧事重提,两人心里各怀心事。

崔长耿没想到刘明喜会暗地里霸占了自己的女人。

刘明喜觉得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因果报应,崔长耿对青杏所做的一切都会得到惩罚!

崔长耿没有理会刘明喜的娘,径直走出了屋子。

刘明喜追了出来。

“去和乔荞把婚离了,别难为她!”

他知道他们是领了结婚证的,法律意义上已是夫妻。

“如果我不呢?”

崔长耿回过头冷笑道。

“你会的,她肚子里有我的种,我怎么会答应让这么好的女人嫁给一个害死过人的禽兽?”

刘明喜同样冷笑起来,他原以为自己会为崔长耿守着一辈子的秘密。

没想到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人就掀出了这张底牌。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崔长耿的嘴角抽搐着,他后悔当初走投无路将自己的秘密说给了刘明喜。

既然这样,一切还来得及,比如说,让知晓秘密的人从此消失。

然后,他还可以和乔荞在一起。

那怕她不愿意。

大不了,让她重演一遍青杏的故事。

第55章 煽风点火 纸是包不住火的。

大李庄的人都知道崔长耿和乔荞之间从结婚开始就出了问题。

王翠芬织着毛衣,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一边打听着最新消息,一边散布着听来的旧闻。

“看不出丑婆娘还真是个人才,接到崔家又反悔了,莫非,是骗人家彩礼钱不成?”

村里的几个婆姨拉住王翠芬悄声探问。

王翠芬嘴角露出鄙夷不屑的笑,停下手中的毛线活说道:

“不光是骗人家彩礼呢,手段可高了,哄着崔长耿上了手,给她搬家挖井做苦力,假心假意说要嫁给人家,戏演不下去只好私逃回去,听说了没有,村里放羊的刘金凤亲眼看到刘明喜晚上进了他家——都好几回了,你们知道是咋回事了吧。”

“啧啧啧,这婆娘可真了不得,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刘明喜可是崔长耿的好兄弟啊!”

婆娘们表情夸张地探讨起来。

王翠芬手指上绕上毛线,织几针,临走胳膊肘子碰了一下年龄大的一位婶子。

“张嫂子和刘明喜娘熟悉,回头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我听说前晚上崔长耿和刘明喜在他家吵起来了,撕破了脸皮呢。”

张婶连忙答应,打听闲话婆姨们人人都是高手。

王翠芬织着毛衣,穿街绕巷来到了刘小柱家。

刘小柱在看电视,一见王翠芬来忙把三个孩子撵出堂屋。

“嫂子,你咋来了,娃们都在——”

他有些不自在,手却没闲着,掐了一把王翠芬的大腿。

她一巴掌打过去,嗔道:“娃们都在你撒啥野,安分点,如今李全富成了残疾,大权都在张凤女手里,你出的这些主意反倒害了我,成天家要守着你二哥熬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刘小柱讪笑道:“也怪你遇人不淑,谁能想到李全富背着你又和朱小娥在车里,不然出这么大事,他会放过我二哥吗?——早到大牢里呆着了。”

说着又去摸王翠芬的脸,王翠芬真是人间尤物,生起气来也有一种迷死人的风韵。

“丑婆娘和崔长耿闹掰了,又搭上了刘明喜这个傻瓜,你知道啥原因吗?”

刘小柱摇摇头,乔荞要嫁崔长耿时他有点担心,这个男人可不是好惹的主,自己老婆陈白花的仇还没报,丑婆娘却找了个强有力的靠山。

心里正不痛快,没想到传出乔荞结婚当晚离开崔家的事。

“管它啥原因,只要她不和姓崔的在一起就行,以后有她的好果子吃!”

刘小柱可不把刘明喜放在眼里。

“你这脑子,怎么就转不过弯啊,丑婆娘现在是崔长耿的媳妇,他刘明喜凭啥要和崔长耿抢食吃?节骨眼上,你也不出面主持一下公道,任着丑婆娘和刘明喜欺负崔长耿?”

王翠芬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刘小柱一下子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我可得好好劝导劝导崔长耿,这夺妻之恨可不会轻易消解,今晚我得买斤好酒,去安慰一下他。”

“别说得太生猛,试探着来,宋江杀阎婆惜的故事让他学着点,别光顾着对付刘明喜,明白吗?”

王翠芬说着站起身捏了一下刘小柱的肩膀飘然而去。

她相信刘小柱煽风点火的本事。

崔长耿酒性不好众人皆知,不然前妻怎会跳河自尽——他每次喝了酒对她极尽折磨,不堪受辱才一头栽在了河中!

现在,乔荞和崔长耿成了名义上的夫妻,要想摆脱崔长耿只怕很难。

好戏才刚刚开始啊。

......

天刚黑,刘小柱走进了崔长耿家。

“长耿哥,快过年了,给你拜个早年,也来沾沾你这个新郎官的喜气。”

刘小柱说着将酒放桌上,看到崔长耿正躺在新房的炕上抽着烟。

一见有人来,他赶忙起身。

屋里没生火,他将刘小柱请上了炕。

“什么喜气不喜气的,全是霉气!刚接进门的媳妇却回了娘家,你说这不成了笑话吗?”

崔长耿心里窝着火,说话粗声野气的。

刘小柱笑了笑劝他:“哥啊,乔荞在我们刘家多年,我还不了解她吗?那是个忘恩负义的货,心肠狠着呐!”

崔长耿都忘了乔荞原本是刘小柱的二嫂子。

一听这话有些尴尬,给刘小柱点了一支烟,看着桌上的酒,说道:“兄弟有心了,不如陪哥喝几杯,这大年下的,真他妈烦啊。”

说着的拧开酒,下炕拿了酒杯子,又去厨房切了两盘小菜端过来。

两人客气了几句碰了个双杯,酒落肚,崔长耿的脸红脖赤,话也多了起来。

“小柱兄弟,我愣是没想通,你对一个人掏心掏肺的好,可他最后却要害了你,你说说,这样的人是不是畜生?”

刘小柱点点头,已然明白崔长耿和乔荞之间的事情——看来还真是遇到蹊跷的事了。

他端着酒杯劝酒,崔长耿满腹怨仇,加上嗜酒成性,不免开怀痛饮。

看看火候将至,刘小柱给崔长耿点上一支烟,打断了他喋喋不休的抱怨和谩骂。

“长耿哥,兄弟我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你和乔荞到底是怎么回事?中间是不是出现了岔子?”

“正是如此,刘明喜这个狗日子,背着老子睡大了她的肚子,到了娶亲这晚她觉得不妥,反悔了,所以回去了!”

“啊!”

刘小柱差点就没笑出声。

滑天下之大稽!原来丑婆娘离婚后就没消停过,表面正经人一个,背地里却脚踩两只船,怀上了刘明喜的种,又想风风光光地嫁到崔家过日子。

可真是不要脸到家了!

心里骂着,嘴上却说:“长耿哥,这种婆娘你也敢要,没结婚就给你戴了这么大顶绿帽子,要是换成我,一定要学武松——治不死这对狗男女愧对男人一世英名!”

啪!

崔长耿手中的酒杯摔在了炕桌上。

他怒目圆睁,胸脯起伏,喘着粗气说道:“兄弟你说得对——太对了!这种婆娘就是欺负我老实人一个,白白浪费了老子的一片真心!我还想着后半生戒酒,只为了认真疼她,可惜啊可惜,她居然怀了刘明喜的种,我恨不得打碎刘明喜的狗头——”

“长耿哥勇猛,是条汉子,是真英雄!要是我,一刻都不能忍受夺妻之仇,婆娘更可恨啊,骗了长耿哥置办喜酒,以后怎么面对村里的父老乡亲!”

刘小柱还要说下去。

崔长耿两眼赤红已下了炕。

刘小柱没有拦阻,喝多了酒的人,管他做什么,随他去吧。

他抿干一杯酒,叼上一支烟。

哧一下划着了火柴——

对着火光他笑出声,心说:这他妈的火可真旺啊!

第56章 冷汗湿了身子 崔长耿跌跌撞撞走到了刘明喜家门口。

他喝多了酒,脑子却清楚。

崔长耿对乔荞,心底有着太多的喜欢。

他曾想着,不管她美与丑,只要人好,心眼实诚,他愿意和她踏踏实实过日子。

起初,他只是对她心怀怜悯也心怀鄙视,因为她生得丑,还有着凶悍的泼妇脾性。

在大李庄有着恶毒的名声。

后来却发现,她变得和气顺眼,不光是外表,还有性情。

她离婚守寡,崔长耿死了前妻。

他想着,娶了她,也是人生美事,哪怕她比自己长几岁,还有五个闺女。

不想事出意外,婚事眼看就泡汤了。

即使恨到牙痒痒,恨到夜里睁眼到天亮,崔长耿还抱着一丝希望——就算乔荞怀着刘明喜的种,他仍然想要她这个媳妇。

刘明喜要他和乔荞离婚,用了威胁。

威胁在于他知道自己糟蹋了青杏,然后掐死了她。

威胁能不能生效,他会不会去和乔荞离婚,他躺在炕上快想破了脑袋。

今晚,和刘小柱喝了酒,听了刘小柱的话。

他已觉得没有再犹豫的必要了。

他决定先去告诉刘明喜,自己不会和乔荞离婚,刘明喜要是还动用威胁的手段,那么他同样会把刘明喜大姐被拐卖后经历的丑事,一并放到桌面上。

然后,他会去找乔荞,告诉她自己不会嫌弃她,也不会嫌弃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会带她回家,过上和和美美的日子。

......

敲开刘明喜家的门,他没有进去,倚着门框低声吼道:“你出来,我有事要说!”

刘明喜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想了想,出了大门。

“说吧,什么事?”

“我不会和她离婚,你要真想把我送到牢里,让我秋后问斩,去之前我一定给大李庄的人说说你大姐的事!”

崔长耿的语气有些得意,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脸,刘明喜的呼吸就停顿了一下。

“我料到你会这么做,所以我今晚告诉你,大李庄听惯了笑话,不一定对我姐的事感兴趣,她从小痴呆,傻子一个,人贩子拐卖了她,她是受害者,而你,和人贩子一样,是——害——人——精!你应当和人贩子一样——不——得——好——死!”

刘明喜的话一字一语,字字戳心。

崔长耿没想到他原来恨透了自己,巴不得自己去死。

他的喉咙动了几下,压低声音说道:“我和她离了婚,你会娶她吗?”

刘明喜怔了一下,娶不娶乔荞,他从没有想过。

乔荞嫁不嫁他,他从没有想过。

“你管不了那么多,崔长耿,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了。”

崔长耿发出轻笑,笑声古怪,他以为,刘明喜也不过是想占一下乔荞的便宜。

酒劲上头,崔长耿捏紧拳头挥了过去。

刘明喜没有防备,拳头落在他的脸上,立刻眼前冒起金星。

他扑上去反击,却看到黑暗中银光一闪,有冰冷的刀刃刺入他的小腹——

“你他娘的,活该受死,老子对你有恩,这就是恩将仇报的下场!”

崔长耿说着抽出刀子又要刺过去——大门吱呀一声开了,灯光透出来,刘明喜的娘问道:“明喜你是在门口吗?和谁说话呢?”

在刘明喜没有倒下去之前,崔长耿拔腿跑开了。

......

一不做二不休,他抄着近路向河滩奔去。

旷野中卷起北风,寒风一吹,他握刀的手抖了起来。

这是又杀人了,他心里哆嗦了一下。

然而已停不下来,马舍就在眼前,乔荞的窗口透出光亮。

身后村子里犬声四起,他已走到马舍的门前,酒醒了一半,他将刀子藏在了腰间。

敲门。

好一会儿,乔荞撑着灯来到了门前。

“谁啊?”

“我——长耿。”

乔荞沉默了片刻,隔着门和院墙,她已闻到了酒气。

“长耿,这么晚了,你先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说。”

她预感到了一种不祥,心突突跳着,声音努力保持着平静。

“你开门,我有话要说,说完我就回去。”

崔长耿在坚持,听到乔荞的声音,他的心里涌来了委屈,委屈夹杂着伤感,突然让他觉得活着其实无能为力。

“长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对不起你......你是看到了,我一个女人家,为了这帮闺女才走到了这一步,长耿,莫怪我,如果你恨我,就改天来尝尝这口井里的水吧,它是甜的,比不得你和我的心苦......”

提到闺女,再提到井水,崔长耿坚硬的心融化下来。

他不知道,门里的乔荞紧绷着心弦——崔长耿喝了酒,而他恨着自己。

这样黑的夜,她不想激怒他,更不想惹出祸端。

他抖着手摸出一支烟点着,吸一口,隔着门板听到了乔荞的抽泣。

猛地,他就想起了那夜青杏的抽泣。

如果,那夜他没有喝酒。

如果,那夜他听到哀求和哭泣时停手。

如果,那夜青杏没有竭力反抗挣扎......

一切,一定不是现在的样了。

他转过了身,一步一步走向旷野。

乔荞听到了崔长耿的脚步消失,她滑下去,才觉得自己冷汗湿了整个身子。

第57章 炮仗塞进了他的衣领 刘明喜没有死。

他被连夜送到县医院抢救过来。

乔荞在第二天早上来过,他尚没有清醒。

崔长耿在第三天下午时分摸进了医院病房,刘明喜正睁着眼望着朝北的窗外。

“我前晚喝多了,失了手......”

崔长耿说得很坦然,站在床头望着他。

“你不是喝多了,也不是失了手,你是想杀人灭口!“

刘明喜不看他,知道他来试探一下自己的口风,如果自己命已垂危,崔长耿就可以放心了。

崔长耿没有说话,望着病房门口,医生随时会进来,他必须长话短说了。

“你不是活着吗?我答应你,和她去离婚,只要你保证一个字也不说出去——包括这回我伤了你!”

刘明喜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不要动她一个指头,崔长耿,不然,我顾及不了那么多。”

他侧目盯着崔长耿,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

因着过年,乡政府放了假,离婚的事暂时放下。

乔荞的心悬着,这婚姻关系一日不解除,她一日都不安心。

崔长耿倒是死了心的样子,对她客气起来。

“以后你要有什么帮忙的事,尽管给我说,我还会像以前一样帮你。”

且不管他说话的态度,光想着他将刀子刺进刘明喜的身体,乔荞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马舍的门整日紧闭,土墙头上插满了捡来的碎玻璃。

闺女们不明白娘这样做到底为了什么,只知道崔长耿现在是她们最大的敌人。

睡觉时,镰刀和菜刀压在刘招弟和刘盼弟的枕头下面。

乔荞和大闺女的炕头,放着一把铁锹和一把锄头。

“娘,他会不会还来啊。”

刘梅英在黑暗中问娘,乔荞听着窗外传来的爆竹声,有些难过。

别人家都在过年,自己家象在避难。

“放心睡吧,有我在,别怕。”

她宽慰着大闺女,心想着明天也得让闺女们放放炮竹。

初三一早,乔荞打起精神,她给闺女们做了一顿好吃的,吩咐刘若男带着刘希望到村子里逛逛。

毕竟过年,村子的麦场上有唱大戏和耍社火的。

刘若男带着妹妹,兜里揣着一大把炮仗,两人蹦蹦跳跳来到了村里,没到麦场就将兜里的炮仗放得差不多了。

唱大戏的台子旁,王二狗正带着帮孩子在玩猜谜语,猜不出来的就得拿一个炮仗出来。

刘若男拉着刘希望挤了过去。

“呀,这不是马圈里的野妮子嘛,咋跑到庄里来了。”

王二狗看到她俩,笑得鼻子都冒着泡。

“野妮子,住马圈里去当弼马温了。”

其他人开始起哄,连王小虎也跟着吼起来。

刘若男气得眼泪直打转,拉着刘希望就要离开。

“呯——”

王二狗点着一个炮仗扔在了她们头上,炮仗炸开,惊得刘希望一声尖叫蹲在了地上。

刘若男忍不下去了,她冲上去,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有人养没人教的东西,就知道欺负女生,有种你找刘胖子试试。”

——刘胖子正是村长的小儿子,十四岁的身子胖成了大象,仗着他爹是村长,在大李庄为非作歹,没有人敢说他半句。

王二狗一听矮了半截,嘴却不饶人,骂道:“你娘养了你们,全是赔钱货,自己倒贴着嫁到崔家,人家嫌她丑,连夜给退回去了,你还有脸在这里嚷嚷!”

麦场看戏的人听到了王二狗的骂声,围过来看热闹。

王翠芬正在麦声另一头嗑着瓜子摆着姿势和一帮婆娘说闲话。

别人说她儿子和乔荞家闺女吵起来了,她二话不说就跑了过来。

“二狗,凭她是谁,敢当着众人面欺负你一个爷们,你咋不扇她的嘴!”

王翠芬看到刘若男只和刘希望两人,她一下子来了精神。

有娘撑腰,王二狗真的像一只哈巴狗一样狂咬起来,上去抓住了刘若男的头发,扇了她几个耳光。

刘希望一看姐姐被打,哭着去撕扯王二狗。

“小虎,你还有心思看热闹吗?快去帮你哥!”

王翠芬怂恿着王小虎,上去推了他一把。

王小虎只好扑上去打刘希望。

刘若男被王二狗打了几下,开头还在反抗,后来索性护着脸任他打骂。

她的心被仇恨所充满,手伸进裤兜里摸了几下,还有几个炮仗在身上。

她背着身子拿出一个,趁着王二狗在向别人炫耀他如何牛b威猛,刘若男点燃了炮仗。

她冲了过去,将快要爆炸的炮仗塞进了王二狗的衣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一声闷响,王二狗的新棉袄炸开了花。

他倒在地上,四肢抽搐着像一只疯狂的陀螺,嘴里哭喊着爹娘,惊呆了麦场上所有的看客。

第58章 爹娘来拜年了 乔荞刚走进病房,王翠芬就扑了上来。

“我家二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娘和你没完!”

她气势凶凶像要吃了乔荞一般,刘二柱站在床头,紧跟一句:“你这样的蠢货是怎么教育闺女的,你看看二狗伤成了什么样子!”

乔荞看着王二狗的头趴在枕头上,后背缠满了纱布。

幸好,不是脸上,幸好,没有伤及性命!

“当时你在场,王翠芬,应当看到了是谁先动手的!麦场上那么多人可以作证,我家刘若男是被迫无奈!”

“好一个被迫无奈!你可真会说话啊,躺在医院的是我家王二狗,又不是你家刘若男!姓乔的,你给老娘听好了,所有的医疗费你来承担,另外王二狗出院了还要营养费,一分也不能少!”

王翠芬声音在病房回荡,护士进来说道:“你们要吵架上外面去吵,这是医院,再这样趁早搬走。”

乔荞放下手中的一袋苹果,低下头出了病房。

和王翠芬争执有什么用,反正受伤的是她儿子,横竖她都有理。

闺女惹的麻烦,她得想办法解决,钱她可以出,但不能让王翠芬和刘二柱牵着鼻子走。

到了马舍还没进门,刘梅英一脸兴奋地跳出来拉住了她。

“娘,快进屋看看谁来了!”

乔荞掀开门帘,看到屋中的火炉旁坐着一男一女两位老人。

他们白发苍苍,衣衫褴褛,尤其老妇人面露菜色,憔悴不堪。

她有些懵,搜寻原身的记忆,原来面前的老人就是她的爹娘。

“爹,娘,你们来啦。”

乔荞上前握住了老人的手。

“是啊,闺女,每年你初二就来娘家给我们拜年,今年都过了初三了,我和你爹等不住,一打听说你离婚搬出了刘家,我和你爹不放心,过来看看你。”

娘亲的眼中闪着泪花,当年因为乔荞生得丑,没办法才嫁给了刘二柱,乔荞虽然怨恨爹娘把自己当作东西处理掉,每年大年初二也去给他们拜年磕头。

娘家在枫城平原最南的乔家泉村,相隔大李庄三十多里地,这一路走来,想来辛苦。

乔荞赶忙扶着爹娘坐下,吩咐刘梅英快去做饭。

看看爹娘大过年都穿着破衣裳,乔荞的记忆滑过脑海,知道大嫂陈秋霞苛待着父母。

“爹,娘,嫂子对你们还那样吗?”

爹低下头抽着旱烟沉默了,娘扯起衣襟拭着眼睛说道:“也不知道我们乔家造了哪门子的孽啊,娶了这么一个没德性的媳妇,早些年我和你爹还能下地干活,如今我们老了动弹不得,她天天摔锅砸碗骂个不停,大冬天不让我们烧火烧炕,过年也不给一口热饭吃......”

娘说着哽咽低泣,乔荞禁不住内心黯然。

几个闺女一听姥姥过得这样凄惨,都湿了眼眶。

“娘,我虽然搬到了这马舍,倒也自在,这里七八间大敞房,不如你们住我这里,不用再回去,省得再受那婆娘的鸟气!”

乔荞决意要留下爹娘,娘叹了口气,拭干眼泪眯着眼睛望着闺女,这才看清以前的丑闺女已成了一个俏女子,白净的皮肤像刚剥了壳的鸡蛋,老鼠眼睛牛鼻子都变得清俊别致。

“闺女,你这是怎么了,咋变得和以前不像了?”

乔荞笑起来,将刘招弟几个闺女推到娘面前,说:“娘,你仔细看看,你这几个外孙女是不是也变俊了啊。”

二老细瞧,可不是,一屋子的美人,想不到女大十八变,自己的闺女快四十岁了还能变好看,这几个孙女没到十八岁也成了花骨朵。

许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两位老人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

“爹,娘,你们还没回答我,愿不愿意住我这里?我能养得起你们的,过完年天一热,我就把这院里的旧房拆了盖新房。”

爹娘哪有不愿意的,可是自古养儿防老,那有嫁出去的闺女为父母养老送终的道理。

再说乔家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入赘了别家,二老随了大儿子,大儿子老实本分,媳妇陈秋霞便成了一家之主,妥妥地女当家。

“闺女,你嫂子这脾气,可要赛过你——”

娘有些失了口,赶忙闭上了嘴。

乔荞知道娘说的是实话,原身的凶悍和泼辣娘哪能不知道,而原身比起陈秋霞,只能算小巫见大巫。

陈秋霞为了大哥给爹娘多盛一碗饭,罚大哥三天不进一粒米一口水。

她的心毒手辣,让乔家泉的父老乡亲都身受感同,背地里都叫她“陈阎罗”!

爹娘想留在乔荞这里,只怕儿媳妇不答应。

——她可不背不孝不义的名声!

“爹,娘,你们放心住我这里,她不敢拿你们怎么样,她要是找上门有我挡着,与其你们这样饥寒受罪,不如留下来让我孝敬你们,我虽然给不了你们富贵的生活,但粗茶淡饭能吃饱肚子。”

乔荞说着泪落。

爹娘感动——想不到多年后丑闺女变美,第一次懂得疼爱父母!

这可真是金子都换不回的幸福啊!

刘梅英在厨房唤着妹妹们来端饭菜,乔荞忙着翻箱倒柜给娘找件像样的衣服御寒保暖。

箱子的包裹里掉出红色的结婚证,她捡起来打开——崔长耿和她并肩齐眉,一副人间四月天的样子。

而她的心像针扎了一下。

疼痛伴随着仇恨瞬间蔓延全身。

“怎么能放过这个害死青杏的畜生!自己没有为青杏报仇却已怕起了他,这不是自己的作为,不是!”

心底响起隐秘的心语,她知道自己从未软弱过。

既然崔长耿想尽办法遮掩着他的罪孽,那么她要想尽办法将他粉身碎骨。

陈秋霞之流的蝼蚁算得了什么,以后的日子她一定刚硬而锋利,比如让王翠芬为美疯狂只是开始,没完成的工序,乔荞决定一一补齐!

第59章 你想要钱对吗 王二狗让炮仗炸得不轻,在医院住了几天后僵着脖子和脊背回到了大李庄。

年还没有过完,马上就到正月十五,他一听到炮竹声都有一种大小便失禁的感觉。

相信这种感觉他会一生持有!

王翠芬拿着乔荞送来的医药费蘸着口水数了两遍,然后将一沓钞票装在了口袋中。

“说好了的,还有我儿子的营养费,他吃不好伤口怎么能长好?”

乔荞抬着下巴看着王翠芬的脸,她可真美,李全富对她动了心,她为李全富着了魔,眼看着就要抛下刘二柱,不想李全富无福消受这样的大美人。

真是憾事!

“你儿子要吃什么?我去买给他就行了。”

乔荞压根就不想中她的圈套,但也不想激怒她——王翠芬的恨并不会因为拿到钱而消减,她们之间已积怨太深了。

“吃的东西很多,你要买也可以,我回去让我儿子抄个单子。”

王翠芬毫不谦让,吃定了要让乔荞大出血。

她都拉好了砖瓦要修新房子,看来挣了不少钱。

“你脸垮下来了,最近心情不好吧?你看皱纹和黄褐斑都生出不少。”

乔荞认真盯着她的脸说道,王翠芬听了惊慌,用手摸了一下脸蛋,失声道:“怎么会?我的脸才不垮,心情不好,是让你闺女气的!”

“不管怎么样得抓紧弄一下,不然越到后面越不好搞。’

说完离开,不去管王翠芬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

过完正月十五人们已开始忙碌。

田野没有完全解冻,地里已有干活的人影。

乔荞趁着几个闺女还没开学,将土地平整完,拉好肥料,只等天气热了播种。

爹和娘非要跟着来地里,乔荞拗不过,让闺女们扶到在地头边上晒太阳。

中午回家,远远看到马舍的大门口站着两个人。

走近了才知道是娘家的大哥和嫂子来了。

大哥乔平躲在媳妇陈秋霞的身后,神情忐忑 ,嫂子陈秋霞抱着膀子倚着门,看着乔荞带着公婆和一帮闺女,不由地怒火中烧。

“我以为留着你爹娘享福呢,没想到给你做长工下地干活去了。”

陈秋霞本想着公婆过完十五就回家,她还指望着这两个老家伙帮着自己做农活,没想到等了几天都没有人影,一气之下催着男人来到了乔荞家。

爹娘见到儿媳妇都低着着头不吭声,乔荞心想:你来得真好,今天就教训一下你这个不知耻的婆娘!

“是,他们帮我干活去了,给我干活起码能吃饱肚子,给乔家作牛作马还要挨饿受冻!”

乔荞迎了上去,打开了院门。

陈秋霞给男人使了个眼色,乔平惧内惯了,跟在乔荞身后,悄声说道:“妹子,快收拾收拾,让爹娘跟我们回去,家里还忙着呢。”

乔荞回头看着哥哥一脸的窝囊相,提高了声音。

“爹娘不回去了,呆在我这里要养老,反正我缺长工,有他们正好!”

陈秋霞的脸色都变青了,她冲到了婆婆面前。

“你是想死在这里是吧?死这里有人给你办丧事是吧?你想让乔家泉村的人戳我的脊梁骨,给你闺女博一个孝敬贤良的名声——你安的啥心啊!”

婆婆的身子吓得直发抖。

乔荞看不下去了,她一把推开了陈秋霞。

“你想干嘛?你欺负惯了我爹娘,在我家也不知道收敛!打狗还要看主人,就你这德性,还想让我爹娘回去,没门!”

陈秋霞的火气爆发了,依她的脾性,来到大李庄已经忍耐很久了,没想到这个小姑子给脸不要脸。

“姓乔的,你是不想让你父母埋在乔家的祖坟是不是?你要想真留下这两个老东西也可以——把这几年吃我的穿我的都折成钱给我,我立马走人,我才不稀罕两老东西!”

她早听说乔荞靠着什么祖传秘方给女人们美容挣了不少钱,今天看到小姑子的脸和身材非比从前,相信传闻都是真的。

乔荞冷笑一声。

王翠芬明着要讹诈她,口口声声要她儿子的营养费。

陈秋霞居然算计到了自己的公婆头上,向她索要起爹娘的吃穿钱。

这毛病一个个惯的!

“你想要钱可以,今天当着我和我闺女们的面,给我爹娘跪下,不光要承认你多少年虐待过他们,还要向他们磕头认错!”

“你疯了吗?”陈秋霞双手叉腰吼道。

“对,我疯了,所以你得小心着点,疯子可不是好惹的,你要做不到,乖乖从我家滚出去!你要敢在我家耍威风,小心我和我闺女将你提起来扔到井里去!”

乔荞说着指了指东墙根的那口井。

她想起来自己曾经被王大强险些投到了井中。

别人如此对待过她,现今,她也想试一试。

第60章 离婚了请你吃顿饭吧 陈秋霞不会轻易认输,既然她嚣张跋扈了这么多年。

以前,这个小姑子来娘家,虽然和她德性不差上下。

但,她的爹娘在自己手中,她在陈秋霞这个大嫂面前也只能低三下四。

今天却非同凡响,乔荞说话振振有词——岂止振振有词,简直就是霸气凛然!

陈秋霞的胸脯起伏着,像即将爆发的火山。

“姓乔的,你既然要将你爹娘金留下养老送终,不如将你大哥也留下,回头我再把你几个侄儿侄女都送过来——反正他们都是乔家的人,你一并养活更好!”

乔荞冷笑一声,大声说道:“这话可是你说的,你尽管让他们都过来,我这边马上就要修新房,河滩上还要建个养鸡厂,后院要办个养猪厂,正缺人手,你快让他们过来!嫂子要是没处挣钱,或者害眼馋,一起过来,我不嫌人多!”

陈秋霞听到了内心惨败的丧钟声声响起,她张了张肥丢丢的嘴唇,找不出合适的话回击乔荞。

最后为了挽回面子,伸手打了乔平一巴掌,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跟着你一辈子受尽晦气,你要不把你老子娘叫回乔家泉村,我就和你离婚!”

这是陈秋霞制服男人的杀手锏,乔平垂着头,任凭她呵斥。

乔荞的娘早知道儿子不中用,颤巍巍走到乔荞面前。

“闺女,我和你爹还是回去的好,我们这把年纪,也是活一天算一天,总不能让你哥打光棍吧。”

乔荞心如刀割,爹娘在任何时候,都在为儿女着想,正因为这把年纪,才不能再活生生受罪。

“娘,人各有志,你为我大哥着想,他何尝为你和爹想过半分!人去不中留,谁想离就离,谁想走就走,我不会让你们回去!”

乔荞说着示意几个闺女搀扶着爹娘进屋,临近春天的风吹得很大,呼呼地扬起满地的尘土。

陈秋霞望着小姑子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明白这个昔日的丑女人改变了的不仅仅是她的容貌。

而是她的性情——她似乎心怀正义,又似乎敢做敢为。

陈秋霞在春天的风声里嗅到了不寻常 的气息。

她调转身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门。

......

春天的脚步是挡不住的,乔荞想要做的事太多太多。

张凤女热心,亲自来问她什么时候建房建厂,又问她资金是否有困难,需要帮助尽管张口。

乔荞盘算了一下,自己的钱也只能够修几间住房,要想办养鸡厂,还真得向她借钱。

“放心妹子,李全富的钱现在我全部掌握着,你对我的恩情就是把砖瓦厂给你都不过分,这点小事我理应当帮忙,到时我把修厂子的材料欠给你,再给你一笔启动资金,你大胆去干就好。”

张凤女的脸恢复得一如首次美容后的效果,皮肤光洁,五官立体,神奇的还有她的头发,已全部长了出来。

乔荞感动得抓着她的手不知说啥好,心想老话常说:“跟着官人官娘子,跟着屠夫涮肠子”,一点都没错,张凤女嫁给李全富,学的是他生意的活路,为人的豪迈。

张凤女离了李全富,也是能独挡一面的女强人。

乔荞一手忙着田里的事,一手准备着建房。

崔长耿前来找她,远远地蹲在田垅上抽着烟,刘梅英悄声对娘说道:“娘,他来了,你可得长点心啊。”

乔荞放下手中的锄头,踩着松软的土地走过去,看到崔长耿胡子蓬乱的脸黑瘦不少,换成以往,她定会心疼。

如今,她想着怎么样亲手杀了这个男人,将他的心剜出献祭在青杏的坟头。

“我们去乡上把离婚的事办了吧。”

崔长耿开口,喷出一口青烟,遮掩着内心的不安。

乔荞说了声好,摘下头上的头巾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跟在崔长耿的身后,两人向乡政府走去。

早晨的阳光很好,乔荞特意选择走了捷路。

捷路穿过村北的坟场,青杏就葬在那里。

她暗暗观察着崔长耿的脸,他一脸平静,纵使经过青杏的坟墓旁也毫无变色。

乔荞心说:怪道公安一直查不出来凶手,原来他有这样强大的心态。

迟早有一天,会让他亲自承认一切,甘心情愿偿命!

“长耿,你一定怨我吧?”

乔荞在踏进乡政府的门口时问他。

“不怨你,只怨我无能,讨得了你的人,却讨不了你的心。”

崔长耿的脸很平静,没有人能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那你一定怨刘明喜了?”

乔荞在试探,而崔长耿明白她的试探。

他只是浅笑了一下,他不是怨刘明喜,他是恨他,恨得要死——刀刃没有刺死他,却让刘明喜拿着他行凶的把柄,威胁他和乔荞解除婚姻。

暂且应允,暂且依他。

路还长着呢。

崔长耿的笑里有着世人看不清的阴险和心狠。

两人花了不多时间办了离婚手续。

出了乡政府的门,乔荞反而热情起来。

“长耿兄弟,难得我们来镇上一次,走,今天我请你下馆子,咱们好好撮一顿。”

眼神有着真挚的期待。

崔长耿一愣,分不清她是真情还是假意。

“好吧。”

他吐出两个字,跟在了她的身后,走过一条街道,进了一家餐馆。

“王翠芬逼着我要她儿子的营养费呢,可真烦。”

乔荞给崔长耿的碗里夹过去一块肘子肉。

“哦,是吗?我听说了你家四闺女炸伤了王二狗,孩子们的事,不能伤了大人间的和气。”

崔长耿安慰乔荞,心里忖度着眼前的女人对自己的亲切和气又是为了那般。

乔荞眼细如针,扫过崔长耿的神情,捕捉着他的微妙变化。

“你说得对呢,她现在也缺钱,好不容易搭上了李全富这么一个有钱人,想着蹬开刘二柱嫁给李全富——结果呢,人家一条腿没了,她白忙活了。”

“也是。”

崔长耿不明白乔荞怎么给自己提起了王翠芬。

并且说到了她的私事上。

像王翠芬这样风姿绰约的娘们儿,正眼都没看过崔长耿一眼。

他偶尔遇到王翠芬,偷觑过她丰满的身体,美艳无比的脸蛋。

非分之想,崔长耿不敢。

“这女人除了想钱想疯,想和刘二柱离婚也想疯了——居然要把刘二柱还给我,长耿你说说,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那还真不是个理儿!”

他的心弦不知为何被什么拨动了一下。

——原来王翠芬这么急着想和刘二柱离婚,连刘二柱邋遢的懒汉都能娶她,真不知道她当初图了他什么。

“这婆娘想着嫁了刘二柱不花一分钱娶我的四个闺女做儿媳妇,长耿你说她是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乔荞的话每一句都应着他的心思。

他嘴里嗯嗯地答应着,看着碟子里的肘子肉,突然就兴奋起来。

要是没有刘二柱,王翠芬不知要嫁给谁?

他以前没有想过,如今却心潮起浮。

“王翠芬可没把刘二柱当人看,这娘们儿心野得很。”

乔荞的话自言自语,每一个字落在崔长耿的心上。

他一只手伸进衣兜里去掏香烟,触到了离婚证——他的手停了一下,摸着离婚证上光滑的塑料封套,忽然觉得像摸到了王翠芬的脸上......

第61章 井里有只死老鼠 早上刘梅英去打水,天还没有亮透,她扔下水桶淹满水提上来,水桶里飘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她凑近了一看,吓得大喊起来。

——一只死老鼠浮在水桶里,湿漉漉的样子让她恶心得想吐。

乔荞闻声而至,跑到井旁看刘梅英失魂落魄的样子,问她怎么回事。

“娘,井里有只死老鼠——”

乔荞看到,胃里一阵翻腾。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老鼠掉进井里?”

她心存疑惑,提起水桶将老鼠倒在了墙根边。

老鼠是极聪明的动物,平白无故不会自己往井里跳。

就算掉到水里,它们都是游泳高手,连续踩水两三天也不会被淹死,井壁的石头并不光滑,没有长青苔,善于攀爬的老鼠完全可以爬出深井。

乔荞拿起一根木棍拨弄了一下死老鼠,很明显老鼠是被弄死后才投到井里的。

药死或者打死的,都可能。

先管不了许多,她招呼大闺女一起打水,无论如何,这井里的水是绝对不能再吃了。

整整花了一个早上,打上来好几十桶水,井底才显现出来。

“还不行,得消毒,消完毒把泛出的水舀干,再涌上来的水就可以吃了。”

乔荞说着吩咐刘梅英去镇上买些明矾和漂白粉,她找来一些废木板,拿来斧头和砍刀,再找来一些钉子,想要给井做一个盖子。

做之前想起了什么,出门在东墙边仔细看了看。

果然有一串鞋印在地上。

会是谁?

乔荞拿手丈量了一下尺寸,鞋印很大,是黄胶鞋的底子,起码在四十二码以上,不是刘二柱的,他的鞋码超不过四十。

像是崔长耿的,他人高脚大。

或者是别人的也难说。

乔荞的心有些慌乱,她看着脚上的鞋印,突然觉得自己四面受敌。

比如刘小柱,比如王翠芬,再比如娘家的嫂子陈秋霞。

她进了院子,叮叮当当砍着木板做起了井盖。

有一个身影,站在她身后良久,她都没有发觉。

“你这是要学着做木匠吗?”

乔荞听到声音回头,看到刘明喜站在了面前。

“呀,明喜兄弟,你出院回来了啊,身体好了吗?”

乔荞站起身招呼他,喜悦之情溢在脸上。

“好了,昨晚就回来了,太迟没有来看你,怎么做起木工来了?”

刘明喜的脸在医院呆久的缘故,白皙不少,笑起来依然温和。

乔荞想了一下,把井里投了死老鼠的事讲了一遍。

“诺,就是那只——我头次见这么大的老鼠呢。”

她指给刘明喜墙角的那只死老鼠,刘明喜的脸色沉重起来。

“这是别人故意放进去的,怪不得你要做井盖,还是我来做吧。”

不容分说,刘明喜拿过砍刀削起了木板,没几下就钉好了一个宽大的井盖。

拿过去试了试,大小合适,盖得严严实实。

“还不行,得钉个扣子,没人的时候把井盖锁起来才对。”

乔荞找了半天没找出扣子,刘明喜将马舍一间房门上的拆下来钉在了井盖上。

收拾停当,乔荞又告诉他墙外脚印的事。

刘明喜出去看了看,说:“这男人个头不小,很可能是崔长耿。”

“不一定呢。”

乔荞将刘明喜迎到屋中,倒了一杯茶给他。

“你怎么不去报案,他差点就要了你的命?”乔荞问他。

她心里明白刘明喜一定和崔长耿私下有着和解的条件,她好奇于他们之间达成的条件究竟是什么。

刘明喜笑了笑。

“乡里乡亲的,他平日对我不薄,再说那晚他喝了酒,一听你怀了我的娃,一时就红了眼,反正我也没死,不如放他一马吧。”

“也是,他和我办了离婚手续,没难为我,我心里倒有点过意不去呢。”

乔荞顺着刘明喜的话意,很想问一下关于青杏的死他究竟知道多少。

想了半天,怎么开口都觉得不妥,刘明喜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安慰道:“我回来了你不用担心,晚上我会到河滩附近转转,我会替你留意一下崔长耿的动静,你放心好了。”

乔荞点点头,她其实不想麻烦任何人,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两人刚聊到当下春播的事,听到院中自行车的声响,刘梅英买了东西从镇上回来了。

“娘,我在路上碰到王大强了。”

“哦,没事吧。”

“没事,我看他贼眉鼠眼的不对劲。”

刘梅英把漂白粉和明矾递给娘,刘明喜帮着去往井里撒。

乔荞一听闺女的话,又问:“他咋不对了?他们一家子恨着我们呢,巴不得我们搬出这大李庄才好。”

“对啊,娘,所以他才有问题——他看到我远远地躲开了,我觉得奇怪,他没做亏心事,躲我干嘛,分明心里有鬼,这井里的老鼠,八成是他放进去的!”

“啊!”

乔荞和刘明喜都有些惊讶,但,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不说远仇,单说刘若男用炮仗炸伤了他弟弟王二狗,这足以让王大强埋恨于心。

想想墙外的脚印,王大强虽然不到十八,却比一般的成年男人都高壮。

“王翠芬养了几个好儿子,要是再不管教,都长成歪才了。”

刘明喜趴在井口幽幽说道,井里传出他的声音,闷闷的回荡在乔荞耳旁。

她决定剁了王大强的一只爪子!

第62章 他顺势靠近了她 王翠芬现在最烦看到刘二柱。

尤其是刘若男炸伤了她的二儿子。

“你家闺女是野货生的,所以没教养像只野猴子!”

“迟早我要把炮仗点着了塞她嘴里!”

王翠芬没完没了的谩骂着刘二柱,发泄着她心里的愤怒。

刘二柱低三下四地缩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谁让他有刘若男这样的闺女,谁让闺女有一个乔荞这样的娘。

说到头,都是乔荞的错,要是生个儿子,他会离婚吗?能有今天的局面吗?

刘二柱心里生出懊悔,有些怀念在刘家时的生活。

“你还蹲着做什么?不去做饭吗?不去喂猪吗?不去下地干活吗?”

王翠芬在炕上吼起来。

这样的废物男人,只配给她这当下人。

刘二柱答应着去了厨房,王翠芬给王二狗解开纱布抹药,伤口长得并不好,红刺刺地有些吓人。

“王八羔子,野货下的野种,老娘不会放过你的!”

她还在骂,听到大门口的狗叫了几声,从窗户纸的缝隙里望了一眼,看到崔长耿穿戴一新来了她家。

“蹭吃蹭喝专会挑时候。”

她心里骂着,不想去理会。反正这样的男人,穷家寒舍又没老婆,王翠芬从来懒得搭理他。

但,他不是娶了丑婆娘乔荞吗?不是突然又离婚了吗?

怕是连丑婆娘的一根骚毛都没摸着吧。

王翠芬一下子就来了兴趣,翻身下炕,穿上皮鞋就跑出堂屋。

“吆,长耿兄弟来了啊,这可真是贵人,今天怎么想起来我家了啊?”

崔长耿站在院中正给刘二柱敬烟寒暄,听到声音抬头看王翠芬。

只见这婆娘头发蓬松,脂粉未施,慵懒的样子比平日在村里头看见更加迷人。

“我来转转,一个人在家闷得慌,前日去集上买了些水果糖,拿过来给娃们尝尝。”

说着扬了扬手中提的一包东西。

真是稀奇得很,他一身新衣,还提着礼上门,虽然两家相隔不远,但极少往来。

今天太阳从北边出来又从南边落下了。

王翠芬嫣然一笑,下了台阶接了东西,将崔长耿让进堂屋,呵斥着刘二柱烧水沏茶。

刘二柱在王翠芬面前唯唯诺诺。

王翠芬在刘二柱面前发威施令。

崔长耿一看这两口子,哪像夫妻,分明是太监和皇后。

“长耿兄弟,好端端地咋就和乔荞分开了?你俩多般配,乔荞能嫁给你,可比有些男人强!”

当着刘二柱的面,王翠芬一点面子都不给。

崔长耿抽着烟微笑。

“嫂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原本是我不配呢,人家早和刘明喜好上了,怀了他的种!”

王翠芬吓一跳。

妈呀,原来村里传来传去的闲话可不是空穴来风,居然是真的。

丑婆娘原来比自己要浪得多——浪得肚子都有种了啊。

“换成我早绑着这对狗男女游街示众了,亏你还是个爷们儿!”

王翠芬翻了个白眼,看着崔长耿红了的脸心里就发笑。

“随他们去吧,也是我心善,有意成人之美,办了离婚证,各走各的道吧。”

崔长耿的话王翠芬将信将疑,哪有这么大度的胸襟,都是装出来的潇洒。

她笑一笑,递给崔长耿一支烟,悄声说道:“那货没骗你钱吧,听说她要修新房建鸡厂呢。”

崔长耿摇摇头,第一次和王翠芬靠这么近,光是闻着她身上的香气足以让他心旌荡漾。

“你一个人倒好,自由自在的,一个人吃饱,啥事都不想。”

王翠芬说着叹了口气,想到她和刘二柱,心生万般苦恼。

崔长耿看看炕上躺着受了伤的王二狗,知道这里不是说其它话的地方。

但,既然来了,示好总是必须的。

“嫂子地里的活不少,我一个人就那几亩地,种完了来给你家帮几天,我没啥本事,力气倒是有。”

王翠芬一听顿时喜笑颜开,她正愁春播的农活呢。

春天的风那么大,吹得脸上最容易起皱纹。

不由地认真看了崔长耿一眼——身材魁伟,须眉如剑,宽肩阔背正当壮年。

重要的是,他正盯着自己看,两眼相撞,王翠芬便明白了崔长耿登门拜访的所有目的。

丑婆娘险些嫁给这个男人,可见崔长耿多少是喜欢她的。

现在这个男人目光闪闪烁烁坐在自己面前。

王翠芬得意起来。

“长耿兄弟,依我说啊,你和乔荞分开是好事,别看她现在变了模样,人前头装得贤惠温顺,你想想,狗改不了吃s,大李庄谁不记得她前些年的本性!”

崔长耿点点头,知道王翠芬向乔荞泼着脏水只为了抬高自己。

他刻意夸赞了王翠芬几句。

刘二柱正好端来了烧开的茶水。

“二柱哥才和嫂子是天生一对呢,夫唱妇随多恩爱。”

崔长耿端过茶杯刺了这两人一句。

刘二柱的脸笑得像朵苦菜花。

王翠芬鼻子里哼了一下,她没好气地说道:“人家乔荞用过的东西,扔了我捡了,你说说我这是转大运了还是得了便宜?”

崔长耿没有回答,看着刘二柱出去,他笑一下,压低声音说道:

“嫂子这是何苦呢?用不了的东西就要学着扔掉,你看我,娶进门的人都敢送回家,‘宁咬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你可得学学我啊。”

王翠芬有些恍惚,她听说的可是乔荞自己悔嫁的,和崔长耿离婚也是她提出来的。

但,管不了那么多闲事了。

她眼角飞出一种风情,吐出嘴里的瓜子皮,指了指炕上受伤了的王二狗。

“长耿兄弟,你若真有心,得替嫂子作主,二柱怎么能对自己的闺女下狠手?我这作娘的心啊,恨不得将他家闺女活生生剥了皮,才解我这心头的恨!”

崔长耿顺势靠近了她。

“这是小事,机会多得很,想要她断手断腿你说了算,你安安心心在家养着,这田里的事和你心里的事,有我在,你不用再劳心!”

第63章 婆婆死在了田地里 日渐天暖,河滩里的冰化成涓涓小溪,朝阳的坡地上草都冒出了嫩芽。

种完小麦,紧接着种油菜,种完油菜,土豆玉米高粱相继要播种。

乔荞带着大闺女整日忙碌在田间地头,爹和娘在家也闲不住,做饭洗衣,为她分担了全部家务。

婆婆夏红英出现在地垅边上,她拄着拐杖,下午的太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你既然搬出去了,还种我家地干嘛?这是我们刘家的地!”

她从地里直走过来,不顾刚种好的庄稼。

乔荞懒得理她,给刘梅英使了个眼色。

“奶奶,这是刘家的地,难道我不是刘家的后人吗?你不让我娘种地,我们几个吃啥?”

刘梅英声音清脆,夏红英一听扶着拐杖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没好气说道:

“赔钱货,抓紧嫁人算了,迟早也是别家的人,轮不到你来和我说话。”

说着走到了乔荞身边,拿拐杖戳了一下她的腿。

“我给你说话你死了吗?村里人说你怀上了刘明喜的种,你咋不去死,还有脸活在这世上!”

乔荞沉着脸无语,转过身去撒刨地。

夏红英不依不饶追了上来。

“还有脸把你爹娘接到大李庄来住,乔家的人脸皮都是砖头做的吗?好女不嫁二夫,你看看你,和我家二柱离了婚,还种着我家地,让刘明喜睡大了肚子,又厚着脸皮嫁到崔家,嫁过去没一天又离婚——我要是你,早跳河自尽了!”

夏红英的声音大得在田野上发出回音,地里的男人女人都听到了她的骂声,停下手里的活,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朝这边观望。

“奶奶,我娘和我爹早离婚了,你管这么多闲事干嘛啊,我们种出的庄稼也有你的份,你操心好你的身子,活到秋天等着吃新粮。”

刘梅英实在忍不住了,冲上去就抢白了几句。

夏红英一听这不是咒她死吗?她扑通一下倒在地里,拍着大腿就抹起了眼泪。

真是够了!乔荞心里骂道,扛起锄头叫上闺女就要回家去。

一转身,看到不远处刘二柱和王翠芬带着王大强向这边走来。

“丑货,有种你别跑,你敢欺负我娘,谁给你的狗胆!”

刘二柱在王翠芬的怂恿下有着英雄气慨,唾沫星子溅到了乔荞的脸上。

“我咋欺负你娘了?你看到我欺负她了?”

乔荞握紧锄头,逼视着刘二柱的脸。

“你没欺负我娘,她怎么倒在地里哭?全村的人都看到了,你还狡辩!”

夏红英很会配合,声音起伏如唢呐,一声声回荡在田野上,引来了看热闹的人们。

乔荞冷笑一声,看着王翠芬的脸,这婆娘正一脸得意地等着她出丑。

“刘二柱,有理不在声高,你嚷啥?全村人都看到我欺负了你娘,全村人眼睛要是再睁得大些,还会看到你毁了我的脸呢——我等着这一天,我相信你有这本事,将我整得和张凤女一样!可惜啊,我没辆吉普车,不然你也可以砸一下,撒一下野,泄一下气!”

乔荞挑着眉毛口气平缓,刘二柱和王翠芬的脸一白一红,心里有鬼的人,青天白日里一下子蔫得象两根茄子。

夏红英一看这戏刚刚开唱,刘二柱和王翠芬就蔫吧下来,她哪能就此罢手。

趁着乔荞不防备站起身,挥起拐杖就朝她打过去——

刘梅英眼疾手快,一把推开了乔荞。

夏红英用力过猛站立不住,一个趔趄扑倒在地,脑门磕在了乔荞的锄头上。

她摊开手四脚朝天闭上了眼睛。

众人都呆住了。

乔荞扑过去,抱起婆婆,一摸她的鼻子——很不幸,夏红英已驾鹤西去,魂魄俱无!

王翠芬反应过来,款款跪下,有腔有调地哭了起来。

“我命苦的婆婆呀,你咋这么走了啊,你怎么就舍得丢下我们,早上你还好端端地在家中,不想天没黑就断了气,你是撞上了那个邪魔,又是遇到了那个恶鬼,把你摄到黄泉路上去,再也看到不到我们这些可怜的儿女.......”

周围涌来村里的乡亲,人们对夏红英的死不奇怪,奇怪的是从不叫夏红英一声娘的王翠芬,怎么就哭得如此深情悲凄。

没等乔荞理清心绪,刘大柱和刘小柱已带着一家子人赶了过来。

“娘怎么回事?”

刘大柱问刘二柱。

没等刘二柱发话,哭着的王翠芬指着乔荞大声说道:“是她,就是她,她拿锄头砸死了娘,人证物证都在,我们都亲眼所见!”

刘大柱一听转向乔荞,他的两眼怒视着她。

“你为什么这样做?你不想赡养我娘便罢了,为什么还要害死她?”

“大伯,不是这样的——”刘梅英冲过去解释,可是刘家兄弟怎能听得进去,刘小柱小人得势,已唤来几个侄儿要将乔荞捆绑起来扭送到派出所去。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王翠芬彻底进入刘家儿媳妇的角色,她和刘大柱媳妇等人抬起了夏红英的尸体,正抬往路边的牛车上。

刘梅英堵住了大伯一帮人。

“你们不可以这样对我娘!她没有砸死奶奶,是奶奶想打她,不小心跌倒的——”

她喊破喉咙都没有用,几个男人绑住了乔荞,刘小柱已推着娘的身子向路边走去。

乔荞低着头,任着这些人骂骂咧咧。

春天的天气说变就变,北边的天空卷起乌云,风夹着沙尘呜咽吹过。

她被人推搡着上了拖拉机,在车开动的一瞬间,她回头看到刘梅英跪在田地里哭成了泪人。

在路边不远处,崔长耿抽着烟,冷静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她的心不由地抽搐了一下。

第64章 调查取证,各持所见 人死为大。

不管怎么说,夏红英意外身亡了。

刘家兄弟口口声声指明娘是被乔荞害死的。

派出所一听出了人命,先关押起了乔荞。

调查展开,村里人一看公安介入,看到的都说了实话,看不到都跟着风头提供了证词。

问到王大强,他挠了挠头皮,想起娘的叮嘱,低着头说:“刘家奶奶最先动了手,但她只是用拐杖打了一下乔婶的腿,乔婶就扬起了锄头砸了她。”

“你亲眼看到她砸刘奶奶了?”公安不动声色问他。

“嗯。”

王大强犹豫了一下回答。

问到王翠芬,她一脸悲愤,动情渲染了乔荞痛打婆婆的场面,最后不忘记声泪俱下。

“求你们为我冤死的婆婆做主,她可是被那婆娘活活打死的!”

“你在场为何不阻拦一下?”公安提醒她。

“来不及的,她本来恨死了我婆婆,老人家嘴碎骂了几句,她冲上去给了一锄头......”

王翠芬哽咽不停。

公安互相之间交换了一下眼神。

问到刘二柱,他这次来了精神,王翠芬说丑婆娘这回死定了,会被枪毙,到时她的钱全部都会落在几个闺女手中,几个闺女终会由他抚养。

他的心都抑制不住激动。

“对,她砸了我娘一下,在头上,然后我娘就倒地咽了气。“

刘二柱的回答很坚定。

起初他看到公安心里发怵,后来胆子大起来,说话也恢复了硬气。

——死者是他的娘,他能不硬气吗?

公安找到目击证人崔长耿时天快黑了,他们进了崔家,看这个庄稼汉子一见到他们来脸上藏着莫名的紧张。

“我看你眼熟,你是不是来过我们派出所?”

公安的随口一问让崔长耿更紧张,但他掩饰得相当不错,抽着烟说道:

“来过,庄上冬天的时候一个女的死了,你们审问过我。”

公安点点头,问起夏红英的死亡经过,崔长耿淡然一笑。

“我就在不远的田垅上,我们两家的地离得不远,当时我听着两人吵起来了,本想去劝劝,可一想,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管女人吵架干嘛啊,刚要刨地,就看到老人倒下了。”

“怎么倒下的?”

“当然是被打倒的啊,姓乔的以前就和婆婆不和,两人吵架又不是头一回,她作风又不好,生怕婆婆发现了她和另一个男人的奸情,搬到马舍去住了——对了,今天吵架婆婆揭了她的老底,说她怀了那男人的种。”

崔长耿一脸平静,语气沉稳。

公安没想到发现了新的案情,边记录边问:“你知道那男人是谁吗?”

“知道啊,全村人都知道——刘明喜,以前还是我好兄弟。”

公安和崔长耿握手靠别,送出大门时崔长耿补了几句:

“那女人骗了我,和我结婚办了喜事,没想到接进门第一天就跑回家和我离婚了。”

“哦,有这事,为了什么?”

“那男人出的钱比我多啊!她就靠骗男人的钱发家致富,不信你们去她家搜一搜,好多钱,都是骗来的。”

夜色里看不清公安的脸,只听到他们的呼吸沉重起来。

崔长耿掩上门,畅快地在院中吐了口痰。

.......

果然,在乔荞的木箱底搜出成捆的钞票和粮油布票!

油灯很暗,刘梅英睁着惊恐的眼睛,不知道公安要做什么。

“闺女,你要诚实,告诉我们这些钱是哪里来的。”

刘梅英忍着眼泪说:“是我娘给别人美容挣来的......我要说一句假话,不得好死!”

“怎么美容?怎么挣钱?”

公安很好奇。

“就是将药粉涂在脸上,这样可以变得好看一些。”

“有用吗?”

“当然有用,不信你们可以问问别人,比如村里的张婶——张凤女。”

公安点点头,他们带着钱离开,留下马舍中惊慌万分的一家老小。

公安找到张凤女的时候,她刚从砖厂回来,有些累,正要用热水给李全富擦洗一下身子。

“我听说了,公安同志,是老婆子自己跌倒磕在了锄头上——当然,我只是听厂里工人们说的,乔荞我熟悉,她治好了我的脸,你们知道的,前一阵子我的脸被毁了,多亏了她治疗!打死我也不相信这么好的一个女人去砸死了自己的婆婆——夏红英砸死她我倒相信。”

张凤女说话有女领导的气派,给公安敬上烟,吩咐儿子沏了上好的龙井,再端上洗好的水果。

“那你了解她平日的生活作风吗?比如说男女关系?”

公安问得有些蹊跷,张凤女心想怎么不问一下躺在炕上的李全富——这个人面兽心的男人才是作风有极大问题的人!

“她能有什么作风问题?以前脾气不好,男人嫌她连着生了五个闺女,把她给离了,婆婆天天找她麻烦,两个叔伯也不是什么东西,变着法子欺负她,她在刘家呆不下去,只好搬到马舍去了——一个女人家带着五个闺女,吃饭都成问题,哪还有心思想些乱七八糟的事,那都是吃饱肚子的人干的缺德事!”

张凤女的声音很大,炕上的李全富装着睡着了。

公安点点头,不动声色又问:

“她嫁给崔长耿之前和刘明喜有交往吗?”

张凤女认真想了一下,将她知道的全说了出来。

“崔长耿是光棍,酒性不好,喝醉了打老婆,前头的老婆受不了折磨跳河死了,后来看乔荞离婚了就天天往她门上跑,帮着干活什么的,我本来想劝劝她,让她谨慎点,不想听说她决定嫁了,刚嫁过去又离了,我还替她庆幸呢,这样的男人可嫁不得!至于刘明喜——我没听说过什么,只是最近刮起了风声,说乔荞和崔长耿离婚是因为怀了他的孩子。”

公安抽完了烟,合上了本子。

他们起身告辞。

张凤女回到屋中再也无心伺候李全富,她知道乔荞摊上麻烦事了,不然公安怎么调查得这样认真。

她穿上衣服,吩咐儿子开车送自己去一趟镇上。

无论如何,她得竭尽全力帮乔荞一把。

第65章 婆婆的葬礼很戏剧 乔荞在羁留关押。

夏红英的丧事却不得不举办。

人死了总得下葬吧。

可是,这次有点难,刘家三兄弟包括刘家两个老姑妈商量来商量去,最后的关键都是谁都不愿意带头出钱。

“我媳妇蹲大牢,我一个人要养活三个孩子,哪里来的钱啊!”

刘小柱唉声叹气,他可是一分钱都不愿意出。

刘二柱干脆不说话,一直抽烟,坐在椅子上装活死人。

刘玉香开了口:“我和玉芳是闺女,论理也得出点,可是我们都不是当家的,都活在男人的手底下,再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们这两盆水都泼出去十几年了!”

刘玉芳点头如捣蒜,很是赞同姐姐的话。

刘大柱咳嗽了一声,他看明白了,刘家的这几个弟妹是不想掏钱的。

“不见棺材不落泪”,他们见了棺材最多干嚎几声,钱,都是连心肉,谁出谁心疼。

但,总得埋葬了灵堂后的老娘吧。

夏红英已停尸体快四天了!

“娘拉扯我们一场不容易,现在这一走,老院空了,梅英她娘又被抓走了,这田地和家产还得分一分,我是家中的老大,这分家产和田地的事,咱们依照谁出的丧葬费多少来分,你们觉得如何?”

刘大柱的话一出口,几个人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虽然这老院没多少值钱的东西,但好歹也有用得着的家什,要是多分上一两亩的田地,那岂不更好。

“我出三百!”

刘玉香带头,刘玉芳跟着也出三百。

刘小柱一看这情势,赶忙说道:“我出五百,不管怎么样,娘最疼我,我去借这笔钱就是了。”

刘二柱心想这院子本来是属于自己的,田地原本也是他的,凭啥要分。

可要是不分,刘大柱一定要他一个人承担娘的丧葬费,他手头没一分钱,钱都在王翠芬的手里。

大家看着刘二柱,都在等着他开口。

“我去和婆娘商量一下,这样稳妥一些。”

刘玉香和刘玉芳撇了撇嘴,她们很不待见王翠芬,一个快四十岁的农村女人,整天把自己捯饬得像朵花一样,一看就是个大骚包。

刘大壮老谋深算,他没有说出多少钱,他要等待着刘二柱出价后再松口。

他三个儿子都没分家,这老院子不就是现成的家吗?他早已决定了要将这院子占到他的名下,好分给大儿子为家。

“二柱,你去回家和你媳妇商量一下吧,娘的后事不能再等下去了。”

刘大柱催促着刘二柱,他知道要从王翠芬手里拿一文钱比登天还难。

刘二柱即去,进了家门给王翠芬说明情况,她一蹦三尺高,声音差点没把房顶冲掉。

“没有钱埋葬扔河里算了,咋不抬到丑婆娘家里去?人是她砸死的,凭啥我们要送葬?”

“就算人是她砸死的,她现在不是被关起来审查嘛,你看你,急啥呀,咱们要是不出钱,那老院子和田地都让大哥他们几个瓜分了。”

刘二柱小心解释,提出重点。

王翠芬一听眼珠子象老鼠一样转了一下,心想自己四个儿子呢,将来还得娶亲成家,那么大一院房子,岂能分给别人不成?

“二柱,他们出多少钱?”

刘二柱报出一串数字,随后说:“刘大柱还没有出钱,估计一定要超过我们。”

“呸,天杀的,想得美,一看就是只老狐狸,想要超过我们,占了老宅子,种最好的地,没门儿!”

王翠芬下得炕来,穿上鞋子,对着镜子一番涂脂抹粉,这才旋风一样刮到了刘家老院。

“都在呢?可真齐全!全村的人都等着吃烩菜呢,刘家大门还没有一个来烧纸的,这不让别人笑话吗?”

王翠芬花蝴蝶一样折转身子,边说边跪下,在灵堂前点燃香烛,焚起纸钱嚎啕大哭。

“我苦命的婆婆呀,你都走了四天了,你咋不回来看看你的这些儿女们,他们舍不下你,等着你的魂魄还身呐,苦命的婆婆,儿媳我只好自作主张了,今天就给你准备后事,明天发丧送你西去.......”

刘家兄妹总算听明白了,娘的丧事,全部费用都由王翠芬承担。

她不给他们分家产的机会!

也不给他们尽孝心的机会!

没等刘大柱等人再开口,王翠芬已吩咐刘二柱行动起来,叫来村长主持葬礼,唤来王家四小子,王大强兄弟跪在灵堂最前面,在娘的带领下举哀尽孝。

村长最好管红白喜事,不然怎能体现他一村之长的作为。

全村老小都来到刘家,一一安排下去,各执其事,不到天黑已请来了阴阳和吹响,在鞭炮齐鸣中鼓乐奏起。

人人都夸夏红英的丧事够气派。

王翠芬一身孝服,穿梭于院中各厢房,看购置的菜蔬酒肉,招呼着四邻乡亲。

她俨然已是这个家中的女主人。

当然,钱在她手中,由她来支配,她不享受这份荣耀谁来与她争锋!

刘大柱闷声不响,刘小柱如泄了气的皮球。

刘玉香和刘玉芳姐妹看着王翠芬在院中拿腔作势,兄妹四人的心里都打翻了调料坛子,五味杂陈中散发着浓浓的酸气。

唯独刘二柱握着丧棒,蹲在灵前叼着烟,这回王翠芬给他长足了脸,让他有着作男人的骄傲和自豪。

他心里盘算着,等娘下葬后,这院子就属于他了,到时一定讨得王翠芬欢心。

到了第二日。

正午时分,丧礼进入高潮,亲朋好友聚了一院。

突然就听到一长串的鞭炮声,众人眼睛齐刷刷望向大门,见到乔荞带着五个闺女走了进来。

她披麻戴孝,掩面低泣,径直来到灵堂前深深下拜,五个闺女分列身后,个个敛眉垂泪。

人们纳罕——她不是被抓进去了,咋就放出来了?

王翠芬坐不住,带头冲过去就问:“你来做啥?你还有脸来,我婆婆就是被你害死的,你来认罪忏悔的吧!”

乔荞不看她,盯着婆婆的牌位说道:“我有没有罪你说了不算,公安说了算,国法说了算,用不着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吆,这鸭子的嘴煮熟了嘴还挺硬啊!大伙听听,这砸死我婆婆的凶手脸皮真厚,也不知道羞耻二字!”

王翠芬的尖酸并没有引起大家的公愤,人群中有人小声说道:“我亲眼看到的,又不是乔荞砸死的。”

乔荞磕完头站了起来。

她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旧的布手帕,一步步向村长走了过去。

“这是我老公公活着时留下的,看来他早料到刘家会有这一天。”

村长接过布帕子,打开,众人看到在一张发黄的纸上,刘家老爷子在活着时留下的遗嘱。

村长一字一句读了出来:

“吾有生之年,念儿媳乔氏精心侍奉、养育刘家五女,生计不易,世事艰难,故,吾若百年,名下老宅及田产一并归乔氏所有,留此为证,皇天厚土明鉴!”

村长念完,举起遗嘱,指指上面刘家老爷子的名字,上面不光有他的手印,还有夏红英的手印!

万万没想到,刘家老两口活着时已做了这样的安排。

王翠芬险些晕倒。

她三下五除二扯掉身上的孝服,摘掉头上的孝布,冲进灵堂一把提起了刘二柱。

“你这个窝囊废!老娘的钱还给我——我马上走人,我才不呆在这里丢人现眼!”

刘大柱兄妹心里再不痛快,却庆幸没掏一分钱为老娘办理丧事。

不然,血本无回。

刘二柱被王翠芬撕扯着跪在了院子中。

乔荞笑了笑,走上去说道:“花了你多少钱?我给你就是了!”

王翠芬刚要来个狮子大张口,村长已把罗列着购置东西的账单递给了乔荞。

乔荞看了一下,眼睛都不眨一下,唤过刘梅英数钱给她。

“梅英,不要少给一分钱,也不要多给一分钱,不然你去世的爷爷奶奶,可不安心啊!”

乔荞说完,走进了灵堂,她跪在了牌位的前面。

王翠芬拿过钱,大声喊来王大强四兄弟,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刘家院子。

剩下刘二柱,他坐在院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垂着头一声声叹息。

第66章 他让她沉醉 乔荞一直相信着世间的清白和正义,一定不会被黑暗淹没或吞噬!

纵然有张凤女相助,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关系——公安经过大量取证和调查,乔荞终究无罪释放。

她安葬好婆婆,带着闺女们打扫完院子。

刘梅英整理着堂屋问她:“娘,咱们是不是要搬回来住啊?”

刘希望一听满怀期待,老院可是通了电,可以看电视,她和姐姐们期待着搬回来。

然而,娘没有答应。

“梅英,你们听好了,做人,一定要有骨气,你们忘记了,我们当初是怎么搬出去的吗?我带着你们搬出去,就是为了让你们知道,一切困难都不可怕,人生可以重头再来——马舍马上就要修新房了,到时你们可以来这里暂时住一阵子!”

闺女们脸上有些失望,但她们相信娘说的话都是对的。

“娘,这院子里的一切,不是爷爷写好遗嘱留给我们的吗?”刘招弟提醒娘,她以为娘怕大伯小叔姑姑们。

“对,是留给我们的,那是你爷爷活着时看不到你叔伯姑姑们有任何的孝心孝意,你见过他们带你爷爷去过医院几次?——直到临逝前他们为了掩人耳目才表现了一下,还有,世间的任何东西,自己双手挣来的才真正属于自己!”

乔荞的话让闺女们明白,娘不是不愿意回来,而是她想要一座属于自己的院子,一个属于她们自己的家!

乔荞收拾好了老院中的一切,回头望了一下原身生活了多年的院落——房子已老旧不堪,只有院中的那棵老柿子树吐露着新芽。

是啊,逝去的人终将放下这世间的一切葬入尘土,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挣扎着活下去。

公公虽然读书不多,躺在炕上有些日子,但却用心感受了世间的一切冷暖,最终毅然写下遗嘱,说服婆婆夏红印压上了手印。

他是看清了儿女的无情和冷酷,一如岁月里的风雨,有时让人避之不及。

乔荞锁上了大门。

“娘,那台电视机不会让人偷走吧?”

刘希望抬起小脸,心里挂念着她心爱的电视机。

娘和姐姐们都笑起来,刘若男戳了她一下,嗔道:“没电视机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搬到马舍那边没有电咋看,真是个小白痴。”

乔荞听着四闺女的话蓦然心动,她还忘记了,不管在河滩那边生活还是办养殖厂,通上电才是首当其冲。

“放心,希望,娘答应你,一定在新房修成之前通上电,到时候,你们就会在电灯下写作业、看电视!”

闺女们欢呼起来,簇拥着娘亲,一家人穿过村子,向马舍走去......

......

刘二柱在王翠芬面前彻底失去了尊严和地位。

如果说以前他还算作王翠芬的丈夫、她的男人,那么现在,他只是王翠芬眼里的一条狗。

狗若饿了叫几声,人都会喂饭给它。

刘二柱若是饿了,只能吃他们一家剩下的残汤剩羹,或者偷偷跑到厨房煮几个土豆充饥。

王翠芬在田里看着身强力壮的崔长耿犁地,她跟在后面撒种,春天的风吹过田野,她在崔长耿灼热的目光里感受到了春的躁动和热烈。

可怜刘二柱忍受了李全富给他戴过的绿帽子,再一次面临着崔长耿成为自己的情敌。

而他不知道的是,当崔长耿说着笑话逗得王翠芬笑得如同一只老母鸡,还有一个人站在田地里和他一样内心酸楚。

这个人就是刘小柱。

当然,刘小柱可不愿意娶王翠芬这样的女人过日子。

他精明透顶,知道有些女人只是羽毛华丽的鹦鹉,逗逗玩玩就好。

刘小柱酸楚的是:自己被王翠芬早已置之度外,这个女人竟然和崔长耿暗中生出情愫。

他都有些后悔出了点子给她——本想着除去自己的亲哥刘二柱,和这婆娘方便私会,出了点子不说,刘二柱从张凤女家屋顶烟筒里倒下的那瓶汽油,就是刘小柱亲自托人灌来的。

刘小柱看着崔长耿卖力讨好着王翠芬,朝地上啐了一口。

“什么玩意儿,还不是被人家利用的一头公牛!”

种了一上午的地,高粱种完,还有大豆。

王翠芬看着满头大汗的崔长耿,朝刘二柱喊道:“你是死人吗?不知道倒茶给人家!”

刘二柱只好讪笑着端茶捧给崔长耿。

“二柱哥春播完了做啥去?”

崔长耿扔给他一根烟,装作关心问道。

“在家呆着,还能干啥,这几十亩地也得有人料理。”

他想摆出男主人的款,可是说话明显没有底气。

王翠芬在一旁接了口:“他呀,连这几亩庄稼也种不好,还不是靠我和我家大强,吃闲饭罢了。”

刘二柱想要分辨,想想不划算,闭上了嘴巴。

崔长耿有自己的意图,热情说道:“二柱哥不如去煤矿干活,虽然累点,但一年下来挣不少钱啊!”

刘二柱才明白这厮原来藏着司马昭之心——王翠芬的前夫是挣了不少钱,但死在煤窑中了。

现在,又怂恿自己去煤矿挖煤,这不明摆着想让自己离开大李庄吗?

偏偏,王翠芬听了上心——既然前夫死在了煤窑,再死一个又何方!

“刘二柱,你要想好好过日子,不如去煤矿挣点钱,我们家几个后生可都是花钱的主——大强马上就到了娶亲的年纪。”

刘二柱想一刀捅死崔长耿的心都有了!

但他不敢,让刘全富失去了一条腿,让朱小娥脑震荡躺在炕上,让张凤女毁了容,他每每想到这些彻夜睡不着觉。

他不是良心不安,而是怕去蹲大牢。

“你说话啊,愿不愿去?装死干嘛?”

王翠芬朝他的身上扔过来一块石头,逼着他发话。

刘二柱吐出一口烟雾,感受到溺入深水的一种无助,他吞吞吐吐说道:“要不,我去李全富家的砖瓦厂做工吧,离家近,还能照顾上地里的庄稼。”

王翠芬一听张开要骂,崔长耿阻止了她。

“二柱哥要去砖瓦厂也是好事,工资可观,我都想去了。”

刘二柱听了笑笑,他坐在这里感觉到多余,起身拿了锄头去干活。

“嫂子你家这地土头好,今年庄稼一定长得旺,到时新粮下来可别忘了给我蒸个馍。”

崔长耿最会体察女人心,看着王翠芬满腹心事逗着她。

“少不了你的,不过我这蒸馍的手艺可没有人家乔荞好,她的馍男人们都爱吃——又白又香又软和。”

王翠芬眼波流转,言语有了挑逗。

崔长耿连着帮她家犁了好几天的庄稼地,她得给人家一点甜头尝尝。

而崔长耿可不要一点甜头,他想要的是整个王家的地,用他剩下的半辈子来播种。

“她再好也比不上嫂子你,等二柱哥哪天想通了,和嫂子来个明明白白的分手,那我给嫂子痛痛快快地来种地,岂不更好?”

王翠芬怔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原来崔长耿要的是长久恩爱,可不是那种露水夫妻。

她的心荡起了涟漪。

崔长耿是比不得李全富有钱有势,但他有的是力气。

要是和他过日子,自己倒也少操这庄稼地里的心,重要的是,他仪表堂堂,高大魁梧,配得上自己的风流貌美。

想一想都让她觉得沉醉。

第67章 靠着自己打倒了男人 马舍即将拆除。

乔荞让爹娘和闺女们暂时搬回了大李庄的老屋。

搬家时她驾着牛车刚从门口走出巷子,刘明喜就拦住了她。

“你这是干嘛去?”

“暂时搬回来,那边要拆了重修。”

乔荞跳下牛车,看刘明喜身子恢复得不错。

“我去帮你,家里的活刚好干完,本想来给你种田,我娘和我昨天才忙完自己家的。”

刘明喜说着已跳上牛车拉起了缰绳,乔荞只好上了车。

“那你身子可全好了?可得注意,别累着。”

乔荞关心他,心想两人这样大明大放地在一起,村里人看到还不疯了。

“没事,我壮实得很,前些日子又去县医院检查过,大夫说没事了。”

乔荞点点头,想着刘明喜白挨了崔长耿一刀,便宜了这个男人。

牛车到了家门口,刘梅英已将收拾好的东西摆放在门口,刘明喜将这些搬上车,走进院中看了看。

“这井不会填了吧?”他问乔荞。

“不会,这井里的水好——井不能填,要填也得填了那些行了恶的人!”

刘明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明白她的心思。

马舍搬空,村里依着老规矩每家每户出一个劳力前来帮忙修房。

刘大柱打发了大儿子来,刘小柱没有露面,崔长耿和刘二柱听说去了砖瓦厂上班。

其他劳力少的人家派了婆娘和闺女们来,一部分在马舍捡胡基和旧木头,一部分在刘家老院子洗菜烧火做吃的。

刘明喜在房顶拆着青瓦,墙头上的几个小伙子叼着烟打趣他。

“明喜,你得加油干,新房可是给你娃修的。”

刘明喜红了脸,望了望院子中的乔荞,她低着头装没听见。

一旁的几个老嫂子却咯咯咯地笑起来,围着乔荞悄声问:“妹子,几个月了,咋不见肚大啊?”

乔荞笑起来——生气不得,耐着性子解释:“没有的事,又不是气球,风一吹就大吗?”

婆娘们笑得前呼后仰,都以为乔荞难为情不愿说真话,王翠芬可是将她怀孕的事逢人说了一遍,最后总加上一句:

“想不到吧,看不出的木匠能修楼,大李庄的骚货吓死人呢!”

人人都知道乔荞怀了刘明喜的种,人人都知道变漂亮的乔荞其实是一个骚货。

男人们便起了轻薄她的念头。

快到傍晚收工,乔荞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出来,倒在木盆里让大家洗脸洗手。

她出了门走到河滩上,想看看建养鸡厂的地方是不是也该让人平整打地基。

不料树林里钻出一个男人,解完手正系着裤带。

有点尴尬,她一看是帮着自家干活的刘建强,论辈分得叫声哥,她只好笑着说:“建强哥,水打好了,进去洗洗咱们去老院子吃晚饭。”

刘建强系好了裤带,绕到河边说:“没事,我就在这河里洗洗,一样的。”

他撩着水洗了把脸,初春的天气还很冷,河水冰凉,乔荞有些过意不去。

“小心着凉了,这里风大。”

她说着转身想要进去,刘建强站起了身子,突然扑上来一把抱住了她。

“妹子,趁这会没人,我们到树林里快活快活。”

刘建强抱着她住树林里拖。

乔荞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蹦了出来,她没有想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男人,竟然敢对自己起了歹心!

“放开我,不然我喊人了!”

她拼了命挣扎,拍打着刘建强的头和脸。

“装什么呀,崔长耿和刘明喜能上你,我为啥就不行?我不是也给你家帮着干活吗?”

刘建强才不理会乔荞的挣扎,这个原先他懒得看一眼的丑女人,变俏变美之后,和崔长耿勾搭了一阵子,又传出了怀了刘明喜孩子的丑闻,她不就是个烂破鞋嘛!

别人能穿一下,凭啥他不能。

树林里的树梢划破了乔荞的脸,一群乌鸦惊得飞了起来,发出啊啊的叫声。

天,说黑就黑,她的心如同坠到了井里。

“放开我,我真喊人了!”

乔荞提高了声音,刘建强抱着她已窜进了树林深处。

“你喊也可以,到时我告诉大家是你勾引我,村里都知道你就是个骚货!”

他的嘴像狗一样吐着热气,喷到乔荞的脸上,发着难闻的腥气。

乔荞的眼泪涌了上来,然而这不是哭的时候,她必须救下自己,不能再让村子里看她的笑话。

“你放下我......我答应你!”

她咬着牙说道。

刘建强有些累,将她扔在了草地上。

“放心吧,妹子,我会让你快活,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你家的活我都帮你干!”

他说着已开始宽衣解带。

乔荞点头,假装愿意,她爬起来,睁大眼睛看看四周——树林里长着柳树和白杨树,她听到马舍那边干活的人隐约的说话声。

他们一定以为自己先回老院子做饭去了。

在刘建强脱下裤子的一瞬间,乔荞一把折断了一棵白杨树杆,她攥在手中,劈头盖脑向刘建强打过去。

他没有完全脱掉的裤子落在脚踝上,站立不稳绊倒了他。

“你这个畜生,今天我要打断你的狗腿!”

白杨树杆很结实,乔荞在万丈怒火的燃烧下有的是力气。

一下下打过去,刘建强试着要夺下树杆。

可是他低估了一个女人复仇的勇气!

乔荞如一只母狼咆哮起来,抽打着刘建强的身子——肆意畅快的殴打让她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意,树杆断为两截,她一脚踩断了一根更粗的野椿树。

刘建强支起身子,想要拉起裤子。

没等他抬头之前,乔荞一棒子打了过去。

这一下正中刘建强的后脑勺,他昏了过去,死猪一样倒在了草地上。

乔荞用衣襟擦了一下满脸的汗水,全身忽然软弱得拿不起木棒。

但,她想给这个畜生给点更深刻的教训,给全村想要欺辱她的男人给一次深刻的教训!

她咬牙折下一大捆的柳条——快到三月的柳条柔韧结实,她坐下来编成了很长的绳子。

摸摸刘建强的脖子,心跳匀速,他死不了。

乔荞绑住他的两条腿,再捆住他的两只手。

她爬上一棵老柳树,将柳条绳搭在了一根树桠上。

然后,她用尽吃奶的力气一下一下拉紧柳绳......

河滩上传来了刘梅英的呼唤声,手电筒的光亮在夜空上晃荡。

一定是他们发现了乔荞不在家中出来寻找,她侧耳细听,还有刘明喜的声音。

她看着吊起来的刘建强,不由地笑了一下。

“梅英——梅英——我在这里,闺女,我在这里,快来——”

这不是求救,这是在炫耀!

她用自己的气力打败了恶魔的侵袭,她有资本值得向大李庄的人炫耀一下战果。

不是吗?

第68章 血染崔家之前 张凤女忙于砖瓦厂的事,只能抽时间去看看乔荞。

每次去手没空过,蔬菜猪肉水果成篮子往她家拎。

乔荞家修房子,她家抽不出人去帮忙,只好用这种方式表示支持。

“姐,下次来了不要再买东西了”,乔荞感到难为情。

“我们家没人来帮你修房子,也只能送点东西,你安心修房,养鸡厂的事我给乡长说了,政府有扶植的项目,难不倒你的。”

张凤女忙着操心砖瓦厂的事,并没有忘记乔荞的梦想。

她早已决定要好好帮扶一下乔荞。

砖瓦厂的生意好得不能再好,政策好起来,修房子的人自然多起来,厂里的人夜以继日地忙碌着。

新招进的工人里,她看到了刘二柱和崔长耿。

她问儿子李光明:“这两人以前不愿进咱家厂子吗?现在咋招进来了?”

李光明对娘的问话有些不满,整理着一些票据头都不抬一下,说:“以前不愿意,现在不是愿意了吗?管那些干啥,你不是常说对工人要一视同仁嘛。”

张凤女想想也是,她心里头不舒服的是王翠芬,和刘二柱又有什么关系。

只怕这个男人都管不住风头正盛的王翠芬,戴了绿帽也只能忍气吞声活着。

刘二柱和崔长耿在砖瓦厂分到了不同的工作组。

崔长耿去往窑里背砖,刘二柱去制砖坯。

制砖坯的活轻松许多,当然,工资要低上那么十来块。

问题是,制砖坯的组长将刘二柱分到了上夜班的一组。

他瞬间明白了谁在背后捣的鬼——组长和崔长耿很熟悉,他不知道崔长耿已提前拿着烟酒打点了一下组长。

刘二柱在天黑之际去砖瓦厂上班,想要带点晚上吃的干粮,王翠芬顶多也给他一个玉米面的窝窝头。

“口粮不够你又不是不知道,几个娃正长身体呢!”

王翠芬理都不理他,等刘二柱去上班,她收拾打扮得喷喷香,踩着皮鞋在夜色的掩盖下出了门。

崔长耿在等她。

娶乔荞时的新房中,大红喜字没有撕掉,屋里的红灯笼、炕上的新被褥,这一切仿佛为王翠芬所准备。

她心满意足地将自己交给崔长耿,幻想着自己就是这房中的新嫁娘。

“你美得像嫦娥,我这辈子死也愿意和你在一起!”

崔长耿搂着王翠芬道尽无数甜言蜜语,王翠芬没想到自己徐娘半老还能享受如此恩宠——崔长耿夜中如兽,翻腾如豹,给了她刘二柱李全富所不能给的热烈和甜蜜。

就算死了的前夫也比不得崔长耿!

禁果一旦偷吃品尝,便会盛开活生艳香的花朵,花朵在夜里浓郁芬芳,葳蕤疯长,整个大李庄都嗅到了这对男女的狼狈气息。

崔长耿和王翠芬顾忌不了太多。

他们已信誓旦旦规划着未来,如胶似漆想要做长久夫妻。

刘二柱在一个下午来到了村北的河滩上。

他站在远处的田埂上看着马舍的院墙已拆除,几间新的青砖房正拔地而起,想不到丑婆娘真的修建自己的新房了。

而他,如丧家犬一般,寄居在王家,活得还不如王翠芬家大门前的那只狗!

村里已刮着王翠芬和崔长耿私通的风声。

从开始的背后议论,到如今面对他也毫不避讳,甚至砖厂里的工友都嘲笑他,说崔长耿可真是活成了西门大官人,逍遥自在得让男人羡慕。

刘二柱的脸烫得像火一样——崔长耿是西门大官人,那王翠芬是什么人?自己又是什么?

他可怜自己,人家武大朗还能去卖炊饼,而他吃不饱肚子要干一晚上的苦力!

有点羡慕丑婆娘,他听到乔荞在和干活的人说笑,刘明喜正在给她家砌墙,无论她嫁给崔长耿还是刘明喜,乔荞都活得比他强。

王翠芬已暗示多次又要和他离婚,前一次是为了李全富,这次明摆着是为了崔长耿。

刘二柱躲着她,他可不想离婚,他离婚了连去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睡村西头的土窑洞。

叹着气回到家中,看看时间不早,马上要去上班了。

王翠芬还在炕上睡觉,王大强去给地里灌水了,几个小子一会放学还得吃饭。

刘二柱系上围裙,先给猪圈里的两头猪喂了食,然后在厨房里抓紧和面做饭。

王翠芬听到厨房里的响动趿着鞋走了进来。

“少做点,我不舒服,不想吃。”

她没好气地说道,心里想着崔长耿今晚回来要炖鸡,炖好了让她端给王大强几个小子吃。

崔长耿可真是有心,不光对她好,对她的四个儿子也掏心掏肺的样子。

怎不让王翠芬感动!

刘二柱嗯了一声算作答应。

王翠芬看着他畏畏缩缩的样子就动了怒。

“三脚踏不出一个屁,和你这样的窝囊废过日子有什么意思!挣不来钱,在村子里活得猪狗不如,我是活得够够了!”

“我不是去砖厂干活了吗?”

刘二柱小心顶了一句。

“是,你去砖厂干活有出息了,腰杆也硬了,有本事你自己办一个砖厂,那才叫气派!”

王翠芬的手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圈,她恨不得过去抽刘二柱几个嘴巴子。

“我没这本事,崔长耿有!他一定比李全富厉害!”

话赶话,刘二柱积压在心中的怨气就迸了出来。

王翠芬万万没想到,蔫里吧唧的刘二柱居然敢揭她的短,敢当面顶撞她,并且,提上了李全富和崔长耿的名字!

她冲过去,狠狠推了刘二柱一把,厉声呵斥:“滚!快滚!现在就给老娘滚出去!我们家的饭不养你这只狗!”

巨大的屈辱彻底吞噬了刘二柱的五脏六腑,他解开围裙扔在地上,面手都没有洗一下就走出了大门。

“一不做二不休,当初能把丑婆娘推下河,能把张凤女的脸毁了,能把李全富整成个残废,这次,不如把这个崔长耿和王翠芬一并收拾了!”

刘二柱气咻咻地来到砖厂,饿着肚子走进制坯车间。

天还没有黑透,捉奸为时尚早。

他戴上手套走到了砖坯机旁。

“武松能杀西门庆,能剜了金莲的心,我为什么不能!”

刘二柱嘴唇哆嗦着,心里计划着今晚的行动。

制砖坯的机子轰隆隆地响着,让他的精神无法集中,他将没有成型的坏砖坯捡出来往入泥口中塞。

心里想着今晚定要血染崔家,名留千古。

手一松,泥巴交缠着带了下去,他的喉咙里发出野兽的狂吼。

——一只手没来及抽出来,已被绞得血肉模糊!

第69章 张凤女回头看了他一眼 大李庄的男人女人都没有想到,乔荞一个女人家将五大三粗的刘建强吊在了树林里。

刘建强被浇了一桶河水,最终让媳妇领走,他的头恨不得塞到裤裆里。

那些对乔荞有想法的男人牙缝里倒吸一口冷气——这女人不好惹,以后见到她,对她多了一份尊重和敬意。

新房的墙都已砌好,传来了刘二柱的一只手压坏的消息。

乔荞心里冷笑着,这手曾殴打过原身,曾推原身坠河,这手曾砸过李全富的车子,曾烧毁过张凤女的面容......多行不义必自毙,只是毁了他一只手而已。

但,刘梅英几个闺女脸上有着难过,再怎么说,刘二柱是她们的爹,她们身上流淌着刘二柱的血液。

乔荞打发刘梅英带着妹妹们去看望刘二柱。

她们畏惧王翠芬,到了王家门口放下一筐土鸡蛋,一溜烟跑掉了。

一筐鸡蛋,刘二柱只尝了两个,王翠芬将鸡蛋收起来,一半留给四个小子吃,一半提到了崔长耿家里。

刘二柱的右手做了截肢,他不能再去砖瓦厂上班,张凤女主动提出赔偿,除了承担相应的医疗费用,还给予了一大笔的安抚款。

这笔钱,刘二柱不管王翠芬如何变了脸色索要,他藏起来没有拿出一分。

这可是他的一只手换来的钱啊!

“你拿着你的钱去过日子,我伺候不了你,光这四个小子要吃要喝要穿够我累的,你一个废物躺我家还不得让我疯掉!”

王翠芬要钱无果,决定将刘二柱轰出去。

刘二柱躺在炕上一声不吭,他右臂裹着纱布,左手在抽烟,心里对王翠芬已不抱任何热情。

要不是她,自己怎么会失去右手?

不就是离婚嘛,张凤女赔偿的这笔钱够自己做个小买卖,现在政策允许私人做买卖,镇子上雨后春笋一样冒出了许多小卖铺,生意要比供销社强得多。

与其呆在这里受气受累,看她和崔长耿之间的龌龊事,不如一走了之!

“我们离婚!”

刘二柱翻身下炕。

王翠芬吓了一跳,随即明白过来——这男人有钱了,腰板硬了,和她离婚都敢主动提出来。

“离就离!”

王翠芬正求之不得,她不稀罕他的那点钱,她还等着要和崔长耿过恩爱白头的好日子,耽搁不得。

两人遂去乡政府,一来二去,扯好了离婚证。

刘二柱挥一挥他的左手,不带走王翠芬家的一片云彩。

他来到镇上,租下一间小店,跟着熟人进了日用百货,做起了小本买卖。

有情人终成眷属,私通终于名正言顺。

崔长耿和王翠芬成为合法夫妻。

有人暗地笑话王翠芬:总捡乔荞吃剩下的肉。

她听到耳中不以为然说道:“那是丑货没本事,连个男人都留不住。”

可惜,她这话说得有些早了。

“米面的夫妻,酒肉的朋友”,崔长耿和王翠芬过起日子,发现生活一点都不轻松。

王家十多亩的庄稼,王大强一个人像牛一样勤恳侍弄,加上崔长耿的几亩地,大强累得都快趴下。

王翠芬怕晒黑,怕风吹,怕身体变了形,找着各种借口不愿意下地干活,崔长耿白天去砖瓦厂上班,晚上回来天已经黑透了。

他骨子里是勤快人,不管是王家的活还是自己家的,摸着天黑都要忙一阵。

王翠芬吃要有肉,穿要时兴,崔长耿从刘二柱的身上明白,要想和王翠芬和和美美过日子,他得加倍挣钱!

他决定晚上到砖瓦厂加班。

“那怎么行?你身体吃不消,再说了,我一个人睡不着。”

王翠芬心里爱着崔长耿,她舍不得男人吃苦,也不愿意独自面对长夜漫漫。

“上夜班钱多,再说了,上两天可以休息一晚上。”

崔长耿安慰她,美人于怀,他愿意为她付出再多都不觉累。

王翠芬只好答应,傍晚煮两个鸡蛋让崔长耿揣在怀中。

茶水都是她亲自泡好的。

张凤女听说了王翠芬再离再嫁的消息,她多少舒了口气。

第一时间将这消息告诉李全富,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他能有什么表情呢?遗憾还是心痛?高兴还是伤心?都不合适。

他为了别的女人身败名裂,残疾了身体,在张凤女面前已没有发言的勇气。

出于一种女人的敏感和好奇,张凤女在砖厂注意到了崔长耿。

是下午时分,暮春的太阳已变得毒辣,她戴着一顶旧草帽,在砖厂一个人转了转。

走到砖窑口,她看到了崔长耿。

他赤着一身古铜色的肌肉,背上披着一个麻袋,正背着一摞子的青砖往车旁走。

砖还没有完全冷却,为了给一个建筑队备货,只好强行出窑。

别人最多背七八块,崔长耿却背着十多块。

汗珠在他的脸、脖子上闪着光亮,成串滴落,他的臂膀上的皮肉大片大片在脱皮!

张凤女心说:这男人倒能吃得了苦,可惜娶了一个水性杨花的媳妇——王翠芬心比天高,只怕崔长耿供奉不起。

崔长耿将背上的砖码在了车上,解下背上的麻袋擦了一下身上的汗水。

抬起头,和张凤女的目光聚在了一起。

他点点头咧着嘴笑了一下,一口白牙衬着黝黑的脸庞,十分的英俊。

(——没错,是英俊!不然王翠芬怎会动心,乔荞当初怎么会同意嫁他!)

张凤女回报他微笑,礼貌性地问候道:“累了吧?累了就歇会,喝杯茶,我办公室那边有开水的。”

他们以前偶尔见面,却素未交集,想不到在砖窑口遇到,她是他的老板,他只是她手下一名普通的工人。

崔长耿摆了摆手,他懒得说什么。

张凤女走开,走了几步回过头——巧的是,崔长耿也回过了头。

——她觉得这个属于王翠芬的男人还挺傲气。

——他觉得这个李全富的女人还挺善意。

两人的目光闪躲开来。

张凤女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崔长耿觉得有些好笑。

他晃着高高壮壮的身子向窑里走去,却不知道有一双眼睛再一次回眸,捕捉下了他厚实强壮的背影。

第70章 答案揭晓 新房子房顶覆瓦之际,张凤女陪着乡长一行人来到了大李庄的北河滩。

他们看得很认真很仔细,随后叫过来乔荞,问她对养鸡厂的初步规划。

“我想着,这是一项技术活,还请领导派一位技术师傅来指导指导,不然养不活白糟蹋钱不说,心思也白费了。”

乔荞说完自己的规划提出要求。

领导一行人深以为是,这是小型的专业化养鸡厂,可不是农民家中随随便便养几只下蛋打鸣的鸡。

“乔荞,你很有头脑,很难得,我们回去抓紧商量一下,给你一个可行性的实施方案,这鸡厂的建设我们也会派专业人员来勘察设计,材料费和启动资金我们也会为你尽力解决,你放心好了。”

乡长的话和他的手一样暖人心,乔荞听着,心里头燃起了希望之火。

张凤女临别之际悄悄告诉她:“放开手去干,乡里为这事都给县上打了报告,上面很重视的。“

她难掩激动,看张凤女近来晒黑不少,心想那天闲了要为她再做一次美容。

刚送走乡长一行人,刘梅英在院门口按捺不住焦急向她跑了过来。

“娘,不好了,前日我浇过的土豆地,昨晚不知道谁把水渠挖开了,水灌了整整一晚上.......咱家的土豆准烂根了!”

乔荞一惊,刚发芽的土豆泡太多水哪能不烂根,就算不烂根也在湿地里长不起来!

她跟着大闺女一路小跑到地里,眼睁睁看着一亩多地的土豆全浸在了水中。

查看田埂,是被人用铁锹铲开了豁口,水虽然退了,但地里的水灌得太多太久还泛着晶亮的水光。

“畜生,真是畜生,怎么会这样下作!”

乔荞气得直发抖,走到地的最下头,想从下面挖个口将水排出去。

问题是,地的下头可不是田垅,恰好是通往别的村庄的一条小路。

隔着小路,便是刘小柱的一大片高梁地。

水已经漫上了小路,渗进了高粱地。

刘小柱还没有来得及发现,要是被他知道,非得让乔荞赔了他的高粱不可。

乔荞陷入为难之中——要是这多余的水再浸泡下去,她家的土豆就算白种了。

环顾四野,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影,正蹲在田埂上朝这边望着。

乔荞定睛细看,那人正是王翠芬大儿子王大强。

“梅英,肯定是他,除了他谁还这样缺德!”她对大闺女悄声说道。

“娘,不一定呢。上次井里丢死老鼠的肯定是他,我打听过了,村里人说王大强前一阵子赶集时买了一个老鼠夹子,地里灌水的事,除了他还可能有别人——崔长耿很难说,我三叔也很难说,那个刘建强就更很难说了。”

刘梅英的提醒不无道理,乔荞为着这一亩多地的土豆愁得皱起眉头,在地边上走来走去也想不出合适的办法。

王大强却从老远走了过来。

他离乔荞不远处停顿了几秒,挠了挠头,开了口:“这水泡过的土豆根可是要烂的。”

刘梅英冲过去怒目相向,吼道:“烂了你高兴,你得意了吧!也不知道哪个坏良心的干的缺德事,把水引到我家地里淌了一夜,成心添乱,这样的坏蛋迟早掉水里淹死!”

王大强低下了头,坚定回答:“不是我,但我知道这个人是谁——昨晚我给地里灌水很晚,我撞见她了。”

“谁?”乔荞忙问。

王大强闭上了嘴巴。

“你不说就是你!你贼眉鼠眼一天天干坏事!”刘梅英指着他的脑门骂道。

“真不是我,我发誓!我是来帮你家排水的。”

王大强有些委屈,这回可真的不是他。

但他也不敢说出来是谁。

乔荞顾不得许多,一听排水忙问他有什么法子。

“这个嘛,我的法子肯定管用,既不冲到路面,也不灌到别人家地,你放心好了。”

他胸有成竹的样子。

乔荞一听赶忙拉过来刘梅英,说道:“他有办法让试试,不然泡到明天苗子全死了。”

王大强抬起头,有点不好意思说道:“我本来想给你家修房子,可是我娘不让来。”

乔荞觉得情有可原,王翠芬不来找麻烦都不错了,要让儿子来帮她修房,除非冬雷震震夏雨雪!

不能再延误,乔荞催着王大强赶忙行动,他答应一声,扭头就向村里跑去。

不一会儿,他推着人力车从路上赶来,车板上放着一大捆的塑料管子。

管子很粗,盘在车上半人高,王大强有的是力气,卸下管子解开来,一头放在田地里,一头扯着向不远处的田垅走去。

那边就有水渠。

他跑回来,将土豆地里的管子埋好,水开始流动,他又跑到水渠那边看了一下,一脸兴奋地喊道:“水流出来了,很大,一会儿就能淌完!”

办法这么简单,乔荞和大闺女相视而笑——她们怎么没有想到。

“这是哪里来的塑料管子?”乔荞问王大强,态度友好起来,人家可是主动来帮忙的。

“村里的,以前灌水用过,现在闲放在村长家,我去借的。”

王大强回答,声音很有成就感。

乔荞和刘梅英看地里的水流得很急,终于松了一口气。

娘俩正庆幸,拿着铁锹拨弄着土豆地,忽然听到小道上传来怒骂:

“吃饱了撑的你,自己家的庄稼地不操心,跑到别人家地里逞能耐!有种你去她家吃饭,今晚别回家了!”

乔荞不用抬头看就知道王翠芬已撵了过来。

王大强站直了身子,低着头不敢看娘亲。

王翠芬嘴快如刀,骂得儿子面红耳赤,乔荞看不下去,喊道:“你也太要强了,王翠芬,大强是我叫过来的,我家土豆水淹了,让他帮着排一下水,有错吗?”

“吆——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们娘俩啊,勾引男人帮你家干活可是你们的看家本领,可惜你们眼瞎看错人了,我家大强可不喜欢你们两个狐狸精!”

王翠芬的话毫无廉耻,当着儿子的面啥都能说出来。

刘梅英羞得脸垂下去,乔荞上前一步,劝她:“休要胡说,你和我不要脸,娃们还要脸!”

“你也知道要脸啊?要脸咋怀了刘明喜的种?要脸咋让刘建强追到了树林里?——咱们是乌龟笑王八,彼此彼此!”

王翠芬的声音高昂,她对乔荞的恨从未消减,现在,还夹了一丝得意在其中,崔长耿和荞荞离了婚,正和自己情意绵绵地过着甜蜜日子。

“大强,你走不走!”

王翠芬一时得势,叉腰向儿子施令。

“娘,要走你先走吧,全村人都给她们家修房子,就咱家没去一个人,这回,你就让我帮帮她们吧。”

王大强央求着娘,他觉得,不管村子里的邻居之间发生了多大的矛盾,但修房这样的大事还得去帮忙,谁让他们是一个村的乡亲呢。

王翠芬一听火冒三丈,上去就给了王大强一记响亮的耳光。

“吃里扒外的东西,莫不是你看上了刘梅英这个丑货?我告诉你,趁早收了你那心思,我家就是娶个野猫野狗也不会娶她这样的儿媳妇!”

王大强咬着嘴唇盯着王翠芬。

他才十八岁,强烈的自尊让他再也忍不下去了。

“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夜里偷着挖开了她家田垅,给地里灌了一夜的水还要这样侮辱她们——娘,这可是她们一家人过冬的口粮,不是你让我扔死老鼠的井水——娘,你忍心这样吗?”

答案揭晓!

几个人都呆住了,只有水渠里的水哗哗地流着。

乔荞盯着王翠芬,看她脸上由红变紫,由紫变青,由青变白——她的身子分明地哆嗦了一下,调转身子想要走开,无奈她穿的是半高跟的皮鞋。

脚下一滑,王翠芬整个人像只蛤蟆一样趴在了水中。

第71章 那不是雪花膏的味道 乔荞知道,苍天不会饶过任何人。

所以,她得饶过王翠芬。

小的惩戒可以人为,大的报应须得顺天而行。

譬如刘二柱,他不是废了一只手!

“王翠芬,许多的事你我心知肚明,不用我多说你也明白,自己造的孽,只怕到时你偿还不起!”

乔荞当着王大强的面不好多说什么,扫视了一下满身污泥的王翠芬向自己家的土豆地走去。

王翠芬被儿子扶起来,身上的泥水让她狼狈不堪,她甩开王大强的手,恶狠狠骂道:“养不肥的白眼狼,看我怎么收拾你!”

提着两只皮鞋,她回了家。

昨晚是她挖开了乔荞家的田埂,满心欢喜以为泡烂地里的土豆,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出卖了自己——连井里投死老鼠的事都暴了出来!

真是扫兴至极!

洗干净身上的污泥,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她去了厨房煮上一锅土豆,她懒得做饭,今晚一家人吃土豆充饥吧。

崔长耿在日头落山后才回来,他进了门开始洗头洗脸洗身子,王翠芬倚在门口瞅着他问道:“这都快一月了,你们咋还没发工资?”

“快了,听说就这几天的事。”

崔长耿知道她焦急,她嚷嚷着要去县城剪头发。

村里的女人,都是互相剪头发,王翠芬一定要去城里收拾头发,镇上的小理发店她都看不到眼里。

她这排场,都要比张凤女大。

“今晚还去不去上班?”

王翠芬眼巴巴再问,心里不痛快,期望崔长耿能留在家陪自己,不然象昨晚没事干,跑出去给自己家灌水,一时鬼迷心窍将水引到了乔荞家的地里。

“肯定去啊。”

崔长耿洗完了,光着上身捏了一下她的脸蛋。

王翠芬的脸白净光滑,配着一双桃花眼,看着让人心动。

但,莫名地,崔长耿的脑海中就闪过另一双眼睛,这双眼睛从他走进砖瓦厂的早晨开始,一直有意无意地盯着他直到傍晚下班。

这双眼睛,就是张凤女的。

晚饭又是土豆和一盘咸菜,崔长耿看着王家的四个小子都食不下咽的样子,只好去自己家中拿了两把挂面过来。

打上六个荷包蛋,煮好挂面,呛上半勺热油,一家人每人一碗有荷包蛋的面条吃。

王小虎拿了一头蒜递给崔长耿,亲热地叫了他一声叔。

在他心里,这个新来的爹可比刘二柱人好。

快吃完饭,王大强开了口:“我明天开始去给刘梅英家帮着修房子了。”

“你敢!”

王翠芬跳了起来,今天王大强帮着乔荞排地里的水就够让她生气的,没想到这混蛋要去帮她家修房子。

“有啥不敢的,全村人都去,就咱家没去,丢人不!”

王大强很倔强也很执拗,他想要去做的事没有一个人敢拦阻。

王翠芬了解儿子的脾气。

她使了一个眼色给王二狗。

“大哥,我后脖子上的伤还没长好呢,你忘了她家刘若男是怎么欺负我的吗?”

王二狗一脸鄙夷地提醒王大强。

“你省省力气吧,那是你自找的,是你动手先欺负人家的,再说刘家母女也没落下一分药钱!我们欺负她们的次数还少吗?”

王大家说完扔下碗走出厨房。

他已开始偷着抽烟,他心里烦,不愿呆在这个家中。

崔长耿笑了笑,劝慰王翠芬:“大强想去就让人去吧,反正房子都快修好了,就一些粉刷的轻活,不累人,村里人的嘴还要堵一堵。”

王翠芬再不好说什么,捡了几个土豆装一个布袋里,给崔长耿晚上吃。

天黑比以前长了近一个小时。

崔长耿走在村南的小路上,叼着烟往砖瓦厂走。

身后响起自行车的铃铛声,他挪到路边,回过头看到张凤女从车上跳了下来。

“长耿,上班了啊。”

她主动向他打招呼,脸上有着一丝娇羞。

“是啊,不上班吃啥,呵呵呵。”

崔长耿明显应付,他看着张凤女穿了一件粉色的确良衬衣,外面是一件收腰的灰布工装外套,腰身收得有点紧,勒得她的肉都往外冒。

论长相,论身材,这女人和王翠芬没有什么可比性。

论钱论地位呢?——崔长耿的心里就有了一种失落。

枫城平原,有几个像张凤女这样的女人,她可是个人物!

“晚上干活要比白天凉快吧?”

张凤女表示出了关切,崔长耿心里骂道:凉快个屁,窑里的温度没有完全降下去,背一趟砖汗水湿透了裤裆,你咋不去试试。

嘴里却说道:“是比白天凉快。”

“那就好,要是太累就换个活做。”

张凤女诚心诚意说道,打量着浑身上下洗得干干净净的崔长耿,他强健的臂膀上罩着一件火红的尼龙背心,外衣搭在肩膀上,宽大的绿色卡叽布军裤让他英气逼人。

“都一样,换啥?”

“要不,你到制坯车间上班,白天晚上都行,负责看看机子,工资比出窑装窑高。”

张凤女的话虽然轻描淡写,却让崔长耿的心为之一振。

砖瓦厂是她家的,换一个这样干活轻松钱又多的工作都是她一句话的事。

问题是,她为啥要对自己这样好?

崔长耿没有回答,转过脸去看张凤女。

夜幕将沉,余光映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透出女人特有的一种温柔。

瞬间,崔长耿就懂了、明白了。

原来——她,喜欢着自己!

他的心呯呯地狂跳起来,张凤女,可是有钱的女人!

有钱的女人喜欢自己,意味着什么?

他都不敢去想。

但他突然想抓住这个机会——为什么不呢?王翠芬再漂亮也只是一个没钱的农村妇人。

而且又懒又刁钻。

他可不想一辈子和她一起吃土豆。

“可以啊。”

崔长根点了点头,靠近了张凤女,闻到她身上散发的香气——他贪婪地深吸了一口。

那可不是王翠芬身上的雪花膏的味道!

第72章 王大强头破血流 王大强来乔荞家帮着修房,让村里人都暗暗称奇。

都知道王翠芬和乔荞不睦,明里暗里较着劲,想不到王大强一来,干起活来却痛痛快快。

乔荞待他很热情,刘梅英却躲着他。

——尤其他娘说过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扎伤了刘梅英的心。

她才不稀罕要嫁给王大强,以她现在的容貌,都有媒婆向娘提亲了。

娘不愿她这么小就嫁人,总是婉言拒绝了说媒的人。

乔荞在现代三十七都是单身剩女,穿到八十年代的农村,十七岁的闺女都有人上门提亲,她才不愿意让闺女老早嫁人做了婆姨。

王大强虽然十八,但思想单纯,他可是一心一意来帮忙干活的,至于刘梅英什么态度,他都装没看到。

刘明喜抹完墙上的一桶灰下来休息,他端着白瓷缸子来到东墙根喝茶,看乔荞坐在井旁想着什么。

“马上就完工了,等装上门窗就可以住人了。”他没话找话。

“还早,明天叫了电工来,要裁杆拉电,有了电就好了。”

乔荞提了暖瓶给他添满水,看到刘明喜晒得满脸通红。

“大强这娃干活真实诚,想不到王翠芬这下想通了。”

乔荞心想,她有什么想不通的,和刘二柱离了婚,赶他出门,做了崔长耿的老婆,王翠芬现在正春风得意呢。

“后天就是清明了。”

刘明喜自顾自说道,乔荞怎能不知后天清明——青杏的坟头她常去,春天长满了青草,清明,是要给她烧几张纸了。

她一只手伸进了胳膊,摸到了手腕上的银镯,心里就涌来了难过。

“明喜,崔长耿很喜欢王翠芬吧?”她愣不防问他。

刘明喜吐出一口烟,盯着缸子里的茶叶,说道:“应当是王翠芬很喜欢他,不然怎么和刘二柱离了婚,刘二柱手虽然废了,但有笔钱啊。”

的确如此。

乔荞垂下眼帘,睫毛抖动了几下。

“他们总算做了恩爱夫妻,只是不知道王翠芬这下安心了没有。”

乔荞的话大有深意,刘明喜的唇角勾出浅笑,说道:“他们都不会安心的——你见过不贪吃的猫吗?”

乔荞冷笑道:“我可不管猫贪不贪吃,我只喜欢看猫儿打架,撕得你死我活的,这才好看!”

刘明喜拿烟的手颤了一下,他很想告诉乔荞关于崔长耿的事,可是想到家中痴呆的大姐,他闭紧了嘴巴。

不到万不得一,他不会激怒崔长耿,他答应了自己,和乔荞解除了婚姻关系——刘明喜相信,自己不会白白挨他一刀!

乔荞在刘明喜的沉默里知道他心里藏着难处。

不然怎么对崔长耿害死青杏的事只字不提。

她往袖子中捋了捋银镯,朝干活的王大强走去。

“大强,累不累,休息一会吧。”

“不累,乔婶,这活轻。”

王大强有些难为情,自己差点将乔荞推到井里,要不是陈白花被抓起来,他都不明白自己中了她的阴谋诡计。

“大强,你来我家干活,你娘肯定不乐意吧?”

王大强苦笑了一下低下头,娘肯定不乐意,乔荞又不是不知道。

“放心,乔婶,我娘不会来你家找麻烦的,她要是敢来,我不答应。”

他回答得底气十足,俨然像个男子汉。

正从井里提水的刘梅英将水桶重重放在地上,朝娘喊道:“娘,咱们以后打水可得仔细点,当心有人扔了死耗子!”

王大强的脸刷一下就红到了脖根。

乔荞装作不在意,剜了刘梅英一眼。

吃过晌午,门外的手扶拖拉机拉来了木工做好的门窗,崭新的木头发出松木独有的清香。

刘梅英和几个婆姨推着板车去卸门窗,村里的一帮小孩围着拖拉机嬉闹。

车师傅停好车到院子去喝茶,刘梅英自告奋勇爬上车厢解开了绳索。

“你下来,那不是女人干的活——我来。”

王大强看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在下面喊道。

刘梅英装没听到,绳子绑得很牢实,她只解开了车后面的。

车下的婆姨等不住,嚷道:“妮子,你下来,让大强去解,你不会,也没力气。”

刘梅英只好爬到车厢后,正要跳下来,前面的拖拉机车头上几个小孩子操作了档杆,机关打开,车厢后倾,满满一车厢的木门窗哗一下滑下来。

王大强一个箭步上前,拽下刘梅英扔在了旁边,他自己被滑下来的门窗压在了底下。

婆姨的喊叫惊动了院子中的所有人,刘明喜跑出来一看,王大强还在下面挣扎,他吼道:“快挪门窗!要出人命了!”

乔荞紧跟着跑出来,随同一群人疯了一般抬起门窗——一张,又一张!

刘梅英早吓得捂着嘴巴,她不能让自己哭出来,王大强要有个三长两短,王翠芬定是不让她们一家人活了!

最后一张门框砸破了王大强的头,他的一只脚也被压伤了。

血从他的头发间汩汩流下,染红了他的衣服,刘明喜抱起他,他的眼睛睁得老大,喘着粗气说道:“放开——我——没——事......”

他这话是冲着刘梅英说的。

他看到了她哭得像个傻子。

乔荞撕开了自己的外衣,紧紧裹住了王大强的头。

她朝抽着烟的拖拉机师傅吼道:“快发动车子,送人去医院!”

第73章 夜火燃烧起来 王翠芬生气是肯定的。

她不止是生气,是怒气冲天,她恨不得将头上包着纱布的王大强狠揍一顿。

“活该,谁让你去逞能!”

她甩下门帘走出王大强的屋子,看着廊檐下站着的乔荞和刘明喜,怒气象炮弹一样射了出来。

“扫把星,丧门星,谁跟你沾上边谁倒霉!我家二狗的伤才好,大强又伤了,你说你修什么房子?你那房子是城隍庙吗?里面养活的是一群索人命的鬼吗?”

乔荞不说话,由着她发作。

刘明喜看不过去,劝道:“也不是谁故意的,孩子们扳动了拖拉机,大强为了救刘梅英才受了伤——”

“哎吆,我说呢,他痰迷心窍要去帮着修房子,原来是让骚狐狸招惹去的!砸死他活该,就当我没他这个儿子!”

乔荞忍不住了,她得坚持着解释一下。

“王翠芬,你得高兴才是,有大强这么一个懂事的儿子,他来帮我家修房子有错吗?救人有错吗?娃是好人,不要再责怪了。”

“呸!你别尽捡好听的说给老娘听,我才不信你那些鬼话,全大李庄就你能耐,一会修新房一会建养鸡厂,有你倒霉的一天,你等着!”

她说完扭身进了堂屋,觉得不解气,将乔荞提来的一篮子鸡蛋飞起一脚——

鸡蛋滚落在院子中,摔得黄金满地。

......

崔长耿听完王翠芬絮絮叨叨的抱怨准备去上夜班了。

王大强受了伤,他只能安慰一下,安慰有些敷衍,是因为他觉得王翠芬有些小题大作,什么要去报案,要让乔荞不得好死.......崔长耿听得头疼。

他要急着去上班,新换了的工种轻松,但必须严格操作,他不想让张凤女失望。

除了不想让张凤女失望,他还期望得到她的赞许。

他换洗得干干净净出了门。

走出村子,朝南而行,小路上张凤女的自行车声由远而近。

这似乎已成一种默契,只要他去上夜班,张凤女总会来厂里值班。

“天热起来了。”

张凤女下了车子说道,她最近换衣服换得勤,一件银白的涤纶衬衣让她年轻不少。

齐耳的短发新修剪过,刘海也被烫过,蓬蓬松松绽出许多花朵。

“是热起来了,天黑得晚。”

崔长耿抬头看西边的天际还没有裉尽晚霞,红紫色的云层折射着瑰丽的光芒。

“那边的树林里有一种花,叫金露梅,也不知道开了没有。”

张凤女不想立即进砖厂,进了砖厂崔长耿要去干活,她只能假装去巡查看一看他。

“要不,我陪你过去看看——就怕迟到了,这样可不好。”

崔长耿明白她的心思,目光中透出几缕深情。

“这不有我在嘛,你可以现在向我请个假。”

张凤女推着车拐了一弯,已向树林走去。

树林很茂密,有了些岁月沧桑的柳树撑起婆娑的绿荫,张凤女将车靠在一棵老柳树上,回头望了崔长耿一眼。

这一眼胆大情深,极具诱惑。

崔长耿的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

可惜,天没有黑,树林外面,依稀传来人声。

“金露梅其实有两种,一种是黄的,叫金露梅,一种是白的,叫银露梅,这花在北方特有,开起来比梅花好看。”

张凤女说话真好听,崔长耿觉得在她身上,有着大李庄女人不具有的东西。

她文化不高,只读了初中,跟着有钱的老公长了不少见识,增补了她不平庸的气质。

“你懂得真多,我只懂一种花——你知道吗?”

崔长耿扔掉了烟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张凤女,他的呼吸已落在了她的脸上。

张凤女有些不能自持了。

崔长耿的身上,散发着男人的汗味和烟草味,杂夹着胰子的清香,令张凤女心旌荡漾。

“什么花啊?”

她挣扎着问了一句。

“你这种花——迷死人的花!”

他的胳膊伸过去,紧紧地搂住了她......

崔长耿的迟到成了惯性,但无人问津他迟到的原因。

组长早察觉到了什么,他装聋作哑装作什么也不去问。

张凤女看到儿子时有过一些内疚,看到男人李全富瘫在炕上,她的内疚便会荡然无存!

——凭什么要为他守着身子!凭什么要放过崔长耿这个男人!

李全富的心头好是王翠芬,又为了朱小娥搭上了一条腿子。

崔长耿是王翠芬的现任丈夫,就算不贪图崔长耿的热情似火,也是对王翠芬最大的报复!

张凤女在和崔长耿没有实质性的接触前,做了大量的比较和考虑。

人,在作恶之前,在臣服欲望之前,总要说服一下自己,给自己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张凤女正是如此。

实质性的接触在一个暴风骤雨突降的夜晚来临。

张凤女在砖厂的办公室听着窗外的雨声,便有了类似于寂寞的情绪。

寂寞夹杂着煎熬,混合着相思,让她听着砖厂机器的轰鸣再也无心睡眠。

——崔长耿就在百米之内!

而要想促成某件事,她需要果断地铺垫一下前提。

她起身撑着雨伞来到了配电室,拉下了电闸。

砖厂,陷入一片漆黑。

工人们纷纷询问:“是不是停电了?还是线路出了故障?”

张凤女踩着冰凉的雨水内心如火,她对大家说道:“雨下得太大,可能哪里短路了,天太黑雨太大,只能明天修了,大家今晚休息吧!”

引得工人们欢呼雀跃。

崔长耿在张凤女的手电筒落在自己身上时便明白了一切。

他躲在黑暗中没有回家。

砖厂不一会就安静下来,只有门卫的老头发出咳嗽声。

他轻手轻脚走向张凤女的办公室。

推了一下门,门是开的。

他走了进去,黑暗中看不清任何东西。

一个不着一缕的身体扑进了他的怀抱。

顷刻,他们的世界燃起熊熊烈火。

象要烧穿整个落雨的黑夜.......

第74章 清明上坟 清明,无雨,泪却纷纷。

乔荞独自来到青杏坟头,焚香燃烛,呢喃细语。

“青杏,你不会怨嫂子吧,要不是我执意改变你容貌,何来你葬于黄土?”

“青杏,虾须银镯我知道下落,也知道谁害了你性命,你不要急啊,我已让恶人相交,只待时机成熟,定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乔荞银牙狠咬,嘴唇上泛出红印。

泪从面颊流过,落入坟草,无声无息。

崔长耿和王翠芬走到一起,逼走刘二柱,乔荞以为会让刘二柱走投无路,宿于土窑,从此偿尽人间疾苦。

偏偏,他手残了,张凤女慷慨解囊,一笔赔偿金让无耻之徒迁于镇上,摇身一变做起了买卖。

要想让崔长耿和王翠芬两败俱伤,还需要火候。

乔荞的唇角浮出冷笑,看那边刘梅英带着几个妹妹要去给刘家二老上坟扫墓。

“娘,我们等不等大伯他们?”刘梅英问她,很小心。

“不用,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各行其事就好。”

乔荞拭干眼底泪水,带着闺女们向刘家坟地走去。

来得不巧,两个姑妈刘玉香和刘玉芳正好跪在坟头。

真是冤家路窄啊。

刘梅英看看娘,乔荞示意她去给姑妈打招呼,几个闺女分别叫了声大姑二姑。

刘家两姑妈态度冷淡,表情不屑,鼻子里哼了几声。

“玉芳,我们走吧,免得挡了道,爹娘最疼的孝顺媳妇一来,我们是多余的了。”

刘玉香拉起了刘玉芳,打算离开。

她们对于爹娘把家产全分给乔荞耿耿于怀。

乔荞让开了道,刘玉香非要挤着身子过去,胳膊肘子顺手一抬,刘梅英手中的篮子撞翻在地。

献祭的茶杯酒盅碎了几个,碟碗里的食物洒了一地。

乔荞一把拽住了刘玉香。

“别走!给我捡起来!”

刘玉香和刘玉芳一怔,她们领略过这婆娘的风采,知道她不好惹。

“自己捡,我又不是故意的,难不成还要让我们赔了不成!”

刘玉芳翻着眼珠子对几个侄女呵斥道。

刘梅英带头蹲了下来,伸手去捡草丛里的东西。

“梅英,放下,让你两个姑妈捡,她们就是故意撞翻了篮子,今天我要治治无礼之人!”

乔荞挡在了闺女面前,刘玉香一看形势不妙,趁机想溜。

公爹葬礼上,刘家两姑妈撕打乔荞的情景历历在目。

尤其是刘玉香,她当初嚣张跋扈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母老虎。

要不是崔长耿当时拦阻,她们会撕碎了乔荞的脸和身子。

现在,坟头青草长起,仇恨亦生根开花,乔荞逼近了刘玉香,一把攥住了她。

“想跑,没那么容易!——把篮子捡起来,不然,你是走不了的!”

刘玉香的手被捏疼了,她挣脱不得,只好俯身提起了篮子。

刘玉芳一看姐姐都服软了,吓得把草丛里的祭品都悉数捡在手里。

“跪下,今天我要当着爹娘的亡灵好好教训一下你们——爹娘活着时你们不敬不孝,现在来上坟扫墓也不过是掩人耳目!”

乔荞说着将刘玉香姐妹推到了坟前。

“笑话,你不也一样吗?我爹娘活着时你有多孝顺?——天天弄得家中鸡飞狗跳,和我娘拌嘴吵架,都撕上手了,大李庄谁不知道啊!你别猪鼻子插葱充大象,我还不知道你啥德性!”

刘玉芳心里一肚子的委屈,今年这个清明简直就是撞见鬼了!

乔荞的脑海闪过原身的记忆,的确,原身在过去的十多年可是十足一个泼妇,一不顺心就砸锅摔碗,和婆婆吵架那是家常便饭。

她的脸红了起来。

刘玉香看着侄女们点着了香烛,燃起了纸币,刘梅英特意从怀中掏出一瓶酒打开,在香火周围浇奠了一下。

酒洒在火苗上,发出滋啦的声响,蓝色的火焰窜得老高。

刘玉香再看看乔荞——她正跪一旁烧香祷告。

仇恨在刘玉香的心底化为一条毒蛇,吐着腥红的信子,舔舐着她狭隘的心房。

她从刘梅英手里夺过了酒瓶子,想都没想,将剩余的多半瓶酒倒在了乔荞的头上、身上。

“你要干什么?”

乔荞惊得跳了起来,问道。

刘玉芳早明白姐姐要做什么——她顺手一挑,燃烧的纸币像蝴蝶一样轻盈地落在了乔荞的头发上、衣服上。

乔荞的全身燃烧起来。

刘家两姑妈飞身逃脱,像两只发疯的野猪窜出了坟地。

第75章 目前无人怀疑 刘梅英张开了胳膊扑在了娘身上。

刘招弟随后抱住娘。

刘盼弟扯下衣服,包住了娘的手。

刘若男和刘希望惊得哭叫起来.......

乔荞没事,只是烧焦了一些头发梢。

有这么几个闺女——如此勇敢,如此坚强,她不会有事的!

只是,让刘玉香和刘玉芳轻易跑掉了。

“娘,等我长大了,我一定把她们的手砍掉!”

刘希望眼睛还在眶中打转,她心疼娘亲,拉着娘亲的手安慰她。

乔荞听了心酸,她可不想让仇恨的种子延伸下去。

“希望,记住,不可以这样去想,姑妈恨我,是因为我以前对爷爷奶奶不好,是因为我和你爹离婚了还占了刘家的房子。恨一个人会让自己变坏,爱一个人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快乐——等你长大了,她们都老了,你要试着去爱她们。”

刘希望似懂非懂地认真听着,点了点头。

乔荞转过身叹了口气。

给闺女说这些话有些违心,她懂得人心险恶,世间的爱和恨绝非无故而生,要是爱真能打动一个恶人,那自己也不会受许多的折磨,青杏也不会白白葬送了性命......

嗟叹之际,抬头看到不远处,王翠芬领着四个小子正给前夫上坟。

后面跟着崔长耿,他离坟头不远处蹲着抽烟。

乔荞看到王大强头上的纱布还在,人却精神不少,她心里多少有了欣慰。

王翠芬在那头也看到了乔荞母女,她狠狠地啐了一口。

“长耿,你过来,离那么远干嘛,没得让别人看着笑话。”

她知道崔长耿不乐意来给前夫上坟,心里有着尴尬,但活着的人能和死了的人计较什么。

崔长耿看王翠芬脸色不好,走上前,点了一支烟献在坟头。

王翠芬这才得意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村里人的眼睛都很毒,一定看到了崔长耿对自己的前夫也很尊重。

这是她最想展示的。

只是,她看着崔长耿懒洋洋的神色,觉得这些天他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发了工资,全部交给王翠芬,她心疼他,给他买了条烟,买了一双新胶鞋,还割了二斤肉。

崔长耿却平白无故多出了一件新的的确良衬衣,穿在身上衬得他如乡里来的干部一样英俊。

问他啥时候买的衬衣,说是去年买的没舍得穿,王翠芬倒也信了。

只有去砖瓦厂上班时,崔长耿才有了精神。

烧完纸,崔长耿走在前,王翠芬走在后,几个小子嚷着分吃煮鸡蛋,王三壮抢了王小虎的一个鸡蛋,小虎憋着哭声给娘诉冤。

王翠芬不由地心烦,给了王三壮几巴掌,夺过鸡蛋塞在了王小虎的手中。

“吃吃吃,就知道吃,让你吃个够,回家我给你煮一锅让你吃!”

几个小子一看娘的脸色不好,吓得都不敢吭声了。

偏偏后面跟着村里的刘嫂,她为人热情,嗓门大得像铜锣,喊道:“翠芬呐,我篮子里鸡蛋煮得多,来,给娃们拿去吃了。”

王翠芬停下来和刘嫂子拉呱着闲话向村里走,说着就扯到了女人的私事上。

“我这妇科病几年了,不见好,按理说停经了也不想再做那事,我家那口子却旺盛得很,前些日子砖厂晚上停电不上班,硬要折腾,害得我老毛病又犯了,抓了几副中药熬着喝。”

刘嫂子给王翠芬说着贴己话,王翠芬左耳朵听右耳朵进,顺口说道:

“那你给男人说明白你这身子骨不行啊,他还听不进去咋的——那天停电了?我家长耿一直在上班啊。”

“就前些日子,好像那晚下大雨——对的,雨下得老大,今年头次下这么大的雨,我家男人到家都湿透了,一来就钻我被窝里了.......”

王翠芬呆呆在站在村外的田野中。

心,突然被什么戳了一下。

下大雨的那晚,崔长耿没回家。

莫非,他在加班——停电了,加什么班啊!

刘嫂还在等她说扯闲话,她假装要捡一把野菜回家拌凉菜,支开了刘嫂。

举目细看,崔长耿已走进了村子,后面几个小子在说说笑笑。

王翠芬揣着一颗呯呯乱跳的心不知如何是好,坐在小路边思来想去,最终回了家。

“刘嫂说砖厂下雨那晚停电了,她男人半夜回家了——”

王翠芬在吃饭时开了口,紧盯着崔长耿的眼睛。

“哦,那晚啊,雨下太大,砖厂电线知路了,我回来淋了雨,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跑回家去换衣服,想着太晚怕吵醒你,就睡那屋了。”

他打断她给出解释,平静自然,合情合理。

王翠芬不由地责怪起了自己多心,崔长耿在夜里热情得像一团火一样,怎么会有其它乱七八糟的事发生。

“以后可得回家,家里又不是没衣服换,明天我就拿几件过来。”

她娇嗔道,眼中是殷殷期望和等待。

崔长耿忙笑着答应。

心里想着:以后也用不着停电了,张凤女的办公室钥匙,他手里有一把。

他干活到后半夜,早有人来接他的班。

砖厂没有几个人能知道,崔长耿上着几个小时的夜班,却拿着全班的工资。

更没有人能知道,他嘴里说着下班回家,绕过厂房,在夜里悄悄打开了张凤女的办公室门。

他们,已不想这样遮遮掩掩偷偷摸摸。

他们,重复着崔长耿和王翠芬的当初——在如胶似漆中想要长久。

但,也有着不同,不同之处在于,张凤女不想没有自己的男人李全富。

家业是李全富挣下的,没有了李全富,她什么也不是,她还不及王翠芬。

张凤女有自知之明,更有清醒的头脑。

她只是绝望了李全富给她的婚姻,给她的伤害,到了后来,他成了一个废人。

她从崔长耿的身上,得到了自己未曾得到过的情爱,一如梦想过的一匹白马,能带着她驰骋到想要的伊甸园。

崔长耿吃过饭后换洗得干干净净要去上夜班了。

王翠芬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拿两鸡蛋,饿了吃。”

对于这个男人,她是动了真情。

崔长耿憨笑了一下,他的憨笑最能藏拙,长得好看的男人一旦知道自身优势,往往都会渣得一败涂地。

走出村外,他放慢了脚步。

路旁的小树林已快蓊郁成荫,黄昏里的鸟叫声清脆得宛如弦上的音符。

熟悉的自行车铃声由远而近,他停了下来,微笑着迎向她。

“来了——你真美。”

“来了,怪想你的——才一天看不到你。”

她回应他,脸上浮起花一样的美丽。

第76章 张凤女的银镯子 马舍的新房落成,通了电,亮堂得让所有人都羡慕。

窗户都装了玻璃,乔荞和闺女们擦了好几遍,能不亮吗?

父母住堂屋,刘梅英自己一间屋子,四个闺女一间屋子,乔荞一间屋子。

乔荞的屋子和厨房相通,为的是她早上给一家人做饭方便。

炕还没有干透,刘明喜带着一帮人已清理了院子,马舍拆下的旧木头在后院盖了一间猪圈,能养十几头猪。

乔荞计划着,自家的十几亩地以后不缺肥料,光积攒的猪粪鸡粪就够长庄稼的。

鸡厂动工前,张凤女来找她。

好久没看到张凤女,乔荞看到她容光焕发。

“姐,你最近很忙吧,我还想着空闲了去找你呢。”

张凤女的脸上起了红云,拉着乔荞的手说:“是挺忙,昨天遇到乡长,说你的养鸡厂马上就要动工了,让我把砖头先按时送过来,我一听替你高兴,今晚过来看看你,明天早上派人拉砖过来。”

乔荞一听心里高兴,张凤女说要帮自己,她没有食言,早在私下借了三万块钱给她,这份恩情重于泰山。

“姐,我心里担心得很,就怕办不好厂子。”

“别担心,你还有我呢,我要帮不了你养鸡挣钱,我就把自己关笼子去下蛋。”

说得两人都大笑起来。

看上去张凤女心情不错,穿着一身新衣,气色像个大闺女。

“妹子,你能不能把我这腰里的肉整下去,你瞧瞧——”

张凤女站起身拍了拍腰身,的确,她的身材暴露了青春不再的年纪。

“可以,姐,放心,我试试。”

乔荞想起已好久没有使用逆颜美容系统了。

“附带地,让我这脸再白点,再嫩点。”

张凤女有些不好意思,乔荞懂得她的心思。

作为女人,谁都希望如此!

【嘀!逆颜美容系统已开启!请选择你要的服务项目!】

淡蓝色的模板再一次出现在乔荞的眼前,她有些激动,手指划了过去——

【面部除皱+面部嫩肤 优惠价68元!】

【身体减脂-局部减脂-腰身除脂-蜂腰重塑 优惠价58元!】

乔荞心里盘算了一下,给张凤女报了价——她是听不到系统声音也看不到系统模板的。

净赚三百八,刚好可以买一些家具。

【嘀!确定】

乔荞点了下去。

蓝色的光束扫过张凤女的脸庞,她很享受这种灼热,崔长耿明天见到她,一定会为她的改变投来钦慕的眼光。

乔荞让她站起身子,系统将要为她做蜂腰重塑。

张凤女站了起来,双手垂了下去。

光束扫下去,照亮了她腕上的一个镯子。

乔荞明显地看到了那上面的纹理——一只凤凰展翅腾飞,那不正是和自己手腕上一样的虾须银镯吗?

她的整个人都惊呆了。

瞬间,她明白了什么,赶忙将自己左腕上的镯子塞进了袖子,自己的这只银镯子,她一直深藏在胳膊肘子处,极少让它露到腕上。

而张凤女的身上,突然多出了一只银镯子,奇巧的是,和她的正好一对。

这可是青杏的啊!

乔荞给张凤女的脸上涂上了白面浆糊,她保持着微笑,对张凤女说道:“姐,还有身子也要涂呢,我得涂厚一点,今晚,你得小心躺到天亮。”

张凤女愉快地点点头。

“姐,你买新镯子了啊,可真好看。”

张凤女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挡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嗯,新买的,便宜货,值不了几个钱,看着好看买下来的,回头我去县城,要是还有卖的,也给你买一只。”

话里有着刻意的掩饰,乔荞笑着绕开了话题。

送张凤女出门,夜色如墨,乔荞送了她一程。

回来时,她经过青杏家的大门——篱笆门早换成了木门,乔荞去过多次,她答应过青杏,要照顾好她的娘亲。

“想不到,崔长耿和张凤女之间,有了故事。”

乔荞自语,心里泛起冰凉,她为张凤女担心,也替她不安,崔长耿不光是有妇之夫,并且是一个沾满人血的恶魔!

......

崔长耿是要讨张凤女欢心。

不仅因为两人有了实质性的接触,而是张凤女私下从不亏待他——好烟好酒,新衣新鞋,崔长耿无法拒绝,也不敢让王翠芬察觉,只好偷偷拿到自己家锁了起来。

发展到后面,张凤女将煮好的卤肉烧鸡、包好的饺子包子,带到砖厂让崔长耿背着人吃掉。

崔长耿的心膨胀起来。

砖厂工人们看到张凤女毕恭毕敬的样子让他羡慕,村民们给张凤女打招呼的笑里有着讨好和巴结,这更让崔长耿羡慕。

要是有一天自己的人生能达到这种境界,该有多好。

他不用估量都知道自己的余生——若是和王翠芬厮守一辈子,他无非是一个普通的农民。

并且,他还要为王翠芬的四个儿子娶媳妇,光这四笔开销,只怕他拼死拼活挣到老也挣不够。

打开箱子拿出那只虾须银镯,他的手抖了一下。

没错,这是他从死去的青杏手腕上撸下来的。

他掐死了青杏,发泄完兽欲,穿好衣服正要离开,看到她手腕上的银镯子。

“留在死人身上怪可惜,不如拿回去换钱花!”他心想。

崔长耿很谨慎,银镯子压在箱底很久,不想今日派上了用场。

送给张凤女是在夜里,在她办公室的床上。

“我不喜欢戴这些的。”

张凤女客气了一下,客气中有着自豪,看来崔长耿是真喜欢自己,他说这是崔家祖传的珍宝。

“不喜欢也要戴着,别给人说是我送你的,就说是你自己买的。”

他搂着张凤女,亲手戴在了她圆润的手腕上。

银镯在黑暗中闪过一丝不亮,让张凤女的心里涌起久违的幸福。

窗外砖厂灯火通明,机器的轰鸣声让人感到惬意。

张凤女激动地将头扎进崔长耿的怀里,温柔说道:“你对我真好,你放心,以后你好好和王翠芬过日子,有什么困难,我一定会帮衬你的。”

这是许诺,也是放起了长线。

但,崔长耿的心灰暗下来,他可不想听到这些话,更不想和王翠芬共同担当困难。

他期望的是和张凤女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享受和她一样风光无限的人生!

“我不想和王翠芬过了。”

崔长耿低语一句,感受到怀里的美人僵了一下身子。

这不是张凤女想要听到的,崔长耿不想和王翠芬过了,那他想和谁过——当然是自己。

而她,能吗?她是李全富的妻子,砖厂是李全富名下的产业!

离了刘家,她什么也不是。

张凤女没有再说话,她假装睡了过去。

崔长耿轻轻挪开她,下了床开始穿衣服。

天亮之前,他得悄悄出去,他迷恋着这种见不得天光的夜生活,同时也厌倦了这种做贼一样的来来去去。

较于这些,他更厌倦了回到王翠芬家中!

门咔哒一声关上,张凤女睁开了眼睛。

她叹了口气,闻着枕头上崔长耿留下的气息,举起了胳膊——

银镯子滑动,她感觉到了一丝沉重。

而她不知道,这是紧箍咒,一经戴上,便锁住了她的脚步。

第77章 路见不平出手相救 养鸡厂地基开挖,王大强主动来帮忙。

这一次,刘梅英不再用仇恨的眼光看他。

人家救了自己,被拖拉机上的门窗框砸破了头伤着了脚,怎么可以再恨他呢。

刘梅英洗干净了一个罐头瓶子,泡上茶,里面还加了两个大红枣,她自己不好意思端过去,将瓶子递到了娘手中。

“我不渴,我有水杯。”

乔荞故意装糊涂。

刘梅英只好指了指王大强,轻声说:“娘,这是给王大强的。”

乔荞笑着端了过去。

“大强,这是我家梅英给你泡的茶,你渴了喝点,记得歇会啊。”

她声音很大,周围的人都能听得到。

刘梅英的脸红了一下,跑进了院子。

王大强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小心放在砖墙的角落里。

他爬上高架,看到院子里的刘梅英正在搬东西,乔婶家的新房,已能入住了。

王大强有些羡慕刘梅英了,有一个能干的娘亲,不光有了新房住,还能建一个养鸡厂。

不像自己的娘,爹死后一直不安分,离了男人活不成一样。

“大强,好好干,说不定能当个上门女婿呢。”

一旁的大伯打趣他,王大强挠了挠脑门,看到周围的人都对着他笑起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河滩上挤满了村子里的男女老少,在大李庄建养鸡厂,可是大事,几乎每天都有人来看热闹。

养鸡厂的修建,有乡上派来的建筑工人,也有村子里的义务工。

规模可以容纳上万只鸡的棚舍,搭建的材料堆积如山。

刘明喜自然而然成了工地上的主心骨,他凡事都操心,干活冲在人前头。

村里人私下听说了乔荞怀着他的种,那刘明喜不就是这个家的男主人嘛。

眼中见到的情景却不是他们想象的样子,乔荞对刘明喜很客气,和对待他们没什么两样。

“梅英,我去镇上买些菜去,一会就回来。”

乔荞推着自行车出了门,今天逢集,她要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

到了镇上,刻意绕开了刘二柱的小百货铺子,听说刘二柱的生意很火爆,什么流行卖什么,大李庄的乡亲现在都爱往他的商店跑,村里的女人几乎人手一把能折叠的遮阳伞,听说都是刘二柱的店里买来的。

跑到供销社买盐买醋,排了好半天的队,却听到外面传来了叫骂声。

身后一个胖大婶进来说:“可不得了,抓住了一个贼娃子,听说偷了刘二柱铺子里的一双胶鞋,让逮住了,正往死里打呢!”

乔荞心一紧,赶忙走了出去。

大街上,人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她挤进去,看到怒气凶凶的刘二柱拿着一条皮带狠抽一个十七八的小子。

小子哀嚎着、乞求着,趴在地上翻来滚去,闪躲着刘二柱的狂打猛抽。

“你他妈的,前天偷了老子一包饼干,今天又来偷老子的一双鞋,小小年纪不学好,专干这种下三滥的营生,老子今天扒了你的皮......”

刘二柱挥鞭如雨,直打得小子衣裂皮绽。

周围的人也在纷纷指责,都说这小子做贼该打。

乔荞看着这小子——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光着脚板,脚板上伤痕累累,一看就是许久没有穿过鞋子了,再听小子言语,分明不是本地口音。

她心想,莫不是失了家的流浪汉,只怕逃荒至此也未可知。

“叔,你饶了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求你饶了我,我给你家作牛作马都愿意......”

小子的眼中涌出泪水,伏在地上向刘二柱求饶。

乔荞知道,像刘二柱这样心毒手辣的畜生,不会放过这娃的。

果不其然,刘二柱抡起皮带劈头盖脑就打,嘴里骂着极其难听的话,皮带一下一下落在小子的手臂上,鲜血汩汩渗出。

“住手!刘二柱,你凭什么打这娃?他偷了你的东西,你送去派出所好了,怎么随便打人,你眼中还有王法吗?”

乔荞再也忍不住了,她冲上前吼道。

刘二柱抬头,见是乔荞,他脸上的皮肉动了几下。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丑货!你给老子离得远远的,免得我说出难听的话,我打贼娃子,又不是打你生的娃——你生的我要打就打,她们是我刘二柱的种,这会儿,轮不到你来管闲事!”

刘二柱的腰板硬起来了,他开着小卖铺,手头有了钱——就算废了一只手又如何!

耽搁不了他发财,更耽搁不了他打人。

“刘二柱,少放你娘的屁!你为什么不敢送这娃去派出所?你是怕见到警察盘问你做过的亏心事吧——别人不清楚,我乔荞还不清楚吗?”

一语戳中刘二柱的心事。

他语塞了,退后一步,拿起地上的黄胶鞋,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乔荞俯下身子,想扶起地上的小子。

“别怕,娃,婶子带你去诊所看看,不然这伤口要发炎的。”

小子全身抖动起来,嘴角却有着一丝倔强。

“谢谢婶,我自己去,不用管我。”

他试着爬起来,哎吆一声跌在地上,乔荞看他身上,几乎没一处好地方,刘二柱下手如此之重,要是再不拦下,只怕伤了这小子的筋骨。

乔荞不容他再分辨,将他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扶起小子一步一步向街上头的诊所走去。

清洗伤口时碘酒洒在伤口,小子疼得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好不容易上好药,包扎好伤口,大夫又给了几包口服的药片,叮嘱每天都要来换药。

付钱时,小子脸红了起来,低着头不敢看乔荞。

乔荞知道他身上分文未有,不然怎么会去偷东西呢。

出了诊所,乔荞想送他回家,小子扶着街边的一棵柳树,低头说道:“婶子,你回去吧,不用管我,我自己回家——”

“那你得告诉我家在哪里,这样才让我放心啊。”

小子摇摇头,他怎么能给乔荞说他无家无舍——家园在黄河以北的中原,他流落到此,风餐露宿艰难度日的境遇!

乔荞想了一下。

“娃啊,你老实告诉我,你从哪里来,为何这般模样?”

小子的泪一滴滴地跌落下来,砸在异乡的街道上,荡起尘世里诉不尽的哀伤回忆......

第78章 带他回家 尹向荣的家在黄河以北,他在外流浪了两年多,赤脚走到了枫城平原。

他是个苦命的娃,爹死娘改嫁,从小由舅舅抚养长大。

舅舅疼他,舅母却容不得他,眼见尹向荣一天天长大,家中口粮紧缺,自己的六个孩子要吃要喝,外甥正是能吃的半大小子,多一口人多了一张嘴,舅母的脸就没有舒展过。

天不假年,恰逢中原遭了水灾,庄稼颗粒无收,原本艰难的日子雪上加霜。

尹向荣的离家出走,只是为了和表弟争夺一个棒子面的窝窝头。

窝窝头是舅舅帮别人家干活挣来的,一共九个,七个孩子一人一个,舅舅看到尹向荣饿得两眼无光、半死不活的样子,便把自己的窝窝头让给了他。

“饿死一个算一个,反正活着都多余!”

舅母不小心看到,她正给全家人盛野菜粥。

二表弟早三口两口吞下了窝窝头,瞪着饿得发绿的眼睛盯着每个人手里的吃的。

尹向荣吃得很小心,右手吃着自己的一个,左手拿着舅舅给的一个。

这个家,就只有舅舅疼他了。

二表弟伸手夺下他左手的窝窝头,飞身向大门外跑去。

尹向荣一愣,随即去追,在大门口的草堆里,看到二表弟已狼吞虎咽对着窝窝头下口。

他扑上去,想从二表弟的嘴里抢回窝窝头,二表弟饿昏了头,到嘴边的吃的怎么再让夺回去——他双手捧着使劲咀嚼吞咽。

尹向荣蛮牛一样将他一拳打翻在地,平素受尽了表弟表妹的欺辱,多一个窝窝头也轮不到他。

两人撕打在大门口,引得屋内的人都跑出来观看。

舅母一看自己的儿子被打,心疼难忍,提了一个木棍上去就打起了尹向荣。

“凭啥打我?是他抢了我的馍!”

尹向荣问得很倔强,也很傻。

从小到大,他挨过的打数都数不过来。

“凭啥?凭你吃我家的喝我家的,我伺候你长大,恩将仇报的白眼狼,还要打我儿,今天我要你好看!”

舅母说着扯过尹向荣,他双手一伸,推倒了舅母,舅母跌在门口的狗舍边,双手沾满狗s。

“好啊,你敢推我,好小子,有出息了,三天不要再吃东西,活活饿死你得了!”

她吼起来,这个家舅母说了算,舅母的话就是圣旨,舅舅站在大门口,叹着气低下了头。

尹向荣咬住了下嘴唇,一扭头跑出了村外。

他一路沿着黄河北岸向南而行,历经夏酷冬寒,跨过黄河浮桥,进入到枫城平原。

......

乔荞听着了尹向荣的讲述,眼睛湿了又湿。

“然后,你就学会了偷窃?”

他垂着头低低说道:“婶子,我饿,不得不这样。”

“跟我回家,娃啊,日子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

乔荞拉着他的手没有松开,她能想象尹向荣到了晚间蜷缩在桥洞下等待天亮的情景。

一个没有家的人,他的凄凉和悲哀何止是凉薄的黑夜。

尹向荣怔了半天,身上的伤口疼痛难忍,腹中的饥饿折磨得他精神恍惚。

而眼前的这个女人,却救了他。

她慈眉善目的样子,让他无条件地信任她。

“婶子......”

他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想说什么又咬紧了嘴唇。

“不必多说,娃啊,来,坐车上,婶子带你回去。”

乔荞说着将自行车斜靠在一个土坡上,示意尹向荣坐在了后座上。

十七八的小子虽然有高挑的身材,但坐在车上轻得像半袋谷子,乔荞骑上车,心想这娃瘦得都脱相了。

到了河滩,众人老远看到了乔荞带着一个小伙子在车后座上。

都很好奇。

刘梅英在院门口问:“娘,你买的菜呢?”

她只看到了娘驮回了一个病恹恹的少年,菜却没有一根。

“哦,闺女,快来帮娘把他扶进屋,菜我下午再去。”

说着下车,刘梅英才看到车上下来的小子明显受了伤,光着脚的样子像个叫花子。

“娘,他怎么了?”

“没事,让人打了,家离得太远,没爹没娘的,我就带他回咱家了。”

乔荞解释得很简单,院里围着好多人看稀奇,她不想让尹向荣的自尊心受到伤害。

尹向荣躺在了刘梅英的炕上,炕上很干净,他身上很脏,这让他十分难堪。

“婶子,我洗一把脸和脚吧,太脏了。”

“瞎说,伤口沾不得水,养好伤重要,咱家没有那么多讲究。”

乔荞安慰他,让刘梅英赶紧去做吃的,再不吃东西,看他有倒下的危险。

刘梅英做事麻利,不一会就打了四个荷包蛋,端着两个白面馍来到了炕头。

“我扶你起来吃吧。”她看着他吃力的样子说道。

“我自己来。”

尹向荣忙咬着牙爬起身子,荷包蛋的香味让他精神一振,肚子应及反应似地咕咕直叫,顾不得许多,他端起碗,三口两口就将两个馍和四个蛋吞下了肚。

还没有饱的样子。

抬起头,刘梅英正抿着嘴偷笑——她不是笑他的身份,而是笑他吃饭的样子,狼吞虎咽的样子象只小狼狗。

“娘,要不,我给他再做点?”刘梅英觉得他没有吃饱。

“不能再吃,这是饿过头了,要慢慢来,吃太多会得病,胃受不了,晚上让他喝点粥吧。”

乔荞扶着尹向荣躺下,拉上了被子,想了想,又打来水,淘了毛巾给他擦了擦脸。

脸的确很脏,毛巾丢水里,一盆水都黑了。

“娃啊,啥都别想,好好睡一觉,就当到自己家一样,放心,明天我带你去换药,会好起来的。”

乔荞最后一遍擦了一下他的脸,看他的眼中饱含着泪水。

“娘,他要留在咱们家吗?”

刘梅英出了门悄声问娘。

“是,只能让他留在咱家了,苦命的娃,总不能让他四处流浪,天天靠着偷吃混喝过日子吧,他和你一样,还是个孩子呢。”

乔荞柔声说道,看王大强在鸡厂的砖墙上扛着一根木头走过去,阳光下他额头的汗水闪着晶亮。

“梅英,给大强拿个馍过去,记得倒杯水,里面加点白沙糖。”

第79章 大李庄的惊魂夜 在大李庄,有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

她躺在炕上,足足四个多月了。

姣好的面容早已枯萎,丰润的身材逐渐干瘪

以前,她有疼爱他的丈夫,有三个听话懂事的儿子,日子虽然贫穷,但也说得过去。

后来,她出了车祸,造成严重的脑震荡,在医院治疗了一些日子被男人拉回了家。

她躺在炕上人事不省,关于她的故事,在出车祸的那夜起,已传遍整个枫城平原。

——没错,这个女人就是朱小娥。

——没错,她和李全富彼此有意很久,想要在车上撞出灵魂交融的火花,有人砸碎了后车窗,她和李全富以为是自己的男人刘建华。

情急之下,惶恐逃路,一个失去了一条腿,一个成了脑震荡。

李全富为了保全自己的声名,放弃了追究缘由,只说是自己开车不小心酿成了事故,责任由他全权负责!

张凤女和儿子们只好作罢。

朱小娥的身子,以及她的人生,就如同李全富的那辆被严重毁坏的吉普车,停在了大李庄的某个角落,从此无人问津!

而生活还得继续。

刘建华负起了养育三个儿子的责任,这个家,他仍然是顶梁柱。

乔荞修房子刘建华去帮了几天,才几天他的大哥刘建强就按捺不住性子出了事——刘建强被乔荞吊在了树林中,刘建华和大嫂子将他解下来背回了家。

真是够丢人的!

等到事情平息,刘建华去给乔荞帮着建养鸡厂,乔荞说这次干活有工资,一天按一块七角钱算,刘建华红了脸,乡里乡亲帮忙理所应当,这拿工资还是头一回。

“建华兄弟,你别不好意思,嫂子知道你家里困难,小娥又出了事。”

乔荞说得很小声,很真诚,别人都以为是刘建华毁了张凤女的脸,是他砸了李全富的车,她从不这样认为。

她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刘建华本来不善言辞,媳妇朱小娥让他在村里人面前抬不起头,如今性子愈发沉默了。

刘明喜很欣赏刘建华的为人,男人不在于话多,干活踏实做事勤恳总让人放心。

他和刘建华干活配合得很默契,一个往上铲水泥,一个在墙上抹灰,干到下午,刘明喜看到乔荞又带着收留的小子尹向荣去换药,他大声喊道:

“这么大小子你骑自行车咋行,我开拖拉机送你们,顺道打几斤高粱酒,今晚我请客,大伙喝一场。”

周围响起欢呼声,要是累一天,晚上喝酒那真叫痛快,男人们来了精神,干活都卖力起来。

乔荞只好放下自行车。

将尹向荣扶上车厢,刘喜明已发动起车子,车头吐出一阵黑烟,哒哒哒地向镇子驶去。

临近初夏的田野绿波涌动,乔荞看尹向荣养了几日,已恢复了康健。

原本面黄肌瘦的脸有了红润的光泽,全身上下换了刘二柱以前的旧衣,有些短小宽大——好歹是新的,鞋子是刘明喜给的一双新胶鞋,他虽然瘦,但个头却和刘明喜一般高。

再看神色,这娃很喜欢大李庄的样子,脸上有着平静和欣喜。

乔荞决定今天带他去剪剪头发,他的头发都快长得和二流子一样了。

换了药,大夫说伤口长得很好,暂时不要洗澡,也不要吃辛辣的东西。

乔荞答应着,谢了大夫出来,带着尹向荣进了理发店。

“给你儿子剪头发啊?”

理发店的胖子热情招呼他们。

尹向荣一脸尴尬,乔荞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说道:“是呢,你看我这儿子俊不俊?”

“肯定俊,和你一样俊,白净得像个城里人呢。”

胖子说的是实话,尹向荣生得白净,剪了头发活脱脱一个俊小子。

乔荞禁不住心想:要是自己有这么一个儿子也是好事啊。“

两人从理发店出来,又割了一块肉,买了些蔬菜,看到刘明喜果然买了一塑料桶的高粱酒在街边等他们。

“呀,这还是个俊小子呢。”

连刘明喜都夸尹向荣俊,乔荞高兴,扶着他上车,三人向大李庄奔去。

傍晚,日头刚落。

吃过饭,院子里已摆好了桌椅,乔荞和刘梅英收拾了几个凉菜端上了桌。

酒桶打开,满院溢着高粱酒的陈香。

刘建华抽完一支烟想要离开了。

“急啥啊兄弟,今晚咱哥俩一定好好喝几杯,好久没和你划拳了。”

刘明喜扯住了他,其他人也劝着他留下,喝酒,毕竟人多了热闹。

刘建华只好坐定。

碗里斟满酒,碰得琼浆飞溅,一碗下肚,男人们个个豪迈。

“乔荞妹子咋不来给大家敬个酒啊!”

不知谁喊了一句,众人跟着嚷起来,乔荞推不过,倒了一碗酒挨个和大家碰了一下。

这一碰气氛达到高潮,连刘建华都放下了拘谨,他和刘明喜喊声最大,划拳的样子象两只要打起来的公鸡。

一直喝到星稀月明,一桶酒都快喝干了才散伙。

乔荞送大家走出院门,看到刘建华醉得都让刘明喜搀着,刘明喜也有了醉态,两人嘴里哥啊弟的互诉着衷肠。

“你受的——委屈,哥,知道。”

看着其他人走远,刘明喜搂着刘建华的肩安慰他。

“明喜哥,我这心啊——憋屈,真憋屈!他妈的,这婆娘给我戴绿帽子,却,却把自己——整成了个瘫子!造孽啊造孽!我到哪里说理去!——三个儿子,等于没娘,我这命,够苦的!——呜......”

刘建华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了起来,悲凄之音回荡在夜晚的旷野里,惹得刘明喜也直抹眼泪。

“兄弟,别难过,别难过啊,哥知道你心的心事,李全富这狗日的,狗杂种,迟早会死于非命,你也真是的,怎么就不砸破他的狗头!”

刘明喜也以为是刘建华砸了李全富的车,导致了那场车祸,甚至,他以为张凤女毁了容,也是他做的事。

将心比心,那个男人愿意让自己的老婆红杏出墙。

刘建华是醉着,可心里清楚,一听刘明喜的话抓着他的手解释。

“哥,听我说,我发誓——对天发誓,真不是我干的!不是我!绝对不是我,我做不出那丧尽天良的事来,但我得感谢那位英雄好汉,帮我出了这口——恶气!”

他说完,哇一口吐了起来。

今晚,是喝得太多了。

刘明喜在黑夜中瞪大了眼睛——不是刘建华,那会是谁?

“兄弟,我送你回家,你这酒性,还不如我,你这性子,也不如我——要是我媳妇被人勾引了、整成个瘫子,我一定将他大卸八块!——真的,大卸八块!”

两人嘴里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直到送刘建华进了家门,刘明喜才回自己家去。

刘建华进屋,看到朱小娥挺尸一样躺在炕上,口水流了一身。

儿子们睡在隔壁的厢房,地上的半锅吃剩的土豆就是他们的晚饭。

他难过地蹲下去,点了支烟,全身抖了起来。

“这日子,没法过了,全给毁了,毁了啊!”

抬起头,目光落在了门背后的斧头上。

砍柴用的板斧,在灯下闪着寒光。

不由地,想起了刘明喜说的话——“要是我媳妇被人勾引了,我一定将他大卸八块!”

他的脊背被一阵阴冷的气息包围。

他的心狂跳得如同跃出喉咙。

拿起板斧,刘建华出了院门,疾风一般来到李全富的家门口,细听院中,没有一丝动静。

——李家大儿子去外县送砖瓦,二闺女嫁了人,小儿子在县城读高中。

——张凤女在砖厂值班——此刻洗好头发铺好了床,正等着崔长耿的到来。

刘建华绕过大门,从东墙翻了进去。

一推堂屋的门,黑暗中传来李全富的声音。

“谁啊,这么晚咋回来了?”

他以为是家里人。

刘建华已摸到了炕头,浓烈的酒气让李全富惊醒过来,他觉得不对,刚要支起身子——

然而,晚了。

刘建华手起斧落。

一下,李全富已魂归西天。

两下,三下,四下.......

大李庄的夜如此沉静,没有人知道李全富被人砍成了一堆肉酱!

第80章 她放出了风声 听说,张凤女第二天到家的时候。

她的惨叫声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凄厉的声音大半个庄子的人都能听到。

邻居赶到时,她已昏了过去。

人们被堂屋中的情景吓得跑出了李家院子。

好几天,有人想起炕上李全富尸首不全的样子,饭都吃不下去。

大李庄,一到天黑,街巷无人,寂静的夜空中笼罩着令人恐怖的乌云。

刘建华当晚就去了派出所投案自首。

他承认了杀人,也承认了砸车,还承认了对张凤女毁容。

公安松了一口气,这是枫城平原上多少年未见的大案!

所幸行凶者亲来自首。

考虑到案情重大,派出所及时上报,暂时将刘建华关押在县城监狱。

刘明喜听到消息的第二天,他先是震惊,然后悔恨,悔恨到不能自持,他用拳头捶墙、捶自己的胸,狠狠地扇自己耳光.......

如此种种,都不能缓解他心中的悔恨。

悔恨到失控,直到乔荞来找他,他跪在地上,当着乔荞的面泣不成声。

“来,起来,不怪你,怨不得你,这是命!李全富该死,他害苦了朱小娥,害了刘建华一家子!”

乔荞劝着他,想要拉他起来。

自己的眼泪扑簌簌落下,为着刘建华,也为着刘明喜。

世事难料,刘建华成了杀人凶手,若追源溯根,事件的起因是因为王翠芬。

——王翠芬想要和李全富在一起,为了和刘二柱离婚,听了刘小柱的话怂恿刘二柱毁了张凤女的脸,再砸了李全富的车。

王翠芬以为,这样刘二柱会坐穿牢底。

不想车祸发生,暴露出李全富和朱小娥的奸情。

然后,刘建华砍死了李全富,他的人生和家庭,整个毁了。

而刘二柱可以彻底放下心来,有人替他担当了罪名......

乔荞看着刘明喜痛哭失声,悔恨交加,心内对王翠芬的恨如潮水漫涌。

这个女人,才是应当碎尸万段的罪魁祸首!

......

提上一筐鸡蛋,再从邻居家买了只老母鸡,乔荞去看望张凤女。

李全富碎成块的尸首已被儿子掩埋,灵堂后面只放着一个空着的棺材。

丧事没有办理之前,李家人来人往很热闹,有钱人的排场格外隆重。

乔荞进了东厢房,看到张凤女躺在炕上。

她很平静,细看,没有过多悲伤。

“姐——我来看你来了。”

乔荞握住她的手,手指碰到了那枚银镯子。

心就颤了一下。

张凤女点点头,拉她坐炕头,开了口:“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也太惨烈,我这心里真是悲痛万分啊.......”

说着拭泪,乔荞却看不到她万分悲痛在哪里。

“姐,不必难过,凶手已缉拿归案,大哥在天之灵也有了安慰。”

“也是,还能怎样,须得我操持这家业,以后,咱姊妹可得相互扶持着了。”

张凤女已掩饰不住踌躇满志,李全富打下的江山,终于名正言顺落在了她手里。

替她激动和高兴的,只有崔长耿一个人。

乔荞探出了张凤女的想法——其实不用探都清楚,今后的张凤女有钱有势,身份成了新寡,看来崔长耿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从张凤女家出来,乔荞绕进了村子。

大李庄的村头麦场,永远是村民们的首选之地。

闲了的男女老少,在麦场边的柳树下磕牙拌嘴、交头接耳——说不完的家长里短,论不完的闲言碎语。

乔荞和大家打招呼,看到刘嫂,亲热地叫她过来,说老院子种了些菠菜,让她也去拔一些吃。

刘嫂子笑眉笑眼地跟着乔荞来到了老院,两人在菜地里拔菜,乔荞知道她素来和王翠芬走得亲近,寻了话题开了口。

“刘嫂子,听说了没,张凤女已开始找下家呢。”

刘嫂子总爱听这些闲话,眼睛瞪得如牛眼,凑近乔荞问:“男人才死,丧事都没办呢,不会是真的吧?”

“我也是刚听说的,人家哪管什么丧事不丧事的,李家的家业现今都在她手中,多少的男人围着她转——我家修房的男人都说崔长耿这把刷子刷得紧呢,你呀,可千万别乱说,要是让王翠芬知道了,那还了得!”

刘嫂子吓了一跳,手里的菠菜都掉在了地上。

看着崔长耿和王翠芬正泡在蜜糖罐里,没想到这个男人动了歪心。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她就劝过王翠芬慎重一些,莫要嫁崔长耿。

乔荞看到刘嫂若有所思的样子,她抱起了菠菜丢在篮子中。

“我得回河滩那边忙夜饭了,嫂子,记住我说的话,千万别乱说啊,都是捕风捉影的事谁也没见过。”

刘嫂诺诺地答应了一声。

出了乔荞家老院她抱着一把菠菜就来到了王翠芬家里。

王翠芬正坐在廊檐下晒太阳,手里扎着一只鞋垫子。

“翠芬,你男人呢?”刘嫂扔下菠菜拍拍身上的土问她。

“他呀,这几天不去砖厂,给李光明爹跑丧事去了。”

王翠芬说着搬过一个小板凳让刘嫂坐下,她正一个人闷呢。

“那真好,给自己跑前程铺路去了。”

刘嫂的笑有点诡异,王翠芬盯着她的脸瞅半天没有明白她话的意思。

“嫂子你说啥?他跑啥前程,铺啥路?”

刘嫂子伸手戳了一下她脑门,作出关爱和心疼的表情,趴在她耳旁低声说道:“你这心可真大,自己的男人都刷到张凤女这淌水了呀——”

王翠芬张大了嘴,她的心被什么揪住了似地,半天停止了跳动。

刘嫂怎么出门的她都没有察觉,她从廊檐下站起身,扶着房柱子,突然明白了崔长耿近来的敷衍和变化。

他热衷于上夜班,每次去砖瓦厂洗得干干净净。

更要命的是,他在那晚下雨停电的夜里没有回家!

王翠芬的手抠着柱子,指甲生疼,内心生疼。

要想和张凤女斗,她没有丝毫的底气。

张凤女不是乔荞,她容貌不差,更要命的是她现在成了新寡,而且,继承了李全富的家业。

崔长耿也不是刘二柱,他长得俊朗魁梧,就算酒性不好逼死了前妻,喜欢他的婆娘们大有人在。

何况,他有一颗蓬勃的野心!

王翠芬的心跌入冰湖,任无数的冰锥反复切割。

在没有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之前,她还是抱着一丝幻想。

对着镜子,她看着自己的花容月貌。

突然明白,要想留住一个男人,光有美丽的容颜还远远不够。

第81章 王大强情绪失控 尹向荣好了起来。

皮肉之伤,虽然很重,但对一个十八岁的年轻人来说,算不得什么。

他到鸡厂的工地帮着干活,已到了收尾阶段,一排排的鸡槽被钉在栅栏前,尹向荣走在鸡厂中,心情大好。

乔婶给他说了,让他安心留在这里,帮着养鸡,不会亏待了他。

王大强正在前头钉一排木架,看到尹向荣走过来,眼睛透出不屑。

“大强哥,我来帮你吧。”

尹向荣说着抬了根木条递给他。

“你放地上,没看我正忙吗?”

王大强头都不抬一下。

这个被乔婶捡来的叫花子,好象挺招大李庄的女孩子喜欢,全庄的闺女最近老往河滩跑,来了都和他套近乎。

切,不就是个小白脸嘛!瘦得跟豆芽一样,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王大强心里骂道,脱了背心,露出自己强壮的肌肉。

尹向荣微微怔了一下,他能感觉到王大强对自己的排斥和抵触。

他放下了木条打算要去干别的活,王大强却叫住了他。

“喂,你上哪里去?帮我把那块木板抬上来——”

他指指墙角的一块厚木板说道。

顺着所指望过去,尹向荣的脸色难堪起来,那块木板足有二寸厚,三米长,自己身上的伤才长好,他怕挣裂伤口。

但,王大强一脸得意的样子让他自尊很受伤。

尹向荣不想认怂,他甩了一下头,走过去抓住了木板。

“向荣哥,你要干嘛?这么重的木板,你怎么会抬得动,我来帮你。”

刘梅英老远就看到了尹向荣进了鸡厂,她和几个同龄的闺女一起跑了过来。

“呵——真是一帮贱娘们儿!”王大强站在木架上低声骂了一句。

一个刘梅英不够献殷勤,还有好多人。

王大强的心里不舒服起来,他从高架上跳了下来,划着粗壮的手臂跑过去,推开众人,嗖一下将木板扛在了肩上。

“真没用,娘们叽叽的。”

他丢下一句骂人的话。刘梅英不服气,冲上去说道:“向荣哥的伤口刚长好,干重活会挣开!”

王大强停顿了脚步,没有回头,冷声冷气砸过来一句:“他是你哪门子的哥?一个捡来的叫花子你还真当哥了,丢人不!”

说完噔噔地扛着木板上了木架。

干活的声音弄得通天响。

刘梅英又羞又气,当着几个闺蜜的面,她替尹向荣感到难为情。

“梅英,没事的,大强就这性子,平常是个闷葫芦,你又不是不知道。”

旁边的刘小惠劝她,看着尹向荣双手插裤兜里的样子,她觉得这个白面小子真像个电影明星。

——不光她觉得,大李庄的闺女都觉得尹向荣的样子好看得不要不要的。

刘梅英换上笑脸,走近了尹向荣。

“向荣哥,咱们去给鸡舍拉土吧,我娘说晒干的土还要拌一些石灰,这样能杀菌呢。”

尹向荣忙说好。

他才没有生王大强的气,两年的流浪生涯,让他饱尝人间冷暖,什么样的脸色他都看过,什么样的委屈他都能够承受。

再说了,这是乔婶家的鸡厂,刘梅英是乔婶的大闺女,王大强只是来帮忙干活的。

尹向荣的到来不光让全村的闺女兴奋不已。

老婶子老嫂子们个个激动起来,趁着刘梅英不在,几个婆娘围着乔荞就挑起了话题。

“妹子,我看你命大的很,去了一趟镇子上,白捡了个儿子回来了。”

“那是白捡的儿子,我看乔荞是给梅英捡了个女婿,哈哈哈哈......”

“可不是嘛,向荣这娃不光长得俊,人也踏实,到时候啊,咱们乔荞妹子脸上可有光了。”

说得跟真的似的,乔荞不好驳她们的兴致。

这帮婆娘可是啥都敢说的。

只好跟着她们笑起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王大强端着罐头瓶子来倒水,路过院子听到了老婶子们的说笑。

本来不舒服的心一下子就窜出了无名的怒火。

出了门一想,不对啊,自己这是生哪门子的气,刘梅英又不是他啥人,娘不喜欢她,自己也不喜欢她,就算她变漂亮了又如何——以前可是庄子上有名的丑闺女。

他喝了口水,眯着眼看不远处尹向荣和刘梅英一帮闺女拉土,满满的一车土,他套着拉绳架着车辕,几个闺女在后面嘻嘻哈哈用力推着,尹向荣看上去很幸福的样子。

王大强决定灭一下这个叫花子的威风。

“让开,一车土有那么重吗?几个人推着不嫌丢人!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他堵在了尹向荣的面前,粗声粗气说道。

尹向荣看着他一脸冷漠,成心找茬的样子,想了一下,将拉绳扔给了王大强。

刘梅英于心不忍,手还扶在车后面,被王大强狠狠瞪了一眼。

刘小惠扯开了刘梅英。

“让他一个人拉,反正他有的是力气。”

刘小惠朝大家眨眨眼,尹向荣让开了道。

王大强的身子躬了一下,直起时人力车随着他跑动起来。

果然威猛。

他一个人将一车土倒进了鸡舍,脸不红气不喘,推着空车大摇大摆走过来,将车子丢到尹向荣的面前。

“轮到你了,你一个人去拉一车,要装满!”

他命令尹向荣。

刘梅英咬着嘴唇,不明白这个王大强究竟哪根筋出了问题。

尹向荣唇角勾起浅笑,接过车子挺起胸向外面走去。

他明白王大强的意思,要是身为男儿拉不起一车土,当着这几个闺女的面,定会让他出丑。

他脱了外面的衣服,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褂子抡起了铁锹。

一车土装得满满当当,他将拉绳套在肩上——不行,右肩被刘二柱打过的伤口刚刚愈合,绳子一勒疼得他呲牙咧嘴。

换到左肩,还好,伤口在背部,他迈开了双腿。

车子动起来,却是上坡,在河滩的沙砾上。

左肩给不了力,又换到右肩,尹向荣一用力,伤口裂开,鲜血渗出了褂子。

咬着牙往前走,鸡舍的大门在百米之外,刘梅英伸长了脖子在看着他,王大强抱着膀子也在看着他。

他卯足了劲,他以前常在舅舅家干活,有的是力气,可是离家后没有吃饱过一顿饭,饿得皮包骨头,又受了刘二柱的鞭笞,拉着一车土,有些吃力。

王大强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他看到尹向荣步履蹒跚,拉着一车土像一头老牛一样。

他喊道:“你倒是快点啊,这么点路,你要走到天黑吗?”

周围有人嗤嗤地笑出了声,尹向荣顾不得肩头的巨痛,加快了脚步。

好不容易到了大门口,刘梅英冲上前一声惊叫,她看到了尹向荣肩膀上的血迹,心疼得失声喊道:“向荣哥,你快放下,你的伤口挣开了。”

刘小惠和几个闺女也劝着他放下车子,不想王大强一把推开了她们。

“嚷啥呀,我的头前些日子还破了呢,缝了几针不好好的吗?一个爷们儿,受点皮外伤就让你们这样大呼小叫的,拉车土都挣出血来了——还是男人嘛?”

尹向荣冷笑了一下,回答:“放心,我能!不光能,我今天能把土全拉进来!”

他目光坚定,眉间蹙成一个坚毅的川字,甩开步子向前冲刺起来。

一车土倒进鸡舍,肩上的鲜血已湿透了褂子。

王大强走过去,看了看倒成堆的土,轻蔑说道:“倒下还不算完事,铲开了才算数,记得铺平了啊!”

说着将车上的铁锹举起来扔了过去。

尹向荣去接,胳膊疼得抽搐了一下,铁锹打在了他的腰上。

这一下,刘梅英再也忍不住了,她上来一把推开王大强,大声斥责道:“王大强你吃错药了是不是?你没看到他伤口又裂开了吗?你这毛病一点都改不了,和你娘一样,是个心狠手毒的坏人!”

“你说什么——我娘?”

王大强额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他娘再不好,也轮不到刘梅英来指责。

他盯着刘梅英的眼睛,两人的目光撞到一起,从刘梅英怒火焚烧的眼睛中,王大强后悔来帮她家修房子了,更后悔那天从拖拉机旁救下她。

“叫花子的娘是好人,怪不得你和他亲如兄妹——你也不嫌恶心!”

他咬牙切齿吐出一句,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83章 王翠芬的心碎了 李全富的丧事异常隆重,张凤女在众人面前悲痛了几天,等棺材入了土,她才松了口气。

现在,李家的钱是她的,家是她的,砖瓦厂也是她的。

李全富死后,张凤女打开他独掌钥匙的箱子,摸出一些值钱的首饰,还有几张房契证明,——李全富在县城还有四院房子。

这一切,都是张凤女的了!

真是苦尽甘来,以后,再也不受男人的鸟气和委屈,再也不用伺候一个废人。

张凤女做梦都笑到醒。

接下来,她得一心一意地爱着崔长耿,这个男人是她的毒药,滋润了她干渴的黑夜,让她恍若有梦回青春岁月的感觉。

张凤女在李全富的头七过后宣布,崔长耿为砖瓦厂的总监工。

众人哗然,但一点都不意外,风声已在大李庄蔓延开来,露出水面也只是小荷初绽尖尖角。

人们按捺着好奇,等待着崔长耿的身份和命运有着更大的转折。

王翠芬在听到崔长耿带来的好消息后,脸上的肌肉动弹了几下,挤出笑容,最后装着要包顿饺子庆贺一下,进了厨房狠命地剁起了饺子馅。

剁了很久的饺子馅,剁得萝卜和肉都烂成了泥,她还没有从不安和恐惧中缓解过来——她面临着失去崔长耿,面临着自己的男人要被张凤女夺走,未曾开战她已溃不成军,她那有气力和有钱有势的张凤女交锋啊!

一顿饭做到掌灯时分,王小虎眼巴巴地守在灶台前看着娘捞出饺子,他又饿又馋,伸手就抓了一个放进嘴里。

太烫!烫得他扑哧一下吐出了饺子。

王翠芬气不打一处来,扬手就给了儿子一巴掌。

“饿死你个小王八蛋,没见过吃的吗?以后有你吃香的喝辣的,撑死你!”

骂完突然泪流了出来。

她不明白自己咋就活得这么背,和小虎他爹算恩爱夫妻,却不想男人下煤井死于非命,嫁给刘二柱迫不得已,为的是将来这几个小子能娶上媳妇,可自己偏偏不服命,受不了又懒又脏的刘二柱,搭上了李全富——才要和他从长计议,不想他腿没了到头来还被剁成了肉泥.....

想到李全富和朱小娥做出的丑事,王翠芬觉得他活该去死。

图了崔长耿和自己品貌相当,眼见得他对自己不薄,认了命做了夫妻,却不想他早和张凤女私下相交。

这命啊!

王翠芬在厨房嗟叹思虑,崔长耿听到了她对小虎的打骂。

他抽着烟躺在炕上笑了起来。

知道也好,反正,迟早的事。

李全富如果没有死,他只能和张凤女这样暗地里苟合,讨着她的欢心争一份额外的钱财。

李全富已死,那还等什么呢——张凤女都明朗地封他作了砖瓦厂的总监工,当着几百人的面向他投来情意绵绵的目光。

难道他还要藏着掖着吗?

天赐良机,李全富的死成全了他和张凤女。

崔长耿觉得,一切都是天意——天意啊!

“快洗洗手吃吧,你爱吃的萝卜馅。”

王翠芬眼波温柔如水,口吻有着刻意地巴结和讨好。

崔长耿起身尝了一个,嘴里连说不错,招呼她一起吃,王家几个小子在厢房里吃饭,堂屋中只有他们两口子。

王翠芬挟起一个饺子咬开吹了吹,递到了崔长耿嘴边。

“留神烫着。”

她关心得像在伺候孩子。

崔长耿很满意,这个婆娘量她也不敢造次,自己身份变了,工资水涨船高,王家一家人的生活,还得靠他崔长耿呢。

吃饭时看看腕上的表——表是张凤女给他的,半新不旧,是李全富戴过的,但一看就是值钱货,他要急着去上班,张凤女会在那片小树林中等他。

王翠芬看着那块手表,觉得眼熟,猛然想起这块表曾戴在李全富的手腕上,她依在他怀中还拨弄过它。

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原来,村里的传闻都是真的啊!

张凤女将亡夫的手表都传给了崔长耿。

王翠芬的手抖得握不住了筷子。

“我得走了,不然迟到了。”

崔长耿已跳下了炕,他换上了新衣新裤,脚上是一双锃高的新皮鞋。

王翠芬赶忙说:“要不我装些饺子,晚上饿了吃。”

“不用,我不饿!”

他已出了大门。

幻想是个好东西,能给人快乐,也支撑着濒临绝望的人们。

王翠芬的幻想里,崔长耿和张凤女只不过是普通的男女关系。

譬如说:崔长耿勤快能吃苦,张凤女的砖厂正需要这样的人。

譬如说:张凤女成了有钱的女人,不会看中崔长耿这样的穷人。

.......

假设是没用的,王翠芬解下围裙,在崔长耿出门后的几分钟追出了门。

天阴,夜幕便来得有些早。

她轻手轻脚跟在了崔长耿的后面,不断劝说着自己不必如此——反正,他是自己的男人,领过证的,合法合理的丈夫。

可是,她就是不死心。

幻想支撑着她,也折磨着她。

她看到崔长耿绕到大李庄的南边,拐上了一条小道。

庄稼已经长起,树影已经婆娑。

他没有发觉身后不远处跟着的王翠芬。

走出村外,又拐上了一条道,王翠芬看到崔长耿停了下来,向左转身,他的旁边站着一个女人。

没错,她正是张凤女,她推着自行车,正伸出手理了理崔长耿的衣领。

王翠芬咬住了自己的手,为的是不让自己发出惊叹!

没等她回过神,两人消失在了小树林中。

她走了过去,像极了一只捕获猎物的花豹。

潜入树林,伏于草丛。

王翠芬借着树顶的天光,看到树后的男女热烈地相拥着啃咬着。

他们,忘记了天地存在,以为这片树林中的他们,是世间最幸福的人。

王翠芬的心——碎了!

第83章 打卦抽签:她克夫 养鸡厂第一批鸡苗三千五百只。

挨个打了疫苗后投入鸡舍

听着叽叽喳喳的鸡叫声,看着毛茸茸的小鸡仔,乔荞脸上的笑如沐春风。

“娘,这么多鸡,得吃多少饲料才能下蛋啊?”

刘希望给鸡边喂饲料边问娘。

“放心傻闺女,鸡下了蛋,娘天天给你们煮鸡蛋吃。”

乔荞看着刘希望的馋嘴相,趁早许愿安慰她。

前面的刘梅英和尹向荣正在给鸡喷消毒液,两个人戴着口罩背着喷雾器煞是认真,养鸡厂的活全靠这两个娃了。

王大强再没有来过,乔荞想着,等鸡开始下蛋,一定给帮了忙的乡亲们每家送一篮子鸡蛋。

刘建强家就免了。

刘建华家一定得送——尽管刘建华被判了死刑,家中还有三个儿子和朱小娥母子。

刘建华出了事,媳妇和三个儿子不得不由刘建强两口子照顾。

乔荞抽空去过几次,附带地看了一下青杏的娘,这些苦命的人,每次见到他们,总让乔荞难过好几天。

“乔荞——妹子,在忙啊。”

鸡舍门口传来张凤女的声音。

乔荞走出去,看到她戴着一顶花布遮阳帽,手里提着一袋水果,一脸的神清气爽。

“姐,你咋来了,砖厂不忙吗?”

“不忙,有人看着。”

张凤女的话里透出惬意,乔荞听说了崔长耿升为总监工的事,装作不知,笑着带她参观鸡舍里的小鸡仔。

走到无人处,张凤女心里藏着心事,拉住乔荞说:“妹子,这女人离了男人,做啥都不容易,像我,家大业大的,天天累得要死。”

乔荞点点头,知道她想表达什么。

“我寻思着,我们这样的年纪,说老也不老,说小也不小的,咱们得抓紧找一个——你和刘明喜的事咋样了啊?”

听得出,张凤女已有了嫁人的打算,扯上了乔荞和刘明喜,为的是给自己垫个底。

“我和他,不可能的事。”乔荞言简意赅。

“啥?你不是怀了他的孩子?”张凤女有些惊讶。

考虑她现在和崔长耿的关系,乔荞灵机一动说道:“我不想嫁他,所以打掉了,年龄大了,生娃身体吃不消。”

“那你和他——”张凤女有些疑惑。

“姐啊,我有五个闺女,把她们拉扯成人,我也老得差不多了,倒是你,得抓紧找一个,不然这么大家业,你是忙不过来的。”

乔荞的话说到了张凤女的心里,她犹豫了半天,对乔荞悄声说道:“妹子,你觉得崔长耿这人咋样啊?”

早知道张凤女要提他。

乔荞笑吟吟说道:“我和他虽无缘做夫妻,知他人好,长得不错,也勤快踏实,可惜他现在是王翠芬的人啊。”

“那又如何,崔长耿早不想和她一起过了。”

张凤女脱口而出。

乔荞的心里便有了底。

“那倒也是,像姐姐这样好的女人,又有这样的身价,哪个男人不想和你在一起。”

说得张凤女心花怒放,她原以为乔荞对崔长耿有些藕断丝连,如今一块石头落地,亲热地拥住乔荞肩膀,在她耳边说道:“妹子,等我和他真在一起了,一定帮你把养鸡厂办得规模在大一些,姐记得你的恩情。”

乔荞又笑,提醒她一句:“只怕王翠芬对崔长耿上了心,不肯放人呢。”

张凤女的眼里便有了一丝不悦,唇角浮起冷笑。

“由不得她!没有她,我和李全富也走不到今天!”

......

话虽说得轻巧,要让崔长耿提出和王翠芬离婚,着实有点难。

王翠芬名义上都结了三次婚了,要是再离婚,她的脸多少有点搁不住。

何况,这一次,她是对崔长耿动了真心。

她避开锋芒,甘愿俯首,在崔长耿面前低三下四起来。

甚至,最后的幻想在小树林里破灭——当她亲眼看到崔长耿和张凤女拥在一起又啃又咬,她咬着牙做出决定,不管崔长耿和张凤女如何厮混,她都装作天聋地哑,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但,这是她的决定,崔长耿可不这么以为。

张凤女已明确了态度,一旦他和王翠芬离了婚,她便与他领证结婚。

“结了婚,你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啊,长耿,我一个女人能做什么,顶多给你做饭洗衣罢了。”

张凤女攀着他的脖子温柔细语。

崔长耿何尝不明白这是一种诱惑——作张凤女家中的主心骨,他便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枫城平原上数一数二的有钱人!

他的心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王翠芬和他的婚姻,终成了绊脚石。

崔长耿突然就病倒在榻。

而且,有些重。

他好几天吃不下东西,王翠芬细心照料,带他去诊所看大夫,大夫望闻问切,最后开了方子。

“劳累伤身,积虑伤肝啊。”

大夫的结论如是说。

熬了几副药喝下去还不见起色,眼见人都瘦了一圈,崔长耿在黄昏里睁开眼,对王翠芬说道:“我看这病好不了,只怕我陪不到你老......翠芬,不如你扶我起来,咱们去娘娘殿里求卦问签,可好?”

王翠芬一听肝肠寸断,自己的命真是苦若黄莲!

赶紧扶起男人,帮他穿好鞋子,带上香烛纸钱,一并前往村东头的九天玄女娘娘殿。

娘娘殿守着一老尼,本是大李庄的一个老寡妇,年轻时风流成性,老了儿女嫌弃,藏身在佛门寄身养老,靠着供奉打发残年。

早料到崔长耿夫妇要来,下了台阶迎进门。

殿内香火缭绕,殿外风铃声声。

说明来意,老尼端坐莲台,掐指细算,祝祷一番,然后打卦抽签。

“哎呀,不好啊,你们这是相克之命,怎么能做夫妻,只怕祸事就在眼前!”

老尼一看卦符和木签上的字,大惊失色。

王翠芬扑上前,拽住老尼口口求告,望指明坦途。

“你命里克夫,注定孤身终老,但凡与你结为夫妻,男人必死无疑!”

老尼的脸映着烛光,仿若镀金,言辞凿凿,戳得王翠芬五脏六腑都在流血。

她瘫倒在地。

难怪,小虎他爹死于煤井,难怪,李全富被剁成肉泥,难怪,刘二柱废了一只手.......

她双手捂住了自己那张俏脸,发出绝望的呜咽。

——直到嚎啕。

崔长耿和老尼相视而笑,难掩欣喜!

第84章 两虎相斗,娘在一旁 在庄稼没有成熟前,大李庄人经历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张凤女阔阔气气地将自己嫁到了崔家。

男人女人们在酒足饭饱之后,已经难以用语言表达对崔长耿的羡慕和嫉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崔长耿的两间小屋里,嫁进去张凤女这样的千金贵妇。

重建屋子因为赶不上婚礼而放弃,里面却收拾得格外气派,新买的电视机,洗衣机,自行车,各种新式家具,塞得屋子里快要爆炸似的。

鞭炮响彻云霄,该来的宾客都来了,乡上和县上的领导都亲来祝贺,张凤女再嫁,风光盖过了枫城平原的任何一个女人。

崔长耿的身体和王翠芬离婚后很快康复,他出现在大李庄的村口,人们脸上堆满笑和他打招呼,有人上来给他敬烟,火柴哧地一划,火星在他眼中跳动着明亮的光束。

是啊,崔长耿要是娶了张凤女,他的人生便会有了质的飞跃,他成为了真正的有钱人。

人们在背后骂他图了钱,失了男人的尊严,鼻子里透着冷气嘲笑他下贱。

等到婚礼过后,看到张凤女将城里的一院房子过到了崔长耿名下,整个砖瓦厂都由崔长耿说了算,村里的人这才闭上了嘴巴。

除了羡慕嫉妒,他们再生不出什么幺蛾子。

鞭炮和喜乐声漫过大李庄的上空,飘入王翠芬家的窗缝,她在炕上翻了一下身子。

已经躺了好几天了,自从办完离婚手续。

她全身酸痛,眼睛干涩——眼泪都快流干了。

万万没想到,自己走到这一步,重新守了寡不说,还背上了克夫的名声。

以后可怎么办啊!

王翠芬睁开眼睛,看着屋顶,内心像被掏空了一般。

凭着手段和美貌争来的婚姻都不长久,卑微和迁就哪能赢得一个男人的心!

王翠芬同意离婚,选择放手,由着崔长耿翱翔长空。

“凭他能飞多高多远,我要看着他们恩爱到几时!”

将被子一把扯过来蒙到头上,王翠芬的世界再一次暗了。

......

大李庄的贵妇张凤女嫁人之际,原来的丑婆娘乔荞忙着在养鸡厂里捡蛋。

“这蛋可真多,这鸡也太勤了。”

刘梅英举着蛋对娘说道。

“品种优良,是县上亲自选的鸡仔,能不好吗?不下蛋就卖不了钱,卖不了钱咱办这养鸡厂何用,你看一天到黑把向荣累的。”

乔荞说的是实话,尹向荣自从鸡苗进厂,主动要求搬到了厂门口的小屋里去住。

他怕晚上有黄鼠狼和野狗钻了进来,自己看着才放心。

乔荞一家对他这么好,都把他当作了自己家的人,他能做的就是尽心看好鸡厂里的每一只鸡,这样才对得住乔婶的好。

“婶,这有啥累的,不就是每天喂饲料喂水吗?铲几车鸡粪拉出去吗?可比我们老家地里的活轻松多了,再说还有梅英帮我呢,我看她比我累,每天还要做饭洗衣。”

尹向荣的眼睛瞟了一下刘梅英。

刘梅英装作没看到,将捡来的蛋挨个装入箱子。

乔荞瞅着两孩子,心里笑了一下:感情村里的婆姨们笑话有时成了实话,还真给自己捡了半个儿子呢。

又一想,大闺女才十七,还小,谈婚论嫁的事,再过上几年吧。

鸡蛋装好,看看时间,一会县里收蛋的人就该上门拉货了。

“梅英,你和向荣去趟地里,把化肥拉过去,给土豆把肥料追上。”

乔荞吩咐大闺女和尹向荣,整天呆在这有味道的鸡厂也不是个事,让两个娃地里干点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刘梅英一听赶忙去架牛车,尹向荣去院子中背出一袋化肥,放上农具,两人架着牛车向庄稼地走去。

田野碧海连天,大片粉色的荞麦花正在盛开,莹蓝色的胡麻花和白色的土豆花相映成趣。

刘梅英坐在牛车上,望着田野出神,尹向荣回过头问她:

“看什么呢,这样认真?”

“看花啊,你看这田里的庄稼开出的花这样美,我以前怎么就没有注意到。”

刘梅英侧脸的样子很美。

她以前忙着帮娘操持一家人的生活,哪有心情去欣赏田野美景。

“我老家多半种棉花,也种玉米和土豆,要是以后有时间了,我带你去我老家看看好吗?”

尹向荣看着一望无际的枫城平原,心里有些想家了,虽然他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家,但他相信舅舅一定会想着他。

“嗯。”

刘梅英认真点点头,尹向荣从未提到过他的家乡,今天还是第一次说给她听。

她有些受宠若惊。

到了地头,卸下化肥和农具,刘梅梅倒了一篮子化肥开始给土豆追肥。

她弯腰放一把肥料,尹向荣就用锄头将化肥埋了。

两人配合默契,不一会已到了地的另一头。

刘梅英直起身子,拿出手帕擦了擦汗,一转身看到王大强站在不远的地垄上。

他正和他娘给豌豆打尖,王翠芬早注意到了刘梅英和尹向荣。

想想自己当下的处境,看看长得人高马大的王大强,王翠芬觉得和刘二柱离婚是一种错误。

要不是崔长耿,她怎会和刘二柱分道扬镳。

和刘二柱保持着夫妻关系,他家的闺女极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儿媳妇。

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王翠芬看到了尹向荣,这个俊小伙正是乔荞捡回家的叫花子。

虽然俊,但比不得自己的儿子,王大强长得壮实,干活有的是力气,她纵横一比较,觉得自己的儿子就是比叫花子强一千倍。

她顿时来了精神。

跨出豌豆地,走过田埂,王翠芬来到了乔荞家的地头。

刘梅英看到她过来,赶忙低下头放肥料,却听到王翠芬叫着她的名字开了口。

“我说梅英呐,你娘也真是的,你一个大闺女,领着一个外姓男人在这田里干活,她是成心的吧——是怕你嫁不出去咋的,非要让一个叫花子和你进进出出,村里人看到,你这脸还往那搁啊!”

王翠芬的嘴一点都不省心,每句话都让刘梅英羞得无地自容。

尹向荣停下了刨地,冷眼看着这个风姿绰约的婆娘,她虽然美艳无比,但一看就不是个好人。

怪不得王大强和自己过不去,原来有这么一个娘啊!

“婶子,你操好自己的心好了,我是外姓人,也是叫花子,但讨饭也讨不到你家门上,依我看,你家大强还不如我这个叫花子,他随你脾性,喜欢揭别人的伤疤看别人的笑话——你还是管好你儿子吧。”

尹向荣毫不客气,怼得王翠芬喉咙噎了一下。

王大强一看娘亲被一个外来的叫花子斥责,他扔下背篓跑了过来。

“呔,叫花子,给你脸你长脸了是吧,连我娘都敢欺负,你也不摸摸脖子上长几个脑袋。”

王大强咄咄逼人,手指头直戳到了尹向荣的脑门上。

“我就一个脑袋,怎么着,你口气这么大,真以为你是地头蛇吗?”

尹向荣双眼若星,射出寒光,挺胸昂首迎向王大强。

“今天让你好看——”

王大强叫嚣着一拳砸了过去,他娘在身边,他要给娘争口气。

尹向荣的眼前一黑,冒出金星,他伸出一条腿扫过去,只听呯一声,王大强翻身倒地。

尹向荣恶虎扑食,骑在了他的身上。

两人在田埂上撕打起来。

尹向荣虽纤瘦,却有的是力气,王大强虽壮实,却显得有些蠢笨。

王翠芬喊了起来:“大强,揍他,揍死这个王八羔子,这个叫花子,看他还嚣不嚣张!”

王大强下了死劲,尹向荣用了吃奶的力气。

两人翻滚着压倒一片庄稼。

周围干活的人听到了喊叫跑了过来,先是几个,后是一群,他们弄不明白两个小子打架是为了什么。

刘梅英正想叫人拉开尹向荣和王大强。

却听到王翠芬尖着嗓子对周围人说道:

“老天爷啊,可不得了,你们不知道哇,乔荞这闺女和她娘一样不知羞耻,大白天的在田里和这个外来的叫花子乱搞......两个人都那样了.......不想让我家大强撞见了,这小子便打起了我们家大强......”

第85章 刘梅英跳河了 天黑了,刘梅英还没有回家。

乔荞手里握着手电筒,带着尹向荣和几个闺女找遍了附近的庄稼地。

“向荣,你确定她朝西边跑过去了?”

“确定,我还以为她回老院子了。”

尹向荣回答,想起刘梅英听到王翠芬的话之后,眼泪迸出了她的眼眶,巨大的耻辱侵袭着她的心灵,王翠芬当着乡亲们所说的话,让她除了震惊便是无地自容。

能将白说成黑,将子虚乌有的事说得跟真的一样,王翠芬得意地看着刘梅英羞愧万分——最后捂着脸跑开了。

当时,尹向荣还和王大强撕扯在一起,他听到众人听了王翠芬捏造的谣言,纷纷指责他恬不知耻。

甚至,有人提议,不如将尹向荣赶出大李庄,免得祸害别的闺女。

他担心刘梅英,撒开王大强去追,刘梅英已顺着田垄跑得没有了踪影。

乔荞听了尹向荣的话后知道事态严重,王翠芬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自己的闺女,换成谁也受不了。

且不管大李庄的人怎么想、怎么认为,刘梅英的安危让她放心下。

正好刘招弟、刘盼弟和刘若男几个放学回到家,乔荞带上几个闺女,唤着刘梅英的名字寻了过来。

庄稼地没有她的身影,乔荞看着天边涌起的乌云,心里开始焦急万分——大闺女会去哪里?莫不去了镇上?县城也难说?会不会是离家出走?

刘招弟说她们回来的路上没有看到大姐,刘若男想了一下,也摇了摇头。

天边传来雷声,紧接着划过闪电,暴雨在即,容不得乔荞多想,她向村长家走去。

村里的大喇叭里传来村长的声音,大李庄的村民们一听刘梅英不见了,纷纷出动帮着去寻找。

王翠芬正在厨房里擀面条,听到喇叭声端着一双面手倚在门框上竖起耳朵,嘴角浮出冷笑骂道:“人丑事真多,有本事跑出这大李庄永远别回来——说不定是准备和叫花子私奔了呢!”

刚要扭身去做饭,看到王大强从西厢房里跑出来,鞋都没有穿好。

“咋啦?你这是要去哪?饭马上熟了。”

她唬着脸问王大强,看他举着头还在听村里大喇叭里的声音——村长在号召村里人快行动起来,不然天黑了马上下雨了——找到刘梅英的人要紧!

“娘,这怕不好,是你的错,你不该那样说刘梅英,毕竟人家还是个大姑娘!”

王大强很不高兴,他穿上鞋子准备去找刘梅英。

“放你娘的屁!是我的错又怎么了?你没看到他们眉来眼去的样子吗?好端端的闺女不学好,跟在一个外姓男人的屁股后面叫哥,够恶心的!——你要干嘛?不许出去!”

王翠芬吼了起来。

王大强心想:你跟男人那才叫眉来眼去,那才叫恶心!人家刘梅英可是好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让乔婶一家怎么办!

他不理娘,撒开腿跑出了大门。

雷电交加,豆大的雨滴已落在了人们的头上。

乔荞随众人走出村子,村长敲着手里的铜锣让大家安静,他吩咐人们分成四组分头去找。

王大强嫌村长啰嗦,都什么时候了,还官腔官调折腾这些。

他怀里揣着手电筒独自向村外走去。

刘梅英到现在没有回家,只怕凶多吉少!

王大强心里怨恨着娘亲,也恨自己太鲁莽,不应当和尹向荣打起来。

娘说的那些话一定伤透了刘梅英的心,她怎么好意思再面对大李庄的人?要是找到刘梅英,王大强一定给大家说清楚事情的原委,一定还刘梅英的清白!

他加快了步子,在滂沱大雨中向西面的河边走去。

.....

刘梅英就在河边,她在一棵大树下哭了整整一下午。

眼睛都哭肿了。

可是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却一点都没减少。

她没有料到,王翠芬的嘴居然恶毒到如此地步,随意践踏着她的清白和名声。

她没有想过那些男女间的事,更没有想过要和尹向荣相好。

她只是同情他的遭遇,把他当作自己家的一口人一样疼爱着。

以后,她怎么面对大李庄的男女老少?怎么面对活着的日子?

河水奔流不息,在她的脚下拍打着沙砾,她的心,乱得如同这河中的漩涡。

娘和妹妹们一定很着急,尹向荣也一定很着急。

可是,她没脸面对他们了。

刘梅英的浑身湿透,站在河边无处可去。

河水在暴雨中卷起浪花,像恶魔的爪子不停地招唤着她。

“娘,对不起.......娘,我活着给你丢脸了!娘,你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妹妹和向荣,我走了......”

泪水和雨水混杂着流进刘梅英的嘴里,她闭上了眼睛,一步步向河水中走去.....

河水冰冷刺骨,脚下的石头一滑,刘梅英跌倒在了浑浊的水中。

一个浪卷起,另一个浪随之而来,翻滚着吞没了她......

突然地,有人靠近了她,叫着她的名字,焦灼的声音被河水流淌的响动淹没,一只手从腰间抱住她,没等她明白,将她托出河面。

河水呛得她失去了清醒的理智,她挣扎了一下。

但那只手紧紧拥着她,不容她再做挣扎。

划开水波,劈开浪涛,她被那人带到了岸上。

雨声如注里刘梅英醒了过来,她躺在一个人的怀抱——一个男人的怀抱。

手电筒照着她的眼睛,她咳嗽了几下,看清了光亮下的男人。

没错,他正是王大强。

第86章 刘二柱要撵他走 刘梅英被王大强背了起来。

她的头上,顶着王大强的衣服。

衣服虽已湿透,但散发着强烈的汗味。

汗味刺激着她的鼻息,让她觉得,王大强的心,其实一点都不坏。

——王大强不是第一次救她了,上次为了救她,被门窗砸破了头,伤了脚趾头。

而今晚,冒着倾盆大雨,将她从河水中捞了上来。

刘梅英的心里涌来了感激,她将衣服从头顶扯下来,努力举着双手挡在了王大强的头上。

“我没事,你身子碰了冷水,再让雨淋你还要不要命!”

王大强喘着气吼道,刘梅英没有理他。

天黑路滑,泥泞难行,手电筒被他用绳子甩着挂在脖子上,走一步晃一下,仿佛眼前的路不是路,而是晃来晃去的一圈又一圈的梦境。

背上的刘明英并不重,他背着她,心里有一丝的欢喜——她没有死,还活着,不然自己的娘就造下了罪孽,对不起乔婶,更对不起刘梅英。

走上河堤,大雨如织,雨声之外听不到任何声响,荒野漆黑,看不到任何动静。

“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刘梅英挣扎了一下,感觉到王大强的背从温暖变得滚烫,她感觉到了难为情。

“休想!万一你再跑去跳河咋办?我娘今天说错了话,你就由着性子去跳河,你太不懂事了。”

王大强说着将她在背上颠了一下,两只大手箍紧了她的小腿。

刘梅英听着他的责怪,眼泪就落了下来。

雨水是冰的,眼泪是热的。

王大强感觉到了她在流泪。

“咋的?还不让人说你几句?你又不是小孩子,咋禁不起人说!我娘是胡说八道,这不还有我嘛,我知道你和他是清白的!”

“你知道有什么用?”

刘梅英哑着嗓子开了口,满腹的委屈终于爆发出来。

“你娘血口喷人惯了,当着村里人的面说那样的话,让我以后怎么做人?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王大强一把扔下了她,转过身,瞪着眼睛说道:“那你去死!想不到你这样没出息,你死了,你娘怎么办?你妹怎么办?你让我们王家背着逼死你的恶名,我和我娘怎么办?”

他声音高亢,手电筒在他的胸前起伏晃荡。

刘梅英哭出了声。

王大强说得有道理,死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捞出她,这会她已沉入河底喂鱼了。

“走吧,全村人都在找你呢,下这么大雨!”

王大强伸出手去拉她。

她回避了一下,将手藏在了身后。

王大强固执地向前一步抓紧她的手,拽着她向前走去。

临近村子,已找到了熟悉的小路,隐约听到了人声,王大强喊了起来。

那边听到了他的声音,立即有光亮朝这边靠近。

“梅英,梅英呐,是你吗?”

是乔荞的声音,紧跟着是妹妹们的呼喊。

刘梅英答应着向她们跑过去。

黑暗中母女紧紧抱在一起,乔荞捧着闺女的脸泪如雨下。

“英子,你要不回来,娘就找你到天亮,要是天亮还找不到你,娘就一直找下去......”

“娘,是我错了,不该让你担心......”

刘梅英倒在娘的怀中泣不成声。

“婶子,快回家吧,雨下大了。”

尹向荣上来催促她们。

刘梅英回过头想要给王大强说句话,黑暗中人声嘈杂,早不见王大强的身影。

......

缓了几日,养鸡厂又进了上千只鸡苗,尹向荣这几日很沉默。

乔荞能从他的沉默中感觉到一丝不祥,她决定和他谈谈。

“向荣,是不是太忙太累了,要不,你休息几天,星期天去城里逛逛,顺便买身衣服。”

尹向荣摇摇头,他不是累,他是觉得自己到了这里,给乔荞添了不少麻烦。

差点害得刘梅英丢了性命,即使救上来,刘梅英也像换了个人,不是呆在屋子中,就是有意回避着他。

这让他心里难受。

“向荣,婶子知道你的心事,梅英性子弱,经不起事,过些日子会好起来,你别想太多。”

乔荞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尹向荣低下头,说道:“婶子,都是我的错,要不,我还是离开这里吧。”

“瞎说,你要离开,说明我待你不好,再说了,你这一离开,不正应了王翠芬的话,村里人还以为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安心呆着,人正不怕影子斜,别在乎别人说三道四。”

尹向荣想了想,乔荞说得也有道理,只是他不忍心看到刘梅英陷在难堪的境地,不管怎样,以后得谨慎和她相处。

一边给鸡舍中投放着鸡苗,乔荞一边宽慰着尹向荣,听到大门口有人咳嗽了一下,声音很大,回头看到刘二柱背着胳膊走了进来。

他浑身新衣新裤,脚上蹬着一双新皮鞋,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最可笑的是,他的脸上扣着一副巴掌大的蛤蟆镜,嘴巴上还留起了八字胡。

这不是电影里的老板行头嘛,他可真时髦。

乔荞看到刘二柱这身打扮心里发笑,脸上冷若冰霜。

刘二柱因何而来,乔荞有点捉摸不透。

“婶子,来了个人,好像是买鸡蛋的老板吧。”尹向荣看到了刘二柱,低声说道。

“那里有人,你看错了吧——是一只狗,一只黑心肠的狗!”

乔荞的声音很大,很冷。

刘二柱装没听到,双手插裤兜里开了口:“你这个偷东西的叫花子?谁让你来我们大李庄的?你小子狗胆包天,居然敢打上我闺女的主意,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他指着尹向荣斥责起来。

尹向荣直起身看着刘二柱——这不正是打伤自己的那个人吗?

想不到,他还有这派头。

尹向荣放下手中的鸡仔想要去解释,乔荞一把拦下了他。

对付刘二柱这条恶狗,尹向荣太嫩,远不是他的对手。

须得自己亲来。

“刘二柱,你嘴长疔了吧?烂了吧?你也不去看看大夫,由着你这张嘴烂!这娃是叫花子,但是我请来的叫花子,专门给老娘负责养鸡的,他在大李庄,村长都没说什么,你倒操起闲心来了,打你闺女的主意?你闺女是玉皇大帝的七仙女还是那个县长的千金小姐?还不能让男人打主意吗?”

乔荞叉着腰逼视着刘二柱,他戴着蛤蟆镜的脸可真够恶心,不就是做生意有了几个臭钱嘛,身板硬了来操刘梅英的闲心。

一定是村里那个长舌妇给刘二柱说了什么坏话。

刘二柱朝地上吐了一口痰,他有备而来,是为了赶走这个坏了他闺女名声的叫花子,所以他理直气壮说道:

“你请谁来我管不着,但你请的叫花子欺负了我闺女,害得她差点跳了河丧了命,作为她老子我不可能不管,你今天就把他打发走,不然我报官了——说有人对我闺女图谋不轨,你这丑货就是包庇犯罪!”

说得可真有理啊。

乔荞都笑出了声。

“刘二柱啊刘二柱,你别王八戴上钢盔帽充将军了,老娘过得桥多了,你闺女去跳河,又不是别人推她下河——你说呢?”

刘二柱干咳了几声,丑婆娘在提醒他过去的罪责。

“你不赶他走是吧?你不赶他走我就去给全村人说,你家里养着一个贼娃子,他在镇上偷过我店里的东西,偷过别人家东西,看他还有脸呆下去!”

乔荞愣住了。

尹向荣倒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里不是自己的久留之地了。

“向荣,回来,你给我回来!”

乔荞冲向去扯住了他。

“婶子,我不想给你惹麻烦,更不想让别人看我笑话。”

尹向荣的眼中憋着泪花,这让乔荞心疼。

“娃啊,婶子说过,人正不怕影子斜,知错能改就是好人,谁没有不堪的过去呢!”

乔荞的手没有松开。

刘二柱一看心里的气炸裂开来,蹭蹭上前伸出仅剩的一只手打了尹向荣两嘴巴子。

“有人养没人教的贼娃子,跑到我们大李庄来祸害人,还不快走——赶紧给我滚!”

他的吼叫声吓得鸡舍里的鸡扑棱棱地乱窜,发出一长串的啼叫。

尹向荣挣脱开乔荞的拉扯,向大门口走去。

“站住,不许去!——爹,你要撵他走,我马上离开这大李庄!”

刘梅英出现在门口,眼中含泪,大声朝刘二柱嚷道。

第87章 最好将她连根拔起 刘二柱万万没想到,刘梅英会说这样的话,会用这种方式挽留尹向荣。

一个做贼的叫花子,值得闺女和他这样动干戈,他有些出离愤怒。

“都是跟着丑货学了些挑三窝四的本事,看你以后怎么嫁出去!”

刘二柱摘下蛤蟆镜,露出一脸狰狞。

刘梅英咬着嘴唇眼中噙着泪,目光中却透出倔强和坚定。

她得留下尹向荣,她忘不了初见他时的情景,尹向荣遍体鳞伤,面黄肌瘦,可怜得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狗。

就算不为他,也得为养鸡厂想想,家中没有男劳力,尹向荣干活勤快踏实,他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

“刘二柱,她跟着我学成啥那是她自己的命,和你无关,她嫁不出去我养活她一辈子,我可不像你,为了别人连自己的家小都不要!”

乔荞上前护在了两个娃的前头。

“好,我看着你养活她一辈子,自己嫁不出去守了寡,还要拉上自己的闺女和你作伴,丑货,你也只有这本事!”

刘二柱的脸上有着戏谑和嘲笑,乔荞不想再任他羞辱,她走到门边,提高了声音:“快滚,刘二柱,再不滚我可不客气了!”

刘二柱只好悻然离开。

“婶子,梅英,真是对不起......”

尹向荣一脸愧疚,刘梅英不好说什么,自己的手还还扯着他的衣袖,松开时脸红到了耳根。

乔荞拉着两个娃,叹了口气。

“向荣啊,天下之大,要想找个安身之地却分外艰难,婶子没有儿子,你要不嫌弃,就安心呆这里,等你再大一些,婶子给你成个家,咱大李庄不是还有一处老房子吗?你好好努力,咱把老屋翻修成新房。”

这不是许愿,也不是安慰,这是乔荞想了许久的心愿。

刘梅英总有出嫁的一天,乔荞期望她能留在自己身边。

......

刘二柱出了鸡厂,走过河滩。

他大摇大摆走进村子。

既然全身上下武装一新来了,也算衣锦还乡吧。

他在镇子的小百货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最近又想法做起了农资,没想到生意火爆得不得了,依照这势头,刘二柱都想在镇子上买块地皮建座院子。

当然,他还想娶个女人,早想好了,再不娶王翠芬这种绣花枕头,除了长得漂亮,还要对他刘二柱死心塌地。

村里看到刘二柱,热情向他打招呼。

他们都知道刘二柱现在今非昔比,虽然失了一只手成了残疾,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人家现在开着小卖铺成了有钱人。

财大气粗,用在刘二柱身上再贴切不过,他拿着大前门香烟敬给村子里的男人们,说话都有着有钱人的气派。

走进三弟刘小柱的家,大白天的,刘小柱死猪一样躺炕上睡大觉,屋子乱得猪圈一样。

他推醒刘小柱,粗声野气说道:“你光知道睡觉,也不去赚钱,三个娃都快大了,你总不能一辈子这样下去吧。”

刘小柱揉揉眼睛,打量着刘二柱——看这样子他可是真挣下钱了,说话的口气都不一样,都敢教训他了。

“不睡觉干嘛,外面天热,一会还得给娃们做饭,我这既当爹又当娘的日子,哪有你快活!”

刘小柱说着下炕,刘二柱看到他的脚上穿着一双破袜子,露出的脚趾头和脚后跟脏得让人恶心,再看他眼角黄色的眼s,刘二柱没想到刘家长得最俊的男人,如今成了这般模样——这不正是他过去的翻版嘛。

“三弟,要不,你跟着我做生意吧,只要你肯干,保准让你发大财!”

“我没本钱,陈白花还在坐监狱呢。”

刘小柱没有兴趣。

“哥借你,听说南边的东西便宜,你读过书识得字,要是能去南边搞一些好卖的东西,几个月就还本了。”

刘二柱说得没错,他现在一门心思想着挣钱,天天听做生意的人说一些挣钱的话题,听得多了,他心里开了窍——原来挣钱需要动脑子。

刘小柱听他这么一说,立即来了精神,想要倒水给刘二柱喝,拿起暖水瓶晃了一下,没有水,打开茶叶罐也是空的。

“三弟,我刚从丑婆娘那边过来,昨天村里人到镇子上说了你大侄女的事,我去讨个说法,不想被她们撵出来了。”

刘小柱眯着眼抽着二哥给他的烟,心想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现在乔荞修了新房建了养鸡厂,可比你有钱!

“撵你出来就对了,难道她还双手欢迎你不成,那货现在得意很呐,我看,她将来可是张凤女式的人物。”

刘小柱的话让刘二柱的心不舒服起来,她怎么和人家张凤女比,能比得过吗?

“三弟,你得想想法子,整治一下丑货,一来,灭灭她的气焰,二来,赶走她家那个叫花子,不然我看你大侄女白嫁给上门女婿,咱们刘家一世英名,就让这个叫花子给玷污了!”

刘二柱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三十块钱放在桌上。

“这是给三个侄儿侄女的,你考虑一下挣钱的事,别忘了想想对付丑婆娘的法子,最好将她连根拔起,免得以后成了气候不好收拾!”

第88章 张凤女和儿子起了争端 李光明是李全富的长子,今年二十三岁。

按照枫城平原的习俗,这个年纪的男人基本都当爹了。

李光明还单身。

不是李光明找不到媳妇,而是想嫁李光明的闺女太多了,多得都挑不过来,只因为他是李全富的儿子。

李全富没死之前,李光明负责砖瓦厂的销售,李家三个娃中,妹妹李光辉已出嫁,弟弟李光华刚上高中。

谁都明白,李家将来的大掌柜,非李光明莫属。

李全富死后,张凤女依然执掌大权,李光明想着,娘一定是嫌他年纪还小,等他结婚成家后就让他独撑李家江山。

不曾想,和张凤女传出绯闻的崔长耿,居然堂而皇之地娶了自己的娘亲,成了他名义上的后爹!

李光明傻眼了,他的心陷入痛苦的沼泽,失望和担心缠绵着他年轻的心灵。

他试着安慰自己:娘亲还年轻,嫁人没有错,嫁给崔长耿是她自己的选择——也没有错,也许娘亲再嫁后会享受梅开二度的幸福和快乐,会将李家的家产和权利做一个公平合理的交待。

可惜,李光明看走了眼。

张凤女一经结婚,不光把自己交给了崔长耿,附带着把李全富的家业也要交给崔长耿。

李光明心底的怨恨象一粒种子,萌动,发芽,慢慢长大。

崔长耿压根就没有把李光明放在眼里,他听张凤女说过,这个大儿子除了花钱大手大脚,爱讲江湖义气,结交一些不三不四的二流子,在正事上没有什么出展。

张凤女嫁到崔家的第二天,便把城里的一院房子写在了崔长耿名下。

她这么做,一来是为了证明自己对崔长耿的爱不同于王翠芬,二来是为了安抚崔长耿为了她放弃了一段婚姻。

崔长耿做出拒绝,越是拒绝,越让张凤女觉得他并没有贪图自己的钱财。

拒绝到最后,张凤女都用乞求的语气说:“长耿,你要心里有我,就收下这房子,你要是把我当你的妻子,就不要再推辞!”

崔长耿“只好”收下了这份厚礼。

他们已是夫妻,张凤女说过:“我的就是你的,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见外的。”

院子送给崔长耿的当晚,张凤女回李家给儿子做饭,母子间以前并无过多交流,这次张凤女突然决定嫁给崔长耿,李光明只是淡淡说了句:“你就不能等上两三年吗?我爹刚去世。”

他脸上有着不满,张凤女忽略不看,她能拒绝崔长耿如火如荼的爱情吗?

不能!

所以她得抓紧嫁给崔长耿,夜长梦多,崔长耿和王翠芬的离婚是她一手促成。

“光明,我把城里的一院房子转到了崔长耿名下了,这样对他公平,不然让他觉得我拿他当外人看。”

张凤女吃饭时一脸平静地告诉李光明。

李光明放下了筷子,他的鼻翼快速地扇动着,眼睛盯着张凤女,遏制不住愤怒问道:“你还打算给他什么?我爹留下的砖瓦厂吗?”

显然他不同意娘的做法。

张凤女扒拉着饭菜,心想今晚多亏崔长耿不在——他去砖厂值班了,要是在一个饭桌上,岂不闹僵。

“光明,只是一院房子,你和弟弟妹妹都有,娘不偏心谁的——”

“你爱偏心谁就去偏心谁!但我爹留下的财产你别动!你有本事自己挣钱去养崔长耿,别拿我们李家的房子去讨好这个男人!”

李光明起身说完,转身向外面走去。

张凤女端着碗,筷子悬在空中,半天都忘了吃饭。

让她没有料的是,这只是开始。

李光明是大手大脚花钱、闲了和一帮二流子喝酒玩乐的年轻人,但,他从小被李全富带在身边走南闯北,耳闻目染了他父亲的做事方式和处世手段。

仿佛一夜之间他已长大成熟,李光明再次出现在砖瓦厂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丝不苟,认真而严肃。

他连着开除了三个上班不操心的工人,检查了砖瓦厂的每一处工作环节。

身为总监工的崔长耿在砖窑口和他相遇,他只是朝崔长耿点了点头,算给他面子打了招呼。

“这一次的砖质量挺好,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

崔长耿开了口,他递过去一支烟。

李光明摆了一下手,很有领导的架势。

“我怎么看不出质量好,制坯制得不好,砖泥有问题,打浆时过滤得不够细致,砖很粗糙,以后让多用点心吧。”

李光明的话有着强硬和老成,周围的工人第一次听到少东家这般口吻,无不纳罕,敢情这是要坐上第一把交椅的样子。

崔长耿的脸白一阵红一阵,好半天抽着烟没有吭声。

李光明不看他,临走之际又说:“我爹在时,不喜欢在砖厂到处抽烟,为的是避免火灾,你须得注意点!”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狠抽在了崔长耿的脸上。

他咬着牙动了动腮帮子,想了半天最终忍下了。

“他娘的,给老子摆谱,为时过早了,你爹被人剁成了肉泥,小心你也有同样的下场!”

崔长耿望着刘光明的身影,心里骂道。

他对张凤女只字不提李光明针对自己的事,一直夸着李光明的好,张凤女心里怨着儿子不懂事,她以为,像崔长耿这样的好男人,配得上给儿子当后爹。

既然成一家人,就得和一家人吃饭生活。

崔长耿出现在了李家的饭桌上,周末李光辉回娘家,李光华也在,张凤女在厨房擀面条,特意炖了一只鸡。

饭熟了,李光明还没回来。

张凤妇打发李光华骑着自行车去叫他吃饭。

崔长耿在院子中拔菜地里的草,挑了几桶水浇了一下菜地。

闺女李光辉跑进厨房搂着张凤女的肩悄声说道:“娘,我看崔叔可是个勤快人呢,一刻也闲不住,想不到男人比女人小几岁也是好事。”

知女莫如母,反之亦然,张凤女一听情知闺女喜欢崔长耿的为人,心里便坦然不少。

李光明有意躲着崔长耿在家的局面,不想回家吃饭。

弟弟死活不答应,说一家人都等着他,姐姐李光辉大老远的回娘家实属不易。

他只好跟着回来。

鸡端上桌,面条浇了卤汁也出了锅,李光辉喜孜孜地将一碗面放在崔长耿面前,说道:“叔,你先吃,快尝尝我娘的手艺,她擀的面最好吃。”

崔长耿伸手去接碗,不想李光明举着筷子挡了一下。

“光辉,你嫁了人是不是忘了做人的规矩,回趟娘家都忘了自个是姓什么——爹才死多久,你都眼中没爹了,把饭端过去,献到爹的灵位前!”

李光明的声音严厉而尖锐,刺得李光辉差点掉出眼泪。

崔长耿的手缩了回来,他没有料到,李家的长子根本就没拿他当回事。

什么后爹,只当他是来讨饭的乞丐!

张凤女闻声而至,她看到了儿子的飞扬跋扈,也看到了崔长耿的一脸难堪。

“光辉,这碗里有鸡蛋,你忘了你爹不吃鸡蛋的吗?这是我给你崔叔煮的,先给他,我再给你爹煮一碗!”

张凤女毫不相让,她不想让心爱的男人受委屈。

李光辉将那碗面端了过来。

“那也别吃,等着给我爹煮熟了端上来你再吃!”李光明转头吩咐崔长耿,神情冷漠,一如面对一个下人。

“光明,做事不要太出格!”

张凤女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呵斥儿子。

“从来只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娘,你可真是嫁了新人忘了旧人,我爹是李家的一家之主,哪怕他死了,这屋子、这桌子、这碗面,我们可是在吃他挣下的!论理,先有我爹,再有他,我说得有错吗?”

李光明抚着下巴挑起了眉峰,他的声音有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张凤女再也忍不住了,她端起崔长耿面前的碗,向院子中狠狠扔出去——

碗碎饭洒,她和儿子的争端拉开了帷幕。

第89章 得鸡瘟了 立夏之后,天热了起来,尹向荣数了数鸡蛋,蛋量有些减少。

“婶子,天太热,鸡下蛋都少了。”

“那就让鸡多喝水,白天开着门窗多透风,让它们休息一阵。”

乔荞在鸡舍帮着尹向荣清理鸡舍,刘梅英在打扫,偌大的养鸡厂,根本就没闲下来的时候。

多亏了尹向荣勤快。

“梅英,要是忙不过来,我们再找个人来帮忙吧。”

乔荞看着两个娃脸上的汗珠,于心不忍。

为了省钱减少支出,她带着刘梅英和尹向荣没日没夜地忙在养鸡厂,人都瘦了一圈。

几个上学的闺女放学回家也没闲着,做完作业就来帮忙。

养鸡厂已开始盈利,乔荞打算过了秋天还一半的借款给张凤女。

院子后面的猪圈养了三头母猪,要是不出意外,母猪长大就可以产仔,产的仔留几只自家养着。

养猪的事乔荞的爹娘担起了这份责任,两个老人白天去给猪铲一些野菜,拌着麸皮喂猪相当用心。

看着老两口有事可做,不再整天呆院子中坐着无聊,乔荞心里感到宽慰。

她对日子充满了信心。

刘梅英和尹向荣都不同意再招人进来,招一个人就要多付一份工资,乔荞付给尹向荣的工资他坚决不要,乔荞只好每月给他一点零花钱,剩余的替他存了起来。

天热,邻近的村子里传出鸡瘟发作的消息,乔荞听了担心,买了药给鸡投食,鸡舍里外都做了消毒处理。

但,鸡瘟还是传染了进来。

乔荞请来兽医站的大夫,给鸡一只只打针,从早打到晚,累得她腰都快断了。

然而并不见好,鸡出现了死亡,先是一两只,后来发展到一天死好几十只。

甚至,过了一星期,鸡舍里一夜之间都会死上近百只的鸡!

乔荞寝食难安,整宿睡不着觉,和尹向荣守在鸡舍里,眼睁睁看着鸡一只只死掉。

爹娘说艾草可以驱邪祛污,乔荞找来艾草,点燃在鸡舍的每一个角落,鸡没什么感觉,她自己都快被熏晕了。

死了的鸡,她让尹向荣和刘梅英做了深层掩埋。

地点就在河难北面的小树林背后。

鸡死得停不下来,乔荞去找县畜牧局的专家,专家亲自来大李庄,检查过后说道:“有点晚了,可能以前的兽医当作了常规性的痢疾,这种病毒性的肠胃疾病传染性极强,依我的判断,整个鸡厂的每一只鸡都有危险,你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求你想想法子,救救我这鸡厂!”

乔荞哀求大夫,刘梅英看到娘的眼中露出了恐惧和不安。

她知道这个养鸡厂对娘来说是全部的希望。

“我尽力吧!”

大夫叹着气答应乔荞,将药粉研碎了挨个投食给鸡。

过了一夜,鸡成堆成堆地死在了鸡舍中,连挣扎一下都没有。

乔荞守在鸡舍边,欲哭无泪。

鸡会得病死亡,而且死起来如此凶猛,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事,也是她没有想过的事。

第二天下午。

乔荞在家中打了个盹,刘梅英跳了进来。

“娘,不好了,县上来人了,好多人!”

她一惊,看闺女的脸都是苍白的,心说不好,和刘梅英跑进了鸡厂。

尹向荣正被一群人包围其中,解释着什么。

这些人一见到乔荞,都涌向她,一个中年男人表情严肃问她:“你这养鸡厂是不是最近得了鸡瘟?”

“对的,是得了鸡瘟,我请了畜牧局的人看过了。”乔荞摸不透这些人所来为何。

“你将死的鸡弄哪里去了?”旁边一个女的高声问道。

“埋掉了,埋得很远,也很深。”

尹向荣抢先一步回答,中年男人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近期县里查出几家烧鸡店和饭馆出售死了的病鸡,有人举证是你们鸡厂的,到底怎么回事?”

乔荞一听事情有些复杂,赶忙解释说自己从不做这样昧着良心的事。

“不如你带我们去看看把死鸡埋在了哪里!”那个女的打断她,很不耐烦的样子。

乔荞只好让尹向荣和刘梅英领着,一帮人绕过河滩,穿过小树林,最后来到埋掉死鸡的地方。

“奇怪,婶子,这地方好像有人动过似的。”尹向荣悄声对乔荞说,眼睛中有着怀疑。

他和刘梅英做事都很认真,挖了很深的坑,填了好多土,最上面还铺了一层草皮。

而现在,这些草皮都不见了。

明显有人动过的样子。

中年男人示意尹向荣挖土,他回去取了两把铁锹,众目睽睽之下,他和刘梅英挖开了最先埋掉死鸡的第一个坑。

里面只有几根鸡毛!

第二个坑,第三个坑,都是如此!

“鸡呢?”

中年男人厉声问乔荞。

乔荞盯着尹向荣和刘梅英,问道:“你们确定是埋在这里的吗?”

“是啊,娘,没错的,就这个地方,坑里的土都是新挖的,没有错!”刘梅英回答。

“那么鸡呢?你们埋掉了,怎么会没有?”

乔荞的眼珠子得都快蹦出来了。

中年男人和身边的人私下说了几句,然后指着乔荞说:“不要再演戏了,你家养鸡厂死了鸡,你偷着将这些病死的鸡卖给商贩,造成了严重的不良后果,你马上关掉你的养鸡厂,和我们去一趟县里!”

“啊!”

乔荞的心里掠过绝望,刘梅英和尹向荣赶忙向这帮人做着解释——没有什么用,他们怎么会相信坑里的死鸡不翼而飞了呢!

“梅英,向荣,不要怕,我们没做亏心事,就算走到天尽头也有理!你们把鸡厂关掉——那些鸡要死就死吧,死了的鸡就在河滩上烧掉,一根毛都别落下,记住了吗?”

乔荞交代完,跟着这帮人向河滩外的小路走去。

刘梅英和尹向荣站在烈日之下,任慌乱和冰冷蔓延了全身。

第90章 小心打破你们的狗头 因死鸡流于市场数量较大,事件已上升为刑事案件。

鸡是专门宰杀鸡的人送到店里去的,显然有人故意拿死鸡赚钱。

乔荞配合各个部门做了详细的汇报,各种迹象表明,她没有将死鸡卖给别人。

她在第二天下午返回大李庄,看到养鸡厂的鸡死得只剩百来十只。

刘梅英和尹向荣眼睛红肿,显然一夜未睡,河滩的空气中弥漫着焦味和臭味,娘仨人看着空了的鸡舍,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娘,要不你去休息一下吧,身子骨要紧。”刘梅英过去劝乔荞。

她摇了摇头,屋漏逢逢连夜雨,鸡都快死完了,又出了死鸡流入市场的事。

乔荞出了鸡舍,一个人站在河滩上,望着夏日的旷野,她的心忍不住阵阵绞痛。

要是鸡死光了,意味着养鸡厂陷入绝境,再要重新启步,她得想办法筹钱。

借张凤女的钱没有还半分,现在她去哪里借钱?

她漫无目的沿着河滩走下去,心想着要是再有人做几次美容该有多好。

“这不乔荞吗?你在这里干嘛?”

刘嫂扛着锄头站在不远处问她。

“哦,刘嫂,我出来转转。”

乔荞苦笑一下,她知道刘嫂是出了名的包打听、长舌妇,不想与她多说加快了脚步。

刘嫂却追了上来。

“妹子,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因为养鸡厂的事?你呀,别当嫂子是外人,给我说道说道,这样心里好受一些。”

明明知道刘嫂是虚情假义,乔荞鼻子一酸,差点掉出眼泪。

“嫂子,鸡厂的鸡快死光了,我心里难受.......”

刘嫂当然知道她难受,大李庄的人都知道乔荞的养鸡厂得了鸡瘟,好多人就等着看笑话呢。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光难受顶啥用,你得想法子啊,不如把得病的鸡全杀了,把养鸡厂全消毒,重新进一批鸡苗——”

“嫂子,我知道,可是我都赔钱了,手头再拿不出钱来。”

刘嫂套出了乔荞的底细,不再多说什么,扛着锄头向自己家的庄稼地走去。

乔荞有些后悔给刘嫂说这些,可是人到困境中,多么期望向别人倾诉一下,期望得到别人的安慰,这是人之常情吧。

刘梅英看着娘出了鸡厂,有些不放心。

对尹向荣交待了几句,她出了门。

沿着河滩下去,骄阳似火,没看到娘亲的身影,却看到河里几个半大小子在里面凫水。

躲闪不及,他们已看到了刘梅英,打着口哨发出流里流气的喊叫。

刘梅英赶忙折转了身子。

不想却有两个少年跳出河水追了上来。

“喂,跑啥啊,你都敢和叫花子大白天在田里玩,咋不陪我们玩玩。”

惹得其他几个在河水里发出狂笑。

刘梅英不理会他们,低着头向前跑去。

两小子光着脚嗖嗖地撵了上来,一把扯住了她。

“走,陪我们凫水去,一起快活快活。”

其中一个恬不知耻说道,刘梅英一看正是李全富的侄儿、李全德的儿子李忠。

她狠狠啐了他一口,张开骂道:“不要脸的东西,你忘了你大伯是怎么死的吗?”

一语激怒了李忠,他掐住刘梅英的胳膊,边把她往河水里拽边说:“我大伯怎么死关你屁事,他是风流死的,咋啦,招惹你那丑娘了是不是?”

刘梅英气得浑身发抖,拼命挣脱,河里的小子都钻出来,七手八脚将她拖进了河里。

河水沁凉,呛得刘梅英喘不过气来。

小子们一看她的狼狈样,高兴得手舞足蹈,李忠更是得意,潜过来就对她动手动脚。

刘梅英喊了起来,她希望有人经过河滩,更希望娘和尹向荣出现。

河水的响声夹杂着这帮小子的喊叫,刘梅英的叫声显得微乎其微。

衣服湿透,贴在她的身上,常年劳动的身体,便呈现出诱人的曲线。

“兄弟们,不如将这个小破鞋弄到对面的树林里去,让我好好玩玩。”

李忠一脸淫笑着吩咐其他人。

刘梅英拍打着河水,闪躲着他们的侵袭。

顺着河水,她的身子漂浮起来,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

几双手已扯着她向对岸游去。

一辆自行车顺着河滩的小道驶下来,李忠朝骑车的人喊道:“光明哥,你来得正是时候,快来,我给你准备了好玩的。”

说着举起了刘梅英的腰。

愤怒和无助写满刘梅英的脸,她吼叫着撕打着刘忠的身子。

李光明将车扔在河滩上,一步步靠近了河水。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冷冷地盯着李忠,开了口:

“真是我们李家的败类,这光天化日之下,无法无天地调戏起了别人家闺女,你他妈的真不是个东西!”

李忠一愣,想不到平素和他一个道上的堂哥,今天怎么换了脸色。

他有点怕。

李光明虽然是他的堂哥,可是凭着丰厚的家资足以让他五体投地!

“大哥,这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上回让王大强和他娘撞上了——她正和那个叫花子在田里乱搞呢。”

“放屁!你见到了?李忠,你都快二十岁的人了,没长脑子吗?——放开她,把她送上来!”

李光明怒斥道,一脸正气。

他是年逾二十三还没有成家结婚,也和好多女孩子私下有过交往,可是从不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丑事。

何况自己的爹就是乱搞男女关系被刘建华用斧头砍了,李光明不想让自己也步爹的后尘。

李忠从堂哥的脸上看出了不容置疑的坚定,他给身边的小子们使了一下眼色,将刘梅英向岸上拖去。

刘梅英挣扎着上了岸,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倒在沙砾上。

她捂着胸口不停咳嗽,李光明俯下身子,掏出手帕递了过去。

手帕素白,有着一丝清香,刘梅英没有接。

从小到大,她和李光明村口遇到过无数次,李光明衣着光鲜,一副有钱人公子的作派,刘梅英在他面前有着莫名的自卑。

“不要怕他们,起来,回家去吧。”

李光明柔声说道,伸出手想要拉她起身。

刘梅英闪开了身子,她对这个有钱人的儿子没有什么好感。

张凤女脸被毁之后,来找乔荞美容治疗,李光明总是陪着他娘来乔荞家,刘梅英看到他进门总是躲开他。

虽然在一个村子里,但他们并非是同宗同根,算起来,李全福的祖上应当是从黄河南边迁徙而来。

她站起来,看都不看李光明一眼——既然他和李忠是堂兄堂弟,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村里人风言风语私下议论着李光明的为人,都说和他老子一样风流成性。

光这一点,刘梅英看到他都有吐的感觉!

“我送你过去?”

李光明堵在了她的面前。

“滚开!”

刘梅英抬起了下巴,她的胸口因为愤怒起伏不定。

李光明脸上浮起了微笑,不管怎么样,他救下了这个可怜的女娃子,要不是他今天闲着想来下河嬉水,只怕刘梅英遭遇了不测。

他点点头,让开了道。

对于刘二柱的这个闺女,他没有认真看过一眼。

但今天,他从她怒火四溢的脸上看到不一样的美丽。

原来,这个从小在他面前低头而过的闺女长成了大姑娘,她身材高挑,细眉细眼,有着与城里那些女孩子不一样的气质。

朴素,单纯,爱憎分明,都印在刘梅英的身上。

李光明笑笑,转身对李忠说道:“以后你们胆敢欺负他,小心老子打破你们的狗头!”

第91章 心怀叵测的不止一人 鸡死到还有几十只的时候,刘小柱出现在了养鸡厂的门口。

乔荞正戴着口罩给鸡舍消毒,抬起头,与刘小柱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刘梅英替娘问道:“你来做什么?”

刘小柱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即将空了的鸡舍,说:“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来是想和你娘谈笔生意。”

“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至于做生意,我只和正经人做!”

乔荞一口回绝。

“想不到二嫂脾气还是这么火爆,难怪一个男人也留不住啊,呵呵。”

刘小柱没有要走的意思,径直来到了乔荞面前。

乔荞背着喷雾器,将蓬头里的药水到处洒起来。

“二嫂这是何必呢,你看看,你这养鸡厂鸡都死光光了,你还硬撑着干嘛?我是痛快人,来说明白话,听说你都没钱买鸡苗了,不如把这鸡厂盘给我,我保证干这行比你专业。”

刘小柱说明了来意。

乔荞一听这话,立即明白一定是有人传话给刘小柱——除了刘嫂还能有谁!

“我是没钱买鸡苗,但我可以去挣钱啊,鸡厂空十天半月的,正好消毒,这些苍蝇臭虫时不时飞进来,难保带病菌进来!”

乔荞说着将蓬头开大,消毒液咝咝作响,溅到了刘小柱的脸上。

“二嫂啊,我劝你不用打肿脸充胖子了,你有多大本事我还不清楚吗?这建鸡厂的钱除了公家垫了一些,其余都是你借人家张凤女的,这借来的钱,到时要还人家的,你说是不是?”

“用不着你管!”

乔荞强压着怒气。

一旁的尹向荣提了一桶药水过来,对刘小柱毫不客气说道:“你要没什么事就请回吧,没看我们在做消毒吗?”

刘小柱没料到一个外人也敢这样待他,朝着水桶踢了一脚骂道:“臭要饭的,别狗仗人势,这是你家啊?这是我们大李庄的地盘!”

“大李庄是你家的吗?”尹向荣冷眼逼视着他。

“你——”刘小柱的脸涨得通红。

他装出一副“不和你一般见识”的样子,对乔荞说道:“你说行还是不行?行,我拿高价买下这鸡厂,不行,你就等着这鸡厂让公家收走吧。”

刘小柱的话让乔荞心里咯噔了一下,当初她可是和乡上签了合同的,要是养鸡厂失败了,不光要交出厂房,还得赔偿一大笔钱。

“不——行!”

乔荞沉思了一下,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宁可把鸡厂交出去,她也不想卖给刘小柱这种小人。

再说了,不就是钱的问题嘛,她相信自己一定会想出办法。

刘小柱冷笑了一下,悻悻离去——看来刘二柱胸有成竹想出的法子根本行不通。

这个丑婆娘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乔荞认真喷完一桶消毒液,她有些腰疼,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会,刘梅英拿着几个杏子走了进来。

“娘,吃杏子,早上老院后面的树上摘的,还没熟透,酸得很。”

乔荞尝了一个,的确很酸,酸得她咂着舌头浑身打了个颤。

然后,她想到了青杏。

青杏的名字真好听,可惜却是个命苦的女子。

想到青杏乔荞的心酸涩起来,明明知道害死她的人是谁,却让那人逍遥法外——崔长耿活得相当自在。

“让他得瑟一些日子吧,反正王翠芬一定不好过。”

乔荞嘴里含着杏核自言自语道。

“娘,姥姥叫你过去,舅舅舅母来咱家了。”

门口刘希望在喊她,一听哥哥嫂子来,乔荞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乔平两口子站在新房中,打量着宽敞明亮的房间。

陈秋霞过年时来乔荞家叫过公婆,乔荞不让爹娘回去,硬是留在了大李庄。

陈秋霞负气回到乔家泉,睡了几天,给男人发了几次火,没有再提离婚,急着下地种上了庄稼。

日子慢慢过去,她觉得,没有公婆倒也好,虽然少了帮她做事的人,但也省了口粮,她在家吆三喝四指挥着乔平,心里却悬起了一块石头。

她担心公婆被乔荞打发回来,依婆婆那身体,也活不了多久,要是回来还得破费一笔丧葬费。

不如亲自来探探乔荞的口气。

陈秋霞咳嗽一声,脸上挤出笑,开口热情叫了声妹子。

乔荞只好答应着让坐,让闺女捧上茶水,转头问乔平:“哥哥来有事吗?”

陈秋霞抢着回答:“没事,挺挂念爹娘的,来看看他们。”

乔荞看他们两手空空,一根草都没拿,禁不住笑了一下。

“爹娘很好,有什么好挂念的,我还以为你是来要钱的,放心,我没钱,有钱也不会给你们,我还是那句话,爹娘在我这里,不会再回去的!”

陈秋霞脸一红,讪笑着说道:“哪里会向你要钱,当时只是气话而已,妹子还当真了呢,只要爹娘愿意住你这里,我们的心也踏实。”

乔荞笑笑,看天已正午,一家老小都还没有吃饭,唤过刘梅英收拾做饭,又让刘希望去喊来尹向荣回家歇息。

尹向荣进屋,向乔平两口子问好,乔荞只好介绍:“向荣,叫舅舅舅母,——哥,嫂子,这是我的干儿子。”

——乔荞说得很大方,不说尹向荣是干儿子,这两人回到娘家乔家泉村里,又是一番乱嚼口舌。

陈秋霞一听打量着尹向荣,看他唇红齿白,高挑的个头称得上玉树临风,再听口音是外地腔,心想,什么干儿子,分明是为刘梅英选下的女婿,掩耳盗铃罢了。

再看看乔荞这满院的新房,院外不远处的养鸡厂,乔家这丑姑妈现在可是有钱人,怪不得要留自己的爹娘养活。

陈秋霞心里有了别的主意。

“妹子,你看你,现在家大业大的,你和梅英怎么忙得过来,就算有了向荣帮忙,只怕也是百上加斤啊,不如让乔丽丽来你家,帮你忙是小事,让她也学学养鸡的技术。”

乔荞一怔,一时不明白嫂子心里的算盘。

乔丽丽是乔荞的侄女,陈秋霞的大闺女,在县城上高中,上到高二不知为何突然辍学了。

“这怕不好吧,丽丽心气高得很,虽然没读完高中考上大学,但凭她的长相,怎么会愿意学养鸡?”

乔荞回道,句句实话,乔丽丽长得一点都不像乔家姑妈,她可是乔家泉村数一数二的一枝花。

除了长得好,心比天高,一心一意想着当干部,不想上了高中,出了一些事回家了。

陈秋霞笑起来,嘴巴抹了蜜一般。

“妹子,你可是丽丽的姑妈,你不疼她谁疼她?她现在不想上学,呆在家中也闷得慌,到你家帮你干活学点技术,怎么,你还嫌她吃你家饭不成?”

说着给乔平使眼色,男人赶紧对乔荞重复了一下陈秋霞的话。

只有乔荞的爹娘坐在一旁什么也没有说,娘看着陈秋霞的嘴脸,早明白了她心里怀着什么鬼胎。

乔荞只好答应下来,自己的哥嫂,自己的侄女,说开了都不是外人。

就算有着仇与恨,但爹娘在世,哥哥的面子还是要顾的。

陈秋霞似乎对尹向荣很热情,热情里透着一丝莫名地巴结。

乔荞去厨房帮着做饭,顺便说了乔丽丽要来大李庄的事。

“娘,这怕不好吧,她那性子,是愿意干活的人吗?整天娇声娇气的,光知道打扮,一天梳头洗脸不下三次,来了不是给我们添堵吗?”

刘梅英一听乔丽丽要来,发起了牢骚。

“闺女啊,别嚷嚷了,娘这心里最近可真不是滋味,好歹体谅一下我吧,你姥爷姥姥还在世,你舅的面子大啊,我要不答应,陈秋霞回去还不收拾你舅?”

刘梅英想想也是,乔丽丽来就来吧,反正,她是懒得理这样的妮子。

大李庄在县城读过书的闺女传出过风声,说乔丽丽上了高中不好好读书,勾搭上了一个当官的子弟,为什么中途辍学,听说去医院刮了宫,弄得学校师生皆知,没脸再上学只好回了家。

这些话,刘梅英有些不相信。

她也不好讲给娘听。

端着饭进了堂屋,却看到舅母围着尹向荣,正给他说自己女儿是如何漂亮,如何能干又如何优秀......

刘梅英再傻,也明白了陈秋霞的用意。

第92章 乔丽丽来了 乔丽丽来到了姑妈家,引起了大李庄所有人的注意。

要想让乔丽丽不引人注意那是不可能的事,她有一张迷人的猫脸,像刚绽放的向日葵迎着太阳。

她纤细的腰身不胜一握,走路袅袅娜娜,一双黑绒布鞋,一条藏蓝色土布裤子,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衣,在乔丽丽身上有着电影明星的风采。

乔丽丽的脸丝毫看不到风吹日晒的痕迹,刚剥了皮的鸡蛋一般,在阳光下有着一圈奶白的柔光。

当她斜挎着一个黄书包、提着一个大包裹走进乔荞家,刘若男戳了戳三姐刘盼弟,悄声说道:“我的个乖乖,这不是电影里的陈冲吗?”

刘盼弟没有言语。

几个闺女站在院中,张着嘴巴看乔丽丽拿出一方手帕,手帕上绣着梅花图案,她擦了擦香汗,娇滴滴地喊了声姑妈。

乔荞答应着从厨房走出来,看到侄女亭亭玉立地站在面前,将她的五个闺女衬得如狗尾巴草一般。

“梅英、招弟......希望,快喊姐啊,这是你丽丽姐。”

闺女们这才礼貌性地叫了一声姐。

乔丽丽今年十九岁,单从身体看,丰满得已如秋天的葫芦。

她和这帮表妹小时候常见,但并不热络,美人有美人的骄傲,乔丽丽从小知道自己美貌出众,所以不会轻易和别人搭讪。

刘梅英帮着她将包裹提到了屋中,这个表姐,接下来的日子要和她住一间屋子,同睡一个炕上。

“丽丽,先去给你爷爷奶奶打声招呼吧,他们在那屋——”

乔荞用手指了指。、

乔丽丽嘴角歪了一下,露出不情愿的神色,说道:“让我歇会,走了这么多路,怪累的。”

乔荞只好作罢。

吃过饭,乔丽丽开始换洗衣服,脸上抹上雪花膏,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进帽子,这才跟着乔荞和刘梅英向养鸡厂走去。

尹向荣不在,他骑车去镇上打听鸡苗的价格,乔丽丽走进鸡舍,捂着鼻子东瞅西瞅,见空无一人,鸡都没有一只,忍不住问道:“不是说还有个人帮忙干活吗?人呢?”

乔荞和刘梅英知道她在问谁。

乔荞回答:“哦,你说的是尹向荣吧,我让他去镇子看鸡苗去了,一会儿回来。”

乔丽丽点点头,刘梅英递过一个棉纱口罩给她。

“来,把口罩戴上,不然这味你受不了,还有,这也是消毒需要。”

乔丽丽拿过口罩在脸上比划半天,她实在不愿让自己的美貌遮掩在口罩之下。

三个人开始打扫收拾,灰尘很大,乔丽丽挥着手不停咳嗽。

自行车铃声清脆响起,尹向荣骑车驰了进来,到乔荞跟前,他的一双大长腿撑住了车子。

“婶子,我问了,镇上两家孵小鸡的我都问了,要是大批量孵鸡仔,首先都得交定金,两家价格一样,只是段家要好说话一些。”

尹向荣说完拉起衣襟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刘梅英赶忙说:“饭在锅里,给你留着呢,快去吃吧。”

他答应一声,刚要转身抬头看到乔丽丽。

乔丽丽目光热切地打量着他。

“这是——哦,是丽丽姐吧,你好,丽丽姐,我是尹向荣。”

尹向荣向她礼貌地打招呼。

乔丽丽脸红起来,她娇嗔道:“什么丽丽姐,叫我丽丽好了。”

尹向荣答应一声,调头离开。

乔荞和刘梅英看在眼中——乔丽丽一见尹向荣进来,赶紧摘下了口罩,整理了一下衣服,她这样急着表现自己,无非是想赢得尹向荣的好感。

乔荞心里笑起来:陈秋霞打发乔丽丽来,是因为尹向荣是自己的干儿子,话要是说开来,假如尹向荣要娶乔丽丽这样的女人做媳妇,只怕自己也不答应。

乔丽丽干活勤快起来,尤其尹向荣在的时候。

她扭着腰肢走来晃去,笑靥如花,傍晚尹向荣脱下脏衣服准备拿到河边去洗,乔丽丽追了出来。

“向荣,我陪你去,你一个男人家洗啥衣服,我帮你洗了。”

尹向荣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乔丽丽从他手中抢过脸盆出了门。

刘招弟和刘盼弟趴在窗口看到两人出去,来到大姐房中。

“姐,你咋不给向荣哥去洗衣服?凭啥她去洗,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狐狸精!”

刘梅英正忙着给刘希望缝裤子,一听两妹妹的话吓一跳。

“可别瞎说,谁洗还不是一样,只要她愿意洗。”

刘招弟和刘盼弟听了不乐意,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出了屋子,在院子中提了个篮子,假装要去打猪草,悄然来到了河滩上。

老远就看到乔丽丽和尹向荣在河边。

乔丽丽脚泡在河水中,裤子绾得老高,露出白萝卜似的一截腿子,尹向荣光着上身,正站在河边的浅水里洗头。

他们在热烈地交谈什么,乔丽丽里发出小母鸡一样的笑声。

刘招弟咬了咬嘴唇,刘盼弟呸了一声,朝地上吐出口水。

“二姐,这个狐狸精明明就是来勾引向荣哥的,你看她那贱样!”

“可不是,仗着自己长得漂亮,有什么了不起,向荣哥喜欢的是我们大姐,她做梦呢!”

两人趴在草丛里发泄着怨气,看到乔丽丽舀起半盆水浇在了尹向荣身上。

尹向荣发出尖叫,并没有恼怒,笑着用手将河水泼向乔丽丽。

她没有躲开,故意似地让湿了衣服。

刘盼弟再也忍不住了,她站起身,咳嗽了一声向河边走去。

刘招弟只好跟上她。

尹向荣看到她俩有些不好意思,乔丽丽却装什么也没发生。

“向荣哥,我姐叫你去帮她抬饲料呢,你洗个衣服咋这么消停,衣服呢?我和二姐帮你洗了。”

刘盼弟不去看乔丽丽什么表情。

尹向荣赶忙穿了上衣,答应一声,提着鞋子匆忙离开。

这可扫了乔丽丽的兴致,没想到这两个丑妮子敢耍心机给她,她早看清了刘招弟和刘盼弟玩的鬼把戏。

冷笑一下,乔丽丽说道:“你们咋不帮你姐干活去,跑这里干嘛。”

“看野狗凫水,看鸭子打架,看野猫放浪.......有的是看头,你说呢,丽丽姐?”

刘招弟似笑非笑说道,惹得刘盼弟嗤笑起来。

乔丽丽变了脸色,她将脸盆里的衣服扔在石头上,捋了一下头发,一本正经说道:“你们别指槡骂槐说一些难听的话,我把话说清楚,尹向荣虽然是我姑妈的干儿子,但不是你们家的上门女婿,他喜欢谁、爱和谁在一起,那是他的事,你们也不撒泡尿照一下自己,还配和我玩心思!”

说完一脚将脸盆踢进了河中。

刘招弟忍着气得发抖的身子,和刘盼弟跳进了河中,两人一前一后捞起了脸盆和衣服。

抬起头,看到乔丽丽扭着屁股哼着歌,手里掐着一朵野花向家中走去。

第93章 李光明主动提出借钱 乔荞想了好几天,决定再一次向张凤女借钱求助。

只是,不好亲自登她家的门,毕竟,张凤女现在和崔长耿成了一家人。

犹豫再三,她让刘梅英去叫张凤女。

刘梅英想起那天河边受欺负的事,有些不情愿去李光明家,但,养鸡厂需要钱买鸡仔,娘晚上愁得都睡不着觉,去叫张凤女又不一定能遇到李忠和李光明,有什么难的。

她换了一下衣服,重新梳了一下头发。

乔丽丽好奇地看着她,问道:“你这是相对象吗,收拾得麻光溜滑的。”

刘梅英对着镜子不看她,说道:“我娘说了,我还小,嫁人也是四五年之后的事。”

乔丽丽脸上带着嘲笑的神情,拿起帽子出了屋。

“你是太丑嫁不出去,所以你娘才趁早给你捡了个女婿——不过,尹向荣可不一定是你的!”

乔丽丽心里骂着,得意洋洋地去鸡舍找尹向荣。

......

刘梅英看看日头,刚到晌午,她走进砖瓦厂,听着机器的轰鸣声看着热火朝天的工人们,有点惊讶李光明家的砖瓦厂如此之大。

往朝北的一排平房走,她上了台阶,敲响了门。

门开了,张凤女和崔长耿都在商量着什么。

“婶子,我娘让我来找你——”

刘梅英有些窘,她都叫过崔长耿一声爹,最终这个男人成了李光明的继父,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议。

“是梅英啊,快进来坐,我这些天有点忙,没过来看你们娘儿几个,来,吃个桃子——”

张凤女热情地招呼着刘梅英,拉她坐下,将一个桃子塞到她手中。

崔长耿倒也识相,找了个借口出了办公室。

“梅英,我听说你家养鸡厂死了好多只鸡,是真的吗?”

刘梅英点点头,她不相信张凤女没听说这么重要的消息。

大李庄传播闲话的速度,可是一流的。

张凤女叹了口气,她是听说了乔荞的养鸡厂得了鸡瘟,也听说了乔荞被查出出售死鸡。

她本想去看望一下乔荞,崔长耿却有意无意地说:“你帮了她那么多钱,要是让别人知道你和她交情深厚,连累了你不说,光明一定不答应。”

张凤女想想也有理,最主要的,是她和刘光明之间闹得很僵,李光明因为崔长耿的缘故,基本不回家住了。

“婶子,我娘让我来请你过去一趟,她说有重要的事呢。”

张凤女已猜到了乔荞找她做什么。

她对自己有恩,要不是乔荞治好了自己烧毁的面容,哪有张凤女今天的幸福!

得去见见乔荞。

张凤女说好晚上下班来她家,刘梅英告辞,出了办公室,差点和李光明撞在一起。

他正好上台阶。

“是你?你来做什么?”李光明有些好奇,从未在砖瓦厂遇到过刘梅英。

“我来找你娘。”刘梅英回答着想要闪身过去。

李光明打量了她一下——这闺女今天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穿着一身合适的新衣,简直和那天落水后的样子判若两人。

刘梅英避开他的目光,下了台阶。

李光明想了一下,折转身子跟了过来。

“刘梅英,你是来找我娘借钱的吧?我听说你家的养鸡厂出了事,鸡都死光光了。”

“对,我是来找你娘借钱的,我家的鸡死光光了,你高兴了吧。”

刘梅英很反感李光明的说话方式,有钱人家的公子,如此无礼,不就是自己的爹有本事吗,又不是他自己挣的钱。

李光明笑了一下,有点尴尬,他觉出了自己的鲁莽,随刘梅英出了砖厂。

“你跟着我干嘛?”

刘梅英警觉起来。

“我有话要对你说——你不要生气啊,我这人说话直来直去的。”

“说吧!”

刘梅英忍耐着,娘要向张凤女借钱,要是得罪了她儿子可不好。

“你回去告诉你娘,就不要向我娘提借钱的事了,以前她是记着你娘的恩情,觉得欠你们的,现在这个崔长耿夹在中间,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娘要是再张口,只怕我娘找借口会拒绝,就算答应了,崔长耿也会从中作梗,不如,我把手头的钱借给你们,等你们养鸡厂好转了,还给我就是了。”

李光明的话不无道理。

刘梅英缓下脸色,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感激他。

“怎么,你不相信我手里有钱啊——放心,支援一下你家的养鸡厂还是绰绰有余。”

李光明说得很自信,笑起来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

原来,他长得一点都不讨人厌。

刘梅英得表个态了。

“那,那我回去跟我娘说一下,这种事,我说了不算,也做不了主,回头让我娘来找你。”

“不用,这事最好不要让我娘知道,反而坏事,不如让你娘不必向她张口,我明天早上来找你娘就是了——顺带把钱送过来。”

“啊!”

刘梅英没想到李光明这样爽快,爽快得都让她觉得有点象做梦。

“可是你娘今晚说好要来我家啊。”

“那刚好,让她美美容,让你娘狠赚一笑,我娘可不差钱,她的钱现在养活着别人!”

李光明的笑里有着一丝苦涩,看来,大有大的难处,有钱人也有他的烦恼。

刘梅英回报了一个微笑,顶着烈日炎炎跑开了。

第94章 李光明送钱来了 张凤女许久不来,乔荞看着再婚的张凤女,知道她过得很幸福。

但她思量着,崔长耿是看上了她的人还是看上了她的钱,她不能确定。

也不想确定。

既然来了,就得热情面对——刘梅英早已告诉了李光明主动借钱的事,乔荞坦然起来。

“姐啊,没想到我把鸡全养死了,都怪我,没经验,逞了强,你不会怨我吧。”

“怎么会,做生意就这样,有赔有赚的,你可以重头再来。”

张凤女做好了乔荞张口借钱的准备,她已对乔荞养鸡的事有了顾虑,都死光了,还养什么鸡啊,要是再死一次,能承受得起吗?

乔荞倒了茶,却和她叙起旧,问起婚后的事,张凤女面露愁容。

“都好,就是光明不怎么喜欢崔长耿,我给了崔长耿城里的一院房子,然后他就不高兴了,现在闹得家都不愿意回来,我这娃,真是不懂事。”

有些出人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乔荞以为崔长耿会很快露出贪婪的真面目,会被张凤女察觉,不想却和李光明起了摩擦。

“姐,娃还小,是不懂事,哪会体谅你的苦心,你为了李家的事业操碎了心,你看你,几月没见,褶子增了不少。”

乔荞说着撩起张凤女的头发,仔细看了看她的脸庞。

张凤女听了上心,一下子就想到了崔长耿——她比崔长耿大整整五岁,这可是她心里一个解不开的结。

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四,得贵子,女大五,一世福,崔长耿总在夜里抱着她安慰她,张凤女表面欢欣,内心却有着焦虑。

那个男人不喜欢年轻貌美的女人,自己虽然有乔荞的美容秘方神助攻,但年龄不饶人啊,连乔荞都看出了她最近生出许多褶子,可不是让儿子气的嘛。

“妹子,你得想办法给姐姐整治整治,还有,我都生白头发了,今早上我就拔了三根。”

张凤女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心里却感到心力憔悴。

砖厂运作起来其实有许多的麻烦事,李光明以前光顾着出货送货,自从她嫁给崔长耿,又处处和崔长耿作对,崔长耿嘴上不给她说,但她心里明白,儿子是极力排斥这个男人的。

乔荞满口答应,送上门的生意,哪有不赚钱的道理。

【嘀!逆颜美容系统开启,请选择你要的美容项目!】

“姐,你光做除皱怕是不够吧,深层嫩肤和美白也要做吗?这个做下来只怕刘光明要叫你姐姐了。”

乔荞的话让张凤女很兴奋,她当然要做,肯定要做,这么好的功效,做了让崔长耿更疼爱自己。

乔荞点下了确定。

要是不赚张凤女的钱,都有点对不住自己,李光明对刘梅英说过,他娘亲的钱都要给外人了,与其落在崔长耿的手中,乔荞想着,以后得让张凤女在脸上、身材上多点投资。

张凤女顶着脸上的浆糊回到家中,崔长耿在等她。

一见张凤女这个样子,崔长耿明白她又去了乔荞家。

“是不是吓到你了?今晚你别碰我,脸上的东西明天早上才能洗掉。”张凤女宽衣上炕,看崔长耿脸上有些不高兴。

“什么东西——我看就是面糊糊。”他抽着烟,心想乔荞定是向张凤女借钱了。

崔长耿时刻关注着她的养鸡厂,如今鸡都死光了,他真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和她一起过日子。

“明天你会看到惊喜——天大的惊喜。”张凤女兴冲冲说道,拿过镜子左照右照。

“她没找你借钱吧?”崔长耿憋不住了。

“没有,其实我也不想再帮她了,死了几千只鸡,再养也不一定能活,我看她呀,穷折腾。”

张凤女顺着崔长耿的意,有些讨好他。

崔长耿很满意,扔掉了烟蒂,伸手搂住了张凤女,在她耳边说道:“咱们的钱,还得给光明接媳妇,也得养老,以后遇到借钱的事,和我说说,咱们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张凤女的心里全是幸福,她都忘记了自己的钱和崔长耿没有半毛关系。

......

第二天。

李光明来到养鸡厂。

乔荞和刘梅英看到他手里提着一个鼓鼓的皮包,明白了这小子借钱是当真有的事。

娘俩赶忙将他往家中请,李光明客气说道:“先不用去家中,我看看你这养鸡厂。”

乔荞陪着他进了鸡厂,刘梅英跟在后面。

走几步,看到尹向荣和乔丽丽两人正洗刷鸡槽。

乔丽丽看到李光明,以为是乡上来的年轻干部,赶忙送上甜美的微笑。

可惜,李光明见多了美女,心又在别处,只是向她点了点头。

走不远,李光明认真看了一遍鸡厂,对乔荞说道:“婶子,鸡厂建得不错,我认为你还是没有专业水平,不懂得科学养鸡,一味照着技术员说过的套路来弄,结果鸡得病你没有趁早发现,或者前期没有预防,这样导致了鸡普遍传染了疾病,最终无法控制大量死亡。”

乔荞深以为是,看来,自己在现代适合做女演员,穿到八十年代,连鸡都养不活,真是隔行如山啊。

“我建议你去畜牧局学习几次,你们几个都去,现在县上为农民办了养殖培训班,你们认真学习一下,再看看专业的书,和畜牧局的技术人员常联络,时不时请他们过来掌握一下情况,这样事半功倍。”

李光明不愧是有钱人的小子,说话头头是道,乔荞和刘梅英听了喜欢,尹向荣和乔丽丽也十分钦佩。

乔丽丽插上嘴:“我高中同学的爹就是畜牧局的副局长,要不我去找他。”

李光明笑道:“这样事用不着找关系,国家提倡农牧业发展,为的是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直接去找畜牧局的人就是了,不用麻烦别人。”

乔丽丽脸上无光,只好讪笑。

但,她捕捉到了李光明看着刘梅英时的微妙眼神。

乔丽丽可不一般,对男女之间的感情,她比谁都懂得多。

乔荞带着李光明去家中商谈其它事,刘梅英本想不去,李光明却叫住了她。

“刘梅英,我答应过你的事,你得做个见证人吧。”

他说得有点严肃认真,刘梅英不得不去。

剩下尹向荣和乔丽丽留在鸡厂,她忙问尹向荣:“我姑妈找来的这个人要干嘛,看着蛮有能耐啊。”

“那当然,你以为他是谁——他是大李庄李全富的大儿子,他爹死了,现在是红星砖瓦厂的掌柜子!”

“啊!”

乔丽丽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人年纪轻轻却谈吐不俗,浑身有着有钱人的贵气。

她低头戴上口罩,不想让尹向荣看到她脸上诡秘的笑意。

第95章 尚未死心 刘小柱被公安叫去询问贩卖死鸡的事,他拒不承认。

甚至有点理直气壮。

直到公安叫来另外两个人,他才蔫吧下来。

这两个人,正是他从县城找来的混混,整天无事生非,刘小柱给他们出了售卖死鸡的馊主意。

两混混一听这白捡钱的生意,连夜跑到大李庄的河滩上,挖出死鸡,开膛破肚,烫洗干净,送到了各个店铺中。

店主一听价格便宜,又听了混混们的谎话,说鸡绝对没有问题,家养的,缺钱不想再养下去,杀了贱卖。

一只只死鸡便流向市场。

刘小柱仗着没拿一分钱做了狡辩,但,教唆的性质恶劣,他被关了三天,罚款四百元——钱当然由刘二柱来出,是他出了主意给刘小柱。

刘二柱以为,只要找到这些病死的鸡是乔荞养的,她一定面临着重罚或者牢狱之灾。

可惜他想得过于简单美好,乔荞和这事没有任何牵连。

刘小柱有些抱怨二哥,真是狐狸没打着,惹了一身的骚。

刘二柱不死心,他现在做生意有了钱,大把大把地钱装在腰包里烫得他难受,不炫耀一下、不挥霍一下,显不出他刘二柱的能耐。

说服刘小柱去找乔荞,想要盘下她的养鸡厂,不想丑婆娘一口拒绝。

刘二柱听了刘小柱的汇报,一口痰吐到街对面,咬牙切齿说道:“没钱装什么老大,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三弟,你去趟南边,进点好卖的货,咱把这百货生意整大,往县城发展!”

一听二哥这样的豪言壮语,刘小柱表示全力支持,当即回家安排其它事宜。

刘二柱翘着腿听着收音机坐在店铺门口,喝了一口手中的茶,蛤蟆镜从鼻梁上一滑,看到一个女人站在街对面。

身影如此熟悉,刘二柱摘下蛤蟆镜,看清了那女人正是王翠芬。

心里便有了说不出的滋味。

王翠芬在对面的杂货摊子上挑挑捡捡,目光却时不时地投向刘二柱这边。

刘二柱明白这婆娘心里想什么。

她现在离婚了,顶着克夫的名声,枫城平原上可没有哪个男人敢再娶她。

和她私下往来的男人一个都没有了,男人们都精明,这个女人谁招惹谁倒霉,就算克不死自己,也得养活她和四个儿子。

刘小柱摸了一下光秃秃的右手腕——这只手就是因为王翠芬才没有的,她要不克夫,前夫怎么会死在煤井里,李全富怎么会被剁成肉泥,自己怎么会失了一只手。

这个扫把星!

刘二柱心里骂着戴上了蛤蟆镜,王翠芬看到刘二柱没有理睬自己的意思,自己走了过来。

“你这店里有卖的钩针吗?我的不小心弄断了,得买根新的。”

王翠芬依旧风姿绰约,多日不见,脸上忧戚的神情平添了一种别样风情。

“没有!”

刘二柱头都不抬一下。

他对这个女人早失去了热情,现在她巴巴跑来和自己搭腔,无非是打着他兜里钱的主意。

王翠芬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知道刘二柱恨着自己,可是有人恨也是好的,强如没有人爱吧。

她笑一下,走进店铺。

刘二柱还真是个做生意的料,店里琳琅满目,货堆如山,看来他真的有钱了。

“那给我取一个顶针,纳鞋底手疼,没这个还真不行。”

她伸出自己的手放在柜台上。

她的手白净细嫩,一点都不像庄稼人的手,刘二柱瞥了一眼,走进来从柜台下取了一个铜顶针。

“多少钱?”

“五角。”

“别处才买二角。”

“你去别处买好了!”

刘二柱冷声答道,准备将柜台上的顶针收回去。

王翠芬伸过手从他手里接过了顶针,两只手碰触在一起,刘二柱的心便被什么拨弄了一下。

“算了,给二角吧。”

他松了口气,王翠芬嫣然一笑,从衣袋里掏出五角钱放在柜台上。

“五角就五角吧,这点钱我还拿得出,我这人,从不愿意白占别人便宜。”

刘二柱喉咙里发出一个“呵”声。

“呀,你这有头巾啊,把那条玫红的拿来我试试。”

她没有走的样子,给自己找演戏的道具。

刘二柱取下头巾扔给了她。

王翠芬一点都不介意他的态度,将头巾围在头上,对着柜台上的一面镜子左顾右盼。

“你觉得这个颜色咋样?”

她在问刘二柱,语气平常得好像他们之间还是夫妻一样。

“我不知道,你应当问一下别的男人——比如崔长耿!”

刘二柱点着一支烟,喷一口,嘴角露出嘲笑。

王翠芬眼角垂下来,颤着声音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呢,这离婚可是你主动提出来的。”

刘二柱差点没笑出声,这婆娘脸皮真厚,要是自己不离婚,睁着眼看她和崔长耿勾三搭四吗?

真是厚颜无耻。

“二柱,我亏欠你的,我这心里难受得很.......”

王翠芬抹起了眼泪,刘二柱紧张起来,他往店铺外面望了望——斜对面店里的婆娘叫冯小玉,也是寡妇,虽不及王翠芬貌美如花,但丰腴结实,已对他有意。

况且,人家只带着一个女娃子。

王翠芬的眼泪暂时起不了作用。

她摘下了头巾。

她有的是耐心,别的男人她没有信心和把握,要让刘二柱回心转意她还是有一定的胜数。

她拿起顶针准备出门。

“等等,我找出了一枚钩针——这个,就送给你吧,不用给钱了。”

刘二柱拿出钩针说出话就有些后悔。

王翠芬的手指轻触到他的手掌心,拿起钩针,葡萄一样的眼眸深深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她便明白,这个男人,对自己尚未死心!

第96章 乔丽丽一点都不消停 李光明借钱给乔荞,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一下子解了养鸡厂的燃眉之急。

李光明的话有道理,乔荞在没有购进鸡苗之前,主动去了畜牧局,参加了养鸡培训和学习。

当然,她不忘记带上刘梅英、尹向荣和乔丽丽。

乔丽丽只去了一天就厌倦了枯燥无味的讲课,她听不进去,第二天就装肚子疼,留在家中养病。

等姑妈一走,乔丽丽下了炕,打扮收拾,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出了门。

她期望再遇到李光明,更期望能和她有进一步的发展。

陈秋霞告诉过她,尹向荣是姑娘的干儿子,一表人才,英俊万分,她听了不以为然。

一表人才的男人她遇到过,英俊万分的男人她相处过。

到头来还不是把她当作玩物踢开了。

辍学回到乔家泉村,乔丽丽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样的命运——嫁人生子,余生的日子和娘没什么两样。

但乔丽丽知道自己长得漂亮,漂亮对她而言,是最大的资本。

她必须利用自己的资本找一个合适的婆家,哪怕嫁到农村也得过上安逸舒适的日子。

娘说:“丽丽,你想想,你姑妈五个丫头片子,都是要嫁出去的,她脑子好,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个干儿子,又办了养鸡厂,新房旧院都有,以后要是闺女们都嫁了人,这些家产不留给干儿子给谁?养儿防老,她精明着呢。”

乔丽丽听了半天终于听明白娘的意思,娘是想让自己嫁给姑妈的干儿子,这有什么难的,只要自己愿意,那个男人不想娶她。

如今看来,尹向荣喜欢不喜欢自己她确定不了,尹向荣喜欢刘梅英却是一定的。

乔丽丽心想:还不是念着姑妈对尹向荣有恩,以身相许,报答恩情是常理,像刘梅英也就算个普通长相——以前丑,听说姑妈有什么美容秘方让全家都美了起来,要是和自己比起来,刘梅英只配给她提鞋!

尹向荣是长得好,肤白如玉,高高大大,人也勤快,还老实本分,乔丽丽刚想着定下心伸出爪子,没想到出现了李光明。

李光明不需要拿长相和尹向荣作比较。

没有理由,也没有比较的可能,人家有钱,有砖瓦厂,光这些就能把尹向荣比到阴沟里去。

乔丽丽看出了李光明也喜欢刘梅英,她想不通,怎么男人有时脑子出了毛病,放着她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不要,专挑刘梅英这样的丑货。

手里挥着手帕,乔丽丽进了大李庄。

要想见到李光明,她必须得找一个合适的借口。

乔丽丽费尽脑子也想不到什么借口合适,她在村口晃悠半天,向一个老太太打听到了李光明家的位置。

她拐进了巷子。

李光明家果然气度非凡,几间大瓦房耸立在村西头,高墙都粉得雪白。

乔丽丽装作无意停在他家门口,却发现大门上着铁锁。

这个时候,李光明和他娘都在忙砖瓦厂的事,她有些失望,转身想去砖瓦厂看看。

“你找谁?”

一个年纪十八九的矮壮小伙从隔壁的大门里走出来问她。

“谁都不找。”

乔丽丽斜眼看了他一眼,大白天光着膀子,一身白花花的肥肉,实在和他的年龄不相符。

“你是哪里来的?”

小伙又问,他对这个长相迷人的妮子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就这村里。”

乔丽丽加快了脚步,快要走出巷子。

“等等,你说你是这村里的,我咋没见过你——你跑什么啊,我又不是什么坏人,我是李光明的兄弟,我叫李忠,你一定在找我哥吧。”

李忠撵了上来,他确定这妮子一定是来找李光明的。

也只有李光明的身边才围绕着这样的大美妞。

找李光明的闺女已不是一个两个了。

乔丽丽想了想,既然见不到李光明,见到他兄弟也是好事,和李忠熟悉了,自不而然就能见到李光明。

“我可不是来找他的,我来我姑妈家帮着养鸡,闲了出来散散心。”

李忠才明白她是何许人也——原来是乔荞的侄女,刘梅英的表姐!

想不到长相丑陋的乔荞还有这样标致的侄女,这可比刘梅英强一千倍。

他咽了一下口水,眨巴了一下眼睛说:“这地方有啥好转的,城里才好玩,改天我请你去城里耍。”

乔丽丽扇着花手帕心里笑起来,这货倒是殷勤得很,殊不知城里她都玩腻了。

脸上却露出惊喜的样子,说道:“真的吗?我很少去城里,也不知道有啥好玩的,改天你带我去逛逛也好。”

李忠的胖脸上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头点得拨浪鼓一般。

“那我先回去了,回头来找我,我就在河滩那边。”

乔丽丽抛下这句,头也不回地走出巷子。

李忠恨不得现在就带他去城里逛了。

乔丽丽往家中走,经过村东的田地,有些无聊,她在田里扯了几个豆子,剥了放在嘴中,豆子还没熟,有些涩口,她朝里面走了走,想摘一把熟点的尝尝。

刚蹲下身子,就听到一个女人骂道:“嘴馋咋不自己挠两下,偷我家豆子,你胆子够肥啊!”

她吓得站起身,看到一个长相美艳的妇人挎着篮子站在身后的田埂上。

她有些害怕,也有些好奇,大李庄还有这么出色的女人,光看脸蛋就让她觉得这妇人一定是枫城平原上一等一的美人。

“婶子,我只是路过,摘几个尝尝鲜。”

她低头解释,脸烫得厉害。

妇人才不听她的话,指着她的额头骂起来:“尝尝鲜?说得轻巧,我这地是种着让大家尝鲜的吗?今天你摘几个,明天他摘几个,半亩多地的豆子,还不够你们这样作贼的偷吃呢!”

乔丽丽一听脑袋都大了,想不到这女人看着美艳,说话却一点都不温和,她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豆子递过去,回敬道:“你数数这有几个,回头我给你送过来,送一倍,送一篮子,谁稀罕你这几个破豆子,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得理不饶人了!”

妇人怔了一下,打量乔丽丽一眼,不认得她是谁家的闺女,看着长相水灵,身条也和自己年轻时候不差上下,她禁不住问:“你是谁家的闺女,我咋没见过你?”

“不是谁家的,我姑妈在这边,刘梅英是我表妹!”

乔丽丽懒得理她。

“哦,我说呢——怪不得!”

妇人的脸上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笑,她看着乔丽丽这标致的模样,怎么也不能和乔荞联系到一起。

“没啥事我就走了。”乔丽丽将手中的豆子扔进了水沟里。

“先别走啊,闺女,你看你这脾气还挺大的,婶子一时来了气说你几句你别往心里去,来来来,我这就给你摘一篮子,我家豆子可好了,大李庄谁都知道我王翠芬的豆子长得最好!”

说着扯住了刘梅英,已在豆子地里忙活起来。

乔丽丽还真有点适应不了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她望着地里,心想这王翠芬家的豆子,确实要比别人家的长得旺盛啊!

第97章 嫉妒和占有欲很强烈 乔丽丽带回了一篮子的豆子,煮在锅里,锅底放了几个土豆。

满院飘香,刘若男和刘希望早馋得流出了口水。

乔荞进了屋问:“哪里摘的豆子?咱们家的还没熟吧,我前天才到地里看的。”

乔丽丽平静答道:“我出去转,村里的一个老太太给的,说拿来让咱们尝鲜。”

刘梅英觉得奇怪,村里人又不认识乔丽丽,谁会这么大方。

她还没来得及细问,尹向荣已替她问了。

“那个老太太?我咋遇不到这样的好心人,我来了好长时间,咋没人给我东西吃。”

乔丽丽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说:“怪我人缘太好吧,不然怎么会专给我呢,对了,篮子别动,改天我送她家去。”

“谁家?”刘梅英不相信有这好事。

“不告诉你,咋啦,你着啥急,有豆子吃就不错了。”

乔丽丽给灶洞里丢了根柴,走出了厨房。

王翠芬听了她是乔荞的侄女,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不光摘了豆子,还邀请她上自己家玩。

“闺女,一定来,婶子给你做好吃的,我家菜地里种着黄瓜,院子有早熟梨,来了尽兴吃。”

王翠芬干活麻利,说话也直言爽语,乔丽丽觉得她们属于不打不相识,这样漂亮的婶子,她是愿意交往的。

装满一篮子豆子,王翠芬送她到小路,又语重心长地说道:“闺女回去别提是我给的豆子,不然你姑妈不高兴,连带着你那些表妹也不高兴。”

“为啥啊,婶子?”

“还能为啥,当初你姑父刘二柱和我情投意合,和你姑离婚后娶了我,她心里恨我呗!”

王翠芬的眼睛坦诚,也含着一丝委屈,乔丽丽想了想,觉得姑父看上这样漂亮的婶子完全没有错。

想当初,她姑妈可是丑出了天际,枫城平原上都知道乔荞丑得嫁不出去,刘二柱能娶她,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乔丽丽和她娘陈秋霞得知乔荞离婚后高兴了好一阵子呢。

“婶子放心,我不会提的,改天我来还你的篮子。”

乔丽丽宽慰王翠芬,顺着她指的路记下了王翠芬家的位置。

豆子煮熟,刘梅英端出了院子,打发刘希望去喊姥爷姥姥,刘招弟和刘盼弟一听是乔丽丽摘来的豆子,两人赌气进了屋。

狐狸精的东西,她们才不吃。

尹向荣剥了几个豆子拿了一个土豆坐在井边,他原以为乔丽丽也会过来,等了半天,却看到她心事重重地进了屋。

他不明白,前几天对他还热情似火的乔丽丽,怎么突然变得冷清起来。

尹向荣有些失落,还好,刘梅英一点都没变,对他总是细心入微地关心着。

“向荣哥,来,边喝边吃。”

她递过来一杯热茶。

尹向荣接过茶杯,看她脸上渗出细小的汗珠,刘梅英总是不见累的样子,整天操心忙碌,尹向荣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梅英,你坐会,井边凉快。”他挪了挪身子。

刘梅英刚要坐下,乔丽丽闪了出来,她可不想在没抓牢李光明之前,丢弃尹向荣这块肥肉。

“向荣,吃完了没有?吃完了陪我去趟诊所,我肚子疼得很。”

尹向荣赶忙起身,打算陪她出去。

刘梅英只是笑了一下走开了。

乔丽丽和尹向荣出了院门,又不想和他一道去村里,他们都是外姓人,万一撞见李光明可不好,人家一看她跟着尹向荣成双成对,那有心思再搭理她啊。

怀着满腹心事,乔丽丽又说肚子好点了,不想吃药,想去河凉快凉快,尹向荣心里有了顾及,这个乔丽丽到底怎么回事,要是陪她去诊所,他愿意去,要是陪她这样瞎逛,他不愿意——养鸡厂可有大把的事要等着做呢。

“丽丽,不如我先回去,乔婶下午带我去镇上订鸡仔,还要买一些东西。”

“她家的事,你这样操心干嘛,我看呀,你这是想表现给刘梅英看,对吧?”

乔丽丽的眼睛有着一股妖气,什么想要看穿的样子。

尹向荣脸一红,说道:“不关她的事,婶子对我这么好,亲儿子一样,我得对得起她。”

“那我对你不好吗?”

乔丽丽成心试探,她的身子便倾了过来。

尹向荣有些慌乱,他已闻到了乔丽丽身上的香气——青草混合着无名的花香,冲击得他的脑袋嗡嗡直响。

“丽丽,你是对我好——真的好,可是.....可是......”他说不出口,汗水从额头上流了下来。

“可是你心里只有刘梅英对吧?”

乔丽丽逼视着他的眼睛,尹向荣挣扎了一下,转身跑开了。

果不其然——刘梅英这个贱货——和尹向荣这对贱货!

乔丽丽心里恶毒骂道,她才不会轻易放手呢,越是刘梅英想要的,她越会阻挠,就算她不一定要和尹向荣在一起,刘梅英也休想得到!

嫉妒和占有欲人人皆有,但在乔丽丽身上,格外强烈!

第98章 彼此都无意 刘明喜帮着乔荞修完鸡厂去了邻县的煤矿,这几天突然来了一封信给乔荞。

信是别人代写的——刘明喜没有上过一天学,识不得半个字,能让别人代写实属不易。

信写得很潦草,字迹也不太工整,大概意思是说他很好,让乔荞安心养鸡,末尾加了一句:

“要是等不住收拾他,就去找公安吧!”

乔荞握着信纸想了半天,明白刘明喜这句话在说什么。

——凭自己的力量打不倒崔长耿,那么让公安抓了他。

刘明喜一定知道乔荞想做什么。

刘明喜也一定知道崔长耿给他说了什么。

或者,他想通了,有了足够的勇气可以作证。

乔荞划着火柴点着了信纸,火焰升腾,她仿佛看到了青杏的脸庞。

心抖了一下,一失手,纸屑如燃烧的蝴蝶,飞在了屋中。

她知道,公安迟迟没有找到凶手,证明崔长耿还是清白自由之身。

收拾他,得需要时间,也需要机会,更需要耐心。

说到底,乔荞心里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一刘明喜的证词不可信呢?万一虾须银镯另有来路呢?

乔荞深深地叹了口气。

“娘,鸡仔全部抓进鸡舍了,我刚看了一下温度计和湿度计,都合适呢。”

刘梅英进来打断了乔荞的沉思,她点点头,拍拍身上的土,问道:“向荣和丽丽呢?别老呆在鸡舍里喂食,小心喂多了反而不好。”

“向荣在打扫收拾,乔丽丽不知去哪里了,她喜欢到处逛。”

刘梅英不是挑唆说乔丽丽的坏话,乔丽丽一见姑妈不在,早溜了。

乔荞笑一下,对闺女说道:“随她吧,也呆不了多久,看这样子很快就烦了,养鸡的事可不是她能干的。”

娘俩开始收拾做饭,刘梅英看了一下厨房墙角的篮子——乔丽丽前天提豆子的,篮子不在,她才知道乔丽丽去还别人的篮子了。

和刘梅英想的一样,乔丽丽真的是去还王翠芬的篮子了。

乔丽丽本想装点什么给王翠芬提过去,一想不对,这是姑妈家,不是自己家,要想拿东西还得跟姑妈张口。

她提着空篮子进了村,听到有喊卖冰棍的,走过去,看到一个男人自行车后面绑着一个白色的冰棍箱子,她花了六分钱买了两根冰棍拿在手中。

七拐八拐来到王翠芬家,敲门,王翠芬迎了出来。

“哎呀,丽丽来了啊,快进来。”

乔丽丽进了院子,看到一个高高壮壮的小伙正站在台阶下洗衣服。

“婶子,这是你家的篮子,这是给你买的冰棍,你快吃,不然化了。”

乔丽丽有礼貌的样子博得王翠芬很开心,她接过冰棍,递给洗衣服的王大强。

“大强,这是丽丽——乔丽丽,刘梅英舅舅家的闺女,快认识一下。”

王大强转过身子,打量了一下乔丽丽,不好意思似地点了点头。

乔丽丽对他笑了一下,看王大强洗着一盆的衣服,想不通他一个男人怎么会干这种活,他娘不是在家吗?

王翠芬看出了乔丽丽脸上的疑惑,把冰棍递给她一根,说道:“我最近身子不好,大夫不让碰凉水,家里四个小子的脏衣服,让大强洗洗,他力气大,洗得干净。”

“哦。”

乔丽丽接过冰棍,刚要放嘴里,想了一下,递给大强。

“你吃吧,我不想吃这个。”

王大强赶忙摆手拒绝。

他有点惊讶于乔丽丽的美丽,大李庄没有一个姑娘长得这样好看,乔丽丽的脸像一个熟透的水蜜桃,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我不吃这个。”

他简单说了一句,脸就红到了脖子。

王翠芬赶忙替儿子说道:“我家大强从不吃零嘴,只知道干活,挺会疼人的。”

说着咯咯咯地笑了几声。

乔丽丽听出了别的意思。

原来王翠凤对自己这般热情,却有别的盘算。

她装着啥都不懂,坐在院子中,看王翠芬忙着去后院摘瓜果。

剩下她和王大强,还有院门前的那只狗。

“你几个兄弟上学去了吧?”

乔丽丽吮着冰棍问王大强。

“对,去上学了。”

“你读了几年书?”

“三年级,家里出了事,我就没去上学,帮我娘干活了。”

王大强在乔丽丽面前很腼腆,搓着衣服,头都不敢抬一下。

乔丽丽站起身,打量了一下王翠芬家中——院子挺大,房子半新不旧,从堂屋敞开的门望过去,家具也过了时。

再看看王大强,人长得是不错,但怎么看也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也许,一辈子就是农民了。

况且,身后还有三个弟弟——都是男娃!

乔丽丽审时度势,分析了一下王翠芬的家境,她的心里,对王大强没有丝毫的兴趣。

看来以后,不能再来王翠芬家了。

正想着,王翠芬提着一篮子的黄瓜茄子走了进来,一边吩咐王大强去摘几个早熟梨给乔丽丽吃。

“婶子,我还有事,就不用麻烦了,我吃根黄瓜就得回去,不然我姑妈不高兴。”

提到乔荞,王翠芬的鼻子里哼了一下。

“她有什么不高兴的,你又不是她家雇来的长工和佣人!别急着回去,婶子给你炒茄子烙油饼子吃!“

王翠芬热情挽留,好事还没开始呢,看看王大强摘了梨子进来,她又喊着洗干净了拿过来。

乔丽丽笑了笑,看着王翠芬折腾,心想,吃就吃吧,不吃也白不吃,反正,她和王大强没有半点可能。

吃过王翠芬家的饭,又提了一塑料子的黄瓜和梨,乔丽丽准备出门。

“丽丽,让我家大强送送你吧。”

王翠芬给儿子使了个眼色,王大强挠了一下头皮。

“不用了,婶子,大白天的,别人看到不好,我自己回去。”

乔丽丽拒绝,脚步踏出了大门。

王翠芬只好亲自来送。

“丽丽,以后常来啊,你也别顾忌你姑妈,来了我给你做好吃的,让大强陪着你到处逛逛。”

王翠芬满怀信心,她已释放出了想要王大强和乔丽丽处对象的信息。

“婶子,我最近可能忙了,鸡厂进了鸡苗,我得帮我姑妈做事。”

“帮她做事就挣点工资,女人嘛,一定要找个好人家嫁了才算本事,丽丽你这样漂亮,得给自己找个好婆家,男人要诚实,婆婆要贤惠,以后的日子才好过。”

王翠芬赶着话说出了自己想说的。

乔丽丽只是淡淡一笑,快出村口了,她告别王翠芬向河滩走去。

王翠芬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有点急于求成,

可是,她能不急吗?王大强马上到了娶媳妇的年纪,家里还有三个小子,自己顶着克夫的名声,方圆几里不会有闺女愿意嫁进王家的大门。

再说了,像乔丽丽这样漂亮的闺女,千载难逢!

要是自己不忙着张罗,大李庄的小子可不是王大强一个人。

她心事重重回到院中,看王大强蹲在树底下吃着梨子,禁不住怒从心生。

“三脚踏不出屁的东西,平时看你能得很,来了一个闺女就吓破了胆,没出息的废物,你再不加把油,打一辈子光棍去吧!”

王大强听惯了娘的怒骂呵斥,站起身想回自己的屋。

“真是不长进,给老娘死出来,你告诉我,你觉得乔丽丽咋样?你要心里喜欢,下死劲去追人家,钱,咱家有,你死了的老子给你留下的钱够娶亲——你听到没有,王大强?”

王翠芬站在院中喊声惊天动地,王大强穿了卦子穿了鞋向大门口走去。

这个家,他是一天也不想呆了。

可是,又能去哪里呢?家中十多亩地,没有他,娘是种不了的。

“你哑巴了吗?”

王翠芬脱了一只鞋扔过去,砸在了王大强的头上。

“我不喜欢她,为啥是她呢?不就长得漂亮吗?漂亮有啥用?你不是长得漂亮吗?看看这家成了啥!你别瞎操心我的事,我要找也找象刘梅英那样的,最起码人家本本分分!”

咔嚓一声雷响,炸得王翠芬目瞪口呆,内焦外嫩!

第99章 对付男人她有的是办法 李光明在关键时候借钱给乔荞,让她感激不尽。

借钱的事,也只有她和刘梅英三个人知道。

这两千多只鸡仔购进来,乔荞仔细得像在喂养孩子。

“婶子,是不是太少了?”

尹向荣看着毛茸茸的鸡仔问道。

“不少,分次进吧,这两千多只养大一些,再进两千多只,这样风险小一些,循环下去,到了秋下争取突破一万只。”

乔荞有自己的道理,钱是有限的,要将有限的钱合理利用起来,她得动点脑子。

畜牧局的培训很重要,让她学到了不少知识,鸡仔进厂之前,都打了疫苗。

乔丽丽正在给鸡添饲料,她看到尹向荣帮着刘梅英去打水,娇声娇气喊起来:

“尹向荣,快来帮我抬一下饲料袋子,太重我拿不动。”

尹向荣稍显犹豫,刘梅英赶忙说道:“你快去帮她,别耽搁了正事。”

尹向荣过去,扛起一袋子饲料,放在乔丽丽面前。

“你不会拿簸箕去端吗?”

“我懒得去,不然要你做啥的。”

乔丽丽白了他一眼,眼波涌出风情,顺手拧了一把他的胳膊。

刘梅英早看到了她的举动,替她脸烧起来,乔丽丽要的是这种效果,她拿着一个铝瓢挖饲料,故意抓了一把撒在了尹向荣的头发上。

饲料粉落进他的脖子里,尹向荣顺手捧起一大把饲料,拉住乔丽丽灌到她的衣领里。

乔丽丽不恼,笑得花枝乱颤,拿着瓢追着尹向荣乱打,他架不住,跑进了放饲料的库房。

乔丽丽追了进来,尹向荣无处躲藏,倒在饲料袋上。

乔丽丽撕住了他的衣领,将瓢扣在了他的头上。

“坏人,看你还欺负我,今天让我要你知道我的厉害。”

她有多厉害,尹向荣不知道,她的胸抵在了他的脸上,尹向荣的鼻子闻到了一种奇怪的芬芳——那是乔丽丽的体香。

他的身子一下子燥热起来。

想要爬起来,乔丽丽扣在他头上的瓢压着自己,尹向荣用手去推她,触到她柔软的腰身,他的身子都抖了起来。

“说嘛,尹向荣,以后还敢不敢欺负我呀。”

乔丽丽吐气如兰娇喘微微。

“我可没有欺负你,是你欺负我的好不好。”

尹向荣受不了了,他要站起来,仓库里光线很暗,乔丽丽靠得如此之近,他觉得自己有窒息的危险。

“量你也不敢,你呀,也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乔丽丽说着大胆地用手抚了一下他的脸,在她眼中,尹向荣长得实在出色,细皮嫩肉的模样难怪招好多妮子喜欢。

“我要出去!’

尹向荣的嘴唇哆嗦了一下,这个乔丽丽,如此大胆,大白天的,鸡厂中都能听到乔荞和刘梅英的说话声。

他挣脱开乔丽丽,出门时整理了一下衣服。

乔丽丽看着他的身影笑出了声。

对待男人,她有的是办法。

走出去,她看到刘梅英正朝这边望着。

乔丽丽故意系了一下胸口的扣子,她相信,刘梅英的心都滴血了。

......

尹向荣走出鸡舍,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下。

水很凉,冲击着他的肺腑,让他冷静下来。

他有点后悔刚才跑进了仓库,后悔倒在饲料袋子上,后悔闻到了乔丽丽身上的味道。

乔丽丽的漂亮众所周知,可是,对尹向荣而言,他流浪至此,遇到了乔荞和刘梅英这样的好人,才有了衣食无忧。

若是自己依着男人的本性,对乔丽丽起了歪心,那第一个对不住的就是刘梅英。

刘梅英不光勤快,她天性里的隐忍和善良,让尹向荣深受感动。

感动的不仅仅来自刘梅英,更多的感动是乔荞给他的关心和温暖,让从小失去双亲的尹向荣体会到母爱的光辉。

他懂得报恩,更懂得乔荞对外人说自己是她的干儿子意味着什么。

刘梅英一定也明白,只是她不善于表达罢了。

尹向荣又喝了一瓢水,准备进去干活,却看到大门口刘希望放了学跑了进来。

她手里攥着几个水果糖。

“向荣哥,给你个糖吃。“

刘希望给他手里放了一个。

“你买的吗,希望?”

“不是啊,我没钱,是放学的时候别人给我的,让我捎话给丽丽姐,今晚有人要请她去看电影。”

刘希望说着晃着羊角辫跑了进去。

尹向荣伸过头,看到刘希望给娘和大姐分别给了一个糖,然后去找乔丽丽。

她给乔丽丽耳语了几句。

乔丽丽的脸绽开了幸福的微笑,看起来,请她看电影的一定是个小伙子,不然她的微笑里,有着难得一见的羞涩和害臊。

第100章 看电影,真扫兴 没错,找乔丽丽的人正是李忠——李全德的儿子、李光明的堂弟。

乔丽丽问他:“你怎么不亲自来我姑妈家呀?”

李忠脸上挂着假笑说:“我怕你姑妈知道不好。”

乔丽丽一心想利用他接近李光明,不去深究太多无关的问题。

傍晚出门时乔荞问她和谁一起看电影,她只说是以前念书时的同学。

乔荞叮嘱她早点回来,一旁的尹向荣动了心,对刘梅英说道:“电影就在邻村,也不远,不如我带你去看吧。”

刘梅英没好意思回答,乔荞一听心里高兴,忙催促他们去看电影。

乔丽丽出门不久,尹向荣和刘梅英向放电影的村子走去。

两三里路,路上都是叽叽喳喳的大人和孩子,幸好夜色稀薄,看不清彼此,刘梅英跟在尹向荣的身后,两人离了家反而无话可说。

直到进了放电影的麦场,刘梅英才觉得再不说话有点尴尬,她听到不远处有卖冰棍的在吆喝,回头对尹向荣说道:“怪热的,要不你买两根冰棍我们吃?”

“好,我去买。”

尹向荣转身离开,刘梅英用手帕擦了把汗,看电影幕布上已闪起了光亮,周围的人欢呼鼓掌,电影马上要放映了。

回头看尹向荣是否回来,不远处一个女人美丽的侧影映入眼帘——乔丽丽正举着她美丽的头颅,嗑着瓜子和身旁的男人说话。

刘梅英往后退了退,借着银幕上的光亮看清了那个矮胖的小子是李忠。

她的心里腾一下升起怒火,李忠那天在河边欺负她,要不是李光明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

她怕娘生气去找李忠算账,一直没敢说出此事。

不想乔丽才来大李庄几天,居然和这种下三滥有着交往。

刘梅英深呼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她又禁不住为乔丽丽担心起来——李忠这种二流子,可是什么缺德事都干得出来。

“梅英,来,吃冰棍。”

尹向荣挤进人群递给她冰棍,天热,他的脸上的汗珠闪着晶亮。

“向荣哥,要不我们都后边去看,挤里边热得很。”

刘梅英小声说道,不想让乔丽丽发现她和尹向荣也在电影场。

“好,外面凉快。”

尹向荣带着她分开人群,两人来到了外面的场地上,一下子舒服许多。

电影开始,刘梅英却无心再看,她盯着乔丽丽的方向,揣测着乔丽丽的处境.......

可惜,刘梅英对她表姐的担心纯属多余。

在乔丽丽面前,李忠只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他看到美若天仙的乔丽丽,内心混杂着自卑、怯懦、渴慕和蠢蠢欲动。

李忠想要表现得正人君子一些、男人一些,所以在乔丽丽答应来看电影时,他洗了澡,换了新衣,他觉得,和乔丽丽的“偶然”相遇,简直是老天赐给自己的美妙爱情。

此刻,乔丽丽就在身边,李忠从紧张到激动万分,再到幸福得内心颤抖。

只要乔丽丽说什么,他都在认真附和。

只要乔丽丽高兴,他什么都愿意——哪怕让他去摘天上的星星,摔得肝脑涂地,他都愿意!

乔丽丽的美让李忠望尘莫及,光是听着她娇滴滴的说话声,李忠都感到心醉。

“这电影不好,打来杀去的,真没意思。”

乔丽丽嗑着瓜子轻声抱怨。

“改天去城里电影院去看,挑你喜欢的,我陪你去。”

李忠想要扮演正人君子,心里却忍不住打起了如意算盘,城里有他大伯李全富的房子,一院房子张凤女给了李光明,李光明带他去过,房子收拾得相当阔气。

要是带乔丽丽去看电影,他得想法子哄着堂哥要下院子的钥匙。

“不想去,城里电影院还得买票,晚上回不来又要花钱住旅社。”

“不用担心这些,丽丽,这点钱我还是掏得起,放心好了,要是去城里就不用回来,我大哥在城里有好几院房子,到时住他家,清静又舒适。”

李忠靠近她的耳朵在炫耀,乔丽丽一阵窃喜,终于扯到了李光明身上,他嘴里的大哥不是李光明是谁?

也只是李光明才有城里好几处的院子。

“你大哥——”

“我大哥叫李光明,就是红星砖瓦厂的掌柜子,你没见过,但一定听说过。”

乔丽丽装傻作痴摇了摇头,继尔问道:“他有女朋友了吗?咋没来看电影?”

“他女朋友多着呢,现在要选个合适的媳妇,那么大家业,争着抢着想嫁她的闺女都排成了队,想来是挑花眼了吧。”

李忠有着这样的堂哥感到很骄傲,得意洋洋的神色都控制不住自己。

乔丽丽的心充满了无尽的向往和憧憬。

要是能嫁给李光明,一了百了,自己这只金凤凰,展翅飞上了梧桐树,爹娘脸上有光,自己也有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再无心看电影了。

乔丽丽说脚疼,得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李忠会错了意,以为她想和自己单独相处。

两人怀着不同的心思,出了电影场,坐在了僻静的麦垛上。

“丽丽,你看天上的星星多美,你看到牛郎织女星了吗?”

李忠指着浩瀚星河,心跳如鼓,这不就是电影中恋爱的场景嘛。

乔丽丽扇着手帕,抬了一下头,她才没心思看星星。

“李忠,你咋没去砖厂上班?”

“我爹在里头做事,我堂哥不让我去,说今年冬天让我去学开车,学会去送货。”

李忠的回答让乔丽丽有些羡慕,有钱人的亲戚朋友都沾光,再想想自己的姑妈,养着那么多只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钱。

“改天带我去砖厂看看吧,我还没见过砖瓦是咋烧出来的。”

“可以啊,丽丽,只要你想去,我什么都答应你。”

李忠说着将自己的胳膊伸了过来。

他不想浪费了这样美好的夜晚。

乔丽丽刚想拒绝——想用自己的方式掌控局面,不想草垛后跳出两个身影,其中一个一把撒下李忠,将他一拳打倒在地。

“你个畜生,敢在这里耍流氓,看我不打死你!”

尹向荣英气威武,边吼边一脚踩在了李忠的肚子上。

刘梅英上来扶住乔丽丽,关切地问道:“姐,你没事吧?”

乔丽丽真是又气又好笑,她才不稀罕刘梅英的关心,她有的是本事对付李忠这样的二流子。

就算真出了事,那又如何?乔丽丽啥没经历过。

“快放开他!你们这是干嘛?人家是我朋友!”

乔丽丽跳下草垛推开了尹向荣。

好好的事,都让这两个人搅黄了。

尹向荣怔在那里,一脸懵逼。

自己可是来英雄救美的,刚才刘梅英一直盯着他们,老半天看乔丽丽跟着李忠来到僻静处,刘梅英担心表姐受欺负,扯着尹向荣前来营救。

没想到乔丽丽怪罪起了他。

李忠被乔丽丽搀起,嘴里骂着扑向尹向荣。

“不要再打架,都消停!”

乔丽丽生气了,李忠只好停手。

刘梅英看到李忠遏制不住怒火,想要当面揭穿他。

“姐,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他是啥人关你什么事,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快去和你和向荣哥看电影吧,难得他有心陪你这样的妮子!”

乔丽丽打断了刘梅英的话,气呼呼地挽起李忠的胳膊。

“我们走,好端端的来看电影,不想遇到这两个神经病,真扫兴!”

撇下不知所措的尹向荣和刘梅英,乔丽丽和李忠扬长而去,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101章 为他而战,本性难改 王翠芬怎么也没有想到,王大强心里喜欢着刘梅英。

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她和刘梅英的娘水火不容,虽然表面上再无交集,但彼此都明白恨已渗入骨髓,她们的斗争永不会停歇!

要是王大强喜欢的是乔丽丽,王翠芬一定竭尽全力去争取,毕竟乔丽丽只是乔荞的侄女,大不了多花几个钱而已。

要是王大强铁了心要娶刘梅英,那事情非常棘手,王翠芬不想要刘梅英,乔荞也绝对不让闺女嫁过来。

想想都觉得头疼。

王翠芬不敢对王大强施压,这小子脾气随他死了的爹,三脚是踏不出一个屁,但蔫牛惹急了会发飙,也会发狂,会认死理,会钻牛角尖。

她得想着法子来对付他。

不然儿子离家出走了怎么办?离家出走到别处情有可原,万一上乔荞家当了上门女婿,到时王翠芬还不得活活气死!

就算娶不到乔丽丽这样的漂亮儿媳妇,王翠芬也不想让刘梅英进王家的门了。

不争馒头争口气!

自己儿子不瘸不傻,种田的好把式,这样的男人喜欢的闺女多的是!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刘二柱还在,不花一分钱让刘梅英进王家的门,王翠芬倒也愿意。

......

今天逢集,王翠芬收拾得齐头整脸去赶集。

刘二柱尚未死心,王翠芬做好了一切准备要让刘二柱这堆火死灰复燃。

枫城平原上别的男人不娶她,刘二柱难保不和自己破镜重圆。

正是夏季农闲时分,镇上的街道人来人往,挤得水泄不通。

王翠芬老远就看到刘二柱在铺子前搭了一个大床板,上面堆满了热销的货物。

他招呼着四方来客,生意火爆,腰包鼓鼓,王翠芬心想,如果自己不和刘二柱离婚,腰里挎着钱包的定是自己。

都怪自己见识浅薄,跟了崔长耿,弄得鸡飞蛋打不说,还落下了克夫的名声。

刚要定下心绪走过去,打算将包里做的一双鞋垫送给刘二柱,却看到对面店铺里的小寡妇冯小玉扭着腰肢向刘二柱走去。

她递给刘二柱一碟包子,两人亲热地吃着包子说着什么。

冯小玉人长得一般,身子分外白净丰满,胸前如两座挺拔的山峰,展示着诱人的风景。

她帮着刘二柱招呼顾客,俨然是老板娘的架势。

王翠芬看到这情景,一下子来了气。

冯小玉算什么东西,自己可给刘二柱当过老婆,虽然离了婚,但一夜夫妻百日恩,凭自己这出挑的脸蛋,分分钟碾压她。

她走了过去。

“二柱,今天挺忙的吧,你看你,都不来大李庄看看我。”

王翠芬的出现让冯小玉瞬间明白遇到了啥状况。

离都离了,这婆娘还恬不知耻跑来找刘二柱!

听说崔长耿甩了她,和富婆张凤女结成了夫妻,如今没人要,又来贴刘二柱这个饽饽。

“真是个贱货!”

冯小玉脱口而出,将收了的货款塞到了刘二柱的腰包里。

“你说谁是贱货?”王翠芬凤目如火,想要烧死人的样子。

“谁揽话就说谁!谁是贱货就说谁!”

冯小玉得意洋洋,她的一只胳膊搭在了刘二柱的肩膀上。

刘二柱被王翠芬的突然出现弄得有些慌张,寻思着怎么应付她,不想冯小玉直接和她掐上了。

“妈的x!”

王翠芬响亮地吐出三个脏字,赶集的人立即涌了过来看热闹。

冯小玉真动了气。

“你说话干净点,你以为你是谁啊!——表面看着花一朵,背后其实s一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肮脏事!”

王翠芬心里一紧,脸上毫不改色,既然知道又如何,不如破罐子破摔,闹起来,让这小寡妇知道自己的厉害!

“对,我肮脏,但至少有男人要我,不像你,巴巴地端着几个包子孝敬男人,你以为二柱是你爹啊,你咋不把你的两个肉包子拿出来奶他!”

王翠芬的话惹得看热闹的人一阵大笑,冯小玉的脸变得铁青,她一把提起二柱,吼道:

“刘二柱,你要是个男人就把这贱货轰走!她是你娘还是你老婆?不就是一个克夫的丧门星嘛!”

刘二柱有苦说不出来,都怪这个王翠芬跑来找他。

“王翠芬,你赶紧回去吧,别在这里让人笑话!”

刘二柱话明显底气不足,他的眼睛都不敢看王翠芬生气了的脸。

冯小玉扔下他,冲到王翠芬面前,吼道:“听明白了没有,刘二柱让你滚,他才不稀罕你这只破鞋、克夫的扫把星、没有人要的贱货!”

话音刚落,王翠芬伸手左右开弓甩了她两个响亮的耳光。

冯小玉发出杀猪一样的嘶叫,用头撞向王翠芬——

王翠芬跌倒在了刘二柱门前的货摊上,压翻了放货的床板。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两手乱抓乱,摸到了一个纸盒中的毛衣钩针。

冯小玉还在伸着一只大脚狂踩王翠芬的身子,不想她爬起身子,往前一扑,右手中的钩针从嘴角划到腮帮。

一道口子从她的脸上清晰地渗出鲜血,冯小玉伸手摸了一下,她的手掌沾满殷虹。

她试着张口大骂,嘴唇翻动,围观的人发出一声惊叫——冯小玉的嘴角裂了开来,像极了一头大嘴河马!

第102章 答应治好她 那晚放电影,乔丽丽回来得有点晚。

她和刘梅英睡一屋,刘梅英快要睡着了,听着她像一只猫一样进了院子,轻手轻脚进了屋,上了炕。

她的呼吸里透着兴奋,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样子。

刘梅英咳嗽了一声,乔丽丽鼻子里哼了一下,轻声说道:“管好你的嘴,莫要乱说我的事,不然让你好看!”

这是在威胁,刘梅英一声不吭表示着反抗。

乔丽丽知道她没睡,都是如花的年纪,有着同样的心事,能睡得着吗?

李忠已让她迷得七荤八素,答应带她去看看砖厂,还要带她去城里玩。

乔丽丽闭着眼睛,做梦都幻想着能嫁给李光明。

刘梅英同样幻想着以后的日子,至于要嫁给谁,她不敢想,娘说自己还小,不让她太早嫁人。

可是娘分明赞许她和尹向荣在一起。

刘梅英回味着她和尹向荣从电影场回来的时光,在月色朦胧的田野上穿行,尹向荣好几次停下来想说什么,最终没有勇气开口。

“向荣哥,你想不想老家啊?”她打破了沉默。

“不想,这里就是我的家了,我喜欢这里。”尹向荣想说自己不光喜欢这里,还喜欢着刘梅英。

但他不敢,却不明白胆怯的理由。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呆着闷呢。”

刘梅英的头抬了起来,望着皎洁月光,听到尹向荣的心跳声。

两人对望了一下,黑暗中倏然避开了彼此的眼睛。

到家的时候,刘梅英要进院子,尹向荣住在鸡厂门口的小屋里。

尹向荣转身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辫梢,笑着说道:“快去睡,记住,别和乔丽丽吵架,不要惹婶子烦心。”

他的样子真像个兄长,刘梅英点了点头。

被他扯过的辫梢似乎还有微微的疼楚,刘梅英拿过辫子放在唇边,听着乔丽丽发出了鼾声。

她很快进入了梦乡......

刘二柱再次出现在河滩的养鸡厂门口,身后跟着一个满脸包着纱布的女人。

不用说,那是被王翠芬划开口角的冯小玉。

王翠芬被派出所叫去教训了一顿,结果她哭得声泪俱下,她的委屈和难过终于有了倾诉释放的地方。

冯小玉不依不饶要让王翠芬出医疗费,王翠芬一口咬定是她自己不小心划破的,她一分钱都不会掏。

刘二柱只好带着冯小玉去缝了十几针,事情因他而起,让他出钱理所应当。

冯小玉照着镜看到自己的模样,哭得死去活来。

嘴角像趴着一只大蜈蚣,嘴都歪成了鞋拔子,以后怎么见人。

就算刘二柱不嫌弃她,她自己都嫌弃自己。

刘二柱抽着烟听着冯小玉的哭闹,忽然想起了乔荞治好了张凤女毁容后的脸。

他一下子来了精神。

厚着脸皮来见乔荞,他还买了好多吃的东西。

乔荞正给鸡喂饲料,看到刘二柱出现拉下脸来。

刘二柱没有戴蛤蟆镜,一脸的讪笑。

“梅英,快来把东西提进家,回头等妹妹们放学了一起吃。”

他倒聪明,张口叫起了大闺女。

刘梅英看看娘的神色——乔荞一脸萧然,她只好装没听到。

刘二柱示意冯小玉上前,她有点不情愿,为了脸,她不得不向乔荞低头。

“乔荞姐,我们——我找你有事,你看我这嘴——”

冯小玉口齿不清,嘴角的伤口还没有拆线。

乔荞听到她将“我们”改口为“我”,心里明白了这个女人和刘二柱是什么关系。

乔荞心想,有钱真好,这么快又搭了一个女人。

“我这没有什么法子,你去找医院吧。”

她早听说了王翠芬在镇上打架的事,没想到冯小玉伤得这样严重。

“乔荞姐,他们都说你能医好的,你看张凤女——”

“你怕我们掏不起钱咋的?我告诉你,钱我刘二柱一分也不会少你!”

刘二柱抢先一步说道,果然财大气粗。

乔荞冷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有钱,可是恕我无能,我治不好她。”

她转身忙起了手中的活,不料冯小玉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

“姐,姐啊,求求你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不然我这辈子完了......我实在是不想活了,没脸见人了.......”

冯小玉泪如雨下,乔荞一见此景,赶忙扶她起来。

“姐,你要是不答应医好我的嘴,我天天跪你家门口——跪一辈子都行!”

“你快起来,别胡说——来,起来说话,有话咱好好说。”

乔荞卯足劲拉起了冯小玉。

“你给个痛快话,治不治她?不治我们走人!”

刘二柱很硬气,反正他觉得伤疤不在自己脸上,万一治不好也无所谓。

再说还有王翠芬在等着自己。

乔荞不理他,替冯小玉擦了擦眼泪。

“妹子,别哭,别难过,别担心,我答应你——我试试。”

她的心软了下来,都是女人,她懂得脸面对一个女人来说何其重要!

不然,自己脸上没受到伤害,不是也用逆颜系统美容了吗?

“那,那真是太感谢你了,姐,你要治得好我,我认你一辈子的姐姐!”

冯小玉又要跪拜,乔荞一把拉住了她。

冯小玉早听说过乔荞的大名——刘二柱的前妻,大李庄的大能人,离婚了带着五个闺女在马舍修了家又建起了养鸡厂。

冯小玉喜欢刘二柱,因着刘二柱恨着他娶过的女人,今日一见乔荞,有求于她,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真诚来打动乔荞。

刘二柱一听乔荞答应下来,长舒一口气。

“梅英,听到没,把东西提家中去。”

他又开始粗声吩咐刘梅英。

冯小玉何其聪明,一把拎过袋子,递到刘梅英的手中柔声说道:“大侄女,别嫌少,婶子会常来,婶子在镇上开着店,有空了来和你娘转转。”

刘梅英只好点头接了。

乔荞才要说等拆线了再来找自己,听到刘二柱又说:“只要你答应治她,钱我一定少不了你!”

她不由地心里笑起来。

既然送上门的生意,刘二柱如此豪言壮语,她得好好赚一把。

正好,解决一下当下的困难。

第103章 我敢!崔长耿回答道 张凤女听说了乔荞重新订购了鸡苗,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还真有两下子,这么快就筹到钱了,真是看不出啊。”

她心里感叹着,竟然有了一丝不舒服。

这个女人不简单,怪不得当时崔长耿动了心要娶她。

晚上回家,做了饭只等到崔长耿——李光明已很长时间没有来家中吃饭了,她盛了饭给崔长耿,看他有心事的样子。

“怎么了,是不是今天遇到啥不顺心的事了,给我说说。”

“没有啊——”崔长耿笑得很勉强,“刚才顺道回了那边家,看到院子里的墙塌了,别人家的猪窜进去把菜地全拱了个遍。”

“哦。”

张凤女一听是小事,坐下来吃饭,崔长耿等她发话,半天没等到她说别的,补上一句:“我看这院子快废了,要是有人要不如卖掉。”

“那怎么行,你不是说这是你们崔家的老院吗,可不能卖——要不,拆倒了重修一下,反正砖瓦是咱们家生产的,也用了多少钱。”

张凤女终于扯到了正题上,崔长耿顺水推舟:“那就修修吧。”

他挟菜给张凤女,终于有了笑意。

张凤女最大的幸福就是看到崔长耿高兴,他高兴自己就高兴,他要是不高兴,张凤女吃不好睡不着。

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目的。

崔长耿家的院墙是年久失修,他下午去看了一下,路过村口就听到几个婆娘在议论乔荞医好冯小玉嘴巴的事。

她们掩饰不住对乔荞的羡慕,对她有着由衷的夸赞。

“看不出乔荞这婆娘真能干,鸡厂又买了几千只鸡仔。”

“是啊,我还以为她扛不住下去了呢,不想又重振旗鼓了。”

......

崔长耿听到这些话牙根都痒痒,乔荞又购买了鸡仔,哪里来的钱?

张凤女亲口对他说没有借钱给她,可是,除了张凤女乔荞能从哪里找钱?

张凤女一定给自己撒了谎。

崔长耿心里起了恨,进了自家院子,看到将要垮的院墙,拿起锄头几下子就推倒了。

不解气,他将菜地的菜都砸得七零八落。

“是时候出手了,不然,钱都落到了李光明手里!”

崔长耿的心里响起魔鬼的号角,他可不想一辈子都活在张凤女母子的手底下。

那样多憋屈啊!

张凤女答应修崔家的房子,请了工人去搬家拆房。

屋子里的东西抬出来拉到了张凤女家,两天功夫就推倒了崔长耿的小屋子。

然后,要拉砖瓦了。

李光明就等着这一时刻。

他早听说了崔长耿要翻修新房子。

三辆拖拉机装好最好的红砖头,哒哒哒地开到厂门口,看门的李老头伸出了手。

“出厂票据拿来,我盖章!”

领头的拖拉机师傅一看这老头严肃的脸赶紧说道:“李大爷,这是张厂长给崔长耿家拉的,没有开票,直接拉过去的。”

“那不行,没票出不了,你们回去卸下吧!”

李老头收起了大门钥匙。

砖厂是有规定没有出厂票据不予放行,但这是张凤女让拉的,砖头可是拉到她男人家的。

拖拉机师傅跳了下来。

“李大爷,我再把话说一遍,这是张厂长让拉到崔长耿家的,你听明白了没有?”

“没有票不行——不管是谁!”

李老头倔强得如头一头驴,头都不抬一下。

拖拉机师傅三人聚一起,商量了一下,准备去找张凤女。

开票意味着要交钱,张凤女自己家的砖头,还由不了她吗?

“你们没有说是我让拉的吗?”张凤女有点不相信问三人。

“说了,李老头说没有票据不让出厂门,他说,不管是谁,都得有票!”

张凤女的气不打一处来,她出了办公室,向大门口走去。

“开门,这是我自己家用的!”

她已失去了客气的耐心,当着这些工人的面,她觉得很丢人。

“张厂长,那也得有票啊,你这不是难为我嘛!”

李老头摊开手,叹了口气。

“我难为你干嘛,这厂子是我家的,难道我用砖头还得拿钱买吗?”

“你是得拿钱买,因为我们李家不需要砖头,你是要送给崔长耿的!”

身后传来李光明洪亮的声音。

张凤女回头看着他的眼睛,瞬间明白了原来是自己的儿子想要辖制自己——砖厂收钱开票,可全是李光明的活儿!

“我送给他的,又怎么的?难道你还不让送吗?”

张凤女虎视眈眈迎向儿子。

“不能,你要送你掏钱,要么他来买,这是我们李家的砖厂,他修的是崔家的房子!”

“那我和他是两口子,我嫁给了他,住在他们崔家!”

“说得对,你是崔家的人了,所以你也不用管这砖厂的事了!”

李光明说得如此认真,煞有其事,惊得在场的人都怔住了。

“胡闹,一派胡言!李光明,你现在就给老娘回家去,不要再来上班,红星砖瓦厂不需你来指手划脚!”

张凤女气得脸都苍白,她没有想到儿子会这样大逆不道!

“你说了不算,这是我爹的家产,容不得你来安排,你以为你嫁的是好人吗——你最好睁大眼睛仔细看清他的真面目,他能和王翠芬离婚嫁给你,图的是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李光明说完从李老头手中接过了钥匙。

他转身就要离开。

抬起头,看到崔长耿站在拖拉机后面。

李光明露出轻蔑的笑意,他晃了一下钥匙迈开了脚步。

“给我砸了这门锁!”

张凤女吼道,她不想在崔长耿眼前颜面尽失。

“谁敢!——谁要砸马上给老子走人!”

李光明的声音洪亮如钟,却震慑不住崔长耿。

——“我敢!”

崔长耿开了口,一步步靠近了大门。

第104章 正缺一枚棋子 李光明抬起下巴,两眼射出寒光逼视着崔长耿。

他就要看看这个身份是自己后爹的男人,怎么砸刘家砖瓦厂的大门!

崔长耿几步窜进李老头的看门室,拿出一把斧头,冲到了大门前。

在举起斧头的一刹那,张凤女跑过去抓住了他的手。

“长耿,不可以,这门不是你能砸的!”

“为什么我不能?你和我是合法夫妻,这砖厂也有我的份,我砸的也是自己的门!”

崔长耿的话铿锵有力,门口围着的人都觉得有理,四下传来了议论声。

李光明的脸上溢出冷笑,他向前走了几步,高声说道:“你和我娘是合法夫妻,砖厂有你的份——这是谁说的?是我死去的爹说的?还是我娘告诉你的?”

崔长耿一时语塞,看了张凤女一眼。

张凤女遏制着内心的愤怒,一把拉起崔长耿。

“走,我们回去交钱开票,别和他一般见识!”

“不好意思,今天砖厂的砖订完了,开不了票,不卖了!”

李光明话充满了挑衅,三个拖拉机师傅和另外几个工人赶忙上前,低声劝着他。

张凤女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儿子,到头来要和她作对。

并且,是挑明了这砖厂没有她说话行事的余地。

心若刀割,她不知道如何是好——一边是自己的男人,一边是自己的儿子啊!

“走吧,我们回去,这砖咱们不要了。”

崔长耿看着李光明脸上的冷漠和坚决,知道闹下去会更僵。

要是这事传出去,定让大李庄的人笑掉牙。

张凤女阴沉着脸和崔长耿刚要离开,一边的小侧门进来了一男一女。

李忠带着乔丽丽来参观红星砖瓦厂了。

“大婶子,崔叔,大哥,这是乔丽丽,我带她来看看砖瓦厂。”

李忠对每个人打着招呼,将乔丽丽介绍给大家。

张凤女正在气头上,只是点了点头,她注意到了李忠后面的闺女,禁不住眼前一亮,乔丽丽像一只美丽的天鹅,一下子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她以为,乔丽丽是李忠的女朋友,可是细一瞧又不像,这个妮子眼中透着精明,进来眼睛就落在了李光明身上。

张凤女若有所思,和崔长耿向办公室走去。

她得和崔长耿商量一下当下棘手的事——砖瓦厂到底谁说了算,谁才是砖瓦厂真正的主子。

这边,李光明脸上换上笑意,向乔丽丽问了声好表示欢迎。

他见过这妮子,在乔荞家的养鸡厂。

当时没什么印象,只记得长得漂亮,爱表现的样子。

没想到李忠带着她到砖厂逛,也不知道堂弟是怎么勾上手的。

“大哥,丽丽说她还没见过砖瓦厂是什么样子,你带我们看看好吗?”

李光明一听刘忠的话,心想这小子就是个愣头青,砖瓦厂就是来生产砖瓦的,带这么漂亮的妹子不去别处逛,跑这里来了。

一定是为了炫耀李家的家世。

李光明对这个堂弟没有什么好感,上次在河边看到他欺负刘梅英,他狠狠教训了李忠一顿,好多天都没给过他好脸色。

今天刚好自己和娘闹别扭心情不好,李忠却带着乔丽丽来了。

乔丽丽看李光明的眼神很特别。

特别得能让李光明一眼看穿她想做什么。

真是挂羊头卖狗肉——表面上和李忠相处,实质是为了接近自己。

李光明的心里冷笑起来。

他对聪明过头的女孩子从来没有什么好感,像乔丽丽这样的闺女他见得多了,也接触得多了。

不过,闲着也是闲着,看她到底要做什么也有些意思。

“好吧,你们来了哪有不陪陪的道理,反正我也闲着,走吧——”

李光明做了请的手势,乔丽丽的心咚咚直跳,这个李光明长得一般,可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年少老成的沉稳,一举一动都有着有钱人的派头。

“真是麻烦你了,我本来不来的,李忠非要请我来。”

乔丽丽在转过砖垛时轻声对李光明说道,恰好李忠拐在了前头。

李光明笑道:“这有什么麻烦的,我自己的厂子,你来是我的荣幸呢,再说了,我兄弟能有你这样漂亮的女朋友,我高兴都来不及——”

“哎呀,不能这样说,我可不是他的女朋友,只是认识而已。”

乔丽丽有意撇清。

李光明只是“哦”了一下。

从制坯车间转到砖窑,再从砖窑砖到配货的场地,乔丽丽每到一处,都引起众人的侧目和赞叹。

她装出一种未见世面的单纯,内心为自己今天的精心打扮暗自骄傲。

唯独失落的是,李光明好像对她并不热衷。

难道,他真以为自己是李忠的女朋友吗?

“这么大砖厂,够你操心的。”她恭维着李光明,暗中观察他脸上的表情。

“我操什么心啊,都是我爹的成就,只不过他一走,还真得让我赶着鸭子上架负起责任。”

李光明的谦虚里有着自豪,乔丽丽哪能听不明白。

李忠被晾在了一旁,但他看到乔丽丽喜形于色的样子,心想今天没白忙乎。

走得有些累,正好走到了办公室的台阶底下,李光明便建议两人去他办公室喝杯茶。

乔丽丽求之不得呢。

她像一只小鹿跳上了台阶,跟在李光明的身后浮想联翩。

假如自己成为李光明的妻子,那么以后就是红星砖瓦厂的女主人。

只是她在高兴之余忽略了另一间办公室的窗户后面,有一双眼睛盯了她很久。

张凤女看出了这个妮子对李光明的喜欢,也看出了她藏着的野心。

在乔丽丽的一举一动里,张凤女忽然明白,自己苦苦想要制服儿子的法子,恰好缺少了乔丽丽这样的一枚棋子。

第105章 刘二柱不甘心人财两空 刘二柱为治好冯小玉撕开的嘴,花费不少。

他没想到,有一天会将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大把放在乔荞的手中。

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冯小玉是为了他和王翠芬打架受伤,划伤她的钩针可是他刘二柱的。

第一次治疗,已让冯小玉的嘴巴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冯小玉激动地买了水果糕点去感谢乔荞,三言两语过去,乔荞表示还可以将她治得更美一些。

“我听说过的,姐,镇上的女人有几个找过你,年轻了,漂亮了,可是我怕别人笑话我,你是知道的,我一个寡妇人家,还带着个闺女。”

冯小玉说得很自卑。

乔荞笑了。

“我也是寡妇,还带着五个闺女,别忘了,刘二柱就是嫌我丑才和我离了婚,王翠芬漂亮他才娶了人家。”

这话说得没错,冯小玉深以为是。

“那他俩还不是离了。”

“他俩离婚可不是刘二柱的选择,就算后来刘二柱有了钱愿意办离婚手续,那也是王翠芬闹起来的。”

冯小玉一听乔荞的话咬了咬嘴唇。

她喜欢刘二柱什么呢,她说不清楚,最先是注意到刘二柱做生意很有头脑,然后是两对门邻居扯上了话。

然后,刘二柱死皮赖脸讲一些荤话,慢慢地,她居然喜欢上了他。

乔荞说可以让自己变得更美一些,冯小玉心动了。

就算不为刘二柱,想一想王翠芬这个不要脸的骚货,仗着漂亮的脸蛋不可一世的样子,她都决定要让自己变得更美。

“姐,能不能让我变得和王翠芬一样美啊?”

“你得超越她,只有超越她,才能打败她,只有打败她,才能赢得刘二柱!”

乔荞的话让冯小玉听了很受用,难怪人家离婚后修了新房建了养鸡厂,看来也是个有本事有主见的女人。

当下决定了做美容。

“价格有点贵,妹子,这钱可不能你来掏,刘二柱有的是钱,你得想办法让他出钱。”

乔荞提醒冯小玉,她多少对这个女人有着同情,同样守寡,乔荞明白她的处境。

“那我和他商量商量。”

“不是商量,和一个男人商量意味着你已经没有什么地位,是要求他,命令他,明白吗?”

冯小玉点点头,她有点崇拜乔荞。

三次逆颜美容下来,刘二柱的近万把块钱落在了乔荞的手中。

他再不甘心,看到冯小玉楚楚动人的样子觉得花这些钱也值得。

只是,他有些替王翠芬惋惜,她花了心思想要和自己破镜重圆,怕是不可能了,冯小玉如今的模样,真可以用“仙娥”两字来形容。

有钱的好处在于,不光想得到富裕的生活,还可以得到想要的女人。

刘二柱在感叹中决定和冯小玉在一起。

生活的妙处在于,你永远不知道生活在暗处改变着什么。

冯小玉的门前多了来来去去的男人。

她是寡妇,原本门前不缺是非,自从成为仙娥,是非之人络绎不绝。

刘二柱戴着蛤蟆镜,看着对面冯小玉的店里,不三不四的男人进进出出,他起先还能忍受,后来就坐不住了。

他走进冯小玉的店里,突然发现冯小玉的杂货店进了许多和他店里一样的东西。

“你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进的货啊?”

刘二柱有些惊愕。

冯小玉不疾不缓答道:“有几天了,别人去省城,正好给我带了点,说这些好卖。”

刘二柱咽下心里不快,直接了当说明来意:“咋回事,你这几天也不过来看我?我看你店里男人倒是挺爱来。”

“笑话,我开店就是为了让人来,不来人我开店干嘛,不如回家睡觉得了,没看我忙吗?”

冯小玉一改往日温柔,漂亮的脸蛋有了怒意。

刘二柱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说不出口。

为了冯小玉这张脸、这苗条的腰身,他狠着心花了自己一大笔钱。

而今,连看她笑一下的余地都没有。

他很生气,相当生气。

“小玉,我想着,只要我们加油挣钱,日子总会好的,我记得你说过的话,想和我过完下半辈子——”

“下半辈子还长呢,急什么急。”

冯小玉对着镜子整理着新做的头发,这情景让刘二柱一下子想起了王翠芬的样子。

他有些糊涂,是不是女人一旦发现自己变得漂亮、有很多男人追求,都会变得吹毛求疵?

他还想说什么,店里进来一个满脸粉刺的男人。

“小玉妹子,啥时候赏脸一起吃顿饭啊,我都想你想得睡不着觉了。”

男人说着伸出胖手想要抓冯小玉,不想让她打了一巴掌。

“没看我忙吗?”

她娇嗔着,脸上泛起红晕。

刘二柱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有了杀人的冲动。

在冲动没有成为现实之前,他甩门而出。

“他妈的,这和王翠芬没什么两样,以前丑的时候天天粘着我,现在变了模样勾搭男人的本事可不小。”

刘二柱骂着来到自己的店中,看着货架上的货物,突然想到了冯小玉的店里那些和自己一样的东西——这娘们儿是要和自己对着干了啊。

他有些心疼起自己的钱,寻根问底,都怪王翠芬,要不是她来镇上向他示好,就不会和冯小玉发生冲突。

现在,钱大把花在了冯小玉身上,肥了乔荞,美了冯小玉,他连一根毛都没落下。

王翠芬啊王翠芬,你不光克夫,的的确确就是个扫把星!

刘二柱戴上蛤蟆镜点燃一支烟,从门口望着对面冯小玉的店铺,他的心有一万个草泥马在奔腾。

“别美的太早!老子有的是办法制服你个骚娘们儿。”

他心里骂着,看一脸粉刺的男人出了冯小玉的门,不一会,冯小玉扭了出来,锁上门跟在了男人后面。

他们要去街上吃饭,吃了饭要去哪里不得而知。

刘二柱手中的烟灼疼了手指头,他走出店铺,站在街上四处张望。

没有缝集的一天镇上行人稀少,他回转身子关上店门。

他得去大李庄一趟。

他被王翠芬抛弃过一次,现在又面临着被冯小玉无情淘汰。

摸一摸秃噜的右手腕,刘二柱的内心有着凄凉和悲壮。

他在路口搭上了一辆拖拉机来到了大李庄。

躲开村里人悄悄进了王翠芬的家中。

“你咋来了,二柱?”王翠芬一脸惊喜,这个家,许久没有男人上门了。

“我来看看你,几天也没见到你的身影了,怪想你的。”

刘二柱说着大胆将左手放在她的腚上摸了一把。

王翠芬这回可没发作,刘二柱能来,证明他心里还有自己。

“娃们一会放学回来,大强下地马上回家了。”

王翠芬忙着倒水给他,温柔提醒道。

刘二柱笑了笑,将烟叼在嘴上,斜躺在王翠芬的炕头。

她放下水杯替他划着火柴点着了香烟。

以前,她从来没这样低贱过,刘二柱看到王翠芬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涌来了不屑和轻视。

这娘们儿,可真是没人要的贱货,以前耀武扬威的像只母老虎,现在温顺得象只波斯猫。

“翠芬,我知道你想和我好,想和我回到原来的日子,只是......有点难了,我花钱给冯小玉在丑婆娘那里医好了伤,还将她变得漂亮得象朵花,她现在缠着我不放,非要让我娶她,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唉,我真他妈难啊!”

刘二柱发出一声长叹。

王翠芬听着从激动变为愤慨,她问道:“你有什么难的,不娶她她会跳河啊!”

“那倒不会,她会告我占了她的身子,你知道,这可是拎不清的事,她若一口咬定,我便犯了流氓罪,这可是要判刑劳改的!”

“啊!”

王翠芬愣住了,原来,他们之间早有不可告人的丑事啊。

“二柱,你真想和我重归于好吗?”

“肯定!”

“那就好,你不用管,让我来对付这个骚蹄子——放心,弄不死她也会让她生不如死,我就不信她有几个胆,敢和我王翠芬抢男人!老娘让她好看!”

王翠芬雄心万丈。

刘二柱听她的话,心里乐开了花。

借刀杀人的事,还是王翠芬教他的。

第106章 乔丽丽很激动 张凤女来乔荞家的次数突然频繁起来。

每次来,都要特意向乔丽丽招呼一声。

她从不空手,水果糕点总让刘希望几个闺女过足了嘴瘾。

乔丽丽当然知道张凤女的身份,见到张凤女,乔丽丽表现得相当淑女,一笑一蹙都恰到好处。

乔荞脸上带着笑,心里忖度着张凤女每次来的目的。

——她不是来讨债,借给自己的钱还没到偿还的时候。

——也不是来说什么正事,她只说来看看自己,怕乔荞再一次将鸡厂搞砸了。

乔荞看着张凤女每次来都要找乔丽丽交谈几句,装作无意的样子了解一下她的家庭,她的学历,然后看乔丽丽的身影进进出出,她忍不住夸赞几句。

“有什么样的姑妈就有什么样的侄女,我看丽丽随你,性子真好。”

乔荞笑笑,接不上她的话。

“妹子,还是你命大,闺女都懂事听话。”

张凤女说着深深叹气,乔荞听出了了弦外之音。

“姐,论这命好不好,枫城平原上可没几个人和你比,虽说大哥出了事走了,但崔长耿对你多好,你呀,就等着儿媳妇进门抱孙子吧。”

乔荞的话让张凤女攒起眉头,她将头贴在乔荞肩膀上,小声说:“长耿是对我好,可光明容不得他,明着和我们两口子扛上了,前几日我想拉几车砖翻修崔家的老房子,那小子堵在了大门口,硬是不让拉出来——没把我气死!”

乔荞早听说了此事,大李庄当晚就疯传着李光明和他娘闹僵的事,她装出惊讶和不可思议,握着张凤女的手说:

“姐啊,这也太过分了,不就几车砖嘛,你在刘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娃也忒不懂事了。”

一句话说得张凤女的眼眶湿了起来,她拿出手帕拭拭眼角,哽咽道:“我这心里的苦,真是说不完道不尽,李全富活着时没把我当人看,他死了,从我肚子里爬出的儿子又不待见我......”

乔荞拍着她的肩膀,已能想象崔长耿的处境。

张凤女手腕上的虾须银镯每晃一下,乔荞的心便疼一下。

——这镯子,可是青杏的!

自从发现张凤女戴着虾须银镯,乔荞将自己的偷偷摘下藏了起来。

“要不,姐,赶紧给光明找个媳妇成个家,索性将家产分了各自过安心的日子——”

“那也是,长耿还年轻,他得有自己的事业啊。”

张凤女的脸上写满对崔长联的一往情深。

乔荞明白了,崔长耿已俘虏了张凤女的心,下一步,就要拿下李全富留下的家产。

只怕分一半都不愿意,得到全部才是他的梦想。

“那光明的意思呢?”乔荞替李光明担心起来——难道李光明不年轻吗?不该有自己的事业吗?

“他的意思还不明白嘛,口口声声当崔长耿是外人,一块砖头也不让他拿,我看他和李全富没什么区别——一样自私无情!”

张凤女的唇齿间溅出了仇恨的唾沫,乔荞不好再说什么,陪她坐着,听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

临近傍晚,乔荞要去老院那边的菜地,叫上乔丽丽同去,摘了一篮子黄瓜豆角,让她给张凤女家送去。

“姑妈,我不知道她家在那边,要不,你陪我一起去?“

乔丽丽有些扭捏,乔荞笑道:“村口往西,再往北走,她家的大门和房子是村里最好的,进去准没错。”

乔丽丽答应一声,提着篮里的蔬菜步子轻快,张凤女家门口她自己都打听着去过一次,在乔荞面前装作不知,是怕乔荞笑话自己。

兴冲冲进去,却没有见到李光明。

只有张凤女和崔长耿吃过了晚饭,坐在堂屋中看电视。

“丽丽快坐下,养鸡累不累啊?”张凤女充满了关切拉着乔丽丽坐在自己身旁。

崔长耿借着要外面转转出了院门。

张凤女逮着机会,上下打量着乔丽丽,赶紧展开话题。

“丽丽你这样漂亮,养鸡真是可惜了,看你年纪不小,婶子给你当个媒吧。”

乔丽丽娇羞地低下头,她已明白张凤女想说什么。

“我看你这容貌,我家侄子李忠可配不上你,丽丽,你瞅着我家李光明咋样?”

张凤女直奔主题,乔丽丽头垂到了胸口。

“说呀,这有什么害羞的,你要觉得可以,婶子给你做主。”

乔丽丽不会错失良机,她勇敢地点了点头。

“丽丽,光明这娃脾气随他老子,犟的很,我要是给他提亲事,他肯定以为是包办婚姻,现在不是提倡年轻人恋爱自由嘛,你先主动点,等着有了眉目婶子一定双手赞成。“

幸福来得太突然,李光明的娘已认可了乔丽丽这个儿媳妇。

乔丽丽激动得差点就叫张凤女一声娘亲。

回去时张凤女送了她一程,乔丽丽斗胆问李光明为何不来家吃饭,张凤女轻描淡写说在砖厂加班。

乔丽丽有些失望,要是今晚送她回家的人是李光明该有多好!

回到家,看到鸡厂还亮着灯,刘梅英和尹向荣正在清理鸡舍。

乔丽丽站在门口看着两人说说笑笑的样子涌来了无名怒火。

“向荣,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给你说!”

“说吧,啥事?”

他站在原地不动,自从那晚电影场上看到乔丽丽和李忠在草垛上,尹向荣才明白这个妮子可真有狐狸的性质。

“叫你过来你磨蹭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乔丽丽等不到他来已走了过去,伸手一把夺下了他手里的铁锹。

“你到底想干嘛?”尹向荣很严肃。

“我要你陪我去河边走走。”

“不去——没看我忙吗?”

尹向荣退后几步,准备去拿另一把铁锹。

乔丽丽任性惯了,见不得男人敢对自己抗逆,她没好气的举起铁锹扔过去,不偏不倚打在了尹向荣的身上。

他一下子怒了。

“听着,你不用在我面前耍你那套勾引男人的路数,我讨厌轻浮的女生,更讨厌不自重的女生,以后你好自为之,别让我骂你!”

刘梅英隐在灯光暗处,看乔丽丽的脸涨得通红。

“谁稀罕你这样的叫花子,叫别人娘也是寄人篱下的外来汉,我那里就缺人喜欢了,我告诉你,我嫁人也要嫁有钱有势的男人,象你这样混饭吃的长工,给我提鞋我都不要!”

乔丽丽骂完拂袖离去。

刘梅英走过去,扶着尹向荣问道:“打哪儿了?痛不痛?”

尹向荣摇了摇头,乔丽丽的话的确很伤人,但他看到刘梅英的眼睛,眼睛中饱含的所有深情,他觉得,乔丽丽那些恶毒的言辞实在算不得什么。

“别在意她说啥,我和我娘都不会把你当外人。”

刘梅英轻声安慰他。

鸡舍里灯光透出明快的橘色,尹向荣点了点头。

乔丽丽走出鸡厂的大门,她一点都不在意伤没伤到尹向荣。

她看着无垠的天穹,内心像有一对巨大的翅膀在振动,不久的将来,她就是李光明的媳妇,枫城平原上数一数二的有钱人,想着未来,她嘴里哼起了小曲。

乔丽丽没有注意到隐在门后的姑妈,乔荞看到了刚才的一幕。

“但愿李光明能娶了她,省得乔丽丽向尹向荣下手。”

当然,乔荞一点都不在意李光明会不会娶乔丽丽的,她在意的是刘梅英将来的归宿。

她看出了张凤女喜欢着自己的这个侄女,也明白张凤女想给儿子拴一根婚姻的缰绳。

能不能制服李光明这匹烈马,张凤女只是想赌上一把。

第107章 最毒不过妇人心 冯小玉原以为,变得漂亮,可以讨刘二柱的欢心。

不想,却讨了无数男人的欢心。

她突然发现,原来漂亮的女人脚下的路也是通坦的,只要她愿意,可以选择更好的男人围绕在自己身边。

她以前羡慕过刘二柱,没有老婆失了一只手,却在镇子上做着热火朝天的生意。

她主动接近刘二柱,用尽心思打动他,只为了下半辈子能和他长相厮守。

直到冯小玉成为镇子上最漂亮的女人——身份还是寡妇,男人们如潮水涌来,向她示爱,争着巴结她,冯小玉才明白,刘二柱是有一些本事,但要配得上现在的自己,的确差了许多。

她在别人的出谋划策下,扩大了经营规模,进了热销的商品,开始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多少觉得对不住刘二柱。

可是钱大把大把揣在腰包里,让她控制不住自己——原来,自己也有野心,不光有野心,还挺大,大到她想垄断镇上的同类生意。

挤垮同行,先从对面的刘二柱开始。

刘二柱是那么容易挤垮的吗?

不能。

他在大李庄好吃懒做,但做起生意却有自己的非凡头脑。

他打发刘小柱去了南边,在沿海城市找到了一些商品的生产厂家,低廉的价格让兄弟俩大吃一惊。

他们像发现了一座矿井,不断深挖,挑挑捡捡,最终选择了五金和小百货作为他们的主打销售产品。

刘二柱的眼光不止是在小镇上,他在县城租下了店铺,一经开业,店里的东西马上热销四方。

冯小玉不甘落后,她使出浑身的解数,扩大了镇上的店铺,她和许多的男人若即若离保持着暧昧,只为了能让靠近她的男人为自己出力出资。

开始的竞争还有些分不出伯仲,后来,冯小玉渐渐力不从心。

她发现,刘二柱店里的东西大多是她从未见过的,等她费尽心思去城里批发,城里零售的不少,但批发的找不到。

她有些泄气,坐在店门口织着毛衣,看对面刘二柱店里的顾客进进出出。

满脸粉刺的陈启航背着手向冯小玉走过来,手里提着一斤肘子肉。

“小玉,快去吃点,专门给你买的,热乎着。”

陈启航虽然有媳妇,但对冯小玉的热度从未减退,以前她丑,陈启航常转悠在她门口,现在她变漂亮,陈启航一日不见冯小玉,感觉地球停止转动了一样。

冯小玉换上妩媚的笑脸,这男人可得罪不得,他现在开着解放卡车跑运输,借了不少钱给自己。

“启航哥,你看人家那边生意,你再看看咱们这边的,肥水都流刘二柱那边了。”

冯小玉接过肘子肉在抱怨,跟着陈启航进了店中,给他提水倒茶,想要听听他的高见。

陈启航点着一支烟,看着冯小玉丰满的身子,再看看她迷人的脸蛋,不明白这个女人怎么变得如此要强,非要和刘二柱一争高低,他都劝过冯小玉多次了,钱这东西,差不多够用就行了,不必强求。

看来冯小玉根本听不进去。

“小玉啊,你是冷不下对他的热情吧,非得和他比,有什么用。”

“胡说,和他热情白惹了一身骚还不够吗?险些让王翠芬要了我的命,丢人死了,启航 哥,我要不和他比,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关门回家种地算了。”

冯小玉所说的回家种地意味着嫁人,陈启肮可没那么傻,嫁了人的冯小玉,只怕他连一根毛都摸不到,在镇子上开店,他随时来都方便。

“小玉,不急,让刘二柱得瑟几天,反正咱也不差钱,等我闲了去省城看看市场,有合适的东西给你进一些。”

陈启航的话让冯小玉开心起来,这就是变漂亮的好处,男人都想尽法子关照着自己。

冯小玉夹了一块肉过去,亲手喂到了陈启航的嘴里。

一抬头,看到对面店门口,刘二柱正朝这边张望。

冯小玉冷笑一声,心想离了你刘二柱,老娘还不是有肉吃。

两人说笑,不时有进来的顾客买东西,陈启航担心熟悉的人撞见,匆忙离开,临走说好晚上再来,让冯小玉趁早打发女儿去别处睡。

冯小玉应允着送他出了门,打起精神做起买卖,直到傍晚时分闺女放学才关了店门。

店后面的小屋是娘俩的栖息之所,吃喝拉撒全在此处,开了后门便是田地,无边无际的玉米地蔓延数里,织成茂密的青纱帐。

给闺女熬了粥,就着白天陈启航送来的肘子肉吃了晚饭,冯小玉便借着有事外出,不放心闺女住在店里为由,将她送去镇东头的朋友家。

回来洗漱,专等陈启航来家中。直到十点多钟,陈启航喝得醉醺醺地推开了后门。

灯光下他脸上的粉刺都像是红色的钉子,冯小玉问他怎么喝了酒,陈启航嘟囔着说遇到了一起开车的朋友,朋友又带着朋友,三人聚一起就吃了顿便饭。

冯小玉没放在心上,陈启航喝酒是常有的事,他的朋友有几个也来过店里。

熄了灯,陈启航兽一样扑了过来,冯小玉本想着和他说会话,有些累,不如迎合着他早点结束睡觉。

如此想着便进入了状态。

门哐当一声被人撞开,几十双手电筒的光照在他们身上,随及灯拉开,冯小玉看到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人领着数十个人涌进屋内。

“你们要干嘛?”

她下意识跳起来想要穿衣服。

然而来不及了,女人冲向前,扬手就给了她几个耳光,抓住头发将她摔倒在地。

冯小玉听到陈启航吼道:“放开她,不关她的事,有种你打我!”

她一下子明白了这个女人是谁。

陈启航的老婆出现的正是时候啊!

“成全你,给我打!”

女人喊到,后面的男人女人围住了陈启航,劈头盖脑打了起来。“

他们手中拿着木棍,看得出早有准备。

随后更可怕的事发生了,有男人掏出了绳子,捆起了不着一缕的这对男女,打开了冯小玉的店门,将他们绑在一起推倒在店门前台阶上。

“求求你,不要这样,我还有闺女——”

“我知道,我也有,所以这是对你最好的惩罚!”

陈启航的老婆清晰说道。

镇上的灯一盏盏亮起,人们听到了吵闹声闻声而至。

只有对面的店铺死寂一片。

刘二柱透过门缝,看到冯小玉和陈启航象两只褪了毛的鸭子,任由众人的辱骂和责打。

他不由地笑起来,心里说道:“最毒不过妇人心,王翠芬这主意,实在是高,实在是妙啊!”

第108章 说好的破镜重圆呢 冯小玉身败名裂,拜王翠芬所赐。

王翠芬策划,刘二柱去执行,刘小柱参与其中,分头行动,三人将冯小玉和陈启航的奸情昭告天下。

计划很紧凑也很严密。

刘二柱观察好陈启航来冯小玉店中的频率和时间。

王翠芬和刘小柱同时行动——王翠芬前往陈启航镇外的家中,设法告知陈启航媳妇陈启航的动静。

刘小柱早和陈启航的朋友套好了关系,叫来陈启航吃饭喝酒。

一切,都在王翠芬的意料当中。

东窗事发,冯小玉任着陈启航的家人百般羞辱,直到此事惊动了公安,才草草收场。

冯小玉的店被陈启航的家人搬空,她拿不出偿还陈启航的钱,只好任他们肆意纵行。

刘二柱叼着烟戴着蛤蟆镜看着冯小玉倚门而立,一夜之间,她仿佛苍老许多,脸上的伤痕醒目,头发被撕扯得状如乱草,眼睛里布满绝望和凄凉.......

有行人朝着街道上响亮地啐了一口,冯小玉听得懂他们的嘲笑。

——嘲笑就嘲笑吧,反正冯小玉觉得自己这辈子彻底玩完了,她是小镇上人人皆知的烂货破鞋,连小孩子都向她吐口水扔石头,这下,刘二柱算是称心如意了。

冯小玉关掉店门,收拾行李准备回乡下种田。

一个走投无路的女人,最终的谋生方式是将自己嫁掉,就算她身败名裂,总会有男人娶她为妻。

有人敲门,她不想开门,问来人是谁。

“我,小玉,我是二柱啊。”

“啥事?”

“你开门,我有话对你说。”

刘二柱很执着,门打开,冯小玉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有着冰冷和凄然。

“小玉,你这是咋回事——”

刘二柱看到了她打包好的行李明知故问。

“回去,种地。”

冯小玉咬着牙不让泪水流出来,她是后悔了自己的猛浪,早知如此,安心跟着刘二柱多好。

“使不得,你一个女人家,回去种地也是受罪,闺女还得读书,你这一走她咋办?”

“书不念了,反正学校里她也没脸再去,谁让她摊上我这样的娘呢!”

冯小玉捂着脸哭出了声,哭,是女人最好的武器,刘二柱的心被她揉得好乱。

但,刘二柱的心再乱也明白,冯小玉这是自作自受,她现在生意做不下去,还欠着一屁股的债。

“小玉,你别慌,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咱得想法子好好过日子,可不能由着性子再胡来。”

冯小玉垂泪无语,心里活泛起来,刘二柱对自己仍没死心,看当下情形,除了刘二柱还对自己有着情义,其他男人恐怕再不敢与她往来。

刘二柱向前一步,扶冯小玉坐床头,趁机将她揽在怀中,轻声说道:“小玉你要是不嫌弃我,不如跟着我过日子,我在城里开了店,正好缺人手。”

“二柱哥,我配不上你,我名声不好,还欠着别人的钱,你找别人吧。”

“这有什么要紧的,名声不好,我也不会嫌弃你,欠别人的钱,我答应替你偿还,小玉,只要你一心一意地对我好就行。”

冯小玉就等着他说这话,与其回乡下种地,不如跟前些刘二柱当老板娘。

她顺势倒在了刘二柱的怀中......

王翠芬等了几日,不见刘二柱来,她坐不住了。

说好的破镜重圆,只怕出了蹊跷。

她寻到镇上,看刘二柱的店门开着,冯小玉穿戴齐整坐在里面,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

她以为自己走错了门,回头望了一下,对面冯小玉的店铺关着门,一下子,王翠芬明白过来。

——原来,刘二柱一直在骗自己、利用自己打败冯小玉,让冯小玉无路可走,最终投到他的怀中。

王翠芬还做着春秋大梦,觉得自己苦尽甘来,只要刘二柱回心转意和自己在一起,她一定痛改前非,好好伺候着这个男人。

“哼!”

冯小玉的鼻子里发出轻蔑的声响。

王翠芬硬着头皮走进去,问道:“刘二柱呢?我找他有事。”

“刘二柱是我男人,你找我男人什么事?”

王翠芬眼前一黑,差点跌倒。

“你男人可真多,镇子上公的全是你男人!”

王翠芬嘴不饶人,抬头看柜台里面,刘二柱果然不在店中。

“是啊,我男人是多,谁让我不克夫呢!”

冯小玉的话像把锥子扎在了王翠芬的心上,她克制着自己——两个人已经交过一次手,她已进过一次派出所,她不想再和这个婆娘发生肢体冲突。

“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别得意太早,小心刘二柱死得早,你照旧成寡妇!”

“谢谢,天下又不是刘二柱一个男人,大不了我学你,再找个和崔长耿一样的,岂不更好!”

冯小玉对王翠芬的过去了如指掌,她料到这个女人对刘二柱没有死心。

王翠芬咽下这口恶气转身离开,六月末的天气燥热难耐,可是她的心却如坠冰窟,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就被刘二柱当猴子耍了一把。

耍她也就罢了,最终,刘二柱和冯小玉走到了一起。

人家身败名裂又如何?就算是扔在大街上的破鞋,刘二柱爱穿,别人又能奈何得了他吗?

问题的根源是冯小玉被自己划破的嘴治好了。

不光治好,还将河马嘴治成了樱桃小口,除了樱桃小口,冯小玉脱胎换骨,成了镇子上一等一的美人!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男人们贪着冯小玉的美貌,刘二柱更是如此!

“乔荞你个臭b子,老娘记着这笔账,我和你没完!”

王翠芬踩着自己烈日下的身影,恨不能活活烧死乔荞。

第109章 她中招了 乔丽丽已无心养鸡了。

她被无数的幻想和憧憬折磨深重,走在鸡舍中,她都有些精神恍惚。

乔荞明白她的心事,看着她陷在看不见摸不到的甜蜜中,不由地暗暗祝祷——但愿乔丽丽美梦成真。

鸡仔长得真快,脱了毛,小公鸡都开始学着打鸣,刘梅英和尹向荣寸步不离鸡舍,仿佛照看的不是一群鸡,而是一群不懂事的孩子。

乔丽丽听着鸡叫,走出鸡厂,望着村南边的砖瓦厂冒着青灰色的烟雾,缓缓升腾,幻化成了李光明的相貌。

乔丽丽喃喃自语:“光明,难道你不知道我在想你吗?你为什么不对我动心?为什么不来看我啊?”

“丽丽,快过来,我都等你半天了。”

是李忠在喊她,鬼头鬼脑藏在养鸡厂的墙角边,乔丽丽有些扫兴——盼着来的偏不来,不想见的偏偏会出现。

“你要干嘛,没看我在忙吗?”乔丽丽掩饰不住内心的失望。

“我说过要带你去城里的,我同学搞到了两张电影片,放心,不是武打枪战片,是爱情片,还是国外的,超好看!”

李忠的话让乔丽丽有些动心,她转动着脑子,心想李光明会不会也去城里。

“就我们两个人吗?”乔丽丽装作无意问道。

李忠不笨,早已察觉乔丽丽接近她是为了谁。

“我大哥今天去了城里,你要不去,那我只好和他去看电影了。”

“我说我不去了吗?”乔丽丽撅起小嘴,佯装生气。

她生气的样子美得动人心魄,李忠看了心都醉了。

两人约好下午四点半在村北的老槐下不见不散。

乔丽丽去给乔荞打招呼,说今天想回乔家泉村,好长时间没有见到爹娘了,有些想他们。

乔荞从她脸上看到了满满的谎言。

“你去吧,路上小心——啥时候回来啊?”

“明天吧。”

乔荞笑着点头。

乔丽丽这几天情绪反常,时而高兴时而忧郁,说她春风得意吧,她又患得患失的样子。

她在乔荞面前收敛着满心的膨胀,在尹向荣和刘梅英以及其他闺女面前,骄傲得像一只花孔雀。

看来,张凤女一定给乔丽丽许诺过什么。

不然,乔丽丽哪会这般张狂!

乔丽丽打扮得如同一只蝴蝶一样飞出了院门,乔荞本想叮嘱她几句,想了想,觉得没有任何必要。

她这样兴高采烈的样子,只怕是去见李光明了。

也好,不管他们结果如何,乔丽丽总算放过了尹向荣。

李忠骑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等在路口。

乔丽丽跳上后座,李忠载着美人奔驰在夏日的平原上,嘴里哼着欢乐的小调。

“我们先去哪里?”乔丽丽的一心想见到李光明。

“先带你去下馆子,好好吃顿饭,然后去看电影。”李忠闭口不提李光明。

既然乔丽丽已上了他这条船,那么就得听他的安排。

“不叫上你哥吗?”乔丽丽的心焦急起来。

“肯定叫啊,不知道他有没有空了。”李忠很聪明,说话留着余地。

乔丽丽不好再问,内心开始煎熬。

到了县城,天都到了黄昏。

李忠常来城里,熟门熟路的样子,带着乔丽丽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小院,拿出从李光明手中骗来的钥匙,打开门锁,请乔丽丽进去。

小院不大,却相当气派,修着四合的房屋,小花园种着各式花草。

屋内摆放着新式家具,收拾得窗明几净,乔丽丽转了一圈坐在沙发上,眼睛流露着羡慕和喜欢。

“丽丽,这是我大哥城里的家,当然,他不止这一院房子,还有好几院呢,我大哥说,等我结婚时就给我一院,我大伯生前答应过我爹的。”

李忠尽量将假话说得和真的一样,乔丽丽可一点都不信他的鬼话。

“你大哥人在哪里?”

“哎呀你看我这脑子,光顾着和你说话了,我这就去叫他,一定在别处的房子里,或者去朋友家也难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找他。”

李忠即去。

乔丽丽站起身,在大衣柜的镜子中照照自己,又挨着推开每间屋子参观了一遍。

“要是能生活在这里,不正圆了自己想作城里人的梦吗?”

她自顾自说着,想到自己的过去,为了将来能成为城里人,乔丽丽上了高中便和班中那些高干子弟谈起了恋爱。

不想一不小心,中了多情公子的温柔陷阱,被睡大了肚子,刮了宫,弄得学校风言风语。

乔丽丽的人生,被命运无情地打回原形,她最终回到了乔家泉村。

现在,机会来了,就在眼前。

李光明的存在,是乔丽丽人生再次转折的开始。

她必须牢牢把握这次机会。

嫁给李光明,乔丽丽才能成为真正的金凤凰。

门外传来了说话声,她激动地站在廊下望去——院灯下,进来了李忠和五六个年轻的男女,唯独没有李光明。

他们说说笑笑,手里提着一大堆的东西。

“丽丽,去找我哥碰到了我朋友,他们非要和我聚聚,这不,买了吃的喝的带过来了,你饿了,快吃点。”

乔丽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发作,脸上堆着笑与这帮年轻人打招呼,人家可都是城里人,乔丽丽一直在这些人面前自卑,怕落下笑柄,所以说话行事格外注意分寸。

吃的东西摆了一桌子,还有几瓶酒。

李忠已开了酒和几个人碰了双杯,乔丽丽看到三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也痛快地一饮而尽。

不敢不喝,只怕被人轻看,不甘落后,乔丽丽的骨子里一直虚荣。

几杯下肚,乔丽丽的胃都被灼疼了。

“你吃点东西,别多喝,一会他们走了我带你去看电影——我哥一定也会去的。”

李忠在她耳边温柔说道,乔丽丽一听过一会儿能见到李光明,心情大好,吃了几口带来的熟食,架不住几个人的劝酒,又干了几杯。

喝酒,对她来说是人生头一遭,而且,喝的全是度数很高的白酒。

刚喝时辣口,几杯过后,乔丽丽都已抢着喝了。

李忠露出满意的笑,向对面的男女竖起了大拇指。

“李忠,走,我们、我们去看——电影,你大哥,一定,在等——我们——”

乔丽丽面颊艳如桃花,口齿不清,醉眼迷离。

李忠说好,过会一定带她去,李光明在等着他们呢。

乔丽丽的笑发自肺腑,她最后的记忆是看到李忠扶她起身。

然后,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

有没有去看电影乔丽丽不记得了。

有没有见到李光明她更记不得了。

乔丽丽半夜被口渴和头痛欲裂折磨而醒,她动了一下身子——

她的身边,躺着一个男人!

并且,和她一样不着一缕!

她惊叫一声,跳下床。

李忠打开了灯。

“丽丽,你醒了啊。”

李忠笑笑地问道,不去管乔丽丽是什么样的表情。

乔丽丽的身子抖得控制不住自己,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床上的李忠,瞬间明白了自己中了这个男人的圈套。

“无耻!卑鄙!可恶!”

乔丽丽吼起来,一件件穿上衣服,打开门,冲出黎明将至的城市。

第110章 机会来了 失身,对乔丽丽来说,不是第一次。

肯定也不是第二次。

但,每次失身所带来的后果,对乔丽丽而言,无疑是灭顶之灾。

第一次失身,乔丽丽心甘情愿,到了后来,出了事,她只能终止学业。

这一次失身于李忠,乔丽丽感受到了内心巨大的折磨和痛苦。

她首先想到的是无法面对李光明了。

要是李忠说出去,她和李光明之间,似乎再无可能。

乔丽丽失魂落魄回到家中,天刚亮透,乔荞和刘梅英已下了炕开始打扫鸡厂卫生。

乔丽丽进了屋,一头倒在炕上,蒙上被子任眼泪打湿枕巾。

中午吃饭,她还没有起来,刘梅英打发刘希望去叫她吃饭,乔丽丽说头疼不想吃。

乔荞端着一碗面条走进去,轻声说道:“丽丽,饭要吃的,身子要紧。”

乔丽丽没有说话。

乔荞已能猜测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看来不是什么好事,依照乔丽丽张扬的性格,要是和李光明有了瓜葛,定会趾高气扬地回来。

现在这般狼狈失落,可见遇到了挫折。

乔荞放下碗出来,进了厨房,娘已吃过饭准备去晒太阳,悄声问乔荞:“丽丽这是咋了,身子不舒服吗?怎么饭都不吃?”

乔荞不想让娘操无用的闲心,乔丽丽从不把爷爷奶奶放在眼里,进进出出都懒得向二老打声招呼,可怜娘从小带着孙女长大,到头来乔丽丽跟着陈秋霞一起厌恶起了两位老人。

“她没事,娘,有些感冒,睡一觉就没事了。”

娘点点头,拄着拐杖在后院提了一个篮子,打算去外面的田埂上给猪拨些野菜。

养鸡厂的鸡虽然死得不剩一只,但后院猪圈里的十几头猪却长得格外肥壮。

全凭了乔荞的爹娘每天操心喂食,

乔荞娘来到了村子南面的庄稼地里,这里的地垅边上,长满了苦苦菜和车前草,她颤颤巍巍坐了下来,拿出铲子铲起了野菜。

天热,不一会就汗流浃背,她捶捶腰,想起自己的这一辈子活得含辛茹苦,活到年老体迈,自己的儿子儿媳都不愿意养活,只能投靠到闺女的家中。

闺女虽好,却成了寡妇,手底下还要养活五个闺女。

乔荞娘叹息一声,泪水湿了眼眶。

——为自己也为闺女难过起来。

“哎吆,老婶子,你铲野菜呐,小心着点,别把人家的庄稼给铲了。”

王翠芬胳膊上挎着一个柳条筐子,筐子中装着几个没有长大的土豆,摇风摆柳从对面走了过来。

乔荞娘闻声抬起头,见是一位标致的婆姨,她往后挪了挪,让开了道。

王翠芬一看这老妇人陌生,不似大李庄的人,心里狐疑——莫不是乔荞她娘,早听说乔荞的爹娘在哥嫂家里呆不下去,过年后一直寄住在乔荞家里。

“老婶子,看着面生,你是哪里人?”

王翠芬问得热情,乔荞娘答道:“闺女,我是乔家泉的,来这里投亲。”

王翠芬一听赶忙蹲下身子。

“老婶子,你定是乔荞她娘、乔丽丽的奶奶吧。”

“是的。”

乔荞娘看这婆姨不光生得俊俏,嘴巴更像抹了蜜,和她搭讪后一口一声老婶子,接过铲子帮她铲了一大抱野菜。

“老婶子,你来我们大李庄就对了,乔荞妹子心眼好,又没有女婿,没人惹你生气,也不会看人脸色,你安心住着养老就是了。”

王翠芬真是知冷知热之人,假话经她嘴里一说,乔荞娘的心里便热乎起来。

“闺女啊,你是不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家闺女命不好,打小生得丑,嫁到你们大李庄,眼看娃们都长大成人了,却和男人离婚了,一个寡妇人家,拉扯五个闺女不容易,我住她家,只好帮她喂喂猪。”

乔荞娘敞开心扉和王翠芬拉起了家常,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也十分投机。

最后扯到了乔丽丽身上。

“你那孙女我见过,生得花骨朵一般,实不相瞒,婶子,我家大小子和他年纪相仿,我想和你们乔家攀门亲戚,不知婶子意下如何?”

乔荞娘可做不了乔丽丽的主,就算她能说得动乔丽丽,她娘陈秋霞的脾气谁敢揽这种皇榜。

“闺女,你是知道的,我和儿媳妇一直合不来,我们老两口实在呆不下去才投靠到闺女家,孙女的事,你最好亲自去问问她爹娘,依我看,只要有钱,我那儿子儿媳肯定愿意将丽丽嫁给你家。”

乔荞娘的话让王翠芬茅塞顿开。

王大强亲爹留下的抚恤金娶两个儿子的媳妇绰绰有余,只要有钱,还有办不到的事吗?

她认真想过,王大强是喜欢刘梅英,但她和乔荞势不两立,她恨乔荞恨不得亲手撕碎她。

乔荞也不会轻易原谅自己。

而乔丽丽是乔平的女儿,乔荞和嫂子的关系历来不睦,王翠芬早打听到乔荞将捡来的小叫花子认作干儿子,这不明摆着要给刘梅英招个上门女婿嘛。

王大强只会吃干饭,不会想其它问题。

王翠芬心里有了主意。

三下五除二帮乔荞娘铲满野菜,她扶起了老人。

“婶子,合该咱娘俩有缘分,走,上我家坐坐,吃杯茶再唠唠,一会再回去。”

乔荞娘看看天色尚早,中午的太阳毒辣异常,王翠芬这般热情真诚,没有拒绝,她随王翠芬去了王家。

进了院子,王翠芬扶着乔荞娘到堂屋炕上,亲自脱了老人的鞋子,搬来炕桌,泡上好茶,又下厨烙了两张油饼子,炒了一盘辣椒茄子,卷在饼子中递给乔荞娘。

“婶子,娃们都不在,就咱娘俩,别客气,你多吃点。”

她劝着老人,寻思着得抽空去趟乔家泉见见乔丽丽的父母。

“闺女,你人真好,像你这样好心肠的闺女,家中掌柜子也一定是个好人。”

乔荞娘的话让王翠芬尴尬,她不好意思告诉她自己也是寡妇一人。

“你一定和我家闺女熟悉吧,咋没见你来我家来过?”

乔荞娘眯着眼睛回忆,觉得王翠芬这样好的婆姨一定和乔荞相识已久。

“我忙,平时也不大出门,乔荞妹子搬到河滩那边和我见面的时间少了,以前常来往。”

“说了半天还不知道你叫啥呢?”

“婶子,我姓李——李桂花,你叫我桂花好了。”

王翠芬心思一动,说出了村长老婆的名字。

反正从一开始就在扯谎,不如将诺言进行到底。

“好的,桂花,回头我告诉我家闺女,一定来谢谢你。”

“哎呀,婶子,我还没给你说呢,你和我见面的事一定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乔荞,你想一下,我想让乔丽丽做我儿媳妇,要是让她知道,还以为我串通了她姑妈,包办婚姻,这罪名咱可担不起。”

乔荞娘有些糊涂,不想深究原因,不让告诉别人就不告诉吧。

想来这个叫李桂花的婆姨也有自己的难处。

两人说着闲话,王翠芬从乔荞娘嘴里知道乔荞的鸡厂遭殃的事,乔荞娘叹息着说:“幸好我帮她操心着的十几头猪长得好,等到中秋前后就可以出栏换钱了。”

王翠芬的嘴角撇了撇,心里便骂起来:“想得倒是美,说不定一声猪瘟让你一毛都挣不到!”

心里的恨让她生出新的念头。

“老婶子,你先坐会,我知道你辛苦,不如我替你把打来的猪草洗干净,回去你直接喂猪省事。”

乔荞娘赶紧拒绝,然而王翠芬主意已定,容不得她客气。

出了堂屋提了那篮子中的野菜倒在木盆中,倒了水淘洗干净,用笊篱捞出铺在台阶上。

她跑进东厢房,从门头顶拿出一包耗子药,狠下心,洒在野菜上,搅拌均匀。

将野菜重新装入篮子中,王翠芬进屋,看乔荞娘还坐在炕上喝茶吃油饼。

她洗干净双手,长吸了一口气。

对着门后的镜子不由地笑起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样好的机会,怎么能不下手。

那不白便宜了丑婆娘乔荞!

第111章 猪死,偷听 一夜之间,乔荞家的十几头猪死了近一半。

死得很突然,晚上吃了食,早上起来七八头猪已死在猪圈里。

乔荞娘第一个发现了死了猪,她惊得喊起来。

乔荞爹跑来看到此景,捶胸顿足,责怪老婆子没有操心好。

乔荞和刘梅英听到动静来到后院,看到死了的猪,两人心里再难受也强压着。

不然年老的娘怎么能忍受得了。

“爹,娘,最近有猪瘟,传播得快,昨天我发现有几头猪不对劲,我还以为是天太热的缘故。”

乔荞安慰双亲。

娘心疼得直抹眼泪,几十头的猪,她尽心尽力地饲养了好几个月,原指望能帮着闺女挣点钱,不想死了好几头。

她思来想去却想不出哪里出了问题。

乔荞背着爹娘问刘梅英:“姥爷姥姥昨儿给猪吃了什么东西?”

刘梅英想不起来,又不好问二老。

尹向荣说道:“我倒是看到了,姥姥下午回来提了一篮子的野菜,晚上倒在了猪食槽里了。”

这也合乎情理,毕竟每天都喂野菜。

乔荞呆坐在院子中,不敢去问娘,怕娘伤心。

看着刘梅英和尹向荣将死猪抬出去掩埋,娘拄着拐杖走到她身边。

“闺女,我对不起你,给你添麻烦了......”

娘的眼泪扑簌簌掉落在地上,砸在乔荞的心上,她拉着娘坐下,说道:“娘,给你说过了,是猪瘟,你不要放心上,你没看到咱家的鸡死光了吗?那可是好几千只啊!”

闺女的话让娘更伤心更自责,她哽咽着说:“是我老了不中用,眼花了,一定捡了有毒的野菜来,猪吃了才死的。”

“不是你的错,娘,平日里我们也捡过野菜,猪吃了不是好好的吗?”

乔荞的话让娘心里扯了一下,她怔了半天,想起了什么,但又觉得不可能——昨天遇到的婆姨人很好,人家只是帮着洗干净了野菜,关人家什么事呢?

心里疑惑,却又百思不得其解,乔荞娘不敢随便乱说什么。

说错了话,惹出麻烦,白给女儿添乱子,鸡死猪亡,够让乔荞寒心的。

只好将心里的话藏在了心底。

尹向荣在埋掉死猪时留了心,他掰开猪嘴闻了闻,又翻着猪的眼睑细看了很久,猪的肚子发硬,肿胀得像只鼓,鼻子发黑发青,有几只鼻子和嘴角流出紫黑的血液,这不是中毒是什么?

他小时候在老家,看到过误吃了耗子药的猫狗,死去的样子正是如此。

“梅英,不对呢,咱家猪是吃了什么毒药吧,要是得了猪瘟,也不可能一下就死这么多。”

刘梅英心里一直想不通,但碍着姥爷姥姥的面子又不好说什么。

听了尹向荣的话不由疑心更重。

“不会是昨晚进了什么人吧?以前王大强还往井里扔过死老鼠。”

她边说边翻动了一下猪的尸体,心想会不会是别人又做了手脚。

“不可能,鸡厂就在对面,晚上我睡得很轻,要是有什么动静我一定会听到,我看,问题就在姥姥捡来的野菜里。”

两个人围着死猪推测了好半天,最后,刘梅英决定设法弄清姥姥铲来的野菜到底经历了什么。

......

李光明来养鸡厂,可不是为了看望乔丽丽。

他最近忙着砖厂的事,一大堆的事要处理,其中最主要是将崔长耿负责的工作,想法换成自己的亲信去做。

李光明已意识到,这个崔长耿一点都不简单。

他娶了张凤女,可不是单纯想和她过日子。

他是想要把李家的家业,占为己有。

而张凤女,被爱情盲了眼,一心想为崔长耿谋一片属于他的天地。

修建崔家房屋的砖瓦,最终李光明让工人送了过去。

但,砖瓦的钱,他铁定了要从崔长耿的工资中扣除。

他在职工大会上专门为这事做了发言,完全不顾张凤女愤怒的脸色。

好几天忙来忙去,今天终于有了时间,他在傍晚来到乔荞家的门口。

“婶子,我来瞅瞅,你的鸡长得咋样了。”

李光明的声音传到乔丽丽的耳朵里,她正在井边洗衣服,胸口像闯进了一头小鹿,好一阵子乱跳。

她已找过李忠说明了自己不会再和他有任何来往。

如果李忠再胡搅蛮缠,她就去告发李忠对自己做的丑事。

李忠有些伤心,他以为占有了乔丽丽的身子,就可以轻而易举得到她的人。

打错了算盘,只能默认这样的结局。

所幸,得到过她。

乔丽丽让他发誓不会将此事告诉其他人。

李忠心里明白她指的是谁——心里便冷笑起来:你想嫁给我堂哥,人家不一定喜欢你!

嘴上还是答应了乔丽丽的要求,赌咒发誓之后,两人分道扬镳。

现在,李光明出现了。

就在十步之外。

乔丽丽不会放弃自己的梦想——就算自己再一次失了身,她有的是办法挽回残局。

听着乔荞和他热情打招呼,乔丽丽端着衣服去晾,院中架着一根铁丝,有些高,她拿着衣服跳了几下,够不着挂上衣服,无奈地向李光明求助。

“正好你来了,帮我把衣服搭上去。”

乔丽丽说得平静自然,李光明哪有不帮之理,举手之劳而已。

乔荞看刘梅英还在鸡舍帮着尹向荣做事,她进了屋子去烧水,叫过刘希望给李光明抬了一把椅子放在院中。

“这几天忙不?”乔丽丽问李光明。

“挺忙,事多得很。”

“就是,好久没看到你来,我还想着哪天去看看你。”

“哦。”

交谈终止,李光明不想接她的话茬。

“你坐啊,院子里凉快,就是蚊子多。”

乔丽丽掩饰不住激动,热情招呼他。

李光明只好坐下,乔丽丽既紧张又兴奋,端来了瓜果让他吃。

“你娘——可好?”

乔丽丽小心试探,想知道张凤女给李光明提没提到两人的事。

“很好。”

“哦,改天去看看她。”

“看她做什么?你又不认识她。”

李光明明显一脸厌恶。

乔丽丽的手心里沁出汗水,这个李光明,还真是一块石头——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去了不就认识了嘛,怎么,你怕我去你家啊?”

李光明只好干笑了几声。

乔荞端了茶水出来,她想和李光明说会话,乔丽丽赖着不走,她皱着眉头开了口。

“丽丽,你去帮梅英他们把鸡舍清理出来,别忘了量一下鸡的体温。”

乔丽丽万般不情愿也只好答应着离开。

她出了院门,并没有去鸡厂,夜色已染上黛青,她隐在了门后的墙下。

“光明,你娘前些日子来过好几次,我看她很喜欢我这个侄女。”

乔荞想知道李光明对乔丽丽的态度。

李刘光明是个好小伙,起码为人正直,至于他和崔长耿张凤女之间起了纠纷,那是他们的家事。

“她急着要我成家呢,成了家好将我分出去,她喜欢的不一定我喜欢,我最讨厌她霸道的样子,恨不得天下人都听她的。”

“崔长耿修新房你没去帮忙吗?”

“不去,砖瓦他花钱买了,我一分不少要从他工资中扣除,他休想白拿我家一分钱。”

李光明血气方刚,乔荞忖度着他的态度,明白了崔长耿的劣势。

“那你可得小心点,光明,你娘心里有他,所以你得受点委屈,我看你娘变得糊涂了,分不清是非,你可是他的亲儿子啊。”

“我是我爹的亲儿子,所以我得替我爹看好他挣下的家业,别人要是动了歪心思,休怪我无情无义!”

“嗯,光明,婶子就喜欢你这样爱憎分明的性子,我相信你会把砖瓦厂办得红红火火,婶子沾了你的光,这次你借钱买的鸡一只都没有损失,等我好起来,还了你的钱,一定好好谢谢你。”

“不用谢我,婶子,只要你日子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你要缺钱给我说一声,我给你送过来,我说话算数。”

李光明的声音充满坚定。

乔丽丽恍然大悟——原来,李光明借钱给姑妈撑腰呢,听姑妈这口气,分明是给李光明出谋划策对付着张凤女和崔长耿。

她这样拉拢着李光明,会不会想把刘梅英嫁给他?

——怎么不会?谁不喜欢有钱人?谁不喜欢飞上高枝让人生辉煌腾达?

乔丽丽冷笑着悄然走开。

李光明再厉害也是张凤女的儿子,趁着他翅膀还没硬,乔丽丽得帮张凤女一把。

靠得住的人是张凤女,靠不住的是这个丑姑妈。

虽然她现在变了模样,但乔丽丽从没喜欢过她。

第112章 乔丽丽去告密 崔长耿家的新房已打好了地基,张凤女答应过他,要将房子修成大李庄最好的房子。

他听了只是笑笑。

他相信张凤女有这个能力,修一院子的新房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

可是,当他看到垒在门口的砖瓦,他的心便不舒服起来。

李光明将这些砖瓦做了详细清点,声明要从他的工资中扣钱。

最终,张凤女给了崔长耿这笔钱,交给了砖厂的会计——李光明设立了财务室,聘了会计,专门管理砖瓦厂的财务。

这些针对崔长耿和张凤女的措施不止这一项,李光明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削弱了张凤女的权力,崔长耿在砖厂,只是闲职一个。

他静观其变,不和李光明正面交锋,他相信两个人的力量总能大过一个人。

他还有张凤女这样贴心贴肺的媳妇,只待时机成熟,扳倒李光明他就是李家的掌门人。

“叔,我婶子呢?”

乔丽丽在门口喊他,崔长耿回过头看着这个亭亭玉立的妮子,怎么也想不通像乔荞这样丑的婆娘,居然有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侄女。

很明显,张凤女想把乔丽丽纳为儿媳。

乔丽丽毫不掩饰想嫁入李家的心思。

崔长耿瞅着乔丽丽舔了一下嘴唇,热情说道:“你婶子刚出去,到别人家借把卷尺,一会就回来,闺女,你找她有事吗?”

说着靠近了乔丽丽,看她水蜜桃一样的脸上有着细小的汗珠。

他都有抚摸一下的冲动。

“有事,我等婶子回来吧。”乔丽扇着花手绢,绕到了院中的树荫下。

崔长耿紧随其后,盯着她曼妙的腰肢,心想,这么漂亮的闺女,可真便宜了李光明!

“你在我们村住得习惯吗,有没有想家?”崔长耿找着话题。

“还好,崔叔。”乔丽丽在他面前有些羞涩,虽然崔长耿看上去并不显老,但他是李光明的继父。

“要是想家了就常来我家,让你婶子给你做好吃的。”

崔长耿的眼睛一直粘在乔丽丽的脸上,让她有些不自在。

她点了点头,看着院子中的工人干活,问道:“崔叔不是住在光明家吗?怎么还要修这边的房子?”

崔长耿笑道:“那边留着给光明娶媳妇,我和你婶子住这边方便。”

“方便”两个字说得意味深长,崔长耿脸上的表情意犹未尽。

乔丽丽明白过来,脸刷一下红到了脖子。

这个未来的公爹,看来还真是个多情种。

乔丽丽斜眼瞟了他一眼,崔长耿不到四十岁的样子,高大魁梧,正是一个男人的好年纪。

他娶了张凤女之后,衣食无忧,穿着打扮得体,愈发显得挺拔英俊。

难怪张凤女对他一片痴心。

乔丽丽心里正思忖着,听到院门边的脚步声,抬头看到张凤女走了进来。

“婶子——”乔丽丽赶忙招呼,走过去亲热地和她说话。

“丽丽今天闲了啊,这么热的天怎么来了?”

张凤女拉她坐下,喊着崔长耿倒茶过来。

“婶子,我有话要给你呢——这里不方便,我们去外面转转。”

乔丽丽看看崔长耿,有些话还真不能让别人知道。

张凤女跟着乔丽丽走出了大门,看看四下无人,说道:“丽丽,我知道你心急,光明最近忙着厂里的事,一直都没回家——”

她以为是乔丽丽恨嫁。

“婶子,不是这事,我不着急的,我来是想告诉你,光明和你关系不好,是听了我姑妈的话,她从中作梗,是想把刘梅英嫁给你儿子。”

“啊,有这事,丽丽,你咋知道的?”张凤女一脸惊讶,她想不到乔荞会做出小人之举。

“昨晚李光明来找我姑妈了,我在门外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婶子,还有你想不到的事呢,你知道我姑妈这次买鸡仔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哪里?”

“是李光明背着你借给她的,还说要是缺钱了他一定给送过去!”

张凤女的整个脊背都竖了起来。

她没有想到乔荞会将李光明攥在手中,教唆他不说,还借了李光明的钱!

当着乔丽丽的面她不好发作,咬咬牙,她说道:“丽丽,你放心,李光明的婚事我一定替你做主,你姑妈想要把自己的丑闺女嫁到我们家,那是她做梦!我不会让她得逞!”

“那万一李光明执意要娶刘梅英呢?”

乔丽丽掩饰不住担心。

张凤女冷笑道:“那你姑妈的养鸡厂就该关门了,我能让乡上领导支持她,同样,也可以不支持她,她建养鸡厂的一半钱,还是我借她的,看来,我得想法子跟她讨回了!”

第113章 亲自上门提亲 王翠芬听闻乔荞家的猪死,喜上眉梢。

“看你有多大能耐,说不定有朝一日,老娘让你的鸡死光光!”

她梳洗停当,提了礼物,打算今天去拜访一下乔荞的哥嫂。

走了半晌的乡间小道,一路打听来到乔家泉,问了好几个村民,叩响了乔平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陈秋霞,她翻着死鱼眼睛,看眼前打扮得俏丽妖娆的王翠芬,板着脸问:“走错门了吧,你找谁?”

“你是乔丽丽的娘吧?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你是哪里的?”

“我是从大李庄过来的。”

陈秋霞想不出这个女人所来何事,看她手中提着礼物,赶紧堆上笑脸将她让进家门。

乔平也在家,正端着一个脏兮兮的瓷缸子喝茶,一见家中来了一位标致的美妇,用袖子擦了擦鼻涕,笑着上前打招呼。

“大哥大嫂,我认识你家闺女,今天特意过来瞧瞧你们。”

王翠芬放下手中的礼物,坐在了炕头。

这个家,和猪窝没啥区别,柜子上的灰尘都有一钱厚。

炕上没有叠的被子堆成一团,散发出呛人的味道。

王翠芬心想,真是难为这样的猪窝能生出像乔丽丽这样的人物,她能在这种家庭长大,实属不易。

陈秋霞将一个玻璃杯子洗了三遍,捏了一撮碎茶叶沏了茶水端到王翠芬面前。

“妹子,你喝水,大老远来,一定有事吧?”

陈秋霞心里已猜出十有八九来,王翠芬平白无故上她家门,一定是为乔丽丽而来。

“嫂子真是个通透的人,我这人也是直性子,有啥说啥——我家大小子今年十八了,长得壮实,心眼实诚,自从见到你家丽丽,一下就喜欢上了,催着让我来提亲,我寻思着找个媒人,可一想,媒人毕竟是外人,还不如我这个作娘的亲自登门拜访哥哥嫂子,咱们一心为着儿女,想来哥嫂也能体谅我为娘的苦心。”

陈秋霞一听王翠芬这番话,知道这婆娘可不简单,除了模样长得俊俏,心肝玲珑得如同玻璃。

“妹子说得对,儿女们的事,讲究的是缘分,女大不中留,丽丽迟早要嫁人的,只是我说句实话,虽然我家贫穷,但这闺女心气高,一心想找个家庭条件好的,读过书的,国家干部咱不敢想,可家中吃穿不愁总得占上吧。”

陈秋霞说完扫了一眼王翠芬带来的礼物——二斤高粱酒,两包点心,还算说得过去吧。

自从乔丽丽辍学回到家中,家中提亲的人络绎不绝,一年下来,这礼物也收了不少。

“哎吆吆,我的嫂子啊,我知道你家丽丽是只金凤凰,所以专程来高攀一下你们,我家小子读书少,只念了个小学三年级,可咱是庄稼人,读书多也没啥用,家里十几亩的田,一年下来吃穿总是够的,你要见了我家小子,准喜欢——他可是我们村里闺女眼中的白马王子。”

陈秋霞笑了一下,听着王翠芬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庄户人家,十几亩地是不缺吃的,可不得把闺女累死。

“妹子啊,现在的年轻人,讲究的是自由恋爱,既然你家小子有意,不如让他去找我家丽丽谈谈,都在一个庄子上嘛。”

“嫂子你可不知道,我家小子从小腼腆,本分得很,见到闺女就脸红,多一句都不敢说,我怕你家丽丽一见着他是个闷葫芦,三句话没说,好事都没影了。”

陈秋霞觉得今天来的这个婆娘嘴巴可比一般的媒婆要厉害。

她给男人使了个眼色。

乔平咳嗽了一声,开了口。

“要不,娃们的事让他们自己谈谈,回头让你家小子去找一下丽丽,看两人能不能对上眼。”

这是在拒绝王翠芬的意思,她哪能听不出来。

不过,王翠芬有备而来,她知道乔丽丽的父母想给女儿找个有钱的婆家。

“大哥嫂子,我们都是过来人,自由恋爱这些时髦的玩意那是给城里人说的,父母为儿女想得长远,要是丽丽能嫁到我家,彩礼我比别人翻三倍,没进门我给新修三间大瓦房,让他们独门独户过日子。”

王翠芬抛出王牌,乔平两口子听了张大了嘴——这样优越的条件,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过。

想不到今天遇到了贵人。

立即换了脸色。

“妹子这话说得有些远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说的完全在理,我们做爹娘的,无非是让儿女过上好日子,你放心,你家小子和我家丽丽的亲事,我们一定好好考虑,说了半天话,还不知道妹子贵姓,是哪家的?”

“我男人王兴旺,过世得早,我叫王翠芬——”

“原来你就是王翠芬啊!”

乔平瞪大眼睛,想不到别人嘴里的风流王寡妇就是她,关于这个女人的传闻,枫城平原上流传着无数个版本。

他有些不乐意了。

陈秋霞踢了他一脚。

“愣着干嘛,给妹子添茶呀。”

陈秋霞才不管她叫王翠芬还是张翠芬,只要她有钱、能够兑现说过的承诺,乔丽丽不愿嫁也得嫁。

王翠芬是名声不好,要是别人细追究,乔丽丽也好不到哪里去。

乔平提着暖瓶要添水,王翠芬起身要告辞了。

她看出来这个家陈秋霞说了算,怪不得乔荞的父母在这里呆不下去。

她拉着陈秋霞的手一边往出走一边说道:“嫂子一定要来我家转转认个门儿,就算儿女的事没个结果,咱们也算认了个姊妹,我没有别的什么值钱的东西,半新不旧的衣服攒了不少,家中也没个闺女穿,嫂子来了全拿去吧,自己不喜欢送给亲戚朋友。”

陈秋霞听了心花怒放,乔平挣不来钱,家中穷得叮当响,多少年她没穿过几件像样的衣服。

看看身边的王翠芬,人家新衣新鞋,头发是最新式的齐耳短发,再看看自己,一双布鞋都打满了补丁。

“放心吧妹子,我闲了一定来你家,那边有乔丽丽的姑妈,我也放心不下公公婆婆,常去看望他们。”

陈秋霞人丑嘴却不笨,在王翠芬面前,将自己包装得贤惠德淑。

王翠芬会心地笑了。

送到村外分了手,乔平问道:“你真愿意和这婆娘做亲家,也不想想别人怎么说咱们。”

“你少在我面前放屁,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闺女嫁人过自己的日子,关别人屁事,我只希望丽丽别象我,找一个没用的窝囊废,大半辈子伺候着一家老小,连件象样的衣服都没穿过!”

陈秋霞的话噎得乔平气都不敢喘一下,跟在媳妇后面,小心得像只哈巴狗。

......

王翠芬走在回大李庄的路上,心里有喜有忧。

送三倍彩礼的钱她有,修一院大瓦房的钱她也有。

就怕乔丽丽眼光太高,瞅不上王大强嫁给别人。

——会嫁给谁?乔丽丽说她来帮乔荞养鸡,世上哪有这样好心的侄女。

突然就想到了尹向荣!

王翠芬一下子明白了乔丽丽来大李庄的目的。

可不是嘛,陈秋霞两口子算盘打得精明,想着让乔丽丽嫁给姑妈的干儿子,然后顺理成章成为乔荞的儿媳,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

问题是,乔荞的鸡厂得过一次鸡瘟,鸡死得一只不剩,现今缓过劲从头开始,挣不挣钱还是个未知数。

乔丽丽是个聪明的闺女,不会傻等着乔荞真会发家致富。

接下来,自己得亲自出马抓着乔丽丽这只花蝴蝶不放,自己抓也得让王大强去抓。

不然一切都白折腾了,自己的苦心也算白费了。

王翠芬一路思索,一路心潮澎湃,快到大李庄经过红星砖瓦厂,才想起来自己要绕道回家。

只是,已走了过来,都快到了砖瓦厂的门口,硬着头皮过去就好。

门口没有人看到她经过,她才要松口气,身后传来自行车声,一回头,和崔长耿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第114章 母子各怀心事 离婚后的相见有着三分尴尬,七分怨恨。

当然,这是对王翠芬而言。

崔长耿无所谓,他达到目的后,不想再与王翠芬有着纠缠。

四目相对,彼此都怔了一下。

崔长耿本想骑车过去,觉得欠缺礼貌,他跳下自行车,开口道:“去哪里了?这样热的天。”

王翠芬似笑非笑转过头不看他,回答:“心烦,散心去了。”

崔长耿见四下没人,推着车子靠近了她,悄声说道:“听说你去找刘二柱了,怎么,你和他没在一起吗?”

这话有着明知故问的意思,王翠芬的脸拉下来,说道:“我和谁在一起和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你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崔长耿笑了笑,一点都不恼,他就喜欢看王翠芬生气的样子。

“翠芬,你心里还恨我吧,我也是没有办法呀。”

“我恨你干嘛?我恨我自己的命罢了。”

王翠芬叹口气,不想再和他多说话,前面是村子,后面是砖厂,人多眼杂,万一让张凤女看到可不好。

崔长耿骑上了车子,他本想载她一程,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他骑车的样子很潇洒,新自行车在阳光下闪闪亮亮,白衬衣穿在他身上像要娶亲的新郎。

王翠芬的心陡然生起了无名的恨!

恨如尖刀,扎在自己的心上,疼痛让她直不起腰。

就是这个男人,让自己背负起了克夫的名声,让她再一次陷在了泥沼之中,低三下四去求刘二柱和自己破镜重圆,然后,承受着冯小玉的肆意羞辱。

他如新郎,那么自己呢?

王翠芬心中的尖刀从喉咙里飞了出来,她张口喊道:“崔长耿——长耿,等等,等一下,我有话要说!”

十多米之外,崔长耿停住了车子。

他强壮的双腿支撑着车子,转过头望着跑来的王翠芬。

“怎么了,翠芬?”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多呆一会。”

崔长耿长吁一口气,这婆娘看来春心荡漾,是对自己旧情难舍。

他可不想惹上麻烦——惹上别的女人的麻烦他倒愿意,惹上王翠芬,就算张凤女不会发现,难保王翠芬缠着自己不放手。

他早听说刘二柱和镇上的寡妇冯小玉在一起了,刘二柱都不愿意要王翠芬,崔长耿心里存着忌惮。

“快进村了,别人看到不好,翠芬,我先走了。”

他狠下心脚踩在了脚踏上。

王翠芬是长得漂亮,可张凤女也不差,再说了,张凤女能给他的,王翠芬望尘莫及。

“急啥,有什么好怕的!”王翠芬一把扯住了车后座。

险些拉翻车子。

崔长耿的额头泛起汗珠。

“我真得走了,家中还修房子呢,她在等我。”

崔长耿提到了张凤女,脸上有些得意。

“长耿,我时不时想起你和我在一起的日子,我也知道你如今是张凤女的男人,可我就是止不住想你......长耿,我不求你再和我复婚,只求你时不时来看看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王翠芬流着眼泪的真情告白亦真亦假,崔长耿有些信了。

这个女人,对她曾是真心一片,只是,他贪图了张凤女的财富。

为了能让王翠芬和崔长耿离婚,张凤女施了手段。

求签算卦,让她背上了克夫的恶名。

“翠芬,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张凤女对我不错,以后,我真不能来找你了。”

崔长耿低头轻声说完,下了决心,果断跨上车子,如风而逝。

王翠芬仰起头,看天上白花花的太阳射下无数毒辣的利箭,她恍然觉得,崔长耿其实和刘二柱没什么区别——她这半辈子经历过的男人,都是无情无义的狗罢了。

回到家中,王翠芬看到王大强正光着上身躺在院子的梨树下睡觉,听到她来只是抬了一下眼皮。

她上去踢了王大强一脚。

“起来,你还有心思睡觉,都快二十岁的男人了,村里和你一样大的小子都当爹了,你呢?也不想想到哪里讨个媳妇!”

王大强知道娘心情不好,要是骂起来没完没了。

他起身将褂子搭在肩上,想到外面去逛逛。

“去哪里,这大热的天?”王翠芬喊道。

“下地拔草。”

王大强已闪出院门。

他不喜欢娘的为人处世,但知道娘心里还是疼爱着他们弟兄几个。

娘看着自己嫁不了人,身边的男人靠不住了,急着想给他把媳妇娶了。

娘性子太要强,想给他娶媳妇都要挑个模样数一数二的,所以才对乔丽丽青睐有加。

王大强叹口气摇了摇头,摸出一支烟点着抽了起来。

他和乔丽丽只见过一面,三言两语过去,他知道乔丽丽看不上自己。

而他,看出了乔丽丽就是个绣花枕头。

王大强忘不了那晚从河水中救出刘梅英的样子,他背着她,感觉不到沉重,她冰冷的身子伏在自己的背上,让他突然生出想要保护她的冲动。

从小到大,他看到的刘梅英,除了长得丑,却是村里最勤快的闺女。

娘不喜欢他,自己却天天想着她。

王大强很矛盾。

他不由自主地来到了河滩上,离养鸡场不远处停了下来。

侧耳细听,鸡厂门口有刘梅英和尹向荣说话的声音。

这让他难受,嫉妒的种子已萌芽许久,只不过他一直压制着让其长大。

自从救出跳入河水中的刘梅英之后,他没有再去过她家。

——自己的娘造谣诽谤刘梅英和尹向荣,他又和尹向荣干了架,还有什么脸面进去。

他躺倒在河滩的草坡上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儿,听到脚步响,还有说话的声音,惊得王大强骨碌爬起来,看到刘梅英和姥姥抬着一大筐的野菜从小路上走过来。

躲避不及,刘梅英已看到了他。

“大强,你怎么在这里?”她笑着问他,脸上有着激动。

“我来转转,想凫水,不想躺下睡着了。”

王大强挠了挠头,他有些害羞,撒谎不是他所擅长的。

“哦,地上有湿气,当心瘆了身子,我帮姥姥洗一下野菜,她怕家里洗不干净猪吃了又死掉。”

刘梅英解释,和姥姥抬着筐子准备到河边去。

姥姥 拄着拐杖,走在河边的砾石上左晃右荡,王大强走过去,从老人手里接过木棒,说道:“姥姥,我来吧,你在边上休息一会儿。”

姥姥连声感谢,刘梅英不好说啥,和王大强抬着一筐菜来到河边,找了一处深点的水潭,将一筐子菜浸了进去。

河水沁凉,刘梅英的手搓洗着野菜,王大强站在河边仔细看着她。

多日不见,刘梅英的气色红润,碎花的布衬衣紧裹着她的身子,胸口有什么在跳动,王大强的心莫名地紧张起来。

“大强,你不是要凫水吗?咋不去了?”刘梅英感受到了他目光炽热,王大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过。

“不去了,一个人没意思,改天我带我弟弟们一起玩。”

王大强的脸转向河水,怕刘梅英发现自己的心事。

“也好,一个人不安全,人多好,你咋不来我家了?我娘时常提起你呢。”

王大强不好回答,他何尝不想来,只是尹向荣在啊,很明显,乔荞娘将来要把尹向荣招赘到她家。

想到这些他的脸黯淡下来。

“我忙,今年庄稼种得多。”

“嗯,我也忙,不然偷着去帮你干一些田里的活。”

刘梅英的话王大强相信不是随便客气一下,她是一个善良的妮子,脸上的神情都透着对自己的感激。

可是,善良有有什么用,王翠芬不喜欢她,刘梅英家中还有尹向荣。

王大强将烟蒂弹到了河中。

“我帮你提上去——我要回家了!”

他看着刘梅英仔细洗完了一筐野菜,走过去从水中提出了筐子。

刘梅英还想着两人一起抬上去,王大强提着篮子,蹭蹭几步已上了河滩。

他回头望了她一眼。

胸中万语千言无从说起。

刘梅英低下了头,她从王大强的眼中读出了什么——这怎么可能,王大强一直对自己很冷漠,热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刘梅英不记得了。

“这是谁家的娃,心肠真好。”

姥姥看着王大强离开问刘梅英。

刘梅英不想提到王翠芬的名字,她含糊说道:“他叫王大强,也是大李庄村的,是心肠好,还救过我的命......”

第115章 乔丽丽呕吐了 张凤女来乔荞家,手中依然提着一大包的水果。

她照旧对乔荞很亲热。

“妹子,这次鸡有夭折的吗?”

她拉着乔荞的手,问得很亲切。

“有,不是病死的,是晚上互相挤在一起被捂死了两只,其它还好。”

乔荞回答,尹向荣为了死了两只鸡,从那晚开始没有好好睡过一次安稳觉,隔一会起来就去鸡舍看看,可真难为这娃了。

“那就好,只要用心,没有做不好的事,姐相信你一定会成功的。”

张凤女坐下,看乔丽丽倒了茶水端进来,刚洗过的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更有一种出水芙蓉的美丽。

“这几天有些晒黑你了。”乔荞看着张凤女的脸上起了酱色。

“可不是,崔长耿的老屋在翻修,我天天得去照看。”

张凤女的眉宇间有着自豪,乔荞笑一下说:“应当的,姐,他家就是你家,修好了屋子,他会记着你的好。”

“妹子,我不照看谁照看,他手头没什么存款,我猜他的钱都落在王翠芬手里了,现今光明这娃管着砖厂,总想着和我一争高下,厂子里又设了财务室,所有款项一五一实都要他过目,这房子修到半当中,砌了砖墙,我手头的钱也花光了。”

张凤女娓娓道来,乔荞听出了其中含义。

她是来讨债的,只不过绕着弯子说得婉转罢了。

“姐姐放心,这鸡马上就产蛋了,第一批蛋下来,我就筹钱给你。”

“你瞧你,姐不是跟你要钱,我还信不过你的为人吗?姐的这颜面都是你给的——等于给了我半条命,我还寻思着,哪天有时间了过来,认梅英做我的干女儿。”

张凤女的话听着让人感动,知恩图报,大义凛然。

认刘梅英做干女儿,乔荞觉得新鲜,分明是张凤女觉察出了什么,怕自己攀附她这门亲戚。

不由地心里笑了一下。

“姐姐有心了,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会一辈子记着你的好,怎么突然想认梅英做你的干女儿?姐姐可真是高抬她了。”

“梅英这闺女随你,心地善良,人又踏实,我就喜欢她,等将来她嫁人,我得备份嫁妆,当亲闺女出嫁一样疼着她。”

果然高明,乔荞明白过来,看门口站着的乔丽丽背影,能想象她一定高兴得合不拢嘴。

认刘梅英做干女儿,是堵了某个路子。

乔荞懒得去想这些,由着张凤女折腾吧,反正,刘梅英将来要嫁的人,得由她自己说了算,尹向荣要是不合她意,乔荞也不会勉强两个孩子。

“前些日子你让丽丽送过来的黄瓜茄子家里人都爱吃,我忙得很,菜也没种,都是买的。”

张凤女说话拐弯抹角,乔荞赶忙说道:“我在老院那边种得多,都吃不过来,姐姐喜欢,让丽丽再摘些送过来,辣椒都能吃了。”

“那也成,只是麻烦丽丽跑跑路。”

乔荞心想,乔丽丽正求之不得呢。

两人又说了一会闲话,张凤女起身告辞,临出院门,话锋一转;

“我家光明看着精明,其实是个没熟透的大楞瓜,也不知道谁出的主意,硬要和我对着干,生怕我将砖瓦厂一并交给崔长耿,我有那么傻吗?我想着等他娶了亲,就和崔长耿到城里生活去,以后由着他去闹腾吧。”

乔荞琢磨着她话的意思,掂量她话的轻重。

是有些含沙射影,暗示着什么。

她装作不懂,说道:“姐姐也别往心里去,娃们大了,各有各的心思,慢慢会知晓我们做娘的难处。”

张凤女笑了一下,笑得大有深意。

“他可比不得你家刘梅英,心里搁不住话,容易轻信别人。”

乔荞报以微笑,送张凤女拐过河滩,看她上了小路。

“看来,她不光是来讨债的,还借机敲醒一下我,莫非她知道了李光明借钱的事?”

乔荞问自己。

随她去吧。

别人的帮助只是一时善举,前面的路还得靠自己开疆拓土。

张凤女说只等李光明成家后自己退居家中,问题是,崔长耿愿意吗?

她不是前几日才说过,崔长耿还年轻,要有属于他自己的一番事业。

怎么今天就前矛后盾起来。

——她是故意要将风声放出,让自己告诉李光明吧。

李光明愿不愿娶乔丽丽,乔荞不得而知。

看乔丽丽的样子,是巴不得想嫁给他。

乔荞的思绪凌乱,缓缓进了院子,还没上台阶进屋,见乔丽丽捂着嘴从房中冲了出来。

她跑到东墙根蹲下身子,发出干呕声。

可是吐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吐出。

乔荞走过去给她捶了捶背,问道:“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乔丽丽摇摇头,不敢看姑妈的脸。

乔荞盯着她的眼睛,看她眸中的惊慌失措。

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这熟悉的情景,不正是自己也有过吗?——怀上刘梅英有过,怀上刘若男有过,怀上刘希望也有过。

烈日下,她受到了惊吓,手一下子冰了。

第116章 乔丽丽心如腌菜缸 陈秋霞两口子来到大李庄,先去了王翠芬家里。

空手不好意思进别人家门,烙了十个油饼递给王翠芬,打量了一下院子和屋子,乔平轻声嘀咕:“也不过中等人家,这房子和咱家差不多旧了。”

陈秋霞剜了他一眼。

王翠芬说过要新修一院大瓦房,要是做不到,乔丽丽也不会嫁过来,反正在乔荞家还有一个干儿子让乔丽丽吊着,八字没见一撇的事,陈秋霞自有把握。

王翠芬热情地将乔平两口子请进堂屋,喊过王大强来提水倒茶。

陈秋霞仔细打量王大强,看他模样倒也说得过去——身板壮实,是个做庄稼的汉子。

“你家弟兄几个呀?”

“四个,我老大。”

王大强如实回答。

陈秋霞的脸色便不自在起来,四个小子,还是老大,就算有十多亩地,分下来也刚够吃。

王翠芬赶忙说道:“其他三个娃都上学,学习好,我打算供出个大学生,实在不行,老二和老三去做上门女婿,路子我都想好了。”

这可真是镜中花水中月的事了,乔平瞅了媳妇一眼,分明责怪她太心急。

依着乔丽丽的模样,多少的好婆家在等着嫁,非要和王翠芬攀亲戚。

“妹子真能干,四个小子拉扯大也不容易,这彩礼钱和修房子的钱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呀。”

陈秋霞提醒王翠芬,怀疑着她的实力。

“嫂子说得对,彩礼我说过会比别人高三倍,大瓦房的宅基地我都选好了,就等娃们的事定下来。”

“那这钱——”

乔平不放心。

“大哥心放宽,我男人死后国家给了抚恤金,这几年我也攒了一些钱,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象丽丽这样俊的闺女,到我家我当菩萨供着。”

说得陈秋霞两口子眉开眼笑。

王大强在廊檐下听得分明——原来来人正是乔丽丽的爹娘,敢情这是来看家认亲来了。

心里不乐意,又不好说啥。

王翠芬在屋里喊道:“大强,快去杀只鸡,我给你叔和婶子炖了吃。”

看娘的态度,像是家中来了皇亲国戚,鸡都杀上了。

王大强虽然不情不愿,也只好去鸡圈里捉只鸡杀了伺候。

这一顿饭吃下来都过了三个时辰,乔平抹着嘴上的油,和陈秋霞满意下了炕出了门。

“大哥嫂子,以后常来啊,等亲事定了,咱们就是一家人。”

王翠芬的声音甜脆,陈秋霞应允得很认真。

两口子出了村子,没有回乔家泉,向河滩乔荞家奔来。

“秋霞,咱闺女心气高,只怕看不上王家,咱们拿了人家东西,又吃了人家的,这事要是不成咋办?”

“没用的废物,拿了啥吃了啥?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又不是谁拽着她来,就你事多!”

陈秋霞骂了男人几句,想着怎么向乔丽丽开口。

进了河滩妹子家,院中无人,只有二老在炕上躺着休息。

“可真会享福,要是在我家够你们忙的,大白天躺着,嘴里不进食咋的。”

陈秋霞心里骂着坐在台阶上,听乔平给他爹娘问好打招呼。

问乔丽丽去了哪里,说是在养鸡厂忙呢。

两人出了院子,来到养鸡厂,乔荞一见哥嫂来了,忙上前问吃过中午饭没有。

“吃过了,我们吃了过来的。”陈秋霞抢着回答,看乔丽丽一个人在鸡舍边给鸡撒饲料。

“那今天来有什么事吗?”乔荞问道。

“没啥事,来看看丽丽,几天不见,怪想她的。”

一听就是谎话,乔荞也不细问,喊了乔丽丽过来,自己去忙了。

“爹娘,你们咋来了?”乔丽丽面容苍白,好像憔悴不少。

“丽丽,我和你爹来看看你,你这是咋啦,是不是干活太累,你姑妈给你气受了?”

乔丽丽摇摇头,她感觉到了身体不对劲,自从李忠灌醉她后睡了她,她一直悬着心。

怕啥来啥,想不到肚子里就有了动静。

“闺女,你也别想太多,要是觉得她家这个尹向荣靠不住,索性就放了手,你爹和我给你再找更好的婆家。”

乔丽丽点点头,不想和娘说这些烦心的事。

偏偏陈秋霞为着她的亲事而来,说个不停。

“不就是图你姑妈这几间新房和养鸡厂嘛,咱不稀罕,比她家条件好的人多了去,前几日,来了一个婆家,我看不错,关键人家答应拿三倍的彩礼钱,还要专门给你修三间大瓦房,这可是难得的好事,丽丽,你一定考虑考虑——”

“娘,我最近心烦,等以后再说吧。”

乔丽丽打断她,心想这要是真怀上了李忠的种,这可怎么办?

她已经刮过一次宫,要是再做这种事,大夫警告过以后可能怀不上孩子。

可是不刮掉,难道真要嫁李忠这样的二流子吗?

乔丽丽心中的苦处像腌菜缸一样捂着,她已经好几晚没睡觉了。

“好事不能等,等了就发黄,丽丽,这次你得听爹娘的话。”

陈秋霞很急迫。

“你老说好事好事,上这臭哄哄的养鸡厂也是好事,让我非得花心思和叫花子在一起,你没看到他对我的态度吗——人家喜欢的是刘梅英,不是我,白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

乔丽丽生气了,她恨自己也恨娘亲,要不是娘说一些天花乱坠的话,她是不想来大李庄姑妈家的。

来到大李庄,自己为了接近李光明,却中了李忠的圈套。

现在有苦无人诉,她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会真是好事呢,亲家人爽快,我们都去过她家了。”

“谁家?”

“王翠芬家,她家小子不错,说见过你的。”

乔丽丽的冷笑起来,弄了半天,原来是王大强家啊。

爹娘真是饥不择食费尽心思,她一点兴趣都没有,转身进了养鸡厂,不去管站在门口的陈秋霞两口子。

她得想法子,尽快给肚子里的孩子找个爹了。

第117章 乔丽丽想要做点什么 乔丽丽忽然对刘梅英态度大变。

以前是冷言冷语,现在却主动示好。

天亮,刘梅英刚要梳头发,乔丽丽从炕上爬起来,说道:“天天梳两条辫子,你也不嫌难看,我来帮你梳吧。”

不容分说已夺过木梳,按着刘梅英坐椅子上,乔丽丽操作起来。

她的手干活笨拙,打扮收拾却格外灵巧,三下五除二给刘梅英梳好了头发。

还是两条辫子,却花了心思,两条辫子交叉错结,形成一个好看的发髻。

乔丽丽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发卡,别在发髻上,拿过自己的小镜子反射到对面的镜子中让刘梅英看。

“你手真巧,我要你一半手艺就好了。”

刘梅英夸她,弄不清一觉醒来表姐那根弦搭错了,突然对自己这般热情。

“你是太忙了,顾不上收拾,等那天闲了,我陪你去城里买身衣服,你看看你那些衣服,都象八十岁的老太太穿的。”

这是乔丽丽第一次和刘梅英聊天,刘梅英有些懵,为了回报表姐的热情,赶忙给她打来了洗脸水。

两人似乎冰释前嫌,起码在乔荞看来是这样。

就连尹向荣暗暗纳罕,平日里高傲得象只天鹅的乔丽丽,怎么放下架子和刘梅英亲近。

一连几日,乔丽丽都主动帮着刘梅英梳头发,做饭帮着提水烧火,鸡舍里的活抢着做,她说话的口吻也变了,一口一声梅英妹子。

乔荞心想,乔丽丽怕是要出嫁了吧,不管嫁给谁,临走之前总得留一条后路,万一孩子生下来,说不定要让刘梅英帮着照看。

可惜她想错了。

乔丽丽另有打算。

吃过晚饭天色尚早,乔丽丽建议和刘梅英出去走走。

两人朝南而行,走在田间小道,看大片盛开的荞麦花灿烂如霞,迎着夕阳,红星砖瓦厂的烟筒里冒出灰白的烟雾。

乔丽丽说道:“要不我们去砖瓦厂转转。”

刘梅英没有多想,反正离得不远,说去就去。

砖瓦厂的李老头问她们找谁,乔丽丽笑眯眯地说找张凤女,李老头说可能下班回家了,让她们去看看,别处不要乱窜。

两人走到办公室的门前,乔丽丽说话声音大了起来。

刘梅英还以为她真的要找张凤女有事。

一间办公室的门打开,走出李光明。

他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从窗户看到了乔丽丽和刘梅英。

“你们怎么来了?”他有些好奇,看刘梅英打扮得与往日不同,模样虽比不得乔丽丽,但脸盘白净,衣服整洁,宛如一朵素菊。

“吃过饭闲着没事,过来转转,怎么,我们不能来吗?还是你不欢迎我们来?”

乔丽丽大着胆子回答,知道有刘梅英在身边,李光明心情一定很激动。

“能来,哪有不欢迎的,快进来坐会。”

乔丽丽大大方方拉着刘梅英进了李光明的屋子。

这办公室以前是李全富的,收拾得很阔气,里面一件小套间是卧室,门上挂着半截门帘,看得见里面的小床上被子都没叠。

“你咋不回家?”乔丽丽接过李光明递过的水杯问道。

“不想回——厂里事多,小心杯子烫手——”刘光明提醒刘梅英,流露出关切。

乔丽丽脸上的肌肉哆嗦了一下,李光明对她可一点都不上心,从进门到现在就没有正眼瞧过她一眼。

闲聊了一会回去,出了砖厂,乔丽丽挽着刘梅英的手问道:“妹妹是不是喜欢李光明,我看你们挺般配的样子。”

刘梅英赶忙摇头解释:“我娘说我嫁人要等上几年,招弟盼弟都还上学,早得很,再说我对他没啥感觉。”

乔丽丽忖度着,看来李光明也不过是单相思。

......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话没错。

隔几天,村里一户人家办满月,乔荞打发了刘梅英和乔丽丽前去随礼,一院子的宾客中,李光明被人围着敬酒。

还没有到正午,他已喝得脸红耳赤。

看到乔丽丽和刘梅英,他主动过来打招呼。

一帮年轻人跟着他过来,趁机坐在乔丽丽这一桌,都想和乔丽丽攀谈几句。

酒杯斟满,小子们都起哄着让乔丽丽和刘梅英喝几杯。

李光明拍着胸脯替她们一干而尽。

宴席结束酒还没有喝够,李光明喝醉了,他的眼睛时不时地投向刘梅英。

刘梅英坐不住了,她得离开,这帮人都喝得差不多了。

乔丽丽却四平八稳,没有走的意思。

“姐,我们回去吧,太阳都偏西了。”

刘梅英悄悄催促她。

“急啥,今天姑妈给我俩放假呢,索性玩一天。”

乔丽丽拉她坐下,看李光明喝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起身说道:“光明不能再喝了,不如我和梅英送他回去。”

东家一听巴不得结束,这帮年轻人太能喝了,再喝下去都有点承受不住了。

乔丽丽和刘梅英扶起了李光明,出了大门,风一吹,他醉得更厉害了。

两三里路,扶着他走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到了砖瓦厂,将他扶进屋子,他却吐了起来。

乔丽丽捂着鼻子跑出了门,刘梅英仔细擦干净李光明的脸和衣服,然后倒了杯茶,扶着他喝了几口。

“梅英,别走,知道吗,我喜欢你.......喜欢你......”

李光明口齿不清说道,眼神迷离地望着刘梅英。

她有些害怕,喊过乔丽丽,将李光明扶到了里间的床上。

“姐,我们回去吧,天不早了。”

“现在就回去啊?这怕不好吧,李光明醉着,要不,你先回去,我看他睡着了就回来。”

“那——”

“没事,你回去吧,别告诉姑妈我在这里,就说我去别处转转。”

刘梅英点点头,她没有多想,觉得乔丽丽说得也有道理,李光明醉着,需要有人照顾一下。

她走出房门。

乔丽丽关上了门,反锁了锁子。

离天黑还早,她拉上了窗帘。

房间里一下暗了下来。

李光明嘴里发出呢喃,乔丽丽替他裉去衣服,然后,一件件解开了自己的衣服。

.......

刘梅英回到家中,乔荞问她:“乔丽丽呢,咋没回来?”

刘梅英低着头说:“李光明喝醉了,我俩送他回砖厂了,丽丽说陪他一会儿。”

乔荞点点头没有说话。

她知道乔丽丽今晚不会回来了。

如果感觉没错,乔丽丽是怀上了别人的孩子。

但她终究会成为李光明的老婆、张凤女的儿媳。

乔荞相信自己的感觉,也相信乔丽丽的手段。

第118章 乔荞有义务关心一下侄女 其实有些事情不用等到天亮便会真相大白。

比如说,李光明睡到半夜醒来,没有开灯,已知道身边的女子是谁。

“你走吧,我不会娶你。”

他在黑暗中摸着下床,到另一个屋子里点燃了一支烟。

乔丽丽没有说话,她开始穿衣服。

衣服扔在地上,她俯身一件件找过来往身上套。

她的沉默让李光明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他走过去,啪一下打开了灯。

灯光下,乔丽丽没有穿上衣服的身子散发着玉的光泽。

“告诉我,谁让你来这里的?谁让你和我睡一起的?”

他控制着颤抖的身体。

“你!”

乔丽丽抬起下巴,勇敢地睨视着他。

“怎么可能,我不会那样做!你纯粹是乱讲!”

“我没有!你喝醉了,我送你过来,扶你上床......你可以继续装醉,但事情就是这样了!”

李光明的头嗡嗡响着,他努力回忆着发生的一切,可是记忆断片,没有一丝记忆证明自己做过什么,或者做了什么。

剩下的只是愤怒!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衣冠禽兽,一个伪君子,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他质问自己。

乔丽丽缓缓站起了身,将衬衣披在了肩上。

她的动作有着明显的诱惑。

灯光橘黄,照在她的身上仿若镀金。

李光明转过身,走到外面的屋子喝了一大杯的水,他清醒过来,然而瞬间又陷入糊涂——既然发生了,既然自己已是禽兽!

他回过头,看着乔丽丽。

这个女人的脸上写着任人宰割的轻蔑,这轻蔑足以挑起一个男人原始的火苗。

不去管她是蓄意还是图谋已久,李光明伸手掐灭了电灯。

屋里暗如黑洞。

凭着彼此的呼吸他们找到了彼此。

一个带着想要毁灭她的仇恨。

一个带着想要占据他的霸气。

他们在夜里纠缠在一起,烈火熊熊,乔丽丽终于可以畅快地喊出声。

胜利是属于她的了!

......

“我没有让你娶我,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刘梅英。”

东方破晓之际,乔丽丽穿衣离去,扔下了这么一句。

李光明在睡意朦胧中听到她的话,懒得说什么。

他累,需要睡眠,至于乔丽丽想要做什么,随她去吧。

乔丽丽走到河滩的时候,黎明沉静,只听到不远处河水的流淌声。

姑妈家的院门是开着的,她刚要推门,门开了,乔荞走了出来。

晨曦中乔荞的脸色青白,她一夜未睡,就等着乔丽丽回来。

“丽丽,你回来了。”

她语气平静,不想责怪侄女。

“是,姑妈,你起得这么早。”

乔丽丽有些心虚,她和姑妈交谈甚少,陈秋霞不喜欢乔荞,乔丽丽也从未喜欢过她。

“你过来,我有话给你说。”

乔荞往河边走,乔丽丽想了一下,跟在了她身后。

“丽丽,我是你的姑妈,虽然你心里没有认可我这个亲人,但我不想看着你一错再错。”

乔丽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辩解道:“我没有做错什么!”

乔荞扫了一下她的腰身,柔声说道:“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只是想用自己的美貌换一种更好的生活罢了。”

一语戳中乔丽丽的心扉,她没想到从小被自己漠视的姑妈,对自己了解得如此透彻。

“丽丽,我一宿没睡,担心着你,我怕你出事,给你爹娘没法交待,更重要的是,姑妈不想让你用自己的身子换取男人的好感,没有爱的婚姻,不会走得长久,比如我和刘二柱。”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姑妈......”

乔丽丽开始啜泣,眼泪滴落,让乔荞的心不由地疼痛起来。

“你有,只是你太心急了,丽丽,凡事欲速而不达,姑妈懂你的心事,要不,丽丽,你听我的话,做掉肚子里的孩子,用心等着那个真正喜欢你的人出现,好不好?”

乔荞的话让乔丽丽瞪大了眼睛,她的内心涌来惶恐,她下意识地捂着小腹——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不想被乔荞早已看穿。

羞愧化为恼怒,她气势凶凶喊道:“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知道什么?你只会知道养鸡喂猪,只会知道疼爱你那几个没用的闺女!你要有本事,早把自己嫁出去了,省着力气去管好刘梅英吧,她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乔丽丽跑开了,想要摆脱什么。

乔荞看着她的身影跑进家门,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都忘记了自己从当代穿越而来,忘记了原来的自己为了各种名利,象乔丽丽这样奋不顾身追求过。

不管那个年代,原来真相一直没有变——若你想要得到本不该属于你的东西,你得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哪怕,粉身碎骨,都有可能。

第119章 摊牌了 日子在进入伏天之后特别难熬。

酷热似火,太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

乔荞的鸡开始产蛋,刘梅英和尹向荣忙得不可开交,乔丽丽满腹心事地期待着什么。

只有乔荞知道她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李光明没有出现过,乔荞想了想,拾了一篮子鸡蛋,叫过乔丽丽。

“丽丽,把这筐鸡蛋送到光明家去,问你张婶好,告诉她卖完这批鸡蛋我就来看她。”

乔丽丽答应一声,这次没有洗脸梳头,摘下干活的围裙和袖套提上篮子就出了门。

她已决定,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李光明不会为送上门的一次热烈负责。

也不会再和她热烈一次。

乔丽丽知道男人的心思,若发现女人像橡皮糖一样粘着自己,男人们大多会逃之夭夭!

规避某种责任,是男人们的共性,天真的往往是女人,以为男人睡过自己,便会异想天开爱上她。

乔丽丽敲开了李光明家的大门。

张凤女迎了出来,她有些惊讶于乔丽丽的邋遢和憔悴。

这闺女,半月不见咋变成这般模样。

“丽丽,快进来,你是咋啦,哪里不舒服还是病了?”

乔丽丽不说话,坐在堂屋中,打量着屋中富丽堂皇的摆设,心里愈加坚定——不能这样便宜了他!嫁给他,成为这个家的女主人!

眼泪从乔丽丽的杏眼中滚滚落下。

张凤女吓一跳,拿出手帕替她拭泪。

“闺女,别难过,有什么话给婶子说说——是不是你姑妈难为你了?”

乔丽丽摇摇头。

张凤女耐着性子问了半天,什么缘由也问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端来一杯糖水,放到乔丽丽的手里。

“闺女,要是受了什么委屈,还得靠你自个化解着,人这辈子,没有容易的活法,只有咬着牙自个挺着。”

这话发自肺腑,张凤女想到的是儿子李光明,自从崔长耿家的新房建成,他明确表示崔长耿不必再进刘家的门。

张凤女处在进退两难之中。

“婶子,道理我懂,可是我自个挺不过去.....”

乔丽丽的哽咽让张凤女闻之动容,她说道:“那你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能光哭啊。”

“婶,我有了,是你家光明的。”

乔丽丽双手捂住了脸,肩膀抖动着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啊!——真的假的?妈呀,弄了半天,原来是天大的喜事啊!”

张凤妇巴掌一拍,一把拉起了乔丽丽,端详半天,再问:“啥时候的事?确定吗?看过大夫吗?”

乔丽丽点点头。

她知道张凤女会欢呼,张凤女喜欢着她,盼着乔丽丽能嫁到刘家。

“怪不得我这几天晚上梦到树上结着果子,是李家要添人了,丽丽,快坐下,看你这一身困劲,可不能再去鸡厂干活了,得养着,免得动了胎气,告诉婶,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咱家不差那几个钱!”

面对张凤女的热情和激动,乔丽丽不动声色。

她不需要这些,张凤女没有问实质性的问题——李光明要是知道此事会有怎样的反应。

“婶,我看,我还是做掉吧,光明和我那事,是意外,他喝醉了,发生后也没和我再见面,婶,你是知道的,男人大概都这样吧。”

乔丽丽怯懦的样子让张凤女生出怜悯。

难得发生,难得怀上,这是张凤女求之不得的事。

她需要李光明赶快成家,需要一个和自己沆瀣一气、或者听从自己调遣的儿媳。

乔丽丽长得漂亮,完全撑得起刘家的门面。

家世贫穷,证明对钱财有着强烈的渴望。

张凤女知道自己的眼光从不会出错。

“由不得他!不可以做掉!”她沉下脸来。“丽丽,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知道刮宫的轻重,既然发生了这种事,证明他喜欢你,男人有时把喝醉当做借口,你得成全光明,现在重要的是你有了他的种,你得听我的,咱们得把你两的事名正言顺了!”

有张凤妇这几句话,乔丽丽的心落到了实处,她转悲为喜,含着泪说:“我听你的,婶子,你安排吧。”

出门之前,张凤女塞了一沓钱在乔丽丽手中。

“听话,闺女,拿着,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完了我会再给你,千万别委屈自己!”

乔丽丽点点头出了门。

张凤女送走乔丽丽,马不停蹄骑上自行向砖车奔去。

李光明正和别人在办公室门前下棋,天热,他的膀子上都生出了痱子。

张凤女有点心疼儿子,可是他未必心疼她这个娘。

横下心停好车子走上台阶,叫过来李光明。

“进屋,我有话给你说!”

“啥话?就在这里说吧,里面热。”

张凤女不理他,推开门进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给我倒杯茶,酽点。”她吩咐李光明,恢复了许久没有的威严。

李光明倒了杯茶放在茶几上,等着娘说话。

“你干的好事!可不得了啦!”

她先声夺人,拍着巴掌吼道。

“咋啦,你这是中邪了吧,咋咋呼呼的!”

李光明点着了一支烟,翻着白眼瞅着天花板。

“还嘴硬!你睡大了乔丽丽的肚子,人家找上门来了!”

李光明手指上的烟折为两截,他张大了嘴,看着娘的表情,回想着和乔丽丽的那一夜......妈的,怎么可能?

“她告诉你的?”

“不是她还有谁?败家子啊,和你爹一样的毛病,我这脸还往哪搁啊,不如死了算了。”

张凤女泪水涟涟。

李光明沉默了,他不知道怎么办,这是他没有想过的结局。

如果他那晚慎重考虑一会儿,哪怕片刻,他都会悬崖勒马,不让自己扑向乔丽丽的身子。

“说呀,怎么办?人家怀上了,是你的种!——是我们李家的种!总不能等着人家去告咱们,总不能等着她爹娘来讹诈咱们!这可是你干的好事啊,光明!”

张凤女从李光明的脸上明白了乔丽丽没有撒谎。

播种人是自己的儿子,乔丽丽正是那块土地。

“给她钱,多给点,让她刮掉!”

这是李光明的回答,很响亮。

张凤女站起身子,冷笑起来。

“我说了,她不答应——不可能,她要生下这娃!”

李光明抽出一支烟,手抖着好不容易点着,深吸一口,他的眼睛里有了慌张。

“她要生下干嘛——她到底要干嘛?”

“明摆着的事,她要嫁给你,嫁到我们李家,你得娶她!”

遥远的天际传来了雷声,沉闷着一声接着一声。

李光明听得真切听得明白,他缓缓蹲下去,双手抱住了头胪。

那些做过的梦,关于爱情,关于刘梅英,关于将来的美好,在瞬间跌得粉碎。

他的眼睛潮湿了。

“娘,我不喜欢她,求你想想法子——我不想娶她。”

李光明没有抬头,张凤女知道他在流泪——悔恨的泪。

她笑起来,幸灾乐祸有之,得意洋洋有之,但她深藏不露,口吻充满了慈爱。

“光明,娘知道你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是,你得为咱们李家的名声着想,为你自己的名声着想,要是乔丽丽将孩子生下来,这就是活生生的证据,这就是活生生的耻辱,就算你不娶她,你这一生能过得心安吗?”

“她可以不去告你,你也可以不娶她,但,大李庄——枫城平原的老老少少会戳透你的脊梁骨,只因你是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你爹背着我做出的丑事,你难道还要继承发扬吗?”

张凤女说完了,她喝干了一杯茶水。

忏悔需要时间。

更需要安静。

决定需要时间,也需要耐心等待。

她出了门,轻轻关上门。

她知道,此时的李光明,需要一个人安静地忏悔。

以及做出合适的决定!

第120章 王翠芬受刺激了 乔丽丽出嫁的日子定在七月初七。

整个大李庄一片哗然。

人们恍然大悟:原来乔荞将侄女叫到大李庄养鸡,只是一种借口。

养鸡是假,接近李光明才是真!

能和张凤女家攀上亲戚,这是何等荣光的事啊。

既然李光明答应娶乔丽丽,婚事就摆在了桌面上。

当媒人来到乔家泉乔丽丽的家中,陈秋霞夫妇早已做了充分准备——乔丽丽已回到了家中,乔荞送她来的。

“咋回事?嫌你侄女干不好养鸡的活,送过来了?”陈秋霞当时一脸不高兴。

乔丽丽不好说什么,乔荞接了口。

“哥,嫂子,丽丽找到婆家了,得嫁人,男方那边我都商量好了。”

“啥?你怕是糊涂了吧,丽丽是我闺女,凭什么你做主决定她嫁不嫁!”

陈秋霞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把撕住乔丽丽的头发,骂道:“让你去养鸡,不是让你去给人家当闺女,不中用的东西!”

“丽丽找的婆家是大李庄李全富的儿子,现在是红星砖瓦厂的掌柜子,怎么,嫂子要是不同意,我去给人家说,把这亲事给退掉!”

乔平和陈秋霞两人惊呆了。

他们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听错了。

“就是那个被人砍死的李全富吗?”乔平想确定一下。

“对的,要是哥哥嫌弃人家死得名声不好,咱们退掉就是了。”

乔平两口子喜得眉毛都耷拉下来,李全富咋死的和他们没有半点关系,乔丽丽能嫁给他儿子这才是天大的喜事!

赶紧让乔荞坐下,陈秋霞高兴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一个劲地夸乔丽丽有福气,能找到这么一个好婆家。

......

媒人上门,证明婚事按照规矩进行。

乔丽丽打量来人,李家来了三个人,李全德,崔长耿,张凤女,然而身为女婿的李光明并没有出现。

她有些失望,李光明是答应了娶她,也不过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

她安慰自己,嫁过去总会好一些吧,她相信自己有能力赢得李光明的喜欢。

......

乔丽丽要嫁给李光明的消息传到了王翠芬的耳中,她正在田里拔草。

刘嫂在另一块田里向她招手,没等她走过去,刘嫂一脸神秘地朝她喊道:“翠芬,庄上有喜事了,你知道不?”

王翠芬被太阳晒得头疼,她心里烦着,庄上有喜事她表示出无动于衷。

“看不出乔荞还是个诸葛亮,眼瞅着自己闺女长得丑,人家李光明瞅不上,把侄女安顿在咱大李庄,勾引上了李光明,成就了一桩好姻缘啊!”

刘嫂的话让王翠芬心惊,她不相信刘嫂的话,以为那只是村里杜撰出的八卦,朝刘嫂泼出凉水。

“嫂子从哪里听来的闲话,没根没据的事,青天白日说得跟真的一样!”

“傻样,人家娶亲的日子都订下来了——七月七日,一个月都不到了,还能有假?乔丽丽都回乔家泉等着做新娘,媒人前后去三次了!”

说得板是板钉是钉,王翠芬在烈日下感受到了脊背上的汗水沁湿了衣裳。

她没有再和刘嫂说话,走进一人高的高粱地里,她听着高粱叶子在耳边发出的声音,像在切割她的心——乔丽丽要嫁给李光明,那个该死的李全富的儿子、那个不可一世的张凤女的儿子——张凤女夺走了崔长耿,现在,她的儿子夺走了王大强的媳妇!

“全他娘的都是烂货!破烂货!”

王翠芬吼出了声,她的头发被高粱杆刷得凌乱,汗水流进了她的眼睛,蜇得她生疼。

似乎,她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整个人生都没有顺当过。

小虎他爹死在矿井。

刘二柱和她离了婚。

李全富骗了她。

崔长耿又和她离了婚......

如果说刘二柱和她离婚是咎由自取,那么崔长耿和她离婚是为了什么——他最终和张凤女在一起,他和她离婚就是为了和张凤女在一起——他和王翠芬没有离婚之前就已经和张凤女勾搭上了!

一定是他们的诡计!一定是他们的阴谋!

王翠芬倒在了高粱地里,望着快出穗的高粱直楞楞地伸向天空,她卷缩起身子,痛苦和失望俘虏了她的心,她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嚎啕大哭.....

都是骗子,都是畜生!

李全富骗了她,出事时和朱小娥在车上行苟且之事。

崔长耿骗了她,让她离了婚也要背上克夫的恶名。

刘二柱骗了她,让她出面打败了冯小玉,促成了他们的好事......

现在,乔荞的哥嫂骗了她,说好的要将乔丽丽嫁到她家,转眼已给闺女选好了有钱的女婿!

王翠芬的十指伸进泥土,狠狠地抓着、挠着,任指甲缝里流出血液......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没有一件称心如意的事降临到她头上。

“都是乔荞这个丑货!对,都是她!都是她!!”

王翠芬爬起身子,折断了手边的高粱杆。

“没有她,就没有张凤女毁容后的重生!没有她,冯小玉的嘴从此成了笑话,她也不会变成镇上数一数二的美人!”

“一定是她撮合了乔丽丽和李光明的婚事!是为了巴结有钱人,巴结张凤女,这个臭b子!”

她的理智混乱起来。

巨大的失望和仇恨让她呼吸急促。

穿行在无边无际的高粱地,王翠芬像一只落水的野猫,泅渡不到她想要的彼岸。

她听到自己的心说:

“我要,一个一个杀了你们!”

“我要,一个一个让你们不得好死!”

“我就不相信,你们这些人比我活得逍遥!”

第121章 得知真相之后 李光明可以为着责任,为着李家的声望娶乔丽丽。

但他的心里充满对自己的憎恨。

这事能怨乔丽丽吗?

他清楚记得,那晚喝醉后半夜清醒过来,是他并没有让乔丽丽离开。

难道,这不是自己种下的苦果吗?

从见乔丽丽第一面开始,他隐约觉得,她的眼中藏着狡黠。

他不喜欢她,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去喜欢。

娘说得对,在这件事上,李光明失去了主张,他得听娘的话,娶了乔丽丽,保全自己的名声,保全李家的名誉。

他没有了别的选择——除了和乔丽丽结为夫妻!

乔丽丽在得到李光明的答复后离开了大李庄,她收拾行李离开姑妈家,恢复了对刘梅英的轻视和高傲。

“这个发卡还给你,丽丽姐,其实你别在头上更漂亮。”

刘梅英在她临别之际摘下了头上的发卡。

“不值钱的玩意儿,你留着自己用吧,要是不喜欢就扔了,我家里有的是。”

乔丽丽显得不耐烦,翻着白眼看都不看刘梅英一眼。

尹向荣本想给她道声别,看到她盛气凌人的样子,转身走进了养鸡厂。

刘梅英手里握着发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最后,咬着牙跑进了院子。

乔丽丽原本利用了她,为了接近李光明,假装了对她亲热。

她从开始时心存怀疑,后来发现已经晚了。

李光明突然宣布要娶乔丽丽,刘梅英才回过神来。

原来,乔丽丽主动投怀送抱,就是为了等这一天到来。

乔丽丽一走,养鸡厂和家中倒显得安静。

没有了人指手划脚,也没有了人挑三捡四,刘梅英和尹向荣的心情愉悦起来,两人配合默契,在鸡舍里整日忙碌。

直到,有一天的午后,李光明出现在了大门口。

“你来是找我娘的吧,她刚到老院子去了,一会儿回来。”

刘梅英看到李光明瘦了一圈,眼底发青,精神萎靡不振。

难道马上要娶亲他不高兴吗?

她有些疑惑。

“我来找你,有事,你出来一下。”

他声音很轻,很柔,也很疲惫。

刘梅英迟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工具,摘下手套走了出去。

“梅英,我要结婚了。”李光明不看她,望着河滩上的河水。

河水下过雨涨了起来,翻滚着浑浊的漩涡。

“嗯,我知道,这是好事呢。”刘梅英微笑着说道,心里划过一丝失落。

“我想知道,那天——满月喜酒,我喝醉了,是我要求乔丽丽送我的,还是她主动送我的?”

李光明转过头盯着刘梅英的眼睛。

“是丽丽说要送你的,然后,我们两个送你回到了砖厂。”

刘梅英不明白李光明问这些有什么用,他们都定下了结婚的日子。

她如实回答,在李光明的注视下没有说谎的勇气。

李光明的表情凝固了。

乔丽丽可没有提到刘梅英一起送自己。

果然,她都计划好了一切——趁他喝醉送她回来,然后,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

为时已晚,就算知道真相又如何?

他不知道的是,乔丽丽受到了李忠的启发,以牙还牙罢了。

刘梅英得说点什么,两个人都沉默着,僵持着,让她很不自在。

“光明哥,其实,丽丽姐蛮好的,就是心气高,现在能嫁给你,也如愿以偿了,你和她好好过日子,将来会好的。”

李光明不说话,神情古怪地笑了一下。

有些瘆人。

往前走了几步,听到蝉声如织,刘梅英说道:“要是没啥事,我得回去了,光明哥,你要开心啊。”

李光明望着她的眼睛。

这是一双纯真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虽不明艳动人,却自有朴素真诚的光华。

“梅英,你还小,我原来想等着你长大——等你长大,可以告诉你一些心里话,如今,是没有必要了。”

刘梅英低下了头。

她是比李光明小,但她懂得他想说什么。

她没有想过像乔丽丽一样要嫁给有钱人,从小到大,在李光明面前,她感受到的是自卑和怯懦。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李光明,所以,从不会奢望他喜欢自己。

就算乔丽丽嫁给他,刘梅英也不会去羡慕。

只是,内心有那么一点点的失落——李光明是个有为青年,却不得不娶乔丽丽这样贪慕虚荣的女子。

“光明哥,路还长着呢,你要好好过日子,我走了.....”

刘梅英折转了身子。

她不想让村里人看到她和李光明在一起,不想让流言四起。

李光明点点头,看着刘梅英的背影消逝,他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走进大李庄,李光明想去家里看看。

婚要结,婚事要准备。

张凤女对李光明的婚礼相当重视,凡事亲力亲为,力争要将婚事办得隆重体面。

李光明无所谓,由着娘去折腾吧。

“这不是光明嘛,咋无精打彩的,上哪儿去了啊?”

王翠芬尖着嗓子堵在了李光明前头。

“你好,王婶,我去河滩那边散散心,今天闲了,准备回家去。”

李光明对王翠芬很客气,他是听说过王翠芬和自己的爹有一腿,但那是大人间的事,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每次遇到王翠芬,他都笑着打招呼。

今天遇在村口,王翠芬手里拿着没绣成的一只鞋垫,眼睛来回扫着他的脸。

“快当新郎官了,高兴是应当的,但也别高兴得太早——你们这些娃就是光看长相不看内在,错把乌鸦当凤凰,你过来,婶子告诉你一件事!”

王翠芬唠叨着拉过李光明,不管他愿不愿听,已打开了话匣子。

“乔丽丽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婶子原不想管这些闲事,前几日进城,遇到一熟人,聊了几句,扯到了你身上,那人早听说你要娶乔丽丽,巴巴地就说了一些她的丑事,妈呀,不听不知道,听了吓死人,乔丽丽上高中就勾引人家高干弟子,被人家睡大了肚子,刮了好几次胎,人弟嫌她是农村妞,踢开了她,这事闹得全城皆知,她呆不下去只好回了家。”

李光明的眼睛都绿了。

他看着王翠芬夸张的表情,相信她说的并非空穴来风!

“光明啊光明,我的侄儿啊,你怎么就瞎了眼要娶这样一个人物,没人要的破鞋,被乔荞安置在大李庄,她的干儿子尹向荣都不要,你怎么就捡到手了啊!”

李光明的嘴唇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吐不出一个字。

王翠芬能尖着嗓子在村口告诉他这些丑事,相信大李庄的人早在私下议论开来。

他的脸烫得如同一盆火在炙烤。

跌跌撞撞走进巷子,他一脚踏开了家门。

张凤女正在院中拿着个本子罗列要宴请的宾客名单,看到李光明神色惶然走了进来。

没来及询问,他已冲过来撕碎了她手中的纸。

继而冲进屋内,将收拾好的新房撕扯起来。

那些花花绿绿的电光纸扔了一地,家具发出乒乓的碎裂声,张凤女进来一把拉住了他。

“你疯了吗,光明?好端端地要做什么?”

“这就是你要说的顾及我的名声、李家的名声吗?——为了这些,我非得娶一个人尽可夫的破鞋,非要和她同床共枕一辈子吗?我做不到!我恶心她!”

李光明嘶吼着,拿起门后的笤帚,横扫着房中的一切。

象要扫除即将而来的厄运!

第122章 乔荞说服了李光明 乔荞给张凤女去还钱,一进门,发现气氛不对。

张凤女一个人坐在堂屋里神情黯然,见乔荞进来,强打起了精神。

“姐姐气色不好,是身子不舒服吗?”乔荞关心她,将手中包着的钱递给她。

张凤女摇头苦笑,接过钱客气了一阵。

“姐,你点一下,这是一万,我把家中的几头猪提前卖了,加上鸡蛋钱凑给你的,剩下的年下我再想办法。”

张凤女点头,拿着钱进了里屋,乔荞看到茶几上的玻璃板碎裂开来,柜子底下有没打扫干净的碎杯子。

她觉得这个家,一定发生过什么。

“我去烧点水给你倒茶喝,家中的暖瓶不小心破了。”

张凤女笑得有些勉强,话语有些欲盖弥彰。

乔荞拉她坐下,问道:“姐,不要怪我多嘴,你告诉我,家中发生什么事了。”

张凤女一愣,眼圈红了起来。

“妹子,说了你别笑话,昨儿下午光明回来发火生气,把新房都砸了,我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他不想娶丽丽了......”

“为什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也不知道是谁,打听到丽丽在城里读书的事,说她跟过高干子弟......刮过宫......名声不好,光明就不答应了.....”

乔荞的手心里渗出冷汗,这种事,她早有耳闻,总觉得是捕风捉影的事,李光明怎么会轻易相信?

但,话又说回来,无风不起浪,乔丽丽好好的学不上,中途辍学在家,传闻似乎是真的。

“他人在哪里?要不,我劝劝他?”

“去了砖厂,他不一定能听得进去——要不,你试试吧。”

张凤女有些不情愿,乔荞虽然是好心好意,但她不想让李光明和乔荞有太多接触。

李光明背着她私下借钱给乔荞,乔荞给李光明肯定会出谋划策。

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一适得其反,一不小心李光明就成了乔荞的女婿。

“放心,姐,我去劝劝,这事耽搁不得,光明是个懂事的娃。“

乔荞从张凤女的神情上察觉出了她的不乐意,她告辞出了门。

砖厂很热闹。

乔荞进去的时候,老远就看到了崔长耿站在砖窑前指挥着工人们在装窑。

他举手投足间意气奋发,俨然已是砖厂的主人。

乔荞低着头想要躲开他,不想已被他看到。

他挥了一下手,喊出了她的名字。

只好停下,笑着点点头。

崔长耿却跑了过来。

天热,他的额头沁出汗珠,俊郎的脸上掩饰不住得意。

“你来有什么事吗?难得看见你。”他问乔荞,急着想要炫耀自己的如意人生。

“我找李光明,他娘让我劝劝他,婚姻大事,岂可儿戏,不能图一时的不高兴就放弃结婚,将来后悔可来不及了。”

乔荞的话意味深长,崔长耿毫不在意,他庆幸当初和乔荞离了婚,不然哪有今日的光景。

“是,你得好好劝劝他,我看丽丽这闺女不错,和光明挺般配,别人的闲言碎语听不得,就算有了错处,那也是因为年轻——谁还没个犯错的时候,你说是不是?’

乔荞点了点头。

心里的愤恨潮水一样涌来。

谁没有犯错的时候,可是崔长耿却害死了青杏。

她永远不会原谅这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崔长耿当然盼着乔丽丽嫁给李光明,想想乔丽丽那迷人的身姿和脸蛋,崔长耿心里滋生着无数疯狂的念头。

尤其,是他听说了乔丽丽上学的时候作风轻俘——他的内心便在深夜开出一朵邪恶之花,妖艳芬芳,让他臆想联翩。

敲响李光明的办公室门,李光明出来看到乔荞,热情起来。

“婶子,想不到你来了,快进来,我泡茶给你喝。”

乔荞进去,坐在沙发上,看李光明瘦了不少,思忖片刻开了口。

“光明,婶子来没啥事,就是想和你聊聊乔丽丽的事。”

“我不想提到她,婶子,我和她之间没戏,我不会娶她的!”

李光明直接了当拒绝了乔荞再深谈。

“你这娃,脾气真像我,一旦认了死理,八匹马都拉不回呢。”

乔荞喝口茶笑起来,要是站在旁人的角度,她是不同意乔丽丽嫁给李光明的。

可是,乔丽丽却怀了孩子——不管是谁的,她得嫁人,而且尽快。

无论如何,乔丽丽是自己的侄女啊。

李光明要是这次不娶乔丽丽,她这辈子都会毁了。

枫城平原上,只怕再没有男人要她。

乔家的颜面会被乔丽丽丢得一塌糊涂。

乔荞这个姑妈从此也没脸再见人。

“光明,你告诉婶,乔丽丽肚子里的娃是你的吗?”

刘光明想了想,点点头。

“这就对了,你得娶她,光明,无论乔丽丽以前做错过什么,她现在的错却是因为你造成的,我了解她,她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妮子,你不娶她,她闹起来,你还能呆在这砖厂吗?”

“那我去别处,走得远远的,永远不会回来!”

“笑话,这不正好合了崔长耿的意!我刚才进大门碰到他了,看得出他很得意,显然娶了你娘他觉得风光无限,你要撒手不管这厂子,李家的家业就此落在他手里,你愿意有这种局面吗?”

李光明低下了头。

他捏紧了拳头,他何尝不明白崔长耿的狼子野心!

“光明,乔丽丽无非是爱慕虚荣,做李家的儿媳妇完全满足她的虚荣,她并不是一无是处,只要你对她好,她会珍惜的,也会成为一个好女人,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她!”

“婶子,可是——”

“可是她有不好的过去,洗不白的名声是吧?婶子不也是,和刘二柱离婚,急着嫁给崔长耿,又急着和他分开,这大李庄,只怕背后说我坏话的人比比皆是,我要是去在意,只怕早被气疯了,那能活到今日!”

李光明点着一支烟,靠在了桌子上。

外面是属于他的砖厂,崔长耿的身影隐约可见,要是自己置之不顾,娘会将这砖厂交给崔长耿。

一定会的。

“婶子,我很好奇,你怎么就和崔长耿离婚了呢?是不是真像村里人说的,你有了刘明喜的孩子,可是——可是,孩子呢?”

李光明抑制不住好奇。

“没有孩子,无关刘明喜的事,当时,我需要一个离开他的借口,才不得不拉上刘明喜,他帮了我大忙,是我的恩人!为什么要和崔长耿离婚,你觉得,婶子能嫁给这个男人吗?”

李光明摇了摇头。

只有他娘油脂蒙心才上这个男人的当,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冲着李家有钱的家世来的。

“光明,真正的男人要学会牺牲,要顾全大局,要善于掌控自己的命运,娶了乔丽丽,你的人生不一定如意,但可以扎稳你是李家长子的根基,明白吗?”

“婶子,我懂了,我答应你,我会娶她,也会认真去面对她,其实,婶子,我心里喜欢的是刘梅英,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都怪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李光明的眼中闪着泪花,乔荞叹了口气。

就算没有搞砸,她相信张凤女也不会让自己的儿子娶刘梅英为妻。

她得回去了。

开门之际,她问道:“光明,谁告诉了你乔丽丽这些私事?”

李光明答道:“是王翠芬,昨天在村口遇到她,扯住我非要给我说这些事。”

乔荞的心一沉。

没想到又是这个阴魂不散的王翠芬。

“她的话,听不得的,她活得很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光明,你好自为之吧。”

李光明点点头。

第123章 她缠绕上他的身子 依照王翠芬往日的性子,得知乔丽丽要嫁给别人,而不是她家王大强,她一定会撕破脸要回送给乔家的礼物。

包括陈秋霞两口子在她家吃的那只鸡。

她忍住了。

经历了太多的欺骗、挫败,王翠芬明白了一个道理:胡搅蛮缠是没用的,到头来吃亏的终究是自己。

不是吗?

她诬陷刘梅英和尹向荣有龌龊的男女关系,人家还不是好好的在一起养鸡。

她费心费力想着打倒冯小玉,人家最后和刘二柱相亲相爱在一起。

她卯足力气疼惜着崔长耿,人家弃她而去选择了张凤女。

......

件件桩桩,没一样对她有利。

乔荞修了新房,办了养鸡厂,小日子过得日渐兴旺。

王翠芬忙活到最后,她终究是王寡妇!

痛定思痛,总有新的启发新的思路,王翠芬半夜醒来,趴在窗口望着天上的星星,觉得自己过去活得多么愚蠢。

愚蠢到让崔长耿和张凤女算计了,离了婚还得背上克夫的坏名声。

她睡不着,脑子在夜里分外通透,为着阻止乔丽丽能嫁给李光明,她上跳下窜,打探到了乔丽丽在城里读书时的丑闻。

她象一只勤奋的大嘴乌鸦,将这消息传播到大李庄的每个角落。

然而,没有什么卵用,李光明还是要娶乔丽丽,那怕这只破鞋破得都不成样子。

王翠芬不想再让自己小丑一般去乔丽丽家闹腾,崔长耿和她离婚,她知道自己活成了大李庄的笑话。

起初她以为自己为爱牺牲,是大爱之举,自己都被自己感动得涕然泪下。

后来她明白,这纯粹是张凤女和崔长耿设好的骗局,可怜她心甘情愿地被骗,心里还存着对崔长耿的万般不舍。

“没一个好东西!”

“全他娘的都该死!”

这是王翠芬没有人时骂人的口头禅了。

恨像一把生锈的锁子,锁在她的心头,腐蚀着她的心灵,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分析着自己触了霉头的根源,每一次都和乔荞有着关联。

“这世上,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我就不相信灭不了她!”

王翠芬躺倒在炕上,冰冷的土炕硌着她尚年轻的身子,然后又想到刘二柱,再想到李全富,再想到崔长耿......反复循环,王翠芬突然觉得,不光是乔荞,还有张凤女和冯小玉,这两个贱人都得死上八百回!

......

好久不回村子的刘小柱回到了大李庄。

天刚黑,他摸进了王翠芬家的院子。

“你来做啥,我家小子都在家。”王翠芬不给他好脸色。

“二嫂,我想你了呗,几个月不见,你还是这样标致,你家小子在家,我家方便,走,我陪嫂子喝几杯。”

刘小柱听了刘二柱的话,帮着刘二柱南下发货,吃香的喝辣的,在外面见了世面不说,穿戴都有了派头,左腕上明晃晃的一块金表,头发在灯下水光油滑——苍蝇在上面都要打滑!

王翠芬用针剔着牙,斜眼打量着刘二柱。

这个男人,也不过是贪图她的身子罢了。

陈白花去劳改,还得七八年才能回来,刘小柱哪能耐得住寂寞。

“二嫂,兄弟给你从南边带了上好的布料,还有擦脸油——”

“你为啥不拿过来?”

“这不人多眼杂嘛,你过去顺道捎过来更好。”

王翠芬思谋着眼下光景,嫁人,只怕要等下一世了,刘二柱是拉不到怀里了,崔长耿也一样,就连村长现在都躲着她。

刘小柱好歹念着一点往日情份,自己是长得好,可也一把年纪,刘小柱现在靠着刘二柱发了点小财,肯给自己给点好处,也算不错了。

王翠芬放下针线,灯下飞出一个媚眼,轻声说道:“你先回去,门留着,我随后就来。”

喜得刘小柱眼睛都冒出绿光,答应着出去,回家专等王翠芬上门。

王翠芬不慌不忙收拾了一下自己,她没想到还有男人能上她的门。

对着镜子不由地笑了一下,眼角便跳出细碎的皱纹。

“得好好利用一下这个刘小柱,让他当一回马卒炮,炸倒一个是一个!”

她给嘴上抹上一层胭脂,拉灭灯出了门。

......

刘小柱家的堂屋亮着灯。

王翠芬进去,刘小柱一把抱住了她。

“死鬼,放开,不然我喊人了!”王翠芬虚张声势。

“这不是想你了吗?”刘小柱搂得更紧,嘴巴凑了上来。

王翠芬拧住他的耳朵,将他扔在了炕头上,叉腰嗔道:“毛手毛脚的坏东西,人都送到你家炕头了,还怕跑不成?你不是要陪我喝几杯吗——酒呢?”

刘小柱一听,赶忙拿来酒,捧上瓜子花生米,斟满酒杯。

“当心点,我克夫,明儿死了别怨我!”王翠芬一杯酒入喉,热刺刺说道。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嫂子,你今晚就克死我吧,我愿意。”

刘小柱一脸坏相,倒上一杯,想和王翠芬交杯而饮。

“慢着,我问你,上次将乔荞死了的瘟鸡卖到店铺里,是不是你干的?”

王翠芬突然发问,让刘小柱措手不及。

“是,是我二哥让我干的。”

“蠢货,为啥不关了她的养鸡厂,不将她弄到牢里去?”

“后来查清不是她干的啊,白关了我几天,损失了我二哥一笔钱。”

王翠芬点点头,刘家兄弟主意不错,但想要毁掉乔荞的养鸡厂,岂非容易的事。

她依着刘小柱喝了交杯酒,脸烫手热,靠在他怀里,摸了一下他下巴上的胡茬,叹了口气。

刘小柱懂得她的心思,咬着她的耳朵说道:“二嫂放心,她能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有一天让她吃亏的。”

“她没吃亏,我倒吃了大亏了,先不说丑婆娘,单说张凤女儿子要娶的媳妇,你知道是谁先相中的吗?是谁先去提亲的吗?——是我王翠芬,我家大强是没有李光明的身世,也没有他家的钱财,可是得讲个先来后道吧,占了我男人不说,如今连快到手的儿媳妇也给抢走了。”

刘小柱心里发笑,这婆娘红口白牙惯会说胡话,人家一个想娶一个想嫁,那还管什么先来后到。

嘴上安慰道:“二嫂不必生气,大强长得俊,人也实诚,还怕讨不到老婆吗?明天起我就给侄子相个好人家,闺女一定比李家要娶的强百倍。”

王翠芬听了一把推开刘小柱,这厮说大话吹牛皮比谁都厉害,乔丽丽的模样枫城平原无人能及,就算坏了名声是只破鞋,王翠芬也愿意让她作自己的儿媳。

“不是我说你,刘小柱,你就不能长点心吗?嫂子不怕给儿子讨不到老婆,我是咽不下这口恶气,凭啥张凤女欺负到我头上,她不就是有几个钱吗?”

刘小柱赶忙称是,敬上一杯酒,陪着王翠芬一饮而尽。

“二嫂的意思我明白,有什么话你直管明说。”

“我要你,不光让李光明这亲娶不成,还想法子拆散了张凤女和崔长耿这对老鸳鸯。再不济,弄得他家鸡飞狗跳,让这些人财散人尽,断了活在人世的念头!”

王翠芬的眼里闪着阴冷的寒光。

刘小柱哆嗦了一下,他有些害怕了。

“怎么,你不敢了?你现在怎么胆小了,你忘了是你出的主意让你二哥烧毁了张凤女的脸——我记得汽油还是你从城里弄来的,你忘了是你出的主意让你二哥砸了李全富的车,弄得他断了腿子不说,朱小娥生不如死地瘫在炕上,别以为有人杀了李全富替你顶了罪,你就可以逍遥自在,别人不知道,那是因为我闭嘴不说,刘小柱,你可不是好人呐!”

冷汗,湿透了刘小柱的后背。

他没有想到,王翠芬原来可以阴毒到这种地步。

“二嫂,只怕,需要时间,张凤女不是等闲之辈,李光明也不傻啊!”

刘小柱提醒王翠芬。

他有点怕这个女人了。

“我可以等,还有,别对乔荞有丝毫的手软,当然,你不去做也可以,我自己还会想其它法子,不过,等我想出周全的法子,觉得你没有用,我可不会心慈手软,留着你和你二哥这样的人渣活在世间!”

王翠芬说着举起了酒杯。

刘小柱强忍着手颤端起杯子。

“来,过来,嫂子和你喝杯交杯酒,夜深了,咱们早点睡!”

王翠芬嘴上的胭脂鲜红如血,不容刘小柱迟疑,她缠绕上他的身子。

第124章 李忠心里不痛快 七月初七是个好日子。

天上牛郎织女相会,地上李光明娶了乔丽丽。

热闹的婚宴上,看着红衣娇俏的新娘子,张凤女争足了面子。

她穿行在宾客中间,热情招呼,笑脸迷人。

崔长耿喝多了酒,面红耳赤地跟在张凤女身后,替她喝酒。

人人都在夸新娘子的美貌,人人都在羡慕乔丽丽一步登天拥有了一世荣华富贵。

陈秋霞夫妇脸上更是荣光,闺女这样有出息,做爹娘的哪能不高兴。

——陈秋霞的嘴都笑歪了,说话都有了鹦鹉的卷舌音。

乔荞带着刘梅英坐在一起,她也替乔丽丽高兴,再怎么说,乔丽丽是娘家的侄女,能嫁给李光明这样的小伙,乔家的人脸上都有光彩。

她看着李光明脸上虽然在笑,但眉宇之间藏着不快,等到新郎新娘敬酒到这边桌上,乔丽丽叫了声姑妈,李光明也跟着叫了声姑妈。

乔荞站起身端着酒杯,轻声说道:“光明,丽丽,从今天起你们就结为夫妻了,姑妈祝你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她喝干了酒,看到李光明盯着一旁的刘梅英出了神。

赶紧说道:“光明,快给梅英也敬杯酒,以后你就是表姐夫了。”

李光明回过神,苦笑一下,端起酒杯。

乔丽丽挤在了李光明前面,接过了酒杯,说道:“梅英,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一定替我高兴吧?”

刘梅英点点头。

“以后常来看我啊,别人来你姐夫不一定高兴,你来,他准开心。”

李光明的脸色刷一下白了,没想到,乔丽丽早看出了他喜欢着刘梅英。

刘梅英低下头接过了酒杯,她什么也没有说——乔丽丽的眼睛里有着满满的得意和扈气,美梦成真之后,乔丽丽的神情象极了册封后的皇后。

李光明不等刘梅英放下酒杯,他转身去向别处。

乔丽丽客气地给桌上的亲朋好友打声招呼,享受着众人的赞美离开了。

乔荞用手拍拍刘梅英的肩,她为自己的闺女骄傲,刘梅英是识大体的,不似乔丽丽一样骄矜。

在婚宴的另一桌上,李忠陪着一帮人喝酒,他这几天忙着操心堂哥的婚事,心里五味杂陈。

他没有想到,乔丽丽最终还是嫁给了堂哥。

当初乔丽丽向他主动示好,也不过是为了接近李光明。

他不敢正面直视乔丽丽,只能在远处偷偷打量她,乔丽丽美如天仙,一身红衣让她犹如盛开的牡丹。

李忠忘不了那一夜喝醉酒后的乔丽丽,她的娇美让刘忠记忆犹新......

乔丽丽事后不让李忠吐露半点风声,逼着他发誓赌咒,李忠答应了她。

可是看着喜欢的女人嫁给别人,李忠的心在隐隐作痛。

他恨自己家境微薄,虽然在村里算中上等人家,但比起李光明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李忠有着心事,几杯酒下肚,脸上便显出了凄惶。

刘小柱注意到了李忠的不悦,他从另一桌移到了李忠身旁。

“李忠,咋了?你哥结婚你是不是也想媳妇了?”他装出关心,递给李忠一支烟。

李忠回头见是刘小柱,笑着说道:“叔啊,你可小看侄子了,别人结婚,我想媳妇干嘛,我是和尚命。”

刘小柱吸着烟,听着这话不中听,分外有弦外之音,他便拿过酒盅,打算和李忠饮几杯。

“来,大侄子,今儿趁着光明的喜事,咱爷俩痛快喝几杯。”

刘小柱心里藏着鬼胎,笑里藏着刀子,他答应过王翠凤,绞尽脑汁想要阻挠乔丽丽嫁给李光明,可是他能吗?

除了杀人放火,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妙招。

私下里,他安慰王翠芬,只说这事急不得,不如等乔丽丽嫁到刘家之后伺机行动,说不定借机拆散了张凤女和崔长耿。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二嫂子,你得给我时间对不对?”

王翠芬想想也有道理,急是没有用的,且行且看,反正刘小柱的把柄在自己手中。

刘小柱来参加婚宴,看着乔荞风光不少,乔丽丽是她侄女,能嫁给刘光明,无疑给她脸上贴了金,心里不痛快,愈发觉得要完成王翠芬的心愿。

和李忠碰了几杯,刘小柱便直夸乔丽丽如何漂亮,李光明如何有福气。

李忠猛地灌了一杯酒,眼睛瞪得血红,嘴里嘟囔道:“别人穿过的鞋,他捡到手便宜他了。”

刘小柱一听心里一乐,以为李忠知道乔丽丽在城里读书时的丑闻,嘴贴近李忠耳朵,悄声说:“大侄子不要乱说,从今天起她就是你嫂子了。”

“狗屁的嫂子,当初花了心思勾引我,无非是想接近李光明,这个贱人,活该让老子睡了!”

刘小柱浑身打了个寒噤,毛孔都兴奋地舒张开来。

没想到,李忠还有这本事,嫂子没过门,早尝过鲜儿了。

今天这婚宴,真是没白来啊。

“大侄子不要乱说,人多嘴杂,小心招惹来是非。”

刘小柱替他点着烟,看桌子对面都是划拳喝酒的人,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在议论什么。

“叔,这婆娘不简单,看着年轻,却赛过妲己,要不是我家穷一些,今天这新郎官准是我李忠,轮不到他李光明!”

李忠喝多了酒,眼神迷离,嘴角溢出白沫。

刘小柱听出了他心里的不甘和怨恨,他端起了酒杯。

“侄儿,听叔的话,大丈夫能屈能伸,何愁讨不到媳妇,今天你一定要把持住,不要胡闹,这事关系到你们李家兄弟的和睦,等你自己有了本事赚钱,再算账不迟。”

李忠点点头,他觉得刘小柱真是懂他的心啊,这满腹的愁怨,终有一个人懂得。

他很感动。

正要说些什么,李光明站在不远处在喊他的名字。

“李忠,你快过来——别光顾自己喝酒,你来堂屋给客人倒水。”

他站了起来,摇晃了一下。

盯着李光明的眼睛他注视片刻,内心燃起无名的怒火。

妈的,不就结个婚嘛,指使人也不挑个时候,得意啥!

他心里骂着,听到刘二柱说道:“你还是快去吧,不然你哥生气了,今天可是他的好日子。”

“去他娘的!”

李忠最终没有控制住自己,吼出了声,伸出腿踢翻了身旁的桌子。

满院子的人都惊呆了。

乔丽丽正站在廊檐下陪人说话,回头看到这一幕,恰和李忠的眼睛撞在了一起。

李光明走过去,他想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堂弟。

“光明,你回来!”乔丽丽喊着跑过来,一把拉住了李光明。

她从李忠的眼睛里读出了满满的仇恨。

她意识到他们之间根本没有结束,就算李忠答应过她三缄其口,她在此时明白李忠并不想善罢甘休。

李全德及时赶过来,一巴掌扇在了李忠的头上。

“混账东西,由得你胡来,也不看看今天是啥日子!”

李忠低下了头,他怕他爹。

他一声不吭地走出了大门,听到李全德给众人解释:“这娃喝多了,牛脾气上来了。”

众人笑着落座。

只有乔荞看着李忠离开心里明白了什么。

——乔丽丽原来脚踩过两只船,多亏她如愿以偿嫁给了李光明,要是真和李忠发生过什么,只怕好戏还在后头啊!

第125章 乔丽丽初为新妇 打发完最后几个闹洞房的小子,乔丽丽累得腰酸背疼。

她取下头上的红花,擦洗干净脸上的脂粉。

今晚,是她和李光明的花烛之夜,她铺好炕上的被褥,等待着甜蜜时刻的到来。

李光明进了屋,淡淡说了句:“早点睡吧。”

他脱了鞋子,扒了衣服,钻进了被窝。

静。

只听到村里的狗叫声,夹杂着行人隐约的说话声。

家中再没有别人,张凤女和崔长耿去了砖厂值班。

乔丽丽从被窝中伸出一只手,落在了李光明的肩膀上,他没有动,她大了胆子,向他身边挪了一下。

“让你睡觉你没有听到吗?”

李光明突然提高了嗓门。

乔丽丽抽回了手,牙齿咬紧了被子。

果然他不喜欢自己,即使娶回家也是为了她肚子中的孩子。

她才不会难过,更不会伤心。

老早知道嫁给他会是什么结局,在嫁他之前,乔丽丽已认真思考过。

要不是动用心机,李光明也不会娶她。

她摸摸小腹,心中对这个孩子有着感激。

要不是有了身孕,李光明即使睡了她,也不会和她结婚。

“无情的男人!活该你戴绿帽子!”乔丽丽心中骂道,转过了背闭上了眼睛。

新婚之夜就在同床异梦中过去了。

日子翻开新的一页。

乔丽丽第二天醒来,发现李光明已不在炕上,显然,他是捱到了天亮,让别人以为他完成了新郎的任务。

算不得什么遗憾,也算不得什么痛苦。

乔丽丽下了炕,系上头巾,她已完全进入李家儿媳的角色——嫁都嫁过来了,她要用实力赢得李光明的心。

里里外外打扫了房屋和院子,进了厨房烧火做饭,大门口听到了张凤女和崔长耿说话的声音,乔丽丽迎出去,大大方方的叫了声爹和娘。

张凤女喜得一把拉住她的手,说道:“丽丽你应当多睡会,起来这么早干嘛,家里还有我呢,家务活我来做就好,你多陪陪光明才对。”

崔长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乔丽丽,直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娘,我习惯了,进了咱家门,你以后多指教我,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尽管说就是了。”

乔丽丽伶牙俐齿,早想好了讨好婆婆的话。

张凤女拉着她进了屋子,婆媳二人去了厨房忙活,崔长耿悄悄来到李光明的新房,掀开门帘进去,闻着里面微香的气息,再看看墙上相框里的乔丽丽——

黑白分明的结婚照放大之后,乔丽丽俏丽的脸宛如一轮明月,她的眼眸美得夺人心魄,崔长耿望着照片上的乔丽丽,再一次抑制不住内心掀起狂澜.......

他扫了几眼炕上。

炕上铺着猩红的单子,他用手轻轻抚过去,闭上眼睛,像在抚摸乔丽丽的脸庞。

“嫁过来就对了,日子长久,迟早我摘了你这朵鲜花。”

崔长耿喃喃自语,没有防备乔丽丽走了进来。

“爹,你在这边啊,我来拿暖水瓶。”

乔丽丽已看到了崔长耿的失态,好端端地,他一个当公爹的来儿媳的屋子做什么。

就算他不是李光明的亲爹,名义上也是乔丽丽的公公。

乔丽丽看到他立在炕头,脸几乎贴在了炕上。

“哦,丽丽,我来看看光明在不在,我以为他还在睡,想叫他起来吃早饭。”

崔长耿掩饰得相当拙劣。

乔丽丽笑一笑,看崔长耿的脸上沁出薄汗,白色的衬衣里结实的肌肉能感觉到躁动不安的心。

她知道这个男人怀着怎样的心思。

“他一大早就下炕出去了,没去砖厂吗?”乔丽丽仰起头问崔长耿,好看的大眼睛含着一汪春水。

“没有,我和你娘没有见到他,我还以为他陪着你赖炕上呢,你们小两口,刚结婚嘛,嘿嘿。”

笑得相当邪恶。

但,乔丽丽一点都不生气。

她是李家的儿媳妇,崔长耿名义上是一家之长。

何况,他笑起来的样子很英俊,电影明星一样。

娇羞了一下,乔丽丽从柜子上拿起暖瓶,和崔长耿擦身而过。

他闻到了她身上的芬芳,原来,真的和花一样。

熬好了粥,昨天宴席上剩下的菜端了两样,乔丽丽本不想和张凤女崔长耿一起吃饭,张凤女将她拉在了桌旁。

“丽丽,新社会,哪来的讲究?你是我儿媳妇,和我闺女没啥区别,以后别这样拘束,你要生分,光明岂不生气,来,一起吃吧。”

乔丽丽只好坐了下来。

张凤女很热情,热情得都让乔丽丽有点招架不住。

崔长耿很安静,安静里有着野兽一样的窥视。

好不容易吃完了早饭,她要去洗碗,张凤女又不让她去厨房。

“乖乖坐下歇息,你身子要紧,别累着。”

张凤女说得很含蓄,乔丽丽坐不住,跟着她进了厨房。

“娘,我来洗吧。”

“不用,都是轻活,我能行,丽丽,你实话告诉娘,光明对你咋样?”

乔丽丽帮着张凤女擦碗,半天没有说话。

张凤女叹了口气,强扭的瓜不甜,她懂得这道理。

可是乔丽丽长得这样花容月貌,方圆几十里再挑不出这等模样的闺女。

何况,还怀上了李家的血脉。

“丽丽,听娘的话,忍一忍,等娃生下来,他的心自然在你身上了,男人就算不疼爱媳妇,有了娃也对你多了一份敬重,再说了,只要你能拿得住光明的心,我这作娘的亏待不了你,下点心思,可别让娘失望。”

张凤女语重心长,乔丽丽点点头。

花心思要对李光明好,这是多累心的事。

可她知道,自己已没有了退路。

路是她自己选的,除了向前行走,没有其它余地。

第126章 如何去爱,得听娘的 乔丽丽离开养鸡厂后,刘梅英的几个闺蜜往来频繁起来。

刘小惠提着一筐自己家的梨站在养鸡厂门口,刘梅英让她进来,她说没有戴口罩穿工作服,这样对鸡不好。

刘梅英笑着将她扯了进来。

“没有那么多讲究,鸡舍天天消毒,向荣操心得很。”

刘小惠眼睛寻找着尹向荣的身影,看他在给鸡添饲料,瘦挑的身影还是那么有型。

“梅英,这梨子是我亲自从树上摘的,你和向荣尝尝。”

刘梅英接过筐子,喊尹向荣过来吃梨。

刘小惠挑了一个熟透的梨子递给尹向荣,脸上露出羞怯的笑说道:“向荣,这个给你,我挑的。”

尹向荣接过梨子,咬了一口,脸上绽放出了笑容。

“真甜,这梨子是早熟的,我老家也有。”

“你老家的甜不甜?啥时候带我们过去尝一下。”刘小惠一脸认真。

“好啊,就怕你们不去呢,我老家种水稻,产大米,可好了。”

尹向荣和刘小惠聊起来,刘梅英吃着梨子退到一旁,听他们两个说话。

刘小惠似乎很喜欢尹向荣,以前碍于乔丽丽的面很少来她家了,自从乔丽丽一走,她和几个闺女时不时就往这里跑。

刘梅英看着刘小惠小巧的鼻翼上有着少许的雀斑,一块素色的手帕绑在乌黑的头发上,她不见得比自己漂亮,但却有一种让人喜欢的气质。

大李庄的同龄人中,只有刘小惠和刘梅英关系最好。

刘梅英不好意思拂她的兴致,借着去外面走出了养鸡厂。

乔荞正陪着娘在大门口的阴凉处说话,她看到刘小惠提着一筐梨子进去,刘梅英却走了出来。

脸上有着淡淡的失落。

她想了想,走到刘梅英的身旁。

“英子,咋出来了?小惠不是来找你来了吗?”

“娘,她可不是来找我的。”

刘梅英的委屈只有在娘的面前坦露无遗。

乔荞抚摸闺女的头发,轻声说道:“有些事你需要明白,当你觉得有人对你的感情构成了威胁,你得学会保护自己,选择逃避是没有用的,只能让自己变得更脆弱,你得告诉刘小惠,你喜欢的人是尹向荣,正好,尹向荣也喜欢你。”

刘梅英的脸红了一下。

知女莫如母,娘亲懂得她的心事。

“娘,小惠是我最好的姐妹,她从小没有娘,我怕她难过。”

刘梅英很同情刘小惠,可是当下的情景,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你最好的姐妹是娘和你的妹妹们,梅英,你要永远记住,女人在爱上一个男人后,都会变得自私自利,甚至六亲不认!刘小惠是你的朋友,并非姐妹,她明白尹向荣喜欢的人是你,却偏偏要对他表示出好感,单凭这一点来说,她做得不够好。”

刘梅英点点头。

“说穿了你们还是孩子,很多事都凭着单纯的心思去做,这样也好,不然像乔丽丽一样,追求的东西太多,想要的位置太高,一不小心就会坠下来摔倒,梅英,你得趁着有些事情没有变得复杂,给刘小惠一个明确的态度,不然以后,会有更大的麻烦。”

乔荞能说的她都讲明白了,作为娘,她不想让闺女陷入情感的漩涡中。

人生短的是快乐,长的是磨难。

而在漫长的磨难中,要是爱上一个得不到的人,那便是人生的至苦了。

刘梅英走进了鸡厂。

看到刘小惠和尹向荣正说说笑笑给鸡槽里倒水。

水从瓢里舀出来,刘小惠调皮地用手蘸了一把,洒在了尹向荣的脸上,尹向荣将瓢里的水撩拨着洒向刘小惠的头发,她咯咯地笑着、闪躲着,又故意用身体碰触着尹向荣的身体......

刘梅英的心瞬间疼痛起来。

疼痛让她顿然明白,原来,自己是在意着尹向荣的,他在自己心里,有着别人不可替代的位置。

娘说的话萦绕耳畔,刘梅英笑着走过去,喊道:“向荣,快忙完,完了我俩去老院子摘菜,豆角可以吃了啊。”

尹向荣停下嬉闹,赶忙去做手中的活,刘小惠捋着湿漉漉的头发,娇嗔道:“梅英你看,向荣真坏,弄得我浑身是水。”

刘梅英笑笑,一字一语递了过去。

“小惠,我们都过了随便玩闹的年纪,有些事也得有个分寸,他坏,是你成心让他坏,他要是不坏,岂不扫了你的兴致!”

刘小惠一怔,听这话说得认真,不像是开玩笑,看她的脸,却是风平浪静——和平日没有什么两样。

“梅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刘小惠心里堵得慌,眼中就有了恼意。

“小惠,我这话的意思是:我喜欢尹向荣,我是从心里喜欢着他,你要是真的心里有我这个姐妹,就不要再对尹向荣有什么想法。”

刘小惠的脸从通红变得苍白,她咬着嘴唇,泪花在眼眶中打转。

她一扭头,向大门外跑去。

刘梅英忍着心里难过,没有去追她。

如果这样可以断了刘小惠对尹向荣的念头,她觉得值得。

只是她永远想不到,有些人的出现,有些事的发生,不是她能预料的。

......

刘小惠跑进村里,眼泪止不住地流进嘴里,她没有想到,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刘梅英,会说那些伤人心的话。

那些话如锥子一样扎疼着她的心肺,让她又恼又气。

没错,她是喜欢尹向荣,第一次见到他,她的心里便有了异样的感觉。

从小失去娘,靠着爹带大了她和哥哥,刘小惠的心里格外敏感多疑。

她明知道刘梅英的娘领尹向荣回家是为了什么——可不见得全是同情和怜悯,天底下流浪汉叫花子多了去,为啥就捡了一个长相如此英俊的小子?

村里都说乔荞是给刘梅英招赘的女婿,刘小惠听闻后觉得不可能。

乔荞都认了尹向荣做干儿子,这不就是刘梅英的哥哥嘛。

她熄灭不掉内心燃起的火焰,每次看到尹向荣都觉得自己的梦想终会实现。

直到乔丽丽来到大李庄,对她露出明显的厌恶和敌视,刘小惠才不得不痛苦地放弃。

听说乔丽丽要嫁李光明的消息后,刘小惠欢喜得一夜没有睡好,眼巴巴等到天亮,收拾打扮好,再次借着找刘梅英的名义来到了尹向荣的身旁......

好景不长,刘梅英今天终于发了狠话。

象一记耳光抽在了她脸上,让她感到羞愧也感到愤怒。

村子里喜欢尹向荣的闺女不是刘小惠一个人,可是尹向荣似乎对她很特别,见到她之后总是笑眯眯的,雪白的牙齿流露着憨笑。

刘小惠无法自拔,她爱上了尹向荣。

所以心里就有了更深的痛苦——在得知刘梅英喜欢他之后。

一边低头流泪,一边行走,路过村西北的小巷,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小惠,刘小惠,你过来!”

一抬头,看到乔丽丽穿戴一新站在巷子口冲着她招手。

她不喜欢乔丽丽,和嫉妒无关。

刘小惠没有那份心思,她和刘梅英一样心地善良。

她臣服于命运的安排,也安心于自己的平庸。

她不喜欢乔丽丽,是憎恶她骄纵、自大、懒惰,浑身上下透着一种矫情和飞扬跋扈。

刘小惠最初以为乔丽丽一定会嫁给尹向荣,结果事出意料。

她不想理会乔丽丽,乔丽丽却不依不饶地叫着她名字赶了过来。

“叫你呢,刘小惠,你是装死还是成心不想理我?”

乔丽丽脸上有着满意知足的笑,成为李光明的媳妇,是多少女孩子的梦想,她让这一梦想变为了现实,能不知足吗?

“没有,我没听到,我急着回家给我爹做中午饭呢。”刘小惠揉着眼睛,不想让乔丽丽看出自己的难过。

乔丽丽打量着她,心里琢磨着这个妮子反常的神情——看样子,她是受了委屈,从河滩那边过来的,一定又是去了刘梅英家。

乔丽丽来了精神,拉着刘小惠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瓜子,热情说道:“小惠,你还生我气吧,我知道你喜欢尹向荣,那时候他追求我。”

刘小惠一听心里好笑,她可真敢说,尹向荣可没有追求过乔丽丽,谁都看出来是乔丽丽追着尹向荣不放手。

她摇摇头,挤出笑脸。

乔丽丽闲得无聊,没事找事继续说道:“小惠你得抓紧啊,现在我结婚了,尹向荣一定很伤心,你要多去安慰他,正好抓住他的心。”

尹向荣何来伤心之说,乔丽丽的话让刘小惠笑起来。

“谢谢你,丽丽姐,如今按辈分我还得叫你声嫂子,尹向荣伤不伤心不关我事,人家有刘梅英呢。”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乔丽丽一下子明白过来。

“傻丫头,她是她,你是你,尹向荣喜欢你,我可看得清楚。”

话如暖流,一下子就让刘小惠心里舒畅许多,她不由自主说道:“有什么用,人在她家,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姑妈早给梅英占下了。”

乔丽丽比刘小惠大几岁,经历的事、心里的沟壑,十个刘小惠加起来也比不得。

她笑着握住了刘小惠的手,嘴巴靠近了她的耳根子。

“小惠妹子,你要想顺顺当当得到尹向荣,就得听姐姐的!”

第127章 李忠翻墙而过 “你的意思是李忠说他睡过乔丽丽?”

王翠芬眼珠子都快蹦了出来,她被刘小柱的话刺激得大脑嗡嗡直响。

“错不了,那小子喝多了酒亲自说给我的,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酒席上就看到他神色不对,几杯酒下肚,不想套出这天大的秘闻。”

刘小柱脸上的皮肉堆积出讨好和谄媚。

王翠芬噗嗤一声笑出声,说道:“这可真是一匹上过战场的小野马,谁都骑过了,李忠这娃喜欢她对吧?”

刘小柱点点头。

“那算是夺妻之恨了。”王翠芬眉毛舒展开来,斜靠在炕头的被子上,眼睛里闪过亮光。

“不过那小子胆小,我试探过了,怕他爹,是个十足的阿斗,扶不起来的。”

刘小柱的话王翠芬不想再听。

李忠是怕他爹,但不见得怕李光明,胆小也敢睡了乔丽丽,说明血气方刚大有可为。

要想做文章,李忠就是再好不过的题材。

“你从今天起多找找李忠,先不要急着让他行事,缓缓地说一些话,让他争取和乔丽丽续上前缘。”

“那要是乔丽丽铁了心不从呢?她刚嫁到李光明家,心头热着。”

“别死心眼了,我早打听过了,李光明结婚那天就不乐意,凡事都在敷衍了事,结婚第二个晚上就睡在了砖厂没回来,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王翠芬翻着眼珠子打了个哈欠,她得回去了,今晚她不想留在刘小柱家。

“二嫂子,你别走啊,咱俩再说说体己话呗。”

刘小柱赤膊又开始毛手毛脚,王翠芬跳下炕,几把穿上衣服,临走时不忘提醒他:

“留心着崔长耿和张凤女,还有河滩的丑婆娘,我活在世上一天也就不想多看到他们一眼!”

刘小柱忙殷勤答应,看王翠芬没有开灯,蹑手蹑脚溜出堂屋,最后听到大门轻微的响声。

村里很黑,忙碌了一天的村民们睡得很早,王翠芬从刘小柱家出来,生怕被人撞见,急匆匆行在黑夜里,下了一个坡地,看到对面晃来一束手电筒的光芒。

心里一紧,情急中闪躲进右边的菜地,菜地里一人高的黄瓜架子,连着是一片辣椒地。

王翠芬钻进去,伏在了地垅间,听说话声渐近。

“......这样留着丽丽一个人在家也不是个办法,要不明晚开始,我俩住家中,让丽丽去砖厂,我还不信光明会把她撵出来不成。”

是张凤女的声音,她在生气,声音自然高了许多,王翠芬听得真切。

“你看你,急什么,小两口的事,大人最好不要插手,你让丽丽晚上去砖厂,万一李光明照旧不和她睡一张床,让外人知道,不是闹笑话吗?——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看她暂时住家里,光明迟早会想明白,既然娶人家做媳妇,总不能晾着一辈子不搭理。”

崔长耿在劝张凤女,听上去他说得很有道理。

没有不透风的墙,全是废话,刘嫂不知从哪里听到的闲话,早巴巴跑来告诉了王翠凤。

“等孩子生下来会好一些吧,我给丽丽说了许多好听的话,难得是人家愿意嫁过来,不然依着光明的脾气,这婚姻维持不了几天。”

张凤女挽着崔长耿的胳膊慢慢走远,显然,他们是从李家过来,晚上就住在崔长耿家。

王翠芬等着他们走远了钻出菜地。

她拢了拢散开的头发,狠狠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

“你们也维持不了几天,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

听来的信息重点有三个:

1、李光明不得不娶了乔丽丽,他不喜欢她。

2、李光明娶亲后只在家中住了一个晚上,然后一直睡在砖瓦厂。

3、乔丽丽晚上基本都是一个人在李家。

刘小柱明白王翠芬传递的信息内容,他再次邀请李忠来家中喝几杯。

“大侄子,不是叔说你,你可真是个孬种,换成我,睡都睡过了,还让到嘴的鸭子飞了不成。”

刘小柱灌下一杯酒开了腔。

李忠叹着气喝着闷酒,心里像塞着一块石头。

这块石头从李光明答应娶乔丽丽开始堵在了他的心口,等到乔丽丽进了李家的门,他心头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家就在李光明家隔壁——一墙之隔,墙的那头是李光明家的厨房,墙的这头是李忠睡觉的厢房。

他每天醒来,听到隔壁的动静,还听到乔丽丽在哼着小曲。

他的心里便翻腾着无名的仇恨——既恨自己贫穷,也恨乔丽丽梦想成真。

刘小柱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要是李忠当初强硬,没有妥协乔丽丽,一门心思要娶她为妻,煮熟的米饭还能回到原样吗?

“小柱叔,不说这事了,都过去了,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各过各的,大不了叫她一声嫂子——她有脸答应,我就有脸敢叫。”

李忠算是认命了。

刘小柱冷笑一声,绕开了话题,说一会,突然又绕回来。

“你说李光明这小子,放着如花似玉的老婆不要,睡上一个人去睡在砖瓦厂,他家那么大院子,就乔丽丽一个人,也放得下心啊。”

李忠手中的酒洒了出来,落在了炕上。

他一仰头喝干了剩酒。

“咱不操闲心,叔,守活寡的女人又不是乔丽丽一个。”

刘小柱点点头,笑了笑。

酒瓶见底,李忠要回去了。

外面电光闪闪,紧接着传来雷声,一场暴雨将至。

辞别刘小柱,雨点已砸在了李忠的头上,他酒性刚酣,脚步像踩在了棉絮上。

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家中,院子中黑洞洞的响着雨滴声。

他爹李全德晚上去砖瓦厂上班了,娘和弟弟妹妹都已睡下。

他进了西厢房,没有开灯,将脸贴在了冰冷的后墙上。

什么也听不到。

而他,明白自己在想念一个人。

“凭什么放过乔丽丽?”

他问自己。

热血涌上头,身体里的血液沸腾起来。

“睡一次也是睡,睡两次也是睡,反正,她一个人在家,结婚也只是守着活寡!”

李忠的心热血沸腾。

梯子就在南房的廊下横放着,他轻手轻脚搬过来架在西墙上。

缓缓攀上去,雨浇透了他的整个身子。

电闪雷鸣中,他一跃而下,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兴奋和激动中舞动——今晚,他一定让旧情复燃,让乔丽丽知道,他从没想过要放弃她!

第128章 李忠有的是力气 乔丽丽睡得有些早,上了炕,闭上眼睛想着心事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窗外的雷声将她从梦中惊醒,她翻身掀起窗帘,看外面已下着滂沱大雨。

她重新躺下,用手抚摸着另一个枕头,李光明自从新婚之夜后一直没有回来,她从开始的失望逐渐变为难过。

这不是乔丽丽想要的婚姻,但却是她一手促成,借着肚子里的孽种,最终嫁到了李家。

她觉得对不住李光明,假如李光明对她相敬如宾,恩爱有加,她一定会感激涕零。

而李光明对她冷漠如冰,甚至家都不回,她又觉得发生的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就算贪慕虚荣和金钱,她一样渴望嫁个如意郎君。

张凤女安慰乔丽丽,一直说等孩子出生后李光明会幡然醒悟,会回心转意。

乔丽丽的心头升起新的希望,她想着以后还要为李光明生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孩子,如此才能弥补自己内心的愧疚。

院子中有什么声音响了一下。

好似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只一下,又变为安静。

乔丽丽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定是雷声,她拉上被子,准备入睡。

咚咚咚。

门被敲响。

她的头皮一麻,冷汗湿了脊背。

这样大雨如倾的黑夜,院门紧闭,却有人敲响了她的卧室门。

她吓得不敢开灯,紧裹着被子靠在了墙上。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乔丽丽鼓起勇气,问道:“谁?”

“是我,丽丽,开门——我是李忠。”

“你来做什么,快给我滚开!”

乔丽丽松开被子,胆子大了起来。

她才不怕这个男人。

“你开门,我有话要说。”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快滚,不然我喊人了!”

乔丽丽摸着黑下了炕,冲着门口吼道。

“你喊啊,快喊,我还巴不得你喊人,巴不得让全村人知道你嫁给我大哥之前和我睡过!”

李忠的声音很大,哗哗的雨声都掩藏不住他的声音。

乔丽丽的身子抖了起来。

她不想让自己刚刚开始的婚姻毁于一旦,更不想让李光明知道她和李忠有过私情。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问自己,牙齿抵在唇上,快要咬出血来。

门外的李忠点燃了一支烟,有节奏地用手指头弹着门板。

她拉亮灯,对着镜子瞥了自己一眼——镜中女人的脸因为愤懑鼓涨着眼泡,鼻翼在不停地一翕一合。

走过去,不加思索,她打开了门锁拉开了门。

“丽丽,你听我说,我只是太想你——”

“滚开!听到没有,我早给你说清楚了,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你要敢痴心妄想,我不怕身败名裂,大不了不和李光明过!”

乔丽丽退后一步,指着李忠怒目圆睁。

“丽丽,别这样,我没想过要害你,我也知道你当初不是喜欢我,只是想利用我接近李光明,你不是达到目的了吗?怎么一个人天天守着活寡?李光明呢?他怎么晚上不来陪你?”

“不用你管!少操闲心!你走吧——”

乔丽丽被李忠问得愈加心烦,她讨厌别人看穿自己婚姻的不幸,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和李光明之间发生着什么。

“丽丽,我喜欢你,别拒绝我好吗?我就在你隔壁,每天晚上让我来陪你——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发誓!”

李忠扑了过来,乔丽丽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

她躲闪不及,已被李忠拉进怀里,他的嘴巴凑了过来。

乔丽丽抬起手,狠狠打在了他的脸上。

“丽丽,你打吧,打吧,只要你开心,只要你快乐,就算打死我我也愿意,你打吧,打吧......”

李忠已进入疯魔的状态,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乔丽丽退让着,抵抗着,最终无力地被李忠推到炕头边上。

在倒下去的一瞬间,她的眼泪迸了出来。

她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李忠的肩膀——疼痛让李忠惨叫起来。

乔丽丽吼道:“畜生,你要伤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就杀了你全家,让你全家都来陪葬!!!”

李忠怔住了。

他缓缓放开了她。

乔丽丽胸口起伏着,眼睛里射出母狼一样的寒光。

“你说,你有了?”

李忠结巴道,扫视着乔丽丽的身子。

她捂着小腹没有回答。

李忠的酒彻底醒了。

乔丽丽嫁过来一月还不到。

李光明常不回来。

她说她有了——怀了孩子。

李忠的厚嘴唇裂开来,脸上浮起莫名其妙的笑。

他知道,质问乔丽丽都会有合理的答案,因为她是李光明的妻子。

但,李忠再蠢也觉得她怀孕的蹊跷,枫城平原上流传的风流故事里,有着各种相同的版本。

没有多说一个字,他走了出去。

外面风雨交加,要想爬上墙头有些吃力。

但,胜在年轻,要想回到过去是不可能的。

要想爬过墙壁,李忠有的是力气!

第129章 尹向荣陷落了 较于李忠为爱铤而走险,刘小惠很小心。

她来不及明白,自己和乔丽丽竟然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以前乔丽丽对她的不屑和敌视,变成了突然而至的热情和友善,刘小惠慢慢发现,只要她多和乔丽丽相处一时,就对刘梅英的恨增加一丈。

乔丽丽有大把的空闲,做完家务就往刘小惠家里跑。

每次来也不是空手,带点水果,几块糕点,刘小惠的侄儿侄女一见这些零食,馋得口水都掉了下来。

哥哥嫂子从小受穷,见到乔丽丽这样有点身份的人来家中,欢喜异常。

嫂子经常对刘小惠冷眼相待,自从她和乔丽丽交往,对她态度一下子大变,吃饭都开始喊刘小惠的名字。

换成以前,残汤剩羹就是刘小惠的家常便饭!

乔丽丽来得勤,也时常邀请刘小惠上她家——乔丽丽俨然是李家的新女主,进了门将刘小惠让到堂屋沙发上,好茶好果端上,刘小惠看着穿戴时髦的乔丽丽,再瞅瞅李光明家富丽堂皇的房子。

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同样是人,同样是年纪相仿的女人,乔丽丽嫁了好人家,享受着优越的生活,她一天打扫一下房子,三顿饭都是婆婆伺候。

刘小惠眼巴巴地羡慕着,期许有一天自己也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死也知足。

“小惠,想想看,将来要是我姑妈那些闺女都出嫁了,剩下尹向荣一个人,你要嫁过去,凭着尹向荣学来的养鸡技术,还愁过不上象样的生活吗?”

乔丽丽的话像是一种巫术,一点点的渗进刘小惠的心里,让她的血液都为之振奋。

“丽丽姐,那他要是招赘到你姑妈家呢?你看到了,刘梅英都开始霸占他了。”

刘小惠嘴里含着一颗高粱饴糖,这种糖她过年时吃过,乔丽丽家茶几上摆了一盘子。

“给你说了多少次了,小惠,尹向荣和她没有成亲,就算成亲了又如何,你照样可以将他夺回来!重要的事姐姐给你说过几次了,你要大胆一些,脸皮厚一些,男追女,如隔山,女追男,如隔纸,你得捅破这张纸啊!”

乔丽丽耐着性子,她看着刘小惠的模样是比刘梅英强一些,可是从小没娘的孩子,骨子里自卑怯懦,说了好多次她都不敢去实现。

“姐,我怕,万一他拒绝怎么办?万一让别人发现怎么办?万一怀上了怎么办?”

“哈哈哈哈哈.......”

乔丽丽妖精一样大笑起来,看着刘小惠的脸红到了脖根,她一屁股靠近了她,扳着她的头对着自己。

“那万一你怕了、收手不去做,他就是刘梅英的了,你甘心吗?你愿意吗?”

刘小惠咬咬嘴唇,摇了摇头。

“活着,你怕不得的,你要是怕了,到手的一切就会飞了!”

乔丽丽松开了手,她有些累,李忠来过的那个雨夜让她好多天心有余悸。

活着,总有怕的时候,做过的错事,总会形影不离。

“姐,要不今晚吧,我去找向荣谈谈。”

刘小惠拿定了主意。

“很好,但不用多谈,谈多了有什么用,姐告诉过你了,要不计后果,要放开胆子,要彻底让刘梅英死心,要相信尹向荣是你的!”

乔丽丽有了一丝成就感,反正她闲着,调教一下刘小惠正好打发时间。

至于刘小惠愿不愿意去做,那得看她的造化了。

......

乔荞看到这一批鸡长势良好,极少出现问题。

得益于畜牧局技术员时不时的帮助,更得益于尹向荣不分白天黑夜的照料。

尹向荣壮实了一些,脸上不再有缺乏营养的寡白。

神情愈发自信从容,举止愈发坦荡潇洒。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男人,对乔荞尊敬如一。

对刘梅英,尹向荣已习惯了她安静地陪伴,好比春来雪融,一切都在涓滴之中。

有刘梅英在,他觉得日子过得格外踏实,刘梅英会做各种吃的,会在他的碗底偷着窝一个荷包蛋,或者一块腊肉。

他的脏衣服脱下来,刘梅英悄悄拿了去,浆洗得干净整洁,放在他的炕头。

尹向荣知道,总有一天,乔荞会等待着时机成熟,让刘梅英嫁给他,做她的媳妇。

两人心知肚明,却从不说过分的话。

干活累了歇息,刘梅英总是和他隔着一些距离。

他会装着不经意看她,而她也会偷看他。

甜蜜是一种未熟透的果实,挂在枝头,已散发着诱人的清香。

......

今晚收完鸡蛋,打包装上车,刘梅英已做好了饭菜等着娘和尹向荣过来吃饭。

手擀面切得很细,吃起来很劲道,刘梅英最后一个才吃,尹向荣朝她碗里看了一眼,说道:“你还够不够?不够了再吃点馍吧。”

她知道他在关心自己,这已足够了,家里人多,招弟和盼弟都已懂事,一听尹向荣的话朝着刘梅英挤眉弄眼。

——自从乔丽丽离开这里嫁了人,妹妹们都为刘梅英高兴,她们都喜欢尹向荣,心里都把他当作了家中的一份子。

吃过饭,尹向荣要回外面的鸡厂了。

他假装无意看了刘梅英一眼,她的目光和他对视了一下。

彼此有着深情,彼此有着不舍。

尹向荣回到养鸡厂,拿出大门钥匙正待开门,一块小石子落在了他身上。

“谁——”

他警惕地转过身,大门口的路灯下看到刘小惠捂着嘴、脸上带着笑意站在他身后。

“刘小惠,你咋来了?好多天没看到你了,我还向梅英问起你来着。”

尹向荣有些惊喜,这妮子挺不错,看着腼腆,熟悉了说话却利利索索。

“她咋说的?”刘小惠想知道答案。

“她说你忙,家里有事。”

“哦——”

刘小惠心里一阵冷笑,早料到刘梅英会这样说。

“我过来看看你,向荣哥,你刚吃过饭吧,够晚的。”

刘小惠走近几步,尹向荣看她穿着一身好看的衣服,头发也换了新样式。

“是,刚吃过,打算休息呢,一天太累了。”

尹向荣晃着手中的钥匙说道,等着刘小惠走了再开门。

“这么早就睡啊,好几天没见到你了,向荣哥,我陪你去河滩上走走吧。”

刘小惠的声音有着娇滴滴的温柔,与平日截然不同。

尹向荣想了想,一个人进屋无非是躺着睡觉,不如陪她走走。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河滩上。

晚风徐来,风里已有秋的凉意。

刘小惠很紧张,她的紧张弥漫在空气里,尹向荣能感觉到。

“小惠,最近不来,我还以为你生谁的气了。”他调侃着开了口。

“是啊,我不来,你也不找我,害得我天天想着你。”刘小惠调整呼吸,大着胆子说道。

尹向荣有些吃惊,好几天不见,刘小惠胆子如此之大,这可不像以前的她。

他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了两声,抬头望着夜空,说道:“这星星真美,小时候我常爬到山头看星星,有天晚上迷了路,自己害怕得哭了。”

“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啊,向荣哥,你说哪颗星星最美丽?”

刘小惠靠近了他,倚在他的身上。

她身上分明地有着雪花膏的香气,头发上有着头油的甜香。

尹向荣记得这味道,乔丽丽的头发就有这种味道。

“每一颗星星都美丽,它们是夜的眼睛,能看穿每个人的心事。”

尹向荣的话是他从小人书上看来的,他虽然读书不多,但一直喜欢看书,尤其是小人书。

“那你有什么心事,能不能告诉我?”

刘小惠靠得更近,她的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尹向荣想要挣脱,觉得很不礼貌。

再说了,夜晚的河滩上,只有他们两个。

“我没有什么心事,小惠,我的心事就是替梅英家养好鸡,不让乔婶担心,她们一家对我那么好。”

这不是刘小惠想要听到的话。

这些话只能让她内心难受,难受伴随着嫉妒,让她的心更加坚定。

“可是,我有心事,你不想知道吗?”

刘小惠绕到了他的面前,抬起头望着他。

距离如此之近,他的呼吸落到了刘小惠的脸上。

“你有什么心事?”尹向荣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但似乎又知道她要做什么。

“我的心事你知道,不信你摸摸我的心——它在说话呢。”

没有等尹向荣做出反应,刘小惠抓起他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

第130章 果然家贼难防 李光明的态度让张凤女很生气。

她看着李光明新购了锅灶,在砖厂的办公室做饭烧菜,自打成亲后,二十多天都没有回家过夜了。

乔丽丽是新娶进门儿的媳妇,要是让村里人知道,如何是好!

张凤女打发乔丽丽去过砖厂一次,傍晚时分,她敲门进去,李光明板着脸不看她。

乔丽丽帮他收拾屋子,准备端了脏衣服去洗。

李光明开口说道:“我的衣服我自己洗,别累着你!”

口气冰冷而坚决,乔丽丽不得不放下脸盆。

她没有走的意思,铺好床坐在床头,李光明在外面的桌旁坐着抽烟,看看天色不早,对她说道:“你回去吧,反正你有身孕,也做不了什么。”

乔丽丽听了脸色煞白,他当自己玩意儿一般,摔脸色还不够,拿这样的话侮辱自己。

乔丽丽一声不响离去,架不住婆婆的劝导,隔几天又来,李光明没有留她过夜的半点意思。

乔丽丽最后一次从砖厂回到家,一脸沮丧和失落。

张凤女坐不住了。

她骑了自行车,不顾崔长耿拦阻,风风火火赶到砖厂。

进门直奔李光明的办公室。

李光明正吃着一碟花生米,喝着小酒看着电视。

“你打算这样一直对人家吗?她是你媳妇!不是你娶回家就不想要的东西!”

张凤女站在门口,克制着怒气,声音已颤抖起来。

“她不是怀孕了吗,需要休息,有错吗?”

李光明平静回答,不看张凤女一眼。

张凤女冲上前,啪一下盖上了酒瓶子,吼道:“走,现在就给我回家去!”

李光明抬起了头,盯着娘看了半天。

“娘,你能不能让我安静呆一阵子,你一心想着你自己心里的快乐,嫁了姓崔的,又逼着我娶了乔丽丽,你有没有想过我心里的感受?”

“什么?我逼你娶了乔丽丽?你有没有搞错,明明是你睡大了她的肚子,自己做出这样的丑事不得不娶她,还怨我,亏你是个男人,娶了人家不理不睬,要是让外人知道,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张凤女冷笑着说完,抓起李光明的胳膊,今晚无论如何,她都要把李光明带回家。

“你要干嘛?别逼我!”

李光明想要挣脱,无奈娘的手死死抓着他不放。

他后退着,顺手拿起了酒瓶子。

“咋的,你还敢打我不成?”张凤女逼视着他的眼睛。

“啪——”李光明将酒瓶摔碎在茶几上,手里握着半截碎酒瓶。

“你再逼我我就扎进我脖子!”李光明一脸视死如归。

张凤女被吓住了。

她没有想到李光明还有这样的骨气。

她松开了手,冷笑道:“你自己看着办吧,乔丽丽可不是省油灯,你要长时间这样对人家,小心她给戴绿帽子!”

说完转身离开。

办公室门震得墙上的镜子掉了下来,摔得四分五裂。

李光明走过去,看着碎裂的镜子映出他的脸——许多张脸交叠辉映,他看不清真实的自己。

而痛苦却如此锋利,切割着他的心房,让他无处安放自己的心事。

他得认真想一想,该如何面对他的妻子乔丽丽。

娘说得对,这样长期冷待她可不是办法,万一乔丽丽做出越轨的事,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乔丽丽能主动爬上他的床,难保不会主动勾搭别的男人。

作为李全富的长子、红星砖瓦厂的新掌柜,李光明觉得名声至关重要。

说穿了,他害怕乔丽丽给自己戴上绿帽子。

......

好几天没有看到李忠了,乔丽丽在夜里锁紧房门,耳朵比猫还灵敏。

她相信,李忠暂时不会打扰她,但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得快些想个法子摆脱这个祸害。

坐在炕上扎了几针鞋垫,看看手表时间不早,刚要躺下,听到大门响了一下。

——有人在敲门!

她跳下炕,顺手拿起了门背后的火钳子。

“谁?”乔丽丽立在大门口问道。

“我,丽丽,开门。”

是崔长耿的声音,这么晚,他来做什么?

门打开,乔丽丽有些不好意思,刚才出来的急,衣服都没有穿好,头发蓬松披在肩上,眼睛不好意思看崔长耿。

“爹,你来有事吗?是不是忘啥东西了?”

她觉得奇怪,崔长耿不是和张凤女吃过晚饭一起离开去他家了吗。

“没有忘啥东西,你娘去河滩你姑妈家了,说要捯饬一下脸,我本来要去接她,想着你一个人在家,不放心,过来看看你。”

崔长耿边说边自顾自走进了乔丽丽的房间。

乔丽丽想了想,锁上了大门。

要是让别人撞见崔长耿夜里来这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灯下,崔长耿坐在了椅子上,抽着烟望着乔丽丽。

没有打扮的乔丽丽更加惊艳,慵懒的样子让人爱不释手,粉白的肌肤像刚盛开的花瓣。

崔长耿的喉结动了好几下。

“爹,时候不早了,你喝口水回去吧,我娘说不定回你那边了,要是看到你不在,会着急的。”

这是提醒也是警示。

乔丽丽何尝不明白崔长耿的心思,他看自己的目光着有着兽的贪婪和情yu。

崔长耿去接水杯,他的手很大,盖在了乔丽丽的手上。

“没事,我一会就回去,我给她说了,去村长家串门了。”

他说着话,眼睛粘在乔丽丽的脸上。

手没有挪开,装着握着茶杯。

乔丽丽感觉到了灼热和滚烫,一半来自水杯,一半来自崔长耿的手掌。

她抽开了双手,后退几步,低声说道:“你还是快回吧,让别人知道不好。”

崔长耿笑了一下,喝了口水,站起了身子。

他不想急于求成,何况乔丽丽身怀有孕。

李光明冷置着她,一朵娇花开在这偌大的院中,一个人要面对漫长的夜晚——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开门之际又转过身来,脸上有着关切也有着不舍。

走过去,他抚摸了一下乔丽丽的脸庞,轻声说道:“晚上锁好门,有我在,别怕啊。”

乔丽丽没有抬头,她不明白这是长辈的关心还是一个男人别有用心的叮嘱。

她不想得罪崔长耿,他是张凤女的男人,她看得清张凤女对他百依百顺。

要想在这个家站稳脚,李光明是靠不住的。

乔丽丽必须依靠更牢实的大树。

崔长耿走出院子,乔丽丽锁上了门。

而她不知道,今晚李光明刚好回来,敲门之际听到了屋子里的说话声。

崔长耿也不知道,当他走出巷子,李光明就隐在一棵老核桃的树后。

“果然家贼难防,我倒要看看,他们要走到哪一步!”

李 光明的嘴角浮起冷笑,他折转身子,向砖瓦厂走去。

第131章 乔荞觉得有什么不对 像很多男人一样,尹向荣在经历了某些事之后,瞬间跌入懊悔的谷底。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穿好了衣服,如何面对还在河滩草地上的刘小惠。

反正,他揣着无数懊悔的心事,一个人回来——毫不留情地撇下了刘小惠,一路奔跑着来到了养鸡厂,打开门,灯都没有开,一头倒在了炕上。

这是尹向荣人生的第一次,也是刘小惠的第一次。

却顺理成章地从开始到结束——牙齿抵着牙齿,呼吸喘息得像两条离开水的鱼,最终游向了波涛汹涌的浪尖,潮水退去,最先清醒的是尹向荣。

他觉得,自己有勇气在天亮之后面对刘小惠,毕竟她是主动的,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他觉得自己没有勇气面对刘梅英。

没有理由,谈不到对不住她,但就是难过,夹杂着莫名的伤心和失落。

甚至他在想,为什么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和刘梅英在一起。

......

天总会亮的。

无论多黑的夜。

尹向荣第一次睡过了头,他在刘梅英拍打着养鸡厂的大门中惊醒过来。

昨晚和衣而睡,在炕上趴了一夜,做了什么梦,很清晰很真实,眼睛一睁瞬间变为模糊。

开了门,见到刘梅英他便不自在起来。

不自在表现在他闪躲的目光中,刘梅英关切问道:“向荣哥,你不舒服吗?脸色看着不好。”

他赶紧笑说:“没事,昨晚肚子疼,起了几次夜,前半夜没睡着,后半夜倒睡得沉,不想睡过头了。”

刘梅英一听琢磨着昨晚的饭菜,下饭菜是凉拌豆角,只怕没熟透,吃了闹肚子有的事。

她有些自责,急着要给鸡喂饲料,看尹向荣脸都没洗,自己先去忙活。

一个早上,刘梅英觉察到了尹向荣的反常。

他老走神,盯着抢食的鸡发呆,问他话回答得风马牛不相及。

乔荞也注意到了。

她让刘梅英试试他是不是感冒发烧了。

刘梅英将手放在了尹向荣的额头,他有些不习惯,或者说受到了惊吓——他的心乱得不能再乱,老想着刘小惠突然出现该怎么办?她会不会说出昨晚的事?要是刘梅英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刘梅英的手突然放在他的额头,他傻傻地问:“干什么?”

眼里有着警惕。

这让刘梅英忍俊不禁,一旁的乔荞替闺女回答:“向荣,让她试试你是不是发烧了,你今天样子不对呢。”

他的脸不由地红起来,眼睛慌乱地看着刘梅英,她离自己如此之近,都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心里便生出了一种特别的情愫。

没有经历昨晚,他的心是纯净的,不会联想到其它。

经历了昨晚,夜空下的草地,不远处河滩的流水声,草地上的刘小惠......尹向荣惊恐地发现,他的心里原来藏着一只恶魔。

他的眼睛闪躲开来。

刘梅英说道:“是有些烧,一会到村卫生所去看看吧。”

尹向荣赶忙摆手:“不用了,我没事,没事的,忙完了睡会就好。”

乔荞看看鸡舍的活干得差不多了,吩咐刘梅英去做中午饭,最后加了句:“给向荣单另做点。”

刘梅英愉快地答应着离开了。

鸡舍前乔荞帮尹向荣将下午的饲料加了水,拌了一下。

天热,尹向荣脱了外衣,只穿着一件无袖的布褂子。

这是乔荞亲手给他缝的,穿了一夏天,都有些旧了,她心想着得抓紧给他扯布做件新的。

眼睛看着他的肩膀,就看到了他耳根下发紫的印迹,细看不是一处。

再看后脖根和背膀,有几道鲜红的划痕。

乔荞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这般年纪,该经历的都经历了,能想到的都能想到。

昨晚刘梅英压根都没出门,就算出门了,她相信刘梅英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来。

为娘之心不易,她看着闺女们渐渐长大,都给她们念过紧箍咒。

尤其是刘梅英,自从尹向荣到了家中,乔荞直接将有些话在夜里给大闺女挑明了。

虽然乔荞穿越而来,现代社会讲究的是开放,但她骨子里传统。

原身的记忆至今保留,乔荞至今遵从的是自己母亲养儿育女的那一套理论。

——那么,是自己想多了吗?

天气虽然立了秋,但酷热依旧,蚊虫叮咬也有可能。

——可是,怎么会这么巧,今天一大早,尹向荣的反常,心不在焉,六神无主,看到刘梅英时的脸红和慌乱,这一切,又作如何解释?

乔荞觉得,自己还是大意了。

河滩的家门,离养鸡厂只有百步之遥,关上院门,尹向荣晚间做什么,她从没有想过。

她相信着这小子,他的勤劳,热情,真诚,孝顺,都超过了她的想象。

乔荞低头沉思,尹向荣问道:“婶,秋下了,咱家再买一批鸡仔吧,那边鸡舍都空了好久了。”

她回过神来,听着尹向荣的话又觉得自己纯属杞人忧天。

“你说得对,向荣,婶子也是这样想的,赶明儿我们去镇上订一批鸡苗,这事耽搁不得,秋后咱们还有许多事要做呢,顺道问一下猪仔的价格,你姥姥说再添几只猪养着。”

尹向荣点头,收拾工具,娘俩一起去家中吃饭。

乔荞很想问一下他脖子上的印迹,话到嘴边最终忍住了。

......

去镇上是在第二天的中午。

镇上正好逢集。

乔荞和尹向荣搭了村里的拖拉机,到了镇上办完正事,说好鸡苗的事,两人又去了市场买猪仔。

路过刘二柱的商店,乔荞不经意看到了冯小玉。

她站在门前一身新衣,打扮得娇艳如花,正忙着给几个农民卖农资。

看不到刘二柱,乔荞早听说他扩大了生意规模,已在城里开了店,专卖南方来的小百货,生意火得非同一般。

就连刘小柱沾了他的光,听说也富起来了。

乔荞内心感叹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刘二柱赶上了国家的好政策。

急急走过,不想和冯小玉有正面交集,她却看到了乔荞,老远招着手喊起来:

“姐,姐——乔荞姐——”

名字都被冯小玉喊了出来,乔荞只好笑着走过去。

“小玉妹子,你可好、生意好不好?

“都好,快过来坐会,姐啊,许久不见你,想着要去看看你,就是忙,刘二柱在城里新开了店,不常来,我在镇上忙,脱不开身,今天能见你,真是荣幸的事,来,姐,你坐,我给你倒茶去。”

冯小玉直言快语,乔荞都插不上话。

尹向荣认真看门前摆着的各种农资产品,很是认真。

乔荞只好耐着性子和冯小玉拉呱了一阵。

冯小玉半是真情半是假意,说来绕去,无非是她和刘二柱现在过着多么甜蜜美满的生活。

能不甜蜜美满吗?有钱的男人,自然有着爱钱的女人追随,乔荞相信冯小玉的感受。

一歪头,看到一个妮子拍了拍尹向荣的肩膀——乔荞细看,那不是刘小惠吗?

果然是她!

她没有看到坐在店里头的乔荞。

尹向荣一脸紧张地朝里望了望,乔荞假装没有看到,和冯小玉认真说着话。

她再回头,看到了刘小惠似乎很羞臊,又似乎在撒娇,脸上的表情有着不同寻常的执着和风情。

乔荞的忽然明白了什么。

——一定和刘小惠有关系,对,错不了,刘小惠许久没有来过河滩鸡厂,态度却在说明,她和尹向荣很热络。

莫非——?

不过——?

乔荞的心里像被电击了一下。

她觉得不可能,又觉得一切都有可能。

刘小惠喜欢着尹向荣,尹向荣正值青春的棒小伙。

她替刘梅英心痛起来,转瞬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余——没有什么可以证明他们之间有过什么,或者发生过什么。

“小玉,你看外面有人要买东西。”

乔荞提醒了一下夸夸其谈的冯小玉,她走出去,大声问别人要什么。

乔荞也站起了身子,她看到刘小惠一下子慌忙退去,隐在了熙攘的人群中。

尹向荣显然调整了一下情绪,若无其事地看着农资。

她告别冯小玉,冯小玉热情喊道:“姐,我过几天来看你,一定的!”

乔荞笑着点头。

她的心里有着莫名地沉重。

尹向荣走在前头,高高的个头是那么出众。

乔荞望着这后生,第一次觉得,他已长成了大男人,心里有着和世间男人,一样的心事。

第132章 消息令王翠芬很兴奋 刘小柱备下酒肉,请李忠来叙。

半瓶烧酒下肚,三言两语过去,李忠红着脸说:“叔,想不到那婆娘怀了孩子。”

刘小柱一听觉得没什么奇怪的,乔丽丽嫁人快一个月了,怀孕是正常的事——就算李光明婚后没有回过家,但让土地发芽只需播种一次。

时间要对,机缘投巧,说明乔丽丽这块地好。

“李光明这小子可真有福气啊,明年就可以当爹了。”

刘小柱的话里含醋,眼睛看着李忠的表情。

“呵,他是可以当爹,但种子不一定是他的!”

“什么?”

刘小柱瞪大了眼睛,这可真是求之不得的好消息,王翠芬在逼他,骂他办事拖沓,他想着从李忠身上下手,果不其然就有了第一手情报。

“叔,我敢保证,她肚子里怀的是我李忠的种!如果我没猜错,这婆娘就是利用肚子里有了种,赖到了李光明头上,然后威逼着李光明嫁到了他家。”

李忠的硬嘴唇上翻,说话非分清晰。

刘小柱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里吧唧着一块鸡腿肉,心里便明白不少。

还真小看了这个乔丽丽,年纪不大,本事不小。

难怪李忠看到李光明娶了乔丽丽不高兴,这中间原来有如此曲折迂回的故事。

刘小柱夹过去一个鸡头放在李忠面前,嘻笑道:“大侄子可真是人中伟龙,虽然没娶到乔丽丽,却让她怀了你的种——高,实在是高啊!索性放长线钓大鱼,让她把娃生下来,以后长大成人,你大伯李全富争下的家业,可全是这娃的了!”

“叔啊,你别忘了,他家还有李光华呢,那小子脑瓜子灵得很,明年就考大学了,就算他以后不回咱大李庄,乔丽丽这胎也不一定生个带把的。”

李忠想得挺通透,挺长远。

刘小柱心里禁不住感叹:原来人人都不傻,都精明得很,李忠平日看着只顾吃喝玩乐,二流子一个,打起李全富的家产,脑子一点都不含糊!

“也是,你小子挺聪明,你告诉叔,乔丽丽现在对你啥态度?”

“叔,她能有啥态度——就算李光明再不待见她,她也是李光明名正言顺娶来的媳妇,乔丽丽心野,能嫁到他家,一定要顾及自己的名声,所以,她能明着答应我吗?——她有身孕,我也不敢啊!”

李忠说着不好意思低下头喝了一盅酒。

刘小柱听明白了李忠心里的想法,他不会放过乔丽丽,要是确定了她肚子里的娃就是李忠的,那么以后乔丽丽在李光明家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两人喝酒至深夜,送李忠出门,刘小柱没有回屋,在门口的树下撒了泡尿,急着去找王翠芬。

敲了三下门,又敲了两下,王翠芬开了门。

“咋这么晚?李忠呢?”

“刚送走,我急着给你来报信——快来,这里说话不方便,去我家。”

刘小柱喝了酒,心急火燎的拉过王翠芬往家中走。

王翠芬有些不情愿,这样偷偷摸摸的事迟早会被村里人察觉。

要不把自己搭进去,刘小柱才不会听她的话,替她折腾。

摸着黑钻进刘小柱家中,王翠芬看炕桌上还有一盅残酒,她仰起脖子喝了一口。

“说,李忠这娃到手了没有,乔丽丽从了吗?”

“没有,旧情未复,不过,听李忠的意思,乔丽丽肚子里的种可不是李光明的。”

“那是谁的?——乔丽丽有这样大的胆子,怀着别人的种嫁给李光明?”王翠芬来了兴致,眼睛在灯下像猫一样。

“李忠的——错不了,乔丽丽怀了孩子,逼着李光明娶了她,你听听,这事有趣不?”

刘小杯一脸坏笑,伸手拧一下王翠芬的下巴。

“是有趣呢。”王翠芬两眼放出光芒。

她想象着李光明和张凤女知道真相后的样子——一定悔恨交加,一定追悔莫及!

“得耐心等娃生出来,好戏在后头呢。”刘小柱提醒道。

王翠芬笑起来,吩咐刘小柱:“拿瓶好酒来,咱得好好喝几杯,这样的好事,咱得替李光明高兴高兴。”

第133章 都在静待时机 李光明觉得,有时候娘说得很对。

比如说,她说乔丽丽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这盏灯放在李家的大院中,李光明发觉招引来的男人居然是崔长耿。

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怜张凤女当他是一块宝贝,背地里把崔长耿当老爷一样伺候着、疼爱着。

也不知道这个男人用了什么迷魂药,勾得张凤女如此神魂颠倒。

李光明没有给过崔长耿好脸色,甚至懒得看他一眼。

崔长耿挂着一个总监工的虚名,整天很操心的样子在砖厂转来晃去。

他知道李光明恨不得撵自己出去,所以不和李光明正面交锋,他有的是手段和法子,背着李光明,对砖瓦厂的大小工人都很热情。

他也知道张凤女现在的想法,急着让儿子娶了一位貌美如仙的媳妇,想着李光明醉在温柔乡里,从而冷淡对砖瓦厂的权利。

可惜,张凤女错估了李光明的心,他没有随他爹李全富一味贪图美色。

——和乔丽丽燃烧了一夜,李光明付出了要娶他为妻的代价。

崔长耿做不了李光明的主,也做不了张凤女的主。

但他做得了自己的主。

对于女人,除了在青杏身上失过手,其它时候,他手到擒来。

张凤女是对他百依百顺,但张凤女还有两儿一女,身为母亲,有时候,她不得不退让一步。

拿不下李光明,还拿不下乔丽丽吗?

崔长耿已试探过了,他从乔丽丽没有退缩的眼睛和神情里懂得了什么。

他胸有成竹地要征服李家两个女人。

李光明已看清了他无耻而荒唐的野心!

两个人都在等待着机会——能将对方打败打倒的机会,李光明觉得,他要等待的机会不远了。

他得为乔丽丽和崔长耿创造这样的机会!

张凤女在中午将一盒水饺扔在了李光明眼前。

“你看人家丽丽,天天心里想着你,天天做你爱吃的饭菜,这样好的媳妇,到哪里去找啊!”

李光明脸上很平静,他不想刺激娘。

“我那晚回去了,太晚,门没有开,可能她没有听到。”

他得给娘一颗定心丸,不然整天吵着,除了心烦,乱了他心中的计划。

“你能回去就好,她怀的可是你的种,无论如何,得把娃平平安安生下来。人一辈子,其实两口就是搭伙过日子,你看我和爹不也过来了,他背着我干了多少缺德事。”

张凤女叹口气,有意放下姿态和李光明关系和睦。

李光明吃着水饺,冷不丁问道:“那你觉得姓崔的呢?你信得过他吗?”

张凤女的眼角堆上了幸福的笑,她站在窗口,寻找着崔长耿的身影。

崔长耿站在不远的砖坯前,宽厚的肩膀,修长的双腿,高挺的鼻梁,张凤女望着他的侧影都涌来心醉。

“我有什么信不过的,他对我那么好,让我觉得这辈子没有白活。”

李光明差点笑出了声。

能和村里王寡妇好过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偏偏娘就信了。

他吃着水饺,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

李光明再次见到乔丽丽、和乔丽丽在一起,不是晚上。

是白天。

乔丽丽得回娘家,他是她的女婿,不得不去。

去了娘家还得去亲戚家,天黑之前,他们去了乔荞家。

本来,乔丽丽说第二天再去的,李光明没有答应,他说抓紧时间转完就行了,明天还得忙厂里的事。

乔丽丽白天想去的理由只有一个,她打扮得光鲜亮丽,白天去姑妈家,正好让她们见识一下自己的风采。

她不敢拂了李光明的兴致,能让他陪着自己回娘家走亲戚也是极大的面子了。

李光明骑着自行车捎带着她,几乎全程没有多说过一句话,乔丽丽张了几次口,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右手抓着他的后衣襟,到了后来,索性手伸过去揽着他的腰。

李光明没有拒绝,他想的是她肚里的孩子。

沙石路颠簸,自行车后座上的乔丽丽得有个安全的依靠。

走进乔荞家院门,晚霞余晖里乔荞一家老小在院子中吃饭。

看到乔丽丽和李光明来,乔荞自然高兴,唤过闺女们提水倒茶,赶紧添了筷子,刘梅英煮了一锅小米粥,炒了一大盆子的山药丝瓜,蒸着掺了玉米面的馒头,李光明毫不客气,端起碗吃得狼吞虎咽。

乔丽丽很矜持。

她冷眼看着粗陋的饭菜,一点胃口都没有。

刘梅英一帮表妹只是对她客气地打了声招呼,该干嘛干嘛去了,刘招弟和刘盼弟两个居然只是挤了一个笑脸给她。

乔丽丽的心里极不舒服,她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急着要表现一下自己的高贵风姿。

尹向荣吃饱了饭,从厨房里提着两只水桶去井边打水,刘梅英追出来喊道:“先把后院的猪食泡上,不然明天姥爷姥姥又担心猪没吃的。”

听这口气,完全像是在吩咐自己的男人一样。

乔丽丽冷笑一声,跟在了尹向荣的身后,走到井旁,看他把桶子丢下去,不一会拉了一桶水上来。

尹向荣力气可真大,气都不喘一下。

“看来我姑妈可给了你不少好处,你这样卖力,是准备要做上门女婿了吧。”

乔丽丽抱着膀子的样子骄傲得像只小母鸡。

尹向荣笑了一下,说道:“是呢,我已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也是,你一个叫花子出身,离了这里只能当流浪汉,可是你得小心点,这一大家子有老有小,你得花多少力气帮人家挣钱。”

“我看你是来转亲戚的吧,亲戚家的事,你就不用再操心了,丽丽姐,姐夫对你好吗?”

尹向荣不想再听她毫无意义的聒噪,提上来第二桶水,他打断了她。

问得大有深意,他知道乔丽丽嫁了人也不一定过得痛快。

乔丽丽的脸色不好看了,她扭身想离开,觉得不解气,尹向荣在她的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和一个讨饭逃难出身的人有什么好说的。

她已抓着刘小惠的不放,完全不用循循引导,她现身说法,直接了当告诉刘小惠,自己就是没结婚前怀了李光明的孩子。

刘小惠吓得脸都变白了,瞠目结舌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也像你一样,怀上尹向荣的孩子吗?姐,万一他狠了心不要我咋办?”

“那他除非眼里没有王法!不怕将牢底坐穿!”

乔丽丽响当当答道,情知刘小惠已离不了尹向荣。

“你姐夫有自己的事业,他对我肯定好,不然我怎么怀了他的种?尹向荣,你可得仔细点,当心有天翻船落水,刘梅英可救不起你这只落水狗!”

两人相视,目光中都轻蔑和不屑。

乔荞虽然陪着李光明吃饭说话,但耳朵里听进了乔丽丽和尹向荣的对话。

——乔丽丽的话里有着弦外音,似乎她知道尹向荣的什么事。

乔荞看着乔丽丽朝这边走来,赶忙劝道:“丽丽你不吃点怎么能行,我让梅英给你煮包米去了,一会儿熟了你多吃几个。”

“我娘给我煮过了,不怎么好吃,我婆婆前天从城里买了几条鱼,我吃得多,这些天胃一直不好。”

乔丽丽一脸优越。

李光明的眉头皱了起来。

没有等包米熟,乔丽丽催着李光明离开了姑妈家。

她说自己身子累,今天走多了路,腰疼。

乔荞送他们出了院门,强让李光明捎了一篮子鸡蛋。

“光明,一定对我们丽丽好啊,等过了年,你就当爹了。”乔荞提醒了一下刘光明。

她看到李光明点着头,眼睛一直朝院子中寻找——刘梅英没有出来,正站在院中收拾桌椅。

乔荞望着两人离去,在灰黛色的夜幕里叹了口气。

回头往家中走,看到尹向荣光着膀子肩上搭着衣服走了出来。

“向荣,不看会电视啊?这么早就去睡觉?”

“嗯,婶,我有些累,洗了一下,想着去躺着休息。”

尹向荣笑着回答,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精壮的上身透着玉一样的光泽。

乔荞答应了一声。

在关上院门的一瞬间,她悄悄朝往张望了一下。

没有什么异样,尹向荣开了养鸡厂的大门闪身进去。

她能听到他嘴里的口哨声,有着愉快和激动。

乔荞知道,夜幕才刚刚拉开,关于尹向荣夜里的故事,还没开始。

第134章 乔荞想要快刀斩乱麻 乔荞听着门外的响动。

风很大,夹杂着不远河水的声响,听不清别的声音。

家中其他人都已睡下,只有刘梅英的房子还亮着灯,她在忙着给刘希望做一双布鞋。

乔荞在院子中站了许久,大门没有上锁,她索性悄悄开了门,隐在墙根里,盯着对面养鸡厂的动静。

好一会儿,她看到了一个身影从南边的小路上走过来,没有月的黑夜,星光稀薄,她睁大眼睛,看那身影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丢进了鸡厂的墙内。

尹向荣的口哨声回应了一下。

随及门打开,尹向荣对着那身影说了几句话——听不清,只看到他们一前一后向河滩走去。

乔荞跟了上去。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做法很愚蠢,愚蠢到开始犯一些低级的错误——尹向荣是自由的,是独立的,他愿意喜欢那个女孩子是他自己的选择,别人无权干涉,更没有理由过问!

反之,别的妮子喜欢尹向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乔荞年轻过,知道年轻是怎么一回事。

年轻就是不断在犯错,不断在修正,整个人生,不正是如此吗?

但,尹向荣是她领到家中的孩子,某种意义上说,他形同自己的儿子。

再往私底下说,乔荞有意要将尹向荣和刘梅英撮合在一起!

她怎么可以放任不管?

也许,年轻时候的放纵是某种天性使然,但,放纵所带来的恶果却需要一生的时间用来反刍吞咽。

乔荞尾随而至,在河滩的一个草坡上看到两人停了下来。

“向荣哥,我想你了,你白天也不来看我。”

刘小惠娇嗔的声音很轻很软。

“我忙啊,再说了,白天看你有啥用,你不是说过有时间晚上会来找我吗?”

尹向荣边说边簇拥住了她。

乔荞的体内的血液仿若凝固了。

她能想象刘小惠和尹向荣之间即将发生什么——看情况,他们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真是胆大包天的少年啊!

她呆不下去,急转身离开了河滩......

在养鸡厂大门口等了很久,尹向荣吹着口哨回来了。

他没有料到乔荞候在门口,情急之中,他叫了声婶子,低头说道:“我去河边走走,想下水洗个澡,水凉,就回来了。”

乔荞笑了一下,说:“是吗?我睡不着,也到河边转了一圈,正好碰上了刘小惠......”

话已说得很明白,也很清楚。

尹向荣的汗水从额头渗了出来,他吃力地说道:“婶,是她来找我的......然后......”

“向荣,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问过自己——你喜欢刘小惠吗?当然,你肯定有喜欢的成份在里面,不然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

乔荞克制着生气,但言辞严厉起来。

“我,我,我不怎么喜欢她,只是,她主动的......婶,我没说谎话,真的是她主动的,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梅英!”

尹向荣跪在了乔荞的面前。

乔荞走过去扶起了他。

“向荣,我相信你,显然你做错了,刘小惠这样做一定有目的——她只是太喜欢你,想着法子要得到你,然后要嫁给你。”

“啊!”

尹向荣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他没有想过要娶刘小惠——从没有,他肤浅的以为,那只是彼此的喜欢和心甘情愿,譬如做着儿时的游戏,彼此享受着青春里的一些美好罢了。

“想想看,向荣,乔丽丽是怎么嫁给李光明的?李光明娶了乔丽丽,你以为他爱她吗?——不是!乔丽丽动了这样相同的心思,怀上了他的孩子,李光明不得不娶她!”

乔荞后悔这些话讲得太晚。

但愿还来得及。

但愿刘小惠不是乔丽丽。

或者说,刘小惠的身上没有任何的动静。

尹向荣的眼泪流了出来,他从没有想到后果,有些后果在他这般年纪是不需要计较的。

听了乔荞的话,他觉得,刘小惠正是要通过这种手段嫁给他。

她没有说出目的,一定是缺乏时机。

“婶子,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见她了。”

“这不是你能左右的,向荣,你不见她,她会见你,放心去睡,剩下的事交给我来处理吧。”

乔荞已做好了面对刘小惠的准备。

她必须快刀斩乱麻,将这断孽缘砍断。

她不想让刘梅英伤心失望,更不想让刘小惠轻易得逞。

......

第135章 她本是个单纯的女孩 刘小惠是个单纯的女孩子,因为单纯,所以更容易听进去乔丽丽的话。

和尹向荣的第一次,她有些害怕。

害怕是一种本能,但渐渐,她的身体和情感被另一种本能所代替。

享受爱着的快乐,享受占有爱着的人,对于刘小惠而言,成了一种妙不可言的经历。

她从开始的害怕,变成了更为大胆的主动。

她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尹向荣的女人,那么,嫁给他和他过一辈子,肯定是水到渠成的事!

乔丽丽生活的模式,是刘小惠眼中的样本,乔丽丽所教导的对爱的不计代价——占有和索取,刘小惠已运用到自己的人生中。

但凡爱做梦的人,都有醒的时候。

刘小惠家的门,在一个秋阳明朗的下午迎来了乔荞。

她爹不在,大哥和嫂子去地里干活,只剩刘小惠在家中带最小的侄子。

看到乔荞来家中,刘小惠有些紧张。

“婶子,你找我爹是吧,他去镇上给别人修房挣钱了——我哥嫂去地里了。”

和刘小惠的紧张和局促不同,乔荞很镇定。

“我不找他们,小惠,我是来找你的。”

“哦。“

刘小惠赶忙将乔荞往堂屋里请让,乔荞说:“我就在院里坐会,太阳好,咱娘俩说会话。”

说着已坐在了板凳上,刘小惠想去倒茶,被乔荞制止了。

“不用忙,小惠,我找你有事,说完了我就走了。”

刘小惠坐了下来,不敢正眼看乔荞。

“小惠,你有些日子没有来我家了,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没想到你白天不来,晚上偷着来——”

“我没有啊,婶子。”刘小惠急着分辨,脸涨得通红。

“是吗?小惠,我记得你小时候是个老实的闺女,虽然从小没有娘,但梅英和你一起长大,我对你还是很了解。你说没有,那么谁和尹向荣跑到河滩上私会——难道是别的妮子不成?”

乔荞盯着刘小惠,不想给她太多压力,但她知道,无论自己选择如何张口,都是不讨喜的事了。

刘小惠将头埋在了胸前,不说话了。

这种事,怎么和一个长辈去讲,要是让村里知道她和尹向荣之间有着苟且交往,刘小惠知道自己是没脸再见人的。

她比不得乔丽丽脸皮厚。

乔丽丽百炼成钢,流言蜚语奈何不了她。

而刘小惠还太嫩。

“小惠,婶知道你喜欢尹向荣,在你喜欢之前,刘梅英和他是如何相处的,我相信刘梅英已经坦诚告诉你了,喜欢一个人,有不同的方式,也有不同的目的,你喜欢尹向荣,是为了嫁给他,刘梅英同样如此,那么,小惠,你告诉我,尹向荣答应过要娶你吗?“

刘小惠摇摇头。

尹向荣还真没有说过要娶她,她以为,自己将身子给了这个男人,便意味着自己已经是他的人了。

“既然他没有答应,小惠,你怎么可以轻易相信他,轻易和他发生不该发生的事?就算你不把贞操当作回事,万一被村里人知道,以后你该如何见人?”

乔荞的语气相当温柔,她克制着自己,不想伤害这个从小没有娘的妮子。

“婶子,他迟早会娶我的,我相信他。”

刘小惠心里有着挣扎,她还在自己的梦想里游弋。

“小惠,他喜欢的人不是你,他要娶的人也不是你,他只是在寂寞的时候需要了你,因为他和你一样年轻,容易犯错,明白吗?”

“你胡说!”刘小惠忍耐不住了,她站了起来。

“是你想把向荣招赘到你家,不光给刘梅英作女婿,还给你们家当长工、当奴隶!他早不想在你家呆了,他只是无处可去!”

“那他为啥不离开?他以前也是无家无舍,还不是活下来了吗?”

乔荞被激怒了,爱让刘小惠盲了目,也让她变得固执而刚强。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婶子,我从小没有娘,比不得你家刘梅英有家教,你还是管好她吧,我和向荣是真心相爱,我跟定他了!没有他,我就去死!”

刘小惠的眼睛中露出偏执和刚烈。

乔荞怔了一下,这是她没有预料到的事。

看来多说无用,刘小惠根本听不进去。

解铃还需系铃人,尹向荣要面对他自己偷食禁果的惩罚了。

......

乔荞离开,刘小惠将侄子交给邻居,气呼呼地来找乔丽丽。

乔丽丽刚刚午睡醒,听着刘小惠倾诉完,她妖媚地笑了笑。

“你做得很对,小惠,姐没有看错你,尹向荣一定会娶你,要是不娶,你就死给他看,谁让他占了你的身子,这样的男人不能放过他。”

“姐,话虽这么说,可是我不想逼他,也不想他娶了我之后,像你一样不受李光明待见。”

刘小惠话说出来有些后悔。

然而已经触到了乔丽丽的最痛处。

乔丽丽变了脸色,冷笑道:“李光明不待见我又如何?我肚子里怀着他的种,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公婆对我好,家中有使不完的钱,尹向荣能和李光明比吗?他一个寄人篱下的叫花子,也只有你才去喜欢他!”

够伤人的。

伤得刘小惠简直无地自容。

乔丽丽的寥寥数语,比乔荞委婉的说教凌厉一千倍。

她不敢顶撞乔丽丽,强忍着眼泪跑出了乔丽丽家。

刘小惠在此时,才感到无尽的后悔——她不该听了乔丽丽的话,贸然去勾引尹向荣。

就算她誓死要嫁人家,他心里真的爱自己吗?

刘小惠没有答案。

第136章 恶浪吞噬了她 刘小惠跌跌撞撞往家里跑,路上就碰到了王翠芬,她手里做着针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刘小惠,看她迎面走来,神色凄惶,便喊住了她。

“小惠,你这闺女,没看到婶子吗?”

刘小惠只好低声叫了她一声。

“慌慌张张这是去哪里了?这么大人也不去帮你嫂子干活,回头她又不给你饭吃。”

王翠芬对刘小惠不薄,知道这妮子命苦,从小到大时不时地帮衬着她。

有剩下的饭菜,总是喊过她来吃,自己穿旧的衣服,也常送给刘小惠。

“我——我去乔丽丽家了。”

“去她家干嘛?那个狐狸精,好吃懒做的骚蹄子,小惠,你可别跟着她往歪道上走啊。”

王翠芬拿出长辈的腔调劝导着刘小惠。

刘小惠点点头,心想,就连王翠芬都知道跟着乔丽丽是走歪道,自己听了乔丽丽的话,还真不往好处学。

”婶子,我走了啊,家里还忙。“

说着就要离去,王翠芬何等精明,早从刘小惠的眼里看出端倪——八成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去找乔丽丽了,前些日子老看到两人腻在一起,今天一定事出有因。

“小惠,给婶子说说,遇到啥事了,是不是家中有人来提亲了?咋的,你没相中?你爹逼着你嫁人是不是?’

刘小惠摇摇头,她不想让王翠芬在猜测,硬着头皮说道:“没人逼我,婶子,是我自己逼自己。”

王翠芬听了知道遇到了稀奇事,扯过刘小惠,软磨硬逼,从刘小惠的嘴里掏出了尹向荣的名字。

“哎呀,我苦命的闺女,原来你喜欢的是那个流落到咱村的叫花子啊,我还以为你瞅中了那个有钱人,这有啥难为自己的,你喜欢他就去告诉他,就算乔荞要给刘梅英招个上门女婿,那也得人家愿意,你说是不是?”

刘小惠心事如海,波涛起伏,王翠芬随手一搅,掀起了滔天巨浪。

是啊,尹向荣要娶谁她没有亲口问过,尹向荣要是不喜欢自己,怎么会和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河滩幽会。

她决定今晚就去问个清楚,她要尹向荣亲口说明白。

“闺女,依你这模样,还争不过乔荞家的丑闺女?你呀,得自个儿成全自己,可别到时,让你爱财如命的爹,把你卖给那个大老爷们儿。”

王翠芬的话让刘小惠心里发颤。

爹早有此意,只等着她长大成人,嫁一个有钱人,赚一笔彩礼钱。

不光爹有此意,哥哥嫂子的想法和爹一致。

她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回到家里,做饭喂猪,盼着天黑。

到了晚上,刘小惠来到了河滩鸡厂。

投一颗石子进去,尹向荣没有出来。

投第二颗进去,照样没有动静。

三颗四颗丢进去,灯一亮,她吓一跳,以前尹向荣是从来不开灯的。

“你要干嘛?”

门开了,尹向荣冷冰冰问道。

刘小惠受了一天的委屈和懊恼,看到他这样子,冲口说道:“我来找你,为什么不出来?”

“这不是出来了吗?说吧,啥事?”

态度和以往天壤之别,刘小惠瞬间明白是乔荞给他说了什么。

“走,去河滩,我有话要问你。”

“就在这里问吧——啥话?”

尹向荣不想去,他不想再错下去了。

“好,我问你,你喜欢不喜欢我?”

刘小惠鼓起勇气,眼睛盯着他。

“我喜欢过你,但只是喜欢而已......是你主动的,我本来不想那样。”

尹向荣说得很诚实,刘小惠气得浑身发抖。

果然,男人比自己想象的可怕。

“你得娶我,向荣,不然我没脸活在这世上。”

“我娶不了你,小惠,我爱的人不是你!”

尹向荣的话冰冷如剑,穿透了刘小惠的整个心房。

世界静了下来,秋虫的啼叫像大地的哀鸣,刘小惠挪动了一下脚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向荣,我喜欢你——不,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求你娶了我,不要丢下我,我把身子都给了你了,我把一切都给了你了——”

“不要再说了,你恶不恶心!”

尹向荣吼了起来,这是乔荞家的养鸡厂门前,对面就是她家院子,要是让刘梅英听到,他该如何是好。

刘小惠站了起来。

眼泪无声无息一颗一颗从她的脸上滑过,在门口的路灯下闪着晶亮。

她转身离开,听到尹向荣进了大门,随即,拉灭了灯。

她的世界一下子暗了。

听着不远处的河水,刘小惠一步一步向河滩边的草地走去。

那是他们爱过的伊甸园,她以为自己是被爱着的。

她比不得乔丽丽。

乔丽丽活着只为了活着。

而刘小惠却想被深深爱着。

现在,答案在她心中,尹向荣只是喜欢过自己——不,需要过自己。

不幸被乔荞说中了。

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身子,都不是清白的!

她听到了河水的咆哮,下过几场秋雨的河滩边,河水都蔓延上了田地。

夜是如此暗黑,刘小惠却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

她义无反顾地走下去,直到河水淹过了腰身。

她打了一个哆嗦,想要活着——好好活着,没容得她转身,一个恶浪扑过来,象兽的口,顷刻吞噬了她!

第137章 刘小惠的丧事 刘小惠的尸体在第三天的清晨被找到。

大李庄的人们围在河滩上,眼睁睁地看着刘小惠被几个壮年男人抬走。

依照习俗,轻生的人是不允许被埋在祖坟里的。

年长的女人们为她洗净身子,穿上新衣,最后装入一具新棺材。

棺材是乔荞出钱买来的,光出了棺材钱显然是不够,刘小惠的爹和哥嫂得知刘小惠跳河后,已象暴怒的狮子,一次次冲向尹向荣,想要将他撕碎!

乔荞堵在他们前面,她拿出原身最初的彪悍。

“你们谁敢动他一个手指头,我就和谁拼了!”

她怒目圆睁,盯着刘小惠的家人。

刘小惠的爹刘世仁一脸横肉,推开儿子和儿媳妇,毛茸茸的嘴几乎撅到了乔荞的脸上。

“是他逼死了我闺女,奸了她,将她推到了河里,我要带他去见官,怎么,你想包庇罪人吗?”

“我没有——”尹向荣无力地喊道。

乔荞扬起下巴,眼睛射出寒光,冷笑道:“青天白日你敢污蔑自己的亲闺女,天理难容!你想带他见官也可以,现在就去报案,除非警察带他走,否则休想碰他一个指头!”

刘世仁瞅着乔荞的眼睛,这个婆娘可不是好惹的货色,她能和刘二柱离了婚,又自立门户修了新家建了养鸡厂,凭的是自己的本事。

刘小惠跳河自尽是公认的事,大李庄的人都看得分明,真要把刘小惠闹成受害者,那得花多少力气。

他心虚起来。

刘世仁不甘心闺女就这样白白死掉,那可是自己养育多年的摇钱树啊。

眼看着刘小惠到了如花似玉的年纪,马上就有人上门提亲,不想她了断了自己的性命。

都怪这个尹向荣!——这个外来的叫花子!

“爹,我们现在就去报案,抓了他!”

刘小惠的哥哥刘彪一脸凶恶,妹子生前他和媳妇嫌刘小惠多余,死了又觉得可惜,快到手的一笔彩礼钱成了泡影,他能不心疼吗?

刘世仁脑子转动着,心里拨了一下算盘。

要是报案,落实了闺女跳河自尽,自己反而被动,乔荞不定给钱,或者置之不管也有可能。

不如私下了结,狠着心敲上一笔钱,倒落个实实在在的好处。

“混账东西,要去报案也不想想乡亲们怎么说咱们,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乔婶的脸往哪里搁?——毕竟是她家的干儿子,做出这样的丑事小惠也有错,人都死了,报案有啥用?入殓下葬要紧。”

刘世仁的态度缓和下来,乔荞知道,他并不死心,刘世仁在村里欺软怕硬惯了,这次借着闺女的死,一定会大做文章。

死者为大。

乔荞眼见刘世仁退了一步,父子皆收起可憎的态度,她顺水推舟和颜悦色起来,叫来村长商议,派了人去镇上买了一口棺材,又出钱请了阴阳法师,没有大办丧事,简单操持,选定了第二日送葬。

不想第二日清早,刘世仁就不答应了。

“我宁可守着这棺椁,也不忍心把闺女埋了,可怜她死得蹊跷,不明不白就这样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是万万不答应的!”

配合着刘世仁的话,刘彪两口子在棺材前放声悲哭。

哭声惊天动地,引得院子中围观的人都纷纷落泪。

乔荞坐在院子的西侧,听着这哭声,借着原身的记忆,明白了刘小惠在这个家中的悲惨处境——

从小没娘的刘小惠,在刘世仁的责打和呵斥中长大,上小学四年级,哥哥娶了媳妇,这才是刘小惠噩梦的开始。

嫂子进门后对她横加指责,鸡蛋里专挑骨头,家中的所有家务都是刘小惠一个人的事,渐渐不让她按时去上学,带到田里,刘小惠没日没夜成了一家子奴役的工具,粗活重活都压在她瘦弱的肩上。

直到长大,刘世仁看着出落得豌豆花一般的闺女,意识到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

和儿子儿媳商议,慢慢减了刘小惠的重活,在家帮着嫂子带孩子,他们已盼着媒人上门提亲。

刘小惠长大,缺衣少食,刘梅英给了她力所能及的帮助。

“真是可怜的妮子啊!”

乔荞叹息着,眼泪就扑簌簌落在了地上。

她觉得,一定是自己找过刘小惠,说了不让刘小惠和尹向荣交往的事,才将她推向了死亡的边缘。

她和尹向荣,都有错。

乔荞自责而难过,村长走了过来。

“妹子,我看这事不好办呀,刘彪死活不让棺材抬出去,这秋老虎的天,再放几天,人都臭了。”

“为什么不让抬出去?你真以为他是心疼小惠吗?哥啊,你也不想想这闺女生前在他家遭的罪,刘彪两口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乔荞站起了身,村长一直盯着她的胸,她得避讳一下。

“妹子,他们明摆着要讹一笔钱呢。”

村长不说乔荞早已想到,她走到堂屋门口,看到刘世仁带着儿子儿媳,还有两个孙子,半跪半卧地趴在棺材前。

心一横,乔荞走过去叫起了刘世仁。

“世仁哥,你出来一下,咱商量一下小惠的后事。”

“还有啥好商量的,我闺女死了,活着的人好好的,再商量也换不回小惠的性命——咱没啥商量的余地!”

听上去似乎作爹的悲伤过度,细思量却知刘世仁心肠歹毒。

人死不让下葬,这是要逼着乔荞拿钱了事。

她没有退路,只能试探着刘世仁的口气。

“世仁哥,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人死不能复活,咱得想着长远,来,你过来,咱借一步说话。”

她上前扯过刘世仁,强拉他到院子一侧。

刘世仁蹲下抽烟,乔荞耐着性子问:“世仁哥,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告诉我,我出多少钱才能弥补你心里的缺憾?你直接说个数,咱得把小惠安葬了啊!”

看着乔荞着急,刘世仁心里得意起来。

他才不急呢。

“妹子这话说的,好像我张口向你讨钱似的,我这水灵灵的大闺女,马上到了出嫁的年纪,别的不说,一笔彩礼钱总得给我挣下吧?在家呆一年,田里的活儿她得干,她这一走,耽搁刘彪不能出去挣钱,这误下的工钱也不少吧?”

刘世仁何等精明,早盘算好了刘小惠的生存价值。

乔荞也不笨,她的心里有了定数。

“世仁哥,这么着,我当着村长和众人的面给你答应下来,我给你一笔彩礼钱,再给刘彪一年的工钱,你要觉得合适,就痛痛快快答应下来,咱把小惠安葬了,你要是觉着还不合适,那我真的无能为力了。”

刘世仁就等着乔荞这句话。

“那行吧,既然你这样说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咱们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还能咋的。”

赶紧叫过来村长,又叫过来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乔荞把刚才的话重述了一遍。

人人都夸乔荞大度,这笔钱总算平了刘世仁心中的怨气。

村长正要安排刘小惠下葬的事,不想刘彪听完爹的话喊了起来。

“慢着!你得先拿钱过来,不然要想埋了我妹子,门儿都没有!”

第138章 找钱!找钱!找钱 俗话说“钱财连心”,刘彪急着要拿钱,是何等紧迫的事。

乔荞知道他的担心——埋了刘小惠,怕她反悔不给钱。

好话说尽也没用。

她得筹一万多块钱交给刘世仁父子。

乔荞咬着牙回到家中,气都来不及喘找起钱来。

家中只有千把块钱,其中一部分还是她攒着尹向荣的工资。

钱给张凤女还了一部分的债务,又新购进了一批鸡仔和饲料。

她原本想着,只要刘世仁答应下来,她可以赶着鸡蛋钱几个月攒够了给他。

不想刘彪不答应。

非得一手交钱一手葬人。

这下愁坏了乔荞,她急得眼前发黑——要是凑不够钱,刘小惠放在棺材中可就发臭了呀!

“娘,你怎么了?”刘梅英进来问她,身后跟着尹向荣。

“梅英,事到如今娘不能瞒你们了,刘世仁要一笔钱,等于我们赔偿给他的,毕竟,小惠的死和向荣有着直接关系。”

“婶子,凭什么我们要赔钱给他,又不是我推刘小惠下河的。”

尹向荣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乔荞忍着心痛,不想去指责尹向荣——要不是他随了刘小惠的意,做出丑事,刘小惠怎么会选择轻生。

“向荣,谁也没有推她,可是她死了,别人都知道刘小惠是为了你而跳河的,她爹和她哥说了,要是不给钱就不给她下葬,这么热的天气,总不能一直等下去吧。”

乔荞解释了一下,看到刘梅英的眼里有着泪花。

她顾不得这些儿女的事了,当下找钱要紧。

“娘,是多少钱?”

“一万多!”

“啊!”

刘梅英和尹向荣惊呆了。

他们没有想到刘小惠家会要这么一大笔钱,对他们来说,这就是天文数字,村里的万元户也只有李光明一家。

“我们没有这么多钱啊,娘,怎么办?”

刘梅英替娘着急起来,她看到娘的神色有着极少见的焦灼。

尹向荣咬着嘴唇,想了半天突然跑出了门。

“向荣哥,你干嘛去?”

“我找他们理论去,我就不信这些人想钱想疯讹上了我们!”

乔荞和刘梅英一听吓一跳。

两人追出去,尹向荣已跑出去老远。

气喘吁吁一直追进村里,等娘俩跑进刘小惠家,刘彪早和尹向荣在院子中扭作一团。

两人打了起来。

“刘彪,你放开他,有话好好说!”乔荞吼道。

“是他送上门要挨打的,不能便宜了这小子,他敢欺负我妹妹,看我今天不打死他!”

刘彪说着挥起了拳头。

尹向荣哪里是他的对手,鼻子里涌出鲜血,糊了一脸,手脚还在挣扎着反抗。

乔荞急了,冲上去撕住刘彪。

“我告诉你,别惹急我,惹急了你一分钱也休想拿到!”

这招真灵,刘彪一下子松开了手。

刘梅英赶紧过去扶起了尹向荣,拖着他出了门。

“刘彪,这可是你的不对,你敢将你妹妹拉出棺材鞭尸吗?是她天天夜里跑来找尹向荣,我亲眼所见,要是说假话,让天雷将我毙了!”

乔荞的话有些过分。

但,她心疼着尹向荣。

村里的人都上来劝解,刘世仁也装出和气,只说刚才尹向荣冲进来就骂他们,刘彪也是在气头上。

“他婶子,你还是赶紧把钱凑了送过来吧,这有了钱,我家刘彪也不至于生这么大气啊!”

刘世仁脸上的横肉装出了悲伤和难过。

乔荞冷笑着说:“别急,我说过的话肯定算数,你等着就是了!”

说完走出刘家大门。

临近午后,秋天的太阳依然火辣,乔荞的心像被放在了油锅中,翻滚着无数的煎熬和焦虑。

这么大一笔钱,让她到哪里去找?

就算她有逆颜美容系统,可是一下子也没有那么多人来美容啊!

她想着去找张凤女,可是借人家办养鸡厂的钱都没有还清,这是张不开口的事了。

同样,要是向李光明借钱,那借人家买鸡仔的钱半毛都没有还。

真是到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步!

她往家中走,看到刘梅英扶着尹向荣坐在田埂上。

“娘,你不会怪向荣吧。”

刘梅英怯生生问娘,看到娘的脸色不好,她想让娘歇息一会儿。

乔荞摇摇头,坐在了尹向荣身旁。

她心里想着钱,除了钱什么事也管不了。

刘小惠的棺材放在她家堂屋,等于压在了乔荞的胸口。

她呼吸都觉得困难。

“娘,要不,我去找我爹借去,他有钱,开着那么大店铺。”

刘梅英急中生智说道。

乔荞想了想,这是死马当活马医的事,刘二柱巴不得她出事,巴不得她倒霉,刘梅英要是能向刘二柱借来钱,等于公鸡下蛋,铁树开花。

“婶,让梅英去试试吧,我觉得,她有她的道理。”

尹向荣被刘彪打伤了一只眼睛,肿得像熊猫一样,乔荞心想,有时候,他需要别人这样教训他一顿,不然不知道人心之险恶,世道之艰难。

何况,刘小惠因他而死。

“好吧,梅英,你马上就去,实话实说,他要提什么条件,坚决不答应——我估摸着,他又要打咱家养鸡厂的主意,借钱可以,其它事你回绝就是了。”

刘梅英点点头,撒腿往家中跑。

“骑车要小心呐!”乔荞叮咛了一句。

田垅上尹向荣和乔荞两个人了。

“向荣,你要明白,小惠的死我们都有错,我不该去逼她和你分开,你不该一下子就转变了态度——最主要的,是你一开始就不应该被她拉下水!”

尹向荣点点头,悔恨在听到刘小惠落水而亡时已经淹渍着他的心,现在,说什么也换不回刘小惠的命了。

他欠她的了,今生今世也还不清了。

“走吧,向荣,这是命里逃不开的劫数,以后,你须得学着长大,不能再放纵自己,明白了吗?”

他答应着乔荞,无法言说自己心里的沉重。

......

刘梅英跨上自行车骑上田间小道,还没走到村北的大路,就看到乔丽丽打扮齐整在树荫下和几个婆姨说话。

“梅英,去哪里?”乔丽丽看到她,尖声喊道。

她只好下了车子,冲着几个年龄大点的女人打了声招呼,这才对乔丽丽说:“去镇上,有点急事。”

说完就要骑车离开,乔丽丽却冲过来,从衣袋里掏出两块钱对她说:“给我捎点桔子,我嘴里没味,解解馋。”

刘梅英想了一下接了钱,乔丽丽拦在车前,扫视着她的脸问:“啥急事,你脸拉得这么长?是不是刘小惠家出了难题,解决不了,你去请乡上的人?——没用的,刘小惠是被尹向荣逼死的,他睡了人家,又不想娶她,她不死咋办?”

话像刀子,扎得刘梅英的心阵阵绞痛。

“你知道得真多,好像你亲眼见到一样!“

刘梅英说完推开了车子。

“呸,下一个跳河的就是你,贱货!

乔丽丽冲着刘梅英的背影骂道。

回头扎进女人堆里,却听刘嫂说道:“我看这梅英八成是镇上找人借钱去了,刘彪父子都不答应埋了小惠,非要等乔荞拿出一万多块钱再下葬。”

“那万一没钱咋办,难道让死了人一直放着,这大热的天。”

“我看这事玄乎着,要真埋不掉,惊动派出所的人,一来二去,尹向荣这小子脱不了干系!”

“是啊是啊,这小白脸可真是个衣冠禽兽,我还巴不得把他抓进去——你们有闺女的可得看牢点,没事别让去河滩那边!”

......

婆姨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乔丽丽听着心里不是滋味。

这万一,刘小惠的跳河自尽真扯到派出所,把尹向荣抓进去,调查刘小惠的死因,难道自己就没有责任吗?

乔丽丽被自己的念头吓出了一身冷汗。

武松是杀了金莲,但也没放过王婆。

她是刘小惠死亡的真正推手。

没有她,刘小惠怎么会大着胆子勾引尹向荣?

没有她,刘小惠怎么会结束了花一样的生命!

乔丽丽一声不响回到了家中。

她手头没有那么多的钱,但她娘家有。

陈秋霞夫妇收了李光明家的彩礼钱,一直存着没有用。

这钱,得借给姑妈使唤一下。

不然,平息不了刘小惠的事。

她推出自行车,无心打扮,风一样向乔家泉村奔去。

第139章 向李光明开口借钱 果不其然,刘二柱一听闺女来借钱提出了条件。

“钱我有,但不能借给你娘,你去给她说,把养鸡厂卖给我,我出更高的价!”

“爹,我娘说了,你要提条件就算了,我回去了。”

刘梅英折转身子。

冯小玉赶忙给刘二柱使了一个眼色。

“回来,你这闺女,咋听不进去话啊,你娘那养鸡厂是借别人钱建的,死了头一批鸡赔了钱,肯定又借钱买的鸡仔,闺女,你要跟着她倒一辈子的血霉啊,不如你跟着爹,帮我做生意,我开工资给你,等你出嫁了,爹再给你开个铺子,比你当一辈子的庄稼汉强!”

刘梅英笑着摇摇头。

“爹,我没那命,娘借钱办鸡厂,也是为了我们姊妹几个过上好日子,我不能光想着自己,娘过得不容易,她不能没有我,我也不能没有娘!”

说完出了店门,跨上自行车匆匆离去。

冯小玉走过来,看着刘梅英的背影说道:“想不到这闺女有这等肚量和气魄,可比你刘二柱强多了,你口口声声要买人家鸡厂干嘛,不嫌累人啊!”

刘二柱吐一口烟,翘起了二郎腿。

“你懂个屁,钱还能扎疼人的手吗?谁还嫌钱多?鸡厂要是能买下,我雇人看着,至少我还有三弟和你,我有本钱,能投得起,规模可以再扩大,既然丑婆娘铁了心不卖,那以后让她后悔了去哭吧,我打算去省城开家小百货的批发部,南边厂子答应和我合作呢。”

刘二柱脸上自信满满,冯小玉就喜欢他这股得意劲——其貌不扬,又少了一只手,但刘二柱脑子聪明会做生意会赚钱,床上又会讨她欢心。

冯小玉捧上一杯热茶,看着刘二柱霸气地接过喝一口,趁着没人,拧了一下她的大腿。

她像猫一样叫了一声。

娇笑着打了他一下,闪身进了里屋。

......

刘梅英骑着车子行在道上,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可怎么办啊,娘要是凑不起钱,刘世仁父子就不会埋葬刘小惠的棺椁。

她都无力去抱怨尹向荣了。

是他闯了祸,却要娘花力气和钱财去消灾,她恨自己大意,早知道刘小惠能勾引尹向荣,她不会让她得手,也不会让尹向荣去放纵。

她也是女人,同样可以满足尹向荣的需要。

也许她不一定做到,但至少不会让刘小惠钻了空子。

一路胡思乱想,到了大李庄去给乔丽丽送桔子,敲了半天大门却没人来开,她顺手把桔子挂在了门锁上。

也不知道乔丽丽又去哪里闲逛了,她嫁了李光明可真有福气,啥事也不用操心。

——为何不去找李光明借钱呢?

刘梅英停在巷口问自己。

上次是他主动借钱,这次是求他,反正要还他钱的,娘不好意思向他张口,自己去试试也好。

刘梅英主意已定,骑着自行车直向砖瓦厂奔去。

还没有上办公室的台阶,张凤女开了门立在了她的面前。

“婶,你在啊。”

“原来是梅英啊,我在窗口看有个人进来,还以为是我家丽丽呢。”

张凤女的笑里透着精明,盯着刘梅英浑身上下打量着。

“婶,我来找一下李光明,他在吗?”

“在的,你找他做什么?啥事啊?”张凤女很好奇的样子。

刘梅英感觉到了为难,正不知怎么说,李光明听到了说话声走出了自己办公室。

“刘梅英,是你呀,你找我?快进来吧。”

李光明看出了她的为难和局促,将她请进屋。

门关上,李光明示意她坐下,刘梅英看他结婚后瘦了不少,眼底都起了青色,她小心地问道:“光明哥,你结婚后过得好吗?”

李光明笑了一下,论理,现在刘梅英应当叫他一声姐夫才对,可能她叫习惯了改不了口,也好,他喜欢听她叫哥,刘梅英还像以前那样恬静安稳,坐下来象一只小白兔。

“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就那样吧。梅英,我听说了刘小惠的事,也听说了她爹和她哥不让下葬——你娘一定很着急吧?”

刘梅英点点头,眼泪止不住涌了出来。

“别难过,会过去的,乔婶是个有本事的女人。”

李光明递过来自己的手绢,刘梅英没有接。

“光明哥,小惠她爹非要一万多块钱,现在就要,不然不准小惠下葬,我去镇上找我爹借钱了,他只想让我娘将鸡厂卖给他。”

李光明一下子明白了刘梅英所来为何。

一定是走投无路没有别的办法才来找他,他不能坐视不管,这点钱对李光明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梅英,不要急,我有钱,等一下,我取给你。”

李光明转身进了里面的卧室,打开柜子取出一沓纸币,正要递给刘梅英,门开了,张凤女一脸凝霜走了进来。

“哦,我来的真巧,刚才拉土方的几个师傅来结账,我正愁没钱呢,没想到你都准备好了。”

她说得轻轻松松,李光明瞬间明白,娘一直在门口偷听着他和刘梅英的谈话。

厌恶之情油然而生。

李光明索性坦荡起来,他笑一下,对张凤女说道:“师傅们的钱你自己想法子吧,这钱是我借给刘梅英应急的!”

说着已递到刘梅英的手中。

张凤女变了脸色,她冲向去一把夺回了钞票,向李光明厉声呵斥:“你少充老大当好人,自己家的事还没有解决,哪有闲钱借给别人!再说了,她家建养鸡厂我借的钱还没有还清呢!”

刘梅英尴尬万分,羞愧得垂下头,站起来说道:“婶子,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这钱我不借了,你放心,回头我给我娘说,一定尽快还了你的钱。”

李光明爆发了。

“你什么意思,当着梅英的面做出这样的事,你不觉得难堪吗?你忘记了当时你脸被毁了,是谁救了你?是你亲口说乔婶是你一辈子的恩人,你要一辈子报答人家,怎么,你借点钱就了不起了!”

张凤女下不了台,她领略过自己儿子的脾气。

“你不用揭我的短!你是我生的,不是别人生的,我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我只是量力而行,不像你,打肿脸充胖子,明里暗里借钱给别人。”

李光明冷笑起来,她这话已分明暗示知道他以前借钱给乔荞的事了。

有什么怕的,钱是李家的,张凤女已嫁给了姓崔的。

他转过身,从里屋又拿出一沓纸钞,双手放在了刘梅英的手中。

“梅英,拿着,快去给你娘,就说这钱是我李光明借她的,救人危难,人之本分,为富不仁,粪土不如!”

他替刘梅英打开了门,侧身护着她走了出去。

刘梅英咬着牙,拿着钱不让眼泪掉下来。

再怎么说,这钱是必须要借到手的,不然娘在家中怎么办?刘小惠的棺材还停在她家堂屋中啊!

“好,真好,我真是生了个好儿子,李光明,从今天起你不用呆在砖瓦厂了,你马上给我滚出去,这里不需要你了!”

张凤女冲到门口吼起来。

李光明淡然一笑。

“你声音太大了,娘,看来你都不怕别人听到了,既然你不怕别人听到,我顺便告诉你,我爹活着的时候立有遗嘱的——你明明知道,也很清楚,你早已不是我们李家的人,你嫁给了姓崔的,我没撵你走,是因为你是我娘!——不过,从今天起,我得提防着你,省得你将我们李家的家产,侵占为崔家的!”

李光明的声音很大。

大得都盖过了砖瓦厂机器的轰鸣声。

张凤女握着手里的钱,眼前一黑,差点从台阶上跌了下来。

第140章 炕底下的钱不见了 刘梅英走进家门,看到舅母陈秋霞正和娘坐一起。

乔荞从刘梅英脸上看到了喜色,她以为从刘二柱那里借到钱了。

但,有点晚,陈秋霞莫名其妙送来了钱,不管三七二十一塞在了乔荞的手中。

她当时震惊了。

这比铁树开花公鸡下蛋更令人惊讶,她和嫂子一直关系紧张,为了爹娘,两人都曾撕破了脸皮。

现在乔丽丽嫁到了大李庄,成了有钱人的媳妇,陈秋霞两口子美得像攀了皇亲,逢人就夸自己的闺女过着多么安逸的日子。

乔荞拒绝不是,接受又觉得欠妥当,陈秋霞一番话却非常有情理。

“妹子,谁还没有个困难的时候,以前咱乔家穷,就算有心也帮不了你,现在手里有钱,放着也暂时没处花销,丽丽能嫁到这么好的婆家,还不是你的功劳,再说了,这钱又不是给你的,借你应个急,等你有钱了还我们就是了,你要不拿,说明心里还存着对哥嫂的怨恨,没把我这个嫂子放在眼里。”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不接陈秋霞的钱都不行。

乔荞只好收下。

心里想着,让刘二柱借钱是不可能的事了,眼下正事要紧,娘家嫂子送上门的钱不收,可真对不住她的一片好意。

陈秋霞看着刘梅英进来口袋里似乎装着什么,思忖了一下,知道乔荞还要去处理刘小惠的后事,不便久留,说了些客气话走了。

乔荞拉着刘梅英进了屋,娘俩异口同声说道:“钱有着落了!”

“梅英,不知道咋回事,你舅母主动送钱过来,非要我收下。”

“娘,我借到钱了,不是跟我爹借的——他果然提出要买下咱们的养鸡厂,我一气之下去找李光明,他二话没说就拿钱给我,可惜被他娘发现了。”

刘梅英将砖厂去借钱的过程详述了一遍。

“张凤女好像变了,以前觉得她挺通情达理的,没想到她居然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乔荞感到失望,可是钱是张凤女儿子的,她有权阻止也是情理中的事。

“娘,你决定一下,现在该把谁的钱退回去才好?”

刘梅英提醒娘。

“这事忙完再决定,我们先去处理刘小惠的后事要紧。”

乔荞说完已打算出门,刘梅英将手中的钱压在炕底下,不放心,又在上面放了床旧棉被。

娘俩急匆匆来到刘世仁家,看到院子中零零散散坐着看热闹的人。

一见乔荞口袋鼓囊着回来,刘世仁和刘彪的眼睛都亮了。

“妹子,你可真让人等得心焦啊,你看看天都快过晌午了。”

乔荞脸上挂上着笑,心里骂道:你急的是钱,不是死了的闺女,你这样的人也配当爹,真是丢了刘家祖宗的脸面!

嘴里说道:“我说话肯定要算话,一大笔钱,没那么容易凑起来的——家有万贯,还有一时不便嘛。”

刘彪赶忙吩咐媳妇给乔荞娘俩倒茶。

乔荞让刘梅英喊过来村长,又让村长叫过来村里几位长辈,这才把钱放在了桌子上。

“世仁哥,今天当着大伙的面我把钱摞你手中,有些话咱可得说清楚,你接的这笔钱,是尹向荣对你闺女的彩礼钱,另外几千块是刘彪的误工费,以后你可说不得是向荣逼死了小惠,他们两厢情愿好了一场,小惠走了这条路,是谁也不想看到的,这闺女就是命苦人一个,我心里也不好受......”

说着泪落。

她原想硬气地教训一下刘世仁父子,可是说到后面,想起刘小惠夭折于人生花季,禁不住哽咽。

在场的婆姨们也拭起了眼泪。

刘世仁不好再说什么,他要的是钱,只要钱到手,死了的闺女和嫁出去没什么两样。

当下村长作证,将钱如数点给刘世仁。

终于可以为刘小惠送葬了,这一下,她嫂子的哭声洪亮许多。

刘梅英不小心听到村里的老婶子说道:“看到了吧,刘彪媳妇拿到钱是高兴的哭,小惠一走,少了一个吃饭的,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刘梅英便替刘小惠难过起来。

她恨不起刘小惠,从小到大,她看到没娘的小惠过着怎样凄苦的日子。

也许,死亡对她来说,是一种好的归宿吧。

......

刘小惠被埋葬在河滩对面的小树林后面。

新坟堆起,众人散去,刘梅英的眼泪滴落坟头,她跪了下来,低声说道:“小惠,我替向荣给你认个错吧,你千万莫去怨他恨他,怨他恨他你是超生不了的,小惠,你安心地去吧,来世,我们还是好姐妹......”

乔荞站在不远处,看着闺女哭诉,忍不住泪流满面。

以后,她得看紧尹向荣了,不能再让村子里的妮子们随便来家里,再等一年,她得抓紧把刘梅英嫁给他,免得再有什么不测之事发生。

回家有些累,乔荞跑了一天,腿疼脚疼,刚想着躺下歇会,听到刘梅英喊了起来。

“娘,不好了,我压在炕底的钱不见了!”

惊得乔荞翻身而起,鞋子都没穿,赤脚跑到刘梅英的屋子,看她将炕上的被褥都扔了一地。

“你是放在炕上了吗?是不是弄错了?”

“怎么会错?我走时亲手放的,不放心还在上面盖了一床被子。”

刘梅英急得嘴唇直哆嗦,乔荞耐着性子将地上的被褥悉数翻了一遍。

压根就没有钱的影子。

她又翻箱倒柜找了一遍——还是没有,那笔钱不翼而飞了!

跑出屋子,乔荞看爹娘都不在,他们给猪铲野菜还没回来,家中其他闺女都去上学了,院门走时没有锁,对面养鸡厂就剩下尹向荣一个人。

“会不会是?——”

乔荞穿上鞋子,赶忙跑进养鸡厂。

尹向荣正清理鸡舍中的鸡粪,满头满脸的汗水,看到乔荞和刘梅英一前一后跑进来,神色慌张,他忙问道:“婶,出什么事了?是不是刘世仁拿到钱仍然不答应?”

乔荞分析着尹向荣的眼睛,很显然,尹向荣没有拿家中的钱。

“向荣,不好了,梅英从刘光明那里借了钱,压在炕底下,我们刚回家,发现钱不见了。”

尹向荣扔下手中的铁锹就往家中跑。

进了屋子,他问刘梅英:“你是不是记错了?是你的屋子还是婶子的屋子?或者其他人的屋子?”

“是我自己的屋子,错不了,我还把这床被子压在了上面。”

刘梅英指指地上的被子。

“奇怪,我没听到有人来家中,我一直在鸡舍,我还以为姥爷姥姥在家的。”

三人出了屋子,绕着院门来回查看,沙子铺过的院门口,看不出任何的足迹。

乔荞的冷汗湿了脊背,今天这两笔钱,可都是借来的啊!

不管是陈秋霞的还是李光明的,都得还人家。

“娘,要不,我和向荣去报案吧。”

刘梅英扶着娘,她看到娘脸色苍白,一摸手,都是冰凉的。

“先别打草惊蛇!梅英,这是有人蓄意偷的,大白天的,他一定知道今天我们娘俩借到了钱,一笔给了刘世仁家,一笔一定放在家里,不然谁会想到你在炕底下压了钱!”

“今天就来过舅母一个人啊!”

刘梅英失声说道。

可是,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借了钱回来?当时也没有告诉她。

乔荞沉默不语。

墙上的钟敲了六下,提醒刘招弟姐妹几个要放学吃饭了。

“梅英,去做饭吧,向荣,去给鸡喂饲料,你们对谁都不要声张,这偷钱的人,正在盯着我们的动静,不管是谁,他迟早会露出尾巴的。”

第141章 她要深埋了秘密 秋风掠过枫城平原,漫过大李庄的上空。

乔丽丽的肚子已出怀,她挺着肚子,像一只快抱窝的小母鸡,整天嗑着瓜子在村口走来走去。

每次出门,都要经过李忠家,乔丽丽脊背泛起凉意,要想堵住李忠的嘴,将他们之间的秘密带进坟墓,除非世上没有李忠的存在。

换句话说,李忠只要在隔壁活一天,乔丽丽心头的结便日渐沉重。

她肚子里怀着李忠的种。

李忠象她心头的肿瘤,随着肚子变大,乔丽丽心头的肿瘤也不断变大。

王翠芬看着乔丽丽出现在村口,她的嘴角勾出诡秘的笑。

她斜眼瞥着乔丽丽——可真是会打扮的小妖精,虽然有了身孕,大红色的毛衣勾勒出丰满的曲线,藏青色的咔叽布裤子,虽然是男人的尺寸,但穿在乔丽丽身上却别有一种风韵。

头发低低盘在脑后,齐刘海压着弯弯的柳叶眉,眉毛下是一双不安分的桃花眼,左顾右盼中透着狐狸的气息。

村子里极少有年轻媳妇涂脂抹粉,乔丽丽却将两瓣唇抹得像刚盛开的石榴花,扎在一帮婆姨当中,愈发显得她与众不同。

王翠芬朝地上啐了一口,朝刘嫂喊道:“刘嫂子,咱们回家吧,好端端地闻着有股骚味,我受不了,先走了啊。“

大伙听着有些奇怪,几个婆娘举着鼻子闻了闻,没有什么味道啊。

刘嫂听懂王翠芬话里的意思,笑着说道:“翠芬,你要回先回吧,我和她们拉呱一会。”

王翠芬起身拿起小板凳,却不甘心离开,对刘嫂一帮人说道:“你们小心点,别冲撞了人家肚子里的太子,到时李光明找你们算账!”

这话直接冲着乔丽丽来的,大家都盯着乔丽丽的脸,看她有什么反应。

乔丽丽一直回避着与王翠芬起冲突,她知道王翠芬看到自己嫁给了李光明心里不舒服。

没想到她今天越了界,话里有话挑衅着乔丽丽。

乔丽丽嘴里噗一下吐出瓜子皮,仰起脖子说道:“王婶这心操得够大,别人比不得你胆子大,想冲撞谁就冲撞谁,你是阎罗王的干娘,二郎神的姑妈,鼻子不光能闻到大李庄的骚味,还能闻到东海龙王的尿味!”

一席话惹得村口的婆娘们笑翻了天。

大家都没想到乔丽丽小小年纪,却这般伶牙俐齿,几句话就打压下去了王翠芬嚣张的火焰。

王翠芬扔下手中的小板凳,转过了身子。

“乔丽丽,你把嘴给老娘放干净点,我不是你婆婆张凤女,没那么好糊弄,你一个小破鞋嫁给李光明,自己做过什么自己最清楚,别让老娘戳穿你的老底!”

她的目光射来利箭,乔丽丽听到自己的心被刺穿的声音。

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从王翠芬的脸上寻找着什么。

——她一定知道什么,或者,她一定听到过什么。

这个婆娘,能从姑妈手里抢走刘二柱,又勾搭上崔长耿,一定有她的厉害之处。

她都庆幸自己没有嫁给王大强,成为王翠芬的儿媳妇。

——问题是,她究竟知道什么?——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吗?

如果王翠芬话意里指的是自己上学时的过错,那乔丽丽根本没当回事。

听来的传闻,别人爱咋说就咋说。

反正,李光明已经娶了她。

但,万一呢?万一她知道别的事——乔丽丽一只手下意识捂住了肚子。

王翠芬的眼里涌来嘲笑和得意。

“小浪蹄子,还想跟老娘斗,你再吃十几年的干饭吧!”她心里骂道,克制着不让自己说出乔丽丽肚子里的秘密。

她和刘小柱商量过,等孩子生下后才兴起风浪。

现在,还为时过早!

只怕到时,乔丽丽哭都没有声气。

乔丽丽吐出瓜子皮,这下没有那么利索了,瓜子皮粘在了她的下嘴唇上,她狠狠擦了一下嘴巴。

众人等着一场好戏上演,却看到乔丽丽低了头,一声不吭离开了村口。

她回家了。

她认输了!

“只要李忠没有说出去,就不会有事!”乔丽丽安慰着自己。

走进巷子,经过隔壁李忠家的大门,门开了一条缝。

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李忠探头探脑地正盯着她。

她抬起了下巴,给了他一个必死的眼神。

跨进院门,坐在台阶上还没咽下王翠芬给的恶气,眼睛扫到了东墙头——李忠正站在墙那边的梯子上,啃着一个没熟透的苹果看着她。

乔丽丽整个人都不好了。

全身的毛孔都溢出怒火。

发作不得,她扭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必须让他消失,对,一定让他从世上消失,要想在李家站稳脚,要想在大李庄生存下去,就一定要深埋了她和李忠的过去——必须!一定!趁早下手,在孩子没有出生之前,在秘密没有泄露之前!“

乔丽丽拉过被子,将头蒙在里面。

在黑暗里,她寻找着内心想要的光亮,眼睛眨巴了一下,崔长耿的脸映在她的眼前。

“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你愿意吗?”她问崔长耿。

“当然愿意,不过,那要看你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崔长耿的眼睛里透着邪魅。

乔丽丽闭上眼睛,她能想象到崔长耿的疯狂。

第142章 刘明喜回来了 乔荞心里有了负担,并且,很沉重。

借张凤女的钱还未还清,现在又背上了陈秋霞和李光明的债务。

李光明前面借的钱好歹买了鸡仔,这一笔连根鸡毛都没有买,一不小心让别人偷走了。

乔荞怎么不心累?

她愁得夜里睡不着觉,常常爬起来望着窗外的月牙和星星。

她的愁容藏不住,爹娘看着她日渐憔悴,闺女们看着她慢慢消瘦,全家人都担心起来。

尹向荣和刘梅英更加勤快,两人天不亮下炕喂鸡,每天将鸡舍打扫得干干净净,盼着母鸡多下蛋,盼着小鸡快长大。

刘招弟上了高中,仍然在镇子上。

她本来想去城里读高中,娘不答应。

乔丽丽在城里读高中坏了名声,乔荞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面。

到哪里上高中都一样,只要自个儿能成才,镇子里的学校照样能考上大学。

刘若男考上了初中,正好和刘招弟一个学校,早晚也有个照应。

四个闺女看到娘惆怅难解,放了学安静地做完作业,抓紧时间帮着大人干活。

地里的庄稼今年分外好,乔荞等到星期天,全家出动,硬是将玉米掰了回来。

夜里她和爹娘商量,猪圈里还有十几头猪,再有两三个月就能卖七八头了。

“娘,你将掰下的玉米每天煮一锅,给猪加一顿料,养肥了好出栏。”

“放心吧,闺女,娘知道你心里着急,可着急顶不了用,你别愁坏了身子,人活在世上,命比什么都值钱。”

娘安慰着乔荞。

道理乔荞何尝不懂,一想到欠下的钱,她的心像压上了千斤巨石。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

先是陈秋霞来讨债了,这次来没有上回的好脸色。

提着半袋子葵花籽,扔桌上说道:“家中也没啥好东西,这是今年新下来的瓜子,几个外甥女尝尝吧。”

刘梅英端来茶水和馍,陈秋霞瞄了一眼碟子里的黑面馍,嘴角一撇又说:“现在又不是六零年,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谁家还吃黑面啊,我家黑面全喂猪了。”

说得乔荞爹娘替她红了脸,找了个借口二老出了门。

乔荞赶忙解释说:“大嫂,今年口粮有点紧,添了人口,粮食又卖掉了几袋子,你是知道的,鸡死了一次,凑钱重新买了一批鸡苗——”

“哎吆,你可真是的,瘦猪哼哼,肥猪也哼哼,这么大鸡厂,挣了钱怕我跟你要利息啊——放心吧,妹子,我今天来只跟你要本钱,不要利息的,呵呵呵。”

这就扯到了讨债上。

乔荞讪笑着,轻声说:“嫂子你帮我是好心,我知道,一辈子都不忘你的恩德,只是最近鸡蛋价格不好,鸡入了秋又不爱下蛋,须得嫂子再等上几个月,等我过了这个坎再还你。”

“那怎么行,我急着要用钱呢,你侄子相中了一门亲事,马上要订亲拿彩礼,没钱我怎么给他交代?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陈秋霞一边说一边抹起了眼泪。

乔荞五脏六腑都像猫在撕咬,有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当初要不是陈秋霞送来钱,她压根不会和她打交道。

尤其是金钱的交道!

就是因为拿了她的钱,刘梅英才把李光明借来的钱丢了。

现在只有打掉牙往肚里咽,给谁说都评不上理啊。

“嫂子,要不你再宽限几天,或者你再想想别的法子,我看丽丽现在过得挺富裕,你跟她张一下口可以吗?”

乔荞的话让陈秋霞勃然大怒,她跳下炕,指着乔荞的鼻息吼道:“没见过你这号人,借了钱不想还的,你倒能耐,让我去找我闺女借钱,她一个过门不到一年两载的媳妇,跟谁张口要这么一笔钱?亏你想得出来!”

乔荞被她呛得说不出话。

要是没有借她钱,哪容得陈秋霞这般放肆。

乔荞的娘在外面听不下去了,她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秋霞,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妹子借你的钱迟早会还你,当下她有些困难,你得担待着点。”

陈秋霞原本没有把公婆放眼里,听了婆婆的话恼羞成怒。

“你少放闲屁,你是在她家吃饱喝足了操起我的闲心来了!她借我钱肯定要还我,我家小子要订亲,需要钱,没钱就让我儿子打光棍吗?“

刘梅英扶着气得发抖的姥姥出了屋子,陈秋霞还在里面骂骂咧咧。

乔荞低头忍着,心里想着办法。

——实在不行,不如将养鸡厂卖给刘二柱吧。

卖给他,还清债,一家子靠着十几亩照样能活。

可是,卖给刘二柱,自己原来的梦想就破灭了,以后乡政府不会再扶植她,尹向荣和刘梅英学到的养鸡技术没有了用武之地。

卖还是不卖?

乔荞徘徊不定,犹豫不决。

“娘,你看谁来了!“

刘梅英在屋外喊道。

乔荞一愣,起身出门,看到刘明喜一身新衣新鞋喜滋滋地走了进来。

“明喜,你咋回来了?”乔荞着实惊喜交加。

“我给你信里说过啊,秋天我回来收庄稼,你收到信吗?”

刘明喜笑着提醒她,露出一嘴的大白牙。

乔荞这才想起上月收到他信的事,可是忘记了他信中说过的话。

陈秋霞一看来了人,反而来了精神,上去拽住乔荞的衣袖,冷笑道:“你别光顾着迎接你家的客人,快给个准话,今天还不还我的钱?——你要不还也好,我就不走了,什么时候拿到钱什么时候离开你家!”

刘明喜听到这话一怔。

瞬间明白这是上门讨债的人。

一看陈秋霞饼子脸上的怒意,他上去就推开了她。

“有话好好说,不就是乔荞借你钱吗?犯得着说这些难听的话吗?”

“哎吆喂,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还以为是哪路英雄好汉呢!怎么,要拔刀相助还是要打抱不平啊?我告诉你大兄弟,我陈秋霞虽然是女流之辈,但眼里容不下沙子,我借乔荞的钱可是上万元,凭着良心借她应急,现在我儿子要订亲,我跟她要钱有错吗?”

唾沫渣子喷了刘明喜一头一脸。

“不就上万块钱嘛,我以为有多少呢,嫂子,你给她便是了。”

刘明喜说得很轻松,他走了这大半年,不知道乔荞生活中发生的一切。

他只看到乔荞住进了新房,建起了养鸡厂。

乔荞低下头,面露难色。

刘梅英替娘分解道:“刘叔,不是我娘不给钱,而我舅母要得急,今年不太好,养鸡厂头批鸡全死光了,后面又卖了鸡苗......我娘会还她钱的,需要一些时间。”

刘明喜没想到讨债的人原来是刘梅英的舅母、乔荞娘家的嫂子。

这货一看就是认钱不认人的主!

他笑起来,将陈秋霞推到炕头上坐下。

“嫂子,你别慌,欠你的钱我现在就还你,你稍等,我这就回家给你拿——谁让你运气好,碰上我刚挣钱回来呢。”

说着大步走出了屋子。

乔荞追了出来。

“明喜——明喜兄弟,你这是干嘛,使不得的,别胡来,这钱是你下煤窑挣来的,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刘明喜深深看了她一眼。

最后笑了笑。

“嫂子,你见外了,谁让我来得巧,有我在,怎么看你受这娘们儿的气,我给她钱好还是打掉她满嘴的牙好?你选择!”

乔荞忍不住,她想笑,嘴一咧,眼泪就汹涌而出。

第143章 崔长耿去送柿子 最初,大李庄的人以为,乔荞和崔长耿匆忙离婚,肯定是要嫁给刘明喜。

离婚的理由全村人都知道——乔荞怀了刘明喜的种!

难听的话几牛车都装不完,可是说着说着最后没有了声息。

乔荞并没有和刘明喜成亲,她的肚子依旧是腊月的土地,既没有发芽,也没有开花。

她和刘明喜之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刘明喜去了黄河北边的煤矿,乔荞在河滩办起了养鸡厂。

婆姨们盯着乔荞的肚子好几月,最后私下议论:“八成是刮掉了!人家刘明喜没看上她!”

“可不是,人家比乔荞小几岁,还是没结婚过的童子鸡,她呀,是老牛想吃嫩草,也不嫌自己牙疼!”

只有崔长耿后来明白,所谓的怀了刘明喜的种,只不过是乔荞要和他分开的借口。

借口不见得正当,但绝对合乎理由。

他认真思考过乔荞为何和自己离婚——推测过各种原因,最后觉得,也许刘明喜才是乔荞想要在一起的男人。

他盼着刘明喜能死在煤矿,像王翠芬的前夫一样,出现意外,被煤压死,如此,崔长耿才可心安——他将扬眉吐气地活着,不再担心自己杀死青杏的秘密坦露在日光之下!

可是,刘明喜却回来了。

并且,穿戴一新,面露红光,证明他挣了大钱。

崔长耿才不羡慕他,有谁能和自己比,大李庄有那个男人能像他崔长耿这样幸运的,娶了张凤女,一跃成为红星砖瓦厂的半个主子!

尽管,他和李光明不睦,那又如何,李光明是从张凤女肚子爬出来的,作娘的管教儿子天经地仪。

李光明在崔长耿眼里,也不过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嫩娃。

当张凤女告诉崔长耿李光明向刘梅英借钱的事,崔长耿看着气急败坏的张凤女,拉她坐下,温柔劝道:

“他越是这样张狂你越要忍着,他要掐你和我的尖,非要证明自己是李家的掌柜子,你索性将他捧高了——捧高了再摔下来,就没有爬起来的机会,明白吗?”

“我就不明白,乔荞和她闺女给光明灌了啥迷魂药,一次又一次拿钱帮她们,他疯了吗?乔丽丽比刘梅英强一千倍,还笼络不了他的心!”

张凤女想不通,崔长耿却明白。

乔丽丽是长得好,若论品德和为人处世,刘梅英是男人心中的仙姑。

“借钱总要还的,你怕啥!我听说刘小惠的爹跟乔荞要了一大笔的钱,她拿不出手,最后还不是借的钱,现在她背着债,明显在走下坡路,你还是抓紧时间把你的钱讨回来要紧。”

崔长耿的话和张凤女不谋而合,她早有此打算。

李光明说过乔荞救了她的命——不就是治好自己的脸吗?又不是白治疗的,那可是掏了一大笔的钱。

不然乔荞哪里来的精力修新房!

张凤女打起精神,收拾了一下准备去乔荞家。

崔长耿送她出门,看看天色近晚,对她说道:“我今天摘了些熟透的柿子,给丽丽送过去,前些天她不是问这边院子中的柿子熟了吗?”

张凤女听了直夸崔长耿细心,让他去了多陪一会丽丽。

夫妇二人各怀心事出门。

花分两枝,单表崔长耿去了李家的事。

乔丽丽早早从里面锁了门,她躺在炕上看电视。

听到门响,再听到崔长耿的声音,她对着镜子理理容才去开门。

暮色里,崔长耿提着一篮子红彤彤的柿子走了进来。

“丽丽,我专门给你摘的,都是熟透了的,你尝尝——”

说着亲手递过去一个,柿子的橙红衬着乔丽丽白如玉的脸蛋,看得崔长耿心里泛起波浪。

“爹,你也吃一个,果真甜得很。’

乔丽丽说话的声音和柿子一样甜,她出门张望了一下,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崔长耿拿起柿子咬了一口。

“丽丽,我这个肯定比你的甜,不信你尝一口。”

他伸出手,将自己咬了一口的柿子递到了乔丽丽的嘴边。

吃,还是不吃?乔丽丽的脑子转动得像个马达。

这分明是他在试探自己、勾引自己。

从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乔丽丽已从他的眼中读懂了他心中的想法。

——他喜欢着乔丽丽。

喜欢她的男人多了去,而乔丽丽知道该如何面对每一个喜欢自己的男人!

她装出了天真和单纯,就着崔长耿的手咬了一口柿子。

“嗯,是比我的甜。”

崔长耿激动得手都抖了起来,他大着胆子说道:“来,丽丽,你吃了我的这个,我吃你的那个,我们换一个。”

乔丽丽一派纯真,和他交换了一下手中的柿子。

崔长耿的眼睛从她的身上移动不开了,盯着她的小腹关心询问:“都几个月了,可得注意身子啊!”

“快三个多月了,还好,你和娘天天这样疼我,身子蛮好的。”

崔长耿的手自然而然落在她的小腹上。

“肯定要疼你,丽丽,这可是我们家的希望啊。”

乔丽丽笑起来,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爹,娘说你最会疼人,我还不信呢。”

崔长耿一把抱住她。

“别喊什么爹,丽丽,我姓崔,你知道的——”

乔丽丽挣扎后退,脸上却没有十分平静。

“你这是要干嘛——你快走,要是让我娘和光明知道,还要不要活了!”

崔长耿从她的脸上分析了一两秒——只这一两秒,他便明白乔丽丽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三个多月,瓜儿早生牢根了。”

这是他最后说得清晰的话,象是给自己打气,又象是在安慰乔丽丽。

“灯,灯——掐了——”

乔丽丽只喊了这么一句。

黑暗顷刻淹没了整个屋子.......

第144章 张凤女上门讨债 张凤女在暮色中走进了乔荞家。

乔荞一家正吃晚饭。

张凤女看到桌上摆着一盆煮土豆,炒了一盘萝卜粉条,还有一盘蒸熟的蒜泥拌茄子。

一家老小,各人碗里盛着小米粥,看上去很香的样子。

“姐,你也吃点,都是咱家自己种的。”

乔荞拿了一双筷子给她。

张凤女推辞不吃,坐在了屋前的台阶上。

刘梅英低头背对着她,张凤女明白,乔荞一定知道了自己不愿意儿子借钱的事。

她装着糊涂,乔荞装着热情,两人谈着无关紧要的闲事,张凤女把话题扯到了养鸡厂上。

“后面买了多少只鸡啊,长得好不好?”

“三千多只,长得非常好,梅英和向荣两人可操心了。”

乔荞扒拉着碗里的小米粥,寻思着张凤女来的目的。

她保养得很好,不像来做美容的,一定是李光明借了钱,张凤女心里不高兴,或者前来讨债也有的事。

“那也不多,鸡舍都没满,你得加油啊妹子。”

乔荞赶忙点点头。

“姐知道你不容易,一个女人家做事业肯定很难,我还不是一样——虽然李光明帮衬,但他压根不把砖厂的事放在心上,这不,前几天拉土方的工人要结工资,钱筹不来,我急得要死,恰好梅英来借钱,正赶上这事——”

“姐,可真给你们添麻烦了。”

乔荞不想听这些话,张凤女却停不下来。

“我知道你为刘世仁家的事着急呢,心想我再急也不能让你急,吩咐光明先借钱给你们,可他不乐意,非和我扛上了,到头来我还得替你顶着,谁让咱们是好姐妹呢。”

刘梅英差点将嘴里的饭菜喷出来。

乔荞笑了笑,她宁可相信张凤女说的话是真心的。

“姐,你对我的好我这辈子都记得,等过几个月,我会把剩下的钱还给你。”

乔荞没有等张凤女扯到钱上主动开了口。

张凤女反而愣了一下。

“妹子,不怕你笑话,我这几天揭不开锅了,拉土方的工资结不掉,他们就不送土,不送土没法制砖坯,整个厂子都快停下来了,你说,我该咋办啊。”

张凤女的叹息声像锥子,扎得乔荞喉咙疼。

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吃饭的一家人都不说话,心里明白张凤女来做什么。

刘梅英放下碗转过身子。

“婶子,我们知道你的难处,那么大的厂子,你操心可真不容易,只是我家连着出了事,头遭鸡死光了,前几天刚处理了刘小惠的后事,我娘急得都整宿睡不着,饭都吃不下多少......婶子,求你宽限几月,我们一定想法还了你的钱!”

刘梅英掉下了眼泪。

张凤女拉不下脸来,心里骂道:“装什么可怜,我家光明才会可怜你,我可再不上你们娘俩的当。”

嘴里却说道:“你这闺女,说得婶子心酸,我可不是黄世仁,为了要这点债六亲不认,话说回来,你还是我干女儿呢。”

说着脸上堆上笑,拉着乔荞的手下了台阶。

“妹子,既然你有你的难处,姐也不逼你,须得我自己回去想法子解决难题,不过,这钱还得抓紧还我,冬下了,得抓紧备土方制砖坯,不然冬天厂子停产关门了。”

乔荞点头答应,她想不出来合适的话回复张凤女。

欠债还钱,她心里只这四个字。

“哦对了,以后借钱啥的,尽管来找我,毕竟光明岁数小,拿不住事,厂里的财务我说了算。”

这才是关键的一句!

乔荞明白,她是堵了自己再向李光明张口借钱。

望着张凤女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乔荞深深叹了口气。

......

才要进院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细看,却是刘明喜从村子里过来了。

“嫂子,我碰到张凤女过去了,问她,说从你家出来的——没啥事吧?”

刘明喜心细如针,和张凤女遇到,打了招呼,互相问候了几句。

张凤女欣赏刘明喜干活认真踏实,早想让他到自己砖瓦厂来干活。

“你去啥煤矿啊,多危险,多累,你来嫂子家砖厂,亏待不了你。”

张凤女诚挚邀请,刘明喜说明年再说吧,那边签了合同的。

“这么晚你上哪去?不会是去乔荞家吧?”

刘明喜只好说了实话:“嗯,是去她家,看看几个娃们,我娘让送几个柿子过来。”

张凤女笑出了声。

看几个娃,分明是去看乔荞的,村里谁不知道他们之间的那点事——当初说怀了孩子。

笑着告别,刘明喜心里从来没喜欢过这个婆娘。

乔荞将刘明喜让进院子,脸上挂着笑,对刘明喜说道:“没事,她就过来串门,坐了一会儿。”

刘明喜信了,举着手中的柿子说:“我娘让送过来一些,给你爹娘和孩子们尝尝鲜。”

刘希望和刘若男早跳出房门,从他手中接了柿子跑开了。

乔荞想说几句客气话,又觉得多余,亲手泡了杯茶端给刘明喜,笑说:“以后还是白天过来,夜深人静,让村里人看到又说闲话,刚消停了半年。”

“他们爱说啥就说啥吧,反正你现在和崔长耿离了,心里安生,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明喜兄弟,和他离婚是必须的,让他死我心里才安生!”

乔荞的眼睛在灯下跳动着复仇的火焰,刘明喜知道她从未放下对青杏的惦念。

“要不,报案吧——我不怕他说什么,真的,我想通了!”

刘明喜下了决心。

乔荞却摇了摇头。

风吹草动,崔长耿听到消息狗急跳墙,就算没有判决他,他早已把刘明喜大姐拐卖受辱的事宣扬给了众人。

崔长耿肯定会绳之以法,接受正义的审判。

活着的人——刘明喜的娘,刘明喜患有痴呆的大姐,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人世!

“明喜,不可,不能这样便宜了他!抓了他,毙掉他,是太容易的事,我要让他活着生不如死!他如今享受多大的荣华富贵,以后就会有多大的煎熬和惩罚,等着吧,报应迟早会来,我要让他亲口说出如何将青杏致死!我让他亲自到青杏的坟前磕头认错!”

乔荞的眼里看不到泪水。

只看到熊熊烈火肆意燃烧,象要照亮这无尽的黑夜。

第145章 探询钱丢到了哪里 关于家中丢钱的事,乔荞百思不得其解。

——是谁能掐会算知道她家那天有钱的?

——那天的钱一笔是要给刘世仁,另一笔被刘梅英放在炕底下。

家中没丢其它东西,偏偏就丢了那笔钱。

当然,还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吗?

她第二天去了村口,沿着小路一路探寻,村里好几个人都说那天看到陈秋霞出了村。

“没看到她折转回来吗?”乔荞问得很仔细。

“没有,绝对没回来,我一直在门口呆到天黑才进去的。”村口的老大娘回答得很肯定。

“那万一她绕道回来了呢?”乔荞很执着。

“不可能,我去娘娘殿烧香,顺路和她一道出村子的,走不远,她搭上了一辆去乔家泉村的拖拉机。”人群中的老婶子亲眼见到陈秋霞那天离开了大李庄。

乔荞记得,她送陈秋霞出门,随后自己和刘梅英走同一条道去了刘世仁家,一路上,并没有看到陈秋霞的身影。

那么,可以肯定说,陈秋霞没有拿钱!钱不是她偷走的。

打听了好多天,刘嫂子怀疑起了乔荞的动机。

“妹子,你老打听那天你娘家嫂子有没有折转去你家,又问那天晌午时分谁去过河滩,该不会家里出了啥事吧?”

乔荞一惊,赶忙说:“没有没有,我嫂子说她陪嫁的一只耳环丢了,又说不上丢哪里了,我家没找着,我怕她误会我呢。”

“原来这样啊,我还以为啥事呢,怪不得她那天过来,正好碰上她闺女,两个人拉呱了好一阵呢。”

“她碰上了乔丽丽?”

乔荞心头颤了一下,这才是解开谜底的一把金钥匙。

她回到家,叫过刘梅英。

“梅英,你舅母离开那天村口碰到了乔丽丽,两人说了会话。”

刘梅英明白娘说的是那天——正是钱丢的那天,可是人家娘俩见面说话再正常不过了。

“娘,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是不妥,想想看,陈秋霞为啥突然要借钱给我们?她说是听到村里人传话给她,说我们家遇到了难事——谁传的话,不就是乔丽丽吗?我一点都不相信她会变得这样慈悲,送钱上门借给我们,你不觉得奇怪吗?“

乔荞说出了心中的疑虑,刘梅英觉得娘怀疑的一点都没错,她一直想不通舅母主动借钱的真正原因和目的。

“会不会是陈秋霞发现了你也借到钱了,说给乔丽丽,乔丽丽起了心思?”

娘的话让刘梅英毛塞顿开。

“对啊,娘,那天我去镇上找我爹借钱,在村北口就遇到了乔丽丽,她非要问我去干嘛,我没说,我看她精明得很,一直猜我是不是请乡政府的人,八成知道我去找钱了。”

“依着你那天进来的样子,陈秋霞大概知道你也借到钱了,然后告诉了乔丽丽——梅英,乔丽丽知道你在炕底压钱的习惯吗?”

“好象知道,又好象不知道,我都是趁她不在的时候,或者趁她睡觉的时候从炕底下拿钱放钱的。”

刘梅英真有些想不起来。

乔荞笑了,乔丽丽精得像个鬼,她和自己的闺女睡一个炕上,刘梅英做什么她肯定一清二楚。

家里的一些零用钱都交给刘梅英管,她总是习惯性的将钱藏在炕底下。

还不忘记放上一床棉被。

“梅英,你舅母能借钱给我们,大概是乔丽丽的主意,乔丽丽能出这借钱的主意,又一定和刘小惠的死有关系,前些日子,刘嫂说小惠天天和乔丽丽腻在一起,两人可亲了,我还奇怪刘小惠怎么有胆量晚上跑来找尹向荣,原来后面有一个乔丽丽做军师爷,难怪刘小惠飞蛾扑火往死路上走,乔丽丽功不可没啊!”

听着乔荞的分析,刘梅英脑子中串联成整个事件经过,不管是舅母主动送钱还是家中的钱丢失,还真的和乔丽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娘,谁也没看到她拿钱,没有证据,我们也不敢问她啊,她那脾气,谁敢惹她啊!”

这是大实话,乔荞早想到了。

没有证据,就算报了案,调查起来,刘小惠死无对证,乔丽丽凭什么承认她对刘小惠说过什么,凭什么承认她偷过钱!

“兴许是别人也很难说呢。”刘梅英提醒着娘。

乔荞叹息着低下头,她不想这样偃旗息鼓,要真是乔丽丽做的——不管是她教唆过刘小惠还是她偷走了钱,乔荞一定不会放过她!

“梅英,你去提一篮子鸡蛋,再拿一筐子新挖的红苕,我们去看看你表姐,她嫁到刘家,我们还没看望过她呢。”

乔荞吩咐闺女,刘梅英心领神会。

母女俩各提着一个篮子,来到了李光明家门口。

敲门,乔丽丽迎了出来。

笑容很热情,但也藏着一缕不安。

“姑妈啊,你们咋来了?快进屋,我还想着这几天闲了去你家逛逛呢。”

进了堂屋,乔丽丽摆出女主人的款,倒上茶,拿了一桌子的糕点糖果。

“你们尝尝,这是光明专门给我从城里买的。”

乔丽丽递给乔荞一个高粱饴,又递给刘梅英一个桔子。

“丽丽你现在多有福气,枫城平原上能有几个闺女像你这样的,日子幸福得掉进了蜜罐。”

乔荞由衷夸赞,乔丽丽得意起来——开始的得意还有些拘谨,到了后面就变成了恣意张扬。

她带着姑妈表妹参观了她的新房,展示了她的衣柜,一件件时髦的衣服,装在粉红玻璃瓶中的擦脸油。

“基本都是婆婆给我买的,她呀,就盼着抱孙子呢。”

乔丽丽扶着腰,摸了摸小肚子。

乔荞却闻到了她房中的烟味,不经意说道:“还是别让光明回家抽烟,对胎儿不好,现在讲究科学生育呢。”

乔丽丽脸上的笑尴尬起来,顺手喷了点花露水,出门时搭起了门帘。

心里责怪自己大意,崔长耿隔三差五天黑了跑来,有时是白天,这烟味要是让张凤女闻到还了得——李光明可是许久没来家里了!

“丽丽,小惠送葬那天向荣看到你来我家了,你咋来了就走了,也没和他打声招呼?”

乔荞突然说了这句。

乔丽都没有反应过来。

有那么几秒,她努力恢复着脸上的镇定,说道:“他一定看走眼了吧,我那天身子不舒服,在家睡了一整天。”

语气平稳,脸不红心不跳的样子。

但,乔荞一下子确定了她去过自己家。

——不管拿没拿钱,她是去过的了!

睡一整天?她都忘记了遇到过刘梅英和陈秋霞的事,这才过了多久,乔丽丽记性真有那么差吗?

不是!

只是乔荞问得太突然,她一时调整不过来自己的状态——心虚受惊,急着要圆谎罢了!

“那就是向荣看错了,我就说那天来的一定是梅英三叔家的大闺女。”

乔荞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乔丽丽不自然地跟着她笑起来。

“姑妈,我去给你们做饭,一会我公公婆婆回来一道吃。”

乔丽丽热情挽留,三分真情,七分假意。

乔荞忙说回去还得给一家子做饭呢。

乔丽丽顺水推舟送她俩出门,一直送到了巷子口,她想起什么,说道:“我听说我娘急着跟你们要债呢,我骂了她一顿,自家亲戚,有那么急吗?家里我弟要成亲,真没钱,可以上我这里要啊,我娘穷怕了,姑妈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乔荞说:“是啊,我理解你娘的心情,不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谁拿谁的,迟早要还,丽丽你说是不是?”

她盯着乔丽丽的脸。

夕阳余晖照在她俏丽的脸庞上,掩饰了乔丽丽的脸红耳赤。

第146章 崔长耿善于隐藏 对于有些男人而言,成功意味着得到了自己喜欢的女人。

崔长耿就是这样的男人!

他得到过风姿绰约的王翠芬,得到过有钱能干的张凤女。

还得到过善良温婉的青杏,只差一夜新婚,便将乔荞揽入怀中。

——思来想去遗憾过,但如今这点遗憾已算不得什么。

尤其,是他得到了乔丽丽之后!

得到美色只是其次,渐渐,崔长耿发现,其实通过婚姻和女人,他可以得到更大的财富。

比如说,李全富的家产。

大李庄人眼中的崔长耿,单从外表来讲,实在是人中龙驹。

他高大,魁梧,星眼剑眉,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恰到好处配置在一张俊郎的国字脸上。

婆姨们看到他,没有不心动的。

因着风流倜傥的外形,人们忽略了他隐藏的缺点,比如酒性不好,脾气暴躁,动起手毫不留情。

他的前妻就是不堪忍受他酒后发疯跳河自尽的。

人们忽略掉的、看不到的,又岂止是这些!

等崔长耿和王翠凤离了婚,转身娶了张凤女,大李庄的人再次注意到这个男人,发现他变得温良敦厚起来。

当然,他娶了有钱的老婆,完全有理由骄傲,可是他收敛着骄傲,尽量不让身上的缺点暴露出来。

善于隐藏,是崔长耿最大的成功!

然而,再狡猾的狐狸,终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刘明喜觉得崔长耿不简单是从去年的一个冬夜开始。

他在深夜敲开了刘明喜家的门,身上有着稀薄的酒气,人却是清醒的。

进了门,刘明喜习惯性地将他往热炕上让,崔长耿不上去,丢了一支烟,两人点着,刘明喜问他:“这是上哪儿找乐子去了,也不叫上我。”

崔长耿不说话,一直抽烟,直到烟快烧到了手指头,他的脸才转过来,神情严肃。

“明喜,你说说,我对你咋样?”

刘明喜怔了一下,赶忙说道:“你就是我亲兄弟,没有你,我大姐这辈子就完蛋了,你是我们刘家的恩人!”

崔长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放心,我不会把你姐的事说出一个字,但今晚我遇到了点麻烦,兄弟你明天不管对谁讲,就说今晚我一直在你家喝酒,明白吗?”

刘明喜盯着他脸上严肃的表情,没有想太多,赶紧应诺下来。

崔长耿放心离开,刘明喜闷在鼓里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直到公安找上门来,调查崔长耿那晚的下落,刘明喜才知道青杏被人害死了。

他对公安说:“崔长耿和我天黑前就一直喝酒,当晚睡一个炕上,第二天天亮才走的。”

公安盯着他的眼睛问:“你确定?”

“确定!”

他的冷汗湿了整个脊背。

谁害死了青杏——玷污了她又掐死了她,刘明喜没有问崔长耿。

他问不出口。

他不相信自己心里的好兄弟、肝胆仗义的男人会是凶手!

直到崔长耿刺伤他、要杀他灭口,他才觉得这个男人真的不简单。

刘明喜抓住他的把柄威逼崔长耿和乔荞离了婚。

他怕乔荞走上崔长耿前妻的路子,或者说是青杏的老路。

等他从煤矿上回了村,发现崔长耿摇身一变,已成了张凤女的丈夫。

他们彼此躲着彼此,不想遇到却不得不遇到。

是个阴天的中午。

乌云沉沉,秋雨将至,刘光明开着拖拉机拉着地里的最后一车土豆,从村南进入村里。

崔长耿的自行车和他迎面相遇。

他下了车,路很窄,他过不去,只能给拖拉机让道。

刘明喜脚下一松,手一抖,不想拖拉机熄了火。

四目相对,崔长耿率先开了口。

“啥时候回来的?还好吧?”

“好几天了,还好。”刘明喜没有下车,挺胸坐在车座上。

“庄稼都收完了吧,今年我忙,没给你家帮忙。”崔长耿做着无用的解释。

“你肯定忙,要讨有钱的老婆欢喜,还要忙着夹紧尾巴做人,能不忙吗?”

刘明喜的怒意溢了出来,眼睛睨视着他。

崔长耿笑了笑,他本来想递给刘明喜一支烟,最后放在自己唇上点着吸了一口。

“谁的后面还没个尾巴,你走这半年,我还是抽空去看过你娘和你大姐的,我看你大姐身子不好,受过惊吓之后落下了后遗症,得抓紧找大夫看看。”

崔长耿的话像秋风一样扫过刘明喜的心房,他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谢谢你的好意,我会铭记在心!”

他牙齿里迸出这几个字,跳下车拿着摇把发动起了车子。

拖拉机哒哒哒地喷出愤怒的黑烟,卷向崔长耿的脸,刘明喜驾着车子从他的身边开了过去。

“你他娘的活得不耐烦了,还敢摸老子的尾巴,不给你点颜色看,你是忘记了那一刀子流了多少血!”

崔长耿回头骂出了声。

但不解气——一点都不解气!

他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理了理留长的背头。

他刚去了李家,趁着张凤女今天去县城办事没回来。

下炕穿鞋,乔丽丽替他梳了发型,一副舍不得他走的样子。

“得给刘明喜穿双小点的鞋子,得让他坏一条腿,得堵上他这张嘴!”

“李光明不是挺厉害吗?天天想着撵走我这个后爹和他娘,老子就给他一个机会,看看你有多厉害!”

崔长耿骑上了车子。

想到乔丽丽那张俏脸,他确定刘明喜无法拒绝。

——不能拒绝!

第147章 朱小娥之死 在大李庄的最西边,有一户人家。

夫妇二人育有三个儿子,他们的日子虽然贫穷,但尚能饱足。

后来,孩子们渐渐长大,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女人便生出了怨叹。

她出生农家,却生得窈窕可人,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美人。

看着村里别的人家都过了富裕的日子,婆姨们在田间地头显摆着自己男人如何如何能干,她回到家便和男人吵了起来。

有了第一次的争吵,便有了第二次。

然后像进入了某种恶性循环,夫妇二人从互骂到了动手打架。

“这日子再也没法过下去了!”

她在一个傍晚披头散发跑出门,徘徊在村头旷野,最终做出了许久折磨心灵的决定。

她答应了李全富的示爱,相信了他的许诺,交出了自己的一切。

她以为自己将迎来新的开始新的幸福,李全富用嘴巴描绘的美妙前景,将是她人生的另一个转折。

不想在一个夜晚走进树林,上了李全富的旧吉普车,火苗刚刚开始燃烧,就听到有人砸破了后车窗。

她和李全富都以为,一定是她男人,盛怒之下,将要砍了他们。

车子发动,慌不择路,一下冲向树林中的土坑。

随着车子翻滚,她本能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她便坠入到了无穷无尽的混沌黑暗中......

没错,这个女人就是被李全富勾搭过、最终妥协于诱惑、投怀送抱的朱小娥!

刘建华判了死刑被枪决之后,大李庄的人起初还记得朱小娥。

后来,渐渐忘记了她的存在。

只有在看到她的三个儿子时,人们的眼光中才闪过一丝悲天悯人的同情。

刘建华和朱小娥的三个儿子,最大的才十四岁,最小的九岁,三个小子都辍了学。

村长曾努力把三个小子送进学校,吃饭问题派到各家轮流解决,但都没超过一月,三个小子重新回到家中。

没有父母管教的孩子,恰如流放在原野的马驹,只能任他们各自长大。

朱小娥从医院接回来,躺在炕上大半年过去了。

世间的风风雨雨仿佛与她无关,每天大儿子会给她喂些半生不熟的粥,扶她看看窗外的院子。

院子中从今年夏天长满了野草,淹没了以前的菜园。

若朱小娥尚有记忆,应当记得她和男人种下的大片向日葵,到了秋天三个儿子抢着掰向日葵的欢笑。

可惜,她的目光涣散、呆滞,她的嘴角流着口水,头发已结成了肮脏的灰块,全身被虱子和跳蚤咬得没有一处好肉。

乔荞曾来过好几次,带着刘梅英和刘招弟几个闺女。

她和刘梅英负责给朱小娥洗头擦身,其它闺女负责洗衣服打扫。

然后给三个小子做顿好吃的。

面柜里米面不缺,那是村里集体捐的,只是生了虫子,需要过滤后才能做饭。

村里其他人是轻易不敢踏进朱小娥家中的。

刘嫂一日碰上了乔荞从她家出来,慌得将乔荞扯到草垛后,变了脸说道:“好大的胆,你没听张凤女说过吗?谁要管朱小娥的闲事,除非不想在这大李庄住下去了!”

乔荞大吃一惊,悄声说道:“嫂子,小娥是有错,可没了男人,自己瘫了,大小便都在炕上,总得有人管管吧。”

刘嫂剜了她一眼,看四下无人,指着她的额头训斥:“你要想把养鸡厂办下去就消停些!你要想领到一年的补助化肥就不要再管这闲事!除非张凤女不知道,不然你以后在大李庄寸步难行!——知道她三个小子为啥不上学了吗?张凤女能容得了他们?——让他们活下来都不错了!李全富让谁砍死的?谁又勾引的李全富?你也不动动脑子想一想!”

刘嫂教训完匆匆离去。

乔荞吓出一身冷汗。

她没有想到恶果会临到瘫了的朱小娥身上,就连无辜的三个孩子都放不过。

第一次,她生出了一定要挣钱超过张凤女的想法。

乔荞没有再去过朱小娥家,只是隔些日子,让刘梅英偷着去送一些吃的用的。

她为此愧疚不已,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新房的宅基地都是张凤女帮着办的,养鸡厂的扶贫项目是她跑下来的,建设费用多一半都是她掏的钱!

朱小娥自生自灭躺到了暮秋。

在一个下午时分,她突然醒了。

她僵硬了好久的手动了一下,小儿子最先看到,高兴地喊了起来:“娘,娘你动了!——哥,哥,快来啊,娘动了啊!”

大儿子闻声而至,他趴在炕头看到娘的双眼流出了眼泪。

娘的嘴蠕动着,缓缓地吐出一口浓痰,指了指屋子的北头。

“娘,你是不是想吃东西?我喂你粥喝。”大儿子端来了早已凉透的小米粥。

朱小娥摆摆手,眼睛闭了又睁开。

她的嘴唇颤得厉害,大儿子将耳朵贴在了娘的嘴边。

“张——张......凤——女.....”

娘拼足了气力吐出这三个字。

大儿子明白过来,娘这是想见到张凤女。

她是娘的仇家,娘见她做什么?

娘摆摆手,他刚要离开去叫张凤妇,娘又似乎想有话说,大儿子将耳朵又贴过去。

“乔——荞......”

“娘,你到底是想见张凤女还是乔荞啊?“

娘伸出两个指头。

大儿子吩咐老二去河滩叫乔荞,自己去砖瓦厂叫张凤女——不管她来不来,娘一定有话要对她讲。”

朱小娥瞪大了眼睛,她在等待着张凤女和乔荞的到来。

最先来的是张凤女,她本不来,可是朱小娥家的大儿子眼巴巴地望着她,砖厂里的人一听瘫了许久日子的朱小娥醒了过来,都有些好奇。

张凤女也心存好奇——她到底要见自己做什么?

进了臭气熏天的屋子,张凤女掩着鼻子来到了炕头。

她看到这个昔日美艳如花的妇人,早已憔悴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没有血色的脸上,似乎干瘪得像糊上了一张白纸。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张凤女从来没有同情过朱小娥,就算她死上八百回,她都不会为她惋惜!

一个勾引了自己男人的女人,粉身碎骨都解不了她心头的恨,何况自己的男人因她断了一条腿又被她男人砍成了肉泥!

朱小娥的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

她的嘴唇颤抖着、她的身子挣扎着。

“婶子,你耳朵靠近我娘,这样才能听得到她说什么。”大儿子提醒张凤女。

也看看肮脏的被褥,满头满脸污垢的朱小娥,强忍着恶心将耳朵贴向她。

“我——错——了!原......谅......我......”

朱小娥用了全身的力气吐出这六个字!

她的脖子被什么扯住了,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乔荞此时正好进来,她走到了炕头,问道:

“姐姐也在,她说什么了?我看她不太好的样子。”

张凤女的牙咬得咯咯直响,她抬起头来,眼泪在她的眼眶中打转,仇恨酝酿得太久,她的心头已挽了无数个死结。

“休想!你个贱人!你就是死了我也不会原谅你!别以为你假惺惺说你错了我会原谅你——我不会的!永远都不会的!你和你男人下地狱去吧!贱人!“

张凤女旋风一样丢下乔荞跑出了屋子。

乔荞俯下身子,轻唤道:“小娥,小娥妹妹,是我,我是乔荞,我是你乔荞姐啊!......”

朱小娥的目光投向她,仔细看着她,辨认着她。

她的嘴唇连颤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她的眼睛分明在说着什么——她奋力举起了手指,指了指炕头的三个儿子。

最后,将指头落在了乔荞身上。

乔荞瞬间明白过来——朱小娥把三个儿子托付给了她!

三个儿子同时看懂了娘的意思,他们一下子就流出了眼泪。

乔荞伸出手握住了朱小娥的手——那是一双已失去血肉的皮囊。

在她想要安慰一下朱小娥之际,她感觉到了朱小娥的手忽然松散开来。

她看着朱小娥——她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目光停留在了窗外的日光影上.......

乔荞将她搂在怀里,泪水滴在了朱小娥的脸上。

朱小娥死了,刚好三十五岁!

第148章 各怀心事,各有目的 有些人的相遇冥冥中注定。

乔荞却不明白,朱小娥怎么会把自己的三个儿子,临终前托付给了她。

如果借着原身的记忆,乔荞回忆着在大李庄生活的十多个春秋,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和朱小娥有过太多的交集。

非要扯上关系,那只能说她们是两种极致。

朱小娥美貌不亚于王翠芬,而乔荞却是丑到人人嫌弃的破落户。

朱小娥出事之前,两人在田间小道上碰到过一两次,快要错肩而过,她淡淡地唤了声嫂子。

乔荞回报她一个微笑,彼此并没有多说一句。

办完朱小娥的丧事,全村人都舒了一口长气,仿佛朱小娥活着,是大李庄的一道伤口。

——背着男人偷情,惹祸上身,男人砍死情敌,判刑挨了枪子儿。

她一死,关于她的一切都成了传说,人们可以彻底放下对她畸形的同情,大李庄的男女老少有着掩耳盗铃的聪明,以为再也没有了象朱小娥这样品行不端的妇人!

别人不好说,就王翠芬和乔丽丽而言,朱小娥的死多多少少让两人没有睡好觉。

崔长耿看出了乔丽丽的憔悴,也看出了乔丽丽的惶恐和担心。

他长她十多岁,有着丰富的安慰人的经验。

乔丽丽在黄昏时分匆匆忙忙接受了他的安慰,之后,并不像往常一样和他缱眷缠绵。

她下了炕,对着镜子梳理头发,咬了咬嘴唇说道:“以后还是少来往为好,隔壁有人已察觉到了。”

声音很轻,语气很平。

崔长耿惊得翻起身,光着膀子问:“胡说——是谁?我来的是自己家中!”

乔丽丽眉毛上耸,嘴角渗出冷笑。

“你家?你家有儿媳妇等你这个老公公吗?也在炕上伺候你吗?”

崔长耿笑起来,滑下炕,从后面抱住她,耐心哄她。

“你可别吓我,说说看,隔壁哪家察觉到了?”

他以为乔丽丽是试探自己,再说这院子东西都住着邻居。

乔丽丽倏然转身,下巴抵在他胸口,冷冰冰说道:“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吗?今天李忠喝了酒问我昨晚上谁来过,他从梯子爬上墙头看到了,我送你出了门,你还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崔长耿推开了乔丽丽,盯着她的眼睛。

“当真?”

乔丽丽走过去,坐在了炕头,她开始低泣。

崔长耿赶忙扯过衣服穿在身上。

脑子一下乱起来,心里飞剿着无数马蜂。

昨晚是走得有些晚,他给张凤女说自己去打牌。

他是在院门口抱着乔丽丽亲了一口,还说了些见不得人的话。

——昨晚的月亮又大又圆,亮得能看到树上没落尽的叶子!

不想,就被隔壁的李忠看到了。

他可是李全富的亲侄子,李光明的堂弟啊!

崔长耿点着了一支烟放在嘴边。

“不要吸烟,前些日子我姑妈来,进屋就闻到了烟味,要是被她闻到了,还了得。”

“她”当然指的是张凤女!

崔长耿赶紧掐灭了香烟,走出屋子扔在了炕洞里。

抬起头,他朝东边的墙头看了看,月亮没有升起,黑漆漆一片。

但他突然觉得,这样的黑暗其实极不安全。

说不定李忠就趴在墙头偷窥,大门口偷听也有可能。

人们历来对男女之间的往来敏感异常,尤其他的身份是刘李明的后爹,乔丽丽的公公。

怎么办?

崔长耿跨进屋子,系着鞋带准备离开。

乔丽丽还在低泣,灯下她哭泣的样子楚楚动人。

有些心动,

本来他心里藏着一件事,伺机要和乔丽丽商量。

不想冒出个李忠。

崔长耿坐在了乔丽丽身旁,他必须劝慰她开心、放心、宽心。

“丽丽,没事,他从墙头看到的,谁信那话,我过来看你也是情理中的事。”

“李忠说他都知道了,好几次看你进来灯就灭了,好一会儿才打开。”

这下,崔长耿沉默了。

两人都明白,这种事败露后意味着什么。

张凤女不会放过他们!

李光明更不会!

大李庄的人也不会!

朱小娥的死只会让大李庄的人暗自痛快。

乔丽丽听到张凤女说过:“这种女人死了也不会投胎做人!勾引别人的男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她听了心惊,莫名地恐惧!

而崔长耿知道,要是东窗事发,他得到的一切和没有得到的一切,都成了一场空!

“丽丽,你说,怎么做会堵住李忠的嘴?”

他小心试探着乔丽丽。

“怎么都不会!他要的是毁了你,同时也毁了我,这样可以邀功请赏,成为李光明的得力助手!”

乔丽丽说得干脆利索。

一下子灭掉了崔长耿想让自己拉李忠下水的念头。

她才没那么傻,她要攥牢的是张凤女的心头肉,她要埋掉的,是关于自己和李忠的一切秘密!

崔长耿站了起来。

灯光下,他的身影巨大得如同一只怪兽。

得一不做二不休了。

办法也许不太周全,但一定得尽快出手。

“丽丽,有个万全之策呢,就怕你敢不敢?”

“什么办法?”

“河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们得找个用得上的人,替我们把李忠做掉!”

“谁?怎么做掉?”

乔丽丽来了兴趣,忘记了抹眼泪。

“村里不是还有刘明喜吗?是个多余的人,正好可以派上用场!至于怎么做掉——我的小心肝,那还得看你能不能牵得住刘明喜的鼻子,让他做了罪羊,遮了别人的耳目不说,趁机设法做掉李忠,岂不两全其美吗?”

崔长耿得意地笑出了声。

乔丽丽却有些糊涂。

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除掉李忠,堵上他的嘴巴,乔丽丽这肚子里的孩子,以后任谁说,都是李光明的了!

第149章 要为三个小子续学 乔荞领着朱小娥的三个儿子回到了家中。

头件事,就是给他们洗澡剪头发。

大儿子刘阳十四岁,老二刘月十二岁,老三刘星九岁。

都是正长身体的年纪,却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

长期的缺衣少食,刘星都有了营养不良的征兆,指甲发白,脸色菜黄,走路都快被大风吹倒。

刘梅英前前后后烧了三大锅的水,尹向荣帮着她提到屋里,地上放着洗衣的大木盆,水倒进去,尹向荣负责给他们兄弟三个洗澡。

剥了衣服,都还有些害臊。

尹向荣先给最小的刘星洗,他最听话,泡在热水里很享受。

“我的娘啊,你这只剩下骨头架子了,难怪抱着馒头不放,一定是没吃饱过肚子吧。”

他给刘星用力搓着背,小身板上从来没有洗过的样子,肋骨都一根根突起。

一旁的刘阳吸溜着鼻涕说道:“哥,他比我吃得多,他脸皮厚,不怕臊,一到天黑就去别人家蹭饭,不管剩汤剩饭还能吃一口,我和刘月只能吃家里的粥。”

尹向荣心里禁不住一阵难过。

这哥仨,过的是什么日子啊,肚子都没有吃饱过,身上的衣服破了都没有人补,刘阳半大小子,两只布鞋都烂得露出了脚趾头。

刘月居然套着自己爹穿过的裤子,腰间系着半条麻绳,裤边绾得老高。

洗了澡,乔荞早准备了三套新衣服,吩咐尹向荣帮他们换上,她系着围裙开始给三个小子理头发。

手推子是从别人家借来的,有些钝,滴了几滴煤油也不利索。

刘阳和刘月咬着牙让推去长发,轮到刘星,手推子下去,他疼得杀猪一样嚎叫起来。

“婶,我不理头发了,太疼了,你还不如给我用火浇掉!”

乔荞和刘梅英一帮听了大笑起来,放下推子,用剪刀给他把头发修整了一下。

“过来,让婶看看你们。”乔荞叫过来三个小子。

新买的衣服很合身,新袜新鞋很舒服,没爹没娘的孩子站在乔荞家的院中,三个人脸上都有着自卑和羞怯。

“娃们,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我就是你们的娘!在咱家中,谁要欺负你们哥仨,我第一个不答应,来,过来认识一下,向荣是你们的大哥,梅英是你们的大姐,其他人按年龄叫姐姐哥哥。”

乔荞将尹向荣和闺女们罗列成队,一个个介绍给刘阳三兄弟。

刘希望冲刘星做了个鬼脸,申明道:“我比你大,你得叫我姐!”

刘星赶忙叫了她一声姐,惹得大家都笑起来。

“娃们,明天我就去联系学校,你们三个必须去上学,落下的功课让刘招弟几个补上。”

“婶,我们不去上学,我们跟你种田养鸡。”

刘阳紧张起来,学校对他们三个小子来说,是可怕的牢狱。

不是他们不想读书,而是同学们都知道她娘是坏女人,他爹杀过人是被枪决了的罪犯。

老师和同学们都会嘲笑他们,没有人愿意搭理他们。

无尽的白眼和冷落让他们在校园中无所适从。

逃学,旷课,和别人打架,成了刘家三兄弟的标签。

也不知什么原因,学校最后勒令他们退学了,没有人过问缘由,正如没有人过问他们怎么生存。

“刘阳、刘月、刘星,婶子知道你们不想去学校读书,知道你们遭人欺负,但现在不去读书,只怕以后后悔都来不及了,你们是真正的男子汉,不管别人怎么对待你们,等你们长大成人,会明白现今的忍耐,只为了将来的强大!”

刘阳兄弟三个低下了头。

他们不想去学校,听不进去这些大道理的话。

将来是遥远的,当下的日子活下去都成了问题,他们害怕了别人的辱骂和嘲笑。

乔荞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她得想办法将三个小子送进学校。

趁着刘梅英给一家人做饭,今天又是星期天,看看天色尚早,乔荞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刘阳在镇子上初中,她决定先把刘阳的上学问题解决了。

去校长家之前,她特意买了两斤好酒,又称了一斤茶叶。

校长家的门好进,话却不好说,一听她是来给刘阳续学的,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翘起瘦得像麻杆的两条腿,抽着烟说道:

“这么说,你现在是刘阳的监护人,也就是家长了,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这样劣迹斑斑的学生,我们学校是不敢再收的,你还是想想其它办法吧。”

乔荞沉着气笑道:“校长这话说得有点过头了,学校不就是栽培育人的地方嘛,正因为刘阳劣迹斑斑,学校更应当加强教育,让他往正路上走,要是放任不管,他父母都不在了,万一走错了道,只怕将来追究起来,学校也难逃责任。”

“那是你的责任了,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校长的眼睛只热心地盯在乔荞提来的礼物上,他才懒得管一个品德败坏的学生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乔荞沉默了一会儿,知道要让刘阳兄弟三个重返校园有一定的难度。

不下一番功夫和狠心,哪个学校都不会让他们再去读书的。

就算进了校园,也只会敷衍着让他们重新退学。

“好吧,校长,打扰你了,要是刘阳来学校读书,还请你高抬贵手多多照顾!”

她站起身准备告辞。

“我说过的,我们学校不会考虑再让他续读!”

校长的笑里有着不容质疑的坚决。

乔荞走过去一把拎起了桌上的酒瓶和茶叶。

“凡事不要说绝,校长,这是国家的学校,是为国家培养人才的地方,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我去找县教育局,县教育不行了我去找县政府,我就不信这么大的国家,容不下一个没有爹娘的孩子!”

不去看校长惊讶万分的表情,乔荞转身离开,砰一声关上了门!

第150章 张凤女气急败坏了 不就是县教育局吗?乔荞有什么不敢去的。

换成现代的她,早都把刘阳兄弟的遭遇发到网上,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重视,给三个小子争取一所更好的学校。

但,这是八十年代的枫城平原,除了镇上和县里各有一所中学,没有别的选择余地。

乔荞如今是九个孩子的家长。

她知道自己的肩头扛着怎样的责任。

她必须为这九个孩子的将来谋一片幸福的天地!

教育局的领导接见了她,很热情也很客气,听取了她的呈述,在本子上做了详细的记录。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反馈给当地政府,包括村里,敦促他们让孩子们尽快去上学,还有,对于孩子们的生活状况,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做出帮助。”

乔荞不胜欢喜,和领导握手告别,骑着自行车一路回家,觉得心情一下子敞亮许多。

刘建华和朱小娥虽然不在人世,但他们的田地还在。

只要春天种上庄稼,三个儿子的口粮不成问题。

至于上学的钱,乔荞想好了,必须让村长出面,发动村里的乡亲募捐一些,不然自己负担太重,只怕吃不消。

当然,要是鸡厂挣了钱,还了债,她不想麻烦别人。

刘阳想带两个弟弟回自己家住,乔荞坚决不同意,没有家长的管束,他们不闯祸才怪。

让刘阳跟着尹向荣住在了鸡厂门口的房间,刘月和刘星住在刘梅英的屋子,乔荞和大闺女住在厨房的外屋,家里新房宽敞,一点都不拥挤。

三个半大小子安顿下来,喜欢上了这个新家。

这里人多,除了有姥爷姥姥,还有五个年纪相仿的闺女,尹向荣是家中的大哥,对他们象亲兄弟一般。

最主要是有乔婶,家中虽然没有大鱼大肉,乔荞总想法子把粗茶淡饭做得可口好吃。

乔荞一边等着学校的通知,一边找着机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学,必须得上,书,一定好好去读。

让尹向荣带着三个小子在鸡厂干了两天半的活,最小的刘星已顶不住了。

先是鸡粪的味道熏得他难受,然后是没完没了的要给鸡添饲料,添完饲料还得去捡鸡蛋。

开始还很兴奋,毕竟年纪小。

他是家中最小的儿子,朱小娥活着的时候最宠爱他,什么活都舍不得让他干。

现在学着喂鸡,还真是难为了他。

乔荞看到他没精打采地捡着鸡蛋,小脸上挂着汗珠,知道他累得顶不住了。

“刘星,你叫刘阳刘月过来一下。”她喊道。

刘星忙放下篮子去喊大哥二哥。

刘阳和刘月也好不到哪里去,刘阳的手帮着尹向荣清理鸡粪、拉饲料,都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刘月的腰疼得都直不起来了。

乔荞心疼他们,问道:“你们不去上学,要一辈子养鸡种田吗?种田可要比养鸡更累人。”

三个小子低下了头,只有刘阳回答:“没事,婶子,我就喜欢干活,我不去读书的。”

乔荞叹口气,将他们领到屋子里,一人分了一个苹果说道:“娃们,婶知道你们不去读书是怕别人欺负,可是你们要是怕他们欺负,将来就一定活在无尽的嘲笑之中,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你们的爹娘是犯了错,连累了你们,可是你们没有错,要是别人认为你们有错,那他一定是一个心胸狭隘的小人!记住,你越是害怕面对什么、逃避什么,你就会越来越脆弱,相反,只要你勇敢面对你所害怕的、你想逃避的,你会发现,这些都比你想象得要渺小,如同你们小时候害怕天黑,现在晚上一个人不也敢出去了吗?”

刘月点点头,他觉得乔婶说话非常有道理。

刘星咬着手指头,眼泪花一直打转转。

他羡慕和他一样大的小孩子,有爹有娘,背着有馍馍的书包去学校,可他上学总是饿着肚子,还要受同学们的欺负。

乔荞转头拉过了刘阳。

“阳阳——”她亲切地唤着他的小名。“你其实想活得更好更强大对吗?想改变村里人对你们兄弟的看法对吗?想打败那些欺负你、嘲笑你的人对吗?如果你不去上学,不好好读书,你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改变这些了。”

“你是刘月和刘星的哥哥,你要给他们做出榜样,你要勇敢地面对那些欺负你的人,在学习上让所有人佩服你、羡慕你,而不是让他们觉得你一无是处,只有这样,将来的你,才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刘阳低下了头,眼泪滴在了手中的苹果上。

“婶,我们是不是成了你的麻烦啊,我们要吃要喝,还要住你家,我怕你们过些天讨厌我们,撵我们走.......”

乔荞忍不住了,她一把抱住了刘阳,将他拥在怀中,动情说道:“傻孩子,你娘将你们交托给我,你们就是我的儿子,我就是你们的娘,从今往后,只要我能吃上一口热饭,不会让你们喝汤!要是有人欺负你们,我第一个站出来不答应!——我只是不想让你们错过读书的机会,将来,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我第二个不答应!”尹向荣在旁边大声喊道。

“那我第三个不答应!”刘梅英不知什么时候进来叫大家吃饭,她接口说道。

刘月激动得小脸蛋都涨红了,刘星情不自禁地举起了小手,喊道:“那我要去上学读书,我再也不用偷吃别人的馍馍了!”

刘梅英高兴得差点没把他抱起来。

只有刘阳还在犹豫,他吱唔道:“三个人上学,每年学费都是一大笔钱,婶子家里还有四个姐姐妹妹上学呢。”

“你看这娃,还挺操心,这点钱,婶子会想办法,咱家有这么大鸡厂,不就是多卖几个鸡蛋嘛!”

乔荞打消着他的顾虑,刘阳笑了起来。

“那我听婶的话去上学,放心婶子,我一定好好读书,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这才是我的好兄弟,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哥,我去揍扁他!”

尹向荣搂住了刘阳的肩,两个人笑得花一样。

带着一帮娃们出了鸡厂,太阳已落在了西边的山头。

还没走进对面院子,刘梅英看到张凤女正匆匆向家中走来。

“娘,李光明的娘来了。”刘梅英提醒乔荞。

乔荞一怔,不祥之感涌上心头。

“你和他们进去吃饭,我去迎她。”

说完站在门口举着笑脸望着张凤女。

“姐,你来得正好,一起吃晚饭吧。”

“我不是来吃饭的,你家的饭看来要养活一些没用的人了,我还是给你省省吧。”

果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乔荞装着疑惑看着她的脸,张凤女的粉脸掩饰不住怒气。

乔荞不想让她进院子,将她堵在了门口。

“谁让你收留朱小娥的三个儿子的?谁让你急着到处说情要让他们上学的?你难道不知道他们的爹娘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吗?”

愤怒让张凤女失去了往日的风度,她开门见山质问乔荞。

“姐,我知道,那是大人之间的恩怨,孩子们又有什么错?难道因为你恨刘建华和朱小娥,就毁了三个娃的一生吗?”

“闭嘴吧,乔荞,我还真看错了你!世上就你最宽宏大量,世上就你最慈悲善良!换成你的男人被朱小娥勾引到手,又被她的男人砍死你的男人,你还有这样的善心去领养她的孩子吗?还会原谅他们的后代吗?——只怕你还比我狠毒百倍!早把他们扔到阴沟里去了!”

张凤女放开嗓门吼叫着,脸几乎贴到了乔荞脸上。

此时,乔荞唯一的后悔是医好了张凤女的脸,她的心如此丑陋,实在配不上这张美轮美奂的脸庞!

“姐,我知道、我懂你的心思,我们都是女人,都受过男人的伤害,可是孩子们的的确确是无辜的啊!“

“对,我的三个孩子也是无辜的,所以他们怎么忍受失去了自己的亲爹?就算李全富有错,也不至于让刘建华剁成肉泥!”

张凤女的眉毛跳动着,嘴唇颤抖着,乔荞从她的脸上看到了狰狞二字。

“我警告你,你要是执意收留这三个孽种、坚持让他们去学校,那么你最好想清楚了——你这河滩的院子还要不要?你的养鸡厂还要不要?这可是生产队的马圈,是我帮你批下的地皮!”

张凤女掀出底牌,果然是王炸!

乔荞震惊了!

原来,张凤女的心并不宽阔,也不仁慈!

她对自己好,只是为了报答一下医治好她毁容的恩情。

她盯着张凤女的眼睛,毫不退缩,毫不畏惧。

“你尽管照着你的想法去做就是了,当然,我也会照着我的想法进行到底——将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抚养长大,让他们上学接受教育,不就是一个院子吗?不就是一个鸡厂吗?你毁了这些,我还有十几亩的田地去种,我以前苦过,所以不怕吃苦,大不了从头再来罢了,我还有这帮孩子,他们是我活着的希望——我怕什么呢!”

乔荞说完,推开了院门。

她不想再和这个女人说话。

也不想再看到她!

张凤女气急败坏地抖动着全身,冲着她的背影吼道:“把我的钱全部还我!一分都不能少!还有我儿子的钱!三天之后我来拿钱,要是不给钱,我会让你好看!——不信,咱们走着瞧!”

第151章 她终究是怕了 乡上终于来了人,点名要大李庄的村长配合解决朱小娥三个儿子的上学问题。

乔荞很高兴也很忐忑,孩子们能去上学,张凤女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明天就是第三天了,是张凤女说好还钱的日子。

乔荞狠着心将七头还没长够的猪卖掉,这千把块钱也只能凑到零头。

心急如焚,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尹向荣看在眼里,急在心底。

为了解决刘小惠的后事,乔荞和刘梅英瞒着他又欠了债,一不小心,刘梅英压在炕底下的钱让别人偷了。

谁偷的?谁会这样明目张胆?

尹向荣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这样一笔钱,对乔荞一家来说,无疑是救命钱。

尤其,张凤女变了脸要来讨债,要是拿不出钱,不知会生出什么幺蛾子!

他解下了手套,擦了把汗,朝鸡舍一侧的刘梅英走去。

“英子,你和婶子那天去看乔丽丽,她怎么说?”

刘梅英楞了一下,想起那天乔丽丽的异常,说道:“她心里有鬼呢,娘故意说刘小惠下葬那天你看到她来过咱家,她就慌了,依娘的判断,那天我舅母出了门在村子里碰到了乔丽丽,告诉了她我可能也借到了钱,然后她动了鬼心思。”

尹向荣有点糊涂,刘梅英索性将陈秋霞为何主动借钱、刘小惠为何主动来勾引尹向荣的事说了个一清二楚。

“我明白了,说来说去都是乔丽丽在背后捣鬼啊!”

他有些可怜刘小惠,她的死一直折磨着尹向荣的心灵,夜深人静,他好多次跑到河滩上祈求刘小惠的原谅。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的冷漠无情害死了刘小惠。

没想到始作俑者居然是乔丽丽。

怒从心生,尹向荣沉着脸回到了屋,他脱下干活的脏衣服走出了鸡厂。

“你去哪里,向荣哥?”刘梅英问他。

“我去村口的小卖部,一会儿回来。”

他回答,直向乔丽丽家奔去。

刚刚过中午的村子很安静,人们都下地抢收着秋天的庄稼,村口只有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和几条狗在晒太阳。

尹向荣打听了一下李光明的家,老人指了指村北的一座院落。

他敲响了大门,带着必死的决心。

“尹向荣,你来做什么?有事吗?”

乔丽丽开了门打量着他的脸。

这个男人年轻英俊,当初还是因为他的存在乔丽丽来到了大李庄。

现在想来,乔丽丽觉得幼稚可笑,要是听了娘的话一门心思嫁给尹向荣,说不定自己这会还跟他一起喂鸡呢。

“有事!”

尹向荣跨进门。

乔丽丽看他这般无礼,一脸阴沉,只好关上了门跟着他走到院中。

“啥事?你说?”她态度冷淡,刚才听到敲门她知道来人不是崔长耿——他们有约定的敲门声,乔丽丽有些失望。

尹向荣双手抱在胸前,他盯着乔丽丽的眼睛。

这个曾经对他热情万丈的女人,娇美的外表下藏着蛇蝎心肠,他想象不出她究竟对刘小惠说过什么,最终让单纯善良的刘小惠投河自尽!

——这已不重要,刘小惠已死了。

重要的是那笔钱,尹向荣必须追讨回来。

“刘小惠下葬那天,你来过刘梅英家!”

语气如此肯定,眼光如此犀利,乔丽丽一下子乱了阵脚。

“你嘴巴是用来吃饭的,不是用来乱说话的!你什么时候见到我来过?既然见到我来过,为啥不喊我?”

“我当时忙,在鸡厂门口看到你进了院子。”

尹向荣从她的眼中看清了她的忙乱,镇定自若补上一句。

他知道乔丽丽会叫嚣、会反抗、会否定。

但他有着必死的决心!

“你什么意思,尹向荣?”

乔丽丽反问他,扶着自己的隆起的肚子,示威一样逼近了他。

“我的意思你很清楚!”

“呵,我告诉你,别跟我耍花招,我那天睡觉,根本就没有出过门!”

乔丽丽手指头差点戳到了他的脸上,声音毫不示弱。

尹向荣冷笑了一下,果然这个女人是天生的撒谎精。

“你没有出门?那你娘为啥说你和她在村口见过面?见过面还说了一阵子话,你问你娘把钱借给了姑妈了吗?你娘说早知道人家刘梅英借了钱,就不用拿钱去做这些空头人情!”

“你一听刘梅英已经借到了钱,有些后悔让你娘借钱给她家了,你猜这钱是谁借给刘梅英的——刘二柱不一定借,八成是李光明帮的忙,你心里不舒服,或者动了别的心思,想要证明一下到底是不是李光明的钱,所以一气之下来到了河滩,进了院子,看家中没一个人,你知道刘梅英藏钱的地方,所以你找到了钱,然后,顺手偷走了它!”

尹向荣说得头头是道,一字一句扎在乔丽丽的心上。

她的脸由红变青,由青变紫,最后白得像一张纸。

“你——胡说!你要再敢胡说,我割了你的舌头!”

她的话是尖锐的,但语气却如秋风,透着丝丝的无力和空乏。

“我还怕你割我的舌头吗?乔丽丽,刘小惠放下廉耻来找我,勾引我占了她的身子,然后逼着我要娶她为妻,她从哪里学来的本事?她从哪里得来的勇气?为了我这样的男人跳进了河里?乔丽丽,你还有脸活着吗?还有脸偷走你姑妈的钱吗?你知道她们全家为了这笔钱生不如死吗?!”

尹向荣吼了起来,眼中溢出愤怒的泪水。

乔丽丽后退了几步,最后跌坐在了台阶上。

院子中的果树被风吹落了仅剩不多的几片叶子,在空中旋舞了几圈,绝望地坠落在地上。

尹向荣上前一步,踩着树叶,一点一点将它们揉碎。

“乔丽丽,我不管刘小惠是怎么死的,我只管活着的人怎么活下去!明天,李光明的娘会来讨债,逼着乔婶拿钱给她,我不想让乔婶和梅英为难,要是你今晚不把钱还回来,明天我会为难你——你怎么教唆刘小惠一步步走上死路,你怎么偷了刘梅英家的钱,以及你为何来大李庄,对我屡次伸出过你的脏爪子......我都会说给全村人听!”

尹向荣说完转过了身。

他怕自己再呆下去会掐死乔丽丽。

伸手开门,听到乔丽丽喊道:“等等,尹向荣,不如——不如你现在——把钱拿过去吧。”

第152章 李光明不会坐视不管 大李庄的人都听说了乔荞领养了朱小娥的三个儿子。

还听说了她去县教育局找过领导,非要让三个小子继续读书上学。

村长在大喇叭里哇哇地喊了好几遍,倡议村民们给朱小娥的三个儿子捐款捐物。

李光明听到消息后决定要捐钱了。

他没有去想刘建华砍死爹的事,也没有想朱小娥和爹勾搭的事。

不管好事坏事,他觉得人都死了,再想这些毫无意义。

刚下台阶,张凤女开了门叫住了他。

“光明,干啥去?”

“捐款!”

李光明头都不抬一下,村里的喇叭声播一会儿戏曲,村长就接着喊一阵子。

难道娘没听到吗?

他懒得问她。

“你敢!”

张凤女风一样窜到他的前头,虎视眈眈地拦住了他。

“你脑子灌了s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居然要给刘建华和朱小娥的儿子捐款,你疯了吗?”

李光明抬头看着娘的眼睛,仇恨让她的眼珠子都快裂开一般,没有睡好的眼睛里布满吓人的红血丝。

“那是他们的事,无关几个娃儿,咱家不捐钱,乡亲们都觉得我们小气。”

他淡淡说道,想要挤过去。

“呸,去你娘的!乡亲们的眼睛没瞎,他们不象你一样吃了s认不得五谷杂粮!你要去捐款也可以,你把你爹从坟里刨出来,问问他答不答应!”

“我爹肯定答应,他要知道你嫁了崔长耿这样的男人,巴不得让人再砍死他一百回!”

李光明的话差点没把张凤女气昏过去。

她骂不出口了,任何言语都替代不了她的愤怒,她让开了道,对着他的背影说道:

“去捐吧,你和乔荞这样的bz给自己立一座贤德的牌坊,我不会让刘家的三个儿子去上学,也不会再让乔荞的养鸡厂办下去!——她那院子,我一定找乡上的人给她扒掉!”

李光明站住了。

他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娘,像在看一个来自别的世界的魔鬼。

她是如此恶毒,恨意难平中想要摧毁乔荞来之不易的幸福。

没有再说一个字,他走出了红星砖瓦厂。

......

从村长家出来,李光明去了乔荞家。

一见他来,乔荞赶忙让刘梅英倒茶。

“婶子,新来的三个小子听话吗?有没有给你惹麻烦。”刘光明看着院子里很安静,知道娃们都去上学了。

“都很好,很懂事,我就担心他们三兄弟在学校受人欺负,回头又不愿意去学校了。”

乔荞的脸上有着疲惫,有些话她不知道该不该对李光明讲。

“婶,我娘是不是威胁你了?她不愿让你领养朱小娥的三个儿子对吧?”

李光明看出了乔荞的心事,开口问道。

乔荞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旁的刘梅英憋不住,端过茶杯放桌上,对李光明诉起了委屈。

“光明哥,你娘岂止是威胁,她明天就来拿所有借给我家的钱,包括你的,还说不让刘阳他们上学念书,要是我娘再收留他们,就把养鸡厂拆了,把这院子给扒了!”

“梅英——”乔荞急着阻止。

李光明惊得瞪大了眼睛。

原来,张凤女不光是嘴上说说,她早已按捺不住行动了。

他气得站起身子。

“婶子、梅英,不用怕她,她要来找你们麻烦,我会想办法拦下,再说了,谁有那么大胆子,敢拆你家的养鸡厂和房子,那是违法行为,我娘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

乔荞不好说什么了,张凤女当然不糊涂,相反精明得超过一般人,要想拆了养鸡厂扒了院子,一定会找关系托熟人,也会找一个合理的借口。

她从没有小看过张凤女,李光明想问题还太简单。

“光明,婶子能做到的是明天还了你娘借我的钱——你的暂时还不了,只能往后推一推,刘阳兄弟上学的事,你娘无权干涉,也改变不了我收留三个娃的决定,朱小娥临终时将三个儿子托付于我,我得负起责任,就算她对我没有交代,三个娃要是没有人管教,我也会尽力去帮助,看来以后,我和娘水火不容了,你千万莫怪罪婶子啊!”

乔荞说完,眼睛湿润。

李光明感到羞愧和难过——为着自己的娘亲,也为着自己帮不了乔荞太多。

“婶,你放心,我的钱你不用急着还我,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鼎力相助,不管我娘怎么对你,你在我心中都是一位好婶子,梅英是我的好妹妹。”

“我知道你们的担心,我县里有个同学叫赵楠,正是咱们前任县委书记的孙子,和我关系很好,我今晚就去找找他,专门给婶子的养鸡厂说说话——就怕我娘和另一些人沆瀣一气,找个理由刁难你!”

李光明的一席话让乔荞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无论如何,养鸡厂不能让扒了。

家更不能让扒了。

就算还有大李庄的老院子,但那是危房,当下乔荞没有能力重新修缮。

“婶子,明天我娘来要账,你们见面只怕不好,不如我回去替你把钱还了,等以后你方便了给我就是了,我不想让她再来撒野闹事。”

李光明想得周全,但乔荞不好意思说手里的钱其实就是李光明的,只不过在乔丽丽的手里转了一圈,今天让尹向荣要了回来。

“这样不好,光明,你娘会多心,她在气头上,一时想不开,钱我准备好了,以前还了她一半,剩下的让她明天亲自来拿吧,你借我的钱,还需得你和她通融一下,不然真扯不清,我们要是吵架撕破脸,让村里人笑话死了。”

乔荞的确不想和张凤女伤了和气。

论关系,自己的侄女是张凤女的儿媳妇,两家还是亲戚。

“好吧,婶,我先回去给我娘做做思想工作,晚上我去县城找我同学。”

李光明喝了一口茶,目光落在了刘梅英身上。

心就莫名地被扯疼了——没有乔丽丽的出现,自己的人生怎会陷在这样的沼泽里?

也许岁月静好,他会耐心等待着刘梅英的长大。

可是人生哪有回头重走的来路。

乔荞让刘梅英送他出了院子。

本想和刘梅英多行一程,回头就看到对面的养鸡厂门口,尹向荣倚在门框上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他回报了一个微笑,笑得有些勉强。

轻声对刘梅英说道:“你回去吧,好好和向荣帮你娘养鸡,日子,总有好起来的时候。”

第153章 用心铺垫了开头 要想接近刘明喜,乔丽丽得费一番心思。

她打听到刘明喜只是回来收庄稼,刨完土豆碾完谷子就回煤矿。

她必须抓紧时间,趁着他没有离开大李庄实施崔长耿给她制定的计划。

乔丽丽出现在田间地头,裹着一方艳红的头巾,挺着隆起的肚皮走在田埂上。

她的眼睛不安分地四处张望,看到刘明喜一个人在地里捡拾着土豆,一亩多地的土豆,就靠他一个人背着倒在牛车上。

她走了过去,刘明喜倒了土豆过来,抬眼就看到了地边上的乔丽丽。

按村里的辈分,她得叫刘明喜一声叔。

“咋你一个人收土豆呢?”

乔丽丽笑得很亲切,问得很随和,并没有称呼他什么。

刘明喜一愣,识得她是李光明的媳妇,笑道:“我娘要照看我大姐,村里人家家都在忙,我一个人也能干完这些。”

边说边脱下手套打了一下身上的泥土。

乔丽丽注视着他的脸——

这是一张被日头晒得黝黑异常的脸,两道浓眉下月牙形的眼睛,笑起来眯在了一起,鼻梁不算太高,却生得周正,嘴唇厚了些,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已不再年轻,和崔长耿一样魁梧的个头,正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季节。

只是,崔长耿比他幸运,可以一娶再娶。

刘明喜却始终单身,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只因他家中有七十多岁的老娘、还有一个痴呆的、五十好几的姐姐!

他被乔丽丽瞅得有些不好意思。

早听说李光明的媳妇是村里小一辈的婆姨中最出挑的一个,今日近距离看着,刘明喜不由惊叹乔丽丽的娇俏和美艳。

她是身子怀着孩子,但皮肤依然有着桃花的颜色,乌黑的头发全部梳到了脑后,露出新月一样光洁的额头,嘴唇上一抹嫣红,在深秋的阳光下如多汁的番石榴,微微颤动,象噙着一颗颗珍珠。

怀孕让她饱满如秋天的一株高粱,站在田野的秋风里,她就是一帧旖旎秀丽的风景。

刘明喜望着眼前的风景,仿佛忘记了身外的世界。

“得抓紧拉回家,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有雨,不然土豆烂地里了。”

乔丽丽的声音如夜莺啁啭,她打断了刘明喜的出神张望。

意识到自己失了态,刘明喜一下子红了脸,论理她是自己的侄儿媳妇,自己的眼睛也太放肆了。

“是听说有雨,是得抓紧拉回家下到地窖里,你家没种土豆,要不你提一筐回去,煮着吃尝尝鲜。”

刘明喜很热情,这是他的本性,他对大李庄的人都很热情。

“我倒想提回去煮了尝尝,可是这身子——怕是提不回去呀。”

乔丽丽拍了拍腰身,一点都不害羞,落落大方。

刘明喜觉得,乔丽丽是和大李庄的那些小媳妇大闺女们不一样,她的身上有一种英姿飒爽的味道。

“你要真想送我,回头亲自给我拎一筐,行不?”

她歪着头问他,眼睛里有着调皮。

刘明喜咧着厚嘴唇露出整齐的大白牙,赶忙说道:“这有啥不行的,回头我提一筐给你——只是我不方便进来,放你家大门口,你记得提进去。”

他想到崔长耿现在是李光明的后爹,乔丽丽的公公。

他不想看到崔长耿。

乔丽丽哪能不知道他心里的芥蒂,高兴得连声称谢,顺口说道:“我家晚上就我一个人,公婆住崔家那边,光明在砖厂,你到了尽管进来,我等你。”

刘明喜心里想,这一筐子土豆值得她这样惦记,看来是怀着娃嘴巴馋了。

......

去给乔丽丽送土豆,刘明喜让娘精挑细选了满满一筐。

李全富活着时,刘明喜极少和他们一家打交道,他不善于巴结这些有钱人。

他家亦是极少去的。

而今晚,刘明喜吃过饭,特意洗了头擦了身子,换了干净的衣服才出了门。

干净是一种生活习惯,体面是一种对别人的尊重。

刘明喜穿过夜幕降临的村子,敲响了乔丽丽家的院门。

门开了,乔丽丽在路灯下一脸欢喜。

“还以为你忘了呢,看你忙一天也够累的。”

她将刘明喜让进自己的屋,土豆就放在院子中。

乔丽丽的屋子一片温馨,她的身上散发着迷人的清香。

刘明喜掏出烟,想了想又装在衣袋里。

“没事,你抽吧,窗户开着,我没那么娇气。”

她说着端来了一杯热茶,又端来了一盘苹果。

他只好点着,抽得很小心,坐在椅子上,眼睛不知道往哪里安放。

“你送我土豆,我去装一点苹果,是我婆婆从城里带来的,你给你娘和你姐带几个回去。”

乔丽丽说着要出门拿筐子,刘明喜急了,起身一把拉住了她。

“不用这么客气,不就几个土豆嘛,我娘咬不动苹果,我姐也不吃这些,白糟蹋了。”

手一滑,居然握住了乔丽丽的手。

如此温热又如此娇嫩,像握住了一块绵软的丝绸。

他吓一跳,为自己的鲁莽惊慌失措,乔丽丽却浑然不觉的样子。

茶都没有喝一口,他找了个借口,匆匆忙忙告别而出。

刘明喜那晚没有睡好,他反复责骂着自己,又反复回味着乔丽丽手的温度......

第二天天没有黑透,乔丽丽提着一筐苹果来到了他家。

“来还你的筐,你走得急,筐都不拿。”

乔丽丽说着将一筐苹果递给刘明喜的娘,他娘对乔丽丽意外到来惊喜万分。

给乔丽丽让坐前,赶紧拿头巾擦了擦椅子。

乔丽丽偷着打量了一下刘明喜,他很紧张的样子,亲自去洗茶杯,给她倒了一杯红糖水。

他娘说了几句话就去伺候大闺女,堂屋里剩下乔丽丽和刘明喜。

他盼着她走,又希望她多呆一会。

看着贫寒的家,实在不忍心让穿戴时髦的乔丽丽坐在其中。

“光明在家吗?”他挑起话题。

“没有,很少回来,他不喜欢我呢,结了婚就很少回来,村里都知道的事。”

乔丽丽毫不隐瞒,话里有着一丝幽怨。

刘明喜不好说什么,眼睛望了一下屋顶,黑黢黢的屋顶上结着蜘蛛网,他听到乔丽丽说道:“你得找个女人在家了,也不是个过日子的样子。”

他觉得乔丽丽完全忽略了他们之间的辈分和年龄差异,有些担心也有些兴奋。

“不找了,白费心思。”

“我看我姑妈就和你挺般配,就是她比你大几岁,还有好几个闺女。”

乔丽丽扯出了乔荞,刘明喜的脸烫了起来。

她一定听说过乔荞怀了他的种,才和崔长耿离婚的事。

刘明喜抽着烟没有说话,一不小心眼睛碰到了乔丽丽的眼睛。

她正举着头等着他的回答,眼睛有着奇怪的火苗在跳动。

“我送你回去吧,天不早了,太晚不好。”

刘明喜不想再让乔丽丽待下去,他的娘和大姐就在隔壁。

乔丽丽说了声好,起了身,有些吃力,顺手就抓住了他的胳膊。

他赶忙扶起了她。

这一下,刻意避开了她的手,刘明喜怕自己今晚又睡不着觉。

两人出了刘明喜家,天全黑了,村子里寂静无声,只传来隐约的狗叫。

“你家土豆面得很,我今晚煮了吃了好几个。”

乔丽丽夸赞道,离刘明喜的身子很近。

“你喜欢就好。”他敷衍了一句,想要回去,这样黑的夜,怕遇到村里人不好。

“我给隔壁的二婶子家送了几个——李忠家,他家晚上打牌赌钱的人多,常喝酒,声音大得很,不过也好,这样我觉得身边像是有人,夜里不觉得害怕,怎么,你没上他家玩吗?”

乔丽丽的话扯终于扯到了某种正题上。

“没有,我晚上睡得早,白天还要干活呢。”

“下雨天晚上去和他们喝喝酒,我听着很热闹。”

“那倒也成。”

刘明喜停了下来,快到村子的十字路口了,他不能再送她了。

乔丽丽回头笑道:“那可得少喝点,别醉了回不了家,到时我可不送你。”

说得像是到她家喝酒一样。

煞有其事的样子。

刘明喜在莫名其妙中感受着乔丽丽的调皮和热情,不由地笑了起来。

黑夜中他的牙齿雪白,乔丽丽望一眼,就想起了荒野中狼的牙齿。

“他能咬死李忠就好了。”

她心里说道,缓缓向家中走去。

第154章 能屈能伸的张凤女 张凤女在第三天如期出现。

她是来讨债的,也是来示威的。

乔荞将她迎进院子,已做好了见她的准备。

“姐,我应当把钱给你送过来才对,你那么忙。”

乔荞对她很客气,张凤女端着架子,内心早被李光明打得落花流水。

昨天,李光明回到砖厂,差点没一脚踹开她的办公室门。

当时,崔长耿也在,两人正准备回家吃饭。

“你跑去跟乔婶要债了?”李光明的眼睛喷出怒火,逼视着张凤女的脸。

“是,有错吗?”

“有错,你这是落井下石,知道吗?你居然真的威胁她,说要拆了她家的房子,扒了她家的养鸡厂,你胆真大啊,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李光明不依不饶,立在张凤女的面前,像要吃了她一般。

崔长耿溜出房门,他不愿掺和他们母子的纠纷。

“谁告诉你这些?哦——我明白了,这是恶人先告状,乔荞想要挑唆你来阻止我对吧?她可真是有心了——”

“她才没有象你一样处心积虑!她只想把朱小娥的三个儿子养大成人,只想过太平的日子,不像你,心里怀着仇恨和恶毒,人前头伪装成好人,背地里阴毒残忍!”

“够了!李光明,你爱咋说就咋说,我不想再认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儿子!我说过了,乔荞要是领养那三个小畜生,我就跟她没完!至于你怎么去帮她我不管——我也管不了,你借给她的钱、还有我借给她的钱,她得明天全部还我,这总没有错吧!”

“真是笑话,你都不认我这个儿子,我借给她的钱关你什么事?你对钱一直很热心,一心想要把我爹的家产交给姓崔的,我还看不出你那点心思?她领养朱小娥的儿子,那是她的善心,也是她的权利,你要干涉,我第一个把你送到派出所,看你还敢不敢再嚣张!”

李光明的脸有着胜券在握的自信。

张凤女的呼吸在鼻孔里喘息着,她拿起茶几上的一个玻璃杯,狠狠地朝门上砸过去。

玻璃渣子碎了一地。

“给我滚出去,用不着你来教训我!谁稀罕你爹留的这个破砖厂,老娘迟早自己建一个!”

“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毕竟你手里拿着我爹留下来的钱,你是不稀罕这破砖厂,我稀罕,要不,你悉听尊便!”

李光明顺势而为,他就要逼着张凤女和崔长耿走人。

张凤女没那么好使唤,她冷笑一声坐在了沙发上。

“想得美,白便宜了你,我苦心经营的局面,不给搅黄了,还对不住自己的一番苦心!”

她横下心来,不把这砖瓦厂搞到手,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李光明知道她的厉害,借着李全富的金钱和势力,张凤女已经羽翼丰满,她想拥有自己和崔长耿共同的天下!

“你要再逼乔婶,我就和乔丽丽离婚!我不管她肚子里的孩子,离了婚我就远走高飞!”

仿佛一巴掌扇在了张凤女的脸上,顷刻间她脸上失去了血色。

要是李光明真这样做,她苦心经营的家世名声,都会颜面尽失。

“你——先出去吧,我先去把我的钱要回来,其它事,我也没有那么大精力去折腾!”

张凤女表面做出了妥协,内心却如江河翻滚。

——要想拿捏住李光明,乔丽丽实在帮不了她多少忙。

只能等她生完孩子再说吧。

怀着七零八落的心情来乔荞家拿钱,张凤女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满腔怒火。

她早料到乔荞准备好了钱——李光明关心着她,说不定暗中借钱给了乔荞。

要钱只是压制的手段,真正要让乔荞屈服的是放弃对朱小娥三个儿子的领养和关怀。

“钱我急用,不得不为难你了。”

张凤女接过钱没有点,保持着大度塞进包里。

“没有为难,姐姐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说过一辈子都会感激你。”

乔荞说得真诚,张凤女鼻子里哼了一下,说道:“咱姐妹一场,彼此心里都有本账,你医好了我的脸,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也想着尽力帮你,可你非得和我唱反调,朱小娥的儿子和你非亲非故,你要在他们身上表现你的善良和大度,这不是拿手指头戳我的眼珠子吗?”

乔荞淡笑,不卑不亢说道:“他们爹娘与你的仇比海深,你是不想原谅他们了,可是,娃们的人生刚刚开始,你不能拿对他们爹娘的仇恨对待他们,这样不公平,我也不答应,我没有能力说服你,也没有本事应对你,你要真拆了这院子扒了鸡厂,只能随你了,但你想阻止他们上学读书,我一定奉陪到底!”

张凤女倒吸一口冷气。

难听的话她已经说过了,不想再说。

李光明一定给了乔荞抵抗她的勇气。

她有些后悔自己将狠话说得太早——会咬人的狗不叫,张凤女一旦认清形势便聪明起来。

她的脸上换上温和的假笑,抽出几张零钞放在了桌上。

“我没你想得那么坏,气头上的话,你也会当真,这点钱买几斤肉改善一下生活,你看你,和梅英一样,熬得脸都像白菜帮子,我这心啊,都替你们难过......”

第155章 刘明喜喝多了 李忠他爹李全德生性好赌,比起大哥李全富的好涩,他更热衷于赌博喝酒。

每隔那么一两天,只要李全德不去砖瓦厂上夜班,他都会呼朋唤友来家中赌钱喝酒。

李忠随了他父亲的品行,平素最爱干吃喝玩乐的事。

只要李全德在家中,总有村子里的闲人聚在一起,家中,成了村里浪徒们取乐的地方。

李忠那晚从小卖铺打了二斤高粱酒,称了一包花生米,刚出铺子门,差点和刘明喜撞了个满怀。

“叔,要买东西啊。”李忠掬着笑脸问候刘明喜。

“可巧了,我正想买二斤酒去你家耍会,不想碰到你了,等我一下,买点东西一起过去。”

刘明喜说着掏钱要了二斤酒,拿了一包烟,随李忠向他家走去。

今晚天并没有下雨,刘明喜却感觉到了无聊。

地里的活这几天干得差不多了,只等犁地。

要是犁完地,他得回煤矿上去了。

原想吃过饭去乔荞家坐会,想到她家闺女都在,爹娘也在,晚上去了不方便,只好在村口溜达。

借着小卖铺门口的灯光,看到了李忠进了铺子。

刘明喜一下子想起了乔丽丽说过的话——要是夜里闲了,去李忠家打牌喝酒。

她就住在刘忠隔壁。

刘明喜动了去李忠家喝酒的念头。

他家人不少,刘明喜头次来,又带着烟酒,李全德对他很热情。

对于打牌赌钱,刘明喜没有多大兴趣,他只是想喝酒取乐,打发一下夜晚的无聊和寂寞。

李忠陪着他,兴冲冲地敬了他好几杯。

“叔,听说煤矿来钱快,下次带上侄儿去发财,如何?”

李忠恭维他,刘明喜明白他的恭维,看他年纪不大,学得和他爹一样圆滑世故,心里便防着他。

“挣不了几个钱,拿命换钱的营生,不是你能干的,你家不缺这几个钱,抓紧让你爹给你说亲娶媳妇吧,可别像我,到头来打一辈子光棍。”

刘明喜喝得满面红光,敞开衣襟露出一身的腱子肉,李忠打趣他:“叔这牦牛一样的身子能让婆姨怀上你的种,还怕讨不到媳妇嘛。”

一句话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刘明喜有些臊,乔荞怀了他的种,这是子乌虚有的事,他宁可让大家相信有这么一回事,总比别人笑话他是孬种强!

中间去解手,茅厕在西墙根,刘明喜提了裤子出来,夜风一吹,打了一个喷嚏。

隔着西墙,就是李光明家。

乔丽丽说过她夜里总是一个人。

刘明喜的心里唏嘘起来,心想乔丽丽这般花容月貌,李光明娶回来只当下蛋抱窝的鸡。

心底涌来对乔丽丽的怜惜和同情。

刚将唇上的烟点着,发现李忠就站在身后。

“叔在这里瞅啥呢?看你一直往西墙头望。”

李忠的话让刘明喜很窘,多亏是夜里,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

“没瞅啥,隔壁是光明家吧,咋静悄悄没个动静?”

李忠揣测着刘明喜的心思。

平白无故地,你关心人家家里干嘛?莫不是也和村里有些浪荡子一样,打着乔丽丽的主意?

李忠心里泛着酸,决定逗逗刘明喜。

“光明不在家,晚上基本没回来,这么大院子,就剩我嫂子一个人,她能捣鼓啥动静?动静也得有男人才行啊。”

话里有着明显的下流。

刘明喜的头嗡响了一下,赶紧进了屋。

他主动抢着酒杯猛灌了几杯。

李忠进来时,看他起了醉意,和别人划拳的声音大得如同狼吼。

他觉得刘明喜突然来他家喝酒,总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

不由地留神盯着他。

天晚些的时候,阴了好几天的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

刘明喜喝多了,起身说要去解手,出了堂屋却开了大门,他想回家。

脚步快要踏出了巷子,雨淋在脸上,冰凉渗人,他清醒许多,心里却生出糊涂的想法。

——既然乔丽丽就在隔壁,她一个人在家,为何不去看看她?

——只是去看看她而已!

心便咚咚地狂跳起来,他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越是抑制却越是激动。

敲门的手都抖了起来。

乔丽丽闻声而至,隔着门问道:“谁啊?”

“我,刘明喜,过来看看你。”

他以为她不会开门,冥冥中他甚至盼望她不要开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乔丽丽说道:“快进来,下着雨,别淋湿了。”

仿佛他是回到了自己家中,乔丽丽专门等他一般。

刘明喜脚下像踩着棉絮,轻飘飘跟着乔丽丽进了屋子。

昏黄的灯下,他看到炕上红色的被褥,红色的枕巾,乔丽丽穿着紧身的红色线衣——一屋子暗红的氤氲。

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全身的血液奔腾如河。

“你——真一个人啊?”

他象是关心又象是确定某种答案,含糊问她。

“对啊,我一个人。”

乔丽丽闻到他身上强烈的酒气,她气定神闲地摆弄着胸前的发梢。

“一个人,怕不怕?”

刘明喜眯着眼睛,他的全身在暗地里颤抖。

“怕啊,咋不怕——怕得睡不着呢。”

“那我陪你,你就不怕了。”

刘明喜张开了双臂,将乔丽丽揽在了怀中。

他像牛一样笨拙地寻找着乔丽丽的嘴唇,又象牛一样蛮力地抱起了她。

乔丽丽做着象征性的挣扎。

她听到了门响——她压根就没有闩上大门。

在刘明喜忘情的呢喃声中,李忠拉亮了屋顶的灯泡。

光,唰一下照在每个人的脸上,神态凝固。

刘明喜的酒全醒了,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但必须要解释。

“李忠,我.......我喝大了,来,看看——丽丽......”

乔丽丽翻转身子,将脸贴在被子中哭了起来。

身子抽搐着,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忠的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他点点头,向前一步,再点点头,靠近了刘明喜——

“去你娘的,你个不得好死的畜生!”

一拳头挥过去,打在了刘明喜的眼窝。

他咚一声翻倒在了地上。

第156章 有点不尽人意 当李忠和刘明喜扭打在乔丽丽的屋子,像一场电影进入了特定的高潮,人们听到了吵闹声蜂拥而至。

不大一会儿功夫,崔长耿和张凤女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都给我住手——快住手,要是吓着了丽丽、吓着她身上的孩子,我要你们好看!”

张凤女厉声呵斥,命令崔长耿扯开了疯狂叫嚣的李忠。

刘明喜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有些站不稳,后背靠在了墙上。

“到底咋回事,丽丽?他们咋跑咱家来了,这么晚?”

张凤女气得脸色煞白。

乔丽丽不回答,只是哭,她用哭声倾诉着自己的无助和可怜,张凤女明白了什么,目光扫了一下刘明喜的脸。

“李忠,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她叫过李忠。

李忠站在张凤女面前,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扭过头看了一眼张凤女和崔长耿,再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人——他爹站在前头,目光恨不得吃了他。

“让他自己说吧,我没脸说,也说不出口!”

他把皮球踢给了刘明喜。

惊吓过度反而明白难逃其咎,刘明喜仰起了脖子。

“我喝多了酒,敲错了门......然后,看到乔丽丽一个人在家,便起了坏心。”

“很好——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刘明喜,我还当你是正人君子,没想到你竟然无耻到这种地步!李光明可是你的侄子啊,他得叫你一声叔是不是?”

张凤女说着冲上前,扬手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崔长耿拉了她一下,小声说道:“仔细手疼,轮不到你来教训他,我已让人去叫李光明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光明喘着粗气进了屋,他审视着屋子中的每一个人,突然走过去,一把拉起了炕头上的乔丽丽。

“说!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勾引他?是不是你和他有j情?——说,你给老子说清楚!”

他摇晃着乔丽丽的身子,像在摇晃一棵娇小的果树。

仿佛用力晃动,便会有真相的果实掉出来。

“你别逼她了,光明,都是我不好,我在李忠家喝酒,喝多了敲门进来的。”

刘明喜很坦然,他不忍心看到乔丽丽受到责罚。

李光明的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他是不喜欢乔丽丽,可她是自己的媳妇啊!

他嘴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嘶叫,冲上去对着刘明喜拳脚并用。

刘明喜没有还手,连挡一下都没有,任着李光明疯狂地撒打着自己。

没有人去劝阻,院子里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刘明喜居然无耻到敢伸手玷污乔丽丽,他实在是不想活了!

“明喜,明喜,我的儿,你糊涂啊!真是糊涂啊!”

随着声音,屋里挤进来刘明喜白发苍苍的老娘。

看到李光明在殴打刘明喜,老娘的心都碎了。

刘明喜堂堂七尺男儿,竟被李光明打得鼻青脸肿,身上的衣服都撕扯开来,为娘之心,哪有不疼儿子的道理。

她颤巍巍地跪在了李光明和张凤女面前。

“他嫂子、大侄儿,看在我的薄面上,求你们饶了明喜这一回!他平日里也是正派人,今晚喝了酒,求你们担待一些吧,再打下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家中的傻闺女依靠谁?让我怎么活下去啊.......”

老娘泪水涟涟,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刘明喜的心痛到了极点!

他宁可自己承受皮肉之痛,也不愿让娘亲难过,自己做错了事,害得七十多岁的老娘跪下说情,这让他情何以堪!

他蹲下去,拉起了娘亲。

“娘,你起来,是儿子的错,怨不得别人,我该打——活该被打死,我丢了你的脸......娘,儿对不起你!......”

李光明怒意未消,冲过来又撕扯刘明喜的头发。

张凤女衡量着事态的轻重,让李忠抱住了李光明。

“行了行了,你们母子不要再演苦情戏了,大半夜的,老嫂子跑我家哭丧一样,让别人听了还以为我们娘俩欺负你们呢,先带你儿子回去吧,咱们有话明天再说,反正这事闹得全村皆知,一时半回也收不了场。”

张凤女尖着嗓子打发刘明喜母子。

李光明哑着嗓子吼道:“不许走,走了我也不会放过你,刘明喜,你个畜生,老子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几个年长点的老人将刘明喜推出了门。

崔长耿有些失望,说好的今晚让乔丽丽拉刘明喜下水,再利用他去对李忠下手。

不想李忠动手在先了。

结果有点不尽人意,但他相信好戏才刚刚开始。

他不急的。

乔丽丽更有些失望——她等待的是李忠被刘明喜活活弄死,正看他俩纠缠在一起打得你死我活,却不料张凤女和崔长耿就到了。

随后来了李光明。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不是!

就算今晚李忠没有出现,她知道崔长耿也会到来。

李忠家的酒客中,早有崔长耿的亲信报了刘明喜来喝酒的消息!

假如没有李忠打搅,乔丽丽自有她的主意。

拿下刘明喜,再设计让他灭了李忠。

结果,事与愿违。

张凤女走上来拥住她。

“丽丽,晚上怎么能随便放人进来,没看他喝酒了吗?这万一......还好,亏得李忠在的。”

张凤女拍着她的肩膀,替她拢了拢头发。

乔丽丽的眼睛扫过去,看到李光明被李忠按坐在了椅子上。

她就喜欢看李光明生气的样子,莫名感到内心涌来欢喜。

李全德在劝导李光明,大道理小道理说了一大堆。

崔长耿倒希望李光明血气方刚,趁着怒火去找刘明喜算账。

“李忠怎么看到刘明喜进来的?”崔长耿突然问道。

李忠张大了嘴,结巴着说道:“我、我、我看他喝多了,怕他——出门有个闪失,刚送走他,听到隔壁有人敲门,我不放心来看,大门没闩,进来看他欺负嫂子......”

“你们听听,这丽丽一个人在家怎么能让人放心!”

张凤女拍着大腿,分明说给李光明听。

李光明起身说道:“天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出了这么大事你还有心回去睡觉?你在家陪着丽丽,我们去砖厂!”张凤女堵住了他。

“我不是去砖厂,我是去找刘明喜,我要让他跪在我的面前,磕头认罪!”

李光明说着就要冲出去,李全德一把拉住了他。

“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你这娃性子太急了,他不还手打你,是因为理亏,他要是动起手来,十个李光明也顶不住他一个!你听叔的话,暂切忍忍吧。”

崔长耿真是厌恶李全德多事。

平常没有一句正经话,今晚道理却有一大堆。

李光明止住了脚步。

他淡淡对张凤女说道:“你们留家里睡吧,我去砖厂了,放心,我不去找他,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有人夜里敲我家的门,肯定闻到了这屋里的骚味——反正,别人进不来我家,自然有人能进来!”

说着瞥了一眼崔长耿,凛然走了出去。

崔长耿很镇定,但他从乔丽丽的眼中读出了一丝惶恐。

他打了个哈欠,对屋里的人说道:“也不早了,大家回去睡吧,天塌下来还有大个子顶着,我看光明这娃,今晚是气糊涂了。”

第157章 不信治不服他 乔荞听说了刘明喜和乔丽丽的事,她内心震惊得像雪山倾崩。

急匆匆来到刘明喜家中,大中午看到刘明喜蒙着被子躺在炕上。

“起来吧,该做啥还得做啥,这样的事,庄村上常发生,谁没有喝醉酒的时候?”乔荞站在炕头安慰他。

刘明喜动了一下,掀起被子眼睛望着屋顶,没有说话。

“咋的?你还怕了不成?反正我坏了你的名声,怀过你的孩子,乡亲们早议论过了,大不了再让他们嚼一阵子舌根,你也少不了一块肉,实在觉得难见人,就回煤矿吧。”

乔荞的话似乎有道理,刘明喜动了动喉咙,幽幽说道:“你不怪我就好,我还想着怎么面对你——真是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我都想不通自己咋糊涂到这种地步!”

说着眼圈一红,眼泪顺颊而下。

乔荞心想,是挺丢人的,乔丽丽和他差着辈分,这种事传出去,刘明喜这辈子抬不起头了。

“下炕吧,你娘的眼睛都快哭瞎了,你看你,鼻青眼肿的,自己去诊所看看,上点药,等伤口好一些,抓紧回煤矿。”

乔荞说着出了刘明喜的屋子。

院子中,刘明喜的娘眼睛红肿,正给大闺女篦头发。

看到乔荞出来,他娘叹了口气,说道:“我说前几天乔丽丽跟明喜又要土豆又送苹果的,我心想着和她家没啥来往,怎么一下子就亲热起来了?我要早知道明喜对她有那心思,非得拦着他!”

乔荞听了觉得蹊跷,原来乔丽丽跟刘明喜私下早有往来。

难怪刘明喜喝醉了把持不住去敲她家的门。

原来事出有因啊。

她看着刘明喜穿好衣服出了屋子,脸上有着淤青,左眼睛肿得都睁不开来,乔荞走过去,悄声问道:“明喜兄弟,你实话告诉我,乔丽丽是不是主动接近过你?”

刘明喜红了脸,点了点头。

“你没有怀疑过她的动机吗?”乔荞提醒他。

他怔了半天,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想起和乔丽丽相遇在田埂上的下午,她主动和自己搭讪,又让自己送土豆去她家中,时间挑的是晚上。

乔丽丽会有什么动机?刘明喜问自己。

心里起了疑惑,转眼一想,这能怨人家乔丽丽吗?是自己鬼迷心窍动了歪心,乔丽丽说李忠家晚上打牌喝酒,难道自己真的是去图喝酒的乐子了吗?

——心底里放不下的是隔壁的乔丽丽,她说过晚上一个人在家,李光明自打结婚后就没有回来住过。

不然他喝醉了怎么有胆量敲开她家的门。

可是,自始至终,乔丽丽好象一直在暗示着什么,就连昨晚炕头的反抗,她都有些敷衍和将就。

“嫂子,是我的错,她能有什么动机呢?只是田间地头遇到,我问她要不要土豆,晚上送过去了一筐,第二天她来还筐子,顺带了几个苹果。”

乔荞才不相信乔丽丽的来头这么简单。

刘明喜是打了三十多年的光棍,但没有饥渴到这种程度。

若不是乔丽丽明里暗里撒了饵,刘明喜不会趁风破浪上她的船。

“你也不用多想,事情既然发生了,索性坦然一些,只是要记住,乔丽丽说什么都不要相信她,这丫头,精得不是一般,我看她是受了别人指使,不然也没那么大胆深更半夜给你开门!”

乔荞说完出了院子,她得回家去,一大堆的活等着她干呢。

刘明喜终是没有脸面去村里的卫生所,他娘煮了鸡蛋,剥了壳给他敷脸。

煮了一碗面条端给刘明喜,他没吃两口,院子门咣当一声被推开,李忠带着一帮人走了进来。

“我们找你算算昨晚的账!”

李忠冲上来指着刘明喜呵道。

他放下了碗筷,慢腾腾站了起来。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这样和我说话!”

李忠一愣,想不到刘明喜嘴还挺硬,他伸长脖子吼道:“你欺负我嫂子,我哥和我婶没亲自找你来就算给你面子,你是想公了还是私了?今天咱们把这事解决了。”

刘明喜立在李忠面前,足足比他高出一个头。

要不是自己理亏,他一拳头能让这小子脸上开花。

“你想怎样都行,我奉陪到底!”刘明喜语气冰冷如铁。

“对妇女耍流氓,可是要治罪的,十年八年的大牢坐下来,有你好受的。你要识相,我念在乡亲的份上,给你个认错悔改的机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你自己选吧!”

李忠一脸得意洋洋,脸上的肉泛着红光。

他本来觉得昨晚的事就这样过去了,李光明痛打了刘明喜一顿,自己和乔丽丽又不清不白,她肚子里的种都是李忠的。

没想到张凤女大清早跑他家中,怂恿他非得给李光明出了这口恶气。

“大侄子,你哥窝囊,你可是条汉子,你要不去把刘明喜整垮,咱李家的脸往哪里搁?婶子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李忠不来都不行。

张凤女被崔长耿点了一晚上的火,出了一宿的馊主意,她能不听崔长耿的话吗?

人家口口声声是为了李光明的面子、张凤女的面子,指明了要让李忠出面去找刘明喜算账出气,张凤女正求之不得。

“你尽管去治他,有婶子给你撑腰呢!”

有了张凤女这句话,李忠叫上自己的狐朋狗友,抄到了刘明喜家。

刘明喜有点明白了乔荞说过的话——乔丽丽精得很,肯定是受了别人指使。

李忠何尝不是呢?

“上天堂和下地狱,不是你小子说了算,看你这架势,是想为你哥嫂出口气,这么着,你卸了我一条腿,拿去给他们解气,如何?”

刘明喜目光若炬,逼视着李忠和他身后的乌合之众。

李忠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到底年轻,没见过多少阵仗,他从刘明喜的眼中,看出了视死如归的坚毅。

“你别想耍赖,我告诉你,卸你一条腿我怕脏了我李忠的手,你要真不想私了,我这就报官去,牢房的门会为你敞开,你等着!”

刘明喜冷笑起来。

他才不相信李忠会去报官,张凤女将自己家的清誉看得何其重要,她才不冒这个险自毁儿媳妇的名声。

李忠骑虎难下,耀武扬威的来,灰头灰脑地去。

心里是不甘的。

出了门黑着脸,身后的随从小心说道:“忠哥,咱们该不会真的去派出所吧?”

“去你娘的个腿!你没看他刀枪不入的样子吗?我要对付不了他,以后在我婶子眼里就是只鳖,给老子盯着点,整不垮刘明喜我倒着走,我就不信治不服他!”

第158章 井边的较量 大李庄的人私下指责刘明喜做事失了分寸,王翠芬却把乔丽丽说得比s臭。

她像盼着这一天似的,一大早来到井边挑水,两桶水挑了足足两个时辰,逢人就讲昨晚发生的新闻。

不管别人爱听不爱听,王翠芬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昨晚乔丽丽和刘明喜的丑事,专捡精彩的部分,掐头取尾,好像这事她亲眼见到过一般。

“没想到吧,狐狸精就是狐狸精,和她姑妈乔荞一样会勾引男人,看上刘明喜啥了?——力气大呗!”

婆姨们捂着嘴嗤嗤地笑出了声,有人使了一下眼色,悄声说道:“可别乱说,小心让张凤女听到,人家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己家的屋里着了火,正烧得慌呢!”

这话撞到了王翠芬的心坎上,她立起眼睛,撇了撇嘴巴,尖声尖气骂道:“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当初拿出风流手段从老娘手里钓走了崔长耿,儿媳妇学婆婆的本事勾引刘明喜,上梁不正下梁歪——何该是一家子人呢!”

女人们笑得更响,王翠芬的这张嘴,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刘明喜和乔丽丽的丑闻,经她润色加工,从井边传出去,有了不同的版本和说法。

流言的羽毛有一支落在张凤女的肩上,她觉得,必须给王翠芬给点颜色看看了。

对于王翠芬,张凤女轻视到了骨子里。

李全富活着的时候,王翠芬用尽各种下作法子,想对张凤女取而代之。

可惜李全富先是残废后是被杀,王翠芬是识时务的俊杰人士,早对李全富死了心。

她踢开刘二柱嫁了崔长耿。

张凤女最终成了崔长耿的媳妇,为此,她多少对王翠芬怀着一点点的愧疚。

都是女人,都不容易。

选择权其实在崔长耿手中。

是他选择了张凤女,怨不得她。

张凤女一直回避着王翠凤,村里看到她,装没看到,抬着头过去,就当她是空气。

王翠芬却从不刻意回避,她的爱恨都在眼底,看到张凤女,一口痰啐过去,指桑骂槐是常有的事。

现在,王翠芬到处说着乔丽丽的坏话,将张凤女儿媳妇渲染成一坨狗s,成天摆在村口让众人唾骂,李光明装聋作哑,张凤女听不下去了。

还是井边,只不过是傍晚时分。

大李庄的井边,傍晚永远比清晨更热闹、更喧嚣。

清晨挑水的人,急着要为一家人做早饭,做完早饭要喂猪下地干活,没有多少闲时间嗑牙拌嘴。

傍晚婆娘们吃过饭刷了锅,挑着水桶来到井边,说是来挑水,无非是来晃悠一下心情。

王翠芬是主角,大李庄永远的主角。

尤其,大李庄最近发生了关于乔丽丽的新闻,她激动地要做最新播报。

“我今天看到她了,没皮没臊地在巷子口溜达,指甲染得像吃过人肉,挺着肚子头发梳得光亮,八成是等刘明喜呢。”

“翠芬你小声点,也不是啥光彩的事——这几天好像没看到刘明喜,怕是害臊不敢见人了。”

刘嫂站在井沿上说道,表情相当丰富。

“他还知道害臊啊,睡大了丑婆娘的肚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种男人,活该打光棍,专门祸害这些骚娘们儿。”

“那他咋没祸害你呢,翠芬?你是瞅不上人家吧?”

井边一片笑声,王翠芬急了,辩解道:“老娘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女人,又不是守寡一天两天,可不像张凤女那货,巴不得男人死了急着嫁人——”

有人咳嗽了一声。

井边突然安静下来。

王翠芬正弯着腰往井里扔下一只水桶,一抬头,看到张凤女推着自行车站在不远的柳树下。

她鼻子里哼了一声。

明显有着挑衅,她才不怕张凤女听到——听到又如何?难不成会撕了她!

“王翠芬,你过来一下。”

张凤女立住自行车朝她喊道。

“没空,我打水呢。”王翠芬眼睛都不抬一下。

“我看你不是来打水的,大李庄的这口井,都被你的唾沫灌满了。”

张凤女有备而来,她的神情冰冷异常。

井旁的婆姨们退后几步,看着这两位主角登场。

“是吗?你是怕淹着你吧?咋的,你不喝这井里的水了?还是有钱了想重新打口井?正好,崔长耿会打井,现今加上刘明喜,给你家院里挖口深井,你们婆媳二人吃水方便呢!”

王翠芬拨起萝卜带出泥,她就等着张凤女挑自己的茬子。

张凤女一点都不恼的样子,井边这么多的人,她须得保持一种从容的风度。

她来,是想警醒一下王翠芬,让她消停消停,管好自己的嘴,吵架,有失她的身份。

“王翠芬,你放心,只要我愿意,想给我家挖井的人排成了队,崔长耿会干的多着呢,不光会挖井,他还会疼人、会体贴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是你没这福气消受,多亏他离了你,不然那天死了也难说,就象我们光明他爹,好端端的人不作,非要做畜生,沾上不好的人,死都死得冤屈!”

“至于刘明喜嘛——”张凤女笑了笑,说道:“他那晚其实是来找我的,黑灯瞎火错把丽丽当成了我,你说他好好一个大后生,非得喜欢我这样的老娘们儿,亏得那晚李忠赶到,才没出大错!”

人们一片唏嘘!

张凤女自曝糗事,原来刘明喜夜闯家中是为了张凤女!

原本不合理的丑事,张凤女硬生生将它圆成了一桩美事——起码对她来说是美事——除了崔长耿疼着她,还有刘明喜这样的老后生喜欢着她。

这让村里的婆娘们心生嫉妒和羡慕。

王翠芬的脸色一片灰青,她听出了张凤女对自己的痛斥,也听出了张凤女替乔丽丽背了黑锅。

——她的儿媳是清白的,就算张凤女有错,也是刘明喜喜欢她而已。

“满嘴胡说八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刘明喜能看上你,除非大李庄的人眼都瞎了!娶个狐狸精的儿媳妇,原想着能笼络住李光明的心,你好得意拿捏他,不想她本来不是安分守己的货,城里念书就跟着男人睡大过肚子,刮了宫回了家,被乔荞安排到河滩鸡厂,勾上了李光明嫁进你家,你以为她图你儿子人好啊——不就是你家那几个臭钱吗?”

王翠芬歇斯底里吼了起来,她没有揭穿乔丽丽肚子里的秘密是还没到时候。

今晚,她要一不做二不休,剥了张凤女这张人皮。

“亏你还有脸说刘明喜喜欢你,呸!不要脸的婆娘,当初你是怎么勾上崔长耿的,还不是拿着你的钱许了愿给他,崔长耿图你的钱,整个枫城平原都知道,数你装得玲珑,还有脸说他疼你体贴你,你等着他刮干你的油吧!你和崔长耿买通了娘娘殿里的主持,打卦抽签让我背上了克夫的名声——张凤女啊张凤女,我王翠芬恨不得抽了你的筋喝了你的血,迟早我要看着你的下场,迟早我要看着你们一家子的下场!看你还得意多久!”

整个井边的人都惊呆了。

有史以来,大李庄的井边还没传出过这样火爆的新闻。

张凤女显然有着非同一般的耐心,她笑笑地听着王翠芬说完,拿起一颗石子丢进了井里。

“王翠芬,你男人是怎么死的?刘二柱的一只手是怎么没的?我男人是怎么被人砍的?——我有何德何能让你背上克夫的名声?我不要脸怎么能比得过你,你从乔荞手里抢来了刘二柱,又夺过了崔长耿,你为了钱搭上了李全富,论不要脸,大李庄还有谁能比得过你呢?”

“你之所以对乔丽丽这般恨,无非是当初想让乔丽丽嫁给你家王大强,乔丽丽是图了我家有钱,有错吗?你不图钱,勾引李全富做什么?现在成了寡妇又去镇上找人家刘二柱做什么?——我的下场你肯定看得到,你的下场我已经看到了,你只会这样搬弄是非,只会在大李庄做个小丑,我可怜你,王翠芬,男人们都怕你,知道吗?”

张凤女说完拍了一下手,怕沾染上霉气一般。

她笑了笑,优雅地推上自行车离开了。

王翠芬保持着愤怒的姿势,她的人生只剩下了愤怒,仿佛只有愤怒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

周围的人很想听听她还要说出什么惊天秘闻。

等了半天,看她没有动。

借着将黑的天光,刘嫂看到王翠芬的眼角滑过一串莹亮。

她不知道王翠芬是在伤心难过还是羞愧难当。

她想上去劝劝王翠芬,近前看到她手一松,麻绳赤溜溜被水桶带着落在了深井里,发出轻微的扑通声。

第159章 替刘明喜求情 乔荞心神不宁,为着刘明喜出了这样大的乱子。

乔丽丽和刘明喜原本没有什么瓜葛,乔丽丽若是真的寂寞,也不会把幸福和快乐抵押到刘明喜这样没钱没势的老光棍身上。

成本太高,代价太大。

乔丽丽嫁给李光明,是她人生的至高梦想。

她不会轻易毁了自己的梦想!

乔荞捡着鸡蛋,眼疾手快,脑子一直没有停下来。

要想治倒刘明喜的人只有崔长耿一个。

显然崔长耿想要刘明喜倒霉,如果没有猜错,光让他倒霉还不够,崔长耿要寻一个合适的机会,让刘明喜从这个世上消失。

“想不到他按捺不住了,刘明喜是他的眼中钉心头刺,他要急着除掉他呢!”

乔荞手一抖,一个鸡蛋从手中滑落,骨碌碌滚到地上,摔得稀烂。

她得出手做些什么,不然,真随了崔长耿的意,让他借着别人的手毁了刘明喜。

刘明喜要是有个闪失,青杏的死便真的成了死无对证的冤案,沉在时间的湖底,最终被岁月的淤泥掩埋。

她走出养鸡厂,一个人绕过村南的庄稼地,来到了红星砖瓦厂。

门口的老李头认得乔荞,走出来和她热情地打招呼。

“你咋跑这里来了?是找张凤女的吧,她在的。”

“李叔,我不找她,我找李光明,你想法子给我报个信,就说我在东头的大柳树下等他——这两包大前门香烟放家里没人抽,给你带过来了,李叔,你替我把着口风,别让其他人知道我找过光明。”

乔荞说着将两包香烟塞在了老李头的口袋中。

他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点头答应着去找李光明。

乔荞去了东头的大柳树下等他,这边安静,几只乌鸦哇哇叫着落在了树桠上。

“婶子,你找我?咋不进来?没人敢说你的。”

李光明老远看到她喊道,乔荞向他招招手,见他走近了,说道:“我找你,就是怕别人知道呢,一来怕给你惹麻烦,二来不想让你娘和崔长耿知道我找过你。”

李光明点点头,看乔荞神情凝重,知道有重要的事要说。

“光明,乔丽丽和刘明喜的事我听说了,我知道你恨他,刘明喜也是懂道理的人,一定是酒喝得太多没有把持住,你得往长远想,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他这一回,好吗?”

李光明有点意外,乔荞找他是为了给刘明喜说情。

脸上挂不住,他低下了头。

“婶,我打他也是一时冲动,气头上说了难听的话,他做得太过分,换成别人早拉他去派出所了。”

乔荞拍了拍李光明的肩膀,安慰道:“婶子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也理解你的心情,乔丽丽是你媳妇,你不生气才让别人笑话,我只是想着刘明喜平日里人好,特意过来向你求个人情,这次饶了他,要是还有下次,我替你出气,你看行不?”

李光明想了想,咬着嘴唇点点头。

他这几天心里不好受,觉得自己对不住乔丽丽——既然娶了她,怀了自己的孩子,将她一个人扔在家中,村里的男人如狼似虎的多了去,不打她的主意才怪。

回头又一想乔丽丽也不是省油的灯,没结婚前就坏了名声,嫁给他一定不会安分守己——那晚他本来听了娘亲的劝回到家中,没进门却听到崔长耿和乔丽丽在院中说话,黑暗中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情,光听言语,崔长耿对乔丽丽表现得十分关心。

乔丽丽是怎么样的女人,李光明心里有自己的一本账。

“光明,婶子想着,这次的事闹得动静有些大,只怕你娘和崔长耿脸上过不去,虽说是你肚量大,能给婶子这个面子,就怕你娘和崔长耿不答应,捏着刘明喜的错整治他。”

乔荞的担心不无道理,李光明了解自己的娘,她在大李庄是呼风唤雨的人物,谁要在她头上动土,无疑是拿草棍戳老虎的鼻孔。

“婶,你放心,我会拦着他们,不会让任何人为难明喜叔的,我动手打人有错,等过一段时间,我亲自登门给他道个歉。”

李光明说得很真诚,乔荞替刘明喜感到难为情——该道歉的应当是刘明喜。

但她得向刘光明提个醒,崔长耿可不是等闲之辈,他手里捏着张凤女这张王牌还不够,说不定早已抓牢了乔丽丽这张牌。

“光明,刘明喜对我很重要——也许你觉得是我喜欢他,离不开他,不管你怎么以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让他好好活着,他活着,才能有一天揭开一件事的真相,才能帮得上我一个大忙,要是他出了差错,我就没什么指望了——除非,是我真正靠一己之力打败崔长耿!”

乔荞的目光变得冷若寒冰,李光明不明白她和崔长耿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她心里的仇恨!

“婶子,你是因为刘明喜才恨他吗?”

乔荞摇摇头,眼睛望着天穹。

“不,我是因为另外一个人才恨他,我相信刘明喜和我一样恨着他!他现在是你的继父,有你娘这棵大树罩着他,依他的野心,一定想把根扎进你们李家,借着你娘的手为自己铺路,光明,你一定要谨慎,不可轻视,也不可冒失,一旦不小心失了手,你爹挣下的家业便成了姓崔的!”

李光明明白乔荞的苦心。

他老早知道崔长耿怀着蓬勃的野心。

“我不会让他得逞的!”李光明的目光坚定而锋利。“婶子的话我记下了,你放心,我会处理好乔丽丽和刘明喜的事,我娘一门心思计划着要建一个新的砖瓦厂,我想,这一定是姓崔的主意。”

乔荞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没想到,崔长耿已施展开手脚,不光想要羽翼丰满,而且想飞得更高。

“光明,你得多关心一下乔丽丽,别忘了,过了年,她要给你家添个娃儿,你娘就算和你闹僵,哪能不疼爱自己的孙子!”

李光明笑了起来。

一想到自己的孩子,他的心底涌起温柔的涟漪。

甚至,他都有些迫不及待当爹了。

第160章 甘愿臣服和屈从 现在,李忠似乎有正当的理由出现在乔丽丽面前。

他矮壮的身材顶着一张包子脸,上面泛着一层油光,眼角挂着没擦干净的眼s,不分任何时候、不管乔丽丽方不方便,他都要从院门挤进来装模作样看看。

他是李光明的堂弟,保护李光明家的安全和乔丽丽的安全仿佛是他责无旁贷的责任。

乔丽丽每次从炕头的玻璃窗看到他进来,肝都颤起来。

“天杀的贼胚子!迟早弄死你!”

乔丽丽心里骂着,嗑着瓜子,将瓜子皮在手里一点一点揉碎。

她的肚子已经隆起如一个六月的西瓜,李忠用眼睛扫视着她的脸,再扫视着她的小腹——眼里藏不住狐疑和得意。

乔丽丽表面镇定,脊背上沁出一层冷汗!

她得扞卫她肚子中的秘密,李忠只要活一天,乔丽丽一天就不会感到安宁。

崔长耿在夜黑人静时窜进院门,乔丽丽开了门让他进来,背对着他坐在炕的另一头,她撅着嘴,板着脸,崔长耿拿出十二分的温柔和耐心哄着她。

“这事急不得的,就算李忠察觉到风声又如何?他又亲眼没见到?他还是个半大伢子,这种事也不敢对外面乱说,乖,我的心肝,你就高兴一点好不好?”

乔丽丽一把打掉崔长耿捏着自己下巴的手,冷眼不看他,嘴里嗔道:“原指望你能亲手除掉他,却非要扯进来刘明喜,害得我费尽心机贴上他,赔上我的名声,差点就搭上我的身子,李忠和他刚开始较量,你却把光明娘俩叫过来,白闹腾一场,亏你还是大丈夫!”

崔长耿嬉皮笑脸地将她一把揽在怀中,下巴的胡茬扎到了她的耳根上。

乔丽丽扭着身子打了他一巴掌,听崔长耿在耳边柔声说道:“我就喜欢你这野剌剌的样子,咋就没懂我的心思呢?我心里疼你,时不时往你这边跑,光明娘俩能不起疑心吗?现在倒好,出了个刘明喜,李光明亲眼看到他在你房里,自然疑不到我身上。”

“我就要让他们娘俩心里不太平,只有他们不太平,咱们才有长长久久的盼头,张凤女已筹备着要建一个自己的砖瓦厂,将来如果不出我所料,这砖瓦厂就是我的,等我有钱有势了,自然会蹬开她,到时肯定娶你,一辈子疼着你!”

乔丽丽听着绽开笑容,她没想到崔长耿竟然有这等高瞻远瞩的本事,若真有这般美好前程,她肯定要嫁给他。

不就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男人嘛,崔长耿的体贴温柔又有几个男人能做得到。

心里欢喜起来,乔丽丽不忘正事,扯着他的耳朵问道:

“那李忠咋办?整天猫一样盯着我,他迟早会说出去的,到时李光明和他娘那一个饶得过我们?”

崔长耿在她的粉脸上啄了一下。

“我的心肝,让你不要急的,看到过狗咬狗吗?——就算李明喜不咬李忠,李忠也会去咬他,有他婶子给李忠撑腰,他胆肥着呢,你就等着看好戏吧!”

乔丽丽一听急了,叫道:“那刘明喜岂不是要吃亏?李忠岂不是要得胜?”

崔长耿的眼角荡出诡笑,意味深长说道:“这你就不懂了,我要的是一箭双雕!兔死鹰亡!”

乔丽丽还想问个明白,他已掐灭了灯。

......

张凤女怎么也没想到,儿子李光明要她少管闲事。

“这是闲事吗?别人要睡你媳妇,深更半夜跑进你屋里上家的炕,这是闲事吗?”

张凤女气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

“反正不用你插手,乔丽丽的事我自己会解决,你也不用再追着刘明喜不放,他当时喝多了,我打了人家,也算公平了!”

李光明说得振振有词,张凤女气极反笑,拍了一下桌子,说道;

“我这辈子不知哪来的福气,生了一个你这样的儿子,自己的媳妇都让别人欺负到家里来了,你还有脸站着给我说这话,你愿意当缩头乌龟,我可不愿意让他败坏我家的名声,我今儿把话说清楚,别的闲事我不管,也懒得管,唯独刘明喜,我剥不了他的皮、抽不了他的筋,我张凤女白活了四十载!“

“你还有完没完?——你不要逼我?”

李光明吼起来。

“我没有逼你,是你在逼我,你这样窝囊无能,逼着我要为你讨一个公道!你是不是还要拿你和乔丽丽离婚来逼我放手?你尽管离啊!快离啊,你离了滚出这家门,我替你把孩子养大,也算对你们李家祖宗有个交代!”

李光明从娘的眼中看出了她的疯狂。

果然她不会轻易放过刘明喜,乔荞的话在他耳边萦绕,李光明确信崔长耿在背后捣鬼。

他心头笼罩着疑云,想不明白刘明喜和崔长耿之间又有什么样的过节。

无论如何,他答应过乔荞,一定要保全刘明喜的平安无恙。

“我会和乔丽丽好好过日子的,我今晚就回家,只要你答应我不再过问此事,不再纠缠刘明喜!”

这张牌甩过去,张凤女再强硬的心也为之所动。

依乔丽丽的美貌和聪明,只要李光明愿意掉入温柔乡里,以后再摆布他就容易得多了。

何况家和人睦,让世人都知张凤女不光做生意风生水起,治家更有良方。

这是她期待已久的局面,何况再有几个月,乔丽丽就要为她诞下孙子。

她的脸色缓和下来,心里忖度着:崔长耿说这事要不拿刘明喜作个筏子,借机打压下去,只怕以后大李庄的人骑到了李光明头上。

他说的是有道理,也是为李家着想,但比起李光明能主动提出与乔丽丽和好,张凤女一定要站在儿子的这一边。

“光明,为娘不管啥时候,都是为你好,迟早你会懂得我的一片苦心。你果正回转心意要对丽丽好,我替你们小俩口高兴,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马上要当爹了,回家多陪陪丽丽,闲言碎语自然不攻自破,娘答应你,放过刘明喜,随他去吧,只要不向丽丽伸出脏手!”

张凤女说得头头是道,言语委婉仁慈。

李光明点头走出她的办公室。

他相信娘说话算话,也相信她真心盼着他和乔丽丽琴瑟和鸣。

只是,娘现在是崔长耿的媳妇,她和许多的女人一样,一旦活在围城之中,便将自己的男人视为至高的君王。

甘愿臣服和屈从,哪怕这个男人,是隐在黑暗中的魔君!

第161章 是祸躲不过 俗话说: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

一点都没错!

正当乔荞担心着刘明喜的安危,上初中二年级的刘阳和同学打架了。

并且,打得很严重。

校长派人来找乔荞,她正陪着畜牧局来的兽医给鸡打疫苗。

一听刘阳出了事,她放下手中的活,急匆匆赶到学校,没有见到刘阳,只见到校长一脸严肃地在等她到来。

“他自断前程,这怨不得我们,学校听了上级领导的安排,让他续学读书,他辜负了所有关心他的人的期望,我很抱歉。”

校长的话像沉重的车轮辗过来,乔荞扶着桌子,努力保持着镇定。

“一定是别人欺负他,校长,你是知道的,刘阳身份特殊,内心敏感脆弱,我反复叮嘱过他不许惹别的同学——”

“他身份特殊?是因为有一个杀了人的父亲,所以他打断了别人的鼻梁骨,很符合他的身份,对吗?”

校长的话让乔荞惊得站起了身。

“怎么可能,校长?他只有十四岁,一定是别人惹急了他,触到了他的痛处,不然怎么会下这样的狠心。”

校长冷笑了一下,他扔给乔荞一本作业本。

作业本是打开的,反面的纸张上,歪歪扭扭用钢笔画着一个被肢解了的人。

她忍着恐惧翻过去,每一页都是相同的内容,不同的是画中人肢解的身体部位不同。

有少胳膊少腿的,有断了手断了脚的。

更可怕的还有用火烧用油煎的。

每一页都注解着不同的文字,单从笔尖可以看到写者的力道和仇恨,纸有着划破的痕迹。

光从画面上看,就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校长——”

“看到了吧,这都是刘阳的杰作!一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心里藏着如此恶毒的杀机,打断别人鼻梁骨,只是他走向犯罪的开始,这样的学生,学校留着无疑于埋着一颗定时炸弹!”

乔荞低下了头,手里捧着那作业本,心突突地跳着久久不能平息。

“刘阳人呢?打伤的学生呢?“

愣了半天她才想起问这些。

“该送医院的早送医院了,刘阳在班主任办公室,怕他出事,有人看着。”

乔荞点点头,出了门径直来到班主任房间,敲门进去,看到刘阳正站在门后的墙角边,班主任和另一个老师守在另一头。

“刘阳——”

乔荞喊出他的名字,扑过去抓住了他的肩。

他在抖。

因为害怕,更因为愤怒。

乔荞看他眼角有着一块淤青,耳朵尖子破了一块皮,还在流血,赶忙拿出手帕擦拭了一下。

没等她说什么,班主任已开了口。

“你领养的他是吧,那就是他的家长,既然你来了,我把丑话说开了吧,这种学生即使学校还要,我的班级也不收,给你明说了吧,我嫌丢人!”

乔荞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她心里刚刚压下去的怒气重新燃烧上来。

“等你做了爹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你大概还没结婚生儿育女吧?假如他是你的孩子,你会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吗?”

班主任欲要顶撞,旁边的另一个老师拦住了他。

“婶,我错了,我其实不想打架的,可是陈学锋骂我是杀人犯的儿子,他以前就常欺负我,天天喊着我爹的名字,还骂我娘是野鸡......婶,我真没想要打他,是他先动手打我的——”

刘阳哭了起来。

见到乔荞,他的委屈一下子喷涌而来。

乔荞相信刘阳说的是实情,要不然,三个小子怎么都不愿意来读书。

固然,他们也有错,可是学校人多嘴杂,保不定里面鱼目混珠。

“走,我们先回家,婶子先带你回去——”

乔荞拉起了刘阳。

“谁让你带他走的?打了人还没解决,你居然想带他走?有你这样当家长的吗?”

班主任这下有理了,直着嗓子嚷起来。

旁边的老师也跟着帮腔。

“你们误解了,我的意思是我送娃回去,然后我再回来。”乔荞赶忙解释。

“你也不用上我们这里来了,直接去乡上陈乡长家里吧,刘阳打伤的是陈乡长的小儿子!”

校长推门而入,对乔荞高声说道。

乔荞彻底被吓懵了。

陈学锋是陈乡长的儿子?

刘阳打断了他的鼻梁骨,这不是闯下大祸了吗?

自己的养鸡厂和宅基地,都是张凤女牵线让陈乡长批的。

刘阳啊刘阳,你可真要断了我的后路啊!

见乔荞怔着不动,脸色一片灰白,校长咳嗽了一声,说:

“我能力有限,平息不了陈乡长的怒火,更平息不了他老婆的怒火,还是请你自行解决吧,不管事情进展如何,你先不要送刘阳来学校了——只怕以后他再难上学,他的两个弟弟要是升初中,我们也得提前考虑考虑!”

校长说完带着班主任和另外的老师扬长而去。

乔荞咬着嘴唇,打起精神对刘阳说道:“来,阳阳,跟我回家,让不让读书他们说了不算,上不了学,咱家还有地,大不了你跟婶子一样一辈子当个庄稼汉,只要我们堂堂正正做人,不怕吃不饱肚子!”

她拉起刘阳,看他恋恋不舍地跟着自己走出了校园。

回到家打发尹向荣去诊所给刘阳买药膏,乔荞背着刘阳对大闺女说明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刘梅英听了害怕,担心打伤了乡长的儿子会带来麻烦,乔荞安慰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是祸是福躲不过,他能当乡长,是非曲直比常人分得更清楚,胸襟一定比我们更开阔,我明天一早了就带刘阳过去给他儿子认个错,医药费咱全担了,然后再缓着说刘阳上学的事。”

“娘,这会天还早,要不你现在赶过去?”刘梅英看看天色,催促着娘。

“不急,陈学锋被送到了县医院,这会儿去他爹娘心头正毛躁,彼此见了都不好,气头上,他们言语肯定难听,不如过了今晚再说不迟。”

乔荞说着看尹向荣正急匆匆跑进了院子,跳上台阶没进屋就喊了起来:“婶,不好了,我看村长带着好几个人朝咱家过来了,都是公家干部,看脸色都不好呢!”

乔荞拢了一下头发迎出院门。

村长已带着一行人走了进来。

“村长,有什么事吗?快进屋喝口水,我让他们挑只肥点的鸡杀了吃晚饭——”

村长朝她挤了挤眼睛。

旁边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开了口:

“我们是乡政府的,来调查一下你家的宅基地,经过我们调查询问,这院子原是生产队的养马厂,属于集体所有,你占着修房居住是违规的,我们要拆除,包括你的养鸡厂,也是违规建造,一并要拆了!”

乔荞睁大了眼睛。

她已听不清对面的男人在说什么。

她只听到遥远的天际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劈头盖脑像无数的秃鹫扑向了她。

她想要挣扎着解释一下、反抗一下。

无奈身子一晃,眼前一黑,她便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第162章 我娘知道有何妨? 消息不胫而飞,天没黑透之前,大李庄的人都知道了乡上来人要扒掉乔荞河滩上的院子。

连养鸡厂都要拆除了。

李光明是在李全德进来闲逛时听说的。

他在家中,正准备和一家人吃团圆饺子,乔丽丽和妹妹李光辉忙活了一下午,张凤女和崔长耿还没有回来。

“二叔,你听谁说的?”李光明有些不相信,以为自己听错了。

“乡上下午来人了,都通知过村长和刘梅英娘了。”

李全德一脸的幸灾乐祸。

“啥原因啊?”

“能有啥原因,那是生产队的马厩,属于集体所有,凭啥让她修房建厂?以为有几个钱就了不起了,操着闲心收养朱小娥的三个儿子,这下可好,刘阳那小子今天打断了陈乡长后人的鼻梁骨.....呵呵,这下可有好戏看啰!”

李光明听明白了——分明是刘阳惹的祸端,牵连到了乔荞一家。

看来凶多吉少!

他拿起外衣跑出堂屋,还没出院子,和刚要进门的崔长耿和张凤女撞了个正着。

“光明你要去哪里?不是说好今晚一起吃饭吗?你妹妹和弟弟也回来了——”

“我有事出去一下,不用等我!”

李光明打断娘说话,想从二人中间挤出去,张凤女一把扯住了他,冷笑道:“我劝你还是消停一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去干嘛,人家乔荞家的闲事,你少管!”

李光明直视着娘的眼睛,瞬间明白了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好事。

说不定她巴巴地跑到陈乡长身边,溜须拍马不说,出谋划策让陈乡长扒院子拆鸡厂!

“是不是你去找陈乡长了?”

李光明变了脸色,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

“莫名其妙,我找人家做什么?我可把话说清楚了,这次是朱小娥的儿子自己惹的祸,打了人家陈学锋,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张凤女急着撇清自己,一旁的崔长耿也跟着随和:“这事真和你娘没关系,我们今天忙自己的事。”

“轮不到你说话!”李光明拧着眉毛呵斥着崔长耿。“和你们没关系?你们下午跑去县城干嘛?”

“我打算把一院房子卖了,反正闲置着,卖了再建一个砖瓦厂——正好今晚和你商量这事呢。”

张凤女脸上有着刻意的镇定和温和,李光明心里焚心似火,说道:“你建你的厂子吧,反正我是不同意卖掉我爹留下的院子!”

他推开了张凤女,风也似地跑出了巷子。

.....

乔荞醒了过来。

灯下,一家人的脸充满了担心和焦急。

“娘,你感觉怎么样?来,喝口水——”刘梅英让尹向荣扶着娘,小心地喂了她几勺子白糖水。

乔荞点点头,她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

“你们都去吃饭吧,我没事,让我一个人躺会儿。”

她示意大家都去吃饭,天都黑透了,看看孩子们的脸色,知道他们都担心自己。

刘阳站着不走,乔荞看他双眼红肿,眼角还挂着泪珠,招手让他靠前,挣扎着起身问道:“你怎么不去吃饭?肚子不饿吗?”

他摇摇头,轻声说道:“婶,你不要生气好吗?我知道陈学锋他爹是厉害人物,这学我不上了,我去给他认个错,他要不乐意,打断我的鼻梁骨,实在不行,打断我的一条腿也行——只要他们不找你的麻烦。”

乔荞鼻子一酸,忍不住涌出眼泪。

“傻小子,尽说傻话,你打他是逼迫无奈,婶子相信你是个懂事的娃,他爹再厉害也得讲王法,你打了人,学校也得调查清楚了再做决定,不能随随便便就将你开除了!就算咱家院子被扒了、养鸡厂被拆了,你这书还得读!婶子说过,只有好好读书,将来你才会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刘阳刚想再说什么,门帘一掀,李光明走了进来。

“婶,你没事吧?”他一脸焦急,一定听说了发生的一切。

“没事,光明,你咋过来了?刘阳,快给你光明哥抬个板凳。”

刘阳有些不情愿,他爹刘建华杀死了李光明的爹,他从那时起一直躲着李光明。

李光明看着刘阳,长叹了一口气。

想到爹的死,他是恨着朱小娥的儿子,可爹死不能复活,恨这几个小子又有啥用?那是他爹犯下的错,和刘阳几个无关!

看着刘阳放下板凳出了屋子,李光明坐了下来。

“婶子,我听说乡上来过人了,也听说刘阳在学校打架的事,这事可不是凑巧之说,说不定是我娘和陈乡长定下的计谋——刘阳打伤了陈学锋,乡上马上找出理由要扒院子,这不是借题发挥公报私仇吗?”

李光明的话乔荞早认真想过。

张凤女嘴上说着不会找乔荞麻烦,表面上允许朱小娥的三个儿子上学,暗地里一定想尽法子使着阴招百般阻挠。

如今就等刘阳出事,正好可以借机向乔荞出手。

这么好的机会,张凤女怎么会轻易错过?

“光明,既然是触犯了政府的规定,就让他们扒了吧,反正老院子还在,一家人总有个栖身之地,十几亩地也够一家人的口粮,以后我再想办法吧。”

乔荞说着强忍着眼泪。

她不想让李光明为难。

张凤女怎么说也是他的亲娘。

“婶子,刘阳他们上学的事我没帮你啥忙,你自己去找了教育局的领导,我说过我有个同学叫赵楠,他爷爷是原来枫城县的县委书记,前次我专门为了鸡厂的事找过他,老爷子那些天身子不好在住院,我明天一大早就去县里,把刘阳的事和家里的一并给他说说——”

“这,怕不太好吧,老书记都退休好几年了,再说身子还不大好。”

乔荞一听李光明的话双眉紧蹙,张凤女有钱有势,和她私交的岂止是陈乡长一个领导。

“婶子,你不用担心,老书记嫉恶如仇,最恨仗势欺人的官僚,他是老红军出身,虽然退休,但威望仍在,只要他了解情况,点头答应,当今县长都让他三分,何止是一个陈乡长!”

“那你娘——”

“我娘知道有何妨?邪不压正,她还不让人活了咋的?婶子尽管放心!”

李光明起身告辞,门口刘梅英端着一碗面条走了进来。

“吃了再回去吧,光明哥,我擀的面条,白面掺了荞麦面,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她的笑里有着一丝羞怯,将粗瓷大碗呈到了他的面前。

李光明笑起来,家中的饺子他正不想去吃,不如今晚就尝尝刘梅英做的面条吧。

第163章 老树桩也是树 张凤女以为,这一次定是断了乔荞的气脉,让她一败涂地。

却不料,不知何人搬出了退休好几年的老县委书记,亲自唤来陈乡长,虽然没有雷霆大作,但却将陈乡长骂了个狗血喷头。

老书记以前上过前线杀过敌人,一个眼神都让陈乡长心惊胆寒。

不要说一一例举出他身后的种种错处。

“身为人民的公仆,你不为人民做主,将孩子们的恩怨带到工作作风中来,成何体统!”

老书记是真怒,陈乡长是真怕,额头上渗出豆大汗珠,立在老人家面前不敢声言。

“那个乔荞领养三个孤儿有错吗?让他们上学读书有错吗?她办养鸡厂致富奔向现代化有错吗?”

“没有——绝对没有错!”

“那你为何不去关心他们的生活状况?还要抓紧住小错不放?——就因为刘建华的儿子打断了你家公子的鼻梁骨吗?”

“你怎么不去调查一下,他为什么打你儿子?为什么下手这样狠?——我来告诉你:是你教子无方,任其为非作歹,在学校里仗势欺人,屡次羞辱刘建华的儿子!”

“这次打架也是你儿子陈学锋先动的手,我派人亲自调查过了,你儿子不光口无遮拦辱骂刘阳,还扬言威胁不让他来学校,刘阳说了几句,他就让手下的那些二流子动手撕打刘阳,新仇旧恨堆一起,他不打你儿子才怪!”

老书记说得有理有据,陈乡长点头哈腰说道:“他打得对,打得好,应当教训一下犬子。”

“我不管谁给你出的歪主意,说乔荞占了生产队的马厩,据我了解,以前那些破房子都已常年失修,一直闲置,养鸡厂建在河滩的空地上,你拆除它,是想做什么?难不成给你陈乡长修建陵墓吗?”

一席话问得陈乡长哑口无言。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当听张凤女的半句话,不该收她的半份礼,现在捅出篓子,自己的乌纱帽都岌岌可危!

“这事你自己回去认真处理,我再亲自过问一下教育局和学校领导,孩子犯了错,该处罚就处罚,打了人必须认错检讨——当然,象你儿子这种情况,我建议他先检讨一下自己,医药费你也不必向人家要了!”

“您说得对,老书记,我回去以后一定认真处理,一定好好管教一下犬子,您放心,我会给您汇报处理结果以及我个人的认识觉悟——”

“你有那些闲心抓紧给群众办一些实事吧,用不着劳神费心写一些冠冕堂皇的话给我看,我虽然老了,还不糊涂,你做什么,我自然会听到看到。”

老书记摆摆手,打发陈乡长出了门。

他有些咳嗽,身子骨到了秋末一直不太好,孙子赵楠从里屋走出来,赶忙捧上热水。

“爷爷,你真棒!我就钦佩你傲风凌霜的精神,这帮人,真应当治治他们,杀一下歪风邪气!”

老爷子笑起来,他可不想听孙子的这些奉承话。

奉承话他听了一辈子,耳朵都起了茧子。

“楠楠,你抽时间去一下大李庄,你同学在那边方便,替我看看这三个孤儿,了解一下他们的生活状况,若真有什么难处,一定告诉我,大人犯了错判了死刑,孩子们还得健康成长。”

赵楠答应。

李光明今天早上来过他家,详细给爷爷说了乔荞家的事,看来李光明这个老同学虽然有了钱,但良心未泯,是非面前分得清曲直,他很欣赏李光明一身正气的品格。

......

第二天下午赵楠向单位请了假——他当兵回来后在县委后勤上班,本来想借朋友的吉普车去大李庄,又觉得这样太张扬,骑着自行车上了路,临出县城,分别给李光明和乔荞家买了两份礼物。

老同学能来大李庄家里,李光明热情招呼。

令赵楠惊奇的是,李光明在家时神情黯淡,看着乔丽丽隆起的肚子,李光明的脸上似乎看不出太多的喜悦。

“咋啦老弟,和弟妹过得不好吗?我看你两口子都不高兴的样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啊?”

面对赵楠关于自己婚姻的疑问,李光明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

只说自己最近累,砖瓦厂事很多。

倒是乔丽丽一见赵楠,猛然想起结婚那天见过他一面,当时没有细瞧,今日见到赵楠的风采,禁不住从心里赞叹:天下竟然有这样标致的男子,今儿也是开了眼界!

倒水递茶,乔丽丽笑靥迷人,一会捧上水果,一会劝着吃糖。

弄得赵楠有些不好意思——这个弟媳妇,人长得漂亮,嘴巴象抹了蜜,专捡好听的话说给他听。

有些坐不住了。

他对李光明说还要去乔荞家看看,两人提了礼物前往乔荞家。

对乔丽丽只说去买几只鸡要带到城里去。

乔丽丽殷勤送出院门,眼光盯着赵楠挺拔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村口......

临近吃饭,李光明和赵楠还没有回来。

婆婆张凤女一个人骑着自行车来家中,她正为陈乡长扯回一些通知烦恼呢。

进屋看到桌上的茶杯,一网兜的水果,忙问乔丽丽家中可否来过客人。

乔丽丽边盛饭边告诉说是李光明城里的同学来家中了,想要买几只鸡,去了姑妈家还没有回来。

张凤女顺口问:“那个同学?是不是长得流里流气的小胖子?又要跟光明借钱吧——去年借的还没还呢。”

乔丽丽笑道:“人家可不是什么胖子,也不流里流气,论人品,倒和我公爹有几分相似,脸盘白净,像电影演员唐国强,我听说他还当过兵呢。”

“是不是叫赵楠?”张凤女放下碗问道。

“正是,他人也客气,还给我姑妈家买了一大堆的东西。”

啪——

张凤女扔下了筷子。

她的脸拉得老长,呼吸急促起来。

“我说陈乡长好端端怎么就反悔了,见面了也不让再提乔荞宅家院子和鸡厂要拆除的事,连他儿子被打的事都不让提一个字,原来都是李光明找了赵楠在搞鬼!”

张凤女心里骂着,脸色变得铁青。

她当然知道赵楠背后是什么人——以前的县委老书记是他的爷爷,是出了名的黑包公。

怨不得陈乡长这次认了怂!

“李光明啊李光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孽障,你以为靠着一棵老树桩就能让乔荞立足翻身了吗?你也不想想,大李庄是谁的天下谁的地盘!”

“迟早我要打断你们这些人的七寸,让你们知道敢和我张凤女作对的下场!”

第164章 计议已定 赵楠随李光明进了乔荞家,一进门,看到院子中的闺女和小子们刚放学回家。

四个闺女,三个小子。

加上刘梅英和尹向荣,这个家光有娃们就九个!

要是加上乔荞的爹娘、算上乔荞,好家伙,一家十二口老小。

妥妥的大家庭!

赵楠都替乔荞担心,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乔婶,真是难为你了,家里人多,你负担够重的。”

乔荞笑道:“没有啥负担,我爹娘帮着喂好几头猪,向荣和梅英在家帮着养鸡,地里的活星期天娃们都帮着干,他们在我身边我觉着踏实,要说真有负担,就是怕刘阳三个小子在学校受人欺负,他们有了心理负担,学习成绩会受到影响。”

赵楠一听表示理解,虽然自己的爷爷出面解决了刘阳打架的事,学校给了一次处分,校长亲自登门来接刘阳返校,但他知道依刘阳兄弟三个的家世和出身,一定会有个别老师和同学不待见他们。

何况他知道李光明的母亲一定会在背后作崇,这次有爷爷撑腰,要是下次一不小心,几个孩子的学业难保,这院子和养鸡厂也会受到牵连。

“乔婶,关于这几个孩子,我会找机会去拜访一下他们的校长和班主任,尽量在感情上关怀他们,给予他们特殊的关照。”

“但恕我直言,婶子要想赢得一片天地,在这河滩上站稳脚、在枫城平原上站稳脚,一定要将养鸡厂不断壮大,等你真正有钱了,有一定的实力,就会有一定的势力,那些想要推倒你的人无能为力,你也会有力量保护这些孩子,给他们更美好的前途!”

赵楠的话让乔荞醍醐灌顶!

这正是她想要奋斗的目标。

以前,她以为一个女人面容姣美,对人善良热情,做事勤劳能干,就会赢得别人的尊重。

而经历了人生的磨砺和挫折,她终于明白,要想在现实社会立足、要想打败那些心怀叵测的恶者,光有善良和勤劳还不够——光有美貌也不够。

张凤女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凭的是李全富挣下的万贯家产,以及他有钱人的社会地位!

赵楠的话让她明白:她可以靠着别人的力量化解一时的困难,而一世的平安和福分,却要靠自己去努力!

“大侄子,婶子懂你的意思,你放心,我会为这一家老小着想,也会为娃们的将来着想,只是我势单力薄,又是妇道人家,做事难免会有约束,比如这养鸡厂,启动资金基本是借来的,头次鸡又全死了个光,多亏光明帮我,让我重振旗鼓,不然我早关门大吉了。”

乔荞的话让李光明感到难受,他知道要不是自己的娘提前要回借款,她不至于有这样的光景。

尹向荣正在井边打水,一听这话也难受,刘小惠的死让她爹借机榨了一大笔钱,这些钱全是借来的,乔荞本来还能周转,额外的支出让她雪上加霜。

而她,从没有对任何人诉过一声苦。

今天,只对赵楠说明一些实际情况,乔荞信得过这个一身正气的小伙子。

刘梅英准备做饭,乔荞吩咐尹向荣宰两只肥点的鸡招待赵楠。

他一听赶忙拒绝,客气说要告别,乔荞不答应,拽住他和李光明的手说:“难得你们能来,请你们也未必有时间,帮了这么大的忙,院子和鸡厂安然无恙,刘阳又能够上学,借着你们的光,也让一家老小开开荤!”

乔荞说得情真意切,赵楠不好意思再拒绝,李光明也留他。

只好坐了下来。

河滩这边一家人其乐融融准备吃饭,大李庄这边张凤女出了门急匆匆返回了砖瓦厂。

“我们都是死人呐,李光明在背后为乔荞铺路架桥,难怪陈乡长收回了通知,不然,这会她的养鸡厂和院子都成一堆废墟了。”

张凤女一脸遗憾和愤怒,进了砖厂找到崔长耿诉苦。

他正为刘明喜过几天离开大李庄去煤矿犯愁呢。

李忠报告给他消息,他绞尽脑汁想着治倒刘明喜的主意。

不想张凤女一脸丧气地回来了。

“你这儿子,成心和你过不去呢,自己爹的仇不报,自己媳妇的冤不伸,整天就想着乔荞家的事,我看他呀,就是为了斗败你!”

崔长耿火上浇油,李光明和李忠这两个小子对刘明喜都下不了手,要是刘明喜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留着他后患无穷,崔长耿心里哪能不急!

张凤女看着崔长耿生气赶紧收敛脾气,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抚了一下他的脸,柔声说道:“他想斗败我,还嫩着呢,城里的两院房子我已联系好了买主,等我拿到钱后马上就动工建厂,到时这厂里的技术工我们全带走,让他一个人唱独角戏,看他能撑几天!”

“房契在他手里面,房子咋卖?谁敢要?”

崔长耿瓮声瓮气说道。

张凤女向他耳朵吹了一口气,贴着他的脸悄声耳语:“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他不是最近回家陪丽丽嘛,他不交出房契,我就偷,偷出去我造一份假的,原封不动放他柜子里,等他知道木已成舟,还能吃了我这个娘不成?”

果然好主意,崔长耿眉开眼笑起来。

“那你得小心点,回头给丽丽说一声,让她里外迎合一下,绊住他的脚才好,当然也得防着她,毕竟他们是两口子。”

张凤女当然知道孰轻孰重,她早计划好了一切。

“那刘明喜怎么办——就这样白白便宜了他?我听说他马上要去黄河北边的煤矿了,人家这一去可不一定再回来啊。”

崔长耿抱着张凤女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他得逼着她拿下刘明喜。

包括李忠,一定不能放过他,不然乔丽丽会真的对崔长耿失望。

“千刀万剐的畜生,怎么可以放过他!光明眼里能容得下沙子,我可不是吃素的!李忠几次三番找机会下手,他小心得像只狼一样,那晚李忠去烧他家房子,刚翻进去就被他察觉了,跑出来掉墙底下差点摔断腰身——”

“依我看李忠太蠢,非要明着害死他吗?让他活着岂不更好——你看那些残疾的人,他们可都是生不如死啊!”

崔长耿打断了她,一脸神秘。

“你的意思是打断他的一只胳膊一条腿吗?”张凤女有些疑惑。

“我听说,民间有很多厉害的高人,枫城平原上就有一个,这人坐过牢,一直跑江湖,他以前将一个会说话的人弄成哑巴了,可惜这人现在很谨慎,轻易不和人来往,更别说给别人配那些见不得人的药方!”

张凤女这下听明白了,不光明白,她都知道怎么去做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长耿,咱不缺钱,缺的是推磨的鬼——让李忠出面再合适不过,反正这小子,不知为啥对刘明喜恨之入骨呢!”

崔长耿也不知道缘由。

但有一点他清楚:一旦刘明喜知道是李忠害了他,他一定不会放过李忠!

第165章 刘明喜成了哑巴 让乔荞高兴的事接踵而来。

赵楠为她联系了好几家订购商,要鸡要蛋,找上门来。

尹向荣和刘梅英欢喜得合不拢嘴,两个人在鸡舍走路都带风,几个闺女和小子放了学就来帮他们。

一家人都沉浸在挣钱的快乐中。

刘明喜出现在鸡厂门口是傍晚,他没有进来,对刘希望说我找你娘。

刘希望有点怕他,最近村里的大人们都在议论着刘明喜,说他是禽兽,甚至禽兽不如。

“娘,明喜叔来了,在门口,说要找你。”

刘希望眼里有着恐惧,看着娘坦然地走了出去。

“明喜兄弟,你来啦,吃过饭了吗?快到家里坐。”

乔荞人逢喜事精神爽,刘明喜能从她的眉宇里感觉到生活有了积极的变化。

“我吃过了,嫂子,我就不进去了,我来给你说一声,后天我要回煤矿了,也许好几年不回来......”

他的声音低沉,怀着心事,脸上便有了藏不住的伤感和留恋。

自己做出了错事,不能在故乡呆下去,流言蜚语像无形的刀剑一样竖起高墙,戳得他浑身流血。

只有离开,才能让自己得以存活。

只有离去,才能觅到自己活着的方位。

而他,舍不得自己的老娘和痴傻的大姐,这一走,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们了。

对乔荞,他不敢心存妄想——他这次回来,原想对乔荞表白爱慕之心,想和她有一个好的开始。

却不料一切都弄砸了!

“嫂子理解你的,明喜,你必须得走,或者三年五载,或者在那边落地生根,成个家,把你娘和你大姐接过去,这样才能安安稳稳过日子,你要留下,李光明不会将你怎样,但张凤女不会放过你,崔长耿更不会放过你!”

刘明喜点点头,想说什么又沉默了。

乔荞安慰他:“你放心,我会找机会扳倒崔长耿的,我一定要将他制服,只是时间问题,到时,用得上你的地方,我会想法告知你,到那时,相信我有能力为青杏报仇,你也可以放心挺直了腰板作证,或者,象他这样野心勃勃的恶人,自作孽不可活也是有的事,只是,你要保重啊,明喜兄弟!”

乔荞说着有些哽咽。

初冬将至的黄昏起了北风,预示着冬天的第一场雪即将来临。

刘明喜的眼睛有些湿了,他转身之际轻声说道:“嫂子,你也保重,我相信你一定会大有作为,我会让别人代写书信给你——你也记得回信啊!”

乔荞点点头,看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久久不忍离去......

刘明喜走过村北的田野,面对即将告别故土心里充满无尽的怅茫。

还没走进大李庄,李忠的身影闪过来堵住他。

“是明喜叔吗?我刚去你家找你呢。”

李忠的声音听上去很热情,和前几天的凶神恶煞截然不同。

刘明喜有些吃惊,愕然答道:“是我,你找我作甚?”

“明喜叔,你不要生气,这几天我想了许多,我婶子也找我谈了几次,还是她说得对,冤家易解不易结,得饶人处且饶人,我这做小辈的,鸡肠小肚,一心想着要替我堂哥出口气,想着为我婶子争回面子,莽莽撞撞就找你麻烦,可真一错再错了!”

刘明喜盯着李忠的脸,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光听他这一番话他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李忠这是要唱哪一出?怎么说出这样大气凛然的话?

莫不是又要行什么诡计?做什么筏子?

“李忠,好听的话就不用再说了,我知道自己犯了错,伤了你婶子和李光明的脸面,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一定报答他们,我刘明喜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刘明喜说完想要离开,他没有心思和李忠再说什么。

李忠拦住了他。

“明喜叔,大李庄谁不知道你是仗义之人,人这辈子,谁没有个犯错的时候,再说了,你那晚喝醉了,只是走错了门,男人嘛,有时难免唐突,换成我,难保对我嫂子伸出手脚,我叔李全富活着时不风流吗?我堂哥李光明不风流吗?就连我都管不住自己,咱大李庄的男人又有几个是干净的——村长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好了,李忠,我明白你的心意,你想干嘛?”

刘明喜打断了他的啰嗦。

他不明白李忠想要做什么,他感到厌烦,自己不是那种好色之徒!

只不过,对乔丽丽稀里糊涂地起了歪心。

“我没想要干嘛,明喜叔,我只是听说你要离开咱村了,想要给你把话说明白——只想给你认个错、道个歉,让你走得安心!”

刘明喜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就为这个,难得李忠想通,难得张凤女原谅自己。

但,他又觉得不妥,小心问道:“这可是崔长耿的主意吧?”

李忠冷笑起来,靠近了他。

“明喜叔,他是外人,说穿了是我婶招赘到我们李家的女婿,我们李家的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求明喜叔不计前嫌,原谅侄儿以前的无礼和无知,咱们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我来找你,为的是以后你回来还能认我这个侄子。”

刘明喜是天性善良之人,虽然没有读过一天书,不识一个字,但做人的道理他懂。

人家二十不到的毛头小子都这般通情达理,他一个做长辈的岂能狭隘?

立时就信了李忠的话。

“你回去吧,天冷,快下雪了,回头对你婶子说一声,就说我心里愧对他们一家子,等我再回来,一定上门亲自认错。”

“好,我信明喜叔的话,叔要不嫌弃,我陪你一起回家,正好今晚闲着,咱爷俩说会儿话,我还想着跟你去煤矿挣大钱呢。”

李忠如此热忱,刘明喜再不好拒绝。

反正是去自己家,万一有什么不测也能收拾得住。

雪从暗夜里落下,纷纷洒洒,象要遮掩夜之黑。

到了家,将李忠让到自己的热炕上,又拨开炉火,两人抽着烟闲聊几句,刘明喜莫名觉得李忠其实很懂事。

不光懂事,还善解人意。

看不出他小小年纪,真要谈吐人世沧桑,居然和自己有着惺惺相惜之处。

可真是不打不相识。

以前缘浅情薄,今晚情意渐浓。

李忠说:“叔要离开庄子了,不如今晚和叔碰一杯,也算咱爷俩告个别吧。”

正合刘明喜的心意。

高粱酒醇厚,也浓烈,正如男儿心事,几杯下肚,豪言壮语,侠义肝胆,一并倾吐而出。

酒至酣畅,李忠突然说:“叔,我家中正好有只烧鸡,今儿我爹从城里带来的,我去拿来给咱爷俩解馋,你等我一下。“

刘明喜睁着喝得赤红的双眼赶忙答应。

李忠下了炕,飞奔而去。

不到一支烟的功夫就跑了回来,手中拎着一只烧鸡。

肉香扑鼻。

李忠来之前早撕着一条腿叼在嘴中。

“叔,快吃,你看我馋得没扛住,在路上吃了起来。”

刘明喜不客气,双手扯下鸡肉放嘴里,烧鸡的味道美味可口,他都忘记了上次吃烧鸡是在什么时候。

一只鸡,他吃了多一半。

而李忠慢条斯理啃着那只鸡腿。

中间,给他敬了一大杯酒。

“叔,以后你可再莫要怨侄子,一定啊!”

李忠看他一饮而尽,说要去解手,下炕穿上鞋子出了门。

刘明喜的胃里翻江倒海想要吐,心想定是喝多了,又吃多了鸡肉。

有些晕,他倒在了炕上昏睡过去。

等他醒来,是半夜。

灯黑着,他摸着灯绳拉亮灯。

——奇怪,炕桌上的酒和鸡都不见了,心想定是娘半夜过来收拾了房间,伺候他睡了下来。

他口渴,渴得嗓子像要冒烟,渴得心肺都快要炸裂。

下了炕,拿起暖水瓶才知道是空的。

摸黑出了门,走到厨房门前的水缸前,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娘听到声音趴在窗子上喊道:“下雪了,这么冷的天你喝冷水不要命了吗?进屋来,我给你倒热水。”

刘明喜张着嘴想说“你别管我,快睡觉。”

他的喉咙像塞满了草灰!草灰里混杂着沙子,喉结动了几下,他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他吓一跳,嗓子里呀呀地嘶叫着,就是发不出声音!

他跑过去拍打着窗棂,急促地呼唤着娘。

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从炕上跳下冲出了门,将刘明喜扯进了房间。

灯下,他焦急的脸一片煞白,嘴唇哆嗦着、颤抖着,就是发不出一个字来!

“儿啊,你这是咋啦?你不要吓娘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娘晃着他的胳膊,拍打着他的胸脯。

刘明喜仰起头,又低下头,无论他如何挣扎都吐不出声音。

最后,他跑进自己的屋,他蹬着血红的眼睛,四下寻找吃剩下的那只烧鸡和喝剩下的半瓶酒——然而,什么都没有!

他焦急地比划着,蹦跳着,青筋暴起,手指乱戳。

可惜娘就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和李忠在喝酒,我以为你们都醉了。”

娘终于明白了什么,然而什么也没有明白!

刘明喜冲出房门,站在院中。

世界洁白,雪落无声。

他听到娘遥远的呼喊。

而他再也不能发声,再也不能叫她一声娘了。

他知道自己哑巴了!

他亦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哑巴了。

他跪了下去,在雪花飞舞的世界中,在黑暗的世界中,想听一听雪落的声音——

有泪流下,流进他的嘴里,他第一次知道,眼泪不光是咸的。

也是,苦的!

第166章 追查是徒劳的 大李庄的人说,刘明喜是因为喝了烈酒后又喝了冰水导致失语。

乔荞不信。

一点都不信。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变成哑巴?

冰水可以伤了喉咙坏了嗓子,但不至于让人失声。

她坚持要带刘明喜去医院做检查,刘明喜摇着头摆着手,坚决不去的样子。

“你必须去,明喜兄弟,你不能这样毁了自己,兴许小毛病,不碍事,大夫看看就好了。”

乔荞的眼中有着乞求,刘明喜坐在屋子的角落里,抽着烟,不过一天一夜,他的头发都白了几根。

他望着乔荞,嘴巴动了动,嗓子里丝丝地发出微弱的声响,吐不出一个字来。

乔荞耐心地看着他的眼睛,知道他想对自己说什么。

他突然站起身,拉起了她走出屋子,指了指村西北角的方向。

然后指了指鸡圈,做了一个吃鸡的动作。

乔荞看不明白——西北角和鸡又有什么关系?

“他嫂子,明喜指的方向是李忠家,前晚上他带李忠到家喝酒,是不是李忠想吃鸡生气走了,我不大懂。”

刘明喜的娘站在身后说道。

乔荞早听说了他和李忠喝酒后成了哑巴。

她问刘明喜喝的是啥酒,刘明喜进屋拿出了一瓶高粱酒。

这种打来的散酒家家户户都有,乔荞打开闻了闻,没什么特殊的味道。

“你们吃鸡了吗?”她问刘明喜。

他点点头,指指李忠家的方向。

乔荞拉着他的衣袖出了院门。

“你是不是觉得李忠弄哑了你?”

刘明喜一连串地点头,激动得脸都憋得通红。

乔荞的胸中燃起万丈怒火,李忠小小年纪居然下此毒手,分明是背后有人指使!

——这人不是张凤女就是崔长耿,或者两人沆瀣一气也难说。

一把推开李忠家的大门,李全德正好在家。

“你们咋来啦?快屋里坐,天冷了,屋里暖和。”

李全德一看乔荞带着刘明喜,知道她来绝非善事。

他清楚是谁害了刘明喜,但张凤女没有告诉过他任何事,李忠也只字不提,他装着糊涂心里明镜似的。

“让李忠出来!”乔荞朝屋里喊道。

“他在的,有话进屋说.....你看明喜兄弟咋这样不小心,我听了消息后还替他难过呢。”

李全德一脸悲戚。

乔荞冷笑道:“你怕是高兴都来不及,何来难过之说?不光你高兴,你们一家子都高兴,他变成哑巴,你们终于可以称心如意了!”

李全德有些尴尬,脸上似笑非笑不愿意多说话,李忠披着一件旧棉袄揉着眼睛走出堂屋,看到乔荞和刘明喜愣了一下。

他心里早有准备,所以表情瞬间切换成了无辜。

“乔婶和明喜叔来啦,快进屋里,我还想着今儿下午去看看明喜叔呢。”

乔荞盯着他的包子脸,看他一脸的横肉里藏着奸诈和狡黠。

“李忠,我问你,你前晚和刘明喜为啥喝酒?你不是想尽法子要为光明家出口气吗?”

李忠笑了笑答道:“婶子这话问得蹊跷,我一个作晚辈的跟叔叔认错道个歉,有什么不可以吗?正好听说明喜叔要回煤矿,我跟他喝杯酒送个行,以后见面了也彼此自在,婶子气势凶凶来我家,是要问我罪吗?”

果然有长进,乔荞一听这话都明白李忠分明被人教唆,她正要再问,身旁的刘明喜扑上去,一把扯住了李忠的衣领,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力气之大,欲要置他于死地。

李忠挣扎着挥舞双手,眼珠子都快迸了出来。

惊得李全德跑过去,从后腰抱住了刘明喜,一使劲,将他凌空提了起来。

李忠趁机挣脱,咳嗽着跌倒在地上。

“刘明喜你什么意思?居然跑我家来撒野,你想要我儿子的命吗?好大的胆子!”

李全德指着刘明喜吼道,气得肩膀直抖。

刘明喜的脸涨得青紫,愤怒让他不知如何表达,他拉过乔荞,双手比划着,做着饮酒的姿势,又做出吃鸡的样子。

乔荞冷眼看着,立刻明白了鸡是李忠带来的,吃了鸡之后,刘明喜就成哑巴了!

“李忠,这么着,我们去见官吧!是你和刘明喜喝的酒,鸡是你带来的,他吃了你的鸡肉后不能说话了,这说明什么?——说明鸡肉有问题!说明有人成心想害他,让他变作哑巴!”

“婶子这话好没道理,青天白日不是污蔑我吗?没错,我是陪他一起喝的酒,也是一起吃的鸡,问题是,我也吃了鸡肉了,我怎么没变哑巴?你问他,我有没有吃?”

李忠理直气壮。

乔荞转头问刘明喜:“李忠吃鸡了吗?吃了多少?”

刘明喜摸了摸自己的大腿,竖了一根手指头。

“看到了吧,我吃了一个鸡大腿,我怎么没事?所以,婶子你不要乱说话!”

李忠一脸得得意。

刘明喜想起了什么——李忠是吃了一个鸡大腿,但他吃的鸡大腿可不一定是从那只鸡身上撕下来的,他进门嘴里叼着。

他再一次扑向李忠,眼中喷火,张大了嘴巴想说什么。

可惜,他说不出话来。

他成了能听懂话的哑巴,无法清晰地表达心里所想。

李忠父子齐力推开了刘明喜,李全德吼道:“话已经给你讲明白了,再瞎闹我就叫村长了!”

乔荞只好扯过刘明喜,询问他想说什么。

他比划了半天,想要说明白李忠吃的鸡腿并非是那只鸡的。

但越是着急,越是慌乱,乔荞糊涂起来。

刘明喜一脸失望和愤懑,他指着李忠的额头,嘴唇动了动。

李忠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一只兽的觉醒和警告。

他的骨头缝里渗出寒意,心里有些后悔不该听了张凤女的话。

他宁可打断刘明喜的一条腿,也不愿做这种过于卑鄙无耻的事,要是村里人知道是他将刘明喜毒成了哑巴,恐怕余生他都在全村人的鄙视中度过。

“李忠,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了什么,老天看得最清楚!刘明喜是有错,不该对乔丽丽起了坏心,可光明能原谅他,你为什么不呢?——你无非是听了别人的教唆,相信了别人对你的许诺,但你有没有想过,教唆你的人,他们做过什么吗?他们的双手干净吗?”

乔荞直视着李忠的眼睛,一字一语砸过去冰冷的话语。

她看到李忠脸上的横肉颤栗了一下。

她得抓紧带刘明喜去医院检查嗓子,如果能够,她愿意拼尽全力拯救他,让他能够开口说话。

在走之前,刘明喜回过头看了李忠一眼。

这一眼如剑穿喉,李忠看到他突然对自己笑了一下。

——地狱魔王的笑一定如此,冰冷中透着满满的杀气!

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想要掩饰一下,举起手,他无力地伸了个懒腰。

第167章 真相其实一目了然 李光明得知刘明喜成了哑巴,他震惊了。

他第一个反应便是自己的娘一定做了手脚。

幕后主使一定是崔长耿。

他回到家,闷闷不乐,乔丽丽伺候他吃过饭,又挺着大肚子端来洗脚水。

他客气地说了几句话,以示自己的感谢。

乔丽丽不在乎他是什么样的态度,他能回来,不管是受了婆婆的威逼还是心甘情愿,只要他回来就好。

刘明喜和她的丑事闹得人人皆知,而乔丽丽才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她听说张凤女急着替自己顶锅。

将那晚的事由揽在了她的身上。

她觉得好笑,也觉得张凤女真是煞费心机。

她才不怕坏了名声,反正自己的名声老早坏过,现在嫁给李光明,只要李光明对她认真,她可以收敛本性安于妇道。

毕竟,能嫁给李光明是她的荣幸。

李光明晚上回家,崔长耿只能白天瞅着方便来看看她。

随着月份增加,肚子里的孩子开始踢踏,乔丽丽小心起来,不让崔长耿毛手毛脚。

这孩子是她的护身符,有了这孩子李光明才娶了她。

有了这孩子,张凤女才宠爱着她。

生了孩子,乔丽丽有信心将李光明攥在手中。

只是,乔丽丽没想到刘明喜会成哑巴。

她听到消息后有些吃惊,觉得崔长耿可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拿捏着张凤女,操纵着李忠,击垮了刘明喜。

那么,下一步应该是他说过的一箭双雕了。

“来,你吃个苹果,我给你削好了。”李光明打断了乔丽丽的沉思。

她在李光明面前表现得低眉顺眼,刻意讨好着他。

他得时不时给她肯定和奖励——为着肚子里的孩子,为着李家后继有人,也为着让世人知道他们最终会成为美满的夫妻。

乔丽丽接过苹果,看李光明穿上了鞋袜,继尔又穿上了衣服。

“你要去哪里?天都黑透了。”她怕他又去砖瓦厂。

好不容易缝补的婚姻,刚刚起色,她有些患得患失。

“哦,我去隔壁二叔家坐会,待会就来,你先上炕躺着。”

他不看她,话语尽量温柔,这已经让乔丽丽感动,换成以前,她不敢问他的去向,他亦不会搭理她。

李光明进了李忠家,李忠一个人躺在炕上盯着黑白电视机看得正起劲。

一见堂哥来,一骨碌翻身下了炕,赶紧给他递上一根香烟。

亲自点着,问道:“哥不陪嫂子,怎么上我这边来了?”

李光明揣摩着他的神情,抽了几口烟。

“李忠,听说刘明喜和你喝了一晚上酒,第二天就成哑巴了?”

李忠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笑得很随意,答:“是啊,乔婶还带他来找我兴师问罪呢,说得好像我下毒害了他一样,也不想想,酒我也喝了,鸡我也吃了,我咋没成哑巴啊!“

李光明笑了笑,将一口烟缓缓吐成一个个烟圈,盯着李忠的眼睛说道:“你给哥说实话,咋就和他喝上酒了?你不是恨他恨得牙痒痒吗?——这分明是我娘的主意,凭你,没那么大胸怀,也做不出这事!”

李忠的脸红了一下,装出感冒咳嗽,勾着腰打了几个喷嚏,醒了一下鼻涕说:“哥也太小看我了,咱们是一家人,我得为咱家的声誉着想,他一个讨不到老婆的光棍汉,家境又寒碜,拉拢一下他,总比成了冤家强吧。”

这话没错,李光明点点头。

透过李忠精明的眼神,李光明看到了他的心虚。

“酒是他家的,鸡是你买的,李忠,谁帮你买的鸡?”

“我自己啊,镇上许家熟食坊的,常买他家的,味正宗,怎么,你想吃了吗?”

李忠回答得坦荡。

李光明都觉得自己幼稚,以崔长耿和娘的手段,就算公安来调查,也要费一番周折。

刘明喜都成哑巴了,还能问出什么?

他起身告辞。

出了门没有回家,他朝村北的河滩走去。

他得见见乔荞,她将刘明喜交托再三,他答应过乔荞不再追究刘明喜的错处,没想到他突然成了哑巴。

要是刘明喜有个三长两短,李光明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乔荞。

乔荞还在鸡棚里忙碌,这些天因着赵楠的帮助,邻近县里的客户也来她这里收蛋收鸡。

见李光明摸着黑过来,她招呼他进屋,准备沏茶,李光明说不用客气,他马上要回去。

“你是为刘明喜而来吧?”乔荞看他的神情已猜出七分。

“是啊,婶子,出了这事,我心里不安,我答应过你要保他无恙,谁知还是出事了。”

李光明一脸愧疚,乔荞叹了口气。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想着让刘明喜赶回煤矿,却不料临走之际却遭遇到了毒手。

“我带他去医院看过大夫了,做了详细检查,只说是声带突然坏了,也说不出是怎么坏的,就是不能发声了,其它都好,我私下问过能不能恢复,大夫说基本没有任何希望了。”

乔荞替刘明喜难过起来,有些哽咽。

“可惜,他识不得字,也写不出来,就算学一些哑语,总是不灵光,婶子,我怕他耽搁了你说过的大事。”

乔荞明白李光明所指何事——刘明喜失了声,吐不出一个字,关于崔长耿害死青杏的事只有刘明喜才能作证。

现在他变成了哑巴,只怕崔长耿终于放下心来,做梦都在笑吧。

“光明,婶子说些不中听的话,你别见外好吗?”

李光明点点头,侧耳聆听。

“这分明是崔长耿和你娘使的鬼,摆弄着李忠做了手脚,如果我没猜错,现在崔长耿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刘明喜成了哑巴,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他,光明,你得格外留心,他现在放开了胆子要摆布着你娘,一手压垮你,一手占了你们李家的家业!”

“婶子,我明白,早防备着他,可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害惨刘明喜呢?”

李光明禁不住好奇。

乔荞将目光望向窗外,无尽的黑暗让她想到关于死亡和罪恶。

“因为,只有刘明喜知晓,他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禽兽——爪子上沾着别人的鲜血!”

第168章 张凤女的新砖厂动工 崔长耿安然躺在了炕上,嘴里徐徐喷出烟雾。

他在自己的新房中,刚粉刷过的墙壁有着涂料的石灰味道,循着这味道,他看着房中的新家具,内心涌来自豪和满足。

这是他凭自己的本事翻修一新的房子,院子都用砖头铺过,厕所都用红砖砌成。

李全富在城里留有四院房子,其中一院张凤女过到了他的名下,李光明因此耿耿于怀。

剩下的房契李光明逼着张凤女拿到了他自己手里,理由他是李全富的长子。

李全富活着时没有对任何人提到过城里房产的事,遗嘱上亦没有写明这四院房子属于谁。

张凤女早有自己的主意——她嫁给了崔长耿,名义上虽然是李光明的娘,但她知道李家的家产基本和她无缘了。

得趁着李光明翅膀没有足够强壮,张凤女要有自己的家业。

崔长耿是她的支持者,也是她身后的军师。

她和崔长耿在风高夜黑之时潜入李光明的办公室,拿着早配好的钥匙,打开了锁着房契的柜子。

连夜赶到县城,与联系好的江湖人士伪造了一模一样的契约。

张凤女一不做二不休,将三座院子全部出售。

本来她想将剩下的一套也卖掉,房子已过户到了崔长耿的名下,崔长耿提醒她:“留一院给我们养老,万一将来生意做赔了,还有回转的余地。”

她当然听崔长耿的。

新的砖瓦厂动土时天已到了立冬时节。

鞭炮震天,硝烟从村北飘到了村南。

李光明才从别人嘴里知道自己的娘已开始打造属于她的天下。

他没有去看,也懒得去看。

他相信娘的本事,她擅长交际,人情世故通达,建一座砖瓦厂不是什么难事。

但要和红星砖瓦厂抗衡,她须得拿出真正的本事。

毕竟,枫城平原上,李全富留下的老砖厂质量过硬,客户稳定,有着极高的声誉。

何况,李光明继承父业之后,锐意进取,狠抓质量,提高效能,让红星砖瓦厂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他对砖瓦厂的前途,怀有美好的信心。

李忠似乎更加热衷于张凤女的新厂建设,整天跟前跟后,对张凤女和崔长耿百依百顺。

地基开挖,破开冻结不久的泥土,大李庄冬天闲了的男人女人加入到新砖厂的修建中,就连王大强抵不住挣钱的诱惑,犹豫再三,背着王翠芬去了工地。

李忠听了王大强的央求,去请示张凤女。

“婶,王大强想来咱砖厂挣钱,你看行不?”

张凤女眉头皱了一下,她不待见王翠芬,但王大强干活是出了名的踏实,力气大不说,一个人能顶仨。

“能行,告诉大强好好干,工资比别人多一倍,要是他愿意,以后就在厂里上班吧。”

李忠遵命而去,崔长耿悄声对张凤女说道:“你要心里不乐意,用不着同情他,再说王翠芬也不领咱们的情。”

张凤女笑道:“我没那闲心讨好她,想着大强能干,大小伙子,也缺钱,咱这厂里,就需要象他这样吃苦耐劳的人,我还想着,要是刘明喜去不了煤矿,也让他上这边干活吧。”

崔长耿的脸阴沉下来。

让谁来都行,要让刘明喜上这边来,他肯定不答应。

张凤女看出了他的心思,凑到他耳边说道:“一个哑巴,残疾人,家里又有七十多岁的老娘和五十多的傻子姐姐,我们这是做善事,让大李庄的人都知道,我们办厂子是为了给乡亲们谋福利。”

“赚钱还得抓名声,名利双收才叫有钱人!”

张凤女捏了一下他的膀子,她相信崔长耿会懂得自己的苦心。

......

刘明喜没有去煤矿。

他哪里都不想去了。

他整天呆在家中,静静地看着日头的影子从东墙移到西墙。

乔荞时不时送吃的过来,要么一篮子鸡蛋,要么一篮子馍馍。

她来,无惧村里人说什么,既然人人都知道她怀过他的种,还有什么闲言碎语令她害怕的。

来的次数多了,刘明喜便比划着不让她再来。

“为啥啊,明喜兄弟?你怕吃穷我啊,我现在好得很,鸡下蛋勤,买蛋买鸡的客户多,家里娃们都能吃饱肚子,我过了冬,打算扩大养殖规模,去外地购一些新品种的鸡呢!”

乔荞打起精神,不想让刘明喜有思想负担。

眼见着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渐渐颓废下去,整天呆在家中足不出户。

她懂得一个陷在绝望中的人是何等心境。

“明喜兄弟,你把胡子刮刮,头发理理,要是没钱嫂子给你——要不改天赶集,我带你去镇上,理个发,再买身新袄子——你别老拒绝,就这么说定了!”

乔荞不理他,放下带来的一块腊肉,转身给刘明喜的娘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她刚一出门,张凤女就款款走了进来。

刘明喜从台阶上站了起来,他一脸冷漠——心里清楚,李忠想不出那么周全的主意害了自己,一定是崔长耿和张凤女在后面出谋划策。

“大兄弟,你看你,整天在家晒太阳,日子过得多安逸,也不出来逛逛,我在村北面建新砖厂啦!”

张凤女喜气洋洋,藏不住内心的骄傲。

刘明喜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你看你这人,嫂子都没有生你的气,你倒生嫂子的气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一个单身汉,对我家丽丽有了想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要你再不犯错,嫂子也不计较这些,我来是想帮你,让你到我新开的砖瓦厂去干活挣钱,你娘和你大姐还得你来养活,你说是不是?”

说得可真大气!

刘明喜有苦难言,一腔怒火迂回胸内无处发作,喘着粗气坐在了台阶上,对着张凤女狠劲摇头。

——他不想去!不愿意去!

就算饿死他也不会受张凤女和崔长耿的指使!

“你要不去是生我气呢,你看你这人心眼咋这么小气,你要不去,别人还真以为是我侄子李忠害了你,那可真是天大的误会。”

不提李忠则罢,一提李忠,刘明喜的眼珠子都快蹦了出来。

张凤女走下台阶,回头又说:“嫂子可是真心实意来请你的,你和崔长耿兄弟一场,他也是这个意思,无论以前有多大的恩怨,咱得向前看,是不是啊,大兄弟?”

刘明喜长吸一口冷气。

将自己毒害成哑巴,还要装出一副菩萨心肠。

不管是崔长耿还是张凤女,或者李忠,这些人不会到此收手。

他是成了不能说话的哑巴,但不是和他大姐一样的傻子!

刘明喜疾步追上去,拉住了张凤女。

他比划了一个手势,张凤女看明白过来,惊喜说道:“这就对了嘛,你来凭本事挣钱,嫂子不会亏待你的!”

第169章 砖窑坍塌了 乔荞得知刘明喜去砖厂做工有些诧异。

“你怎么想通去她的厂里挣钱了?实在不行,可以来帮我养鸡啊,都怪我迟钝,怎么就没老早叫你。”

刘明喜蹲在墙根上笑了笑,做了一个“有钱赚就好”的手势。

“不愿意去就别去,谁知道他们葫芦里卖啥药,他们欺负你现在不能说话,装出慈悲来笼络你,想要遮人耳目,我看这八成是崔长耿的馊主意!”

乔荞生着气,刘明喜笑着摇摇头。

不管是谁的主意,他得去面对。

如果他还忍耐下去,下一步他们定会弄瞎他的眼睛。

然后,会要了他的命!

她给刘明喜缝好了磨破的衣服,又帮着刘明喜的老娘收拾齐整屋子,洗干净盆里的脏衣服,看刘明喜准备去上下午班。

“小心点,别累着!”她冲着他背影喊道。

刘明喜点点头,戴上手套出了门。

砖厂在冬天开始取土挖窖,深坑里全是年轻力壮的男人。

装满一车土,沿着斜坡拉出去,周而复始。

刘明喜的手上起了水泡,水泡磨破,长成茧子,茧子最后成了死肉。

他抬头,总看到李忠的身影晃在头顶的窑沿边,像一只肥硕的狼狗,目光里透着轻蔑和倨傲,盯着他看了又看。

而崔长耿和他没有正面交集,远远地看到刘明喜,崔长耿有意避开了。

为了加快工程进度,张凤女要求晚上加班。

加班有加班费,很多人都愿意加班,反正冬天都是农闲季节。

刘明喜也不例外,他选择了加班。

李忠是整个工地的监工,除了张凤女和崔长耿是老大,下来就数他最牛逼。

他裹着一件黄色大衣,头上戴着棉帽子,来到坑底,向干活的人吩咐道:“都别偷懒,既然是来凭力气挣钱的,别磨磨蹭蹭打发时间,我在上面看着呢,要是看到谁偷懒打盹,扣两天的工资!”

说着目光特意投到了刘明喜身上。

刘明喜盯着他,看李忠的神情里有着一丝畏惧。

他将烟蒂弹出去,落在了李忠的脚下。

李忠匆匆离开,上到窑顶,居高临下让他恢复了傲气,他借着灯光看着坑底下的刘明喜,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m的,哑巴了你还能耐个毛,迟早有机会让你死个明白!”

“下面怎么样?”

崔长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后。

他听到了李忠的咒骂。

“快挖到底了,照技术员的说法,过几天就可以箍窑了。”

李忠在崔长耿面前毕恭毕敬。

“他——咋样?”

崔长耿扔给李忠一支烟,眼皮斜视了他一下。

李忠当然知道他在问谁。

“崔叔,还是我婶有远见,把他招了来,干活卖力,也不生事——你放心,就算他心里明白又如何,他能讲出来吗?——自认倒霉罢了。”

崔长耿点点头,隐在暗处朝坑底下看了看。

“我记得以前的砖窑塌方过,正是挖坑的时候,上面土崩了,砸死了两个人。”

崔长耿的话在夜空里像蛇吐出的信子,散发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借着这气息,李忠闻到了死亡的信号。

“叔,咱这砖窑要是出了事,公家就不会让咱们再建下去了。”

“无妨,赔几个钱的事,你婶子上面有人,这点事还摆不平吗?”

崔长耿说得很平静,平静得好像已经发生了坍塌。

李忠往后退了几步,看着脚下的地面,小声说道:“咱大李庄这土其实不适合建砖窑,砂土,不瓷实,打几根钢钎下去,撬几下土就塌了。”

崔长耿只是笑笑,他再没有说一个字转身离开了。

“李忠可真是人精啊,还没二十出头,一肚子的坏水,正好,毁掉刘明喜,少不了他。”

崔长耿心里说道,望着这几十亩大的厂地,心里生出做厂长的豪情壮志。

窑底渐成,开始夯土。

晚上加班的人减了一些。

窑底就剩下刘明喜和王大强几个人。

后半夜有些冷,王大强和几个后生捡了些柴火生起来,刘明喜看着几个小子烤火,自己拿着是就铁榔头敲着地基。

他腰有些疼,手扶着后背直了直身子,抬头之际无意间看到窑顶有个身影晃了过去。

没有在意,他低头看到窑壁上有碎土落了下来。

下意识地抬头又看了一下——没错,窑顶沿上李忠的身影晃了一下。

他看得真切。

心存疑惑,以为李忠偷着监视他们几个干活的。

心里骂着,挥着榔头卯足了力气。

突然听到头顶哗啦一声巨响,他还没有回过神,已被王大强一把抱住翻滚到一旁!

刘明喜和王大强喘着气,彼此听着狂乱的心跳,两人望过去——窑顶沿上的土方坍塌了足足半炕大的一块。

他的铁榔头埋在了土方里。

要不是王大强救他,只怕此刻他已葬在了黄土中。

上面传来了人们的呼喊声,窑底下惊魂未定的刘明喜一帮站了起来。

他抬头看到了崔长耿——距离不远不近,灯光下他们看不清彼此的眼睛,但能感觉到彼此目光的寒冷!

——刘明喜没有死!

崔长耿失望地闪出人群,匆匆离开。

刘明喜的头一点点回转过来,盯着坍塌的土堆,一个人慢慢走出了窑底。

他上到地面,看李忠带着人下去查看究竟。

刘明喜深呼吸一口气,深夜的寒冷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走过去,在塌陷的窑边俯身细看——

分明有三四个微小的弧形印迹嵌在土中。

若不留心去看,真以为是土方松散坍塌。

他的心在颤栗中悸动。

“李忠,你个狗日的!”

刘明喜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捏紧了拳头。

“打死他白白便宜了他!自己被他害成了哑巴还得偿命,正好中了崔长耿的圈套!”

他告诉自己,克制着内心的冲动。

“既然你们想着法子暗中置我于死地,我不会等着受死——走着瞧吧!”

刘明喜点着了一支烟。

烟呛到了他,他哑着嗓子咳嗽起来,听到身后王大强拍着他的背,轻声问道:“叔,你没事吧?”

第170章 刘明喜揣着绳子出了门 张凤女的新窑塌方成了新闻,大李庄的井水边,王翠芬得意地逢人便说:“不吉利啊,差点砸死了人!就算以后烧窑也难保出事,你们趁早让男人们回家歇着!”

“翠芬你咋不让你家大强歇着?我今天早上还看他去新砖厂上工了。”

有人尖声喊道。

王翠芬脸一红,三下五除二挑满两桶水放在肩膀上,扭着腰肢下了石板小径,嘴里骂道:“你眼睛糊了浆糊,人都看不清吗?我家大强才不会去那样风水不好的地方挣钱!”

心里却泛着怒意。

王大强去张凤女的新砖厂做工,起先瞒着他,没过多久被她发觉。

王翠芬怒不可遏,坚决不让王大强再去工地。

“张婶给我两倍的工钱,呆家里跟你要一毛钱你都抠抠搜搜,你的钱花在你身上大方,花在崔长耿身上更大方,我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不用你瞎操心!”

王大强说完挣脱她的撕扯跑出大门,当晚都没回家住。

王翠芬拗不过儿子,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

冬天闲着,有钱赚是好事,可她一想到张凤女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心头就像扎着一根刺。

昨晚听说新窑出了事故,王大强居然到了天亮也没回家,王翠芬担心着他的安危,一口气将水挑到家,倒进缸里,扔下扁担就朝村北跑去。

她不好意思进去,徘徊在工地的大门外,朝里看了又看,直到看到李忠才喊他出来。

“大侄子,我家大强是不是在里面?你帮我喊一下,就说我有急事。“

李忠为昨晚的失手懊悔不已,要不是王大强出手相救,昨晚就断送了刘明喜的性命。

他烦着王大强,一听他娘要叫他,吩咐工地的人叫王大强出来。

“大强,工地出了这样大的事,你还来上班,你不要命了吗?快跟娘回家!”

王翠芬掩饰不住自己的焦灼和担心。

王大强白了她一眼,冷声说道:“你小声点,人家张婶听到了不高兴,这事不让乱说的。”

“啥?不让乱说,哎吆喂,别以为大李庄的人都是聋子,差点出了人命的事,还以为大家不知道,村里人谁不知道她为了省钱,雇着你这样的二愣子卖力气,没砸死你算我王翠芬修来的三世福气——快跟我回家,饿死也不来这里上班!”

说着就去拽王大强的衣袖,王大强一把推开了他。

“你疯疯蛰蛰地嚷嚷,非得惹人家讨厌,人家没嫌你勾引李光明他爹已格外开恩了,还有脸说这些话!我不回去,我挣钱要紧!”

王大强的话像皮鞭抽在了王翠芬的身上,羞愧交加,恼怒难当。

“不中用的东西,吃了几天饱饭就撑成了这样,有胆子教训起了自己的娘!你给我说说,昨晚没回来你上哪去住了?咋没把你冻死?”

王翠芬强忍着愤怒收回了抡起的巴掌——这是工地的大门口,已经有人听到了娘俩的争执朝这边观望。

“我去明喜叔家住了!”

“哦,我说呢!”

王翠芬阴阳怪气地叹了一声气。

自己的儿子跟着大李庄身败名裂的老光棍在一起,难怪脾气变得这样坏。

“你离他远点,你再跟他来往,我看以后哪个闺女愿意给你当媳妇,你既然铁了心要来这里做工,那得答应我今年把媳妇娶回家——前儿刘嫂说了门亲事,二十里铺镇上的,闺女我都见过了,模样万里挑一,说好三日之后去相亲,你给我准备着点!”

王翠芬指了指王大强蓬头垢面的样子,摇着头回家了。

“相哪门子亲!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

王大强撇撇嘴,不由地朝河滩的方向望了一下。

那是刘梅英所在的方位,他好几个月都没有去了,一想到尹向荣整天和她厮守在一起,他的心就疼痛起来。

且不管王翠芬如何回去,只说王大强进了工地,下到窑底开始拿着铁锹清理土方。

刘明喜向他点点头,示意他来扶车子。

王大强懂得他的意思,铲土的重活刘明喜尽量不让王大强去干。

“明喜叔,我刚才听到李忠说今晚放假呢,明天开始就要箍窑了,活轻松多了。”

王大强对着刘明喜悄声说道。

他愿意休息一晚上,没日没夜的劳作,刘明喜眼睛都布满了红血丝。

昨晚出了事故,他没有回家,跟着刘明喜住在了一起。

夜里听他总睡不好的样子,一直抽烟,一直咳嗽,王大强心里充满了难过,以前总觉得刘明喜命苦,现在觉得他的人生有了太多的不幸——喝了一次酒成了哑巴,昨晚险些被埋进了土里。

刘明喜听了王大强的话怔了一下。

今晚休息?李忠不会在工地,他在家中一定要喝酒打牌取乐。

机会来了。

他低着头铲着土思考着什么。

终于等到天黑,果然李忠宣布今晚调整一下,休息一个晚上。

刘明喜默默地用脏手套擦着脸上的汗水,随大家一起走出工地。

“叔,我回家了,你回去好好睡一晚上,昨晚我听你一直咳嗽。”

王大强关心着他,刘明喜感动地点点头。

他现在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刘明喜想到昨晚惊魂一幕心里对王大强充满了感激。

向王大强竖了一下大拇指,两人进了村各回各家。

冬天的夜来得早,太阳像浸在水里,转眼落了下去。

一棵大白杨树上落着几只乌鸦,发出惨淡地叫声,刘明喜仰起头,嘴角勾出一丝冷笑。

他进了家,扒了几口娘做的饭,放下碗进了自己的屋,没有开灯,一个人躺在炕上抽着烟。

他在静等深夜来临。

一直到月牙挂在了西边的树梢,他悄然下炕,临出门,怀里揣着一根细长的尼龙绳。

没有惊动娘,刘明喜翻墙而过,绕巷穿村,他停在了李忠家的大门口。

耳朵贴在门板上,他听到里面传来了喝酒猜拳的大呼小叫,以及男人们斗牌赌钱的欢呼声。

李忠的声音夹杂其中。

还有他爹李全德的笑声。

刘明喜退后几步,隐在了草垛下。

天冷,他扒开草垛,像狗一样钻进了草洞。

他的耳朵像兔子一样敏锐地听着李忠家的响动,一直等到月沉西边,世界一片黑暗,大门响了一下。

喝醉的人要回家了,赌钱的人也散了场。

大门口的嘈杂持续了好一阵,然后静了下来。

刘明喜爬出草垛,拍拍身上的草秸,他绕过李忠家的东墙,纵身一跃,从厕所的房顶上窜了过去。

堂屋里的灯还亮着,却看不到李忠的身影。

——莫非,他回自己的屋去睡了?

正疑惑,他听到李全德咣当一声开了门走出来,醉熏熏地对屋里李忠的娘说道:“我去工地了,别等我,李忠又去那边喝酒赌钱,我顺路去看看这小子!”

刘明喜捏紧拳头叹了口气,今晚看来失算了,李忠刚才定是跟着那帮人出去了。

真扫兴。

他看到李全德摇摇晃晃开了大门,嘴里哼着歌出了巷子。

他迅即爬下厕所屋顶,跳进巷子的道上,尾随着李全德——奇怪,他并没有去村北的砖厂工地,而是朝村东走去。

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嘴里哼哼唧唧唱个没完。

刘明喜一直跟着李全德,直到他走到了一户人家前,轻拍了一下门。

刘明喜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这是谁家的大门,黑暗里听到院里传来了脚步声,随即有人开了门,小声说道:“怎么才来?死鬼,天都快亮了,快进来。”

他才明白李全德所来为何。

——这是刘嫂的声音!

原来刘嫂趁着男人晚上去红星砖瓦厂上班,和李全德私通幽会,两人约好了今晚相见。

不要脸的狗男女,暗地里做出这样的勾当,还有脸笑话他那晚和乔丽丽的丑事。

刘明喜心里骂着,听着李全德进了院子,刘嫂锁上了门。

他一刻都不耽搁,飞奔向村南的砖瓦厂。

刘嫂的男人是出了名的蛮牛,一拳头下去能打死一只野猪,对付刘全德绰绰有余。

刘明喜翻进了砖瓦厂,墙头的玻璃划破了他的手腕,他顾不上疼痛,在码得整齐的砖头间匆匆走过,来到了制坯车间,找到刘嫂的男人刘宝财,将他拉出了车间外。

“明喜,大半夜你跑来做啥?你咋进来的?”

刘宝财看着一身灰土的刘明喜,有些惊讶。

刘明喜使劲比划着手势,表情相当丰富。

他一会儿指指刘宝财,一会儿指了指他家。

然后,做了一下男人们才懂的、下流的手势。

刘宝财明白过来。

他的额头上的青筋暴突,一声不吭转身向厂门外走去。

刘明喜跟了出来。

刘宝财脚下生风,黑夜里听得清他鼻孔里愤怒的喘气,像山谷里暴发的洪水,汹涌着卷起万丈怒涛。

快到家门口,刘明喜拉住了他。

指了指墙,顺手递给他一根尼龙绳。

刘宝财点点头,接过绳子攀上了墙头,他灵巧如豹,跃下墙头蹑手蹑脚来到了堂屋的窗前。

来得正是时候。

屋里李全德和刘嫂如忘情的野兽,他们翻滚在一江春水中不知大祸临头!

门被刘宝财一脚踏开,电灯泡明晃晃地照着李全德和刘嫂,惊恐让他们都忘记了呼喊求饶。

呼喊和求饶已是多此一举的事了。

刘宝财跳上炕,脚板踩在了李全德的胸口,顺手一巴掌,打得刘嫂扑倒在了炕角。

“让你死——让你不得好死!”

刘宝财双眼圆睁,说话间已将手中的尼龙绳绕在了李全德的颈上。

“不要啊,宝财,放了他,要杀就杀我吧!”

刘嫂狂喊,磕头如捣蒜。

她的哀求只会让男人更加凶狠。

刘宝财双手用力,李全德的喉咙发出咕嘟声,他的四肢挣扎起来,没几下便瞪着眼睛断了气!

刘嫂抖得象一片秋风中的叶子。

她咬着自己的手指头,不让自己再做无为的呐喊。

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然而男人放过了他,他平静地跳下炕,平静地拍了拍手,象做完了地里的农活。

“你给他收尸送葬,我去投案自首!告诉娃们,他爹是英雄!”

刘宝财仰头而出。

他出门想起了刘明喜曾报过信。

想要说一声谢谢。

然而黑夜如此沉寂,早已不见刘明喜的踪影。

只有北风呜咽吹过,象在为他壮行,也在为李全德哀悼!

第171章 李忠心头结着蛛网 这个冬天,大李庄的人都很兴奋。

张凤女修建新的砖瓦厂让他们兴奋,接下来李全德的死更让他们兴奋!

刘嫂没有勇气上吊投井跳河,她做不了贞妇,也成不了烈女。

她只有含羞吞辱活着。

那晚,刘嫂连夜敲开村长家的大门,哭哭啼啼告诉李全德死了的消息。

村长感到莫名其妙——李全德死了,人家有媳妇有孩子,刘嫂跑来干什么?

随刘嫂来到她家,看到李全德死在她家炕上,死亡的姿势和状态足以说明了一切,村长问道:“刘宝财呢?”

“他投案自首去了。”

刘嫂回答,双手捂脸,今夜之后,她悲惨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村长出面,未等天亮去叫李全德的家人,李忠在工地喝了一晚上的酒,醉得不省人事,他娘带着一帮人跑进刘嫂家,哭天抢地闹腾得死去活来。

闹归闹,人死不能复活。

张凤女和崔长耿闻讯赶来,看到这场面实在羞愧难当——不光彩的事,不光彩的死,都出在李家兄弟身上,这般哭闹又有何用!

张凤女让人去叫李光明,趁着天还没亮,将李全德用一张竹席卷了,抬上板车拉回了李忠家。

李忠喝醉了睡在炕上。

等他天亮醒来,家中灵堂高设,全村人已张罗着他爹的丧事。

一听是被刘宝财活活勒死了他爹,李忠跳起来拿着菜刀冲出屋子。

张凤女拦下了他,夺过菜刀啪啪给了他两耳光。

“嫌丢人丢得不够吗?人家早投案自首去了,要比你老子有血性,换成我也将他活活打死,你还有脸去砍人家,快准备你爹的后事吧!”

李忠倒伏在地,嚎啕大哭。

村里人没表示出多大同情,要不是刘宝财勒死李全德,都还不知他和刘嫂有这一出好戏。

院门口婆姨们兴致高涨,她们不放过每一家的红白喜事。

无论悲伤快乐,她们像秃鹫一样准时出现,吞噬人间悲喜是她们的天性使然,以此来喂养自己虚浮的日子和麻木的心灵。

张凤女被李全德这样不光彩的死弄得筋疲力尽。

李全富被人砍成肉泥,李全德被人活活勒死。

李家两兄弟,不愧是一个娘生的——世间来一遭,都做了风流鬼!

张凤女一边强打着精神指使着李光明办理丧事,一边抽了空来到了镇派出所。

一打听,事关人命,刘宝财早被押送到了县公安局,任她磨破嘴皮,恳求警察一定要将刘宝财送上刑场枪毙,无奈办案人员对她置之不理,最后说道:“法律有法律的程序,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强求我们,虽然你兄弟死了,但也有他的错在其中,再说了,凶手能投案自首,说明有悔改之心,还不止于到了枪毙的份上!”

张凤女悻悻而回。

李全德活着时没有什么积蓄,有了钱也是喝酒赌钱,家中钱财早被挥霍一空。

丧葬的钱,刘嫂拿不出来,轮到最后,只有张凤女来出。

因着李全德是李全富的亲兄弟,沾了死去的哥哥的光,他的后事办得相当体面。

全村人都来吊唁,多半是为了吃喝。

人们在兴奋中参加葬礼,又在兴奋中探讨着李全德和刘嫂的丑事,有人看到刘明喜也来了,他一身新衣新鞋,难得齐头整脸的出现。

遵循老祖宗的规矩,他进了灵堂烧纸磕头。

李忠作为大孝子跪在前头,他斜眼看着刘明喜的一举一动,看他起身之际,向李忠投来了一丝轻笑。

笑中有着莫名的寒意。

更有着刀刃的锋利!

李忠避开了他的目光,心里像缠绕上了万缕蛛丝——自己的爹其实和刘嫂交好已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娘知道,李忠也知道。

爹不会傻到让刘宝财发觉,更不会蠢到让他捉j在炕。

李全德在李光明的砖瓦厂上班,正好和刘宝财在同一个制坯车间,两人都是隔夜轮班的。

他去刘嫂家,一定知道她男人在上夜班。

那么,刘宝财怎么会突然回了家?

难道,他察觉出了李全德和刘嫂的猫腻?

李忠心头的蛛丝结成了网,网中他看到了爹的惨死——

李忠决定,抽出这丝,看谁织了这样的蛛网!

第172章 不断恶化的情绪 刘明喜本想着那晚勒死李忠。

却不料歪打正着,让刘嫂的男人勒死了李全德。

看着送葬的队伍在初冬的下午吹吹打打走出村子,刘明喜心里有了久违的快意。

这是天助他,没有让他陷入杀人的险境。

像李全德这样为非作歹的坏人,死有余辜。

只是苦了刘宝财,他本是血性汉子,如今将要面对牢狱之灾。

刘明喜靠在村头的老柳树上抽着烟,生出对刘宝财的愧疚。

然而,无毒不丈夫,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要不是发现李全德和刘嫂两人暗通款曲,刘明喜已狠下心要了李忠的小命!

想想有些后怕。

看来意气用事并不可取,他得学着崔长耿和张凤女,明是一套,暗是一套,操纵着李忠要置他于死地。

李全德的死对李忠来说打击太大,他宁可接受自己的爹病死,也接受不了被人活活勒死。

入殓时李全德脖子上淤青的痕迹如此鲜明,李忠流着泪满脑子便是为爹报仇血恨。

直到看到刘明喜前来吊丧,他眼中的轻蔑和冰冷,李忠心里的蛛丝结成了乱糟糟的一团。

“崔叔,我看刘明喜不对劲——我爹的死一定和他有关系!”

李忠在送葬完毕回来的途中对崔长耿悄悄说道。

“你想多了,你爹是自寻死路,跑到刘嫂家睡人家炕上被刘宝财勒死的,怎么扯上了刘明喜?”

崔长耿一点都不同情李全德,这个处处以李全富为荣的男人,早死早超生,只要李家的男人死一个,都对崔长耿有利。

他心里藏着喜悦,期望着下一个会是李光明或者李忠。

“叔,我爹没那么傻,做那种事会让刘宝财发现,再说了,刘宝财那晚不是在砖瓦厂上夜班吗?他怎么会半夜跑回家中的?”

李忠说出心中的疑虑。

崔长耿停了一下脚步,细想还真是有道理。

“这个简单得很,我回头私下打听一下那晚刘宝财是咋回事,怎么跑回家里去了,砖瓦厂那么多人,总会有人知道!”

李忠点头,如今自己的爹没了,身为家中的长子,娘和弟弟妹妹们须得他来照顾,以前他游手好闲,现在失去李全德这棵大树,他只能依靠张凤女和崔长耿了。

崔长耿当晚回到红星砖瓦厂。

问了看大门的老李头,他说那晚半夜刘宝财是出去了,身后跟着的人他眼睛迷糊没有看清。

“是不是大李庄的刘明喜?以前跟我关系要好的那人?”

“对,是他,我想起来了,正是他,现在变成哑巴的那人!”

崔长耿的脊背泛出冷汗,急急返回新砖厂的工地,见到张凤女,将打听到的消息告诉了她。

“难为他有心了,这事虽然怨刘明喜多事,但错在李全德道德败坏,他要行为端正,怎会招来杀身之祸?”

张凤女对李家兄弟俩没有丝毫好感,天下女人对负心汉都深恶痛绝,她更是如此。

至于刘明喜坏了她家的名声,已经成了哑巴残疾,张凤女觉得已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而崔长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看出张凤女已对刘明喜不会再深究下去,她一心一意地要建成砖瓦厂,为她和崔长耿的将来筹划着宏伟蓝图。

对付刘明喜,只是崔长耿一个人的事了。

他避开话题,等收了工,找到李忠,把刘明喜怎样去找刘宝财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大侄子,我看啊,你爹其实就是被刘明喜害死的,要不是他告密,刘宝财怎么会知道你爹去找刘嫂?他才是真正的刽子手啊!”

崔长耿的话意味深长。

李忠的眼睛透出杀气。

“活该他成了哑巴,没毒死他算他走运!他的好运气到此为止了,叔,我不会放过他,砖窑坍塌没砸死他,总有机会我要让他死得明明白白!”

“那你得想想办法,别蛮来,你看他和王大强走得很近,和乔荞关系不错,你呀,得动动脑筋。”

崔长耿说完走了出去。

他相信李忠会在自己的点化下不断成长。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李忠的胸腔里有颗怒火燃烧的心。

只要稍稍点拨,便会燃起熊熊烈火!

第173章 王大强去相亲了 王翠芬为王大强的亲事简直操碎了心。

尤其,今年冬季村里有好几个和王大强一般年纪的小子娶了媳妇。

她更是急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看到乔丽丽挺着越来越滚圆的肚子嗑着瓜子在村子里转悠,王翠芬能想象张凤女即将当奶奶的心情。

“呸,生下来老娘再放出真相,到时只怕你后悔都来不及!”

她心里骂着乔丽丽和张凤女,回头去找刘嫂张罗王大强的婚事。

说好这几天要去相亲,不料刘嫂却死了亲夫。

进了刘宝财家院子看着一脸垂头丧气的刘嫂,王翠芬心里好笑:想不到长得半截缸一样的刘嫂还有男人惦记,想当年李全德要对自己下手,她嫌他不光长得丑,还穷得拿不出钱。

刘嫂可倒好,放着刘宝财这样壮实有型的男人不知足,背地里和李全德勾搭。

这下好,死了狐狸惹上一身骚,刘嫂成了大李庄的笑话,她比不得王翠芬,她没有王翠芬的姿色,更没有王翠芬的本事,男人一死,整个人就垮了。

“嫂子,别愁,仔细愁坏身子,叫我说啊,没男人的日子才是好事,不用看他脸色,也不用天天伺候他,你清静过日子就是了。”

王翠芬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她,刘嫂一听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妹子啊,我能不愁吗?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我走出去,大李庄的人当面都给我脸色看。”

这倒是实话,刘嫂以前性格开朗,又擅长做媒,村里人都喜欢她。

爆出丑闻死了姘夫,刘嫂成了大家眼里的潘金莲,男人看到她眼中闪烁着轻佻,女人看到她嘴里骂她是骚货。

刘嫂顶着压力活着。

“哎吆我的嫂子,我可真是小看你了,活人最怕的是自己灭了自己的威风和志气,你看看我,别人把我说成了一坨s,我还不是照样活得人模人样?你越是窝窝囊囊,别人越是把你踩成一摊烂泥,索性你学我,风风光光地抬头作人,寡妇也好,克夫也好,我还不是活过来了!”

确实,王翠芬夸自己是有一定道理,她死了王大强他爹,又嫁了刘二柱,搭上崔长耿没过几天好日子,转眼离婚又成了寡妇。

她是哭过怨过伤心过,但这些算得了什么,每天花枝招展在村里进进出出,王翠芬依旧是大李庄的翘楚。

就算小媳妇乔丽丽都比不过她风光无限。

刘嫂擦干眼泪,她觉得自己真的不能这样下去了,刘宝财就算不判死刑也十年八载出不来,家中还有四个孩子,十几亩的田地,她得为娃们好好活着。

“妹子,你过来,是要问大强的亲事吧?”

“是呢,我来问他的亲事,也来陪你拉呱拉呱,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王翠芬说着替刘嫂理理头发,扶她走进屋里,看刘嫂家的屋子这些天积满尘土。

“还真耽搁不得了,大强的亲事早和那边说好了,要不,明天我们就带大强去姬家河村,但不知你礼束都准备齐全了没有?”

“早准备齐全了,就等你给话呢——就这么定下,明天一早去女方家里,到时还得仰仗嫂子周全这事呢。”

王翠芬说着又捡起一筐箩的好话,奉承着刘嫂,直到刘嫂展开眉头嘴角带笑她才告辞而去。

到了家中已是下午时分,王翠芬特意为娃们做了可口的吃食,把王大强的新衣新裤拿出来用熨斗烫了一遍,只等大强回来,告诉他明天相亲的事。

“我不想去!”

王大强拗着脖子顶过去。

王翠芬一把夺下他手中的筷子,厉声说道:“你不去以后不要在家里吃饭了,爱上哪里去吃就上哪里!还有,明天也不用去张凤女的砖厂做工,我会闹到她工地上,扯着她到众人面前揭她的短,反正有她好看的!”

王大强哪能不了解自己娘的脾性,要是不答应她去相亲,自己也不能再去做工挣钱,要是娘天天跑到砖厂闹事,他可丢不起这个脸。

“好了好了,我去不就得了,说好了,要是看不上,你不要强逼我,强扭的瓜不甜,现在可讲究自由恋爱!”

王大强向娘妥协,同时又提出条件。

王翠芬将筷子戳到他手里,唬着脸说:“我当然希望你自由恋爱,自由到领一个闺女白白跟你回家给你当媳妇,不花一分钱更好,你有这本事我看看!”

说得王大强低下了头,王二狗嬉皮笑脸放下碗说道:“娘,大哥没这本事,我以后一定白领一个媳妇回来。”

这话王翠芬爱听,可惜王二狗秉性是个二流子,学习不上进,做事不踏实,成了王翠芬心头的负担。

吃过饭催着王大强烧水洗澡洗头,相亲是人生大事,马虎不得,王大强心里不乐意,也不得不听娘的话。

洗完澡溜出家门,王大强心烦意乱,在夜幕中走出村外,一个人走到了河滩。

刘梅英家的养鸡厂亮着灯,院子里传来了孩子们的嬉笑声。

他有些羡慕乔荞家的生活,虽然一家人过得辛苦,但有着真正的快乐。

点着了一支烟,往前走一程,离养鸡厂大门不远,他看到尹向荣正拉着一车鸡粪出来,车后面跟着刘梅英,她帮着他在推车子。

躲闪不及,门口的路灯光明亮,尹向荣看到了他。

两个人目光对峙着,以前打过架,心里存着恨,在这一瞬间,彼此发现恨未曾消减。

刘梅英抬起头,看到了王大强,走过去轻声唤了他一声大强哥。

“嗯,我路过,正要回家去。”

王大强解释得有些狼狈。

他看到尹向荣嘴角的嘲笑和不屑。

“要不,你进屋坐坐,我娘在的,她正给弟妹们洗衣服呢。”

刘梅英诚恳邀请,她没有忘记王大强的好——他替她砸破了头,又将她从河里救出过。

他是她的恩人!

“不了,梅英,我得回去,明天还有事要忙。”

王大强很想告诉刘梅英他明天相亲的事。

但尹向荣就在旁边,没有合适的机会。

他心里难过起来,转过身离去,步子竟有些踉跄。

刘梅英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便有了无端的感伤。

尹向荣拉起了车子,两人配合默契地将车子向北边的场地推去。

......

第二天,翠芬起得很早。

烧水做饭,洗脸打扮,她叫醒王大强,呵斥着他收拾一新。

看着王大强从屋里头走出来,王翠芬忍不住夸赞自己儿子英俊体面。

“到底是我生的,你看你这人品,要是听娘的话早讨到了媳妇,那些闺女一看你这俊模样,都眼馋心热地跟你过日子了,大强,今天可得给娘争口气啊!”

王大强耐着性子点点头。

娘俩还没收拾停当,刘嫂已过来叫他们。

检查了一下要拿的礼物,嘱咐王大强如何如何行事说话,三人这才向姬家河村走去。

约莫走了三个多小时,才到了枫城平原西边的姬家河村。

村子比大李庄小一些,但一看是临河而居的好地方,良田肥沃,田陌交织,冬阳下袅袅炊烟,鸡犬相闻,村里人和蔼可亲,让人感觉宾至如归。

早知道大李庄要来人提亲,姬玲玲打扮得格外俏丽。

她是姬家河村的金凤凰,长得如一朵娇艳的牡丹花,惹得方圆几十里的媒婆快要踩破了她家门槛。

生得俏,不见得生得好。

虽然说不上红颜命薄,但姬玲玲的确是一个苦命的女子,她从小死了娘,家中只有她和姐姐,爹以前给人牵马当驮客,一次下四川不小心摔下山崖成了半身不遂,成天躺在炕上吃喝拉撒都靠她们姐妹二人服侍。

去年姐姐嫁了人,就剩下姬玲玲一个人照顾着炕上的爹。

还要种七八亩的地。

她像一头勤快的骡驹,整天为了生活努力着。

人人都夸她是孝顺的闺女,人人都期望有个后生能娶了姬玲玲这样的好闺女。

她自己也盼望着能遇到一个踏实本分的好男儿,不嫌爹是累赘,不图自己的美貌。

挑挑捡捡了好多人,没有一个让姬玲玲中意的。

而今,刘嫂上门多次,只说王大强的好。

好得不能再好,姬玲玲答应相亲。

王翠芬被眼前的闺女看得心花怒放。

她是过来人,看人肯定不会走眼,姬玲玲可不像乔丽丽图有其表。

乔丽丽长得漂亮却有一种狐媚样儿,而姬玲玲却朴实无华如同一块美玉。

她不仅长得和乔丽丽不相上下,手脚麻利一看就是勤快的女子。

王大强进了姬家大门,看到姬玲玲心里就乱跳,刘嫂是说她长得极漂亮,人好,但这个闺女实在过于出众,王大强都有些自卑,不敢看她第二眼了。

进屋落座,家中清贫却整洁,一尘不染的屋中擦洗一新,脱了漆的柜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炕上姬玲玲的爹都穿戴整齐,被褥浆洗如同新的。

王翠芬对姬玲玲相当满意。

不光满意,她都恨不得立即娶这个儿媳妇回去。

只是,看看炕上姬玲玲的爹,她想到了什么,喝几口热茶,她和姬玲玲爹攀谈起来。

“大哥有福气,生了这么一个好闺女。”

“哪里哪里,这妮子命薄,从小没了娘,跟着我受了不少罪,前些年我又身子毁了,躺炕上靠她姐妹伺候,大闺女出嫁后担子落在玲玲身上,她呀,命苦得黄莲一样。”

姬玲玲爹叹着气,眼睛潮湿。

王翠芬听着眼珠骨碌碌转了几下,突然想到什么。

“那——玲玲嫁人后你咋办啊?”她问得很直接。

正要收拾做饭的姬玲玲低着头答道:“婶子,我爹不能没有我,我也离不开我爹,我嫁人的头一个条件就是带着我爹,要么让男方到我家,刘婶给你没说吗?”

姬玲玲红了脸,这话不应当她说,可是这话她必须说清楚。

她的婚姻注定如此——她须得为爹的身子着想,也得为他的晚年着想。

王翠芬愣了一下,斜眼看看刘嫂——刘嫂装着喝茶,回避着她的探询。

她没有告诉王翠芬姬玲玲的要求,是想着王家有四个小子,招赘一个王大强不算什么。

——只要王翠芬和王大强相中姬玲玲,再说也不迟。

姬玲玲出去进了厨房。

她爹有些不好意思地劝他们吃桌上刚蒸好的白面馍。

王翠芬坐不住了,她才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把爹当陪嫁的媳妇。

“要不,我们先回去,我想起来家里还有事,不去不行的!”

她站了起来,脸上结了霜,心里已盘算着如何将提来的礼束怎么原封不动地拿回去。

第174章 姬玲玲来看王大强 还没走出姬家河村,王翠芬冲着刘嫂就嚷起来。

“嫂子你这不是拿我当猴耍吗?你见过谁家娶媳妇会把老丈人一并娶回来的?你是瞅着我们大强太傻还是我太傻?牵红线牵出一段笑话是不是?”

刘嫂看着王翠芬变了脸色,知道她不同意这门亲事。

临出门王翠芬想把送来的礼物拿回去,王大强唬着脸拦住了娘——不就是二斤好酒一包茶叶一包点心嘛,犯得着这样小气。

王大强觉得这不是面子的问题,这是礼貌的问题。

人家姬玲玲硬是强留着他们吃了饭,菜是自家种的,鸡是自家养的,面条是她亲手擀的。

无论从哪方面看,姬玲玲是一个懂事的闺女。

“妹子你别生气啊,你也不看看姬玲玲的长相,除了一等一的长相还有万里挑一的品格,她爹那身板能撑几年光景?大不了将来咱们大强贴一笔棺材钱,人家父女两人说了,彩礼基本不要,只图人好,翠芬啊,你消消气考虑一下吧。”

刘嫂耐着性子劝她。

王翠芬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不管是娶姬玲玲进王家的门还是让王大强上姬家的门,她对这门亲事已心灰意冷。

王大强一路上没有跟娘说一句话。

他心里喜欢着姬玲玲。

就算他对刘梅英心存念想,可刘梅英早有尹向荣的存在。

刘梅英嫁尹向荣是水到渠成的事,王大强知道自己迟早会娶亲,能遇到姬玲玲这样的女子是他的荣幸。

谁知他娘不同意。

回到大李庄,王大强继续去张凤女的新砖厂做工,砖窑已箍起来了,只差封顶,他生着娘的气,好几天都没有回家,吃住都在刘明喜家中。

落花也有意,春风总关情。

正当王大强心头失落,化悲痛为力气在砖厂挥汗如雨,冬日的中午,姬玲玲却意外出现在了砖厂门口。

她对门口干活的一帮老爷们说来找王大强,众人看着这个俏丽如花的女子,无不惊叹她的美丽。

“他在窑门口,你直接进去找他吧。”

男人们热情地带着她进去,一时间,整个砖厂因着姬玲玲的出现呈现出一片静谧,男人女人停下手中的活,看着仙女一样的姬玲玲手里提着一个篮子,步子轻盈如一只白蝴蝶,所到之处象花无声绽放,空气中散发着春天旷野里的花香——

大李庄的人第一次才知晓,以前村里的王翠芬朱小娥张凤女实在算不得美人,乔丽丽在姬玲玲面前也算是个烧水提茶的丫鬟,姬玲玲一身布衣,却有着掩藏不住的高贵气质,她恬淡的微笑着和人们打招呼,姿态优雅从容,大李庄的人回应着她的热情,心里不由地喜欢着这位陌生的女子。

“大强——王大强,有人找你,快过来!”

王大强回过头,他怔住了。

他压根没想过姬玲玲会来找自己,而且,隔着三四十里地,出现在了他干活的工地。

他反应过来,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和惊喜,脱下手套擦了一下脸,想想不对,又拉起衣襟抹了一下鼻尖和嘴巴,这才迎上去,结巴说问道:“你咋来了?你爹呢?”

姬玲玲的脸红了一下,她娇羞的样子也是落落大方,周围的人从她的神态中明白了她是王大强的什么人,村里的男人女人炸开了锅,他们想不到王大强居然命中交了桃花运,有一位仙娥一样的女子喜欢着他!

“我去镇上赶集,卖掉了两只鸡,给我爹抓了药,虽然没顺路,但想着大李庄又不远,就拐过来看看你——这是我给婶子买的一点肉,你拿回去给她吧。”

姬玲玲说着揭起篮子上的花布,从里面拿出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一吊子猪肉。

“这——这怎么行?要不,你上我家去,回头我骑自行车送你,肉你带回去给叔吃,我家有的。”

王大家说得认真,姬玲玲看着他脸上的汗珠,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

“你家我这次不去了,下回吧,你代我向婶子问个好,上次看婶子出门不高兴,我猜她是对我俩的事不乐意,没事的,大强,我理解作娘的心情,我爹交待过,让我一定来看看你。”

姬玲玲脸上的笑温暖而亲切,王大强再一次被她感动着,心里如春风掠过,伸出手接过了她递过来的猪肉。

“我送你出村吧。”

姬玲玲点点头。

对于王大强,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

可是喜欢又有何用,他娘接受不了她对婚姻中唯一的条件,爹身子不便,需要有人照顾,对于姬玲玲来说,爹就是她的命啊!

两人朝砖厂大门口走去。

李忠正和崔长耿从工棚里走出。

不经意地抬头,李忠和崔长耿同时看到了迎面走过来的姬玲玲。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张大了嘴,他们被姬玲玲的模样顷刻勾走了魂。

崔长耿以为,能得到乔丽丽,便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艳遇。

而眼前走过的姬玲玲,仿若画中人一样,她款款而来,樱唇浅笑,明亮的眸子如暗夜星辰。

李忠觉得,以前他只为乔丽丽神魂颠倒过,为了得到她不惜一切代价,而此时看到姬玲玲,他突然知道,自己愿意为眼前的美人死上千回万回也再所不惜!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王大强带着姬玲玲走出砖厂大门。

眼睛里涌来无尽的羡慕和失落。

崔长耿最先反应过来,咽下口水说道:“这莫不是王大强的对象吧。”

“看样子是呢,没想到这小子交了狗s运,能找上这么一位好闺女。”

李忠的眼睛透着嫉妒,他吸了一下鼻涕,目不转睛看着姬玲玲的背影缓缓消失。

“她是哪里人?以前咋没见过她?”

崔长耿装着随意,内心充满了无数的不甘心。

“不知道,反正也远不到哪里去。”

李忠回答,心想着明天就是他爹头七了,得花钱请阴阳来家,念几卷经,做一下法事。

第175章 李忠打起了如意算盘 中午的太阳很暖和。

王大强和姬玲玲走出大李庄。

两人没有多说话。

秋天落下的树叶堆积在小路上,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响声。

听着彼此的脚步声,感受着一种源于心的默契和喜爱。

走出村庄,拐上西南的岔道,停在一棵老柳树下,姬玲玲知道要和王大强告别了。

“就到这里吧,你回去还得上班,别太久了,我也得抓紧回去,不放心我爹呢。”

姬玲玲的声音温柔而清脆,像山涧清泉,又似百灵低吟。

王大强挠了挠后脑勺,吞吞吐吐说道:“我再送你一程,过了前面那道坡就回来。”

姬玲玲看着他脸上不舍的表情,点了点头。

王大强和许多的农村年轻汉子没啥两样,粗皮糙肉,布衣布鞋,连日的干活劳作,身上有着强烈的汗味。

但,王大强知道自己配不上姬玲玲,他小心地跟在她的后面,就连呼吸都格外小心,怕惊扰到了姬玲玲。

姬玲玲却从王大强的举动里体察到他的细心和与众不同——第一次见到他如阳光下的白杨树,浑身透着俊朗和能干,这次见他如田间的一只小黄牛,闷声不响里能感觉到他的勤恳。

他是老实本分的,也是有情有义的。

他有一个精明刁钻的娘,却有一颗善良热忱的心。

姬玲玲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可漂亮又有什么用,多少的男子为着她的漂亮而来,三言两语就露出了轻薄的本性。

只有王大强看自己的目光,纯净清澈,憨厚质朴。

姬玲玲喜欢着他。

转过一个弯,爬上一道坡,这一次,必须要分手了。

姬玲玲转身微笑,笑里有着淡淡的忧伤,她说道:“回去吧,有空了来我家——以后,咱们还是朋友。”

话说得婉转,也说得动听。

王大强明白她的意思。

不由地心生难过,这真是人生之遗憾和不幸,遇到喜欢的那个人,却不能与她在一起。

王大强有着执拗的脾性,却无力抗争自己的婚事。

毕竟,婚姻是社会性的东西,而爱情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

八十年代的王大强和姬玲玲,还受着太多的桎梏。

“玲玲,你要好好的——照顾好你爹,也要照顾好你自己。我今年开始做工挣钱了,也不算太晚......你要是愿意,等一等,兴许我能说服我娘,她不是一个认死理的人。”

王大强鼓足勇气表达了想要表达的,眼睛热烈地望着姬玲玲。

她微笑着,什么也没有说。

她多少听过王翠芬的为人处世,知道她和王大强只能今生错过。

坡上卷过北风,风吹乱了姬玲玲额上的头发,露出她新月一样光洁的额头。

她默默地向前走去。

没有人知道她的眼睛潮湿,最终有泪流下,无息无声落在了黄土尘埃里......

王大强在坡上伫立良久,直到看不到姬玲玲的身影才慢慢折转了身子回去。

他有了心事,脚步便感觉到了沉重,进了砖厂干活,工友们都开始热心地打趣他,逗着他,人人都夸赞姬玲玲长得漂亮,像仙女一样。

王大强默不出声,只是下死力扛砖挖土。

还没到下班时间,李忠来找他,点名要让王大强去外面帮着卸一车水泥。

王大强答应着往外走,李忠跟了上来,递给他一支烟,顺口问道:“大强你都说下对象了啊,长得真漂亮,哪里人?”

王大强只好开了口。

“姬家河村的。”

“哦,那边我熟悉,咋没见过她,谁家的闺女?”

“姬炳林家的。”

李忠并不知道姬玲玲爹是哪一个,但他记下了这个名字。

出了门,他又问道:“谁给你当的媒,这媒人可真是神人啊。”

“刘婶。”

王大强说出刘婶时险些想笑——她可是李忠的仇人,李忠他爹就死在了刘嫂的炕上。

李忠啪一下点着了烟,望着王大强爬上大卡车他回头向村子里走去。

“真他娘的,刘嫂还有这本事,把这么俊的闺女介绍给了王大强,王寡妇的儿子也配娶这样漂亮的媳妇,做他娘的美梦!”

李忠心里骂着,踢了一下路旁的野草,大摇大摆向刘嫂家走去。

明天就是李全德去世的头七,依着风俗得请人念经做法祭祀的法事,

他爹是被刘宝财勒死的,刘嫂却一分钱的丧葬费未给。

今天,他得跟刘嫂要点头七的费用。

当然,要钱是借口,是听了王大强的话之后做出的决定,打听姬家河村姬炳林的闺女,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刘嫂在院子中串着干辣椒,鲜红的辣椒在阳光下有着血的颜色,她盯着这绛紫嫣红,心里想念着刘宝财也想念着李全德。

刘宝财是她的依靠也是她的冤孽,嫁给他二十多年,没有给过她一丝笑脸,动不动就扬起了巴掌打她,在他眼里,刘嫂是女仆也是他出气的工具。

而李全德在一个喝醉酒的夜里闯入她家,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柔情蜜意,自那夜起,刘嫂才知道同样是男人,有的男人是禽兽,有的男人却是一杯她闻着就醉的美酒。

她喜欢着李全德,尽管知晓他品行不端,是卑鄙无耻的小人。

尽管她知晓,这样暮来朝去的情爱悖着人伦。

刘嫂在一杯杯美酒中沉醉,享受着溺亡将死的快乐。

却不料祸从天降,刘宝财突然出现,当着她的面将李全德活活勒死。

这很符合刘宝财的本性。

刘嫂曾想过,指不定哪天刘宝财喝醉了会将自己活活打死也难说。

死了李全德,刘嫂清醒过来。

她面对着一庄子的男女老少对自己的谴责。

而没有人去说刘宝财做错了什么——他杀的是占了别人妻子的恶棍,李全德该死。

刘嫂心里的难过只有说给深夜的星星和月亮,她觉得自己一辈子活在了罪孽当中。

她串着辣椒,抬头看到李忠走进了家门。

刘嫂的手抖得拿不住钢针,一不留神扎到了自己的左手。

血便涌了出来。

“李忠,你来啦,屋里坐,我给你倒茶喝。”

她笑得勉强,笑得自卑而怯懦。

李忠摆摆手,大声喝道:“我不是来你家喝茶的,我是来为我爹明天的头七而来——你丧葬费分文不给,明天的事你得打理一下吧。”

刘嫂低下了头,在李忠面前——在他家的每个人面前,她都是罪魁祸首。

她没有挣扎的气力。

“我知道的,李忠,你也知道,原本这家里也不富裕,几个娃都得吃饭用钱。”

解释是多余的,但必须解释。

看着李忠沉下了脸,刘嫂赶忙补上一句:“我一会就去把猪拉到镇上卖了,钱全给你送过来。”

李忠很满意。

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在院子中转了一圈,二郎翘腿坐在了台阶上。

“你倒有闲心,我爹死了,你不管不顾,还给王大强急着说媒拉纤。”

刘嫂忖度着李忠话的意思。

想了半天讪笑道:“那是前些日子的事,大强娘非要让我给大强找门亲事,正好我有个亲戚庄里有个闺女——”

“姬炳林是你什么人?”

李忠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和好奇。

“不是我什么人,是我妹子村里的乡亲,他家有个闺女,叫姬玲玲,正好到了出嫁的年纪,我寻思着王大强合适,就穿个针引个线。”

“哦,这么说来亲事成了?”

“没有,大强他娘不同意,姬炳林作马客下四川的途中,连人带马跌下了山崖,下半身废了,命中无子,就两闺女,姬玲玲最小,她得照顾他爹,所以不管嫁人还是招赘,她都得把爹放在第一位。”

李忠听明白了。

心中暗暗稀奇,像姬玲玲那样姣美如花的闺女还有如此坎坷的身世。

家境不好,只能想着嫁个好人家,或者嫁个可靠的男人。

这是人之常情。

怪不得王翠芬不同意,她掐尖要强惯了,精打细算半辈子,怎么会让自己的儿子吃亏。

李忠心情大好。

他立起身笑起来,走到刘嫂跟前叫了她一声婶子,和颜悦色说道:“婶子你也不用为难自己了,没钱就不要急着去卖猪,也卖不上好价钱,明个儿的事我自己想办法,大不了再向我大婶子张口,她开那么大厂子,不差这几个钱。”

说得轻松,刘嫂赶忙低头道谢。

李忠提起了串好的辣椒,凑到鼻子下面闻了一下,突然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

刘嫂不明白他要做什么,眼巴巴看着他掏出手绢醒鼻涕。

然后口齿不清地说道:“婶子要是觉得欠我家的人情,不如下力气把姬玲玲说给我,事成之后,我们之间恩怨两清,我还得感谢婶子一辈子!”

第176章 她已站在命运的左手 乔荞新引进的鸡苗进了鸡厂,寒冬季节,养育这些鸡苗需要极大的耐心。

鸡苗养在火炕上,晚上需要不间断地替它们翻身,不然天不亮就捂死几只。

一个火炕上的鸡苗被隔开成好几个围栏,尹向荣晚上基本没有睡,翻完这边翻那边,喂水喂饲料就没有消停过。

到了周末还好,刘招弟、刘盼弟和刘阳几个大点的孩子顶了尹向荣的班,他可以好好休息一个晚上,鸡慢慢长大,尹向荣瘦了整一圈。

乔荞去给刘明喜还钱,宰了一只公鸡,提了一筐鸡蛋。

黄昏中推开刘明喜家的院门,他娘迎了出来,一看乔荞来自然欢喜。

“闺女,以后来可别再拿东西,你养鸡不容易,还要养活一大家子老小,我这边有明喜撑着,日子过得去。”

刘明喜的娘眼睛到了今年生了白内障,右眼都近半瞎,抓着乔荞的手拉她进屋。

乔荞看到刘明喜的大姐坐在炕上,嘴里流着口水,含着手指头冲着她傻笑。

心里便有些难过。

这样清苦的日子,不知何时才能到头。

闺女傻了,儿子又成了哑巴。

乔荞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安慰老婶子。

“明喜在干嘛?”乔荞问他娘。

“在和王大强下棋呢,这两人倒合得来,最近大强生王翠芬的气,晚上没回家,住我们家里。”

乔荞点头,听说了王大强去姬家河村相亲的事。

出门拐进了刘明喜的厢房,果见刘明喜和王大强头攒一起在炕上下象棋。

听到乔荞来王大强跳下炕,挠着头有些不知所措。

乔荞笑道:“是不是我来了打扰了你们爷俩的雅兴,我是来还钱的,还了就走。”

王大强一听赶忙跑出了门。

刘明喜下了炕比划着手势给乔荞让坐,自己点了烟坐在了炕头。

“明喜兄弟,我来还你借我的钱,最近养鸡厂生意好,多亏了李光明同学赵楠的帮助,鸡和蛋都卖得好,新购的鸡仔成活率高,不出意外的话,过了年养鸡厂就达到上万只鸡了。”

乔荞的话让刘明喜为她高兴,他举着大姆指夸她,指着乔荞手里的钱摇摇头,示意让她先拿着用。

“我转得开,你放心好了,我不光转得开,下月就还了李光明的钱,你们对我的好我记在心里,等我好过了一定报答你们。”

乔荞把钱硬塞在他手里。

刘明喜想了想,收了装在口袋里。

他指了指门外,又比比划划了半天,乔荞认真看着,问道:“你是想帮王大强把亲事说成对吗?可是,这不是钱的问题,王翠芬给大强娶亲的钱还是有的,我听说女方那边要把爹带过来,要么让大强入赘到她家,王翠芬压根就不同意啊。”

刘明喜点点头,他是想帮王大强娶了姬玲玲,他看得出大强喜欢姬玲玲——像这样的闺女哪个小伙子不喜欢呢?那天姬玲玲出现在张凤女的砖厂,刘明喜都替王大强欣慰。

王翠芬不同意,看来这事没辙。

“明喜兄弟,我听说张凤女的砖窑开春就投入使用了,你长期在她那里做工,可得留意着崔长耿啊,李忠也得提防着。”

乔荞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崔长耿的心毒着呐,他要的不是刘明喜哑巴,他要的是刘明喜从世上消失。

只要刘明喜活着,他的心踏实不到哪里去。

刘明喜点点头。

他懂得乔荞的担心。

灯下两人坐着有点别扭,乔荞瞅着炕上的被褥说道:“明天我过来把被单给你洗一下,顺便带梅英过来,给你娘帮着做做家务活。”

刘明喜赶忙拒绝,明知拒绝不了,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他不敢对乔荞再有别的念头了,以前没有哑,他心里还有想法,期望能和乔荞终成眷属,现在自己这个样子,怎么能配得上乔荞呢。

她一直不见老的样子,相貌从丑变为端正,身材从肥壮变得苗条,连谈吐都不似原来的样子——原来的乔荞剽悍凶狠,现在的乔荞温柔庄重。

刘明喜不知道此乔荞已非彼乔荞。

她可是当代的红影星穿越而来。

在这样激情燃烧的年代开始着她冰与火的人生。

乔荞从刘明喜腼腆的笑容中懂得他心里想什么,如果真要嫁人,刘明喜绝对是一个不错的男人。

他虽然没有崔长耿的英俊外表,但却有一颗重情重义的心啊!

脸有些烫,乔荞坐不住了。

起身之际,她又说:“你还得劝大强回家去住,不然惹得王翠芬生气,到时找你说些难听的话。”

刘明喜点头,送她出了院门。

乔荞没有从原路返回,她绕到了村北,想顺路看看张凤女的新砖厂。

路过李光明家的巷子口,加快了脚步,不想却和李光明乔丽丽小两口迎面撞上。

“婶子这是去哪里?天都黑了。”李光明问她,一直改不了口叫她姑妈。

“我到老院子去看看,出来转转,这会往家里去。”

乔荞打量着他身后的乔丽丽,天色灰暗,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乔荞知道乔丽丽一直不想见到自己。

她偷了刘梅英借来的钱,又被尹向荣强要回来。

够丢人的。

比这更丢人的是乔丽丽一直对刘小惠的死心怀忐忑,只要乔荞聪明地推推算算,刘小惠主动对尹向荣投怀送抱,都是拜她所赐。

——何况又出了刘明喜骚扰她的丑事。

“丽丽你咋不来家里玩了,我忙得脱不开身,你也不来看看姑妈。”

乔荞走近一步,热情地询问乔丽丽。

乔丽丽只好闪出身子,假笑道:“月份大了,行动吃力起来,最近饭都没做,整天躺着,光明怕我身子吃不消,陪我早晚走走。”

声音里有着勉强,乔荞拉着她的手说:“多走多动才是对的,头胎娇贵了些,等二胎三胎就顺当了,如果我没算错,产期到二月过完年吧。”

“是那时候,说不定要早些,我吃得多,婆婆老买好吃的,营养过剩应当生得早。”

乔丽丽已为早产打好基础。

乔荞听到出其中玄机。

寒暄几句,叮嘱李光明好好照顾乔丽丽,她出了村北,信步至张凤女的新砖厂。

还真有一定的规模,起码比红星砖瓦厂要大一些。

砖窑建得老高,在灯火辉煌里像一座宏伟的城堡。

因着天气渐冷,土建工程已暂停,拖拉机和卡车在运送土料,显然为开春动工做准备。

有钱的好处在于可以最大程度接近自己的梦想。

张凤女可以名正言顺有了属于自己的天地,最大的受益者,肯定是崔长耿莫属。

那么将来,李光明面临的压力不言而喻,也许他年纪尚轻,还没有意识到竞争已经降临。

他的对手便是他娘和他的后爹。

乔荞为他担心起来。

而她不知道的是,命运有时会反转出你意想不到的结局。

不出一年半截,她最终会成为张凤女和崔长耿真正的敌人,站在同一领域,展开你死我活的斗争!

第177章 姬玲玲同意嫁李忠 刘嫂打起精神去姬家河村姬玲玲家,肩负为李忠提亲说媒的使命。

她替姬玲玲惋惜,一百个不情愿趟这浑水,无论相貌人品,李忠哪一门儿都配不上姬玲玲这样好的闺女。

但,刘嫂已无能为力。

她是李全德死亡的罪魁祸首,法律审判不了她。

道德和良知却判了她无期徒刑!

她走进姬家河村,内心惴惴不安,姬玲玲愿不愿意答应这门亲事,全靠刘嫂怎么去说。

对于王大强,刘嫂有这份自信,虽然王翠芬声名在外,但王大强却是不折不扣的好小伙,高高壮壮的外形,浓眉大眼的长相,种田是好把式,在家是好小子,刘嫂心里盼着姬玲玲和王大强成一对儿,不想事与愿违,王翠芬是否决了这么好的姻缘。

而对于李忠,刘嫂不由地在姬玲玲家院门口叹了气。

一个二流子,好吃懒做、品行败坏的李忠,却执意要娶姬玲玲,刘嫂心里喟叹世道的不公,仿佛看到了姬玲玲将来不幸的婚姻和命运。

“呀,婶子来啦,快进屋。”

姬玲玲看到刘嫂来心里惊喜,她以为王大强的娘心意回转,一定同意了她和大强的亲事。

刘嫂脸上挂着笑进屋,同姬炳林问过好,坐在椅子上回避着姬玲玲期待的目光。

“姬大哥最近身上可好了些,天冷了,炕要烧得热一点,着凉不好。”

姬炳林赶忙客气着回应刘嫂,媒人上门只为亲事,他和闺女都以为王翠芬打发刘嫂来回话——八成是应允了。

然而,刘嫂只字不提王大强家的任何话题,绕来绕去转到了李忠身上。

姬玲玲和父亲终于明白刘嫂所来为何——她是为李忠提亲来了。

“李忠能干得很,李全富活着时当这个侄子如同亲生子,和李光明一样看待,李全富走了后,张凤女凡事都靠李忠打理,新开的砖瓦厂李忠就是总监工,里里外外操持着。”

刘嫂狠着心说着假话,一旦谎话开了头便停不下来,她在媒婆的领域是高手,进入角色后巧舌如簧,将李忠夸得哪吒一般,不光有三头六臂的本事,还体贴疼人孝顺父母。

总之,是不可多得的佳婿。

姬炳林听完了,没有看闺女的反应,他虽然成日卧病在炕,但常和村里的老哥老弟往来,外面的一些新闻消息他都尽知。

“妹子,李全德前一阵被你家那口勒死了,你说的正是他的儿子吧。”

姬炳林的话让刘嫂的脸红了白、白了红,她厚着脸皮说道:“是呢,李忠正是李全德的儿子,那晚和我家那口子一起喝酒,发了口角,争执起来,我那口子性子是出了名的暴躁,将李全德不小心弄死了。”

姬炳林转过头没有再看刘嫂,女人都是天生的小说家,说起谎来逻辑分明。

她真以为隔着三四十里路没有风声传进姬家河村,殊不知好事不出门,坏事扬千里,刘嫂和李全德的丑闻在枫城平原上如风雪扫过。

等着姬玲玲的反应。

她低着头,盯着脚尖,眼帘扑闪着,刘嫂情知她对王大强不甘心。

姬玲玲一定知道自己的婚姻,注定了没有选择的余地。

李忠不见得多好,可是人家同意带爹嫁到他家。

再说,他是大名鼎鼎的有钱人李全富的侄子,多少沾着大伯家的光,日子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退一步来说,王大强不能娶她,但王大强就在大李庄。

因着一个人,喜欢一个村,姬玲玲的心里,对大李庄有着莫名的眷恋和难舍。

“大妹子,要不,你回去对李忠说一下,让他再考虑考虑,我这边也和玲玲合计合计——”

姬炳林看着闺女半天不说话,知道她心里的纠结。

刘嫂刚想说什么,却听姬玲玲开口说道:“爹,我同意这门亲事,东挑西捡的也一年多了,明白的人理解我的难处,不明白的人只当我是个笑话。刘婶,麻烦你回去对李忠说,只要他答应对我爹好,我便同意嫁他,当然,彩礼不能少,别家多少就多少!”

言语爽快,态度明朗,姬玲玲决定给自己找个归宿。

爹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她要在爹活着时对自己放心安心。

刘嫂的眉头舒展开来,喝了一口茶赶紧说道:“还是玲玲这闺女懂事,我们女人呐就得嫁个好人家,你看看我,一辈子为了柴米油盐、吃穿用度,到头来落到了这般地步——说穿了还不是跟着刘宝财日子太穷害的。”

姬玲玲知趣地笑了笑。

她才不相信刘嫂的话,村里的传闻什么样的版本都有,在她眼中,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是不值得同情的。

刘嫂即去。

她可以大方地给李忠交差了。

姬玲玲煎好药给爹端到炕头,她看到爹眉头紧锁一脸愁苦。

“爹,来,喝药,你不用想太多,大李庄挺好的,你不是说过吗,哪里的黄土都能埋人,到啥地方都要做个勤快人,放心吧,爹,我不会撇下你,更不会不管你。”

她一边说着扶起爹瘦弱的身子。

姬炳林咳嗽了几声,心疼女儿的善良懂事。

李全德死得可悲,活着时也并非好人。

他的儿子李忠,又能好到哪里去?

一想到这些,姬炳林的心疼痛起来。

可是闺女说得也有道理,挑挑捡捡一年多,提亲的人无数,媒人都快踏破了门槛,一听姬玲玲嫁人还要带上自己的爹,没有一个人同意亲事。

再这样下去,依照庄户人家的看法,姬玲玲是嫁不出去了。

姬炳林恨自己的身子,恨得没有办法,只盼着自己早死。

姬玲玲早知道爹的想法,不止一次说道:“爹,你要因我作贱身子断送了性命,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我葬了你也会一头碰死!”

他知道闺女说到做到,她的脾性和她的娘一样刚烈正直。

姬炳林只能苟活一天算一天,暗中祷祝上苍能给闺女赐一个美满姻缘。

就着女儿的手喝下一碗药汤,姬炳林被姬玲玲扶着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爹,你会好起来的,等你好起来,我肯定嫁人做了娘,生了孙子让你带着,你呀,带着小孙子整天晒太阳到处逛,回家我给你做最爱吃的手擀面——哦对了,爹,你孙子要是不听话你就打他,象小时候你打我和姐姐一样,细柳条子抽下去,让他象当年我一样狼哭鬼嚎满村子跑......”

姬炳林闭上了眼睛听着闺女逗自己开心,他的心里涌来了久违的幸福。

冬日暖阳从纸窗户里透出光亮,照在了父女身上。

他想说什么对闺女,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紧紧握着姬玲玲的手,一不小心,两行泪便潸然落下......

第178章 张凤女答应帮李忠娶亲 “姬玲玲真的同意了这门亲事?愿意嫁我?”

李忠瞪大了眼睛,激动得包子脸上的肉直颤。

“是啊,她同意,不光同意,特意让我告诉你,必须对她爹要孝顺,除此之外,彩礼是不能少的。”

刘嫂终于可以在李忠面前抬起头说话了。

她从罪人变为有功之臣,语气里有着骄傲,李忠坐在椅子上,身子朝后靠着,砸吧着嘴唇不说话了。

他是想娶姬玲玲,但一听彩礼两字犯起愁。

要是李全德还活着,这点钱不用李忠来想办法。

可惜李全德死了,为了给他送葬花光了家里仅有的积蓄。

刘嫂站在屋中,从李忠的神色中察觉出了他的难堪。

——他会不会逼着自己掏钱?刘嫂眼珠子转了几下,凑近李忠说道:“大侄子,俗话说夜长梦多,趁热打铁才能成器,姬玲玲那模样那人品万里挑一,一不小心就让别人给挑走了,到时咱后悔可来不及啊。”

“你男人害死我爹没赔一分钱,娶亲不得花钱啊,谁不想趁热打铁,你这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吗?”

李忠没好气说道,情知刘嫂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刘嫂心里早有主意,腆着脸笑道:“这点钱就难住你了,可不像有钱人的侄子,你别忘了,王翠芬本想要给王大强娶了姬玲玲,这事多亏她不同意,要是你婶子张凤女一听王翠芬的儿子要和你争着娶姬玲玲,她能答应吗?她和王翠芬势不两立啊!”

一句话点醒了李忠。

本来他已盘算着向张凤女借钱娶亲,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她是否答应。

一听刘嫂这话,他从椅子上弹起来,立即向门外走去。

还是刘嫂聪明,不愧当了几十年的媒婆。

李忠心里夸着刘嫂,急匆匆向新砖厂走去。

张凤女正和崔长耿围坐在火炉旁商量春天砖厂开工的事宜。

一见李忠进来她有些不高兴,最近几天李忠上班敷衍了事,很不合她心意。

她想教训李忠几句,还没开口李忠便对她说道:“婶,我知道你想骂我呢,这些天心里憋着心事,没好好上班,婶子不要生气,我以后好好表现就是了。”

张凤女不由得笑起来,她就喜欢李忠身上的这种机灵劲,嘴甜,脑瓜子聪明,不像李光明那样自负。

“我不骂你,你自己知道错处就好,马上到腊月了,过完年就要制砖瓦坯子,土方还缺太多,抓紧看着拉够,主动联系订货的老板不少,他们都给我面子,咱们可得来个开门红!”

张凤女说话利利索索,心里早准备着要挤垮李光明手下的红星砖厂,将枫城平原上的砖瓦生意做到一枝独秀,她有崔长耿帮衬着,心里一片春风得意。

“婶,我相中了一门亲事,想今年把亲事办了,我爹没了,家中缺人手,得有人帮我娘把田地种好,我好安下心来帮婶子干事业,婶子说好不好?”

李忠说着给崔长耿恭敬递上一支烟,又弯身点着,态度可嘉。

张凤女嘴角撇了一下,心里冷笑起来——给她汇报亲事,无疑于张口向她要钱,李全德一死,填不完的窟窿,她本不想接口,又听李忠说道:

“女方是好人家,闺女长得和我大嫂不差上下,只是我刚要提媒说亲,王翠芬不知从那捞的消息,非要给王大强订下来,婶子你说说这不是成心和咱李家过不去吗?她看出来我死了爹没人作主,又拿不出钱娶亲完婚,我气恼了好几天,只好来请婶子作主。”

张凤女放下了二郎腿,吊起一双凤眼张口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你平日看着横得很,怎么到了节骨眼上就怂了?王翠芬算什么东西,专和你弟兄几个抢儿媳妇,乔丽丽她放不过,现在又插手到你身上,我看这婆娘欠收拾!”

崔长耿抽着烟早看穿了李忠按的什么心。

一想到这小子要娶姬玲玲到刘家,他来了精神,乔丽丽被他玩于股掌之间,再来个比乔丽丽更俊俏的侄媳妇,岂不是好事双全?

他咳嗽了一声,劝张凤女:“好啦,你也别生气,王翠芬心气高,没娶到乔丽丽不死心,非要娶一个比咱们丽丽强的儿媳妇,谁让李忠是个穷光蛋呢,我看这事拉倒算了,过几年等李忠有钱再说吧。”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张凤女。

争强好胜是她的本性,尤其是面对自己的仇家王翠芬。

张凤女拉下了脸问李忠:“女方哪里人?什么条件?说给婶子听听,我去打听打听,果真是好人家、好闺女,除非是皇帝要招进宫做妃子,其他人就免了吧——王大强算什么东西!”

李忠赶忙报上姬炳林的名字,没敢说姬玲玲嫁人附带的条件。

“小事一桩,想来也是小门小户家的闺女,我央人去问就是了,果真能成,婶子就给你把这婚事办了,免得王寡妇心心念念的。”

喜得李忠只差给张凤女磕头。

崔长耿吐出一口烟,心里窃喜,想想姬玲玲那娇俏的模样,他的心都等不到李忠娶亲了。

第179章 王翠芬后悔了 诚然,姬玲玲的坚持要带父亲嫁人,或者招赘女婿。

张凤女最后答应了她的要求,在见到姬玲玲的那一刻起,张凤女心里一边赞叹造物对姬玲玲的偏爱,一边决定不能让这样的尤物落在了王翠芬家中。

顾不得热孝中不得娶妻的风俗,张凤女主张速战速决。

由她做主,订婚等事一律减免,日子订在腊月初八,李忠带着姬玲玲城里照了张相,又买了几身衣服,姬玲玲出现在大李庄已是李忠的未婚妻身份。

消息传开,王大强休息了一天,他没有来上班,他在家中炕上躺了整整一天。

王翠芬有些后悔,后悔的情绪从得知张凤女要为李忠张罗亲事时开始。

她没有想到张凤女这次又抢了个头彩,仙女一般的姬玲玲最终花落李忠家。

旋风一样刮到刘嫂家,进了门就没有好声气。

“嫂子真是会讨喜的巧八哥,东风不来西风来,跑去巴结张凤女这个贱人了!”

刘嫂赶紧给王翠芬让坐,捧上热茶好言好语说道:“妹子你别生气,嫂子在他们面前是罪人,由着他们拿捏,我要不去说这媒,李忠断不答应,逼着我要给他死去的爹赔钱——家中穷得叮当响,只能砸锅卖铁换钱了,你说我能不去吗?不光去,还得将这事说成,可怜姬玲玲如花似玉的好闺女,要嫁给李忠这样的二流子......”

说着拭泪,也不知为自己还是为姬玲玲。

王翠芬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同情刘嫂的遭遇——不见得同情姬玲玲,她经历过人世艰难,明白姬玲玲定是捡着高枝往上攀,指不定仗着姿色要嫁个好人家。

可是,李忠家还不及她王翠芬家,数来算去不过是张凤女的侄子。

她不甘心。

也不情愿,横下心拉下脸对刘嫂说道:”嫂子,我看大强一心扑在了姬玲玲身上,听到李忠要娶她,躺炕上挺尸呢,只怕以后磨了志气,我作娘的也难堪,不如嫂子去给姬玲玲说道说道,就说我这边同意她的要求,带她爹嫁过来,要实在不行,让大强入赘也行!”

“妹子糊涂啊,张凤女出面保的媒,如今算来我只是个牵钱搭桥人,要这样行事,她怎会答应?你也知道她的脾气和手腕,有钱又有势,咱们这样做,不是拿草棍戳老虎的鼻孔吗?”

刘嫂一听赶忙拒绝,这是亲事,不是闹着过家家,她听说李忠和姬玲玲结婚相都照了,马上就要领证,再有半个多月就要娶亲,那由得王翠芬的性子胡来。

王翠芬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半天没有吭声。

刘嫂说得有道理,眼见行为通的事,都怪自己当时草率。

她冷着脸告别刘嫂,一路往家中行,村口就看到了乔丽丽挺着大肚子正和一帮婆娘说笑。

心里打了个激灵——乔丽丽怀的是李忠的种,姬玲玲为啥就不能怀了他家王大家的种?

她看得出姬玲玲对王大强满怀喜爱。

既然王大强也对姬玲玲这样难以割舍,何不让他们再上一面。

不光见上一面,还得有所行动,还得有个结果。

像姬玲玲这样美丽的女子,要是给王家生一个孙子,那是何等荣光的事。

正好,给李忠戴顶绿帽,给张凤女脸上抹黑!

王翠芬为自己的想法激动不已,调头向家中跑去。

“大强,大强,起来,娘给你煮了四个荷包蛋,蒸了你爱吃的白面馍馍,你吃点吧......娘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身子要紧,你要这样躺着,娘心里有多难过......”

王翠芬抹着眼泪,将一碗荷包蛋和一碟花卷馍馍放在炕头。

王大强蒙着被子不理她。

王翠芬叹着气坐在了炕头上,开始了深刻检讨和自责。

字字血声声泪!

王大强哗一下掀起了被子,朝她吼道:“说这些现在有用吗?有用吗?人家都要快嫁到李忠家了,你现在后悔了,说给我听,是什么意思?难道让我去求人家吗?这是闹着玩的事吗?李忠咱惹得起,张凤女咱惹得起吗?”

王翠芬等着儿子发完火,看他胸口起伏不定,缓缓说道:“对,是娘糊涂,娘不是人,但娘也是为你好啊,她带着爹来,病怏怏一个人,吃喝拉撒要你操心,万一那天没了,你还得为他送终,这那一样不是钱啊,大强,你别忘了,你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他们马上都长成人了!”

这是实话,大实话,王大强捂着脑门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娘有娘的难处,她也想娶一个长得漂亮又能干的儿媳妇,谁不想事事如意,桩桩如愿啊。

王大强没有再说话,由着娘将碗塞到自己手里。

“吃,听话,吃了它,吃了就有力气了,伤心也是力气活,人最经不得伤心的!”

王翠芬劝儿子,母子两人心情沉重,一直到王大强吞下最后一个荷包蛋,王翠芬才转悲为喜说道:“娘知道你心里喜欢着玲玲,她也一样,我看出她喜欢你呢,要不你去看看她,见面说几句体己话,娘知道她心里不乐意嫁给李忠,她也有她的难处,你去劝导劝导她,这时候你去,她正想见的人也是你。”

“她都快嫁人了,见我做啥?万一人家不愿意咋办?”

王大强犹豫起来,他是想见到姬玲玲,哪怕最后一面也好。

“傻小子,娘是女人,还不知道女人的心思?你去上姬家河村找她,今晚别回来,家里要是说话不方便,就带她到月亮地里散散心。”

王翠芬该说的都说得透透的,王大强再傻也明白过来。

他有着理智,但理智在思念和喜欢一个人时失去了作用。

他点点头。

第180章 王大强最后一次见她 王翠芬给王大强找出新衣服新鞋子,催着他下炕洗头洗脸,临出门还塞给他十块钱。

“记着,给他家买些东西,别空手进去,今天我看过了,李忠在咱大李庄,放心去吧。”

王大强第一次觉得娘真的是自己的亲娘。

他踩着欢快的步子一路奔向姬家河村,穿过冬日旷野,在暖阳中无比兴奋,他不知道自己见到姬玲玲该如何开口,但心里只想见到她,那怕深深地看她一眼就知足了。

姬玲玲正在院中赶做针线,马上到自己的婚期了,她得为自己做几床陪嫁的被褥。

王大强看着她跪在铺开的麻线单子上,单子上堆着嫣红的绸缎被面,阳光下,红色的被面衬着一身素衣的姬玲玲,让她的脸上有着一层迷人的光晕。

直到王大强走近了她才回过神来。

“呀,大强,是你啊!”

她站起来,捋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惊喜地喊道。

“我来看看你,听说你快嫁人了。”

王大强望着她,这次没有挠后脑勺。

姬玲玲的眼睛黯淡了一下,随即笑起来。

“是要嫁人了,也在你们大李庄,想着结婚那天准能见到你呢,没想到今天你来了,快屋里坐吧。”

她将王大强迎进屋。

到这时王大强才想起来没有买礼物,他觉得不好意思,娘交待过,他一心想着要见姬玲玲忘记了。

姬炳林躺炕上,听到了王大强的声音,侧着头给他打招呼。

在他心里,王大强才是自己中意的女婿,可惜他娘不同意这门亲事。

“今天没有去做工,耽搁你挣钱,你娘一定怪罪你了吧。”

姬玲玲很善解人意,王大强摇摇头说道:“没有,我娘觉得对不住你,让我来看看你......你马上要嫁人了,一定有干完的活吧,我来帮帮你。”

姬玲玲想了想,既然他来了,坐着也尴尬,爹在炕上躺着,不如让王大强做一些事,正好需要人帮忙呢。

带着王大强出去,先是把地窖里的萝卜和土豆取了一些,又将鸡窝里剩下的几只鸡统统宰了,一只炖锅里,其它挂在南房的廊檐下,做完这些又把大门口的一堆柴劈完,两人抱进院子,码在了厨房的东墙根下。

“这么说,你还会回来的,对吗?”王大强问姬玲玲。

“肯定会来,猪早杀了,肉放南房里冻着,我嫁人总得招待客人吧,粮食磨了面,我会带一些到李忠家,免得他家说我带着爹白吃,春天了我回来得把地种上,地丢不得,只要生产队不收回去我就种着,一年下来够我和我爹的口粮。”

姬玲玲说着望着自家院子,眼中有着不舍和留恋。

这是生她养她的故土,她的心里舍不得离开这里。

王大强点点头,他没有看错姬玲玲,她是一个独立自强的女孩子。

而他,竟然要错过她了。

锅里炖着的鸡飘出香味,日头已经偏西,姬玲玲招呼王大强停了手中的活去洗手,她在厨房里开始收拾吃的。

王大强站在院子中,恍惚觉得以前的日子就是这样,以后的日子也是这样。

姬玲玲和他,还有她爹,是一家人!

鸡肉端上桌,姬玲玲单另盛一碗端到爹面前,将几个枕头支在爹的腰身后,细心照顾爹吃饭。

“你也吃,大强,尝尝我的手艺,以后你要想吃了,就来李忠家,我一定杀鸡给你吃。”

姬玲玲说得认真。

王大强有些感动——以后的日子,她是别人的婆姨,而他,只是她家的乡亲和邻居。

掩饰着伤心和失落,王大强吃着鸡肉,心里不是滋味。

吃完饭天近傍晚,他得回大李庄,姬玲玲留不得他。

——没有理由去留下他啊。

“玲玲,你送送大强,给他娘捎只鸡回去。”

姬炳林吩咐女儿。

姬玲玲答应着取下一只鸡,装进网兜,王大强死活不拿。

“等你过了门,我来你婆家吃吧,你做的好吃。”

王大强放下手中的鸡,帮着挂在了屋檐下。

两人走出大门,夜里起着北风,姬玲玲围着一条粉色的头巾。

一前一后出了村,河水结了冰,但听得见水流声,哗啦啦地象唱着一首老歌。

“沿着河边走,穿过芦苇荡要近一些,就怕你不敢走这条道呢。”

姬玲玲望着不远的芦苇丛说道。

王大强笑笑,说:“还没有我怕的道,什么路我都走过了。”

说着下了河堤,回头望着身后的姬玲玲。

她有些犹豫,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和王大强单独见面了。

“你下来,听听河水,看看芦花,一会月亮升起,可美了。”

王大强叫她,充满期待。

姬玲玲走了下去。

河水在冰窟窿里跳跃,闪出一抹银亮,芦苇在风中摇摆,舞动着夜的魅影。

她走不稳,险些跌倒,王大强一伸手,便将她揽在了怀中。

——紧紧地。

随及而来的是滚烫的唇。

她挣扎着低喊:“大强,使不得的......这样不好——不好,我快成他的人了——”

一句话点起王大强胸中烈火,既有愤怒又有嫉妒,既有仇恨又有伤痛。

他如一只凶猛的豹子挟起了姬玲玲,不管不顾她的挣扎和反抗,捶打和撕咬。

......

月亮升起来了,照着寂寞的芦苇荡,照着人间万物。

没有人知道河边发生的故事——关于年少错失的爱情,也关于挽留和不舍。

只有那夜晚的北风呼啸而过,若你细听,便知冷冷的风里,有着人间最真的一首暖歌......

第181章 新婚 姬玲玲嫁到大李庄的那夜,天下了厚厚的一场雪。

鹅毛般的大雪没有停歇的征兆,娶亲的队伍挑着马灯,赶着牛车走走停停——原本说好的大卡车因为下雪到不了姬家河村,只能用牛车代替。

姬玲玲一身红袄,坐在吱扭扭的牛车上,抱着她爹,天冷,她给爹的脚下出门前灌了一个暖水袋,将他裹在一床新棉被中,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

到达李庄已是深夜。

惊天动地的炮仗响彻云霄,村里选了精壮的汉子来背新娘子,姬玲玲跳下车子,用清脆的声音说道:“不用背我,我自己进去,麻烦你们背我爹进屋吧。”

李忠有些不悦,但心头的欢喜大过了一切,他拉着姬玲玲进了院子,想要把她带进红烛通亮的新房,姬玲玲挣脱开他,轻声说:“我先把爹安顿下来。”

她提前几天来过李忠家,给爹收拾了东边的一间厢房,进了屋看爹躺在炕上,伸手试了试火炕,还好,是热的,有些烫,爹身子不好,一路受了寒凉,是要睡这样的热炕。

姬炳林笑着说:“去吧,放心我,明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爹就在你身边呢。”

姬玲玲点点头,替爹掖了一下被子,出了东厢房。

她和李忠的新房在西头。

村子里男女老少在深夜里也不忘看热闹,拥挤在新房的门口,看着姬玲玲红妆下的容貌,赞叹声不绝于耳。

依着旧枫城平原的旧俗,今晚新人不能同房,送嫁的人就是姬玲玲的姐姐,她被一帮小子们围着敬酒,姬玲玲进来时,这帮小子显出拘谨,对于美得令人窒息的新娘子,他们有着由衷的喜爱和尊敬。

姬玲玲扫了一下人群——王大强没有来。

明知道他不会来,心里还是充满了失落,姬玲玲知道这份源于灵魂的失落将伴她一生。

她的人生,注定不会圆满了。

......

听到爆竹响起的一瞬,王大强知道姬玲玲被李忠接进了家门。

他所有的希望最终破灭,上苍没有给他奇迹,姬玲玲终将成了别人的媳妇。

他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手帕是姬玲玲那夜在河边的芦苇丛给他的,上面有她亲手绣着的腊梅花,梅梢上,两只俏皮的喜鹊互相凝望,仿佛是他和姬玲玲在深情注视。

“大强,忘记今晚,忘记这河边,但别忘记我......我怕,怕没有你,也怕以后见到你......”

姬玲玲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胸襟,王大强说不出一句话,吐不出一个字,千言万语齐刷刷逼近他的喉咙,他不知道如何表达才能让那夜成为永恒......

爆竹声中,他的泪无声漫过脸颊。

窗外的雪一直下到了天亮。

整个世界银妆素裹。

李忠家今天宴请宾客,张凤女为了展示自己的实力,请了枫城平原最好的厨师,待客的规格,不亚于李光明结婚时。

别人盛赞她作婶娘的辛苦和善举,张凤女享受着恭维和赞美,和崔长耿俨然是李忠的家长,早把李忠娘撇在了一旁。

就连宾客,张凤女都请来的大多是自己的交识,陈乡长没有来,张凤女知道他不来的原由,自从打击乔荞失了手,陈乡长收敛了许多,一直避讳和张凤女有着过多来往。

人没有来,礼一定要送,张凤女早派李忠送了好烟好酒到陈乡长家中,崔长耿因着李忠娶亲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别人只当他替死了爹的李忠操心,却不知他因姬玲玲嫁到李家怀着见不得人的心事。

唯独乔丽丽对李忠娶亲的事一点都不上心。

她早听说了姬玲玲的美貌和自己不差上下,心里不悦,婚宴开始前乔丽丽才进了李忠家的大门,细心打扮了一个早上,虽然怀了身孕体显不出自己的好身材,但乔丽丽焕然一样的发型就是为了参加婚宴而准备的。

斜眼看着姬玲玲跟在李忠身后给大伙敬酒,乔丽丽看到弟媳妇果然名不虚传,姬玲玲是长得好,却丝毫没有她的骄矜和做作,落落大方的微笑着,笑里有着莫名的忧怨,眼睛便如秋水一般,映出天蓝草青,大李庄的男女老少,没有不喜欢姬玲玲的。

乔丽丽极不舒服了。

轮到姬玲玲给她敬酒,她没有起身,端着架子借着身子有孕,眼睛挑剔地盯着姬玲玲的脸,看她花瓣一样的腮上并没有涂脂抹粉,天然风流,悉堆眼角,笑里有着温和和恭谨,叫了声大嫂,将双杯酒端到了乔丽丽面前。

“吆,弟妹真漂亮,我兄弟艳福不浅啊,能娶到这么一个美人,嫁过来咱们就是妯娌了——往后是一家人,弟妹有什么困难,尽管说,嫂子能帮你的一定帮你。”

乔丽丽不愧是张凤女的儿媳妇,言谈举止已有婆婆的风度。

姬玲玲道谢。

身后的李忠骄傲抬头挺胸,他替姬玲玲喝了酒,放下酒杯时眼睛眯着看了乔丽丽一眼。

只一眼便让乔丽丽懂得,李忠是何等自豪和骄傲,娶了一位比她还出色的女子。

乔丽丽心里冷笑了一下:王八羔子,人家嫁的是我公爹李全富的钱财,嫁的是我婆婆张凤女的声名,你沾的是我家的光,得意什么!娶回仙女能不能降得住,还要看你的本事,依你那副德性,牛粪插了鲜花也是牛粪!

王翠芬家没有人来,礼倒是随了。

刘明喜来了坐了坐,水都没喝一口就离开了。

乔荞带着刘若男和刘希望来参加婚礼,刘希望追着姬玲玲左看右看,回头对乔荞偷着说:“娘,这是咱们村最漂亮的新媳妇吧,我觉得丽丽姐都没她好看。”

乔荞赶紧捂住了闺女的嘴巴。

婚礼照常进行,姬玲玲笑得腮帮子都酸了,而她的心,像被掏空了一般。

终于天晚。

客归宾散。

闹洞房的小子们撒了一会子的野回去了。

姬玲玲洗漱上了炕,她静心等待着人生的另一种开始。

......

“你——不是头次?你给过谁?——给了谁?”

黑暗里李忠停了下来,他直起身子沉着声音问道。

姬玲玲没有回答,她什么也不想说。

这无关李忠!

灯被打开,李忠的脸溢满愤怒,他所期待的美好被无情撕碎,他原以为,像姬玲玲这样美丽的女人应当有一具冰洁玉清的身子。

“说——你给老子说清楚!他是谁?我要杀了他!”

他跳下了炕,一脸狰狞。

“没有谁!谁都没有!”

姬玲玲不动,眼睛都没有睁一下。

“你他妈的当我是只鳖啊,你以为我傻啊,红呢——怎么没有见红?”

他吼出了声。

姬玲玲嘴角抽搐着,咬着牙迸出几个字:“要不,你送我回去!”

她想到王大强,想到那夜河边的芦苇荡。

然后,想到了自己的家。

有什么好怕的。

李忠点着了一支烟,他思量着关于姬玲玲的一切。

突然他明白过来,姬玲玲才不在乎他爱不爱自己,好比她从来不会爱上自己。

她嫁到他家,只为了活下去,只为了给她爹和众人有个交待——最终,她嫁人了,有了一个婚姻的躯壳。

李忠的心渐渐从冰冷变为刚硬。

花了精力花了钱财娶来的媳妇,怎么可以轻易退回。

日子,才刚刚开始,而不是即将落幕。

以后,有了这把柄,倒要让她服服贴贴地跟着自己。

尤其,她还要让他爹过上好日子。

顺不顺心,如不如意,都得听他的。

李忠掐了烟头,重新爬上了炕头。

拉灭灯,姬玲玲的世界,一下子暗了。

第182章 年前赶集 过了腊月八日子过得飞快。

放寒假的孩子们在冰天雪地里等待着过年,大人们则盼着新春的到来。

乔荞叫了刘明喜和几个壮年汉子来家中帮着杀猪,挑了最大的一头。

早上和闺女们烧了几大锅的开水,倒在院中的木槽中,杀好的猪被浸在热水里,尹向荣和刘阳用木瓢给猪身上浇水,帮着其他人拨着猪毛。

刘招弟和刘盼弟在灶房帮乔荞蒸馍做吃的,刘梅英带着刘月、刘星、刘若男和刘希望去鸡厂给鸡喂饲料。

“娘,离过年还有两星期了,你得抓紧给我买件新衣服。”刘盼弟烧着火提醒乔荞。

“少不了你们的,明天我就去镇上,给家里每个人都添新衣新鞋。”乔荞赶忙答应闺女。

刘招弟一听笑道:“娘,今年家里多了向荣哥和三个弟弟,我就不要新衣服了,给弟弟妹妹买了就好,我不要的。”

听到二闺女的话心里感动,乔荞心里夸着二闺女懂事不少,回头看着院中快要宰好的年猪肉,心想今年光景要比往年好,家里是添了人,但口粮足够,养鸡厂赚了钱,还了所有债务,得过一个红红火火的春节。

心里火热,身上总有使不远的劲,乔荞忙前忙后准备着一家人的吃穿用度,晚上又让刘希望在作业本上例了明天去镇上要买的东西。

“娘,买这么多东西,你咋拿回来?干脆雇辆拖拉机拉吧,背着会累死人的。”刘希望写完望着纸张惊叹道。

“是得雇辆拖拉机,明天我和你大姐去镇子上,你们帮着向荣忙鸡厂的事,要听他的话,不许捣乱,不然过年不许穿新衣服。”

乔荞吓唬一帮闺女小子,看本子上还少了什么——她得给刘明喜也添件新棉袄,还有他娘和他大姐,都不能落下。

第二日起得很早,和刘梅英吃过早饭出了门,太阳刚从冬日的晨雾里冒出头,娘俩一路行来,进了镇子看到腊月的集市上挤满了人。

琳琅满目的货物摆在街道两旁,看得乔荞和刘梅英目不暇接。

照着采购单子一样样买下来,光是一家老小的衣服鞋子就装了四个大包裹。

乔荞没忘记给刘明喜一家添置过年的新衣,刘梅英懂得娘的心意,悄悄给娘说:“娘,你知道刘叔喜欢什么样式的衣服?”

“当然知道,反正是新衣服,他也不会挑三捡四,你看他像喜欢打扮的人吗?”

乔荞和闺女一边说笑一边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刚走出卖衣服的市场,就听到有人喊着刘梅英的名字。

一回头,却看到刘二柱戴着蛤蟆镜,一只手里提着几个猪蹄和几条鱼,另一只断了的手腕藏在了裤兜里,喜滋滋地朝她们挤过来。

乔荞闪到一旁,刘梅英躲不过,叫了声爹。

“我刚从省城回来,那边生意忙死了,你三叔还在县城照看店呢,我下午就得回省城,闺女,要不跟爹回城里,帮我照看几天生意,我那边小百货批发太火了,忙得一天到晚饭都吃不上——”

“不去,我这边帮我娘养鸡呢!”刘梅英打断了刘二柱的显摆,一口拒绝了他的要求。

刘二柱早知她不去,只是借着由头来炫耀一下自己的成就。

他是做大了生意,在省城批发市场盘了一个店面做起了小百货批发,有刘小柱帮忙,生意真的很火爆。

镇子上的店还由冯小玉在照料,他和冯小玉已领了证,早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

“你这妮子,放着清闲的钱不赚,非要累死累活去养鸡,真没出息!”

说着望了一下乔荞。

她装没听到,看摊上卖对联的人在吆喝,心想这对子得多买几副,老院虽没住人也得贴上对子。

“闺女,爹还忘了件事,看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给你瞅了个婆家,在城里,绝对的有钱人,赶过年爹领着小子来见你,模样英俊,你一定会喜欢!”

这话分明是冲着乔荞说的,她不能再装着听不到。

上前一步拉开刘梅英,冲刘二柱嚷道:“你消停些吧,闺女的婚事用不着你操心,你还是伺候好冯小玉母女,免得她再跟着别人跑了。”

刘二柱就等着她开口呢。

“吆呵,闺女姓刘,是我刘家的根,我是她爹,当然要替她操心,不像你,自己活得艰难,还要收养一些外姓人在家中——一个叫花子不够,又招来朱小娥的仨小子,你这牌坊立得可真够呛的!”

“刘二柱,你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要领别人到我家相亲,小心我拿棒子撵你!梅英,我们走!”

乔荞撂下狠话,拉起刘梅英转身离开。

“想把叫花子招上门女婿,你打错了主意,臭娘们儿!”

刘二柱朝着乔荞的背影骂道,全然不顾周围的人嗤笑自己。

......

回到家已近下午。

拖拉机载着乔荞娘俩到了门口,孩子们欢呼着拥了过来。

帮着把东西拎进屋,一件件打开,看着娘买来的新衣新鞋,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

“别急,都有,先给姥爷和姥姥拿过去。”

刘梅英一边取东西一边吩咐几个妹妹,今年过年买的东西非常齐全,瓜子糖果样样都有,娘考虑得真周到,香烛纸钱都买了好几份。

“娘,这些买多了吧,是不是清明上坟用的?”刘招弟问娘。

“不是,过年了,都得去上坟烧个纸——你爷爷奶奶的,还有刘阳爹娘的,青杏也少不了,哦对了,明早上给青杏的娘送块肉过去,要瘦一些的,记得再装些糖果和馍!”

刘梅英带头答应着,看着尹向荣带着刘阳几个出去,她怯怯问乔荞:

“娘,你爹要是年前带人来咋办?”

乔荞正翻找着给刘明喜一家买的东西,打算一会儿送过去,听到大闺女的话愣了一下。

虽说自己义正言辞警告刘二柱别管刘梅英的婚事,可人家到底是刘梅英的亲爹啊。

离婚时只说把闺女们留给自己抚养,并没有说不让他操心婚事。

尹向荣怎么会入得了刘二柱的法眼,当初刘二柱差点打得他死去活来。

在刘二柱的心里,尹向荣只是一个做了贼的叫花子。

“车到山前必有路,有娘在,他成不了气候,听话,梅英,把向荣的衣服鞋子拿到他屋里去,顺便把炕上的被单扯下来明天你给洗了。”

乔荞朗声对闺女说道,才想起今年给自己忘了添一件像样的衣服。

第183章 姬玲玲的婚后生活 姬玲玲开始了婚后的生活。

和姬家河村的日子没什么两样,她在大李庄照旧起早贪黑操持着家务活。

甚至,要比在娘家时更为劳累。

早上第一个下炕的是她,轻手轻脚去给爹问好,倒了马桶,给爹洗了脸,服侍他喝了茶,然后挑了水桶到了井边,打满水挑回家,再去挑一趟水,才能倒满厨房里的水缸。

李忠娘没起身之前,姬玲玲已打扫完院子做好了一家人的吃的。

她低眉顺眼将饭菜端上桌,自己去东厢房陪爹一起吃早饭。

“玲玲,嫁到这家是不是不太顺心啊?”爹在一个早晨问她。

姬玲玲笑起来,说道:“有啥不顺心的,哪家都一样,爹你不要多想,吃好喝好睡好,等春天了我想法子给你买个轮椅,推着你出去晒晒太阳。”

姬炳林不敢再问。

他只能装糊涂,听着李忠在院子中叫喊闺女的语气,推测女婿对女儿并不疼爱。

“这是命吧。”

他一个人躺在炕上只能这样嗟叹。

除了嗟叹还能有什么办法?

姬玲玲小心地过着婚后的生活,终于在腊月的一个清晨在井边和王翠芬不期而遇。

“婶子也来挑水啊。”姬玲玲微笑着问候王翠芬。

王翠芬答应了一声,不亲也不热,朝姬玲玲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嘴里说道:“新媳妇头月干活可不好,自己掉了价,以后猪嫌狗不爱的,日子不好过了。”

姬玲玲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等着王翠芬打满水离开,偏偏等不到她走。

站在井边,王翠芬盯着姬玲玲问道:“李忠对你好不?你爹身体咋样?成了同一个村的乡亲,也不来我家逛逛,好歹咱们前头就认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多亏井边人少,姬玲玲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她知道王翠芬心存怨气。

她也想嫁到王翠芬家啊,可她和王大强却眼睁睁地错过了。

笑着应付了王翠芬几句,姬玲玲想要挑水离开,却听王翠芬说道:“隔得不远,闲了常来,我家大强年下一直在家,成天闷闷不乐躺着,怪可怜的。”

这话说得蹊跷,说者用心,听者有心。

姬玲玲的身子软了一下,差点被两桶水压倒。

她知道自己会遇到王大强——她盼着遇到他,又怕着遇到他。

李忠目前想不到她的头次给了谁。

以后难保不知。

她得小心,做了李忠的妻,就是他的人,至于以前,那是她一生最幸福的事——把自己交给了一个值得爱的人。

姬玲玲心里藏着秘密。

她有点不喜欢王翠芬的精明,但因着王大强不想去讨厌他的娘。

她决定避着王翠芬,避不开就躲着,躲不过也不能和她多说话。

年关将近姬玲玲更忙。

李忠为了答谢张凤女为自己娶亲,便把姬玲玲支到她家去帮忙干活。

正好,乔丽丽临近产期,懒得做一切家务。

有了姬玲玲这样现成的佣人,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姬玲玲是愿意帮乔丽丽干活,却不见得愿意受她支配。

头几次乔丽丽倒还客气,不敢拿腔拿调使唤她。

后来看到姬玲玲脾气温顺,为人随和,乔丽丽渐渐露出扈气,一会儿嫌姬玲玲擦窗户太慢,一会又说她洗衣服费了太多洗衣粉。

张凤女对侄儿媳妇很热情,热情里透着圆滑和世故,她打量着年轻漂亮的姬玲玲,拿她和乔丽丽做比较。

不管横比竖比,姬玲玲都比自己的儿媳妇强百倍。

光是勤快伶俐就让张凤女对她刮目相看,乔丽丽只是命好,嫁给李光明,坐享其成有钱人的生活。

“玲玲,你能嫁到我们李家,还得感谢我这个婶娘,李忠他爹刚过世,凡事都要我张罗,要不是看他可怜,我也不愿多管闲事,费心费力不说,为他娶亲可是掏的我自己的腰包。”

张凤女坐沙发给乔丽丽剥桔子吃,说着话看姬玲玲的反应。

她正在给炉子里添煤,炉火映着脸蛋,听到张凤女的话手一抖,簸箕里的一块煤掉到了地上。

“刚扫的地,弄得到处是煤渣,你重扫一下,弄完了帮我们做中午饭,一会光明和公爹还要来吃饭。”

乔丽丽娇声娇气说道,语气里透着盛气凌人,像在吩咐她家的佣人。

姬玲玲抬起头,笑笑的,盯着乔丽丽的眼睛,说道:“李忠一家子中午也得吃饭,我得去那边烧饭,再说我爹还在炕上呢。”

“做完这边的再过去,反正他们一家子也闲着,你爹整天躺炕上,吃的用的都是李家的,你也好意思提这些。”

乔丽丽撇着嘴不高兴了,脱了鞋将腿伸到沙发上,对婆婆说道:“娘,我腿脚肿得厉害,不然我去做饭。”

张凤女赶忙将手放在儿媳妇的小腿上揉搓,冷了脸转向姬玲玲。

“你看你这闺女,咋这么不知好歹,刚才我说帮着李忠娶了你,过门还没几天,就不耐烦的样子,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说得好像姬玲玲是她家的儿媳妇一样。

“嫂子有些话说错了,我爹是整天躺炕上,那是李忠娶我之前答应过的事,吃的用的倒不见得是他家的,姬家河那边七八亩的地,粮食成堆放家中,我嫁到大李庄没啥陪嫁的好东西,口粮带的不少,我爹够吃,我也够吃,以后要是大哥家嫌嫂子多余,记得也学我,从娘家带吃的过来。”

姬玲玲说话依然温柔,却呛得乔丽丽直喘气。

婆媳俩眼睁睁看着姬玲玲添了炉火,打扫干净地上的煤渣,礼貌地关上门,微笑着走了出去。

张凤女扬手将一把桔子皮扔向了门帘,嘴里骂道:“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给你脸却不要脸,没有老娘出手相助哪有你进我们李家的机会!丽丽,一会儿光明来了你进屋睡炕上去,咱家就缺一个人手使唤,我就不信她不听李忠的!”

第184章 给闺女提亲来了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乔荞煮了猪头肉。

又炸了萝卜和豆腐馅的丸子,将老早泡好粉条煮肉汤里,放上白菜,再放上丸子。

夏天晒好的干豆角用肉片炒了,干萝卜条煮透了用剁碎的辣椒酱淹了,配着蒸熟的热馒头,一家老小吃得津津有味。

“梅英,明天你和向荣再去城里走一趟,拣两只肥点的鸡,给赵楠送过去。”乔荞边给一家人添饭夹菜,边吩咐大闺女。

“娘,城里那么大,我咋找到他家?”

“这还不容易,回头你给光明家也送两只鸡过去,顺便打听一下地址得了。”

刘梅英点头,一听去城里当然高兴,尤其是和尹向荣一起去。

但让她去李光明家,有点不乐意。

她怕看到张凤女和崔长耿,更怕见到乔丽丽。

甚至于李忠,她也讨厌碰到。

乔荞看出闺女心思,鼓励她:“光明和你张婶对咱家有恩,拜个年也是情理中的事,何况丽丽是你表姐,一定得去,放下东西你就回来,不用坐太久。”

刘梅英只好点头。

一家子还没吃完,听到院门口有人说话的声音,刘希望嘴里叼着一块肉跑出去,倏忽间又跑来,脸上露紧张不安,对乔荞说道:“娘,不好了,我爹来了,还带着一个人呢。”

乔荞和刘梅英一听知道刘二柱果真带人来相亲了。

大过节的,来了还真不好轰出去,乔荞迎出门,看到刘二柱带着一个白净体面的后生已走进了院子。

“你来我家干啥?”乔荞明知故问。

“带这娃认个亲戚,咋的,你不欢迎是吧?”

刘二柱嬉皮笑脸说道,指了指身边的后生。

“婶子好,我姓于,叫我小于好了。”

后生很有礼貌,躬身向乔荞问好,手里提着礼物,生得周正的脸上有着谦和的笑。

要是换成刘二柱一人,乔荞断不会让他进屋。

而小于是头一遭上门,人家亲自登门提亲,礼数上没有错。

乔荞只好堆上笑脸将二人请进堂屋,一屋子的老小,刘二柱也不细看,只对他的几个闺女亲热地打招呼。

可惜闺女们对他不冷不热,一见他来都出去了。

刘梅英捧上茶来,小于的眼睛便盯着她仔细打量。

尹向荣看到刘二柱进了院子,早去了养鸡厂忙自己的事。

“梅英,过来,爹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于进田,他爹和我一起做生意,人家早二年就是万元户了,现在城里住呢。”

刘二柱牛哄哄地介绍着于进田,小伙子不好意思,站起身对梅英说道:“你叫我小于好了。”

刘梅英红了一下脸,放下水杯想要跑出去。

刘二柱急了,伸手扯住闺女,呵斥道:“好好的跑啥,老大不小了,放着正经人家不嫁,非要听别人的话嫁一个要饭的。”

乔荞正端了吃的进来——再怎么不待见刘二柱,也得给他吃的,人家于进田可是头次上门,失了礼数可不好。

听到刘二柱的话,她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刘二柱,你在说谁呢?刘梅英是我生的,我一手拉扯大的,你别坐着说话腰不疼,以前不是嫌我生的是一帮小母鸡吗?现在看闺女一个个长大了,巴巴跑来送这些空头人情,你见她要嫁哪个要饭的了?”

“嘴硬啥呀,全村人都知道你要将闺女嫁给捡来的叫花子,不然你留着尹向荣干嘛?不就是为了招一个上门女婿给你养老送终嘛,我告诉你,她嫁人我说了算,今天我把于进田领过来是给你面子,回头来娶亲别怪我没给你打过招呼!——小于,我闺女你也见过了,咱回去和你爹商量订亲的事!”

刘二柱现今说话办事完全是有钱人的派头,财大气粗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

乔荞被他的话噎住了。

刘二柱大过节的来,不光大言不惭地羞辱着她、羞辱着尹向荣,还向她宣告了大闺女要嫁于进田。

她将手里的两碗肉菜扔在了桌上。

“刘二柱你是不是吃错药了?现在讲的是自由恋爱,凭啥你给梅英做主订亲?你也不瞅瞅你那德性,配得上给我闺女说亲吗?自己离了几次婚和啥人过着日子心里没个数嘛?还有脸跑我家说这些难听的话!劝你回去照照镜子,别以为有几个钱就了不起!猪鼻子插葱装象——还是头猪!安心过你的年去,以后少来我家!”

说着提起桌上的礼物递到于进田手里,弄得小伙子满脸通红,他不知道刘二柱闺女的家庭背景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

刘二柱啪一下站起身,摘下了脸上的蛤蟆镜,眼珠子瞪着乔荞。

“好你个丑货,老子是比你有钱,不光有钱,还有老婆,冯小玉比你强百倍,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你不是想嫁给崔长耿吗?人家能瞅上你吗?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让刘明喜睡大了肚子!有本事你嫁给那个哑巴男人啊,看人家还要不要你,自己比s臭,还来笑话老子,你也配!”

乔荞气得浑身直哆嗦。

刘若男从门口跳了进来,指着刘二柱吼道:“我娘是比s臭,我们闻着香就行了,你愿意和别的婆娘过日子就去过,别来我家瞎惨和,我告诉你,我大姐要嫁就嫁向荣哥这样的男人,别人休想娶走她!——你快走,快走,快从我家滚出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拿起了门口的笤帚。

刘二柱还想发作,一看门口冲进来刘招弟、刘盼弟和刘希望,还有朱小娥家的三个小子,他们个个虎视眈眈,刘二柱额头冒出汗珠,对于进田说道:“走,我们走,这些娃们离了我都被养成一帮野人了,没家没教的,连自己的亲爹都敢撵。”

“你配当我们的爹吗?你只会来气我娘,离了你,我们过得很好——非常好,你赶快回到野婆娘的身边去,她生的肯定比我们有教养——快滚!”

刘若男当仁不让,挥着笤帚像在拍打苍蝇。

刘二柱载上了蛤蟆镜,带着于进田灰溜溜地走出院门。

“不会便宜了你们,走着瞧吧!”

他骂了一声,抬头看到对面养鸡厂的门口,尹向荣挺拔站立,仿若一棵青松。

第185章 快生了 刘梅英带着尹向荣来到了李光明家门口,尹向荣手里拎着两只老母鸡。

敲门,出来的是李光明。

一见刘梅英到来,他满心欢喜,看到尹向荣手里的鸡,愣了一下明白过来。

“梅英这是干啥?都自己家人,客气了,还是提回去的好。”

刘梅英笑笑,示意尹向荣提进去,鸡的两腿用布条绑得结实,放在院子中挣扎着叫起来。

乔丽丽闻声而出,看到刘梅英和尹向荣,脸上的肌肉绷紧了一下,想着不对,又放松下来,嘴角挤出笑,热情说道:“梅英你们来了啊,快进屋吧。”

刘梅英说:“不必了,家中还忙着,下午还有人从城里过来装鸡蛋。”

李光明给尹向荣递着烟,乔丽丽装作没看到尹向荣。

想到他跟自己要回钱时的样子,乔丽丽宁愿这辈子不要再看到尹向荣。

“光明哥,我还有事要问你,麻烦你出来一下。”

刘梅英临走时回头叫李光明,乔丽丽的脸色瞬间不好看了。

“梅英,有事吗?”李光明一脸关切。

“我娘让我问一下赵楠的地址,想让我送两只鸡给他家。”

“这怎么好,一家送几只,送多了不就亏大了,这么着,我把刚才那两只给他送过去得了。”

刘梅英一听急了,赶忙说道:“光明哥这可使不得,你们帮过我家,快过年了表示一下心意,你要这样做我和我娘心里会不安的。”

话也有道理,尹向荣又在一旁劝解,李光明进屋拿了笔和纸,将地址写好了递给刘梅英。

进了院子,乔丽丽倚在门口问:“鬼鬼祟祟干嘛?她是不是又要张口向你借钱?”

李光明看她即将生产,不好发火,压着怒气说道:“我倒想给她借钱呢,可惜人家不缺钱!”

“她缺你,你快去呀。”

乔丽丽藏不住怨气。

李光明抬头瞅了她一眼,她在认真生气,和吃醋无关。

这些天是惯坏她了,由着她的性子在家中吆三喝四,那天他不小心听到乔丽丽对娘说让姬玲玲过来给她拆洗被褥,李光明听了生气,对娘说道:“那是二婶家的儿媳妇,不是咱家的,寒冬腊月的,人家过门才几天,每次做事叫人家,你们也好意思。”

张凤女只好作罢。

乔丽丽却不答应,当着张凤女的面冲他嚷道:“娶她的钱全是娘出的,是咱家的钱,要不是娘出力,哪有她的今天?让她做点家务活就累死她了,她在娘家可没这么金贵!”

张凤女怕儿媳妇发火动了胎气,赶忙去叫姬玲玲。

李光明憋着一肚子的恼怒出门去了砖厂。

现在,乔丽丽得寸进尺又在撒野,这次是针对刘梅英。

李光明盯着她,一字一语说道:“人家也不缺我,因为有尹向荣,要是没有他,指不定我缺她呢!”

话语何等犀利,刺得乔丽丽的肝都疼起来。

她冷笑道:“我早看出了你的心思,难怪你背着娘处处帮衬我姑妈,原来是为了刘梅英啊。”

李光明的唇角向上弯曲,慢慢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笑里有着不置可否,也有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深意。

他没有再说话,向自己房门走去。

乔丽丽明白他的沉默表示什么,她被他一直轻视,从未在意——这几个月的隐忍,不过是为了肚子中的孩子。

她像母狼一样扑过去,撕住了李光明的衣领,吼道:“有本事你去找她啊,你也缺她,我知道你一直缺她,有本事让她给你生个娃,和她一样丑,你好名正言顺地去帮她!”

李光明被衣领勒得喘不过气来,他转过身,看到乔丽丽狰狞的面孔,忍耐了多日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放开——快放开,不然让你好看!你不用污蔑刘梅英的名声,人家比你干净!”

话如利剑,戳得乔丽丽心碎。

她跳起来,想要去抓李光明的脸,手被李光明挡了一下,顺手一推,乔丽丽一个趔趄裁下台阶。

随着一声尖叫,她捂住了小腹。

李光明吓一跳,随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上前抱起了乔丽丽向门口冲去。

边跑边喊隔壁李忠的名字。

村里的人闻声跑出家门,李忠急着去叫有卡车的人。

村口的井边王翠芬正和婆姨们热聊过年的事,听到喊声涌向李光明家的巷口。

“出啥事了啊?”

“光明媳妇要生了——快去喊一下张凤女和崔长耿,他们两口子还在新砖厂里呢!”

婆姨们纷纷跑开了。

王翠芬将身子斜靠在路边的大柳树上,将手拢在袖子里笑出了声。

“这么快就要生了啊,真好,生出来倒要瞧瞧,张凤女知道真相后的嘴脸!

第186章 纸是包不住火的 应当还没足月,孩子却因为意外提前降临。

当然,乔丽丽肯定知道为什么早产。

李光明推了她,倒给早产冠以合理的借口。

当张凤女和崔长耿急匆匆赶到县医院,孙子已经呱呱在啼哭。

“是个男娃!”

李光明抑制不住兴喜告诉娘,张凤女抱起孙子贴在胸口,一时间热泪夺眶而出。

“丽丽,好样的,你给咱们李家争了口气,我这心里高兴的不得了,等满月酒那天娘给你买个金镯子,你想吃什么尽管说,娘一定满足你。”

乔丽丽母凭子贵,诞下孩儿脸上自然有光,对李光明骄矜起来,当着婆婆面流出几滴泪,嗔道:“娘你是疼你孙子呢,和李光明疼他儿子一样,不见得爱苹果也爱苹果树,我就是个苦命的人,怀着身子还要受人打骂......”

张凤女一听这还了得,放下孙子就对李光明一番责骂。

李光明心里忍耐着,看在刚出生的儿子的份上,他知道生气不得。

病房里走进来李忠,这是他第一眼看到床上的孩子——亲情是一种天然的东西,只看一眼,他便确定这孩子是他的。

没错,就是他的!

乔丽丽的脸上掠过惊恐,崔长耿看在眼里,以为她不待见李忠,他想安慰一下乔丽丽——关于她说过李忠察觉出二人的来往,崔长耿试探过李忠,发现他并不知道什么。

但,乔丽丽的担心是藏不住的,李忠就在眼前,仿佛一面镜子,可以照见过往,让世人知晓她生下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

张凤女孙子的满月酒隆重非凡,甚至超过了当初迎娶乔丽丽时的规模。

凡是能请的都请了,凡是能来的都来了。

乔丽丽的爹娘带着娘家人拉着半拖拉机的礼物来到大李庄,在鞭炮齐鸣中乔平和陈秋霞两口子风风光光地走进亲家院中。

闺女能嫁好人家,又生了儿子,这是何等荣耀的事,陈秋霞一身新衣,黑黢黢的饼子脸上擦脂抹粉,笑起来活脱脱一只大母猴。

依着乡里的规矩将带来的绫罗细软一件件摆在堂屋门口,蒸得碗口大的白馍馍上点了鲜红的朱砂,一头宰好的猪白白胖胖趴在木板上......为了给乔丽丽撑面子,乔平两口不惜下了血本,力争要给女儿添光增彩。

乔荞带着刘若男和刘希望来参加宴席,刘希望眼尖,看到乔平喊了声娘舅。

陈秋霞赶忙过来,抓紧时间向乔荞显摆她当下的风光和幸福。

“妹子你说说这丽丽咋就这么会生呢,明明我看孕相是要生个闺女,谁知生出来却是个小子,她婆婆喜欢得很——你看她给每个客人亲自敬酒呢。”

乔荞笑了笑,看到张凤女今天特意穿了一件酒红色的收腰袄子,新做的头发,额前烫出一撮时髦的梨花。

从一个桌子上飘到另一张桌子上,她端着酒盅,崔长耿拎着酒瓶,一幅妇唱夫随的美好画面。

客人里有张凤女的亲朋旧友,也有刘二柱刘小柱这样不请自来的乡亲。

王翠芬来得有点晚,已经开了席,她知道好戏都在后头。

满月的娃儿抱出来认姥爷姥姥,宴会的气氛马上要进入了高潮。

人们涌向院中央,看端坐在椅子上的乔平夫妇,都取笑着让他们多讨一点见面礼。

王翠芬朝着不远的刘小柱望过去,两人的目光交叠一起,然后悄然分开。

刘小柱点点头——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当中。

大门口进来了一个看不清容貌的陌生男子,一身黑衣,头上戴着早已过时的狗皮帽。

帽子的两耳放了下来,遮盖着大半张脸,他还戴着白色的棉纱口罩。

穿戴有些奇怪,但人们忙着看热闹,没有人去在意来者何人。

男子大步走向人群前头的张凤女,从胸口掏出一个牛皮信封,递到她手里低声说道:“这是贺礼,很贵重,一定亲自收好!”

张凤女有些吃惊,没来及看清来人面目,见那人已疾步而出,早不见了踪影。

心里笑道:只怕是陈乡长避人耳目不方便来,派人送了贺礼过来。

或者是县里哪个领导。

她闪身走进乔丽丽的屋子,看到乔丽丽正靠在被子上端着一碗银耳粥细嚼慢咽。

一看婆婆进来她娇声问道:“快结束了吧,可别吓着咱家娃儿。”

“不会的,我给你公爹和光明交待过的,包裹得严实,小子眼睛转得老鼠一样。”

说笑间坐定,打开牛皮信封,却是一张信笺。

钢笔字写得端正,寥寥数语,已道尽孙儿的来处。

“谁的信?怎么了?”

乔丽丽看到婆婆脸色煞白,赶忙问道。

张凤女垂下剧烈颤抖的双手,慢慢站起身子。

她的眼睛逼视着炕上的儿媳妇,恨不能亲手将她活活捏死。

“你自己看吧!”

她将信纸扔在了乔丽丽怀里。

然后,一声不响地走出去。

满院欢歌笑语,张凤女的心却被寒冰封冻。

在封冻之间,她听到腔内发出巨大的轰响——

有些站立不稳,她挤进人群看了一下孙子,再看看旁边的李忠。

两张脸何其相似!

张凤女冷笑了一下,趁着没人注意自己,悄然无声地走出了院门。

——她怕自己演不下去,一不小心,会发疯!

第187章 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 风声鹤唳。

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说乔丽丽生出的孩子是李忠的。

然后,消息有板有眼地在大李庄的天空传播开来,随着过年的炮竹,一声声炸出惊人的内幕。

有人说,乔丽丽其实和李忠早有私情,只不过乔丽丽贪图李光明家的家境,最终择良木栖之。

也有人说,乔丽丽名声早坏得如同狗s,是姑妈乔荞深谋远略将她安置在大李庄,费尽心思接近李忠,怀上孩子赖在了刘光明头上。

众说风云。

有接近真相的,也有偏离真相的。

渐渐,风声刮到了李光明的耳朵。

他不相信,一点都不相信。

但,听多了,他又不得不信。

他眼见张凤女一如既往风风火火忙忙碌碌,要为她的新砖厂投入生产花尽心思。

又见乔丽丽脸上风平浪静,言语之间分明收敛了骄矜和跋扈,遮掩着什么,又装出了若无其事。

再见到李忠,他避着与自己直面,实在躲不过遇到一起,抽着烟说着不相干的事,扯出不相干的话题。

只有崔长耿的眼中透出精明的笑意。

他没想到乔丽丽原来想毁掉李忠,是为了埋掉关于孩子的来历。

崔长耿的心在得意中幸灾乐祸,要是不出所料,李家的戏很快进入高潮,乔丽丽会更加缺乏安全,殃及到李忠,再牵连到姬玲玲,一切,对崔长耿有利。

李光明终于向娘张口探询事情的真相。

黄昏的堂屋,只有母子二人。

“你都听到了?村里人都说这娃是李忠的!”

李光明带着怨气带着自嘲,张凤女转过头,目光严厉,嘴角有着深刻的皱纹。

“你咋没听说,这孩子是哪吒呢,踩着风火轮降世,以后还有三头六臂!”

张凤女的话听上去像是在开玩笑,然而过于认真,有着以毒攻毒的嫌疑。

李光明想笑,却笑不出来,双手合在一起,望着窗外将黑的天空说道:“只怕是真的呢,我越瞅不像我,倒和李忠十分相似。”

“一派胡言!不长进的人就爱听这些下三滥的话,乔丽丽是你媳妇,明媒正娶来的,怎么和李忠扯在了一起!以后这样的闲话少听点,没根没据的,伤了一家子的和气,让旁人听了笑话!”

张凤女痛定思痛过了。

没有什么比李家的名声更为重要。

当然,李家后继有人也重要,人活一世,光有钱还不行,得儿孙满堂,得家族兴旺,如果非要扯得深一些,李忠也是李全富的亲侄子、李光明的堂弟弟,乔丽丽最起码生的也是李家的血脉。

如此,张凤女选择了偃旗息鼓,选择了掩耳盗铃,选择了宁信其无。

至于对乔丽丽,她心里有数,以后的日子,这个儿媳妇自然在李家低人一等。

往长远想,李光明和乔丽丽都还年轻,再生一个两个也是可以的事。

张凤女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不想再让李光明心生疑窦。

李光明低头走了出去。

他太了解自己的娘,这样的事是极大的丑事,丝毫不光彩,影响极坏,她怎么可以承认和追究呢。

胳膊断了藏袖子里还来不及,哪敢兴波助浪。

进了自己的屋,灯亮着,乔丽丽怀里抱着儿子,嘴里哼哼唧唧唱着歌子。

李光明坐在炕头,盯着孩子的脸,突然开了口。

“还真像李忠。”

“都这么说,侄子长得像叔,这是福相。”

乔丽丽一点都不慌,最慌的时刻已经过去,当她读到信纸上的文字,如坠地狱的感觉不过如此。

她以为自己的幸福人生走到了头。

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离婚,回娘家,带着身败名裂过完一生。

然而,张凤女什么也没有做,甚至于提都不提信纸上的事。

乔丽丽盯着纸上的字,看着每笔每划,想要看穿纸后面的人怀着什么样的目的。

“他们说的不是长得像吧,他们应当说的是这娃肯定是李忠的!”

李光明盯着乔丽丽的脸,眼睛都不眨一下。

乔丽丽冷笑一声,肩膀耸了起来。

“人的嘴,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好比我嫁你时,他们都说是你娘支使刘建华毁了你爹,这样的话,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

李光明怔了一下,这话还真是头次听说。

刘建华杀他爹是因为朱小娥,是人都清楚怎么回事。

他从乔丽丽的脸上看出了欲盖弥彰的挣扎。

“那天我喝醉了,你和刘梅英两个送我到砖厂的,后来我问过你,你说只有你一个人,我想你在那时起,已打好了主意想让我娶你——并且,一定铁了心要嫁给我,所以,心里藏着什么鬼,只有你自己知道!”

“我藏着鬼?我藏着什么鬼?李光明,我不是你,娶了我的第二天就不回家,鬼鬼祟祟暗地里帮着我姑妈,谁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啊!现今看到儿子生了,你心里对刘梅英割舍不下,听了几句闲话便来找我的不是——你想怎样?——想撵我走?——想休了我?你说啊,是不是?”

乔丽丽声嘶力竭地喊道,惊得怀中的娃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张凤女掀开门帘走进来,冲李光明吼道:“你是嫌别人说得不够多是不是?非要闹腾得让全村人都知道,都给我消停点,该干嘛去干嘛,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乔丽丽哭起来,委屈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李光明起身走出屋子。

这个家,他是一分钟也不想呆了。

“丽丽,我看你还是忍一忍,别喊来喊去为自己争理,越争越心虚,你最好安安静静呆着,大小事还有我呢!”

张凤女说完看都不看乔丽丽和孙子一眼,转身出了屋子。

乔丽丽擦干眼泪,奶着儿子咬着嘴唇望着窗外。

天已黑透,李光明一定又去了砖厂。

以后的日子,李光明大概不会再来家中过夜了。

李忠的存大象大山一样压在了乔丽丽身上。

都怪自己轻易相信了崔长耿,以为他能帮自己除去李忠,现在看来,他是最无用的一个。

得抓紧时间,得快,他们想法子弄哑了刘明喜,没有人帮乔丽丽弄哑李忠。

她要的是让李忠从这个世间彻底消失,如此才能让怀中的孩子堂堂正正立于世上。

乔丽丽拍打着孩子,自己在灯下睡了过去。

这些天照看孩子,她太困了。

......

李光明向砖厂走去,没出村口又折转了回来。

反正,消息都传开了。

李忠一定听说了,就算他结婚了有了姬玲玲又如何。

有些话,他得亲自问一问李忠。

怎么问,如何问,李光明想不出头绪。

这样的事,他万一打死都不承认呢?反而伤了兄弟间的情义。

要是不问,如此重要的事,万一又是真的呢?李光明面对是从未有过的难题。

还没想清楚,人已来到了李忠家的门口。

举手敲门,出来的是姬玲玲。

“大哥有事吗?快请屋里坐。”

姬玲玲笑容得体,让开身子招呼他。

“天黑了,不进去了,我去砖厂值班,心烦意乱的,想让李忠陪我喝几杯,我先过去,你告诉他来找我,我在砖厂等他啊,一定!”

说完就走。

这一下,有了勇气也有了决心。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

如果,一切是真的呢?

他问自己,心便狂跳起来,愤怒让他的脊背都变得僵硬。

直到走进砖厂,李光明都没有想出所以然。

砖厂亮着灯,照样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

这是他的天下,他的帝国。

他还有许多宏伟的梦想没有来得及实现。

而,现实却将荆棘和藩篱横在了他面前。

打开门,拉亮灯,还没坐定,听到门外的脚步声。

不用去看,他知道是李忠来了。

第188章 只有离开才能忘记 “来,兄弟,哥敬你一杯,感谢你帮我娘照看新砖厂。”

李光明斟满酒杯,端起来递给李忠。

李忠躬身接过,笑道:“大哥这话见外了,咱们自家兄弟,婶子还不是看在我爹的情面上照顾我,要不是婶子一家帮衬,我哪能有今日的光景。”

说得真诚,似乎真是肺腑之言。

李光明和他碰了一下,两人一饮而尽。

“兄弟多喝点,我记得你酒量好。”李光明劝他再喝,话题扯到了新砖厂上,李忠很兴奋。

“过完年就可以点窑烧砖了,婶子说产量可观,一定会赚不少钱。”

李光明笑笑,娘卯足了劲要超过旧砖厂,无论是新砖厂的规模还是设备,都是当下一流的,听说烧砖瓦的技工是从外地请来的。

砖厂的命名都霸气侧漏——东风,这是要吹遍枫城平原的架势。

“那你可得好好干,不然我娘光想着让姓崔的发家致富了,我听说他负责生产销售,这是妥妥的二把手啊,以后你可得听他的。”

“崔叔都把这厂当自己家的了,也不知道婶子是咋想的,凡事都向他请示,都听他的,他可不像二把手,大家都说真正说了算的是崔叔。”

李忠言语里有着不服气。

早看不惯崔长耿狐假虎威的样子了。

“我看他挺关心你的,李忠,刘明喜变哑巴之前,我听说是你陪他喝酒的——这局可是崔长耿和我娘安排的吧?”

李光明盯着李忠的眼睛,看他的眸子闪过一丝惊慌。

“没有的事,哥啊,是我真心实意想和他和好,既然你都不追究他的错,我也得学着大度点不是?别人以为是我做了手脚将他弄成了哑巴,我哪有这能耐——”

“你是没有,我娘和姓崔的可有啊。”

李光明手持酒杯,逼视着李忠。

他讪笑着仰起脖子喝了下去。

怕李光明再提刘明喜的事,李忠赶忙说道:“大哥可能看紧点厂里的工人,尤其几个有技术的、做事勤快踏实的,我听崔长耿给我婶子说要挖几个人过去。”

他在讨好李光明,也在转移话题。

李光明点点头,他能想到崔长耿的阴招。

看看多半瓶酒喝下去,他扔给李忠一支烟,自己点了一支。

“李忠,乔丽丽当初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怎么急着要跟我好?我娶她时已经有了身孕。”

李忠的眼睛眯了一下,吐出一口浓烟遮挡着自己的脸上的窘态,说道:“大哥你这是先斩后奏啊,生米做成熟饭,怪不得嫂子铁了心非你不嫁。”

“我是问她怎么不和你好了?”

“哦,这不明摆着嘛,你比我强,长得比我体面,又有钱,哪只凤凰不拣高枝飞。”

“她肚子的孩子可不是我的!”

“谁的?”

李忠的目光和李光明的目光纠缠在一起,探询着彼此,估量着彼此。

“你说呢?”李光明笑笑的,眼睛快喷出火来。

“这我真不知道,大哥尽开玩笑,娃都生下来了,闲话听不得的。”

李忠还想打马虎眼,李光明拍了一下桌子。

“不要脸的畜生!敢做不敢当,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瞬间翻脸,瞬间剑拔弩张!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忠心虚,放下酒杯愣看着李光明。

“什么意思你自己还不清楚吗?我一直当你是兄弟,你却和乔丽丽做出了苟且之事,她怀了身孕,然后设计嫁给我,李忠啊李忠,她生的可是你的孽种啊!你还有脸面对我娘、面对李家的祖宗吗?”

说着提起酒瓶摔在了地上。

琼浆飞溅,一屋酒香。

空气一点即着。

李忠的汗珠渗出额头,全身颤抖着控制不住自己。

扑通一声,他跪在了李光明的面前。

“哥,哥啊,兄弟该死,兄弟不是人,但那是她没嫁你之前的事,我以为她喜欢的人是我,我没想过她要设计嫁你,我更没想过她怀了我的种啊!”

李光明的心沉下去。

象落在了无尽的深渊,眼前发黑,他跌坐在了椅子上。

李忠有什么错?错就错在喜欢上了乔丽丽,一味地想要娶她占有她。

乔丽丽却借着有身孕,强迫李光明娶了她。

戴着绿帽不说,现在还要假装这孩子是他的!

他喘着气站了起来,挥手左右开弓打了李忠两嘴巴子,不解气,抬腿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滚——滚出去!不要让我看到你!”

他沉着声音低吼,听着李忠悄然退出房门。

李光明双手捂着脸,任凭泪水从指缝间流出,没有人知道他心里的痛苦,他恨乔丽丽,也恨自己!

张凤女一定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是碍于面子不愿意说破。

不愿意说破只能承认,哪怕这孩子是李忠的,她也会睁着眼假装不知。

她爱惜自己贤良的名声,也爱惜自己为李家争来的荣耀。

而李光明怎么办?

他揣着一颗疼痛的心站在窗前,看灯火通明的砖瓦厂一片忙碌。

“我稀罕这些做什么?有什么用!”

他喃喃自语,坐在桌前拿出纸和笔。

写好了两封信,一封留在了桌上,相信娘会看到。

一封他决定在离开时经过河滩,丢进乔荞家的院子。

李光明做好这一切,鸡都叫头遍了。

趁着天还没亮,他出了红星砖瓦厂,离开了大李庄,向远方的远方走去......

第189章 他走了 读到李光明信的第一个人,是乔荞。

天没有亮透,刘梅英下了炕准备打扫院子,去开院子门,差点就踩上了一个信封。

她以为是刘希望几个孩子落下的纸张,捡起来拿起来看了看,却是信封,上面写着娘的名字。

推开门,东方发白,天色尚黛。

刘梅英看看四周,院外空无一人。

她拿着信去给娘看。

乔荞正梳头发,镜子中的自己脸色有些苍白,昨晚不知做了什么梦,心里惶惶的,象是丢了什么东西似的。

“娘,我捡到了一份信,别人丢到咱家院子里的,上面有你的名字。”

乔荞心里一紧,放下木梳接过来撕开。

白纸黑字,上面写道:

乔婶你好:

当你看到此信时,我已离开了大李庄。

也许,已经离开了枫城平原。我不知道要去何方,但我,不得不离开家,离开故土,离开自己厌恶的生活,去找寻新的方向!

婶子一定很奇怪我为何离开吧,坦诚来讲,是因为乔丽丽。

若一定要问究竟为何,我想婶子最近一定听说了村里的闲言碎语。

不幸的是,我昨晚亲自问了李忠,一切都是真的。

孩子是无辜的,但我想我也是无辜的——我被乔丽丽卷入到了可怕的境地,经历着欺骗、谎言和伤害,而我娘为了家族颜面、她的名声,竟然假装了糊涂,这是她虚伪的本性所致!

我已懒得去反抗和挣扎,懒得去分辨是非清白,我的婚姻和人生成了笑话,除了离去别无选择!

离去就是为了让我娘和乔丽丽明白,我厌恶她们,厌恶了再面对与她们抗争!

我之所以留信给你、以及我娘,是不想让我爹留下的家业落在崔长耿之手,他无权接纳,我娘亦无权左右。

红星砖瓦厂是我的,在我离去之后,我将它交给你来经营管理,或赔或赚,任何人无权过问!从即日起,砖瓦厂是你个人的,任何人无权干预!

我相信婶子,凭着你的聪明和善良,一定会经营好红星砖瓦厂。

东风崛起,人心叵测,明喜叔不知因何变哑巴,到底是谁在幕后操纵,想来婶子一定有所察觉。

我走了。

不会再来——也许再来,一切新天新地。

万望婶子照顾好身体,抚养家中弟妹们长大,成为有用之人、正义之人!

代问梅英妹妹好。

侄:李光明(后面附有砖长委托管理书!)

乔荞读完,捧着信纸伫立良久。

她不知道是喜是悲,只是感觉心里象压上了千斤巨石。

她早感觉到乔丽丽怀孕有些蹊跷,心里有着怀疑,但又觉得只是未婚先孕,乔丽丽只是费尽心机想要嫁给李光明。

不料最后的真相却是她生了李忠的孩子。

若要站在李光明的角度,她完全理解他得知真相后的心情。

可是,为什么不能面对呢?为什么不可以离婚呢?

就算张凤女不同意,在这样的事实面前,她还能阻挡李光明的选择吗?

活着,面子算不得什么的。

如果依照当代的乔荞,她能一步一步成为当红影星,她所付出的痛苦和代价,远超常人的想像。

可惜,乔荞没有机会劝慰一下李光明了,他已离开了大李庄,此刻已在未知的路上。

“娘,是谁写的信?”刘梅英生着了房中的炉火,看着娘神色凄怆的样子轻声问道。

“李光明。”

“哦,离这么近,他写信干嘛?”

“他写信是想告诉我们,他昨晚已经离开了。”

“啊!——”

刘梅英惊呆了,她不敢相信娘说的话,看娘的神色,听娘的语气,李光明的离开一定另有意思。

“他——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刘梅英急切地问着娘,有点失态。

“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可能不回来了。”

“......”

娘俩都没有再说话,刘梅英听说了村里关于乔丽丽和李忠的传闻。

她知道李光明的离去一定和这些有关。

......

天亮时,李光明没有回家吃饭。

张凤女从崔家过来时,看到乔丽丽下炕进了厨房做饭,孩子还在酣睡。

她没有和儿媳妇说话,进了堂屋等着李光明过来,她今天有话想对他说。

昨晚想了一宿,张凤女觉得有些话还是说开的好。

藏着掖着憋得大家难受,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她完全有理由审问一下李忠,可是她没有了那份勇气。

掩耳盗铃,自欺自骗,张凤女觉得自己活得其实很累。

她觉得,李光明的人生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不就是别人的孩子嘛,只要他们母子不说,不承认,那些流言蜚语不过是空穴来风。

等到乔丽丽将饭菜端上桌,崔长耿来了吃饱离开,李光明还没有来。

张凤女望着大门渐渐怒火燃烧起来。

“真他娘的不中用,有本事你永远别回来!”

她嘴里骂着拿起包向门外走去。

冲进砖瓦厂,工人们都各干其事,唯独没有看到李光明的身影。

这么迟还在睡,看来这厂子离垮掉不远了。

也好,管不了太多,垮掉就垮掉吧,反正自己正大刀阔斧地建设新厂子。

有了新厂子,她再也不用看李光明的脸色行事。

崔长耿可以扬眉吐气做自己的事业,更加疼爱着自己。

张凤女想着便底气十足,蹭蹭上了台阶敲响了李光明的房门。

毫无动静。

她爬在窗口朝里望了一下,窗帘没有拉,屋内空空无人。

一推门,门是开着的。

她朝里面的卧室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过去一看,被褥叠放整齐,整个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

有些奇怪,她在屋里环视一周,目光落在了窗口的办公桌上。

一个牛皮信封放在桌上,她走过去拿起一看,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撕开展开信纸,张凤女睁大了眼睛。

李光明留给她的不光是纸上的话语,而是她不愿看到的一切......天旋地转中,张凤女扶住了桌子。

“去你娘的吧,死在外面不要回来才好!什么要把砖厂留给那个贱人——她是你娘还是你什么人!败家子,无情无义的畜生——去死吧!”

张凤女象疯子一样吼叫着。

有工人看到平日里笑容可掬的张凤女从砖厂办公室走了出来。

她脸上表情诡异,冰冷恐怖,象极了一头受伤了野兽!

第190章 给娘的信 “他走了,大概不会回来了,想来你知道什么缘故吧。”

张凤女冷笑着对乔丽丽说道,眼睛里透着对这个女人的轻蔑和仇视。

李光明再不好,也是她的儿子。

想不到自己千算万算,还是没有算到乔丽丽生下的是李忠的孩子。

她要的是李光明对她这个娘俯首称臣,死心塌地听从她的调遣。

她想过打败李光明、让他屈服,没想过他离开——这是对张凤女无声的还击,未曾有着硝烟弥漫,她已溃不成军。

乔丽丽低下了头。

她还能说什么?要是狡辩能让自己清白、让怀中的孩子正名,她可以极力辩解一下。

而李光明走了,也许不会回来了。

他用事实说明,他得知了事情的真相,而事情的真相,只有李忠和她最明白。

都怪自己迟了一步,听了崔长耿的话,没有早一点弄掉李忠。

现在李光明一走,张凤女对自己的态度彻底冷却下来,乔丽丽听着张凤女拂袖离去,知道自己在李家的地位岌岌可危。

张凤女来到新砖厂的办公室,一个人坐在桌子上拿出那封信,平铺摊开在了桌上。

娘:

我走了,没想过再回来。

其实我都不想称呼你一声娘了,从你的身上,我看到太多的虚伪和虚假,有时我在想,难怪爹活着时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看来一切都情有可原啊!

我想,你肯定知道乔丽丽和李忠的事,还有孩子,你知道,却选择了假装不知,为了李家的名声,你也够累的。

昨晚我问过李忠了,他承认了!不光承认,他一直知道乔丽丽怀着他的孩子!

你最关心的是我走后红星砖厂要落在谁的手里——我清楚地告诉你,这是我爹留给我的遗产,我已写好了委托书将它交给了乔荞婶子。

如果你一定要问原因,我可以告诉你:她比你善良,比你公正,她收养了尹向荣和刘阳等孩子,需要钱来抚养长大,砖瓦厂所赚的一分一厘都归她所有,你无权干涉,也无权支配!

我之所以这么做,是想到你骄傲了这么多年,我爹的惨死、朱小娥夫妇的惨死,并没有让你改变什么,你对他们的恨,附加在了三个儿子身上,明里暗里报复打击,险些让乔婶失去院子,失去养鸡厂。

你得意于嫁给崔长耿——很好,他和你一样虚伪做作,有着阴险狡诈的品性,你们在一起可以狼狈为奸,继续对乔婶使绊脚、玩心机。

你得意于乔丽丽这样漂亮的女人嫁给我,没想到她比你更狠毒,为了嫁到我们李家不择手段,用尽心思。

我不管你怎么对待乔丽丽,让她离开我家还是继续留着,悉听尊便!

但你要是不把红星砖瓦厂安安稳稳交到乔婶手中,我会随时出现,对大李庄的人告诉乔丽丽生下的孩子究竟是谁的!并且,我不会放过崔长耿,我知道你们对刘明喜做过什么!!

别人会猜测我为什么离去,但别人永远不会知道真相究竟为何。

依你聪明的头脑,你可以告诉世人说我去做更大的生意,红星砖瓦厂因为有了东风砖瓦厂的存在转让给了乔婶。

或者,你可以用你聪明的头脑,想出更合适的借口。

反正我走了——不用再看你虚伪、冷漠的嘴脸,不用再看崔长耿人模狗样的表演,更不用再看乔丽丽恶心的样子,她这样的女人,活该有这样的下场!

你野心勃勃地等待了这么多年,只等我爹死了可以掌控一切,没想到到头来情势最终失控,新建的砖瓦厂你一定倾注了更多心血,是为了能挤垮红星、挤兑我的存在。

现在,如你所愿,我走了,相信乔婶比我更有办法应对你。

当心姓崔的,他迟早会毁了你!

委托管理书及其它证件我已交妥乔婶,你不用再操心!

儿:李光明即日。

有泪从张凤女的眼角滑落。

不是因为伤心和失望,而是因为沮丧和耻辱。

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含幸茹苦养大成人,到头来,却如此待她!

张凤女一点一点将信纸撕碎,转身刚要扔进火炉,崔长耿推门走了进来。

“咋回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病了?”

他关切地靠近她问道,褪去黑糙的皮肤变得白皙,修长的手指拥着她的身子。

她感到委屈、难过,顺势倒在了崔长耿的怀里,轻声说道:“光明走了,把红星砖瓦厂留给了乔荞。”

崔长耿明显吃惊不小,身体僵硬,怔了半天问她:“他还真相信那些传谣了,村里人的话怎么能信——”

“不,他问过李忠了,李忠很早就知道孩子是他的。”

“哦——”

崔长耿嘴角溢出一抹冷笑。

原来,乔丽丽急着要他毁掉李忠,果真是为了掩盖这样的丑事。

年纪不小,却有着妲己的心思。

真是可惜了那样的美貌。

他将张凤女扶在了椅子上。

“光明这娃,怎么这样任性,大不了和媳妇离婚了事,犯不着离家出走,还把那么大砖厂交给别人——这也太意气用事了,乔荞她敢接手吗?我倒要看她敢不敢接手!”

“她敢!你太小看她了,她有光明的委托管理书,有合情合理的手续,有什么不敢!”

张凤女从他的怀中挣脱开来,愤怒如江海翻腾,尽管她脸上克制着平静。

崔长耿沉默了。

他没想到,人生的剧情永远山重水复路,一不小心,那个恨到骨头里的女人,居然一步登天了!

第191章 走马上任 乔荞在这一年春天将来之际,面临着人生重大抉择。

接不接受李光明这巨大的、意外的馈赠,她想了好几个晚上。

她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何穿越而来,也不知道当代的自己是出了什么事故还是已经死去。

——灵魂出窍抑或附着到了另一个已经消亡的世界也有可能。

矛盾和忧虑困扰着她,让她竟然有了想要死去的念头。

——也许死亡可以让自己重新回到那个风光无限的女星身上,恢复自己星光璀璨的人生。

可是,万一回不去了呢?

万一坠入无尽的黑暗和深渊呢?

万一那个当红女影星已经死去了呢?

——比如发生了心梗,突然的灾害,自己的躯体说不定已经被火化埋葬,那么自己魂归何处?

就算自己一了百了,解脱开来,这些孩子们怎么办?爹娘怎么办?李光明的砖厂怎么办?青杏的仇谁来复?

由着张凤女和崔长耿为非作歹?由着王寡妇在大李庄兴风作浪?

乔丽丽可不是省油的灯,兴许又是第二个王寡妇也难说。

......

乔荞辗转反侧,夜不成寐。

肩头的责任如此沉重,穿到八十年代她以为人生浪漫,其实充满了太多的风雨和苦涩。

甚至,在看不见的刀光剑影里,无论哪个年代的人生,都让她明白活着不易。

“不能逃避,不能!李光明走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等于落荒而逃,我不能步他的后尘,他还年轻,有重来的机会,而我,睁眼醒来面对的是九个孩子的命运!”

乔荞喃喃自语,坐起来看着窗外的苍穹。

星光无限,银河浩瀚。

冬天即将过去,枫城平原的春天就要到来。

她必须做自己人生的披头,风雨中不能撑逃避的雨伞。

她双掌合十,对天祷祝:上苍啊,请给我勇气,让我明天能走进红星砖瓦厂,不负李光明的交托,不负穿越到此的荣幸和重任!”

天地默默。

雄鸡凯歌,她闭上眼睛,知道天将亮了......

乔荞独自出现在红星砖瓦厂的办公室门口,早晨的阳光在她的发梢上镀上了一层金光。

伸手敲门,张凤女在的。

彼此都在等待这一见面的时刻。

“姐,你在啊。”乔荞微笑着问好。

张凤女靠在椅背上,姿态有着十足的傲慢,她手里翻着一叠文件,眼皮没有抬一下,说道:“我肯定在,就算李光明死了,我还是他娘,对不对?”

语气已经相当的不友好。

乔荞早有心理准备,知道示弱讨好都是徒劳,张凤女心里的恨堆积已久,现在达到了极点。

她说什么都不能改变乔荞接管红星砖瓦厂的事实了。

“肯定!姐姐这是生光明的气还是生我的气?要是气坏了身子可不好,你看你,好久不见脸色黑黄,皱纹生了不少,以前烧伤了皮肤本来就很脆弱,要是心气不顺,难说又会毁容!”

扯到过去,如同揭开了伤痕一样,乔荞的话字字如刀扎心,令张凤女坐立不安。

乔荞这是在提醒张凤女,以前烧伤的脸面被她医治,如今所拥有的幸福和成就,都离不开她的功劳。

张凤女笑了一下,表情三分勉强七分难堪,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蛋——最近是操心不少,为着新砖厂的开业,为着乔丽丽生下的孩子,李光明的突然离去,无疑雪上加霜。

一个女人的衰老,忧心是大忌。

想着刚要开始辉煌的前程,再想想崔长耿,张凤女面对乔荞便有了底气不足。

——她有逆颜美容系统,在张凤女眼里,乔荞的祖传秘方便是掌握她颜值的生杀武器。

“妹子这话说得好生冷,倒像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一样,我这张脸是妹子给的,这后半辈子的幸福全靠妹子成全,既然看着姐姐操心愁苦,就该为我分忧解难——”

“光明一走,留下这么大摊子,压在我肩头千斤重,我日思夜想不知如何是好,昨天晚上才发现他留的书信,要把红星砖瓦厂交给你管理,这不正合我心意嘛,真是母子连心,居然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有妹子接管了厂子,我便放心了。”

张凤女的情绪转变自如,本来想给乔荞颜色瞧瞧,让她知道接管厂子没那么容易。

听到乔荞提醒,戳到自己的痛处,立刻将不快压心底,话锋一转,张凤女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仁心侠义的好人。

乔荞笑着将管理委托书递给了张凤女。

“我文化浅薄,识不得几个字,姐姐可以好好看看,光明这都说了些啥。”

张凤女接过去,装模作样看了几眼,心里骂道:“你不光文化浅薄,做人也浅薄,你以为生意那么好做吗?你以为钱那么好赚吗?有你哭的时候呢!”

“咱就照着光明的意思办,砖厂虽说是他爹留给他的,但我是他娘,不得不也为他操点心,妹子啊,现在砖厂比不得从前,枫城平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砖厂也不是一家两家,经济活了起来,想赚钱的人更多,竞争愈加激烈了,你可得加把油啊,咱不说它保持以往的水平,到你手里,不倒闭不破产就行了。”

张凤女很自信,自信里夹杂着一丝自负和得意。

“有姐姐指教我还怕啥,说起做生意,姐姐可是枫城平原上拔尖的人,至于竞争激烈嘛,我希望姐姐的东风厂不把这边挤垮就行,毕竟这是你儿子李光明的家业。”

乔荞当仁不让,笑着把丑话说在了前头。

张凤女干笑着,把委托书还给了乔荞,站起身说道:“要不我召开一下会议,当众宣布一下,光明走得突然,他们还不得而知,你一接手,猜来猜去倒若出许多麻烦,咱们打开天窗把话说明白,省得不服人心。”

乔荞深以为是。

总不能自己莫名其妙成为红星砖瓦厂的领导人吧。

扩音喇叭打开,张凤女清了一下嗓子,要求全体员工马上到办公室门口,厂子里有重要事宜宣布。

工人们叽叽喳喳地蜂拥而至,上百号人站在办公室门口等待重大消息。

张凤女领着乔荞出现在众人面前。

人们以为,乔荞是养鸡厂办不下去了,要来砖瓦厂上班。

“各位,我就长话短说吧——其实和你们没多大关系,但和红星砖瓦厂有很大关系,我儿子李光明因为要去别的地方发展,将厂子留给了我,我呢——你们都知道又有了东方砖瓦厂,忙得不可开交,思前想后,觉得把它交给我最好的姐妹乔荞来管理,以后,她就是红星砖瓦厂的厂长,希望你们听从她的领导,把厂子越办越好!”

张凤女说完自己带头鼓掌。

掌声中人们炸开了锅。

怎么也没想到,李光明这一走,张凤女突然会将厂子交给乔荞——她可是大李庄因丑闻名的婆娘。

就算有自己的养鸡厂、外貌比先前漂亮许多,人们也不会忘记她的过去!

在议论纷纷中,乔荞走到了前头,她必须开口讲几句。

“各位兄弟姐妹们,我知道你们的惊讶和好奇,但是,咱们不是惊讶好奇的时候,砖瓦厂需要有人出面领导,恰好,是光明选中了我——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参与管理,也没有象张凤女一样具有非凡的能力。做生意、做大生意,我还得向你们学习,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有什么困难,大家商量解决,一起把红星做大做强,不给咱砖瓦厂丢脸,不让李光明失望,你们说是不是?”

底下的人齐声回答是。

张凤女脸上的笑是僵的,心是冷的。

乔荞没有提到自己——“李光明选中了她!”说得可真好。

这是完全否决了她前面的讲话。

乔荞还在讲话,挺胸而立,言语亲切,已经融入到领导的角色中。

张凤女在背后仰起了头——天空上的云朵活了起来,分明已有春天的气象。

“不急的,一点都不急,得意什么呀,屎壳郎爬上花椒树,美死你了!等东风砖瓦厂一开工,再慢慢收拾你,相信有一天,你会哭着挥手告别,到那天,老娘一定送送你!”

她心里骂着,退进了办公室。

环顾四周,物是人非。

此处不宜久留,这已是乔荞的天下了。

第192章 成为女厂长的一天 春天在猝不及防中来到了枫城平原,来到了大李庄。

仿佛一声惊雷掠过天空,人们猛然发现以前的丑婆娘、搬到河滩马厩建了新房和养鸡厂的乔荞,现今成了红星砖瓦厂的女厂长!

她取代了李光明的位置。

居然可以和张凤女平起平坐。

无论别人如何猜测、议论、疑惑,乔荞已开始了新的人生。

养鸡厂交给刘梅英和尹向荣负责,她一头扎进了砖瓦厂,亲自查看每一个生产环节,早出晚归,有时住在了砖瓦厂的办公室,全力以赴抓生产促效益。

人们发现,乔荞还是原来的乔荞,一身朴素的灰卡其布衣,脚上一双黑色布鞋,头发一丝不苟梳在脑后结成一个发髻。

但,乔荞又不是原来的乔荞。

人们以为她文化浅薄,只会养猪喂鸡,只会种地收庄稼,但只要走进红星砖瓦厂的厂长办公室,你会看到乔荞敛眉凝目,聚精会神地翻阅账本,制定新的工作计划。

她俨然是一位企业的领导干部。

工人们暗地里观察着她,揣摩着她的脾气——她是随和亲切的,说话却极有分寸,她是以前传出过不好的丑闻,身份又是离了婚的单身女人,行事却极为端正。

“看到了吧,装得挺像的,以前离了婚没消停过,急着要嫁给崔长耿,新婚夜又跑回了家,知道为啥吗?——肚子里怀着刘明喜的种,一直不嫁,八成外面有别的男人,这种女人,外表装得一本正经,其实骨子里是一个大骚货,寡妇一个,也不知凭啥本事成了咱红星砖瓦厂的领导,我看,肯定有问题!”

砖厂拉土的胡小军从乔荞的办公室出来,悄声对一起的几个兄弟说道。

“军哥,要不你试探试探,要是她从了,说不定你和崔长耿一样交了大运,以后不用再辛苦干活,说不定啊,她嫁给你,以后这红星厂子可就是你的了。”

其中一个怂恿胡小军。

身旁的男人发出会心的浪笑。

“我可不行,这娘们有五个闺女,加上捡来的叫花子儿子,还有朱小娥的三个儿子,一大家子要养活,不累死老子才怪——”

“你是怕累死在她身上吧!”

另一个阴阳怪气地喊起来,惹得众人发疯一样狂笑不止。

办公室的门开了,乔荞走了出来,她听到了外面的吵嚷声。

也听到了这帮男人的谈话。

要是不加制止,只怕更难听的话还在后面。

“胡小军——”乔荞喊道,脸色很平静。“这是文明社会,厂子是搞生产建设的,不是你撕野乱讲话的地方,我建议你把那些荤话到外面去说,你要是觉得这里呆着不舒服,约束了你,你可以走人!”

胡小军转过了身子,看着乔荞的眼睛。

他没有想到这个娘们儿敢在众人面前让自己下不了台。

换成以前,张凤女和李光明娘俩都让他三分。

他可是这厂里的元老级人物,以前李全富拉煤跑运输,全靠了胡小军的帮衬,李全富活着时都对他说话小心翼翼。

“你把话说明白,不要拿鸡毛当令箭使!这厂子是人家李光明的,他不在还有他娘,轮不到你在这里拿腔作调!”

这是公然的挑衅,乔荞走下台阶,丝毫没有畏惧。

“对,这是李光明的厂子,他娘还在,看来你没有搞清楚,鸡毛有时还真能当令箭使,既然你提醒了我,我今天就来试试!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拉货土方的队长了,普通工人一个,你要想干,就得听我的,你要不想干,可以立马走人!”

乔荞的眼睛盯着胡小军,一脸的认真和严肃。

他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了,掂量着乔荞话语的分量,从她的眼光中察觉出坚毅和果敢。

后退一步,胡小军伸手指着她。

“姓乔的,别把事做绝了,不就是老子笑话你是一个骚货寡妇吗?我说的是事实,难道有错了?你这样小肚鸡肠打击我,也成了气候,你能有几只手按住众人的嘴?你有多大能耐管住别人的舌头?自己做过的丑事,还怕别人议论,我看你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胡小军的声音很大,掩盖心虚的人大多声音很大,一旁干活的工人都停下来观望着这边,乔荞知道,胡小军的想法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想法——砖瓦厂是李家的,她是外人,只是代管一下。

她的确没有能力按住众人的嘴和舌头,但却能让别人知道她绝不是任人拿捏和取笑的软柿子!

“刘汉国,你一会就张贴纸报,通知全厂职工,胡小军被开除了,理由是不服从管理,污蔑诽谤厂长!”

乔荞向办公室台阶上出来的监工头说道。

刘汉国赶忙上前答应,他早看来新来的厂长可不是等闲之辈。

胡小军非要往枪口上撞,拿人家不当回事,殊不知她现在是李光明亲自委托的管理领导。

红星砖瓦厂,由让家乔荞说了算!

工人们面面相觑,那几个跟随胡小军一起拉土方的兄弟一下子蔫了下来,霜打了一般。

“好你个姓乔的,敢开除老子,你以为你是谁啊——不就是和我一样给别人看门下苦的狗,真把自己当人了,有本事你开除我这几个兄弟,看谁来给砖厂拉土,你等着停工关门吧!”

胡小军叫嚣着,想要威胁乔荞。

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人,他们低头不语,装作没有听懂他的话。

他可以离开,但他们不能,养家糊口挣钱要紧。

乔荞冷笑了一下,扬起下巴说道:“胡小军,我知道我是谁,我姓乔,用不着你口口声声提醒!”

“我也知道我是寡妇,但不是你嘴里的骚货,我是想过要嫁给崔长耿,想做一个好女人,但命运的安排我们都逃脱不了!”

“离了你,砖瓦厂还会运行,离了我,同样也不会关门倒闭!”

“我只是讨厌你这张嘴脸——你以为我这样的女人低贱,不配接管李光明的厂子,不配拥有更好的日子和身份,所以,我要让和你一样嘴脸的人明白,有时候,我们最好不要小瞧别人,别人嘴里的坏人,未必就坏到了骨子!”

“倒是那些人模狗样的坏人,披着一张人皮,在世间横行霸道,不可一世,正如你!”

她朗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办公室。

砖瓦厂的机器轰鸣不绝于耳,乔荞知道,要想立足在此,她须得身穿盔甲活着。

如此,才能抵挡人世间的风雨!

第193章 并非楚歌四起 胡小军负气离开红星砖瓦厂,心里怀着恨。

恨如烈火熊熊燃烧,久久不能平息。

“胡大哥在家吗?”

院子中有个男人的声音在问。

胡小军媳妇掀起门帘,见是崔长耿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二斤点心。

赶忙将他请进屋。

胡小军跳下炕,又是敬烟又是倒茶,两口子围着崔长耿象是见到了如来佛祖。

“兄弟咋想起来我家了?”胡小军小心问道,心里其实猜出了七八分。

“听说你被乔大厂长上任后开除了,像你这样元老级的工人,她也敢开,我听了替你委屈了好几天。”

崔长耿喝口茶,直奔主题。

“兄弟你不知道啊,这女人多亏你当初没要她,心狠手辣不说,专门挑以前的老工人下手,她是好不容易登基,要改朝换代呀。”

胡小军表情夸张,不贬低乔荞,怎么能显出自己的无辜和冤枉。

而崔长耿早知缘由。

“胡大哥明白她是啥样的人就好,象她这样的人,跟着也着没有啥出展,她拿你做筏子,要立威示众,不如趁早出来是好事,‘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张厂长一听你从红星出来,立即打发我来请你,话都说好了,你明天就来东方砖瓦厂上班,领印挂帅,仍然做你拉土方的大队长!”

此话一出,喜得胡小军两口子差点跪在崔长耿面前,满嘴感激的肺腑之言,满腔对东方砖瓦厂的忠心耿耿。

崔长耿临走握着胡小军的手说:“还要有件事请胡大哥帮忙呢——既然乔荞这婆娘要改朝换代,不如胡大哥出面,私下将想来东方厂人招揽过来,工资要比那边高,待遇肯定要比那边好——尤其是那些干技术活的工人!”

胡小军点头如啄米,连声答应:“兄弟你是看得起我,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回头我就去联系他们,没有不愿意来的,到时一起效忠咱们张厂长,这是名正言顺的主子。”

崔长耿告辞而去。

......

乔荞上任砖瓦厂不到十天,莫名其妙工人就离开了七八个。

有的走时不忘记打声招呼,说家中突然有事来不了了。

有的则悄然无声离开,一句话也不说就不来上班了。

好几个都是重要生产岗们的工人,一下子不来,整个砖瓦立刻陷入到半瘫痪状态。

刘汉国作为总监工和乔荞一样着急。

他检查了全厂的在职人员情况,火速来到乔荞跟前汇报。

“厂长,走的几个人都是让胡小军给叫走的,我打听了,全部去了东方砖瓦厂,都给张凤女干活去了。”

乔荞蹙了一下眉头,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

胡小军只是引子,就算她不撵走胡小军,张凤女和崔长耿也会想方设法招揽这些人过去。

“刘哥,砖厂不能停,你想办法让熟悉点的人顶上,派人去别的村子宣传招人,工资不能太低——东方砖厂给多少我们就给多少,宁可多,不能少,明白吗?”

“明白,我这就去办。”

刘汉国转身即去。

乔荞坐不住,出了办公室来到生产区,看到好几号人正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

一见乔荞出现,慌忙散开。

每个人脸上都有着漫不经心和敷衍了事。

她知道为着什么。

刚要往砖窑那边走,大门口传来了看门的老李头的大骂声:

“什么东西!明摆着欺负人是吧,张贴你娘的这破玩意在我们厂门口,是想把人都带走吗?有本事全叫走,还怕这厂子停工不成!”

乔荞赶紧跑过去,问老李头怎么回事。

老李头气得胡子一颤一颤,气急败坏说道:“昨天我见大门口墙上张贴了大字报,写着东风砖瓦厂招工的事,说什么工资高,待遇好,我撕了,今天又见张贴上了,不是一张,沿路的树上墙上都有,你说这气不气人?这分明是和我们过不去,怪不得自己的儿子和他娘扯不到一块儿去!”

乔荞明白过来,上前劝着老李头消消气。

心里想着:张凤女真的和自己明着扛上了,她不挤垮红星砖瓦厂不会善罢甘休,加上崔长耿从中作梗,两个人挖空心思要让乔荞关了厂门。

“李叔,她不张贴纸报也会把人揽过去的,我看咱们这边人心惶惶,工人们都想呆下去的样子,我真怕人都走光了啊。”

乔荞强忍住眼中的泪水,心里的难过和委屈像铁索一样缠绕心头。

“走不光的,闺女,有走的,就会有来的,张凤女什么样的人大家明镜似的,她办了新厂,自然风头正旺,你要沉住气,气势上不能输了她。她凭的是有钱,咱凭的是堂堂正正,你打起精神,该涨工资的涨工资,该给好处的给点好处,人嘛,谁不喜欢占便宜,你上次来找李光明,还给我送了两包烟呢。”

老李头六十多岁,从红星砖瓦厂建厂第一天开始守门,有些事他看得比乔荞更清楚。

乔荞点点头,这个时候,有人能给她说这些话感动不已。

看来,自己并非楚歌四起,她真得打起精神,为砖瓦厂杀出一条血路。

第194章 居然笑了起来 还没等到刘汉国招来新工人,砖厂的人已走得差不多了。

拉土方的车队基本没人,土方运输停了下来。

制砖瓦土坯的技术工全走了,制坯车间只好停了下来。

紧接着搬运的工人走了多一半,看着快要烧好的砖瓦马上面临出窑,乔荞和刘汉国等人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好几家客户等着春天建房拉砖瓦,按照原来的计划,砖窑没有停歇的时候。

只怕这一次红星砖瓦厂伤了元气,烧完窑里的砖瓦很难再继续生产下去。

乔荞召开了全厂职工动员大会,承诺涨工资,假期安排也提上日程。

但,依然留不住要走的人。

“乔厂长,这样下去怕挺不住了,邻近好几个村子的壮年男人都被东方厂招走了,我跑遍了整个枫城平原,也招不到几个人了。”

刘汉国黑瘦的脸上满是焦灼,他是红星砖瓦厂元老级人物,最初跟着李全富建厂,后来对李光明忠心耿耿扶持。

现在看到即将垮了的厂子,他急得茶饭不思。

而张风女三番五次找过他,开出优越条件,想要将他挖到东方厂里。

她知道,刘汉国是红星砖瓦厂最后的招牌和风向标,只要将刘汉国挖过来,乔荞再有天大的本事,她撑不起一个砖瓦厂的局面。

但,刘汉国可是血性方钢的汉子,面对张凤女的威逼利诱丝毫不为所动。

“刘大哥,难道东方厂人员需求量如此之大吗?也不过是一个砖瓦厂而已,她招那么多人干嘛?”

乔荞还真不明白张凤女到底走的哪一步棋。

“张凤女精着呢,招那么多人进去,层层筛选下来,留下最能干的,淘汰那些好吃懒做混工资的,等我们招不到人,这些人自然会来我们厂,咱们生产跟不上,她好趁机抓紧时间扩大生产和销售,加上她交际广,客户多,只怕对我们有诸多不利!”

听着刘汉国的分析,乔荞倒吸一口冷气。

八十年代的砖瓦厂,虽然有一些机器设备,但大多工序还要靠人力和手工完成。

若是没有工人,偌大的厂子只能停产关门。

她盯着办公室的白墙,有些抱怨李光明的不负责任——这样大的一个砖瓦厂,怎么可以撒手不管呢!

“厂长,要不你出面和张凤女交涉一下,摆明你的态度。”

“我能有什么态度?招人是她的权利,别人去那个厂子也是他们的自由,我无权干涉的。”

乔荞感觉到了无可奈何。

刘汉国却笑起来。

“你有的,你一定知道李光明离开的真正原因,所以才接管了红星砖瓦厂,外面的闲话我听得不少,相信张凤女最怕别人揭穿有些事的真相。人一旦怕某些事,就会处处提防着某些人,乔厂长,你的态度可是关系到我们砖瓦厂的生存啊!”

刘汉国的话里透着提醒和鼓励,乔荞怎么能不明白。

李光明告诉过她乔丽丽生下的是刘忠的孩子,而张凤女不会亲口承认这桩丑事。

更不会让别人知道丑事的真相。

“我去见见张凤女,说不定她一直等着我来呢。”

乔荞收拾出门,骑着自行车从村南到了村北。

走进东方砖瓦厂,听到广播里响着嘹亮的红歌,放眼望去,砖窑已经点火烧砖,巨大的烟雾像一条灰色的恶龙跃腾在大李庄的天空。

厂子里工人正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乔荞禁不住赞叹:张凤女真是女中豪杰,新厂果然比旧厂有气势。

身后突然传来卡车的喇叭声,一回头,一辆绿色的解放汽车停下来,车窗里伸出胡小军油光满面的脸。

“这不是乔大厂长吗?我还以为是那个村儿里的小寡妇跑来找野男人来了,看你这样子,是来找工作的吧?咋回事?红星砖瓦厂关门了吗?可真快啊!”

胡小军肆无忌惮地取笑着乔荞,惹得后面几辆车的师傅都哈哈大笑。

乔荞看清了这几个人,原是红星砖瓦厂的拉土司机。

不想在这里碰到——一点都不意外。

她笑了笑,没有说一个多余字走了过去。

她得省着力气去会会张凤女,不想把精力浪费在这些无耻之人身上。

朝西走,就是东方砖瓦厂的办公区,一排整洁的新房修得很气派,乔荞敲开了厂长办公室的门。

张凤女和崔长耿两人都在的。

“哎呀,可真是稀客,妹子,快进来坐——长耿,泡茶,拿好的龙井给妹子沏上。”

张凤女起身上前,挽住乔荞很是亲热。

“妹子瞅着我这东风厂咋样?”

“还用说嘛,我没见过多大世面,姐姐这厂子可真是气势不小,你看砖窑就顶得上红星厂里的两个大,姐姐是大企业家,自然有大企业家的作为。”

乔荞夸得由衷,张凤女听得心花怒放。

心里知道乔荞为何而来,就等着这天和她见面。

“来,乔厂长喝茶,还想着给你道个喜呢,没想到你亲自来了。”

崔长耿端过来一个白瓷杯放在乔荞面前,脸上有着自豪和骄矜,翘着二郎腿坐在了一旁抽烟。

“我有什么喜值得庆贺的,你们厂子开工开业也不叫我一声,分明避着我——也对,姐姐下了心思要招揽红星厂的工人师傅们过来,心里防着我也是应该的事,谁让姐姐有抢人的本事呢,当初崔长耿也是从王翠芬手上抢过来的!”

说得张凤女和崔长耿瞬间变了脸色。

“妹子是来要人的吗?是要胡小军这样的工人呢?还是替王翠凤要回崔长耿呢?——只怕是给自己要吧?”

“姐姐糊涂了,我没那么大本事敢和姐姐要人,王翠芬要不要崔长耿我不知道,但我可不敢要崔长耿这样的男人,一不小心得罪了他,说不定那天会被他掐死或者被他毒成哑巴,还是留着给姐姐,他配得上你,和你一样精于算计!”

乔荞抛出底牌,张凤女只以为玩笑和试探——关于刘明喜失声的事。

崔长耿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鼻梁上渗出细细的汗珠。

——原来,这婆娘知道太多,当初娶亲那天一定得知了什么,拿着怀了刘明喜的孩子当幌子,顺手踢开了她。

毒哑刘明喜是对的,肯定是他告诉了乔荞关于青杏死亡的真相。

崔长耿努力镇定着自己,笑道:“乔厂长说来说去怎么扯到了我身上,现今你是有身份的人,言行可得小心点,说错话别人笑话不说,还得负责任。”

旁敲侧击乔荞哪能不懂,喝一口茶轻放下杯子,表情显出惊恐。

“呀,我说错话了,这茶可没啥问题吧?万一惹急了崔厂长,我这嗓子毁了不说,性命也难保啊!”

说着笑出声。

不去管张凤女和崔长耿脸上的颜色。

“看来你不光来要人,还来算账来了,这人呐,一旦攀上高枝就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妹子啊,你那河滩的院子和养鸡厂你不想要了吗?”

张凤女旧话重提,是想着李光明不在了,没有人再能帮着乔荞。

乔荞一听怒从胸起。

啪一下放下茶杯,站起了身。

“当然想要,顺着天理得来的东西,怎么不要?就怕有人教唆着陈乡长闹事,一不小心把乌纱帽丢了!”

张凤女冷笑道:“我家光明是菩萨心肠,可惜不在大李庄,想来妹妹找不到渡河的桥了。”

“姐姐还是操好自己的心吧,招来这么多的人,要精挑细选,你可得把好关啊,一定要把可靠之人留下,不小心挑一个嘴巴漏风的,说出丽丽生的孩子来路底细,姐姐这辈子的脸面还要不要?这东风厂还开不开?你可得仔仔细细考虑一番啊!”

“乔荞,你什么意思?”张凤女终于坐不住了。

“我的意思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姐姐费尽心机要搞垮红星厂子,小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有,对崔长耿也不好,毕竟他还想着和姐姐恩爱白头呢。”

乔荞说完,款款而出。

对天长吁一口气,按着突突直跳的心脏久久不能平息。

她相信张凤女会收敛嚣张的气焰,更相信崔长耿会想法子不去激怒自己。

沿着码得城墙一样的土砖垛子向大门口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看到刘明喜和王大强堵在了前面。

“明喜兄弟、大强,你们在上班啊,累不累?”

乔荞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刘明喜比划了几下,乔荞心里有些乱,没有看明白他在说什么。

“乔婶,明喜叔说,他知道你现在的困难,明天他就带着我来你们厂子上班,问你要不要我们——还有好几个好兄弟也要过来。”

王大强挠着头羞涩说道。

“真的吗?大强,这太好了,我那边正缺人呢,你们来正好,就怕这边不答应,也不高兴。”

刘明喜一脸严肃的比划了几下。

这下乔荞看明白了,刘明喜说:“去哪里上班是我自己的事,别人管不着!”

乔荞笑着点头,眼睛有些潮湿。

她出了大门口,重新望了一下东方砖瓦厂。

的确有气势,但也不过如此。

总有一天,红星砖瓦厂会不负李光明的交托、不负乔荞的期望和努力,超过张凤女的厂子。

乔荞知道张凤女很强大,有钱有势,还有崔长耿这样的男人帮衬。

只是她很好奇——张凤女用尽心思爱着崔长耿,会不会猜测他真正的样子?

要是有一天张凤女知晓自己手腕上的虾须银镯是青杏的,她会是什么反应?

乔荞一路想着,居然笑了起来。

第195章 买了台新拖拉机 刘明喜和王大强带着五六个人来到红星砖瓦厂,乔荞立即吩咐刘汉国对他们做了重点岗位分配。

刘明喜比划了老半天,王大强代替他说:“明喜叔说,什么活累,什么活没人干他去干就行了,像技术活他不一定干得来。”

“可以培训的,不难,一学就会。”刘汉国赶忙答腔,有人来已经不错了,当下重要的任务是别让生产线停工。

乔荞和刘汉国想法一致。

再耗下去,一旦停工,工人更留不住了。

谁愿意呆在一个停工停产的厂子里啊。

刘汉国带着刘明喜几个人去了生产场地,乔荞昨晚没有回家,今天是星期日,心里牵挂着家中的孩子和养鸡厂,骑上自行车匆匆忙忙向河滩奔去。

“娘,你回来啦,快洗洗手吃饭,大姐给你炒了鸡蛋,煮了红薯小米粥,才要准备送砖厂去呢。”

刘若男和刘希望一见到乔荞,高兴得像两只小麻雀。

拉着娘的手进了屋,果见刘梅英做好了吃的放在桌上。

“梅英,这两天鸡厂可好?你和向荣忙坏了吧?”

“都很好,怕你担心我们格外用心,向荣几乎晚上没好好睡过觉,白天我让他打会盹,他就是不听话。”

刘梅英边说边摆上筷子,乔荞真饿了,吃着饭和闺女说话。

又问起刘阳兄弟几个,刘梅英告诉娘他们正帮尹向荣忙鸡厂的事呢。

“庄稼要种上,不然迟了,英子,娘实在忙得脱不开身,回头我给村长说一下,让村里有拖拉机的帮着播种,刘阳家的地也要种上,咱家人口多,一年的口粮一定种够。”

“娘你放心吧,庄稼地我都抽空平整过了,刘阳家的地里肥料薄了些,还得花钱买肥料,回头我让尹向荣去镇上买,哦对了,娘,田地多,收割时更忙,我还想着跟你说一声,咱家买台拖拉机吧,鸡厂方便,种地也方便。”

乔荞一听大闺女的话非常赞同。

一台拖拉机可以省不少力气,家里添台拖拉机是当务之急的事了。

“要不,今天下午我和你明喜叔去城里一趟,给咱家买辆新拖拉机——先别对向荣他们几个说,给他一个大惊喜。”

刘梅英兴奋得直点头。

有了拖拉机,她再也不用牛车拉庄稼干活了。

想想尹向荣开着拖拉机,带着她去干活的情景,刘梅英的心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乔荞马不停蹄回到砖瓦厂,叫上刘明喜说要去城里买台拖拉机。

王大强听了也想去,无奈刘汉国抓住他不放,想让他尽快掌握制坯技术。

王大强虽然农民出身,但脑瓜子聪明,做事灵活,看了几遍演示,上手操作了几次,已能熟练操作制坯机子。

刘明喜跟着乔荞去了县城。

两人骑着各自的自行车,穿过春天的枫城平原,一路虽然不能用言语交流,但乔荞信得过他,絮絮叨叨诉说着自己的愁苦和忧虑。

刘明喜认真聆听着,时而皱眉时而微笑,有时回头打个手势,眼睛中有着关切和鼓励。

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他决定全力以赴去帮助乔荞办好砖瓦厂。

进了城,在城里转悠了好长时间,才挑了一辆四轮拖拉机。

刘明喜左看右看,摇起拖拉机的发动机,上去开了一圈,对着乔荞竖起了大姆指。

“好,就这辆吧。”

乔荞答应着去交了钱,看刘明喜把自行车抬上后车厢,示意她坐上去,他开着拖拉机,哒哒哒地离开了县城。

到达大李庄几近傍晚,拖拉机停在河滩的院门口,看到尹向荣正和刘阳几个小子在拉运鸡粪,一看崭新的拖拉机停了下来,纷纷跑过来打量。

“婶子,这是谁家的拖拉机,可真亮活。”

尹向荣摸摸方向盘,看刘明喜跳了下来,他想上去在驾驶座上坐坐。

刘明喜拿起了摇把,示意他开一下。

尹向荣兴奋地连说好,他一直羡慕那些开拖拉机开大卡车的司机,没想到今天可以亲手试一下了。

拖拉机并不好开,挂档,踩离合,尹向荣在刘明喜的示意下一气呵成。

绕着河滩开了一圈,最后停在养鸡厂门口。

“叔,乔婶,这车太带劲了。”

尹向荣跳下车,立即,刘阳兄弟几个爬上了车座。

他们不会开,也不敢开,只能东摸西摸一下。

“向荣,这是咱家买的,为的是干活方便,以后有了拖拉机,你明喜叔家的、刘阳家和咱家的庄稼地不愁种了。”

乔荞话音刚落,尹向荣和刘阳几个高兴得欢呼起来。

乔荞的爹娘带着一帮闺女来放鞭炮,乔荞觉得有些张扬,对娘说道:“还是算了吧,让村里人听到不好。”

“那有啥,咱这是图个吉利,新车一路平安,我和你爹早商量好了。”

乔荞爹上前赶忙说着同样的话,二老执意如此,乔荞只好答应。

一时间鞭炮噼噼啪啪,刘梅英听从姥姥安排给新拖拉机系上了一条猩红的绸缎被面。

一帮孩子围着拖拉机像过年一样兴高采烈。

大子庄的人历来对鞭炮声异常敏感,早有人路上遇到过刘明喜开着新拖拉机带着乔荞回了村。

一听鞭炮声才明白乔荞家这是买了新拖拉机了。

有人买鞭炮去贺喜。

有人跑去看热闹。

张凤女刚回家给崔长耿做晚饭,一听外面的吵嚷声和鞭炮声打发崔长耿去外面看看。

“丑人多作怪,原是丑婆娘买了台新拖拉机,放炮仗庆贺呢。”

崔长耿进来后一脸嘲笑说道。

张凤女端着两只面手从厨房走出来——自从李光明走后她和崔长耿基本不去李家的院子吃饭了,她看到乔丽丽就心烦气躁。

“她买了新拖拉机?她哪里来的钱买这些,欠着一屁股的债办的养鸡厂,刚接管我儿子的砖瓦厂就能耐起来了,连拖拉机都买上了——走,去看看,我倒要看看她这钱是花谁家的!”

不由分说解下围裙,连手都没来得及洗就出了门。

崔长耿有些不愿意,他说好今晚去看看乔丽丽的。

“快点啊!”

张凤女在大门口催促他。

崔长耿不得不去,他知道张凤女去了定会找茬生事。

——不如火上浇把油,让两个女人彻底撕破脸吧。

第196章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张凤女风一样旋到乔荞家门口,看到一大群人围着一台拖拉机正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乔荞招呼着前来的乡亲,递着烟微笑着将他们让进院子。

一回头,看到张凤女和崔长耿两个人已到眼前。

她迎上去,笑着问:“姐姐过来了,快到屋里坐,梅英到镇上压了面条,做臊子面呢,一会吃了再回去。”

“看你这日子过得可真滋润啊,想不到乌鸡变凤凰,都买上拖拉机了!我问你,这买拖拉机的钱是从哪来的?你到我家砖瓦厂没几天,先给自己家搞上福利了,我告诉你,虽然李光明不在厂里,但厂里的一分钱你休想挪用!”

张凤女平日里随和亲切的笑容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凌厉刻薄的嘴脸。

乔荞忍着气笑笑,说道:“姐姐这话说得好没道理,我买拖拉机和砖瓦厂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我真昧了良心拿了砖厂的钱?你放心,光明留下的话说得明明白白,他是把整个红星厂交给了我,我有权支配厂里的财务,就算厂里的钱我花了也无妨,何况我并没有拿厂里的一分钱!”

“鬼才信!——”张凤女吼道“你建鸡厂的钱都是借我和我家李光明的,一屁股债不知道还没还清,还要养活一大家子老小,哪有钱买拖拉机,你有本事让我翻翻帐本,你要是拿砖厂的钱来给自己家买拖拉机,我第一个不答应!”

崔长耿咳嗽一声,上前说道:“李光明只是让你委托管理,并没有说让你将钱给自己私花——就算能私花,凭良心说,那也是人家李家的钱啊。”

乔荞一听怒斥:“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别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家的钱给你花销天经地义,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崔长耿脸上讪讪地退到了后面,悄声对张凤女说道:“我看咱们还是回去吧,现在砖厂是人家的,何苦自讨没趣。”

张凤女白了他一眼,说:“单凭一张委托管理书就证明砖厂是她的,也未免太可笑吧!我就不信她能有钱买拖拉机!”

说着冲到乔荞面前,指着鼻子高声说道:“我最不相信红口白牙说出来的话,我只相信白纸黑字的帐本,走,我和你一起去翻翻砖厂的财务账薄,看看这些天收了多少钱,支了多少钱,瞒不了我的。”

“我要是没花砖厂的一分钱呢?”

乔荞笑着望着张凤女。

她知道这个女人心存不甘,除了不甘,还有嫉妒和失落爬满心头。

“你要是没花砖厂的一分钱,我张凤女给你再买一辆拖拉机!”

张凤女目光中自信满满,话音刚落,惹得门前的乡亲们一阵唏嘘。

看来,张凤女到底是有钱人,说话都是通身的气派,张口就许下了一辆拖拉机。

乔荞深吸一口气,逼视着她。

“你要是不买呢?”

“笑话,不就一辆拖拉机嘛,别说一辆,十辆我也买得起!你是不是心虚了?到底去还不去?不去证明你这拖拉机就是花我家李光明的钱买的!”

她在激将乔荞,崔长耿在身后得意地笑着。

乔荞知道张凤女这样做,无非是想让她出丑,让村里人知道她是一个贪图便宜的小人。

“乡亲们,大家一定要给我作证啊,张凤女刚才说的话大家听清了吗——要是我没花红星砖厂的一分钱,她会买一辆和这一模一样的拖拉机!”

“听清了!”

“听得明明白白!”

“对,是说要买一辆拖拉机!”

......

周围的人惯会起哄,纷纷响应乔荞。

张凤女得意起来,扭身向村子里走去。

乔荞跟在后面,尹向荣和刘梅英不放心,想要陪她一起去,被乔荞阻止了。

“没事的,你们放心,自然有愿意看热闹看笑话的人跟了去,你们在家招呼来的人,别忘了好烟好酒招待,有人要是想到砖厂来上班,一定认真留下。”

刘梅英和尹向荣点头答应。

乔荞和张凤女一前一后到了红星砖厂,后面果然跟着看热闹的一大帮人。

叫来刘汉国,又找来管帐本的会计,开门进去,张凤女熟悉砖厂的收支帐目,坐在桌前认真翻阅,一边问会计很专业的问题。

一刻钟都不到,几本账本被翻完了。

乔荞不仅没有拿厂里的半文钱,而且还给厂里的工人们煮过好几百个鸡蛋。

刘汉国和会计在一旁作证,张凤女的手微微发抖。

崔长耿知道这一次张凤女搞砸了——也太意气用事,乔荞刚接管厂子才十来天,也不会大胆到这种地步。

“看完了吗?看清楚了吗?有问题吗?”

乔荞倚在门口问张凤女。

她没有说话,眼睛望着天花板。

“姐姐要是说话算话,记得买拖拉机给我,我不贪多,一辆就够了。”

“想得美!你别得意太早!”

张凤女露出无赖的本性。

“我从来没有得意过,一直活得小心翼翼,得意的是你,一直觉得自己有钱有势,一不高兴便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要是你不得意于乔丽丽的美貌,想着李家面子上的荣光,李光明怎么会娶她?他又怎么会离开这里?”

“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张凤女心虚起来。

乔荞知晓她心虚什么。

不就是乔丽丽生下了李忠的孩子嘛。

张凤女心虚的事可不止这一件。

她拧着柳梢眉,怕乔荞一不小心说出家中的秘密。

“我怎么敢对姐姐胡说八道,我说过我一直活得小心翼翼,买辆拖拉机还得受你这样的摆布,看来,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翻查红星砖厂的账本了!下次再这样,我会去派出所报案,还有,既然姐姐大言在先,说过要买辆拖拉机,这事不光我当真,全村的人都当真了,你可不能反悔啊!”

乔荞认真说完,打开门,等待张凤女和崔长耿出去。

门外聚集着看热闹的乡亲,也有砖瓦厂的工人。

天虽然渐黑,人们能看清张凤女一脸的沮丧。

她咬了咬牙,不顾崔长耿扯着衣襟暗示,冲大伙说道:“我张凤女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君子,她虽然没花这厂里的钱,保不准是那个男人给的也难说!明天一早,我就买辆拖拉机给她,算她白捡的!”

张凤女和崔长耿消失了夜色中。

乔荞笑着吩咐刘汉国和会计下班回家,刘汉国问道:“真要她的拖拉机吗?这可是闹着赌来的。”

“要,肯定要,这不是赌来的,我也赌不赢她,这是我应得的,我本分做人的嘉奖,凭啥不要!”

乔荞笑着说道,看厂里灯光依然通明,但稀稀落落的工人,已没有李光明在时的繁忙。

她的心一下子黯淡了。

第197章 撵王翠芬出门 刘明喜、王大强虽然成了红星砖瓦厂的技术骨干,但还是保证不了繁忙的生产需要。

客户在流失,砖瓦的销量比起以前不断下滑。

乔荞知道是受东风砖瓦厂的影响,她看在眼里急在心底,去过东风厂找过张凤女之后,工人流失暂时停住了,那边传来了信息,说人员已招满。

“看吧,我说得没错,现在来的全是些歪瓜裂枣,张凤女挑剩下的、不要了的,会来我们厂上班。”

刘汉国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走进砖瓦厂的几个男人说道。

“总比没人停产了的好吧,好歹她知难而退收住了手,不然这砖厂真砸在我手里了。”

乔荞有些愧疚,不管是原身还是现在的她,都没有管理一个厂子的经验。

只能一步一趋摸索着前行。

“得想办法,招几个像刘明喜、王大强这样操心能干的人进来,再合理分配一下工种,应当能挺过去,等过了春播季节,从村子里把闲了的婆姨们招进来,一样能参加生产劳动。”

“这能行吗?婆姨们多了是热闹,不见得干活起劲。”

刘汉国对乔荞的话表示怀疑。

“热闹也是要的,死气沉沉的工厂没有活力,也不是好事,再说了,婆姨们干起活来不比男人差,有的比男人厉害,比如我。”

乔荞很自信。

刘汉国只好去砖窑看即将出窑的砖瓦。

乔荞下了台阶,准备到砖厂到处看看,没走出多远,却看到许久不见的王翠芬风风火火走进了红星砖厂。

心说不好,躲避已来不及,乔荞假装没看到,想要拐到一面砖垛后。

“吆,这官不大,架子可不小,还真把自己当成厂领导了,粪坑里的元宝——捡到的便宜也是臭的!”

乔荞想着王大强就在砖厂上班,不想与王翠芬争辩什么。

只是笑了一下准备离开。

“站住,我家大强好端端在东风砖瓦厂上班,你骗过来干嘛?我就知道你欺负我家大强人老实,重活粗活都不挑,完了你给点钱随便打发了,没那么容易!”

王翠芬不依不饶。

张凤女和乔荞两个人她都不喜欢,要是王大强必须来砖厂上班挣钱,那她宁可选择张凤女那边。

第一,那边是新厂,工资高。

第二,那边有崔长耿,或多或少王翠芬对他抱有念想。

今天她去挑水遇到刘嫂,刘嫂“特意”告诉她:王大强被刘明喜叫到红星砖厂去了。

“翠芬你也不劝劝大强,放着这么好的班不上,跑过去干嘛,肯定听了别人的好话,一个快没人干的旧厂子,去了能有啥钱挣?人家张凤女对你不咋的,但对大强很器重!”

刘嫂的话王翠芬听了气得半死。

她扔下水桶径直朝红星砖厂赶过来。

一见到乔荞,气不打一处来。

乔荞不得不解释一下。

“王翠芬,大强是自愿来上班来的,他那么一个大小伙子,我骗他干嘛!他是老实人,但老实人就一定要干粗活重活吗?你问过他拿多少钱吗?我告诉你,他在这里的待遇不见得比别处差!“

“可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羞死人了,人家李光明的厂子自从你接了手,马上面临倒闭了,你看看这厂里还有多少人来干活?你这砖窑离熄火不远了,到时只怕你哭都来不及,耽搁我们大强挣钱不说,你还有脸面对大李庄的父老乡亲吗?”

王翠芬看到厂里的工人朝这边观望,更来了精神,趾高气扬数落着乔荞。

乔荞不想再和她多说,直接了当问道:“你来砖厂做什么?不是来和我吵架的吧?若是影响生产影响大伙的情绪,我会叫人把你轰出去,别怪我不客气!”

她的脸上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王翠芬有些后怕。

“我找我家大强,叫他回家,又不是没饭吃,跑这里当受气包!”

说着不理乔荞,绕过砖垛,看偌大的厂里七零八落工人,王翠芬的心里乐开了花。

“让你们美!美死你们得了!”

她嘴里暗骂着,心想要不是自己和刘小柱定下计谋,让张凤女母子知晓乔丽丽生下的孩子到底是谁的,李光明怎么会离家出走。

只是千算计万算计,没料到让乔荞捡了个大便宜——李光明居然将红星砖厂拱手让给了乔荞。

真是脑子进水病得不轻!

王翠芬一边走一边喊着王大强的名字,早有人告诉王大强他娘进厂来寻他。

“你喊啥,娘?谁让你跑来的?这是上班的地方,不是你随便来骂人的地方。”

王大强听说了娘进厂就和乔荞争辩的事,感觉到丢人。

“啥鬼地方?皇宫吗?我还不能来了?这是人家李光明的家业,她一个代管的看门狗能把老娘咋样?”

王翠芬声音很大,专门骂得让周围人听到。

“你快回家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不嫌事多吗?”

王大强上前去拽她。

王翠芬一把推开他,用力过猛,王大强被推在了刚制好的一排砖坯上,砖坯倒下一排,随即象诺米骨牌一样压倒后面一排,一眨眼功夫,好几天制好的砖坯哗啦啦倒下了一大片。

惊得厂里的人们慌忙跑来救急。

可惜没有晾干的砖坯都被砸成了一坨泥巴!

“你看你看,让你不要来,你来就没好事!好几天的心血,白干了!这是马上要装窑的东西,你赔得起吗?”

王大强吼了起来,气得捏紧拳头,不敢打自己的娘亲,捶着自己的脑门。

乔荞应声而至,看到眼前的场景,她难过得直发抖。

这个王翠芬啊,叫她如何是好。

当着王大强和众人的面,乔荞实在难以张口训斥她了。

“我赔你奶奶的腿子!一看质量不好的烂东西,摔一下就碎,还拿去烧砖,分明就是偷工减料糊弄人!”

到这个时候王翠芬还在胡搅蛮缠,王大强看着她的脸,再看看乔荞的脸。

——乔荞的脸上神色凝重,难过而无助。

王大强知道因为自己在厂里干活,乔荞才不好意思教训娘亲。

红星砖厂正处在异常艰难的阶段,这样的损失对乔荞和厂子来说打击太大。

他心疼地蹲下去,双手捧起碎砖坯,眼里涌出了泪水。

“没出息的东西,你娘又没死,跑这里嚎啥?走,跟我回家,不来上班饿不死你——快跟我回去!”

王翠芬一边骂着一边拉王大强的衣袖。

他站了起来,将手中的一块碎砖狠狠扔在了地上,啪一下摔成了一滩泥巴。

“你要再来这里,我不会再认你作娘!今天的损失我王大强会全部赔偿——从我工资里扣——当每一块成品砖来扣!直到扣清为止!”

王大强说得铿锵有力。

乔荞禁不住从心里佩服他——这小子,虽然是王翠芬生的,但骨子里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大强,不必了,反正都已经碎了,只是浪费了时间而已,从今天起我们加班生产,能赶得上下一窑的烧制,放心,婶子不会扣你钱的!”

乔荞安慰着王大强,示意刘汉国去拉走他。

“你倒会做这些空头人情,小恩小惠地拉拢人心,我告诉你,姓乔的,没用的,就你这豆腐渣的名声,别说办个养鸡厂挣不了钱,就算李光明大大方方把厂子给你又如何?——还不是连人都留不住!”

王翠芬的牙缝里都透着尖酸刻薄。

乔荞听不下去了,她转过身子,大声说道:“王翠芬,别给脸不要脸,刚才大强在我没好意思说什么,你是非得逼我把你的老底重新宣告一遍吗?我能从河里九死一生爬出来,就不怕重新活一次!你放一百个心,只要我在,这厂子就关不了门,照样生产经营着——你今天已严重破坏了砖厂的生产秩序,给厂里造成了很大损失,我不追究你责任,但可以将你撵出去!”

没等王翠芬再说什么,乔荞变了脸色,回头吩咐看门的老李头和几个工人:

“你们还站着干嘛,将这个闯进来女人轰出去!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容许,她不能踏进红星砖厂半步!”

第198章 砖厂停电了呀 张凤女没有食言,买了一台同款的拖拉机送到了乔荞家的门口。

乔荞从院子中出来,看着孩子们围着拖拉机兴奋的叫嚷,她的心里有着一丝沉重。

说穿了这是侥幸得来的东西。

张凤女能买拖拉机,是顾及到自己的颜面,她有信心在生意上打败乔荞。

望着村北升起的烟雾,乔荞能想象东风砖厂热火朝天的生产场面。

而当下的红星砖瓦厂,缺少工人成了乔荞最大的心病。

“娘,进来吃饭吧。”刘梅英在身后喊她。

“梅英,一会让向荣把这台拖拉机开到红星砖厂去,李光明不在,他娘添置的东西,就当给砖厂拉土拉砖用的。”

刘梅英点头答应,明白娘不想白占别人的便宜。

今天是星期天,乔荞没有去砖厂上班,趁着一帮孩子放假,带着他们把刘明喜家的地和朱小娥家的地抓紧播种了几亩。

有了拖拉机是方便了许多,尹向荣开着拖拉机,刘阳带着两个弟弟,刘梅英带着四个妹妹,一家人在田野上出现,惹得村里人有些羡慕。

乔荞看着这帮孩子们认真干活的样子,心里有着幸福。

日子是比以前殷实许多,但砖厂的前景让她胸口沉重。

“娘,你多吃点,别想太多,看你脸色一直不好。”

刘梅英轻声劝她,几个闺女心疼娘亲,刘若男将碗里的一块肉夹到了娘碗里。

刘阳放下碗说道:“婶,你放心,我和弟弟在学校表现很好,我们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再不会给你惹麻烦。”

刘月和刘星也砸吧着嘴点头。

乔荞看着懂事的一帮孩子,眼泪强忍着没有流出来......

吃过饭尹向荣要将张凤女买来的拖拉机开到厂里去,乔荞爬上后车厢和他一同前往。

还没出了村子,看到刘汉国在黄昏里骑着自行车迎面驶来。

“乔厂长,不好了,厂里停电了,说这边线路负荷过大,要重新载杆接线。”

刘汉国跳下车喊道,乔荞听了内心一紧,这个时候停电,不是要她的命吗?

当下正是春季砖厂销售旺季,本来砖厂缺少人手,要是再停上好几天的电,生产不出砖瓦,在客户面前失掉信誉,岂不是天大的损失!

“是谁来通知的?”

她跳下拖拉机问刘汉国。

“镇上供电所的。”

乔荞一听感到惊讶,大李庄通电还不到一年光景,怎么说砖瓦厂的线路负荷过大了呢?变压器都是和村里分开的啊。

她示意尹向荣先将拖拉机开到厂里去。

自己和刘汉国往厂里走。

“刘大哥,以前没通电时用手工制作砖坯,那些模具还在吧?”

刘汉国一听笑了,说道:“厂长啊,那是以前的生产模式,没通电以前全靠手工,现在咱们厂要靠这些完成制坯,你看看人手够用吗?就算将多一半人用在制坯上,也抵不过以前呀,何况现在有东风厂,他们就等着看我们的笑话呢。”

后面的话提醒了乔荞。

突然停电,分明是有人作祟。

她一语不发走进厂里,看到夜幕下的厂区工人们闹哄哄在吵嚷着。

有人直接喊着赶快领了工资走人算了。

乔荞走上办公室台阶,望着底下的人群说道:

“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几句,厂里突然停电,是镇上变电所通知要改造一下线路,为的是以后安全生产,大家不要随意猜测,相信政府会尽快安排恢复用电!”

“在这几天,砖厂的工作不能停,夜班除了烧窑的师傅外,其他人可以下班休息,制坯车间不能停,先用以前的模具生产,能做多少做多少,夜里照明用煤气灯,晚上加班有额外的加班费,想要加班的同志可以对刘汉国说一声。”

乔荞说完,听到下面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有加班费是好事情,很多人都想来晚上加班。

“刘大哥,你告诉我供电所所长是谁,住哪里,我今晚就去找他。”

乔荞急着问刘汉国。

他一听眉头皱了起来,虽然不知道改造线路的真正原因,但却了解供电所所长齐伟良是什么样的人。

“乔厂长,还是等他们改线路吧,你越急他们越会端着架子,不如静下心等一等。”

刘汉国劝乔荞。

看着乌黑一片的砖瓦厂,乔荞怎不着急。

“他们端架子是肯定的,现在供电所是很重要的单位,吃香得很,所以我更要抓紧时间找找他们,不然拖延下去,吃亏的是咱们。”

乔荞的心情刘汉国何尝不明白,他想了一下,将乔荞叫进屋子,点亮蜡烛说道:“妹子啊,供电所所长叫齐伟良,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他哥是副县长,尽干一切缺德事——”

“刘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他不就图几个钱吗?我去打点一下就是了。”

“不止钱的事,怎么说呢——你一个女人家,并且是单身女人,齐伟良专挑女人下手。”

“......”

乔荞愣住了。

她望着跳动的烛光沉默着,刘汉国不得不向她挑明原因,难道齐伟良已打起了自己的主意?

她有些想不通了。

论姿色,以前的乔荞丑得惊天动地。

后来为了崔长耿、也为了自己,通过逆颜美容系统她变美了自己。

白是白了,瘦是瘦了。

五官也趋于精致。

但也只是普通相貌,比不得王翠芬的风姿绰约,也比不得张凤女的出众美丽。

乔荞知道,当下的自己不想因为容貌太出挑给自己惹来麻烦。

却不想一路走来麻烦重重。

“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去会会他就是了。”

乔荞下了决心。

无论如何,厂里恢复用电至关重要。

她负责管理,知道肩头的责任。

“晚上他肯定在家,不过这样也好,他媳妇也在,你去找他刚好,他家就在镇上北街,你到了一打听都知道,对了,晚上我看着厂子,你从家里叫上人陪你一起去,天黑,一个人也不好。”

刘汉国语重心长说道。

乔荞起身向外面走去。

没有电的厂子亮起了煤气灯,不远的砖窑洞口有值班的工人在忙碌。

制坯车间的工棚里传来乒乒乓乓的敲打声。

她知道刘明喜和王大强带头在用模具制砖。

一定很辛苦。

乔荞心里想着、感叹着,摸摸口袋里的钱,准备回家带上尹向荣,陪她一起去镇上。

第199章 上门送礼 提着两斤好酒,一条好烟,一筐鸡蛋,两只老母鸡,乔荞和尹向荣来到了齐伟良家的院门前。

“向荣,你到附近的马路上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乔荞吩咐尹向荣。

“婶,你一个人进去没事吧?”尹向荣有些不放心,看看漆黑一片的天色说道。

“放心吧,这是他家里,不会有啥事,他没那么大胆子。”

乔荞心里唯一的担心是厂子里的电。

至于齐伟良对他有没有歪心,她想着试探一下口风再做决定。

尹向荣点点头,推着自行车到不远的街旁边去等乔荞。

门被叩响,院灯亮了起来。

随即一个比乔荞大不了几岁的女人拉开了大门。

“你是?——”

“我来找齐所长的,这是他家吧?”

门里的女人上下打量着乔荞,点了点头。

她看到乔荞自行车上挂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脸上绽露出笑容。

“是他家,你找他有事吗?”

“有事——也没多大事,就来转转认个门。”

乔荞说得很含蓄。

齐伟良的媳妇啥世面没见过,早活成了人精。

赶忙打开大门招呼乔荞进了院子,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帮乔荞将东西提进屋。

堂屋里布置得很阔绰,新式的家具,时髦的电器一应俱全。

齐伟良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两只手摸着自己锅一样的大白肚皮。

一见有人来支起身子,一双金鱼眼盯着乔荞送来的礼物。

乔荞从他肥胖的脸上看出了贪婪,也看出了他是一个好涩之徒。

他眯着眼笑着瞅着乔荞,问道:“你是哪里的?以前咋没见过你啊?”

“我大李庄的,现在负责红星砖瓦厂呢,齐所长是大忙人,肯定没见过我。”

乔荞避开他不怀好意的目光,看他媳妇端来了一杯茶水。

“你就是那个乔荞?以前办了养鸡厂的?”

“正是。”

“呵呵,你养鸡厂那边的电还是我派人给你拉的。”

齐伟良挪动了一下胖身子,放下两条粗壮的腿,他知道乔荞为何而来。

“所以我特地来感谢齐所长。”

乔荞笑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睛往拿来的烟酒上扫了一下。

外门的两只鸡发出响动,她赶忙对他老婆说道:“嫂子要是不嫌弃,这两只鸡自己动手杀了炖汤喝,以后想吃了告诉我一声,我挑最好的送过来。”

齐伟良的媳妇高兴得眉开眼笑,连声说好。

齐伟良啪点燃一支烟叼在嘴上,他在等待乔荞说重要的话题。

“供电所通知要改造一下砖厂那边的线路,不知道为何改造?通电也不长时间,不如齐所长再考虑一下,能不改造就不改造了,我们这样的小厂子,用电量也不是太大的。”

“这个没什么考虑的,拉电的时候李全富还在,他没有报实际的机子功率,导致线路负荷量增大,加上你们日夜不停地开着机子生产砖瓦,所里怕出意外,才不得不改造一下,也是为你们好,为大家好。”

刘伟良说得冠冕堂皇。

乔荞想了一下,又问:“那什么时候开始改造?哪天能完工?”

“具体说不准,要看所里电工的工作安排。”

“那为啥今天就拉电了,等你们开工了再拉也不迟啊?”

乔荞的微笑有些僵硬,她看出了齐伟良心里藏着诡诈。

“要测量,要检查,这是必须要停电的。”

他不高兴的样子,厚嘴唇下垂,没有抽完的烟掐灭在了烟灰缸里。

乔荞只好转移话题。

“齐所长工作一定很忙,有空了带嫂子到我们养鸡厂转转。”

“有空会来的,就怕给你添麻烦。”他媳妇笑着接了口。

乔荞赶忙和她聊了几句客套话。

眼睛余光能看到齐伟良一直不怀好意地盯在自己身上。

乔荞心里有了底。

看来,在他家是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了,他把话都说死了,要是再提一定会自讨没趣。

不如先回去。

“天不早了,我还得赶回大李庄去,砖厂停了电,工人们还在挑灯加班呢。”

乔荞说着起了身,齐伟良屁股都没抬一下,笑着和她道了别。

拿回去的礼物,连声谢谢都没说。

他媳妇送走乔荞进来,抱怨道:“人家可是白没来,这么点小事你也不给帮一下。”

“你知道个屁,她送这点东西你就看眼里了?你咋不想想这回是谁求我办事——是张凤女,她让折腾着停电的,目的就是拖垮原来的厂子。”

“那也总不能停着?电是国家给拉的,供电所是国家的,你别做事失了分寸。”

他媳妇喜滋滋地提着烟酒准备锁进柜子里,不忘提醒齐伟良。

齐伟良将腿搭在茶几上懒得和她说话。

他有自己的主意,改造线路是正当工作,至于什么时候完工,那得看拖到什么时候。

依照张凤女的意思,这次要断了红星砖厂的气脉!

齐伟良虽然不敢打张凤女的歪主意,但对她手里的钱一直感兴趣。

而这个乔荞,虽然榨不出多少油水,但看那小模样,也还说得过去。

雁过拔毛,没有毛拔,齐伟良就咬一口肉。

他闭着眼想着乔荞的样子,知道她一定还会再来找他。

并且,很快。

第200章 若不屈服如何是好 天不亮乔荞进了厂。

上夜班的工人还没有下班,她径直来到了制坯车间。

一夜功夫,模具制成的砖坯整整齐齐码了一场地。

刘汉国披着一件旧棉衣走了过来。

“质量说得过去,效率怎么也赶不上机器,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全凭人多手快,我看数王大强和刘明喜两人最卖力。”

乔荞点点头,看刘汉国的双眼都熬红了,几个年龄大点的工人累得蹲在地上吸烟,一见她来笑着和她打招呼。

“厂长啊,我们尽力了,手工活比不得机器,你还是想法子让供电所把电接上,不然这样下去耽误了生产。”

“是啊,本来人少了些,晚上都为了加班费干活,白天哪有精神再做事啊。”

工人们的话由衷而发,乔荞明白大家的意思。

都是为厂里好。

她看到刘明喜和王大强还在忙碌,晚春的清晨冷得让人直哆嗦,他们却光着膀子穿着一件褂子。

乔荞不忍再看,转身离开制坯间,向砖窑方向走去。

刘汉国跟了过来。

“厂长,昨晚你去过齐伟良家了吗?他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无非是找出合适的理由要改造线路,问什么时候能完工,又推三落四没有个确切日子,摆明了要拖延咱们。”

乔荞叹了口气,一夜没有睡好,她憔悴不少。

问题还是在张凤女身上。

她想了一宿都想不出法子,再去找张凤女说理,是毫无道理的事。

人家不会承认,反而会笑话乔荞无能。

“你送东西给他家了吗?”刘汉国小心问道。

“肯定送了,没看在眼里,我猜,他是受了别人的委托成心和咱们过不去呢。”

“有这可能,张凤女在枫城平原上交际很广,拿钱铺路,总能行得通。”

刘汉国要比乔荞更加了解张凤女的为人处世。

乔荞想了一下问道:“刘大哥有什么好办法吗?”

他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论有钱,谁能比得过张凤女,论交际,你才接管红星砖厂多久——”

“我去上头找人说一下,我就不信没有人管得了齐伟良,供电所可是国家的,总有制度约束着他。”

乔荞打断了刘汉国,她脑海中想到了赵楠和赵楠的爷爷。

“没有用的,他哥是副县长,肯定有一定的势力,所以他才敢当枫城平原上的‘电霸’,况且人家找的是正当理由,线路改造完全说得过去。”

刘汉国的话给乔荞浇了一头的凉水。

这一次,她得靠自己化解难题了!

两人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来到了砖窑前。

再有两天就要熄火准备出窑了,烧火的师傅在火洞前添着煤渣,黑红的脸被汗水浸透,脖间的毛巾放在水桶里淘一下,敷在额头上给自己降温。

“热坏了吧,师傅?”

乔荞关心问道。

“咋不热?以前有风扇吹冷,现在只能挨着,刘监工派了四个人分两班倒着干,浪费时间也浪费人力,还是赶紧让把电接通的好。”

烧火师傅说得实诚,刘汉国解释道:“以前就两人看着,现在不行,这里太热,站久了身体吃不消,会出事。”

乔荞的全身被砖窑的高温炙烤着,脸上的汗水像瓢泼一般。

如果没有亲临现场,她不知道工人是怎么烧制砖瓦的。

这样的高温工作环境,没有风扇通风排气,简直就像钻进了蒸笼一样。

她走出去,望着制坯轩间,那里后半夜一定很冷,湿泥放在模具中,全靠人的双手抹平。

乔荞的心在苍凉中感伤着,她知道这么大的砖厂,离了电不行,离了她更不行。

她决定再去找齐伟良。

一次不答应,二次再去。

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不能让砖瓦厂停业关门。

“你去哪里?”刘汉国看着乔荞向厂门口走去,喊着问道。

她没有回答。

她相信刘汉国一定知道她会去什么地方。

......

早上,齐伟良刚喝着茶翻着办公桌上的报纸,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吧。”

他说着抬起头,看到乔荞出现在面前。

这也太快了,昨夜来过他家,今天就找到了供电所。

不免得意。

“乔厂长啊,大清早来,又是为你们厂线路改造的事吧?”

齐伟良明知故问,乔荞微笑着不请自坐。

她回家收拾打扮过,灰色的外套里一件刘梅英织给她的粉色高领毛衣衬得她明艳不少。

“齐所长真是善解人意的领导,知道我心里为电的事着急,也不抓紧动工把线路弄好。”

说时语气柔软,有着娇嗔,眼角飞出风情,齐伟良怦然心动。

他放下茶杯点燃一支烟,身子倾在桌上。

“知道你急,刚才要准备亲自去你厂里看看,不想你就来了,正好,有些事咱们得商量一下。”

乔荞一听心里激动,赶紧笑着点头。

“这次线路改造还得把变压器重新换一下,电线肯定得换,所有材料和设备得由你们厂自己出,当然,我们可以负责给你们安装接线,乔厂长,你抓紧去购这些吧。”

齐伟良说完身子靠在了椅背上,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乔荞掩饰着脸上的愤怒和失望,没有动身离开,脸上换上一种少有的妩媚,笑着说道: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我接管红星砖厂没几天,砖没有烧出一块来,钱却要花出去,齐所长,这让到哪里去找这么多钱啊。”

齐伟良就喜欢看女人在他面前示弱的样子。

尤其是乔荞这样外强能干的女人。

他继续做出公事公办的样子说道:“这我可没办法帮你,你要不把这些材料和东西准备了,我们也动不了工,线路不改造,电是通不得的。”

乔荞莞尔一笑,轻声说道:“我也管不了许多了,大不了让砖厂关门算了,反正也不是我自己的,说穿了我只是替李光明代管一下,你说是不是齐所长?”

齐伟良愣了一下。

他没有想到乔荞这么快就要放弃红星砖瓦厂。

有点难堪,枫城平原上的人都知道红星砖瓦厂是第一个老厂子,要是因为自己的决策导致关门停业,怕是对自己影响不好。

张凤女是想通过改造电路拖垮红星砖瓦厂。

齐伟良是想两面沾沾光。

除了拿点油水,顺带占一下乔荞的便宜。

哪能这么快就让她丢手走人。

“乔厂长,要不我陪你去趟城里,我有熟人,变压器电线什么的可以给你便宜点,或者我担保给你赊来,你看怎么样?”

乔荞的嘴角抿着笑道:“那再好不过了,齐所长能帮我感激不尽,就怕你嫌我麻烦呢。”

“这有什么麻烦的,就今天吧,看你着急,中午了你在镇北的路口等我,我自己有辆旧吉普车,回头带你过去。”

齐伟良说着伸了一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乔荞看到他嘴里熏黑的牙齿,满脸的肥肉,像极了一头饥饿的狮子。

第201章 她决定好了 离中午还早。

乔荞出了供电所的大门走在镇子的街上。

春天的太阳暖阳阳地照在她的身上,让她有一种想要在阳光下大声呐喊的冲动。

没有人看出她内心的难过和焦虑。

为着红星砖瓦厂能尽快通上电,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出某种牺牲!

——值得吗?

她问自己,审视着自己阳光下的影子。

影子在晃动,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人们常说“人正不怕影子歪”,乔荞觉得,自己的影子没有歪,人已经不正了。

值不值得她都要去做,红星砖瓦厂不能停产,更不能减产!

如果这一次失败了,她不光成了枫城平原上的笑柄,更随了张凤女和崔长耿的意,以后由着他们肆意妄为,于她而言,那才叫真正的悲哀和挫败!

假如李光明还在,红星砖瓦厂一样会逃脱不了被打压的命运,张凤女为了自己的利益,一样会动用卑鄙的手段摧毁李光明拥有的一切。

乔荞的心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悲壮。

她知道在金钱和利益面前,有时亲情都算不得什么。

何况张凤女的身后有着崔长耿这样一个心怀诡诈的恶人。

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她想找个餐馆吃点东西。

“哎呀,这不是乔荞姐嘛。”

迎面走来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刘二柱现在的媳妇冯小玉。

她上来热情地叫住了乔荞。

乔荞有点不知所措,她还在想着别的心事。

“姐姐一个人在镇上干啥?我听说你现在是红星砖瓦厂的大厂长了,寻思着哪天去瞧瞧你,给你道个喜,不想刘二柱这个死鬼天天忙生意,他在省城的批发市场上又扩大了经营规模,叫我去帮了好几天——”

“我来办点事。”

乔荞不想听冯小玉的显摆,想要抽身离开。

“知道姐姐现在是大忙人,也不急这一时啊,走,上店里坐坐,吃点东西,我早上刚炖了一只肘子,回去咱姐俩边拉呱边吃吃。”

不由分说拉起了乔荞的衣袖向店里拽去。

乔荞本不想去,听冯小玉嘴里说道:“放心吧,姐,刘二柱不在镇上,他忙省城的生意回不来,你要不去,就是生妹子的气呢。”

如此说来,自己不去显得小气。

乔荞只好随她进了店里。

冯小玉端茶倒水热情万分,说话间进了店后面的小屋,不一会里面飘出肉香。

乔荞环顾店内,小店内的百货添了不少,农资日用百货一应俱全。

可见刘二柱现今的生意做得非常好。

难怪他在县城开了店让刘小柱帮着经营,自己又去省城做批发生意去了。

“乔姐快尝尝我的手艺,二柱说我煮的肘子最好吃了,每次他都啃一半。”

冯小玉端上了切好的肘子肉,另外端了一盘烙熟的白面饼子放在了乔荞面前的桌上。

“小玉你日子过得真好,嫁刘二柱也算功德圆满了。”

乔荞拿起筷子,由衷夸赞冯小玉。

她这样热情地款待自己,不见得是真心和热情,只是为了证明她当下的日子过得殷实丰裕。

“可不是嘛,二柱对我实诚得很,挣的钱都交给我保管了,自打结婚后求着让我给他生个儿子——姐啊,你说我这年龄也老大不小了,还能生吗?”

冯小玉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乔荞笑了一下说道:“那你得抓紧生一个,一定要生个小子,不然像我一样被他小看,到头来说不定也会被他撵出刘家。”

冯小玉的脸抽搐了一下。

“那是姐姐没本事,当初让王翠芬捡了便宜勾走了他,不见得是他撵你出去,要换成我给他生了五个闺女,非得耗死他!”

“也是,那我就等你生小子的好消息,到时给你贺喜。”

乔荞说着看看桌上的闹钟,时间快到十一点多钟了。

她得去镇北的路口等齐伟良。

冯小玉也不强留她,送她出去,看乔荞向镇子北面走去。

......

上了齐伟良的车,乔荞坐在后面。

一路颠簸,两人各怀心事。

“乔厂长是不是抱怨我和你们红星砖瓦厂过不去是不是?”

齐伟良从观后镜中看到了乔荞蹙眉的样子问她。

问得如此直接了当,乔荞吃了一惊,坐正身子笑着答道:“哪里的话,齐所长是公事公办,线路改造是为我们的安全考虑,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敢抱怨啊。”

齐伟良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眯着眼睛回头瞅了她一眼。

“其实,这个线路也可以不改造,就像你说的,毕竟你们是小厂,只要暂时不更换大型设备,还是可以维持下去。”

乔荞压着心里的恼怒装作没有听懂他话的样子,笑道:“我也不懂这些,本来庄稼人出身,学识浅薄,有些事还得听齐所长的安排。”

“哦,那我问你,你是希望这电尽快接通还是等线路改造?”

“肯定是尽快接通了的好。”

乔荞心想这是傻子都明白的道理,那么大砖厂,就等着用电呢。

“可以——要说快今晚就能给你接通,要说慢几个月也不一定来电,结果如何,还得看你自己的表现。”

齐伟良露出了无耻的嘴脸。

话说得如此露骨,乔荞还能不明白吗?

她把眼睛转向车窗外——

原野已染上春天的新绿,路边的白杨树快速退去,记忆闪现,乔荞想起做当红影星的自己,那时为了走红,为了赢得女主角的片约,她曾违心说服自己臣服于某个制片商。

而今,她成为了命运安排的另一场人生女主角,她以为安心抚育一群儿女长大,为人于善,与世无争,便可以拥有幸福人生。

结果,她错了。

要想成为真正的女主角,成为人生的披头,是要付出代价的。

而一个女人所能付出的,到了最后往往是她自己。

她摇下了车窗,风扑面而来,温热中有着冷凉。

提醒她若要活下去,有时候,她不得不放弃自尊,换回活着的另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尽管不能打开幸运的大门。

但可以让红星砖瓦厂接通电路,恢复正常生产,带来一片光明。

第202章 张凤女去兴师问罪 张凤女来到了镇上的变电所中。

自行车没有放稳,晃了一下倒在鹅卵石铺的院子中。

她没有去扶,风一样走进了齐伟良的办公室。

“看不出齐所长还真是人民好公仆呀,急人所急,为民着想,立马就给红星砖厂通电了,咱们说好的要线路改造,你怎么变卦了?”

齐伟良吐出一口烟,看着一脸愠怒的张凤女,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暂时改不了,检查了一下,符合用电标准,为什么要改呢?这不是劳财害命的事嘛。”

“劳谁的财,还不是我的?害谁的命,还不是我们家的厂子,说好的事才两天就变了主意,齐所长这交道以后我可不敢打!”

张凤女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端着架子说道。

昨天天刚黑,有人说红星砖瓦厂通电了,她和崔长耿吃惊不小。

“你不是说齐伟良答应过的吗,怎么还没拖上十天半月就通电了?”

崔长耿当时板了脸问她。

张凤女没有吭声。

能让齐伟良将电重新接通,她还真小瞧了乔荞这婆娘。

“她给了你什么好处?比我多?”

张凤女抱着膀子问他。

她知晓和齐伟良这种人交手,用不着虚头虚脑。

“是!”

齐伟良一点都不遮掩的样子,叼着烟用手敲着办公桌,气定神闲。

张凤女冷笑起来,她才不相信乔荞能有这么大方。

除非,她是动用了红星砖瓦厂的钱!

“马上停电,我再加一倍给你!”

她争强好胜的脾性里从不示弱。

红星砖瓦厂春季的第一窑砖就要出炉了,要是没有足量的砖坯,第二窑便无法烧制。

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搞垮红星砖瓦厂。

“加十倍也不管用了,已经停过一次了,我答应人家乔厂长了。”

齐伟良坦然拒绝了张凤女的要求。

他原以为乔荞会拒绝,会反抗,没想她默然无语跟着他走进郊区小旅馆的房中。

过程对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美好。

结束时他对乔荞许下了承诺:今晚就会给红星砖瓦厂合闸送电。

“这是最后一次!”乔荞穿着衣服突然说道。“我不怕你第二次再停——停了我会送你进牢房,不信你可以试试!”

齐伟良当时愣在了床上。

这和以往的情况截然不同。

他知道遇到了硬茬,这个看似普通的农村婆娘,脸上有着胸有成竹的谋算。

“可以啊,只怕没人相信你的说法。”齐伟良皮笑肉不笑说道。

“你用线路改造威胁红星砖瓦厂,别人怎么会不知道?你今天带我来这样的地方,我出去就让旅馆老板记下你和我的模样,还有,你的私处我看了,有个黑痣,除非你回去以后用刀剜掉!”

乔荞说得不动声色,她穿好衣服,临出门回过了头。

“齐伟良,我是为了红星砖厂,才不得不屈服于你,但我屈服的不是你,而是权利!权利是个好东西,可以让你为所欲为,得到你想得到的,但权利的也有它的坏处,比如说我走出去,只要撕下这张脸,便可以毁掉你手中的权利!”

齐伟良的烟头烫到他的手指。

很疼,疼得他呲着牙皱起了眉头。

他想说你是撕不下这张脸皮的,就算撕下了也是两败俱伤——可惜他张了张嘴,没有吐出一个字。

剩下的,是他想着怎么给张凤女交了差,这浑水,他想赶紧撇清。

......

张凤女盯着齐伟良那张虚肿的包子脸。

他答应了乔荞,并且说已经停过一次电了。

这么说,自己送的钱等于肉包子打狗白扔了。

她等着齐伟良给自己一个交代。

半天过去,他重新点了一支烟,翻着桌上的文件认真看起来。

“齐所长,当初我送你钱,是为了消灾啊,哪有白受香火的菩萨?”

她提醒道,强压着内心的怒火。

“停了一次了,检查线路也出了力,怎么,你想让我退你钱吗?”

吃到嘴里的肉怎么会吐出来?这不是齐伟良的作风。

张凤女起身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了办公桌上,冷冷盯着他。

“她,不会拉你下水了吧,齐所长?”

齐伟良眼睛都不眨,翻着文件说道:“你要敢乱说,只怕你的东风厂就停了电——方法还是你教的,正好用在你身上!”

“你以为我是她吗?齐所长,你收我的礼金,可不是一次两次,不光你收,还有你当副县长的哥哥,你是皮糙肉厚了一些,当霸王当习惯了,可你哥哥不一定象你,我听说下半年他急着要竞选县委书记呢!”

张凤女的目光犀利如刀,直刺齐伟良的痛处。

他放下了手中的文件,靠在了椅背上。

这个张凤女,要比乔荞难对付,除了有钱,交际更广,手腕更滑,心肠更毒。

他又不是没有领教过。

“你看你,开个玩笑也认真了,天长日久的,还找不出合适的机会吗?只要你想停她的电、搞垮她的厂子,不急这一时,说不定找个茬,直接推倒了整个厂子,这样的例子,枫城平原又不是没有过!”

齐伟良和颜悦色说道,示意张凤女坐下。

他起身去倒茶给她。

“我不喝茶!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你直接告诉我,她送了你多少钱?我倒要看看她比得过我出手大方吗?”

齐伟良没有正面回答她。

端了茶水递到了她的手中,俯下身子凑近了她的耳朵说道:“怎么,你是真想知道啊?你就不怕崔长耿戴了顶绿帽子,绿得他做不了男人,恨你一辈子吧。”

张凤女瞬间明白乔荞送了齐伟良什么东西。

“真是个不要脸的贱货!”

她心里恶狠狠骂着,唰一下站起身,拉开门从齐伟良的办公室冲了出去。

“也只有乔荞能忍受这样猪一样的男人,给我提鞋我都不要!”

张凤女面颊滚烫心里有着幸灾乐祸的嘲笑。

扶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车她走出了供电所的大门。

钱没有白花。

自己没有白折腾。

不是吗?——一不小心就让她陷入万劫不复,本来坏了的名声臭上加臭!

第203章 姬玲玲要去红星砖厂 红星砖瓦厂恢复用电,全厂皆大欢喜。

刘明喜和王大强更是卯足了干劲,想要把厂里的损失抢回来。

特别是王大强,他娘上次来厂里闹腾,推倒了整一大片的砖坯,乔荞没有责怪他半句,但他心里难受了好几天。

乔荞吩咐工人将摔坏的砖坯拉到制坯车间打成泥浆,重新制成砖坯。

王大强没日没夜像疯子一样铲泥搬砖,没有一刻闲下来的时候。

只有刘明喜让他下班去休息,他才回家睡半个晚上。

现在,砖瓦厂重新来了电,为了下一次砖窑如期烧制,工人们个个开足了马力。

乔荞放出话,开始招聘村里的婆姨们进厂做工。

刘嫂第一个带头进厂,随后村里忙完春播的女人们也跟了进来。

人多起来,红星厂开始热闹起来。

乔荞叮嘱刘汉国将女人们分配到各个不同的小组,刘汉国懂得她的意思:女人多了是非便多了起来,分开来比较好管理。

看着村里的女人都涌进红星砖瓦厂去挣钱,姬玲玲种完了娘家和婆家的庄稼向李忠开了口。

“我打算也上红星砖瓦厂干活去,反正也闲着。”

“啥?你要去红星砖瓦厂?”

李忠变了脸色——他的脸色从结婚的第二天就没有好看过。

“是,村里的女人去了很多,上下班时间充足,回来也可以照顾你娘和我爹,不耽搁地里的活。”

姬玲玲手里织着一件墨绿色的晴纶线毛衣,是准备给李忠娘的。

“不许去,家里呆着就行,咱家不缺那几个钱!”李忠肯定不答应。

他知道张凤女急着要让红星砖瓦厂垮掉,自从李光明走后,张凤女对李忠不冷不热。

他明白是为了什么——乔丽丽怀里的孩子,李忠每次看到后心里涌来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伴随着这种成就感,最终成了藏在心底的一种畸形的骄傲。

“我缺钱,我得给我爹看病买药!”

姬玲玲丢下这句,放下手中的毛衣出了门。

她才不管李忠心里怎么想,农村挣钱的门路很少,轮到女人们挣钱的路子更少。

红星砖瓦厂能放开来招女工,对吃苦耐劳的姬玲玲来说是绝好的机会。

她走进砖瓦厂,曼妙的身姿引起了全厂人的注目。

那些见过姬玲玲的人都说,可惜了一朵鲜花插在了李忠这坨牛粪上。

王大强当然注意到了姬玲玲的到来,他正好开着张凤女买给乔荞的新拖拉机帮着工人出窑拉砖。

头一歪,和姬玲玲的目光撞在一起。

这是姬玲玲嫁到大李庄以来,两人第一次近距离相遇。

姬玲玲的鼻子一酸,无尽的委屈和相思悉堆眼底。

无语相望,王大强点了点头。

他懂得她,她亦懂得他。

错过的姻缘,并没有断了两个人心底的情份,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们知道惦念着彼此。

没有说话,姬玲玲低了头来到了乔荞办公室。

说明来意,乔荞想了一下,劝她:“玲玲,不是婶不要你来,咱这边正缺人手,可是这里的情况说来有些复杂,只怕你大婶子张凤女知道你来会不高兴,李忠还说得过去。”

“不关她的事,我只是她侄儿媳妇,自己做得了主,婶子放心,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姬玲玲说得很坚定。

乔荞有些为难。

但她喜欢着姬玲玲,不光长得好,却不骄不蛮,朴素善良,不像乔丽丽,骄傲得象只孔雀一样。

当然,那是过去的乔丽丽,现今的乔丽丽自打李光明走后,已今非昔比,不管走到哪里都要接受别人异样的目光。

——别人最想看她怀中的孩子长得像谁!

“好吧,玲玲,既然你想来,我就派你轻松的活去干吧,婶子知道你爹身子不好,你还得回家做饭做家务——这么着,去制坯车间管管机器的电闸,上班的时候操心就好。”

乔荞想了一下最终答应了姬玲玲。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红星砖瓦厂要想跟上生产进度,人是第一要素。

姬玲玲千谢万谢回去,进村时又绕进李忠家的庄稼地。

看看日头还早,她抓紧时间给豌豆地里拔起草来。

这一忙活,直到天近傍晚才进家门。

家中婆婆在做饭,堂屋中来了大婶子张凤女。

姬玲玲进去打招呼,听到张凤女很不高兴地说道:“你想进厂挣钱没地方去了咋的?东风厂那么大,非要跑到红星去,快倒闭的老厂子,也不归咱李家管了,这不是胳膊肘子朝外拐吗?”

原来李忠怕张凤女日后知道姬玲玲去了红星砖厂做工,早把这事告诉了婶娘。

她当时就来了气,忍到下班等着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侄儿媳妇。

“婶,到哪去都一样,都是挣几个钱,我已经说好了的。”

姬玲玲好脾气地解释。

“说好了也不用去,明天开始到我那边来,我给你安顿一份清闲的差事——就这么说定了!”

张凤女盛气凌人地站起身准备离开,扔下了这么一句。

“不用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姬玲玲软软地顶了过去。

一下子惹怒了张凤女。

“李忠媳妇,你吃错药了吧,我花钱把你娶进我们李家,可不是给我们找气受的,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还听不听我们的话?”

“婶,这话你应当给丽丽嫂子说,不是给我说,我婆婆在厨房做饭呢,我去帮她了,你要不吃我家的饭,就不留你了!”

姬玲玲掀帘而出。

张凤女哪里受得了这待遇,冲到台阶张口骂道:“我有本事让李忠将你娶进来,也有本事让李忠将你退回去——还有你这白吃闲饭整天躺在炕上的爹,娶了两尊佛到李家了!”

姬玲玲笑起来,缓缓说道:“婶子本事大着呢,枫城平原谁人不知?婶子快去给李忠说说,将我退回去,放着现成的人不要,哪能让孩子不认爹的道理!”

张凤女的脸哗一下像被人结结实实抽了一巴掌。

姬玲玲平素敛声静气,但耳朵没聋,眼睛没瞎。

李光明为何而走,全村人都在背后吵吵嚷嚷。

姬玲玲怎么会听不到?

她忍着浑身发抖,甩开膀子走出院门,心里劝着自己:今天这气,全都是自找的!

——怨得了谁?

第204章 参加县里的会议 县上召开乡镇企业春季安全综合会议,乔荞前去参加。

作为原身,她是有生以来头次参加这样的会议。

作为现在的乔荞,走过无数次的红毯,接受过媒体无数次的采访。

镁光灯下的风光和万人瞩目的辉煌,乔荞经历颇丰。

为着原身、为着当下的命运,她却不得不遵从原身的人生轨迹。

不曾想,居然有了一个女企业家的身份。

会议在县委二楼会议室举行。

参加者除了县上各层领导,其余全是枫城平原上有头有脸的企业家。

乔荞一身蓝色咔叽呢外套,白色的的确良衬衣,原来的头发舍不得剪,让刘梅英帮着盘在了脑后。

一群男人女人中,她算不得起眼。

无论从企业规模还是长相来说。

但,张凤女就不一样了。

她真若万绿丛中一点红,一件灰色的四颗扣外套,领子上翻出尖领碎花衬衫。

虽然是短发,但刘海却烫成了起伏的浪花。

她踩着半高跟的皮鞋走进会场,大方地和县上各个领导问好,领导们都笑容满面和她握手,态度亲切,言语温和,一看张凤女就是领导眼中的成功人士。

乔荞还真有些佩服张凤女人模狗样的女企业家风采。

若把人生比作舞台,演技拙劣的只是乔荞,张凤女那温婉的笑语里,完全可以摘得奥斯卡的影后桂冠。

会议开始,主持人一一介绍了在场领导。

齐伟良的哥哥齐伟业作为副县长坐在主席台上。

乔荞看到那张和齐伟良同出一辙的肥脸,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堵在胸口。

介绍完领导开始点名参加会议的企业头头。

“......红星砖瓦厂厂长,乔荞——”

“领导好,大家好,我是乔荞。”

乔荞赶忙站起身向大家点头问好。

“哦,乔荞?红星砖瓦厂换领导了?张厂长的儿子李光明将厂子转让了吗?”

县长有点吃惊,问底下的张凤女。

“是换了,县长,我家小子去做别的生意,暂时将厂子交给别人管理。”

“暂时”和“别人”加重了语气。

乔荞不由地冷笑了一下。

县长和其他领导笑着点点头,示意乔荞坐下。

张凤女坐在前头,全程没有回头看,她知道乔荞在后面,漠视就是对她最好的打击。

会议的后半场是各企业主表态发言。

张凤女铿锵有力的演讲、落落大方的仪态,赢得了满堂掌声。

轮到乔荞了,为数不多的女企业家中,她是全场最后一个。

她笑着走上台,没有拿任何发言稿。

“各位领导、各位同行,大家好。”

“能参加这一届的枫城平原企业综合会议,能聆听领导教导、各位前辈、同仁的讲话,我深感荣幸!”

“红星砖瓦厂因前领导委托于我,让我从一个农村妇女成为一名企业的管理者,能将厂子的效益保持增长,是我给自己定下的目标,能否实现这一目标,还要靠各位领导给予帮助和扶持,还要靠各位同仁引导和指正——尤其是同在大李庄的东风砖瓦厂厂长张凤女同志——”

乔荞提到了张凤女,目光瞟向了她。

她浑身不自在起来,看看台上台下,周围的人都被乔荞的发言所吸引。

原来,她竟会如此的从容应对,从她的神情中,看不到胆怯,寻不出羞涩。

毫不慌张,落落大方。

张凤女脸上挤出微笑,举头装出了认真听讲。

“大家都知道,红星砖瓦厂是李光明的,张凤女是他母亲,这个老厂交到我一个毫无管理经验的人身上,还得靠张凤女同志多多帮扶——”

乔荞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张凤女身上,张凤女只好点点头。

“俗话说‘同行是冤家’,我和张凤女现在不光是同行,还是一家人——厂子是她儿子的,她儿子娶了我侄女,论理是亲上加亲的事,怎么会成冤家?所以,请领导放心,在以后的发展路上,我一定虚心请教张凤女同志,学习她建厂经营的好经验,将红星砖瓦厂建设得和东风厂一样好——”

县长带头鼓掌,他很欣赏这位新上任的女厂长。

会议结束,乔荞和领导们握手告别,县长叫住她和张凤女。

“刚才乔厂长说得很好,‘同行是冤家’,说的是过去的竞争,那是极不好的现象,现在是新社会,同行之间更要互敬互重,在此基础上展开公平竞争,我相信张厂长是有魄力的企业家,红星是你儿子的,你要在建设新厂的同时,大力扶持老厂子才好。”

县长的话语重心长。

他多少了解张凤女的为人处世。

也听说过李光明母子不睦的消息。

张凤女赶紧握着县长的手点头表态。

表面上的功夫,她已炉火纯青。

众人散去,乔荞和张凤女落在了后面。

出了县委大门,张凤女的脸结上了霜。

“留着你那些好听话去给厂里说吧,红星厂来了那么多婆娘,最喜欢听好听的话。”

“好听的话也要说给你听听,虽然不能让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可以让大家知道你对红星砖瓦厂还是很重要。”

乔荞不看她的脸,将想说的话说给她听。

张凤女快要骑上自行车,想了一下又下来。

“它对你很重要,对我无所谓,李全富死了,李光明走了,砖瓦厂落在了你手里,你慢慢去熬吧,记着下次要是停电了去找齐伟良,他一定会热心帮你接好,就怕万一哪天这砖厂要被铲平了,我不知道你要找谁去?——不过凭你的本事,县长也难说,就怕人家看不上你!”

如雷贯耳,乔荞一下子愣住了。

眼睁睁看着张凤女骑上自行车扬长而去,她的心才在惶恐不安中久久不能平息。

从未有过的羞耻蔓延了她的全身。

从未有过的难过、愤怒、仇恨占据了她的整个心房!

原来,张凤女什么都知道,不管她做了什么、付出什么,都在她的算计当中。

就是这个女人,一步步将红星砖厂逼向了绝境。

就是这个女人,自己才不得不向齐伟良屈服!

乔荞的眼睛中泪水在转动,她仰起了头——可不能哭,对天哭对地哭,绝不能向张凤女这样的人哭!

——她不配乔荞为她掉眼泪。

——不配!

第205章 他和她在同一个厂里 姬玲玲没有料到,给制坯车间看电闸,王大强就在五步之外。

这是冥冥中的天意安排,还是纯属巧合?

两人都不得而知。

表面上,两个人都一脸平静,似乎只是普通的同村乡亲。

但,彼此不经意的一瞥,都会让对方的心掀起巨大的波澜。

在甜蜜和痛苦里,王大强和姬玲玲都不会忘记冬天的姬家河边,茂盛的芦苇荡......那夜皎洁的月光,见证了他们爱的谴卷和不舍......

机器轰鸣声中,姬玲玲不敢有丝毫的怠懈,她是个做事勤快而又认真的女子,上苍又赐予她非凡的美丽,在红星砖厂,男人们热衷于来到制坯车间,只为了一睹姬玲玲的芳容。

女人们热衷于嫉妒和议论,拿姬玲玲和乔丽丽做着比较。

结果发现,无论从哪一方面来看,姬玲玲天性中的善良和平易近人,远胜过乔丽丽百倍。

就连厂长乔荞也格外喜欢她,时不时来制坯车间和她说几句话。

有那么几次,乔荞发觉王大强眼睛中透射出的光芒——像炽热的利箭落在了姬玲玲的身上,她一下子觉得王大强对姬玲玲心存着喜爱。

女人天性敏感,就如同她能感觉到刘明喜看着自己的眼睛饱含着不一样的深情!

.......

姬玲玲去了红星砖瓦厂的消息传进了王翠芬的耳朵,她的嘴角露出别人看不懂的笑意。

春天即将过去,姬玲玲似乎没有怀孕的迹象。

这让王翠芬很失望。

看来王大强比不得李忠,姬玲玲也不是乔丽丽。

她原期望的结果成了泡影,又不好意思问王大强和姬玲玲到底有没有过特殊的关系。

当听说姬玲玲进了红星砖瓦厂,正好和王大强在一个车间做工,王翠芬的心思活泛起来,晚上等王大强下了班,吃过饭她问道:

“姬玲玲也进了砖厂上班了?”

“嗯。”

王大强放下碗准备躺一会去上夜班。

“和你一个车间?”

“是。”

他不愿和娘讨论姬玲玲,提到她的名字心里便会痛一下,像针扎一样难受。

王翠芬笑一下,解下围裙说道:“那你可得多照顾着点她,女人家,到砖厂上班挺累的,也不容易呀。”

王大强抽着烟没有答腔进了自己屋。

王翠芬追了过来。

“给你说话你聋了吗?让你多照顾姬玲玲,咋这么不懂事呢。”

“我没那心思!你喜欢照顾你去!人家是李忠的媳妇,用不着我来操闲心!”

王大强闷声闷气回答,一头倒在了炕上。

王翠芬拿过窗台上的鞋底,针在发间划了几下,纳着鞋底说道:“乔丽丽生下的娃可不是李光明的,让李忠占了鹊巢,给他结了个大瓜,你说李光明冤不冤?他不走还有脸在大李庄呆下去吗?”

王大强明白娘的意思。

他不傻,他懂得她想表达什么。

论私心,他舍不得姬玲玲,他恨着自己的家境,恨着自己有王翠芬这样的娘,也恨着娶了姬玲玲的刘忠。

但他没有想过姬玲玲和乔丽丽一样会因他出错。

——怀了他的种,生下他的娃,给李忠扣上绿帽子。

自那夜姬家河畔之后,王大强还担心过。

直到现在,他有些后悔自己当时的鲁莽和情不自禁。

看当下乔丽丽的处境,猪嫌狗不爱的样子,大李庄人明里不说,暗里流言蜚语堆积成冢,可以活埋了乔丽丽。

“你以后少提别人!”

王大强翻身下炕,他得去上夜班了,红星砖瓦厂需要他出力,他得把娘造成的损失补回来。

王翠芬还想说什么,无奈看到王大强已提着外衣出了院门。

“癞狗扶不上墙!”

她冲着大门骂道,想到张凤女和乔荞成了竞争对手,不由地笑起来。

“还得感谢老娘将消息最后放了出去,不然张凤女娘俩还蒙在鼓里,以为乔丽丽真给她生了个大孙子!”

.......

按厂里制度,姬玲玲是不上夜班的。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主动要求给自己排上夜班。

乔荞手肘支在办公桌上,看着姬玲玲雕塑一样的五官,黑白分明的眸子,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李忠有福气娶到这样好的媳妇。

“玲玲,晚上可不好熬,累人得很,再说了,你是年轻媳妇,李忠不一定能答应。”

乔荞好意劝着她。

提到李忠姬玲玲的贝牙咬了一下嘴唇。

“婶子,和他无关,我是来上班,又不是做别的,我爹身子看病需要钱,跟他张不了口。”

乔荞知道她说的是实话,姬玲玲带着爹嫁到了李忠家,吃饭都要看李忠脸色,何况是要钱给爹看病买药。

她懂得姬玲玲的难处。

只是,隐约地有些担心——王大强也在红星砖瓦厂,乔荞看得出他对姬玲玲的喜欢。

她思忖片刻,最终答应了姬玲玲和别人轮流倒班,每三天中她有一个夜班。

“玲玲——”

乔荞在她出门时喊道。

“婶子还有什么事吗?”

姬玲玲笑眯眯地问道,显然,她为乔荞答应自己上夜班的事感到高兴。

乔荞想要提醒她什么、叮嘱她什么——关于她和王大强之间。

可是,这种事怎么可以乱说,自己可是姬玲玲的长辈啊。

再说了,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没事,晚上冷,上班多穿件衣服。”

乔荞笑着说道,看姬玲玲出了门,婀娜的身姿恰如蝶飞凤舞。

站立窗前,她看到红星砖厂添了不少婆姨的身影,她们干活时也不忘拉呱,叽叽喳喳的说笑声盖过了喇叭里的歌声。

男人们因着她们的出现干活格外卖力,这些婆姨的到来,给原本枯燥的厂子,增加了勃勃生机。

第206章 侄儿两口子来养鸡厂上班 养鸡厂的存栏首次突破了上万只,尹向荣在吃了一顿刘梅英亲手包的饺子后安心地睡了一晚好觉。

“梅英,是不是人手不够?你两个忙不过来了?”

乔荞问刘梅英,看到闺女最近瘦了不少。

“是有点忙不过来,怕耽搁鸡喂食,我和向荣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刘梅英想告诉娘还有几十亩的庄稼,光是地里锄草施肥累得她快直不起腰来,几个妹妹放学要做作业,只能星期天帮帮她。

看到娘一脸憔悴,为着红星砖瓦厂的发展操碎了心,刘梅英担心给娘添累。

“要不,我捎话给你大舅,让他儿子儿媳妇来这里帮忙,前一阵子他来找过我,吞吞吐吐半天,意思让你表哥表嫂上这边挣钱。”

乔荞一直不怎么喜欢娘家的侄子乔军军,他和他姐乔丽丽一个德性,好吃懒做,诡计多端。

乔平和陈秋霞两口子一听乔荞成了红星砖瓦厂的厂长,立马动了心思。

陈秋霞对男人说道:“你妹子还真有出息了,能接管李光明的砖瓦厂,这分明就是沾了我们家丽丽的光,说不定啊,她为了当厂长,使了坏心赶走了李光明,害得丽丽守活寡!”

乔平没有吭声,也不敢吭声。

自己的闺女做错了事,生下了李忠的娃,他自知理亏。

抱怨乔荞又有啥用。

陈秋霞看男人不作声,剜了他一眼,呶着嘴指了指儿子乔军军的厢房,说道:

“儿媳妇接进门,他们两口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地里活不干,外面不挣一个钱,你这当爹的也不想想法子。”

“家里你说了算,我能想啥法子。”

乔平说着卷起旱烟棒子放在了嘴边。

陈秋霞伸手一把夺下旱烟扔在地上,下死力气踩了几脚,骂道:“天杀的,这家里老的小的都要我伺候,如今你妹子成了厂长,咋不帮帮她侄子,眼睁着饿死吗?”

乔平明白过来,当日就来找乔荞。

唯唯诺诺说了半天,乔荞仍然没有松口。

她了解从小娇生惯养的侄子,要是让乔军军和他媳妇来红星砖厂,混吃混喝不说,惹得村里人说一些闲话。

不如不要。

鸡厂上了规模,人手不够,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了。

乔荞想到了娘家的侄子。

刘梅英明显不喜欢乔军军,她忘不了小时候去乔家泉姥姥家,乔军军在乔丽丽的教唆下把一只癞蛤蟆塞到自己裤子里的事。

想想就让她觉得厌恶至极!

既然娘是为了舅舅着想,为了养鸡厂的前途着想,刘梅英还是大方地点头答应让表哥表嫂来大李庄打工挣钱。

“娘,你得说好了,让他们来是帮着干活的,不是来这边享清闲的,还有,吃饭的伙食费也得从工资中扣了,他和舅母一个德性,不记好的。”

刘梅英提醒娘。

乔荞当然知道该对侄子讲什么,丑话是得说前头,免得日后生出是非。

乔军军带着媳妇候小菊来到了河滩养鸡厂,首先对住在对面的姑妈家表示不满。

“我和小菊住鸡厂吧,也不打扰你们一家子。”

乔军军看着一脸憨厚,一肚子的弯弯肠子。

没等乔荞开口,尹向荣上前说道:“那怎么行,晚上鸡苗还得翻看好几遍,有的鸡还得晚上加水加饲料,你新来乍到,操不了这心,你还是住到院子里去吧。”

刘梅英早说了乔军军是什么样的人,尹向荣提防着他。

乔军军看了一眼白白净净的尹向荣,知道他便是姑妈捡来的叫花子干儿子。

姑妈都没说什么,他却跳出来摆家长的架子。

真是猪鼻子插葱——装象!

“我就住养鸡厂,咋啦?挡你道了还是碍你眼了?”

乔军军一脸的不屑一顾。

尹向荣还要说什么,乔荞用眼神拦下了他。

她上前对侄子说道:“向荣说的对,鸡厂事多,你住也不方便,我让梅英给你两口子腾了房子,你们住家里更好。”

口气不容置疑,乔军军只好提着行李和王小菊进了院子。

陈秋霞走的时候交待过,让他不要死心眼光靠养鸡捡蛋挣钱——既然不让去砖瓦厂上班,养鸡厂更有施展手脚的余地。

乔军军带着候小菊来养鸡厂打工,怀着见不得人的心事。

头几天上班还老老实实,在刘梅英和尹向荣面前虚心请教养鸡的知识和技术。

过了些日子,趁着尹向荣去对面家中吃饭,候小菊放风,乔军军一口气摸出三只鸡,绑了鸡爪,捆了鸡嘴,提到不远的河滩边树林里。

候小菊不一会进院子说肚子疼,皱了眉头饭也不吃,哎吆连天地坐在台阶上叫唤。

乔荞娘看了心疼孙子媳妇,赶忙让乔军军带着候小菊去看大夫。

“她这是老毛病,得去镇上找大夫抓药。”

乔军军一脸焦急和关心,乔荞吩咐侄子快带候小菊去镇上检查买药。

推了自行车出门,小两口自去河边树林找出三只鸡,一路狂奔,到了镇上头件事就是卖掉三只鸡。

第一次得手,赚得黑心钱,乔军军交到候小菊手里,说道:“让你来我姑妈家鸡厂你还不愿意,我娘教的主意如何?攒起来也不少,以后咱们长点心眼,镇上卖鸡也得小心,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们的来处,这些人一定和我姑妈家的人很熟。”

候小菊翻着白眼数了数手中的纸币,脸上有着得意之色。

“你娘教的主意,那怎么不让你娘来做贼?你以为你姑妈傻啊,她家鸡没个数啊,你看刘梅英多精明,还有那个尹向荣,你防着点,别让人家抓住把柄,到时真的偷鸡不成反蚀米,连带着我背上贼娃子的名声!”

候小菊教训着乔军军,又娇声娇气说饿了。

两人在镇上进了馆子,拿着卖鸡的钱好好吃了一顿。

回家的路上,乔军军骑着车子,伸手往候小菊脸上摸了一把。

“我寻思着咱得认真学下这养鸡的技术,回头自己家也办个养鸡厂,偷鸡的事是得防着他们家的每个人,尤其那个尹向荣,不过,他有啥资格管我们的——一个讨饭捡来的叫花子,是我姑妈偏心疼他,想要给刘梅英作上门女婿,他要惹急我,我有办法让他滚蛋!”

候小菊坐在后车座上回味着刚才吃的猪头肉。

男人说的话她一点都不相信。

什么办养鸡厂,什么让尹向荣滚蛋。

他就是一个爱吹牛皮说大话的窝囊废。

候小菊冷笑着没有吭声,但她眼热着刘梅英家的养鸡厂,羡慕着她家殷实富裕的日子。

偷几只鸡卖掉只是开始,要想挣大钱,还得瞅机会。

真正咬人的狗从来不乱叫,候小菊眯着眼假装打盹,嘴角浮着若有所思的笑。

第207章 烧出的砖有问题 砖窑里烧制好的砖已出了多一半。

前来拉砖的客户要求送货到工地,两卡车砖早上装了送出去,没到中午又拉了回来。

“咋拉回来了?”刘汉国急着问司机。

“说砖质量有问题,你也不和烧砖瓦的技术员看一下,这次的砖瓦明显沙石过多,人家当着我面一掰,酥得饼干一样,烧的火候也有问题,你也不管一下!”

司机跳下车说道,一脸不高兴,客户是工程队的大老板,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他看到乔荞在砖厂院子中,克制着没有说出来。

乔荞听到慌忙走到砖垛前,拿起一块砖举起来扔在地上,砖头果然摔成了渣子。

“这么严重的问题,当初怎么会没有发现?”

她叱问刘汉国,脸色明显愠怒。

“这应当是胡小军离开前拉的土,然后制坯的那几个人串通一气制成了砖坯,烧窑的工人和技术员都没有认真检查,装了窑后烧窑的人都没有操心——总之,是我大意了!”

刘汉国脸上沁出了汗珠,他是一个有担当有责任心的男人,没有想到胡小军在临走之际已起了坏心。

“把相关责任人都找出来,该惩罚的惩罚,该开除的开除!”

乔荞吩咐刘汉国。

“都走了,这些人知道自己要走了,才起了害人之心!”

刘汉国说完急着去检查拉来的土方,制坯的工人像王大强、刘明喜等人缺乏经验,一不小心会把不合格的土制成砖瓦。

若要杜绝此类质量问题,最终还得从拉土方的师傅身上下手。

乔荞看着两卡车的砖被工人卸下车,她知道这些砖会贱卖出厂,现在消息已不胫而走,张凤女肯定会大力宣传红星厂的砖瓦质量有问题,趁机将红星厂原来的客户招揽到自己手中。

自己辛辛苦苦想要撑过难关,却不料陷入更大的困境。

她扶着砖垛,手指摸着粗糙的砖块,难过得湿了眼睛......

“婶,到屋里头坐吧,这里风大。”

是姬玲玲,她听说了厂里砖瓦出了质量问题,刘汉国正召集王大强一帮人黑着脸训话。

她关了电闸,看到有人在卸车,想着去帮忙搬砖。

绕到砖垛后面,看到了乔荞一个人站在那里神情黯然。

乔荞拭了拭眼角,在姬玲玲的搀扶下来到了办公室。

姬玲玲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捧过来,微笑的样子像一朵百合花。

“婶子,难为你了,这么大厂子够你操心的,人多了,难免会出现问题,以后加强管理就是了,你千万别难过,身子骨要紧。”

姬玲玲柔声细语地安慰着乔荞,她点点头,喝了一口茶水,说道:“我是半路出家,不懂得管理,也不懂得这其中的门道,刚招了村里的婆姨们,想要把损失弥补回来,没想到烧好的砖又出了问题,这次麻烦大了,一窑的砖瓦呢。”

乔荞道出了心中苦闷,姬玲玲天性聪颖,想了一下劝道:

“果真是麻烦,但不能因为解决麻烦就毁了红星砖瓦厂的名誉,依我看,婶子就不用急着贱卖这些砖瓦了——若是低价卖给熟悉的人还好说话,让他口风牢点不要乱张扬,若是卖给不知底细的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到处说咱们厂的坏话,岂不是影响了以后的销路?婶子可要三思啊。”

姬玲玲的话触动乔荞心弦,她没想到这个看似简单的农村闺女还能讲出这样有道理的话。

禁不住对她刮目相看。

和姬玲玲说了一会儿话,心里宽敞不少。

接下来和刘汉国等人讨论有质量问题的砖瓦要销往何处,几个人各持己见,真是愁得乔荞头疼。

有的人说便宜卖给村里修房的人,有的人说放着以后慢慢处理。

“厂长,李光明走时账上留下的钱够发几个月的工资,但要这样再亏损下去,下一窑砖瓦出现问题,咱红星厂就真垮了!”

会计的发言堵住了众人的嘴。

刘汉国抽着烟,几个负责车间的组长也默不出声。

乔荞望着天花板,脑子一片凌乱。

“刘大哥,绝不容许厂里再生产出一块有问题的砖瓦,从拉来的土方上要严格把控,制坯车间要在打泥浆的时候严格检查,不合格的泥土不要用,不合格的人你要重新分配岗位,对技术含量高的活要重点培训一下,实在不行,你带着老师傅上岗。”

乔荞说话有着从未有过的硬气。

刘汉国知道她话的分量——关系着厂里的前途命运,谁也不敢掉一轻心!

他郑重地点点头。

“把姬玲玲的工作重新调整一下,专门负责质量监督——”

乔荞还要讲下去,办公室门敲了几下。

走进来的是刘梅英。

“娘,你得回趟家,赵楠哥从城里来了,领着县里的一个食品厂经理,说要挑一批鸡蛋和鸡,我怕有闪失,专门来叫你。”

乔荞只好给刘汉国和众人交待了一下砖厂的事。

她和刘梅英出了砖厂的大门,骑着自行车急奔回河滩家中。

赵楠和一个中年男人在尹向荣的带领下看鸡舍里的鸡,一见乔荞非常高兴。

“婶子这养鸡厂现在做大了,我为你高兴,李光明走了,你现在是红星砖瓦厂的厂长,还忙得过来吧。”

赵楠一脸亲切,比以前更加生得英俊。

乔荞赶忙说道:“我比不得他娘,能力有限,赶着鸭子上架揽下的皇榜,他指名要我接管红星砖厂,推脱不得,现今鸡厂还说得过去,有尹向荣和大闺女操心,这砖厂可真是弄得我焦头烂额了——不怕你笑话,我都快管不下去了。”

赵楠一听知道她遇到了难处,介绍带来的老板和她认识。

原来这家食品厂在枫城平原小有名气,专门生产糕点和烧鸡,需求量大。

能和这样的企业合作求之不得,乔荞和中年男子握手寒暄,请进家中,让尹向荣赶紧杀鸡烹食款待。

“婶子不要着急,有质量问题的砖瓦也是砖瓦,如今咱枫城平原建厂房的人多,便宜处理肯定有人要,我帮你联系就是了。”

赵楠最喜欢助人行善,听了乔荞的诉说安慰她。

“是能处理掉,只怕坏了红星厂原先的好名声,砸在了我手中,以后再难留住客户,你也知道的,大李庄现在还有东风砖瓦厂,李光明的娘最想看到的是红星厂垮掉,东风厂崛起,好让她一枝独秀!”

乔荞说出问题的关键。

赵楠点点头,他了解张凤女的为人,也知晓她和李光明紧长的母子关系。

老同学李光明突然离家出走,放弃家业和妻儿,一定有他的难言之隐。

“婶子放心,这批砖包在我的身上,就当我帮着光明兄弟解决困难,照着你的意思行事,把这批砖瓦卖给可靠的人就是了,我有个关系相当铁的兄弟,叫马小国,今年在马家咀村要修建土豆加工厂和养殖厂,正好筹谋着买砖呢!

赵楠拍拍胸脯。

乔荞长舒一口气。

有赵楠的这句话,她放一百个心。

但对红星厂当下的状况,她心情沉重,如鲠在喉,吃着刘梅英炖来的鸡肉,味同嚼蜡,尝不出丝毫的美味可口。

第208章 借题起意 东风砖瓦厂的第一窑砖瓦熄火出炉。

张凤女凭借着自身优势早和熟悉的老客户进了热切联络,砖瓦一出窑,东风厂新购的五辆解放大卡车送货忙得不可开交。

几天功夫,一窑的砖瓦便销得差不多了。

“真是开门红,怎么样,听我的没错吧,咱自己的厂子照样能做起来!”

崔长耿喜滋滋地将张凤女拉进怀中亲了一口,在她耳边柔声说道。

张凤女作出娇羞,打了他一巴掌。

“办公室门都没锁,当心让人撞见。”

“怕啥,都老夫老妻了,还怕别人看到?今晚早点下班,烧几个菜,我陪你喝几盅。”

崔长耿的话里有着明显的暗示。

张凤女的脸烫起来。

李光明走了,她的心多少有些难过和失落。

但一想到他将红星砖瓦交给乔荞,她巴不得李光明永远都不要回来。

多亏自己嫁给了崔长耿,他是自己唯一的快乐,她相信着他,依赖着他,在他的鼓励和策划下终于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砖瓦厂。

“长耿你听说了吧,红星那片烧出的砖瓦有质量问题,给客户送过去人家退货了,你说乔荞倒霉不倒霉!”

张凤女从崔长耿的怀里挣脱开来,踱步到了办公室的窗口,望着东风厂欣欣向荣的景象说道。

语气里有着幸灾乐祸。

“我的功劳呢,早些时候我就给胡小军安排好了,拉土的时候挑的是不能烧砖瓦的沙土,制坯的人也是我们的人,一鼓作气,给红星的砖窑里堆满垃圾,她懂得烧砖这行吗?只配养鸡喂猪,这下有她好看的。”

崔长耿的无耻之言惹得张凤女嗤嗤笑出了声,两人就等着红星砖瓦厂大厦将倾的这一天。

“乔厂长一定愁死了,那么一堆垃圾砖瓦,她怎么卖得出去?就算卖掉了,人家建房修墙,出了问题她死上八百回都来不及呢!”

张凤女似乎看到了乔荞陷入绝境的可怜样,眼睛中充满了激动和兴喜。

“可惜了李忠媳妇,硬着头皮非要去红星砖厂做工,像是我们亏了她一般。”

崔长耿心存遗憾——关于姬玲玲没有来东风厂上班,姬玲玲的美貌让他日思夜想,既然能得到花一样的乔丽丽,还怕拿不下姬玲玲吗?

“狗肉上不了台盘,跟着乔荞去吃s吧,到时红星倒闭了,她求着我进厂我还不要她呢。”

张凤女脸上写满倨傲。

崔长耿讪笑着——目前东风厂张凤女说了算,至于以后嘛——那可是不一定的事!

他在等待着时机到来。

......

铺天盖地的消息充斥在枫城平原。

关于红星砖瓦厂的砖瓦有质量问题的事已经家喻户晓。

张凤女和崔长耿终于可以正儿八经地做起文章,红星砖瓦厂的砖瓦质量差、做工差成了他们逢人必说的话题。

事实胜于凶辩。

红星砖瓦厂突然宣布厂内机器维修,工人调整,暂时不出售任何产品。

人们便在猜测中证明了红星砖瓦厂真的出了问题——或者是砖瓦质量,或者是人员不足,或者有其它问题,总之都是负面的问题。

通过对比,东风厂完全超越了红星厂。

人家都销售一空,下一窑都装满了砖坯,准备封炉点火呢。

张凤女密切打探着红星砖瓦厂的消息。

不出一个星期,有人向她密报,说红星砖瓦厂连夜将有问题的砖瓦拉运到了枫城郊外一家待建的厂区。

牵线的人正是李光明的同学赵楠。

“兔崽子倒有些能耐,几次三番和老娘作对!”

张凤女听后心里骂道。

想到赵楠帮着乔荞领养的刘阳三兄弟最终上了学,又阻止了陈乡长推倒她家院子和养鸡厂。

这一次,又帮乔荞销售掉了一窑子的破砖烂瓦。

张凤女恨得何止牙痒痒。

撕掉赵楠的心都有了。

“她能卖掉是她走运,出了问题可避免不了责任!”

崔长耿在她身后阴森森说道。

“她能有啥责任,肯定是便宜处理掉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再说这些砖瓦建厂修墙也是可以用的。”

张凤女的话也有道理。

但,崔长耿可不这么以为,他有他的主意。

“一般工程队都用质量合格的材料,这些不合格的砖头,一定是那个冤大头听了赵楠的安排买下一窑的便宜货,以为沾了便宜,咱们找到搞建设的工程队,想法买通了他们,用这些烂砖头先把房子建起来,建的过程中动动手脚......豆腐渣工程要是用了不合格的劣质材料,弄不好,会出人命,会判刑——她难道没有责任?”

一席话说得张凤女茅塞顿开。

她睁大眼睛看着崔长耿脸上的表情。

志在必得、胸有成竹是崔长耿做事的风格。

她就喜欢这个男人自信满满的样子。

“有多大把握?”她问崔长耿,因为激动声音有些发颤。

“很大的把握——搞不死她也会让她翻不起身!”

崔长耿阴冷的声音穿过张凤女的耳膜,她脸上便绽出和他一样阴冷的笑意。

第209章 原来精彩不断啊 红星砖瓦厂进行着前所未有的抓质量促效能生产运动。

乔荞身先士卒 亲力亲为,不分白天黑夜,督促着各个环节的流程。

刘嫂为首的婆姨们有点顶不住了。

“不就是个烧砖烧瓦的土厂子,整得像在县政府上班一样,这也不成那也不成,这可是新社会,我们不是她雇来的长工!”

刘嫂撇着嘴扔下铁锹,身旁的几个女人咯咯咯笑得像老母鸡。

其中一个凑上来,咬着刘嫂耳朵说道:“要不嫂子给李忠说说,带我们几个去东风砖瓦厂上班干活,那边新厂子,听说效益好工资高。”

刘嫂拿着手帕擦着脸上的汗,悄声说:“人家张凤女不要咱们这帮老娘们儿,也只能到这样的破厂混卷子挣几个苦力钱,还要天天受她指派,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还真把自己当女企业家了——还不是捡了便宜给李光明当看门狗!”

顺着刘嫂的目光望过去,乔荞正戴着草帽指挥着进厂拉土方的卡车卸土。

她声音洪亮,目光犀利,大声吩咐着刘汉国检查拉来的泥土是否符合制砖标准。

“哎呀刘嫂,李光明咋不把你选上当厂长?你可是他的半个婶娘啊。”

村长媳妇李桂花大声说道,她看着村里婆姨们进砖厂挣钱,眼红着也来上班了。

一听李桂花这话,大家都明白过来——刘嫂原和李忠他爹刘李德勾搭成奸闹出过人命案子,男人女人们彼此会意,笑出了声。

刘嫂红了脸半天不吭声,拿起铁锹往运输带上铲土。

心里恨着李桂花不敢说出来,听到乔荞在不远处喊着让捡出土里的石头,她的怒气终于有了爆发的理由。

“非要挣个女企业的名号,愧对她先人,能跟人家张凤女比吗?供电所停了电,急着没办法,把自己搭给了齐伟良,换来了这厂里通电,没有不透风的墙!”

刘嫂的话惊得婆娘们停下了手中的活,瞪大眼睛瞅着她。

李桂花作出一脸正义,说道:“刘嫂你别胡说,没根没据的事,不要抹黑乔长厂的清白,她现在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名声要紧呐!”

“青天白日的,我要乱说烂了我的舌头!”

刘嫂起了毒誓。

众人面面相觑,眼睛里充满了鄙视和嘲笑——原来乔荞居然拿身体换来了砖瓦厂的用电,这样下作的事,也只有她能做得出。

——她和崔长耿勾搭过,嫁给人家又怀了刘明喜的种。

“看不出来人模人样的,骨子里是个浪货!”

“可不是嘛,到咱们面前装得一本正经,背地里却人不人鬼不鬼的,丢死咱们大李庄人的脸了!”

......

婆姨们一个个表现出凛然正义,忘记了刘嫂私通李全德害得他丢了性命不说,自己的男人还被判了无期徒刑关在大牢里。

刘嫂达到了目的,隐在人群后面,得意地笑了。

......

姬玲玲任命为红星砖瓦厂的质量监督员,对于男人们来说,十分乐意接受她的监督。

她衣着朴素,布衣布鞋,头上一顶灰色的男式布帽。

这样的穿戴在别的女人身上,显不出一丝美感。

但在姬玲玲身上,却另有一番英姿飒爽的味道。

她脸上挂着微笑,对待工作绝对一丝不苟,甚至用严格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拉来的土方不合格,必须拉回去重新再装车。

制坯机上出来的砖瓦,若有一点瑕疵,必须捡出来打碎重做。

砖瓦码得不齐整,姬玲玲也会要求工人重码重摆,就连砖窑里多拉一车煤炭,她都要仔细过问一下。

换成别人是质量监督员,砖厂的工人们早骂声一片,背地里一定怨声四起。

而面对姬玲玲,男人女人都在她的微笑里默认着她的严格要求,心甘情愿接受她的监督。

对王大强负责的制坯车间,姬玲玲去了却极少言语。

她安静地站在不远处,认真看着王大强高大的背影穿梭在机器旁边,一块块的砖头切割成形,王大强的眼睛所及之处,泥巴做成的砖头好似一块块金砖。

他提醒工人们轻拿轻放,隔一会又亲自去搅拌机前观察泥浆的情况。

有他在,姬玲玲的心是喜悦的。

也是幸福的。

王大强没有正眼看着她,只有等她离开后才偷偷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睛中饱含着深情和不舍....

离装窑的砖瓦数量相差不远。

厂里的生产热火朝天。

尽管,男人女人背地里嗤笑着乔荞为了砖厂通上电不择手段。

尽管,他们心里瞧不起她这样的女人。

但,在利益的驱使下,他们一样为了工资日夜辛劳。

姬玲玲第三次值夜班的晚上天下起了小雨。

小雨淅淅沥沥,在午夜之际成了滂沱大雨。

她来到了制坯车间,看到王大强和刘明喜两人正带着几个工人忙碌着。

下雨的夜有些冷,离夏天还有些日子,姬玲玲穿着自己织的一件红毛衣,淋了些雨,身上哆嗦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王大强便忍不住朝她看了几眼。

眼中的关切在灯下分外真切。

雨下不停,姬玲玲冷得抱着膀子守在机器旁,王大强实在忍不住了,轻声说道:“回去吧,我会用心的。”

姬玲玲笑了笑。

外面雨下得很大,工棚里是淋不到雨的。

刘明喜冲王大强比划了几下。

王大强明白过来,拿过一把黑布伞说道:“我送你到办公室去,不然会冻感冒的。”

不由分说撑开了伞罩在了姬玲玲头上。

她只好随他走出工棚。

雨声如倾,打在伞上像在吟唱,落在两人心头,滋润着两颗相思的心灵。

离得如此近,姬玲玲闻到了王大强身上的汗味和烟草味——和那夜在姬家河畔芦苇荡里一样的味道,她的芬芳传递在王大强的鼻息里,心里泛起甜蜜和酸涩。

原来,爱不曾远离。

她和他还爱着彼此。

走到砖垛的后面,工厂的灯光有些昏暗,姬玲玲又打了几个喷嚏,王大强撑着伞说道:“八成感冒了,出来也不带把雨伞,多穿件衣服。”

话里有着责备也有着关心,姬玲玲笑一下,说:“想着快夏天了,夜里还是冷,下雨的缘故——”

说着看王大强,他褂子外面披着一件薄布衫,结实的胸膛微微起伏。

“晚上冷,你也得穿热点。”

姬玲玲补了一句,说完有些后悔。

她现在是李忠的妻子,王大强只是她的乡亲她的工友而已。

王大强点了点头,想要说的话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自从姬玲玲嫁到大李庄,第一次他们有了走得近的机会。

而且,是在这样落雨的夜里。

“他,对你好吧?”王大强想了半天问道。

“就那样,无所谓了。”姬玲玲不想提到李忠,简单的回答已让王大强知晓她过得并不如意。

彼此沉默着,站在砖垛后面,听着雨声淹没了整个世界。

“我一直想着你!”

王大强突然说道,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管不住了自己,这句话压在他的心底太久,他以为自己不会说出口来。

姬玲玲的泪水成串落下。

她知道他们回不去了,就算听听他的声音,每天看他一眼,她已心满意足。

“大强,忘了我,好好活着,咱们,路还长着......”

“玲玲——”

王大强手中的伞掉在了地上,他一把拥住了姬玲玲。

两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雨声中有个身影闪过砖垛,前来解手的刘嫂一溜烟地窜到了砖窑前。

刚才听到的和看到的一切吓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想到上夜班还有这样意外的收获,一不小心就撞见了王大强和姬玲玲旧情难舍。

“真是作孽啊!”

怪不得张凤女和李忠让刘嫂紧盯着红星砖厂的动静,原来这里还真是精彩不断。

李忠眼巴巴娶来的娇妻,张凤女提醒刘嫂格外关注着姬玲玲,果不其然她心里装着王大强,真是活该李忠平日里狗仗人势欺负刘嫂。

刘嫂抿着湿漉漉的头发,心里盼着天亮要去报信。

雨声如织,不远的天边,响了一声惊雷。

第210章 不会轻易妥协 春末交夏的时候,红星砖瓦厂第二窑砖瓦陆续装进了砖窑。

因着姬玲玲的认真监督,工人们的不懈努力,乔荞抽查时看到每一块砖瓦都极尽完美。

她对刘汉国说道:“剩下烧制的程序,就看你的了,要是烧制中出了问题,那一切都是功亏一篑,大家算白辛苦一场!“

“放心吧,厂长,我都安排好了,这次烧窑的师傅是我亲自从别的县找来的,人可靠,整个过程我都亲自参与,绝不会出任何差错!”

刘汉国说得很坚定,目光中闪着必胜的光芒。

乔荞满意地点点头,看姬玲玲正拿着一个小本子在土方场地上记着什么。

她走过去,问姬玲玲:“这几个拉土方的师傅操心吗?有没有敷衍了事的?”

姬玲玲笑着说:“都操心得很,不操心的我会说他,我到拉土的地里看过了,不合格的土不会让装车。”

“辛苦你了,玲玲,李忠最近没有找你麻烦吧?”

乔荞从心里关心着姬玲玲。

“没有,这几天他很少回家,东风厂那边第二窑砖已开始烧了,他忙得很。”

“哦。”

乔荞心想张凤女可真是雷厉风行,一定要抢在红星砖瓦厂的前头出窑销售。

看来以后两家厂子的竞争已进入了白热化。

心里不免沉重起来,刚要往办公室走,却看到砖厂的大门口走进来李忠。

他径直向姬玲玲走去。

乔荞以为他是来找自己媳妇有私事,转身上了台阶,还没进屋,就听到了李忠的怒骂声。

“不要脸的贱货,跑这里和别人搞破鞋来了,难怪我婶子叫你去东风厂你不情愿,原来和野汉子约会方便!”

众人一听愣住,看李忠上前一把撕住了姬玲玲的头发动手打起了她。

姬玲玲毫不示弱,一边抵抗一边辩解:“你从哪里听到这样没根没据的闲话,便来找我的麻烦?我和野汉子搞破鞋你见了?还不是听了你婶子的话贬低我!”

“贱货嘴还硬,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明白!今天我让你好看!——”

李忠心里积压着的恼怒爆发出来,劈头盖脑撕打着姬玲玲,只几下,姬玲玲的嘴角和鼻子流出鲜血,身上的衣服被扯破,披头散发被李忠推倒在了砖垛边。

工友们赶忙去拉架,却听李忠呵斥道:“今天谁劝我我就和谁急,谁劝我我就把这贱货送他家去!”

唬得众人面面相觑,停下手眼睁睁看着李忠暴打姬玲玲。

乔荞疾步下了台阶,正要去训斥李忠。

不想王大强抢先一步从砖垛后闪出,扑向李忠,一把推开了他。

“有本事你把她送我家去!”

王大强吼道,虎目圆睁,双手握拳逼视着李忠。

“你他娘的真有种,自己穷得娶不起媳妇,背地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和她的好事!”

李忠嘴不饶人,说着冲上去,对着王大强的腮帮子一拳勾过去。

躲闪不及,王大强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头。

“有种你再打一下试试!”

王大强眼中喷火。

李忠怀恨在心,顺手操起砖垛上的砖坯,恶狠狠抡了过去。

乔荞和众人发出一声惊呼,却见王大强后退一步,抬腿踹向刘忠的胸口。

这一脚似有千斤之力,李忠踉跄着扑倒在了地上。

下巴磕在了砖头上,牙缝里渗出血来。

王大强一脚踩在了他的脖颈上,骂道:“大李庄数你最坏,仗着你婶子的势力横行霸道,明喜叔怎么成哑巴的?我想你最清楚,还有脸再这里撒野!”

“王大强,你个孬种,你敢承认和姬玲玲的丑事吗?你敢说和她没嫁人之前有私情吗?”

李忠趴在地上,嘴里灌进了泥土。

王大强看着姬玲玲已被乔荞和几个婶子扶了起来,她脸上血迹斑斑,嘤嘤低泣的样子让人心疼。

他抬起脚,用力踩向李忠的脖根,说道:“你敢承认对明喜叔使了坏吗?只要你敢承认,我就敢承认!”

乔荞在一旁听得真切,这两人之间的恨根深蒂固,当着众人面谁都不敢回答彼此。

她担心王大强打伤李忠,张凤女定会不依不饶前来找麻烦,走过去拉王大强。

“婶,他欠收拾,今天我就替姬玲玲教训教训他!”

王大强脾气倔犟,没有松手的意思。

“大强,李忠一定是听了别人的闲话,受了别人的教唆,别人巴不得你俩掐架打起来,闹出事来正合她意,说不定借着由头关了咱这厂子,你可得仔细想想啊。”

乔荞的话王大强不得不听。

李忠趴地上露出无赖的本性,嚷道:“有本事你打死我,打死我正好你娶了她,反正你们做的丑事心里清楚,你们巴不得我现在就死了不挡道!”

乔荞拉开王大强,示意刘汉国等人将他扯到别处去。

“李忠,说你聪明吧,你比谁都聪明,说你笨吧,你又笨得可怜,别人都是打断胳膊往袖子里藏,家丑从不外扬,不然你婶子怎么不告诉别人李光明为何离开了大李庄?眼见得你受人怂恿,不分青红皂白来找姬玲玲的麻烦,这下倒好,你自己非要给自己头上扣绿帽子,坏了自己的名声不说,让姬玲玲今后脸往哪里搁?——”

“她会要脸吗?要脸就不会来这砖厂!要脸不会和王大强在夜里跑到砖垛后搂搂抱抱!”

李忠从地上爬起来,向乔荞吼道。

愤怒让他的脸更加凶狠,乔荞望着姬玲玲,她低头啜泣着,却不分辨一句。

一时间,她明白了李忠并不是肆意闹事,一定是听说了什么——看来,王大强和姬玲玲真的做了出轨的举动,不小心让别人看到,让李忠抓住了把柄。

她须得替姬玲玲和王大强做些什么。

不然,这两个娃以后怎么面对众人。

“李忠,红星砖厂是生产砖瓦的厂子,不是别人谈情说爱的地方,更不是你来无事生非的地方,我劝你息事宁人,赶快回去,不然影响到厂里的生产秩序。”

乔荞脸上挂上了一层淡笑,目光中却透出凌厉。

李忠拍了拍身上的土,思忖了几秒,说道:“婶子,我媳妇不能来这里上班了,我现在就带她走!”

“那你得问问她愿不愿意,现在是新社会,妇女也有自己的一些权利!”

乔荞将目光转向了姬玲玲,向她传递着鼓励和支持。

李忠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对姬玲玲喊道:“你要是还想和我过日子,顾着自己的脸面,赶紧跟我回家,要是执迷不悟借着上班和他勾三搭四,休怪我不客气!”

大家都望着姬玲玲,等待着她的回答。

姬玲玲拢了一下散乱的头发,迎向李忠。

“你放心,脸是我自己的脸,我知道做人的道理,不见得比你差,既然我嫁给你,我不会做对不住你的事,我不管你听说了什么话,我发誓,大强和我清清白白——他是送我回房子,替我撑了一会伞,关心我问了我一些事,我当他是朋友,说了几句心里话——”

“是吗?是趴在他怀里说的真心话吗?清清白白是指的是嫁过来之前还是嫁过来之后呢?”

李忠脸上的横肉绽出嘲讽。

姬玲玲笑了笑,什么也不再说。

她拿起掉在地上的笔记本,抬头挺胸从李忠面前走了过去。

走了几步回过头,对乔荞说道:“婶子,你得让工人把砖瓦坯子苫上草棚,免得淋了雨,坏了品相。”

乔荞认真点点头。

她看着姬玲玲的背影,懂得她不会轻易向李忠妥协。

第211章 起了杀机 赵楠介绍的县城食品厂对乔荞的养鸡厂很满意。

除了鸡蛋新鲜、鸡肉紧实,价格也比别处优惠。

结账说好每月一次,乔荞打发尹向荣去领钱,回来把钱交到刘梅英手中。

有了上次乔丽丽偷钱的经历,刘梅英将钱锁在柜子里,钥匙她随身带着。

她提防着表哥乔军军和表嫂候小菊,看他们干活态度倒也说得过去,一闲下来,候小菊从村里小卖部称来瓜子,和乔军军坐在养鸡厂门口嘴巴没有闲的时候。

瓜子皮满地,打扫总是落到刘梅英的身上。

每次赶集回来,两人总推说身子不舒服不吃晚饭,刘梅英对乔荞说道:“表哥嘴上猪油都没擦干净,眼见的是下了馆子,两人可真有钱。”

乔荞笑一下,心想侄子从小被哥哥嫂子娇生惯养长大,花钱大方也是有的事。

候小菊没来多久,就缠着乔荞想要用一下“祖传秘方”变美,乔荞打量着长相平平的侄儿媳妇,说道:

“用一下可以,但用一次好几百块钱,是乔军军出钱还是你出钱?还是从你的工资里面扣除?”

候小菊涨红了脸,讪讪走开了。

私下里给男人抱怨起了乔荞:“你姑妈猴精得很,自己的侄儿媳妇,用一下她的‘祖传秘方’给我脸上美一美,她先提到钱了。”

乔军军听了跟着不高兴起来。

“她要真这样,以后多偷几只鸡卖了,羊毛出在羊身上,活该让她贪钱!”

两人嗑着瓜子合谋着偷鸡卖钱的事,听到刘梅英在对面院门口喊着尹向荣的名字。

尹向荣出了养鸡厂,刘梅英说要和他去刘阳家的地里放肥料,庄稼都长起来了,施不上肥可不行。

看着尹向荣开着拖拉机载着一车化肥和刘梅英离开河滩,乔军军和候小菊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看机会不是来了吗?今天多整几只!”

乔军军扔下手里的瓜子,起身向鸡舍走去。

候小菊跟过来,看乔军军钻进鸡舍,专挑肥的母鸡下手。

“挑几只就行了,别太多,回头还得拿到镇子上想法子卖掉。”

候小菊接过鸡掂了掂,把鸡爪子绑起来,嘴也一并封住。

一共抓了七只鸡出来,两人提着来到河边的小树林,将鸡扔在树底下。

“你在鸡厂呆着,我骑车去镇上卖掉,要是有人问我去哪里,就说给你买药去了。”

乔军军准备进院子去推自行车,吩咐媳妇看着鸡。

候小菊有些不高兴,她也想去镇上。

可是鸡厂没人看不行,得有人守着。

她心不在焉看着草丛里的鸡,折了一只树枝逗着鸡玩。

“小菊,你在这里干嘛?”

身后传来乔军军奶奶的声音。

候小菊吓一跳,慌忙用身子挡住了地上的鸡——已经来不及了,奶奶提着一篮子的野菜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我——我——我在看鸡,这几只鸡病了——得了鸡瘟,得赶快埋掉!”

情急之中,候小菊谎话脱口而出。

奶奶这才看到她身后的七只鸡,都被捆着爪子,嘴都被绑住了。

老人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没经历过,一看明白候小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鸡得了鸡瘟,还没死怎么不给药?要埋用不着绑了呀,来,我看看鸡怎么了。”

老人放下篮子,蹲下身子提起一只鸡,认真看起来。

候小菊紧张得手心渗出汗来。

还要解释,听到河滩上自行车响,乔军军骑着车子已驶了过来。

眼前的情景让他手无举措,奶奶的眼睛说明了一切。

他推着车子怵在树林里,听到候小菊说道:“你还愣着干嘛,这鸡不是得了鸡瘟吗,还不埋掉,当心传染了整个鸡厂!”

他立即明白过来,忙说:“ 我现在就埋了——我去拿把铁锹。”

“站住!”奶奶呵斥道,上前一把扯住了乔军军。“别他娘的给我演戏了,你和你那不成器的娘一个德性,走到哪里都改不了偷鸡摸狗的毛病!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姑妈留着你们两口子,供着你们又是吃又是住的,你们反过来恩将仇报,居然干起了这营生,真是丢尽了乔家的脸!”

老人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上去扇了乔军军一个嘴巴子。

这一巴掌打得他险些跌倒滚到河里。

“我怎么恩将仇报了?给你说了这些鸡得了鸡瘟,我是在帮她们家——”

乔军军还想狡辩,奶奶又给了他一嘴巴子。

“闭上你的臭嘴,别咒你姑妈家的鸡!要是鸡厂这次真得了鸡瘟,我跟你没完!走,提上鸡去给你姑妈说清楚,给大家说清楚,留着你们两口子养鸡,等于把黄鼠狼养在了家中!”

不容分说吆喝着乔军军和候小菊去提鸡见乔荞。

恐惧蔓延了乔军军的全身,要是真去面对姑妈,这种丑事怎么张得了口。

传出去,以后怎么回到乔家泉见父老乡亲!

他慢慢转过了身子,直视着奶奶的脸。

老人严厉的目光和他对峙着,丝毫没有退让的余地。

乔军军给候小菊使了个眼色。

她明白过来,想都没想,一头冲上去,像一只暴怒的母狮,将老人推进了河中。

即将入夏的河水泛着浑浊的波浪,河滩的河水虽不宽阔幽深,但对于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来说,足以毙命。

河水卷起浪花,一眨眼吞噬了老人的身子。

她在沉没之前伸了一下双手,求生的本能让她做着最后的挣扎。

然而,她的嫡孙乔军军冷漠地注视着河水将她吞没。

他将盛满野菜的柳条篮子踢翻在了河滩上,回头对候小菊说道:

“记住了,是她不小心滑倒跌进河里的,我们谁也没看到!”

他和候小菊提起鸡,一只只放在后座的背篓中。

“等着我回来,别吃她们家的饭,我给你带肉夹馍吃。”

乔军军骑上车子扬长而去。

候小菊禁不住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河水——河水向东,汹涌奔流。

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

只有河滩上倾倒的篮子留在那里,孤独地诉说着什么。

她向养鸡厂走去,有风突然伏地刮起,旋转着久久不散。

候小菊有些骇怕,身子打了一个寒噤,莫名地后背渗出冷汗。

第212章 看她如何收场(之一) 天黑之后,人们找到了乔荞娘的尸体。

尸体被冲到下游的芦苇丛里,村长带着尹向荣一帮后生将老人抬上岸,乔荞喊了声娘,一头栽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等她醒来已是午夜,村里诊所的大夫给她打了吊针。

她睁开眼,听到堂屋的响动,院子外闹哄哄的人群,这才想起来娘已溺水身亡。

拨下针头,她跳下炕,扑倒在娘的灵前终于哭出了声。

原身的记忆齐刷刷涌向心头,娘为了一家人一辈子含辛茹苦、任劳任怨劳作不息,却不能善终天年。

“娘啊,我的娘,我那苦命的娘,让你来安度晚年,没享闺女的清福,却天天为了养猪养鸡到处铲野菜......都怨我啊,都怨我,你一把年纪外出没人照料,掉进了河里活活被水呛死.....娘啊,女儿不孝,女儿不孝啊,女儿对不住你......我那苦命的娘亲啊.....”

乔荞捶足顿胸,哭哑了嗓子。

村里的几个婆姨抱不起她,刘梅英和几个闺女拉不走她。

她的哭声回荡在河滩上空,惊醒了大李庄熟睡的人们。

“这庄子上再没有比她孝顺的闺女了,嫁过来十多年,把爹娘接到自己家中赡养,真是难得啊!”

老人们在吭头喟叹着。

无人能安慰乔荞心头的难过和缺憾。

娘在灵堂后面的棺椁中,再也听不到她的哭喊了......

送葬这天来了好多人。

看热闹的人们发现,与乔荞公婆的葬礼不同的是,这次来了好些不相干的人。

婆娘们私下看着那些精美的花圈,眼中流露出羡慕。

“看到了吧,县上也有人送了花圈,还有乡政府的。”

“那可不,人家现在是养鸡专业户,还挂着红星砖瓦厂厂长的身份,有钱有地位了啊。”

......

在人们的议论声中,张凤女领着乔丽丽闪亮登场。

婆媳二人在鞭炮声中随了礼,走进院子,张凤女示意乔丽丽哭着进灵堂。

她可是亡者的亲孙女,老人活着时近在咫尺没来过几次,死了之后她打扮得水灵灵地出现了。

挤不出眼泪,乔丽丽用花手帕捂着半张俏脸,哼哼唧唧作出悲切,跪在灵前烧了几张纸。

张凤女急着和前来吊唁的一些领导握手打招呼,她一出现,仿佛剧情转换,死了的不是乔荞的娘,倒像是她的亲人一般。

正当人们看着张凤女婆媳二人在葬礼上的精彩表现,门外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叫声。

循声望去,陈秋霞披麻戴孝,一身素缟,在男人乔平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我的娘啊,我那苦命的娘啊,你咋丢下了儿女走了呢!你要走也不平安地走,掉进了河里丧了命,乔家泉可是你的故土啊,你怎么可以埋在他乡异地......”

陈秋霞悲痛地嚎叫着,村里的几个女人上来劝慰她,想要将她架出丧房。

乔荞跪在灵前,冷眼看着这个无情的女人,看着她和娘家哥哥惺惺作态。

活着的时候他们嫌爹娘多余,死了终于可以大方地表现一下他们的孝心。

“我就要问个明白,娘好端端地怎么会掉进了河里?”

陈秋霞挣脱开拉她的人,突然冲着乔荞喊道。

乔荞知道她今天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没想到她已忍耐不住向自己开炮了。

“嫂子,娘去挖野菜,不小心掉进去的,河边当时没有人看到——”

“当初我不让爹娘离开乔家泉,你要给自己脸上贴金,落一个孝顺贤良的名声,现在可好,爹娘来到大李庄,成了你手下的长工,不是喂鸡就是喂猪,赔上了老娘的性命,到死不往乔家泉送,你让乡亲们评评理,落叶归根,那有人没了埋在别处的道理!”

陈秋霞得理不饶人,手指着乔荞,恨不得将她活活撕了。

张凤女站在院中听到,嘴角露出笑意。

乔丽丽和弟弟乔军军站在娘的身后,显然支持娘的说法。

乔荞低下了头,知道这会子不是争吵的时候。

娘意外去世,她没来得及想太多,至于将娘的棺椁葬在何处,爹没有说话,她自行做主决定将娘埋葬在大李庄的河滩上。

陈秋霞以为乔荞害怕,愈发张狂起来。

她不顾乔平劝说,上前撕住乔荞往外面拖。

“走,你给大伙说清楚,娘是怎么死的,为啥要将娘埋在大李庄?是我容不下她老人家还是嫌弃了她?你给大家说清楚,跟我去乔家泉村里说清楚,免得以后众人说我不孝敬公婆!”

乔荞由着她撕扯,到了门外的台阶上,陈秋霞骂骂咧咧数落不休,声音大得盖过了门口的唢呐声。

刘梅英看不下去了,她起身走到了舅母跟前。

“你放开我娘,这里不是你胡闹的地方,亲戚朋友都在,你也不怕别人笑话!”

“什么?你个没教养的东西,敢来对我这样说话!我怕别人笑话?你娘和你怎么就不怕别人笑话?——养着一个外面来的叫花子在家里,拿你拴着人家的心,是给你养汉子还是养女婿?你咋有脸和我说话!”

陈秋霞夹枪带棒地斥责着刘梅英,尹向荣早听不下去了,他冲出灵堂,一把推开了她。

“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姥姥活着时没见过你来看过她,没送过一口吃的、没洗过一件衣裳!人走了你在这里胡搅蛮缠,你再胡说八道我将你轰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尹向荣一脸正气,声如破竹,一下子震住了陈秋霞。

他的身后,紧跟着刘阳三兄弟,刘梅英带着几个妹妹也围了过来。

乔丽丽冷笑着挡在了娘前头。

“尹向荣,你要干嘛?这里没有我娘说话的份,难道有你说话的份?你姓什么?是我奶奶的什么人?谁让你跪灵前的?谁让你戴孝的?”

乔丽丽咄咄逼人,抱着膀子逼视着尹向荣。

乔荞看到尹向荣的喉结动了几下,嘴张着说不出话来。

他在乔丽丽面前,是占不上便宜的。

再说了,这样闹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娘在天之灵也不安然啊!

“大哥,嫂子,我不知道你们想要干嘛?我想咱们平心静气下来,先把娘的丧事办了再说。”

陈秋霞这才想起自己所来为何。

丧事由着乔荞办了,这不打她的脸吗?

这不让她背上不贤不孝的名声吗?

她张大了嘴,嗷一下哭出了声——只有哭声为自己壮胆。

她边哭边折转进了灵堂,边哭边拿起了灵牌,手一伸,纸做的牌位掉进了烧纸钱的瓦盆里,瞬间燃烧起来。

众人拦她不及,听她吼道:“与其将娘埋在这里,还不如将我一起埋了算了!”

陈秋霞彻底入了戏。

她都分不清自己是真疼婆婆还是假意表现。

她立起身子,将灵堂上的幛幔撕扯下来,统统丢进了火中。

尹向荣想要冲进去,被乔荞拦了下来。

“由着她闹,看她怎么收场,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本事,能将这房子烧了不成!”

第213章 看她如何收场(之二) 陈秋霞大哭大闹上跳下窜了好一阵子,终于感觉累了。

不光累,她感觉到了无聊和不知所措。

好比演戏演到了高潮,却没有合适的结尾,少了配角配合,不知道怎么结束。

乔荞让门外的吹响停了下来,只听陈秋霞在灵堂前嚎哭谩骂。

院子中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张望了半天,也没见到陈秋霞再翻出新的花样。

村长看看手表,离送葬时间差不多了,再让陈秋霞闹下去,会耽搁时间的。

阴阳说过的下葬时间不能错差一分,不然会误了亡人过奈河桥的前程。

“乔平,你也不劝劝你媳妇,这都啥场合,啥时候,由着她这样胡闹!”

村长忍不住,上去对乔荞的大哥喊到。

乔平抽着烟,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他没有胆量去阻止媳妇发疯。

听到娘落水去世的消息,他挺难过,憋着不敢在家里哭,说要去地窖里捡一筐土豆,下了地窖,点了根烟,想到娘一辈子的不易,泪水汹涌而出......

陈秋霞一点都不难过,甚至庆幸婆婆死在了乔荞家。

要是死在她家,还得花一笔丧葬费。

乔平本来打算当天就过去,陈秋霞不答应,她有自己的如意算盘打,送葬那天去了闹一场,挣个孝顺的名声和脸面就行了。

去得早还要商量出钱,她才不傻。

村长见乔平不敢出手,有点生气,转身对乔荞说道:“你娘家嫂子也太过分了,一院子的人就看她折腾,快想想办法,不然耽搁了送葬。”

乔荞坐在院子的墙根上,喝了一口刘梅英端过来的茶,抬头对闺女说:“把你表哥和表姐表嫂叫过来,我有话说。”

刘梅英去叫乔军军三人,乔丽丽有些不情愿,站在乔荞的面前有着傲气。

“军军,丽丽,小菊,你奶奶已经过世了,你娘再这么闹也没意思,我要是出面劝她,正合了她意和我吵架,动手也难说,乡亲们去劝也劝不动,你爹怕她不敢说啥,今天就看你们的了——要是今天葬不了,你们就帮你爹娘把棺材抬回去,该我出力我出力,该出钱我出钱,大不了在乔家泉重新办丧事!”

乔丽丽的嘴撇了一下,她才不乐意将死人抬回娘家麻烦爹娘。

乔军军低着头,他一直没有正眼看过乔荞,他的眼睛闪躲着乔荞的目光,尤其在奶奶死后,他躲着这边的每一个人。

“姑,我们去劝劝我娘,她会听我话的。”

乔军军轻声说道,看了一眼身旁的候小菊。

候小菊不说话,手里攥着自己的衣襟拧来拧去。

乔荞点点头。

乔军军带头走进了灵堂,上去拽起了躺在地上的娘。

“不要再闹了,够丢人的,再闹姑妈说了让把棺材抬回乔家泉,大不了重办一下丧事!”

“啥?”

陈秋霞跳了起来,停下了哭闹。

乔丽丽没好气说道:“你这是白折腾呢,人家根本不放在眼里,再闹真的会把棺材抬回去的。”

陈秋霞没想到乔荞会来狠招。

她才不在意婆婆埋哪里,就算被水冲走她也不会心疼。

抿了抿乱了的头发,她走出了灵堂,来到了乔荞面前,斜眼开了口。

“娘生是乔家的人,死前在你家遭了不少罪,我得把她的魂引回去,还得给她超度一下,不然她这样枉死的魂也不安宁!”

“你请便!”

乔荞不看她。

“我请便?说得轻巧,这超度亡灵不得请法师?不得置办酒席?不得买烧纸香火?你问问你哥哥拿得出这些钱吗?”

陈秋霞话锋一转,咄咄逼人。

乔荞冷笑了一下,她听出了嫂子想要表达什么。

“我要去忙了,你要觉得闹完了就先回去吧,我得送我娘上路了。”

乔荞起身想要去丧房。

陈秋霞一把拉住了她。

“别装糊涂,娘给你家当长工不是一天两天,她的工资理应当留给我们——乔平,乔平,你死了吗?快来给你妹子说话!”

乔平闻声而至,站在妹妹面前像做错事的孩子。

乔荞的心在冰冷中疼痛起来,娘有这样的儿子儿媳,是多大的悲哀!

死了还惦记着娘的钱,哪怕没有也要借机敲诈一笔。

“妹子,咱娘死得可怜啊!”

乔平由衷说了一句人话。

陈秋霞听了怒从心生,踢了他一脚,骂道:“你不可怜?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谁可怜你?你娘一死,还得给她超度超度,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乔荞已出离愤怒了,她转身向村长走去。

“立即起丧!”她吩咐村长。

唢呐吹响,长号哀鸣。

刘明喜和几名壮汉抬起了棺椁,一步一步出了丧房。

陈秋霞一个箭步冲过去,直挺挺躺在了大门口。

“你要不把娘的钱给我,今天就一并把我也埋了!”

乔荞和众人吃了一惊,她问道:“娘的什么钱?你说清楚!”

“别装糊涂了,娘给你当长工的工资,超度她亡灵的费用,全部都得给我!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陈秋霞是豁出去了。

乔荞怔了一两秒,娘的棺材就在身后,这情景似曾记得——刘小惠跳河死后,她爹和她哥就是这样耍赖要钱的!

简直同出一辙!一样的贪婪本性,一样的令人作呕行径!

“来人,将这个女人给我扔出去——她要再闹,将我娘的棺椁抬到乔家泉她家去!”

乔荞变了脸色,厉声呵道。

“我干脆撞死在棺材上算了,省得你给我脸上抹黑,让众人嗤笑我!”

陈秋霞的泼妇本色,远近闻名,乔荞的原身,只能算小巫见大巫!

“你敢!”

乔荞的老爹终于发话了。

他拄着拐杖,立在了棺材前面。

“混账东西,我忍你一辈子了!不想与你一般见识,只想等着让老天爷惩罚你,没想到你竟然得寸进尺,敢闹到你娘的丧事来了!今天你死给我看,你要不死我让我儿子将你一同装进这棺材,就当给你娘陪葬!”

老爷子声音洪亮,举起拐杖狠敲了一下棺材,发出咚咚声响。

“乔平,你要是我们乔家的后生,将你婆娘扔进棺材里活埋了,后果我来担当,我就不相信世间还没有理了!”

乔平吓得跪在了爹的面前,不敢吭一句。

陈秋霞爬了起来。

她嘴里还想占占便宜,乔丽丽一把拉起了她,说道:“娘,你还不快走,真要等着进棺材吗?”

不由分说拉着陈秋霞出了门。

唢呐声中,娘俩步子踉跄,仓皇逃离,像遇到了索命的鬼一样。

第214章 境况各不同 乔荞接管红星砖厂后的第二次烧窑还是落在了东风砖瓦厂之后。

——张凤女又抢在前头出窑了。

并且,东风砖瓦厂的每块砖瓦比别人便宜四厘钱。

枫城平原上拉砖的车排在了东风厂的门口,砖瓦一边出窑一边装车拉走,人们纷纷夸赞着东风厂砖瓦不光质量好,而且价格比别家都便宜。

乔荞听到消息后,站在红星砖瓦厂的砖窑前,望着窑顶的浓烟锁紧了眉头。

刘汉国走过来,轻声说道:“厂长,别着急,急不得的,烧砖有严格的时间和程序,我们得把质量抓上去,东风厂摆明了要做行业龙头,就让他们折腾吧,以张凤女和崔长耿的为人,也做不了长久的生意。”

乔荞点点头,明白刘汉国是在安慰自己。

心里沉重,无处排遣。

她到厂里转来转去,路过堆土方的场地,听到刘嫂和别人正说笑。

“我看她嫂子陈秋霞真是个人才,只差烧了婆婆的棺材,要是她男人再厉害点,只怕这哪天有好戏看呢!”

刘嫂的嗓子里带着尖酸,惹得几个婆娘来了兴致,其中一个接口道:“我看这次丧事红火得很,来了好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看这样子,以后咱们乔厂长的风头可要赛过张凤女了。”

“她能比得过人家张凤女?你可真是抬举她了,你看红星砖厂都成啥样了?烧不出合格的砖,生产还落后,错过了春天的销售旺季,只怕这一窑烧出来,也是一堆垃圾,便宜卖都没人要!”

刘嫂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刻薄,乔荞想不起来。

她能来红星砖厂做工,当时乔荞还同情她——一个被大李庄人当作笑话的女人,和李全德偷情闹出了人命案子,男人被判了无期徒刑,她还有脸在这里说难听的话。

不等别人再说话,乔荞咳嗽了一声走到了土堆旁边。

一见她来,婆姨们立刻换上了一副嘴脸,认真干活的样子。

她看着刘嫂惶恐不安的神情,笑了笑。

“想不到刘嫂现在还精通经济学了,在这里发表高见呢,红星厂的砖瓦是不是垃圾,得市场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嫂子要是眼热别的厂子好,尽管去那里,我不稀罕任何人!”

乔荞说完眼睛扫了一下众人。

工人们低下头,情知乔荞生了气,一个个干起活来。

刘嫂红了脸,径自走开了。

乔荞心情低落,一半听到了闲话,一半因为厂里的状况,她想回到房中一个人静一静.....

相比红星砖瓦厂的冷落,东风砖瓦厂的确很火热。

招来的工人都是精英,干活的有力气,技术人员有头脑,张凤女压价销售,手里的订单都开到了今年秋季。

“要是势头好,明年就能把卖掉的三院房子钱挣回来。”

张凤女翻着账本对崔长耿说道。

崔长耿抽着烟点点头,从李光明的柜子中偷出房契卖掉城里的院子,张凤女的手段确实不一般,现在砖瓦厂生产销售两头旺盛,她正在兴头上。

“我想,要是想办法能把红星砖瓦厂弄到咱们名下,岂不更好?”

崔长耿说完盯着张凤女,等着她的回应。

张凤女愣了一下,抬头看着崔长耿,发现他是认真的。

“咱们东风厂忙得够呛,再把红星厂弄过来,只怕百上加斤,那厂子设备阵旧,生产落伍,弄过来也得投一大笔钱。”

“不怕,依你的管理能力,十个红星厂都不为过,它原本是你的,管理起来得心应手,改造一下,专门生产古建筑砖瓦,肯定效益翻几翻。”

崔长耿可不是乱说,他有头脑,跟着张凤女学了不少生意经。

古建筑用材,砖瓦式样讲究多,工序繁琐,但利润了得。

张凤女一下来了兴趣,她坐过来,看外边没人,双手勾住了崔长耿的脖子,眼中泛起秋波。

“那你说说,怎么才能将红星厂弄到手?”

“这事不能急,急不得的,赵楠帮她销完了上一窑有质量的砖,我关注着那边的工程进度——买了砖的人以为捡了大便宜,正砌墙建厂呢,等他们厂房都盖好了,就等着塌吧,谁让他们用不合格的砖头!”

张凤女点点头,心里佩服崔长耿有智有谋。

“那她要是做出赔偿呢?”她还是有点担心。

“她是有可能赔偿人家厂房的损失,但万一砸死了人弄出人命,她拿什么来赔?她赔得起吗?只怕到时她心有余而力不足,急着消灾呢,哪有精力再经营红星砖厂!”

崔长耿说着得意地笑起来。

张凤女的心都被他说动了,瞅着他俊朗的面容,禁不住伸手摩挲着他下巴上的胡茬。

“要是红星厂真能弄到咱们手里,我就把它送给你,由着你去管理,说不定啊,你还能超过我呢。”

崔长耿就等她说这句话。

他装出不悦,搂住了张凤女,在她耳边低语道:

“胡说什么呀,什么你送我的、我超越了你,简直胡说!我们之间分什么你我,要不是你我到这把年纪,我都让你给我生几个小子......”

几句软语说得张凤女整个人都酥了,她陶醉在崔长耿的怀抱中,闭上眼,仿佛已经看到了乔荞的惨败结局。

她得耐心等着这一天,到时,只怕乔荞哭都来不及。

第215章 老子绝对饶不了你 夜里,李忠醉醺醺回到家中。

一脚踢开了厢房的门。

姬玲玲正坐在炕上织着毛衣,眼见他来,不动声色。

“你眼瞎了吗?没看到我回来了?”

李忠斜睨着双眼,一脸不高兴。

姬玲玲只是轻笑一下,说道:“你天天喝醉了回家,回家就找我茬子,说真的,我都怕你回来了。”

“怕就对了!”

李忠一头倒在炕上,鞋子都没有脱,伸出一只手,捏住了姬玲玲的下巴。

“说——给老子说说,你心里是不是还想着他?”

姬玲玲忍着疼痛,想要推开刘忠,稍一反抗,他捏得更紧。

“妈的,我说是谁,原来是王大强这小子,你把第一次给了他是不是?”

李忠心里的结折磨着他,尤其听到刘嫂那天跑来向他巴巴地说了一大串的闲话。

他没想到娶来的媳妇心里有着别人。

这人居然是同村的王大强。

“你有完没完?”

姬玲玲挣脱开来,跳下了炕。

李忠坐起身子,指着她的额头吼道:“不要脸的贱活,不说我也知道,你爱去哪就去哪,要是生出的仔是别人的,我连你全家砍光!”

他的脸无比狰狞,姬玲玲冷笑道:“放心,李忠,我不是你,你要觉得我生的仔不是你的,你可以去认隔壁的!”

话说得如此明白,李忠的脸刷一下涨得通红,他冲到姬玲玲的面前,一把撕住了她的头发。

“你tm的知道的倒挺多,有种你去当着人家乔丽丽的面说,看她不撕了你这张嘴!”

“她只有两只手,撕不了全村人的嘴——李光明怎么走的,你和她心里最清楚!”

姬玲玲的头皮钻心地疼起来,她试着掰开李忠的手,用力一抓,李忠的手背上划出几道血印。

他彻底暴怒了,多日积攒下的怨恨,每每喝了酒挑衅着姬玲玲的底线,今晚终于爆发出来了。

“我让你嘴硬!我看你还敢不敢还嘴——”

他的另一只手抡过来,打在了姬玲玲的脸上,随之脚伸过来,狠踹在她的小腹上。

姬玲玲只有忍耐的份了。

他喝了酒,发起疯来失了人性。

东边的厢房里,姬炳林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西边屋里的所有动静,他的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

作为父亲,他心疼着自己的闺女。

近在咫尺,听着李忠痛打折磨女儿,姬柄林的拳头攥得死死的,躺在炕上眼中流出了难过的泪水。

“亲家,亲家,你睡了吗?”

姬炳林敲着墙喊着李忠母亲。

他娘赶紧熄了灯,对李忠妹妹李红红悄声说道:“别出声,老不死的担心你嫂子被打死呢,有本事自己去管!”

李红红早听到了哥哥嫂子的争吵,没想到哥哥会动手打起了嫂子。

她替姬玲玲担心。

姬玲玲人长得漂亮不说,对家里每个人都好,比不得隔壁的堂嫂乔丽丽,好吃懒做总是带着满身的傲气。

“娘,要不,你去瞅瞅吧,我哥喝醉了,下手重,嫂子再好的身子,也禁不起打啊!”

李红红在镇上读初三了,平时回家,总喜欢和姬玲玲拉呱。

“睡你的觉,闲事少管,像她这样的婆娘,就要你哥捶几下,不然不知道天高地厚!”

李忠娘翻了一下身,不耐烦说道。

李红红听了生气,哗一下掀起被子拉亮灯,三下五除二穿上了衣服。

“你要干嘛去?”

“我去劝架——你这样狠心,万一我嫁了像我哥这种男人,你心里怎么想!”

李红红说完走了出去。

她推开哥嫂的房门,看到李忠正将姬玲玲逼在角落里左右开弓扇耳光。

“你疯了吗?你凭啥打嫂子?你也不想想这家里谁天天操持!”

李红红吼着上前一把扯开哥哥,脸上写着怒意。

“不用你管,快给老子滚出去!”

刘忠借着醉意挥挥手,根本不把妹妹放在眼里。

“打人犯法,你再打我就去叫村长,村长要是管不了你我就去找乡长,乡长管不了你我就去找县妇联,我就不信治不了你打女人的毛病!”

李红红的鼻翼呼哧着,声音大得像要掀翻屋顶。

李忠的手垂下来,他骨子里吃软怕硬。

扔下姬玲玲和妹妹,他走出了屋子,院门被他甩得通天响。

李红红扶起了嫂子,看她的半个脸都被打得红肿起来。

打水淘了毛巾,她替嫂子擦了一下脸。

“红红,我没事的......你回屋睡觉吧,明早还要上学呢。”

姬玲玲平静说道。

她之所以不还手,是怕同在一院的爹听到,怕爹生气,更怕他担心难过。

“嫂子,打人会上瘾的,你不能惯他毛病,他打你,你就打他,下死力气打,打得让他下次看到你害怕,知道吗?”

李红红说得认真,她扶着姬玲玲上了炕。

姬玲玲淡笑了一下。

“去睡吧,红红,好好读书,一定考上高中,再考上大学,将来嫁人也要自己做主,找个懂道理的男人。”

李红红点点头,她懂得嫂子心里的失望和难过。

掩上门出去,李红红去闩大门。

她知道李忠今晚不会回家了,东风砖厂有他的宿舍,婶子张凤女将他捧得老高。

......

李忠甩门走出院子,巷子里的风一吹,酒醒了不少,头却越发眩晕。

心里憋着气,还想去喝点。

脚下象踩着棉花,点烧一支烟叼在嘴上,刚要点着,就听到了身后有什么动静响了一下。

扭头想看是何物,一只铁拳迎面而来,嗵一下砸在了他的眼睛上。

没来及喊出声,一个身影在黑暗中将他扑倒在地,死死地掐住了他的喉咙。

这一下,李忠的醉意彻底醒了过来,他蹬着脚挣扎,那人的力气惊人,一只手掐着他的咽喉,一只手打向他的脸孔。

打得李忠措手不及,还手无力,眼冒金星快昏死过去。

他想听到那人的声音,用来辨别究竟何人,对方似乎知道他的想法,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

黑暗中李忠的下巴抬了一下,嘴巴咬住了那人的大姆指。

狠咬下去,招来了脑门上致命一击——他昏了过去。

......

李忠半夜被冻醒,天还没有亮,南北两面的砖厂传来机器的声响。

头痛欲裂,寒冷刺骨。

还没立夏的枫城平原在深夜冻得他直哆嗦。

风吹来,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被剥得只剩下遮羞布,那人用剥下来的皮带和衣裤将他绑在了村北的一棵白杨树上。

寒冷让他张大嘴开始呼救。

“这次不管你是谁,老子绝对饶不了你!你逃不脱的,老子咬伤了你手上的大姆指!”

第216章 伤口齐整 第二天,风将李忠昨晚被打的消息吹遍了整个村庄。

村口的井边,王翠芬和几个婆娘挤眉弄眼地议论着关于李忠的新闻,笑得前呼后仰。

“说不定是李光明干的,不然谁这么恨他,打完了还扒光衣服当牲口一样拴在树上。”

王翠芬捂着嘴笑道。

心里生出一种不祥之兆——昨晚王大强没有去上班,她忽略了他在不在家。

“尽瞎说,李光明不是走了吗?怎么会是他?一定是这小子背地里惹了别人,让仇家报复的。”

“我看他呀,被张凤女惯坏了,狗仗人势的样子,活该吃了这样的亏!”

......

婆姨们在井边各持己见,有人朝王翠芬呶了一下嘴巴。

村北的路上,张凤女领头,后面紧跟着崔长耿和李忠,三个人神色愠怒向这边走了过来。

打水的一个年轻媳妇向张凤女殷勤打招呼,问她去哪里。

“有事去红星砖厂。”

张凤女脸上失去了往日的随和,板着脸回答。

三个人步履匆匆朝南边的红星砖厂走去。

井边观望的婆姨们紧张起来。

“看吧,有好戏了,这是找人算账去了,打李忠的人肯定是红星砖厂的。”

“妈呀,说不定是乔荞指使的呢!”

“会支使谁?谁会听他指使?”

几个婆娘的眼睛转向了王翠芬。

她们心知肚明王大强就在红星砖瓦厂上班。

似乎,村里传出过王大强喜欢着乔荞大闺女的闲言碎语。

王翠芬挑起了水桶,说道:“我先回去了,就不陪你们拉呱了,你们要是有心去看热闹抓紧去吧,我得回家喂圈里的猪仔子!”

她扭着腰肢向家里走去。

心里悬着一块石头,喂猪时看到猪抢着吃食,她拿起木棒打了几下。

......

张凤女三人进了红星砖瓦厂。

来势汹汹的样子让正在上班干活的人吃了一惊。

她进了厂区,径自向制坯车间走过去。

乔荞却出了办公室门喊住了她。

“哎呀,这不是姐姐吗?咋大清早来这边了?有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

“来找个人!”

她冷眼打量着乔荞的神情,心想:你装得倒挺像,大李庄出了这样大的事,你还能没听说!

“找谁啊?看姐姐这气色,象是生什么气的样子,不如先进屋喝杯茶,正好有生产上的事向你请教请教。”

说着已来到她面前,伸手去挽张凤女的胳膊。

张凤女退后一步躲开了。

“有什么请教的?我水平有限,和你一样是个农村妇女,你要请教还得上县里找那些大领导——比如齐伟良的哥哥马上要当县委书记了,你抓紧向他请教吧!”

张凤女的话像刀子一样递了过来,字字戳在了乔荞的心上。

当着厂子这么多人的面,乔荞知道张凤女为的是让她丢脸。

她微笑着再向前一步,堵在张凤女前头。

“姐姐找人真会挑时候,这会工人们都上班忙着,你还是等他们下班再来吧!”

“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我们李家的厂子,我儿子只是委托你代管一下,怎么,我这个做娘的来了还挑时候不成?”

张凤女明显不高兴,说话的口吻充满挑衅。

乔荞早有准备,早料到她会来——昨晚发生的事,一大早就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王大强。

除了王大强,刘明喜也有可能。

“代管也是管,既然我已接手了这厂子,就有说话行事的权利!姐姐要是不乐意,可以上法院撵我出去,依照姐姐的手段,最会找人办事了,尤其象陈乡长这样的领导!”

乔荞当仁不让,一字一语顶了回去。

张凤女的脸都绿了。

她挥了一下手,对身后的崔长耿和李忠说道:“让你们来是干嘛的,杵在那里干嘛?去,给我把打人的人找出来,老娘今天不把他的皮揭了,也要让他蹲几天大牢!”

“姐姐是来找打人的人啊,怪不得这样怒气冲天!这是砖瓦厂,都是做工挣钱的人,哪有行凶作恶的,我劝姐姐还是别处找找,实在不行就去报案,我听姬玲玲昨晚就被男人打了,早上上班看她鼻青脸肿的!”

一语双关,说得李忠低了头。

张凤女才不怕乔荞的话——姬玲玲和李忠那是两口子打架,男人打老婆在农村是常有的事,晚上袭击打了李忠另当别论。

她自有主张。

转身带头向制坯车间走去。

乔荞知道拦不住了,向刘汉国等人递了个眼色,几个人跟了过去。

制坯间,刘明喜正和王大强立在机器旁看着砖坯从机子吐出。

一块块潮湿的土砖头整齐地被传输带运了过来。

张凤女的眼睛一下子就落在了王大强的手上。

他戴着手套,用心在制坯。

“王大强,你过来一下!”张凤女吼道。

车间的工人们抬起头,看到了她。

乔荞有些紧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王大强愣了那么一两秒,眼睛盯着李忠。

李忠的整个脸肿得像猪头,眼睛象熊猫,嘴角还有淤血。

他知道躲不掉了。

昨晚,他没有上班,姬玲玲也轮休。

吃过饭,他转悠在村里,心里不放心,走到了村北的路口,黑暗中看到李忠喝醉了酒摇摆着走进了巷子。

王大强看他进门,犹豫了一会,心里担心着什么,贴在了李忠家的大门口听了一下。

院里传来的争吵声和打斗声让他的心都碎了。

恨不得破门而入将李忠痛打一顿。

不想这小子一会儿就出了门。

他跟了上去,最终将李忠打倒在地。

不解恨,最后将打昏的李忠扒光了绑在白杨树上。

没想到一大早李忠就找上门来,还叫了张凤女和崔长耿在壮势。

王大强有些紧张,但随之镇定下来。

他打算去面对一切,正要走过去——

刘明喜站在一旁去接机子上的砖,一抬脚就踏在了王大强的腿弯里。

腿一软,王大强站不稳,跌倒在了机子上,双手下意识去抓东西,右手慌乱中伸向机子高速旋转的齿轮——

千钧一发之际,刘明喜一把抓住了他,一转身将王大强压在了身底下。

刘明喜的眼睛和王大强对视着,瞬间,王大强明白了什么意思。

他哎吆了一声,随即喊道:“我的手——我的手被压破了——”

张凤女和乔荞等人在众人的尖叫声中望过去,看到王大强举起了一只手。

果然,大姆指被弄破了,伤口齐整,渗出鲜红的血来。

第217章 茫然中不知道方向 张凤女站在红星砖瓦厂的制坯车间门口,看着刘明喜扶着王大强从身边走过。

乔荞吩咐刘明喜:“到村诊所包扎一下,小心感染了。”

说话声音很大,很清晰,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

崔长耿冷笑着,俯身在张凤女的耳旁轻声说道:“回去吧,没看出来哑巴帮着那小子做戏嘛!”

张凤女点点头,转过身子走到了乔荞面前。

“他们玩的把戏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王大强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咱们走着瞧!”

乔荞没有理她,看张凤女带着崔长耿和李忠即将离开,她喊住了李忠。

“李忠,婶子还是要劝劝你,动手打媳妇的毛病一定要改掉,弄不好妇联上的人知道你虐待妇女,严重了可是要进班房的!——怎么,你娘没给你说过,难道连你婶娘也没劝劝你?”

李忠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下来。

本来想着今天找王大强报仇血恨,却不料最能证明打人者的手却“受伤”了,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受伤”的。

他有点不相信这种巧合。

但又无能为力。

在乔荞和刘明喜面前,李忠心里藏着鬼,明显底气不足。

张凤女替李忠说道:“你还是操好自己的心吧,李忠和姬玲玲是两口子,人家小两口吵架很正常,要是姬玲玲忍受不了这日子,大不了学你一样和李忠离婚,反正你和刘二柱离了婚,人家照样找了女人过日子,现在幸福得很!”

犹如一记耳光抽在了乔荞脸上,她的脸瞬间红起来。

她退后一步,任张凤女耀武扬威地走出砖厂。

......

红星砖瓦厂砖窑熄火开窑,厂里的每个人都睁大眼睛,期待春天的第二窑砖瓦质量合格。

乔荞心里藏着紧张,夜里没有睡好,一直担心着窑里的砖瓦。

刘汉国不说话,亲自带着几个工人下到窑里,不一会装了一推车砖上来。

“怎么样?”乔荞忍不住问刘汉国。

“厂长,放心,砖没问题,质量好得很!”

刘汉国面露喜色回答。

众人情不自禁欢呼雀跃,姬玲玲走过来对乔荞说道:“婶子,这下你可放心了,砖质量没问题,我们能大着胆卖了。”

“玲玲,只怕困难很多,我们生产落在了后面,错过了销售旺季,前一批砖出了问题,张凤女替我们做了不少负面宣传,想要迎难而上卖出这批砖,无疑重新去找销路。”

乔荞的语气有着沉重,她想过许多,虽然有赵楠帮忙销掉了前一批劣质砖头,但总不能一直靠人家帮忙。

再说了,人家帮她的忙不少了。

姬玲玲想要安慰乔荞几句,可是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话语,她心想,与其说一些好听话,不如抓紧时间多干实事。

她转身向砖窑走去,当下厂里最繁重的工作就是出窑,一窑的砖瓦全靠劳力,姬玲玲得放下手头的质监工作去帮着搬砖了。

乔荞回到了办公室,她站在窗户前,看着工人们热火朝天忙碌,心里无端地焦虑不安。

一定要找到销路,尽管很难,尽管失去了原来的客户,她也得想办法把这满窑的砖销掉。

......

接下来的几天,乔荞骑着自行车跑遍了整个枫城平原。

提着礼物去拜访老客户,那些人指着码成小山的砖说道:“你来迟了一步,今年我们拉的是东风砖厂的,一来是给张厂长面子,二来她厂子里的砖确实质量可以,价格还便宜。”

乔荞只有微笑。只能微笑。

心里有着难过和心酸,但表现不得。

几天下来,她一单生意都没谈成,倒是送出去不少礼物。

光茶叶就好几十斤了。

骑着自行车行在乡间的马路上,天近下午,乔荞看到白杨树都绽出了绿芽。

心想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春天即将过去,夏天即将到来。

往前走,后面来了一辆吉普车,看到她打了几下喇叭,减慢了速度。

路很窄,乔荞只好下了自行车,推着车子看到吉普车很新,靠右面的窗户摇下来,露出一张白胖的面孔。

有些熟悉。

她一下想起了这人是谁——他不是齐伟良的哥哥齐伟业嘛。

车停了下来,齐伟业推开了车门,挪动肥胖的身子下了车。

“你不是红星砖厂的乔厂长吗?”

他笑眯眯问道,整个人像极了一尊弥勒佛。

“哦,是齐县长啊,你好你好,我正是乔荞。”

乔荞赶忙立好车子走过去主动握手。

齐伟业的手绵软得如同丝绸,一只手攥住乔乔的手,另一只在上面拍了几下。

“我今天下乡,不想就遇到了乔厂长,看样子你最近很忙很累,人都黑瘦了。”

齐伟业很关心的样子,抓着乔荞的手不放。

“谢谢领导关心,最近确实很忙,但不累——除了心累。”

乔荞欲言又止的神态逃不开齐伟来的眼睛,他向前一步,呼吸抵在了乔荞的脸上,轻声说道:“是不是厂里遇到了什么难题?有难题尽管告诉我,能帮你解决的我一定尽力解决,关心民营企业是我们作领导的职责,乔厂长,你说是不是?”

他的眼睛望着乔荞,目光中有着说不清的暧昧和其它情愫。

乔荞的胸口一下子涌来作呕的感觉,她想到了齐伟良对自己所做的一切。

“齐县长说得对,能有你关心我深感荣幸,厂里是遇到了点困难,但能解决,如果确实解决不了,我再来找你们领导帮忙,谢谢你啊。”

说着抽出了手。

齐伟业笑起来,笑声很温暖也很善解人意。

“看来我应当谢谢你才对,咱们枫城平原上有你这样的女企业家,是我们做领导的荣幸,我相信你的能力,乔厂长,好好管理好红星砖瓦厂,它可是咱们的老厂子啊!”

似乎,他的眼睛透着一切尽知。

乔荞保持着微笑,向他认真点点头。

快要上车,齐伟业突然转过了身,装出想起了什么。

“忘了给乔厂长说一声,我现在是县委书记,上任刚好一个星期,你要找我,就来书记办公室。”

他脸上有着一本正经的低调。

乔荞却听出了他言语中的自豪和炫耀。

心里不由地叹息了一下——没想到这样的人,最终成了县委书记,在枫城平原上可以为所欲为,权倾一时了。

望着齐伟业的车绝尘而去,扬起的黄土久久不散,乔荞推起了自行车。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经过一个十字路口。

茫然中,竟然不知道要踏上哪一个方向。

第218章 上门的生意泡汤了 新烧出的砖瓦整齐地码在了厂院中。

几天过去,无人问津。

凡是乔荞问过的新老客户,刘汉国又凭着熟人的关系问了一遍,结果都一样,需要砖瓦的都已备了货。

春季建筑都已动工,红星砖瓦厂错过了最佳销售期。

“看到了吧,烧出的砖没有销路,再拖下去,怕是这厂子要倒闭了。”

刘嫂悄声对身边的婆姨说道,她手上戴着一双新的棉线手套,是前几天张凤女给她的。

“人家倒闭你高兴啊,工资一分也没少你的,我们该干嘛就干嘛,闲心少操。”

材长媳妇李桂花训斥刘嫂,她看到乔荞这些天跑来跑去,为着销售的事人都憔悴了。

姬玲玲正好经过,听了李桂花的话想了一下对大伙说道:“现在厂里遇到了困难,我们作为厂里的一员,应当为乔婶分忧解难,我建议大家分头行动,打问一下自己的亲戚朋友,看有没有需要砖瓦的,让他们买咱们红星厂的。”

大家点头称是,觉得姬玲玲的主意不错。

“刘婶——”姬玲玲走到了刘嫂面前。“婶子,有些话还是不说为好,毕竟我们在这厂里,拿的是红星砖厂的工资,你说是不是?”

刘嫂撇撇嘴,翻了一下眼皮走开了。

......

乔荞一筹莫展。

她在办公室坐着发呆。

办公室是李光明原来的房子,隔壁是张凤女用过的办公室,她人虽然走了,房门上锁,证明她依然有回来的可能。

呯呯呯。

有人敲门,乔荞去开门,看到门外刘汉国领着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

“厂长,这是祁经理,是来看货拉砖的!”

刘汉国的话里有着激动和兴奋,将来人介绍给了她。

乔荞一听喜出望外,赶忙起身将祁经理迎进屋内。

“乔厂长,我是建厂用砖,今年新建一个养羊厂,需求量很大。”

祁经理的表情透着自信,要不是县上领导点名,他本来是要去东风砖瓦厂的。

“那再好不过了,祁经理快请坐,我马上叫人给你开单子,你放心,我们厂砖瓦质量保证,会送货上门。”

乔荞说着捧上了一杯茶放在了祁经理面前。

她和刘汉国眼中有着热切的期望。

“价格呢?东风厂可是要低一些。”

果然生意人都精明。

刘汉国望了一眼乔荞,她笑着说道:“别人每块砖低四厘,我给你低五厘,你看行不行?”

“我听说你们厂换了领导后砖瓦质量不行了,上一批砖出了质量问题价格折了一半处理给了别人。”

祁经理接过刘汉国递来的烟放在两片厚嘴唇上,幽幽说道。

刘汉国赶忙替他点着。

“哦,确实是这样,当时是我疏于管理,砖瓦用了不合格的泥土,但这次不同了,烧窑的师傅是我们请来的专业人员,制坯的人进行了严格培训,我敢说我们的每一块砖都是质量上乘的!“

乔荞说得很自信。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将问题说开了大家明白。

这个祁经理一定是有备而来,关于红星厂里的底细一定摸得很清楚。

“那也不一定质量保证啊,人家东风厂可是新厂子,和张厂长交过手的人都知道她的办事风格。”

乔荞和刘汉国只有干笑的份了。

祁经理一看时机成熟,趁机说道:“干脆低一分钱,我说过量大,修完这养羊厂,明年我还得修养牛厂,咱们合作的机会有的是,我来给你开个张,扩大一下你们的宣传力度。”

乔荞心里拨着算盘,祁经理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眼看就是夏季了,再不卖掉砖头,以后的路可怎么走?

“好吧,既然祁经理是个痛快人,头次和你打交道,这笔买卖就这么定了!”

刘汉国想拦一下乔荞,已经迟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乔荞已经打发他带着祁经理去看厂区看砖了。

......

原以为水到渠成,这笔生意就这么敲定了。

日子过了三天,都不见祁经理前来付款拉砖。

乔荞的心像搁在了油锅里,反复煎熬着让她无法平静。

她决定亲自上门看看出了什么状况。

“是这样的,乔厂长,我本来第二天想来提货,没想到东凤厂的张厂长找上门来,说她那边的砖如何如何好,我们是熟人,以前买过她手里的砖瓦,不给她面子不行——关键她一听你那边便宜一分钱,人家直接便宜了一分二!”

祁厂长倒也实诚,丝毫不隐瞒原由。

乔荞听了心里都抽搐起来。

张凤女和张凤女,你这是彻底和我杠上了啊!

她坐在椅子上,后背有些发凉,望着祁经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没办法,乔厂长,只能期待下次再照顾你生意了。”

祁经理起身送客,出了工地的房门,乔荞看到他养羊厂的面积确实不小。

依着这样大的场地,需要砖的数量一定巨大。

她咬了咬牙,回头对祁经理说道:“我给你便宜一分三厘,祁大哥,你看行不?”

祁经理笑了笑,他有些心疼眼前的女人了。

“妹子,生意不是这样做的,都怪我压价太低,但也伤不到本钱,因为我要的量大,但张厂长明显是要和你抢生意,一定要做成此事,我也不想伤了和气,就算你折一半价格给我,我也不能再要你的了啊。”

“可是你先和我商定的,凡事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乔荞有点失态了。

祁经理笑着没有再回答,看着乔荞出了厂门。

他得想法子给县上的重要领导回复一下,红星砖厂的砖他没有要,得需要个正当理由,他可不想得罪了当今的县委书记。

第219章 彷徨无助,软硬兼施 骑着车子踏上乡间小道,乔荞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不知道该不该找一下张凤女,和她丁是丁卯是卯的讲明白。

再这样下去,她觉得自己迟早会崩溃。

找到张凤女和她讲什么?——和她理论一下生意上的长长短短?告诉她不可以这样欺行霸市?

——和她讲明白红星砖瓦厂必须生存下去,因为这是李光明委托自己的一份家业?

问题是,张凤女能听得进去吗?

她会接受自己的话吗?

绝对不会!

张凤女不会和她论理,更不会顾念李光明的感受。

要不然,李光明一走,她从未有寻找他的打算,对外人谎称李光明只是去做大生意。

可是,不去找她,分明地显出自己的软弱,红星砖瓦厂已无路可走。

抢了祁经理的这笔生意只是开始,以后张凤女更会得寸进尺,更会肆无忌惮。

怎么办?

乔荞双手握着自行车把,听着轮胎辗过沙石路的声响,眼睛投向无垠的原野。

庄稼已经染绿了枫城平原,田地里锄草的婆娘们叽叽喳喳地说笑着。

而她的心,如此彷徨无助。

从未有过的挫败感笼罩在了心头,让她几乎连蹬自行车的力气都没有。

“要不,去见一下齐伟业吧,只要他点个头,一窑砖瓦算得了什么。”

乔荞自语着,索性跳下了自行车。

脚下的路让她觉得安全而踏实,太阳热烈地照在头上,她清醒过来。

——见齐伟业,会不会和见齐伟良是一样的路子?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然后想到了齐伟业看自己的眼神、说话的语气。

她以女人的直觉告诉自己,齐伟业和齐伟良一奶胞兄,也是一丘之貉!

去见齐伟业,无疑于自投罗网。

乔荞的眼中酸涩,流出难过的泪水。

她没有想到,自己揽下红星砖瓦厂,要比办一个养鸡厂难上千倍万倍。

难道就此放手,将红星厂拱手让给张凤女,随了她的意,让她和崔长耿在这枫城平原上作威作福?

养鸡厂不是没有被拆除吗?河滩上的家不是没有被推倒吗?朱小娥的三个儿子不是在照常上学吗?

畏惧困难,只能被困难打败,知难而上,才会成为人生的勇士!

如果说对齐伟良投怀送抱是迫不得已,糟蹋了自己的身子和名声,那么这一次为何还要重蹈覆辙,一错再错?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张凤女分明知道自己和齐伟良的丑事,话里话外都有着嘲讽和奚落。

就算自己豁出去不顾及自己的声名,那家中九个孩子的脸面还要不要?这样忍辱负重的活着,就是为了让他们过上幸福的日子!

乔荞停下了脚步。

既然齐伟良得到过自己,那这一次,就得让他为砖瓦厂买单!

......

乔荞走进镇上供电所,齐伟良有些暗自惊喜。

他看着她的脸色,揣度着她来的目的。

“齐所长,我是来谢谢你,没有再平白无故找我们厂的麻烦,没有再断电,让生产维持正常运行。”

乔荞说得很官方。

齐伟良脸上的肥肉挤出笑意,打量着乔荞的浑身上下。

她黑瘦不少,却更添了一种纤弱的风韵,看着就令他心动。

但他心里藏着戒备,想起上次乔荞和他在小旅馆中结束时说过的话,齐伟良知道这个女人同样不好惹,一不小心,自己就毁在了她的手中。

“不用来谢我,我对你一直心存感谢,我答应过你,会关照你的。”

齐伟良收敛着贪婪,话语中有着客套。

乔荞并没有走的意思,她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

“齐所长,我不光来感谢你,还来给你道喜的,恭喜你成为县委书记的弟弟,有一个做大官的哥哥,看来以后你一定前途无量啊!”

乔荞的话让齐伟良摸不着头脑,但他明显地心里有着骄傲,自己的哥哥是枫城平原的一把手,他的确前途无量。

刚要说几句谦虚的话,却听乔荞又道:

“齐所长有这样的哥哥撑腰,想来没有办不到的事,我们厂里砖瓦滞销,这次只能靠齐所长帮忙销一销了。”

这才是她来的目的!

齐伟良听明白了。

他靠在了椅背上,心里充满了优越感。

看来,她还是来求自己了,遇到了困难,说不定无路可走,再一次乞求于他。

“小事一桩,不就是些砖瓦嘛,可比线路改造的事容易多了。”

他一语双关,提醒着上一次的条件。

乔荞唇角勾出浅笑,目光迎向他。

“齐所长可真是有情有义的男人,看来找你是找对了,我的要求不高,把这一窑的砖销出去,自然有你的好处。”

齐伟良吐出一口烟,他想听乔荞的下半句——要是销不掉的话该如何是好。

可惜,她打住了。

“好,你放心,我一定帮你销出去,不过——”他推开椅子站起身走了过来,立在乔荞面前,伸手去摸她的下巴。

乔荞打了他一下,嗔道:“这是供电所,齐所长,你可得注意你的光辉形象!”

他笑起来,退后拿起了茶杯,喝了一口,眼睛投向乔荞。

“今晚你方便吗?”

“只有你销完砖瓦才方便,当然,你可以不帮我,齐所长,你不帮我,我自然会去找别的县领导帮忙,但可不敢麻烦你当县委书记的哥哥——万一别人知道你和我有过一腿,牵连到他,恐怕麻烦不少,当然了,我也可以直接了当找你哥哥,有其弟必有其兄嘛,我看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底牌握在了乔荞手中,齐伟良看得清楚,也知道后果。

无论哪种后果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必须顺着乔荞的意思行事,才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事成之后,咱们再说吧。”

他已失去了一些兴致。

“好的,齐所长,我听你的。”乔荞表现出了温顺和服从的样子,转身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

“可能有点难处,我的价格不会比其它厂的低,但质量可靠,要是张凤女再对你说三道四想要阻止,你可得狠着点,不要由着她的舌头到处乱说,污了你齐所长的清白,坏了齐县委书记的名声!”

第220章 张凤女和乔丽丽针锋相对 很快,车队开进了红星砖瓦厂。

刘汉国带头,领着工人们开始装车。

对于红星砖瓦厂来说,犹如过上了盛大的节日。

全厂上下,洋溢着兴高采烈。

能将自己烧制的砖瓦卖出去,这是红星砖瓦厂每个职工引以自豪的事。

消息传到了张凤女的耳朵,她有些不相信。

过了销售旺季,上次的砖瓦出了质量问题,大部分客户都被自己攥在手中,乔荞怎么会有这等本事。

心急火燎地打听了一下,前往红星砖瓦厂买砖的居然是县上将建的粉条厂,张凤女想起过年前曾见过粉条厂老板一面,说到建厂用砖,人家只说今年建不建厂房还没有决定下来。

怎么突然就跑红星砖瓦厂拉砖了?

张凤女疑虑重重,跑到乡上找到陈乡长打问。

“我也是刚听说的,粉条厂是县里扶持的重点企业,今年必须建成投入生产,县委齐书记点名要用红星砖瓦厂的砖,这次你千万别插手,别象上回将养殖厂的祁经理抢过去,齐书记得罪不起呀!”

陈乡长的话让张凤女的心压抑着无名怒火。

从乡政府出来,她拐进了供电所,推开所长的办公室门,冲着齐伟良嚷道:

“你帮她的是不是?”

齐伟良皱起眉头,心里早有准备,反问:“你说什么?”

张凤女打量着他的脸,知道他装糊涂,冷笑道:“乔厂长可没那么大神通,去找你哥哥求情帮忙,她一定来找过你,是不是?”

齐伟良避开她狐狸一样的目光,抖了一下烟灰淡然说道:“那你可小看她了,人家本事大着呢,为什么不敢向我哥求情?县委书记是为人民服务的,你有什么困难也可以去找他。”

张凤女感觉喉咙像被什么噎了一下,准备好的话咽到了肚子里。

眼前的齐伟良不光是供电所所长,还是当今县委书记的亲弟弟。

要是真的得罪了他,弄不好就等于得罪了枫城平原的一把手。

她转动着眼珠子,叹了一口气,脸上挂上了悲戚,轻声道:“活人难呐,眼见得我们刘家的家业落在了别人手中,可怜我一个妇道人家,大儿子走了,小儿子还在读书,那有精力去和她挣,只能靠齐所长帮衬着将就了。”

齐伟良笑了笑,不知为何,他有点害怕张凤女玲珑八面的态度。

“张厂长放心好了,要是能帮得着的地方,我一定在所不辞,一会儿我要去县上参加个会议,就不留你了。”

他已端茶送客。

张凤女抓紧时机说道:“以后你要是联系到的客户,我每块砖上给你提成一分!”

齐伟良一下来了兴趣——他对女人和钱兴趣等同。

“张厂长真是聪明人,现在枫城平原上砖瓦厂好几家,竞争大了,真要有大客户,我一定帮你联系。”

张凤女嫣然一笑出了门。

放长线钓大鱼的本事她熟谙此道,只是她想不通乔荞到底是如何说服了县委书记,取得了这样大的一笔订单,做成了她没有做成的生意。

如果乔荞真的是自己找到了齐伟业,那么,事情可没那么简单了。

她才不会相信齐伟业真的是出于关爱民营企业才去帮乔荞的,或者齐伟良前去说情也是有的事,毕竟她和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回到大李庄已是下午时分,她没有去东风砖厂,想着天热了,回家去换件衣服。

自从李光明离家出走后,张凤女已很少来刘家了。

进了院子,乔丽丽正坐在台阶上晒着太阳奶孩子,一见婆婆进来,赶忙起身招呼。

张凤女的脸上淡淡地,对这个名义上的孙子也爱理不理地,摸了一下娃的小脸蛋,进了堂屋。

屋子里很乱,也很脏,许久没打扫过的样子。

看着来了气。

“我说丽丽,你是不想住家里了还是咋的?你看看这家让你弄成了啥样——猪窝都比这强!”

乔丽丽抱着快四个月大的儿子倚在门口,讪笑道:“我一个人带着娃也吃力,晚上睡不好,白天没精神,等我有时间了收拾一下。”

张凤女盯着儿媳妇看一眼——她没时间收拾屋子,自己捯饬得齐头整脸,生完孩子,乔丽丽浑身上下饱满得如同一个蜜桃,原来漂亮的脸蛋上愈发光彩照人。

李光明不在,她倒像天天做新娘子一样。

越看越让张凤女生气。

“也是,你生的娃,你得负责养活,劝你别闲了到村里逛,没得叫人看到笑话!”

“他们笑话啥?爱笑话就去笑话!碍我啥事?”

乔丽丽不高兴了,张凤女话的意思她何尝不懂。

狠拍了一下怀中的孩子,哇哇地张嘴啼哭起来。

张凤女因着乔荞的事早憋着一肚子的气,乔丽丽这副德性无疑于火上浇油。

她忍着乔丽丽很久了,没有撵她出去,留着她和孩子只为了堵别人的嘴。

好比一家店铺经营倒闭,关了门还保留着店铺的招牌。

她冷笑着站起身子,朝乔丽丽说道:“光明不在,并不代表离不了婚,我贴钱养着别人的儿子干嘛,我傻啊!”

乔丽丽知道她迟早会说这样的话,自己酿的苦酒她独自啜饮了这么久,有些事她已渐渐想得明白。

离婚,她才不愿意——起码现在不愿意。

被张凤女扫地出门,证明自己身败名裂。

李光明可以不在,可以不回来,但李家的钱,必须有自己的一份子。

“娘这话说得可太早了,急着要把我赶出家门,是不想让我再给你撑脸面啊!”

“你撑不了啥脸面,全村子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所以不检点的人,但凡做出不检点的事,总会被人知晓!”

“就是,比如娘当初怎么让王翠芬离的婚,想来娘心里也清楚!”

张凤女的脸一下子惨白了。

她冲上去,扬手就给了乔丽丽一巴掌。

“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好吃好喝伺候着你,花着我的钱,由着你来污蔑我!”

这一巴掌不重,但不轻,乔丽丽捂着火辣辣地脸蛋,抬起下巴睨视着张凤女。

“你还怕我污蔑吗?只怕你以后会有更大的污蔑!”

她挟着嗷嗷啼哭的儿子扭身进了自己的厢房。

好几次她都拒绝了崔长耿再来找自己,只因他辜负了除掉李忠的愿望,害得自己遭此劫难。

现在,用不着赌气了。

张凤女不是很爱很爱崔长耿吗?很好,自己虽然比不得她有钱有势,但她年轻啊——不光年轻,她美艳,不光美艳,她还聪明!

“李光明啊李光明,你最好死在外面不要回来,也许等有一天回来,这个家,就是我和崔长耿的天下了!”

乔丽丽嘴角浮起恶毒,将孩子扔在了炕头,听着张凤女在隔壁摔杯子砸桌子的响声。

第221章 县委书记来视察砖厂 对于男人来说,吃不到的肉总是香的。

所以,齐伟业借着下乡调研的机会,“路过”大李庄,顺道进了红星砖瓦厂。

陪他来的还有陈乡长,乔荞伸手与齐伟业相握,热情说道:“齐书记能来我们厂,是我们全体职工的荣幸,欢迎你来我们厂里检查指导工作。”

齐伟业脸上带着和蔼的笑,抓着乔荞的手说:“这是我们枫城平原上的老厂子,我一直放心不下它,如今换了厂长,更是挂念它的发展前途。怎么样,乔厂长,砖瓦卖得还好吗?厂里效益怎么样?”

面对齐书记的亲切询问,乔荞回答得相当得体。

两人心知肚明地谈话,陈乡长在一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行人陪着齐书记参观厂子,陈乡长跟在齐伟业身后,生怕乔荞说出他曾经派人要推倒养鸡厂的事。

走到砖窖洞口,工人们正往里搬砖坯,准备下一窑的烧制。

姬玲玲戴着一顶半新不旧的草帽,穿着一身蓝布工装正清点着什么。

齐伟业看到姬玲玲,他的整个人都惊呆了。

原来,这乡村砖厂,居然有这样一位绝色佳人,她青春正茂,似一朵怒放的芍药,惊艳了齐伟业的双眼。

乔荞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美貌有时对女人来说其实是一种灾难,她不想让姬玲玲陷入不必要的麻烦。

“齐书记,天热了,咱们进办公室喝杯茶吧。”

她提醒着齐伟业。

他却来了精神,回头挥了挥手说:“和工人兄弟们在一起,这是无尚光荣的事,也是难得的好日子,我得去慰问一下他们,不然显得我摆领导的架子。”

在场的人都为他的话点头示好,有人甚至鼓起了掌声。

齐伟业挪动企鹅一样的身子,向窑洞门口走过去,陈乡长等人紧随其后,看到齐书记第一个慰问的便是姬玲玲。

“你好小同志,辛苦了,累不累啊?”

齐伟来边说边伸出了白胖的右手,姬玲玲已知他是何人,脸上绽着微笑,不卑不亢说道:“领导辛苦了,日理万机还不忘下到基层看望我们,谢谢领导的关爱,不累的,我干的活相当轻松,负责质量监督。”

听着姬玲玲甜美的话语、看着她新月一般的脸孔,齐伟业的心都醉了。

他是有意于乔荞,以为她有求于他,定会手到擒来。

不想刚要稳坐钓鱼台等鱼儿上钩,弟弟齐伟良却跑来张口求情——红星砖瓦厂一窑的砖需要销售,这个忙一定要帮的。

“你是拿人家钱了?”齐伟业当时盯着齐伟良问道。

他的脸红了一下,没有逃过老狐狸的眼睛。

齐伟业立马明白了弟弟为何要帮乔荞。

没想到自己中意的一块肉,倒让他先尝了。

终是答应了他的要求,不就是帮着卖掉一窑砖嘛,这样的事对县委书记来说轻而易举,动动嘴的事了。

他乐得做这样的顺水人情。

心心念念想着乔荞,不想今日来到红星砖瓦厂,却发现有别样的风景在其中。

姬玲玲的存在,让齐伟业的心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澎湃和憧憬。

碍着众人的眼,他不便表露出太多的想法,装模作样和在场的工人们握了手,说了一些好听的话,他在乔荞的带领下走进了办公室。

“很好,厂里有你这样的巾帼做领导,任用的也是红色娘子军,我看干活的妇女同志不少,那个质监的小姑娘就不错。”

齐伟业的话扯到了姬玲玲身上。

乔荞不得不回应他。

“齐书记,她叫姬玲玲,可不是小姑娘了,从姬家河村嫁到我们大李庄的,是张凤女婆家的侄儿媳妇。”

“哦,是吗?我说呢,办事说话的风格和张凤女倒有点相似——她的侄儿媳妇,怎么到红星砖厂上班了?咋没去东风厂?”

齐伟业显然对姬玲玲有着十分的兴趣,犯起了花痴打探着她的来龙去脉。

“东风厂基本不招用女同志,所以她就来这边了,也一样,厂子原是李家的,我只是委托管理,她工作上很上进,正如你所说,和她婶子风格相似。”

乔荞想要引开话题,端上茶水给他和陈乡长,眼睛和陈乡长的碰到一起。

“你喝茶,陈乡长,一直想要对你说声感谢——你关照了我这么久,想要亲自上门来拜访你,又担心乡长只喜欢张凤女这样的熟人,怕不待见我呢。”

陈乡长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赶忙接过杯子说道:“哪里哪里,为群众着想,为人民服务是我们的职责嘛,乔厂长见外了,以后要是有啥困难,尽管来找我。”

乔荞笑着刚要说几句狠话,齐伟业借题开了官腔:“陈乡长,你身为当地的父母官,心思要用在关心群众的生活上,尤其像红星砖瓦厂,是咱们枫城平原的老企业,你要加大扶持力度,急他们所急,想他们所想,不要象这次砖瓦厂生产的砖滞销了还不知道帮他们打开销路!”

言外之意多亏了齐书记的帮助。

在座的大家心领神会,陈乡长赶紧点头俯腰答应。

时候不早,齐伟业一行要回县里,临别之际,他的眼睛出了厂门扫了一下厂区,可惜没有看到姬玲玲。

乔荞知道他失望着什么,尽管他的眼睛掩饰着失望。

“齐书记有时间常来,我们需要你来指导工作。”

这一次,乔荞主动伸出了手与他相握。

她的心里,生出想要保护姬玲玲的念头。

“会的,乔厂长,安心管理好厂子,还是那句老话,有困难尽管来找我。”

齐伟业的一双金鱼眼睛透出灼人的光亮,乔荞知道他肯定会来,不光会来,而且,会找出借口接近姬玲玲——直到得到她为止。

几辆车子徐徐开出红星砖厂。

陈乡长坐在后座小心问齐书记:“要不要顺道去视察一下东风厂?”

齐伟业靠在车座上眯着眼睛,心里思忖了一下,说道:“不必了,我下午有个会议要参加,镇上也不用去了。”

较于乔荞,齐伟业知晓张凤女要复杂得多,手腕更滑,手段更多,心思更老练世故。

毕竟乔荞是新手。

是新手就需要更多帮助。

这是为官之道,也是为官的责任,何况他知道,有一种说法,叫——一箭双雕。

第222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个贱货,还真有两把刷子,勾上了县委书记!”

张凤女拍了一下桌子,钢笔滚落到了地上,崔长耿弯腰去捡。

“这么说,红星砖厂的砖瓦真是齐伟业帮着销给粉条厂的!一定是她从中作梗没有让领导来我们厂里!”

“我没听到他们说些啥,我离得远。”刘嫂赶忙解释。

当初红星砖瓦厂放出招用女工的消息,张凤女听到后赶紧让刘嫂去应聘上班。

为的是能有一个自己的人打探消息,可以随时来给她汇报。

县委书记亲临红星砖瓦厂之后,刘嫂巴巴跑来向她报告,没想到张凤女听了后怒不可遏——乔荞居然把爪子伸到了县领导身上,这让她情何以堪!

“同行的还有什么人?你看领导对她态度如何?”

刘嫂想了想,小心回答:“别的人我认不出来,陈乡长原先来过咱们村,他陪着齐书记来的,态度嘛——我看齐书记倒是对姬玲玲很热情,握着手说了好几句中听的话呢。”

“哦。”

张凤女的心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她太了解齐伟业的为人。

枫城平原上的女人只要被齐伟业看中,没有逃出他的手掌心的!

她笑了一下,吩咐刘嫂回家去,关上门,跌坐在椅子上,对崔长耿说道:“你可听清了吧,人家有县委书记撑腰呢。”

崔长耿抽着烟眯着眼睛,看着张凤女脸上的失落和惆怅,轻声说道:“她凭的是运气,姬玲玲凭的可是一流的姿色,她如今可是红星砖厂的质监员,乔厂长手低下的大红人。”

他心里念念不忘的是姬玲玲,尤其听说李忠和她关系闹得很僵,他想去关心一下姬玲玲,可是总没有机会。

“你的意思是?”张凤女问他。

“咱们得把姬玲玲这只金凤凰抢到东风厂里,她在咱厂里上班,还怕齐书记不来吗?”

崔长耿的笑有些诡异,张凤女听了很受用。

“她不愿意来,我又不是没说过她。”

“她当然不愿意,那边有王大强在,你越说她越不愿意,你得想想法子,比如说工资待遇好,比如说李忠拿她爹做了思想工作。”

崔长耿的话让张凤女一下来了精神,她坐起来就要去找李忠。

“别急,急不得的,你还得断了姬玲玲的念想,王大强只要活着,我看姬玲玲不会和李忠安心过日子。”

崔长耿揉灭烟头说出了心里的最终想法。

他才不愿意看到大李庄有一个让姬玲玲牵肠挂肚的男人。

要想得到姬玲玲,必须得清除障碍才对。

......

农历四月初八。

对大李庄的人来说是个重要的好日子。

村东头的玄女娘娘殿在今天做法事,以此庆贺玄女娘娘的生辰吉日。

为此,东风厂放假一天,红星厂放假半天。

男女老少挤在锣鼓喧天的殿门前,看穿着七彩法衣的法师敲着羊皮鼓跳来跳去。

重头戏在法事结束之后。

大李庄每家每户都捐了钱,村长出面组织村里人宰了一头牛、六只羊,五口大铁锅摆在殿门前,婆姨们分头行动,做将起来,硬生生煮出几锅鲜美的牛羊肉。

有肉离不开酒。

借着玄女娘娘的名份,大李庄的男女老少肆意洒脱一回,肉是大盆盛的,酒是成碗斟的,男人们咕咚咕咚敞开喉咙喝下去。

烈火豪情便燃烧起来。

乔荞因着厂长的身份,捐钱比张凤女略低一些,众人抬举她坐在了上席,和张凤女、崔长耿同列。

张凤女不看她,眼神中藏着不屑和高傲。

说话声最大的要算李忠了。

他喝多了酒,别人敬他他来者不拒,一碗碗高粱酒灌进肚里,眼睛开始发红。

“各位老少爷们儿,今天是咱大李庄的好日子,我代表我去世的大伯李全富、代表我活着的婶娘给大伙敬一杯——以后请大家多多支持我们东风砖瓦厂!”

李忠说完一饮而尽。

崔长耿冷笑一声,对张凤女耳语:“这小子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叫你别惯着他!”

张凤女不言语,捏着几颗瓜子往嘴里慢条斯理放。

她有自己的想法,李光明不在大李庄了,就算在她身边也和自己尿不到一个壶里,李忠虽然圆滑浮躁,但对张凤女忠心耿耿。

这样的场合,有李忠说这样的话,正合她心意!

何况她看到人群中已有人坐不住了。

果然,在众人的叫嚷声中,喝多了酒的王大强站了起来,同样举着碗。

“父老乡亲们——叔伯婶子们——哥哥嫂子们,我代表红星砖瓦厂厂长乔婶给大家敬碗酒,谢谢大家对我们红星砖瓦厂的支持!”

人们鼓起掌来。

谁都没想到平日里三脚踏不出一个响屁的王大强还会说这样官样的话。

王翠芬啃着骨头,虽然憎恨张凤女和乔荞今日风光地坐在上席,但自己儿子能有胆量说出这样的豪言壮语她心里高兴。

尹向荣也喝了酒,他很节制,听到王大强代表乔荞讲话心里便不乐意起来。

他站起了身,举起了酒碗。

“各位父老乡亲们,我代表我婶子向各位老少爷们敬酒啦,希望你们多买我们养鸡厂的鸡和蛋,我一定给大家最便宜的价格最实惠的买卖!”

众人笑起来,看着尹向荣的脸红得像苹果,几个婆娘窜到他前面嚷道:

“向荣,你这是想当新女婿了吧,咋不叫上梅英和你一起敬酒?快叫她一起来,我们喝双杯!”

说得他脸更红,不好意思起来,赶忙坐了下来。

乔荞和张凤女之间隔着村长,张凤女的一句话清晰地传了过来。

“阎王爷手下的小鬼倒挺齐全,借着有几个闺女,便把家养的野生的都往自己名下扯!”

乔荞的脸不由地烫了起来,这样的场合发作不得。

挺直腰板端坐着,心想王大强和尹向荣都给自己争气,没白疼他们。

眼睛扫过去,却看到李忠端着一碗酒走到了王大强身边。

“兄弟,学我就对了,俗话说跟着狼吃肉跟着狗吃s,看你这德性是吃了狗s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红星砖瓦厂那是我们李家的家业!”

王大强喝了不少酒,眼睛瞪着李忠有着逼人的寒光。

“你是认真来和我喝酒还是认真来和我斗气?”他强忍着怒火问李忠。

李忠眼皮一闪,看到王大强端酒碗的一只手——大拇指上齐整的伤口早已痊愈,只留下褐色的伤痕。

他的心像被刀子刺了一下。

那晚被痛打后绑在白杨树上的羞辱、以及听说王大强和姬玲玲旧情不断的幽会,件件桩桩让李忠的五脏六腑都疼痛起来。

“我认真你娘的x——”

他怒吼一声,将手中的酒碗跳起来扣在了王大强的头上。

酒水从王大强的脸上流下来,刺激着他的双眼,更刺激着他杀人的野性。

没等众人明白过来,王大强已挥拳打了过去。

他和李忠扭在一起,推翻了用木板支撑的饭桌,两个人如同两只咆哮的野兽,撕打着滚在殿门前的场地上。

任凭众人如何劝解都不松手!

第223章 矛头针对着姬玲玲 农历四月初八是个好日子,但今年的这一天却在李忠和王大强的交锋中抹上了晦气。

王翠芬帮着儿子撕扯着李忠,乔荞看不下去,喝住了王大强。

张凤女上前拦下了李忠。

两个年轻人一个嘴里流着血一个鼻子流着血,脸上抹得像关公。

“狗日的,我迟早让你好看!”李忠在几个年轻人的推搡下骂声震天。

“黑心贼,老子怕你是王八,有本事你弄哑巴我,有本事你把我填到窑底下!”

王大强毫不畏惧,张口狠揭着李忠做过的丑事,李忠喝了酒忘了羞耻,张凤女的脸上便有了难堪和不悦。

且不说玄女娘娘殿的法事如何收场。

单说李忠回家去,一股脑的气便发作在了姬玲玲身上。

“明天你不用再去红星砖瓦厂了!”

他进了院门冲姬玲玲吼道。

她正给爹擦身子,天气热了起来,今天恰好小姑子李红红在家,帮着嫂子把姬炳林抱下炕,两人合力抬到院子中,让老人晒晒太阳洗个澡。

没想到李忠一身酒气提前回家了。

“给你说话你死了吗?明天不用再去红星砖瓦厂,你听到了没有?听到了没有——”

李忠上前,一把揪住了姬玲玲的头发。

姬炳林气得哆嗦着身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婿撕打着女儿。

李红红扔下毛巾,上去就踹了哥哥一脚,骂道:“没出息,喝点马尿就得意忘形了,有本事你多挣钱,别成天给人家当奴才——你一个人当奴才便罢了,还要扯上嫂子,我都替你害臊!”

李忠平日里有点怕着妹妹,今天酒壮怂人胆,借着酒性盖脸,扬手就给了妹妹一个嘴巴子,骂道:“没家没教的野蹄子,我是你来管教的吗?我给谁当奴才了?我当奴才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吃的花的不是我挣来的吗?这家里多出个死人,天天躺炕上等吃等喝,还不是花我挣来的钱!”

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连带着骂上了老丈人。

姬炳林臊得脖子都起了青筋。

姬玲玲不想让爹生气,更不想让李红红挨打受骂,她挡在了小姑子前面,眼底含泪,眼光如炬。

“李忠,你喝多了,回屋歇着吧,有什么话等你酒醒了再说!”

“老子没喝醉,老子今天把话说清楚,要是你执意要去红星砖瓦厂,也行,你带你爹搬出去住——”

“可以!我带我爹搬出你家!”

姬玲玲咬着嘴唇答应下来。

“那岂不便宜了你?便宜了王大强这畜生!我告诉你,只要你一天不离开红星砖瓦厂,我一天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我知道你不怕,但有你怕的——我刚和王大强干了一架,我忍他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要强去那边上班我也不留你,但我明确告诉你,我会废了他!”

李忠的眼睛闪过骇人的凶光。

姬玲玲嫁到大李庄也有些日子了,耳闻过刘明喜如何变哑巴、王大强和他为何不在东风砖瓦厂待下去。

她知道和李忠脱不了干系。

李忠从姬玲玲的脸上搜寻到一丝惊惧和担忧,他知道姬玲玲的心里有着王大强。

不光心里有,她的身子一定给了王大强。

愤恨让他牙齿咬得咯咯响,要不是李红红在家,他一定借着酒疯痛打姬玲玲一顿。

李忠悻然进屋上了炕,李红红帮着嫂子给姬炳林擦干身子,二人合力将老人抬进了东厢房。

等刘红红出去,姬炳林对闺女说道:“玲玲,爹知道你受委屈了,日子长着,不能一直这样委屈下去,既然嫁到了李家,咱得顺从着他,要不,你别去红星厂了......”

姬玲玲强忍心痛,对爹说道:“爹的心意我知道,李忠这种人,就算我顺从了他,他也不会珍惜我,何况身后有一个心机多端的婶娘撑腰,我若听了他的话,进了东风厂,正合了张凤女的意,在她手下哪有好日子过,还不是任她摆布罢了。”

“红星砖瓦是有困难,好在乔婶对我不错,心眼实诚,一心一意做事业的人,我岂能辜负了她的好意,撇下厂子不管!爹莫听李忠胡言乱语,我和王大强之间那是过去的事了,我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份,不会拿婚姻做儿戏!”

姬玲玲的话大有深意,姬炳林理解她的想法。

父女两虽表面平静,心里却装着悲痛,想不到父女迁入李家,过起了寄人篱下的日子,李忠动辄发怒动手,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尽头啊!

......

姬玲玲没有离开红星砖瓦厂的打算,心里藏着对李忠的提防和担心,脸上有了忧虑和不安。

乔荞猜出了七八分。

齐伟业视察砖厂之后,陈乡长随后来了两三次。

再来时已对乔荞客气有加,礼貌中有着亲切,亲切中又夹杂着讨好和巴结。

“乔厂长是我们枫城平原的后起之秀啊,县领导班子对你很器重,对红星砖瓦厂和你的养鸡厂抱有厚望,希望以后我能为你们厂的发展尽绵薄之力。”

陈乡长说着斜眼观察乔荞脸上的表情。

“乡长客气了,你这样关心我倒让我心里过意不去,只求乡长既往不咎,能让朱小娥的三个儿子安心上学,能让养鸡厂有长足发展的安全保障!”

乔荞的笑里有着客气,更有着锋利。

像陈乡长这种墙头草,一看她得势立马贴了过来。

她忘不了当时面临刘阳上不了学、养鸡厂和院子面临被强拆的恐惧。

陈乡长打着呵呵笑起来,装出了浑然不知的样子,话锋一转,提到了姬玲玲。

“上次齐书记会见的那个女同志不错,听说在你们厂搞质监,年轻有为,乔厂长真是慧眼识英雄啊,被齐书记欣赏的女同志可不多,你和小姬同志都很幸运。”

乔荞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毫不客气说道:“齐书记眼光好,并不是我们幸运,要说幸运还得数张凤女,她嫁了有钱人,学得了经商之道,深得领导们的赏识,陈乡长以后可以多多指点我啊!”

两人都会心地笑起来。

各有心思,各有盘算。

随之而来的便是各种有利条件,比如红星砖瓦厂被县里安排了技术培训,点名要去的人员里一定有着姬玲玲。

再比如厂里的砖窑还没熄火,生意却找上门来了,不是一家,是好几家,那些需要砖瓦的人都似乎毫不在意红星砖厂的砖瓦要比东风厂的贵一些,出手就签下了订单。

全厂的职工以为砖厂扭转了残局,苦尽甘来。

姬玲玲更是一片欢喜,在即将参加县里的技术培训之际,喜滋滋对乔荞说道:“婶子,咱们前途一片光明,我看以后咱们红星砖瓦厂一定是枫城平原上的龙头企业,你呀,一定是个成功的女企业家!”

乔荞只好报以假笑。

心里却异常沉重。

她站在台阶上,目送着一帮年轻人出了厂门,背部却感到丝丝阴冷。

“山雨欲来风满楼!”

她知道这些貌似好转的盛况,都离不开齐伟业背后的操纵。

而,要想享用一场盛宴,付出的代价,一定让她和姬玲玲如临深渊。

第224章 甚合他意 崔长耿敲响李光明家的大门时天完全黑了。

不光黑,没有月亮的初夏夜伸手不见五指。

乔丽丽来开门,没有闩好门已被崔长耿从后面拦腰抱住。

“急啥——快放开,小心外面有人听到!”

乔丽丽挣脱开他,扭身进了屋子。

崔长耿跟了进来,手和嘴都不老实。

“这些日子想死我了,她要抓厂里的生产,看得紧,怎么,还不高兴了啊,我的小心肝。”

崔长耿的甜言蜜语已打动不了乔丽丽的心。

打动她心的男人已没有了,李光明一走,她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泯灭在了尘世的黑夜中。

“那你得听她的,她是你的天,为你建了东风砖瓦厂,眼巴巴地要和你恩爱白头过好日子,我高兴不高兴算个啥?——高兴也守着活寡过日子,不高兴也成了她脚下的泥!当初让你除了李忠,你倒拿刘明喜作筏子,我就是想不通,刘明喜究竟惹你那根毛了?”

乔丽丽一肚子的抱怨,杏眼中闪着怒意。

当初让她勾引刘明喜可全是崔长耿的主意。

说这样可以引起李忠吃醋,让二人相争,定会借刘明喜之手除了李忠。

结果呢?李忠好好的,刘明喜却变成了哑巴,乔丽丽成了众人嘴中不守妇道的娼妇!

紧接着生了孩子,最后的秘密也被李忠坦呈于李光明。

她心里恨着一切,恨到最后,发现自己不过是崔长耿股掌间的玩物。

她不得不见崔长耿,是因为张凤女已和她撕破了脸皮,一不小心,就会被她赶出李家大门。

崔长耿搂她更紧,猴急火燎地样子。

乔丽丽推开他,等他开口。

“心肝宝贝,她哪里是给我建了东风厂,她是为自己争一口气,当初她和李光明母子不和,你又不是不知道!早知你肚子里的娃是李忠的,你怕他说出去,为何不明明白白告诉我,我也用不着动用刘明喜,我自己动手就除了李忠。”

话说得轻巧,反正都是雨后送伞,已经时过境迁了。

乔丽丽抬起头,眼波流转,银牙呲了一下,戳了一下崔长耿额头嗔道:“别浑说,谁的娃是李忠的?你见了?村里的传闻你也信,眼见得别人污蔑我你高兴!”

说着用衣袖拭泪,无限委屈的样子十分惹人爱怜。

崔长耿赶紧温柔哄她,扇着自己的脸,赌咒发誓以后不敢乱说。

心里却骂道:烂到骨子里的东西,难怪李光明离家出走,丢下她和砖厂,换成自己定是要了李忠和她的性命!

......

穿衣开灯,夜已三更。

这一次崔长耿离开得晚,是因张凤女去县上参加技术培训。

东风砖厂里有李忠照看,他谎称休息一晚上,趁着机会来和乔丽丽幽会,良宵苦短,得天没亮偷着离开。

乔丽丽奶了一遍炕头的孩子,整理衣裳下了炕。

给崔长耿打来热水洗了把脸,看他忙完点了支烟,乔丽丽依偎他怀中,撒娇卖痴缠着他不放。

时间宽余,张凤女要在第二天下午才返回大李庄。

崔长耿因此不慌。

“你安心养育孩子,她不敢将你怎样。”他安慰乔丽丽。

“她能把我怎样?让我也背上克服的名声和李光明离了婚不成?还是将我毒哑巴了赶出李家门?”

乔丽丽的眼睛盯着崔长耿,知道他和张凤女一定联手摆脱了王翠芬,然后又弄哑了刘明喜。

“莫胡说,丽丽,话传到她耳朵对你不好。”

崔长耿装着糊涂,话意却有着威胁。

“我怕她吗?怕她的是你!你要靠她活着,享受她挣下的钱,我不稀罕她家的荣华富贵了,李光明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与其这样守着活寡过日子,我得寻思一条活路!”

乔丽丽张开双臂攀上了他的肩膀。

“长耿,她老了,女人过了四十又有什么乐趣?你不就是在图她的钱吗?要是砖瓦厂在你手中,同样会赚大钱的,李光明一走,正好给你让了条路,不光可以得到我,还可以得到砖瓦厂!李家二小子李光华今年会考上大学,闺女早嫁了人,没人会阻挡我们,只要——你想办法毁了这个老女人!”

乔丽丽的话并没有引起崔长耿的惊讶。

他一点都不意外。

并且他觉得,乔丽丽的话甚合他意!

只是,张凤女远比他想象地要强大,要聪明,要世故。

不然,她怎么会脱离红星砖厂另立门户。

不然,她怎么会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丽丽,你的意思是,愿意和我做个长久夫妻吗?你不嫌我老吗?”

他有意试探,乔丽丽的目光闪着坚定,拧了一下他的下巴。

“胡说八道,我要是嫌你就不会随了你,男人好比酒,越是老酒越是够味,等我们光明正大在一起,我给你生个小子——你自己的,到时他来到世上,也有个长脸的爹娘!”

一席话说得崔长耿的眼睛都湿润起来。

他抱紧了乔丽丽,想要抱紧他企望已久的幸福人生。

第225章 她必须做出牺牲 县农工技术培训大会如期召开。

地点虽然远在城东的文化馆,但县上领导热情,开幕式县委齐书记已老早到场。

他坐在主席台上,目光扫过台下,看到姬玲玲果然来参加培训。

除了姬玲玲,在场的肯定少不了张凤女和乔荞。

张凤女新剪了头发,一身浅灰四颗扣的套装,里面的衬衣却是最时兴的泡泡领子,粉嘟嘟地衬得她年轻不少。

可再年轻也比不得身后的姬玲玲。

直到现在,张凤女后悔听从李忠的话,帮他娶了姬玲玲做媳妇。

县委齐书记开始讲话,对农工企业奔向四个现代化给予鼓励和厚望。

特别是对年轻人提出了更高要求,希望他们抓生产不忘学习科学技术,用知识来不断武装自己。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姬玲玲身上。

对姬玲玲点名做了表扬。

表扬的理由是她出身农村,作为新时代的农民青年,对红星砖瓦厂的质量监督工作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表扬姬玲玲等于表扬乔荞,等于表扬红星砖瓦厂。

会场上众人向乔荞投去羡慕和钦佩的目光。

张凤女的唇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冷笑,心里骂道:无非是馋嘴的老狐狸,想尝尝农村的野鸡肉,装什么装!

培训会议分两天举行,晚上安排会员住在县政府招待所。

吃饭也在县政府食堂。

姬玲玲挽着乔荞的胳膊走进了食堂,无意争春,她如春花初绽,引来了众人的赞叹。

做饭的胖老头从取饭间伸出头,对乔荞说道:“这闺女真俊啊,拍电影一定会成大明星,可比刘晓庆好看多了!”

夸得姬玲玲红了脸,端了碗低头走开了。

刚用筷子挑起碗里的面条,听到门口的喧哗声,原来是齐伟业来食堂用餐了。

这可是少见的喜事。

餐厅里众人起身鼓掌欢迎着齐书记,张凤女抢到前头,握着他的手说道:“书记你怎么上这里吃饭啊,要不,我做东请你到外面去吃?”

齐伟业摆摆手,笑容满面说道:“张厂长客气了,今天我专门来餐厅吃,一来陪你们这些学员,二来和你们谈谈心,增加交流,不然我整天高高在上的样子,不象县委书记,倒象落入官僚主义行列。”

他随和的言语再一次让大家激动,张凤女活泼起来,上前一把拽住齐伟业的手,说道:“既然齐书记这样平易近人,想要和我们交流,不如跟我坐一起,我陪你好好拉呱。”

不由分说将他拉到窗口的一个桌子,陪同齐书记来的几个人也一起坐了下来。

齐伟业有些失望,眼睛瞄了一下不远的姬玲玲,她正和大伙一样热切地站着望着他。

“大家都坐下吃饭吧,别拘束,有什么想法可以来跟我说,难得你们从基层来县里。”

他站起来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

特意向姬玲玲点点头。

乔荞和姬玲玲开始吃饭,听到张凤女热情高涨地和齐书记说说笑笑。

吃完饭都没有人离开,领导还在侃侃而谈,一顿饭吃到天色将晚才结束。

回到招待所,乔荞想洗把脸,姬玲玲赶忙去打水,刚要出门,来了一个年轻的干部。

“你好乔厂长,我是齐书记的秘书,齐书记今晚找一些年轻同志谈话,你们厂的姬玲玲要去见他。”

乔荞的心沉了下去,跌进了无边无际的海水里,海水是冰冷的,她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该来的,是躲不掉了!

姬玲玲不懂深意,放下脸盆欢快说道:“婶子,那我去见齐书记,一定给他汇报一下我们厂的工作情况,一些问题希望能帮上我们的忙。”

乔荞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玲玲——等等,你不用去见齐书记,我去!我正好有事找他,你是知道的,他帮了我们那么大忙,我还没有亲自谢过他呢。”

姬玲玲点点头,她支持乔荞的任何想法,但不会知晓乔荞为何拦下了自己。

“乔厂长,齐书记点名要见到的人是姬玲玲同志,这样怕不好吧。”

秘书有点为难。

乔荞拢了拢头发,淡笑着说道:“玲玲从早上身子不合适,到了晚间加重了,需要休息,秘书同志,这样就不难为你了。”

说着已走出了招待所的房门。

她的背影,有着从容和坚定。

无论如何,不能让姬玲玲落到齐伟业的手中。

她还年轻,人生才刚刚开始,嫁给李忠显然是身不由己——为了患病在榻的爹做出了无谓的牺牲,要是再委身于齐伟业这样的人,一旦风声透露出去,姬玲玲的一生便毁了!

县委办公楼的走廊很长,灯光幽暗,如同踏向另一个世界。

乔荞跟在秘书的后面,思绪万千。

“到了,乔厂长,你敲门进去吧,我就不打扰了。”

秘书指了指一间暗黄色的木门,说完点点头离去。

乔荞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已无退路。

门打开,齐伟业白色的衬衫有些刺眼。

“怎么——是你,哦,快进来,乔厂长——小姬同志呢?”

他的脸上掩藏不住失望。

“玲玲早上开始不舒服,晚上加重了,躺床上休息呢,齐书记难道不想和我谈几句话吗?”

乔荞似笑非笑,语气平静,神态镇定。

“刚吃饭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病了,看过大夫吗?吃了药吗?要不要紧?”

齐伟业对姬玲玲的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还好,刚出门到药店买了点药,受风寒了,不要紧。”

乔荞站在灯光下,齐伟业站在他跟前,有些矮,滚圆的肚皮像怀胎十月的孕妇。

他坐在了椅子上,调整了一下情绪,眼睛在乔荞身上扫了一下。

这么好的机会,却和姬玲玲失之交臂,为了组织农工技术培训,他可是下了一定心思的。

全部的目的只为了姬玲玲,而今却要错过了。

“最近你们厂应当效益不错?”他明知故问。

“是的,非常不错,全靠齐书记的帮助了,要不然真难挺过去。”

乔荞由衷感激,知道他心里拨着怎样的算盘。

“那就好,帮忙也是应该的,红星砖瓦厂对社会有自己的贡献,比如能让姬玲玲这样的年轻人有了经济收入。”

真是三句话不离姬玲玲啊。

乔荞笑起来,直接了当说道:“齐书记看来是很欣赏玲玲的,她可是大名鼎鼎的张凤女的侄儿媳妇,你眼光不错。”

齐伟业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无非是姬玲玲结婚成家了。

他才不介意这些,难不成姬玲玲嫁给五十岁的自己不成。

“是啊,张凤女在食堂还说想把姬玲玲挖到自己的东风厂去,我看那边是新厂,倒也能锻炼年轻人,你说是不是,乔厂长?”

齐伟业的话传递了另一重信息:要是乔荞这样明里暗里护着姬玲玲,那他只好另行蹊径了。

张凤女是没法挖走姬玲玲的,但可以通过齐伟业的权利逼着姬玲玲离开红星厂,然后让她去东风厂上班。

再然后,姬玲玲成了一只羔羊,可以任他宰割。

乔荞的心抖了一下,脸上的笑便失去了平静。

“齐书记真是关心群众的好领导,我老想着亲自来拜访你一下,就怕齐书记没时间,哦,对了,本想着给你买点茶叶,咱枫城平原也没啥好货,不如——你自己去省城出差了买点吧。”

乔荞说着递过一个信封,那是她离开大李庄时准备的东西。

“这是干嘛,乔厂长当我什么人?我刚说了,帮你们红星砖瓦厂是我做领导的责任,总不能看着让它垮掉吧,你刚管理厂子,肯定经验不足,人脉有限,我正好上任为县委书记,帮你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齐伟业脸上恢复了凛然正气,一下子拒绝了乔荞递来的东西。

乔荞当即收回——她只是在试探,如果钱能塞满齐伟业的心,那她便会卸下心头的负担。

可是,他拒绝了!

显然,他只想得到别的,比如姬玲玲。

乔荞咬了一下嘴唇,她必须做出更大的试探——必须用自己灭掉齐伟业对姬玲玲的妄想,必须换来红星厂的长久发展。

来不及权衡得与失、对与错、黑与白——名声好与坏。

她靠近了齐伟业,柔声说道:“你对我这么好,也不想想我一个女人家,独身一人拉扯着一帮孩子,也是无力报答你的......”

齐伟业手中的烟灰掉在了桌上。

他看着眼前的妇人,她算不上美艳,也算不上年轻,但她的身上却有一种夺人的魅力吸引着自己。

在没有看到姬玲玲之前,齐伟业的心想要占有乔荞。

在看到姬玲玲之后,他并没有放弃对乔荞的心思。

送到嘴边的肥肉,焉能不食之理?

他激动得下巴都颤抖起来,顺手一把将乔荞揽在了怀里......

正要动作,办公室的门倏然响起,门外张凤女的声音宛如银铃:“齐书记——齐书记,我事找你,我知道你还没有休息。”

第226章 各有所图,乔丽丽成诱饵 齐伟业不愧是做大领导的人,遇事不慌不乱。

他示意乔荞坐下,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襟,坦然开了门。

门口,张凤女一脸春色地倚在门框上,娇笑的样子像二八少女。

“齐书记,知道你还没休息,我过来看看你,顺便给你送样东西。”

她笑着不请自来地进了房门,眼皮一抬,看到了屋内端坐着的乔荞。

脸上闪过不快,很快被笑容掩藏起来,主动向乔荞说道:“原来乔荞妹子也在啊,可真巧。”

乔荞转头笑道:“可不是,我来向齐书记汇报一下厂里的事——难得有机会见到齐书记,平日里想见也见不着啊。”

“正是呢,怎么妹妹和我的想法一样。”张凤女假笑着,将手里的包挟在了腋下。

齐伟业呵呵笑起来,捋了一下头发,向她俩说道:“你们这是不知当领导的苦衷啊,日程排得满满的,有些事心有余而力不足,还请两位多多见谅。”

然后亲自倒茶给张凤女和乔荞。

张凤女狐疑地打量着办公室——这间办公室不大,但里面设有卧室,以供领导休息。

她盯着乔荞的脸看了半天,鼻子深呼吸着,灵敏地捕捉着房内的气味。

可惜,乔荞和齐伟业都客气而平静,她没有发觉任何异常。

“会不会是自己来早了?或者,还没有开始被自己打断了?再或者,两人只是刚刚开始了游戏,来日方长也难说有机会!”

张凤女喝着茶心里嘀咕着,眉宇间的变化逃不开齐伟业的眼睛。

他知道张凤女的手腕和厉害,对于太聪明太要强的女人,他只能敬而远之。

“刚才乔厂长说红星砖瓦厂生产方面和工人数量匹配不上,有些难度,现在政策好,有了很多赚钱的门路,农民可以外出打工挣钱,所以农村劳力流失很严重,要想留住一些有用的人,你们还得多想办法啊。”

齐伟业开了腔,一下子就扯到了正事上。

虽然不能打消张凤女的疑虑,但完全可以为乔荞找到台阶下。

张凤女端着茶杯放在膝上,她在等乔荞起身告辞。

今晚是个难得的机会,不用大白天来县委书记办公室见到齐伟业,也不用煞费心机跑到他家里去。

她包里揣着一大捆的钱,心里已做好了另一种准备——假如齐书记有别的需要,那么她将义无反顾地献出自己。

她是恶心了齐伟良、齐伟业肥猪一样的模样,但绝不反感他们手中的权利。

权利是把利剑,可以为她披荆斩棘,让她今后的路畅通无阻,让她的财富得到更大的收益。

等了半天,只听齐伟业谈论着世事政策,乔荞却没有走的半点意思。

两人心里较量着时间,也较量着彼此的耐心。

齐伟业早看出了张凤女所来为何。

这个女人——呵呵,可不简单啊!

他心里冷笑着,既不愿意拿她的钱,也不愿意得到她的人。

他才不像自己的弟弟齐伟良,眼浅心贪做出蠢事。

对于乔荞,他用了极大的铺垫——动用手头的权利和关系,让大的客户购买红星厂的砖瓦,红星砖瓦厂的生与死、荣与亡,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是他让乔荞尝到了甜头,让她心存感激,并且让她心里明白,没有他齐伟业,红星砖瓦厂只怕早已倒闭了!

今晚看来没戏。

齐伟业心里做出了决定。

他本有意于年轻貌美的姬玲玲,不想乔荞送上门来,又不料张凤女突然而至。

金箍棒挑水两头落了空。

毕竟自己的身份和乌纱帽更重要。

有些事,他不想让张凤女和乔荞都知道。

所以,他站起了身,说道:“时候不早了,明天还有半天培训要参加,我看,你们二位就去休息吧,我这身子骨也熬不得夜,呵呵呵——”

乔荞赶忙起身说:“也是啊,齐书记你赶紧歇息,打扰了你这么长时间,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你。“

张凤女不得不跟着起来,握着齐伟业的手客气道:“那我们先回去了,书记早点休息,也辛苦一天了。”

送出门,乔荞在先,张凤女在后。

两人走出长廊,下了楼。

出了县委大门,路灯璀璨,街上尚有行人,看看手表,也只过十点多钟。

两人的呼吸里都有着嫌弃。

乔荞在想:是不是冥冥中上苍安排了张凤女恰到好处的出现,才免去了今夜的劫难?

不然,一切会是什么样子?

她不敢去深想。

张凤女看着乔荞的背影,厌恶和憎恨让她的牙根都发酸——这个女人,自己家的砖厂成全了她今日的荣耀,她倒要看乔荞能得意几天!

两人都没有说话,一前一后走进了招待所。

乔荞走到房门前的时候,她听到了张凤女说了句:“乌鸦变凤凰还是乌鸦,就算让大领导睡了,顶多多几根华丽的羽毛!”

她暗自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轻轻打开门走了进去。

......

红星砖瓦厂的好势头继续,夜以继日的劳作让整个厂区都充满活力。

尽管李忠放出狠话逼着姬玲玲离开红星厂。

尽管,张凤女的确向齐书记提出了让姬玲玲来东风厂。

但,姬玲玲不是没有主见的女子,她再次见到齐伟业之后,明确表示自己愿意留在红星砖瓦厂。

如果让她去别处,不如回家去种地!

齐伟业的朗笑里有着从容不迫,他有的是机会,有的是能力和精力。

不就是一个乡村女子嘛。

只要他愿意,没有得不到的人和东西。

而在这时,大李庄传来关于乔丽丽的新消息。

——她在婆婆张凤女的“盛情邀请”下,放下嗷嗷待哺的娃儿,进了东风厂上班了。

并且,她的角色和姬玲玲一模一样,也是质量监督员。

奇怪吗?意外吗?

一点都不!

张凤女眼见着李忠无能,也只有喝点酒去折磨姬玲玲,威胁姬玲玲。

她还真怕哪天姬玲玲受不了李忠,或者听信了乔荞的话一脚踢开了李忠。

那么,成了寡妇的姬玲玲会有更大的吸引力面对着枫城平原的每一个男人。

何止是齐伟业一个人!

张凤女夜不成寐,在深夜便想到了乔丽丽。

红星砖瓦厂成功地引起了县委书记的注意和关爱。

为何东凤厂不能?

不就是因为有个姬玲玲吗?

乔丽丽比不了她勤快,比不了她任劳任怨,但乔丽丽的长相和姬玲玲不差上下。

论心眼,十个姬玲玲都不是乔丽丽的对手。

论打扮,抹脂涂粉着衣配色乔丽丽样样在行。

张凤女得意地吐出一口长气,在一个傍晚买了水果糕点回到了李家院中。

乔丽丽在生她的气——也只能生她的气,她有天大的本事,还住在李家的房中,吃着李家的米面,睡着李家的炕铺。

“丽丽,你也太要强了,咱娘俩之间你还生啥气?不就娘打了你一巴掌,当你是亲闺女才那样,可不许再气了,小脸都起了褶子。”

张凤女说着硬拉过乔丽丽,想要和她说些贴己话,乔丽丽狠着心推开了她。

“收起你那些把戏吧,我准备着你一脚将我踹出这院子!”

她到底年轻沉不住气,非要和张凤女扛上。

张凤女咯咯大笑,一点都不恼,掏着水果糕点放在她面前,扶着她的肩膀柔声说道:“你这妮子,成心和娘过不去,好歹喊了一年多的娘了,不是冤家不聚头,谁让你和我是一家人,来来来,不要再生娘的气,只当为娘给你认个错,狠话要说,狠事莫做,也不枉我们婆媳一场!”

话说得真诚好听,乔丽丽回转了心意,也不好意思起来,顺手拿了一个苹果切开,一半递给张凤女,一半自己咬在嘴中。

“娘这是有事要求我吧,别人不了解你,我多少知道你的脾气。”

乔丽丽嘴巴一点都不饶人。

张凤女又笑了一阵,索性坦诚至布说开了。

“丽丽你天天呆家中,一个人也闷得慌,再呆下去非得呆出毛病,按理说咱家不缺吃穿,也轮不到你出去挣钱,可是娘心疼你来着,看你脾气都不好了,不如你到东风厂上班来,挣钱是小事,调理一下心情是正经事,如何?”

张凤女看到乔丽丽的脸上起了笑意,知道她已心动。

“我就说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无意不敲佛前钟,怪不得今天来给我说软话,原来是要我自立更生养活自己,看我闲着吃你家饭了,要我去砖瓦厂做苦力。”

乔丽丽嘴上抱怨,心里乐意,能去上班,凭着自己的花容月貌,说不定另有光辉前程。

何况她和崔长耿计议已定,誓要毁了张凤女,将东凤砖瓦厂搞到他们手中。

“你倒是愿不愿意啊?”

“我是你李家媳妇,不听你的安排不是大逆不道吗?谁让我孤儿寡母无依无靠,还得依着你的意行事,不然早被你撵出门了。”

乔丽丽的话有着尖酸,张凤女介意不得。

东风砖瓦厂需要着乔丽丽,不然张凤女怎么会向她低头。

乔丽丽进了东风厂。

崔长耿有些失落也有些满意——失落是因为来的人不是姬玲玲,满意是因为乔丽丽终于插手了张凤女的事业。

他没有告诉乔丽丽让她进厂的真正用意。

相信凭着乔丽丽的聪颖不久便会懂得其中奥妙。

他眼下苦苦思索的事太多,首要的一条,便是如何让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失掉性命,并且顺理成章,不留痕迹!

如此他才能借势而上,成就他的宏图伟业!

第227章 王大强不愿终生悔恨 乔荞不会被眼下红星砖瓦厂的好景所迷惑、自喜或者骄傲。

她心里清楚,这一切都是拜齐伟业所赐。

不管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姬玲玲,在齐伟业没有得到她们之前,盛况会持续一段时间。

也许,在得到之后,只要齐伟业还是县委书记、只要他不厌倦、只要她和姬玲玲使出手腕,红星砖瓦厂会取得惊人成就。

但,用这些下作的手段换来的一切,终会被世人斥骂和唾弃!

她得趁着机会揽下客户,靠自己赢得生存之道,打开红星砖瓦厂新的局面。

听到乔丽丽突然进了东风厂上班,并且做着和姬玲玲同样的工作,乔荞一下子明白过来。

——张凤女这是有多么不甘落后啊,红星厂有着姬玲玲这样的美人做质监员,东风厂就必须有乔丽丽去撑门面。

所有的目的,只为了吸引齐伟业这条大鱼游进东风厂,引来更大的活水,为张凤女带来更大的效益。

这个女人,为了争夺利益,已不惜利用自己的儿媳妇了!

乔荞心里有了担心,张凤女不是简单的女人,乔丽丽更不是。

甚至,她所了解的侄女乔丽丽,除了有迷人的姿色,心机赛过了妲己。

一旦乔丽丽得势,攀上县委书记,那么东风厂定是另一种境况。

姬玲玲在汇报工作时进了乔荞的房门,她一眼看出了乔荞有了心事。

“婶子,你不舒服吗?脸色怎么不好?”

乔荞笑道:“没事的,玲玲,昨晚回家住,帮着梅英几个人在鸡舍忙到了天亮,没睡好。”

姬玲玲赶忙倒了一杯白糖水递给她。

“婶子听说了吗?我家大嫂子进了东风厂,做着和我同样的工作,我有点不明白,李忠他婶娘这是葫芦里卖什么药啊?”

姬玲玲的确不明白,她只知道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忠于乔荞赋予自己的工作使命。

尔虞我诈、阴险毒辣的事她永远做不出来。

乔荞拉着她坐下,看着她姣美的脸庞,心生无数怜惜。

“玲玲,有些事你不用明白,你只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行了,如果有一天红星砖瓦厂不行了,你也不用再去东风厂上班——不是我自私,也不是说张凤女的坏话,以后你得远离着她——越远越好!”

姬玲玲点点头,乔荞对她的关爱她深有感触,但她不相信红星砖瓦厂会垮掉。

现在不是迎来了好势头吗?

两人正说话,房门被敲响,刘汉国进来询问装车配货的事。

姬玲玲只好出了办公室,来到了制坯间的机器旁。

王大强正光着上身忙碌着,一见她来,露着白牙笑了一下。

“把手套戴上,穿上衣服,厂里不允许这样光着膀子的。”

姬玲玲喊道,王大强装没听到,走了过来,立在她面前注视着她。

他身上有着熟悉的汗味,眼睛里有着不变的深情。

姬玲玲的心瞬间被伤感充满,她转过了头,重复了刚才说过的话。

“天热起来了,难受,手套我会戴上,能不能不穿上衣?”

他没话找话的样子,每天进厂,盼着看到姬玲玲的身影。

她却躲着他。

不光躲着他,刻意回避着和他再次碰面。

“不行,得穿上工作服上班,这是厂里的规定。”

姬玲玲说得很硬气,不敢再看王大强的眼睛。

他笑出了声,摸了一下健硕的胸肌上流下的汗水,压低声音说道:“知道了,我穿上就是了,不难为你——你好吧,他没有再打骂你吧?”

话语里有着无尽的关切和疼惜,姬玲玲强忍难过,说道:“我很好,他逼着我离开这里,我没有从他,眼下看来不用了,乔丽丽进了东风厂,他大概满意了。”

王大强知道乔丽丽进东风厂意味着什么——不光李忠满意,张凤女更满意,他们每行一步,都是在针对着红星砖瓦厂,王大强看得很清楚。

“玲玲,你要高兴点,我在这里,天天看到你的。”

姬玲玲低下了头,她倒希望王大强死了这份心,娶一个合意的女人过日子。

他们之间,是没有未来的,哪怕天天看到彼此,再也无缘在一起了。

王大强要回机器旁了,姬玲玲张口喊住了他。

“大强,你得小心着点,提防着李忠,不光你要小心,明喜叔也一样,他不会放过你的!”

王大强郑重地点点头,大步向车间走去。

李忠不会放过他,他何尝会轻饶李忠。

他之所以没有下狠手,是不想让姬玲玲成为寡妇。

假若李忠死了,他可以娶了她,但杀人偿命,王大强不愿意悔恨一生。

第228章 我看好你 乔丽丽进了东风厂上班的第一天,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以男性为主的砖瓦厂,突然来了一个绝色女子,怎不让男人们心情荡漾。

何况乔丽丽是出众的、美艳的,生过孩子之后,她如一枚五月的樱桃,浑身上下散发着迷人的甜香。

为了进厂上班,乔丽丽下了一番心思。

儿子由张凤女做主交给了李忠娘抚养,乔丽丽顿然感到轻松,前一日去了镇上铰了头发,式样是最时髦的江姐式,刘海烫得蓬松,衬得她脸如满月,眸如寒星。

衣服是张凤女给她买的,依着县城流行的款式,深灰色的咔叽呢布料,四颗扣的上装,收腰很紧,充分展示出她曼妙的腰肢。

裤子虽然宽松了些,配着布鞋也显身段,乔丽丽整个人象一只出笼的杜鹃,轻盈地迈进东风厂大门,接受着众人目光的检阅。

最激动的算是李忠了。

他听说乔丽丽要进厂,提前一天理发洗澡,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透过玻璃窗欣赏着乔丽丽的风姿。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张凤女。

她早看出了李忠心里的想法。

乔丽丽来东风砖瓦厂,肩负着光荣的使命,不能受到任何的骚扰和不良影响。

她有义务来给李忠敲响警钟。

“你不去厂区检查工作,呆屋子里干嘛?”张凤女的眼中有着严厉。

李忠一直在她面前胆怯,言听计从惯了,赶忙回答:“我这就去,婶子,刚进来喝了口水,已经检查了一遍,都正常。”

“哦——很好,今天是你大嫂来上班的头一天,我在职工大会上已经宣布过了,她来是负责质监工作——既然你没本事把你媳妇弄过来,只好由她上任,工作上的事,你得听她的,人前马后得尊重她,说话注意分寸,别落下任何把柄,我们李家已禁不起折腾,你好自为知吧!”

李忠低着头连连点头答应,知道张凤女话里的意思。

有些事她没有说破,已经给足了他面子。

张凤女本来还想交代他一些话,看到他窝窝囊囊的样子,想起他被王大强痛打了绑在树上都报不了仇,娘娘殿法事上挑起事端也没占上多大便宜,要靠李忠搅起红星厂的波澜只怕耽搁事情。

她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李忠戴上草帽走出办公室,没走多远和前来的乔丽丽碰了个正面。

——他们常相遇,但乔丽丽从不正眼看他一眼。

眼皮都不闪一下。

今天场景变了,两个人成了共处一厂的同事。

低头不见抬头见。

乔丽丽早有思想准备,她知道关于自己生下的孩子众说纷纭,但谁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这娃就是李忠的。

她不承认,连李忠也不敢确定。

进厂之前,婆婆张凤女语重心长地交待了一句:“李忠在厂里,注意点影响,他可不值得你费心思搭理。”

乔丽丽当然明白婆婆在说什么。

像李忠这样的男人,已经在她眼里失去了任何价值,他的存在,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她得靠着自己拨去这根刺。

“大嫂子,你来啦。”李忠腆着脸问她,一脸的讨好和巴结。

乔丽丽只是鼻子里哼了一笑,嘴角一撇就走开了。

李忠看她走远,狠狠地吐了口痰,心里骂道:“得意你娘的个x,还不是被老子玩过的,下个蛋也是老子的种!”

他不知道的是,崔长耿就站在窗户的后面,看着他和乔丽丽的相遇,哑然失笑起来。

“这小子,狗改不了吃s啊!”

他骂着吐出一口烟雾,看着款款走来的乔丽丽,知道身旁多了一股力量。

乔丽丽闪身进了办公室,看着张凤女和崔长耿都在,她镇定自若地给他们打了招呼,端坐在椅子上听张凤女安排工作。

崔长耿静静地抽着烟,眼睛看着别处,分明余光粘在乔丽丽的每一寸肌肤上。

“丽丽,质监工作很重要,你要严于律己,把工作当回事,不要怕得罪人,该骂就骂,该罚就罚,咱们厂是要靠质量求生存的,明白吗?”

张凤女说得很严肃,乔丽丽认真点了点头。

她有信心做好这份工作,她更有信心能帮崔长耿做成大事。

“还有,近期要邀请县上有关领导前来我厂督查工作,你可得发挥你的优势,在领导面前表现得出色一些,只要领导喜欢,能常来我们厂,那娘就放心了。”

张凤女的话轻描淡写,但说出了问题的关键。

乔丽丽一下子明白了为何让她进厂上班——她还天真的以为张凤女真是同情她,可怜她,或者是看到红星砖厂有姬玲玲做质监,东风长不甘落后要弥补空缺。

没想到实质原因是为了让她接近县上领导,笼络住大人物的心啊!

乔丽丽的心里冷笑起来,脸上不露声色。

她虽然在家带孩子,但村里有关县委书记常光临红星砖瓦厂的新闻听到不少。

张凤女这是要拿她做幌子和招牌,招来官大爷来关照她的东风厂啊!

“娘你放心好了,我既然来了,一切听你安排,只要关系到咱们厂的利益,我一定竭尽全力去争取,怎么,娘还不相信我的能力吗?”

后面一句,乔丽丽差点就说:“你还不相信我比姬玲玲强吗?”

她忍住了。

张凤女终于长舒一口气,脸上的笑恢复了灿烂和热情,上前坐在乔丽丽身旁,亲热地抓着她的手说道:“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你可是娘亲手挑进李家的儿媳妇,别人不知道你的能力,我还不知道吗?我看好你!”

第229章 王翠芬终于明白过来 让王翠芬匪夷所思的是,姬玲玲冬天嫁到了大李庄,这都到了初夏,她的肚子仍然没有动静。

充分证明了王大强在姬玲玲出嫁前没有做出出格行为。

可是,就算没有王大强和姬玲玲发生什么,嫁过来好几月,和李忠成了名正言顺的夫妻,耕田播种,也到了生根开花的时候。

李忠能让乔丽丽怀上,生了他的娃,怎么在自己媳妇身上,结不出一个瓜。

王翠芬想得头疼。

原想着能让自己的儿子给李忠戴顶绿帽子,说不定以后姬玲玲心回意转,离了李忠嫁到王家,到时不光省了一笔彩礼不说,连孙子都有了。

这样一举两得的美事落了空,王翠芬决定从今夏开始给王大强重新物色亲事。

放眼望去,邻村的闺女都不多了,符合王翠芬标准的儿媳妇少之又少,大李庄拔尖的两个小媳妇非姬玲玲和乔丽丽莫属,要想超过这两人,只怕比摘颗星星都难。

王翠芬愁肠百结,纳着鞋底大清早来到村口,抬头无意间看到乔丽丽满面风光地向村北走去。

“她去干嘛了,打扮得狐狸精似的?”她问旁边抱娃的婆姨。

“你还不知道吗?人家去东风厂上班了,听说是张凤女请她去的,和姬玲玲在红星砖瓦厂的工作一样,也是质监呢。”

“哦,是吗?”

王翠芬放下了手头的针线,望着乔丽丽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么说,张凤女已经原谅了乔丽丽的过错,请她去厂里上班,不明摆着接纳了这个犯过错误的儿媳妇吗?

张凤女的胸怀真宽阔,还真有女强人的气魄。

王翠芬半信半疑地笑了笑,一个人往家里走。

她从刘嫂嘴里得知了红星砖瓦厂的全部消息,包括县委书记是如何关照厂里的发展,如何动用手中的权利帮着销掉了厂里的砖瓦。

刘嫂更是把乔荞描画成了靠着身子不择手段的女人,不光是齐伟良,还有齐伟业。

看着王翠芬惊讶的神色,刘嫂表情夸张,扯过她的耳朵说道:“还有你想不到的,齐书记中意的其实是姬玲玲,不然咋三天两头照顾红星厂的生意!”

王翠芬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在刘嫂绘声绘色的描述里,她知道乔荞如何如何对姬玲玲亲如闺女,又如何如何利用姬玲玲讨取县领导的欢心......听着这些描述,王翠芬既羡慕又嫉妒,恨不能自己是乔荞或者姬玲玲。

那样她便有了施展身手的大好机会。

只可惜她和乔荞都是农村妇女,人家命好成了女企业家。

而自己还得靠着双手庄稼地里劳作。

想一想,她都恨死了老天爷!

回到家又得为几个小子做中午饭,王翠芬从地窖取出几个发芽的土豆,拿着菜刀正要削皮,门口闪进一个男人,多日不见的刘小柱,提着一个黑皮包走了进来。

看他浑身的派头,是发了财了。

“二嫂子,好久不见,你还这么漂亮,想死我了。”

刘小柱进了厨房,蹲下身子捏了一下她的脸蛋。

王翠芬一脸正经,提着菜刀正色说道:“别胡来,我可不敢和你们这些大老板有瓜葛,免得给你们染上霉气!”

刘小柱哈哈大笑,知道她在生气呢——自从他二哥刘二柱在省城批发市场做起了百货批发生意,刘小柱忙得不可开交,走南闯北为生意忙碌,帮着刘二柱赚了不少钱,年前已在批发市场买了一间不小的店铺。

他这次回家,是想让大儿子辍学去帮着做生意。

在他眼中,读书还不如去挣钱,反正大儿子上了初中学习成绩老是全校倒数第一。

“二嫂子,你是想我了呗,我太忙了,要帮着我二哥跑生意,这次专门来看看你,本来昨晚到的,到了县城天太晚没车了,只好住在了县里。”

说着赶紧打开皮包,拿出一身布料,再拿出一双半高跟的皮鞋,还有一瓶雪花膏。

“这些玩意不知合不合嫂子的心意?都是我从南边给你买的,嫂子要是不喜欢就送别人,下次我给你买好的。”

刘小柱比刘二柱会讨女人欢心,不光嘴甜还会来事。

王翠芬斜眼打量了一下——布料是今年最流行的华达呢,颜色是最时髦的藏青色,鞋子一看是真牛皮的,雪花膏还是上海牌的。

她能不喜欢嘛!

“留着给你老婆用吧,等她出了监狱还年轻着,她用刚好。”

王翠芬故意刺他,心想等刘小柱老婆陈白花出狱,只怕刘小柱早已另娶了别人。

刘小柱不介意王翠芬说什么,将东西放在厨房的炕上,点了一支香烟不怀好意瞅着王翠芬,调笑道:“二嫂子咋看都像朵花,有了你,我这心里再容不下别人,本来我二哥要我今天赶回省城,说生意要紧,看到二嫂子我腿都软了,非要在大李庄呆一晚上。”

说得王翠芬的脸烧如红霞。

“你还是抓紧回去吧,别耽搁正事。”她削好了土豆,舀了水洗起来。

“好狠心的嫂子,怎么就不疼我了呢?我前头路过村北小路,看着像是乔丽丽进了新砖厂,怎么回事?难道我们前面的功夫下得不够深?”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翠芬正为此事烦心着,知道刘小柱所指何事。

当初两人定下计谋,等着乔丽丽生下李忠的孩子,将真相呈于张凤女,想让她出丑,想毁了她头上一切的圣光幽蓝,没想到李光明受不了真相的打击,撇下丰厚的家业离开了大李庄。

倒便宜了乔荞,顺手捡到一张王牌,成全了她的荣耀人生。

“你和我都太小看张凤女了,她知道真相又如何?还不是打掉牙往肚里吞,任凭村里人嚼烂了舌根,她都装着没事一样,留着乔丽丽和娃儿给自己脸上贴金,人家婆媳二人不承认,别人又能拿她们如何!”

王翠芬分析得很透彻,事情的走向超出了刘小柱的预料。

“那——丑婆娘那边如何?前次我回来听说厂子快垮了,她可不是张凤女的对手!”

“好得很,好得不了,你不光小看张凤女,也小看丑婆娘了,她不简单呀,成了砖厂的厂长后,把李忠媳妇扯到了手下,凭着姬玲玲的长相迷惑了当今县委书记,肥水哗哗往红星砖厂流呢!”

王翠芬说着将洗完土豆的一盆水泼到院子中,像要淹死乔荞一般。

“原来如此。”

刘小柱算是听明白了。

“东风厂不是有乔丽丽吗?这盏灯可不省油啊,张凤女岂不高兴?”

“对啊,所以张凤女对儿媳妇好还来不及,这几天刚请她上班去的,为的是让乔丽丽这种货能招来官老爷——”

王翠芬说着停了下来。

她为自己的话激动得舌头差点打结。

早上她还没理清乔丽丽为啥进东风厂上班。

跟刘小柱一说,这不明白过来了吗?——张凤女就是为了利用乔丽丽,就是为了能竞争过红星厂才搬出了乔丽丽。

多好的一盘棋啊,真是煞费心机了。

“那二嫂觉得乔丽丽和姬玲玲那个厉害?”刘小柱饶有兴趣。

“两个都他娘的不是好东西!”

王翠芬拿起了菜刀,咚地劈开一颗土豆,她的心里,不知为何膨胀着无名的喜悦和激动。

有一点她能确定:两虎相斗,必有一死!河蚌相争,得利的永远是渔翁!

第230章 已经让他心动了(之一) 由陈乡长出面牵头,邀请县委齐书记莅临东风砖瓦厂检查督导工作。

齐伟业开始不愿意,架不住陈乡长的委婉劝说,答应了星期天的下午前往东风厂。

“切不可大搞形式主义!也不可大肆宣传!我只是以个人名义去调研工作,顺道加深一下干群关系!”

齐伟业说得振振有词,为自己的前行界定了严格的范畴。

消息落实到东风砖瓦厂,张凤女激动得连觉都睡不着,抓紧部署,全厂动员,为星期天齐书记前来视察做着准备。

乔丽丽眼中隐藏着激动不安。

她知道自己才是这次检查督导工作的主角。

好比一场戏,成败与否全靠她的表现和演技。

前一天,张凤女打发她去县城做头发买衣服,一沓纸币放在乔丽丽手中,张凤女的笑容有着从未有过的亲切。

“丽丽,别心疼钱,去城里最好的美发店,衣服也去百货商店买,挑最时髦的款式,一定把自己捯饬得漂漂亮亮的。”

乔丽丽装着糊涂,接过钱对着镜子抹着擦脸油,娇嗔道:“不就是县上来领导,人家是检查工作的,又不是来检查我漂不漂亮,娘花这些钱和心思干嘛?”

张凤女不得不把话说得明白一些了。

“丽丽啊,光明这娃不懂事,硬生生把红星砖瓦厂留给了你姑妈,害得娘不得不在东风厂上下力气,你姑妈的人你比我了解,心大着呢,加上姬玲玲胳膊肘子往外拐,一心一意为她效忠,再这样下去,只怕好事都是她们的了!”

乔丽丽对着镜子不动声色,张凤女替她梳着头发,又说:

“我本想着把红星砖厂留给你,没想到事与愿违,光明一纸委托书把咱家的家业留给了别人,你说气不气人?咱娘俩得合力把红星厂夺回来——我看她现今借着姬玲玲风光得很,县委齐书记隔三差五往红星厂跑,要是你能有姬玲玲的本事,那咱们以后可大有前途!”

话终于说得明明白白了。

乔丽丽就等她把话说明白。

她转过身,脸对着张凤女,笑道:“娘也太在意我姑妈和姬玲玲了,能有多大本事?能掀多大的风浪?既然娘答应要把红星厂给我,我就得努力去争取,我就不信我没姬玲玲漂亮、没她会来事——不就一个县委书记嘛,又不是紫金城里的皇上!”

张凤女喜得眉开眼笑。

她搂着儿媳妇的肩膀,恨不得亲她一口。

星期天的下午,东风砖瓦厂的里里外打扫得分外整洁,全体员工面貌一新,喇叭里响着嘹亮的红歌,处处洋溢着热情。

两辆吉普车开进厂区,停在了北面的办公室门前。

张凤女和崔长耿迎上去,两人只差搀着齐伟业下了车。

“张厂长,风气不错,进厂就能感受到你们蓬勃向上的气息,不愧是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新厂子,你治理有方啊!”

齐伟业开口就把溢美之词送给了张凤女,他知道请自己来,无非是想让他肯定东风厂的工作,为张凤女脸上添光加彩。

张凤女笑得眼如月牙,握着齐伟业的手谦虚说道:“哪里哪里,还不是领导英明,国家政策好,我是借着东风而行,才有了今天的成绩,齐书记快请屋里坐。”

齐伟业点点头,被众星捧月一般迎进了办公室。

刚坐定要开官腔,门口进来一个女子,手里提着一个朱红色的暖水瓶,脸上带着三分娇羞七分温柔,亭亭玉立站在了茶几前。

齐伟业的瞳孔里折射出惊艳和贪慕,眼前的女子,恰如一株三月的碧桃,绽放着所有的娇艳和美丽,她的出现,让他一下子觉得世界都美好起来。

“齐书记,这是我儿媳妇乔丽丽,也在我们厂上班。”

张凤女笑盈盈地将乔丽丽介绍给齐伟业,看他目不转睛盯着乔丽丽的脸蛋,差点口水掉出来。

“乔丽丽——嗯,不错不错,果然有怎么样的婆婆就有怎么样的儿媳妇,一看就是能干的闺女。”

齐伟业接过了乔丽丽递来的杯子,指尖触到了她的一双小手,肌肤的温度让他的心狂跳起来。

乔丽丽浑然不觉,唇角有着迷人的浅笑,轻启贝齿低声说道:“齐书记过奖了,我也是在家闲着无事来帮帮我娘,李光明离开了大李庄,撇下我们娘俩,我要不替我娘分担着点,心里也不安呀。”

好一个聪明的乔丽丽,话语里不光透露着自己的孝顺和热心,还向齐书记传递着李光明离家出走的信息。

齐伟业当然知道张凤女的大儿子离家出走了,他要不离家出走,乔荞也当不了红星砖瓦厂的厂长,他也没有机会和姬玲玲相遇。

想到姬玲玲,齐伟业禁不住拿她和眼前的乔丽丽做了一下比较。

姬玲玲的美似乎要比乔丽丽更加端庄,更加朴素。

乔丽丽的美不光在于外表,而是她的发梢眼角,流露着一种女人的风情。

齐伟业喝了一口茶,看乔丽丽站立一旁——旁边一屋子的人,他须得收敛着内心的狂野和激动,淡然吩咐众人落座,然后和张凤女谈起了厂里的工作。

全程心不在焉,齐伟业已被乔丽丽摄魂勾魄,恨不能单独和她在一起。

他能想象如此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在男人李光明走后空守闺房的滋味。

一定很煎熬。

很痛苦。

很愁闷。

较于和姬玲玲,他相信乔丽丽更容易得手。

毕竟,张凤女盛情邀请了他来东风厂调研,一定有着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齐伟业心里有着盘算,脸上佯装不知,他倒要看看张凤女布下了怎样的一盘棋局。

接下来的时间,张凤女陪着齐书记参观了整个东风厂,奠基时他来过一次,那时不过是副县长,现今却是高高在上的县委书记了。

齐伟业发觉乔丽丽没有在身边,回头问张凤女:“你儿媳妇在厂里主要负责什么工作?”

“她专门负责质量监督,做事认真得很,也操心。”

张凤女热情回答。

齐伟业点点头,心想这女人亦步亦趋和乔荞对着干上了,那边有个姬玲玲负责质监,这边就出了个乔丽丽。

也好,他从不嫌多,对于女人,他的贪婪如兽!

“她这会回家准备吃的了,齐书记一定要尝尝我家丽丽的手艺,手擀面一流,我们一会就到家里去。”

张凤女顺着他的心意汇报着乔丽丽的去向。

换成以往,参观完厂子指导完工作齐书记就要打道回府。

而这一次,他来了兴趣,说道:“我还真馋咱农村的面条了,尤其手工擀制的,今天一定要尝尝。”

身后的众人都赶忙奉承,张凤女笑得如沐春风。

只有她知道齐书记究竟馋什么——乔丽丽这道菜还没摆上桌,已经让他心动了。

第231章 已经让他心动了(之二) 乔丽丽的厨艺是不错。

但有句话说“秀色可餐”,齐书记看到系着碎花围裙的乔丽丽,纤细的腰身被勒得紧致,饱满欲滴如石榴正熟。

他的心里如饮阵酿,未曾喝酒已经醉了。

说是来吃手擀面,崔长耿早安排了两桌宴席,鸡鸭鱼肉都出自村里的厨子之手。

乔丽丽只是背了个虚名。

齐伟业对这样的安排非常满意,尤其吃饭选在了张凤女家,不被别人看到,吃喝更为随意,他看到张凤女带头敬的酒,高兴地和她碰了个双杯。

喝了张凤女的酒,接着便有陈乡长的,随后崔长耿和其他人的。

一轮酒敬下来,齐书记的脸上浮起了绯红。

他环顾四周,看到添茶端碗的乔丽丽,热情招呼道:“小乔同志忙半天了,光顾着伺候我们,快来坐下吃点。”

张凤女顺势将她拉了过来,自己挪开,让乔丽丽坐在了齐书记身旁。

“你擀的面条非常好吃,我都吃了两大碗。”

“谢谢齐书记夸奖,你要是喜欢吃,就常来我家,我一定做给你吃。”

乔丽丽声音甜美,言语真挚,齐伟业听了欢喜,转身对另一桌的司机说道:“万师傅,下次来记得带一些吃的东西来,这次仓促,没准备,记下别忘记了。”

司机万师傅赶忙答应。

齐伟业转向乔丽丽,示意她吃点,不想乔丽丽端起了酒杯,毕恭毕敬递到了他面前。

“齐书记能够亲自光临我家,是我娘和我的荣幸,东风厂的发展还要靠你的指引,书记要是不嫌弃薄酒,就满饮了这四杯,正好来个四喜临门吧。”

齐伟业听了忙接过酒杯——别说是四杯,就是喝下四瓶他也愿意。

乔丽丽眼里的笑意如同春夜月下的湖水,荡漾着世间最旖旎的波光。

齐伟业放下酒杯,对张凤女说道:“你这儿媳妇天资聪慧,可得好好培养,做个砖瓦厂的质监可惜了,以后有机会往上面发展吧。”

张凤女的心象灌进了一大壶的阵醋,脸上却笑着看不出半点端倪。

让乔丽丽向上发展,美死她了!

做个质监也是抬举这浪蹄子,齐伟业喜欢便好,张凤女要的是他喜欢,不然自己这步棋算白走了。

乔丽丽却上了心,想着自己不仅花容月貌,好歹读过高中,要不是城里念书失足给官少,说不定自己也能考上大学,将来也是一名国家干部。

现在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生下了李忠的儿子,害得李光明离家出走,张凤女其实是恨她的,不光恨,已想着踢她出门。

是红星砖瓦厂的崛起成全了她!

没有乔荞和姬玲玲的存在,张凤女不会感觉到有压力。

是她需要着乔丽丽,不管是利用还是别的用意,乔丽丽得牢牢抓住机会,为着崔长耿也为着自己争一个出头之日!

酒过三巡,齐伟业已微醺。

以他酒场的耐力,这点酒也算不得什么。

体面和尊贵他得维持,毕竟身份放在那里。

起身告辞,和张凤女紧握手,明确表态:“张厂长放心,只要你加紧生产出的砖瓦,不愁没有销路,厂里有任何困难解决不了的,尽管告诉我,我一定帮你摆平!”

喜得张凤女只差叫他一声亲爹!

临出院门,顺手抓住了乔丽丽的小手——如此绵软如绸,如此令人心旌荡漾!

他真舍不得乔丽丽啊!

“小乔同志,谢谢你们的盛情款待,刚才我给你娘说了,以后东风厂有困难尽管来找我,当然,你要是有什么个人困难,也可以随时来找我,年轻同志嘛,一定志向高远,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帮你!”

这是特例,齐伟业确定自己有生之年没有对任何女人许过这样的愿。

除了乔丽丽。

要是姬玲玲赶在了她前头,有这样的主动和表现,齐伟业一定把这样的特例赋予姬玲玲。

可惜,乔丽丽在先了。

乔丽丽的一只手放在齐书记温暖的手心中,没有松开的意思,她侧耳听着他的教导,身上芬芳的气息直扑他的鼻孔。

她何其聪明,早领悟了齐伟业的心意。

她暗自思忖,这一次,绝不会让机会轻易溜走。

直到,送走齐伟业转身进了家门,乔丽丽才从张凤女的脸上察觉到了不悦和冷淡。

婆媳二人收拾着碗碟,崔长耿在堂屋里抽烟看着电视。

乔丽丽一不小将一个碟子摔在了地上,跌得粉碎。

张凤女的不悦终于有了释放的借口。

“还是要小心点,丽丽,多亏客人都走了,要是没走,一不小心咱就露出尾巴——尾巴踩在别人脚底下,会很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此话寒心。

然而在乔丽丽听来算不得什么,她已领会了齐伟业对自己的青睐和喜爱。

她得珍惜着他对自己的许诺和暗示。

所以她只是莞尔一笑,淡淡说道:“娘说得对,多亏我没有当着客人面弄砸,不然齐书记还会来吗?——当然不会,他要是看我笨手笨脚连个碟子都拿不稳,怎么会来关照咱们东风厂呢?你说是不是?”

说完扭身进了厨房。

张凤女的喉咙里像被什么卡了一下,她确定那不是扎进了鱼刺。

第232章 乔荞的反应很无助 乔荞得知齐书记去了东风砖瓦厂,她对姬玲玲说道:

“领导要去哪里都有他们的打算和安排,我们左右不了的,安心管好我们自己的厂就是了。”

姬玲玲想了一下说:“我看着不对呢,乔丽丽去东风厂上班了,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原来和我大婶子关系不咋滴,最近亲热起来了。”

乔荞知道姬玲玲担心着什么。

但,担心又有什么用,该来的总会来,躲不掉的。

“玲玲,你是不是觉得乔丽丽去上班,会和李忠见面的机会多了?”

乔荞笑着问她。

姬玲玲脸红了一下,低头说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也没有心思去管,无风不起浪,村里人的闲话也有一定的道理。”

乔荞明白她相信着乔丽丽和李忠之间的事。

眼下红星砖瓦厂的生产和销售要紧!

齐伟业的心思琢磨不定,一旦他不想再帮着红星砖厂出力,那么厂子的发展必将受到影响。

他帮红星砖瓦厂是救乔荞于水火之中,帮东风厂是给张凤女锦上添花。

人心历来喜欢锦上添花,雪中送炭那是有着情义在其中。

齐伟业这样的男人,可不是什么有情有义之人。

他只不过是凭着手中的权利,贪图享乐罢了。

乔荞看得明白看得清楚。

但,目前要是离开齐伟业,只怕红星厂将迎来厄运。

......

第三次熄火出窑,前来拉砖的人明显少了起来。

幸好粉条厂需求量大,要不然砖头将会滞销。

齐伟业来过一次,那天正好姬玲玲休假回娘家田里拔草去了。

他掩饰着失望,在乔荞办室坐了片刻,推说有事要离开,乔荞赶忙给他递了一根烟,亲手点着,柔声说道:“哪天齐书记有时间,我来看望你一下,养鸡厂的鸡肥了,给你杀几只尝尝。”

齐伟业能不懂她的意思吗?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的心里想着年轻美貌的姬玲玲,除了姬玲玲,乔丽丽已占据了他的大半个心房。

“暂时不必了,最近忙,也不太方便,你的心意我领了,你放心,红星厂虽然是老厂子,但前途无量,我会像以前一样关注着它的发展。”

这是给乔荞一颗定心丸吃。

想来她已知道自己去过东风厂,张凤女一定准备了“厚礼”相赠,在没有吃到姬玲玲这块鲜美的肉之前,齐伟业不会放弃对红星砖瓦厂的热忱。

姬玲玲不在,他感到索然无味,喝了半盏茶水起身。

乔荞送他上车,看车子扬长而去,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过和失落。

她很想留住齐伟业,不管动用怎么样的手段,想要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然而,她看到了齐伟业已对自己没有太多的热情和耐心。

只能微笑着眼睁睁看他离开红星砖瓦厂。

乔荞知道,除了姬玲玲,乔丽丽现今是他的心头好。

她能想像乔丽丽面对齐伟业时的热情和殷勤。

转身从厂门走进厂区,看到王大强正朝自己走过来。

“嫂子,我肚子有点疼,想请一天假。”

王大强皱着眉头一脸痛苦。

“咋回事,大强?是不是吃坏了肚子?”乔荞盯着他细看一下,发现他脸上的痛苦是刻意装出来的。

心里暗笑,看他意欲为何。

“婶子,你给我请一天假,我去镇上看看大夫,村诊所的药吃了不管用。”

乔荞一下子明白了王大强要去干嘛——姬玲玲请假回姬家河村田里拔草,还要打药施肥,乔荞本想让刘梅英帮着去干一天农活,可自己家的庄稼地都忙不过来,刘梅英除了忙养鸡厂,还要管朱小娥和青杏家的田地。

哪能分开身啊。

现在,王大强突然肚子疼要请假,乔荞才不相信他真的犯了病。

又不好当面戳破他的鬼主意,平日里王大强和刘明喜上班干活最实诚,加班加点为厂里做贡献,这点情面她一定要给。

“大强,婶子许你一天假,你老老实实去镇上看病,可别乱跑给我添乱,人多嘴杂,你自己心里仔细点。”

她说得已相当露骨了。

王大强脸烧起来,挠着脑门咧嘴笑了一下,高兴地跑出了厂门。

“也难为他们两个孩子了,彼此有意,姬玲玲却不得不嫁给李忠,都怪王翠芬小气抠门,害得两人成了这般田地!”

乔荞心里叹息着向办公室走去。

却忽略了站在不远处的刘嫂一脸狐疑,她听到了王大强请一天假去看病。

巧的是姬玲玲今天也请假。

刘嫂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她才不相信天下有这样巧的事呢。

“李忠这绿帽子戴得可大了,他婶娘张凤女不就喜欢自己通风报信吗?这样的好消息怎么能不给李忠和她说说呢,兴许抓个现行也未必!”

刘嫂看看时间离中午还早,她有本事溜出去,将一手情报传递给李忠和他婶子。

第233章 一时间觉得天塌了下来 单说王大强请假出了厂门,回家换了件干净衣服去推自行车。

王翠芬看他急急忙忙进来,又急急忙忙要出去,冲出厨房喊道:“你这是要上哪里去?今天怎么不上班?”

王大强含糊回答一声:“我去镇上看病——我肚子疼!”

人已推着自行车跑出了门。

他跨上车,一路向姬家河村奔去。

姬玲玲是不知道王大强要来,早上在砖厂干活,刘汉国前来检查工作,工人们给他敬烟,笑着问今天怎么他亲自来了。

刘汉国说:“我知道你们天天盼着大美人来呢,不欢迎我,玲玲今天回娘家给庄稼拔草去了,我替她顶一天班,你们可得认真着点,不然她回来我告你们的状,看她怎么收拾你们。”

大伙笑起来。

王大强听了心里一动,姬玲玲娘家的地可不少,一定是今天趁着小姑子李红红在家照顾老爹,抽空跑娘家干庄稼活。

不免心疼起她来。

刘明喜在一旁用手势比划了一下——他站着做出挥着锄头干活的姿势,又蹲着整理着什么。

王大强一下就明白了。

只有明喜叔最懂他的心思。

娶不了姬玲玲,帮着她干活王大强心甘情愿。

一路吹着口哨想着姬玲玲,王大强的心有着满满的欢喜。

到了她家大门前跳下自行车,门锁着,邻居家的狗看到他汪汪直叫,一个白发老妪佝偻着背走出来,眯着眼睛问王大强:“小子,你找谁?玲玲早上回来下地了,她家再没人住。”

王大家赶紧彬彬有礼向大娘问好,说自己就是来找姬玲玲的,帮她干农活的。

老太太瞅着他不像姬玲玲女婿,心想定是姬玲玲的亲戚,说道:“她去了河边的沙地里,那边种了土豆,要煨肥锄草,你去那边找她,下了坡就能看到。”

王大强一听谢过老人,骑上自行车就走。

绕过村东,再往北驶,听到了姬家河水的响声。

往坡下看,姬玲玲正戴着草帽,弯腰在地里忙碌。

“玲玲——玲玲——”

他激动得脱口喊了出来。

姬玲玲抬头,看到王大强已在眼前,洗得发白的海军衫配着宽大的蓝布军裤,让他高大的身材平添了七分英俊。

“大强,你咋来了?谁让你来的?是不是乔婶?”

她心里抑制不住激动。

自从李忠找到厂里闹开之后,她和他私下彼此回避着彼此,只有在厂子里为着工作偶尔才说上几句。

今天姬家河畔再一次相遇,两人的心呯呯直跳,四目相对,心里的话万语千言却无从说起。

“是我请假来帮你干活,给他们说我去镇上看病了,你放心,没人知道的。”

王大强安慰姬玲玲,怕她担心着什么。

姬玲玲点点头,心想他既然来了,正愁这一亩多地的土豆没人帮着施肥,要是再耽误几天,今年的庄稼收成就差了许多。

她把锄头递给王大强,自己去田埂上倒了一杯水端了过来。

白瓷缸子洗得发亮,里面泡着茶叶,王大强知道这是姬玲玲的喝水杯子,擦了擦嘴,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你还没吃中午饭吧,一会咱们回家,我烙葱花油饼给你吃。”

王大强点点头。

在心爱的人面前,他幸福得满脸发光。

王大强刨土锄草,姬玲玲放肥料,两人配合如此默契,好像在一起已经生活了十多年。

中午的阳光从瓦蓝的天空投下来,如此热烈而真实,姬玲玲宁可希望这是做梦,如果是梦,她情愿一辈子都不要再醒来......

干到近晌午,王大强饿得肚子咕咕响。

姬玲玲起身夺过锄头笑着嗔他:“还说不饿,快回家吃饭,要是把你饿倒在地里,我可负担不起——你娘不把我撕了。”

一句玩笑话,勾起王大强的心头伤。

他知道姬玲玲心里怨着他娘,要不是她意气用事,容不下她爹,他们今天就是夫妻了。

一前一后走上小道,王大强执意要用车子载着姬玲玲。

她轻声拒绝:“还是算了吧,大强,村里人认得李忠,免得起了疑心说东说西。”

只好作罢。

走过绿色无垠的田野,起了风,风吹起村口的柳树,摇曳枝头像在为他们起舞。

田野的左边,就是银练一样的姬家河水,冬天的芦苇长出了新绿,埋藏着姬玲玲和王大强冬夜的秘密。

他们看一眼河水边的芦苇丛,眼睛里充满了对彼此的爱意。

回到家,姬玲玲抱柴烧火做饭,王大强打扫着许久没有人住的院子。

直到姬玲玲喊他吃饭,王大强洗了手要进厨房,姬玲玲说道:“咱到院子吃吧,苹果树下凉快,吃着舒心。”

他点头称是,抬了一个小桌子摆在树下,帮着姬玲玲端出热腾腾的油饼子,给王大强煮了六个荷包蛋,她自己碗里仅两个。

王大强非要夹两个给她,姬玲玲推开来。

“你的是六六顺,吃了凡事顺起来,你娘盼着给你娶媳妇呢,你得抓紧顺顺当当娶亲!我的是二喜好,希望你和我将来都好,乱夹不得的。

王大强听了有些哭笑不得。

“玲玲,我没想着要娶亲,我心里有你。”

他望着她的眼睛说出心里话。

姬玲玲心里像打翻了调料盒,五味杂陈。

但她脸上保持着平静,一本正经告诉王大强:“你要是个男人,就得担起男人的责任,你娘守寡不容易,拉扯着你们四个小子,你再不成家立业,就对不住你娘,更对不住你九泉之下的爹了!”

说得王大强低下头来,默默地端起了饭碗。

姬玲玲心疼他,撕下一大张的油饼放在了他的碗里。

吃过饭,王大强蹲在屋檐下抽烟,姬玲玲洗了锅解下围裙,她对王大强说道:“到地里去还得背半袋子尿素,你换件我爹的衣服,别整脏了回到大李庄让别人怀疑。”

不由分说推王大强进去,从箱子里掏出几件爹的衣服,看看王大强蓝色的军裤——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新裤子。

姬玲玲索性拿出爹的裤子递给他,说道:“把裤子也换了,你那不禁脏的。”

王大强乐意听她的摆布,憨笑着开始脱上衣。

姬玲玲赶忙闪出屋子,打算去给院子里的豆角秧子搭架。

进了南厢房翻找绳子,听到屋外一阵脚步响。

心想是谁来了,出了房门,看到李忠带着几个人已疾步走进了堂屋。

——王大强正坐在炕头脱下裤子,还没来得及穿上旧裤。

“给我往死里打这个流氓,打死了我去偿命!”

李忠一声令下,铁青着脸挥拳向王大强抡过去。

姬玲玲冲进屋子,看到院门口紧随而来的张凤女,她的脸上写满怒意。

姬玲玲进了堂屋,看着光着腿脚的王大强被众人推倒在地上,一时间她觉得天塌了下来。

第234章 王翠芬使出杀手锏 这一次,王大强和姬玲玲真是百口莫辩。

无论他们怎么解释、苦苦哀求,都平息不了李忠的愤怒。

“放你娘的屁,一对浪货,大白天跑娘家会野汉子,裤子都没穿上,还狡辩,我替你们先人都脸红!”

李忠怒吼着,扯下自己腰间的皮带,猛抽向王大强和姬玲玲。

王大强挣扎着爬起身,将姬玲玲护在身下。

“不管你信不信,李忠,我对天发誓,我真的是来帮玲玲来干活的!”

“发誓?发你娘的个腿!你敢发誓你和她之间是清白的?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我早就知道你们这对浪货干的好事,姬玲玲嫁我的头一晚上我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

李忠没有停手,一皮带抽在了王大强的头上。

再一皮带抡过去,王大强的嘴角流出殷虹的鲜血。

张凤女抱着膀子坐在炕头,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无比痛快。

今天刘嫂报来的消息真够刺激,激动得她连齐伟业来东风砖厂都失去了兴趣——齐伟业为着乔丽丽而来,有张凤女倒碍手碍脚,她一听王大强去和姬玲玲幽会,找了个借口让乔丽丽接待齐书记,她陪着李忠一路赶到了姬家河村。

对于王大强,张凤女以前恨着他,恨他是因为王翠芬勾引了李全富。

现今恨着他,是因为他不顾自己的情面,随刘明喜脱离了东风厂,去给乔荞打下手。

此时恨他,是因为他几次三番和姬玲玲牵牵绊绊,今天终于落到了李忠的手中。

对于姬玲玲嘛——张凤女望着惶恐无助的她,昔日娇美的脸蛋真可谓花容失色,尽显狼狈可怜。

她的心在冷酷中泛起快意。

自己当初的错就在于帮着李忠娶了姬玲玲,当时只为了给王翠芬争口气。

没想到姬玲玲不知感恩,不听她话,坚持去了红星厂服从乔荞。

没有姬玲玲去红星砖瓦厂,就不会有齐伟业的鼎力相助。

以乔荞的姿色,对张凤女构不成任何威胁!

“这个贱人,不听我的话跑去红星砖厂,就是为了和这个狗东西方便约会!李忠,今天你可得为咱们李家男人长长脸,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张凤女惯会火上浇油,她夺下了李忠手里的皮带。

“婶子,我打废了这畜生岂不更好?”

李忠仗着从砖厂带来的几个壮汉,一脸的飞扬跋扈。

张凤女扯着他出了堂屋。

“打残了可得赔钱,弄不好你还得进牢房!光打有啥用,打几下你解气了,他们不见得长了记性,不见得断了情份!你啊,也不用脑子想想,他们的爹娘可都要脸啊,这个份上了,不必顾全咱李家的名声,你绑了这对狗男女回大李庄,下死劲羞辱他们,让他们以后在人前面抬不起头来!”

李忠打心眼里佩服婶娘高明。

转身进去,吩咐众人将王大强和姬玲玲捆起来,像押解犯人一般出了姬玲玲家大门。

院门外早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姬家河村的人们打死也不敢相信,他们看着长大的姬玲玲,从小乖巧可人,美丽非凡,却做出了这种伤天害理的丑事!

有人欢喜有人难过。

有人愤怒有人谴责。

姬玲玲低着头走出村外,知道自己的祖宗八代都被娘家人骂了个够。

好戏才刚刚开始。

李忠一行人押解着姬玲玲和王大强走村串户,一路忍受着异样的目光和绯议,终于走进了大李庄的村里。

早有好事之人将消息传开了。

在男女惊愕的目光中,李忠耀武扬威地将王大强和姬玲玲带到了村口的麦场上,卯足劲喊道:“各位父老乡亲们,大家睁眼看看吧,今天我绑了这对狗男女来,就是向大家证明,世上竟有这种不知廉耻的人——王大强勾引我媳妇不是一次两次了,上回打伤我,把我绑在村北的树上就是他!今天两人去姬家河村相会,干苟且之事,正好被我抓了个现行!”

众人哗然。

姬玲玲眼中流出羞愧的泪水。

王大强咬着钢牙,悄声安慰道:“玲玲,别怕,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样!”

姬玲玲没有言语,任何语言都不能表达她心里的难过和悲愤!

她有生之年,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耻辱,什么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张凤女立在李忠身后,随后说道:“大家没想到平日里他们人模狗样居然如此龌龊下流吧,这是我们李家的耻辱,也是大李庄的耻辱!我不知道他们的父母是怎么教育出了这样的儿女——乡亲们,你们说怎么惩罚这两个不知耻的东西!”

人们议论纷纷,指责着姬玲玲和王大强的行为。

“放开我家大强!”

王翠芬拨开人群跳了进来。

她指着张凤女骂道:“就你能,你教育出的儿女都是人才,跑到外面不知是死是活,还巴巴有脸说别人!我看谁敢动一下我儿子,老娘今天豁出这条老命!”

李忠吓得后退一步。

张凤女可不怕王翠芬,大等着她出现。

“王翠芬,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难怪王大强做出这样偷鸡摸狗的事,原来有你这样不要脸的娘!”

“我不要脸能比得过你吗?当初为了能和崔长耿在一起,背着人买通玄女娘娘殿的婆子,给我设下局让我钻进你们的套子,让我背上克夫的名声,好叫你和崔长耿痛痛快快的做了长久夫妻!——这还不算,我和崔长耿没离婚前你已勾引着他在红星砖厂前的柳树林里相会,大伙听听,大李庄谁不要脸?谁人模狗样仗着几个臭钱行着不仁不义的事?”

王翠芬的声音象唢呐,吹奏出的言语更象炸弹落地。

村民们被她的话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原以为崔长耿和张凤女的结合是缘分所为,不想竟然有这等秘密。

张凤女沉着气,一点都不慌乱,她给李忠递了个眼色。

李忠挽起袖子,上前一步对王翠芬说道:“婶子,今天对不住你了,你家王大强勾引了我媳妇,我今天非得让他好看!”

王翠芬冷笑起来,分析着眼前的局势,分析着李忠的表情。

她知道今天王大强难逃此劫。

这个不长脸的混账东西,真的丢人死了!

但为母则刚,王翠芬顶着寡妇的名份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阵仗没有见识过!

今天不甩出一张王牌,只怕李忠和张凤女会将王大强活活折磨死!

“咋的?李忠大侄子,你想做啥?杀了我家大强剥了他的皮蒙成鼓敲是不是?我可告诉你,大李庄不要脸的人多着呢,不要脸的事更多!你要不要让我说出好听的?”

张凤女犹豫了一下,知道她想说什么。

但,她早有准备,乔丽丽生下的孩子,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李忠的,她才不怕王翠芬。

李忠嗫嚅道:“婶子,王大强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又怎样?有本事你离了姬玲玲,你前脚离,我后脚让我儿娶了她!你去离啊——现在就去离,反正被你抓了个现行!反正她已经是我儿子的人,我们王家不嫌弃,接回家当菩萨供着她!我王翠芬对天发誓!”

她边说边拍着胸脯,言辞铿锵有力,逼得李忠步步后退。

“放了他们!马上!不然我会说出好听的!”王翠芬反败为胜,抬高了下巴。

张凤女横在了她面前,厉声反问:“凭什么?就凭你王寡妇说了算?”

“那当然,不然你怎么会在满月上收到信?不然你怎么会知道乔丽丽结的瓜是圆的扁的?不然李光明怎么会一去复返?——”王翠芬说着扭过头,眼睛杀人一般盯着李忠,说道:

“是你自己喝了酒给刘小柱说的话,你怎么就忘记了!难不成我把刘小柱叫来,让他做证,你要是不承认你说过的话,他定会让你把屙出来的s一口一口吞掉!”

轰隆隆——天空响起了沉闷的雷声。

乌云堆积在大李庄的上空,一场暴风骤雨即将降临。

张凤女站在麦场上,第一次领略了王翠芬的手段和厉害。

原来,乔丽丽满月酒那天送给她的那封信,是这个女人亲手操持!

原来李忠最早松了口风,给刘小柱留下了把柄!

前因后果,都在王翠风的掌控之中。

她感到了一阵眩晕。

幸好,王翠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有说出真相的具体经过。

村里人听着有人醒悟有人糊涂。

但,这已足够了。

张凤女冷冷对李忠说道:“便宜了他们!咱们回家去,要下雨了,淋死这不脸的畜生!”

第235章 避雨 大雨倾盆而下。

瞬间冲散了看热闹的人。

麦场上剩下王翠芬和几个热心肠的人,帮着她去解王大强和姬玲玲身上的绳子。

绳子勒得很紧,只穿一条裤衩的王大强全身被勒出青紫的印痕。

“大强,玲玲,你们没事吧——”

随着一声焦急的呼喊,乔荞在雨中骑着自行车赶到了麦场。

王翠芬看到乔荞来很不高兴,要不是自己的儿子进了红星砖瓦厂,怎么会出这样的丑事。

乔荞扶起了地上的姬玲玲,看她披头散发的样子,身上的衬衣都被扯烂了。

心疼得她赶紧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姬玲玲身上。

“婶子,你穿着,不用,这雨下得大......”

姬玲玲不敢抬头看乔荞,羞愧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给乔荞说要去侍弄庄稼,现在这般状况,能说得清吗?

——王大强衣服都没有穿,就算乔荞相信,全村人都不会相信!

“快走,跟婶子回砖厂,别淋透了伤着身子。”

乔荞说着看了一眼王大强,他满脸通红,咬着牙跟在站在他娘身旁。

当着王翠芬的面不好说他,拉起姬玲玲就要离开麦场。

却听王翠芬喊道:“这么大雨,疯了吗?跑不到砖厂就会淋湿——玲玲,跟我回家去,反正都这样了!”

王翠芬说着去拽姬玲玲。

乔荞有些替姬玲玲尴尬。

反正都这样了——王翠芬的意思是不怕别人笑话,可是,姬玲玲仍然是李忠的媳妇啊!

“玲玲,跟婶子回砖厂,晚上和婶子住一起!”

乔荞正色说道。

王翠芬一听冷笑起来。

“真是啥样的人就有啥心思,我的意思是雨下得太大,她被李忠一帮折磨得够呛,回我家近,避避雨,我给做点热饭啥的,就你想得多,怎么,你要淋雨回去?”

王翠芬的意思乔荞听明白了。

王大强赶紧说道:“婶子,先回我家吧,一会雨停了再回去。”

不容分说推起了乔荞的自行车。

大雨如注,回砖瓦和河滩的家都有一段距离。

乔荞只好跟在了他们娘俩的身后。

手里拉着姬玲玲。

麦场离王翠芬一箭之地,雨哗哗下着,到了她家院子,几个人身上都滴下水来。

乔荞和姬玲玲进了屋子,王翠芬递给姬玲玲一条毛巾,让她擦拭脸上的雨水,又找出自己的一件新衣服披在了她的肩上。

对乔荞,她爱理不理的。

她能让乔荞进自己家院子,也是姬玲玲和王大强的面子。

乔荞能来她家,也不过是看在了姬玲玲和王大强的面子。

“两位婶子,我发誓,这次真的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当时吃过饭,我拿出我爹的衣服和裤子让他去换,我在南厢房找搭豆角架的绳子,结果他们突然就来我家了......”

姬玲玲说着抽噎起来,泪水落在了王翠芬家的地上。

乔荞相信她说的是真话。

就算她和王大强两情相悦,也不在大白天做那种事。

况且听上去大门都没关严实,他们再傻,也没到那种程度。

王翠芬想了想,觉得依着自己儿子的脾性,也不是唐突之人。

他是喜欢姬玲玲,但不会去害人家。

可这事,怎么就这样荒唐蹊跷呢?

“奇了怪了,我家大强给我说是去镇上看病,咋就有人知道他跑到姬家河村了?”

王翠芬很生气地朝乔荞翻了个白眼。

乔荞也感到奇怪,就算王大强给自己撒谎,也没有人知道他去找姬玲玲啊。

这分明是有人得知消息后告诉了李忠,让他趁机去捉奸。

是谁呢?

乔荞百思不得其解。

姬玲玲想了一下,小声说道:“会不会是有人看到大强朝我家来了,或者李忠自己看到了起了疑心也是有的事。”

王翠芬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忽然想起来刘嫂可是李忠和姬玲玲的大媒人。

除了大媒人,刘嫂也是张凤女最青睐的人——别人不知道,王翠芬哪能不知,刘嫂最近有意无意地给她显摆新衣新鞋,有次进去看到刘嫂全家吃着白米饭,心想她上砖瓦厂打工,日子还富裕起来了。

当时刘嫂强留王翠芬吃饭,进屋盛米,王翠芬长了个心眼,问几个孩子:“你娘啥时候买的大米啊,你家日子可真好!”

刘嫂的二闺女随口说道:“是张凤女婶子送过来的,还送了几斤猪肉。”

话音刚落,刘嫂出来正好听到,狠剜了二闺女一眼,赶紧把话岔开了。

“一定是刘嫂!”

王翠芬想着做出结论。

乔荞吓一跳。

姬玲玲抬起来,想了一下说道:“说不定是她呢,刘嫂这个人,老说东风厂咋好咋好。”

第236章 她想要的可不是一个厂子 齐伟业的车进了东风砖厂,张凤女和崔长耿一脸欣喜地迎了出来。

“我说今早上门外树上喜鹊喳喳叫,心想有什么喜事呢,这不齐书记来了嘛——可不是大喜事。”

张凤女说着去扶齐伟业往办公室走,他停下脚步,对崔长耿说道:“崔厂长帮司机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上次你们请客吃饭,这次专程来看望你们。”

两口子感谢不迭。

崔长耿跑去车边,帮司机从车后拿下东西,齐书记果然出手大方,一箱好酒,一条猪腿当做了回礼。

他站在院中四处张望,没有看到乔丽丽的身影,眼中涌来失望。

张凤女惯会察言观色,赶紧说道:“齐书记先到办公室坐,我今天正好让丽丽在家忙点家务,一会她就过来向你汇报工作。”

齐伟业这才高兴起来,晃着脑袋进了办公室。

张凤女打发人去叫乔丽丽速来,那人刚要出大门又被她喊住,张凤女招手让他近前,一脸神秘说道:“告诉我家儿媳妇,就说县委书记来了,让她捯饬整齐了再来。”

那人明白,点头即去。

正当齐伟业等得焦躁,听到门外传来抑扬顿挫的脚步声。

门推开,乔丽丽如一树春花初开,满身带着皎白月光一般出现在齐伟业面前。

齐伟业的眼睛都亮了,他已放下架子,忘了自己身居要职,热情问道:“丽丽你这一天够忙的,你娘不光让你做厂里的质监工作,还得做家务,累不累啊?”

乔丽丽娇笑道:“谢谢齐书记关心,不累的,我娘最心疼我了,不光嘴上疼我,心里也疼我,不然怎么知道我呆在家里烦闷,让我到厂里上班呢。”

这嘴真格是赛过八哥鸟。

张凤女听着她话里有话,心里不悦,脸上笑得花一样,大气也不敢出,就怕得罪了乔丽丽,一不小心惹得她犯了脾气弄砸了这盘棋局。

看着乔丽丽给领导添茶递烟,张凤女坐在屋中都感到多余。

两人聊得热络,齐伟业甚是体贴,不光问及乔丽丽读过什么学校,喜欢做什么事,然后再问到当下厂里的一些生产情况。

“现在枫城平原上可不是我们东风厂一家砖瓦厂,竞争厉害,我娘压力大得很,愁得晚上都睡着,饭都吃不下,我也没啥本事,尽所能做好厂里的质监工作罢了。”

乔丽丽说着深深叹一口气,摆弄着胸前的一个别针,眼里浮上来万般哀愁。

齐伟业掐了烟头,恨不得将她搂在怀中,温柔安慰一番。

他看出了这个乔丽丽心藏野心,小小年纪已世故得如同久经沙场的老手。

但,在年轻和美丽面前,齐伟业已不考虑太多了。

“放心吧,丽丽,你和你娘别想太多,这都是小事呢,现今搞建设,砖瓦需求量太大了,你们只管加紧生产,销售问题由我来解决!”

张凤女就等他这句话呢!

乔丽丽真是了得,三下五除二就讨得了齐书记的欢心,得到了他的许诺。

她恨不得将乔丽丽立刻拱手送给齐伟业,只要他能关照自己厂的生意就好。

刚要奉承几句好听的话,门外传来敲门声,张凤女开门一看,李忠一脸慌张和恼怒立在门口。

“啥事,到外边说。”

她赶忙扯着刘忠来到了厂子的砖垛旁。

“婶,太气人了,刘嫂刚才过来说王大强和姬玲玲今天跑到娘家偷着见面去了,你说咋整?”

“有这事?——可真是胆大包天啊!”

张凤女听了全身一震,这可真是激动人心的好事,借此良机打压一下姬玲玲,搞臭她的名声,让她没脸见人,还有比这更好的机会吗?

吩咐李忠莫急,自己进了办公室,推说要去拉土方的地里看看,那边一辆车坏了。

齐伟业巴不得她不在。

张凤女出门时看到崔长耿陪着齐伟业的司机在另一屋,招手让他出来,悄声吩咐道:“我有事出去,一会你回家把饭菜安排了,叫村里的厨子做,让李忠娘帮灶,别打扰乔丽丽陪他!”

崔长耿笑着答应,心里酸酸的。

以前没觉得乔丽丽在他心里多重要,可是看到张凤女将她往齐伟业怀里推,他一下子舍不得如花似玉的乔丽丽。

办公室里只剩下齐伟业和乔丽丽。

齐伟业的胆子大了起来,可再大也顾忌着这是砖厂办公室,外面的机器在轰鸣,人们在加紧生产干活。

他的目光钉在了乔丽丽的脸庞上,好半天没有移开。

“你真美,像你这样的美人,咱们枫城平原可没几个。”

“齐书记觉得我和姬玲玲谁美呢?”

她的眼里有着娇羞,身子却微倾向齐伟业。

“肯定是你美,不然我也坐不住啊。”

他笑着说了句大实话,手伸过去,一把攥住了乔丽丽的小手。

“齐书记笑话我呢,像我这样的人也是可怜人,男人走得不明不白,二十出头却成了寡妇,婆婆再好,也不是自己的亲娘啊。”

乔丽丽的眼圈红起来,眼底下泪光点点,齐伟业听出弦外之音,知道张凤女和她实际的关系好不到哪里去。

“莫要难过,丽丽,我说过了,像你不一定长期呆在这砖厂,也不必长期生活在农村嘛,县城各个厂都在招工,你要愿意,进个厂子也是容易的事。”

齐伟业递过来拌了蜜糖的许诺,条件看似十分优厚。

在八十年代的中期,农转非,招工进厂,是多少人梦想的美好生活。

而这样的条件,显然打动不了乔丽丽。

她已经付出太多,付出了青春中最美好的东西,想着在年轻时过上优渥的生活,不幸遇到了错的人,上了错的船,跌进了风浪里挣扎过。

进县城也不过是一名工人,除了方便了齐伟业随时见到自己,对她并没有多大的好处。

“怎么,你不愿意?”

齐伟业的手像蛇一样缠绕过她的腰身,试着将她搂进怀里。

乔丽丽挣脱开来,撅着嘴指了指房门。

“他们都在外边呢,随时有人进来找厂长,要是我是厂长,你也不在这里见到我,我公公去世时,城里留着四个院子呢!”

齐伟业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果然心里藏着极大的野心。

她想要的是张凤女的东风砖瓦厂,除了厂长的身份和名号,还有日进千斗的钱啊!

有点难度,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她的一笑一颦得勾魂摄魄,齐伟业的头脑发热起来,他决定帮她成就这超乎寻常的梦想。

“丽丽,这砖瓦厂可是你婆婆一手成就的,除了她,还有你姓崔的公爹。”

乔丽丽明白他在试探自己,她将桌上的香烟抽出一支,亲手放在了齐伟业的唇上,划着一根火柴,嘴角溢出阴冷的笑意。

“是她一手成就的又如何?没有你办不成的事,你可是县委书记呐,有的是法子!至于我那公爹嘛——说不定他和我想法一致,看脸色看得多了,谁不想自由自在地活一次!”

齐伟业的脸上现出惊讶,瞬间又被笑意所遮掩。

他在仕途上经历太多险恶和曲折,同样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地疯狂过。

在乔丽丽的身上,他似乎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感同身受着她的蓬勃野心。

他深吸了一口烟,吐在了乔丽丽脸上,意味深长说道:“你想要的不就是一个砖瓦厂嘛,可以的,我帮不了你重建一个新的,但拿一个现成的让你接手也成!有些话在这里多产不便,你什么时候来城里,我和你去一个僻静的地方,好好商讨一下,如何?”

乔丽丽的脸涌上了红霞,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她想说的是自己不光想要东风厂这一个砖瓦厂,红星砖瓦厂本来也是她夫君的。

话到嘴边她咽到了肚里。

时候尚早,火候欠缺,有些话还得在有些事之后才能讲给他听。

她添满了茶杯,捧到了齐伟业的面前,眼睛大胆看着他,柔情似水说道:

“齐书记,你喝茶,好茶要趁热喝,凉了可不是味儿了!”

第237章 他不知道姬玲玲怀孕了 雨停住,天在下午是阴沉沉的。

乔荞和姬玲玲出了王翠芬家,王翠芬想着都是王大强弄巧成拙惹出来的祸事,心里多少觉得愧对姬玲玲。

“要不,玲玲,你在我家住下,李忠在气头上,可不敢回去的。”

王翠芬挽留得很真诚的样子。

王大强站在她身后,深情地注视着她。

乔荞心里怕着姬玲玲答应——王翠芬心怀鬼胎也难说,万一她借着村里人知道王大强和姬玲玲的丑闻,留姬玲玲在家里,让她没有了退路,那王家可就捡了大便宜,娶了姬玲玲这样一个好媳妇。

岂不是美事。

“婶子,我得回砖厂,住你家不好,本来是越描越黑的事,我们得避着点才好,再说我爹一定听说了,他身子不好,生不得气啊,我得去看看他。”

姬玲玲说得很坚决,王翠芬有些失望,她想借机劝劝姬玲玲,要是实在过不下去,就和李忠离婚好了,反正王大强喜欢的人是她。

两人出了院门,路过村口,乔荞说:“玲玲,我替你看看你爹去,开导开导他老人家,你暂时在厂里住几天吧。”

乔玲玲咬了咬嘴唇。

她知道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再说了,和李忠真要离婚,她没有想过。

她在嫁给他的那天起,其实很想和李忠好好过日子。

没想到李忠嫌弃她的身子,接着又出了这样的事——姬玲玲知道自己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白了。

“婶子,你去不得的,不光李忠恨着你,张凤女恐怕恨死你了,她今天在王大强娘面前没捞到便宜,心里正不痛快着,你去就是往枪口上撞。”

姬玲玲绝对不会让乔荞替自己受委屈,自己闯下的祸端,还得自己去面对。

“那你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万一李忠下手怎么办啊?”

“他不敢的,婶子,现在是新社会,他真要再动手,我就去报案或者找妇联——真的!”

姬玲玲一脸坚定,乔荞苦笑了一下。

只能让她回家去。

姬玲玲整理了一下头发,走过村口,村子里的婆姨们在下过雨的场地上做着针线说闲话。

看到姬玲玲走过来,像大白天见到鬼一样惊讶。

她没有打招呼,低了头就走,听到身后的婆姨说道:“好端端的闺女,硬是把自己不当人看。”

另一个接口道:“我就说嘛,长得好的都靠不住,我看她呀,倒和王翠芬做婆媳最合适,一样的德行。”

......

姬玲玲的眼泪快迸了出来。

她知道以后的自己要在大李庄生存下去,再也抬不起头了。

巷子口停着一辆吉普车,姬玲玲细看,知道那是县委齐书记的。

进了院子,李忠不在,听到隔壁李光明家有划拳说笑声,知道他们忙着招待领导。

李忠的娘听到脚步声抱着乔丽丽的娃从堂屋走出来,看到姬玲玲,脸上一下子结上了霜。

“还有脸回来,咋不去跳河,也落得个刚烈的名声,为自己挣一块葬身的坟地!“

李忠娘声音不大,但尖锐得如同一把刀子。

姬玲玲不看她,进了东厢房。

她爹姬炳林看到闺女来,喉头动了一下,叫了声玲玲便流下泪来。

刚才,李忠和张凤女回来,已在他面前狠狠数落过姬玲玲,各种难听的话让他觉得不如一死了之。

他放不下闺女。

担心着她的安危。

现在闺女平安回来,他悲喜交加。

“爹,莫难过,相信我和王大强是清白的,就算我没嫁之前有过错处,但今天真的是巧合——我只是想让王大强换上你的衣裤,恰好李忠就进来了.....”

姬玲玲本想表现得坚强,可今天所受的委屈和耻辱,让她的心在爹面前软弱疼痛起来。

“没事,闺女,你回来就好,爹信得过你,爹只是担心你......你这一回来,怕是要受更大的折磨,不如咱爷俩收拾东西回去,你在李家过得也不幸福,天天要受这些窝囊气,爹身子瘫着,帮不了你什么,咱马上回去,好歹咱们在姬家河村有自己的家啊!”

看着爹心意已决不想留在李忠家,姬玲玲心如刀割。

她是人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没有离婚之前,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再说了,经过今天的丑事,自己回去,不是打自己和爹的脸吗?

回不去的,不能回去的!

她坐在炕头,握着爹的手耐心劝导,让他放心,李忠不会将她怎样。

“实在不行我就和他离婚!”

姬玲玲最后说道,去自己房换了衣服,出来去给猪喂食,然后进了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

李忠回来在天黑之后。

他又喝了酒,不多,但看到姬玲玲,他一下子疯了。

“x你娘的个贱货,还有脸进我李家的大门,老子今天不放了你的血要了你的命,都对不起我死了的爹!”

他吼着扑上来,去撕姬玲玲的头发。

左右开弓,打得姬玲玲嘴角流血。

她不反抗,也不挣扎,任凭他发作。

偏偏今天李红红不在,没有人会帮她。

要是她哭喊起来,隔壁张凤女和乔丽丽听到,一定会来看她笑话,保不准怂恿李忠火上浇油。

李忠的娘就在门外,听着儿子撕打着姬玲玲,她的心里终于解气。

“看你还敢不敢偷人!看你还敢不敢和王大强来往!看你还敢不敢养汉子!......”

李忠发疯一般打过来,手不够用,抬起脚踩在了姬玲玲身上。

一下,又一下......

姬玲玲的嘴唇苍白,脸色发青。

她不能哭,爹一定听到了动静,心一定宛如刀割。

可是她的身子疼痛起来,疼痛从背膀再到胸口,又从胸口到了腹部。

她想起了什么,紧紧护住了小肚。

然而已经晚了!

随着李忠野兽一样的暴行,姬玲玲最后惨叫了一下,她清楚地感觉到下身流出血来。

“不——要——不要啊!——我的——孩子——”

她昏了过去。

李忠一下子愣住了。

她娘听到了这句话,浑身打了个寒噤。

她知道意味着什么。

“你这该死的畜生啊,造孽啊,自己媳妇怀上了都不知道!愣着做啥,快抱玲玲去医院,快啊,不然来不及了——快啊!”

第238章 在医院 乔荞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到了县医院。

妇产科病房的床上,躺着昏睡着的姬玲玲。

李忠的娘像霜打过的菜秧子,看着乔荞进来慌忙站起了身。

李忠站在窗口,低声和她打了声招呼。

“人怎么样?娃保住了吗?”乔荞问道。

李忠摇了摇头,一脸的惶恐和胆怯。

他不知道姬玲玲怀了孩子,大夫做完手术出来怒斥他:“什么跌倒了摔的,分明你在撒谎!这样的例子我见得多了——她是受了家暴挨了打才流产的,可惜呀,一月不到的胎芽就这样没了!”

“大夫,我媳妇没事吧?”李忠当时心里的懊悔难以名状。

“失血过多,基本体征稳定,看造化吧,以后能不能再怀上孩子,可就难说了!”

“啊!——”

李忠和他娘惊得心脏差点蹦出来。

现在见到乔荞来,娘俩掩饰不住心虚和不安。

乔荞走到床头,看姬玲玲脸色如纸,脸上还有被打伤的血痕,禁不住怒从胸生。

“李忠你也太过分了!就算她有错,打人就不对了,想不到你下手如此狠毒,连腹中的娃都放不过!”

“婶子,我不知道她身上有了,她没有告诉过我——”

李忠嗫嚅道。

乔荞还想教训他几句,病房门打开,张凤女和崔长耿走了进来。

“吆,乔厂长也来了啊,可真够热情的,这是我们李家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轮不到外人说三道四!”

张凤女已在进门前听到了里面的争吵,她的脸上带着不屑和轻蔑。

“是,是你们李家的事,我本不该来管,无奈姬玲玲是大李庄的一口人,也是红星砖瓦厂的一名职工,我不管,是要交给公安管还是妇联管?你说说!”

乔荞毫不客气,出了这样大的事,张凤女还想着与她争高低。

说到了软肋处,张凤女有些紧张,但她从来不是吃素的。

“姬玲玲身为李忠的媳妇,背着男人偷汉子,李忠打她一顿又咋了?难不成学你的样子,怕刘二柱打你,和男人离婚成了寡妇不成?”

“你——你说话积点阴德吧,李忠可不是打了玲玲一顿,他是把一个活生生的胎儿打掉了!”

乔荞气得眼泪迸了出来。

“呵呵——我正要说这事呢,你倒提上了,别拿我家侄子李忠当傻子,她怀的这娃,可不一定是李忠的!——王大强和她在砖厂一刻不离的!”

张凤女冷笑着坐在了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晃了几下脚尖。

李忠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和他娘的目光对视了一下。

乔荞知道他们一定怀疑起了姬玲玲,张凤女的话对李忠母子来说就是圣旨。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再争辩下去只会引来更难听的话。

没有等姬玲玲醒来她转身出了病房。

看着病房门关上,张凤女压低声音说道:“不管谁问起来,咱们一口咬定是她怀上了王大强的种,这样打了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让关心她的人也没处讲理去!”

李忠和他娘连忙点头答应。

只有崔长耿站在一旁,他的脸上藏着对姬玲玲的怜悯和痛惜。

这么一个绝色的女子,一次次惨遭李忠的毒打和折磨,花容月貌已面目全非,崔长耿心疼她又不敢有所表示,只能默默地转过身望着窗外。

“李忠你可得防着王大强,你昨天打过他,又打伤了他心爱的人,他不报复你才怪!这几天你一个人不要出门,医院里他也不敢咋的,实在不行,让你叔陪你几天!”

张凤女说着扯了一下崔长耿,想让他表个态。

“那好,我陪着侄子在医院呆几天,县城咱有一院房子,晚上我去住那边就是了,也有个照应。”

崔长耿正求之不得呢,留下来便有机会接近姬玲玲,对付李忠他有的是办法。

等张凤女离开医院,崔长耿从裤带上解下一把钥匙。

“李忠,你和你娘累了一晚上了,先回家休息一下,那边冰锅冷灶也做不了啥吃的,来——这二十块钱先拿着,带你娘上街吃点,院子在南街大众巷,是我名下那一院,你能找到找。”

他表现得无比关心和热情。

李忠和他娘经过一夜的惊吓和折腾,的确累了,有人守着姬玲玲,他们乐得去休息。

对面的病床空着,只有姬玲玲和崔长耿了。

护士进来换了一瓶药,叮嘱了几句出去,崔长耿关上了门。

他坐在姬玲玲的床头,伸手抚摸着她的秀发,看她长长的睫毛下小巧的鼻子,就算脸上淤青有伤,姬玲玲的美让人窒息。

心中狂野如万马奔腾,崔长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低头将嘴唇贴向了姬玲玲......

她动了一下。

干裂的嘴唇张了张,睫毛抖动着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姬玲玲看清了自己身在病房,床头前坐着一脸温柔的崔长耿,她的脑子转动着,清楚了自己经历着什么。

“玲玲,你醒了就好,李忠和他娘出去了,让我守着你。”

崔长耿有点担心,多亏自己只是轻轻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看样子,她没有察觉,一心想着她流产了的孩子。

泪水从姬玲玲的眼角流下来,打湿了枕头,揪心的痛苦和难过让她整个身子都颤抖着,看了让人无不动容。

崔长耿抓着她的手,不知真情还是假意,眼眶微湿,轻声说道:“你要是难过,就痛痛快快哭一场吧,可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你还年轻,路还长着,以后——以后要是李忠再敢欺负你,我一定饶不了他!”

第239章 乔荞拱了一把火 要想让红星砖瓦厂发展壮大,乔荞知道自己须得付出更大的努力。

除了齐伟业施舍的机会,她抓紧开拓着新的客户。

两次烧制的砖瓦销售出去,红星砖瓦厂恢复了元气,刘汉国四处奔波,招了不少的人进厂,生产跟进,厂里一派新气象。

姬玲玲尚在家中休养,出院后乔荞单独去了几次,杀了几只老母鸡炖好了送过去,一半给姬玲玲吃,一半给她爹吃。

去的殷勤,姬玲玲有些不好意思,从炕上爬起来说道:“婶子,砖厂里够你忙的,你还得兼管着家里的养鸡厂,别管我,横竖死不了,过几天够月份了我就来上班。”

乔荞赶紧扶着她躺下,嗔道:“傻闺女,女人小月了和生产一样的,月子坐不好,将来身子要吃亏,你听话,安心养着,我帮不了你大忙,工资照常发放。”

姬玲玲的眼中涌出感激的泪水。

自打出院,李忠娘粗茶淡饭伺候着,张凤女再没来过一次。

李忠回家也没好脸色,姬玲玲知道张凤女一定没说好话给他。

只能忍耐着。

日子还得继续。

乔荞从李忠家出来,差点和李忠撞上,彼此心里存着恨意,李忠脸面上挂不住,挤出笑招呼道:“婶,咋不多坐会,吃了晚饭再回去。”

“我吃过了,还有事,也来好一阵了,我看玲玲身子弱,李忠啊,你是男人,心胸大一点,多关心她一下,千说万说,你们是夫妻,以后还得好好过日子。”

乔荞知道自己的话多余,可是不说不行,不说自己心里过意不去。

李忠诺诺答应,脸上却有着傲气。

乔荞走出巷子,胸中的闷气迟迟不曾减退,想起那日在医院张凤女说过的话,知道姬玲玲在李家的地位愈发卑贱。

“得教训一下李忠,让他长点记性,不然便宜他了。”

心里想着法子,左想右想都觉得行不通。

让刘明喜和王大强揍他一顿,不解恨不说,还惹出事端,说服姬玲玲和他离婚,看姬玲玲的态度也不是随便说离就离的女人。

仇要报,但要动心思不能动手,乔荞走过村口,猛然想到了一个人——齐伟业不是喜欢姬玲玲吗?他要是知道姬玲玲遭了毒手,心里一定不痛快。

一旦县委书记不痛快,李忠和张凤女都不好过!

可是,他现在被乔丽丽纠缠着,两人说不定打得正火热,这个时候提到姬玲玲,也不知道他心里还有没有有热度?

乔荞拿不定主意。

她得试一试。

权力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只有这种力量才能让张凤女有所收敛,张凤女是李忠的脊梁骨,脊梁骨软了、断了,李忠就是扶不上墙的阿斗!

.......

容不得耽搁,乔荞第二天就来到了县城。

一打听,齐伟业在礼堂开会,乔荞花了心思七摸八拐行至礼堂后门,刚好听到里面掌声雷鸣,原来正赶上会议结束。

“齐书记——齐书记,你可好,我有事来找你。”

乔荞拉下脸面,挤进从礼堂后面涌出的人群,堵住了走在最前面的齐伟业。

他脸上的不悦闪现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热情说道:“这不是大李庄的乔厂长吗?怎么今天到县里来了?是不是厂里有啥急事?”

声音很大,分明是说给大家听的。

乔荞领会,认真说道:“还真是有事呢,齐书记,我们原先拉土方的耕地生产队出面不让挖土了,这不是要了我们砖厂的命吗?我正为此事而来。”

齐伟业听了表情严肃,对身边的秘书说道:“你带乔厂长去食堂吃中午饭,吃过了带她来我办公室。”

一听齐伟业愿意见她,乔荞心里松了一口气。

随秘书在食堂吃过饭,这才带她去县委办公室。

乔荞上次培训来过一次,这次来心情和上次一样沉重。

齐伟业喝着茶坐在办公桌后面等着她,公事公办的样子,一本正经的表情。

他已和乔丽丽筹谋着近期私会,只等时机到来,便可一夜春风,见到乔荞,其它心思淡了许多。

“怎么回事?你们用土之前没有签订合同吗?怎么不找乡政府?是不是他们也觉得碰到了硬骨头?”

齐伟业示意秘书倒茶给乔荞,倒完茶水秘书退了出去。

“刚才我吃饭时才想起来自己做事失了分寸,这事完全可以找乡上解决,都怪自己遇事不沉稳,巴巴跑来给齐书记添乱。”

乔荞说着不好意思低下头。

齐伟业笑了笑,说道:“没事,我答应过你有问题来找我的,这是对我的信任,你先回去找乡上汇报,让他们出面解决,要是解决不了,你再来找我,回头我给陈乡长说一声。”

乔荞为姬玲玲的事而来,上面的都不过是借口,她感谢着齐伟业,随及又说:“齐书记这些日子想来忙吧,也不来我们厂里转转,最近厂里有点乱,做质监的姬玲玲被打伤了,医院躺了好多天,现今还在家里缓着。”

寥寥数语一下子勾动了齐伟业的心。

他虽然和乔丽丽走得很近,但心里一刻也忘不了姬玲玲——她是枫城平原上一朵灼人的白玫瑰,她的芬芳无人替代!

“怎么回事?谁打的?下手怎么这样狠?”

“还有谁啊——是他那不成器的男人李忠,听了婶娘张凤女的挑唆,屡次寻着玲玲的麻烦,家里打就算了,还追到红星厂打,这次直接追到玲玲娘家去打了——没打够,又听了张凤女的话,喝了酒打得她流产了......可怜的玲玲,命咋这样苦......”

乔荞拭着眼角,一脸哀恸。

齐伟业胸中的怒火燃烧起来!

——是张凤女!又是这个张凤女!乔丽丽几次三番地提到她如何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原来她不光欺负打压自己的儿媳妇,连侄儿媳妇也不放过!

真是一介悍妇!

“乔厂长,玲玲受苦了,麻烦你回去替我慰问她一下,告诉她我要有时间下乡,一定前去看望她!她要有什么困难,乔厂长你一定帮着解决——这笔帐就算到我头上,我也有我的不便之处,希望你多多理解。”

齐伟业这番话说得动情,乔荞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他的愤怒和关心。

“书记啊,我来找你多半为玲玲的事,难得她有福气受你关怀,我是无能为力帮她一把了,李忠有张凤女撑腰,张凤女对我是什么态度,想来你也知道,我的意思是——”

“不必再说了!”

齐伟业打断了她。

不是因为不耐烦,而是因为愤怒让他失态。

张凤女,她算什么东西!乔丽丽早有心毁了她,想要把东风厂揽于自己的手中。

这个女人,原来人前当着楷模,人背后却如此毒辣。

他将烟蒂掐灭在了烟灰缸中,头靠着椅背想了一两秒钟,对乔荞说道:“你先回去,不要对任何人讲你来找过我!你只安心去管理好砖厂,姬玲玲的事,我自有主张!”

第240章 崔长耿蠢蠢欲动 姬玲玲能感觉到崔长耿对自己的热情有些过度了。

在医院的几天当中,他总支开李忠,端茶递水亲力亲为,就连自己去厕所,他都要扶着她。

前几次扶着她的胳膊倒也没感觉到异常。

后几次他伸出一只手来扶着她的腰,手指传递着一种莫名的力度,姬玲玲一下子明白了他对自己安着啥心。

难怪他热情大方。

热情中藏着别有用心。

这分明是一只要给鸡拜年的黄鼠狼啊!

姬玲玲不想戳穿他,论理崔长耿是长辈,她不想得罪他——万一是自己想多了呢?判断失误了呢?

岂不难堪。

出了院回到李忠家,崔长耿来的次数少了,有张凤女盯着他,他不方便前来。

姬玲玲略微心安。

能下炕动弹,姬玲玲进了厨房,烧水做饭,打扫院子,又将爹的衣服被褥浆洗了一遍。

在院子中晒着衣服,大门推开,崔长耿提着一袋麦乳精走了进来。

“哎呀,这可不好,还没足月呢,你下炕做什么,谁让你干活的?”

崔长耿显得很生气,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姬玲玲,径直走进堂屋对李忠娘说道:“这样对待儿媳妇可不厚道,你好歹是过来人,知道女人坐月子的重要性,情理上说不过去,让别人看到了也笑话咱们对她刻薄!”

李忠的娘一听瘪着嘴不高兴。

可是崔长耿是张凤女的男人,她怕着大嫂子张凤女,因而也忌惮着崔长耿。

“没人使唤她,她自己找活干的。”

李忠娘解释着,赶忙抱起乔丽丽的孩子出去,从姬玲玲手中接过了衣服。

崔长耿跟着姬玲玲进屋,小声问道:“你可好些了?李忠这些天回来对你怎样?”

姬玲玲忍着不高兴——他一个做长辈的怎么可以随便进自己的屋子,说道:“还行,崔叔还是到堂屋坐吧,我沏茶给你喝。“

姬玲玲言行举止相当有分寸。

崔长耿不敢大意,试探着说道:“改天我带你去县医院再检查一下,看身子恢复得咋样。”

“不用麻烦崔叔了,我过几天就能出门了,回厂上班要紧。”

“不如你来东风厂吧,玲玲,那边有我在,随时可以关照你,你现今回红星厂,别人会说闲话的。”

崔长耿的眼中有着殷殷期望。

姬玲玲笑了一下,说道:“别人说闲话总比有人指使当奴隶的强!等哪天崔叔有自己的厂子,我再来你那边不迟,你说是不是啊?”

崔长耿脸上的表情僵硬起来,姬玲玲的话可真是大有深意,东风厂不是他崔长耿的,他也不过是做奴隶罢了。

不好意思久坐,出了姬玲玲的房门,来到东风砖厂,乔丽丽在厂子里转悠,看到崔长耿进来,来到了砖垛后。

崔长耿跟了上来。

“最近看你忙得很,替李忠操心照顾姬玲玲,真用心呐!”

乔丽丽的唇角浮着冷笑,崔长耿的一举一动可逃不过她的眼睛。

“没办法,你婆婆安排的,不去不行,我也嫌麻烦。”崔长耿一脸镇定。

“也是,她放心不下李忠,万一真惹急了姬玲玲,金凤凰一不小心飞了,她帮李忠娶亲的钱可打了个水漂,以后李忠再娶亲,还得她掏钱,谁让她是人家的婶娘呢!”

乔丽丽边说边用手抠着砖头,抠下一粒石籽,扔过去打在了崔长耿脸上。

“劝你别起什么歪心,可别惹我不高兴,齐书记那边正心心念念看我的表现呢,你要想以后过属于自己的好日子,就对我忠心点,我帮你死心塌地打天下,你要吃了碗里的瞅着锅里的,对姬玲玲怀着妄想,那休怪我不客气——小心我将你们一锅端了!”

一块砖头被乔丽丽扔在地上摔成了两半,她扭着腰肢款款离去。

崔长耿张着嘴想说什么,脊背却沁出一身冷汗。

“他娘的,可了不得了你,不就是有县委书记撑腰吗?张狂得跟做了皇后娘娘似的——得意啥呀,人家还不是玩你——呸!”

他吐出一口痰在地上,心里想着:还是要小心着点,乔丽丽可不好惹,她可比张凤女厉害得多!

进了办公室,看到张凤女在翻着一张纸,一见他来,说道:“也不知咋回事,陈乡长捎信来,点名让李忠去县里参加武装部组织的民兵队训练,训练日期也没说多长时间,一个乡只有三个名额,咋就选上李忠了呢?”

崔长耿听了心里惊喜,表面配合着张凤女的烦恼,小心说道:“还不是你的面子,没有你,这样的好事也轮不到他啊。”

“是好事,但我总觉得有些奇怪,就李忠那德性,参加民兵训练也不嫌丢人,也算他运气好吧,只是他在厂里用着顺手,走了咱们缺个可靠的人。”

“你看你,咋就这么死心眼,这不还有我吗?怎么,我不是你可靠的人了吗?”

崔长耿说着从后面搂住她的肩膀,张凤女伸出手与他相握,头靠在他胸前。

“我这么拼命就是为了你这个可靠的人,我看乔丽丽能拿得住齐伟业的心,等她合了齐书记的意,咱们的好日子才开始。”

张凤女眯着眼睛憧憬着美好未来——关于她和崔长耿的美好未来。

而她想不到的,她身后的男人虽然双手拥抱着自己,但心里却想着他的未来。

——崔长耿的未来无关于张凤女。

可以是乔丽丽,也可以是别人的女人。

比如说,姬玲玲......

第241章 炒了刘嫂的鱿鱼 李忠没有想到自己会荣幸去县里参加民兵培训。

往年这样的事也轮不到大李庄,更轮不到李忠一个普通农民身上。

民兵人选基本都是有为青年,退伍的青壮年优先。

这回乡上点名让李忠参加,大李庄的人一下子炸开了锅。

村长对老婆李桂花说道:“看到了吧,一人得道升天鸡犬相随,人家张凤女厉害着呢!”

李桂花在炕上打了个哈欠,不解问道:“不就是参加一次民兵训练嘛,你有啥好念叨的,让咱儿子去我还不乐意,受那些苦干嘛!”

村长踢了她一脚,骂道:“蠢婆娘知道啥?这才是张凤女的高明之处,想方设法让李忠进了民兵队伍,接下来再通过上面关系弄个正式工作,说不定呀,回村当村长也难说,谁让人家有钱!”

原来如此。

李桂花懒得理会这些闲事,蒙着被子睡觉,心里替姬玲玲高兴,李忠一走,再也不受这个王八蛋的气了。

......

李忠离开了大李庄,姬玲玲随后来到了红星砖瓦厂。

一个多月没到厂里上班,大家看她的目光怪怪的。

她知道因为什么,自己已不是他们眼中的那朵白莲花了,在他们心中,是背着男人偷过汉子的坏女人,就算再洗白,恐怕得用尽所有的黄河水才行。

乔荞看她胖了一些,脸色恢复了红润,心里很满意,早听说李忠去县里参加民兵培训,知道肯定另有缘由。

“玲玲,你心里放宽一些,好好上你的班、活你的人,厂里要是有人说三道四,你告诉我一声,婶子替你挡着,还有,见到王大强也别怨他,他心里有你,这些日子,我看他人都消瘦不少。”

乔荞的安慰让姬玲玲感动。

提到王大强心里便有了说不清的难过。

他心里有自己,她何尝没有他啊!

这次重新来到红星厂上班,姬玲玲给自己立下了规矩,既然嫁到李忠家和他过日子,那她得彻底对王大强死了心。

就算不死心,也要将心里的爱意埋葬在心底,不能再任其疯长,更不能让它长成一棵大树。

拿着笔记本出了乔荞的办公室门,姬玲玲想了一下,没敢去制坯车间检查工作,是因为怕遇到王大强,绕到砖窑那边看了看,和刘汉国做了一下工作交接。

然后,她来到堆土方的场地。

一堆堆土方如一座小山,姬玲玲用手抓起一把泥土仔细看了一下。

还好,符合制砖瓦的要求,刚要转身绕过去,听到另一边传来了女人们的议论声。

“人家看着气色不错呢,胖了也美,骨子里本就是个美人啊。”

是李桂花的声音。

“听说了没有,李忠被乡上选成了民兵去了县里训练,这下好了,玲玲可以过几天消停日子,这小子也太可恨了,好端端的把肚子的娃打没了。”

是和姬玲玲关系要好的姐妹刘田芳。

姬玲玲本想离开,一想不对,得和大家打个招呼,她们在自己出院后来过家中看望过她。

“说得好像姬玲玲没有错似的,她为啥挨打?你们都糊涂了吗?背着自个男人把王大强勾引到娘家相会,她是自找的,活该!”

刘嫂的声音很尖酸。

姬玲玲咬着牙停下了脚步。

“哎吆,刘嫂可真是深有体会啊,到底是过来人,照你的意思你男人勒死李全德更是活该了,我说你咋这么觉悟高!”

李桂花嘲笑着刘嫂,带头大笑起来。

在婆娘们的笑声中,姬玲玲站在了她们面前。

她微笑着叫了声李桂花婶子,刘田芳跑过来,拉住她说:“玲玲你来了就好,身子别累着,要是地里的活忙不过来,回头休假了我帮你。”

女人们赶忙围过来问寒嘘暖,只有刘嫂一下一下铲着土,脸上挂着不屑和讥笑。

姬玲玲装没看到她,和大家说了会话准备离开,还没转过身就听到刘嫂嘴皮底下嘟囔了一句:

“真是稀罕玩意儿,敢情嫁到大李庄是为了偷汉子!”

姬玲玲再也忍不住了——肯定是这个多嘴多舌的婆娘给李忠告了密,要不然李忠怎会知道王大强去了姬家河村。

自己所受的伤痛和委屈,皆因刘嫂而起!

她冲到了刘嫂前面,一把从她手中夺下了铁锹。

“你想干嘛?”刘嫂的脸几乎贴到了姬玲玲的脸上。

“我想跟你把话说明白!”姬玲玲美丽的脸庞上凝满了冰霜。

众人惊得怔在原地,刘田芳回过神,想去劝阻姬玲玲,被李桂花一把拉住了。

“别管,让玲玲教训一下这个是非婆子,不然她太嚣张了!”

刘田芳只好站住。

听姬玲玲厉声说道:“刘嫂,我敬你是长辈,也是我和李忠的媒人,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鬼鬼祟祟做了些什么,你不用拿你的贼心来度量我!”

“我承认,我结婚之前是喜欢王大强,是想要嫁给他,可是我们没缘分!”

“我嫁给李忠是心甘情愿,王大强帮我也是心甘情愿,他那日只是来我家干活,知道我一个人不容易。”

“我拿了我爹的旧衣裤给他换,李忠就赶上了,不依不饶打我骂我,拉我和王大强到大李庄羞辱我......这下合你意了吧,刘婶子?”

“张凤女没有白疼你,让你一次次的跑到她面前告密,抓着我的把柄好让我丢人现眼,好让红星砖瓦厂丢人现眼——刘婶,你摸摸你的良心,乔婶对我们如何?我对你如何?王大强也尊敬你,见了你叫你一声婶子呢!“

“你害了我,还要背后说我坏话,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姬玲玲眼里噙着泪水,一字一句敲打着每一个人的心房。

而刘嫂听了勃然大怒。

“我告诉你姬玲玲,你红嘴白牙不要血口喷人,自己做了丑事自己担当,别赖到我头上,我没那闲心去操心你和王大强的事,我要真有那本事,早让李忠拿绳子去勒死王大强了——我自己男人不就这样做的吗?现成的法子放着呢!”

刘嫂果然是过来人,有过人生阅历,说话都大言不惭,光明磊落。

姬玲玲气得脸都煞白,指着她的额头呵斥道:“我从小到大没有和别人争过高低,今天我就要争一下——走,你和我见乔婶去,咱们让她明断一下,今天这红星厂,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说着一把扯住了刘嫂,正欲拖她到办公室去。

“玲玲,放开她!”

乔荞已听到了厂区的吵嚷声,循声而至。

一见此情此景,早明白了七八分。

“婶子,是我的错,本来过来检查一下工作,和大家说说话,没想听了刘嫂嘴里污言秽语说我,就和她争了起来。”

姬玲玲敢作敢当,她相信乔荞会给自己做主。

乔荞点点头,看了一眼刘嫂,这个女人嘴角紧抿着,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她当然不在乎,就算开除她自有去处,张凤女在背后给她撑腰呢。

可是,如果她离了红星砖瓦厂,失去了利用的价值,她不过是张凤女脚底下的一摊烂泥!

“刘嫂本事大着,不然怎么会让李忠他爹见鬼去了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刘嫂的本事也不过是些下三滥的本事——以前觉得你仁义善良,现在学得薄情寡义,跟着有些人又得了真传,学会了挑三窝四、搬弄是非的门道!刘嫂,别不承认,你就是听了张凤女的话,跑到我这里捞消息的!”

乔荞说完,看到刘嫂的脸红到了脖根。

她没有说话,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玲玲,这次你说了算,如何发落刘嫂,婶子听你的!”

乔荞就要给姬玲玲长长脸,要是这次不维护着她,以后敢情还有人欺负她。

“乔婶,那我就不客气了!”

姬玲玲面朝着刘嫂,冷冷说道:“现在你可以走了,红星砖瓦厂容不下你,如果非要找一个开除你的理由,那就是我姬玲玲在质监工作中发现你做的事不合要求,不光不合要求,还达不到质量标准,奉劝刘婶子好好做人,毕竟你也有儿有女,将来也得嫁人!”

刘嫂没有料到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

但她心里有着盼望——此处不留爷处,自有留爷处。

何况她对张凤女来说可是有功之臣。

她才不稀罕这个旧厂子。

踢了一下土堆,刘嫂扬起高傲的头颅,转身奔向她的理想之地,连声招呼都忘了给大家说一声。

第242章 乔丽丽去会齐伟业 张凤女听完刘嫂的哭诉冷笑起来。

“猪尿脬打人骚气难闻,姬玲玲也不掂一下自己几斤几两!她果真做得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

安慰了几句刘嫂,先让她回家去,刘嫂有些失落,低声说道:“我这就算是失了业了,想不到我忠心耿耿为了咱们东风厂——”

“你先回去吧,我忙着,这事以后再说!”

张凤女明白她想干嘛,不耐烦起来,摆着手催她。

刘嫂只得悻然离开。

崔长耿在一旁笑道:“刘嫂说话加油添醋的,说不定是自己做错了事让人家撵出了红星厂也未必,咱们厂里可不需要这样的人。”

张凤女想了想,刘嫂虽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了好多乔荞和姬玲玲的坏话,但开除刘嫂是事实,这个姬玲玲非但没有被李忠打怕,反而越发猖狂了。

偏偏李忠被抽到县里民兵队去了。

再要寻她的错处,找个理由治她似乎缺了火候。

现在,给她撑腰的是乔荞,得抓紧时间收拾了这个丑货。

“你打听一下,上次买了红星砖瓦厂有质量问题的砖的厂子建好了没有?——就是赵楠联系便宜处理给的那一家!”

“这才夏天呢,那是大厂,秋天就差不多了。给你说了这事急不得,我已提前买通了做工程的人,到时你就等着大厦将倾吧。”

崔长耿一脸的胸有成竹。

张凤女舒了一口气,提醒道:“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到时全成了工程队施工的责任。”

“你放心,工程队是有责任,但更大的责任是用料的问题,厂子的老板可没敢给施工队说是有问题的砖啊!”

崔长耿做事果然让她放心,张凤女靠在椅背上叹口气。

“刘嫂这种人咱们可不敢收留,怀着一颗贼心也不安分,回头你去买点米面送过去,堵了她的嘴,以后和她断了往来!”

崔长耿答应一声,想起什么,装不经意问道:“丽丽今天到这会没来,不会有事吧?”

张凤女一听来了精神,诡秘一笑,悄声说:“一大早就上县城了,今天可是她的好日子,齐伟业私下要见她呢。”

“哦——”

崔长耿若有所失地点点头。

“乔丽丽的好日子”,他嘴里念了一遍,在张凤女的面前不敢失了态,跟着她笑起来......

枫城县城。

城北的小巷子。

乔丽丽踩着半高跟的牛皮鞋——这双鞋子还是她当新娘子时李光明买给她的。

她款款而行,肩上挎着一个黄布书包,书包装着洗漱用具,让她恍然觉得几年前自己到县城上学的光景。

只是往事不堪回首,乔丽丽情愿过去的一切真正过去。

当下,她面对是要去见县委书记齐伟业。

这,才是她人生另一个高峰的开始。

她身负重任,名义是为了东风砖瓦厂,实质是为了她自己,至于崔长耿——乔丽丽可不糊涂,她能看清一个男人的真正面目。

为了崔长耿去做一些事,目前来说有一定道理。

乔丽丽知道自己年轻,一个年轻的女人想要做成一件事,还得有一个可靠的男人辅佐。

如果不是李全富生前奠定了丰厚的基础,只怕现今张凤女也不过是一个农村妇女。

辅佐乔丽丽的男人可不能光是齐伟业一个,崔长耿有崔长耿的能耐,除了长得魁伟俊朗,在他这般年纪做事沉稳有分寸。

当然,世故圆滑要是说好听点,可以称之为处世通达。

拐进右边的巷子,找到齐伟业说好的院门——19号,没错,就是这里。

这座隐于城北小巷的小独院正是齐伟业置下的宅子,除了他,只有那么几个漂亮的女人知道此处。

乔丽丽在敲门之下停了下来,从黄挎包中拿出一面小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

然后,才叩响了门板。

齐伟业早等候多时,为了这一天,他准备已久,选择的日子不是星期天,是他推说身体不适的星期三下午。

“吃的我都做好了,你先吃点东西,来来来,茶叶是我去年上杭州开会时买的龙井,也不知道你喝得惯不?”

齐伟业热情如火,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乔丽丽。

她穿着一件今年流行的淡粉色的确良衬衣,裤子是灰卡其布的,头发上别了一个小小的大红色发卡,梳着少许的刘海,脸上扑着薄薄的一层脂粉,鼻尖上因为走路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她是美丽的,正好风华正茂,一如一颗五月的樱桃,泛着诱人的光泽。

乔丽丽喝了一口茶,有些烫,她皱了一下眉头。

齐伟业赶紧说道:“等凉一些再喝,仔细烫着。”

说着关切地拿起桌上一根麻花递给她,另一只手牵住了她。

时间还早,太阳刚过午后。

乔丽丽脸红了一下,柔声说:“齐书记一个人住这里也不闷吗?要是我一个人呆着,只怕要呆出病的。”

齐伟业呵呵大笑。

手伸到了她的背上。

“本来我也不常来这里,这不今天专门为了等你嘛,你要闷,我陪着你——让你来城里你还不愿意,要是你到城里上班,这院子我定是送给你了。”

话说得认真。

乔丽丽却不当真。

她才不想当这屋子里的波斯猫,天长日久面对着齐伟业这张恶心的肥脸。

名不正言不顺的东西,她知道到手也不会长久。

幸福要靠自己争取,乔丽丽明白自己所来为何。

“齐书记呀,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怎么就这么快忘了我给你说过的话呀,看来,我这真心可要错付了。”

乔丽丽撅起了小嘴,脸上露出不高兴。

齐伟业捏了一下她的下巴,软语如蜜。

“丽丽,就算我忘了全县的工作,也不会忘记你说过的话,你放心,东风砖厂迟早是你的,你就等着这一天吧。”

“要等多久?她现在正在兴头上呢,恨不能垄断枫城平原上的砖瓦,不过现在走了李忠,她少了个跑腿使唤的左膀右臂,你大有机会整治她。”

乔丽丽说着将头靠在了齐伟业的肩膀上。

雪花膏的甜香扑鼻而来,混合着她发梢的清香让齐伟业心潮澎湃。

“我会的,丽丽,为了你我会抓紧时间,不过暂时要给她一些甜头,不然她以为我不领情呢?”

“领她的情?——”乔丽丽鼻子里嗤笑了一下,她才不领张凤女的情。

“有些事,急不得的,丽丽,你就等着瞧吧。”

齐伟业得意起来,很想告诉她,李忠就是经他之手离开了大李庄,可那不是因为张凤女,而是为了姬玲玲。

“你会有什么法子?她可不会心甘情愿拱手相让。”

乔丽丽挣扎了一下,没有等到齐伟业回答,感觉自己已被压在了一座山底下。

第243章 打发侄儿两口子离开 乔荞认真思考过,终有一天齐伟业会向姬玲玲伸出爪子。

只是她不知道这一天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她也能料到张凤女为了讨好齐伟业,会不惜代价让乔丽丽出马。

挤垮红星砖厂、挫败乔荞,一定是张凤女不变的目的。

原以为砖厂效益好起来自己可以松一口气,一想到这些心头便沉重起来。

她在太阳落山之际走回河滩的家中,和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刘梅英做的饭菜,心里略有安慰。

“娘,你多吃点,你不是爱吃韭菜馅饺子吗?怎么吃得这样少?放心,我包得多着呢,今年老院子那边菜长得好,我种的黄瓜都开始开花了呢。”

刘梅英一如既往地勤快,这个家,仿佛她才是当娘的,一天到晚伺候着姥爷和一帮孩子,从不叫苦叫累。

“我吃饱了,让向荣和刘阳几个多吃点,男孩子正长个头呢,吃完饭你陪我去鸡厂看看。”

乔荞说完起了身,她侄子乔军军放下碗跟了出来。

“姑妈,跟你商量件事。”他一脸讪笑。

乔荞没有说话,坐在了屋前的台阶上,等他说话。

“我和媳妇商量着,我两个在这里快大半年了,候小菊她想回去——主要是......她想要个娃......”

乔军军害臊着着吞吞吐吐。

乔荞不看他,冷眼说道:“她想要娃就让她要呗,怀上胎还得十个月呢,等生了再回去也不迟!”

“这——姑妈,候小菊的都嚷了好长时间了,你要不答应,她就回娘家去住,她爹娘可不是好缠的人啊。”

乔军军显得很无奈。

想要离开鸡厂是他和候小菊合谋了好些天的主意。

尹向荣和刘梅英为着鸡厂的效益不断提高,又添了几千只鸡。

一万多只鸡每天光是喂饲料就累得两口子死去活来,这还不包括下午捡蛋,晚上加班打扫拉运鸡粪。

整天呆在鸡厂里,闻着那味令候小菊作呕,看着刘梅英每次将卖蛋卖鸡的钱成捆锁进柜子,乔军军和候小菊的心里可不是滋味。

“凭啥每月就给我两人百十块钱工资,每天累死累活全给他们效劳了,你也不长长心眼!养鸡也就那些技术,我看得明明白白的了,不如咱们回乔家泉村,自己办个养鸡厂!”

候小菊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晚上对男人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乔军军一想也是,天天当长工一样的日子也成不了气候,不如回家自立门户,可是,办养鸡厂不是说说就能办到的事,它得需要钱啊!

自己和候小菊虽然时不时偷出鸡去卖,也攒了一笔钱,但办一个养鸡厂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小菊,你说的有道理,办养鸡厂需要的可是大钱,咱上哪里找钱去?”

“说你是榆木疙瘩你还不信!放着现成的银行不借跟我哭穷——你姑妈可是红星砖瓦厂的厂长,妥妥的有钱人,不要说还有河滩这么大鸡厂!”

一句话点醒了乔军军,他决定向乔荞张口借笔钱。

但在借钱之前,得想办法离开鸡厂。

“候小菊的爹娘不好缠,你爹娘也不好惹啊!尤其你娘,在我身上可是什么法子都能想得出来,你忘了在你奶奶的丧事上她是怎么闹腾的!”

乔荞说着冷笑出声。

乔军军最怕提到奶奶两个字——是他支使候小菊将奶奶推进了河里活活淹死的,人命关天的亏心事,每每想起来两口子心有余悸!

“姑妈,你就行行好吧,我也老大不小了,现在媳妇好找不好娶,得花好多钱啊!这次就由着候小菊吧?”

他乞求的样子有着几分可怜。

乔荞想了想,留着这两口子也没派上多大用场,当初是看在爹娘和哥哥的面子上才让来这里的——至于嫂子陈秋霞,乔荞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这个女人!

不如打发他们回去吧。

“既然你这么怕自己打光棍,叫苦连天的,那就回去好了!回头我给刘梅英说一下,结清你们所有的工资,一分也不多给一分也不少给,省得你娘又生出是非——少了说我苛刻,多了说我显摆,反正横竖都落不下好的。”

说得乔军军脸都绿了。

天近黑,刘梅英陪着娘亲走进鸡厂。

尹向荣正和刘阳清理鸡粪,刘阳长高不少,干活一点都不含糊。

乔荞有些心疼这娃。

“梅英,刘阳兄弟三个最近学习咋样?学校的老师同学有没有欺负他们吧?”

“没有,尹向荣去学校接过他们几次,都知道他们有个人高马大的哥呢——“刘梅英说着抿着嘴笑起来。“最重要的还是你成了红星砖瓦厂的厂长,养鸡厂又开始赚钱,平日里我给他们给足了零花钱,告诉他们在学校大方些,不要抠抠索索的,别让同学们瞧不起自己。”

乔荞一听甚合心意。

看来有钱在任何年代都不是坏事,有钱人的娃都能享受同学和老师的尊重。

边帮着闺女给鸡添饲料,边给她说了乔军军两口子要离开的事。

“娘,赶紧打发他们走吧,有些话我怕你生气没敢告诉你——本来不想说的——我这嘴就是在你面前把不住。”

刘梅英的神色有着愤怒,乔荞以为是侄儿两口子好吃懒做的事,笑了笑劝闺女:“你表哥是你舅舅舅母从小娇生惯养的,等他爹娘老了,有他们受罪的,好歹他们明儿一早就离开了,你算清工资,不要落下一分一厘,免得你舅母又来撒泼找事!”

刘梅英点头,继续对娘说道:“有件事说出来我就当我没说吧,可生不得气!“

“前些日子收鸡收蛋的老板来拉货,车上正好有他媳妇,那婶子面善,帮着装鸡蛋,瞅到乔军军脱口说道‘小子你原来是这鸡厂的呀,难怪送来的鸡又肥又大!’——当时我听了留意了一下,看拉鸡的老板赶紧岔开了话,拿眼睛瞪了媳妇一眼,她才没说啥。”

“我心里存了疑心,第二天乔军军和候小菊紧张得很,有意对我说他和尹向荣送过几次货——我私下问了尹向荣,他说根本不是那家的人,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乔荞一听吓了一跳。

想不到侄儿两口子居然大胆到如此地步!

真是家贼难防啊!

“梅英你怎么不老早告诉我,显然他们做这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乔荞压着怒火,责怪起了大闺女。

“娘,从那天起我就留心起来,吃饭做事都和向荣哥轮流着,有次看到候小菊提了个袋子出去,我紧跟着她来到河边,看她进了小树林,她发现我来,把袋子直接扔进了河里,象他们这种人,咱们也是留不得的,赶紧打发回去!”

乔荞真想去找侄儿算账。

可是没根没据的事,怎么能说得清?就算扯着他们去镇上找那几个收鸡买蛋的,乔军军一定早给他们压了话,没人愿意说出底细。

“这和他娘一个德性,羞死乔家祖宗了!”

乔荞嘴里骂着,将一瓢饲料泼进了鸡舍,引得鸡一阵乱踩乱叫。

第244章 李忠在民兵连集训 李忠被派往县武装部民兵连进行集训。

起先,他很兴奋。

能成为一名民兵是他没有想过的事,他以为是婶娘张凤女的功劳和面子,自己才在枫城平原的众多年轻人中脱颖而出。

换上新装步入民兵连,李忠觉得自己的人生即将翻开新篇章。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实际的遭遇并不是他想象的样子。

不是一帆风顺,更不是好事临头。

接下来的集训,才是他厄运的开始!

六个人的宿舍干净整洁,李忠被安排到门口的上铺,同室的人中有个叫吴刚的年轻人,长得膀大腰圆,言行举止甚得人心。

没几天,吴刚就成了宿舍的老大。

不光宿舍里他说了算,整个新来的民兵队伍中,他也有着威望。

究其原因,吴刚是退伍兵,家境优越,爹虽然是普通退休干部,但有一个姐夫却在省政府供职。

吴刚做事,不光凭的是优越的家世,而是为人仗义豪爽,时不时掏钱请大家外出吃饭,好烟好酒孝敬着大伙。

这样的年轻人,领导器重,兄弟们喜欢,没过多久,吴刚已提升为副队长,专门负责民兵们的日常训练和生活。

李忠心里犯着嘀咕——不就是有几个钱嘛,自己可是李全富的亲侄子,李全富虽然去世,但婶娘对自己一如亲儿子,凭什么让吴刚占尽风头。

心里一旦有了想法,行动上立即表现出了不满和挑衅。

可惜,李忠高估了自己。

他从小到大好吃懒做惯了,在砖瓦厂又被张凤女捧得高,对工人们成天吆三喝四,到了集训地要服从严格管理,李忠不光肥胖的身体吃不消,得意自傲的心里更吃不消。

“李忠,出列!”

吴刚的声音在操场上威严回荡。

这是第四次在训练时喊李忠出列了,他极不情愿地扭着头出来,冲吴刚嚷道:“吴队长,今天我不是好好的吗?喊我干嘛?”

“李忠——立正!请调整你的站姿,请调整你的态度!从早操开始你心不在焉,一直到训练开始你仍然拖拖拉拉,集训十天已过,你连基本的站姿都不对,还有脸说吗?”

当着几十号人,吴刚一点都不给他面子,严厉地斥责他。

“我看你是成心找我茬子吧,吴队长,不就是一个民兵吗,又不上前线打仗,你用不着对我咋咋呼呼的!”

李忠满不在乎的话语激怒了吴刚。

他本是部队出身,那容得了李忠这般放肆!

立时变了脸色,大声吼道:“李忠在集训期间不服从管理,顶撞领导,现做出体罚和检讨——我命令你在操场站到晚饭开始,晚上再写出深刻检讨书!”

这才是早上十点不到,看来李忠连中午饭都省了。

他怔了片刻,看到不远处坐着几个大领导,他们都望着自己。

李忠不敢造次,向前走了几步,众目睽睽之下站在了操场边。

夏日的骄阳无情地照射着他,一个小时过去,再一个小时过去,李忠都有了眩晕的感觉。

漫长的一天站下来,吴刚只派人给他送了两杯凉白开。

等到日落开饭,李忠几乎是爬着走回了宿舍,饭都没好好吃,倒头睡了过去。

偏偏天刚黑响起了雷声,早上天气预报说有特大暴雨,让全县人民做好防灾准备。

民兵连的哨子在夜里尖锐吹响。

还没来得及集合,豆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

“大家穿好防雨衣,在走廊下排队待命——李忠,你要再张嘴打哈欠,今晚我就让你在大雨里站到天亮!”

吴刚朝站在队伍最后喊道。

大家的目光集中在李忠身上,看他站不稳的样子,知道今天他日子不好过。

李忠忍气吞声,抬了一下肿了的小腿——站了一天,连脚踝都是肿胀的,雨鞋都穿不进去。

夜里又要行动,看这雨越下越猛,简直结成了雨的铜墙铁壁,李忠活到二十几岁,头一次见到这样大的雨。

电话铃声在值班室响了一下,值班的同志吴刚跑去接。

大家屏息敛声,听到他连着答应了好几个是是是,随即疾步跑了出来。

“全体民兵同志请注意,刚接到上级命令,今晚特大暴雨可能造成严重汛情,其中位于姬家河下游的王家庄村、大李庄村支流已发生河水暴涨,为了防止灾害发生,保护人民财产和人身安全,我们马上前往大李庄支援救灾,你们做好了准备了吗?”

“准备好了!”

“出发——”

随着吴刚一声令下,三十多号人冒着大雨出了县城,急速向大李庄方向挺进。

大雨如泼,灌进了李忠的脖子,雨衣已起不了多大作用,李忠在雨水中大口大口喘着气,感觉快要窒息一般。

要不是听到大李庄有汛情有危险,他宁可装病倒下。

这个吴刚真他娘的不近人情,分明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李忠心里骂着,脚下不敢怠慢,他还是担心着自己的娘亲和家人,担心着婶娘的东风砖瓦厂。

而对姬玲玲,他有着爱恨交加,一想到她和王大强曾经在一起过,李忠便有了杀人的恶念。

“大家跟上,走快点,李忠,以后吃饭少吃点,肥得猪一样路都走不动,难道你不知道你们村要被淹了吗?”

听着吴刚毫不留情地教训自己,李忠再也忍不住了,回了一句:“你说话注意点,小心遭报应!”

吴刚愣了一下。

救灾要紧,他不想和李忠一般见识,带着队伍在雨中奋力穿行。

一个多小时后,民兵们抵达了大李庄河滩。

眼前的情景让大家惊得目瞪口呆!

——河滩上聚集着大李庄的男男女女,稍微高点的坡地上站满了人。

几十个马灯和手电筒照亮了半个天空,下面的河水如万马奔腾,嘶吼着、咆哮着,卷起数丈高的波浪,铺天盖地吞噬着岸边的树林和天地。

村长手里的铜锣焦急地在敲响,人们连接成长龙,用手传递着装好的沙袋,河边光着膀子的男人们腰里系着绳子,摸索在湍流不息的浑水中,将沙袋扔进河边。

吴刚迅速将民兵分为两组,一组前往装沙袋的村民中帮忙,一组下到河水中帮着扔沙袋。

李忠被派到河水中。

他不情愿地嘟囔着,脱掉了雨鞋,下到了冰冷的河水中。

“乡亲们,不要慌,要稳住,先把这边填起来,不然水就冲到乔荞家的养鸡厂去了!”

村长的声音喊得嘶哑起来,听着更让人心焦。

李忠接过沉甸甸的沙袋,扑通一声扔到了水里,抬头看了一下地势——可不是嘛,这个洼地其实是一个豁口,要是抓紧不填起来,洪水可真要冲到右下边的养鸡厂去了。

不光冲到了养鸡厂,对面的刘梅英家院子,也难以幸免!

他不由地冷笑起来。

没有人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大雨如注中,他看到了王大强和尹向荣的身影。

他们光着上身全力以赴扛着沙袋涉在深水里忙碌着。

再往岸上看去,乔荞撑着一把黑布伞,一脸焦灼地和刘明喜比划着什么。

“乔婶,我先去帮梅英把鸡厂的门边堵住!”

不远处传来了姬玲玲的声音。

看来,帮乔荞的人可真不少啊。

李忠的心里浮起了酸意,随着这酸意,他的心底便升起一种奇怪的东西。

一个隐秘的声音如同魔鬼,在他耳边说道:“何不趁此机会,毁了她这养鸡厂,毁了她的院子,说不定,毁了王大强和尹向荣也难说啊!”

刘忠的手抖了一下,没有接住别人递来的沙袋,落下去掉进水里,溅起无数浑浊的浪花!

第245章 暴雨成灾的夜里 谁都没把村长在大喇叭中喊的天气预报当回事。

包括乔荞。

一大早,乔荞骑着自行车前往红星砖厂,听到村长土声土气的天气播报,她还情不自禁笑了一下。

与以往不同的是,中午村里的大喇叭又响起,这一次,村长口气严肃地说:“今晚有特大暴雨,可能造成洪涝灾害,请大家务必重视起来!”

村长连着喊了三四遍。

大李庄的人都各忙各的,乔荞为着砖厂装窑的事亲自到窑门口检查。

傍晚骑车出了砖厂,又听村长喊道:“各家各户请注意,今晚有特大暴雨,每家的男人都出来到村口集合,带上工具到河边去,马上行动!”

乔荞觉得事情有点严重。

抬头看了一下天空,没见到半片云彩,天气热了一天,离三伏天还远,却热得超乎寻常,蒸笼一般。

进了院子忙问刘梅英鸡厂的鸡咋样。

刘梅英系着围裙正和刘招弟做饭,一听娘回来出了厨房答道:“鸡都好,我和向荣喂了好遍水,怕鸡仔闷着,分到好几个圈里了。”

“那就好,今天这天气反常得很,你听到村长广播了吗——说今天有特大暴雨呢,也不知道到底下不下,弄得人心惶惶的。”

乔荞说着又忙着去院子后面看圈里的猪,自打娘去世后,爹坚持养着十几头猪,一到夏天就到田野上挖野菜,劝他也不听。

来到后院,果然见爹守在猪圈旁看着几头猪仔在吃食。

“爹,天热了,你尽量不要外出,家里有饲料,喂饲料一样能长大,还长得快呢。”

“费那些钱干嘛,我一天天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了,刘若男和刘希望不是帮着我吗?现在添了刘阳弟兄三个,几个娃懂事得很,放学了就帮我喂猪,累不着我的。”

爹说着拿着烟袋放在烟头中点烟抽。

乔荞叹口气,心疼起爹,问道:“爹,今天天气反常得很,你腰还疼不疼?”

“疼呢,这鬼天气,是有些反常,喇叭里喊着有暴雨,我看准下。”

爷俩正唠着,刘希望跑进后院喊他们去吃饭。

乔荞扶着爹走进堂屋,看到尹向荣洗了脸光着膀子走进来,脸上都热得长出了痱子。

心想侄儿乔军军两口子一走,这鸡厂的重担就落在了他和刘梅英身上。

自己得想法招两个工人进来帮忙。

一家人饭还没有吃完,天空中就响起了炸雷,吓得刘若男赶紧关了柜子上的黑白电视机。

“真要下暴雨呢。”

刘梅英伸着头到门外看了一下,雨点已密集地落在地上,砸起了无数的水泡。

随即听到河滩上村长在喊,夹杂着各种声音,铜锣声敲得人心乱如麻。

“我和向荣去看看,梅英,你和招弟照顾好大家,刘阳,你安心在家呆着别乱跑!”

乔荞一边叮嘱一边和尹向荣跑出了院门。

雨大得超过了人们的想象,在雨声中乔荞听到村长吩咐着村里的男人女人们抓紧修筑堤坝。

第一批沙袋扔下去,还没摞好,第一波洪峰已抵达。

那些沙袋一下子被河水冲得不见踪影。

村长和大家紧急商量,退而求其次,决定先要保住乔荞的养鸡厂和院子。

要是养鸡厂和院子被冲垮,意味着大李庄都在劫难逃!

“大家听好了,女人们和年龄大的老人去坡上装沙袋,年轻的汉子下水筑堤,剩下的连成排转运沙袋——马上,不能再含糊了!”

村长说完敲起了锣,人们四散分开,尹向荣和王大强脱掉上衣率先跳进了水中。

岸上的几支手电筒照着他们,有人喊道:“向荣,大强,好歹系上绳子啊!”

“不用这么麻烦,又不是去河心,只是在河边上!”

王大强摆摆手,扛起了递过来的沙袋。

尹向荣没有和他说话——自从两个人在田垅上打过架以后,两人连面都极少碰过。

尹向荣不喜欢他,王大强讨厌着他。

现在,两人在暴雨中却挤在了河水中,王大强扔沙袋时胳膊肘子碰到了尹向荣,听他吼道:“你眼瞎啊,差点把我推倒,你什么意思?”

“扛你的沙袋去,叫花子,都啥时候了你还唠叨!”

王大强说完不理他,直到手电筒突然增多,才看到县里派了民兵队的人来。

李忠就在其中。

隔了一会儿,见李忠磨磨蹭蹭下到水里,王大强背对着他,不想看到这个让自己恨之入骨的人。

“王大强,你手快点,不然沙袋又要被冲走了!”

尹向荣朝王大强喊了一声,是因为齐腰的水掀起了波浪,他不得不催促王大强加把劲。

“等等,我一个人能扛两袋,我从上面给我扔过来,叫花子,你可要接住!”

王大强走到岸边,果真一手提一袋子泥沙袋子朝尹向荣走过来。

“接好了,赶紧码上面,压实了,别让水漫过来!”

边说边扔过一个沙袋,尹向荣接住,放在了河水中。

去接另一袋子,感觉脚下有什么用力绊了他一下,没站稳,整个人向码好的沙袋倾翻过去,一下子压翻了刚摞起的堤坝,他整个人被洪水卷了过去。

“尹向荣——你个混蛋!”

王大强骂着,一个蚱蜢跳进水里,张开双臂游流动着,用尽全力去抓被水冲向河心的尹向荣。

李忠趁机爬上了岸,他的脸上有着得意的神色——刚才他只是伸了一下腿就绊倒了尹向荣。

岸边的人听到了动静,纷纷挤向河边,齐声呼喊着王大强和尹向荣的名字。

几十支手电筒照在浊浪翻滚的河水中,寻找着他们的身影。

“快看,他们在那边——不好,被卷到河中心去了!老天爷啊,这可咋办啊!”

乔荞失声地喊叫起来,身子一软,险些跌进河水中。

多亏了身后的刘明喜,一把拉住她,将她紧紧地拥在了怀中。

第246章 尹向荣被洪水冲走了 尹向荣自小生在黄河边,识得水性。

但识得黄河水,可不见得识得洪水。

他扑倒在水里,顷刻就被洪峰所吞没,水浪将他压下去,一会儿又将他托起来。

呛了几口河水,求生的本能让他用尽吃奶的力气浮出水面。

他听到了岸上人们的呼喊,知道自己面临着生死一线的抉择。

尹向荣的心里闪过恐惧,听着耳边哗哗的河水声,他突然想到了死亡——自己才二十出头,怎么可以轻易去死。

如果死了,乔婶的鸡厂怎么办?刘梅英怎么办?

——他已答应过刘梅英今年过年要娶她,他确信刘梅英才是自己今生想要娶的女人,想要和她共度一生的女人!

如果他被淹死了,刘梅英该有多伤心啊。

尹向荣用力划动着胳膊,想要游回岸边。

可是,洪水漫过他的头顶,一下子将他冲到了河心。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人游到了他的身边,从肩上拉住了他。

“尹向荣——叫花子,老子来救你——”

是王大强的声音,他喘着粗气,在水里扑腾着。

“我不需要你来救我,你快——回去——”

尹向荣想要推开他,奈何王大强死死抓牢了他的胳膊。

“你——找死啊!放开我——”

他怒吼着,奋力在河水中挣扎。

王大强水性并不好,但他只想救尹向荣的命!

“叫——花子,快,游对岸——去,那边——有树林——”

王大强熟悉这条河的情况,河水暴涨,对岸的树林已被淹没,但游到树林里,就会有所依靠,不会被洪水冲走。

尹向荣得听他的,没有时间再和他一争高低了。

借着河水的流动,随着波浪的起伏,两人游向对岸。

脚底下的树桩和手触摸到的树枝,证明他们在原先的树林里。

春天的时候,尹向荣曾和刘梅英来过这里,草地上开满了大片的蒲公英,一朵朵像极了夜空中的星星。

而今,这里却是一片汪洋,洪水肆虐,冲倒了好多大柳树。

王大强浮出水面,将一根树枝压下来,拖过尹向荣,让他也紧紧抓住,喘着气说道:“叫花子,缓一下,存着点力气,老子带你游到岸上去!”

“你自己游上去,少管我!”

尹向荣讨厌他说话的语气,硬邦邦地顶了一句。

“我不管你你就死定了,你他娘的还嘴硬!要不是你自己不小心——麻袋都扛不住,怎么会有这样的麻烦!现在好了,说不定你压倒了沙袋,洪水灌进刘梅英家鸡厂去了!”

王大强平日里沉默寡言,这会却唠叨得像个老太婆。

尹向荣不理他,在黑暗里摸索着,想要游到岸上去。

身后的呼喊声已被河水的咆哮所淹没,只有高锣声隐约可闻。

尹向荣心里着急,担心着鸡厂的安危。

手一伸,他摸到了一棵小树,再一伸,摸到了草地——不是在水里,而是在地上。

心中惊喜,回头向不远处的王大强喊道:“你快过来——朝这边游过来,咱们到岸边了!”

王大强一听赶忙游了过来。

还没近前,洪水如同野兽,在身边形成巨大的漩涡,泥沙在他的腰间流过,有树枝划伤了他的肌肤,疼痛让他哎吆了一声。

“就你蠢,马上到岸边了还磨蹭!”

尹向荣伸手抓紧小树杆,向王大强游过去。

将他拦腰抱住,借着树杆的力量从漩涡中挣脱开来。

再一用力,将王大强半托起来——他就势爬到了草地上。

“快上来!”

王大强转身去拉尹向荣!

然而,已来不及了——黑暗中听到树杆折断的声音,新的一波洪峰劈头盖脑地压了过来,尹向荣已被冲进了漩涡,随即被巨浪抛向河心。

“尹向荣——”

王大强吼叫着,欲要跳入水中。

“别下来——大强,娶了刘梅英——娶了她——好好疼她......”

尹向荣挣扎着还想多说几句。

洪水夹裹而来的一根木方击中了他的脑袋,他唯一的记忆是自己抱住了木方,整个人像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王大强跪在了岸上。

大雨没有停,他停止了喊叫,嘴里喃喃说道:“叫花子,你怎么就不快点爬上来啊,你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要来救我——为什么啊?”

洪水冲刷着他脚下的沙地,有石块落水的声响惊醒了悲痛欲绝的王大强。

他必须得回到岸上,必须得活下去。

“娶了刘梅英——好好疼她!”

假如尹向荣真的死了,这将是他最后的遗愿。

王大强的泪无声地流进嘴里,他一步一步地向树林高处走去,直到天亮之后,暴雨终将停住。

他知晓回家的路。

然而不知晓尹向荣还能不能回来——能不能活着!

第247章 王大强说:我娶你 大李庄的人们冒着暴雨找到天亮。

没有发现尹向荣的任何踪迹。

暴雨在天亮之际停住,河水依然暴涨,如万马奔腾,一泻千里。

村里抽了最精壮的几个男人,背上干粮,沿着河水向北而去。

临行之际,乔荞和刘梅英扑通一声跪在大家面前,声泪俱下说道: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一定要把向荣找回来!他从小没爹没娘,老天怎么会忍心这样收回他啊......”

李桂花和几个婆姨拉起乔荞娘俩,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只有王翠芬看着王大强也要去寻找尹向荣,一脸的不高兴,将一个灌满水的铝水壶塞到他手里,瘪着嘴说道:“大强你可长点心眼,深水的地方不要去,遇到能吃饭的馆子要吃饱,反正她给了钱的!”

说着用眼睛斜视了一下乔荞。

王大强很反感他娘的态度,就算她恨着乔荞,自己都告诉她了——尹向荣救了他的命,没有尹向荣,说不定自己就成水鬼了。

“那你也是为了救他才跳到水里去的!”

王翠芬当时反驳着儿子,想要再说难听的话,看到王大强的脸上有了怒意才咽了下去。

一行人告别乡亲,沿着河岸即将启程。

刘梅英追了上来,含泪对王大强轻声说:“大强,辛苦你了,要是找到他,就带他回来——哪怕——哪怕,他已不在人世了......”

说着泪落如雨。

王大强郑重点点头。

就算刘梅英不嘱托自己,他也会把尹向荣背回来——哪怕他真的只剩一具尸体。

三天过去,又三天过去,顺着河水几个人仔细查遍了河岸,没有放过任何沟沟坎坎,询问了岸边的村民,没有找到尹向荣的任何迹象。

“要不,我们往黄河边走走吧——到了黄河要是找不到,只能回去了。”

带队的人劝着王大强,知道他执拗着一定要找到尹向荣。

王大强点点头,心想也只能如此。

果真找不到尹向荣,他得娶了刘梅英!

不是替尹向荣娶她,而是尹向荣知道自己曾喜欢过刘梅英。

那么,姬玲玲怎么办?

王大强问自己,给不了自己一个答案。

在他心里,一直以为姬玲玲迟早会和自己在一起,她嫁给李忠,也不会长久过下去。

当初要是尹向荣没有来大李庄,那么王大强一定娶了刘梅英。

“这个叫花子,害得我王大强放弃了刘梅英,现在却让我娶了她,这不是为难老子嘛!”

他心里有些好笑,期望尹向荣还活着。

再怎么说,尹向荣人不坏,当初和王大强打架,也是为了刘梅英。

而这次,却的的确确是为了救自己的命,才被洪水冲走的。

大家都希望尹向荣活着。

可是,怎么可能呢——好多天过去了,连个影子都没有,大家心知肚明是咋回事。

——恐怕洪水早将尹向荣冲进了黄河,不是埋在了河底就是卷向了未知的海里!

一路跋涉,又过了三天,一行人终于抵达黄河,在两河交汇处雇了渔船和渔夫仔细搜寻,尹向荣没有找到,倒是在河边的突兀的礁石上发现了一名女尸。

尸体显然也是从上游冲下来的,已经面目全非了。

“看到了吧,这算是好的,有的冲下来已经泡得腐烂,有的都断成了几截,就算找到尸体不一定认得出来呢。”

渔夫很有经验,说话的语气像在述说平常事。

王大强几个触目心惊。

年龄大的长者说:“到此为止吧,我们也算尽心了,也对得住向荣娃在我们大李庄活了一场人,也对得住乔荞给的盘缠——我们到就近岸边的镇子上休息一晚,明天回去。”

这是默认了尹向荣已经不在人世了。

王大强此时才感到悲从心来,所有的期望落空,无法言所的悲痛溢满胸怀。

只能眼睁睁看着奔腾的黄河水向东流去......

晚上住宿在岸边客栈,吃饭时几个人心情沉重,点了一壶高粱酒,王大强痛饮了好几杯。

喝到后面,他想起了什么,拿了一碗酒出来,同伴想要拦他,带头的长者说:“让他出去吧,他是想和向荣说说话了。”

王大强出了客栈,借着月色皎白,独自行至黄河边,来到沙滩上,点着两支烟,望着水面轻声说道:“向荣弟弟,我来找你了,可是,你走得远,我找不到你了!......我找不到你,怎么回去向乔婶交待?怎么向梅英交待啊!”

“向荣弟弟,我知道你心里有着梅英,你可以放心地娶了她呀,你怎么丢下她不管了呢?怎么可以忍心将她交给我?......你说你这叫花子怎么这么傻啊!”

“向荣弟弟,来,哥敬你一碗酒,不管你去了哪里,哥都想着你,念着你的好——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救命之恩!”

泪眼婆娑中,王大强将一碗高粱酒慢慢倒入黄河水中。

将手中的一根烟立在了沙滩上,看它升起袅袅烟雾。

另一支他想放在嘴中,不知为何手抖得控制不住自己。

“向荣——弟啊......”

王大强终于哭出了声,悲怆的嚎啕声漫过黄河水岸,惊起了河边的水鸟,扑棱棱飞向夜空。

......

乔荞和刘梅英这些天望眼欲穿。

每天她都陪着刘梅英去河滩下的河边看看,盼着王大强他们回来,也希望出现奇迹,不经意间尹向荣突然出现。

但,没有出现奇迹。

什么也没有。

河水渐渐退去浑浊的浪花,一天天转为平静。

最后化为清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如果不看养鸡厂门前和河滩青草上的淤泥,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梅英,咱们回去吧,会没事的,向荣这孩子不是会水吗?有次还夸口说游到了黄河对岸,我想他会没事的,会平安回来,听话,咱们回去。”

乔荞打起精神安慰着闺女,其实自己心里没底。

王大强几个人都快十多天没有回来了,看来希望渺茫,尹向荣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娘,万一——他真的——回不来了呢?”

刘梅英的眼睛里流出泪水,她不敢想象没有尹向荣的日子。

自从他来到大李庄,两人朝夕相伴,彼此有意,只等着今年办喜事了。

乔荞不知道怎么回答,伸手拉起了闺女,娘俩走过夏日河滩,走进了养鸡厂中。

鸡在舍中井然有序地吃着饲料,刘梅英恍惚觉得日子还像从前——尹向荣正推着一车饲料过来,催促她抓紧给鸡添料。

她的心,在无望中疼痛不息。

捱到第二日傍晚,一家人正在院中吃饭,刘阳眼尖,指着院门喊道:“他们回来了——一定是带着向荣哥回来了!”

全家人都站起来跑向大门口。

只见到去时的几个人,一个不少,一个不多,全都垂头丧气地不说一句话。

“你们——回来啦?他呢——向荣呢?”

乔荞捂着自己的胸口问带头的人。

“嫂子,我们找遍了两岸,走到了黄河边,雇了渔船和捞尸的人,也没发现有向荣。”

带头的人低声说道,一脸愧疚。

“王大强,你说话啊——说话啊——他人呢?你怎么没把他带回来——你说话啊!”

刘梅英失疯一般扑上去,抓住了王大强的衣领,撕心裂肺地吼叫着。

王大强任她撕扯、捶打、蹦跳,一句话也没有。

刘招弟和刘盼弟冲上去,想要抱住大姐,可是她如此疯狂,仿佛尹向荣的消失,全因为王大强。

“梅英,听话啊,放开大强,他们尽力了,你想开点——闺女,你还有娘,还有弟妹们,还有咱们的养鸡厂啊!”

乔荞心疼地抱着刘梅英的身子,泣不成声。

“我不管,我只要他活着——我只要他活着回来——娘啊,他答应过我要过年娶我,和我好好过日子,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大强,你怎么可以不把他找回来呢?你说啊!”

刘梅英的指尖陷进了王大强的肩膀,掐着他的肌肉,摇晃着他的身躯。

王大强抬起了头,看着刘梅英脸上的泪水,再看着她憔悴不堪的面容。

他的心从疼痛到刚强。

他伸出手,拂过刘梅英散乱的头发,抚摸着她泪水纵横的脸庞,清晰而又坚定地说道:

“梅英,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他临走时告诉我,让我一定娶了你,好好疼着你——我答应过他,所以一定会娶你!——就算你心里有着他,我也不管,我要娶你,才能对得住他救了我的命,才能一生一世陪着你好好想着他!”

第248章 怎么能和王翠芬作亲家啊 乔荞做主,给尹向荣举行了丧葬后事。

按枫城平原上的规矩,年轻人死后是不能大操大办的,尤其是意外而亡。

依着规矩,乔荞只请了阴阳,置了棺椁,晚上阴阳抱着一块青砖来到河边,将尹向荣的魂灵隔水招来。

然后,红布包裹青砖,放在棺椁中,趁着天不亮葬于河滩边上。

刘梅英趴在堆起的新坟上哀哀泣哭。

大李庄的人都为尹向荣年轻早亡感到惋惜——这么一个清俊的后生,刚刚二十出头就结束了如花的生命,怎不让人难过!

王翠芬却不这么以为。

她在早起的村口井台上摇着轱辘,听着婆娘们对尹向荣的感叹,插了一句:

“你们不觉得是她家刘梅英的问题吗?”

婆娘们一脸诧异,问她:“这关刘梅英啥事?人家娃可是为了救你们大强才死的!”

王翠芬一脸不屑,冷笑道:“那可不一定,前因后果出在了刘梅英的身上——她就是一个克夫的命!”

此话一出,众人傻眼。

克夫的不是王翠芬吗?——就算张凤女和崔长耿算计她,让她背上这莫须有的恶名,但事实放在那里。

——因着王翠芬,前夫死在了煤矿井里,刘二柱断了一只手,李全富和她勾搭过也死于非命!

她怎么好意思将这样的坏名声转嫁到刘梅英的头上。

人家还只是个黄花闺女啊!

村长老婆本来要挑着水桶回家去,听王翠芬这话,放下扁担说道:

“翠芬你说话可得小心点——你家大强立志了娶刘梅英呢,难道没给你说?”

王翠花吓一跳。

手一松,轱辘哧溜溜地滑下去,刚装满的一桶水噗通一声倒在了井底。

“李桂花你休要胡说!无中生有的事,莫叫人笑掉大牙!我家大强会娶刘梅英,你是做白日梦还是刘梅英在做白日梦?除非我家小子活活捏死我,不然这事他也做不成!”

“大强亲自说的,尹向荣被水冲走时交托给他的,不信你去问你家小子,我可不敢乱说——小心向荣娃的魂不安宁!”

李桂花说完挑着两桶水扭着腰离开了。

王翠芬青白了脸,不好意思再看周围人的神情,打满水回家,看王大强刚下了炕,蹲在院中喝着小米粥,打算去砖厂上班了。

“大强,你给娘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村里人说你要娶刘梅英!”

王翠芬呯一声放下水桶,冲到儿子面前问道。

“他们说得没错,我是要娶她,咋啦,你不乐意?”

王大强抬起头眼睛中有着藐视。

王翠芬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认真和决绝,依着王大强的脾性,已是八匹马都拉不回了。

“你敢!谁给你出的主意?是不是她娘?还是刘梅英装可怜勾了你的魂?你给我说清楚!”

“没人出主意,是我自己的决定——要说真有人出主意,还得感谢尹向荣,他托付我的,让我一定娶了刘梅英,好好疼她一辈子!”

王大强说完喝完了最后一口粥,进屋扔了碗,戴上草帽要出门。

“好你个大逆不道的小畜生,居然不听娘的话,要娶乔荞家的闺女——没门儿!我告诉你王大强,除非我死了,除非你活活勒死我,不然休想娶她进门!”

王翠芬气得脸都变了形,声言厉色吼叫着。

“你可省省力气吧,姬玲玲的事就是让你搅黄的,这一次,我说了算!”

王大强说完晃着肩膀出了门。

进了砖厂,还没走到制坯车间,工友们已向王大强热情地打招呼。

就连几个平日不怎么理他的人都一脸客气。

王大强心里明白,这些人是听了他要娶刘梅英的消息,以为自己攀上了高枝,成了乔荞的贵婿,才对他客气起来。

可真有心机啊。

老远看到姬玲玲跟着刘汉国在厂区检查工作,王大强的心里便涌来一种心酸和难过。

自己要娶刘梅英的事她肯定听说了,以后,两个人纵使相见,再也不能有丝毫的越池。

戴上手套刚要操作机器,却听有人喊他:“王大强,乔厂长让你去一下办公室,她在等着!”

心里便有些紧张。

旁边的同事取笑道:“大强,快给你丈母娘说一下,给我们大伙涨涨工资啊!”

在大家的笑声中王大强的脸红到了脖子,赶紧跑开,来到了乔荞办公室。

“婶,你找我?”

“大强来啦,快坐下,我找你有事呢。”乔荞很平静,也很和蔼。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大强,有些话要是说得不对,你别往心里去,反正婶子也是为你好、为刘梅英好——”

王大强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听这话意可不是好事。

“你是知道的,我和娘积怨已久,你要娶我家梅英,她不会答应——不光不答应,一定火冒三丈,以前她当着梅英的面放过狠话,坚决不同意你俩有啥,现在你要娶梅英,这不是拿指头往老虎鼻孔里戳吗?”

乔荞的确说得很直接,王大强的脸上有着愧色,但他可不是随随便便的男人,他从心里答应过尹向荣,也对刘梅英当面说过,怎么可以改变主意呢?

再说了,他心里多少有着刘梅英的影子,以前心心念念想过和她在一起。

“婶,我娘是我娘,她的态度并不代表我,既然你叫我来提出这事,正好我想知道你是啥态度?”

乔荞被王大强的话问得有点坐不住了。

想不到这小子也有能说会道的时候,平日里看他沉默寡言,只知道干活,遇到正事却有自己的一套。

“大强啊,我能有啥态度?我承认我心里恨着你娘,就跟她恨我一样——我总不能违心说假话,装出大度说我愿意自己的闺女嫁到你家,你和梅英都是好孩子,婶子希望你们将来都过上顺心的日子,话说开了,她心里有尹向荣,你心里有姬玲玲啊——”

“婶子这话错了,尹向荣死了,姬玲玲嫁人了,我和梅英得朝前走,总不能糊涂着活一辈子!”

王大强的眼睛里闪着亮光,倒让乔荞禁住刮目相看——这小子,可不憨啊,心里明白,做事像个爷们儿!

不由地喜欢起了王大强。

“你是决意要娶梅英?”

“是,婶子,决意要娶!不光是为了尹向荣,而是为了我,更是为了刘梅英——总不能看她伤心难过一辈子——一辈子可长着呢,不是吗,婶子?”

王大强的话有着深意,乔荞看他眼中的坚毅,知道将刘梅英交给这样的男人是放心的。

只是——自己怎么和王翠芬这样的婆娘成了亲家!

管她呢,得想个万全之策,将闺女嫁过去,和王大强好好过日子!

第249章 李忠挨了一顿痛打 一场暴风雨之后,枫城平原迎来了酷夏。

张凤女翻着会计送来的收支报表,特意问了一下红星砖瓦厂情况。

“据我再三打听,红星砖瓦厂现在很不错,效益基本和我们持平了。“

会计说完出去,张凤女将报表一把扔在桌上,对坐着抽烟的崔长耿说道:“你听到了没有,人家效益和我们持平了,真好!”

崔长耿望着她一脸的怒气,知道她心里不甘。

眼看着乔丽丽都找过两次齐伟业了,东风砖瓦厂还像老样子,倒是红星砖瓦,都快赶超上来了。

“丽丽——什么情况?”

崔长耿想了一下问张凤女。

她知道他在问什么情况。

“她现在骄傲得很,嘴上不说啥,你看她那样子,得意得像只小母鸡!以为搭上了县委书记就被封为皇后似的,我现在倒要看她脸色行事!”

张凤女没好气地说着,抬头向窗外看了看,生怕刚才的话被乔丽丽听到。

“那说明她讨得了齐书记欢心,心里有了一定的谱,不然也不敢这般张狂,你说是不是?”

崔长耿耐心分析,心想这些天晚上也不方便出去,一场暴雨弄得砖瓦厂进了洪水,淹了晾晒砖坯的场地,他忙着厂里的事。

他得想办法会会乔丽丽,听听她的真实想法。

不然这只煮熟的天鹅,还真的成了齐伟业一个人的。

两人正计议着厂里即将出窑的事,不想李忠娘气喘吁吁赶了来。

张凤女一直对这个弟妹视若下人,看好不敲门进来,脸上带着慌张,沉着脸问:“咋啦这是?马蜂蜇你了吗?跑得这样急!”

“嫂子,不好了,刚才有人从城里带话回来,说李忠被人打了,打得不轻呢,都送医院去了!”

吓得张凤女站起身一把拉住了李忠娘。

“你听谁说的,可听得真切?李忠在民兵队里面集训,怎么会有人打他?”

“我也不知道啊,说是昨晚的事,他领着几个人翻墙出去喝酒,喝醉了就让人打了——嫂子,你可得给李忠做主啊!”

李忠娘呜咽着掉下眼泪。

张凤女一听不由地火冒三丈,指着李忠娘的鼻子吼道:“都是你养的好儿子,成日里不三不四的,光学一些下三滥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捅出这样的篓子,还得让我出面去求情下话平息!”

几句话直骂得李忠娘接连后退,靠在门板上抹着眼泪。

“还愣着干嘛?快陪我去县城,咱得看看这个不成器的小子,偷跑出去喝酒打架,在民兵连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冲着崔长耿嚷道,整理了一下头发,率先冲出房门。

两人骑着自行车一路飞奔来到县医院,在住院部打听清楚了,推开房门,果见李忠头上缠着纱布躺在病床上。

他的整个脸,肿得像只卤熟了的猪头。

“咋回事?单单是你被打伤了还是你把别人打伤了?谁让你翻墙出去喝酒的——你是吃了狗s还是脑子进水了?”

李忠看到张凤女进屋知道没有好事,吓得差点用被子蒙起头。

一听她骂,一肚子的委屈涌上来,哽咽说道:“婶,你别生气,是我不好,一时糊涂跑了出来去喝酒——本想外面吃点肉解解馋,不想架不住劝喝上了,然后进来了几个混混,争了几句就打起来了......”

听着简单。

但张凤女才不信李忠的话。

不光他不信,崔长耿也不信。

——李忠莫名其妙被乡上选为民兵进城集训,张凤女问过陈乡长,人家只说是为了照拂她的面子,这样的好事才轮到她的侄子身上。

张凤女表面上感谢着陈乡长,心里却一直觉得有说不出的蹊跷。

然后,李忠就被打了,而且打得不轻,除了头破血流缝了十几针,全身上下基本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还好,大夫说没伤着骨头。”

李忠试着劝慰婶娘。

张凤女冷笑了一下——这才是会打人的人干出的活,为的是不把他打残了。

“谁教唆你出来的?”

她逼问李忠。

“就几个关系要好的,都是一个宿舍的。”

李忠隐瞒了实情,当时是吴刚提了个头,想吃猪头肉,立即有人响应说出去买点孝敬他。

“还是算了,都快熄灯了,要是让领导知道可不得了。”吴刚当时谦虚地制止道。

偏偏同室的几个人问李忠想不想吃,然后提议不如出去买点回来大家吃。

李忠平素嘴馋,一听哪有不答应的,立即穿好衣服,问吴刚可不可以偷着出去。

“当我没说这话,我可把话说明白了,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听到,出了事你们自己负责!”

吴刚说完夹着一叠文件去了了指导员办公室。

这算默许了——李忠带着三个同事跑出宿舍,趁着夜色从北墙上翻出了民兵连。

一路走到正街上,寻三问四,找到一个小餐馆,四个人进去,先要了二斤肘子肉猛吃。

“有肉吃没酒喝真没劲,对吧李忠?”

其中一个人说道。

其他人也表示唯有喝酒吃肉才是上乘之道。

李忠头脑一热,想着好久没有这样享受过,不如喝点无妨。

“可别喝多了,连里明文规定,是不容许私自外出的,更不容许喝酒的!”

他在开喝前撸起袖子教训别人。

结果一杯酒下肚,自己酒瘾发作,边吃边狂喝起来。

四个人中,就他喝得最多——别人都轮流敬着他呢。

快要走时,门里闪进来七八个小青年,一看就是满街跑的二流子。

进了餐馆先不点菜,来来回回晃了几圈,带头的一个小猴子一看李忠穿着一身黄绿衣服,嘴里叼着烟流里流气说道:“真他娘的耗子装猫,穿一身绿衣服到这儿丢人,愧他祖宗的!”

一张口连李忠祖宗都骂上了。

李忠能不生气吗?他正喝得兴头上,给几个兄弟吹嘘自己的风流韵事呢。

“小子,你骂谁?你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谁耗子装猫了?谁愧他祖宗了——你祖宗咋养了你这样一个没皮没脸的东西!”

李忠仗着酒性拍着桌子呵道!

不想在同事面前丢脸,所以声音提高了八度。

小混混们大笑起来,带头的上前,慢慢取下嘴上的烟蒂,不说话,盯着李忠的眼睛看了半天——

突然,将燃着的烟头塞到了李忠的嘴里!

动作一气呵成,李忠都没想到看似二十出头的小子居然如此大胆。

他被烟头烫得发出杀猪声,跳起来抡起桌上的酒瓶没头没脑朝混混砸过去。

人家早闪开了。

李忠扑了空,转身飞脚去踢,不想七八个小混混一涌而上,三下五除二扑翻了李忠,一窝蜂似地将他踏倒在地上,带头的混混骑在他胸口,一巴掌扇下去,打得李忠嘴角腥甜。

“说你几句你还不领情,非得和老子咋咋呼呼,也不打听打听老子的来路!这枫城是你敢骂老子的吗?骂了还不说,还敢动手,今天,我就让你知道我二炮的厉害!”

自称二炮的混混起身踢了他一脚,自己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抽着烟。

他手下的小弟们一涌而上,拳打脚踢,打得李忠象放在案板上的猪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那么,李忠的三个同事呢?

他们早溜了——在二炮给李忠嘴里塞烟头之际,三人早像三只兔子,一眨眼跑得无影无踪了。

李忠被打了足足半个时辰。

店老板才出面劝阻。

“你给老子以后学乖点,一个农村来的土鳖还敢到这里嚣张,以后要是让我碰到你,小心我二炮卸了你一条腿子!”

二炮临走时捏着李忠的下巴吼道。

唾沫渣都飞了李忠一脸。

他被店老板扶起来,哼哼唧唧地声唤着,头上被椅子砸开了口子,鲜血流了一脸一身。

“大哥——求,你,带我——去,报案,我饶——不了,他们!”

李忠心里还想着报仇血恨。

店老板笑了一下,说道:“你看我这店都砸成什么了,难道我也去报案吗?别天真了,小老弟,你要报案说不定明天你的小命都没了!你也不打听打听二炮是谁——他可是咱枫城有名的混世魔王,他老子犯下命案进了局子,人家可是天不怕地怕的小太岁,你敢往他头上动土,是不想活了!

一席话说得李忠蔫吧下来。

自己可是偷着跑出民兵连的,要是让领导知道,丢人是小事,受处分受批评才是大事。

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吞。

他的身子有些坚持不住了,在没有倒下去以前,李忠央求店老板将他送到了县医院,然后又让医院通知了民兵连。

......

“民兵连知道吗?怎么连个陪床的都没有?”

崔长耿问李忠,张凤女听了冷笑道:“闹出这么大动静,怎么会不知道?他是昨晚偷着翻墙跑出来的,跑出来吃肉喝酒也罢,没想到和别人交手打架,身为一名民兵,李忠你小子的罪名可不轻啊!”

的确不轻。

李忠现在后悔起了昨晚偷跑出来喝酒,继尔后悔起了来民兵连集训。

现在全靠婶娘的神通了,不然他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

张凤女和崔长耿出了医院的大门。

她的步子有点沉重。

“我们要去哪里?”崔长耿问她。

她长叹了一口气回答:“还能去哪里,李忠弄出这样一摊破事,总得给他收拾干净了。”

第250章 张凤女去求情 “不好意思,张厂长,你侄儿李忠这次过分了,他作为一名新民兵,私自翻墙出去,光这一点就违反了组织纪律,何况是外出喝酒打架闹事,造成的影响十分恶劣,我们已上报了上级领导,等待处罚决定!”

民兵连的指导员表情严肃,对张凤女和崔长耿说道。

“有这么严重吗?李忠又不是在编人员,不是什么正式民兵——不过是从村里招来训练一下的。”

张凤女有点不悦,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当让李忠来这里。

“是,很严重,无关正式不正式,凡是招进来的,我们都一视同仁,他从进连的第一天起就很松懈,可以说是屡教不改,李忠并且对集训活动很消极,对领导也很抵触!”

“那——你的意思是——”

“不是我的意思,是组织的意思,先让他养好伤吧,出院了再决定发落。”

指导员拿起了帽子准备出去。

张凤女本想着请他和其他领导出去吃顿饭,一看这情势张不了口。

“发落?怎么发落?如何发落?听着他像罪人一样!”

她的不悦溢出了胸,说话声音大了起来。

指导员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女人,从进门到现在一直很自信,脸上的扈气逼人,难怪李忠会出事。

“张厂长,你要觉得不清楚,或者心里有什么想法,可以去找上级领导,我这里只能给你这样的答复!”

说着头也不回走出了房门。

张凤女怀着一腔无名怒火出了武装部,站在马路上有些茫然失措。

崔长耿在身后劝她:“这事有点难,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回去?说得轻巧,看着他们将李忠发落?看着让这个败家子丢我的人?我得去找一下齐伟业,好歹让他想想办法救一下李忠!”

“他要是不愿意呢?”

“他不愿意就让乔丽丽去说说,他们这样的关系,软硬兼施,不怕他帮不了的!”

张凤女的自信永远长存,她就不相信没有她过不去的坎,没有她办不到的事!

崔长耿觉得有些道理,但让乔丽丽去给李忠说情,恐怕适得其反。

“你先回砖厂去,我一个人去倒也方便。”

张凤女脸上有着强作的平静。

崔长耿笑笑,转身离开了。

......

这边,齐伟业接待了张凤女。

他已大概猜到了她为何而来。

“齐书记,不是急事还真不敢来打扰你,知道你忙,我侄子李忠闯下大祸了——进了民兵连集训,他不听话,晚上翻墙偷跑出去,喝了酒让人打伤了,现在还在医院呢。”

张凤女说着拭了拭眼角。

齐伟业点点头,开了腔:“这件事我还没有听说,当然,一般也不会给我汇报,因为不归我管,既然你来了,我一定帮你打听一下,看看怎么回事——”

“齐书记,可千万不能让李忠受处罚——当然,我的意思是民兵连通报一下,莫要传到村里去,那个指导员说要发落什么的,又不是杀人放火了,受害的不是我家侄子吗,他还在医院躺着呢。”

张凤女有着委屈和愤懑。

齐伟业哪能不懂她的心意,委婉说道:“听起来错在你侄儿身上,不过,事情既然发生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只是民兵连不归我管,但依着咱们的交情,我一定托人去看看,争取让李忠宽大处理。”

这话让张凤女放下心里,她欲告辞回去,起身时想了一下,笑着补了一句:

“有齐书记出面我就放心了,就像你说的,依着咱们的交情,没有办不成的事,乔丽丽身为长嫂,也担心李忠这个兄弟呀。”

齐伟业怔了一下,脸上的笑有了几分尴尬。

这个时候提到乔丽丽,张凤女用意何在不言而喻。

可真是个人精啊!

送张凤女出门,他的神情一下子阴冷下来,拨通了桌上的电话,响了半天才接通。

“你好,我齐伟业。”

“你好你好齐书记,正要向你汇报一下我们这边的事呢——”

“我已经知道了,做得很好,不去管任何找你的人,按照你们民兵连的制度办事——李忠这次造成了极大的不良影响,我建议你们予以重罚,象他这样的需要改造锻炼,偏远地区的农场或者筑路队很适合这些不良之弟的劳教改造。”

“对对对,齐书记和我的想法一致,我们会给他的人生一次深刻锻炼的机会!”

电话挂断。

齐伟业点着一支烟,嘴角露出满意的微笑。

如此多好,可以报了李忠痛打羞辱姬玲玲的仇,让他彻底远离了大李庄。

给了乔荞一个人情交代。

也可以兑现了给乔丽丽的承诺——她不止一次说到过这个堂弟的坏话,说他在东风厂跟着张凤女如何如何谄媚下作。

可惜达不到张凤女的心愿了。

有什么关系呢——对她而言这只是开始!

齐伟业深吸一口烟,徐徐吐出,感觉权力在手的人生简直无所不能,可谓事事如意。

第251章 生活还得继续 洪水退去。

生活还得继续。

哪怕有些人不在了,有些人回不来了。

活着的人还得努力活着。

刘梅英从鸡叫三遍时分下了炕,她打开养鸡厂大门,轻轻进去,生怕吵醒了睡在门口小屋里的刘阳。

打扫收拾,铲粪喂鸡,唯有这样不停地劳作,才能让她不去想尹向荣。

可是,这偌大的鸡厂里,到处都有他的影子,刘梅英在巨大的悲痛袭来时,强咬着牙,忍着心痛活着,不敢有丝毫懈怠。

一万多只鸡光是添加饲料就累得她直不起腰身。

她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家中的妹妹弟弟上学读书,都需要很大的开支,何况还要一家人的吃穿用度!

一个人做着事,听到大门口有响动,她以为刘阳起了床,心想还没有到上学时间,都怪这些鸡一见她来挤到鸡舍边上叫个不停。

——却听到手推车的响动。

抬起头,王大强推着一车饲料向她这边走来。

“大强,怎么是你?这么早的你来做啥?”

刘梅英问得糊涂,最近睡觉少,心里想着尹向荣,有时都分不清自己身在哪里。

“我来帮你喂鸡啊,昨晚我碰到刘招弟和刘若男了,她俩在老院子浇菜地,我问起你,她们说你太累了,早上天不亮就下炕干活了。”

王大强说着将一袋饲料扛在肩上,蹬蹬地走开,倒进了不远的大木盆里。

然后去提水,拌料,一桶一桶提到鸡舍边,一勺一勺倒在槽里。

鸡争先恐后抢着食吃,王大强看着这些活蹦乱跳的鸡仔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

“你白天要去砖厂上班,睡不好太累,再说这样不好,你娘要是知道也不高兴,会骂你的。”

刘梅英有点过意不去,看着王大强脚勤手快的样子突然又想到了尹向荣。

她的心不由地难过起来。

深深地叹了口气。

“放心吧,我今天休息——”王大强分明在撒谎,脸红了一下,说道:“就算不休息这点活也算不得什么,我晚上睡得早,太阳落山就睡了。”

刘梅英不说话,抓紧手头的活,既然王大强来了,她得让他帮着把大一些的鸡仔分了圈,还得把放在门口的一车饲料抬进棚子,不然潮湿了可不好,天热容易发霉。

干完这些活,天都大亮了。

刘阳起床开门,看到王大强,揉着眼睛说:“我还以为是向荣大哥回来了,正要高兴,看着却是大强哥——你们这是干了一夜的活吧。”

刘阳看着整齐的鸡厂,一脸欣喜。

对于他来说,尹向荣是一位难得的好兄长,除了生活中关心他,晚上两人晚一个炕头,尹向荣总有讲不完的经历和故事。

刘阳为着尹向荣被水冲走哭了好几天。

他打算退学,帮着刘梅英养鸡干活,又怕乔荞生气不答应,正为这事犯愁呢。

一见王大强来帮忙,刘阳自然高兴,要不是忙着去上学,他也想留下来帮着他们两个。

只能等每天放学回家帮着刘梅英了。

王大强知道不光是刘阳忘不了尹向荣,刘梅英一定日夜思念着他。

看她一脸的憔悴和哀伤,就知道她满腹的心事。

自己能做的,就是娶她了——唯有娶了她,才可以顺理成章地陪伴着她、帮她喂鸡干活,减轻她肩上的负担。

也许,随着日光流逝,她心头对尹向荣的思念才会慢慢稀释。

“梅英,我要去上班了,下班吃过饭再来帮你。”

王大强准备出门,刘梅英一听赶忙堵住了他。

“大强,你干一天活也挺累的,晚上早点休息,这鸡厂的事我也干顺手了,要是太忙干不动我去叫你,再说了,刘招弟和刘阳一帮放学了也会帮我干,你好好休息,你家地多活多,你娘也够忙的。”

这是明明白白拒绝他了。

但,王大强是那么容易被拒绝的吗?

他笑了笑,转身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咋想的——你是盼着向荣能够回来,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他要能回来早就回来了,何苦要你这样折磨自己。”

刘梅英有点不知所措,原来王大强并不憨,他懂得自己的心事。

“我说过要娶你,不是闹着玩的,不是随随便便安慰你、逗你开心,而是想要和你安安稳稳过日子,梅英,你听到了吗?”

王大强的呼吸扑在了她的脸上,在这个夏日清晨,他的眼睛里有着熟悉的光亮。

让刘梅英一下子想起了那夜她去跳河轻生,王大强从河水中救出自己时的样子、想起了他为了保护自己让拖拉机上的门窗砸破头时的情景。

他原来喜欢着自己。

后来却看到自己一心要跟着尹向荣,才不得不去相亲,最终喜欢上了姬玲玲。

刘梅英的心里一抽搐,脱口而出:“那姬玲玲咋办?”

这是蠢得不能再蠢的问题,然而愈发显出她的纯朴和可爱。

王大强笑着露出一口的大白牙,伸出手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傻丫头,人家嫁给了李忠,是李忠的媳妇,我再心心念念想着她,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让你当一辈子的老闺女。”

这逻辑让人啼笑皆非。

刘梅英红着脸低下了头。

她没有想过要嫁给王大强,然而现在,他立志要娶她——一定要娶她。

她得好好想一想了。

“等我,我晚上下班来帮你,别太累啊!”

王大强喊着已跑出了鸡厂,他得急着去砖厂上班。

刘梅英倚在大门上,望着王大强矫健的背影消失在了夏日田野,她再望一望天空——

朝霞如染,旭日东升。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啊!

第252章 李忠受了重罚之后 让张凤女大为光火的是,李忠的处罚结果居然是让他去远在几百公里的黄河上游修筑水电站水库!

并且通告全县民众,让大家引以为戒。

张凤女气得七窍生烟,将乔丽丽叫进办公室问道:“你没有给齐伟业说吗?李忠可是咱们李家的后生,通告发出来就够丢人的,派他去电站修水库,这是安的什么心——你问过齐伟业了吗?”

乔丽丽望着婆婆一脸的愤怒,早知道她会暴跳如雷。

“问了,齐书记尽力了,为了李忠的事上上下下跑了遍,奈何他这次犯了大错,影响极其恶劣,这样的处罚结果还是轻的,只是让他去锻炼一下,说不定以后大有作为。”

“什么影响极其恶劣?不就是他偷跑出去喝了点酒吗?李忠是被人打了,不是他打了别人,难道齐伟业糊涂了吗?”

张凤女啪啪拍着桌子,又不敢十分得罪了乔丽丽。

她现在可是县委书记的红人,枕边人,心头肉啊。

“枫城也不是他一手遮天啊,我都说了,人家尽力了,本来依着上面领导的意思是让李忠上雪域修路呢,能留在几百公里的水电站就不错了,为了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我可是百般讨好齐书记,不然李忠哪有这等体面的处罚。”

乔丽丽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处处卖弄她的功劳,张凤女的火再也压不住了,冷笑着说道:“怎么是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呢,你生下的娃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关系亲着呢!”

一句话惹恼了乔丽丽,她凤眼立了起来,丝毫不给婆婆面子。

“是关系亲着呢,所以你才挖空心思想着为李忠开脱,不然这丢人的事,最怕伤了你女企业家的脸面!”

说完甩门而出。

张凤女咬着牙挨着,后悔自己当初瞎了眼让李光明娶了这么一个女人为妻。

生着闷气不知如何是好,崔长耿走了进来。

他看着乔丽丽进了办公室,须臾又一脸怒色出来,知道婆媳二人扛上了。

“你也别生气,都怪李忠不争气,他是自作自受,你和丽丽都尽心了。”

崔长耿当起了和事佬,不想得罪张凤女,更不想让她迁怒于乔丽丽。

“你还不明白吗?这事来得古怪,从李忠莫名其妙被选入民兵连去集训我就觉得蹊跷,现在出了事,派到到大老远的黄河水电站去做工,我觉得更是有深意。”

张凤女话让崔长耿好奇起来——他正为李忠远离大李庄高兴呢。

李忠一走,姬玲玲就成了守活寡的寡妇,有大把的机会可以亲近美人,崔长耿能不高兴吗?

“咋蹊跷了?有什么深意?”

“你想想看,齐伟业为啥要帮红星砖瓦厂?还不是那边有个姬玲玲!就算丑婆娘有本事,也拴不住齐伟业的心啊,现在李忠被弄走了,这不就是调虎离山之计吗——反正跟这差不多一码事,剩下姬玲玲孤单了,齐伟业不正好下手吗?”

张凤女说得头头是道。

崔长耿一下子恍然大悟。

到底是齐伟业厉害,不愧是县委书记,悄悄就为自己挪开了拦路石,铺好了前行的路。

只是,崔长耿有些想不通了。

“他想得到姬玲玲,李忠能奈何得了他?有点多此一举了吧,你仔细寻思,李忠被打成那样还被发往黄河南边修水库,明显就是报仇的意思,难不成姬玲玲动了心思,找过齐伟业求过他?”

张凤女闭目靠着椅背想了一下,突然睁大了眼睛。

“对啊,是报仇的意思,李忠折磨她,坏了她和王大强的好事,也坏了她和王大强的名声!姬玲玲一定恨着李忠,王大强一定也恨着他,只是,我觉得姬玲玲可没有胆量去找齐书记,也不愿意委曲求全去求他——她可不是乔丽丽,一定是别人——还能有谁——丑婆娘乔荞从中作梗!对,就是她!”

她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的烟灰缸差一点掉到地上。

“可真是厉害啊——这个乔荞,打着她娘的如意算盘,弄走了李忠,好让姬玲玲大大方方地吊着齐伟业的胃口,她的这些鬼心眼,以为老娘看不出来,她做梦!”

崔长耿没有接她的话,他也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不管是谁弄走了李忠,对他来说都是好事。

一个李忠弄得张凤女这般焦头烂额,可见她现在有多浮躁。

——让她浮躁吧。

最好赶紧疯掉,崔长耿可不想一辈子臣服于她的手下,听她拍着桌子趾高气扬地说话。

他已讨厌她现在的样子。

......

一辆吉普车驶进了红星砖瓦厂,车门打开,齐伟业梳着水光油滑的背头走了出来。

乔荞赶忙迎向去,笑盈盈招呼道:“齐书记来啦,刚好今天杀了两只鸡,回头咱们上家里去吃,家在河滩上,安静。”

“哦,这么说我来的可巧,只是我口味现在可挑了,要是这鸡是你做的我可不愿意吃,要是别人做的我倒要品尝品尝。”

“别人”两字用了重音,乔荞哪能听不出他的意思,索性把话说明了。

“瞧齐书记说的,惯会打击我,嫌我厨艺不精呀,正好姬玲玲做鸡的手法好,我打发她去做就是了。”

齐伟业白胖的脸上绽开了舒心的笑意,用手指着乔荞说:“乔厂长这是借题偷懒啊,也好,咱们许久不见,谈谈工作叙叙旧,让小姬同志去做更好!”

听听,许久不见——乔荞的脸上不露痕迹,心里笑起来——为着姬玲玲前些日子才见过他,显然齐伟业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事。

关于李忠,乔荞听说了他受处罚的事。

能让李忠到几百公里的黄河水电站修水库做苦力,齐伟业的手腕狠毒可见一斑!

但,只要让李忠远离姬玲玲已是好事,不光让这个混蛋受到了皮肉之苦,报了折磨姬玲玲和王大强的仇,当下姬玲玲算是能过上一段消停的日子了。

关上办公室的门。

乔荞亲自沏茶给齐伟业。

双手捧给他,小心问道:“书记,李忠这是去几天还是几个月,大概多久?”

齐伟业表情平静如水,淡淡说了句:“这些事不归我管,我只听说了那边修水库也要三载五年的,或者,他出了事回不来也有可能。”

话是轻描淡写,乔荞却听了蓦然心惊。

她可不想因此让李忠丢了小命,害得姬玲玲真的成了寡妇!

心里不由地对齐伟业有了更深的戒备——这可不光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分明是一只吃人不眨眼的恶兽!

话题赶紧饶开,乔荞汇报了一下当前砖厂的生产状况,齐伟业耐心听着点点头,最后总结性地说道:

“你们要紧紧抓住当前建设四个现代化的大好机遇,用科学技术带动生产力,要想提高效益,不光要人力跟得上,生产设备也要跟得上,我听说南边好多砖瓦厂生产基本有机械了,不象咱们枫城的厂子,还停留在手工制作阶段。”

“当前,县上正计划引进第一批制砖一体化设备,是国外进口的,打算投放到生产状况较为良好正规的砖瓦厂——这可是厂子不花一分钱享受的国家福利啊,希望你能提交报告申请一下。”

后面的话才是关键。

乔荞听了心里激动万分。

红星砖瓦厂是枫城的第一批老厂,规模可观,虽然厂里用着的制砖瓦机器,但已跟不上大规模的生产需求。

要是能用上一体化的机器生产,那不节省了劳力,加大了生产力度,创造出更大的效益!

她心里激动,脸上表现不得,用着十二分的诚意对齐伟业说道:“这样天大的好事还得仰仗齐书记成全,离了你的关怀,红星砖瓦厂没有今日的成绩,齐书记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齐伟业笑起来,笑着什么话也没有说。

鱼饵如此诱人,用不着他多说什么了。

他站起身,掐灭了烟蒂。

“乔厂长,你不是让小姬同志去做鸡肉了吗?走,咱们去尝尝,看她做的合不合我胃口!”

第253章 姬玲玲和刘梅英的谈话 姬玲玲走进了刘梅英家院子。

这是她嫁到大李庄第三次来刘梅英家。

第一次是跟着乔荞来认了门,第二次是那夜发洪水帮着刘梅英拉车填土。

要是以前来,她和刘梅英很坦然。

——起码那时尹向荣还在,刘梅英的世界只有尹向荣一个男人。

第三次来,情况不一样了。

大李庄的人都知道王大强决意要娶刘梅英。

大李庄的人也都知道王大强喜欢过姬玲玲。

并且,两人被李忠在姬玲玲的娘家大白天抓了个现行。

姬玲玲进门看到乔荞的老爹坐在院子中给猪剁野菜,亲切地喊了声爷爷。

问刘梅英在干嘛,老人笑着指了指养鸡厂。

姬玲玲跑进养鸡厂,看刘梅英在忙着喂鸡,喊道:“梅英妹子,忙呐,快杀两只鸡——乔婶吩咐的,县委齐书记要过来吃午饭呢。”

刘梅英听到声音回头看是姬玲玲,这一次,她没张口脸就红了起来。

眼前的女人,一身朴素的蓝布工作衣,却难以掩盖她出众的容貌,如果让没有文化的刘梅英来形容姬玲玲,她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词语来描画她——也许,世人常说的西施就是这般模样吧。

难怪李忠会想着法子娶了她,处处防备着她、折磨她。

难怪王大强喜欢着她,和她闹出天大的绯闻。

换成刘梅英,以前总是看不够姬玲玲,不要说她的脸蛋,看着她的身影都觉得是一种享受。

“呀,玲玲姐来啦,我这就抓两只鸡杀了,马上就好。”

刘梅英答应着她,眼睛躲闪着,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她已想过太多太多,觉得王大强说得有道理,尹向荣是不会再回来了——真的已经诀别了人世。

那么活着的她和王大强,还得继续活下去。

嫁给他,也是好事,王大强喜欢过自己,他人好,长得不差,憨厚的外表下有一颗温柔的心。

只是——姬玲玲和李忠过得并不好。

并且,都在一个村里,王大强又和她在一个厂里。

刘梅英想好了要嫁给王大强,但没有想过要怎么去面对姬玲玲。

也许,姬玲玲爱着王大强,不然,怎么会背着李忠和王大强私会。

“梅英,我帮你喂鸡,你去抓,要大一点的,别显得咱们小气。”

姬玲玲说话从来不拐弯抹角,有什么说什么,既然乔荞决定招待齐伟业,肯定有她的想法在里头,姬玲玲只想着替她把事做得圆满顺畅。

刘梅英的神色逃不过姬玲玲的眼睛。

她知道为着什么。

不就是王大强要娶刘梅英嘛,姬玲玲早听说了,不光听说,她在夜里一个人的时候认真想过了。

她和王大强,只怕是真的没有缘分了,李忠再不好,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她都为他怀上了孩子——可惜孩子不幸流产了。

姬玲玲的思想是大多数农村女人的思想,和李忠离婚再嫁,她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

好女不嫁二夫,在姬玲玲的心里根深蒂固。

她决定,趁着今天的机会和刘梅英好好谈一谈。

“我小时候,可不敢杀鸡呢,后来杀了一次,眼睛闭着,手起刀落,把鸡头砍了,拔了毛又不敢开膛破肚,只好叫了邻居家的小子来帮忙。”

姬玲玲边帮着刘梅英收拾杀了的鸡,边咯咯地笑着说道。

“咱俩都是命苦人,好歹我比你强点,有个要强的娘,但不知咋的,小时候她可凶了,天天不是打就是骂,好几次我都被她打骂得不想活了,哭过的眼泪都能有一缸......”

想起以前的娘亲,刘梅英觉得可恨。

“真的啊?看不出乔婶这样厉害,我看她和气得很,我都羡慕你有这样的娘,梅英,也许那时她心里苦,没人能理解,只有这样凶巴巴地对待你和姊妹们。”

“也是呢,我记得她和我爹离婚前掉进河里——是我爹和王翠芬合伙要害死她,她没死成活了过来,从那以后突然换了个人似的,对我们几个闺女亲上加亲,开始我还有些害怕,后来眼见我娘真转变过来了,从心里疼我们——我还得感谢我爹离了她,要不然我娘真遭罪呢!”

一听刘梅英扯到了王大强的娘身上,一口一个王翠芬,姬玲玲的憋不住了。

“梅英妹子,你别对大强他娘有意见,都过去的事了,咱得往前看,眼见着大强要和你成一家人了,他娘也是你娘,你心里存着恨,怎么和她这个婆婆相处。”

姬玲玲说得很认真,没有别的意思。

刘梅英的脸再一次红起来,低头说道:“玲玲姐,我一直不好意思问你,可是心里又有个结,王大强真要娶我,你会不会心里难受啊?你要难受,我心里也不好受,不如不嫁给他,反正——反正,我心里真的放不下向荣哥......”

说着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惹得姬玲玲也湿了眼眶。

“傻妹子,你要信得过姐姐,姐姐就给你说实话——没嫁李忠前,我确实喜欢着大强呢,心里盼望着嫁给他和他一起过日子,后来李忠上门提亲,一听也是大李庄的,我心想,我这辈子和你们大李庄解不开了,不如嫁过去......”

“嫁过来之后,又进了红星砖瓦厂,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也别扭,王大强是好人,看到李忠对我不咋的,心里同情我,那天跑到姬家河村帮我干活,回家正要换我爹的旧衣裤,恰好被李忠撞上了。”

“姐姐不怕你不信,我没想过要再和王大强好,就算我心里一百个有他,可我是李忠的媳妇啊,是他高头大马接进李家门的,我要再做出对不住他的事,就对不住我自己的爹和祖宗了!”

“所以妹子,你得嫁给大强,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不管男人女人品行要端正,可别象我一时眼拙,看错人——不过无妨,嫁都嫁了,我和李忠也会过一辈子的!”

姬玲玲说完,抬起头看着天空。

天空瓦蓝无云,让她的心里浮起白云苍狗的悲凉和心酸。

除此之外,她又觉得一种快乐和幸福潜心而来——为着王大强,也为着刘梅英。

王大强勤快能干,刘梅英温柔善良,他们才是天作之合的一对!

“姐,你会不会觉得很委屈,一辈子长着呢。”

刘梅英将一只鸡递给她,自己提了一只,两人走进了厨房。

姬玲玲老半天没有回答,她看着刘梅英将鸡剁了放在锅里,她在灶肚里添着柴火。

柴火跳跃着桔红的火焰,象生命中有些情爱在肆无忌惮地燃烧。

她抬起了头,对刘梅英深情说道:

“一辈子是很长,但你得心里藏着一个人,他会长成一棵树,当你累的时候,就当他在你身旁,如此你就不会感到孤独!”

第254章 姬玲玲心里有着挣扎 齐伟业在乔荞的陪同下姬玲玲心里有着挣扎来到了河滩。

“这地方不错,乔厂长的鸡厂建在这里,很有眼光嘛!”

乔荞忙谦虚地客气了几句。

将齐伟业迎进院中,已有肉香扑鼻。

姬玲玲和刘梅英闻声而出,下了台阶和齐书记打招呼。

齐伟业拿出领导的款和她俩握手,夸赞了刘梅英几句,最后握着姬玲玲的手久久没有松开。

直到进了堂屋不得不撒手。

“玲玲啊,你的事我听说了,我个人是极其讨厌男人打女人的行为,新社会、新时代,讲的是男女平等,妇女同志更应当受到尊重——玲玲,我替男同胞给你道个歉,让你受罪了啊!”

齐伟业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态度诚恳又热情,引得姬玲玲心里一阵感动,红了眼圈说道:“谢谢齐书记关心,两口子之间哪有不吵架的,也是我做得不够好,才发生了争执。”

齐伟业点点头,语重心长说道:“也好,我听说李忠因为不遵守民兵连的制度,犯了重错,被派到远处的水电站锻炼去了,正好让他反省反省,你也过几天清闲日子。”

姬玲玲的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难过。

李忠是品德有问题,打骂过自己,可是他是自己的丈夫,再怎么说两人是夫妻,虽没有伉俪情深,但李忠在家,起码她有男人。

李忠一走,她心里不光有着失落,也有着担心。

昨晚崔长耿来她家中迟迟不走,恰好李忠娘不在,崔长耿左三右四和她搭讪,一会问这一会问那,姬玲玲心里厌烦又不好表现出来。

“玲玲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告诉我,田里的活我会偷着帮你干了,你放心就是了。”

崔长耿越是这般殷勤,姬玲玲越感到可怕。

她在他的眼中读懂了一个男人的贪婪和无耻,却不知道自己已面临着双重危机。

......

齐伟业招呼姬玲玲坐下,姬玲玲有些局促,推辞道:“我还是帮着梅英妹子去厨房收拾,鸡马上炖好了,齐书记你和乔婶先聊会。”

说着已闪身出了堂屋。

她实在受不了齐伟业打量自己的眼神,像一只肥硕的耗子,狡黠中透着阴险。

姬玲玲一走,空气有着沉重。

乔荞能从齐伟业的举动中感觉到他的不悦,她有些紧张不安起来。

这可是关键时刻,齐伟业已放出话来:县上要选定一家砖厂免费福利制砖瓦的一体机,要是得罪了齐伟业这尊大神,恐怕连门儿都没有。

“齐书记,你先喝口茶,一会吃过了我让玲玲陪你转转,看看河滩边的风景,想来你城里住惯了,乡村野景倒也稀奇。”

“那敢情可以,我这人挺喜欢农村的,难得休息半天,一定好好转转。”

齐伟业对乔荞的善解人意表示出满意,眼中充满期待,只要和姬玲玲在一起,他做什么都愿意。

菜端上桌,除了炖好的鸡,刘梅英还特意做了几道时下菜蔬,熬了浓稠的小米红薯粥,烙了黄灿灿的油饼子。

齐伟一看食欲大开。

这些菜虽比不得张凤女请了村里厨子做的,但有姬玲玲的参与,味道一定可口。

“来来来,小姬和小刘你们两人辛苦了,快坐下一起吃,不用客气——来,小姬坐我身边,咱们边吃边聊几句。”

姬玲玲刚要再推辞,乔荞赶紧朝她递了个眼色。

她只好坐在了齐伟业的右侧。

一顿饭吃下来,齐伟业膝盖抵在姬玲玲的腿上,躲都没法躲,她的额头上泛出汗珠,脸蛋绯红,心里乱得像塞了一个鸟窝。

——原来,齐书记和崔长耿一样,对自己怀着另一种心思。

村里早传开了乔丽丽隔三差五跑去县城的事,关于张凤女让儿媳进厂的目的,大家心知肚明。

那些婆姨们说出的话真正令人作呕。

想不到齐伟来吃着碗里的,不光盯着锅里的,就连地里长着的都要攥到手里。

姬玲玲的心在暗处挣扎着,她何尝不知道红星砖厂当下的状况——乔婶虽然表明不说什么,但姬玲玲能感觉到她心里的焦灼。

张凤女可是一刻也不会放过对她的打压、对红星砖瓦厂的挤兑!

上次去县里参加技术培训,晚上住招待所,齐伟业要召见的可是姬玲玲,是乔荞义无反顾挡下了她,自己去和齐伟业会面。

当时,姬玲玲还懵懵懂懂。

到了后来终于明白,乔婶是为了救她。

不想让她陷在齐伟业挖好的火坑里。

......

“玲玲,齐书记敬你的这杯酒婶子替你喝了,你出院不久,身子还没好透,一会儿了陪齐书记到河滩转转,让他好好领略一下咱大李庄的美景。”

乔荞举起酒杯和齐伟业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一杯接着一杯。

姬玲玲的心在感激和难过中碰撞着,煎熬着。

她觉得,乔荞活着要比自己更艰难,要不是为了红星砖厂的存活,她一定不愿意搭理齐伟业这样的人!

而自己该怎么办?

如果真要帮着乔荞,那她和乔丽丽也没啥两样。

如果不帮乔荞,任凭乔丽丽和张凤女联手,扳倒乔荞,再搞垮红星砖厂。

她在前矛后盾中思索,听到乔荞叫她:“玲玲你陪婶子出去方便一下,我有点头晕,让梅英陪着齐书记坐会。”

乔荞说着已向门外走去,姬玲玲跟上。

两人到了后院,乔荞并没有进茅厕。

她扶着一棵梨树,轻声对姬玲玲说道:“闺女,你不会怨婶子吧,咱们这样委屈着自己,可都是为了红星厂子啊。”

姬玲玲摇摇头,说道:“婶,怎么会呢?我还不懂你的心思吗?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我也知道什么不该去做。”

乔荞从她的脸上看到了果敢和坚毅。

她笑一下,拍了拍姬玲玲的脸蛋,无限怜惜说道:“咱得想办法让齐伟业入个局,绝不让他拿我们当乔丽丽和张凤女使唤,县上要给枫城一家砖瓦厂免费配一套制砖设备,从国外进口的,有了它,我们的生产效能飞速提升不说,产生的效益不言而喻——玲玲,你明白婶子的想法吗?”

姬玲玲有些懂,也有些不懂。

但她知道,听乔婶的话,一定是对的!

第255章 姬玲玲进入角色 午后的河滩很安静,只听到河水流淌声。

乔荞推说自己喝得有点多,有点醉,想休息一下,让姬玲玲陪着齐书记出去走走。

其他人很识趣,比如司机陪着乔荞爹拉呱家常,刘梅英洗锅刷碗准备去喂鸡。

姬玲玲带着齐伟业,走到河滩的坡下,看河水潺潺青草碧绿,夏日原野竟然别有一番情趣。

“玲玲啊,其实乡下挺好,我要是能生活在这里,死也知足了。”

齐伟业喝了酒,说话充满了豪情。

姬玲玲莞尔一笑,接口道:“齐书记喜欢就好,可以常来,我们红星砖瓦厂需要你来指导工作,你一来,士气旺,作风强。”

齐伟业爱听别人夸他,尤其是姬玲玲这样的美女夸赞他。

他有些情不自禁了。

“你可真会说话呀,玲玲,我要常来,就怕你烦我,别人了有看法,是不是?”

他在试探着姬玲玲。

“怎么会呢,齐书记是大领导,来我们厂是全体员工的荣幸,大家欢迎都来不及,怎么会有看法?——有看法的人一定是心怀不轨的人,巴不得我们厂倒闭破产,让乔婶一败涂地!”

“哦——”

齐伟业从姬玲玲直言快语的话语中明白了什么。

这可真是一个坦率磊落的人,和乔丽丽大不相同。

但他,并不稀罕姬玲玲的任何优点,他稀罕的是姬玲玲的人,以及怎样才能将她弄到手。

“那我以后可真要往你们厂里多跑了,一来帮你们抓生产,二来也可以看看你。”

齐伟业借着酒意大胆起来,目光如火一样落在了姬玲玲的脸上和身上。

“那再好不过了,只要齐书记时时关心我们厂,我敢保证大伙的生产热情一定像太阳一样火热——只是我怕现在竞争大了,枫城平原可不是我们一家砖瓦厂,乔婶子毕竟是女人,红星城难保有失败的一天啊!”

姬玲玲的话每一句都离不开乔荞和红星厂,齐伟业有点失望。

但他有足够的耐心让姬玲玲落入自己的手掌心,因此表现得不急不躁,十分沉稳。

“玲玲啊,看得出你和乔厂一样是个有事业心的女人,做企业、做生意,质量是根本,但机遇很重要,比如说你们厂在危难关头我出手相救,动用了一些关系才让濒临绝路的厂子活起来——这些事乱讲不得,我也是信任你才敢告诉你的。”

姬玲玲郑重点点头,继续听他说道。

“机遇抓住了,机会就来了,再比如县里已决定要扶持一家砖瓦厂,将一批进口的制砖设备提供给厂子,这样的好机会千载难逢,就怕你们抓不住啊!”

“这不还有你嘛,齐书记,这样好的机会,我想你一定会考虑到我们红星厂子的。”

姬玲玲仰起头,一脸的笑意,一脸的期待。

齐伟业怎好驳她的面子,假装关心捏了一下她的肩膀。

“我肯定会考虑到你们红星厂,但这事涉及到很多砖厂和利益,竞争更大,问题复杂,有时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实质性的话题出来了,姬玲玲知道这只老狐狸安的什么心。

无非是等自己主动贴上他,投怀送抱,合了他的心意,讨了他的欢心,才会将好处给了红星厂。

“也是啊,大有大的难处,我能理解齐书记你的难处,你平常工作压力大,今天我陪着你好好散散心——往前走,那边树林里还能捡到蘑菇呢,可惜前阵子发洪水毁了这片林地。”

姬玲玲说着指了指前面的树林。

树林遭过水灾,树木七倒八歪,就是在这片树林里,尹向荣被洪水冲走了。

她的心为刘梅英疼痛着,眉头不由地蹙了起来。

“你好像有心事呢,玲玲,是不是想李忠了呀?”齐伟业问得有点唐突,明显有着酸意。

“他应当受点罪,不然改不了野性,我没想他,我在想别的事呢?”

“什么事?是不是怕他回不来了啊?你看你这女娃子,天底下男人这么多,你长得又这样国色天香,肯定有人会疼你。”

齐伟业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

这样安静的河边,这样的无人之地,这样的朗朗夏日,他热情如火,恨不能抱着姬玲玲一吐衷肠。

姬玲玲倚在了一棵柳树上,身子慵懒地靠着树杆,抬头眯着眼望着天空,轻声说道:“国色天香有啥用,疼我的人这世人只怕没有——”

“玲玲——”

齐伟业抓住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我疼你,这世上我最疼你,只要你答应我——”

“啊!齐书记,这是什么话?这样可不好,快放开我,别人看到我还能活吗?你看你这人——”

姬玲玲变了脸色,挣脱开来,转身向河滩的坡上走去。

齐伟业有些后悔自己的孟浪,他原本可以再耐心一点,再试探一番,水到渠成后再做别的。

不想今天就管不住了自己。

——在姬玲玲面前,又有哪个男人能管得住自己呢?

她倚在树上的样子,美得如同落入凡尘的仙子。

仙子在天上,而姬玲玲近在眼前啊!

他叹了口气,心想她定是不从了自己。

“齐书记,你看你这人——怪吓人的,我没经过什么阵仗,你可吓死我了。”

姬玲玲才走几步就转过了头,一脸娇羞,一脸娇怒。

齐伟业惊喜万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回心转意过来。

看来,她心底是愿意的。

刚想表白一番,姬玲玲却开了口。

“齐书记心里真要有我,也不该在这里动手动脚,别人看到失了体统,也失了你的身份,不如你告诉我有什么安全的地方,我去县城找你,这样岂不更好?”

第256章 张凤女很焦灼 齐伟业去了红星砖瓦厂,还去了河滩乔荞家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张凤女的耳朵。

她没有感到惊讶。

她知道,只要姬玲玲在红星砖厂上一天班,齐伟业的心一天就不安宁。

“他可是贪嘴的猫,一个乔丽丽怎么能填饱他的胃口!”

张凤女叹了口气对崔长耿幽幽说道。

“乔荞可真会来事,都把县委书记请到家里去了,看样子下一步,定是把姬玲玲亲手捧给齐伟业,咱们可得抓紧想想法子。”

崔长耿有点着急,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怎么可以眼睁睁落入别人之手。

张凤女不说话。

她在揣测齐伟业拿什么样的好处来打动姬玲玲。

想了半天,将所有的气和错归结到乔丽丽的身上。

“乔丽丽这小蹄子,李忠的事帮不了啥忙,齐伟业照旧往红星砖瓦厂跑,眼见着也不中用啊。”

张凤女长叹了一口气。

“你得哄着她,她能有多大年纪?做事肯定欠缺火候,齐伟业可不是一般人能拿捏得住的,与其责怪她,不如耐着性子教导着她,惹急了她前功尽弃,你我不是白费了一番心思。”

崔长耿的话张凤女不得不听。

乔丽丽现在对她这个婆婆爱理不理的,从她面前走过都牛气冲天的样子,张凤女和她较着劲,彼此都把对方不放在眼里。

为了东风砖厂,张凤女不得不在乔丽丽面前一次次低头称臣。

进了乔丽丽的房间——这间房以前是李忠的办公室,李忠一走,腾了出来,专门供乔丽丽来办公。

“天热得很,我让人从城里带了西瓜,才上市的,沙甜沙甜的,丽丽你快尝尝。”

张凤女说着将切好的一盘西瓜放在乔丽丽面前,看她眼皮都不抬一下,拿着圆珠笔在本子上乱画。

她笑着拿起一块西瓜递到儿媳手中,做出亲热,说道:“快吃,专门给你切了个最大的。”

乔丽丽啪一下放下圆珠笔,鼻子里哼了一下。

“我这几天身上不好,吃不得凉冷的,你自己吃吧!”

张凤女的手抖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硬了几秒,自己咬了一口西瓜。

“丽丽你听说了没有,齐书记昨天去了红星厂——”

“去就去呗,人家是领导,检查指导工作也是应该的。”

乔丽丽不屑一顾,手指上的圆珠笔漫不经心转动了几下。

“厂里就呆了一会儿,你姑妈请他到家中去了,让姬玲玲亲手做了鸡吃。”

“有这事?”乔丽丽坐不住了,盯着婆婆的眼睛问。

“你还不知道你姑妈的为人吗?惯会五魔六道给男人下菜下碟子!更可气的是姬玲玲这骚货不知臊,吃过饭陪着齐书记去河滩树林里散步呢——就只有他们两个!”

啪。

乔丽丽手中的圆珠笔被她折为两截。

她没料到姬玲玲如此狂妄,已明目张胆和自己抢食吃。

“该不会是别人乱说的吧,或者看错了人也未必。”

她有点不相信,齐伟业可是在她耳边说了无数的海誓山盟,怎么会轻易就将自己抛之身后。

张凤女冷笑一下。

“别人怎敢乱说,他可是枫城的县委书记,我早打发刘嫂盯着那边的一举一动,刘嫂亲眼看到两人说说笑笑进了小树林,老半天没出来,这事怎么会错!现在李忠不在,姬玲玲可是大有出息了!”

乔丽丽的脸色大变。

她恨不得现在就去跟齐伟业问个明白,然后手撕了姬玲玲这个不要脸的。

张凤女吃完了一块西瓜,将瓜皮扔进了门后的簸箕。

“丽丽你光想着和我呕气了,也不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一不小心就让野猫抢食吃!你要想把齐伟业抓得更牢,就当什么也没听说,什么也没看到,人家最忌讳有人给他添乱——不过,娘想着你定是咽不下这口恶气,对付你姑妈和姬玲玲,我还是有一套,丽丽,你说是不是?”

乔丽丽缓缓坐在了椅子上。

姜还是老的辣!

自己比起张凤女是嫩了一些。

她拿起了盘子的一块西瓜,浅尝一口,换上笑脸问张凤女:“娘,姬玲玲会答应齐伟业吗?”

张凤女架起了二郎腿,似笑非笑说道:“以她的长相,放到古代选为皇后也不过分,她答不答应齐伟业,那要看他能给姬玲玲给啥好处,问题是,姬玲玲可不是贪心的人啊,她活人靠的不是姿色,靠的是自己勤劳本分!”

话有些针锋相对,乔丽丽的脸色凝了霜。

张凤女才不怕她生气或者不高兴,她知道乔丽丽心里一定七上八下——齐伟业真要钓上了姬玲玲,或者说姬玲玲真要迎合了齐伟业,那乔丽丽的付出不过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说不定竹篮打水一场空也难说啊!

“是,姬玲玲是不贪心,但我姑妈可不是省油的灯,她和你一样,都想把砖厂做大做强,都掐尖要强想成为人上人,所以,自己人老珠黄没啥希望了,只能靠着人家年轻漂亮姬玲玲!”

乔丽丽说完抿了一下头发,她的桌上放着一面圆镜,可以随时看到自己的美貌。

张凤女被她含沙射影的话呛得半天缓不过劲,咽下满腹难听的话忍着情绪说道:“丽丽你说得对呢,你姑妈也只能靠姬玲玲绊住齐书记,换成我,有你这样聪明的儿媳妇,还怕好事落不到咱家?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可得抓紧呀,不然姬玲玲真动了心思,只怕齐书记死心塌地对她好就来不及了啊!”

乔丽丽蹙起了眉头。

姬玲玲还真是她命中的冤家!

容貌两人相差无几,姬玲玲却更能讨得全村人的喜欢。

纵使她和王大强的丑事闹得沸沸扬扬,事后人们也同情起了姬玲玲的身世和命运。

齐伟业是条大鱼,但滑得让人永远抓不住的样子。

乔丽丽不得不放下架子,一脸愁苦地问张凤女:

“娘,那你说说,我现在咋办——怎么样才能拴住他的心?怎么样才能让那个狐狸精知难而退?”

正中张凤女的下怀,她笑起来,招着手悄声说道:“丽丽啊,娘心里一直疼你如自己的亲闺女,快过来,咱娘俩唠唠,我有话要说呢。”

第257章 让她们彼此斗着岂不更好 既然姬玲玲答应了齐伟业要见他,意味着她愿意将自己送上门供他享用。

齐伟业在煎熬中期待着下个星期天的到来。

乔丽丽却在前些天捎书信来,说要会他,就在城北槐树巷19号的院里。

心想奇怪,他见乔丽丽每次都是自己安排,这次乔丽丽主动前来,一定有事。

——什么事?是她等不及要将东风砖瓦厂攥到自己手中?还是真的如信上所书想他了?

恐怕都不是。

齐伟业知道张凤女和乔丽丽耳聪目明,已经知道他去过红星厂、去过乔荞家,说不定还知道他和姬玲玲一起河滩散步。

一定是婆媳两人急了,才让乔丽丽主动出手。

他心里冷笑:知道这些花边消息算不得什么,要是张凤女知道县里将给一家砖瓦厂福利一台进口的制砖设备,她岂不疯狂!

齐伟业将信纸点着烧毁,准备着明天晚上要和乔丽丽的约会。

......

乔丽丽有备而来,但装着无意。

进门就搂着齐伟业的脖子撒娇,口口声声念着想他了。

“我也想你啊,丽丽,工作忙得很,不然可以天天来陪你。”

齐伟业善于将假话说得跟真的一样,这是他的本事。

乔丽丽知道他的老婆孩子都在外县,他只有每月回家一两次。

她去换拖鞋,留神着床头床尾的每一根头发,每一种味道,心底里知道齐伟业离了她不会消停,但她就是不甘心让别人再进入这座院子。

齐伟业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一脸平静地和她调调情说说话。

“今天我进城也是有事呢,我婶子——就是李忠的娘昨儿来找我婆婆,说李忠走得远,她放心不下,思前想后,决定让李忠媳妇一起随他去黄河水库那边,一来人家小夫妻能在一起,二来我婶子急着想抱孙子,让我顺便进城去找民兵连的人问问。”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齐伟业笑一笑,说道:“恐怕民兵连不答应吧,李忠是犯了错到那边改造,又不是去享福生活。”

“对呢,我下午已去问过了,那边领导说可以的,李忠又不是犯了什么罪,媳妇去陪着他干活多一份劳力,何乐而不为呢!”

乔丽丽的小嘴正嚼着一颗大白兔奶糖,吧嗒吧嗒很是可爱。

齐伟业的心极不舒服,不光不舒服,怒意正迂回在他的胸腔内。

表现不得,发作不得。

他没想到张凤女和乔丽丽不仅觉察到了自己对姬玲玲的心思。

而且已经付诸于行动——即将对他唾手可得的一块肥肉遣送到几百公里以外。

那么,自己对李忠身上下的功夫真是白费了。

他能不生气吗?

“丽丽,别人家的闲事不必理会,只是你婆家堂弟的事,少去掺合,免得麻烦。”

齐伟业说着点了一支烟。

心里琢磨着怎样才能阻拦姬玲玲去找李忠。

只怕很难,张凤女在李家说了算,李忠全家人焉能不听她的?

再怎么说,姬玲玲和刘李是合法夫妻,李忠有权利提出带媳妇陪同,姬玲玲有义务履行做妻子的责任。

情况还真有点复杂。

胜数一下子被掌握到了张凤女和乔丽丽身上。

——说明白了,她们已觉察出了齐伟业对姬玲玲青睐,欲将姬玲玲发往远处。

......

“我是不愿意掺合,谁去谁留,管我什么破事,都是我婶娘和我娘在合计,我才懒得去问,今天只是做了个顺手人情而已。“

乔丽丽一看齐伟业的脸色不对,猜出他心中不悦,赶忙将自己撇清。

齐伟业掩饰着心中的怒意,笑眯眯地伸手将她搂在怀中。

“县上决定要将国外进口的一台制砖设备配给一家砖厂,你姑妈不知从哪里探听到的消息,那天专门请我作客,想要让我给她们厂答应下来,这样的好事,我怎么先不考虑一下你呢,对不对,丽丽?”

齐伟业显出热情和关心。

乔丽丽歪过头,惊喜问:“真有这好事?怎么我就没有听说?我婆婆怎么也不知道?”

“现在不是知道了吗?可惜呀,要是配给东风厂,厂子还不是你的,不如——”

“不如给红星厂是吧,我就知道你心里这样想的。”

乔丽丽打断了齐伟业,从他的怀中挣脱开来。

这样的好事他都想着红星砖瓦厂,还真让姬玲玲给迷住了。

“我是谁都不想给,只想给你留着,我的小心肝,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呢?”

乔伟业怜香惜玉哄着乔丽丽,她装着气恼嗔道:“留给我也没用,东风厂也不是我的,我说过的话你全当耳边风了。”

这是在提醒着什么。

齐伟业不敢再装糊涂,拉过她在怀中,柔声说道:“让东风厂落到你的手中,得先没有张凤女这个人,她不是喜欢和你姑妈作对吗?就让她俩个先斗下去争下去,彼此磨了彼此的锐气,我再出手岂不更容易?”

第258章 逼着姬玲玲远走 姬玲玲傍晚回到家中,婆婆坐在门道的小凳子上给猪剁着野菜。

一见她来,咣当一下扔下菜刀,跟着她进了屋子。

“李忠家的,给你说件事,李忠走时说过,等他先去水电站,随后让你过去,你赶紧收拾收拾,明天了上路!”

犹如一声晴天霹雳,惊得姬玲玲全身都抖了起来。

“娘,李忠走时你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他几时说过这样的话?他怎么不给我亲自说啊?”

姬玲玲反问婆婆。

李忠娘拧着两道扫帚眉,冷声说道:“你咋知道他和我没见面?民兵连不让外人知道,我还亲自去送走了他,咋的,我作娘的比不得你这个媳妇亲?”

“那——那我要走了,地里的庄稼咋办?可不是大李庄咱一家的,还有我娘家的田地呢,再说,我爹怎么办?”

姬玲玲问得很无奈,李忠娘正要回答,门外面传来张凤女的声音。

“吆,侄儿媳妇这样仁义孝心,舍不得两处的庄稼地,也舍不得自己炕上的爹,可惜这两样都是带不走的!”

说着已进了屋子,眼睛上上下下瞄着姬玲玲全身,强压着妒忌和火气。

“所以,婶子,我怎么去找李忠?山高水远,总不得把庄稼地和我爹都撇下不管吧。”

姬玲玲还是尊敬着她,毕竟张凤女是李忠娘的大嫂子,李忠的亲婶娘。

张凤女笑笑,自顾自地坐在了椅子上,弹了弹新裤子上的灰尘,脸上有着三分和蔼七分刁钻说道:“好办得很,你娘家的地交给生产队,反正你是嫁到李家的人了,这事也不合乎情理,就算是生产队同情你爹,可你爹现今吃的可是我们李家的饭啊——”

“婶子,那边的粮食我都带过来的,我种的粮食够我和我爹吃几年的,地可以交给生产队,总不能把我爹也交给生产队吧?”

看着姬玲玲有些生气的样子,张凤女干脆利索说道:“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将你爹留下,李忠娘和李红红伺候,要么你想办法带走,这样可以了你的心愿!”

姬玲玲瞬间明白了这是谁的主意!

这个婶娘,可真是为了她操碎了心啊。

不由沉下脸,冷笑道:“婶子主意不错,处处为我着想,可真是难为你了,不过——我要是不走呢?”

“那可由不得你,你是我儿子的媳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到哪里,你必须跟着去哪里!”

李忠娘在张凤女使了个眼色后叫嚣起来,指头差点戳到了姬玲玲的脸上。

“那他要是死了呢?我总不能跟着他去死!”

“啪——”

未等姬玲玲反应过来,李忠娘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

“好啊,你个不要脸的贱货,敢咒我儿子去死,我看你是成心不让我活了!——老天爷啊,这可怎么办?这让我如何是好啊!生的儿子不中用,被派到黄河边上去做工,娶的儿媳妇不守妇道心里光想着野男人,一心想留在大李庄会野汉子,这可怎么办啊,老天爷爷.....”

李忠娘仗着有张凤女在场,没皮没脸地哭喊着冲出屋子,一屁股坐在了院中央喊起来。

姬玲玲抬起头盯着张凤女。

看她脸上有着藏不住的得意,知道她非逼着自己离开才能合意。

“婶子,我答应你们,带我爹离开去找李忠。”

“呀,这才是我们李家的好媳妇嘛,让别人都觉得你懂事孝顺,李忠脸上也有光,心里也高兴!”

张凤女站起身,一脸的喜形于色。

最高兴的人是她,可不是李忠。

姬玲玲苦笑一下。说道:“婶子,让我娘进屋吧,别在院里哭闹了,邻居看到笑话。”

张凤女这才去拉院中的弟媳妇。

“要不你明天就动身,我乡上有认识的熟人,正好有顺车去黄河南边拉运货物。”

张凤女已经等不及姬玲玲离开了,姬玲玲站在厨房门口,听到张凤女在问自己。

尤其是乔丽丽回来说有新的制砖设备要投放到一家砖厂。

只要姬玲玲一走,她可以让乔丽丽大展身手,相信没有其他人可以撼动乔丽丽在齐伟业心中的地位。

剩下乔荞,张凤女才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看来是不走不行了——

不走,婆婆会到处给别人说自己勾引野男人,会把她和王大强的事再加盐加醋重炒一遍。

张凤女和乔丽丽更不会放过她,她们会想尽法子折磨她。

一旦成为威胁,便会有了生存危机。

姬玲玲的存在对张凤女和乔丽丽造成了无声地威胁,她们必将联手除去这种危机。

乔荞帮不了她的。

齐伟业愿意帮她,可那得需要姬玲玲付出代价!

——说不定他和张凤女沆瀣一气也有可能。

为的是让自己去求他。

......姬玲玲的脑子在嗡嗡响动,她听到了东厢房爹的长叹声。

怎么可以忍心把爹留下来跟着受罪呢?

与其这样左右为难地活着,不如一走了之!

“好的,婶子,你安排,明天走也合适!”

姬玲玲进了厨房,给大铁锅里舀水,眼泪一不留神掉进了锅里.......

天黑之后。

姬玲玲去了红星砖厂。

这几天在装窑,她知道乔荞就在砖厂加班。

“婶子——”

“玲玲,今晚又不是你的班,你来做啥?”

乔荞从姬玲玲的脸上发现了异样,灯光落进她的眼中,仿佛起了一层秋雾。

“婶,我来给你说一声,我明天不来上班了,我得离开大李庄,离开枫城,前往黄河南去找李忠。”

“啥——玲玲你这是在说啥胡话,咋回事,快给婶子说说!”

乔荞拉着姬玲玲来到僻静处,急着问了个一清二白。

“这分明是张凤女的主意,乔丽丽也难说掺与到了里头,她一听县委书记来咱厂子,跑我家吃了顿饭,你陪着小树林转悠了一下就受不了了——对了,说不定是她听说了要给砖瓦厂落实一台设备的事——准是这样,所以急着打发你离开这里,好放放心心摆平齐伟业,让好事落到她们婆媳二人身上!”

乔荞分析到位,但没有了法子。

这是人家李家的家事,姬玲玲是李忠的媳妇,夫妻二人理应当在一起。

没有错啊。

可是,姬玲玲在大李庄都受尽李忠的百般折磨,离得远了就更难挡得住兽行。

姬玲玲一走,齐伟业定是灰了心败了兴,冷淡了红星厂不说,只怕在张凤女的淫威下岌岌可危!

乔荞看着姬玲玲哭泣,眼泪也掉了下来。

哭能顶啥用,得想办法留下她才对。

眼下,救姬玲玲的也只有齐伟业了。

当初是乔荞找他帮着姬玲玲教训一下李忠,齐伟业做到了,将李忠破例弄到了民兵连,再找事由发配到了黄河水电站。

可她没想过要把姬玲玲牵连到这些事上。

现在,就算劝说姬玲玲和李忠离了婚,只怕李忠也不愿意。

乔荞一刻也呆不住了,她拉着姬玲玲说道:“玲玲,你先回家去,去不去黄河那边还不一定,我现在就去找齐伟业,让他给咱想想法子。”

姬玲玲想说这事未必齐伟业愿意管。

刚要张口,乔荞已跑到办公室门前骑了自行车,路灯稀薄,她的身影像鸟一样飞出了厂门。

第259章 留着青山在 乔荞一路前行,在夜色四起中来到了县城,车停在县委院子门前,传达室的人却坚决不让她进去。

“天晚了,有事明天再来吧,同志。”

“明天就来不及了,求你们行行好,让我进去见见齐书记,我有重要的事要向他汇报。”

“那也不行,要是方便你留下口信,我们不敢给你破例的。”

传达室的人做事认真,丝毫不给乔荞机会。

看着没有啥希望,乔荞打算在对面找个招待所住下,只等天亮再做打算。

大门里面出来一个身影,正是齐伟业的秘书,将乔荞拉到大门外不远的树底下。

“乔厂长,齐书记知道你要来,打发我来给你回话,他不方便见你——”

“王秘书,我有急事要找齐书记,你带我见他一面吧,求求你了。”

秘书看看四下无人,直接了当告诉乔荞:“他知道你要来,特意嘱托了我见你,姬玲玲的事齐书记不方便出面,但他一定会认真安排的。”

“怎么安排?都已经来不及了啊,王秘书,张凤女已打发她明天离开大李庄,要上路了啊!”

乔荞焦急地跺着脚说道。

“有这么快吗?”

“是啊,不然我连夜跑来干嘛?只怕到了明日早上,姬玲玲都离开了枫城平原了。”

王秘书想了一下,对乔荞说道:“你先回去吧,既然齐书记说过要管这事,他就有自己的想法,我去给他汇报情况,失陪了。”

说着急忙走进了县委大院。

留下乔荞左思右想,心里怀着惶恐不安骑着自行车向大李庄驶去。

......

一夜没有睡好。

等到天刚亮,乔荞还在想着姬玲玲的事。

大清早又不方便去她家打听,只能等着她的消息。

没过多久,砖厂的职工们都来上班,李桂花和几个婆姨跑到办公室门口,打算叫上乔荞去给姬玲玲送行。

“你们咋知道的?”乔荞问她们。

“怎么不知道?李忠她娘昨儿傍晚哭喊得杀猪一样,大李庄的人还以为她被鬼上身了呢。”

刘田芳回答道,对于姬玲玲突然要离开大李庄她有点舍不得。

“乔荞妹子,我看这分明是有人在捣鬼,好端端地,怎么让玲玲去那样偏远的地方?李忠对她好不好我们大家有目共睹,让那小子去劳动改造反省一下回来岂不更好,咋扯上玲玲了呢?”

李桂花愤愤不平,惹得其他人也不答应。

姬玲玲是和王大强闹出了丑事,但平日里为人善良和气,长的又是一等一的容貌。

这帮婆姨听说她要走心里一下子难过起来。

“桂花姐,昨晚玲玲到厂里找过我了,给我说了原因,听说是李忠的主意,让她上黄河那边找他,为的是夫妻二人能在一起,他不放心玲玲,婆婆也是这样说的。”

“什么李忠的主意,他娘也是个没主见的葫芦,还不是当婶娘的爱管闲事,眼见得姬玲玲不听她摆布,又挡了乔丽丽的道,这才寻出坏良心的门路,打发了玲玲远天远地,好宽敞了她们的道!”

李桂花素来直言直语,此言一出,厂里的职工都议论纷纷。

乔荞叹息着摇摇头,示意李桂花不要再说了。

姬玲玲前途未卜,也不知道齐伟业到底管不管此事。

村长老婆提议大家自愿去送别姬玲玲,乔荞觉得行得通,大家同在厂里工作一场,送一下也是人情所为。

一帮人刚要走出厂门,却见姬玲玲正向门口走来。

“玲玲——”

“婶子,你们这么多人要去干嘛?”

姬玲玲望着众人有点吃惊。

她的脸上有着不经意的喜悦。

“我们去送送你,留不住你,送送你也尽尽我们的心!”

乔荞说着快要泪落。

姬玲玲一把攥住她的手说道:“婶,我不走了——真不走了!——”

“真的,这又是咋回事?”

众人雀跃欢呼,乔荞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肯定有原因,我想你马上就会知道!我收拾东西到天亮,早上还准备做一些干粮带上,我婆婆被隔壁的大婶子喊了出去,一会儿回来说我不用再去黄河那边了——那边女同志去了不方便,我刚纳闷,回头大婶子就进来说,真不用去了,以后也不用再去,我爱干啥就干啥吧。”

姬玲玲的眼睛里有着心事。

乔荞拉着她往厂里走,由衷说道:“玲玲,你留下来是好事,那么远的地方,带着你爹怎么活下去,不管她们耍了怎么样的鬼把戏,只要你在,我心里就踏实了,咱们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我看张凤女反而高兴得很,像捡了什么宝贝似的,婶,凭我的感觉,恐怕是齐书记许了什么好处给她”

姬玲玲说着内疚地低下了头。

乔荞知道她话的意思。

可是比起那套免费的进口设备,姬玲玲能在红星砖瓦厂,还有大把的希望。

“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乔荞轻声说着,带着姬玲玲走进了办公室。

第260章 姑且让她高兴一些日子吧 能让姬玲玲留下,齐伟业是花了血本了。

原本,县上能给某个砖厂配置一套制砖设备,是齐伟业最大的资本。

他可以利用这资本,让乔荞和张凤女之间的竞争更加激烈。

最好你死我活伤了彼此的元气,这样他可以不费多大力气、或者趁机将东风厂交到乔丽丽的手下。

当然,这台设备的存在,可以更好的俘虏姬玲玲。

齐伟业看出了乔荞对自己权力的依赖,以及她当下的无助和困境。

姬玲玲对于乔荞来说,恰如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能招来齐伟业的身影。

若是这台进口设备落到谁手中,意味它将是枫城平原上生产效率最高的砖瓦厂,产生的经济效益不言而喻。

乔荞和张凤女能不心动吗?

令齐伟业没有想到的是张凤女到底技高一筹。

听到有利于厂子的好消息之后就急着动手了——以李忠的名义打发姬玲玲去黄河南边的水电站,从此山高水长,斩断了齐伟业对姬玲玲的念想。

这步棋,可真是高明啊!

他知道乔荞会为了姬玲玲来找自己。

为着避嫌,齐伟业不便出面,这事说穿是李忠家的家事,又牵扯上了姬玲玲。

他才没糊涂到为了一个女人不顾惜自己的乌纱帽。

男女之间的事本来敏感,何况齐伟业新晋了县委书记的职,先不说别人,乔丽丽知道他若拦下姬玲玲,第一个疯掉。

秘书晚上会过乔荞之后来报,说张凤女已决定明日一早撵姬玲玲上路。

关上门,齐伟业将一个茶杯狠狠摔碎在了地上。

“md,真敢往老子头上动土了,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他咬牙切齿骂出了声,情知张凤女以为将儿媳妇供奉给自己日渐胆大妄为。

齐伟业心想,就算乔丽丽是张凤女亲生的闺女又能如何。

一对心狠手辣的婆媳,一样心肠歹毒的女人!

但是,他不过是在劳心劳肺的仕途中寻找一种快乐,人前装出一种世人以为的正经君子。

人后却是贪恋美色的狂徒。

乔丽丽是年轻的,也是美丽的。

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在办公室中吸了好几根烟,对张凤女的恨渐渐平息。

一如行将咆哮的怒涛,渐渐化为平静,最终结成了坚砺的冰,每一个冰隙中都藏着无比的阴冷和敌意。

他决定,用这台进口设备救下姬玲玲。

他知道张凤女一定会答应,不光会答应,而且求之不得呢。

果不其然,当他连夜赶到大李庄东风厂,见到张凤女之后提出打算将制砖设备福利给东风厂,张凤女笑得脸上花一样。

“想不到齐书记这样关心我们东风厂,真让我激动不已,不过——齐书记连夜赶来,不会是只为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吧,我猜,你定是还有别的缘故。”

她眼中的笑意分明有着狡黠,有着了解和明知故问。

齐伟业压着厌恶也压着怒意,笑着说道:“设备一旦落实到你们厂里,那效率可是提高不少,咱们不能光顾着这边搞建设搞事业,就忘了红星砖瓦厂,是不是?”

张凤女笑着点点头,等待他把话说完。

“红星厂是老厂子,本来是你儿子的,如今交给乔荞负责管理,她也出力不少,你这边好起来,她那边本来人手欠缺,你还得想法帮着她把人力搞上去呀,相互帮助才能奔向现代化嘛”

齐伟业说完了,他啪一下点了一支烟。

他在权衡张凤女的态度,如果她装糊涂不醒悟,不领会自己话的意思,那么他完全可以借别的事收回自己所说的话。

设备配不配给东风厂,毕竟由他说了算!

张凤女当然听明白了,不光听明白了,还听得很透彻。

她笑着捧茶给齐伟业,弯腰说道:“书记教导得很对,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只要东风厂发展起来,怎么可以忘了老厂子啊,它可是我们李家的根啊!你放心,人力方面我一定大力支持一下乔荞妹子,咱不说别的,就说我这侄儿媳妇姬玲玲,非要去找黄河南边的李忠——这不是胡闹吗?”

“没错,他们是小夫小妻,咱能理解,可李忠派到水电站去是组织的决定,玲玲去了能干嘛——只能添乱呀,所以我明天一早就拦下她,她还想着乘辆顺车离开呢,我绝对不答应,一定以李家长辈的身份留下她,让她安心去红星长上班,好好帮着乔荞妹子管理厂子,齐书记,你说我的想法对不对啊?”

齐伟业点了点头。

这个女人真不简单,点火的是她,熄火的也是她。

反手一转,她竟然成了好人。

起身出门,齐伟业和张凤女握了握手。

他们一个关心的是砖厂的前途,近在眼前的进口设备。

一个关心的是美貌绝伦的女人,是否可以成为自己的猎物。

但,齐伟业心中结着的冰不会再化开了——既然,对张凤女的厌恶由此及深,那么,为着乔丽丽,他不会放过她。

为着姬玲玲,他更不会放过她。

——姑且让她高兴一些日子吧。

第261章 她披头散发向乔荞撞过去 姬玲玲是留了下来。

然而,她还得准备着如何面对齐伟业。

“没错,婶子,就是城北槐树巷19号,他让我在下个星期天下午在那里找他。”

姬玲玲对乔荞说着话,折了一枝路旁边的野花,帮着乔荞推着自行车,在夕阳的余晖中走出了厂门。

乔荞点点头,心想这个僻静的住所,一定是齐伟业和乔丽丽幽会的地方。

当时,她让姬玲玲探出齐伟业的隐秘住所,让姬玲玲前去和齐伟业会面。

然后,像所有故事中的套路一样,乔荞伺机出动——带上王大强和刘明喜,或者再带上刘汉国,假装以姬玲玲父亲病情发作寻找她为由,破门而入。

她以为,借机让齐伟业服软、低头,不光抓住了他的短处,知晓了槐树巷19号宅院里的秘密,还可以让姬玲玲配合作戏,争得齐伟业对红星砖厂的优待。

乔荞是当代的红影星,影视中的情节和桥段,她出演过无数次。

要想运用到八十年代的现实社会,她忽然发现,艺术可以来源于生活,但生活有时不能借鉴于艺术。

一不小心就会翻车。

齐伟业是那么容易被她拿捏的吗?

万一他反手一击,说她敲诈勒索,私闯民宅,恶意报复......如此种种,就算她和姬玲玲演戏再逼真,有时也难免出了漏子。

影视剧还常常翻车呢,何况是千变万化的现实生活!

现在,没有必要再去冒险了。

进口的制砖设备即将配给东风厂,落在了张凤女手中。

再冒这样大的风险,值得吗?

乔荞知道做事业有时需要破釜成舟,但以她的能力,不一定将齐伟业拉下马,最多让他答应一些条件而已。

这样做,姬玲玲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弄不好一样会身败名裂,一样会臭不可闻。

她望着远处的夕阳,心情沉重。

“玲玲,这次不用再去见他了,理由很简单,你身子不舒服,用不着刻意找别的理由。”

“婶子,你的意思是——”

姬玲玲小心问她。

“不用再冒这个险了,玲玲,多亏我醒悟过来,是我太幼稚,太将生活戏剧化——他能成为县委书记,自然有他的能耐之处,就算我们抓到他的短处,又能落多大的好处?说不定到时他反咬一口,吃亏的终是我们!”

“那我们怎么办,婶子,眼睁睁看着好处全进了东风厂?”

“不一定呢,有句话说‘月满则亏’,玲玲,她处处争强好胜才娶了乔丽丽这样的儿媳妇,逼走了自己的儿子李光明,现在又独立门户建了东风厂,只怕她身边的人都如豺狼虎豹,盯着她手中的钱呢。”

乔荞的话让姬玲玲深有感触,她很想告诉乔荞,崔长耿对自己打着歪主意。

想到他们曾经做过一次夫妻,只好作罢。

两人在村口分手,各回各家。

......

乔荞骑车还没出村,听到后面传来了王翠芬的喊叫声:

“姓乔的——你给我站住,听到没有,乔荞!”

王翠芬的声音像在叫魂,扯着嗓子半个庄子的人都能听得见,乔荞只好下了车。

——自从王大强决定要娶刘梅英,乔荞总是有意躲着她。

老远看到有王翠芬的身影,她都躲得远远的。

今天看来躲不掉了。

“你好,王翠芬,喊我有事吗?”

乔荞想到刘梅英和王大强的婚事,尽量心平气和去面对王翠芬。

“我好个屁,我怎么能好呢?我倒八辈子霉了,嫁到大李庄没过一天的消停日子,你一家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不放——刘二柱这个王八蛋害我,你害我,这还不够,你又教唆你闺女刘梅英来害我,我问你,你到底要做啥?”

王翠芬的话像炒豆子一样蹦出来,惹得村里人都朝这边张望。

“王翠芬,我知道你不讲理,我也不想和你再讲理,但关于王大强和刘梅英的事我要讲清楚,我没有教唆我闺女,刘梅英也没求着让大强来娶她,这可是你们王大强自愿的——既然大强想娶我家梅英,梅英也愿意嫁他,婚姻自由,你和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乔荞说完掉头就走。

刚要跨上自行车,王翠芬一个箭步窜上来,一把扯住了她。

“好你个丑货,你倒是个巧八哥,啥事都推到了我们王大强身上,好象你家闺女是人人抢着的香饽饽,离了她我儿子就打光棍不成!今天老娘把狠话再说一遍,你家梅英休想嫁给我儿子,王大强要执意娶她,我就和他断绝母子关系!”

话说得如此狠毒,乔荞都替刘梅英感到难过。

自己的闺女要是有这样的婆婆,注定没有好日子过。

可是,王大强是个好男人啊!

正踌躇之际,人群后面闪进了王大强,他刚刚下班准备回家,老远就听到了自己的娘在村口大呼小叫。

“你现在就和我断绝母子关系吧,快断绝,不然耽搁了你过日子,白给你心头添堵!”

王大强冲进来掰开娘的手,示意乔荞快走。

她如何走得开身,眼看着王翠芬母子扛上了,原因却是为了自己的闺女刘梅英。

“大强,你劝劝你娘——”

乔荞弱弱喊了一句。

不想王翠芬疯了一般转过身,脱下一只鞋子,劈头盖脑向王大强打过去,边打边骂。

“吃了几年干饭就不认得自己的亲娘了,有人养没人教的畜生,跑到河滩让狐狸精迷了心勾了魂,一心一意要娶她家闺女,你是得了失心疯还是咋的了?——我打死你个小畜生!我打死你个不认亲娘的败家子......”

王大强丝毫没有躲避,任着王翠芬抽打着自己。

旁边的邻居想要劝拉,可王翠芬的样子实在像个疯婆子。

乔荞立住自行车,决定亲自去拉王翠芬。

却听到王大强一字一语说道:

“你也不用白费力气了,我早决定好了,娶刘梅英我娶定了!我不光娶了她,还要做她家的上门女婿,也不用花你一分钱,房子都是现成的,我们要么住养鸡厂,要么住在刘家老院子!”

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

大李庄的人多少了解王大强的脾性,一旦心里头认定的事,五头牛都拉不回。

王翠芬举着鞋子瞪大了眼睛,听王大强把话说完,她哇一声大哭着坐在了地上。

“天杀的啊,我造了什么孽,生下这么一个不孝的儿子!大强他爹,你咋不把我一起叫走,免得我活在人世受这样的闲气——都是丑婆娘计划好的,都是这个诡计多端的婆娘一手造成的,你给我等着,我和你没完!”

她哭喊着,一骨碌爬起身,披头散发向乔荞撞了过去。

第262章 乔军军媳妇中邪了 乔荞躲闪不及,连人带车被王翠芬撞翻在地。

她刚要爬起来,王翠芬像一头母狼一样扑上来压在了她身上。

随后一把撕住了她的头发。

“信不信今天老娘和你同归于尽,反正我有四个儿子为我送终,你只有五个赔钱货为你守灵!”

王翠芬肆意揭着乔荞的短处,撕扯着乔荞的身上,欲要将她大卸八块的样子。

“王翠芬,你就是杀了我也改变不了大强要娶梅英的事实,有本事你今天就杀了我!”

乔荞挣扎着,丝毫不甘示弱。

论力气,乔荞的原身要比王翠芬力气大得多,只是最近她身心皆已疲惫,好多个晚上失眠到天亮,白天又为砖厂的事操心忙碌,哪有力气和王翠芬打架。

“好,老娘就成全你,先弄死你,再弄死你那个丑闺女!”

王翠芬彻底失控,各种恨积压在心头多日。

跳将起来,将乔荞压在身下,趴上去两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太过分了,你哪里是我的娘,分明是一个疯婆子!”

王大强再也忍不住了,上来一把从背后面拎起王翠芬,轻轻一扔,王翠芬跌倒在路旁的草丛中,四肢朝天哇哇地骂起来。

他上前扶起了乔荞,不好意思说道:“婶子,你别生气,别和我娘一般见识,你先回家去,回头告诉梅英,我今晚不加班,正好可以帮她收拾一下鸡舍。”

乔乔整理着衣服和头发,抬头看高高壮壮的王大强,他出落成了大李庄最俊的年轻小伙,难怪王翠芬一听儿子要当上门女婿会发疯。

将心比心,要将闺女嫁给自己恨的人做儿媳,乔荞心里也不愿意。

可是王大强和刘梅英又有什么错,他们得往前走,得过上新的生活。

总不能纠缠在她和王翠芬的恩怨中,耽搁了两个人的终身大事和幸福。

王翠芬想不通,乔荞得想通啊!

她推起了车子,不去理会草丛里骂骂咧咧的王翠芬,径直朝家中走去。

......

家中二闺女和四闺女正在做晚饭,一见乔荞赶紧将她让进屋里。

“若男,其他人都在鸡厂帮你大姐是吧?”

“是的,娘,大姐忙一整天,我们只能放学了帮她一阵子,我看,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鸡圈里的鸡在增长,就算王大强早早晚晚来帮着干一阵子,也忙不过来啊。”

刘招弟在案板上切着菜提着意见。

乔荞何尝不知道刘梅英一个人忙不过来。

只是当下招人进来也有难处,合意的人太少了,再不敢让乔军军两口子那样的人进来,亲侄子都成了家贼,别人就更难说了。

她叹了一口气,想到炕上缓一缓。

刚才和王翠芬闹了一场,伤神劳心,只想静静躺一会儿。

门外老爹叫了一声的她的名字,让她出来说话。

乔荞翻身下炕,出去问爹怎么了。

“闺女,你哥今天来过了,本来找你的,怕你的样子,给我说了件事。”

爹说着掏出旱烟袋装上烟,点着抽了几口继续说道:“你哥说乔军军媳妇怀上了,前些天到井里去打水,原有些小感冒,可不知咋的,从井里捞水桶,突然就喊了起来,说有人要拉她下去,疯魔了一般哆嗦着跑回家,全身就冰了,到了夜间又发烧说胡话,口口声声说有人要拉她到水里去......还说什么让你娘饶了她。闺女,我想着候小菊怕是中了邪气,要不就得罪了水神,看你哥脸色,实在没主意的样子,说他儿媳妇怕挺不过去了。”

“那他来做啥?要钱医病吗?”乔荞心想娘家的哥哥嫂子从来无事不蹬她的门。

除了借钱要钱,几乎没有别的目的。

“这会是你侄子打发他爹来的,说让你过去一下,他不敢亲来,打发你大哥来请你,荞啊,你吃过饭去看看吧,别嫌远,人命关天的事啊,她肚里可怀着咱们乔家的血脉!”

爹说完吧嗒吧嗒抽着烟,一脸的沧桑和苦难都隐于烟雾的后面。

乔荞又怎么忍心驳了爹的心意。

忙答道:“爹你放心,我吃过饭就去乔家泉看看,怀了娃的女人都身子弱,加上沾了暑气受了风热,不打紧,我去了给点钱,让他们带着去县医院瞧瞧。”

......

晚间骑车倒也凉快,乔荞趁着稀薄的月色赶到乔家泉娘家,乔平家的院子门已紧闭。

敲半天门,乔军军才来开,一见姑妈前来,他有些紧张。

“姑妈,你咋连夜赶来了?我以为你明天早上来呢。”

乔军军说着将乔荞迎进堂屋,灯下乔平和陈秋霞表情木然地愣坐着。

一见乔荞,陈秋霞鼻子里哼了一声,算作对她的招呼。

乔平忙吩咐儿子倒茶,等乔荞坐定了才说:“妹子,你说这可咋办,邪乎得很,吃药打针就是不见儿媳妇退热,在炕上迷糊了好几天了,一直说胡话——不要说死了的咱娘,连你都提到了。”

“你们胆真大,咋不送医院去?”

乔荞责怪起了大哥。

乔平低着头没来得及说话,陈秋霞翻了一下白眼开口了。

“谁说我们没送,医院说有些妊娠反应,外加有些感冒发烧,打了针开了药,吃了也不见好,说得好像我们不关心自己家的人似的,普天下就你一个人聪明!”

乔荞只好笑一下。

就算有再大的仇恨这里也是自己的娘家。

他们是自己的哥哥嫂子。

生不得气的,再说也不是来生气的。

“军军,带我去看看你媳妇。”

乔荞对侄儿说道,起身随他到了隔壁厢房。

炕上躺着乔军军媳妇候小菊,额头上盖着一块白帕子。

乔军军走过去揭起帕子,将手轻放在她的额头上试体温。

谁料,一下子惊醒了候小菊,她直起上身喊叫起来:“不要拉我下去——求你不要拉我下去!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害了你.......是他,对,就是他,是他让我推你下去的——”

她瞪着牛铃一般的眼睛,眼白中布满血丝,眸子中闪着万般惊惧,神色呆滞又吓人。

手突然指向炕头的乔军军,摇着头连声嘶喊着。

“你乱喊些啥,真是疯了一样,快躺下!“

乔军军变了脸色,呵斥着自己的媳妇,像在呵斥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乔荞眼看着这一切,表情出奇镇定。

她以为候小菊一定是精神受了什么刺激,不然怎么好端端的人发起了疯。

“候小菊——小菊,闺女,你听话,安心躺下,好好休息一下,我明天一早带你去城里大医院。”

乔荞话音刚落,候小菊一把推开了乔军军,跪在了炕上磕头如捣蒜。

嘴里喊道:“偷鸡的不是我,真不是我......我有罪,我有罪,我罪该万死,求你放过我,不要拉我下去,我好害怕呀,好害怕呀......”

她张嘴哭出了声,拼命用手撕扯着自己的胸口。

乔军军抱都抱不住她。

陈秋霞见状来了气,蹭一下跳上炕,几把将儿媳妇拉倒在炕上,蒙上了被子,任凭她哭爹叫娘。

“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塞炕眼里活活烧死!真是丢尽了我们乔家的脸面!”

陈秋霞骂了一声,炕上的候小菊终于安静了下来。

看来,她还是神志清醒的,一听要活活烧死自己,害怕了起来。

乔荞站在炕的另一侧,听着刚才候小菊的话,心里明白过来。

贼人胆虚,候小菊见到自己已经不打自招。

就算侄儿两口子偷鸡的事她和刘梅英没有到处乱说,贼人胆虚却是藏不住的事。

似乎,候小菊的心虚里还隐瞒着什么?

她看了看乔军军的脸,他正望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样子。

眼神中却有着她从未见到过的恐惧和不安。

“是乔军军打发他爹来找自己的。”

乔荞有些纳闷也有些明白。

不就是偷了鸡的事吗?

今晚叫她来是为了坦白的吧。

她如此想着,看到乔军军张了张口,轻声说道:“姑妈,有件事我得和你谈谈——我们到外面去说,好吗?”

第263章 你好自为之吧 “什么,是候小菊将你奶奶推下了河?——不小心?怎么不小心的?”

乔荞听到侄子的话惊得跳了起来。

乔军军低下了头,嗫嚅道:“当时小菊没有在鸡厂干活,去了河边转悠,正好碰到了奶奶在捡野菜,她骂小菊懒,小菊顶撞了几句,奶奶拿铲子打她,她顺手推了一把,奶奶就掉河里去了......”

听上去纯属意外。

乔荞却在乔军军抖抖索索的言语中听出了不祥和诡异。

“你奶奶从不打人,更不敢打自己的孙子媳妇,她怕你娘呢,打了你娘的儿媳妇不是找死吗?”

她否定了乔军军的谎话。

乔军军慌了,站在大门口拍打着院灯下的蛾子,掩饰着仓惶不安,说道:“是奶奶打了她,当时我就站在河滩的草坡上,正要喊候小菊回去捡鸡蛋呢,不信到时你可以问她。”

乔荞笑了一下。

候小菊现在的样子,能问出什么?

就算要问,想来乔军军早给她准备好了说辞。

“那么——你让你爹请我来只是想告诉我奶奶的死因,这样你的良心好受点了是吧?”

乔军军点点头又摇摇头。

“姑妈,是候小菊的错,她害死了我奶奶,自己心里有鬼,惹得中邪得了病,村里的乔五爷前几天来我家看过,他老人家说只有请了法师驱邪,为她安魂,才能保住她肚子里的娃和她的命!”

乔荞一听是村里的乔五爷说的,嘴角浮出一抹笑意。

凭着原身的记忆,她知道乔五爷今年九十多岁了,村里一些得了奇奇怪怪病的人都在他的教导下治好了身子。

有时候不一定用药,他有自己的一套。

现在,乔军军说自己的媳妇害死了奶奶,心里有鬼,因此中邪得病,乔荞盯着乔军军的眼睛,觉得心里有鬼的不光是候小菊。

乔军军心里的鬼才大呢!

“那你就按照乔五爷的说法去做行了,叫我来做什么——难道让我去报案、去见官?眼看着候小菊被抓进牢里?然后受你爹娘的责骂和诅咒,害得你没了媳妇孩子,我成了乔家的千古罪人!”

乔荞的愤怒溢出了胸腔,蔓延在娘家的院落上空,她为自己屈死的娘感到悲痛难过。

然而,也只能悲痛难过了,娘已魂归九泉,候小菊怀着乔家的骨血,就算是乔军军将奶奶推到了河里,乔荞又能如何?

“姑妈,法师说了,要把候小菊带到奶奶的坟上去,让她亲自焚香烧纸,这样才能安魂。奶奶的坟不是在大李庄吗?我怕到时候小菊胡言乱语说起来,别人听到不好,你听到也会生气。”

最终的目的出来了。

乔荞冷笑起来,乔军军无耻自私到这种地步,她都为乔家的祖宗八代感到羞愧。

害死了老人,逃避着罪行,怕别人知晓,候小菊中邪患病,眼看没救了不得不叫自己过来,提前铺设好谎话,将错全部推到候小菊身上。

真是十恶不赦的卑鄙小人!

“你们不配去奶奶的坟头!”乔荞怒斥道“你娘当时在丧事上怎么闹的,你一定还记得,她还责怪我没有看管好你奶奶,想不到害死我娘的居然是自己的亲孙子!”

“姑妈,我说过了,是奶奶逼候小菊的,她也是不小心。”

乔军军还想强词夺理,看到自己的爹娘从屋中走了出来。

“军军,大晚上的吵啥,话说明白了赶紧进来睡觉,明天该干嘛就干嘛,啰嗦啥呀!”

陈秋霞显得极不耐烦。

乔军军已给他们两口子说了候小菊犯病的原由,但在陈秋霞看来,儿媳妇不小心将婆婆推下河只是老人命不好——“活该她寿数到了阎王爷要收她!”

她如是说。

乔荞转过身子,对哥哥嫂子说道:“ 我刚给乔军军说了,我娘的坟头绝不允许你们做任何法事的!”

“为啥?你娘不是我们的娘?不是你侄子的奶奶吗?”陈秋霞理直气壮反问。

“是,也可以不是,且不说我娘活着时你们待她如何,只说她为啥死的,你们应当仔细问问乔军军和他媳妇,不然候小菊也不会好端端地疯魔了!”

“妹子,你就饶过他们这一回吧,小菊肚子里怀着咱乔家的孩子。”乔平站了出来,一脸的可怜相。

乔荞不看大哥,只对着陈秋霞。

“你不是骂我没有看管好娘吗?不是嫌我将娘葬在了大李庄吗?她老人家要是埋在乔家泉怎么会在九泉之下安宁!”

陈秋霞低下了头,这一次,她相信乔荞没那么好说话了。

赶紧过去踢了乔军军一脚,嘴里骂道:“都怪你这小孽畜,惹得姑妈生气,还不赶快去跪着求她——”

乔军军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扑通一下跪在了乔荞面前。

“姑妈,求你可怜侄儿和侄儿媳妇,可怜小菊肚子里的娃儿,让小菊能去奶奶坟上磕头烧香,认罪悔改,我们一家一定记着你的大恩大德,来世作牛作马报答姑妈.......”

乔荞冷笑起来。

她最看不惯男人这种奴颜卑膝的贱样。

——可他,是自己的侄子啊,他的身上有着和她相同的血脉。

乔荞抬头盯着陈秋霞:“我知道这个家你说了算,你是掌柜子,那我把话搐下,你们可以上坟,可以做法师安魂,但在这之前,乔军军要当着我爹和众人的面,把怎么害死我娘的事一字不落地说清楚!——不然,我不会让你们踏进坟地半步,也不会让我娘在天之灵放过你们一家子!”

陈秋霞听了想要争辩几句,刚要张口,身上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风从夜晚的巷子口吹进院子,挂在树上的几只干葫芦发出不小的乒乓声。

她心里闪过一丝恐惧,赶紧对乔军军说道:“还不答应你姑妈,不然看着你媳妇和肚子里的娃没命了吗?”

“姑妈,你——你,你该不会送我们去见官吧!”

乔军军可怜巴巴问道。

乔荞看了看侄子,真可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悲之处”,乔军军这样一个年轻人,从小娇 生惯养,犯下过错都不愿意承担后果。

而她,是他的姑妈,怎么忍心送他们两口子去牢房,要是娘活着,也不忍心这样做。

“不会!你做过什么,老天看得清楚,好自为之吧!”

乔荞说完走向门口。

乔平看看夜都快深了,想要挽留一下妹子,陈秋霞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只好缩回了脚步。

第264章 齐伟业的安慰真情实意 星期天,齐伟业在槐北巷19号家中等了很久。

日头都落了,仍然没有见到姬玲玲到来。

他有些生气,更有些失望。

原本以为,自己付出力气阻止了姬玲玲去找李忠,救她于水火之中,她会感激涕零。

出于报恩也会前来投怀送抱。

结果等到月白星稀,姬玲玲根本没有出现。

第二天下午,齐伟业怀着一腔失望和恼怒来到了红星砖瓦厂,进了大门见到乔荞就没有好脸色。

“我想着今天星期一,齐书记一定忙着主持工作,不想今天就来了,可不巧,玲玲昨天身子不适就没来上班,你要想吃她做的鸡只能等她好起来,不过,今天我亲手做了凉粉,带到厂里来好一大块,我现在就去切,你尝尝我的手艺咋样。”

乔荞热情依然,看不出任何端倪。

齐伟业寻思着姬玲玲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她有没有告诉过乔荞他们之间的私事。

他吐出一口烟往椅子上靠了靠,说道:“我不是来吃东西的,省上有一批优秀企业家的评选名额,我来调查选定一下。”

乔荞一听心里冷笑起来,齐伟业不愧是做官的料,总能拿出一些新鲜的题目做文章。

优秀企业家的头衔能顶啥用?猫叫咪咪还是猫,哪有张凤女得到进口制砖设备来得实惠。

“齐书记你看看我这凉粉做的可好?粉面是自己家的土豆粉,柴火大锅,做出来的味道就是和城里卖的不一样,你一定尝尝啊。”

乔荞借着端来的一碟凉粉岔开了话题。

她目前对那些名号头衔没有多大兴趣。

齐伟业一看乔荞没有接口问优秀企业家评选的事,明白她不想参与此事。

“我听说小姬同志差点就被遣送到水电站去?”齐伟业明知故问。

乔荞知道他在提醒自己:姬玲玲之所以被留下来,是齐伟业的功劳,是他拿一套设备和张凤女做了交换,他有恩于姬玲玲,有恩于红星砖瓦厂。

乔荞应当感恩戴德才对。

“是的,玲玲差点被打发到黄河南边去——谢谢你,齐书记。”

都是聪明人,话说了开头便省略了过程。

齐伟业听到乔荞这句谢谢由衷而发,他便知道她已一切尽知。

脸上有了微微的尴尬,抖了一下烟灰说道:“这次咱们县上的优秀企业家人选,我决定提议是你,你觉得怎么样?”

这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乔荞知道自己和齐伟业生不得半点气——就算有气也得藏着掖着。

气让姬玲玲去生,她有生气的资本。

齐伟业今天能来这里给自己台阶下、给他一个台阶下,证明他对姬玲玲不改初衷,对红星砖瓦厂热情依旧。

真要是得罪了他,让他拂袖而去,那么当下红星砖瓦厂真的会火熄窑冷,面临关门的危险。

那么东风厂恰是东风俱进,前程光明。

乔荞沉着气,脸上和风顺雨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本来种庄稼出身,不大懂这些,还得靠着齐书记提携,你要觉得可以就可以,我听你的。”

男人最喜欢女人奉承中带着柔弱,齐伟业更是如此。

他满意地点点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凉粉放在嘴中,吧唧着赞不绝口。

“小姬同志身体不好,就让她多休息几天,可别累着,乔厂长要多关心关心她,毕竟她丈夫离得远了。”

乔荞笑着答应,趁热打铁说道:“齐书记的关心我替姬玲玲深表感谢,玲玲这闺女,天生心肠好,几次三番让别人折腾下来,再好的人也落下了心病,加上厂里最近效益不好,她和我一样,愁出病了。”

话里既有对张凤女的指责,又有对厂子的担忧。

齐伟业坐不住了,清清嗓子对乔荞道:“折腾她的人走了一个,也算以儆效尤,如若有人不收手,那么他也难免会步李忠的后尘!”

“厂里效益不好,一来说明你们生产落后,销售也跟不上,二来说明我们领导关心民生企业做得不够好!乔厂长,困难只是一时的,只要你和厂里的同志并肩作战,我相信你们厂会成为咱们枫城一流的厂子!”

他也只能这样绕着弯子安慰乔荞一下。

但这已足够了。

齐伟业在没有得到姬玲玲之前,表露出了足够的诚意,安慰乔荞也是真情实意。

传达的意思再明朗不过了——红星砖瓦厂虽然没有得到进口的设备,但大有潜力,只要姬玲玲在这个厂里,红星厂照样有着广阔前景!

送齐伟业出门时,乔荞故意问了一下他是否还要去别的厂子。

“我是专门为红星厂来的!”

他回答的相当坚定。

吉普车扬长而去,乔荞许久没有转身。

村北有鞭炮声和唢呐声响起,夹杂着人声鼎沸,一片欢腾。

乔荞知道,那是东风厂新引进的制砖设备运进了厂子。

她能想象张凤女的高兴得意。

也能想象乔丽丽的风光无限。

而她自己呢?

——乔荞叹息一声,仰望苍穹,看一朵云掠过,好似自己落寞的心情。

第265章 庆典很隆重 为了庆祝东风砖瓦厂引进新设备,张凤女在厂内举行了盛大的庆典。

能邀请的都邀请了,能来的都来了。

齐伟业恰好要去省城出差,提前声明来不了。

乔荞的侄儿媳妇来大李庄做安魂法事,要陪着他们去老娘的坟头,刚好不用找来不了的借口。

张凤女为了此次庆祝活动,请了县里的秦剧团,在大李庄的村口连演两天两夜。

这样的排场在大李庄还是第一次。

男女老少无不夸赞着张凤女的贤良能干。

庆典仪式在东凤砖瓦厂隆重开幕,副县长和乡长分别做了重要讲话。

轮到张凤女发言,人们能从她激动得发颤的声音里听出她发自内心的喜悦。

她新剪了头发,手腕上新买了手表,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的右手腕上戴着一只虾须银镯,在早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张凤女回顾了东风厂建厂的光荣史迹,还不到半年,东风厂已发展成为了枫城平原的龙头企业,受到了县领导的青睐和关怀。

说来说去,张凤女捧着发言稿,无非自吹自擂着自己如何了不起。

台上的领导听得认真,台下的职工群众耐着性子。

崔长耿在会场的西南角上,他点着一支烟,心里便升起了阵阵厌恶。

——自始至终,张凤女的发言稿里没有提到他的名字,没有讲到关于他的一句。

那么,自己在她眼里算作什么?

在这个厂子里又算作什么?

他的眼睛瞟过去,看到东北角的乔丽丽,她打扮得像要出嫁的的新媳妇,鲜亮地站在众人前面,为的是今天出尽风头。

只可惜,她再打扮得抢眼、再穿戴得时髦,都赶不上台上的婆婆。

张凤女才是今天会场的主角,她的身份和地位决定了高高在上,决定了她接受着赞美与掌声。

乔丽丽听着她的发言,心里渐渐不是滋味。

除了泛起酸意,最后竟然莫名涌来鄙视——这她娘的好处全让她一个人占尽了——厂子是她张凤女建的,钱是她一个人赚来的,进口的制砖设备也是她争取而来的......

乔丽丽的脸由白转青,由青变紫,由紫变成了冷冷的铁灰色。

她回过头,看到了西南角的崔长耿。

他正抽着烟,深情望着自己。

乔丽丽心底的自豪和骄傲油然而生——张凤女做梦都不会想到,她以为白头到老的男人,早已和自己私定了终身。

并且,她辛辛苦苦争下的这份家业,最终将落入乔丽丽和崔长耿的手中!

乔丽丽望向主席台,张凤女还在夸夸其谈,畅想着她宏伟的目标和未来。

再看看场内的观众,除了东风厂的职工,还有大李庄的父老乡亲。

难怪张凤女为这次庆典花费不菲,难怪她这几日兴奋过度。

看来,得让她吃点亏出点丑才好,不然白白浪费了这隆重的场面。

乔丽丽扭身出了砖厂,一路行来,进了李忠家中。

她知道今天姬玲玲没有去红星厂上班,恰好调休,张凤女命李忠娘和姬玲玲帮着厨子给领导们准备饭菜。

姬玲玲心里一千万个不愿意,但也不能脸面上过不去啊。

她身在李家,还是李忠的媳妇。

跟着一帮村里的婆姨们摘菜洗菜,姬玲玲做事从来勤快能干。

正要把一筐萝卜提到厨房去,看到门口进来了乔丽丽。

她赶紧低了头准备躲开,却看到乔丽丽双手插在裤兜里向自己走过来。

“玲玲你不准备去看戏啊,今天听说要演全本的《断桥》。”

奇怪,她平日里对姬玲玲说话趾高气扬的,这会子却一脸的温柔平和。

“不去,这不忙着嘛。”姬玲玲回答得很冷淡。

在她心里,早和乔丽丽撇得两清。

“你应当看看这出戏,好看得很,许仙抛下白素贞跑到了金山寺,白素贞还眼巴巴想要去找他呢——结果让法海打得落花流水,玲玲你说这白素贞可怜不可怜啊?”

乔丽丽脸上平和,言语却带着刻薄,姬玲玲哪能听不明白她在说谁。

“我不爱看戏,那都是演给那些爱做戏的人看的,我也不想知道白素贞黑素贞,我忙着将你婆婆吩咐的活干完要紧,省得她到时不高兴。”

说着就要提着筐过去。

乔丽丽伸出手,热心地搭在了筐上,不管她愿不愿意,已使着力气帮她拎起了筐。

姬玲玲只好和她一起将一筐萝卜提进了厨房。

厨师一见到乔丽丽眼中放光,拿一块鸡翅晃到她嘴边让她尝。

乔丽丽一把打开,嚷道:“喂你媳妇吃去,别来烦我,忙着呢。”

说着追着姬玲玲出来,一只手挽住她的胳膊。

“玲玲你看你,总是给我拉着一张脸,好像得罪你似的——得罪你的事我可做不出来,这李忠去民兵连集训,可是他婶娘的主意,不是我的。”

姬玲玲怔了一下,不明白乔丽丽要做啥,跟进跟出要和她套近乎为了哪般。

“他走了也好,让他离开一段时间,好好检讨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

她说得很大度。

乔丽丽一脸狐媚,嘴咬着她耳朵又递过来一句:“让你去黄河那边找李忠可是我婆婆的主意,为的是你们两口子回不来,一来怕你和李忠过不下去,弄离婚她还得帮着花钱娶亲,二来你要离了红星砖厂,她可以安心摆布我姑妈!”

乔丽丽不敢提到张凤女这样做是为了斩断齐伟业对姬玲玲的念想。

就算是事实,她可不敢乱说。

姬玲玲的后面可有着自己的姑妈在撑腰。

“她这么做也不怕有报应!”

姬玲玲的眼睛里燃起怒火。

她能猜测到张凤女打发自己离开是针对了乔荞,针对了红星厂。

但从乔丽丽的嘴中说出来,她还是情不自禁地被激怒了。

“玲玲你也不想想,她拿你的自由换来了一整套的进口设备,正在众人面前显摆她的能耐呢。”

姬玲玲咬了咬嘴唇,她可不是别人一点就着的炮仗。

她从小没娘,在风风雨雨中长大,经历了乔丽丽永远不会经历的苦难。

乔丽丽这三言两语会让她生气,会让她难受。

但不会让她失控去做什么。

“让她显摆吧,她有那本事,也有那条件,要是换成你和我,一个只能在这里洗菜,一个只能跑来说自己婆婆的坏话!”

姬玲玲说完抽身去洗菜,丢下乔丽丽站在院中,花容凝上冷霜。

她看着姬玲玲的背影,冷笑着心里骂道:“真是上不了台盘的狗肉,给你杆你都不知道往上爬一下,一辈子就是被人当猴耍的命——长得漂亮又如何,有本事你象我一样攀上高枝想着当厂长——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贱货一个!”

第266章 坟头有另一出戏 候小菊可不是心甘情愿来大李庄低头认罪来的。

她是乔军军用绳子绑着雇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拉回来的。

候小菊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时而安静时而疯狂,嘴里一直说着莫名其妙的言语,神情凄惨,全身不停颤栗。

“娘,我看小菊怕是没救了。”乔军军在车厢里抱着媳妇对陈秋霞说道。

他有些害怕,乔家泉村的乔五爷说候小菊是被冤死的鬼魂来讨债,他连着烧了好几个晚上的纸钱——纸钱都烧了半麻袋,候小菊的病却越来越严重。

到了晚间口吐着白沫,神志不清的喊来喊去,闹腾得左右邻舍都不安宁。

他只好又去找乔五爷。

“她是欠了人家的一条命啊,只怕这冤魂来索命,你家里人凶多吉少了。”

乔五爷闭着眼睛听了乔军军的话开了口。

乔军军本来不信这些,不光他不信,他娘开始跳得老高,大骂乔军军不该听乔五爷的话——“他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不死,马上快进土了,他的话你也愿意听,真是不长进的东西!”

眼见候小菊快不行了,死马得当活马医,乔军军顾不得陈秋霞反对,去求乔五爷,最后老人家指出光明大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们做了什么,心里自然清楚,去向亡者乞求原谅,捡半条命回来吧。”

这才有了去奶奶坟头做法事安魂的决定。

陈秋霞坐在拖拉机上心烦意乱。

一听乔军军的话更是忧心如焚。

她伸腿踢了他一脚,骂道:“别他娘的嘴里不干不净乱说,到了你奶奶坟上看我脸色行事,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咽肚子里,省得那丑货一家笑话咱们!”

乔军军点头。

乔平转过脸叹息了一声。

拖拉机驶进大李庄,村口锣鼓喧天正搭着戏台唱戏。

陈秋霞听乔丽丽说过今天她婆婆在举行着新机器进厂的庆典,本来想凑凑热闹,沾点亲家母的喜气,不想家里儿媳妇犯了病,还得上坟办事。

真是晦气。

她低着头坐在拖拉机上嘀咕着,听乔军军指挥着拖拉机师傅驶向坟地。

一家人先扶着请来的法师下了车,再将候小菊抱了下来,还没站稳当,看到乔荞领着一帮人向这边走过来。

乔荞居然领着老老小小十余人。

除了她爹、五个闺女、外加刘阳三兄弟,还有村长和几个村里的老人。

“她叫这么多人来干嘛?”陈秋霞一脸的不高兴,嘴里又不敢说什么,脸上挤出笑意和众人打招呼。

“妹子,不就是给咱娘烧张纸嘛,也用不着这样兴师动众麻烦大家,今天大李庄有戏,让他们去看戏去吧。”

陈秋霞不想在众人面前丢脸,讪讪说道。

乔荞冷笑了一下。

“我娘可是村长出面安葬入土的,大李庄的父老乡亲都眼见了她走完最后一程,她本不该死,却不明不白的离了人世,今天,我叫他们来,就是想听听我娘是怎么死的!有着现成的戏不看,看那些做啥!”

乔荞说完,让刘梅英带着弟妹们跪下。

她站在了村长身旁,看着乔军军扶着候小菊走到坟头,听着法师的安排,想让候小菊安静下来。

偏偏候小菊直着嗓子喘着气,牙齿抵在唇上哒哒响,脑袋晃得象钟摆一样。

刘希望悄声对刘若男说道:“我早看出来她不是个好东西,现在这样子,倒像是有人要勒死她似的,八成是得了精神病!”

刘若男噗嗤笑出了声,惹得几个孩子都笑起来。

陈秋霞涨红了脸,催着乔平快摆上香烛纸火,帮着法师穿好长袍,系好僧帽,羊皮鼓一敲,烛火燃起,青烟升腾,坟场里便有了不一样的氛围。

念念有词好一阵。

突然,法师舀了一碗清水,举起桃木剑,向天空划了几下,一碗水迎面泼向候小菊的脸——她全身打了个激灵,一下子瘫软在草丛里。

黄表燃烬,落在了碗里,再舀一碗水,法师命乔军军灌入候小菊的口中。

须臾她哇地一声,翻肠倒肚一般呕吐出许多秽物,全身如筛糠一般,眼睛渐渐明亮,手指头如鸡爪子一般蜷缩着,磕头如捣蒜,声声诉来: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求你放过我吧,是乔军军偷了养鸡厂的鸡,拿到镇上卖了换钱,钱不是我一个人花的,是我推你下河的——是乔军军让我这样干的啊,他怕你发现我们偷鸡的事.......”

“我看她是彻底疯了!军军,拿土塞到这个疯女人的嘴里,拉她回家,别让她在这里胡说八道!”

陈秋霞跳了起来,冲着儿子儿媳吼道。

“且慢,既然来了,急着走干嘛——这不是摆开了阵仗给她安魂嘛,咱得把事情弄成了再走。”

村长站在了前面,拦住了陈秋霞。

想当初,这个婆娘在乔荞母亲的丧事上有多嚣张,大李庄的人记得一清二楚。

现在想走,已经晚了。

候小菊说完趴在了坟头上象一堆烂泥。

整个人象是睡了过去。

乔荞走过去,蹲在侄儿面前问道:“你媳妇说的可都是事实?”

乔军军点了点头。

“你放心,只要你认了错,奶奶会原谅你——但我不会原谅你!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你是乔家的后代,但我没有你们这样的娘家人!”

乔荞说完转过了身子,对刘梅英几个人说道:“你们可都听明白了?——乔军军两口子偷鸡不说,还害死了你们的姥姥,象这种亲戚我们以后不会再认,从今天起你们再没有乔家泉的舅舅,更没有象乔军军这样的表哥!”

刘梅英带头答应了一声。

乔荞看了一眼法师,向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辛苦你了,法师,回头告诉乔五爷,说我记得他的好,改天一定来亲自感谢他!”

法师心领神会地笑起来,一语双关说道:“他老人家心明如镜,照得清这人世间的是是非非。”

陈秋霞听着有点糊涂,又有点蹊跷。

乔荞最后对她说道:“安心带你儿媳妇回去吧,生下孩子,凭着良心去教导,不要再让子孙后代成了乔军军和乔丽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活成了罪孽,专在世上干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说完和众人离开了。

刘梅英挽着乔荞的胳膊悄声说道:“娘,他们会不会怀疑你找过乔五爷啊?”

“他们会怀疑,但也不敢怀疑。”乔荞笑起来。

“为什么呢?”

“因为做贼心虚,候小菊发个烧正好收到了刘若男写的信,信是用你姥姥的口吻写的,她不怕才怪呢!”

第267章 乔丽丽等不及了 有些仇恨永不会消散,因为它伤害了的不止是情感。

而是对亲人和挚爱的生命无情摧残!

在乔荞的心里,青杏的残死出现在无数个梦里,随着时间的流逝,伤痛和仇恨丝毫没有减退。

相反,她对崔长耿的仇恨堆积成了一面厚重的铁墙!

娘落水去世后,乔荞听到刘梅英说了侄子两口子偷鸡的事。

她除了对乔军军恨铁不成钢之外,心里对娘的意外死亡一直心怀芥蒂。

娘虽然身体不大好,但在大李庄经过自己的悉心照料,行动还算自如,怎么好端端就落水而亡了呢?

乔荞决定试探一下乔军军两口子。

候小菊怀孕之后身子一直不好,乔荞偷着回了乔家泉村一次,找到了德高望众的乔五爷。

“贼人胆虚,心里藏鬼,你可以大胆试试。”

乔五爷捋着白胡子告诉乔荞如何进行,答应一定帮乔荞将真相弄个水落石出。

乔荞回去后,一张黄纸让刘若男写了几行字,从邮局寄出后,没几天,候小菊的病加重了。

然后,她疯魔了。

乔五爷适时而至,告诉乔军军候小菊的病因。

这才有了上坟安魂的事。

......

“恨是不会轻易消失的!”乔荞在回来的路上告诉大闺女。“恨只会在复仇后得到释放,但还会存在,比如我们对乔军军和候小菊——原谅需要时间,但有些人不必去原谅!”

刘梅英点点头,听着村里传来的锣鼓声和唱戏声,想起了王大强说过今晚要来帮她清理鸡舍。

乔荞看着闺女的神情,笑着说道:“难得村里有戏班来唱戏,今晚我早点回家,替你照看鸡厂,你去和大强看看戏,我让二闺女和三闺女带上弟妹们也去看看,他们早上就开始嚷嚷了。”

刘梅英红了脸,低头说道:“我不去,闹哄哄的也没啥看头,他今晚说好了过来帮着清理鸡舍,干活要紧。”

乔荞心想也是,闺女心思都放在养鸡厂,看戏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呢,再说了人多眼杂,她和王大强在一起也不方便,不如让他们在养鸡厂一起干活也好。

且不说乔荞带着村长和村里的老人去了河滩家中吃晌午叙事。

单说陈秋霞一家扶着候小菊上了拖拉机,车子发动,突突地冒着黑烟驶上小道,穿过大李庄的村子欲向乔家泉方向奔去。

“爹——娘——等一下——快停下!”

乔丽丽在后面跑着气喘吁吁撵了上来。

陈秋霞赶紧让车子停住,她跳下车,一把拉住了闺女的手。

“丽丽你不忙着吗,跑来做啥?快回去忙你的正事,仔细你婆婆找你。”

乔丽丽一听娘还顾及着张凤女,立即拉下脸来。

“娘,你们来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刚才听人说了你们来大李庄了——怎么就听姑妈的摆布,她算那根葱那头蒜,由着她在坟头欺负我们一家子!”

乔丽丽正在气头上,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陈秋霞看看四周没有外人,拉过乔丽丽到路旁,三言两语告诉了来大李庄的原由。

“是你弟和他媳妇糊涂,眼浅手短的贼胚子,偷鸡被你奶奶看到,顺手就把老婆子推到河里淹死了,我和你爹真是丢尽了脸,丽丽,以后你在大李庄可怎么活啊?你婆婆还不笑话死咱们!”

“她笑话我们?——她自己先管好自己吧。”乔丽丽冷笑道:“没有我,她不一定能将东风厂办下去,这么先进的设备也不一定能落到她的手里,我姑妈虽比不得她精明、比不得她神通广大,但也不比她差——”

“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丽丽,你没看到她刚才在坟头上的得意劲儿,差点没气死我,都怪你弟弟这个不成器的,又娶了这么一个没志气的媳妇,才让你姑妈小瞧咱们,她说过了,以后不认咱们这门亲戚了!”

陈秋霞一听乔丽丽拿着乔荞和张凤女作比较,心里的怒火燃烧起来。

乔丽丽知道娘这次吃了亏,在乔荞面前受了委屈,顺着娘的心意骂了一通乔荞如何低贱无耻,最后对娘悄声说道:“暂且忍耐一些日子,等我拿下了东风厂,再把李光明的红星厂夺回来,到时有她好看的!”

陈秋霞一听禁不住喜出望外,拉着闺女的手说:“凡事就靠你自己了,你生在我们这等贫寒之家,爹娘靠不住,兄弟又给你添负担,一个人在大李庄须得小心谨慎,有需要娘帮你的尽管说,我万死不辞的!”

乔丽丽点头,靠近娘的耳旁。

“还真事需要娘帮我呢,我看我婆婆得意得很,人前人后出尽了风头,我想让姬玲玲整治整治她,可这个贱人就是不从我的道,不上我的船,娘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让李光明的娘早点归了西才好!”

陈秋霞惊得差点叫出声,捂着胸口说道:“傻闺女,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弄不好要挨枪子的事,不敢胡来呀!”

乔丽丽冷笑着撇撇嘴,挽着娘的胳膊往后走了几步。

“知道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才问你有没有好的法子,人不知鬼不觉的结果了就是了,又不是让你和我提刀去杀了她。”

陈秋霞缓了口气,眯着眼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买卖不划算——张凤女是改嫁了的女人,嫁的是崔长耿,没有了她,东风砖瓦厂也是人家姓崔的,轮不到乔丽丽头上。

她得给乔丽丽把这道理说明白了。

“闺女,人家男人姓崔,我怕你是白辛苦一场,白白费了力气,一不小心毁了你自己。”

乔丽丽的眼睛里有着镇定和杀气,关于她和崔长耿之间的私情,是不好意思跟娘说明的,她已经等不及要除掉张凤女了。

齐伟业总说要有合适的机会,才会把东风厂弄到她的手中。

但乔丽丽看得清楚,要是张凤女活着,自己不会在李家有出头之日!

“娘,你觉得崔长耿会死心塌地跟着一个不把他当回事的女人吗?哪个男人甘愿一辈子被婆娘踩在脚底下过日子?恐怕也只有我爹这样的男人了!”

乔丽丽的话让陈秋霞露出苦笑,乔平要不是个窝囊废,她也用不着这样掐尖要强啊。

“闺女,娘怕你吃亏,张凤女八面玲珑,给她下手,可要千万小心呐!”

“娘可有好的主意?”

“世间事最怕有心人,要想做得不露痕迹、不让公安察觉,咱得仔细想想法子,容娘回家想一想,回头再来找你,这会为你弟媳妇的事心慌意乱,也拿不了正经主意。”

陈秋霞说着叹息,乔丽丽赶紧裤兜里掏出几十元钱放在娘手中,打发娘家人离了大李庄。

她自己回转脚步,来到戏场,台上午场的戏已接近尾声,乔丽丽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看到崔长耿正叼着烟和戏班子的负责人在戏台的一则说着话。

她装着不经意走过去,给崔长耿使了个眼色。

自己向村北走去。

今晚这戏要唱到深夜,张凤女忙前忙后要高兴好一阵子。

村外的高粱长得老高,乔丽丽知道是该和崔长耿聚一聚的时候了。

第268章 王翠芬从来不会甘心 王大强和王翠芬娘俩闹得很僵,就因为王大强一心一意要娶刘梅英。

依着王翠芬的意思,现在李忠走得远天远地,王大强只要用点心思,枫城平原上数 一数二的金凤凰姬玲玲就会成了王家的儿媳妇。

姬玲玲就算和李忠结过婚又如何?她那娇俏的模样哪个黄花闺女又能比得过?

再说了,以前娶姬玲玲会要彩礼,会花一笔钱,现在王大强和姬玲玲之间的事闹得全村皆知,只要王大强愿娶,姬玲玲愿嫁,王翠芬相信不用多花一个子儿!

放着这样划算的婚事王大强不找,偏要铁了心娶刘梅英。

王翠芬的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别的不说,就说刘梅英的长相,以前是丑闺女,她娘有了祖传美容的方子后变漂亮了一些,但也只能算齐头整脸,一般人品,怎么能和花一样的姬玲玲比。

再说了,王翠芬和乔荞是死敌,当初为了刘二柱结下了恩怨,兜兜转转两人之间没有化解开来,矛盾和仇恨却日益加深。

现在,王大强决定娶刘梅英为妻,这不是拿巴掌扇王翠芬的脸吗?

去庄稼地里干活,路过靠近河滩的田地,看着尹向荣的坟头长起青草,王翠芬朝着坟墓啐了一口,骂道:“死也不挑个时候,咋不把丑婆娘的闺女娶了再去死,让她娘俩都成寡妇!死都没留全尸,抱个砖头装棺材里白占了我们大李庄的庄稼地!”

心里怨恨着尹向荣多事,将刘梅英交托给了自己的儿子,眼见着王大强早早晚晚往刘梅英家跑得勤,王翠芬知道大势已去——儿大不听娘劝,她是没有办法拦阻王大强了,只能听天由命随他去。

晚饭在王翠芬的长吁短叹中开始。

王大强知道娘心里愁啥,今晚索性把话说开了。

“我和梅英秋下结婚,不花家里一文钱,媒人是明喜叔,回头挑个日子把婚事定了。”

这是宣布,听起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三个弟弟听了喜上眉梢,王二狗嬉皮笑脸放下碗说道:“大哥娶了亲,是不是下一个轮到我了?正好我不想念书了,早点给我讨个媳妇,我好回家种地。”

王翠芬啪一下放下筷子,没好气骂道:“吃饱了撑死你个狗日的,想得倒挺美,挨千刀的东西,一辈子打光棍的命,好的不学尽学坏,你有本事也去做上门女婿!”

王大强忍着不理会娘的怒骂,三两口扒完面条放下碗,打算去给刘梅英鸡厂帮着干活去。

“大强,你去哪里?”

王翠芬立起身子喊道。

“去上夜班!”

“你糊弄鬼呢,昨晚上了夜班,今晚怎么还去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让狐狸精迷住了魂,跑到刘梅英家白给人家干活,你还真以为她是你媳妇啊,有乔荞这样的丈母娘,有你干不完的活,你等着过苦日子吧!”

王翠芬骂着将半碗面汤泼在了院子中。

“我愿意,总比打光棍强,再说了,我是要当上门女婿的人了,给梅英家干活,就当自己家一样!”

王大强居然一脸坏笑,头一拧,他潇洒出了大门。

王翠芬杀人的心都有了。

为着这几个不争气的儿子,她拼尽全力活着,不想连王大强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还要去乔荞家当上门女婿!

她进了厨房,气得骂娘,最小的儿子王小虎探着半个身子伸进头,怯怯地开了口。

“娘,大哥是不是以后成了刘梅英家的人了啊,那咱家的地谁来种?庄稼谁来收?”

“你少操这闲心,写你的作业去!”王翠芬吼道。

“娘,你别生气了,你怎么不去找一下刘梅英的爹呀,大哥想娶他闺女,还要住进刘家老院子,这得人家刘二柱说了算!”

王小虎读书不咋的,平日里温声温气的,自小鬼精。

想问题都比几个哥哥成熟。

王翠芬愣眼看着小儿子好一阵,突然扑上来揪住他的耳朵使劲摇了摇。

“你说得对呢,虎子,娘没白疼你,你可比你哥哥们想得周全,你看我都被你大哥气糊涂了,咋忘了刘梅英还有个爹呢!”

王翠芬一下子来了精神。

刘二柱现在可真的是今非昔比,人家在镇上和县城都开着百货商店,在省城的批发市场都有了自己的铺面,生意做得大起来,已经成了枫城平原上响当当的人物!

刘梅英要嫁人,刘二柱的话一定有着份量。

不管乔荞多厉害,刘二柱是五个闺女的亲爹。

美中不足的是刘二柱最终放弃了王翠芬,娶了镇上的小寡妇冯小玉。

——要不是乔荞帮着冯小玉治好了划伤的嘴巴,不将她整得貌美如花,刘二柱也不会娶了冯小玉。

说不定王翠芬早已是老板娘,手底下拿捏着刘二柱,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

“天杀的丑货,老娘才不会让你得意,才不会让你白捡了我们大强这样的儿子给你当女婿!”

王翠芬嘴里骂着解下围裙,来到了堂屋中。

对着镜子她洗了把脸,灯光下她打量着自己风韵犹存的脸蛋——镜中的自己一点都不显老,虽然比不上乔丽丽和姬玲玲年轻的样子,但眉眼之间却有另一种她们不及的风情。

她得打听打听刘二柱的下落,得想办法去找找他。

就算他不念旧情,还有刘小柱呢。

“想要我儿子娶你家闺女,没那么容易,丑婆娘,咱们走着瞧吧!”

第269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村里的戏演了两天,最终落幕。

而东风厂的好日子才刚刚拉开帷幕。

全村人都看到了张凤女脸上洋溢着喜悦,她请大家看了戏,已在县上派来的专家的督导下将新设备投入使用中。

机器声从原来的轰鸣变成了平静的嗡嗡声,新设备的投入,一如给东风厂注入了新的血液,从泥浆搅拌到砖瓦成型,一气呵成,成块的砖瓦整齐地穿过运输带,最后在工人们的手中码在了厂院中。

张凤女看着一座座砖坯墙以惊人的速度增长,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当初要不是狠下心决定赶走姬玲玲,齐伟业哪会将这套设备给东风厂。

只怕为了讨好姬玲玲的欢心,定是给了红星厂。

看来,姬玲玲在齐伟业的心中举足轻重!

李忠莫名其妙选进民兵连,又接连出了事被发派到黄河南边,齐伟业不惜代价用一套进口设备挽留下姬玲玲......张凤女早已怀疑这些事因姬玲玲而生。

说不定就有乔荞参与其中。

她冷笑着看着工人们忙碌,抱着膀子望着村南的灰白色烟雾——那是红星厂的砖窑正点火烧砖。

“要想超越我,你使上吃奶的力气也不中用了,姓乔的,留着你和姬玲玲折腾吧,看齐伟业能帮你多久!”

张凤女心里骂着走进了办公室,推开门看到崔长耿架着二郎腿四平八稳坐着抽烟,见她进来笑着问:“你看新机器生产出来的砖质量咋样,我刚瞅着挺好的。”

“那还用说嘛,肯定要好,一天生产的量能顶得上全厂职工半月生产的,照这样下去,全枫城的砖瓦都让咱们包揽了,你说能不让人高兴吗?”

张凤女喜滋滋坐在男人身边,往他身上靠了一下。

“长耿,等咱把厂子做大了,咱们就去城里生活,到时,我天天做你爱吃的,陪着你去到处逛逛。”

张凤女憧憬着美好未来,没有注意到男人脸上的变化。

他才不稀罕这样的生活——乔丽丽可比她年轻漂亮一千倍,比她温柔一千倍。

那晚村里唱大戏,张凤女陪着前来庆贺的客人喝酒,崔长耿如约来到了村外的高粱地。

乔丽丽早在说好的田埂边等他。

“齐伟业是想帮我,可是他想借着我姑妈的手扳倒她,或者等她们争得两败俱伤了才下手,我是等不住了,眼见得她天天拿腔作势的人前人后显摆,东风厂是她一个的功劳吗?——进口设备还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了她。”

崔长耿听着乔丽丽的抱怨,很想说那是齐伟业为了姬玲玲才做出的选择,明眼人都清楚是咋回事。

但如此良辰美景、花好月圆的夏夜,他不想驳了乔丽丽的兴致。

“丽丽,这是大事,急不得的,急了会出乱子。”

“屁大的事,不就是一个半老徐娘吗?你是舍不得她还是舍不得她给你的富贵生活?”

乔丽丽娇嗔着扯住了他的耳朵。

有些疼,崔长耿哎吆了一声。

“我的姑奶奶,我是舍不得你啊,我的心你还不明白?我是怕你操之过急了把自己搭进去——”

“少胡说,怎么你和我娘一个调调?是不是你们年纪大的人做事都喜欢婆婆妈妈的,我可想好了,快刀斩乱麻结果了她,从此不再看她脸色行事!”

听她口气似乎主意已定。

崔长耿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

杀人害命的事他不想再做,一想起青杏的死他禁不住不寒而栗。

刘明喜是哑巴了,但他还活着。

只要他还活着,总有一天会想尽法子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丽丽,我们往里头走走吧,万一——”

他一把抱起了乔丽丽。

“放心吧,我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到时我们再也不用这样偷偷摸摸了,没有了她,东风厂就是咱们的,你和我也算熬出头了......”

崔长耿相信乔丽丽会做些什么。

至于怎么做,如何做,他不想知道太多。

......

他任由张凤女畅想着她的未来,做出很认真的样子敷衍着她。

“长耿,你说齐伟业会不会给乔荞一些好处补偿一下?”

张凤女问他,崔长耿回答不出来。

他想,齐伟业一定会给乔荞一些好处,但所有的好处,只为了彻底俘虏姬玲玲。

“我想会吧,毕竟他给咱们厂里这么大的福利,安慰一下乔荞也是应当的。”

他想了一下说道,想到姬玲玲迟早难逃齐伟业之手心里不舒服起来。

张凤女坐直了身子,她看了看门外无人,悄声对崔长耿说道:“留着李忠媳妇真是个祸害,不如咱们寻个机会打发了她——”

崔长耿心里一紧,慌忙问道:“不是打发过一次了吗?人家不好好呆在大李庄,瞎折腾,让大家知道了笑话咱们。”

“这次打发得她远远的,远得让她再也回不来——连世上的日头都见不着!”

张凤女冷笑着说道。

“啥?你的意思是——让她死?”

崔长耿惊出一身冷汗。

谁死都行,姬玲玲怎么可以死掉?她那么俊俏美丽,美得恰如花朵正开。

张凤女点了点头,眼睛里有着和乔丽丽一样的狠毒果决。

崔长耿怔住了,他没有想到自己陷在了乔丽丽和张凤女这样的两个女人中间。

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一个比一个疯如恶魔。

她们,都是为了争权夺利,都容不下对手的存在。

崔长耿有些自嘲起了自己的命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和张凤女,还真是天作地合的一对啊。

“你想怎样?”他瞪着眼问张凤女。

张凤女摸了一下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从容镇定说道:“她可是个好闺女,嫁给李忠这样的败家子也不愿意离婚,大凡要脸的女人都要强,齐伟业能不能拿下她还是个未知数,但我自会安排有人坏了她的贞洁名声!”

“谁?”

“胡小军啊,他从红星砖厂过来,对咱们可忠心的很呐!”

第270章 我不会让你跌倒的 当全村人看到张凤女的东风厂欣欣向荣的景象,自然也看到了乔荞的红星厂一如既往的平静。

——老式阵旧的制砖机轰隆隆地响着,一群男女在厂区加紧劳作。

刘汉国依旧在大声叮嘱工人们仔细认真,姬玲玲穿梭在各个劳动车间和场地中检查着工作.......

乔荞站在办公室的窗口,望着砖窑腾起的白烟,缓缓叹息了一声。

是太落后了,这样半手工半机械的生产模式,是远远赶不上东风厂的。

听说,张凤女已放出豪言,即将给全厂职工涨工资了。

在她没有挤垮红星厂之前,乔荞必须做出大的改变,要不然,自己又会重蹈覆辙,面临着停业关门的危险。

“婶,有人找你。”姬玲玲敲门。

身后站着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

“乔厂长,不记得我了吗?我来过你们厂子呢。”

中年男人的笑里有着讨好和巴结,乔荞一眼认出他是养殖厂的祁经理,当初说好要砖的,后来又反悔了。

个中原因就是张凤女的砖比这边便宜。

“当然记得,祁经理,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莫不是你的养殖厂又扩大规模,需要砖瓦了?”

“乔厂长真是聪明人啊,我还真是为买一批砖来的——放心,这次不会再反悔的。”

祁经理坐定,姬玲玲倒茶给他。

乔荞笑着说:“那我这边砖可不便宜,质量一流,敢拍着胸给你保证!”

“我信得过你的,你可以现在就给我开票——哦对了,正烧的这一窑砖我也包了,都算我名下。”

祁经理说得认真,乔荞和姬玲玲倒吓住了。

“祁经理,你要这么多砖瓦做什么?难道你又要办几个养殖厂不成?”乔荞有些好奇。

祁经理没有正面回答,他看着姬玲玲出去叫会计,对乔荞说道:“你这面子可大着呢,只有买了你们厂的砖,齐书记才会答应给我批厂子,不然以前建的都推倒!”

乔荞这才醒悟过来。

原来是贵人相助,难怪祁经理这次要定了红星厂的砖瓦。

看来齐伟业这次出手阔绰,不光让祁经理买光了厂子里的存货,还将马上出窑的砖也包了下来。

“会不会难为你了,祁经理?”乔荞有些于心不忍。

“没有没有,乔厂长不必为我顾虑,我现在建的是大厂子,只怕这些材料还不够,当然,从厂子立项到厂地批复花了些精力,都得靠着齐书记帮忙,他点名说你家的砖质量可靠,我怎么能不给他面子?”

说着笑起来,精明的小眼睛全是算计。

乔荞跟着笑了一下,齐伟业这次的人情是大了点,但比起给东风厂配了先进设备差了十万八千里。

张凤女可以借着先进的设备一路向前,让东风厂大刀阔斧地发展起来。

而乔荞只能在他的恩惠下一步一趋地往挪动半步。

会计来开票算帐,祁经理拿出一沓钞票算作定金。

买卖成交。

姬玲玲兴奋得脸蛋都红扑扑的,送走祁经理,她扶着乔荞的胳膊进了办公室,嘴里念道:“婶子你应当高兴高兴,这么大一笔生意,连正烧在窑里的砖都卖掉了,咱们厂前景一片光明呀!”

乔荞笑不出来。

她坐下来望着姬玲玲,心生无数怜惜。

“玲玲,你坐下,婶子有话要对你说。”她拉着姬玲玲坐在了身边。“祁经理之所以买咱们的砖瓦,你猜是谁的面子——当然是县委齐书记的,祁经理有求于他,他做了顺水人情,在别人看来是他帮着我们红星厂,可是真正的原因,还不是因为你在这里。”

姬玲玲低下了头,神情一下黯淡了。

她是希望红星厂能有好的前景,但她不希望这些前景是齐伟业因为想得到她而做的人情买卖。

“婶子,他还会来找我对吗?”

“对,肯定,你是他没有吃到嘴里的肉,所以他心心念念记挂着整个红星厂,只怕整个厂子的命运愈发攥在他手里了——一旦这个老狐狸想要什么,只须一句话就可以断了我们的销路,到时,我们哭都来不及呢!”

乔荞的话绝非危言耸听,姬玲玲明白其中深意。

“婶子,那咋办?难不成我真从了他吗?”

姬玲玲的眼睛闪过挣扎和痛苦,乔荞心疼起来,抚了一下她额前的头发,柔声说道:“闺女,凡是用美色交换得来的东西是不可靠的,一不小心,便可以让一个女人粉身碎骨,别看乔丽丽目前得意,有她以后的苦日子的,齐伟业暂时不会强迫你,也不会强迫我,他也不敢拿你怎样——毕竟身份和地位不容许他胡来。”

“那婶子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打铁还须自身硬,红星厂不能一直靠着齐伟业的支持去发展,我们得靠自己的能力——比如说,凑钱买一套先进的设备,跟上发展的脚步才是正理!”

乔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姬玲玲感同身受,问题是一套先进的设备,哪得需要好几十万呢。

等于把红星厂全卖了。

她和乔荞都心里有数。

“婶,我们没有这么多钱吧?”姬玲玲忧愁起来。

“我会想办法的,祁经理这批砖要的还真是时候,起码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际。”

乔荞起身望着窗外的砖窑,盼望着尽快熄火。

“他要再来我怎么办?”姬玲玲问道。

乔荞想了想,拉起姬玲玲,认真说道:“你不能拿你的清白去和这种人做交易,你可以凭着你的聪明和伶俐拒绝他——但不必得罪他,任何时候你要相信,你还有我,玲玲,我不会让你跌倒的!”

第271章 她让胡小军毁了这张王牌 胡小军不是个好人,但也坏不到哪里去。

最早他跟着李全富跑运输拉煤,后来进了红星砖瓦厂开车拉土,先是开拖拉机,再是开大卡车,先是普通工人,后来李全富提拔他为车队队长。

三十多岁的胡小军很满意他在红星砖瓦厂的工作。

他想着要为砖厂肝脑涂地做事,却不料红星厂三易其主。

——李全富死了,李光明突然离家出走,让他大为光火的是,大李庄以前的丑婆娘乔荞居然成了厂长,顺风顺水的接管了红星砖瓦厂。

胡小军有些不服气,也有些不甘心。

一个臭娘们儿怎么可以接管李家的家业,一下子从麻雀变成了金凤凰。

心里怀着不满,轻佻调笑新来的女厂长,惹怒了乔荞,胡小军被开除了。

正当他走投无路之际,崔长耿提着酒来到他家,先是拉拢他来东风厂,然后是让他教唆别人也离开红星厂。

胡小军在东风厂做了货运队的队长,受到张凤女的赏识和器重,自然为东风厂全力效忠。

可心里对乔荞的恨丝毫没有减轻过。

虽然在她上任时已做过手脚——拉最后一批土方时偷工减料拉了掺红沙的泥土,又和制砖坯、烧砖的工人沆瀣一气烧出了乔荞上任时的第一窑砖瓦。

全是不合格的次品。

但好歹乔荞通过刘光明同学赵楠的关系低价卖给了粉条厂的老板。

也算收回了些成本。

胡小军眼见着红星厂在乔荞的手中不断发展壮大,心里的嫉妒和仇恨如火中烧。

“这丑货居然有这等本事,到底把一个老厂子经营了起来,也算有点能耐!”

胡小军心怀对乔荞的岔恨,盼望着有一天她能裁在阴沟里。

张凤女在快要下班之际特意召见了他。

“厂长,你叫我?”胡小军进来后搓着手不知所措的样子。

平时看到张凤女,他只会点头哈腰地打招呼。

张凤女也只是客气地对他点头微笑一下。

今天却专门打发人来叫他,他一路揣测着会有什么事找自己。

“胡队长来了,快请坐。”

张凤女的笑温柔而亲切,走过去反锁了办公室门,亲手给胡小军沏了一杯茶。

“咱们东风厂上了新设备,用土的量大了起来,你手底下的人很能干,这些天我看了拉来的土方,质量过关,能赶得上用场。”

张凤女的表扬恰到好处。

胡小军有点激动,脑门上沁出了一层汗珠。

“这是我应当做的,张厂长和崔厂长的提携我永生难忘!”

胡小军端着茶杯不敢喝,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崔厂长——张凤女的心里嘀咕了一下,什么时候别人称呼崔长耿厂长的,她不知道,但她没表示过东风厂里有两个厂长。

眉头不由地皱了一下。

胡小军看在眼里,赶紧说道:“咱们厂的这新设备真利索,用土量是以前的一倍多,要加紧生产的话,两个砖窑都够烧的。”

“是,我也这么想,可惜现在条件还不成熟,等以后有两个砖窑,我就把车队拉运的事统统交给你,工资也给你翻倍涨一涨。”

张凤女说得大气,手势向前划了一下,非常有领导的魄力。

胡小军激动得差点背过气。

“张厂长叫我来——”

“有事才叫你来的,放心,是好事,选来选去再没有合适的人能帮我一把,别人不见得称心如意,倒是你让我觉得放心可用。”

张凤女将一顶看不见的高帽子戴在了胡小军头上,还没说什么事,胡小军已经觉得自己深得她的喜欢,成了她最体己的人了。

“张厂长这样看得起胡某,不管是好事坏事,只要能为你做事,我一定万死不辞!”

张凤女的笑从唇角溢了出来——就等胡小军这句话呢。

“我们李家的厂子,好端端地落在了别人手中,你说怎么能让我安心?落到别人手中也罢,可她非要和我对着干,自以为手中有一张王牌,就可以将我压得死死的,小军兄弟,你说这气不气人?”

胡小军一下子明白了张凤女嘴里的她是谁——不就是丑婆娘乔荞嘛,谁都看出来红星厂和东风厂在明争暗斗,谁都知晓张凤女和乔荞已势不两立。

只是手中的王牌是何物、是何人?胡小军有些糊涂。

“厂长,她哪能跟你比啊,你可是咱枫城平原上的大人物,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她撑不了多久的——”

“你错了,大错特错了,她能耐大着呢,不光将砖厂做开了,还不断在做强,昨天我听说有个姓祁的大老板买下了红星厂的所有砖瓦——连冒着烟的砖窑里的都定了下来,你还能小看好吗?她能有今天,你知道靠的是谁吗?”

张凤女的眼睛射出眼镜蛇一样的凶光。

“齐书记呗,大家都知道。”胡小军喝了一口茶,回答得很响亮。

“错!她靠的是姬玲玲!”

张凤女敲了一下桌子,眼睛中有着蛇的冰冷。

“姬玲玲?”胡小军有些匪夷所思。

“对,是她,你以为靠着乔荞那丑样吸引了齐伟业?还是她善于管理厂子?将红星厂搞成了枫城的一流企业引起了县领导的重视?——都不是,吸引齐伟业频频前往红星厂的是姬玲玲这个大美人儿,她才是乔荞今天成功的第一张王牌,明白了吧?”

胡小军张大了嘴,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

难怪啊,自从姬玲玲去了红星厂之后乔荞提拔她做了质监,难怪红星厂的销售业绩蒸蒸日上。

原来有姬玲玲在!

触类旁通,胡小军一下子就想到了乔丽丽在东风厂的地位——这不是同样的一张王牌吗?怪不得村里村外传出了乔丽丽和齐伟业的绯闻,原来事出有因啊。

“厂长,就算红星厂有姬玲玲,她也做不过你,现在全枫城最先进的制砖设备在我们厂里,凭你过人的胆识、聪明的经商头脑,没过多久把她挤到阴沟里去了,你还有我这样的弟兄给你出力,放心,以后我一定加油拉最好的土方!”

胡小军表了态,以为事情结束了。

找他来,无非是想让他安心呆在东风厂效命。

但,张凤女放下了二郎腿,提着暖水瓶给他续满了茶水。

“小军兄弟,事情可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啊,她既然接管了我们李家的厂子,是想做出一番成绩的,我思前想后,叫你来,可不是给你倒倒苦水诉诉衷肠——我呀,是想让你帮着我扳倒她的这张王牌,毁了乔荞最有力的靠山,让齐书记的腿不再迈进红星厂里!”

胡小军的香肠嘴再次张成了o型。

他懂得张风女的意思,她想毁了姬玲玲这张王牌。

可是,他不明白叫他来究竟为了什么。

“小军兄弟,你得帮我做成这件事,除了你,再没有人能让我信得过!”

张凤女眼波流转,温柔中藏着阴冷。

胡小军的汗珠再次沁上了额头,他结巴着说道:“厂长——你放心——你尽管吩咐——我说过的,万死不辞会帮你,真的!”

他拍了拍胸脯。

“很好,小军兄弟,事成之后,我让我做你们村里的万元户,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保你一世无忧!”

张凤女许出了条件,丰盛得让胡小军的肝儿都颤抖。

“简单的事——男人的事,你不用担心会出事,我会替你摆平,大不了见几次公安去几次派出所——”

“厂长,你、你、你尽管说让我怎么做!”

“我说了简单的事呢,姬玲玲现在守着活寡,年纪轻轻的,能守得住吗?你去搭讪她,她一定会断然拒绝——没关系,你不用怕她拒绝,把男人想办的事都办了,办这事要闹得全村人都知道、全枫城平原都知道,让她没脸在这世上活下去,她自然会寻想走的路——到时,你就大功告成了,等着做你的万元户吧!”

张凤女笑了起来,掏出衣兜中的手帕,向前一步,轻柔地替胡小军擦去额上的汗珠。

第272章 齐书记又大驾光临 齐伟业再来红星砖厂时,脸上有着掩藏不住的自豪和骄矜。

红星厂能售出整个厂里的砖瓦,包括马上出窑的,都是他的功劳。

他和乔荞握了一下手,说道:“想不到乔厂长一下子有了这般辉煌业绩,你们厂这下大发了啊。”

乔荞站在台阶下陪着他进屋,配合着他的夸赞,笑道:“全凭领导关怀,是有了大的进步,但不敢说业绩辉煌——长足发展,才是我想要的。”

齐伟业眼睛盯着站在一旁的姬玲玲,心思飘忽不定,走过去主动伸出手,对姬玲玲热切问询:“小姬同志身体好些了吗?上次来听乔厂长说你生了病。”

姬玲玲面带笑容,得体回答:“好多了,谢谢齐书记关心。”

齐伟业的眼睛上上下下抓紧瞄了她一眼——正值酷夏,姬玲玲穿着蓝色卡其布的裤子,上身一件的确良的白短袖,头发梳了两条辫子,嫌热的缘故,交叉着盘在了脑后,愈发显得亭亭玉立,好似一朵素白的牡丹。

他进了屋,坐下来看姬玲玲倒茶,听着乔荞在外面亲自招呼着司机去了另一个屋。

趁着屋里只有他和姬玲玲,赶紧说道:“那个星期天我等你等到天黑了,你没来,心里失落了整一夜,第二天来大李庄才知你病了,可急坏我了。”

姬玲玲低着头倒茶,轻声道:“难为齐书记有心,我来不了,自然有来的人——别人为了争一台设备,会跑去巴结你的,不是吗?”

话说得有三分委屈七分醋意,齐伟业的心里很受用。

——原来她多少知道自己和乔丽丽的不清不白,现今把进口的制砖设备给了东风厂,姬玲玲心里的抱怨也是应该的。

“玲玲,话可不能这样说,我是为了不让你去黄河边受罪才把设备给了她们厂,要不然我怎么会急着答应了你婶子,你要不相信,可以去问乔荞——”

齐伟业解释得很真诚。

姬玲玲刚要说什么,乔荞走了进来。

“玲玲今天要给齐书记好好炖只鸡吃,上次他来没吃到你做的鸡很失望,这么着,你现在过去帮梅英杀鸡,我和齐书记一会儿过来。”

齐伟业想想河滩那边僻静,正好可以和姬玲玲说说话,点头答应 。

姬玲玲去了河滩养鸡厂,乔荞给齐伟业捧上茶,毕恭毕敬说道:“我想着寻个机会亲自去感谢一下齐书记,不想你今日来了,你为我们红星厂做的一切,我铭记在心,以后一定好好报答。”

齐伟业却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淡淡一笑说道:“你们正好赶上了国家政策好,我也是按照上面的政策行事,关心民间企业是应该的,不就顺带着跑跑腿给你们指导一下工作,用不着这样客气嘛。”

显然他不想挑明了祁经理买砖瓦的事。

乔荞领悟,顺着他的意思说:“那也让领导费心了,我们这些小厂子能得到齐书记器重也是荣幸至极的事,要是那天齐书记能给我们配一套先进设备,那才是锦上添花的事。”

“那是迟早的事,县里目前指标有限,以后有这样的指标我第一个考虑就是你们红星厂,乔厂长,耐心等待一两年就是了。”

齐伟业知道乔荞绕不开这事,索性给了一个明确的答复。

一两年——乔荞的心像石头坠进了湖底,冰冷和失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一两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但对张凤女来说,本来羽翼丰满,只怕早已腾飞。

而红星砖瓦厂在一两年中肯定被她打败。

乔荞苦笑了一下,为了掩饰内心的失落给齐伟业的茶杯添满了水。

“齐书记,实在不行我们厂自己筹资购这样一套设备可以吗?”她提出自己的想法。

“怕不行,目前国内生产的数量有限,国外进口的数量更有限,能配给全国的名额凤毛麟角,你拿钱不一定能采购到啊。”

齐伟业的话让乔荞险些将手中的暖水瓶掉在地上。

她能想象到这套设备的重要性,却想象不到原来分配给哪家砖厂意义如此重大!

难怪张凤女用了两天的时间请来戏班庆贺设备的投入使用。

以后东风厂真的可以平步青云,而红星厂只能原地踏步努力了。

“乔厂长不必顾虑太多,以你们厂的生产规模和生产量,只要能保证质量,销售是不成问题的,只要不滞销,何愁不盈利。”

齐伟业从她的眉目中察觉出了失落,试着安慰乔荞。

目前看来,只要齐伟业肯帮忙,销售和生产真的不会出现问题。

问题是,他要停止帮忙呢?

或者说,他要帮着张凤女呢?

乔荞的眼睛望着齐伟业这张白白胖胖的脸,清楚地知晓自己的担心并非多余。

——他可以继续关照着红星砖瓦厂,只要满足他的私欲。

若违背他的意愿,红星厂便走到了绝境。

如果没有张凤女的恶意打压,没有她的火速崛起,在同等的条件下,乔荞相信自己有能力与她抗争。

毕竟做企业,生产砖瓦,靠的是技术和实力。

市场如此广阔,谁都有能力赢得天下。

容不得她多想,齐伟业已没有耐心谈不关己的事了,他站了起来,笑呵呵说道:“我看咱们先过去吃饭,我还真饿了,早上参加了一个会议,结束后就急急赶了过来。”

乔荞忙说:“我陪齐书记过去,玲玲手麻利,八成已杀了鸡炖锅里了。”

两人出门,叫上司机,绕出村外,直向河滩奔去。

第273章 乔丽丽失控了 鸡是好鸡,肉是好肉。

齐伟业仔细品尝,赞不绝口。

他在等待时机——想和姬玲玲重新去一次河边树林,听听河水的响声,吹吹河边的微风。

重要的是确定一下她再次进城和他幽会的日期。

然而,没等到这一时刻,却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乔丽丽许久没有上过姑妈家的门,今天,却突然前来“看望”姑妈一家。

“我昨天去镇上买了些桃子和西瓜,想着给你们送一些过来,桃子是刚下来的,我爷爷爱吃,赶紧就送了过来。”

乔丽丽进了院门声若流莺,娇滴滴对乔荞说道。

故作的亲热仿佛她真的和乔荞是至亲,对于过去初到养鸡厂时发生的不快、以及偷过钱的事似乎已忘得一干二净。

乔荞还真没料到乔丽丽这会能来。

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只好将她往堂屋里请。

乔丽丽迈进门槛,看到齐伟业坐在正中间,又换了惊喜之色,说道:“齐书记也在啊,怎么上我姑妈家吃饭也不上我家吃,是嫌我做的饭不香吗?”

一旁的刘梅英刚好端来炒好的一盘土豆丝,听到乔丽丽这样对大领导说话,吓了一跳。

齐伟业在听到院子中乔丽丽的声音后已做好了见她的准备。

所以并不失色,更不会慌张。

他拿手帕擦了擦油嘴,笑了笑说:“你来得正好,快来一起吃,你姑妈家的鸡最好吃,不信你尝尝。”

乔丽丽毫不客气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鸡肉,快到嘴边又放下。

“不行,我最近沾不得荤腥,上次庆典时吃腻了,齐书记要是喜欢吃就多吃点,我姑妈家的鸡是好鸡,但经我兄弟媳妇的手做出来,味道更合齐书记的胃口了。”

此言一出,乔荞背上冷汗沁出。

乔丽丽迟不来早不来,闻风而至,绝对没安好心。

不然她怎么知道这鸡是姬玲玲做的。

况且她都没看到姬玲玲在堂屋,正在厨房忙着收拾饭菜呢。

齐伟业一点都不介意乔丽丽说的话,顺着她的意思递过去一句:“你说得很对,你姑妈还老夸你兄弟媳妇厨艺比你强,我不信,尝了还真比你做得好,看来你得加强学习啊。”

乔丽丽瞬间脸变。

当着乔荞的面有些下不了台。

她来,是奉着张凤女的旨意前来,也是顺着自己的意愿而来。

一听别人说齐伟业又去了红星厂,还去了河滩乔荞家,有姬玲玲在,乔丽丽决定要会会这局面。

“我姑妈专干些王婆卖瓜的事,为了别人能买她的瓜,啥话都能说,啥事都能做,穿针引线都敢把破鞋补成新鞋,齐书记应当知道我姑妈的能耐和厉害。”

乔丽丽失控了,她尖酸起来。

岂止是尖酸,她失态了——敢将乔荞比作王婆,那齐伟业不正是西门庆吗?那姬玲玲又是什么?

她忘记了,对面的男人虽然可以和她在槐树巷19号院子里恩恩爱爱,但出了那座院子,他是枫城平原上叱咤风云的人物!

怎么可以禁得住如此放肆和戏虐。

齐伟业专心地拿着筷子挑了一块鸡腿肉,非常认真地细嚼慢咽着。

似乎,眼前坐的乔丽丽他不认识一般,或者说,她什么也没有说过一般。

乔荞冷眼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插曲,知道乔丽丽这一次惹怒了齐伟业。

她过界了,她越过了齐伟业的底线。

乔丽丽可不管这些,她以为,这个男人睡过自己,这个男人给过她柔情蜜意,这个男人承诺过无数海誓山盟。

——她忘记了自己曾答应过他,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对外人提及他们之间的私事。

现在,情况有点复杂。

齐伟业脸上淡漠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

乔丽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但她没有忘记所来为何。

“齐书记这么爱吃鸡,下次我做了你上我们家尝尝,如何?”

她还在坚持,忽略了齐伟业的脸上的果决。

“那敢情好,下次一定去尝尝。”他敷衍了一句。

乔丽丽明白他的敷衍,不甘心地又补充道:“你要忙着来不了,或者让那朵花那根草绊住了脚,我亲自给你送城里去——”

齐伟业抬腕看了一下表。

“哎呀都快到点了,说好中午要和孙县长谈事的——你看我这记性,乔厂长,真不好意思,我得赶紧回县里。”

不容分说他已起身,看都不看乔丽丽一眼,旋风一样出了院门叫着司机。

乔荞笑着送齐伟业上了车,看他将一腔恼怒硬生生压在了心底。

吉普车扬长而去。

她转身进了院门,看到乔丽丽站在台阶上,抱着膀子倚墙而立。

“李忠媳妇呢?”她问乔荞,脸上有着和她年纪不相符的刁蛮。

“在呢,在厨房。”乔荞回答,看乔丽丽旋即进了厨房的门。

“姬玲玲你还真是个巧货啊,给我家做顿饭你拉着脸不高兴,跑这里做饭显摆你的勤快,数你能耐咋的?我姑妈家缺人手咋的?非要你来掌勺放盐倒醋!”

她发作起来,她再不发作会气疯。

齐伟业离开时的态度,太让乔丽丽失望。

本来怀着一腔怒火而来,想不到自己给自己又浇了一碗油在火上。

姬玲玲头都不抬一下,她正帮着刘梅英擀面条呢。

“我愿意给谁家做那是我自个的事,用不着你操闲心。”

“可真贱!”乔丽丽牙缝里迸出三个字,已冲到了姬玲玲的身后。

“对,我真贱,贱到自己当了姘头还自以为是,巴巴跑到这里自讨没趣。”

姬玲玲已听到了堂屋里的对话,她知道乔丽丽来是为了阻止齐伟业和自己相处。

“你个不要脸的xx——”

乔丽丽吼着扬起了巴掌,刘梅英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你想干嘛?想打人是不是?我娘说过了,早不认乔家泉的亲戚,所以你来我家是走错门了——走错门赶紧出去,别在我家撒野耍泼,劝你一句,打狗还要看主人呢,玲玲姐可是我家的客人!”

刘梅英的力气大得惊人,乔丽丽怎会是她的对手。

她哎吆叫了一声,手腕的疼痛让她腰都弯了下来。

刘梅英拖着她将她扔在了院子中,随后冲进了堂屋,将一个西瓜和几个桃子递到乔丽丽手中,厉声说道:“你要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你在我家放肆了好几个月,我是看在了亲戚的份上饶过了你,要是你再给脸不要脸,你试试还有几张脸活在这大李庄!”

乔丽丽的头低了下来。

她没有想到自己今天输得一塌糊涂。

悔不该听了张凤女的怂恿。

悔不该一时冲动惹怒了齐书记——只怕弄不好毁了好端端的前程。

她心里五味杂陈,对姬玲玲的恨又不敢爆发。

只有将手中的西瓜和桃子狠狠丢过去,扔在了台阶上。

啪——

西瓜裂开来,碎出一地鲜红,愤怒如她饱满的情绪。

第274章 突然又被折断了 乔丽丽没有回家,风一样刮到了东风厂里。

门都没敲推开进了张凤女的办公室。

“都怪你,死活让我去她家,狐狸没打着惹了一身骚,连齐伟业都生气走了。”

乔丽丽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冲张凤女嚷道。

张凤女望着她一脸恼怒,知道她搞砸了。

她笑了笑,倒了一杯水端到乔丽丽面前,拿着花手帕在她面前扇了起来。

“丽丽,依我看你做得很对,你要不去,你姑妈和姬玲玲还当咱们是死人,拿咱们不当人看,你一去,她们多少有了顾忌,尤其姬玲玲,让她知道你也不是容易服软的。”

“有啥用,她仗着我姑妈给她撑腰,说话硬气得很,连刘梅英这个贱人都敢欺负我,敢撵我出门,今天可真是气死我了——”

乔丽丽拿起杯子,仰起头一口气喝干,好看的桃花脸都被怒火烧得变了颜色。

张凤女的心里冷笑着,转身坐到了办公室后面,低头装作看账本,心里骂道:“谁让你一听齐伟业去了乔荞家沉不住气,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碰碰钉子也好收敛一下你的猖狂劲,活该受气!”

嘴里却说道:“齐书记肯定会生气,岂止生气,他面子上一定过不去,他这种人,怕的是别人发现他的隐私,一不小心连乌纱帽都保不住,你这是给他敲了一下警钟,咱可不白白搭上精力和他纠缠,以后他要不随你的意,尽管闹他去。”

乔丽丽倒底年轻,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抬头问张凤女:“他要狠了心不理我咋办?以后好事全落到了姬玲玲的头上了。”

“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把姬玲玲打压下去,让她不敢再接近齐书记,当然了,像你这样如花的年纪,拿不住一个老男人的心可真是可怜呐,要换成我,县委书记的夫人也做上了。”

张凤女说着长叹了一声。

她是羡慕乔丽丽和姬玲玲的年轻美貌。

但绝不愿意成为齐伟业的玩偶——除了人品低劣,性情奸诈,重要的是齐伟业长得丑还风流。

风流不是男人的错,张凤女可不喜欢给风流的男人做夫人。

一个风流成性的李全富已经让她余生都有着噩梦。

在她心里,魁伟英俊的崔长耿才是她挚爱的如意郎君。

乔丽丽不见得对齐伟业产生爱慕,但依着乔丽丽的贪婪自私、专横霸道,是绝不容许姬玲玲和她平分秋色共享一人的!

“他可是给了我们厂一套进口设备。”

乔丽丽想了半天申明着齐伟业的恩赐,之所以申明,是她觉得自己给东风厂带了真正的实惠和福利。

张凤女只是笑了一下,她明白乔丽丽的意思——做不了县委书记的夫人,但能给东风厂带来了实质性的好处。

但,事情的真相她懒得与乔丽丽争辩了。

要不是自己工于心计,抓住齐伟业的软肋,拿姬玲玲作为要挟,这套设备怎么会落到东风厂里。

让乔丽丽自以为是去吧。

张凤女今天怂恿乔丽丽去乔荞家中,就是为了提醒齐伟业。

——乔丽丽和他不清不白,齐伟业要是对姬玲玲想入非非,还得想法避开乔丽丽这个磨人精。

当然,张凤女知道乔丽丽不一定对姬玲玲产生威胁,不一定有能力打压住姬玲玲的气焰。

毕竟她的身后还有乔荞为其撑腰。

就算没有乔荞,依姬玲玲的个性,乔丽丽也奈何不了她啊。

“丽丽,你得再狠一点,既不能对齐伟业心软,更不能放过姬玲玲,你看你姑妈销售完了一个厂的砖瓦,这是谁的功劳?还不是齐伟业暗中相助,他可是图着姬玲玲那张脸蛋啊!”

张凤女说完起身出去了。

该说的她都说了。

对乔丽丽这种女人,鼓励和巴结不一定起作用。

但让乔丽丽嫉妒和攀比别人,她可是要挤破头争出个青红皂白。

......

乔荞和姬玲玲回到了红星砖厂。

两人对乔丽丽来河滩家中的无理取闹很是气愤。

气愤归气愤,乔荞笑着对姬玲玲说道:“对我们来说这是好事呢,乔丽丽是受了别人的教唆,有点自不量力,以为自己真是齐伟业心里的香饽饽,这下她心里多少有点底了,你看齐伟业离开时的脸色,分明强压着没有发作。”

“所以,他会远离乔丽丽?远离东风厂?”姬玲玲问乔荞。

乔荞想了半天,回答道:“也不一定呢,豺狼哪嫌肉多,乔丽丽和你一样年轻漂亮,他怎么会舍得丢开,他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对付乔丽丽小菜一碟。”

“那我们怎么办?”

姬玲玲有些发懵,目前的状况她看不清是利是弊,既然乔荞说对她们是好事,她相信乔荞的话一定有着道理。

“脚踏实地做好厂里的事,趁着这一次销售业绩良好提高生产,记住,齐伟业的好是有限的,一旦他发现使尽手腕得不到你,他会反其道而行之,逼我们走上绝路,只怕那时,才是红星厂真正的末日!”

乔荞的话有些沉重。

但绝非虚言。

姬玲玲点点头,心里想着一定认真做好份内的事。

......

入伏的季节天将白天拉得很长。

七点钟下班太阳还在西边毒辣辣地散着火热。

姬玲玲回家,先是挑水喂猪,再给爹擦一下身子。

然后扛上锄头拿起柳筐走出家门,她得去村外的庄稼地抓紧劳作。

钻进玉米地,前日早上放在玉米根上的化肥还没有掩埋,姬玲玲拿起锄头刨起地来,密不透风的玉米地热得像蒸笼,不一会汗水打湿了她的全身。

她脱掉衬衣,只穿着一件碎花的布褂子,挽起裤腿,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了一下额头。

李忠家这七八亩地,加上姬家河的十多亩地,全凭她一个人辛勤侍弄。

婆婆成了给乔丽丽带孩子的全职保姆,当然,婆婆肯定听村里人说过这孩子是李忠的,所以格外用心,一句怨言都没有说过。

要让婆婆帮着姬玲玲做做农活,比请王母娘娘下凡都难。

只有小姑子李红红星期天放学回家可以帮帮姬玲玲。

姑嫂二人在田间无话不说,关系亲同姐妹。

太阳落得很快,酷热却未消散。

姬玲玲在田野的黄昏没有降临前刨完了四行玉米,她的腰疼得直不起来,拿起绿色的水壶喝了几口水,摸着胳膊和小腿上被玉米叶划伤的痕迹有些心疼自己。

“这都是命啊,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日才是尽头。”

她呢喃着,心头涌上酸涩,不敢多想,盼着李忠回来又害怕他回来。

姬玲玲仰起头,看太阳沉在了西边的天尽头,黄昏的灰暗渐渐弥漫在了大李庄的田野。

她想回去了,回家还得做饭,吃过饭还得洗衣,总有干不完的活,夜晚她累得趴上炕就睁不开眼睛。

正想着,听到身后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响。

心说一定是兔子或者野猪,到了天黑的时候窜出来觅食。

姬玲玲从小长在农村田间,才不怕这些野物。

刚要跺脚喊一声,却见一个身影蹭一下跳了出来,没来得及细看,那人拦腰抱住了她。

“谁——放开我!你想干嘛?——我要喊人了——来人呐——”

一双大手捂住了她的嘴,手上的机油味钻进了她的鼻子。

“我,不认得了吗,玲玲妹子?我可是喜欢你的人啊,日日夜夜想着你的人!”

那人的声音熟悉又陌生,身上呛人的汗味和柴油味唤起姬玲玲的记忆。

——对,胡小军,没错,就是他,以前在红星厂拉土方的胡小军,现在去了东风厂的胡小军!

姬玲玲扭着头拧着身子想要挣脱开来,但胡小军将她牢牢搂在了怀中。

“你喊也没用,叫也没用,我才不怕有人听到呢!玲玲妹子,我喜欢你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今天你从也好不从也好,反正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胡小军推搡着她的身子,手肘抵住了她的脖子。

窒息的感觉瞬间涌来,姬玲玲睁大惊恐的眼睛,抬头看到暗哑的天空。

她听到玉米被压断的声音,像极了自己身上的骨头一节节断裂。

但骨头没有断,她知道这一次,自己本来不幸的人生,突然又被折断了。

第275章 我等你回来 剧情都在计划当中上演。

所以,当胡小军刚系上裤子,黑暗笼罩的玉米地突然又窜进来一个人。

“啥人这个时候还在地里忙啊——呀,你们在干吗?”

是刘嫂的声音,她已扑了过来,借着夜色盯着还没有穿上衣服的胡小军问道。

然后,她蹲下身子,看清了地上的姬玲玲。

嘴里发出一声惊叫——“老天爷啊,想不到你们在庄稼地里做这种事!想不到你们两个背地里勾搭成奸!”

“刘婶,快,快,抓住他,他欺负我——”

姬玲玲蜷缩着身子哭出了声。

她已顾不得羞耻和脸面,顾不得自己曾和刘嫂之间有着过结。

当初是她做主,将刘嫂从红星砖厂开除的。

而此时,自己遭了胡小军的凌辱,想不到刘嫂及时出现。

求生的本能,让姬玲玲哭着向刘嫂求救。

刘嫂表现出从未有过的仗义和果敢——扬手就给了胡小军一巴掌,骂道:“原来是你这畜生欺负玲玲,我还以为是你情我愿,今天让老娘碰上了,定要将你这个流氓送去见官!“

说着撕住了胡小军的衣领,看着躺在玉米地里的姬玲玲只顾哭泣,刘嫂说道:“别光顾着哭啊,快穿上衣服,总不能这样去见村里人!”

姬玲玲忍着身体的疼痛爬起来,抖抖索索开始穿衣服,晚风从玉米地的行间吹来,让她打了个寒噤。

刘嫂的意思是要全村人知晓。

胡小军凌辱了自己,把他当作流氓送到派出所去。

理应如此。

可是,姬玲玲在没有走出玉米地的时候已矛盾起来,这样的丑事传到村里人耳朵,自己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人世!

似乎,刘嫂觉察出了她的心事,语气坚定地说道:“你倒是快点啊,磨蹭干嘛,他是欺负了你,又不是你和王大强一样跑去你们娘家偷情。”

姬玲玲的心颤栗起来。

那次和王大强在姬家河村被李忠抓获,明明清白却受尽了百般折磨。

两人被张凤女和李忠拉到大李庄,跪在村口的麦场上所经历的一切让她永生难忘。

从那时起,她在大李庄不再是一朵圣洁的白莲花,人们虽然对她和王大强将信将疑,但从此看她的眼神都藏着一丝鄙视。

今晚,胡小军占有了她。

姬玲玲的恨如海水一样翻腾汹涌,但在走出玉米地的一瞬想到了即将面对的灾难。

——是的,是灾难。

如果说胡小军的凌辱是一场暴风雨,那么面对众人的指责和评论无疑是另一场雪崩!

“刘嫂,说了你还不信,我和玲玲是相好,我们不是一次两次了,今晚正好被你撞上了,你就放过我们吧。”

胡小军忽然开了口,他说得煞有其事。

刘嫂紧紧扯着他的衣襟,鼻子里冷笑一声。

“我是信还是不信呢?上次我说了玲玲和王大强跑到娘家去相会,结果我被姬玲玲开除了红星砖厂,今晚的事我可不敢乱说——女的说是被欺负了,男的说是两厢情愿,既然让我撞上了,我可不依你们两个乱来,女有夫男有妻,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我定是要拉你们到村里人面前理论理论!”

刘嫂说着推着胡小军往前走,跨过田埂对身后的姬玲玲喊道:“你快点啊,是不是舍不得将胡小军送到派出所去?”

姬玲玲的心在油锅里煎熬着、翻滚着。

她知道自己已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

不去面对众人,不送胡小军去派出所,证明自己和他有私情。

纵使自己如何解释,村里人也不会相信她说的话。

毕竟,上一次她和王大强还情有可原,这一次却是刘嫂适时撞见。

要是自己勇敢面对,向公安呈述自己的冤情,胡小军肯定会绳之以法,会被判刑坐牢。

那么以后的自己,在众人眼中也不过是被男人凌辱过的女子。

她余生面对的岂止是流言蜚语,村里的唾沫会活活将她淹死!

而在去与不去、面对与不面对之间,姬玲玲知道她都没有退路了。

不管她愿不愿意,刘嫂已大义凛然地做出决定,誓要将这事公布于天下。

正好,彰显刘嫂肝胆侠义的品行。

正好,报了姬玲玲开除她的旧仇。

姬玲玲不知道怎么办,她只有跟着刘嫂和胡小军,跨过田埂,踏上小道。

还没进村,刘嫂已扯着嗓门喊了起来:“快来啊——快来看呐,大李庄抓住了一个大流氓!你们快来帮忙把流氓送到派出所去啊!——快来人啊,快来看呐......”

胡小军人高马大,一巴掌可以拍晕刘嫂。

而他,居然畏畏缩缩地任由刘嫂撕扯,连挣扎都没来一下。

转眼之际,家家户户的门被打开,狗叫鸡鸣声在黑夜里此起彼伏。

人们纷涌而来,围住了姬玲玲三人。

几把手电筒明晃晃地投在姬玲玲的脸上、身上,姬玲玲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人们对男女之事分外敏感。

尤其是姬玲玲这样美得让多少男人向往让多少婆娘妒忌的女人,只要关于她的消息风吹草动,人们便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万分。

“乡亲们呐,可不得了啦,我去找我家走丢的一头猪,路过玉米地,听到里面有响动,进去一看......老天爷啊,这天刚黑,咋就让我遇到这种难堪的事,活该我倒霉!流氓我是抓来了,他欺负了姬玲玲,还死活不承认,说他们是两厢情愿——我是打死也不相信,玲玲咋会看上胡小军呢?她可是嫁了李忠的人,和王大强的事才没过多久,你们说,这到哪里去说理呢?”

刘嫂一惊一乍的话感情丰沛。

重要的是逻辑分明——她向村里人阐述着姬玲玲的现状,也提醒着人们不要忘记她是李忠的媳妇,曾和王大强有过相似的经历。

村里的男女老少在激动中震惊,在震惊中愤怒。

这个姬玲玲可真是个红颜祸水,怎么就惹来这样不堪的是是非非。

人们议论纷纷,村长不得不出面,他必须做出决定。

“大家先回去,我和几个年轻人送他们去镇上派出所,不管是啥事,还有公家处理,我可把丑话说前头,你们管好自己的嘴,不许乱说,更不许到处张扬!”

人群中有人笑出了声。

这个时候,村长还顾及着大李庄的名声。

这种丑事,只怕明天早上太阳升起已传遍了整个枫城平原。

人们还没散去,人群中挤进来匆匆赶来的李忠娘和张凤女。

妯娌二人冲到了姬玲玲和胡小军面前,张凤女扬手给了胡小军一记耳光,李忠娘抬手扇了姬玲玲一巴掌。

张凤女怒斥胡小军:“丧尽天良的王八羔子,敢欺负到我们李家人头上来了,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老娘和你没完!”

李忠娘带着哭腔骂着姬玲玲:“我儿娶了你这么一个没皮没脸的婆娘,真是愧对祖宗八代,一个王大强还没闹够,现在又扯出个胡小军,你还活着有什么意思,村里的井又没盖上盖子,歪脖子的大柳树又没砍光!”

村里人的情绪被刺激得无比兴奋。

大李庄的人许久没有看到如此热闹的人间戏剧了。

在张凤女的怒骂和李忠娘的哭叫声中,村长想要尽快带他们去镇上。

刘田芳带着乔荞挤了进来,堵在了姬玲玲的面前。

“玲玲——”刘田芳喊着她的名字,一把抱住了她,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乔荞望着她,嘴唇抖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姬玲玲抬起了头,她知道乔荞心里的担心和焦灼。

“婶子,放心吧,没事的,我去镇上派出所,一会儿就回来。”

乔荞盯着她的眼睛,点点头,再点点头。

但,她从姬玲玲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中看出了绝望和悲痛。

她知道姬玲玲的心里遭受着怎么样的折磨和痛苦。

她再看看张凤女和李忠的娘——她们正投入地演绎着暴怒,仿佛受害者是她们的至爱至亲,仿佛这一次,她们要一不做二不休。

乔荞走上前,握住了姬玲玲的手,强忍着泪水,认真地、坚定地、轻声说道:“玲玲,要活着——要活下去,一定啊,我等你回来!”

第276章 清白是张纸 乔荞没有料到,姬玲玲会遭到胡小军的凌辱。

不管她愿不愿意接受,惨剧已经发生,整个大李庄都在议论着姬玲玲和胡小军的丑闻。

乔荞得替姬玲玲做些什么。

而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困在红星砖厂的办公室中,情绪坏到了极点,焦虑和不安占据了她的整个心房。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王大强。

“婶,你快想想办法,帮帮玲玲吧。”

王大强的声音带着哀伤,眼睛中充满血丝。

他虽然不能和姬玲玲在一起,但怜惜她的神情是藏不住的。

“大强,我在想呢,想得我头疼,就是想不出合适的法子去帮她。”

乔荞说的是实话,这种事涉及到法律,涉及到姬玲玲的名声,就算公安将胡小军抓起来判了刑——哪怕枪毙了他,姬玲玲以后面对的日子也是霜刀雪剑。

在世俗的社会里,人们可以表面上同情一个被男人欺辱过的女人,但在心底,不会有真正的怜悯和慈悲去同情她。

“婶,如果玲玲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轻饶了胡小军!”

王大强义愤填膺地说道,眉宇里燃烧着怒火。

乔荞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

“大强,事已至此,要相信法律,玲玲不会有事,胡小军一定会有报应,你千万不可胡来,万一是别人设下的圈套呢?”

乔荞提醒着王大强。

听到姬玲玲出事,肇事者竟然是胡小军,乔荞的第一个反应是震惊和愤怒。

但经过一夜不寐,她隐约觉得胡小军的所作所为,都是冲着红星厂而来。

想当初,是她开除了胡小军,他借机去了东风厂,效忠在张凤女的麾下。

胡小军比自己小两岁,家中有妻儿,就算他贪慕姬玲玲的美色,多少会顾忌事情的后果。

何况事发地点在离村不远的东边玉米地。

时间却是天刚黑的傍晚时分。

巧的是,刘嫂怎么会恰好出现?胡小军怎么不挣脱逃逸?

乔荞有点百思不得其解。

“我不管是谁设下的圈套,只要他欺负了玲玲,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仇恨让王大强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乔荞还想劝劝他,他已扭身出了办公室。

都心里不好受,只要是爱着姬玲玲的人。

乔荞心想着,在房子里来回走动,踌躇不定要不要去找齐伟业——万一胡小军是别人支使起了坏心,那么这件事一定有着严密准备。

“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她问自己。

要是换成原身,绝对不会思考这么多问题。

可是现在的乔荞出演过许多的影视剧,剧本里的桥段,好多就是这样安排和杜撰。

她有点不相信胡小军背后有人——除了张凤女,再没有人这样大胆和周全。

“且行且看吧,只有等姬玲玲回来再说了。”

她叹息着放下去找齐伟业的念头,心想这种事齐伟业哪有不听说的道理,恐怕早已知晓。

要是他真的对姬玲玲有意,也不会放手不管吧。

......

最终,乔荞坐不住,骑了车子来到了镇上派出所。

看门的不让她进去,她只好在大门口靠着自行车等。

一直到中午时分,院内有响动,她看到最先走出来的是胡小军和刘嫂。

两人的脸上分明有着藏不住的喜色。

随后,姬玲玲走了出来。

她脸色苍白,目光涣散,一步步走出来,抬头望了望天空。

乔荞没有去看胡小军和刘嫂,刘嫂却看到了她,直直走到她身旁,大声问道:“你是来接姬玲玲的吧?也好,本来我想送她回去,你来了真好带她回家去。”

她笑了一下算作回答,想从刘嫂面前过去,刘嫂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你肯定失望了吧,人家胡小军早和姬玲玲是相好,是她主动勾引胡小军的,派出所的人都知道她和王大强的事,烂树上结不出好果子,红星厂有你当厂长,难怪有姬玲玲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

说完得意地扭头离去。

乔荞顾不上和她争辩,她的眼睛扫向大门口的胡小军。

他竟然轻蔑地朝她笑了一下。

眼神中满是轻佻和挑衅。

乔荞一下子被激怒了,她冲过去,扬起了下巴。

“听好了——不管你是谁,不管谁让你做的,我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他!”

“乔厂长好大的口气啊,你可以去问公安,人家审问过我们了,只是伤风败俗的事,要罚我的款,批评教育也是公安的事,轮不到你来主持公道!奉劝你去管教一下姬玲玲,别再到处发骚勾引男人!”

胡小军无耻的言语气得乔荞浑身发抖,她冷笑起来,目光如箭射向胡小军。

“我说过了,我不会放过你,咱们走着看!”

她转身迎向姬玲玲,看她已出了派出所的大门,两人四目相对,姬玲玲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敲打着乔荞的心扉。

“玲玲,莫怕,莫想太多,咱们回家。”

乔荞上前拉住了她。

她的手如此冰冷,仿佛没有任何温度。

乔荞想了一下,又说:“闺女,婶子带你去饭馆吃点东西,吃饱了咱们再回去。”

姬玲玲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经过一夜的审问和盘查,她已死了心了。

想不到胡小军一口咬定是和自己私通已久,刘嫂作证,两人在红星厂时已勾搭成奸。

乔荞之所以开除胡小军,就是发现了他和姬玲玲不清不白。

刘嫂还举出了姬玲玲和王大强的例子,通过这些例子证明姬玲玲只是一个品行败坏的女人。

然后问到村长,村长说姬玲玲的确和王大强有过一些私事。

其它的,村长没有多说一个字。

胡小军最后还说,是姬玲玲为了和自己约会方便,打发李忠去了黄河南边。

姬玲玲开始还在努力辩解,后来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替自己澄清了。

她糊涂地听着公安的审问,糊涂地以为总会有人辨明真相。

直到天亮之后,所长让他们都回去,她才意识到胡小军对自己的侵犯和凌辱都是自己的错。

她试着努力了一下。

努力哭诉着自己的不幸。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没有人再相信她的话了。

刘嫂总在关键时候补上一刀——“我刚进玉米地的时候,发现姬玲玲还和胡小军搂搂抱抱说说笑笑呢,她呀,是怕我给村里人说出去,伤了她的脸面!”

姬玲玲沉默下来。

她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样的处境。

无论自己如何挣扎,都不会还自己一个清白了。

她在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关于让自己清白的决定!

她在回去的路上终于对乔荞开了口。

“婶子,你相信我对吗?相信我是清白的对吗?”

乔荞点点头,不放心,又赶忙说道:“玲玲,我肯定相信你,不光我相信,好多人都知道你的为人,你先跟我回去,容我想一想,这事不是玉碎就是瓦破,咱们找人写个状纸,到县里去告这个畜生,我就不信拿不下他!”

姬玲玲笑了一下。

笑得有点勉强。

中午的太阳照在她的脸上,苍白得可怕。

乔荞等着她说话,可她紧闭了嘴唇,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脚底下的土路上,只有两人单调的脚步声,扬起轻微的尘土,飘散在夏日的原野上,无息无声。

第277章 举起了农药瓶子一饮而尽 姬玲玲回到大李庄进了家门。

李忠娘一见她进来,将怀里乔丽丽的孩子狠拍了一巴掌,孩子哇一声哭叫起来,她朝屋里的李红红喊道:“红红你去大门口生堆火,让她从火堆上跳进来!”

然后冲到了姬玲玲的面前,推搡着她,一脸的冰冷。

“先别进来,不干不净的,别脏了我们李家的门!”

姬玲玲杵在门道里,眼里的泪花在打转,她知道婆婆的意思,这分明是在嫌弃她。

李红红闻声而出,看到姬玲玲叫了声嫂子,上前扶住了她,转头对娘说道:“生火干嘛,你又没买头猪仔回来,嫂子也不是新娶的媳妇,就你疯颠颠地爱做闲事!”

说着拉起姬玲玲进了院子向西厢房走去。

李忠娘一看自己的闺女不服贴,张口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她是你哪门子的嫂子,一只烂破鞋,还有脸进我家的门,咋不去死了呢!”

姬玲玲的眼泪从脸颊上滑了下来,李红红拿出手绢替她擦拭,眼睛瞪着娘说道:“你再敢胡说,我就不认你这个娘,不进你家的门!”

李忠娘这才闭嘴,李红红从小说一不二,平素最恨欺软怕硬,李忠娘心里怕着这个闺女。

姑嫂二人进屋,李红红端来一杯红糖水递给嫂子,问道:“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嫂子,吃完了你好好睡一觉,天大的事,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姬玲玲点点头又摇摇头,开口说道:“我吃过了,和乔婶在镇子上吃的......红红,我没事,你替我照顾好我爹,别让他饿着......”

“嫂子放心,你爹就是我爹,你别胡思乱想,以后谁要敢说三道四,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李红红一脸关切,满眼正气。

姬玲玲的心在疼痛中感伤着——李红红有多大,哪能体会她心底的痛楚。

婆婆的辱骂再难听也得忍受,要是李忠听到自己失身的消息,还不疯掉!

喝了一口红糖水,还没放下杯子,听到院子里传来说话声。

却是隔壁婶娘张凤女和大嫂乔丽丽。

“看不出的木匠会修楼——可真是看不出的人才啊,难怪李忠痰迷心窍娶她到咱刘家,为的是和男人勾搭方便!”张凤女的声音尖酸无比,高声大嗓对李忠娘抱怨着。

“娘,你小声点,别让她听到了骂你。”乔丽丽乖巧说道。

“骂我?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啥东西,大李庄的母猪也比不过她骚,关进圈里也抵过她的骚味,我说怎么会去红星厂上班,能和你姑妈那样的人天天在一起,能有好事吗?臭味相投罢了!”

张凤女肆无忌惮地在院中羞辱着姬玲玲,丝毫不顾情面。

她已忘记了自己的儿媳妇乔丽丽是什么样的德行——靠着心机嫁给了李光明,婚后勾引刘明喜闹得沸沸扬扬,就连生下的儿子也是李忠的!

要是她知道乔丽丽和崔长耿早已暗通款曲,不知她有没有心情这样趾高气扬批驳一番。

李红红的胸脯起伏着,小脸涨得通红。

姬玲玲一看小姑子的脸色,没来得及劝阻,李红红已冲出了西厢房的门。

“管好你们自己的家事,别咸吃萝卜淡操心!咋的,我嫂子是你家儿媳妇不成?你有那份闲心,管好我丽丽嫂子,她才是你们家的人!”

李红红的话像一记耳光,响亮地扇在了张凤女婆媳二人的脸上。

张凤女的脸露出难堪和不悦,盯着李红红冷笑道:

“红红这是吃错药了,好的不学,倒学了你嫂子的坏处,你哥这媳妇是我花钱娶的,出了差错我说她几句你就受不了啦,有本事你掏钱给我,我还懒得管这样的丑事!”

李红红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索性豁了出去,大声顶撞道:“哎吆婶子,说句难听的话,你拿钱给我哥娶亲那也是我大伯的钱、是我们李家的钱,你拿我们李家的钱养着姓崔的外人,我大哥李光明为啥离家出走,只有你和乔丽丽最清楚——明喜叔为啥哑巴说不了话?我哥为啥让人打发去了水电站?婶子你应当好好检讨一下,别疯子一样来我家撒泼使野说一些难听的话!”

张凤女惊呆了。

怒气从她的脚底下窜上来,让她的每一根头发都濒临爆发。

“红红,你给我进屋去,没大没小的成何体统!”李忠娘一看形势不妙,赶紧骂自己的闺女。

然而晚了。

张凤女冲到李红红面前,伸手撕住了她的头发,扬手就是两记耳光。

直打得李红红晕头转向,差点就倒在了院子中。

姬玲玲跑出房门,抱住了小姑子。

“有人养没人教的东西,才吃了几年饱饭就撑成了这个样子,跟着娼妇不学好的专学坏的,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长辈!”

张凤女骂着还要动手,姬玲玲拖着李红红在身后,挺胸护住了她。

“婶子,消停些吧,你要打就打我吧,红红有什么错?她还是个孩子!”

姬玲玲的眼睛有着悲愤,也有着坚定。

张凤女的胳膊滑下来,嘴角挤出古怪阴冷的笑。

“呵——你还有脸出来啊,你听听外面人们都在说什么!人家胡小军早对东风厂的人大讲特讲,说你如何勾引了人家,姬玲玲啊姬玲玲,人活脸树活皮,我要换成你,早一头撞死在村口大柳树上了!”

姬玲玲没有再说话。

她的眼睛盯着张凤女那张嘴巴,脑海里便呈现出胡小军那张肥硕的丑脸。

她的目光投向一旁,乔丽丽正抱着膀子脸上挂着鄙视,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天空旋转起来,周围的人都旋转起来,像一张飞舞的大网,旋转着罩了下来......

张凤女的嘴还在动着,还在说着更难听的言语。

姬玲玲闭上了眼睛,松开了身后的小姑子。

她知道,自己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可以保护得了李红红。

她一步步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锁上门,放下了窗帘。

她在洗脸盆里倒满水,暖瓶中的水是热的,她的手是凉的,毛巾丢进去,捞出来发出滴滴嗒嗒的水声。

洗完脸,姬玲玲抬着凳子趴上了门头,伸手一摸,种田时剩下的半瓶农药握在了手中。

她的全身抖了一下。

然则容不得她迟疑。

她跳下凳子,站在炕头望着窗外——窗帘阴沉沉地遮住了一切,隐约的光照不亮她的世界。

“爹,你要保重啊,闺女先走一步了,我走了,才能还自己一个清白,才能让他们不戳你的脊梁骨......”

泪水滴落,冰冷如雪融。

姬玲玲想起活过的二十多载春秋,唯独和王大强在冬夜的姬家河畔让她感受到了生命的热烈和温暖。

“永别了——大强,你要和梅英......好好的.....”

她举起了农药瓶子,一饮而尽。

第278章 载着她和姬玲玲狂奔而去 李红红做好了晚饭。

机子压好的面条拌成了凉面,自己家后院种的黄瓜切成了细丝,用油呛了一下,拌上蒜泥浇上香醋,看着让人食欲大开。

茄子炒辣椒,她吃过姬玲玲炒的,味道好得不得了。

可自己做的虽然也是院子里现摘的,炒出来的味道却比不得嫂子做的。

“火要烧旺,大火急炒才鲜脆”——姬玲玲不止一次告诉过她诀窍。

李红红用围裙擦了把汗,心想做饭也累人。

嫂子下班回来既要做田里的农活,还得伺候一家老小。

娘带着乔丽丽的孩子,真当自己的亲孙子似的,啥事也不管,吃完饭嘴一抹锅都不帮着刷。

李红红本来想喊娘帮着灶前烧火。

娘却跟着张凤女和乔丽丽去了隔壁家,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一定搜刮着最难听的话咒骂着姬玲玲。

李红红叹了口气,将凉面盛在盘子里,又分了一份菜,先给姬玲玲的爹端了过去。

姬炳林半卧在炕上,脸上气色不好,闺女出了这样大的事,遭了这样大的难,回到家中还要挨骂受气。

他这个当爹的瘫在炕上,任凭张凤女在院中辱骂女儿,自己无能为力去帮闺女挡风遮雨,心里的滋味比死都难受。

“伯父,你先吃饭,我嫂子没事的,一会儿我去叫她吃点,回头她心绪平静了自然会来陪你。”

李红红细声细语地劝慰着姬炳林。

将炕桌支在炕中央,扶着伯父移到了桌前。

姬炳林感激地想说点什么,嘴唇张了几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自打进了李忠家的门,也只有李红红对他父女两人好了。

李忠娘不是指槡骂槐就是摔碟子扔碗,姬玲玲不在家时,她常常闹得鸡犬不宁。

“红红,你劝劝玲玲,让她想开些,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啊!”

想了半天,他说出这句,老泪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李红红忍着心酸点头,退出东厢房,端了一盘饭菜去嫂子房中,敲了几下门,里面没有动静。

“是不是睡着了?”

她绕到窗户上朝里望,窗帘严实,看不清里面。

“不如踏实睡一觉也好。”李红红自言自语说着下了台阶,没走几步心里便突突突地跳了起来,冷汗从她的后背蔓延到了全身。

一种从没有过的不祥感涌上心头,让她端着盘子的手也抖了起来。

天又没黑,嫂子拉窗帘干嘛?她是勤快人,从没早睡过,就算身子不舒服也会下地干活,再不济会在炕上做着针线。

李红红转身来到门前,放下手中的盘子,使劲敲了几下门。

仍然没有动静。

她的心狂跳起来,抬起脚踢了几下门板,门是锁着的,这么大的声音却惊醒不了屋里的姬玲玲。

李红红知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她爬上窗台,想了一下又跳下来,跑到南墙根拿了一把榔头,狠狠一敲,玻璃窗哗啦碎成支离,伸手拉起插销,扯开布帘子。

一股呛人的农药味扑鼻而来。

李红红喊着嫂子,纵身跳进了屋子。

炕上,姬玲玲脸色苍白,她伸手一摸,还有呼吸,还有体温。

再看看地下,农药瓶倒在地上,流出乳白色的药汁。

姬玲玲跳下炕,一把打开房门,疯狂地喊叫起来:“来人呐,快来人呐,我嫂子喝了农药了——”

姬炳林手中的碗咣当一下落在了桌上,他抖抖索索地趴到窗户上,看到院子中陆续跑进来村里人,每个人慌里慌张地涌向西厢房,不一会几个壮年男人背出来昏迷的姬玲玲。

“老天爷啊,你救救我可怜的闺女吧!”

他捶打着窗户,捶打着自己,眼巴巴看着众人将闺女抬出门外。

村长已经赶来。

他大声吩咐着有拖拉机的村民抓紧送姬玲玲去县里。

李红红抓着嫂子的手,眼泪像断线的珍珠,责骂着自己的粗心大意,责骂着命运的不公。

直到拖拉机停在巷口,她随几个男人将姬玲玲抬上车,李红红在车子发动的一瞬间看到站在大门口的张凤女——她和娘站在那里,身后是乔丽丽。

张凤女一脸冷漠地紧闭着嘴唇,眼睛里却有着心安理得和鄙夷不屑。

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早在她的意料当中......

李红红想给娘交代什么,没来得及张口,拖拉机冒出黑烟,载着她和姬玲玲向县城狂奔而去......

张凤女长舒一口气,对李忠娘说道:“你想开些吧,大不了挖个坑将她埋了,她自寻死路,没有人强迫她去喝农药。”

李忠娘不敢多说一句话,低了头红了眼圈。

姬玲玲再有错,也是她家的儿媳妇,要是真死了,李忠只能打光棍了。

“放心,她是我花钱娶来的,这样的骚狐狸放在家里也是祸害,死了倒好,李忠回来,我再给他娶个好的!”

张凤女说完给乔丽丽使了个眼色。

婆媳二人丢下李忠娘向自己家中走去。

“她——八成死定了。”

乔丽丽试探着婆婆,心里对姬玲玲的事有着怀疑。

姬玲玲怎么会看上蠢头蠢脑的胡小军,就算自己嫉妒着姬玲玲、恨着姬玲玲,她也不会相信姬玲玲会去勾引胡小军。

她喝了农药,以死明志。

证明自己是冤枉的,被迫无奈的。

怎么张凤女就相信了胡小军的话,不去深究胡小军的错,跑回家口口声声斥责起了姬玲玲。

乔丽丽心里犯着嘀咕。

但,无论如何,姬玲玲要是真的一死,对她来说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从此,她在大李庄一枝独秀,齐伟业会一心一意只对她好,东风砖厂也会受到恩泽——都是好事呢。

“她最好死掉,不然你姑妈身边还有个帮派,引得齐书记明里暗里帮着她们。只有红星砖瓦厂垮掉咱们才有机会夺回来,它本来是我们李家的,怎么可以任着她为非作歹!眼见得你争不过她的,老天有眼,这回帮了你一把,丽丽啊,你得加把劲,给咱们东风厂开一条宽敞的通天大道!”

张凤女说得如此动听,乔丽丽心里的疑惑便有了明确的答案。

姬玲玲出了事。

胡小军却逍遥法外。

她跟在张凤女的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夕阳将张凤女的影子拉成斜长的阴影,晃动着压向乔丽丽的影子。

不知怎的,乔丽丽有些恐惧,突然无端的感到悲凉。

“兔死狐悲”——大约说的就是她当下的心情。

第279章 活着 姬玲玲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从小长大的姬家河村。

是在没有月光的黑夜里,她一个人穿行在河畔的芦苇荡中,听着哗哗的河水,四处寻找着什么。

天太黑,路上满是石头,她磕磕绊绊地走着,心里无比急切也无比难过。

她一会儿呼唤着从小死去的娘,一会又呼唤着瘫在炕上的爹。

突然,芦苇荡烧了起来,大火熊熊,照亮了半个天空。

她看到王大强的身影——就在对岸,向她挥着手,脸上笑嘻嘻的说着什么。

她想走到王大强的身边去,河水却在瞬间涨了起来,涨成了一堵墙,映着火光,在水与火之间,姬玲玲觉得自己的身子快裂开了,轻飘飘地化成了一支羽毛,落在了河水,不知要漂向哪里去......

“玲玲、玲玲,你醒啦——”

是乔荞的声音。

姬玲玲睁开眼睛,在日光灯下看到乔荞一脸憔悴地坐在床头。

李红红在另一边握着她的一只手,看她醒来,赶紧用毛巾擦着她的额头。

毛巾是热的,病房是热的,灯光是白的,姬玲玲眼睫毛抖了一下,滚出的眼泪滑到了嘴里,是苦的。

那么,她没有死,她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一切,包括她心里的疼痛,证明她仍然活着。

“婶子——红红——”

她虚弱地叫出了声,声音嘶哑,仿佛不是从她的嘴中发出的。

乔荞眼含热泪,抚着她的脸庞说道:“没事了,玲玲,你缓过来就好......可真吓坏我了。”

姬玲玲点点头。

她不想吓着乔荞,不想再给任何人添乱,死对她来说也不过如此,活着却要面对不想面对的难题。

“嫂子,你没事的,过两天我们回家,放心吧,回家没人敢将你怎么样,要是大婶娘再跑过来敢骂你,我会将她轰出门的!”

李红红端过水边说边喂她,姬玲玲喝了两口,糖水的甘甜让她的嘴唇湿润起来,她有些愧疚——死都没死成,反而给活着的人添了不少的麻烦。

“婶子,真是对不起,我只是想这样安安静静地走了......免得人们以为,我是个坏女人......”

乔荞帮着她擦去眼角的泪滴,轻声说道:“玲玲,不是婶子说你,死能解决问题的话我早去死了,说不定我死了更好——”

乔荞停顿了一下,她想说自己死了说不定又穿回到了当代,成了万人瞩目的女明星。

“可是能死吗?死了我们的亲人怎么办?——你爹谁来照顾?红星砖瓦厂谁来帮我打理?你一死,正合了别人的心意,糟蹋了自己,白白便宜了欺负你的坏人!”

姬玲玲点了点头。

乔荞所说的她不是没有想过,而是因为想得太多,才不得不结束自己的生命。

她是想过爹没有照顾,但今后爹要面对的日子,跟她一样要经受村里人的流言蜚语。

至于胡小军,姬玲玲一想到这个名字心里便像刀绞一样疼痛着。

这样的恶人,肆意凌辱了她,到头来却让她背上了水性杨花的坏名声。

“婶,但凡我活着回去,我会杀了胡小军!”姬玲玲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像要迸出火来。

乔荞握着她的手说道:“傻闺女,事情没那么简单,胡小军有多大的能耐,做出丧尽天良的事还逍遥法外!分明是有人给他出谋划策,为他后面撑腰,不然,任他说断了舌头,别人也不会相信他满嘴的鬼话!”

“我就说嘛,我大婶娘从来不安好心,没出事之前恶言恶语骂我嫂子,出了事站得远远的,巴不得我嫂子死了一样,一看她心里有鬼!”

李红红放下水杯,气咻咻地骂着张凤女。

姬玲玲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望着乔荞。

她从乔荞的眼神中体察出了什么,惊恐让她浑身颤抖着——她从未当张凤女是好人,但没想到她坏到了如此登峰造极的地步!

“无耻!卑鄙!”

她从唇间吐出四个字,捏紧了拳头。

胡小军对她的欺辱和诋毁足以让她仇恨满怀,没想到阴谋的背后竟然是张凤女一手筹划。

怪不得胡小军胆大包天侵犯自己,怪不得刘嫂恰到好处的出现充当好人,怪不得胡小军在派出所说得头头是道!

怪不得张凤女跑到家中对她横加指责,口口声声逼得她走上绝路。

她料定了自己无路可走,料定了自己不愿意遭受侮辱和玷污。

死成了她命中注定的归宿。

死成了张凤女迫切盼望的事——一旦姬玲玲死掉,成全了她和乔丽丽的所有夙愿!

多好的事!

多么周详而又切实可行的计划!

姬玲玲的心在疼痛中醒悟过来,她悔恨自己的懦弱和退缩。

差点酿成了大错,白白断送了年轻的性命。

“婶子,我得好好活下去!——活下去,为自己昭雪,才能灭了坏人的心思!对吗?”

“很对,非常对!她想着你顾及脸面活不下去,想着你自寻短见离了人世——她想错了,玲玲,你得打起精神,好好活着,脸面算得了什么,婶子等着你出院,我们到县里法院去告胡小军,扯出后面的鬼大头,让她好看,让大家看清她真正的面目!”

乔荞握住了姬玲玲的双手。

她的手里温度回升。

——那是想要活着的温度!

第280章 爱如湖水围绕心间 王大强进了鸡厂,没有多说话,脱掉了褂子,扛起了一袋饲料几步来到拌饲料的大铁盆边,倒提起袋子,将饲料哗啦一下倒进了盆中。

然后,他再转身,一口气来回扛了三大袋子饲料。

又到门口一手一只水桶,蹭蹭地来到铁盆前,将水倒进了饲料中。

水花四溅,在灯光下闪着银光,水珠落到了他光着的膀子上,他结实的腱子肉便有着一层光亮。

刘梅英在不远的鸡舍边装着鸡蛋,妹妹刘招弟、刘盼弟和刘阳几个在鸡舍里捡着蛋。

招弟探出头看到王大强,擦了一下鼻尖上的汗水悄声对刘梅英说道:“姐,听说了没有,玲玲姐天快黑时被送到医院去了,别人说她喝了敌敌畏。”

刘梅英怎么能没听说?

大李庄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事关姬玲玲的生与死,她的心里从昨晚难过到了现在。

本想着傍晚到老院子摘菜时去看看她,提着菜筐篮子还没出菜地,就听到刘嫂和几个婆姨在叽里呱啦说着姬玲玲的闲话。

她本不想细听,刘嫂却一拍三惊叫唤着:“做出这样见不得人的丑事,不好好活着,非得寻死——半瓶子农药喝下去了,这回子往县医院送,只怕早进鬼门关了!”

刘梅英当时吓得半死,扔下菜篮子跑到刘嫂面前,喘着气问怎么回事。

刘嫂白了她一眼,捏着嗓子说道:“还是乔荞养的闺女皮实,和外头来的叫花子被王翠芬在地里抓了现行还活到现在,姬玲玲可比不得你,三下五除二便利利索索喝了半瓶子敌敌畏——梅英啊,你抓紧和王大强成亲吧,不然姬玲玲一死,你家大强的心可就碎了!”

刘梅英顾不得羞臊,拉住刘嫂再问:“婶子,玲玲姐没事吧?”

“我咋知道,人被村长他们送到医院去了,能活不能活就看她的造化了,不过像她活着也受罪,名声比茅厕里的石头还臭,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刘嫂一脸得意,刘梅英心里的怒火腾一下被点燃了——为着姬玲玲也为着自己。

“刘婶这话说得可真有水平,像你害死了李忠他爹照样不好好活着,偏偏玲玲就活不成,名声这东西能值几个钱?还不是你到处瞎说造谣唯恐天下不乱!”

“你——”

刘嫂气得脸一下子变了颜色,看着刘梅英进了院门前的菜地,提起篮子抬头挺胸向河滩走去。

......

王大强昨晚破例没有来鸡厂。

刘梅英知道他心里难受。

姬玲玲被人欺负了,而且是在庄稼地里头,连夜去了镇上派出所,王大强能不担心吗?

她是他爱过的人啊!

刘梅英心里有着酸涩,但想到姬玲玲的温柔善良,她生不了王大强的气,也生不了姬玲玲的气。

她知道姬玲玲遭受的痛苦,同样是女人,彼此年纪相差无几,刘梅英能想象她受的折磨。

今晚,王大强一声不响地走进鸡厂,一声不响地下死力气干活,刘梅英心疼起他,怔了半天,大着胆子走过去,从门口的小屋里倒了一杯茶水端到了他的面前。

“我不渴。”

王大强看了她一眼,吐出三个字。

眼睛中藏着难过和愤怒。

“你歇会,有招弟他们几个帮忙呢。”

刘梅英轻声说道,不知道怎么安慰一下他才好。

王大强回过头,被刘梅英眼中的泪水打动了。

她知道自己的心事,也知道他为了什么。

一时间,他心中涌来万般柔情,伸手接过了茶杯说道:“梅英,玲玲被人欺负了,她喝了农药——”

“我知道,大强,我娘肯定赶到医院去了,放心吧,玲玲姐会没事的,我相信她一定会好好的。”

刘梅英的眼里有着坚定,这让王大强感到安心。

他点点头,喝了一口水,眼睛眯了起来。

“我不会放过这个王八羔子!什么玲玲和他是两厢情愿,纯属放屁!”

他恨着胡小军,村里和砖厂到处都在议论着胡小军和姬玲玲的绯闻,亦真亦假在人们的嘴里传得津津乐道。

王大强都有杀了胡小军的心了。

“大强,莫要冲动,是黑是白总会弄清楚,玲玲姐不是那样的人,分明是胡小军强词夺理,加上刘嫂做了歪证,玲玲姐一定受了冤枉。”

王大强握着茶杯,恨不能一把捏碎。

“梅英,如果她死了,我一定会为她报仇的,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我会和你一样,为玲玲姐报仇,亲手割掉胡小军的舌头,亲眼看着他死掉!”

“梅英——”王大强被感动了,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眼睛热烈而又痛灼地望着刘梅英。

昨晚他没有来帮她干活,一夜辗转反侧到天明,早上上班怕迟到,也没有来养鸡厂。

姬玲玲被人欺负,他听到消息后心都碎了。

今生不能娶她,唯愿今生她过得平安无恙。

没想到,她又一时想不开服了农药。

而自己,又不能去医院陪着她。

王大强在刘梅英面前低下了头,眼泪最终溢出眼眶,落在了手中的茶杯中......

“大强,你要好好的,千万别冲动,别做傻事,就算报仇,我们也得想个万全之计,等有了玲玲姐的确切消息,我们再做决定好吗?”

他点点头。

他答应过刘梅英要娶她为妻。

他答应过尹向荣要照顾刘梅英一辈子。

怎么可以再去做傻事毁了自己。

杀掉胡小军只是举手之劳。

可是,如果自己判了刑进了牢房或者被枪毙,那么刘梅英怎么办?李忠迟早会回来,姬玲玲又怎么办?

王大强的心在怒海中起起伏伏,又在万般无奈中放弃了杀人的念头。

夏夜的养鸡厂酷热难耐,他看到刘招弟带着几个弟妹在忙碌。

“让他们回家早点休息吧,明天还得上学呢。”他对刘梅英说道。

自己从大铁盆中挖出一桶饲料,向鸡舍走去。

刘梅英答应了一声。

她得听王大强的,她得好好陪着他。

他看似坚强如山,心里却如细沙堆积的沙漠。

刘梅英愿意做一泓湖水,温柔地围绕着他,拥融他心里的焦灼和不安。

第281章 一计不成还会再生一计 姬玲玲出了事,就算活着回来,大李庄的人也不待见她了。

以张凤女和乔丽丽为首,再加上刘嫂的苦心宣传,姬玲玲真的成了她们嘴里的骚狐狸。

只差人尽可夫。

只差赛过妲己褒姒。

崔长耿痛心疾首,眼争争看着喜欢的女人被张凤女算计——节操不在,名声扫地,差点喝了农药丢了性命。

他对张凤女的恨深埋心底。

倒是便宜了胡小军,有了炫耀的资本,顶着肥腻的猪脑袋,大模大样开着车进了东风厂,别人调笑他尝了鲜货。

他大言不惭说道:“没办法,人家就喜欢我这款,本来不去玉米地,可不去不行啊,不去能对得住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吗?”

工友们笑得合不拢嘴,有人取笑道:“那人家咋到派出所告你去了?”

胡小军脸红了一下,狡辩道:“都怪刘嫂坏了好事,不去派出所一次,难道证明她是自愿的吗?”

男人们一脸羡慕地哈哈大笑,女人们一脸鄙夷不屑。

心底里都骂着姬玲玲——看着花一样的小媳妇,不想却是一只烂破鞋!

崔长耿听着胡小军满嘴乱扯,心里早怒火中烧,清了一下嗓子喊道:“上班时间不要议论这些没用的,该干嘛干嘛去!”

工友们看他脸色不好,有些怕他。

毕竟人家是张凤女的男人,就算半路夫妻也有不凡的实力。

只好散了去上班。

胡小军赶紧掏出一支大前门香烟递给崔长耿,脸带巴结说道:“崔厂长请抽烟,都是他们闲着瞎闹,以后我不敢再乱说了。”

崔长耿将烟叼在唇上,冷眼看了胡小军一眼,将一口烟吐在他脸上。

“我看你消停点吧,当心有人将你阉了——报应这事不是没有,而是时间没到而已!”

说完转身走开。

胡小军愣了半天回过神来,嘴里吐出一痰。

“要你操闲心,屎壳郎爬花椒树上——自己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

崔长耿走进办公室,张凤女正扒拉着算盘算账。

“马上就开窑了,这窑砖瓦出窑后立即装窑,加紧烧制,等囤下几窑货,咱把价格压一压,不怕没人要,以后咱这厂子有的是赚钱的机会,好日子在后头呢。”

张凤女激动得声音发颤。

崔长耿只好笑着恭维她。

“我看胡小军得意得很,这人你可得提防着点,弄不好把你给翻出来。”

崔长耿话里有话,提醒着张凤女不要高兴得太早。

“哦,是吗?我倒不怕他得意,怕的是姬玲玲活着回来,拉下脸皮豁出面子,说不定后患无穷啊。”

张凤女靠着椅子叹了口气。

这把牌算是打烂了,明明姬玲玲受不了失身的压力会自寻死路,偏偏老天不收她,前天乔荞雇车将她从县医院接回来,今天已去红星砖厂上班了。

崔长耿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轻轻吐出一串好看的烟圈。

“不至于吧,是你想多了,乔荞有多大本事,姬玲玲有多大能耐,现在名声臭得象狗s,齐书记躲都躲不及呢!”

“那不一定,齐伟业贪色,枫城平原谁人不知,连乔荞这样的货色都能看得上,姬玲玲可是一等一的美人——玉瓶未碎照样可以插花,金勺子没破照样可以盛水,她的模样还是原来的样子,昨天我见她,一脸的冰肌玉清,活脱脱成了一个冰美人,哪有男人不动心的!”

张凤女说着瞅着崔长耿脸上的表情,她相信男人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子。

崔长耿一定也不例外。

“别担心,咱还有乔丽丽呢,再怎么说,丽丽心眼比她机灵,长得也不比她差,我看你一心一意培养着她就好。”

张凤女一听他提乔丽丽,冷笑了一下。

“我看她靠不住,说她聪明还真是聪明,说她傻吧还真是傻,也不知道她整天心里想啥,长耿,留神着点,乔丽丽的心不在这东风厂,也不在咱们身上。”

崔长耿点点头,不想再问乔丽丽事。

他担心张凤女终究不会放过姬玲玲,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得想法护着姬玲玲的安全。

“姬玲玲回来怎么办?”他直接了当想知道答案。

“撵不走她,弄不死她,总有办法让她活得生不如死,她不是枫城平原上最漂亮的女人嘛,要是毁了那张脸蛋,看有没有男人再靠近她!”

张凤女说得气定神闲。

显然已想好了对策。

崔长耿惊得胸口狂跳起来,吸几口烟,脸上装出平静说道:“我看你别再做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毁了她的脸,乔荞不是有医治的手段吗?白费了心思。”

“那就弄残她的身子,让她和她爹一样成了废物一辈子躺炕上!”

张凤女眼露凶光,崔长耿的心咯噔一下,手中的烟差点掉在了地上。

这个女人,远比他想象的要凶狠。

他盯着她手腕上的虾须银镯,突然有了想掐死她的冲动。

但,还没有到时候。他相信,有一天他会的。

他决定和乔丽丽合计合计——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

“那成,不过还得小心点,万一李忠知道可不好,毕竟他们是两口子。”

崔长耿说得很勉强,依张凤女的心机,弄残姬玲玲怎么会让别人察觉。

他只是想知道她如何实施罢了。

“放心吧,我没那么大意,你看这次虽然她难免一死,但活着回来还有脸见人吗?大李庄人的唾沫都会把她淹死!所以说,胡小军是有功之臣,说不定咱们还有用着他的地方,你呀,让他尽管得意,越得意越好,省得别人猜疑到我们身上。”

张凤女胸有成竹。

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崔长耿掐灭了烟头,伸着胳膊打了个哈欠。

“昨晚没睡好,我回家补个觉去。”

他说着一脸坏笑,张凤女会意,脸上飞起红霞,想到昨夜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去吧,晚上我给你炖羊肉补补,我一会去镇上有事,回来晚一些,你要饿了先吃点别的。”

她站起身捏了捏崔长耿的肩膀。

看他腰板挺直地走了办公室。

张凤女拨了一下算盘,算盘上的数字让她血脉喷张。

她幻想着自己光辉的未来,却忘了问自己的男人要去哪个家中睡觉。

当然,哪个家中去睡她都不会知道——崔长耿出了厂门骑上了自行车向城里驶去。

张凤女赠予他的一套院子在城里。

崔长耿和乔丽丽说好了在属于他们的院子里见面。

那里安静不为人知。

可以畅谈,更可以忘情纵情。

第282章 姬玲玲走进砖厂 姬玲玲走过清晨的村口。

她要去红星砖瓦厂上班了。

一件普普通通的粗布外衣,一双方口的黑布鞋,配着她盘起来的麻花辫,姬玲玲从来不在穿着打扮上下功夫。

而她的长相,即使最普通的打扮,也难掩她夺目的光彩。

尤其,她出事之后。

尤其,她喝了敌敌畏没有死成之后。

她活着回来,已是最大的话题。

她重整旗鼓去红星厂上班,夏日清晨的村口井台边,婆姨们的眼睛里都闪烁着不同的想法。

不同的想法都有同一个主题——鄙视是相同的,轻视是一定的。

“她居然还去红星砖厂上班,可真有脸啊!”

刘嫂发出第一声感叹。

打破了女人们的惊讶和愕然。

她们七嘴八舌如一只只麻雀,望着姬玲玲消失在村口的背影议论起来。

“看到了吧,头抬得挺高,胸挺得像要下蛋的母鸡,眼睛都不看咱们,我就奇了怪了,勾搭完王大强又去钓上了胡小军,她这是图啥呀?”

村东的一个李家老嫂子压低声音说道。

立即村西的刘家老婶子接了口:“图啥?图快活呗,仗着自己年轻、俊俏,李忠出了远门,寂寞难耐,不找个相好都对不住自己,不信你问刘嫂,她最有经验的。”

说着嗤嗤地笑起来,众人望着刘嫂都捂着嘴笑出了声。

“我比不得人家,我是李全德找上门来的,平日里送袋米面,送块布料,为的是养活一家子,人家可是花中头魁,村里村外哪个男人不惦记着她,我看这风头,都盖过了王翠芬!”

刘嫂一点都不遮掩自己的过去。

过去对她来说成了荣光的历史,时不时地炫耀一下,证明自己也有过魅力。

正在井边打水的王翠芬早看到了姬玲玲。

她有些心疼她,英雄惜英雄,美人怜美人,大约是觉得姬玲玲和自己同病相怜。

但,当她听说姬玲玲被胡小军糟蹋了,第一个反应是无比庆幸——多亏王大强没有娶她,不然丢死人了,王翠芬可不愿意自己的儿媳妇成了人人嘴里的烂货破鞋。

她顶着寡妇的名声活得太久,又背上了克夫的恶名。

深知一个女人身败名裂是怎样的滋味。

她从心里同情着姬玲玲,想不通看着善良温婉的姬玲玲怎么就和胡小军有了一腿。

闹到派出所不了了之,却坐实了姬玲玲和胡小军勾搭成奸的事,年轻轻受不了打击,一气之下喝了农药——听说是张凤女骂了她一通,可真没出息,换成王翠芬才不会寻死,活着比死强多了。

现在,村里的婆姨们拿她和姬玲玲做比较,王翠芬一下子就发作了。

“刘嫂你闭上你的x嘴,我看你现在话多得很,是不是晚上没男人陪你说话心里毛躁?要不你也去找找胡小军,让他今晚陪着你到玉米地快活快活,反正你男人在大牢里,再没人去勒死他!”

众人笑得前呼后仰。

刘嫂却不敢声张了,她怕王翠芬,知道她的厉害,挑起两桶水扭着蟒蛇腰赶紧离了井边向家中走去。

王翠芬瞪了众人一眼,打满水将扁担搁在肩上,看都不看这些婆娘一眼,径直回了家。

往缸里倒空水桶,她坐在厨房的门槛上歇息。

心想自今日起再不敢有娶姬玲玲做儿媳妇的想法。

——哪怕王大强愿意,她也不答应。

自己名声坏了,将来儿子们要娶的女人可得干净清白。

似乎,刘梅英是个不错的人选,长相是次了点,但人好,除了人好还勤快。

可惜,是乔荞的闺女。

这个丑货,当初没有弄死她,如今活成了个人物。

王翠芬一想到乔荞恨从心生,一点都容不下了刘梅英。

她到县城找过刘二柱了,他不在县城,在省城一直没回来,王翠芬已给刘小柱留下话让刘二柱一定来找她一回。

“就算王大强打光棍也不能娶了乔荞的闺女!何况是要做她家的上门女婿,癞蛤蟆吃天鹅肉,想得美!”

王翠芬骂了一句,起身去院里拿起锄头准备下地。

......

姬玲玲走出村子向南而行,看到红星厂的大烟囱升起灰白烟雾,源源不断地飘向瓦蓝的天空。

她的心里生出无数悲凉——要是人象烟雾多好,自由自地的随风飘荡,远离尘世的愁苦和烦恼,不沾红尘中的污垢和秽物,飘到哪里就到哪里,无恨无忧,岂不好么?

鼻子一酸,想到自己的遭遇差点泪落。

乔荞说她须得坚强活着,活出个人样给大李庄的人看,给枫城平原的人看。

她答应过她,也答应过自己——与其想着死,不如活下来,没有死掉,上苍定有他的旨意。

报仇是一定的,除了不能轻饶胡小军,张凤女和乔丽丽她更不会放过。

恐惧活着只能让姬玲玲软弱。

但,仇恨又让她不得不坚强。

她顾不得许多了,就算不为乔荞的红星砖厂,为了爹爹和自己,她得活下去。

别人一定会嘲笑她,也会议论她......她都想过了。

无非是说她烂到了家毫无廉耻。

但她相信清白自在天地间,迟早她会证明自己是无辜的、冤枉的。

她会听从乔荞的安排去县里找写状纸的人,也会鼓起勇气上法院告胡小军。

姬玲玲做好了重新活一次的准备。

甚至,她想到了齐伟业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态度——或者同情或者嫌弃——都不重要,重要的她必须活下去!

砖厂的大门敞开着,有拉土的卡车和拖拉机分次进入。

有司机不怀好意地打了声口哨。

以前他们可不敢这样对待姬玲玲。

敬畏来自喜欢。

现在,他们仍然喜欢着她,只是觉得姬玲玲成了残次品、随手可得的野花野草,伸手可以摘下来把玩在手中。

显然,他们想错了。

他们看到这个年轻的女人,这个被人糟蹋过的女人,这个喝过敌敌畏的女人,依然微笑着走进了厂门。

与往日相同,也与往日不同。

她的眼睛看向前方,眼眸里闪着千年冰雪的寒光。

那些看到她的人,禁不住收敛了轻浮,心里抖了一下。

“这还是那个纯真善良的姬玲玲吗?是——又不是!”

第283章 决定和张凤女扳一把 不出所料,齐伟业大半月没有来大李庄了。

乔荞忙着厂里的事,祁经理拉空了砖厂的砖瓦,刚出窑的砖余温都没散尽,业已装上了车被祁经理拉走。

貌似红星砖瓦厂的事业重达巅峰。

每个人都夸赞着乔荞的卓绝才能,厂里以刘汉国为首,加紧安排生产,准备着下一轮的制坯和烧窑。

乔荞心里清楚,红星砖厂走到今天这一步,离不开齐伟业的关照。

接下来要走到哪一步,她无法预料。

她能做的是竭尽全力管理好厂子,踏踏实实做好每一块砖瓦,热情诚恳面对每一个客户。

其它事,只能交给上天了。

看着车队拉走最后一车砖,乔荞松了一口气。

目前来说,红星厂赚得盆满钵溢,煞是让人羡慕。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好局面能维持多久。

“厂长,有人找你。”

刘汉国敲门进来。

身后跟着一男一女。

乔荞起身招呼,打量来人,女肥男瘦,男人一把纪,近六十多岁,干瘪如一棵老柳树。

女人却和乔荞相仿,珠圆玉润。

猛一看是父女,细一深究却是夫妻。

男人自称姓周,和媳妇皆是枫城县人氏,前来商量一桩买卖,张口就要十几车青砖。

“请问周老板在本地做建筑吗?要是本地的话,我们送货上门,出了本县就送不了啦。”

乔荞笑问,内心大喜,赶忙吩咐姬玲玲倒茶。

“还真不是本地,我们在吕县有活,这些砖要拉到那里。”

身旁的女人开口,笑起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那不打紧,你们要得多,价格上可以优惠一些,只是我们厂目前没有货了,要等下次开窑后才能装车。”

乔荞有点担心,生怕错了这样大的生意。

周老板一点都不介意地样子,说道:“我们知道最近你们厂卖光了砖瓦,特意来下订单的,不急,我们等得住。”

说着示意女人拿钱订货。

这一举动让乔荞觉得不可思议——明明知道厂里没货,却要等待拉货,这买卖来得突然,看两口子也不是闹着玩的。

“周老板还是考虑考虑吧,莫要耽搁了你们的工程,毕竟咱们枫城平原上砖厂不是我们一家。”

乔荞在提醒,相信该是自己的一定逃不掉。

反之,不是自己的钱财再争取也枉然。

周老板笑起来,吸一口烟,挑明了来意:“乔厂长放心吧,我是齐书记介绍来的,错不了,你尽管拿钱去抓紧生产,等出窑了我好来装货拉砖。”

乔荞笑了一下。

原来,又是齐伟业暗中相助。

这符合他的作派,帮人在先,让你觉得欠下他的人情,以为他是大恩人,对他心存感激。

姬玲玲和她的眼神碰在一起。

两人都有些欣喜,齐伟业能帮着红星厂,说明他还没放弃心里的念头。

来不及多想,听周老板又说:“乔厂长不必顾虑太多,既然是齐书记钦定的,错不了,你可不许反悔啊,下次合作还会找你。”

乔荞让姬玲玲叫来会计,写下订单收下钱款,又和周老板两口子寒暄一阵,这才送他们出了厂子。

“婶子,你说这齐书记唱的是那出戏?明明知道我出了事,死活不露面,暗地里又帮着咱们,真是让人猜不透。”

姬玲玲进来时情绪有些浮躁,乔荞知道她担心什么。

——她和自己一样,怕着齐伟业来大李庄,也怕着他不来红星厂。

“玲玲,他不来有不来的道理,任何时候,他都会想着自己头上的乌纱帽,这种人小心惯了,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我看他对你并没死心,只等着事情平息之后才会出现,免得你求他伸冤给他惹来麻烦,毕竟这种事关系他的声名。”

姬玲玲点点头,她相信乔荞说的有道理。

事情不会平息,她从没有想过原谅胡小军,也没有想过让齐伟业帮她报仇血恨。

“婶子,不管怎么样,咱们厂总算有了活路,但我想,我们不能一直靠着运气,咱们得想个法子,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往前走,你说是不是?”

“是,我和你想的一样,咱们是得靠自己,虽然这厂子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但我得对得起李光明的托付,我们是该往前走一步了,这一步很难,要想跨出去,首先摆脱的不是齐伟业的施舍和关照,而是要摆脱张凤女的打压和挤兑!她无时无刻想着要整垮我们,玲玲,明天我陪你去县城,找人写好状纸,咱们上法院告胡小军!”

乔荞的目光坚定。

姬玲玲答应了一声。

她们知道抵抗张凤女需要付出相当大的勇气,但若不抵抗、不出手,那么张凤女不会停手。

长驱直入,或者肆无忌惮都有可能。

胡小军能凌辱姬玲玲,同样,张凤女可以换种方式凌辱乔荞。

直到压垮她们,就算红星厂倒闭她也不一定放手。

“记住了,玲玲,要放下脸面,这一次不管她如何神通广大,我们都要和她扳一把,或者她赢了,我们也要让她好看,我就不信她有多大能耐,敢拿国法当作儿戏!”

第284章 为胡小军送行 姬玲玲状告胡小军的消息通过某些渠道迅速传到了张凤女耳中。

“一定是乔荞的主意,姬玲玲没有那么大胆子,更没有那份心机!”

她向崔长耿说道。

尽管心里有着准备,但听说姬玲玲真的会上法院,她的脸色还是浮上了一层青白,双手情不自禁地颤抖着握在了一起。

“你慌啥?让她去告,大不了把胡小军抓起来,又不是我们犯的罪!”

崔长耿安慰她。

心底却为姬玲玲叫好。

不管是谁的主意,只要捅破这层纸,幕后支使者就是张凤女。

“她去的是县法院,可不是镇上的派出所,我原以为她顾及着脸面不会去呢,谁知她吃了豹子胆,还真有这胆量,我怕的不是她去告,就怕胡小军是个软骨头,架不住审问,为了给自己减刑将责任一股脑推到咱们身上!”

好一个“咱们身上”。

崔长耿低头装着抖烟灰冷笑了一下。

这分明是将自己和她放在同一条船上,怂恿胡小军陷害姬玲玲是张凤女的主意,一旦出了事也要拉上他做垫背。

崔长耿没傻到这种地步!

“要不,你找胡小军谈谈,或者抓紧去县里活动活动,找一下可靠的人打点打点,不要等胡小军被拘起来就来不及了。”

张凤女想了想。

和胡小军该谈的都事先谈过了,再谈也是多余。

县里可靠的人她有,送点厚礼打点一下是必须的。

问题是,乔荞会不会为了姬玲玲打赢官司也在行动——她会不会去找齐伟业?会不会去找赵楠的爷爷?

都有可能!

还真是头疼的事!

“我看只要胡小军咬定了两厢情愿便会没事,何况有刘嫂作证,姬玲玲和王大强的丑事村里人都知道,应该没事的。”

崔长耿的安慰有些牵强,张凤女转动着脑子,心想早知如此,不如让胡小军在玉米地里结果了姬玲玲,然后再想法让胡小军也消失,这样两全其美的事,当初怎么就没有想到?

现在行动,不知道还算不算晚?

“长耿,不如一不做二不休,让胡小军除了姬玲玲,然后咱们再想办法除了胡小军,你看如何?”

张凤女果然狠毒。

崔长耿怎么舍得姬玲玲死掉,他赶忙劝道:“这么做风险大了,且不说会有人怀疑胡小军,也会怀疑到你的头上,不如抓紧除掉胡小军,借着机会让他来个畏罪自杀,将众人的嘴堵得严严实实的,正好也平了姬玲玲的怨气,你说是不是?”

“那岂不便宜了姬玲玲?再说了,你看胡小军象畏罪自杀的人吗?他是个怕死的贱骨头!”

张凤女不甘心,千算万算,她针对的是姬玲玲,只要姬玲玲活一天,红星砖瓦厂便会有大把的机会翻身,乔荞也会继续着她的厂长位置。

只有除掉了姬玲玲,齐伟业才会彻底断了念头,对付乔荞一人,张凤女不用费吹灰之力。

“怎么会便宜了她?她现在名声毁了,活着怎会如意?要是李忠回来知道此事,也不会给她好脸色,肯定会撵她出门!胡小军是贪生怕死,但出个车祸意外离世,谁还会追究他是怎么死的!”

崔长耿坚持他的想法。

张凤女托着腮帮前思后想了半天,觉得崔长耿说得有道理。

胡小军要是死了,法院还去追究谁?姬玲玲只能自认倒霉,余下的日子再找机会收拾了她也不迟。

如此想着,张凤女便有了云开日出的喜悦。

“胡小军不是喜欢喝酒吗?你约他出来,趁机下手。”

崔长耿早防备着张凤女利用他去杀人,脸上的笑温柔起来。

“何必费这样的心思,留下把柄后患无穷,他不就是个开车的吗?开车的谁敢保证不出车祸?——一不小心就翻阴沟掉河里去了!”

崔长耿的话让张凤女茅塞顿开。

她还要细问,崔长耿拉过她的半个身子在怀里,说出自己的计谋。

“.......如此才叫神不知鬼不觉的!”

他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张凤女连说可行,不光可行还可靠。

当即安排下去,说今晚让胡小军往三十里桥头镇送一车砖过去。

......

天色黑透,一辆大卡车慢悠悠开出了东风厂。

胡小军手握方向盘,嘴里叼着烟,心里不明白张凤女怎么安排了他去送砖。

按理说,他是东风厂的土方司机,专门负责拉土方的,下午张凤女派人来找他,说让他亲自去三十里桥头镇送一车砖头。

“那边路不好走,你是知道的,全是临河的土崖路,旧公路也没人修,我怕别人技术不好,这车货又非得晚上送过去,只能辛苦你一下了。”

张凤女说着将一盒大前门香烟塞进他衣兜,高兴得胡小军不知说什么好。

自从他糟蹋了姬玲玲,张凤女没有食言,答应让他成为万元户,私下里早已兑现了承诺。

今晚去一趟三十里之外的镇子送趟货对他来说不是啥难事,听了张凤女的解释,胡小军觉得这是张凤女对自己的信任,知道他办事牢靠,所以心里有了自豪和骄傲。

开着车一路前行,向大李庄往西而去,拐上一道岭,下了几道坡,才要爬上大河边的沙子路,前面有人闪着手电筒。

这荒郊野外的,咋就有人在这里?

胡小军一边想着一边将车停下来,跳下车借着车灯一看,举着手电筒的不是别人,却是崔长耿。

“长耿大哥,你咋在这里?”胡小军有些吃惊。

“还不是为了这车砖啊,本来张厂长打发我去三十里镇给人家说一声,让明天再送,我去了人家死活不答应,在那边吃饭喝了几杯酒回来晚了,从远处看到有车来,心想莫不是张厂长等不住让送砖过来——果不其然是你,也好,我陪你一起送过去。”

崔长耿说得滴水不漏,胡小军想都没想太多,准备将崔长耿身边的自行车架到车厢上去。

“不用这样麻烦了,反正这路上夜间没人,扔路过草丛里锁起来就行了,回来时再弄车上,岂不方便。”

胡小军一听也是,沿着河再行十多里就到三十里镇了,卸了砖他们很快就回来,自行车放路边也没人会发现。

两人上了车。

崔长耿递了一根烟给胡小军,第一次给他亲手点着。

亲热的态度让胡小军都有点受宠若惊。

车子发动起来,走了两三里路,崔长耿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从腑下的挎包拿出一个猪蹄举到了胡小军面前。

“东家装的,他家是办养猪厂的,我出门装了一只,还热着,你吃了。”

猪蹄子卤得酱红,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胡小军赶忙客气说自己不吃,还是你吃了吧。

崔长耿淡笑道:“一个猪蹄子能有多少肉,我在他家啃了好几个,正好你有口福,还客气啥呀。”

胡小军心想也是,不就一个猪蹄子嘛。

接过来一手开车一手啃了起来。

有点咸,还有点苦麻,他心说这煮肉时花椒和盐放多了。

但有肉吃多好,人家崔长耿是何等人物,陪着他去送砖头,还给自己猪蹄吃。

胡小军啃得很干净,他有一口好牙。

吃完摇下车窗扔出骨头,河谷底下的风钻了进来,让他莫名地颤栗了一下。

窗外是姬家河的下游,河水在这里形成湍急的暗流,这条路胡小军开车行过几次,大多是在白天,能看到外面奔腾的河水和险峻的地形。

到了晚上只听到河水的嘶吼,他斜眼打量了一下崔长耿,他正悠闲地抽着烟,盯着前方,象在等待什么。

胡小军的肚子隐约疼了一下。

接着是明显的绞痛,阵阵恶心随之逼上咽喉。

他有些开不住了车子,崔长耿没有回头,出奇冷静地说:“把车停一停,你该歇会了。”

他只好停了下来。

捂着疼得钻心的腹部任汗水打湿了全身。

“长耿哥,咋回事,我肚子疼得厉害呢!”

他忍不住向崔长耿发出求救。

而对方回头看了他一眼,莫名地冷笑了一下。

“快了,一会就不疼了,你得再忍忍!”

崔长耿说着扔出烟头,烟火在风中盘旋了几下,最终落在了路下面的河中。

胡小军的整个身子蜷缩在了一起,剧烈的疼痛让他只有喘息的力气。

求生的本能让他保持着最的清醒,他挣扎着对崔长耿说道:“哥,快、快、快——送我——上,医院......”

“没用的,兄弟,医院可救不了你,你是吃了浸过毒药的猪蹄子,马上就没命了。”

崔长耿说得很平静。

胡小军瞪大了眼睛,明白了自己遭到了毒手。

“你——怎么——会?——”

“不是我,是张凤女,你得死个明白,最毒不过妇人心,你替她卖命,糟蹋了姬玲玲,人家姬玲玲早把你告到县法院去了,与其让你蹲大牢挨枪子儿,不如给你来个痛快,免得你到时胡说八道!”

崔长耿说完跳下了车。

他懒得看胡小军死前的惨状,胡小军的耳朵和鼻子里都已流出血来。

胡小军连恨张凤女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停止呼吸之前,他想起了家中的妻儿。

他想开车回去,伸出手,努力着想握住方向盘,最终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睁着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离开了人世!

崔长耿在车下吸完了一支烟。

然后象猫一样跳上了驾驶室,看都不看死在车座上的胡小军,他发动了车子。

正好是下坡的路。

路下是汹涌奔流的河水。

在车子滑向公路左则之际,崔长耿敏捷地跳下了车。

随后,他听到一声巨响,装满砖的解放大卡车一头栽进了河水中,在夜中激起万千浪花。

“活该死了你这样的走狗,敢欺负姬玲玲,今天老子也算为心爱的女人报了仇!”

他拍了拍衣服,折了一把树枝将公路上的脚印仔细扫平。

借着手电筒的光亮,崔长耿踩着路边的草丛折转回去,找到自行车,开了锁骑了上去。

明天一早,坐等胡小军未归的张凤女将派人去三十里镇找寻他。

途中,有人会发现掉入河中的卡车。

等车打捞上来,胡小军已死成了烂泥。

有谁会在意他的死因——自己开车不小掉河里淹死的,白搭上了东风车的一辆卡车和一车好砖。

当然,依张凤女的善行,不会追究死人的责任,也不会让胡小军的家人赔偿。

——权当为他送了行。

第285章 齐书记来到东风厂 正当枫城法院对胡小军糟蹋姬玲玲的流氓事件着手立案,已和公安局准备配合调查。

却传来了胡小军开车坠河身亡的消息。

乔荞和姬玲玲听到这一消息无不震惊。

怎么会如此凑巧,姬玲玲刚上交了状纸,胡小军就掉进河里活活被淹死。

大李庄的人都说这是报应,看来胡小军糟蹋了姬玲玲老天都看不过去,恶人有恶报从来不是子虚乌有的事。

“婶子,我怎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姬玲玲很失望,并没有因为胡小军的意外身亡窃喜,相反,她觉得得这里头一定大有文章。

乔荞望着窗外的天空。

盛夏的天空蓝得象一面宝石磨成的镜子,她听刘汉国和王大强说,胡小军是昨晚送砖时开车掉进河里的,打捞时的场面很壮观,几十号的壮年男子下河摸索了整整一个上午,才将倒扣在河里的卡车系上铁链让岸上的另一辆车拉到了河边。

车都摔成了一堆废铁,胡小军被困在驾驶室,脖子被拧断了,整个人都失了人形。

张凤女没有去现场,倒是慷慨地赏了一口棺材给胡小军安葬。

王大强讲完显得有些激动,最后临出门时对乔荞说道:“婶,老天还是很公平是不是?你看胡小军死得多可怜!”

乔荞点点头。

胡小军是可怜,但可怜的不一定是他的死。

活着的姬玲玲才叫可怜,正要沉冤昭雪,却不想胡小军突然离了阳世。

真正成了死无对证。

白白叫姬玲玲遭受蹂躏,背上了一生的冤屈。

“玲玲,他死有余辜,罪有应得!不管他是咋死的,我都为你高兴,只是他这一死,倒解脱了张凤女几个,你觉得胡小军的死没那么简单,我同样觉得有着蹊跷,真会挑时候去死,奇怪得很。”

乔荞知道胡小军已被就地掩埋了。

象他这样年轻意外死亡的人,不会办什么后事,也不会被葬入祖坟。

只要人一下葬,一切秘密都埋入土中。

张凤女做事可真是周全至极啊!

“那法院还会做调查吗?”姬玲玲问得很天真。

乔荞苦笑了一下。

“还调查啥?跟谁调查?最多问问刘嫂,她那张嘴还能说出什么好听的,无非是加油添醋编排你罢了!玲玲,别泄气,路还长着呢,总有一天真相会水落石出,你和我会看到真正的恶人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姬玲玲的眼睛蒙上泪花,未来是看不到结果的一棵树,痛苦却在她的心里生了根。

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夜,她都要在胡小军带来的伤害中度过。

......

胡小军死后的第三天,久未露面的县委齐书记来到了大李庄。

这一次,他先是到了东风厂。

“我来看看你们大家,最近工作太忙,心里惦记着咱们大李庄的两个砖瓦厂,听陈乡长汇报说近期你们生产效益都不错,听了我就放心了。”

齐伟业和张凤女热情握手,亲切交谈,听上去他还真挂念着东风厂和红星厂。

乔丽丽站在不远处笑盈盈地望着他,没有近前,保持着距离。

自从上次齐伟业在乔荞家见到过乔丽丽,这么长时间两人没有任何联系。

乔丽丽知道他为着那天自己的言语过失生了气。

近期又为着姬玲玲的事心里有着想法。

什么样的想法乔丽丽揣测过——齐伟业听到姬玲玲遭受了屈辱一定很难过。

也许并不放在心上。

为着避嫌才没有来大李庄,也和她暂时断了联系。

乔丽丽最近有自己的心事,心事很重也很烦琐,她都不怎么去想这个白胖又丑陋的男人了。

今天突然出现,乔丽丽只能保持微笑,她不想拂了张凤女的面子。

“丽丽快来给齐书记倒茶。”张凤女招手叫她。

她走进办公室,看坐在沙发上的齐伟业望着自己一脸的笑意。

“最近很忙吧,丽丽?你们厂上了新设备,你这个质监员怕是累坏了。”

齐伟业打着官腔和她搭话,乔丽丽保持着矜持,笑道:“不累的,上了新设备累的是我们张厂长,忙着抓生产又要抓销售,再说我这身子经得起累,比不得红星厂的质监员——忙完厂里的工作还得忙庄稼地里的活,一不小心便累出事了。”

乔丽丽的舌头伶俐如八哥,但不见得讨喜。

张凤女皱起眉头,看齐伟业的脸上起了变化——只是微妙的闪出不悦,很快变为平静,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笑呵呵地说道:“厂子要发展,是要付出许多努力,我知道你们大家不容易,克服一下,等生产上了规模形成气候,就不那么吃力了。”

避重就轻的话说得云里雾里,听上去全是对砖厂工作的关心。

乔丽丽有些失望了,齐伟业根本就不愿意提及姬玲玲的事,也不去在意她话里的尖酸和妒意。

他心里想什么,乔丽丽是永远猜不透的。

张凤女亲手捧茶给齐伟业,脸上是不变的恭谨,心里却有了三分轻视。

现在,她得到了想要得到的一切——自己的砖厂,最新的设备,东风厂有足够的能力屹立在枫城平原上。

而臭名昭着的姬玲玲恐怕再难讨得齐伟业的欢心,即使他想再贴近姬玲玲也要注意一下影响。

所以,他就算去红星厂也得有所忌讳了。

乔丽丽就是脾气任性娇蛮了点,但比起残花败柳般的姬玲玲,还是大有可为。

张凤女笑着圆场:“齐书记这么长时间不来我们厂,不如今天把午饭安顿下去,我让丽丽回家做几道拿手的菜,顺便小酌几杯,我们陪着齐书记聊聊当前的经济形势。”

齐伟业摆摆手,嘴里说道:“吃饭还是免了,我顺道要去一下红星厂,那边基础薄弱,县领导班子一致认为得加强引导,紧跟上现代化发展的步伐。”

理由如此冠冕堂皇,张凤女不由地佩服他真是做领导的料。

不管他去红星厂为了姬玲玲还是为了工作,张凤女知道齐伟业从未对姬玲玲死心过。

没吃到的果子总是甜的。

她懂得男人的普遍心理。

只要姬玲玲还活着,还有一副漂亮的脸蛋、姣美的身材,齐伟业才不会在意她的身上遭遇了什么。

“也是,齐书记是我们枫城人民的父母官,关心民营企业的生存发展是应该的事,只是我个人觉得,齐书记以后可得小心着点,红星厂的群众舆论可不太好,乔厂长用人不淑,一个姬玲玲带了多大的负面效应。”

张凤女拿出了社交的手腕,她得让齐伟业明白和姬玲玲勾搭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齐伟业认真点点头,又认真笑了笑。

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

张凤女是什么样的心态,他老早看得清楚。

姬玲玲出了事他早已有了怀疑。

他是不想卷进浑水中。

也不想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

但姬玲玲的事不光扯上了一个女人的清白,更扯上了一个男人的性命。

他得想办法保护着姬玲玲,不让她受到更大的伤害。

毕竟,这样一个尤物,他还没有亲口尝过。

第286章 一定给齐书记带鸡吃 齐伟业下了车,乔荞带着众人热情迎接。

热情是必须的,一个让红星砖瓦厂的效益达到空前繁荣,一个让厂里的砖瓦卖得一块不剩——连砖窑里还没烧出的砖都被订购一空的人。

乔荞和红星厂职工能不热情吗?

齐伟业有些激动。

他是动用了能动用的权利,让祁经理和周老板购买红星砖瓦厂的砖,他能做的,是让乔荞没有后顾之忧,能让她和张凤女之间的竞争暂时出现平衡。

——平衡是暂时的,因为他谙熟平衡中隐藏着更大的竞争!

当然,他激动不光是看到了红星砖瓦厂全体职工对自己的热情,热情中有着不言而喻的感激。

他真正的激动是看到了姬玲玲!

她如新月初升,映照着齐伟业的眼睛,让他的目光投向她的一瞬间,仿佛沐浴在了春的光华之中。

姬玲玲瘦了,显而易见的憔悴,眉目里有着忧戚,即使微笑都有着一抹悲凉。

象似一株经霜耐雪的腊梅,她经历了无情的摧残,仍然绽放着独有的美丽,她站在人群中依然卓尔不群,依然出众。

并且,因为消瘦和憔悴,平添了一份忧郁冰冷的风韵。

齐伟业大大方方地和众人握手,轮到姬玲玲,他的笑容收敛起来,有着庄重和难得的沉稳。

“小姬同志,你好啊,看到你能来上班,我就放心了,很好,坚强面对一切挫折,没有什么会压垮一个内心坚强的人——”

他提高了声音接着说:“我相信大家和我一样理解你的心情,任何诽谤你的人、随意污蔑你的人、轻视你的人都要受到严肃处理!乔厂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乔荞的心里第一次涌来对齐伟业的好感和佩服。

就算他对姬玲玲图谋不轨、别有用心,可是在这个时候、在全厂职工面前说出这几句话,乔荞知道何其重要!

有县委书记为姬玲玲撑腰打气,有大领导关心着姬玲玲的生存状况,无疑给那些说三道四的小人提了个醒。

不止是提醒,而是让他们明白,得罪姬玲玲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谢谢齐书记,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一定带头关心和支持姬玲玲,让她在红星砖瓦厂工作顺心,重拾对生活的勇气!”

乔荞说完拿眼睛示意姬玲玲。

这种场合,她得表达一下对领导的感谢。

姬玲玲的眼睛里闪着泪花,本想笑一下,泪水却大颗大颗滚落下来,打湿了齐伟业还没松开的手掌。

“我——很好,谢谢齐书记,除了感谢,我想请求领导让法院将我上诉胡小军的案子调查到底——”

“玲玲别光顾着和齐书记说话,这大日头底下站着难受,快让书记进屋喝茶!”

乔荞适时打断了她。

厂里人多眼杂,乔荞知道姬玲玲想要表达什么。

齐伟业当然明白姬玲玲想说什么——胡小军是不明不白死了,可他糟蹋了姬玲玲的身子,作践了她的名声,让姬玲玲活在了水深火热之中。

除了仇恨,还有见不得人的幕后高手。

齐伟业带头走进了乔荞的办公室,示意司机和其他人都退下。

只有乔荞和姬玲玲留在屋中。

“玲玲,你的意思我明白,胡小军死了,但你想让大家知道你是受害者对吗?”

姬玲玲点点头。

齐伟业点着了唇上的香烟,缓缓吐出一口浓重的青烟,轻声说道:“关于这个案子,我不好介入其中,所以一直回避着,自你出事那天起,我听到消息,明白这其中还有别的因素,只是调查案件需要证据,胡小军一死,直接的证据没有了,所以案子只能就此了结。”

乔荞和姬玲玲面面相觑,原以为齐伟业的到来可以让姬玲玲的案子拨云见日,一听此言,她们最后的希望最终破灭了。

“齐书记,想来你也知道,胡小军只是一个开车的,他哪里来的胆子做出这样大的错事?离奇的是玲玲刚给法院递交了状纸,他就出了车祸死在了河中——天地下的巧事多了,可这也太离谱了,我听说张凤女让他晚上去三十里镇送砖,胡小军虽然人品败坏,开车技术却是一流,那晚没刮风没下雨,咋就好端端掉河里去了?”

乔荞有些着急,她不能放弃眼前的机会。

以齐伟业的地位和能力,要是将这件案子重视起来,法院和公安哪有不管的道理。

齐伟业抽完了一支烟,又续上了一支。

乔荞能想到的他自然能想到,乔荞想不到的他一定能想得到。

并且,要比她想得更充分更切合实际。

破不破这个案子,对姬玲玲来说是很重要,但想要揪出幕后的主谋却难了。

“你们着急不得,正因为太着急让坏人很警惕,我今天来大李庄,第一站先去了东风厂,为什么要先去那里?就是让那边觉得我对这事稀松平常,不会轻易插手,让她们思想上放松下来,这样才有机会调查真相。”

齐伟业说完示意姬玲玲坐下。

他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同情,也想表示一下自己的关怀。

“玲玲,县里几个厂子正在招工,进去之后半年就可以转正成为国家职工,你要不想呆在这里,我可以帮你去县里工作。”

姬玲玲一点都不动心。

她懂得齐伟业的用意——让她远离大李庄避开是非之地,在城里上班离他很近。

近水楼台先得月,满足的是齐伟业的私欲。

她摇摇头,坚定说道:“齐书记的心意我领了,只是我农村生活习惯了,舍不得地里的庄稼,舍不得乔婶,她对我这么好,离了她,我也不愿意。”

乔荞很满意姬玲玲的选择。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宴席,齐伟业处处设了圈套只等姬玲玲钻进去。

“也行,反正红星厂现在发展不错,业绩在同行中算数一数二的了,你们再接再厉,保持好的势头,我还是那句话——遇到困难一定要告诉我!”

齐伟业看出了姬玲玲拒绝的决心,知道勉强不得,他须得再付出一些耐心。

乔荞抬腕看了一下手表。

“都到中午饭的时间了,齐书记先到家里吃顿便饭吧,这次不用玲玲忙活,我亲自下厨做顿凉面,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好还是玲玲的手艺好。”

“下次吧,这次还有事,要去别的镇上看看,我听说你现在的养鸡厂办得非常不错,玲玲要是有时间,不如给我送只鸡到城里来。”

齐伟业站起身打算离开。

大李庄不便久留,姬玲玲正在风口浪尖,一不小心,自己也会被卷入浪中。

他须得小心谨慎行事。

姬玲玲听出了他的试探,由衷笑道:“只要乔婶舍得给,跑腿的事我一定能做到,下次去城里,一定给齐书记带鸡吃!”

第287章 大李庄很平静 胡小军死后,大李庄显得很平静。

婆姨们在即将过去的伏天顶着酷热忙碌着庄稼,男人们辛苦奔波于村里村外想着多挣点钱养家糊口。

大李庄的村南和村北两根大烟囱喷吐着青白色的烟雾,一会儿浓重如云,一会儿袅袅飘逸,

刘梅英在河滩的养鸡厂门口望着徐徐升腾的烟雾,禁不住又想起了尹向荣——他已经整整一个夏天没有音信了。

也就是说,他真的不在了人世,像烟雾一样去了另一个世界。

而她,将在秋天到来时嫁给王大强。

王大强已准备和她在中秋节结婚,明天将是她和王大强订婚的日子。

刘梅英望着天空思绪万千,依着农村的习俗,她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不想兜兜转转,自己要和王大强做夫妻。

想到尹向荣心里有着难过,想到王大强又有着幸福。

昨晚大妹刘招弟放学回来,写完作业帮她在鸡厂干完活,死活要和她挤一个炕上睡。

刘招弟在镇上高中了,因为家中太忙的原故没有住校,骑着自行车每天早晚穿行在枫城的原野上,她的个头蹿了一截,几乎和刘梅英一般高了。

两人上了炕,刘招弟从物理书里拿出一封信给大姐看。

“我累了,不想看,早点歇息吧,明天你还得上学呢。”刘梅英的确很累,打着哈欠打算熄灯。

“姐,你不看可别后悔,这是我长么大收到的第一封情书。”

刘招弟嘻嘻笑着将信呈到刘梅英的眼前晃了一下。

“啥?情书,谁写的?”

她一下子来了精神,想不到大妹都有男孩子写情书了,难怪她今晚要和自己挤一个炕上。

“姐,我给你说了你可不许告诉任何人,不然娘知道了要骂死我,别人也会笑话我的。”

刘招弟一脸娇羞。

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是她早上在物理书中发现的,昨晚物理书没有带回家,上课前打开吓了她一跳。

以前常听学校中有女生和男生鸿雁传书谈恋爱,不想今天自己也有人相中。

“这个‘德’是谁啊?”刘梅英虽然识字不多,但落款上的“德”字还是认得。

“我猜一定是何明德,我们班名字里有德字的男生就两个,这个何明德对我有意思。”

“怎么对你有意思?”

“就是很关心我,看我的眼神很特别,就像大强哥对你一样,懂了吧。”

刘梅英一听不由地噗嗤笑出了声,她当然懂刘招弟的话意,可是大妹才上高一,年纪尚小,学业繁重,怎么可以和男孩子交往呢。

她扯过信纸浏览了一下,看着纸上不知从哪里抄来的长篇情话有些烦腻。

“招弟,这个男生是哪里人?我看他玩这把戏熟练得很,你可得长点心眼!”

“城里的,他爹是供销社主任,不过他可不像城里的那些男孩子,为人诚实本分。”

刘招弟说着赶紧夺过信纸折叠好放在枕头底下。

刘梅英的心紧了一下,以前乔丽丽的故事她听过不同版本,不同的版本都有相同的结果——乔丽丽心高气傲一心想留在城里,上错了船,不小心裁在公子哥的手中,学业未成,臭名远扬,只好回到了乔家泉村。

她不想让刘招弟走乔丽丽走过的路,身为大姐,索性把话说开了:

“招弟,你年纪还小,谈情说爱这种事以后再说,咱家和别人家条件不同,虽说现在好了许多,但娘一个人拉扯我们不容易,咱得给娘争口气,大凡家庭条件好的男孩子品德好不到哪里去,乔丽丽的事你有不是没有听说过——”

“姐,你想哪里去了,人家只是写了封信而已,咋惹出你一大堆的啰嗦话,你的意思是我们农村的闺女都象你一样嫁给王大强这样的农民才对?”

刘招弟不高兴了,有些后悔将自己的秘密分享给大姐。

刘梅英叹了口气,想要给妹妹讲讲道理,可惜刘招弟啪嗒一下拉灭了电灯,翻身将被子蒙在了头上。

姐妹两人各怀心事睡了过去。

......

刘招弟的事刘梅英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整天忙里忙外劳作不息,鸡厂一万多只鸡,基本上靠她一个人要去喂养,每天四点半起床,晚上近十二点钟才睡,自从没有了尹向荣,多亏有王大强早晚帮忙,不然她都累趴下了。

刘招弟将来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拥有什么样的人生刘梅英没有想过。

只记得昨晚刘招弟说王大强是农民语气里分明有着鄙视。

刘梅英心里有些不舒服——农民怎么了,农民不是人吗?自己的爹娘就是农民,自己的祖宗八代都是农民,象王大强这样任劳任怨的男子汉,在刘梅英眼里万里挑一。

他有情有义,本来可以努力着娶了貌美如花的姬玲玲,尹向荣被水冲走托付了刘梅英,他义无反顾地承诺要娶她。

在娶她之前,王大强已把刘梅英的家人当作了自己家的人,把养鸡厂的事当作了自己家的事。

忙完砖厂的工作,又抽空帮刘梅英喂鸡打扫,专挑粗活苦活干,每天晚上太阳一落山进了鸡厂,忙到半夜离开,第二天她刚要进鸡厂,王大强已站在门口等着她。

村里人以为王大强是贪图乔荞的家业——管理着红星砖瓦厂,又有一个养鸡厂,娶了刘梅英可以做上门女婿,占尽便宜似的。

可乔荞和刘梅英看得清楚,王大强的骨子里是自立自强的男人,他堂堂正正顶天立地,不会为了身外之物苟且偷生,也不会为了利益所得才勉强要和刘梅英结婚。

能嫁给这样的好男人,刘梅英都觉得是自己的荣幸。

她决定抽个时间和刘招弟好好谈谈,不光要和刘招弟谈,也要和二妹刘盼弟谈,她们长得飞快,转眼都快成大姑娘了,自己的娘忙于砖瓦厂的事,她作为大姐要负起教导她们作人的责任。

明天,刘梅英将要和王大强订亲了。

大李庄在平静之后又迎来了新的谈资。

听王大强的意思,媒人请的是刘明喜——他虽然哑巴了,但心里明镜似的。

选他作媒人,乔荞和刘梅英都乐意。

只是,王大强不愿让他娘来参加订亲仪式,刘梅英知道既是王大强愿意,王翠芬一定一百个不愿意!

面对这个婆婆有点难。

刘梅英望着村南的大烟囱冒出的青烟,心头掠过一丝阴霾。

她没有想过要和王翠芬做婆媳,看来,今晚要认真想一想了。

万一,王翠芬使性来阻挠,她得想好了如何应对,毕竟,她不能伤了王大强的面子。

第288章 订亲 今天,是刘梅英和王大强订亲的日子。

乔荞专挑了个星期天。

家里的孩子多,热闹,加上要请村里一些人来,更热闹。

虽说是要订亲,刘梅英照样起了个大早。

她洗把脸梳好头,先去养鸡厂忙碌。

昨晚王大强帮他清理了鸡舍,说好早上不来干活,他得忙着收拾准备,不能仓促来订亲。

刘梅英开了养鸡厂大门,看门口小屋里的灯黑着,知道刘阳正睡得香。

自从没有了尹向荣,刘阳依着惯例睡在门口的小屋里,刘梅英怕惊醒他,每次进来了都轻手轻脚。

拌好饲料,再将装满饲料的铝皮桶子一只只提到小推车上,她在灯下给鸡仔们添食,听着它们的抢食欢叫声,刘梅英的心里充满了快乐。

一车饲料还没有撒完,听到大门口有人喊着她的名字。

回头看却是姬玲玲走了进来。

“玲玲姐,这么早你咋来了?”她觉得有些意外,天刚刚亮,外面的天空还是青黛色。

“知道你起得早,今天过来帮帮你,等会人多了我就回去,免得别人看到我来又说三道四。”

姬玲玲说着挽起袖子,麻利地帮她舀着盆里的饲料。

今天是王大强和刘梅英订亲的日子,姬玲玲一夜未睡好。

她为王大强和刘梅英感到高兴,高兴之余,心里又被无数惆怅和难过包围着。

她是爱着王大强的,因为爱着,她期望王大强拥有更好的人生。

而她自己,不敢想着自己的未来,她能预见的是李忠一旦回来,自己的苦日子才算真正开始。

依李忠的性情,要是得知自己被胡小军糟蹋过,给他戴了一顶绿得发光的帽子,他不发疯才怪。

姬玲玲必须想好如何面对李忠。

尽管他目前还远在黄河南边的水电站,但难保那天突然回来。

睡不着早早下了炕,她决定过来帮刘梅英干活。

她知道今天订亲仪式少不了村里看热闹的人,他们的话题会提到自己——姬玲玲已无所谓他们说什么,说什么已对她来说毫无关系。

但她不想让刘梅英和王大强心里有着负担。

就算订亲的酒席上她不便出现,但提前见见刘梅英,说说话,也会让她安心。

“梅英,一会干完活我给你打扮打扮,今天可得收拾得漂漂亮亮的,虽然不是做新娘子,也得拿出做新娘的样子。”

姬玲玲的话让刘梅英的脸红了起来,她停下手中的活说道:“玲玲姐,大强心里有你,自你出了事,我看他人都变了,好些天都打不起精神,我怕他出事,一直小心劝着他。”

姬玲玲笑了一下,她何尝不知道王大强对自己的担心。

每次厂里遇到王大强,他投来关切的目光,姬玲玲老远就躲开了他。

现在刘梅英提到他,姬玲玲想了一下,对刘梅英语重心长说道:“梅英,他关心我、同情我是应该的,要是他连这些都做不到,可见他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正因为他有情有义,我才劝着你要嫁他,放心吧,我会等着你们成亲,再等着你们的娃出生,生了就认我这个姨娘,我会象对亲外甥一样疼他们!”

“玲玲姐——”

刘梅英羞红了脸,心里涌来暖流。

她怕着姬玲玲难过,却看到她大度而热情,热情里没有一丝哀怨和嫉妒,一时间百感交集,心里认定了姬玲玲对自己的好。

也许,真正的爱是期许所爱的人过得幸福,姬玲玲的心意刘梅英懂得。

两人说说笑笑忙完了早晨的活,直到姬玲玲进了院子,帮着刘梅英梳妆打扮后才准备离开。

“梅英,今天你家来的人多,我就不过来了,我去砖厂上班,那边还得抓紧生产。”

姬玲玲说着替刘梅英打好花衬衣领子上的蝴蝶结。

刘梅英点点头,说道:“放心去吧,玲玲姐,晚上的饭你不用做,我会让弟妹们给你家送过去。”

还要客气,已听到大门外有人在说话,村里帮着办事的人已来到了门口。

姬玲玲忙着回去,刘梅英看家里人都已收拾妥当,连最小的刘希望都穿戴一新,在院子里和刘星玩扣纸牌的游戏。

将近中午,刘若男从大门口跳进来,喊道:“来了来了,大强哥他们来了!提着好些礼物,穿得象个新女婿,跟着好几个人!”

刘梅英赶紧和刘招弟夺进了自己的房中。

两人趴在玻璃窗后偷看,果见王大强一行人进了院门。

总共有九个人,为的是图个天长地久的吉利数,领头的是刘明喜,进了门满面红光,笑得牙齿在太阳底下闪着白光。

身后跟着王大强,白衬衣黑布裤子,脚上是刘梅英亲手做的一双黑布鞋子,理了头发,整个人干净利落得可真象个新女婿。

院子里一帮婆姨和孩子们叽叽喳喳打趣着王大强,看着他憨笑的样子都笑得合不拢嘴。

乔荞早迎了出来,吩咐帮忙的人接了礼物提进堂屋。

刘明喜比划着手势,一旁的王大强赶紧翻译。

“婶,刘叔说,依着规矩应当他带我来提亲,只因我和梅英是旧相识,免了这一步,今天前来订亲,礼物都是双份的,希望你满意,还有,刘叔说彩礼没有定下来,一会儿行完规矩你尽管提——该多少是多少,赶到取亲前他亲自给你送过来。”

说得乔荞都不好意思,心里早乐开了花。

想不到人生百折千回,乔荞也有做丈母娘的时候,王大强一表人才,为人耿直憨厚,配得上自己的闺女。

乔荞热情地说道:“明喜兄弟,无媒不成双,今天你这个大媒人带着大强来订亲,我一百个赞成!只是我不大懂这些规矩,一切听你的,首先得声明,儿女们的婚姻我随他们的意愿,只要他们彼此愿意,今后过得幸福,我心里就知足了。”

刘明喜向她竖起大拇指,看着乔荞今日精神大好,脸上一片喜气,由衷为她高兴。

这么多日子,他默默无闻地在红星砖瓦厂日夜劳作,为的是能减轻乔荞的负担,不管厂里厂外如何风云变换,刘明喜只想踏踏实实地做事,让乔荞管理的红星砖瓦厂效益蒸蒸日上。

他看得清乔荞付出的艰辛,明白她面临着张凤女的打压和挤兑。

在他心里,从没有放弃对乔荞的热爱。

更没有放弃对崔长耿的鄙视和仇恨。

——自己成了哑巴成了残疾,怎么会少了崔长耿的功劳?甚至,他能想到姬玲玲突遭祸端,胡小军意外身亡,一定有着崔长耿的参与!

“明喜兄弟,咱们先吃饭,边吃边聊。”乔荞的招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摆摆手,表示先将订亲的规矩行了再说。

既然他是媒人,就得依着媒人的身份办事,两个孩子的婚姻可是大事,马虎不得!

乔荞叫来刘梅英,拉他到王大强身边,两人在村里老人的主持下行订亲礼。

礼毕主持人吩咐二人给天地敬酒,给堂屋桌子上的祖先牌位敬酒,以示对婚姻的认可和答应。

刘梅英和王大强跪着举起了酒杯,刚要将酒浇奠到香炉中,听到院子中传来一声断喝:

“姓乔的你疯了吗?将我刘家的女儿不经我同意嫁给别人,还要招赘女婿到我家中,你眼中还有没有我刘二柱?——我可是他爹!”

第289章 都是稀客啊 众人愕然。

乔荞正纳罕刘二柱怎么会知晓闺女和王大强订亲,抬眼望去,堂屋门口来人不仅仅是刘二柱一个人。

刘家三兄弟都来了。

更令人意外的是,王翠芬也随他们一起出现在门口。

空气瞬间凝固。

“娘,你咋来了?你来干啥?”王大强挡在了乔荞面前,虎着脸问他娘。

“我来干啥?你说我来干啥?我吃饱了撑得慌,来看看热闹!咋的,不行吗?真是天下奇闻——我自己的儿子要和别人订婚,我作娘的还不能来了!我想问在座的这是什么理?”

王翠芬嗖一下窜到了王大强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高声开骂。

乔荞冷眼看着,知道今天这场戏难以收场。

不管是王翠芬找了刘二柱还是刘二柱找了王翠芬,这两个人联手而来,又带着刘家大伯刘大壮和小叔子刘小壮,肯定没好事!

她笑了笑,开口说道:“既然都来了,快坐下喝杯喜酒,我们大人就算有天大的仇恨,今天可发作不得——两个娃的订亲礼还没结束呢!”

说着推开王大强,想要拉王翠芬坐下。

只要王翠芬息了怒气,不生出是非,乔荞相信其他人也无话可说。

毕竟,今天王翠芬晋升了身份——她可是刘梅英未来的婆婆,乔荞的亲家母。

“你少碰我,小心脏了我的身子!姓乔的我给你没说过吗?就算我儿子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娶你肚子里生出来的闺女!你咋听不进去我的话呢?是你家的赔钱货没人要还是嫁不出去,非要倒贴着嫁给我家大强?我看你是心里有鬼,自己生不出儿子,糊弄我家大强给你当儿子是不是?”

王翠芬歇斯底里的吼叫证明她已经出离愤怒了!

王大强要上乔荞家订亲,前三天她才知道消息。

“娘,我星期天和刘梅英订亲,你就不用去了!”当时,王大强这样通知了她。

王翠芬惊得从厨房奔出来,举着面手问道:“你是吃错药了还是吃了狗s!好端端的人不作非要去他家当牲口!有本事你以后别进这个家的门,我没有一分钱给你娶亲!”

“我也没打算跟你要钱啊?人家说不定不要彩礼,我可是去做上门女婿!该说的我都给你说过了,你省点力气抚养三个弟弟,反正我的事你不要插手!”

王大强说完头也不回走出家门。

订亲用的两篮子蒸花大馍馍,也是请村里的婶子做的。

至于娶亲的钱,王大强自己攒了一笔,要是不够,刘明喜早答应会借给他。

......

没想到,该来的总会来。

王翠芬不光自己来,还拉上了先锋开路,将刘家三兄弟请了过来。

乔荞的脸有点不好看,王翠芬的话让她下不了台。

村里几个老人在,乔荞发作不得,看了一眼刘二柱,冷声说道:“你是来砸场子的还是来看热闹的?要是没啥事还是请回吧!梅英的婚事她自己做主,用不着你来操心!”

“放屁!姓乔的,闺女是谁的种?姓乔还是姓刘?我是她亲爹,我砸什么场子看什么热闹?我告诉你,我根本不同意这门亲事,根本不同意她嫁给王大强,更不同意王大强上我们刘家的门当女婿——想住我们刘家的老院子,门儿都没有!”

刘二柱抬起仅剩的一只手,将桌子拍得通天响。

他现在是大老板,说话财大气粗,原本骨子里的怨气全成了扈气,说起话来咄咄逼人。

“是啊,二弟妹,你看你一个妇道人家,这么大的事也不找我们刘家的人商量一下,把我侄女的终身大事当成了儿戏,说订亲就订亲了,你们离婚时说过,你要和几个闺女住在我们刘家的老院子,可没说过要招个上门女婿占了我家的老宅——咱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这事我刘大柱也不答应!”

久不露面的刘家大伯刘大壮挺着肚子开了腔。

他表明了态度,不同意王大强上刘家的门。

刘小柱嘻皮笑脸地钻到了乔荞面前,头发梳得油光,城里生活时间长了,皮光肉滑有了唐僧的模样。

“我说二嫂子——本来呢,我应当尊称你为乔厂长,当着众侄女的面我也叫不出口,亲不亲远不远的咱先不说,梅英可是我们刘家的闺女,是我二哥的长女,自古以来招上门女婿l轮不到大女儿,都是最小的幺女,如今刘希望还小,你不将刘梅英嫁出去,急着要给她招女婿——请问你这葫芦里卖的啥药?还有,人家王大强的娘不同意儿子娶刘梅英为媳,我们刘家的人不愿意刘梅英嫁给王大强——招赘的事更不用谈,就你一个人撑着这出戏,你说你累不累啊!”

刘小柱巴巴地说了一大堆,嘴皮子上的功夫日渐长进,不愧是跟着刘二柱进城做起了大生意的人。

乔荞的脊背僵硬起来。

象被激怒了的眼镜蛇。

她的目光冷冷地盯着刘氏三兄弟的脸,扫过去一如一把无形的锐刀,切割着他们虚伪奸诈的面目。

“我听明白了,你们几个跑来分明是要阻止大强和梅英的婚事的,多亏是订亲,要是娶亲岂不闹出笑话!不过我得明明白白地告诉各位,现在是新社会,国家提倡的是自由婚姻,儿女们的婚事我们无权干涉,如果你们非要横行霸道,那我只好让大强和梅英找政府帮忙了!”

乔荞说着将刘梅英拉到面前,对刘家三兄弟又说:“没错,刘家的老院子离婚时我说过是我和闺女们住的,你们口口声声说梅英是你们刘家的闺女,难不成这院子不让她住吗?不让她住,是给谁住?是大哥让你的三个儿子住?还是刘小柱早打定主意要给你的小子住?——你们说话茶壶盖子堵不住蒸笼——全是漏气的话,我都替你们害臊!”

说着示意刘梅英说话。

刘大柱和刘小柱被乔荞的话呛得噎住了喉咙,只有刘二柱不甘示弱,一看乔荞将闺女推到他们面前,伸手去拉刘梅英的衣袖。

“闺女,不是爹狠心,也不是爹不让你嫁人,你也看到了,人家大强的娘不同意你嫁大强,我也不乐意你俩在一起,你娘和大强的娘水火不容,以后怎么做亲戚?再说这招女婿的事也不合情理——就算招赘也得考虑刘希望,再不及也会有刘若男,怎么也轮不到你头上,所以这婚事咱们早散早好!”

刘二柱想着对刘梅英以情动人。

拿出做爹的款想要打动闺女。

不想刘梅英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她早看清了刘二柱和大伯三叔的嘴脸,一定是听从王翠芬的话,四个人聚在一起早商量过了,拆散了她和王大强,好合了他们每个人的意。

刘梅英忍着怒气憋着委屈,对刘二柱轻声说道:“爹——如果你还想让我今后叫你一声爹,就回去吧,我和大强的事自有我们的道理,再说了,这些年都是娘一个人含辛茹苦将我们几个养大,你光顾着图你自己的快活——就算现在,你考虑的也不过是怎么将我嫁给对你有用的人、合你心意的人,并没有想过我的好与坏——”

刘梅英将脸转向王翠芬,柔声叫了声婶子,不管王翠芬爱不爱听,继续说道:

“婶子,我知道你和我娘恨着彼此,你们心里的结一时半会不会解开,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和王大强在一起!他只是来我家住着,为的是好好过日子,以后就算成了我们家的女婿,也不会置你不顾,婶子,你和我爹回去吧,就让我们把亲订了,我向你保证,以后我会把你当我娘一样孝敬到老!”

第290章 想要达成共识,难 王翠芬冷笑了一下。

她的脸几乎贴到了刘梅英脸上,叫嚣道:

“谁稀罕你孝敬,你还是留着孝敬你娘吧,但凡你知道廉耻,就不必心心念念要当我们王家的儿媳妇,以前你咋看不上我们家大强,是因为你娘从外面捡了一个叫花子尹向荣,想着拿你作幌子白招一个上门女婿,现在尹向荣死了,你没人要了,死皮赖脸缠着我家大强不放,没见过你们这样不要脸的娘俩!”

骂人不揭短,王翠芬专揭乔荞和刘梅英的伤疤。

她以前是想过让刘梅英嫁给王大强,但那是她和刘二柱没离婚之前。

现在刘二柱跑镇上和冯小玉过日子去了,她抱着最后的幻想想和刘二柱破镜重圆,却不想乔荞治好了冯小玉划伤的嘴巴——不光治好了伤口,还将冯小玉整治成了大美人,让刘二柱一下子对自己失了兴趣。

桩桩件件,皆因乔荞引起。

就算不为刘梅英,为着她娘乔荞,王翠芬也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和刘梅英成了亲事。

重要的还是招赘,想想都丢死人,王翠芬家十几亩地,家里还有王大强爹死在煤矿上发放的一笔抚恤金,难不成她给自己的儿子娶不起媳妇了吗?

大儿子就成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那以后的三个儿子说亲,别人能不小看她吗?她在村里怎么抬起头?

她才不被刘梅英楚楚可怜的样子和温柔的言辞打动。

她的心硬着呢!

乔荞推开了刘梅英,不想让自己的闺女为难。

今天要是不拿出狠劲,看来闺女的亲事就真泡汤了。

她上前一把拉起王翠芬和刘二柱,将两人扯到了堂屋外面,一直将他们扯进了隔壁的厢房才松手。

乔荞关上了门,现在只有她和王翠芬刘二柱三个人了。

“王翠芬、刘二柱,你们消停点!”乔荞冷静下来。

“王翠芬,你非要提过去的事吗?要是过去的事你非要提,那么我问你,我和刘二柱为啥要离婚?张凤女为啥毁了容?李全富为啥出了车祸——附带着朱小娥成了瘫子?你和刘二柱扪心自问过吗?你以为你们做得天衣无缝吗?我一直没有提过去的事,是想着咱们都得往前走,都得往前活着,你非要逼着我将你们做过的丑事恶事说出来——光凭你教唆刘二柱将我推下河想要了我的命,就可以让你俩把牢底坐穿!怎么,你们是想试试?”

乔荞说完逼视着王翠芬和刘二柱。

看她风韵犹存的脸上浮上灰白,刘二柱的脸一下子变得蜡黄!

——那是惊惧之色,他们没想到乔荞会捏住自己的软肋!

“你想怎么样?”王翠芬挣扎着问了一句,声音已失了嚣张。

“让王大强和刘梅英成亲!让两个娃今后好好生活!至于你和我之间的恩怨,就交给时间吧,我不会原谅你,正如你会恨我一辈子!”

乔荞扬起了下巴,她已决定好了鱼死网破,假如王翠芬还不答应,她今天一定将她送去见官——不光送她去,还要扯上刘二柱。

“你难道不想让闺女嫁到城里,找个更好的婆家吗?”刘二柱还不死心,弱弱问了一句。

前三天,刘小柱带话给刘二柱,说王翠芬要见他,刘二柱一听有些嫌烦。

不就是刘梅英要嫁给王大强吗?他想着肯定是王翠芬不想掏彩礼钱,想要白白娶了自己的大闺女。

他不愿意去,结果王翠芬直接找到城里来了。

开口就说乔荞决定招王大强作上门女婿,而且要让他和刘梅英住进刘家老院子。

刘二柱一听勃然大怒。

他做不了闺女婚姻的主,还做不了自己家老院子的主吗?

虽然刘家老爷子去世前留下遗嘱写明了将宅子给乔荞和闺女,但遗嘱可没有说让乔荞随便招赘女婿住进老院子。

再说了,他现在有钱,钱让他胆大气粗,一个乔荞这样的丑婆娘,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今天叫了大哥和三弟一起来阻挠订亲,三五个回合过去,自己却输了。

不光输,刘二柱觉得这是惨败。

谁让自己当初做了亏心事!

乔荞一听刘二柱想让闺女嫁到城里,冷笑道:“梅英自小长在农村,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比不得你有这等本事,做大了生意赚足了钱,连祖宗都快忘记了。她和大强情投意合,你再要拦阻,她眼里可没你这个爹!”

刘二柱彻底蔫吧下来。

王翠芬眼看大势已去,自己养育近二十年的小子成了乔荞的上门女婿,她怎么会轻易善罢甘休。

“我答应大强和刘梅英的婚事,但上你家招赘就免了,我家虽然穷,但还有几间破瓦房,让我儿子娶你闺女就是了!”

王翠芬说着脸上恢复了傲气。

乔荞冷笑一下,心里明白她的症结在哪里——要是让王大强做上门女婿,王翠芬的面子可挂不住,她在大李庄抬不起头来。

乔荞就要灭一下她的锐气。

招赘大强上门,乔荞有自己的打算——王翠芬有四个儿子,家里负担太重,自己虽说有五个闺女外加朱小娥的三个儿子,但还有养鸡厂撑着。

让刘梅英嫁过去她可放心不下,依王翠芬挑三捡四的脾性,不见得对儿媳妇怀有好意。

何况是她对乔荞恨之入骨,到时只怕对刘梅英打击报复。

“我不会让我闺女嫁过去的,王翠芬,我劝你还是尊重你家大强的意见,毕竟娃们都长大了,有些事他们自己做得了主,如果你执意让刘梅英嫁到你家,只怕我们也做不成了亲家,你还是另做打算吧。”

乔荞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王翠芬权衡着她的话意,脑子转得飞快。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王大强,王大强认准的事不会改变主意,固执得跟一头驴一样。

姬玲玲的事就是让自己搅黄的,要是这回让他和刘梅英的亲事告吹,恐怕今后王大强再不会认她这个娘亲了。

“那么——我家大强要是上你家做女婿,等于是我家大强嫁到了你们刘家,这嫁闺女要彩礼,总不能让我家小子白白进你家门吧!”

王翠芬不愧是王翠芬,她擅于触类旁通,居然向乔荞要起了彩礼。

情况有点特别,更有点出乎意料。

连一旁的刘二柱也有些发愣,他没想到王翠芬还有脸提出这样的问题。

“这得依着老规矩来办,大李庄又不是没有招赘过上门女婿!你要是不清楚,我们可以去问问村里的老人,再不成,我们还可以到处打听打听,要真有给上门女婿送彩礼的事,我乔荞也不会少你一分半分!”

乔荞说得很大气,王翠芬知道她现在不差钱。

不光她不差钱,刘二柱更不差钱。

他们可是刘梅英的亲爹亲娘啊,王翠芬怎么会错过这样捞钱的好机会。

她叹了口气,态度随和了一些,说道:“老规矩早过了时,国家不是提倡婚事新办吗?你要觉得我这条件过分,那这么着,王大强既然能上你家做上门女婿,那让你家二闺女刘招弟和我家二小子王二狗趁机也订了亲——咱们丁是丁卯是卯,招赘娶嫁两不误,谁也不吃亏!”

第291章 答应了王翠芬的条件 一娘生九子,个个心不同。

王翠芬生了四个儿子,不见得四个儿子都像王大强一样为人踏实本分。

尤其是王二狗,是大李庄有名的害群之马。

他从小不好好读书,惹事生非成了二流子。

当初在村口麦场欺负刘若男,让刘若男将炮仗塞进了他的脖子,炸得他在医院里躺了好几天。

后脖根的伤疤成了他一辈子的烙印。

他从心里恨着刘若男,对乔荞家的几个闺女没有一个感兴趣的。

当然,不光大李庄的男女老少看到王二狗头疼,乔荞家的几个闺女看到他都心生厌烦。

今天,趁着刘梅英和王大强订亲,王翠芬居然提出了让刘招弟将来嫁给王二狗。

不光是娶和嫁,王翠芬真是精明到家,连将来的事都做好了打算。

不掏钱想娶儿媳妇的事,也只有王翠芬想得出来。

乔荞冷笑了一下,说道:“王翠芬你也太心急了吧,你家二狗多大,我家招弟多大,都还初中没毕业呢,这样的事我不答应,包办婚姻可是违法的。”

“你不用嘴上抹油说些两面光的话,啥叫包办婚姻?我可是一心想着你好,五个丫头片子,外加朱小娥的三个小子,到时有你好受的,你要答应了二狗和招弟的事,咱们亲上加亲,你要不答应,我也不敢保证大强和刘梅英的婚姻能走到那一步——结了离婚也是有的事,比如你和我,可都是过来人!”

王翠芬的理由一大堆,总之乔荞要是不答应她的要求,以后刘梅英也不会有长久的幸福。

她有力气闹出事由,也有心机让好事变成坏事。

乔荞又不是没领教过王翠芬的本领。

她将目光转向刘二柱,在这个时候,倒希望刘二柱拿出当爹的款,为着刘招弟拒绝一下王翠芬。

刘二柱却装聋作哑,他显然畏惧着伶牙俐齿的王翠芬。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王翠芬,就算我答应了你,不见得我家刘招弟将来愿意嫁你家王二狗,你还是回去多管教管教一下二小子,就凭他现在的样子,看着都让人头疼。”

乔荞说完走出了房门。

她不想再和王翠芬纠缠下去。

王翠芬纯属无理取闹,占不上理也会胡搅蛮缠。

乔荞没有心思再和她辩理,自己闺女的订亲仪式还没完成呢。

王翠芬没有跟着乔荞出去,她拦住了刘二柱,一腔的怨气和愤怒全撒在了他身上。

“让你来拦下这桩亲事,丑货的几句话就吓破了你的胆子,屁都不敢放,愧你还是个男人!你是刘梅英的亲爹,闺女的婚事凭啥她说了算?你们刘家三兄弟全是窝囊废!”

刘二柱没好气说道:“刘梅英是我闺女,王大强不是你儿子吗?你有本事咋不拦下他?由着他胡作非为!”

王翠芬最忌恨别人揭她的短,听了刘二柱的话冷笑起来。

“刘二柱,咱们谁也不要笑话谁,既然你没本事拦住丑货,我也没本事拦得下我儿子,以后你闺女要是真成了我王家的儿媳妇,老娘不会让她过一天安稳的日子!”

说完一甩头向屋外走去,还没跨出门槛,想起什么又折转回来。

“刘二柱,我家王大强可是上你们刘家做上门女婿,丑婆娘没跟你生出儿子,扯着招赘女婿的幌子把我家大强骗了去,你是和她离婚了,但刘梅英可是你亲生的闺女,你身为她的亲爹,可不想白白让我家大强做你的女婿吧?”

刘二柱愣了一下,瞬间明白了王翠芬的意思。

“王翠芬,你刚才也听到了她的话,你和我要是不答应这门亲事她也不会善罢甘休,与其惹恼了她,不如成全了这桩婚姻,至于你说的王大强成了刘家的上门女婿,我看这是他的福气,我家大闺女勤快老实,成婚后老院子给他们住,这不是便宜了大强吗?”

刘二柱说完想要离开,王翠芬一把扯住了他。

“放你娘的屁,老娘不稀罕你的丑闺女,更不稀罕你那破屋!占便宜的是你们刘家,还有乔荞这丑货!我不管你说黑的白的——这些都和我没用,既然她不愿掏彩礼钱,你身为刘梅英的爹就得掏——掏得少都不行!”

“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吧,王翠芬?你去问问咱们大李庄招赘女婿有没有男方出彩礼的!”

刘二柱生了气,脸色不好看起来。

王翠芬的眉毛挑得老高,似笑非笑地盯着刘二柱。

“刘二柱啊刘二柱,看来你白白糟蹋了这有钱人的名声,刚才丑婆娘倒提醒了我,我寻思了半天,有些法子还真能用在你的身上,你要是不掏了这笔彩礼钱,我就把你做过的亏心事一桩一桩揭露出来,你大概忘记了张凤女的脸是谁毁过的?李全富的车是谁砸的?就算朱小娥的三个儿子小不更事不会恨你,但人家张凤女可不会放过你!”

犹如当头一棒打在了刘二柱的头上,他的全身抽搐了一下。

他没有想到王翠芬关键时候会揪出他的老底,让他再次臣服在她的脚下。

脸上的肌肉抖了几下,刘二柱挤出笑容,讪讪说道:“翠芬,怎么说我们也夫妻一场,现在大强和梅英又将成小两口,有话好商量,我也知道你是为了娃们好,为的是将来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你说的这是小事,我答应你,不就是钱嘛,好说,好说,我到时一定送你家去!”

王翠芬绽开一脸的笑容,这才是她最终想要的结果。

让王大强做上门女婿去吧。

反正家里还有三个小子要她抚养,她肩头的负担重着呢。

大李庄的人会笑话她让儿子给乔荞做了上门女婿——让他们去笑话吧,以后的路还长着,做乔荞的上门女婿有啥不好?白落下一院老宅,说不定还有一个养鸡厂呢!

王翠芬伸手戳了一下刘二柱的额头,满意地点点头,再没有进堂屋,看都不看院里的众人一眼,头也不回地向自己家走去......

刘二柱厚着脸皮来到堂屋,看到大哥刘大柱和刘小柱还在屋里头等他,乔荞正和其他人又说又笑,全然不顾刘家三兄弟在场。

屋中央刘明喜正指手划脚让王大强焚香点烛,订亲的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刘二柱的心里充满了失落,夹杂着一丝说不清的难过。

他走过去对大哥和刘小柱悄声说道:“我看还是回去吧——回去再做打算,别跟这婆娘一般见识,弄不好让人笑话咱们。”

刘大柱和刘小柱早觉得没意思,晾在乔荞家自己都觉得自己多余。

趁众人看热闹说笑,兄弟三人灰溜溜地出了乔荞家院门。

......

刘梅英将酒杯斟满,王大强双手端到了乔荞面前。

“婶,请喝酒,喝了这杯酒,证明你答应了我和梅英的婚事。”

王大强红着脸说得有些结巴,惹得一屋子的人笑起来。

乔荞接过酒杯,心里感慨万分——这杯酒喝下去,王大强就是自己的女婿了,梅英的终身大事算定了下来。

意味着王翠芬真的成了自己的亲家母。

“大强,梅英,我替你们高兴呢,今天当着大伙的面给你们订了亲,我希望你们彼此好好珍惜,到了秋下把婚事办了,老院的房子虽然旧了,到时先凑合着住一冬,到了明年开春我出钱把房子重新给你们翻修一下,就当我给你们许个愿吧。”

说完一饮而尽。

刘明喜高兴得带头鼓起了掌。

“娘,大强他娘没跟你过不去吧?”刘梅英在乔荞身后轻声问她。

乔荞转身看着刘梅英一脸担心的样子,安慰她道:“英子,放心吧,没事,大强娘嘴上乐意,其实盼着你和大强成亲呢——天下父母都一样,那个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过得幸福如意,等你做了娘亲,自然会懂得做娘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第292章 乔丽丽回了趟娘家 乔丽丽怀着不为人知的心事回了趟娘家。

陈秋霞一见闺女回娘家,热情得像接待省亲来的贵妃,忙里忙外给乔丽丽做吃喝。

“你别瞎忙活了,娘,我找你有事,陪我坐会就好。”

乔丽丽的神色比不得刚嫁到李家时的神采飞扬。

甚至眼中藏着忧愁。

陈秋霞知道闺女过得不尽人意——生下了孩子,陷进了舆论的漩涡里,李光明负气离家出走,张凤女也不待见她。

她得帮闺女一把。

“丽丽,婆婆对你咋样?”她小心地问道,将一碗手擀面放在了乔丽丽的面前。

“她一心想着怎么赚钱图着自己的快活,能对我咋样——我就是二月的犁,用完了迟早闲置丢弃,她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心肠硬着呢!”

乔丽丽倒出苦水,看院子中兄弟媳妇候小菊挺着肚子在晒太阳。

爹和兄弟地里干活了,娘家依旧贫穷,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陈秋霞听了乔丽丽的话明白其中的意思,怪只怪乔丽丽自己走错了道,生下的是李忠的娃,如今守着活寡过日子,为娘之心哪有不心疼闺女的。

“丽丽,你再忍耐一些日子,光明回来就好了——”

“他不会回来的——回来也会带着别的女人,他压根心里没有我,我又何必为了他一直这样守下去!”

乔丽丽推开了桌上的饭碗,生了气的样子。

在娘亲面前,她的委屈被放大开来,张凤女让她接近齐伟业,表面奉承着她、迁让着她,无非是想利用她给东风厂带来更大的利益。

乔丽丽何尝不明白,岂止明白,她清楚得很,张凤女没有撵她出门、没有把她和孩子赶出李家大门,一来是为了撑着门面,不想因她丢了李家的人。

二来看着姬玲玲在红星厂吸引了齐伟业,张凤女不甘落后,拉上乔丽丽笼络住齐伟业。

乔丽丽觉得厌烦心累。

齐伟业能给东风厂带来好处,能给张凤女带来利益。

对她,能带来什么?——只是张凤女对自己表面的尊重罢了。

现今,尊重似乎也越来越稀薄,张凤女得到了进口的制砖设备,厂子日渐壮大,乔丽丽深切感觉到了一种危机——张凤女可以不需要齐伟业的关照生存下去,乔丽丽所做的一切最终成了张凤女的另一种笑柄。

以后的日子,乔丽丽知道自己面临着什么。

她是李家的儿媳妇,依附于张凤女而活,并且因为自己被她拿捏着更多的把柄和短处,永远活在了张凤女的淫威之下。

......

“娘,我上次给你说过的事你准备得咋样了?”

乔丽丽问道。

陈秋霞当然知道是啥事——上次去大李庄死去的婆婆坟上做法事,乔丽丽告诉她要结果了张凤女。

陈秋霞回到家中后夜不成寐,辗转反侧了好几夜拿不定主意。

人命关天的事,真要做起来怎不让她惊惧。

弄不好毁了乔丽丽的前程,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搭进去。

“丽丽,娘是有主意,但不见得好,只怕张凤女精得很,一不小心反而连累到你——”

“娘,你别神神叨叨的,俗话说得好,无毒不丈夫,要想得到李家的家产,让我抬头挺胸做人,害怕是要不得的,你只管告诉我,我看是否可行?”

乔丽丽打断了娘的话,她自己绞尽脑汁想不出合适的法子,也不敢与崔长耿仔细商量。

“豆腐多了一包渣”。

“行大事者不与多人谋”。

乔丽丽好歹上过高中,读过几天书,她可不想在事情没成之前让别人知道太多。

就连崔长耿她都防着一手。

陈秋霞咬了一下厚嘴唇,伸长脖子看院外的候小菊,想了一下,掀起门帘对儿媳妇吩咐道:“小菊,你去地里叫你爹和军军来吃晌午,顺便告诉他们丽丽来娘家了。”

候小菊有些不情愿去,她怀孕身子不大好,最烦婆婆指使她。

乔丽丽知道娘想打发弟媳出去,为的是娘俩说话方便,她跳下炕头出了屋,拿出五块钱递到候小菊手中。

“小菊,你路过村头小卖部买点零嘴回来,我看你怀着娃嘴一定馋了。”

候小菊一看钞票脸上露出笑容,答应着赶紧出了门。

陈秋霞这才抬了板凳放在炕几上,不费吹灰之力跳上去,伸手在屋梁上摸出了一个生锈的铁盒子。

“这是啥?”乔丽丽有些好奇,她在娘家生活了近二十载还没发现过娘在屋梁上藏着东西。

“好东西呢。”

陈秋霞一脸神秘,伸出肥短的手指头,打开铁盒,拿出里面用黑布包着的一堆灰褐色粉末。

她回头又看看窗外——院子里空无一人,放下心来,压低声音说道:“这是用‘狗核桃’的果子和根捣碎的粉,知道是做什么的吧?”

乔丽丽睁大眼睛,失声喊了出来:“你的意思是让我毒死她?——”

陈秋霞赶忙打了她一巴掌,呵斥道:“莫乱说,毒死她你不得坐牢!毒死她公安不得发现!傻闺女,娘可不象你那么蠢,这东西,得一点一点来,起先她服用了,中毒不深,以为自己脑子出了毛病,再往后就神经错乱了,要是她命大死不了,无非有两种结果——”

“什么结果?”乔丽丽很激动。

“一种是她彻底疯了,一种是她象得了脑梗一样瘫了,无论哪种,都随了你的愿!”

陈秋霞说完一脸得意。

乔丽丽用伸手用指甲挑起了黑布上的粉末,想要看看、闻一闻。

陈秋霞一把打向她的手掌,嗔道:“了不得,你是不想活了,这东西最好小心点,落进嘴里要了你的命!”

乔丽丽有些不相信娘的说法,但她听说过‘狗核桃’的威力,小时候村里的小孩子误食过这东西的花朵,一次要了两个娃的命。

“会不会被她发现,或者会不会让别人发现?”她还是不放心。

陈秋霞一边包着黑布,一边冷笑道:“她操劳过度了,想钱想疯了,怎么会有心思往这上面想?再说了,我说过不是让你一次两次就结果了她,而是让你慢慢来——这么大一包东西,今天给她碗里掺点,明天再掺点,过两三天再掺点,神不知鬼不觉的渗到她的身子里,大夫都检查不出来的!”

乔丽丽长舒一口气。

看来娘还是办法高明。

只是她有些好奇,娘藏着这东西有何用,看铁盒的样式,放在房梁上有些年代了。

“娘,你啥时候准备的这些东西?今年的‘狗核桃’还没结果子呢。”

陈秋霞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可是乔丽丽是她的亲闺女,敢把整治张凤女的事都托付给她,她们娘俩又有什么秘密呢。

她撇了撇嘴小声说:“我年轻的时候,看着这家里困难,公婆又出不了什么力,一家子要吃饭活命,总得有人挪个道!”

乔丽丽的身上顷刻冒出一冷汗。

原来,自己的娘果然有着名不虚传的泼妇本性。

铁盒中的东西,分明是想毒死乔家二老的。

存了这么多年,陈秋霞一直没有下手,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

第293章 转眼秋来 转眼秋来。

乔麦收割下来,紧接着是高粱熟透,土豆的秧子日渐干枯,撕开玉米棒子的包衣,露出了金色的玉米粒。

日头在午间依旧暴热,到了傍晚时分原野上也起了丝丝秋风。

人们在庄稼地里忙碌起来,姬玲玲天没亮下了炕,进了厨房烧水蒸馍,做好一家人的吃的,东方发白之际走进了田地里。

她须得在上班前收割一阵子庄稼,尽管乔荞说了让她这几天不要来厂里上班,先把地里的活忙完再说。

可她不想搞特殊,厂子里不是她一个人,家家都有庄稼地,她理解乔荞的难处,也能体会到她的苦心,早起晚归加紧干活,姬玲玲在这个秋天来临之前瘦得脱了相。

走进自己家的高粱地,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昨晚还有半亩高粱没有收完,一夜之间高粱都被收割下来扎成捆,整齐地拢在一起,姬玲玲做梦一样走在收割完的地里头,心里满是疑惑。

兴许,是别人昨晚认错了庄稼地,割错了也有的事。

她左顾右盼,觉得又不可能,和李忠家地紧邻的是村长家的一块地,另一边是通往田间的小道,村长家的地虽然多,但也犯不着连夜收割。

昨晚姬玲玲忙完回家,月牙都升得老高了。

要不是听着近旁的田地里还有干活,她断乎不敢在夜里一个人忙得太晚。

胡小军虽然死了,但他留下的阴影和伤痛还在。

象巨大的山峰,压在了姬玲玲的背上,时时刻刻都对每一个男人有着警惕。

半亩地的高粱,一夜之间收完,若不是一个人,这得需要多大的力气!

姬玲玲拨弄着扎成捆的高粱,望着东边起了朝霞的天际,心里揣测着是何人收割了自己家的高粱。

显然,这人是为了帮自己。

那么除了王大强,还有谁呢?

问题是,王大强昨晚在砖厂上班,并且是通宵。

那么会不会是刘梅英?

似乎不可能,刘梅英这些天忙得焦头烂额,除了自己爱的鸡厂要操心,朱小娥家中的庄稼、还有自己家的庄稼,够她忙活的。

姬玲玲叹了口气,细寻着地里的脚印——分明是一串黄胶鞋的男人的鞋底,可是她实在想不起来会有何人这般好心。

趁着上班前的清晨时光,姬玲玲走进自己家的另一块土豆地里,她决定今年的土豆要提前开挖。

别人都到了快降霜的时候才挖土豆,然而她不能。

除了李忠家的这七八亩地,娘家姬家河村还有她自己的庄稼。

要想把这些庄稼收进家里,她一个人得付出百倍的辛苦和努力。

......

太阳升起的时候,张凤女走进了东风厂。

昨晚崔长耿留在厂里值班,晚上她熬好了骨头汤送了过去,崔长耿在厂区里忙着检查工作,很操心的样子。

仿佛知道她要来,崔长耿进了办公室说道:“我看这工人后半夜准偷懒,进度有些慢,晚上生产出的砖瓦有些粗糙,这些天我亲自看到天亮才好。”

“那怎么行?雇的监工是干嘛的?那些组长是干嘛的?白拿我们的工资吗?让他们多操心就是了,晚上熬夜最累人,我可舍不得让你吃这样的苦。”

张凤女说着盛满了一碗骨头汤端到了他面前,言语有着疼爱。

崔长耿坚持道:“这有多累人,又不是我干活,现在咱们上了新设备,不光求数量,更要抓质量,我盯着看几晚,让他们也知道我们不是好糊弄的,不然出了质量问题到时后悔也来不及,你说是不是?”

一听有理,看着自己男人为了厂子的事业这般操心,张凤女眼中柔情涌动,趴在他宽阔的背上说道:

“长耿,可真辛苦你了,晚上穿热点,白天你好好补个觉,我给你炖只鸡补补身体。”

崔长耿笑着点头,喝完骨头汤送张凤女出了厂门。

确信张凤女走远,崔长耿进了厂给监工交代了一下。

他有自己的事要做,姬玲玲正为庄稼地里的活起早贪黑拼命,在这时候,他得关心一下姬玲玲。

......

张凤女轻手轻脚走进办公室,看到里屋的床上崔长耿睡得正香。

她心疼地过去替他掖了一下被子,忽略了床底下沾满泥土的那双黄胶鞋。

一直睡到近下午崔长耿才醒。

好久没有干重活,胳膊腿子有些酸痛。

他伸了一下腰,发出了响声,张凤女跑过来赶忙问候他,催促他洗漱完了吃饭,崔长耿答应了一声,点着一支烟趴在窗户上朝外面望去,看到乔丽丽正提着一个黑亮的瓦罐朝这边走来。

进了门,看到正穿衣服的崔长耿,乔丽丽装作淡然,对张凤女说道:“娘让我炖了一个上午的鸡,肉都快烂了,我提过来你们快尝尝鲜不鲜。”

说着拿碗盛汤。

张凤女忙着给前来说事的组长说话,没理会她,她最近不知怎么回事,老觉得脑子不够用,手也无缘无故地发抖,今天早上下了炕,竟然有些头晕目眩,眼睛看东西老觉得恍恍惚惚。

“娘,趁热你也吃点吧。”

乔丽丽叫她,最近一直对她很孝顺,收敛了一些傲气和怠慢。

张凤女以为她明白了自己在东风厂的位置,后悔了对齐伟业的态度,想着巴结她这个名义上的婆婆,想要安稳立足在李家生活。

不免对乔丽丽客气了许多。

“我不想吃,看到油腻腻地感觉恶心,吃不下,你和你爹吃吧。”

张凤女推辞,打发前来汇报工作的小组长出去,看崔长耿正拿了牙刷杯子去屋外刷牙。

她起身想要把里屋的床整理一下,站起时有点急,头倏地晕了一下,心象要跳出嗓子眼一般,全身一阵燥热,禁不住颤抖起来。

“娘,你咋啦?”

乔丽丽扶住了她,一脸关切。

“最近不知咋了,老觉得头晕,眼睛有时也花了,难不成我老得这样快。”

张凤女摆着手说道,一脸蜡黄,眼神疲惫。

“可能没休息好,这厂子也太让你操心过度了,快坐下,喝口水,我就说嘛,你得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乔丽丽端过了水杯,亲自喂了她一口。

张凤女笑起来,笑得有些勉强,她不想让崔长耿知道自己生了病或者身体差。

她觉得可能是自己年龄大了,更年期提前来临。

“没事的,丽丽,我一会喝碗鸡汤,我听你的,你可不要给你公爹说我病着,免得他担心。”

她打起精神,走进里面的卧室去收拾被褥。

乔丽丽暗自笑了一下,从容不迫从衣兜里掏出一包东西,快速地倒在在舀好的一碗鸡汤中,然后拿起筷子搅拌了几下。

她做这些已经一气呵成,得心应手了。

“娘,你的碗我放桌上给你晾着,一会你一定喝了它补补身子啊。”

她的声音听不出做作的热情,也听不出任何的虚情假义。

张凤女在里屋叠着被子,心里筹谋着怎么让乔丽丽行动起来——姬玲玲还在大李庄活着,她还在红星厂上着班。

在张凤女看来,乔丽丽一定为了齐伟业和姬玲玲争宠。

下一步,她得让乔丽丽使出手段,掐掉姬玲玲最后的活路。

如此想着,她的精神为之振奋。

她听到乔丽丽对崔长耿说道:“来,这碗你喝了,肉多汤肥,桌上的那碗是给我娘的——她怕烫着,一会让她再喝不迟。”

第294章 是她打倒了我 姬玲玲扛着锄头在第二天走进了自己家的土豆地。

她被眼前的情景再一次惊得目瞪口呆。

一堆堆挖出的土豆堆在地里,上面用土豆秧子苫了起来。

显然干活的人是个心细认真的人,土豆都按大小堆放,又怕下雨苫上了秧子。

姬玲玲在地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最后蹲下来,从泥土里捡起一截烟头。

烟头是村里少见的大前门,似乎有钱人才抽得起这个牌子的。

大李庄的男人十有八九都卷旱烟棒,有几个家里条件好的了只抽便宜的黄金叶。

只有谁家过红白喜事才拿出大前门香烟招待客人。

姬玲玲拿着烟头站在晨曦里,心头掠过莫名的阴云——常抽这烟的人,在大李庄除了村长,就是崔长耿!

村长是绝对不会连夜帮她收割高粱刨挖土豆。

剩下的就只能是崔长耿了。

他对姬玲玲心存念想。

要是没有发现崔长耿对她心怀邪念,姬玲玲一定会感动涕零。

而现在,她的心在矛盾和惶恐中挣扎!

再不去阻止崔长耿,恐怕他还会帮下去,直到姬玲玲地里的庄稼收完。

姬玲玲不想欠他这份人情,尽管他连着两个晚上帮着收完了高粱和土豆。

她知道崔长耿是庄稼行里的高手,有的是力气。

通过查看地里的脚印,姬玲玲确定地里是崔长耿一个人干活。

“这要是让张凤女知道还不疯掉!”

她心里冷笑着,决定找崔长耿拒绝他的热心相助。

.......

既然有人将土豆都收光了,姬玲玲计划着晚上下班了来拉土豆。

别人她再不敢央求,怕惹来闲话。

想好了让刘梅英和王大强来帮忙,刘梅英家有拖拉机,王大强会开,拉上四五趟也就拉光光了。

犁地的活索性也让王大强帮着干了,反正他和刘梅英都订了亲,只要乔婶和梅英不说啥,别人就算再编排她和王大强也无妨。

如此想着,姬玲玲扛着锄头往家里走,刚要进巷子,听到身后自行车响,回头一看却是张凤女。

姬玲玲闪一旁,将头转向院墙,摆明了不想搭理她。

张凤女却下了车,叫着她的名字开了口。

“李忠家的,这么早就下地去了啊,看不出来你还蛮勤快嘛。”

姬玲玲没有接口,头都没有回一下,急匆匆向院门走去。

“呵呵,想不到这有脸活下来却没脸见人了,那么要强为啥不去跳河?有喝敌敌畏的本事,怎么没有跳河的本事——一头裁进去别人也捞不到你,一了百了的事,省得给我们李家脸上抹黑!”

张凤女的声音尖厉地穿过巷子,像箭一样射进了姬玲玲的心房。

她哆嗦了一下。

自从医院出来后,她躲着张凤女,尽量不和她碰面。

听到她进了李忠家的院子,姬玲玲要么进了自己的屋要么出了大门。

她不是怕着张凤女——既然知道她的别有用心,既然知道她的心肠歹毒。

姬玲玲厌恶着她的嘴脸,憎恨着她所做的一切。

只是,她不想再和她正面较量。

言语的冲突没有多大作用,徒增彼此的仇恨罢了。

可是今天早晨,她没想到在狭小的巷子中碰到张凤女,更没想到张凤女非要说这些难听的话。

她以为姬玲玲怕着自己。

做了错事和丑事无脸面对着自己。

可惜,张凤女想错了。

姬玲玲前脚已跨进了门槛,听到张凤女的话将腿抽回来。

她抬起头,目光如两把利剑,迎向张凤女。

“这世间,其实死和活没啥区别!死需要勇气和决心,活着同样如此!只是有的人不明白她活着还不如去死,因为她活在世间禽兽不如、比鬼还丑,揣着一颗肮脏的心专门害人,披着一张人皮将自己装扮成了善人,象这样的人,活着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她在质问张凤女。

每一个字都象炸弹一样轰击着张凤女的心灵。

她怔住了,睁眼看着姬玲玲冰冷的眼睛,突然明白这个女人变得坚不可摧——她经历了羞辱、屈辱、凌辱,经历了生与死的绞杀,活了下来,成了张凤女不想面对的人——一个敢和她作对的人!

张凤女的嘴唇抖起来,伴随而来的,是她的脑子嗡嗡直响,然后是心突突紧跳起来,浑身象筛糠一样颤栗着——她控制不住自己,好多天她身体变得越来越坏,不想这会加剧了。

“你——你这个不要脸的娼妇!做了丑事对不住李忠更对不住我们李家的名声,还有脸跟我说这些难听的话!”

她卯足了力气教训着姬玲玲,想要恢复她一往的拿腔作势。

姬玲玲冷笑着看了她一眼,不疾不缓说道:“只有真正不要脸的人,总拿脸面和名声说话,殊不知她背着人做的事,还不如一个娼妇!”

说完准备进门。

却听到嗵的一声。

张凤女扔了手中的自行车,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四肢抽搐着嘴里吐着白沫。

姬玲玲有些惊慌,放下手中的锄头想要去扶她。

转念一想——怎么可能,她可是张凤女啊,难不成被自己气翻在地了。

有些可笑。

正在犹豫之际,乔丽丽早听到了响动闻声而出。

她在自家院中听到了婆婆和姬玲玲的争执,心里正美滋滋的,就听到了自行车倒下的声音。

——她以为两人打了起来,跑出大门却看到张凤女倒在了巷子中。

“姬玲玲你好大的胆,将我婆婆打倒在地,我和你没完——”

乔丽丽扑过去一把扯住了姬玲玲。

“你最好放开我,最好眼睛放亮一点,我打她,我还嫌脏了我的手!”

她试着推开乔丽丽,看到左邻右舍已涌了过来,路过的乡亲已涌了过来。

乔丽丽松开了她,知道她跑不掉,跪下去抱起张凤女,摇晃着她的身子,和几个人掐着她的人中。

在没有将张凤女抬进家中之前她已苏醒过来。

“娘,你没事吧?你可吓死我了,你快告诉我,是不是姬玲玲将你打倒的?是不是这个贱人动手打了你?”

乔丽丽的喊叫声提醒了张凤女。

她果断点点头,发出虚弱地、清晰地声音——“是,是的,是她打倒了我!”

第295章 他有些于心不忍 任凭姬玲玲如何辩解都是徒劳。

——张凤女是被她打倒的。

乔丽丽揪着姬玲玲不放,随后崔长耿赶来,乔丽丽主张请村诊所的大夫过来看看。

张凤女却不答应,她非得让崔长耿送她去医院。

崔长耿不好违抗,叫了砖厂的一辆卡车,随同乔丽丽一起将张凤女张凤女送进了县医院。

姬玲玲不得不去,村里的人指指点点,她跳上了车厢,由着他们一家人去医院折腾。

检查的结果只是劳累过度,加了一些更年期综合症。

乔丽丽在医院的走廊里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开始,她一听张凤女要求来医院检查,心里一紧,在惶惶不安中等待着检查结果,生怕自己的一些秘密被人发现。

一听婆婆没事,她放下心里——自己的娘陈秋霞果然厉害,说投毒不会被医生检查出来,看来娘一定验证过,不然哪里来的经验和自信!

“娘,你是决定在医院住几天还是今天回去?”乔丽丽小心试探道。

张凤女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抓着床头崔长耿的手不放,嘴里说道:“回去干嘛,难得住进医院,我是被姬玲玲打伤的,需要治疗几天,所有的医疗费用都得她出!”

崔长耿和乔丽丽目光对视了一下。

两人都明白她想借着机会刁难一下姬玲玲。

几天的医院住下来,由着张凤女折腾的话,开支可不小。

要是算在姬玲玲头上,给她拮据的生活无疑雪上加霜。

“可是,大夫说你只是劳累过度,并没有伤着身子。”崔长耿提醒她,心里不愿意给姬玲玲惹来麻烦。

“没伤着身子也伤着了精神,都是被她气的!”

张凤女气呼呼说道,翻了一下身子,背对着崔长耿。

“那倒也是,在医院好好调理调理,我陪着你。”崔长耿不敢明着得罪她,最近她身子差,脾气也反复无常。

他看了一下乔丽丽,心里疑惑着什么。

“娘说要住几天就住几天,反正钱不是咱们出,正好你们在城里呆几天,我回去看着厂里。”

乔丽丽表了态,她巴不得张凤女住在医院不回去。

张凤女想了想,有些不放心,但既然躺在了病床上,只能让乔丽丽暂时回去。

乔丽丽出了病房门,见姬玲玲站在对面背靠着墙壁。

她鼻子里哼了一下,问道:“住院费你还得多交点,我娘情况很严重!”

姬玲玲没理她,脸上挂着冷笑。

她没有想到张凤女还会来这一招——不管是真病还是假病,倒在地上的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

讹人的招数,张凤女看来要使在姬玲玲身上。

“怎么,你不回大李庄咋的?你不回去我可要回去了。”

乔丽丽回头问她,声音严厉得象在询问下人。

姬玲玲知道外面的卡车在等,她必须回去,家中一大堆的事等着她呢。

她可不想留在医院伺候张凤女。

她跟上了乔丽丽,病房门吱呀打开,走出来崔长耿。

“丽丽,你先别急着回去,上街给你娘买点营养品——”

崔长耿追上乔丽丽,递给她几张纸币。

乔丽丽有些不情愿,瞪了一眼崔长耿,轻声嘟囔道:“就你操心,只记得关心你的心上人!”

说完瞟了他一眼,攥着钞票扭身离开了。

崔长耿回过了身,看着几步之外的姬玲玲,她一脸冰冷,由着他打量。

“玲玲,我送你出去。”

他说得很小心,生怕病房里的张凤女听到。

姬玲玲心想:你找着借口要单独送我,正好我有事要对你说呢。

两人下了二楼,出了住院部。

崔长耿走在前,不往医院大门口走,径直绕到了东面的花园。

园中花草已开始次弟萎落,高大的树木染上了淡黄。

姬玲玲知道她回避着什么,她率先开了口。

“我得谢谢你,通宵达旦地帮着我割完了高粱挖完了土豆——”

崔长耿怔了一下,他没有料到这么快就被姬玲玲发现了自己在庄稼地里的行踪。

“你不用多想,我只是想帮帮你,你一个人也太吃力了。”

他表现得很真诚,想证明自己是真心实意帮她。

既然知道了也是好事,他可不想做无名英雄,夜里挥汗如雨勤劳如牛为的是打动她。

“以后不必了,我不想给自己惹来麻烦——我的麻烦够多了!”

显然姬玲玲不领情,语气相当冷漠。

她觉得自己拒绝得还不彻底,补上了一句:“我不想跟这一家人有任何瓜葛!”

崔长耿笑了笑。

他知道她会这么说,她说的是实情——不想惹麻烦都惹来了大麻烦,张凤女都住进了医院,等着姬玲玲出钱呢。

“玲玲,她们是她们,我是我,打死我也不会相信你会打了她,她最近身体不好,可能生气发作了。”

说着凑近一步,身子几乎挨上了她。

“玲玲,你放心,她住院的费用你不用再管——交上的我也会给你,你先回家去,这边有我顶着。”

崔长耿愈表现得情真意切愈引来姬玲玲的反感。

应付齐伟业是为了红星砖瓦厂的发展,为了乔荞能平平安安。

换成崔长耿,她连应付的念头都没有了。

“谢谢,不用,她愿意在医院躺一辈子更好,只要医院能收留她,她不甘心看我活着,非要一步一步往死路上逼我,随她意吧!”

姬玲玲豁了出去,她才不怕张凤女怎么演戏。

再好的戏子,都有谢幕的时候,再狡猾的狐狸,都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她推开了崔长耿,从容向医院大门口走去。

“这妮子,还真有气魄!”

崔长耿心里念叨着,有些佩服姬玲玲的刚烈。

看来,姬玲玲完全明白张凤女对她的所作所为和别有用心。

崔长耿有些替姬玲玲婉惜,心疼起她的处境。

无论如何,他得暗中护着姬玲玲,不然这样一个弱女子,死里逃生还要面临折磨。

他,有些于心不忍了。

第296章 王翠芬时不时跳出来 乔丽丽从窗户外看到姬玲玲进了厂子。

她等不及开门迎了出去。

“玲玲,李光明娘没事吧?”她问得急切,一大早就听说了姬玲玲打了张凤女的事。

别人说得有鼻子有眼,乔荞却不相信。

张凤女打了姬玲玲倒有可能,怎么会是姬玲玲打了她。

“婶子,没事,我只和她争了几句,没动一个指头,正要进院门,回头看她躺地上,然后和乔丽丽诬陷我......”

姬玲玲的眼泪花在眼底打转,强忍着没有让流出来。

乔荞拉着她走进办公室,看看时间都快到了晚上下班时分,担心了整整一天,姬玲玲能平安回来她放下心来。

“我就知道是她在作妖,一出戏演砸了又来一出,这次亲自上阵了,连个替身都不要!”

乔荞很气愤,倒了杯水递给姬玲玲。

她能想到张凤女打的什么鬼主意,本来等着姬玲玲遭受凌辱之后一死了之,或者一蹶不振屈服于她的淫威。

不想姬玲玲还能挺着腰杆活了下来,重新走进红星砖瓦厂上班。

张凤女能甘心吗?能善罢甘休吗?

不能!

乔荞焉能不懂得她的心思。

“婶子,她躺医院里分明是想讹我要钱呢,我不想求她的人情,随她折腾吧。”

姬玲玲铁了心,她手头虽不宽绰,但多少有点钱。

乔荞点点头,心想也只有张凤女能做出这样的事,既然没动她一根指头,没伤着她一根皮毛,她会想办法在医院里耗些日子。

可惜胡小军死了,想好的上法院告他,剥了张凤女这张人皮,不想机会尽失,扳倒她成了空谈。

“非要讹钱只能报案了,你没伤她一根毫毛,由不得她胡闹,一次次纵容她,白让她捡了便宜——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派出所,趁早立案,免得她得寸进尺!”

乔荞主意已决,看姬玲玲有些犹豫。

“婶子,她派出所有人,咱们拗不过她的。”

“傻闺女,正因为她有人,她爱面子爱名声,最怕生起事端说她讹诈,一听我们报了案要做调查,我敢保证她马上出院回家了。”

姬玲玲一听终于落下心中的石头,还是乔荞想得周全,一下子抓住了张凤女的命脉。

“婶,还有件事没来得及给你说呢——崔长耿在夜里背着人帮我收了高粱和土豆,你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吗?”

乔荞笑起来,她从姬玲玲脸上的愤怒里早明白是怎么回事。

崔长耿能安什么心,还不是贪图着姬玲玲的美貌。

“狗改不了吃s,玲玲,你可得当心点,这个男人,骨子里禽兽不如!”

乔荞骂道,很想告诉她崔长耿的所作所为,但一想为时过早,有些事姬玲玲迟早会知晓会明白。

姬玲玲点点头。

两人准备回家,看厂子里工人们还在忙碌,姬玲玲对乔荞说了让王大强和刘梅英晚上帮着拉土豆的事,不想乔荞早有此意,只是自己家中庄稼多,刘梅英还得收了朱小娥家的,附带着帮帮刘明喜家的。

“你放心,吃过饭我带着招弟几个去养鸡厂忙一阵,让大强和梅英过来帮你就是了。”

乔荞说着又想到王翠芬家里的农活,不管怎么样,趁着砖厂最近上了轨道,她得让王大强把自己家的庄稼收了。

太阳还没落山,姬玲玲刚到地里头,就听到拖拉机哒哒哒地响着开了过来。

王大强开着拖拉机,威分凛凛的样子,车厢里站着刘梅英,老远就朝她招手。

姬玲玲看他们,居然觉得两人十分般配。

“玲玲姐,我听说了你和光明娘吵嘴的事,我还担心着你去医院回不来呢,正和大强合计着明天去看看你。”

刘梅英跳下了拖拉机,拉住姬玲玲说道。

“你听说的可不光是吵嘴吧,她可是被我打倒了住进医院的。”姬玲玲笑着自嘲,看王大强已背着背篓在地里捡拾起了土豆。

刘梅英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玲玲姐,村里人的闲话说得跟真的一样,我还不了解你,再怎么说她也是长辈,你和我没糊涂到那种份上。”

还是刘梅英懂她,姬玲玲跟着她笑起来。

两人拿着背篓捡拾起了土豆,王大强喊道:“你们装进背篓就行了,我来背,这不是女人干的活!”

刘梅英和姬玲玲才不听他的,装满了土豆向地头边的拖拉机背去,刚倒进车厢,抬头看到王翠芬黑着脸向这边走来。

心说不好,听到王翠芬已开了口。

“好哇,王大强,我就说你急着扒完饭去干嘛,骗老娘说是去上夜班,没想到跑这里献殷勤来了!你给刘梅英家干活我说不得你,可你猪脑子进水来给别人拉土豆,自己家的活一大堆不干,全凭老娘累死累活挣命,你说你图啥?难不成你还要让李忠一家子欺到我们头上不成!”

王翠芬得理不饶人,声音回荡在傍晚的田野,惊得刘梅英和姬玲玲怔在了地头。

“你别胡说,难听的话让村里人说就是了,你别有事没事扯着嗓子乱喊乱叫!我又不是没干家里的活,非要说这些难听的话,娘,你赶紧回家去!”

王大强耐着性子劝着王翠芬,知道她一定是听了别人的闲话跑来找茬闹事。

自己帮刘梅英家干活她不敢说啥,一看给姬玲玲帮着拉土豆她肯定不答应。

“少给我放屁,王大强,你还嫌不够臊吗?跑姬家河让人抓了个现行,绑到麦场上丢尽了我们王家祖宗的脸面,现在又巴巴跑来给人家干活,你是觉得自己有多大能耐,当心沾上霉气,掉河里淹死你!”

“够了!你有完没完?不说难听的话不揭别人短你难受得不行是吧?”

王大强跳了起来,啪一下扔下背篓,怒目圆睁和自己的娘对峙着。

姬玲玲难过地低下了头,她没有想到王翠芬会当着自己的面说了这些话。

话里分明是对自己的指责和鄙视——关于她和胡小军,好象错的全是她,胡小军的死都是她一的造成。

可见村里人都有同样的想法。

刘梅英不得不阻止一下王翠芬了。

就算王大强帮姬玲玲干活又如何?也耽搁不了王家地里的庄稼,王翠芬分明是来挑事弄非,刘梅英容不得她这样辱骂王大强。

更容不得她这样轻贱姬玲玲。

“婶子,是我叫大强过来帮玲玲姐的,我娘说了,大强帮玲玲姐干活算厂里的加班,工资加倍,怎么婶子不问青红皂白就骂大强,连带着也要提上别人——谁没有过去呢,你说是不是?”

刘梅英的话虽柔软,但话里带着强硬。

王翠芬的恶气正无处发作,听了刘梅英的话一下子崩溃了。

她冲到刘梅英面前吼了起来。

“和你娘一个德性,没教养的东西,别以为要成了我的儿媳妇就得意起来,我管不了你还管不了我自己的儿子吗?有本事你别嫁给他,有本事你把亲事让你娘退了,我让大强娶了姬玲玲,天天帮他干活我心甘情愿!自己几斤几两也不掂一下,还来教训我,你也配!”

呛得刘梅英倒退几步,眼泪溢出了眼眶。

王大强气恼万分,伸手推开了娘,压着怒火劝她回家,姬玲玲知道王翠芬恨着自己,不光恨着自己也恨着刘梅英。

以前她在王翠芬心里还有着一点价值,现在只剩下了轻视和不屑,她向前一步,拉开王大强,对王翠芬说道:

“婶子不必因我生气,我知道我不好,也知道自己的轻重,大强帮我也是看在了乔婶和梅英的面子,象我这样的人,是不值得婶子生气的,婶子但凡有心想一想,要是当初大度宽容一些,我能有今天的遭遇吗?”

姬玲玲的泪落了下来。

一滴滴在暮光中闪着清亮。

王翠芬知道她在说什么——要不是自己当初守财如命,不拿王大强和姬玲玲的婚姻当儿戏,姬玲玲怎么会嫁给李忠,经历了如此屈辱不堪的命运。

她是罪人呢。

王翠芬的心再刚硬,面对的是自己的儿子,未来的儿媳。

至于姬玲玲,是儿子喜欢过的人。

自己,也曾经喜欢过这个踏实本分的闺女。

她的心疼痛起来,难过起来。

但她嘴上历来不饶人,她做出了撤退的姿态,一路骂着走向田间小道。

“自己命比纸薄,怨得了谁?多亏我们家大强没娶你,不然王家倒八辈子血霉,生得漂亮又如何,还不是男人都留不住,几亩地还得靠别人帮忙,有本事你象我,谁都不帮照样活出了个人样......”

三个人听着王翠芬走远,谁都没有说话。

背着背篓走进地里,刘梅英看到西边的最后一抹晚霞明亮如血,象在挣扎着不忍隐去,却挡不住暮色沉沉笼罩了初秋的旷野。

她叹息着捡起土豆,想到再有一个多月,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她和王大强该办婚事了。

第297章 此若蜜糖,彼若砒霜 镇上派出所的人不得不出面调查张凤女敲诈姬玲玲的案子。

风声传到医院,张凤女暴跳如雷。

“明明是她打了我,不然我住进医院打针吃药受这罪干嘛?”

她质问年轻的公安。

心底仗着与镇上好多人熟悉,不光熟悉,张凤女平日里都有所走动。

“张厂长,办案需要证据,你说她打了你,伤呢?医院的鉴定结果呢?——明明站不住脚的事啊。”

年轻公安对她很客气,但不喜欢床上的女人飞扬跋扈的神情。

好似一切她说了算一样。

“我被她恶言恶语骂得气倒在地,精神上受了刺激,这算不算伤害我?”

公安笑了笑,平静说道:“那更需要证明,大夫说了算,医院说了算,不然你口口声声让姬玲玲掏医药费,无根无据就是敲诈勒索!”

口气有点严厉。

张凤女看了看崔长耿,他伺候了自己几日,精神短了起来,眼睛都盛满疲惫。

“要不——咱让医院出个证明,你说呢?”崔长耿得顺着张凤女的意思,他看出了她即将恼羞成怒,知道她不想在公安面前丢这个人。

“好,我等你们的消息,不过要尽快,一旦你强行胁迫姬玲玲什么,我们将招待司法程序!”

公安起身离开。

张凤女瑟瑟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气愤。

“还真她娘的有本事,上县法院告胡小军不成,这次敢拿我下菜,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

“你快想法子解决吧,我看这次有点玄乎呢。”

崔长耿打断了她的谩骂,知道张凤女一点都不甘心。

岂止不甘心,她火大呢。

张凤女冷静下来,医院是开不出证明的,也鉴定不出她身体何处受到伤害。

——她本来安然无恙。

除了大夫说的劳累过度,更年期提前来临。

再躺下去,只能自掏腰包了,只能闹出笑话了。

胁迫姬玲玲,她是不敢的,这样的罪名传出去,只怕枫城平原上的人都笑掉大牙。

她是有钱人,更是有声望的女企业家!

“长耿,快给我办出院手续——现在就去办,咱们回去,省得惹来麻烦。”

她吩咐着崔长耿。

崔长耿正求之不得呢,他点头出了病房。

“姬玲玲你个贱人、破鞋,一定是听了乔荞的话才敢与我作对,你们给老娘等着,回去了慢慢收拾你们这些贱货!”

张凤女心里暗自骂着,不得不下了床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

也不过三四天光景,乔丽丽在东风厂如鱼得水。

第一天,她打扮得利利索索一大早就来到了厂子,进了门就叫来监工许利民和几个小组长。

她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端着泡好的茶水喝了几口,然后慢条斯理开了口:

“我婆婆住进了医院,厂里的工作最近由我负责,今天早上我进了厂子,发现个别人迟到了,这种现象可不好,厂里有厂里的制度,以后迟到早退直接扣工资得了。”

屋里的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乔丽丽知道他们心里想什么——分明是不服气,分明是小瞧她,这些人在张凤女面前低眉顺眼,在她面前一点都不在乎。

“我闻不得烟味,以后你们进来不要抽烟,呛得很!”

乔丽丽摆着手提高了嗓音,娇气十足地咳嗽了几声,几个男人赶忙将手中的烟头放在鞋底下揉灭。

许利民发黄的手指头夹着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慢腾腾地将烟头丢在地上,鞋底踩在了上面。

“许监工,我这地是刚扫过的,一会出门了将烟头带走——你们大家都带出去,还有,咱们厂卫生状况差得很,一会儿你带人把厂子里里外外的卫生打扫一下。”

乔丽丽眼皮都不抬一下吩咐许利民,毫不在地意这个比婆婆还大几岁的男人是什么表情。

“恐怕我没时间做这些,机器一开,我得盯着工人生产砖瓦,你还是请别人去打扫吧。”

许利民说得很坚决。

已经起身打算离开——他并没有捡起地上的烟头。

乔丽丽盯着他笑了一下,说道:“也对,我还忘了你的工作是监工,得看着厂里的生产情况,打扫卫生是委屈你了,你也没这个时间,但你扔下的烟头你得捡走,不然我可要在全厂通报批评了。”

许利民的肩膀肩膀僵硬了一下,他没有想到乔丽丽如此娇蛮猖狂。

他可是张凤女从外地高薪请来的,专门负责监管厂里的技术生产。

乔丽丽不过是挂着个虚名的质监员,平日里打扮得光鲜水灵地在厂里到处转悠。

实质性的工作,她屁都不懂。

厂里人都知道她只是李家的儿媳妇,背地里男人女人对她的评论五花八门。

现在,她借着婆婆住院要彰显一下自己的威风,她一脸的志在必得暴露了她对权利的向望和对东风厂的贪婪。

许利民打心底里厌恶着她的嘴脸。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他心里骂着,思忖了片刻,捡起了烟头走了出去。

乔丽丽的嘴角溢出笑意,她对剩下的几个组长说道:“你们不会嫌打扫卫生的活累吧?要是嫌累或者不愿意,我自己去打扫好了。”

说得几个人慌忙应诺,乔丽丽得意起来,又拿腔作势地吩咐了几项工作,口气和作派俨然已象正宗的厂领导。

她很享受做厂长的感觉。

她已盼着这一天早点到来。

虽说是有言在先为了崔长耿,但她知道为何张凤女从不愿让权利和财务落到别人手中——连李光明都嫌多余,何况是二婚再嫁的崔长耿。

乔丽丽感同深受。

“她身子弱,正好给她调理调理,耐心伺候着——直到有一天,她真正的卧床不起,或者,一命呜呼,那才合了我的意呢!”

乔丽丽端起茶杯,喝一口茶,一点一点咀嚼着嘴里的茶叶。

虽苦犹甜,此若蜜糖,彼若砒霜。

第298章 没有什么不敢的 乔丽丽兼职厂长的第二天,她已彻底迷上了当厂领导的感觉 。

不管走到厂里哪个地方,干活和没干活的职工脸上带着热情的微笑,向她毕恭毕敬地打招呼。

人们习惯叫她“乔质监员”,以前叫得客气,现在叫得亲切。

乔丽丽的笑里有着做领导的威严和从容,检查工作都有着张凤女一样的风度。

她在厂两天,全厂上下做了大扫除,犄角旮旯都清扫得一干二净。

她在早晨召开了一全厂职工次会议,针对近期的厂风厂貌做了新的安排部署。

东风厂的职工们有些糊涂了。

张凤女只是去住院医病——听说是被侄儿媳妇打伤了,又不是即将归西。

怎么乔丽丽有模有样地扮起了厂长的角色,看样子,这厂子即将要成为乔丽丽的天下。

许利民在台下抽着烟,按理说平时开会他坐在张凤女的左侧,右侧坐着崔长耿。

今天,他故意来迟,进了会议室坐在了台下最后一排。

乔丽丽从头到尾没有叫他上来,会议将终,却点了他的名。

“许监工怎么开会迟到了?莫不是想着会议是我主持的,比不得张厂长在,你这态度可有点过分,是看我年轻撑不起场子,专和我过不去咋的?”

她脸上有着严肃的怒意。

众人紧张起来,搞不清乔丽丽怎么和工作认真的许利民过不去。

不就是开会迟到嘛,以前张凤女在时总有人迟到,不耽搁事的。

“你想多了,我只是看那边机子不太合适,上了些机油,来迟了些,咋惹出你这样的肝火?也未免小题大作了吧!”

许利民不是不把她放在眼里,而是他一贯对人不卑不亢。

乔丽丽却受不得如此顶撞,当着全厂职工的面,她脸上不自在起来。

将手中的钢笔扔在桌上,她眉毛挑得老高,施了薄粉的脸微微涨红,盯着许利民说道:“你这是对谁说话呢?活到一把岁数一点礼貌都没有,我批评你几句就受不了,好像这厂子是你的——离了你停工似的!”

“你说得对,厂子不是我的,但也不是你的,我是张厂长请来的,不是你找来的长工,借着梯子摘桃,你还真以为你是齐天大圣了!”

许利民的话惹得大家忍俊不禁,台下的人议论起来,嗡嗡声像是捅了马蜂窝。

乔丽丽瞪大了眼睛,她从许利民的脸上看到了对自己的轻视——不光是轻视,还有挑衅在里头,他在笑话自己并不是东风厂真正的主子,拿她当弼马温看待,傻子也能听出来许利民的意思。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努力镇定着自己。

然而到底年轻气盛,争强好胜是她骨子里的毛病,何况做了两天不到的“厂长”,她已分不清了南北。

“许利民,你说得也对,你是张厂长请来的,她惯着你,当你是东风厂的佛爷供着,可惜我不是她,我最讨厌对领导不尊重的人——”

“你是哪门子的领导?谁封的?”

许利民站起身打断了她。

他已决定和乔丽丽杠上了。

乔丽丽一时语塞,但绝不会示弱。

“我是李家的媳妇,你说是哪门子的领导?谁封的?——问得好,你应当去问问我婆婆,看她怎么回答你!别仗着你懂砖瓦技术就牛哄哄的,象你这样的人比比皆是,我婆婆希罕你,我可一点都不稀罕,正好今天开会,当着这么多人面我告诉你,你被开除了,东风厂不需要你这样的职工!”

众人哗然,一片惊愕。

人们觉得乔丽丽开除许利民纯属胡闹,意气用事,毫无道理。

许利民气到至极反而冷笑出声,他抱着拳头对众人作揖,大声说道:

“各位,许某今日要离开东风厂了,感谢兄弟们的厚意,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象这样的领导,我是断断不会为她做事的,留着你们听她调遣吧,恕不奉陪!”

他说完转身离开。

几个平日里和他关系要好的组长想要挽留一下,刚要开口,乔丽丽拍了一下桌子,说道:“你们谁想和他一起离开厂子就去吧,我说过了,我不稀罕这种人!”

在利益面前,又有谁会和乔丽丽作对呢?

她是张凤女的儿媳妇,是不是领导都高高在上。

能开除许利民,怎么不会开除其他职工。

东风厂可是枫城平原上数一数二的砖瓦厂,不说管理如何,单凭进口的制砖设备已独占鳌头,其它厂子哪有它的气势,也不敢和它比效益。

乔丽丽宣布散会。

她对自己的作为很满意。

.....

第三天,乔丽丽走进东风厂,她的半高跟牛皮鞋踩出了自信悦耳的脚步声。

她刚进了办公室,有人就敲门走了进来。

一胖一瘦两个男人笑眯眯地向她问好,点头哈腰地说明自己是来购一批砖的。

“我们厂的砖瓦质量一流,全是进口设备生产的。”

乔丽丽开了口,言语也是如此自信。

“是的,是的,我们早听说了东风厂的生产规模,今天专门来和你商量生意,想不到乔厂长这样年轻漂亮,真是年轻有为啊!”

胖子的眼睛笑得都成了一条缝,恭维得乔丽丽心花怒放。

乔厂长——乔丽丽的耳朵听得真切,这是有人第一次冠以她尊称,而且称呼起来没有半点生分。

她的心在激动中颤抖,坐正了身子,喊着隔壁的会计来给客人提水倒茶。

“你们要多少砖?最好今天要,厂里车有闲的,可以送货上门的。”

乔丽丽不想错失这笔生意,这可是她做厂长的第一单生意。

“可以可以,我们要的量有点大,加起来也就六七车,乔厂长能不能给我们优惠一些?”

瘦子赶紧回答,精明地想要砍价。

他们有备而来,打听到张凤女住了院,东风厂暂时由她儿媳妇代管。

乔丽丽想了想,优惠她是做不了主的,也不敢私自做主。

可是人家既然提出来了,做不了主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她心里盘数着,正要开口,一旁倒水的会计提醒道:“厂里有规定的,十车以上才有优惠,象你们拉这么点,是不能少一分钱的。”

乔丽丽脸上闪过灰白。

她讨厌会计插嘴,但人家说得有理,这是厂里的规定。

胖子保持着佛笑,嘴里连忙答应,看会计出了房门,站起身,从腋下的皮包中拿出一沓钱塞进了乔丽丽身前的抽屉。

动作很快很熟练,一气呵成,乔丽丽都没反应过来。

“乔厂长,这是六百块钱,你留着买几件衣服,别嫌少啊。”

胖子悄声说道。

乔丽丽的脑袋轰地响了一下,才明白这钱是给自己的!

六百块钱,差不多是县城干部一年的工资了,可以买得下两三台黑白电视机。

他们——送钱给自己?

乔丽丽很快反应过来,拿出钱递过去,说道:“这钱我不能收,说过了不能优惠的。”

“没让你优惠啊,乔厂长,也不难为你的。”

瘦子说得相当真诚,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他将钱接过来,重新放进了抽屉,并且推了进去。

然后坐在了椅子上,喝着茶,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乔丽丽觉得莫名其妙,她让这两人的操作搞糊涂了。

“那你们是干嘛?”

“不干嘛,既然来你们厂拉砖,以后合作的机会多着呢,还请乔厂长多关照。”

胖子回答得很坦然。

“那也不能收你们的钱。”乔丽丽伸手拉开了抽屉,准备将这些钱还给他们。

“乔厂长也太认真了,别嫌少,下次要是来拉砖会给你翻一倍,我看你年轻,做事一定利落,不如我把话说敞亮,趁着原来的张厂长住院,我们今天拉砖都是你一手操办,优惠是不可能的事,你让装货的师傅每车多加上三四层,或者想法多拉出一车砖,我们肯定不会亏待了你!”

瘦子的话让乔丽丽灵魂都颤栗起来。

原来,他们送钱给自己是为这般。

原来,世间听来的好事还能落到自己头上!

乔丽丽忖度着事情的轻重,衡量着结果。

——目前,这厂子不是自己的,是张凤女的。

许利民当着众人的面说得对,没人有封她做领导。

只因张凤女住进了医院,她才代管了几天。

说不定,她很快会回来。

就算回不来,钱也是张凤女的,这厂里的每一块砖瓦都是她的。

这不是天意吗?

现在,有这样的好事近在眼前,并且,有生以来别人送这么一大笔钱给自己。

不是靠着美色,不是靠着施舍。

而是别人有求于自己。

强烈的虚荣心伴随着自豪感从乔丽丽的心头涌起来,她已顾不得太多了。

要是,张凤女对自己发自真心的疼爱着, 不会利用她去接近齐伟业,不会将她视为利益争夺的玩物。

乔丽丽一定不会这样做。

骨子里的贪婪如蛇觉醒,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而坚定。

“可以满足你们的要求,但你们还得给我再加点,这样的事,我可不愿意担不必要的风险,怎么说来,你们都沾尽了便宜!”

她看到瘦子点头如捣蒜。

胖子脸上乐开了花,手伸进皮包,摸出一沓纸币向她呈了过来。

这一次乔丽丽没有拒绝,她拉开了抽屉,示意将钱放了进去。

第299章 婆媳二人各退一步 张凤女在第四天的下午回到了大李庄。

她首先要做的,是给姬玲玲退回垫付的医药费。

她将钱如数交给崔长耿,吩咐他现在过去交给她爹。

“告诉他这钱我们一分都没花,要是再上派出所找事,可别怪我不客气。”

她做出了让步,并不代表甘心情愿。

看看天色尚早,她想去砖厂看看。

崔长耿劝道:“有丽丽看着呢,你急啥?再说许利民是个操心的人,你快上炕躺着歇息。”

张凤女哪能躺得住,何况身子并无大碍,在医院休息了几天恢复了精神,她放心不下的就是砖厂,别人再操心也是别人,自己亲自去看看才放心。

走进东风厂,光看厂区的面貌整洁不少,心想这定是乔丽丽的功劳。

还没走进办公室,乔丽丽已迎出来,看到张凤女突然出现有些意外,脸上的表情闪过一丝紧张和不快——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出院了,以为要住十天半月的。

“娘你咋出院了?身子好了吗?看着气色不错。”

乔丽丽殷勤地将她扶进屋中,急着要表述自己这几天的业绩。

“你不在的这几天,卖出去了好几十车砖,厂里生产井然有序,要不,你再回家休息几天?”

乔丽丽端来一杯水,想了一下,又给崔长耿泡了杯茶。

崔长耿接口夸道:“不愧是你婆婆带出来的,一进厂门能感觉到你下了心思。”

张凤女好半天没有说话,翻了翻桌上的本子,斜眼打量了一下乔丽丽。

她一身新装,打扮得女干部一般,脸上藏着三分得意七分骄傲,不知为何,心里便不痛快起来,轻言轻语开了口。

“大夫说我没事,白便宜了姬玲玲,我是忙惯了的人,也是劳碌的命,在家躺着心慌,还是来厂里上班好,趁着秋天天还有变冷,须得抓紧生产砖坯,到了冬天砖窑充足。”

“那倒也是。”

乔丽丽回答一句,有些尴尬。

心里想着大夫说她没事便好,只怕有事了大夫也救不了她的命。

“有件事我得给你们说一下,许利民不服从管理被我开除了。”

乔丽丽轻描淡写说出重点问题。

“什么?你把许监工开除了?”张凤女惊得手中的水杯差点掉地上。

“对,让他干活他推三落四不说,态度极差,当着我的面顶撞我不说,开个会还也不服从领导。”

乔丽丽的理由很充足,她才不怕张凤女说什么,反正开除了,花钱再雇一个不就得了。

“你怎么可以开除他?”张凤女本来想问“你凭什么开除他”,觉得不合适才改了口。

“难道我不可以开除他?”乔丽丽脸上的笑大有深意,目光和张凤女的撞在一起。

崔长耿一看情势不对,忙打圆场:“既然开除了就算了,咱们再找一个技术监工,这年头最不缺的是人。”

“简直荒唐至极!”

张凤女变了脸色,冲着崔长耿嚷了起来。

“开除别人就算了,许利民是什么人?他是我从外县请来的,人家在这行业是资深人士,懂砖瓦的烧制,再找一个,说得轻松,有他懂得多吗?有他操心吗?有他负责吗?”

她控制不住怒气,桌子拍得啪啪响。

乔丽丽面不改色,双手抱着膀子,冲张凤女说道:“娘的意思是我不应当开除一个工人?是我做错了?既然是我做错了,那就惩罚我得了,犯不着这样大动肝火生气——免得别人听了笑话!”

“你对谁说话呢,乔丽丽?你随随便便开除了东风厂里的技术监工还不让我说你几句?这样大的事你也敢私自做决定,你也太任性了!”

张凤女压着怒火,她不想说太过分的话。

当下要做的事太多,没有了许利民砖厂还得生产,要是和乔丽丽公开反目别人一定笑话她——和侄儿媳妇姬玲玲刚交上手,又和自己的儿媳妇闹僵,她可不想让自己成为大李庄的笑柄。

乔丽丽斟酌着她话的意思——责怪是一定的,不满是应当的,许利民是张凤女亲选的技术监工,委于重任,被自己私自开除能不生气吗?

换成以前,张凤女这样指责她,乔丽丽早甩门而出了。

但这一次,她不能。

她有更深更远的打算在其中。

婆媳成仇,就没有机会接近张凤女,没有了给她递茶送饭的机会,怎么能实现乔丽丽的计划!

“娘说得对,是我太任性太唐突了,这样大的事应当等你来再做决定,我是怕你身子不好,不想让你再生气,再说了,我也是为的是东风厂好,许利民分明居功自傲,已经有好多职工说他的坏话呢。”

乔丽丽态度一转,倒让张凤女不好再发作。

崔长耿适时插了过来,说道:“要说这许利民居功自傲可真有其事,平日里他不把下面的工人放眼里,就连我有事找他都要摆出架势,好多时候都是我忍让着他,不然我早和他翻脸了。”

张凤女只好挤出笑容,刚才她情绪失控冲着崔长耿吼叫有些孟浪,听他的意思,这个许利民早该开除才好。

“好吧,既然都已经开除了,说这些也没用,我们得抓紧时间找个代替他的人才好,不然耽搁生产进度,丽丽你辛苦了几日,也该休息一下,我看姬玲玲胆子大着呢,上窜下跳地不消停,趁着她名誉扫地,你多往城里跑跑,问问齐书记有什么好的招数扩大我们厂的销量,这才是你肩头的责任。”

张凤女咽下了心头的怒气,但没有忘记提醒乔丽丽该做什么。

“娘说得对呢,怎么和我想到一处去了,我明天就去城里转转,想办法联系一下齐书记,天不早了,我先回家做饭,你在医院呆着天天买外面的吃,我给你做点你爱吃的手工面。”

乔丽丽说完已出了门。

张凤女本想拒绝,可是张不了口。

最近乔丽丽表现得一直很孝顺,她怎么能拒绝了人家的好意。

表面上的功夫,婆媳二人都得做一做,让大李庄的人看到她们的和睦相处。

就算李光明不回来了,乔丽丽还是李家的儿媳妇。

至于她能在李家待多久,那得看以后的形势变化了。

第300章 秋阳正好,风雨欲来 乔荞听说了乔丽丽当了几天临时厂长的事,也听说了她盛怒之下开除许利民的事。

她心里暗想,接下来乔丽丽会锋芒毕露,说不定和张凤女撕破了脸皮闹得天翻地覆。

结果,张凤女从医院回来,李家婆媳并没有掀起波澜。

似乎二人都很平静。

乔荞有些想不明白,问姬玲玲怎么回事。

“我看乔丽丽最近表现良好,对婆婆亲热得很,一日三餐都是她亲手在做,昨晚都跟李忠娘要酵头发面蒸馍馍。”

姬玲玲不大关心乔丽丽和张凤女之间的事,张凤女从医院回来没有和她碰面,医药费如数退给了姬炳林,姬玲玲觉得还是乔荞的方法正确,对待张凤女这样的人就要抓住她的软肋。

“玲玲你得当心,石头大了绕着走,不要再和她们正面交锋,吃亏的总是咱们,你得时刻防备着,不要让她们再拿捏你的短处——”

“婶子的意思是?”

“不管是崔长耿还是齐伟业,你都得离远点,我担心的是李忠回来,只怕张凤女不会说一句好话,就连胡小军的事都怪到你头上,到时你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楚。”

乔荞的担心一点都不多余。

姬玲玲能想到李忠回来会是什么样子——自己的身上沾上了洗不掉的污秽,回来无非有两种可能:要么李忠宽恕她的过失,要么赶她出门。

她都认真想过了。

不仅想过,心里已做好了准备。

要是李忠再拳脚相加对她打骂不休,她一定带着爹离开大李庄。

离崔长耿远点姬玲玲完全能够做到。

离齐伟业远点怕是不能,起码为着红星砖厂不能。

姬玲玲想过,如果自己自己出了红星砖厂,齐伟业会如何对待自己?显而易见是自己太天真,只要她还在枫城平原上生活,齐伟业怎么会轻易放手!

“婶子,远离齐伟业,他还会帮我们吗?以张凤女的手腕,拉砖的客户都只会进东风厂,不会来咱们厂子,我替你愁呢。”

姬玲玲说到了乔荞的痛处,这正是让她心烦的事。

不光心烦,她在每天每夜独自一个人的时候,都在想象齐伟业一定等待拿下姬玲玲的时机。

之所以暂时松手,是因为姬玲玲被胡小军糟蹋了身子,坏了名声。

齐伟业在避嫌呢。

她长叹了一口气,抚摸了一下姬玲玲的头发,看她原来的鹅蛋脸都消瘦不少,知道她心里有着沉重的负担。

“且行且看吧,暂时红星厂正处于顶峰,大概齐伟业也在兴头上,这可是他的功劳,为的是让我们纪念着他的好,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尽力了,他再向你伸出爪子,我自然会想办法周全。”

“总不能一直这样推脱着,迟早他会失去耐心,婶子,我们答应过给他送两鸡呢。”

姬玲玲做事认真,答应别人的事总是铭记在心。

乔荞笑起来,说道:“他哪里就缺吃鸡了,分明是想让你去找他,别当真,他有的是耐心,只怕给我们红星厂的好到了头,才是他失去耐心的时候。”

乔荞说着站起身看了看办公室的窗外。

秋天的阳光柔和中有着一丝慵懒,刘明喜和王大强一个光着膀子一个只穿着褂子正蹲在砖垛前抽烟。

他们在比比划划中商量着什么,脸上有着喜悦和激动。

乔荞看到王大强想起了刘梅英的婚事——马上就到中秋节了,她得给刘梅英准备一下嫁妆。

还得安排一下酒席。

大李庄的旧房子得抓紧收拾一下,该维修的维修一下,该粉刷的粉刷一下。

添置一些新家具新东西。

算起来琐碎的事一大堆。

不过,这是喜事呢,自己的闺女马上就要出嫁了,王大强将会成为她的半子。

乔荞望着窗外的阳光心头涌来了久违的安逸。

她回过头对姬玲玲说道:“咱娘俩得忙活一阵子了,梅英和大强的婚事抓紧准备起来,我针线不好,缝被子的事你来做,收拾老院子的事让刘明喜和王大强叫人去做......明天我两个去趟城里,把要买的东西索性一次性置全了,你说是不是?”

“这才是正经事呢,婶子不说我都忘记了,我看当务之急是给鸡厂招两个帮忙的人,梅英忙完鸡厂的事还得忙庄稼,这些天我看她累得都脱了相,多亏有大强去帮忙。”

姬玲玲的话说到了乔荞的心里,她何尝不心疼刘梅英,只是砖厂离不开身,鸡厂招人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

合适的人,无非是勤快踏实的人。

问题是,象尹向荣的人能有几个——想到他,乔荞的心隐隐作痛。

要是他在,刘梅英也不会嫁给王大强啊。

王大强虽好,可是王翠芬是他的娘,刘梅英今后的日子,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位强悍刁钻的婆婆。

怎不让乔荞为之担心!

“婶子想什么呢?看你脸色不好。”姬玲玲在身边问她。

乔荞笑了笑,说道:“没想什么,只是觉得梅英突然要嫁人了,时间过得好快,要是尹向荣在,我还是想着让梅英嫁给他。”

“婶子是想他了,也是担心梅英妹子嫁给大强会受婆婆的罪,放心吧,都在一个村里,又不去王大强家住,大强是个有责任的男人,不会让自己的娘欺负梅英的。”

姬玲玲的安慰多少让乔荞安心。

只是她还在想着,如果尹向荣还活着,刘梅英一定会嫁给他。

那么王大强会娶谁?

她看着姬玲玲,有些遗憾也有些难过。

这么好的闺女,却没有好的归宿,等待她的命运又是什么呢?

窗外起了秋风,阳光隐在了暗灰的云层。

乔荞不会知道,自己的命运也好不到哪里去,尤其是她接管了的红星厂,正在这个秋雨将起的季节,迎来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能不能扛过去,要看上苍的旨意了。

第301章 王翠芬去要彩礼 离王大强的婚事越近,王翠芬的心里越着急。

她着急的并不是王大强的婚事。

她着急的是答应给自己彩礼钱的刘二柱迟迟不见动静。

“他娘的,敢耍我,敢赖我,没门儿!”

王翠芬大清早给石槽里倒满猪食,恶狠狠骂着进了堂屋。

她拿出新衣新鞋穿戴打扮起来,决定今天就去镇上找刘二柱。

——要是镇上找不到他,就去城里找,城里要是找不到,她得催一下刘小柱。

这样拖下去可不是个办法,王大强和刘梅英结了婚,只怕自己一毛钱也捞不到。

在村北路口搭了一辆去镇子的拖拉机,王翠芬风风火火来到刘二柱的商店门前,老远就看到冯小玉坐在门口晒太阳。

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三十好几的人了,还留着一头长发,结成了一条大辫子放在胸前,衬得她像大姑娘一般。

王翠芬站在对面的街道上向商店里头张望,镇上没有赶集,街道上行人稀少,冯小玉早看到了她,小镇上来了一位婀娜多姿的妇人,岂止是她一个人注意到了王翠芬。

看她目光向这边探询,冯小玉知道她来找刘二柱。

“骚货,大李庄的男人没人要了,跑这里来卖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冯小玉毫不掩饰她对王翠芬的厌恶,吐出嘴里的瓜子皮骂出了声。

王翠芬听得真切,本想旁门左道地打听一下刘二柱,要是他在叫出来说话谈事。

不想冯小玉看到自己便骂了起来。

她横下心,索性大大方方向商店门口走去。

头抬得老高,根本不看坐在门口的冯小玉。

“喂,你干嘛?”冯小玉伸出一条腿挡住了她,一双好看的杏眼冷冰冰地扫视着她。

这个王翠芬从来不见老的样子,虽然生活在农村,但皮肤像剥了皮的鸡蛋,皱纹都少见。

打扮更是分外用了心思,碎花的大翻领衬衫,外面罩一件城里流行的灰涤卡外衣,腰身收得恰到好处,近四十岁的人,胸是胸,腰是腰,一点都不土气。

“我买东西!”

王翠芬回答得底气十足,想要从她身边绕进去。

冯小玉立起身子,提高了嗓门:“买啥?我要关门了,要去吃饭了,你上别家去买!”

说着就要去关门。

王翠芬的眼睛不经意瞥了她一眼,只这一眼她发现冯小玉的腰变粗了,小腹微微隆起,再看她的鼻翼两侧起了褐斑,突然明白冯小玉这是怀孕了。

怪不得这样傲气,原来要给刘二柱下一颗金蛋了。

她心里叹息着,涌来莫名的酸意,向前一步将半个身子挤进店里,大声喊道:“刘二柱,你快给我滚出来!”

店里无人应答。

她又喊了几声,冯小玉被她惹毛了,伸手一把推开她,张开双臂堵在了门口。

“你找我男人干嘛?大李庄没男人上你的门,你急得受不了啦?我告诉你王翠芬,你再这样明目张胆来找他,别怪我不客气!”

冯小玉的脸结上了冰,她已做好了和王翠芬战斗的准备。

“奇了怪了,我找他有事,他闺女要嫁给我儿子,我还不能找他了?我告诉你冯小玉,你最好识相点,我不光今天来找他,以后还会天天来找他,谁让他愿意攀上我这个亲家!”

王翠芬说得理直气壮,冯小玉听了吃惊不小。

刘二柱可从没告诉她刘梅英要嫁王大强的事。

这是咋回事?难不成他要和王翠芬死灰复燃,难不成他背着她已和王翠芬做出啥见不得人的事。

王翠芬从冯小玉狐疑的目光中找到了自信,怀上刘二柱的种又如何?不见得刘二柱对你死心塌地,她可是刘二柱名正言顺的亲家母,从前妻的身份变了另一种身份而已。

“他不在,你爱上哪去找就去找他,不要跑我这里来,刘二柱的闺女出嫁关他什么事,他和乔荞离了婚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才不稀罕一窝小母鸡!”

说着将手搭在了小肚上,想要明明白白告诉自己怀孕的事。

王翠芬懒得理她——既然刘二柱不在镇上,她得抓紧时间去城里一趟。

刚调转身子,听到冯小玉说道:“乔荞再有本事也生了五个闺女,你有本事给刘二柱生一个啊,我这肚子里的可是小子,等生下来刘二柱的家业也算后继有人了,免得野鸡野猫们惦记!”

这话难听,象一条荆棘抽在了王翠芬的心尖上,她站在街中央回过了头,冷笑道:

“老娘又不是没生过儿子,还生了四个呢!姓冯的,谁告诉你肚子里的是小子——只怕也是赔钱货、小母鸡,就你那德性还能生出儿子?瞅你那样当心生出来也是个没p眼的货!”

如此歹毒的诅咒冯小玉有生之年还是头次听到。

她气得全身抖起来,想要骂回去,张了张嘴唇却吐不出合适的言语。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翠芬离开,心想着刘二柱回来绝不会让他再接近这个寡妇半步!

......

在镇上吃了半碗乔面凉皮,王翠芬又搭上了去县城拉货的驴车,一路行来,心里感慨万分。

要不是自己看错了眼,急着嫁给了崔长耿,今日那能活到这种田地。

寻到刘二柱在县城的店已是正午,王翠芬上次为了阻止订亲来过一次,这次熟门熟路来到店门口,看到门前停着一辆大卡车,车上几个人正在卸货,刘二柱兄弟俩一个端着水杯一个叼着烟指手划脚说着什么。

王翠芬心说今天来得正好,要是不抓住刘二柱给了彩礼钱她是不会离开的。

三步并作两步扑上去,立在刘家两兄弟面前,她直接了当说道:“刘二柱你说好的彩礼钱呢?难不成这钱你要在你的婚事上给我不成?”

刘二柱吓一跳,知道今天躲不脱了,忙讪笑着和她招呼。

“翠芬你咋来了?我还想着这几天去大李庄看看你,快店里坐,我让三弟给你叫碗面吃——”

“我没那闲功夫!我问你,钱你给不给我?”

王翠芬眼睛都不眨一下,她是来要钱的,不想和他磕牙拌嘴。

“哎呀你看你,急啥呀,既然都成儿女亲家了,我还能少了你的钱,你看我象缺钱的人吗?”

刘二柱指了指身后的百货商店,店内货物琳琅满目,货架上摆放齐整,县城的店比镇上的店足足大了两倍。

王翠芬咽了一下口水,心里的滋味难以名状。

冯小玉真是掉进福窝里去了,难怪一身的骄矜,能嫁给刘二柱这样的大老板她能不自豪吗?换成王翠芬,只怕也愿意给刘二柱拼着命生个大胖小子。

刘二柱打量着王翠芬脸——不是因为她漂亮,更不是因为她风韵犹存,而是他喜欢看她一脸藏不住的羡慕嫉妒恨。

“我还忙着,刘二柱,你给钱,给了我马上走人!”王翠芬毫不退让。

她急着要回去,庄稼地里的活还没干完,玉米地里的玉米才掰了一半,她得趁着几个小子放学回来帮她干活。

虽说王大强从砖厂回来忙里忙外,王翠芬看他不光要干自己家田地里的农活,还得帮着刘梅英家的。

手心手背都是肉,王翠芬再刁蛮也心疼自己的儿子。

知道他马上办婚事,硬着心肠钱虽然不给他一分,但总得让他有个好身体当新郎。

刘二柱望了望一旁的刘小柱,他一看王翠芬来早爬上了卡车,帮着卸货呢。

“翠芬,我这几天刚进了货,钱都压在货里面,你得等几天——”

“对不起,我没时间再等,也没心情再等!你要是不给钱也可以,既然你说钱都压在了货里,那我拉一车货回去,正好给我家大强作陪嫁用!”

王翠芬不愧是王翠芬,她的算盘比刘二柱要打得精。

刘二柱用仅剩的一只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权衡着王翠芬的态度——看来是赖不掉的,他又不是没领教过王翠芬的本领。

“那你说给多少合适?”他问王翠芬。

“今年村里嫁娶都涨价了,早不是以前的三四百块钱,按理说我应当让你家买‘老三样’——手表缝纫机自行车一样都不能少,毕竟是你们刘家招上门女婿,撑的是你们刘家的面子,但谁让我是个惜情面软的人呢,儿子养大成了别人的,乔荞生的丑闺女我也不想要她作儿媳,事情都到了这种地步,多说没用,东西我就不要了,你按着今年的行情给一千块算了!”

“一千块?”

刘二柱瞪大眼睛,他没想到招个上门女婿还要给这么一笔钱。

一千块钱可不是小数目,都能盖上两间瓦房了。

“咋啦,你是嫌少是不是?依你现在的条件和丑婆娘的条件,只是九牛一毛的事,给了我记着你的人情,不给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你别忘了我上次说过的话!”

王翠芬该说的都说完了,刘二柱看出她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本来,她于心不甘,不赞同王大强做上门女婿。

就算刘梅英愿意嫁到王家,王翠芬也一百个不愿意。

刘二柱内心被无数草泥马践踏着,抱怨着乔荞做事欠缺周全,放任闺女和王大强即将成为夫妻,也心疼着自己家的老院子——赔上一笔钱还要搭上一座院子,这桩婚事原来王翠芬赢得很彻底。

“好吧,王翠芬——亲家母,你进店里喝杯茶,我这就给你凑钱去,放心吧,我刘二柱虽然做着小生意,但为了闺女的婚事,这点钱还掏得起!”

他做出了请字,看王翠芬脸上露出笑意,扭着腰肢走进了店里。

第302章 他们结婚啦 中秋节的前几天,下了好几天的连绵秋雨。

天冷了起来。

可是乔荞家中热得沸腾,为着刘梅英要结婚出嫁,一帮孩子们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满院子的嬉笑吵嚷,为着家中即将到来的喜事加紧忙碌。

鸡厂临时从村里招了两个年龄大的老婶子,刘梅英放心不下,仍然起早贪黑在鸡舍里干活。

王大强和刘明喜叫了人,早把刘家的老院子收拾一新,屋顶破漏处换了新瓦,墙壁塌裂处做了修补,屋子里里外外用白灰抹得亮堂,就连许久不用的猪圈王大强都重新搭建了一下。

这可是他和刘梅英的家,以后,他们像自己的祖辈一样在这片土地上劳作不息,生儿育女,过上他们想要的日子。

新房选在西厢房,刘明喜打着手势问王大强,为何不住在堂屋,王大强挠着后脑勺说:“叔,堂屋留着长辈们住,等乔婶或者我娘老了,我接她们来养老,让她们住在堂屋住,我和梅英住厢房,我们商量好的。”

说得刘明喜心里佩服,伸着大拇指夸赞起了王大强。

院子是老院,屋是旧屋,家具和日用品却是新的。

乔荞和姬玲玲原计划上城里一次购完所需的东西,回来发现不是缺这就是缺那。

不得不去了三次。

高低柜和大衣柜是南方的木匠做的,床上的被褥棉絮都是西域的。

自行车是永久牌的,缝纫机选了结实耐用的蜜蜂牌子,手表是上海牌子,王大强和刘梅英各一块。

姬玲玲当时问乔荞:“婶子这些东西原是王翠芬家要买的吧,小心我们买重复了。”

乔荞听了哑然失笑,对姬玲玲说道:“傻闺女,你看王翠芬会买陪嫁给大强吗?她精得很,只要不生出事端我就感激不尽了,能买东西给他们,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姬玲玲想想也是。

王翠芬能答应让王大强招赘到刘家实属不易,要让她搭上陪嫁那不是割她的心头肉吗?

两人将堂屋的家具也做了添置,再到新房和东边的厢房,炕上铺的盖的都焕然一新。

厨房更是将锅碗瓢盆都置得齐全,看得姬玲玲都心生羡慕,摸着锃亮的铝锅说道:“婶子可是真疼爱梅英和大强,这哪里是办婚事,分明是给他俩置了个新家,他们可以放心过日子了。”

乔荞点点头,看着屋里的一切,感叹闺女赶上了好时代。

原身嫁到刘家时,娘家穷得几乎揭不起锅,加上嫂子当家,自己又生得丑陋,嫁给刘二柱时就穿了几件新衣服,而且是镇上赶集时买的最便宜的。

说到衣服,乔荞更是用心,给王大强里外买了新的布料,当下作新郎流行穿中山装,布料是城里买的华达呢,交给城里最好的裁缝,附带的给刘明喜做了一身,乔荞对姬玲玲解释说:“你明喜叔是媒人,咱不能亏了他。”

给刘梅英的衣服做了三套,一套是冬天的棉袄,毛衣是姬玲玲加昼连夜织的,大红的混纺毛线,姬玲玲为了尽快织成,白天上班都带到砖厂,忙完工作在办公室抓紧编织。

全家老小为了刘梅英的婚事都添了新衣,最后一天去城里,乔荞特意让姬玲玲挑一块布料。

姬玲玲以为是给乔荞选的,看了半天说藏蓝色的好,穿着大气衬皮肤。

乔荞买了一块布料,去裁缝店却让裁缝量着姬玲玲的尺寸做了。

“婶子,我不缺衣服的,结婚时的新衣服还存着呢。”

姬玲玲有些不好意思,当场拒绝。

乔荞不答应,不就是一身衣服嘛,要说她想给姬玲玲的,可不是一身衣服这份心意。

如果可能,她愿意给姬玲玲也办一场这样的婚事,让她丰丰足足,高高兴兴地再嫁一次。

......

连着几天的秋雨下得让人心里毛躁。

乔荞忙着请厨师商量酒席,这次大闺女的婚礼应当来的人不少,晚上回家爹在灯下问道:

“要不要请你哥哥嫂子一家过来?他们可是梅英的舅家,少了他们别人笑话。”

乔荞想了想,咬着牙对爹说:“爹,不是我不听你话,而是我再不愿意看到他们一家子,想到娘是怎么去世的我心里就难过,不由地恨他们,请他们来吃酒席,我是做不到的,你就不要再为难我了。”

她硬了心肠。

心肠本来是柔软的,也是存有爱意的。

但经过世事沧桑可以变得强硬起来,强硬到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想再见。

爹叹息着点点头,他懂乔荞的心事。

......

到了中秋节的前一天,刘家的老院子响起了鞭炮声。

村长亲自出面主持婚事,大李庄的男女老少都做了详细的安排。

门口迎亲的,收礼的,倒茶的,端馍端菜的,放筷子收盘子的,洗碗烧水的.......就连陪客人喝酒的人都吩咐下去。

村长做这事得心应手,大李庄的乡亲在红白喜事上表现出众。

靠东厢房的门前用砖头垒起一排火炉,案板上堆放的几头猪和羊已在厨师的指挥下被大卸八块。

婚礼的进程依着老规矩又翻出了新花样。

本来是刘家的人要去王家接新女婿,王翠芬不依,她在家中烩了一大锅的萝卜菜,招待进门的客人吃了一碗,然后叫来穿戴一新的王大强,让他去河滩将刘梅英接进刘家老院子。

刘明喜是媒人,周旋在乔荞和王翠芬之间,知道两人不睦,他须得将婚礼做得周全圆满。

为此,他老早问过乔荞。

乔荞的意思很明确,多少让着王翠芬,都到这节骨眼上了,她说咋样就咋样,尽量随她的意,别扫了她的兴,爱面子爱虚荣是她的本性,也是大家的本性,乔荞看得开,也想得明白。

只要王大强和刘梅英婚姻美满,过得幸福,这才是乔荞想要的。

既然王翠芬执意让王大强去河滩接娶刘梅英,刘明喜答应下来,一行人上了红星厂的一辆大卡车,在下午时分出发,不到五分钟就到了河滩乔荞家门口。

早有人传话给乔荞,说了王翠芬的高见。

乔荞和姬玲玲一帮收拾停当,酒席虽然在老院子举办,河滩这边也要招待来宾。

车停在门口,新女婿跳上车,一时间鞭炮响彻云霄,乔荞家的一帮孩子堵在门口,嚷着要王大强散进门礼。

乔荞家院子气氛高涨,王大强将准备好的一大把零钱扔进墙中,惹得孩子们疯了似的起哄乱抢。

一帮人趁机撞开顶着的门,簇拥着王大强,在鞭炮声中进了院子。

乔荞赶紧吩咐前来帮忙的婆姨们上茶,瓜子糖果摆了一桌子,害得刘若男刘希望刘月刘星几个嘴一直没停过。

如果可能,他们希望家中天天办喜事,请假不去学校不说,还有吃不完的好东西。

王大强在刘明喜和村里长者的示意下行大礼,捧上酒杯恳求乔荞将闺女嫁给自己。

这酒不能不喝,村长老婆李桂花带头吆喝,恭贺乔荞当了丈母娘,乔荞一连喝了八杯,脸色都红了起来。

刘明喜从怀中掏出一个大红包,放在桌上比比划划,王大强替他说道:“婶子,这是给你的彩礼钱,明喜叔说过,前些日子给你你不收,今天你一定得收下,不然我没脸接梅英过门。”

说得乔荞倒不好意思起来,赶紧拿起红包说道:“别浑说,我知道你的心意,过了今日咱们就是一家人,你好好疼爱梅英比啥都重要,这钱收不得,你一定要给,不如提前改了口叫我娘,就当我提前给了你改口费。”

一席话说得让满院子的人都鼓掌声。

乡亲们知道乔荞今非昔比,不差这几个钱。

能招到王大强这样的好女婿,是刘梅英的福气,也是乔荞的福气。

王大强还要争执,刘明喜打了他一巴掌,示意他跪下——王大强明白过来,赶紧跪在乔荞面前,接过红包,大声喊了声:“娘——”

“哎!”

乔荞答应了一声,弯腰去扶王大强。

一不小心,眼中便有喜乐的泪花流出,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第303章 王翠芬坐门口收礼 刘梅英在太阳落山之前走出了院子。

她一身红装,头上顶着红盖头,被李桂花搀扶着,临出堂屋,给娘磕了三个头。

乔荞说:“去吧,你是嫁过去了,家里还得靠你撑着,以后一定孝顺你婆婆,和大强好好过日子。”

刘梅英答应着,嘤嘤哭出了声。

李桂花扯了她出门,笑着说道:“闺女你哭啥,以后还在你们家生活,哭的应当是王大强,你看他高兴得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刘梅英心里是高兴,但听着鞭炮声噼里啪啦,知道自己嫁了出去,从此便是王大强的媳妇了。

不免有些悲喜交集。

被王大强抱上车,车子发动起来,在孩子们的追逐中徐徐开进大李庄,刘招弟和刘盼弟几个妹妹在这边忙碌,一见姐姐接了过来,赶紧吩咐男人们放炮仗。

刘梅英被王大强背进院子,送入新房,还没来得及摘下盖头,村里的年轻人跟了进来闹洞房,闹腾着罚王大强喝酒又让刘梅英给他们点烟。

荤的素的玩笑话说了一大堆,闹到半夜才罢休。

依着枫城平原上的旧俗,新人这一夜是不能同房的,李桂花临走时在刘梅英耳边叮嘱了几句,羞得刘梅英面红耳赤,外面的人大多是村里帮着办事的,到了晚上喝酒到天亮,王大强和刘明喜陪着他们喝酒玩乐。

刘梅英在刘招弟和刘盼弟的陪伴下睡了过去。

第二天才是婚礼的正日。

天一亮,便有亲戚朋友陆续到来。

乔荞昨晚一夜没睡好,鸡叫二遍便下了炕,没敢惊动家里其他人,自己进了养鸡厂忙活起来。

饲料是昨晚刘梅英和王大强倒好的,只需加水拌料投喂,鸡厂的每个角落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可见刘梅英昨天还抽空干了许多活。

鉴于上次侄儿两口子在养鸡厂上班有偷鸡的行为,这次招了村里两个婆姨来帮忙,刘梅英带领家中的弟妹给鸡用油漆打了标识,一只只地清点过,每一只身上点了红色。

虽然花了好几天时间,但拿刘阳的话来说,现在养鸡厂的鸡数量清清楚楚,除了卖掉再不会丢失,要是无缘无故没有了,那肯定就是别人偷走了。

这话乔荞给新招来的婆姨说得明白。

她抓紧时间给鸡喂了食,又打扫了一遍鸡舍,腰腿便有些疼,想到刘梅英日复一日劳作不休,整天在这鸡舍中忙碌,还要收割几十亩地的庄稼,心想她真是付出太多,要不然这一大家子的吃喝用度,乔荞一个人是负担不过来的。

直至天亮,听到爹已下炕喂后院的猪,刘阳和刘月起来打水扫院,刘若男和刘希望叽叽喳喳吵嚷着洗脸穿新衣服。

乔荞回院子将自己捯饬了一遍。

今天是大闺女的好日子,她这个作娘的要打起精神,招待好客人,给闺女和大强一个体面的婚礼。

一家人在太阳升起时来到了大李庄老院,还没进院子,乔荞看到王翠芬一身明艳装扮,坐在大门口嘴里嗑着瓜子,脸上笑得花一样招呼客人。

心里生出不快,乔荞藏着不悦向她点了点头。

村长见她来慌忙将她扯到南边的柴房,小声说道:“妹子你看咋办?你这亲家母坐门口招呼客人不说,别人随的礼她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

乔荞听了吃惊不小,这是自己家办喜事,王翠芬怎么可以将客人随的礼揽了去。

她冲出柴房,来到大门口,看门口围着许多村里的乡亲,一把拉起王翠芬向后院的菜地走去。

“咋了?你要干嘛?拉我到这里干嘛?”

王翠芬极不情愿地问乔荞,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

“我要干嘛?我说我要干嘛?王翠芬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走火入魔分不清谁家办喜事,我的亲戚朋友随的礼你也敢收,你还讲不讲道理!”

乔荞尽量压着火气。

王翠芬一听冷笑道:“你可真是人精呐,你家办喜事?那我家大强来这里做啥?他是来帮忙的还是来吃酒席的?你既然将我儿子招赘到了这老院子,这个家就是我们王大强的,别人随的礼肯定也是我儿子的——对了,应当是我儿子儿媳妇的,你连这都分不清,亏你还是大老板!”

一席话说得乔荞差点笑出声。

这是什么逻辑?王翠芬可真是奇葩,儿子做上门女婿婚事还没办完,家已经是她王家的了。

“王翠芬,我不和你胡搅蛮缠,天下没有这样的理儿,这随礼的钱你收不得,也收不成,你要识相乖乖院里坐着去,招呼一下客人,别失了分寸,你非要找事我把话说明白——我不怕和你撒破脸皮,反正我们之间也好不到哪里去,礼薄上记的钱分文不少你都给我,不然我会把你这个亲家母请出家门,不信你试试看!”

乔荞说完调头想要进院子,王翠芬一把撕住了她。

“姓乔的,你这话说得不中听,今天来的不止是你乔家刘家的亲朋好友,也有我们王家的,虽然大强他爹过世得早,但也有亲戚朋友来吃酒席,那他们随礼的钱难道我不应当拿吗?”

乔荞怔了一下,她没想到王翠芬和自己细算起了经济账。

且不说王翠芬没出一分钱办喜事,没给这院子添置一样东西,到头来她家亲戚随礼的钱她还得拿走。

“成何体统!王翠芬你不嫌丢人吗?你以为这些钱我会落下吗?我原想着收礼的钱都交给大强和梅英,等他们成家了有点积蓄在手里,你心心念念打着如意算盘,一心想着你自己的腰包,象你这样的人,迟早遇一个和你一样不讲理的亲家!“

“如你所愿,我这不是遇到你了这样的亲家了吗?咱们乌龟笑王八——彼此彼此!我才不怕丢人呢,反正我这辈子丢人的事多了去,脸面上的事我才不怕,你怕丢人你回去,离了你这婚事我照样办得圆满如意!”

王翠芬居然撵起了乔荞。

她不管乔荞态度如何,自己向院门口走去。

乔荞气得全身发抖,奈何今天的场合不是和王翠芬辩理的时候,为了这点礼金和她争起来别人听到了也会笑话她们。

看着王翠芬去了大门口,她在菜地了平静了一下心绪,这才走进了自家院子。

第304章 她明白事出有因 参加婚礼的人真多。

请了县委书记齐伟业,他人没来,打发秘书送了贺礼。

陈乡长不请自来,带着几个干部,鞭炮放得震天响。

最惹人注目的是乔丽丽,她打扮得比新娘娇俏,穿着一身红衣走进了院子。

乔荞并没有去请张凤女,村里的乡亲都不用请,能来的肯定会来。

她没有想到乔丽丽会来,刚想着躲开,乔丽丽已笑着走近了她身旁。

“姑妈也真是的,梅英妹子这么大的事也不老早给我说一声,我好过来帮帮忙。”

乔荞没来及长口,她又直言快语说道:“放心吧姑妈,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爹娘来,我可是代表的是李光明一家,就算是乡亲,你得让我吃这个酒席吧。”

话说得如此直白,倒让乔荞觉得不好意思,她笑着不提娘家哥嫂,说道:“我想着你忙呢,再说梅英这婚事简单,没啥可做的——家里闺女多,加上姬玲玲天天过来,所以没有麻烦你。”

提到姬玲玲,乔丽丽脸上的表情不由地闪过不快。

但她历来精明,脸上的笑容不变,装出热情说道:“有姬玲玲帮也好,梅英妹子可真有福气,能嫁给王大强这样好的男人,换成姬玲玲就没有这么幸运,只能嫁给李忠天天受气。”

这话不中听,偏偏她靠近了乔荞耳旁,作出亲热状。

“姑妈可得让梅英长点心眼,以后防着点姬玲玲,别做引狼入室的事——人家可和王大强有旧情呢。”

乔荞听着皱起眉头,心想乔丽丽可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今天她是客人,所说的话听上去是为刘梅英好,乔荞发作不得,想要脱身走开,随口问:“你婆婆咋没来?想来厂子忙吧?”

原是随口一说的客气话,说了自己都觉得后悔。

乔丽丽莞尔一笑,随后又沉下脸色,悄声说:“她身子不好呢,最近一直头晕,饭也不想多吃,老想躺炕上,一会儿说自己心脏不好,一会儿又说自己头疼难受,我看她八成是变着法子折磨我呢。”

乔荞懒得管这些,张凤女和乔丽丽都是一丘之貉,好不到哪里去,两个人她都提防着。

正好大门口进来红星砖厂里的几个老职工,乔荞笑着去招呼他们,乔丽丽讨了个没趣走开了。

酒席在近中午开始。

王大强和刘梅在村长的带领下准备给桌上的客人敬酒,大门口突然响起惊天动地的鞭炮声。

这鞭炮声不光响声惊人,而且时间超过了人们的正常认知。

孩子们欢叫着跑出去看热闹,大人们举着头伸长脖子看来的是何方亲戚高朋。

乔荞也有点好奇,随众人的眼光看过去,门口进来的却是刘二柱三兄弟。

除了这三人,冯小玉第一次在大李庄闪亮登场,光看她披金戴银的打扮,已让人们知道她是有钱人的媳妇,衬得她身旁的刘大柱媳妇曹兰香象一个伺候贵夫人的老妈子。

刘二柱没有随礼,径直走到了刘梅英的面前,从皮包里掏出一沓崭新的钞票塞到了她手里。

这还不够,刘梅英没来得及拒绝,冯小玉已随后跟进,从衣兜里掏出一串闪闪发光的金链子强行戴在了刘梅英的脖子上。

刘二柱两口的举动让在场的来宾目瞪口呆。

大李庄有史以来,还没有哪个作爹的能给出嫁的闺女给过这么多钱——那可是一沓钱啊!

村长等人心里估算了一下,这沓钱少说也要上千元!

更何况,身为刘二柱的现任媳妇,冯小玉给刘梅英戴了一根金项链。

大李庄的婆姨们,还没有任何一个女人出嫁时收到这样珍贵的礼物。

连有钱人张凤女的儿媳妇乔丽丽也没收到过。

“爹,这钱我不要,项链我也不要!”

刘梅英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冯小玉戴上项链后正喋喋不休问长问短呢。

“你不要由不得你,这不是我一个人送你的,是我们刘家做长辈的送给你的,我和你大伯三叔商量好了,等你们办完婚事就带你们进城里,我再开家百货商店,专门给你们小两口经营!”

刘二柱摘下了蛤蟆镜,捋了一下油光可鉴的背头说得振振有词。

他身后站着大哥刘大壮一家和三弟刘小柱一家,这帮人中只少了判刑坐牢的陈白花,要不然俨然一幅刘家全家福。

全村人发出赞叹,多少人羡慕得流下了哈喇子。

站在门口的王翠芬腰板挺直——刘二柱的到来简直就是上苍安排好了给她脸上来镀金的,除了眼中容不下冯小玉,王翠芬觉得今天的婚礼是她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如果说上一分钟对自己儿子做刘家上门女婿她还耿耿于怀,下一分钟听完刘二柱的话她已兴奋到了极点。

刘梅英不好说什么,将眼光转向了娘。

乔荞和一帮亲戚坐在酒席桌旁,听着刘二柱的话,看着他和冯小玉的精彩表演,不忍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斥驳刘二柱。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就让刘二柱带着刘家一帮人找到他的存在感吧。

以后王大强和刘梅英要住在这里,和刘大壮和刘小柱一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乔荞可不愿意给两个娃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村长愣在台阶上,不知道怎么接待刘家兄弟三个。

他的目光也投向乔荞。

几乎所有的人都看着她,有人已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期望有好戏发生。

乔荞站起了身,她脸上堆满了笑,走过去握住了冯小玉的手。

“怎么来迟了呀,小玉妹子,虽然没有亲自去请你,但想着刘二柱这个当爹的一定会来,我从早上就等着你们呢。”

大家松了一口气,刘二柱有点意外惊喜。

他本来准备了要与乔荞一场较量——如果她不给自己面子,要轰他们哥几个出去。

没想到她一脸热情,看不出丝毫的冷淡。

冯小玉收起了惊愕,赶紧说道:“乔荞姐也真是的,就算不请刘二柱也要来请我啊,不过咱们是一家人,请不请都没关系,害得我给梅英没有准备什么礼物,仓促地买了条金项链——你看这闺女,还不要呢,这不是打我这张脸嘛。”

一番客气话说得得心应手,果然是跟着刘二柱做起大生意的女生,心境都开阔了起来。

一边和乔荞套着亲近,一边显摆着她的阔绰富裕。

乔荞拉着她往堂屋走,边走边对村长说道:“大哥快给梅英他爹腾个桌子,让他们一家人坐上席。”

村长答应着吩咐下去。

刘二柱一点都不客气,这原本是他家,喜事是他大闺女出嫁,理应他这个当爹的坐上席。

——算丑婆娘今天识相。

乔荞和冯小玉客气几句才出了堂屋。

厨子已开始上菜,传菜的小伙们高举着盘子,穿梭在人群中。

王翠芬坚守在门口收着礼金,别人夸她命好——虽说是儿子做了上门女婿,但能给刘二柱和乔荞做半子也是有福气的人。

她脸上溢着骄矜的微笑,嘴里却说道:“怨只怨我家小子那犟脾气,又不是讨不到媳妇,枫城平原上多少的人图谋着我们大强年轻俊俏,好小伙一个,偏偏他迷了心窍要娶了刘家的闺女,也是他的命中注定吧。”

乔丽丽坐在院子中央的酒席桌上,和村里一帮年轻媳妇坐一起说笑,耳朵听到王翠芬的话,禁不住心里发笑:得意啥呀,还早呢,迟早有一天红星砖瓦厂落在了我手里,看乔荞还威风个啥?再说了,王大强不是喜欢着姬玲玲吗?也只有刘梅英这样的蠢货才愿意嫁给他,指不定王大强听了王翠芬的话,攀上高枝也是有的事!

乔荞看着宾客举筷,想要去给客人敬酒致谢,刚一转身看到刘二柱带着冯小玉出了堂屋,一个举着酒瓶,一个端着酒盅已抢先一步。

她压下了心中所有的怒火。

为着刘梅英的婚事,她得忍让到底。

让刘二柱和冯小玉得意逞能吧,说不定一会还有王翠芬的精彩演出呢。

这样隆重热闹的场合,怎么会少了王翠芬表现自己。

她心里冷笑着,坐了下去。

一抬头看到门口来了三个男人,身上穿着公安制服,脸上的表情相当肃穆。

心里一慌,不明白怎么会有公安上门,其中一个已叫着她的名字。

她答应着站了起来,听到另一个说道:“你好乔荞,你所在的红星砖瓦厂销售不合格的砖头,造成了施工方的人员死亡,请配合我们去县公安局接受审查!”

乔荞睁大了眼睛,看到一张印有鲜红章子的逮捕证晃在自己的眼前。

她明白事出有因。

更明白这一次,命运的双手不会轻易放过她!

第305章 她们誓要置对方死地 这是足以让整个大李庄人惊得灵魂出窍的事。

在八月十五中秋节这天,在刘梅英和王大强的婚礼举行当中,在刘家老院子里,公安带走了乔荞!

算起来,这是她第二次被公安带走。

头次是妯娌陈白花给王大强兄弟馍馍投毒的事,最终乔荞被释放,陈白花判刑进了牢狱。

这次是因为她管理的红星砖瓦厂出售了不合格的劣质砖头,造成了施工方人员伤亡,她再一次被公安带出大李庄。

上次是镇上派出所,这一次却是县公安局。

足以表明事态的严重。

整个刘家院子炸开了锅,人们眼睁睁看着公安将乔荞带走,只有刘梅英和刘招弟几个嘶喊着娘。

村长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知道乔荞出事了。

红星砖瓦厂出事了——出大事了!

而婚礼还得进行。

菜刚端上桌,冒着香气,酒刚敬了半轮,新人天地和高堂都没有拜,婚礼总不能停止取消,婚事总不能因此耽搁。

村长拿出村长的气魄,站在台阶上安慰众人,吩咐大家吃好喝好——乔荞的事暂且不管,自有公家主持公道。

王大强对刘梅英说道:“我相信咱娘是清白的,不会有事!”

刘梅英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

她愿意相信王大强的话,愿意相信娘是清白的。

刘二柱带着冯小玉正给客人敬酒,正大光明地介绍着冯小玉——他们之间虽然领了证,但没有摆过酒席,今日冯小玉借机来到大李庄,正好摆明身份,让大家知道刘小柱有钱后娶了这么一位花容月貌的娇妻。

大李庄的人不光看到了冯小玉的漂亮美丽,还看到了她隆起的小腹。

有好事的男人打趣刘二柱,说他这是又要当爹了。

刘二柱自豪说道:“这胎肯定是小子,我们去省城有名的白云观算过了。”

冯小玉的脸上便有了几分得意,她被乔荞的祖传秘方美容之后,已成为镇上一等一的美人,如今嫁了有钱的刘二柱,总算修成了正果,只盼着生下儿子,便可母凭子贵。

如此才算人生完美。

两人一唱一和给客人敬酒,看到了有公安进了院子,随后听到了乔荞因何带走。

刘二柱嘴一撇,禁不住激动万分——真他娘的带劲儿,今天来参加闺女的婚礼,碰到这样难得一见的场面,可不是天意吗?

丑婆娘自从接管了红星砖瓦厂,可谓一步登天,听说有县委书记暗中相助,光是销售量十分可观,名誉上冠有全省优秀女企业家的尊称,真是名利双收春风得意的时候。

不想今天被公安铐了去,刘二柱的脸上藏着喜悦,和冯小玉对视了一下,两人心下明白,他们才是这场婚礼的主角。

听村长安慰的话说完,刘二柱拿出作家长的款,摆手晃脑让大家吃好喝好,和冯小玉一一敬酒过去,俨然闺女的婚事全凭了他的周全努力。

乔丽丽看着乔荞被带走,起先惊讶了片刻,随后兴奋得坐立不安,索性借着有事出了刘家老院子,她可没心思去安慰一下刘梅英和几个表妹,也不想看刘二柱虚情假义的热情嘴脸,她急着要将这好消息报告给张凤女——她身子最近时好时坏,兴许听了这消息饭量大增,多吃一碗饭,乔丽丽便可以多下一次毒——她已盼着婆婆死了或者脑梗了.....

只有王翠芬表现出了出奇的平静。

她掩饰着惊喜,将收来的礼金分别装在不同的衣袋里,四处打量了一下。

还好,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人们都被刚才发生的一幕弄得惶惶不安,都在互相打探议论着乔荞的事。

今天最引人瞩目的除了王大强和刘梅英,还有刘二柱和冯小玉,他们两口子占尽了所有风光。

王翠芬才无意争这些虚浮的东西,她收了刘二柱给的彩礼,又霸占了全部礼金。

本来她不想惹怒乔荞,只想拿走王家亲朋好友随的钱,一见乔荞被公安烤出去上了警车,王翠芬喜得只差喊出声来——

心里念着佛,只求上天别让乔荞再回来,最好判了死刑就地枪毙,这样王大强便掉进了福窝里,不光住进了刘家的院子,连养鸡厂都手到擒来。

礼金落在了王翠芬手里,她不动声色站在院子中,看着自己家的三个小子趴在桌上吃得狼吞虎咽,她才觉得有些饿了,进了厨房拿了碗自己盛了一碗排骨,就着半个馍吃得有滋有味。

婚礼还在继续。

天地已拜,高堂却是刘二柱和冯小玉。

只喜得刘家三兄弟满面红光,没想到刘梅英的婚事倒成全了他们的心意。

再拜王翠芬——她已安奈不住内心的激动,坐在台阶的椅子上,摆出合适的姿态,接过刘梅英捧来的酒杯,高声说道: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王家的儿媳妇了,我这个当娘的不会亏待你,只盼着你和大强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到时生个大胖小子我给你们抱着,也不枉我将王大强养育成人没白疼爱一场!”

说着把酒杯递到了唇边。

却听冯小玉笑嘻嘻说道:“亲家母可真是坐着说话腰不疼,站着说话牙不疼!梅英怎么就成你们王家的儿媳妇了,分明是说笑话呢,谁不知道大强是我们刘家招上门的女婿,给你敬个酒也是尊重你一下,没想到自己倒说起了糊涂话!”

几句话说得王翠芬羞红了脸。

这是冯小玉当众揭她的短呢。

一时间怒不可遏,她可以让着乔荞,因为她是刘梅英的娘亲,王大强真正的丈母娘。

但冯小玉算什么东西,居然打扮得妖妖艳艳出现在婚礼上,还恬不知耻说一些难听的话。

王翠芬站了起来。

“姓冯的,你算那根葱那头蒜?你掂量一下自己,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一个刘二柱的姘头,仗着自己年轻了些,打扮得花红柳绿地也不嫌丢人,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我还不清楚吗?你嫁给刘二柱之前可是有些名声的——让别人的老婆当场堵在了店里,打了个半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刘二柱要了你,权当捡了一只破鞋,穿了一双烂袜子,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刘梅英的娘了!”

王翠芬的嘴历来不饶人,尤其是关键时候。

冯小玉花容失色,当着众人的面一时下不了台。

她没好气地回敬过去,说道:“我再不好也总比你强,让刘二柱休了,让姓崔的一脚蹬开,头上顶着克夫的帽子,还好意思说我是破鞋烂袜子!你别忘了这是刘家的老院子,刘家是在招上门女婿,你有那能耐,咋不将梅英接到王家去,风风光光置办了酒席,嘴里才敢说她是你的儿媳!我都替你羞——不要脸的东西!”

刘二柱想要拦住冯小玉。

王大强想要扯回自己的娘。

然而,有些晚了。

王翠芬的心象被什么戳了一下,疼痛和羞愧让她失去了理智。

她拿起手中的酒杯一扬,一杯美酒泼洒在了冯小玉的脸上。

冯小玉怎么会轻饶她,母老虎一样扑过去,双手卡住了王翠芬的脖子。

一时间,院中一片大乱,众人站起身,看两个女人滚倒在地彼此又咬又叫,四肢纠缠在一起,誓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他们都忘记了公安带走的乔荞,是否安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306章 对,就是赵楠 乔丽丽一溜烟跑回家中,走进屋中看张凤女不在,心想她定是去了东风厂。

不是说身子不好吗?早上来吃早饭时说头晕得厉害,不想又去了砖厂,看来她是放心不下砖厂的事,也放心不下崔长耿,凡事亲自过问参与才安心。

可真是操心到家了。

乔丽丽心里骂着,急匆匆进了东风厂,果然看张凤女正在厂院中和会计说着什么。

乔丽丽心里有些忐忑,听张凤女对会计说道:“你们连这点账都算不准确,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在忙什么!出窑的砖是有一定数量的,卖了多少块,拉走多少车都有数据,怎么就对不上账了呢?”

会计还要解释一下,不想乔丽丽走近了拉过张凤女,一脸神秘说道:“娘,可不得了啦,你猜我姑妈家出啥事了?”

“啥事?”

张凤女看乔丽丽一脸欣喜,口气却一惊一乍,以为是刘梅英和王大强的婚礼被王翠芬搅黄了。

“她让公安抓走了,说是出售不合格的砖头,施工方出了人命,要对她审查呢!”

张凤女的脸从惊讶转为狂喜。

又从狂喜转为意味深长的冷笑。

这一天终于来了,看来,崔长耿说得没错,乔荞接管红星砖瓦厂烧制的第一窑砖瓦出了问题,由赵楠牵头卖了出去,这下有乔荞的好果子吃!

“怎么抓走的?”张凤女边向办公室走边问乔丽丽。

她已经忘了要继续问一下会计,最近厂里卖出去的砖似乎和实际出窑的砖对不上数,她正准备让会计重新核查呢。

乔丽丽添油加醋地把乔荞如何被抓走的事叙述了一遍。

又把刘二柱带着冯小玉前来大李庄参加婚礼的事细细讲来,不忘记贬低王翠芬坐在大门口收礼金的事。

全在乔丽丽的嘴中变成了笑话。

张凤女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按摩着太阳穴,一只手放在桌上轻轻敲击。

她不想听别人乌七八糟的事,就算刘二柱带着王母娘娘来大李庄她也不在意,王翠芬收的是乔荞的钱,不是她张凤女的,就让这个贱货去收吧。

她关心的是乔荞的去向——施工方到底死了几个人?伤了几个人?伤势有多重?塌了几间房?引起了多大的轰动?造成了多大的损失?

更重要的是,乔荞因此能判几年刑?是坐牢还是枪毙?

张凤女的心涌来许久没有过的激动和喜悦,展望未来,似乎已看到了红星厂终究落在了自己手中,自己成了枫城平原上无人敢比的女强人!

“那王大强和刘梅英的婚事呢?”她闭眼问乔丽丽,嘴角带着嘲笑,能想象刘家老院乱成了一锅粥。

“我出来时还在继续,有刘二柱和冯小玉出面主持呢,想来婚礼要进行完吧。”

乔丽丽盯着张凤女的脸,分析着她脸上的神态,知道她为乔荞被抓的事深感欣慰。

欣慰的可不止她一个人。

乔丽丽走过去倒了一杯水端给张凤女,柔声说道:“娘,你喝点水,我看你今天气色不错,晚上我给你炖点排骨吃。”

张凤女点点头,听乔丽丽继续说道:“这下红星厂失了主心骨,才有了好的势头,想不到一下子就夭折了,咱们是不是出手将它收回来?”

“还早,还没到时候。”

张凤女淡定回答。

她有自己的打算,乔荞只是被抓了起来,一切还是未知数。

这会子急着插手红星砖厂,只能让别人笑话自己眼光太浅。

她知道乔荞会想法为自己开脱,不光她想着开脱,齐伟业说不定也会帮帮她,毕竟姬玲玲还在,依姬玲玲和乔荞的交情,能不着急为乔荞想法设法吗?

“你去看看那边婚事怎么样了?还有,顺便听听红星厂那边什么动静——主要防着姬玲玲,看她为你姑妈做些什么!”

张凤女吩咐着乔丽丽。

她要做的事还很多,首当其冲地是让崔长耿去一下出了事故的厂子,看看那里的情况。

如果可能,她得让崔长耿再想想法子,让厂子的东家将损失和事故弄得更严重一些才好。

......

王翠芬被刘小柱和刘二柱从冯小玉身上拉开了。

她披头散发地叫骂着,满嘴的脏话象喷粪,村里的几个老人听不下去,直接回家了。

冯小玉被王翠芬再一次打得落花流水——上次在镇上被她用钩针划破了嘴,这一次想着报仇雪恨,无奈身怀有孕,护着腹中孩子,让王翠芬占尽便宜撕打着不放手。

“刘二柱,你要是个男人就替我打烂这泼妇的嘴!”她冲刘二柱嚷道,看刘家两兄弟拉扯着王翠芬下了台阶,冯小玉捡起跌碎在地上的一个茶杯,向王翠芬砸过去。

茶杯落在刘小柱的肩上,疼得他哎吆了一声。

刘二柱气恼万分,悔不该带冯小玉前来参加婚礼,他又不是不知道王翠芬和她有着深仇大恨。

只好劝着王翠芬,让她先回家去。

“我回你娘的个腿!你个没用的王八蛋,娶了一个烂破鞋当宝贝一样供着,带到大李庄卖弄显摆,看老娘不掐了她的尖!你咋不带她回去?这可是我儿子的家,你快让这个破鞋滚出去,我不欢迎她,以后不许踏进这院子半步!”

王翠芬一跳老高。

要不是刘小柱从腰里抱着她,她一定撕烂冯小玉那张脸。

撕烂了看她上哪里整容去,乔荞刚才不是被公安抓走了吗?看样子这次是回不来了,王翠芬希望她永远不要回来,冯小玉和张凤女的脸要是再毁一次,离了乔荞算彻底完蛋。

她如此想着,捡起碎茶杯想要扑向冯小玉,不想当新郎的王大强闪过来,一把从她手里夺下扔到了墙角边。

“娘,你有完没完?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你这是干嘛,非要在我结婚的这天闹一场才高兴?你赶紧回家去,不然我绑了你扛回去!”

王大强一脸怒气,盯着王翠芬象一只愤怒的公牛。

今天这日子真有点背,先是刘梅英的娘被公安带走,然后是自己的娘和冯小玉打了起来。

可真让人心累。

王翠芬有点后悔自己的孟浪,这是儿子结婚的婚礼上,自己也太冲动了。

可是不冲动一下,不给冯小玉这只烂破鞋给点颜色看,又怎么能打压下她嚣张的火焰。

她甩开了刘家兄弟,自己弯腰穿好鞋子,用手抿了一下头发,对刘二柱说道:“以后管好你媳妇,别有事没事跑我们大李庄来,今天我看在你面子上饶了她,下次再乱说话小心我把她的舌头剁掉!”

说完头也不回走出了院门。

王大强叹息着摇摇头,回头看刘梅英正愁容满面地望着自己。

他知道她在担心着娘,只盼着婚礼结束,想要去打听一下乔荞的下落。

正想过去和刘梅英说话,门口有姬玲玲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红星厂的几个职工,刘汉国就在其中。

刘梅英看着姬玲玲一脸仓惶,心说不好,赶紧迎上去问怎么了。

“可不好了,县里来人将厂子封了,给机器贴了封条,拿大铁链子锁了厂子大门!”

姬玲玲的声音带着哭腔。

刘梅英险些昏倒在地,她和王大强不约而同想要往外面跑,想去厂里亲眼看看。

刘汉国拉住了他们。

“听话,都不要着急,厂里的事还有我在,重要的是你娘,我们得想办法救你娘,我记得那批砖瓦是一个姓赵的帮着卖掉的,梅英你快想想办法找到他,指不定他能帮上忙!”

“赵楠?——对,是赵楠,就是他!大强,你在家呆着,我和玲玲姐进城找他去!”

不容分说,刘梅英摘了头上的红花,进屋换了一件素净的衣服。

回头看了一眼乱哄哄的院子,她顾不得多想,推起自行车,和姬玲玲出了门,两人心如火焚,一刻不停地向县城奔去。

第307章 没错,是赵楠牵的头 离枫城县城最近的马家咀村,在一片开阔的坪地上。

这里虽然干旱贫瘠,村里人靠天吃饭,其它庄稼生长一般,土豆却产量极高。

马家咀村里的大能人马小国自去年开始建起了土豆加工厂和养殖厂,由县上牵头扶助,在马家咀靠东的一大片滩涂上开挖筑基,打算在这里建成一家上规模的土豆加工厂和养殖厂。

马小国从小头脑聪明,读书不多,但从十几岁就游荡在外,走南闯北颇有见识。

前些年跟着塞外的商人贩卖牛羊发了财,回到马家咀,马小国决定在自己的家乡做出一番事业。

修建厂子需要原料,除了砂子水泥还要拉砖瓦。

马小国正备料之际,在县政府后勤上班的赵楠找到了他,说有一批便宜的砖头要出售,两人去了城里找了家馆子点了几个菜,边吃边喝边谈事。

赵楠七拐八拐说了一大堆的好话,让马小国一定买下这批砖头。

马小国和赵楠相差十多岁呢——赵楠现年二十六岁,马小国都三十七了,两人相识却是在塞外边陲小城。

有句老话说“不打不相识”,他俩相识正是因为一场意想不到的争斗。

三年前的初冬的一个早晨,赵楠刚退伍,正要从车站搭乘班车去市区火车站。

还没进车站,听到了马路旁的争吵声。

循声望去,一大群人正围着两个男人打架,其中一个瘦高的男人占了上风,将一个矮胖的男人骑在胯下狠揍。

血气方刚的赵楠哪里看得惯人间不平事,他是武警出身,会得一些武功,冲过去一把推开瘦高男人,大声质问:“光天化日之下凭什么打人?”

“我就打他了,咋的?小子我劝你少管闲事!”男人粗声野气说道,口音却是枫城平原那边的。

赵楠一听火冒三丈,上去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腕,向后一折,直疼得他弯腰喊叫起来。

矮胖的男人趁机趴起来撒腿跑掉了。

“你要再行凶伤人,我就拧断你的一条腿!”

赵楠说着丢下男人打算离开,心里有着英雄豪迈之情。

不料瘦高男人扑上来,一把勒住他脖子,气势汹汹吼道:“你他娘逞什么英雄好汉,不问青红皂白放走了一个恶人——他欠了我的牛羊钱不还,一直躲着我,还拐走了老子的婆姨,我今天好不容易撞见他,正降服他送到公安去,你他娘的坏了我的好事!”

说着扬起拳头便打。

赵楠一听顿时后悔了自己的冲动,但男人正在气头上,拳脚便有了十分的力气,他躲避不及,脸上挨了几下,只好出手相迎。

两人在车站前的马路上成了两只打斗的公鸡。

还没分出胜负,惊动了车站里的警察,出来喝住两人,叫进去做了严肃批评。

赵楠觉得有错的是自己,但这个叫马小国的男人打人也不对。

分辩不得,因为发车时间马上到了,上了班车,发觉马小国也跟了进来。

“你去哪里?”他有些不好意思,先动手的是自己,害得人家讨债不成,让坏人跑掉了。

“你管我去哪里!”

马小国不想理这个毛头小子,坐在车后面一脸愤恨。

赵楠只好放弃了和好的念头。

巧的是,到了火车站已是下午时分,买了票在餐馆吃了一碗面,然后急急上了火车,找到座位一看——马小国就坐在靠窗的位置!

有点啼笑皆非。

两人都觉得意外,但又觉得天意为之,火车行到夜幕降临,两人才搭上了话。

“马大哥,你是去枫城吧?”赵楠这次很客气。

“对,咋了?你也去枫城?”马小国有点不好意思,眼睛瞅着黑漆漆的窗外。

“那咱们是老乡,怪不得我听你说枫城话。”

赵楠热情起来,他也是枫城人,当兵几年,能遇到老乡是高兴的事。

偏偏两人没认识前就打了起来。

马小国点点头,起身去过道处抽烟,赵楠跟了过来,从衣袋里掏出一盒大前门双手递给他一支。

“你是当兵的?”他接过烟问赵楠。

赵楠说是,自己这一身摘了章的军装还穿在身上,能看不出来嘛。

“退伍兵都前一阵送回家了,你咋才回去?”马小国有点好奇。

赵楠不方便说是因为自己的爹想把他留在部队,而爷爷改变了注意又让他退伍回家。

“我有事没有办完,所以晚了几天。”

赵楠给他点上烟,自己也抽了起来。

两人话多了起来,一支烟抽完,居然觉得有说不完的话题。

火车行了一夜,赵楠给马小国讲自己的从军经历,马小国给他诉说了自己从小闯荡江湖的故事。

赵楠是血性男儿,马小国是真汉子。

火车抵达黄河边的省城,再折转搭上去枫城的班长,两人已成了兄弟。

......

马小国信得过赵楠,所以当他提出要给自己的厂里买下便宜的砖头,他当场拍着胸口答应下来。

第二天两人去了十几里之外的大李庄,走进红星砖瓦厂,马小国才知道这个厂子的厂长居然居然是个娘们儿。

当然,走遍江湖的马小国见多识广,他从乔荞的谈吐中感觉到这个娘们儿绝不是平庸之辈!

长相算不得出挑,却有一种利落得体的风度在其中。

最重要的是和自己年纪相仿,并且听赵楠说是离了婚。

马小国没有在意这些,他一心扑在土豆加工厂和养殖厂的建设上,喝了几口茶提出去看看砖头。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些砖头还真算劣质产品。

成分有些杂,砖型有些粗糙,一看制砖坯的人没有用心,再细瞧烧窑的人明显技术不够。

火候欠缺,可谓粗制滥造!

马小国想打退堂鼓,听到女厂长乔荞说道:“马老板要是看不上就不难为你了,要不等以后有机会再合作吧。”

她一定听说了马小国的厂子需求量大,言语中有着婉惜也有着难过。

赵楠却十分热情,叫过马小国在砖垛后面,劝道:“你别瞅不到眼里,又不是让你来相亲,这些砖头虽然是次品,但好歹能用,你建那些厂房又不是用来住人的,也不过是放土豆和养牛羊,我劝你还是买下来,便宜不说,也是帮了我忙,更帮了乔厂长的忙,她接管这厂子没多久,这是头一窑砖呢,你要不行善事,眼见着她往火坑里跳吗?”

赵楠的话马小国不得不听,他信得过他的为人,两人认识之后,赵楠帮他做成了好几桩大生意,连枫城各大机关单位食堂的牛羊肉都是马小国专供。

看情势,赵楠也是助人为乐,不见得和乔荞熟悉,凭着一腔热心在帮这个婆姨。

马小国虽然江湖游走,但同样有着肝胆侠义之心。

抽完最后一口烟,掐灭烟屁股,他答应了赵楠。

砖头是半价处理给他的,马小国有点沾沾自喜,也有点觉得对不住乔荞,临走时答应以后还会再来,一定补偿一下红星厂的损失。

位于马家咀的土豆加工厂和养殖厂受到了县上领导的格外关注。

建厂的工程包给了副县长的小舅子黄玉祥。

马小国看着拔地而起的院墙和厂房,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快到八月,下了好多天的雨,眼看就要交工,马小国催促黄玉祥抓紧施工,他自己已去省城订购设备了。

八月十四的上午,工人们进了厂房,打算将朝东的墙做最后的粉刷。

十点多钟,有人听到了房顶上传来咯吱吱的声音,以为是外面风吹得厉害,没有在意,继续和几个工友干活。

说笑之间,突然房子便摇晃起来,没来得及全部跑出去,七个人中有五个当场被坍塌的厂房压在了底下。

全埋在了废墟里!

黄玉祥就在厂外面,最近,他极少进入到新建成的厂房里去。

听到巨响,他随众人跑去救人,扒出来三个血淋淋的活者。

剩下两具抬出来已气绝身亡!

“奶奶的,我说这砖有问题,你们还不信,看到了吧,看到了吧——全他娘的塌了!出了人命了啊!都是劣质砖惹出来的祸事——走,老子告她去,我就不信公家不管这黑心的砖厂!”

黄玉祥怒吼着,带头向外走去。

他知道自己有不能推诿的责任,但他还知道,更大的责任就在材料供应上。

比如说,砖头才是致命的原由。

再比如说,那个大李庄的红星砖厂!

第308章 赵楠同样很恐慌 刘梅英和姬玲玲急匆匆来到了县城,一路打听先来到了县公安局,想着见到乔荞之后再去找赵楠。

对门卫说明来意,门卫直接了当拒绝了她们进去找人。

“你要找的人不在这里,应当羁押起来了,这个时候不要乱来,赶紧回家等消息就是了!”

年龄稍长的一个男子说话较为客气。

年轻点的根本不理睬她俩。

吃了闭门羹,姬玲玲不敢再造次,劝着刘梅英冷静下来,两人来到了对面的马路边。

“梅英,看来只能去找赵楠了,除了他,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刘梅英咬着嘴唇强忍着眼眶的泪水点了点头。

她和姬玲玲路上商量过,本想进了县城先找到娘,打探一下事情的轻重,然后再做打算。

不想连娘的面都见不着,只好去找赵楠想想法子。

此时是下午,赵楠一定上着班,刘梅英觉得自己结婚应当请赵楠来参加,说不定公安也不会抓走娘亲。

现在冒然去找人家,她有点难为情。

但顾不得许多,姬玲玲和她骑上自行车跨街过巷,不一会到了县政府的大门口。

这一次姬玲玲一个人去传达室问询,她整理衣襟,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面带微笑敲开传达室的门,说明来意,里面的人一见到如此绝色女子,热情地招呼着让她坐下,转身跑去后勤处找赵楠。

赵楠和姬玲玲并不相识,但他走出来时看到了门口的刘梅英。

随两人来到了僻静处,看刘梅英和姬玲玲一脸焦灼,赵楠已隐约感觉到了不祥之兆。

“赵楠哥,我娘被公安抓走了,说是出售劣质砖头,造成了施工方人员伤亡,看样子要治罪呢,你快想想办法吧!”

刘梅英说着眼泪就迸了出来。

赵楠惊得浑身一颤,立马就想到了马小国的土豆加工厂和养殖厂。

他之所以没听到马小国亲说,是因为马小国去了省城订购一些设备。

“先不要着急,一定是他们搞错了,这是施工方的问题,怎么就算到了你娘头上,你们稍等,我去借辆自行车带你们去厂子看看,这厂子还是我朋友的呢。”

说着要进单位大门去借自行车。

姬玲玲赶紧说道:“我们有两辆呢,远不远,要是不远你骑上带一个不就行了,时间耽搁不得。”

赵楠一听有理,顺手接过自行车,伸出长腿跨上去,招呼姬玲玲坐在了后面。

三个人一路话都没多说一句,在赵楠的带领下来到了马家咀村,穿过村子来到滩涂边上,看到倒塌的厂房成了一片废墟。

不光厂房成了废墟,不知为何院墙也有零星破口,露出没有烧好的砖头,诉说着这里发生的祸端。

放下自行车,三个人走进厂院,来到废墟上,看到砖瓦上鲜明的血迹。

“前几天我还来过这里,和马小国一起仔细看过,好好的房子怎么会塌掉?真是奇怪了!”

赵楠自言自语说道,拿起一块破砖头在手中掂了掂。

砖头不小心滑落,掉在地上跌得粉碎。

姬玲玲和刘梅英看到有些心惊,尤其是姬玲玲,她在红星砖厂做了几个月的质监员,知道砖瓦的好坏。

一看这砖头掉地上摔碎,露出砂子和细小的砾石,情知这样的砖头真的是不合格产品。

“既然这厂子是你朋友的,那你为何不找你朋友说说,让他不要告乔婶的状,有事我们好好商量,尽可能赔偿他的损失,这样不好吗?”

姬玲玲问得迫切,赵楠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美丽的女子,觉得她有些天真。

“厂子是我朋友马小国的,但施工的人不是他,建筑队是副县长的小舅子黄玉祥,当时我就觉得这人不靠谱,没来及阻拦马小国,他和黄玉祥喝了几场酒便定了下来。一定是黄玉祥怕担责任,怕惹上麻烦才去找的公安!”

赵楠的话让刘梅英和姬玲玲重陷失望。

但,刘梅英知道赵楠会帮她们,会让娘化险成吉,他的爷爷是老红军,又是退休老领导,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赵楠哥,你得想办法救我娘,没有我娘,我和弟妹们怎么活啊?红星厂都让他们锁掉了!”

说着嘤嘤哭泣,姬玲玲也跟着抹起了眼泪。

赵楠的眉头紧锁,嘴角抿成了一条线。

他知道这次麻烦大了,黄玉祥已拿不合格的砖头说事,将乔荞抓了进去,下一步,只要马小国咬定这批砖瓦是劣质产品低价处理给了他,那么,他也逃不开刑责!

还有,万一马小国指出牵线的人是赵楠呢?

他的脊背冷汗沁了出来。

前因后果,他都有推卸不了的责任在其中。

但当时,只想着帮乔荞卖掉这些砖瓦,解决红星厂的燃眉之际。

他捏着拳头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看着姬玲玲和刘梅英泪水婆娑不知道如何安慰。

三个人在废墟上站立良久,最后赵楠说道:“你们先回去吧,这边的事我自有办法——等马小国回来我再和他商量对策,一会儿回家,我抓紧给我爷爷也谈一下!”

第309章 形势不容乐观 大李庄严谣言四起。

有人说,乔荞这次回不来了。

回不来有两层含义——一种是指她会坐穿牢底,一种是说她会上刑场枪毙。

无论哪种说法,大李庄的人都认为极有可能!

乔荞管理的红星砖瓦厂因为销售劣质砖瓦导致厂房坍塌,砸死了两条人命,砸伤的三个人还在医院救治。

她所面临的无疑是人生绝境!

谣言四起中,以张凤女为首,崔长耿和乔丽丽急着出动,拉拢了红星厂的一些职工,声言厉色告诉他们红星厂即将倒闭关门的事实。

尽管总监工刘汉国早已意识到会有人趁机起哄,有人一定会在背后搞鬼,他召集了几个可靠的小组长来到自己家中,商量拯救红星厂的对策。

其中包括姬玲玲、王大强和刘明喜三人。

“不管乔荞厂长面临怎么样的结果,我们要相信她是清白的,是无辜的,我们只是低价处理掉了不合格的砖瓦,事先给马小国讲得很清楚,很明白——当时我参与了这桩买卖,的的确确是一个愿卖,一个愿买,工程上出了闪失,也有建筑方的责任,不能全推在乔厂长和我们红星厂的头上,你们说对不对?”

刘汉国的话诚恳中有着客观见解,在座的各位都深以为是。

王大强年轻冲动,接口道:“汉国叔,那我们到公安局替我娘说说情,让公安也明白这中间的道理,不行吗?”

大家都有同样的想法。

但,刘汉国凭着阅历和经验,觉得这起事故没那么简单。

要是简单的话,抓进去的人也只是施工的头头黄玉祥,目前听说黄玉祥成了原告,正起诉乔荞承担后果呢。

“急不得,不是我们着急就能解决的事,大强,厂子的机器都贴上了封条,厂门都被铁链子锁了,你觉得事情如此简单吗?有些人就等着乔厂长出事,好让红星厂关了门,着急的是他们,急着要拿下红星厂子!”

刘汉国的话绝非危言耸听。

没有人比姬玲玲更懂得这些话的意思。

她都不敢见到乔丽丽和张凤女,怕从她们的脸上看到肆无忌惮的得意和嗤笑。

现在怎么办?

姬玲玲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折磨得寝食难安,偏偏昨日下午从马家咀回来,刚进家门,看到崔长耿提着一袋月饼走了进来。

“八月十五想来看看你和你爹,想着你一定去给刘梅英忙喜事了,或者在厂里顶班,迟了一日,别见怪。”

他脸上的笑很认真。

将月饼放在窗台上,人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李忠的娘这会子抱着乔丽丽的娃去村口闲逛,只有东厢房的爹躺在炕上。

姬玲玲没有进屋子,站在院中应付着崔长耿,不冷不热说道:“月饼你还是拿回去吧,乔婶子前天给了几斤,还在柜子里放着呢。”

崔长耿不急不恼,抽一口烟,说道:“她是她,我是我,各自有各自的心,玲玲你咋这么犟呢?你看看,你婶娘先前让你来东风厂上班,你不来,现在出了这样大的事,她人被抓了,厂子也给关了,我看你赶紧脱了干系上东风厂来,不然连你也牵扯到里头!”

这是崔长耿来的目的了。

姬玲玲一下子动了怒,但发作不得,压着心里的千头万绪说道:“你说得对呢,我是厂里的质监员,肯定和我脱不了干系,再说了,人正不怕影子斜,乔婶出售这批砖头时说得再清楚不过了,是人家贪图便宜也是有的事!”

她在急着替乔荞辩白,但选错了对象。

没有崔长耿不知道的事,他看着一脸愠怒的姬玲玲掐灭了烟头,缓缓说道:“那时候你还不是质监呢,别把错往你身上揽,小心招来麻烦!”

姬玲玲不领他的情,挽起袖子想要进厨房做饭,又怕他跟了进来,挑起水桶要去井里打水,崔长耿只好叹着气走开了。

姬玲玲一气之下将窗台上的月饼扔进了猪圈里。

她才不怕乔荞连累到自己。

人在患难中,更能见真情,姬玲玲听着刘汉国的话,再联想到赵楠说过的话,知道乔荞这次遇到了天大的麻烦。

红星砖瓦厂这次真的在劫难逃了。

她得拼着命去救乔荞和红星厂子。

她想到了县委书记齐伟业。

只是她不能确定,齐伟业是不是还会避嫌不见,即使见到自己,听了自己的请求,会不会解决这次的麻烦。

毕竟,事关人命啊!

......

还没有等到第三天,姬玲玲正犹豫不决想着法子怎么和齐伟业取得联系。

大李庄却窜出摇旗呐喊的人,随及有人跟进附合,不管是不是在红星砖瓦厂上过班,一帮人气势汹汹来到河滩,堵在乔荞家院子门口和鸡厂门口,扬言乔荞不能赖掉他们的工资——那可是他们的血汗钱,他们应得的份!

吼叫声此起彼伏,刘梅英和姥爷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想去哀求几句,被王大强扯了回来。

“没有用的,梅英,这些人专会落井下石,你求他们正合了他们的意,只能由着他们摆布罢了。”

“那怎么办?他们要工资呢——问题是,我看有几个都不是厂里的职工啊。”

刘梅英立在养鸡厂门口,生怕他们发了疯来抢鸡蛋和鸡。

王大强心想,不如叫厂里的会计来商议,要是能行,不如暂时发放了工资打发掉这些人,免得再生祸害。

正要去找人,却见姬玲玲骑车急驰而来,下了自行车气喘吁吁说道:“这可咋办啊,刘汉国和厂里的会计也被公安带走了,我正要去城里,走到村口看警车进了村子,躲在了树林里,看着警车走了才出来——我还没去家中,只怕是连我也要抓走!”

姬玲玲的话引起紧张的不止是王大强和刘梅英。

身旁早有人听到,冲到了人群中开了嗓——“红星厂完蛋了,卖垃圾砖头的乔荞完蛋了,她被抓进去了,刚才刘汉国和会计也被公安抓了,我们的钱算是打水漂了!”

这一起哄引起不小的骚动。

情绪激昂的人们跟着叫嚣起来,不知谁喊了一声:“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乡亲们,她不是还有这养鸡厂吗?咱们把鸡卖了换钱,抵了我们的工资!”

一时间一呼百应,村里的痞子二流子混杂其中,最喜欢干这样缺德的营生。

他们推搡着人们,鼓动着一些头脑简单的男女,转头向养鸡厂扑了过来。

“我看谁敢动我家一根鸡毛!我王大强就剁了他的手!来呀!我看谁敢?”

王大强大吼一声拿起了一把铁锹堵在了门中央。

他高壮的身子一如一尊铁塔守护着身后的刘梅英和姬玲玲。

带头的人停了下来,他们都知道这小子的厉害。

“乡亲们,先把这个上门女婿给拿下,打断他的脊梁骨,看他狗仗人势敢说大话!”

有人教唆着,推着人群向前挪动。

顷刻之间与王大强近在咫尺!

“都不许乱来——停下——”

随着河滩的坡道上传来一声嘶喊,一个人从一辆旧吉普车窗里伸出了头。

是赵楠!

他在车未停稳之际跳了下来,随后跳下来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两人大踏步向养鸡厂的门口走了过来。

第310章 不会错,他是兄弟 人们张望着赵楠和马小国,想知道这两个男人所来为何。

看两人的样子,都不是普通百姓,年轻的高挑身材,一张英俊的国字脸透着刚毅。

年长的男子精壮有型,眉宇间风流天成,目光中闪着精明。

两人出现在养鸡场的门口,带来了片刻的安静。

随之,人们窃窃议论开来,有人说一定是县上来人要封闭了乔荞的养鸡厂,又有人说八成是来找王大强和刘梅英做调查。

“乡亲们,你们围在这里要干嘛?难不成是来看望乔厂长的家属?”

赵楠开了口,明知故问,心里已猜出这些人来一定没有好事。

“我们是来要工资的!红星厂关了,可不能赖我们的工资钱!”

带头的男人粗声野气吼道,好像乔荞真成了无赖和骗子。

赵楠和马小国目光对视了一下,他们都明白乔荞面临r的处境,红星砖瓦厂面临的处境。

昨天马小国在省城已听到了自己的厂子倒塌的事情,他一听有了伤亡,知道事情有些严重。

但他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在外面经过大风大浪,心里自然镇定。

他想着,大不了让施工方赔钱,然后重新修建。

第二天搭了顺车赶到枫城,没有去马家咀,直接来找赵楠,想和他商议一番。

一进赵楠的家,才知他正等着自己。

“马哥,情况有点复杂,死伤了人,黄玉祥带头将砖瓦厂告上了!”

赵楠一脸焦急。

马小国一听有点摸不着头脑——明明是建筑队出了事故,怎么就把砖瓦厂告到了法庭?他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怎么回事?黄玉祥想干嘛?”

“他说你买的砖头是不合格产品,厂房坍塌是因为砖头的缘故,公安已出动把红星厂的乔厂长抓起来了——”

“岂有此理!黄玉祥施工前知道这砖是劣质的,我还问过他能不能建筑修房,他说可以,一点问题都没有,怎么现在把责任推到了砖瓦厂,这不是胡闹吗?”

马小国生了气,乌黑的眉毛拧成一团。

赵楠知道他生气,可生气解决不了任何事,两人在家里没有久坐,又急匆匆赶到马家咀,看着一片废墟的厂子,马小国终究心痛起来!

“我得找黄玉祥问个清楚,这狗日的吊儿郎当不操心,修建水平只配给村里人修猪圈,仗着姐夫是副县长到处揽工程,不给他面子不行,出了事故又想办法推脱——我饶不了他!”

马小国气呼呼地在厂子前后转了几圈,四处打听黄玉祥的下落。

在厂里干过活的几个人告诉他,自从出了事,黄玉祥这几天再没有出现过。

赵楠觉得可疑,拉了马小国又去县城,两人到了黄玉祥的家里,他媳妇一脸懒洋洋地说,黄玉祥这几天都没回过家,不知道去哪里了。

找遍整个枫城,赵楠和马小国去了能去的地方,都没有发现黄玉祥的踪迹。

问了那些和他熟悉的狐朋狗友,都说好几天都没有联系了。

马小国有些沮丧,就算将乔荞抓进公安局,也解决不了厂子倒塌的事。

再说自己买砖头时,知道那是不合格的东西。

有点自责,也有点后悔当初不该听了赵楠的话。

但转念一想,赵楠也是为了给自己省钱,是为了帮乔荞度过难关,这些砖头再不及也能砌墙修房啊,总比农村那些没有烧制的土坯强一千倍。

赵楠看出了他的纠结和后悔,他们之间相处不是一天两天了,只要有时间,两人总在一起谈天说地,光是喝酒喝到吐一月都好几回。

“不行,马哥,我们得去大李庄看看,我听说红星夸瓦厂都给公家锁了。”

“啊!这不是我连累他们了吗?——走,我们快去看看!”

开着赵楠借来的旧吉普车,一路狂奔来到大李庄,赵楠熟悉这里的道路,想着厂子锁了,不如先来河滩乔荞的家中。

车子驶下河滩的坡道,就听到了叫嚷声,看到了数十号人拥挤在鸡厂门口。

赵楠知道刘梅英和王大强遇到了难处了。

......

“乡亲们,我是在县政府后勤处上班的赵楠,我以我的人格保证,乔厂长不会欠你们一分钱!她只是配合公安去做调查,相信并没有其它事,你们的工资只是拖延几天,等她回来一定会如数发放给你们的——”

“她回不来的,都死了人,就因为她卖破砖头!”

“对,我们才不会那么傻,厂子都被封掉停产了,只等着公家来没收变卖,哪里象你说的那么容易!

.......

人们你一句我一言,发泄着不满和怨气,根本听不进去赵楠的话。

姬玲玲从后面走过来,问赵楠:“你不是说等马家咀的老板回来吗?可见到他了?他怎么说?”

赵楠才想起来忘记介绍马小国了。

指了指旁边的男子,对姬玲玲说道:“就是他,马小国,我兄弟。”

姬玲玲一听这个瘦高的男人就是马小国,顾不得礼数,赶紧上前说道:“马老板,求你发发慈悲,让公安放了我乔婶,你厂里的损失我们一定加倍补偿!”

马小国愣了一下,看着姬玲玲好看的大眼睛里噙满泪水,有点不好意思。

“叔,求你宽宏大量放过我娘,我们一定用最好的砖瓦把你的厂子修起来,我娘说话算话,她绝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我们全家都感激你一辈子......”

刘梅英哭着差点跪在马小国的面前。

这场面让他进退两难。

解释是无用的,因为倒塌的厂子是他马小国的。

在姬玲玲和刘梅英看来——在好多人看来,是他让公安把乔荞抓了进去。

“你们求他没用,我说过不是他告的状,是包工头黄玉祥!唉,要是钱能解决的事早该解决了,偏偏出了人命,我今天打听过了,死了人的家属也闹了起来,人家不答应的,非要走刑法!”

赵楠有点沉不住气,对姬玲玲和刘梅英说话声音很冲。

堵在门口的村民们等待回答,等了半天,看这两个县里来的人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他们重新躁动起来。

“我们只要我们的工资,要是给不了,就抓鸡,这鸡厂能抵我们好几年的工资呢!”

分明有人在扇动。

赵楠等人看得清楚。

姬玲玲扶着刘梅英闪在门角处,看王大强握紧铁锹怒视着人群。

马小国低下头,他在思考,然而当下的情形容不得他思考太多。

红星砖厂被封了,乔荞被铐走了,她的养鸡厂正面临着险境。

这些要债的人理由充足天经地仪——他们要的是他们的工资,马小国经历过同样的事情,知道有些人在金钱面前毫无人性可言。

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赵楠,更为那个一面之缘的女人——他试着回忆乔荞的样子,然而她实在长相普通,算不得美人,只能说言辞举动有着真诚利落的态度。

容不得多想,面前的人们喊叫不息。

马小国举起手用力挥了一下——

“乡亲们,不要急,红星砖瓦厂欠你们的工资由我马小国来发,现在你们安静排好队,让乔长厂的女儿做一下统计,我立马去家里取钱,一分不少的给你们发了工资!”

人群欢呼,嚎叫,人们急着争先恐后排起长队。

赵楠回头望了一下马小国,看他的脸严肃认真,他冲他点点头,知道自己不会认错人——他是朋友,是值得深交的兄弟——不会错!

第311章 还得让乔丽丽出马 赵楠和马小国来大李庄都在张凤女的意料之中。

但马小国发放了红星砖瓦厂职工的工资、安抚平稳了这帮人的情绪,却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揉着太阳穴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心里的烦躁化为愤怒。

“这个马小国是什么来历?脑子抽筋了还是生锈了?他和乔荞是啥关系?是不是又让姬玲玲这个狐狸精迷住了?不然他花自己的钱替红星厂发工资为了那般?”

崔长耿也想不明白,他费尽心思用了大半年拉拢黄玉祥,让他精心布好了局,为的是让乔荞一败涂地。

不想半路杀出了马小国,居然用钞票给乔荞买平安。

真他娘的傻帽一个!

“我猜,他大概是怕事故的责任落到自己头上,怕自己也会有所牵连,毕竟是他购买的砖头,所以趁早行动起来——”

“才不会,他是生意人,怎么会随随便便吃亏,明眼人都看到来这是建筑队没有修好厂房,追究下去,是建筑材料不合格引起的,和他又有啥关系!”

张凤女打断崔长耿的推测,站起身想去倒杯水。

突然的一阵眩晕袭来,她险些晕倒在地。

崔长耿伸手一把扶住她,忙问:“你可好?快坐下,看你脸色不好。”

张凤女还没有来得及坐定,胃里又涌来一阵恶心,她蹲在地上,拉过簸箕干呕起来。

并没有吐出什么,但她就是恶心。

全身冒着虚汗,身子抖得像风中的一片叶子。

“你怎么回事?最近老这样?”崔长耿捶着她的脊背,能感觉到她身子的抽搐。

“我没事,可能受了凉,今年秋天冷得早。”

张凤女轻描淡写地说道,有点担心自己的身体,按理说更年期还早,月事都没有停,怎么感觉一天不如一天。

一定是为厂子里的事操心过度了。

她让崔长耿扶着重新坐下,喝了一口水,从抽屉里拿出一颗陈皮糖放在嘴中。

崔长耿想了想,眉头舒展嘻笑道:“莫不是你身上有了?我看你这样子像是怀上了。”

说得张凤女一脸绯红,她不由地笑起来。

“尽说傻话,我都上了环多少年了,怎么能怀上?”

说完自己也有点怀疑,村里上过环的女人怀孕也有过,自己这情形,还真有点怀孕的征兆。

“要不我明天再去医院看看,不然真要给你说准了,象我这样的年纪,怀上可不是麻烦的事吗?”

“有啥麻烦的,怀上了就生下来,咱们家大业大的,现在红星厂马上就成咱们的了,乔荞这下是真回不来喽!”

崔长耿的笑从眼角蔓延到整个脸庞,张凤女望着他这张阳刚俊郎的脸禁不住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

“还早呢,要是不出我们所料,法院会判她重刑,到时不出意外的话,红星厂自然会落到咱们手中,你说过要生产古建筑砖瓦,我看是门好生意呢。”

张凤女已感觉到胜券在握。

只是一想到马小国掏钱发工资的事,张凤女的心又紧张起来。

“你得去找一下黄玉祥,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告倒乔荞——最好让她判个死刑——无期也可!他要什么你只管答应,必要是你去见一下他当副县长的姐夫,我就不信人命关天的事,乔荞能逃得过这场劫难!”

崔长耿点点头。

对付黄玉祥他有的是办法,一个贪财如命的人最容易掌控。

只是马小国一出现,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可不是为乔荞花钱消灾吗?

或者,他还有别的意思。

“你不觉得赵楠和马小国关系很铁吗?不然马小国怎么会听了赵楠的话要那些劣质的砖头?你不是说他是生意人吗,怎么会轻易吃亏?”

崔长耿提醒张凤女。

她握着水杯闭上眼睛沉思了片刻。

“这次赵楠救不了她的,不管是谁!救她等于和国法作对,哪个当官的敢为她说话?——别说是赵楠和他爷爷,就算是在职的齐伟业也不敢造次,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让黄玉祥大胆行动,他鼓动了死者家属上访这步棋相当不错,就算拿钱偿命,也要了乔荞的半条命,她这次没有喘气的机会了!”

“只怕象你前头说的,赵楠和马小国都听姬玲玲的话也是有的事,她能让堂堂县委书记动心,赵楠和马小国可都是没成家的光棍啊!”

崔长耿的话有着一丝酸意,他志在必得拿下红星厂,梦想着自己成为红星砖厂的真正主子,那么离姬玲玲对自己俯首称臣就不远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怕啥,我们不是还有乔丽丽吗?赵楠可是李光明的老同学,李光明走了这么久,乔丽丽是应当去拜访一下他了,说不定,以她的风骚劲和聪明劲,伸个指头马小国都听她的,你说呢?”

张凤女笑着说道,走到窗口看厂子里忙碌的工人。

乔丽丽就在其中,她正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拿着一个绿皮笔记本,对工人们指手划脚呢。

“我看行,又谁能抵得过咱这儿媳妇的进攻,不过你得让她快点,不然让姬玲玲抢在了前头。”

崔长耿也看到了乔丽丽。

他知道她蓬勃的野心,看出了她最近对张凤女的热情。

他知道她在行动,但却不知道她剑指何方。

张凤女的头又疼了起来,崔长耿替她按压着脑门——突然地,他明白了张凤女这反反发作的不适为何而生。

这可不是怀孕,亦不是更年期提前到来。

一切和乔丽丽有关,崔长耿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心里说道:“这可真是蛇蝎心肠的女人,不知不觉敢要婆婆的命!”

第312章 刚好有了交待 尽管,赵楠知道自己身上寄托着许多人的期望。

刘梅英和姬玲玲泪水涟涟地求过她,红星砖厂真正关心乔荞的工人们眼巴巴地给他下过话。

就连哑巴了的刘明喜也比比划划地表示让他救救乔荞。

可是,赵楠又有什么法子?他目前只是县政府后勤上的一名普通职工,做着不起眼的工作,就算能天天见到县上重要领导,自己身微言轻,起不了任何作用。

赵楠想了整整一夜,第二天鼓足勇气向爷爷开了口。

“这是触犯了国法,和上次陈乡长要推倒她的养鸡厂和院子是另一码事,我帮不了她,也不能帮她。”

老爷子说得很坚决。

他不是不讲情理的人,但听了赵楠的详细描述,知道乔荞这次真的惹上了大麻烦。

建厂的砖头是不合格产品,导致厂房坍塌,即使建筑商有责任,乔荞的责任更大。

出了两条人命,还有三个重伤在医院。

这样的事,就算他破了老脸也不好去找人说理。

加上今年他身体一直不好,天天咳嗽,儿女们带他去医院,可是检查出的诊断书又藏着掖着不给他看。

只说他是感冒了,喝几副中药就好。

多半年过去,中药他闻到都张不了口,身体日渐消瘦,精神越来越差。

赵楠不好再为难爷爷。

他知道老爷子身体不好,肺部长了瘤子,大夫说活一天算一天吧。

出了门他去单位请假,决定去找马小国商议一番。

马小国一个人住在县城里,不大不小的院子很安静。

平素日他吆三喝四叫来朋友饮酒取乐,这些天心时烦躁独自待着。

见赵楠来,他懒得下床,让他自己倒茶喝。

“马哥,我看这事悬啊,我家老爷子当场拒绝我了,要是他能办到的事,他一定拼着老命去办,这次三言两语就打发了我,你说说可咋办?”

赵楠一脸惆怅,马小国也忧虑重重。

好不容易筹了钱做大事,厂子刚要竣工,却摊上了这等麻烦事。

他都觉得自己流年不顺了。

“兄弟,我想了好多,这事是挺麻烦的——就算将乔厂长判了刑,不管是坐牢还是枪决,我厂子的损失谁来赔偿?显见得黄玉祥是为了逃避责任,怕掏损失费,更怕背上工程出了问题砸死人的责任,他咬着乔荞不放,现在只能找黄玉祥谈谈了。”

“跟他谈?谈什么?让他不告乔荞的状?除非有人揽下全部责任!那得花多少钱才能息事宁人啊!”

赵楠当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找黄玉祥谈,无疑是冒另一种风险。

马小国吐出一口浓烟,眼睛盯着天花板,轻声说道:“马家咀的厂子是我马小国的,砖头是我出钱买的,全部的责任我一个人承担,死了人,我如数偿命就是了,大不了抓我去坐牢,挨枪子儿我也不怕,我孤孤单单一个人,那个乔荞可是有一大帮娃啊!”

话说得轻言轻语,却惊得赵楠跳了起来。

“胡说八道!你怎么孤孤单单了?马家咀的娘和爹还活着,不可妄自菲薄,我们再想想法子!”

“我爹娘还有我哥哥嫂子姐姐妹妹,我活了近四十岁,苦日子好日子都经过了,不象那个乔荞,一个女人家带着一大群的娃,还有娘家的爹需要她照顾,再说了,我的厂子只是塌了,并没有招一个工人来,既然老天爷不让我开这厂子,不如趁早撒手,乔荞可不一样,红星砖瓦厂养活着上百号的工人呢,她受李光明的委托代管厂子,如今受了牵连,我帮她,是值得的,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然怎么会有你和姬玲玲念她的好?”

马小国说完下了床,他找鞋子穿上,又搬来椅子跳上去,伸出手打开天花板的木板,从里面摸出一个木匣子。

赵楠看他小心打开,里面一本塑料皮的本子夹着两个银行存折,立马明白他要做什么。

“兄弟,摸着良心说,这事的的确确是我的责任——我贪图便宜要了红星砖瓦厂的砖头,明知不合格还要用来修建厂子,又找了黄玉祥这样的二楞子包工头,这不是我的责任是谁的责任?黄玉祥不敢告我,是怕有些事扯到他做副县长的姐夫身上,毕竟我为了建厂子走动过他姐夫——”

“哥,你这样说不是打我脸吗?是我牵线让你和红星厂做了这笔买卖,我的责任大着呢,你要揽错也不能一个人揽,我陪着你就是了!”

赵楠一脸的视死如归。

马小国摇摇头,将两个存折放在他的手中,说道:“我还不懂你的心吗?咱们认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你听我话,我去公安投案,承诺做出人命赔偿,黄玉祥也难逃其咎,剩下的钱你交给我爹娘,让他们丰衣足食度晚年,如果我还能活着出来,咱们还是兄弟,世道也许在变,但你和我之间的情义不会变!”

赵楠鼻子一酸,便有眼泪涌了出来。

马小国拍拍他的肩,打算和他一起去外面吃顿饭喝几杯。

还没走出屋子,就听到院门有人敲响。

开门有几个警察走了进来,赵楠心里咯噔一下。

心想这该来的果正来了。

而马小国坦然伸出双手,戴上了闪着寒光的铐子。

该交待的他都已交待,并且他没来得及告诉赵楠,就算他不去投案,以黄玉祥奸诈的本性,为了撇清他自己,也会落井下石扯出他。

——谁都知道坍塌的厂房是他马小国的啊!

第313章 她确定他是要救自己 如果说人生如梦,那么这些天的经历,对乔荞来说是一场噩梦!

从她被公安带走的那天起,她假设过自己的未来。

或者在高墙之内度过漫长的岁月,或者被推到刑场枪毙。

她不明白,上苍让自己穿越而来,在八十年代的农村生活,非要经历这一场人生浩劫!

她认真思考过,认真反省过,审视过自己在大李庄的生活——不是用原身的思维,而是用她现在的身份。

她觉得自己活得憋屈而无奈。

当初李光明向自己托付红星砖瓦厂,她凭着一身肝胆和侠义之心成人之美。

却忘记了不管是原身还是当代的自己都缺乏做企业的头脑和胆识。

甚至,乔荞觉得张凤女远强于自己。

最起码张凤女有交际的手腕,更有精明而独立的思想。

而她接管红星厂之后,从开始就依赖上了齐伟业,明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还是频频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自己先是委身于供电所的齐伟良。

后来又主动向齐伟业示好。

直到齐伟业迷恋上了美丽非凡的姬玲玲,乔荞徘徊在模棱两可之中接受着齐伟业一次次对红星厂的施恩。

因她的优柔寡断,迫使姬玲玲也陷入泥沼之中——想要脱身都有些难了。

要是条件成熟,时机优越,姬玲玲早成了齐伟业的口中肉。

一切错处如藤蔓爬升,慢慢生长,最后结出一串恶果。

——当初她是不应当接管红星砖厂的,她以为凭一腔孤勇便能成就辉煌,却不知自己能力有限,一个养鸡厂就够自己操心了。

再然后,更不应当屈服于齐伟良和齐伟业,多少人在朗朗乾坤下持着正义之心生存,不见得人人都借势而上。

许多人的成功,是靠了自己的努力。

就算有机遇垂青,也是正当之途。

让乔荞一次次涉入迷雾的,不是张凤女的背后使坏,也不是两个人的必然竞争,而是她忽略了自己其实很软弱很无知!

软弱不见得是认输言败。

一味的迎头相撞才是愚者最大的软弱!

接下红星厂的当初,面对了张凤女的要挟,她表现出了一些强硬,可正是这些过早毕露的锋芒让她吃尽了苦头。

一直成功的其实是张凤女,她在李光明没有离开大李庄时已未雨绸缪,嫁给了崔长耿,建起了东风厂,笼络了乔丽丽,然后看中了姬玲玲才是红星厂唯一的招牌,想尽办法要击中乔荞的命脉!

乔荞不是悔恨交加,而是思绪万千。

懊悔只是一道窗帘,一经拉开便显出她行事短缺的本真。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出去。

或者,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活着的可能。

无论怎样,但凡她能出去,她一定重新活一次。

——怎么活,她没有想好。

在心乱如麻中,乔荞接受了两次审讯。

一次是问她有没有生产过不合格的砖头。

她回答是,然后问她将这些不合格的砖头卖给了何人?卖了多少块?多少钱卖掉的?

乔荞一一做了回答。

她必须保持清醒的头脑,做出清醒的答复。

一不小心,她面临的便是灭顶之灾!

她谨慎回答,没有提及任何人。

她知道这次事故将牵扯到赵楠和马小国,她须得用最大的力气尽可能保护他们!

准确来说,他们是无辜的,乔荞认为是自己愚蠢之极,生产出了劣质砖瓦,只图眼前利益出售换钱。

第二次审讯隔了两天。

问题已提到了马小国。

“马小国知道这些砖瓦是不合格的吗?”

“他大概不知道,我只说是我接管后的第一窑砖,可以便宜卖给他。”

乔荞回答得力不从心,她在努力保持清醒和镇定。

“他是主动找上门的,还是你主动联系他的?或者还有其它人介绍?”

乔荞的心跳停止了半秒,敏锐地觉得这是让她供出赵楠。

“是我主动找他的,我听说他准备修建土豆加工厂和养殖厂,觉得机会难得。”

“你是怎么知道的?谁给你说的?——你从哪个人口里知道的?”

公安逼视着她的眼睛。

乔荞笑了一下,回答:“我当时为厂里的销售犯愁,四处打听消息,几乎跑遍了整个枫城平原,肯定是打听到的。”

公安想了想,放下笔合上了本子。

乔荞被带入牢房,铁门哗啦锁上,阴暗的房里她倚墙而立。

她想,现在,大约是马小国要被抓进来了。

......

两个人的碰面是在第一次的庭审上。

乔荞站在审讯台上,看着马小国被带进来,她冲他笑了一下点点头。

他有些意外,眼前的女人憔悴如草,蜡黄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初见时那双透着善良利落的眼神不见了,剩下的全是迷茫和惶恐。

他咧了咧嘴,想笑,又笑不出来。

审讯开始,两个人的回答没有一致,甚至漏洞百出。

乔荞说是她主动联系的马小国,而马小国说他主动找到了红星厂。

乔荞说她没有告诉马小国这些砖瓦不合格,而马小国说他提前知道红星厂烧出了一窑不合格的砖瓦。

唯一一致的是,他们都没有提到赵楠。

关于赵楠,半个字都没有提及。

乔荞斜眼望了一下马小国,这个瘦高的男人脸上从容镇定,似乎他准备了一切审问,包括赴汤蹈火。

她低下头,认真琢磨着马小国的话,忽然明白他想揽下所有的过错。

“砖是我买来建厂的,和乔荞没任何关系!”

马小国反复强调着这句。

“你既然知道这是不合格的劣质砖,为何还要用在修建上?”

“我问过建筑商黄玉祥了,他说可以用,‘不就是砌墙嘛,没问题的!’这是他的原话,所以我买下了拉回来,我要不买,乔厂长肯定拉出去扔掉了。”

“你是打算扔掉吗?我们做了详细调查,这批砖当时在厂里放了好些日子,工人们都知道你为卖不掉这些砖愁得饭都吃不下。”

法官转向乔荞,以法律的角度来看,这两个人都有罪。

而以他们矛盾的供词来看,他们都想独揽下所有的错,都想一个人承担所有的过失。

可法律是不讲情面的,法律有法律的准则和依据。

乔荞回答:“我是为生产出这样的劣质砖瓦难过了好几天,因为那时走了好几个技术工”

她心里被一种奇怪的难过和伤感占据着,她不明白马小国为何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有一点很重要,马小国提到了黄玉祥,做为原告的带头人——还有伤亡的家属,黄玉祥就在现场。

他油亮的头发紧贴头皮,手指上的大金戒指醒目地表明自己是有钱人。

终于轮到问他,他站得笔直,腰板显出必胜的硬气。

“你们也找人鉴定过了,都是专业人士,认定了这些砖是不合格的产品,我没有说过那句话,马小国纯属污蔑我,想把s盆子扣我头上——”

“请注意你的言辞文明!”台上有人提醒他。

黄玉祥躬身道了个歉,一脸的奴相。

“当时我说这些砖太次了,建猪圈修茅厕还行,要是修建这么高这么大的厂房绝对不行,可马小国不答应,非得逼我用这些材料修建,我是和他签了合同的,有明确的工程日期,耽搁不得,所以我只好开工,我说这些可都是有证人的,不是一个,而是有好几个——”

他说着指了指后面的几个人,那都是他手底下的工人。

法官决定进入证人提审环节,台边的侧门被打开,进来一个穿制服的人对他耳语了几句。

他宣布休庭,再审待定。

乔荞和马小国被一前一后带了出去,在临下楼梯的转角处,马小国突然回头向乔荞点了点头。

她在那一瞬间确定他是为了救自己。

她深究不出为何,也想不到太多因果。

有一点她觉得隐约可信,赵楠和他熟悉,一定是赵楠和他做出了什么决定。

第314章 对爱情存有最后的渴望 乔丽丽一听婆婆让她去见见赵楠,她的内心蹭一下腾起异样的火苗。

那个李光明的同学她见过,挺拔的身姿,棱角分明的脸,干净整洁的着装,走起路来都脚底生风。

最主要的,人家年轻,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而且,还是政府里上班的干部。

“丽丽,他和李光明关系很铁,不然怎么会听了李光明的话去帮你姑妈,你不光去见见他,而且要接近他,让他听你的话,得转回心思帮着咱们才对。”

张凤女说完察看乔丽丽的脸色,遇到求她的时候总是很小心,怕她一口回绝了没有下文。

乔丽丽对着镜子正在梳头发,脸上保持着平静,说道:“见他一面应该没啥问题,毕竟李光明的面子还是有的,要是接近他怕是不好,一来他不一定愿意让我接近,二来只怕他有女朋友或者未婚妻惹来麻烦。”

张凤女心想乔丽丽果然聪明,但凡是和男人套近乎的事都能想得周全。

她起身走到她身后,从她手里接过木梳,替她梳着头发说道:“都打听过了,他现在单身,啥女朋友都没有,起先我还担心着你姑妈将刘梅英嫁给他呢——”

“她也配!赵楠怎么会看上她这样的女人,长得丑没见过世面,只会喂鸡干地里的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娘俩真是异想天开!”

乔丽丽打断了婆婆的话,气咻咻说道。

张凤女从镜子中窥视着她脸上的怒气,已然明白她心里想什么。

她心里笑了一笑——你不就是仗着自己生得漂亮吗,你连鸡都喂不来,庄稼活更是懒得去干,赵楠是男人,是男人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但不见得赵楠会娶你为妻,除非李光明确定无疑地死了不在人世,人家说不定还忌讳娶一个寡妇呢!

嘴里却说道:“你说得有道理,赵楠怎么会看上刘梅英,只是我想着你姑妈历来心机重,城府深,养着一帮闺女自认为有几张王牌在手,现在王大强招赘到她家,可是捡了一个乘龙快婿!”

乔丽丽冷笑道:“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你忘了王大强心里有着姬玲玲,有刘梅英哭的时候。”

“那倒也是,眼下的光景,红星厂关了门,在你姑妈手里断送了前程,只能交到我们李家重新启动,王大强失了算,连带着他娘王翠芬也失了算,以为攀上了皇亲国戚,没想到结婚头一天你姑妈就翻了船,你说这不是天意如此吗——合该我们李家的家业落不到别人手中!”

张凤女眉眼里分明有着得意之色。

乔丽丽低着头给手上擦着雪花膏,听着她的话便有了七分厌恶。

李家的家业——张凤女分得很清楚,要不是她这个当娘的霸占着红星砖厂不放手,李光明不一定会离开大李庄,顶多和乔丽丽离了婚。

现在为了彻底打垮乔荞,张凤女又让乔丽丽出手接近赵楠。

为的是让赵楠断了帮乔荞一把,使她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乔丽丽何尝不懂她的心思,表面顺着张凤女,心里盘算着自己藏在屋子里的“狗核桃”粉还有多少。

应当快了,乔丽丽心里暗自思忖,看着张凤女黄巴巴的脸上满是倦意。

“丽丽,别忘了那个买红星厂砖头的人可是赵楠介绍的,听说和他称兄道弟呢——马家咀人,叫马小国,年纪大了些,也是光棍一个。”

乔丽丽收拾好刚要出门,听到张凤女在身后喊道。

她怔了一下。

张凤女这是一只手要按几只跳蚤?让她去接近赵楠,附带着也要将马小国一并拉下水。

她装作不明白,回过头问:“和这人又有啥关系?告我姑妈状的是包工头和死了人的家属。”

张凤女赶紧将她拉进屋里头,正色说道:“关系大着呢,你没听说马小国主动替你姑妈发放了工人的工资,就怕这人靠不住,听了赵楠的话,拿钱给你姑妈买平安。”

乔丽丽早听说了这事,她对马小国没有多大兴趣。

有钱是一定的,不然怎么会修那么大厂子。

再有钱也不过是一个和崔长耿一样的老男人了,要是和赵楠比起来,一个在天一个地。

既然马小国站在乔荞的那边,想要为她化险为夷,那么乔丽丽一定不会放过他。

她没有再说什么,提了张凤女给赵楠准备的礼物,出了院门向县城走去......

抵达枫城县政府门口正是中午。

恰逢下班时分,乔丽丽站在不远处仔细盯着每一个出来的人。

赵楠的身影一出现,乔丽丽大胆迎了上去。

“赵楠——赵楠——”

乔丽丽甜美的声音引得众人侧目,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中,赵楠发现了站在大门旁边的乔丽丽。

她笑容可掬,一身时髦的打扮,漂亮的脸蛋即使在县城里也不输任何城里的女人。

“你好,弟妹,你怎么来这里了?”赵楠有些纳闷,李光明一走,眼前的女子丝毫没有受任何影响的样子,甚至比以前更加娇艳美丽。

“我今天来城里逛逛,顺便来看看你,咋的,你还不欢迎我呀?”

乔丽丽仰起秀美的脖子,微笑的样子充满了天真。

“哦,那倒不是,我还以为是光明有消息了呢,肯定欢迎你,我刚下班,要不请你到我家坐坐,顺便吃中午饭?”

赵楠有点不好意思,既然乔丽丽来看自己,说明是念着李光明和自己和情份,应当热情接待才对。

乔丽丽心里藏着鬼胎,非要将脸上的天真装扮下去,举起手中的网兜说道:“也不是我一个人想来看你,是我婆婆最近念叨着你,给你买了条烟,让我顺便送过来。”

说着伸出白皙的右手将东西递了过来。

赵楠只好接住。

这是李光明娘的一片心意,网兜里还有好几个柿子,又大又红,他想这定是乔丽丽从大李庄摘来的。

“柿子是我亲手从树上摘的,我家没有,我从别人家要的,还没经霜,有点涩,你拿回去让你爷爷尝尝,老人最喜欢这口。”

乔丽丽看出了他的想法,顺着他的心思说道。

话里提到了赵楠的爷爷,听上去她懂事而孝顺。

赵楠了解李光明的为人,但对乔丽丽知之甚少。

乔丽丽没有去赵楠家的打算——绝对没有,假如时光可以倒退到她没有嫁人之前,这该是多么美好的开端。

可惜,命运的安排不是人为,冥冥中自有天意。

“要不,我陪你到街上逛逛,东街口有家羊肉面馆味道不错,我带你去尝尝。”

赵楠看出了乔丽丽没有去他家的打算,聪明人有时不用开口说话眼睛都能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正好,赵楠也是聪明人,能读懂乔丽丽的目光。

“那也行,我还真有点饿了。”

乔丽丽接了话。

行在枫城车水马龙的街上,跟在赵楠高大挺拔的身后,乔丽丽的心跳有着久违的律动。

她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有一个声音隐秘地告诉她——一旦心动,难以割舍,你无法拒绝爱着,只因你对爱情还存有最后的渴望和幻想!

第315章 乔丽丽和赵楠吃了顿饭 乔丽丽跟随赵楠进了饭馆,中午的饭馆人很多,乔丽丽有些失望。

人多,说话便不方便,有些神情须得收敛。

乔丽丽坐了下来,托着腮望着对面的赵楠。

“光明走了你也不来看看我们,来大李庄也不上我家转转。”她娇嗔道。

赵楠有些尴尬,显然乔丽丽知道他去过大李庄。

李光明不在,他去做什么?

农村闲言碎语多,他可不想给乔丽丽带来麻烦。

“去了也忙,总有事,来勤了也不好,光明不在,外人看着不好呢。”

赵楠实话实说,脸有些红。

“看你人挺老实,想法倒多,你既然能去我姑妈家,就不怕外人看到呀——她家可是有好几个闺女。“

说着咯咯咯笑起来,赵楠不想和她开这种玩笑,饭馆里都是枫城县里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万一碰上熟悉的人就麻烦了。

他都想着下午上班一定会有同事问乔丽丽是他什么人。

乔丽丽何等精明,看他脸上露出尴尬,将话题绕到别的事上,正好饭做好了端了来,乔丽丽一看碗上头盖着好几片薄薄的羊肉,皱了一下眉头,将肉一片一片夹到了赵楠碗中。

“我从小不爱吃羊肉,但爱喝羊汤,肥点的更爱喝,你多吃点。”

这种亲昵的举动乔丽丽做得轻松自然,赵楠的鼻尖上沁出了细小的汗珠。

“那你不早说,我还想着这家馆子名气大,是咱枫城的老字号面馆,早知道你不爱吃羊肉,带你去吃别的好了。”

赵楠客气了一下,低下头开始吃饭。

“说了我爱喝羊汤啊,你看这汤多鲜。”乔丽丽尝一口夸赞道。

“你要爱喝汤下次我带你去专门卖羊汤的地方,在南门附近。”赵楠随口一说,乔丽丽的心里乐开了花。

她没有忘记为何而来,紧跟了一句:“我姑妈也爱喝羊汤呢,也不知道她啥时候放出来,我想亲手煮羊汤给她喝。”

赵楠一听,抬眼看乔丽丽脸上涌来悲戚,真以为她们姑侄情深,安慰道:“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担心也没有用,我会尽力想办法帮你姑妈的。”

果然在张凤女的意料当中!

乔丽丽拿出手帕拭了一下眼角,不经意似地问道:“有啥办法,都出了人命的事,枫城平原人人皆知,我姑妈这次要遭罪了。”

赵楠环顾四周,看看饭馆里大多是不相干的人,压低声音说:“是出了人命,但那有解决不了的事——你尽管放心好了。”

乔丽丽听他欲言又止,知道其中大有深意。

看样子赵楠心里有底气,乔丽丽一口一口吃着面条,心里估摸着赵楠用了什么法子。

“也是苦了那个马家咀的老板,厂房塌了,心情可想而知。”

乔丽丽悲天悯人的话语触痛了赵楠的心,他吃完了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深叹了一口气。

“他也被抓进去了,你姑妈卖砖他买砖,厂房塌了他们都成了罪人了,不过也好,他抓进去自有他的道理,对你姑妈来说倒是好事呢。”

赵楠眼中露出婉惜和关切。

乔丽丽用筷子挑着碗里的面条,多少有点明白过来。

难怪张凤女让她插手进来,看来赵楠和马小国还真费尽了心思,马小国抓进去,难不成想要独揽所有的罪过?。

只怕很难。

她听崔长耿说过,为了给姑妈定罪,他和包工头早已密谋了很长时间,要想给乔荞平原昭雪,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乔丽丽没有再细问赵楠什么。

这是第一次来见他,问得太多,让他起了疑心倒坏了事。

两人从饭馆出来,又往回走,赵楠的家就在县政府的后面,他手里还拎着东西呢。

“我替你们一直在打听李光明的下落,凡是能问的人都问了,我看实在不行,咱们登个寻人启事吧。”

赵楠在路上表达了自己对老同学的惦念。

他在想,乔丽丽这么年轻漂亮,虽然生了儿子,但李光明一直不回来,长期下去如何是好。

乔丽丽听到他的话怔了一下——确切来说,李光明走与不走对她没有丝毫影响,自己的人还在李家,是李家的儿媳妇,要是李光明不走,张凤女也不敢如此大胆妄为,怂恿她投身于齐伟业的怀中,现在又让她来摆布赵楠。

可惜迟了一步,马小国被抓进去了。

“李光明不会回来的——也许会回来,但不一定是我的什么人了。”

乔丽丽对赵楠平静说道,眼睛大胆地盯着他。

赵楠退伍回来相过亲,谈过一阵恋爱,他在女人面前是个钢铁直男。

乔丽丽的眼睛中有着热烈,赵楠没有多想什么。

有些事,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是良好正统的教育,爷爷和父母给了他相当严格的教养。

“好吧,委屈你一个人带娃了,看来你得等待一些日子,我相信他会回来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爹。”

他说得极其认真。

乔丽丽的脸泛上了红晕——提到自己生下的孩子,总有羞耻在心里。

但愿李光明永远不要回来。

乔丽丽的目标即将实现,一旦东风厂落在了自己手中,她会有勇气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曾承诺过和崔长耿再结连理,但那只是承诺,为的是牢牢拴住他的心。

无关自己的喜欢与否。

和赵楠第一次相处,也不过一顿饭的光景,乔丽丽却恍惚觉得回到了高中时代——那时天真的以为拥有了爱情便可以左右了命运。

此刻呢?

她问自己,心跳得如此急促,是因为和赵楠要分手了。

“记得来大李庄玩,来摘柿子,我做饭给你吃。”乔丽丽真诚邀请,眼里有着期待和盼望。

“嗯,一定来,我顺便看看李婶子,你要进城了就来找我,我带你去喝羊肉汤。”

赵楠果然心细,都记下了乔丽丽的爱好。

乔丽丽点点头。

在这一瞬间,她想告诉赵楠不必再费力气帮姑妈了,一不小心,会让他也掉进漩涡,那批砖可是他一手牵线做成的买卖。

追究起来,他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

但她忍着没有说出口,一直看着赵楠过了马路消失在巷子中。

进度是慢了些,但赵楠不是崔长耿,也不是刘明喜和李忠。

乔丽丽在男人面前有的是手段,只要她愿意从未失手。

而这次,她突然觉得和赵楠顺其自然更好,只是时间等不及了,张凤女可不想看到乔荞安然无恙地放出来。

那么她呢?——乔丽丽当然和婆婆想的一样,两人为虎作伥,在对付乔荞的态度上,她们是一直的。

赵楠真有这等本事吗?乔丽丽一路行来一路细思。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却吹不乱她的心绪。

她得认真想一想,如何才能让赵楠放手,不然乔荞真放出来,自己和红星砖瓦厂又失之交臂了。

第316章 援救之计 刘汉国和会计被放了出来,他们回到了大李庄。

刘梅英正和王大强在鸡厂忙着喂鸡,听到喊声看到刘汉国和会计走了进来。

“刘叔,你们回来啦。”刘梅英跑过去,伸长了脖子看看大门外,她希望自己的娘也被放出来。

“嗯,回来了,梅英,可惜我们没有见到你娘,公安带我们去只是例行公事,审问了好长时间,做了一些口供。”

刘汉国一脸憔悴,神情疲惫不堪,一旁的会计虽然比他年轻,但状态和他差不多。

“都问了些什么?我娘可有希望出来?”王大强很着急。

“该问的都问了,证明咱们厂是不是生产了不合格的产品,是不是便宜卖给了马小国——问来问去就这些事,细节我都不记得了,都搞糊涂了。”

刘汉国叹了声气,想找个椅子坐一会,刘梅英赶紧带他们去了对面院子,洗了手倒上茶,去了厨房做吃的。

王大强陪着两人坐在堂屋中,三个人沉默着抽烟,会计开了口。

“我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绕来绕去主要是钱的问题,要是和包工头私下商量,赔了伤亡家属抚恤金,再将塌了的厂房按价补偿,兴许只是出了事故的民事纠纷呢。”

刘汉国想了半天,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砖头不是乔厂长亲手制造的,她是厂里的领导,是企业的法人,出售不合格的砖头是不对,但她没有去杀人啊——那些砖头拉出去建成了房,倒塌了砸死人,只能算建筑质量有了问题,怎么乔厂长成了杀人犯一样。”

他说得有些激动,咳嗽了几声,看王大强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

“大强,事到如今,你和梅英商量一下,抓紧凑钱要紧,有了钱,咱先把伤亡者的家属做通思想工作,然后和包工头商议一下,把塌了的厂房损失算我们头上,虽然不敢保证事情会有所好转,但起码表明了我们承担责任的态度,也算对你娘尽点心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呆在牢里头!”

“刘叔,这得需要很多钱吧?”王大强的心悬了起来。

“多少钱也得想办法——大不了把养鸡厂卖了!”

门口进来刘梅英接口说道。

她端着刚烙好的油饼放在桌上,招呼刘汉国和会计快吃,拢了一下头发说道:“刘叔,我刚听你说的话了,不管怎么样,只要能把我娘救出来,就算砸锅卖铁我也要试一下!”

刘汉国听了高兴,向刘梅英竖起大拇指。

“好闺女,你娘没白疼你,本来我和李会计想着用红星砖厂的钱呢,可是出了事,公家将所有的账户冻结了,现在只有靠我们大家想办法。”

刘梅英点点头,看了一眼王大强,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在想什么。

“大强,家里卖鸡卖蛋的钱还有些,我娘让我管着,这点钱起不了啥作用,眼下救我娘要紧,咱们抓紧把这鸡厂盘出去吧?”

刘梅英觉得应当听取一下王大强的意见。

毕竟两人结了婚,王大强是她男人,这样大的事,应当和他商量着办。

“梅英,你想得对呢,只是咱这养鸡厂才养顺手,咱家十几口人,弟妹们还在上学,一年的学费也得花销不少,要是养鸡厂没了,以后的日子可咋办?”

王大强想得长远,刘梅英咬了咬嘴唇,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比娘的平安更重要的事了。

要是不抓紧救了娘,或者判刑坐牢,或者发到远处劳教——听说枪毙也有的事,一想到这些,刘梅英心如刀绞。

“大强,挣钱的门路多着呢,人是活的,会有办法活下去,咱们还有十多亩的地,我种庄稼养上十几头猪也能供全家生活,耽搁不了弟妹们的学业,我看,还是将养鸡厂盘出去的好。”

她在坚持,王大强莫名笑了一下,说道:“其实我想着,我娘倒是有一笔钱呢,是我爹去世后煤矿给的抚恤金,要是将这笔钱暂时用上,解了燃眉之急,咱们的养鸡厂也不用盘给别人啊。”

方法是好方法,但不见得行得通。

刘汉国笑起来,说道:“大强啊,你是想得太简单,这是一大笔钱,不是几毛几块,要是你有本事说服你娘把钱给你,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

王大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轻声说道:“我知道她不愿意拿出来,借也不可能,说服也得花力气,但我可以想法子啊——”

“你要偷你娘的钱啊?”

刘梅英吓一跳,这可是冒风险的事,王翠芬要是知道会把王大强的手给剁掉。

“你别管怎么弄,反正我得试试。”

王大强红了脸,坐不住走出了屋子。

“刘叔,大强的法子行不通呢,他娘的为人咱们又不是不知道,我下午就去镇上问一问那些收鸡收蛋的,让他们帮忙把养鸡厂盘出去。”

“只能这样了,梅英,你得抓紧,不然来不及了啊,一旦定了刑,我们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了你娘!”

刘汉国一脸严肃。

刘梅英点点头,她起身出了屋子,站在台阶上望着东面的养鸡厂,一不小心,便有泪夺眶而出。

——那可是她日日夜夜劳作的地方,不到万不得已怎么舍得卖给别人!

.......

傍晚,王大强提着一筐鸡蛋回到自己家中。

家里三个兄弟和娘在吃晚饭。

一见王大强进来,王翠芬撇撇嘴哼了一声。

王大强虽然做了乔荞的上门女婿,但时不时过来帮着家里干活。

王翠芬放下碗问:“吃不吃饭?要是吃我给你盛去。”

“我吃过了。”

王大强闷声闷气回答一声,将手中的鸡蛋提进堂屋。

王翠芬跟了进来,一边喝着碗里的面汤一边说话。

“刘梅英娘的事咋样了?是不是判了?”

王大强最烦这样的话,顶过去一句“我不知道!”

王翠芬的嘴抵在碗上,眼睛瞅着王大强一脸的烦躁不安,知道乔荞这次凶多吉少。

开头,乔荞在婚礼上被公安抓走,王翠芬还有些庆幸,以为乔荞抓走后,养鸡厂落在了王大强手中。

她盼着乔荞被重判——牢底坐穿或者被枪毙才好。

后来,看到红星厂被关掉,大李庄的人都议论着乔荞要是回不来,家产说不定都要没收、变卖,王翠芬的心着急起来,又想着乔荞最好没事被放出来。

再怎么说,她是刘梅英的亲娘,自己的亲家母,出了这样大的事,王大强以后的生活会受到影响。

眼见着红星厂被锁封,张凤女指使乔丽丽和崔长耿在村里上窜下跳地造着舆论,王翠芬心里一片安然。

她又觉得乔荞走到这一步纯属活该。

“看你还得意,砖厂砸你手里,活该倒霉!”她心里骂着,觉得红星厂其实是李全福的,李光明一走,乔荞接了手白便宜了她。

——凭什么是她管理?不就是一个没人要的寡妇吗?论长相论能力哪一门比得过自己。

王翠芬心里的恨一直没有平息过。

砖厂关掉,倒霉的还有张凤女和乔丽丽,那可是他们李家的财产!

王翠芬有王翠芬的打算。

乔荞被抓进去,养鸡厂不就名正言顺成了王大强的嘛,河滩那边的院子一并鸡厂,以后就是王大强的天下了。

心里得意,脸上却装出关心,对王大强说道:“你多关心一下梅英,虽说我不待见她这个儿媳妇,但你和她过日子,她心里依靠着你。她娘出了这样大的事,只怕回不来了,你早该心里有个准备,担起她家的责任。”

王大强听明白了。

自己的娘这是心里盼着乔荞出事不要再回来,好让他霸占了刘梅英家的家业。

他摸出一支烟点着,冷笑道:“是啊,我担着全部的责任呢,刘梅英现在得听我的,所以说,为了救她娘出来,我已决定将养鸡厂盘给别人!”

“啥?你说啥?把养鸡厂盘给别人,现在砖厂都关了门,那以后一家子人都吃啥喝啥?她家十几口人呢!”

王翠芬手中的碗差点掉地上。

她没有想到王大强决定要把鸡厂卖了。

那可是她心心念念指望着的家产啊!

“这不用你管!反正饿不死,饿死也不会来吃你的喝你的!”

王大强自顾自吸着烟没有离开的意思,换成以前他没事早走了。

“放你娘的屁——”王翠芬一下子怒不可遏,咆哮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做了上门女婿,丢尽王家祖宗八代的脸了,去她家捞不到好处你还呆着干嘛?树倒猢狲散——你要识相快想办法脱离苦海,反正刘二柱答应过,要在县城给你和刘梅英开个店呢!你要跟着她们一家子倒霉我也管不了你!”

说完扭头走出了堂屋去了厨房。

王大强象猴子一样行动起来,他知道娘的存折放在什么地方,也知道密码是多少。

揭起炕上的席子,摸到一块活动的砖,取出来再将手伸进去,一个生铁盒子触手可及。

王大强心里一阵狂喜,就算铁盒上了锁他也有办法弄开。

听到门外娘泼水的声音,他将铁盒子藏在腋下,趁着将黑的夜色,急匆匆出门离开。

第317章 计划流产了 王大强一口气跑回刘家老院子,门开着,刘梅英在河滩那边忙着还没有回来。

他进了西厢房拉开灯,找出锥子,趴在炕头将锁子里的小弹簧一个一个挑出来,然后用力一拉,大铁锁被打开。

掀起铁盒的盖子,里面放着一块红布,王大强喜出望外,一把拿起红布,里面掉出来一个空着的烟盒。

烟盒发黄,是爹活着时爱抽的黄金叶牌子,他拿起烟盒用力抖了几下,一些细碎的烟草渣子散落在炕上,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王大强全身的血液涌向脑门,盯着空空如也的铁盒子,眼珠子都快要迸出来。

“怎么可能?明明存折就在这里头,每次娘都是从这里拿出来的,我都看到过好几次,莫非娘换了个地方?”

他自言自语说着,将烟盒用红布包进来,重新放在生铁盒中。

用锥子撬开的铁锁仔细将小弹簧一个一个放进去,王大强用事先准备的锡铁丝截断了重新卯上。

锁子的黑漆不小心被铁锤砸掉了,他跑进厨房,拿着铁锁在锅底蹭了些锅灰,这才将铁盒子锁好。

他得抓紧把铁盒子放回原地,在娘没有发现之前。

然后想法套出她放存折的地方。

王大强出了门,在夜色里穿过大李庄,疾步走进自己家的大门,看到堂屋里的灯亮着,娘和最小的弟弟王小虎正看着黑白电视机。

在进屋之前,他将铁盒放在了窗台上,顺手盖上了一块烂抹布。

“大哥来了,咦,梅英嫂子咋没来?”王小虎一看王大强进了屋很激动。

他盼着大嫂子来呢,每次来都给他一把糖什么的。

“她忙着鸡厂的事,还得给一家子人做饭呢。”

王大强说着揪了一下四弟的耳朵,疼得王小虎哇哇地喊出了声。

“你这一天跑两趟,也不嫌累。”

王翠芬眼睛盯着电视机,嘴里说道。

王大强挠了一下后脑勺,挤出笑脸,说道:“村里李栓柱家明天办满月酒,今晚可热闹了,你们咋没去?”

王小虎一听望着娘的脸,一副眼巴巴的可怜相。

“有啥意思,那是别人的热闹,又不是咱家办满月,你要有心抓紧让刘梅英怀上生一个,那才叫喜事呢。”

王翠芬说着瞪了一眼王小虎,坐在炕沿上纹丝不动。

王大强有些着急,他得想法把铁盒子放回原处,可是娘今晚改了天黑串门的习惯,坐在家中不出去。

“我刚过来碰到刘婶一帮过去了。”王大强提醒娘。

她最爱和刘嫂说闲话,话音刚落王翠芬放下了翘着的二郎腿。

“这帮婆娘,一听刘梅英的娘被公安抓进去,高兴得不得了,尤其刘嫂,红星厂关了好像给她报了血海深仇,天天嘴都合不拢,到处说姬玲玲和刘梅英娘的坏话,连带着指桑骂槐地嘲笑我,都怪你不争气做了她家的上门女婿,如今真成了笑话了!”

说完跳下炕,一把拉起王小虎:“走,陪娘去李栓柱家,我倒要听听这帮老娘们儿是如何排揎我的”

王大强终于松口气,看来今晚有足够的时间找出存折。

王翠芬带着小儿子前脚一出门,王大强从屋外的窗台上拿着铁盒进屋上了炕,他揭开炕席,拿起那块砖头,准备将铁盒放进去,堂屋的门帘被掀开,王大强惊出一身冷汗,抬起头和娘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你在干嘛?”

王翠芬相当冷静。

“哦,我看咱家这炕有些年成了,趁天还没冷,我拾掇一下。”

王大强的谎言有些可信——如果他手里不拿着那个生铁盒子。

“在我面前抹红了脸唱关公,你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

王翠芬变了脸色,上前一步撕住王大强,将他从炕上扯了下来。

“王大强啊王大强,亏你还是男人!亏你想出这丧天良的主意,想偷了自己娘的钱去救别人的娘!”

“我说你咋一天跑两次,来了坐着不走,平素日你脚板上抹了油了,让你多呆一会儿你都不乐意,难怪,今天是冲着老娘的钱来的,你怎么敢拿你爹用命换来的钱去胡闹!”

“你成了家,一心一意想着刘梅英家的人,可是你怎么忘了你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他们吃啥喝啥?将来拿啥娶媳妇?”

王翠芬的怒火被彻底点燃。

她早发现了王大强的诡秘行动,配合他做了一场戏。

“你嚷嚷啥呀,这钱是我爹拿命换来的,可现在也是拿它换刘梅英娘的命啊!万一她真出了事回不来呢?家中一大群的老小谁来照管,你想过没有?再说了,跟你要钱你会给吗?跟你借钱你借吗——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王大强说着将铁盒咚一下扔在了炕上,想要离开家中。

反正,铁盒里没有存折,自己的计划落了空。

反正,这里已不是他的家,他和刘梅英的家在刘家老院中。

“真是愚蠢到无可救药了啊,我咋生出你这样一个孽障!你拿你爹的偿命钱去救别人的娘,你咋不问问她是怎么进去的——黑着良心烧出一窑不合格的垃圾砖头,为了挣钱便宜卖给别人,塌了房砸死了人,明摆着是犯了国法的事!”

“你竟然还想救她——你去救,快去救,我看你有多大能耐!我多亏留了心眼把存折藏了起来,不然中了你的奸计!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有钱也不可能拿出来给你这个败家子,想救丑婆娘出来,没门儿!活该她倒霉!”

王翠芬的唾沫星子溅到了王大强的脸上。

他望着娘愤怒恶毒的眼睛,不想再与她争辩下去。

既然偷钱的计划失败,他得另谋出路。

刘梅英说要将养鸡厂盘给别人,也不失为一条上上策。

乔荞对自己虽无养育之恩,但她是刘梅英的娘亲,一大帮孩子的娘亲!

离了她,个家就失了主心骨了。

王大强顾不得自己的娘斥骂不休,推开了她,跳出了堂屋的大门,向属于他的归宿狂奔而去。

第318章 姬玲玲的心一片火热 姬玲玲没有等到齐伟业的回信。

她坐不住了。

按理说从镇上发出的信到县城,也不过两三天的时间。

齐伟业就算是县委书记,但私人信件总会阅吧。

度日如年中,姬玲玲起早贪黑忙着地里最后的农活,将姬家河村的庄稼地叫了拖拉机犁了一遍,又将李忠家的地犁了后仔细整平。

直到冬麦和冬油菜都发了芽,她撕着日历想起离寄出信已快十天了。

看来,齐伟业没想着要见自己。

对乔荞的事,他选择了回避不谈。

姬玲玲的心在油锅里煎熬着,她已听说马小国被抓了进去,刘汉国和会计被审问后放了出来,刘梅英和王大强已决定将养鸡厂盘出去换了钱救乔荞。

盘掉养鸡厂意味着以后的日子更加艰难,一大家子人的花销从何而来?红星厂还能不能再开都是未知数。

姬玲玲在星期六的中午做完家务,在自己的屋里穿衣打扮停当,提了一个帆布包准备去城里。

齐伟业可以不回信,但这次姬玲玲决定亲自去见他。

就算他是皇帝老儿,她也得求他一次。

不然怎么对得住乔荞对她所有的好。

她推着自行车出了院门,走到巷口,李忠娘抱着乔丽丽的儿子坐在树桩上晒太阳,看到姬玲玲打扮一新,眼睛瞟着她,问道:“又去哪里?一天在家呆不住,是烧得慌吗?”

“我去镇上买点灶台上的东西,过些天天冷了腌点咸菜。”

她解释了一下,知道无论如何解释婆婆都不会相信自己。

幸好王大强和刘梅英结了婚成了家,胡小军又出了车祸死于非命,要不然大李庄的舆论不会轻易放过她。

李忠娘翻了一下眼珠子,嘴里嘟囔道:“红星厂关了门,你婶娘的东风厂又没关,不去上班瞎跑啥!”

姬玲玲装没听到,跨上自行车向村北驶去。

她就是穷疯了也不会去给张凤女求情下话进东风厂工作。

自己身上经历的一切伤害和屈辱,都是这个女人一手造就,姬玲玲怎么会向仇人屈膝低头!

到了县城,姬玲玲在县委大门前停了下来。

枫城县的县委和县政府原来在同一个院里,部门增设多了分成两处,县政府就在县委的西面,两个院子紧挨着。

姬玲玲前几天和刘梅英去县政府找过赵楠,今天她一个人独自前来,几乎是在同样的地方。

她举头望着灰色的四层办公楼,内心涌来紧张和不安。

要想见到齐伟业对她来说很难,就算有正当的理由也不一定能见到他。

姬玲玲知道齐伟业很谨慎,谨慎到不愿意让他的名誉受到任何的玷污。

自从姬玲玲被胡小军糟蹋之后,他只来过大李庄一次。

他对姬玲玲要状告胡小军的事上表现出了退避三舍的态度,这次乔荞出了事面临刑责,肯定选择了不闻不问。

无论如何,姬玲玲决定要试一试。

除了将齐伟业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她别无他法了。

姬玲玲将自行车停在对面的槐树下,她鼓起勇气走到传达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问她:“你找谁?有什么事吗?”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里面又有一个男人探出头来,好奇地盯着姬玲玲。

她张着嘴迟疑了一下,慌忙说道:“没事,我就问一下县委的人什么时候上班。”

中年男人抬腕看表正要答复,姬玲玲已跑开了。

她推起自行车,莫名地恨起了自己,这样冒然唐突或者说自不量力地来找齐伟业,会给他带来怎么样的影响?

明知他最忌讳这样的事,姬玲玲却险些陷于糊涂中。

她推着车子走在人行道上,抬头看看方向,想要去城北槐树巷碰碰运气,

——齐伟业曾告诉她,槐树巷19号是他的院子,星期天他有时会在那里。

以前齐伟业曾约姬玲玲在槐树巷见面,她找了生病的借口没有去成,现在却主动找上门来。

这算不算逃不开的命运?

“咦,你怎么在这?”有人拦住了她。

姬玲玲从恍惚凌乱的思绪中惊醒,看到赵楠站在面前。

“我来办点事。”姬玲玲回答得很牵强,她看着赵楠手里提着几副中药,问道:“你生病了吗?”

赵楠笑着摇摇头。

“我爷爷病了,吃了好多中药了,趁中午下班我去药房抓了几付,你一个人来的吗?”

姬玲玲点点头。

“我还以为你和乔丽丽一起来的——她前几天找过我,我还以为她是为了她姑妈的事来找我的——”

“那她为了什么?”姬玲玲有点好奇。

“她来看看我,带了点自己摘的柿子和一条烟,烟是她婆婆买的,都是李光明的面子吧。”

赵楠心无城府,脸上的笑都是透明的。

姬玲玲嘴里哦了一下。

心里想着,乔丽丽来找赵楠,可没那么简单。

平白无辜地看李光明的同学,不知她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你现在去哪里?”赵楠问她,看她神色里有着凄惶。

这倒难住了姬玲玲,她怔了一下,索性坦白了来县城的目的。

“我看乔婶这次遇到的麻烦不好解决,我帮不了别的忙,想着县委齐书记来过几次红星厂,和他熟悉一些,只好来找他想想办法。”

赵楠听了低下头,他的唇角勾出浅笑。

姬玲玲的善良和真诚他能感觉得到,但一听姬玲玲要去找县委齐书记,他一点都不赞成。

他必须拦下她。

“你不用去找他,找了也顶不了什么用。”他环顾四周,街上全是来来往往的行人,这让他不自在起来。

上次乔丽丽直接来单位门口找他,回头同事们就打听他是不是处了对象。

赵楠不想给自己惹来麻烦,何况姬玲玲的容貌要比乔丽丽更胜一筹。

“为什么?他可是县委书纪啊,多少起一些作用,总不能眼见着乔婶被判了刑!”

姬玲玲有点着急,这可是她最后的希望。

赵楠没有正面回答,走过来从她手中接过自行车,将中药挂在了车把上,说道:“这地方说话不方便,走,我带你到僻静处说。”

他跨上了自行车,等着姬玲玲坐上来。

她犹豫了一下,这是第二次让赵楠骑车带自己,多亏是在县城,要是在大李庄,不知村里人又有什么新的说法。

赵楠带着姬玲玲一直西行,最后在河边的小道上停了下来。

“我还没来过这地方,想来这河的上游就是姬家河了。”姬玲玲望着河水东去,看两岸的树木到了深秋都快掉光了叶子,心想这里夏天一定和自己的娘家一样美丽。

“是,上游正是姬家河,你是那边人吧,不然怎么姓姬呢。”

赵楠很聪明,他捡一块石头丢进河里,看河面上溅起一朵细碎的浪花。

“你没有去过姬家河村吧?”姬玲玲笑着问他。,

“去过,没当兵以前和同学一起去过,他家就在那边。”

姬玲玲点点头,原来赵楠当过兵啊,难怪走起路来腰板挺得笔直。

“你刚才不让我去找齐书记,是有什么说法吗?”她回到了正题。

“是,你不能去找他,他帮不了啥忙,就算他能帮着说句人情话也顶不了啥作用!”

“何况这事牵扯到枫城县里的一位副县长,包工头黄玉祥正是他的小舅子,哪个当官的愿意随随便便惹怒身边的人,副县长上头还有比齐伟业更厉害的人物,他能出手帮乔婶子的忙吗?”

“——只怕现在他躲都躲不及,但凡听到他原来扶植的乡镇企业产品质量出了问题、出了人命官司,他还不急着撇清吗?”

赵楠说得有理有据,明亮的眼睛里闪着一股逼人的灵气。

姬玲玲深吸了一口气。

她听明白了。

自己是急病乱投医,想着齐伟业对自己眼馋心热,才决定去找他寻求帮助。

要不是遇到赵楠,说不定这次白白搭上自己,到头来也解决不了任何难题。

“那——现在怎么办?”她的一双杏目染上了愁色,黛眉紧蹙,望着流淌不息的河水茫然无措。

“你最好远离他!”

赵楠想了半天说出了心里最想说的话。

他在县政府工作,关于齐伟业的流言蜚语听得太多。

他看着眼前美若天仙的姬玲玲,知道齐伟业频频去红星砖瓦厂为着什么。

——利用自己的权职充当猎艳的猎手罢了!

姬玲玲的脸颊泛起红色,光听这一句她便懂得赵楠一定知道齐伟业是什么样的东西。

“不必担心乔婶,我在尽力想着办法,我爷爷得了不好的病,拖延了大半年,大概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他表面上拒绝了我,私下却想着办法,我想,依他的能力,定会竭尽全力化解乔婶的灾祸。”

“真的吗?”姬玲玲激动得眼里涌上泪花。

赵楠认真向她点点头,这一次,他和她面对面相望,都知道彼此为一个人的安危在努力。

“那我一定去感谢一下爷爷——”

“不必打扰他,我想这事他一定不愿意让别的人知道。”赵楠的话意味深长。

姬玲玲的心升起了新的希望,她觉得乔荞一定是善良感动了上苍,不然怎么会有好人在背后帮她。

两人回去时,在马路旁的一个小摊上吃了两碗荞面凉粉。

放了太多油泼辣子,辣得姬玲玲的脸一片绯红。

摊主善意说道:“你看你家男人吃辣子多厉害,可比你的多。”

赵楠呛得差点背过气。

姬玲玲没有做解释,她觉得这种误会越解释越误会,两个人在河边的马路上一起吃凉粉,解释不是掩饰吗?

赵楠骑上车,姬玲玲跳上去。

返回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彼此都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到了县政府门口,赵楠将车子交给姬玲玲,叮嘱她路上小心骑车。

姬玲玲答应了一声,想要告诉他刘梅英已决定把鸡厂盘出去的事、更想要告诉他远离着乔丽丽——

看着赵楠明亮的眼里有着别样的笑意,她咽下了所有的话。

只要乔婶平安就好。

她心里想着,骑上了车。

秋风萧瑟,独自归去,姬玲玲的心一片火热。

她想,那一定是荞面凉粉里的辣椒油辣的。

第319章 崔长耿的棋局出现险情 要把一盘棋下好,开始就得精心布局。

崔长耿深谙此道。

所以,他总能找到合适的时机。

比如说,要想帮着张凤女,或者自己存着私心报复乔荞,他在红星厂售出一批不合格的砖头时嗅到了胜利的契机。

买卖达成,介绍人是赵楠。

卖方是红星砖厂的乔荞,买方是要建土豆加工厂和养殖厂的马小国。

要将这盘棋下赢,崔长耿知道第一步须得和包工头套上关系。

认识一个贪财好色之徒并不难,黄玉祥经常出没的地方,无非是一些酒肉风月场合。

那晚黄玉祥和一帮朋友在枫城的“清雅楼”喝酒吃饭,朋友的朋友带了一个眉目俊郎的中年男人来,举止彬彬有礼,谈吐沉稳大气,看着像是有身份的人士。

经朋友介绍,才知此人便是东风砖瓦厂的二当家——赫赫有名的张凤女的男人。

黄玉祥赶忙起身和他相握,一番客套话说下来,二人彼此有了好感。

“久闻黄老弟是咱们枫城平原上有名的包工头,我还想着有机会拜见你一下,能沾你的光辉发达发达,今日能和你相遇,真是三生有幸啊!”

崔长耿毕恭毕敬端起了酒杯,一脸敦厚和煦的笑意。

“崔哥过奖啦,我是靠苦力发家讨生活的人,怎么能和你们这些大老板比,东风厂可是咱们枫城平原上的龙头企业,嫂夫人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崔哥是有福之人,来,今日咱们兄弟二人一醉方休!”

黄玉祥激动起来,以为和崔长耿的相识是缘分所为,崔长耿如此赏识自己,可谓英雄惜英雄,好汉识好汉。

两人很快把酒言欢,称兄道弟。

和黄玉祥认识之后,崔长耿隔三差五去看望黄玉祥,每次从不空手,不是好烟便是好酒。

去得次数多了,两人竟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时机成熟,崔长耿走起了第二步棋。

“老弟这次揽下的工程不小,马小国的厂子可是上了规模的,这厂子建成之后你就发财了。”

崔长耿放下酒杯开了口,他的话终于伸向了主题。

“挣不了几个钱,这小子精明着呢,提前给我当县长的姐夫给了好处,害得我不得不接下他这活,工价低不说,光那些废砖头砌墙就搭了好些工期,我算得清楚,给工人们发了工资,我自己就落个吃饭钱。”

黄玉祥说得坦诚,崔长耿捞着话茬问:“咋就用废砖头了?哪里来的这东西?马小国一个堂堂正正的大老板怎么不用好的建筑材料?”

几句话撞到了黄玉祥的心坎上。

“哥啊,说来话长,做人都有糊涂的时候——我看这马小国糊涂得可不一般,听了他朋友介绍,拉的就是你们大李庄红星砖厂的货。我要和你早认识几天,非得让他去你们东风厂不可!”

他说得仗义,胸脯拍得啪啪响。

崔长耿笑了笑,递给黄玉祥一支烟,双手给他点上。

“老弟啊,说起这个红星砖厂,还真让我头疼!不瞒兄弟你——也不怕你笑话,红星厂现在的女厂长原是我要成亲过日子的婆姨,她骗了我的彩礼钱,私下怀了别的男人的野种,结婚当晚就跑掉了!”

“啊!有这事?崔哥你怎么不去告这娘们儿?真他娘的不要脸,要是落在我手上,非让她吃不着兜着走!”

黄玉祥豪气冲天,听崔长耿继续说道:“告她做甚?她怀的是我一个兄弟的种,那人对我有恩,曾救过我的命,我怎么可以恩将仇报呢,索性成全了他们——可惜这婆娘不是个好货色,嫌人家穷,打掉了孩子踢开了我兄弟,后来想方设法成了红星砖瓦厂的掌柜子,现在得意得很呐!”

关于乔荞如何成为红星砖瓦厂的厂长,枫城平原上流传着好多版本。

黄玉祥听过这些传说,但没想到乔荞是一个不仁不义的毒妇。

“这么说来,红星厂可是嫂夫人的,既然是嫂夫人的,也是你崔哥的,姓乔的婆娘算什么东西!”

黄玉祥岔恨不已。

崔长耿深深叹了口气。

“唉,也算是吧,如今她有贵人相助,倒成了东风厂的劲敌,你嫂子和我为着东风厂日夜不安,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这有什么难的,她敢卖不合格的砖头,马小国敢用这些劳什子修厂房,出了事便惹来一屁股的麻烦——只怕赔得家产尽光还不算,打起官司要丢了他们的性命!”

如此,崔长耿的第二步棋便显出了正确的方向。

他还真佩服黄玉祥的悟性,不愧是个聪明人,有着非比寻常的头脑和胆识。

“兄弟,你要真将她拉下马,哥做主给你三倍的工程款——依着马小国的价格!”

崔长耿递上鱼饵,惊得黄玉祥的眼睛闪出鬼火般的光芒!

他没有想到自己发财的机会就这样降临了。

而且,不用费丝毫的力气。

只要动动脑子,利用这批不合格的砖头做一下文章,他便可以得到丰厚的收益。

“哥啊,这事可不好办吧,万一出了事,我也要担风险的,弄不好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把我也拉下水!”

他假装不愿意,推诿了一下。

崔长耿看清了他在演戏,在金钱的诱惑而前,黄玉祥的演技非常拙劣。

“你看你,成心不帮哥哥这忙,是嫌我出的价太低——哥亏待不了你,事成之后,哥再给你加上两倍的钱!”

黄玉祥的心肝都激动得震颤起来!

他敬过去一杯酒,自己端起杯一口喝干,压低嗓音说道:“老哥想过没有,光是让修好的厂房塌了也做不出大事,顶多人家赔几个钱了事,这样狐狸没打着还惹了一身骚,到时马小国还赖我工程质量不行呢。”

“那就动静大一些——我出的这个价格,可不是让你瞎折腾一场,死伤几个人算不得什么,反正每年工地上都有死了的人,怎么,兄弟不敢了吗?”

崔长耿的眼睛里闪过狼的野性,黄玉祥顿然明白过来,这个男人原本不简单,他和自己的相识,有足够的目的在其中。

然而,谁能敌得过金钱的魅力——尤其是黄玉祥这样为钱终日挖空心思的男人。

他当机立断做出了承诺。

制造一场工程上的灾祸,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

......

崔长耿的第三步棋在将乔荞送进监牢时有了险情。

先是赵楠和马小国出现,马小国替乔荞发放了红星厂拖欠的工资。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张凤女和崔长耿敏锐地觉察到赵楠和马小国想要救下乔荞。

“咱们得不惜一切代价让乔荞一败涂地,没有任何的机会再出来,或者再活着!”

崔长耿给黄玉祥传达了张凤女的意思。

黄玉祥吧嗒吧嗒抽着烟,想了一下,说道:“让马小国进去,免得他生出事端。”

崔长耿点了点头。

逮捕马小国的理由顺理成章,黄玉祥再次上告时提出马小国和乔荞狼狈为奸滥用了不合格的建筑材料。

马小国在一审时反驳了这一观点,同时提出了黄玉祥当时认可这批砖头能用来修建厂房。

黄玉祥同样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而且,他是建筑方,厂房的倒塌他负有直接责任。

黄玉祥怕了吗?

他早有准备,早有预谋,他相信做副县长的姐夫自有他的安排,黄玉祥在崔长耿的指使下已答应给姐夫一笔不菲的厚礼。

最后的结果,他相信自己顶多担一下无关紧要的罪名,交点罚金就此了事。

但——

姐夫在一审后召见了黄玉祥。

“你最好小心点,或者就此收手,我听说这事有人背后做出重新审查的指示,看来这人背景不浅,份量不轻!一旦事情出现真实的走向,真要水落石出,只怕到时谁也帮不了你!”

黄玉祥听了几乎小便失禁。

他嘴唇哆嗦着问道:“那,那,那我现在——怎么办?”

“你让死了人的家属不依不饶,切记,千万不要让他们放手不告,你得防着有人安抚了这些人的心,一旦他们偃旗息鼓,你孤掌难鸣不说,就怕真有人指证你在修厂房时做了手脚!”

姐夫的目光隐藏在昏暗的台灯下。

他的话语如鬼魅一般绕向黄玉祥的全身。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轻易来找姐夫了,他得想办法将这场自己导演的戏演完。

如何剧终他不知道。

作茧自缚这几个字他到现在才明白真正的含义。

第320章 决定盘掉养鸡厂 王大强那晚狼狈逃回家中,垂头丧气告诉了刘梅英自己偷存折被娘发现的事。

倒惹得刘梅英咯咯笑出了声。

“你笑啥?有啥好笑的?”

王大强趴在炕头抽着烟脸红起来,偷自己娘的存折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再说也没成功,他快愁死了。

刘梅英在灯下洗着衣服,都快夜里一点了,她刚从鸡厂那边忙完回到老院中,抓紧把王大强的衣服给洗了。

“我说你鬼鬼祟祟跑去干嘛,原来是偷钱去了,你也不想想,你娘在我们的婚事上都不花一分钱,怎么可能拿自己的钱去帮我娘呢?多亏没偷成,要是将来被她发现,那还了得——不闹个天翻地覆,也得把你的皮剥了,连带我也跟着你受罪。“

刘梅英说的是大实话,王大强扔了烟屁股翻身平躺下,眼睛瞪着屋顶说道:“我这不是着急吗?你娘的事是大事,总不能真把养鸡厂卖了,那咱家以后的日子就凄惶了。”

刘梅英低下头搓着衣裳,心如一团乱麻。

她何尝不知道养鸡厂对一家人的重要性,眼见得刘招弟过两年要考大学,刘盼弟马上要上高中,刘若男和刘希望也在长大,刘阳三兄弟也是自己家的三口人。

一想到这些,刘梅英连睡觉的心思都没有了。

她恨不能三头六臂干活挣钱,也恨不能自己一夜暴富,有了钱去救出娘亲。

“梅英,要不咱想想别的办法?”

“啥办法?”刘梅英抬头看着王大强,结婚没几天,两人没好好享受新婚的甜蜜,却陷入了担惊受怕,王大强都瘦了一圈。

“咱们想办法把红星厂的钱解冻了先用一用。”

“怎么可能?娘的事一天不解决,这钱一天不会解冻——说不定这钱没收归公也难说!”

“那咱们大家凑一下,明喜叔说了,他手头还有点钱,需要了一定告诉他一声。再让汉国叔和姬玲玲都出点,说不定差不多了——”

“大强,你想什么呢?这是大事,是救我娘的命!是需要一大笔钱,不然怎么去安抚死了人的家属?怎么去赔偿包工头的损失?你不要再婆婆妈妈了,养鸡厂必须得盘出去!”

刘梅英站了起来,她拧着手里的衣服,听着水滴滴答答掉在盆里。

王大强有些恼,不是恼刘梅英的话,而是恼遇到的事——要是王翠芬不提防自己老早藏了存折,他相信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这么晚了你到底睡不睡?早起还要喂鸡呢。”

他伸出手扯了一下刘梅英的衣襟,眼角流露出温情。

“你先睡,我把衣服晾外面”她看了一眼王大强,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有些娇羞,端起洗好的衣服出了屋子,秋夜沁凉,月光如水。

刘梅英抬头望着残月当空,心里挂念着娘是否入睡。

“娘,你放心,我一定来救你,就算我拼尽全力,也要试一试!”

她喃喃自语,心里打定了主意要将养鸡厂尽快盘出去......

......

消息不胫而走!

大李庄的人们在私下热烈地探讨着乔荞的养鸡厂为何要卖?究竟会落于谁的手中?

张凤女听后冷笑一下,对身旁的崔长耿说道:

“看样子真有人出了高招,急着把一个破鸡厂卖了变钱救母呢,可惜刘梅英这妮子不是沉香,没有劈开华山的力气,一个养鸡厂能值多少钱?还不够赔一条人命呢!”

崔长耿喷出一口青烟,心想自己担心的果然来了。

黄玉祥昨天捎话来说要见他,两人在老地方刚一碰面,他惊惊乍乍说道:“长耿哥,我看这事不好收场了,我姐夫不愿再和咱们纠缠下去了,说背后有人替姓乔的开脱,要把这案子重新调查呢!”

“让他们调查好了,明摆着她厂里生产的砖头不合格,即使到玉皇大帝面前说理也说不过去,一点风吹草动你就沉不住气了,我倒要看看谁在背后替她张罗!”

崔长耿不慌不忙说道,他和张凤女早料到赵楠在背后暗暗使劲。

“不是我沉不住气,哥啊,就怕有人拿钱堵了亡者家属的嘴,提出给我的包工队赔偿,如果这样下去,我告还是不告呢?我要不告,你不答应,我要告下去,一不小心露了馅,这修厂房的工程,可是依着你的要求让工人做了手脚,万一纸里包不住火呢?”

黄玉祥明显的六神无主。

崔长耿盯着他满是痤疮坑的脸,象是盯着被陨石撞击过的月球表面。

“都给你说了让你放心去告,你前怕老虎后怕狼叫唤起来了,你马上去给死者的家属做出承诺,抚恤金翻一倍,伤者另外给一笔赔偿金,让他们不要听任何人的话,只管硬了心肠去告,再给你手下的兄弟们一点好处费,让他们咬定了是砖出了问题,记住了,打死也不松口承认是工程上出了问题!”

“那——万一背后的人物不一般呢?万一有人拿钱摆平这事呢?”

黄玉祥还是不放心,马小国不是替乔荞给红星厂的工人发了工资吗?

“没有万一!我打听过了,赵楠的爷爷是当过官,退休在家好几年了,就算老虎的余威还在,也是只病老虎,他老人家得了不治之症,怕熬不过秋天了!”

崔长耿胸有成竹,他真以为乔荞气数已尽,他所布下的棋局虽有险情,但他以为皆在他的盘算当中......

他没有料到刘梅英要卖掉养鸡厂。

显然,是为了凑钱救出乔荞。

“她能卖出去吗?这个时候想要卖掉养鸡厂,那可真有人会趁火打劫。”

崔长耿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不管有人趁火打劫还是有人愿意接手,她这鸡厂还真得要卖掉——断了她的后路,让刘梅英和王大强带着一帮娃们喝西北风去!”

张凤女得意地笑出了声。

“那赵楠那边——除了他爷爷,万一赵楠拿钱消灾呢?”

“他哪来那么多钱?就算有钱,也不一定仗义到这种地步,除非他是担心把自己牵扯进去,一不小心毁了前程进了牢房,你放一百个心,咱们不是有丽丽嘛,我问过了她了,赵楠想着下次请她喝羊汤呢!”

第321章 乔丽丽选好了地点和时间 乔丽丽不想等太久。

她的心告诉自己,她喜欢上了一个年轻的男人。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乔丽丽在失眠的夜里躺在炕上,眼前浮现出赵楠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微笑时浅浅的酒窝,她捂着自己狂跳不息的心脏,知道自己不光是喜欢上了他,而且想要和他在一起。

乔丽丽知道有些事不可能。

比如说自己是李光明的媳妇,生过孩子,男人是结婚证上的一个符号。

要和赵楠在一起——长久之情,厮守白头,都是不可能的事。

但——

乔丽丽知道有些事也有可能。

比如说她完全可以和赵楠在一起。有例子在先——比如王翠芬带着四个小子一嫁再嫁,比如自己的婆婆张凤女虽然是寡妇,却和崔长耿成了夫妇。

她不是王翠芬。

她也不是张凤女。

她们的婚姻都有利益在其中,所以王翠芬最终还是寡妇。

所以张凤女的男人和乔丽丽暗中苛合。

乔丽丽数着日子在大李庄度过了三天两夜,未等她起身前去县城,张凤女已等不及了。

她催促乔丽丽去县城看看赵楠,免得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丽丽啊,成败在此一举,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拿下赵楠,拦下他不再帮助你姑妈,那以后的红星砖厂厂长非你莫属了!”

张凤女重申了一遍许诺,她得对症下药,要想让乔丽丽出力,没有诱惑能行吗?

乔丽丽对着镜子安静地擦着粉,她如此认真地理妆,就是为了去见赵楠。

“机会需要时间,也需要地点,他家里有人,我总不能去他家见他吧。”

她轻启朱唇说道,小心地抿着自己的柳叶眉。

张凤女明白过来,乔丽丽这是要拿出实际行动了,她必须支持她。

“这有什么难的,咱家城里又不是没有房子,你公爹名下的那院子我常去打扫收拾,干净得很,你约赵楠过去坐坐,要是乐意,给他做顿饭吃。”

甚合乔丽丽的心意。

她一声不响地从张凤女的手里接过钥匙,放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

“最好让他绝了救你姑妈的念头,死了那份心!”

张凤女在她临出门时低声叮嘱了一句。

乔丽丽装没听到,推着自行车出门骑了上去。

她在想,假如赵楠识破了她的计谋,会不会拒绝了自己的爱意?

答案是肯定的。

矛盾和烦恼潜心而来,乔丽丽觉得,她如此郑重其事地想要将赵楠俘虏,并不仅仅是为了阻止他帮助和拯救乔荞。

甚至,她觉得这一次出手行动,自己的心情和以往大不一样。

主动出击李光明是为了嫁给他,成为李家的儿媳妇。

主动迎合崔长耿是为了稳住她在李家的地位,后来纯粹是为了报复张凤女。

怀着起伏如海的心事来到了县城,出现在县政府的门口,传达室的人对这个漂亮如花的年轻女人分外热情,一听是来找赵楠的,一个男人对另一个同事揶揄道:“这小子艳福不浅啊,前几天我看到他骑车带着一个大美妞在街上浪呢。”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乔丽丽的眼里闪过一丝愁云。

——原来,赵楠并非没有女朋友,张凤女提供的信息也有不可靠的时候。

传达室的人去通报,乔丽丽拉了拉衣襟,看深秋的天空有淡云薄雾缓缓飘过。

“你来啦,我还以为是别人呢。”

赵楠从楼门口走出来,眼中有些失望。

他以为,来人是姬玲玲,他未曾盼望过谁来,但绝对没有盼望过乔丽丽又来。

“你以为会是谁?还不让我来找你似的。”

乔丽丽掩饰着内心不爽,脸上笑意盈盈。

赵楠情知说漏了嘴,赶紧打岔道:“约了个给我爷爷看病的大夫,别人介绍的民间老中医,说好今天来找我。”

“哦。”

乔丽丽假装相信,凭直觉看出了赵楠在撒谎。

两人往马路上走了一大截,赵楠想知道乔丽丽这次来找他又是为何。

“你今天闲了啊,婶子和孩子都好吧?”

“都好,今天放我假,让我来城里逛逛,顺便将城里的院子打扫收拾一下。”

赵楠才想起李光明的爹死后留下的几处院子就在城里,可他没心思陪她闲逛,单位很闲,但赵楠有一大堆的事要去做呢。

他得知爷爷最终放心不下乔荞的事,写信给省里的领导,又亲自外出拜访了一些重要人物。

赵楠得趁热打铁,用马小国留下的钱去完成安抚死者家属的事。

他还得抓紧见一下黄玉祥,主动提出补偿,尽一切可能让这些人撤诉。

“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是不是想对象呢?”

乔丽丽最会察言观色,从赵楠的神态中感觉到了什么。

“没有对象啊,也不想谈,过几年再说吧。”赵楠应付得有些力不从心。

他发现乔丽丽很想和自己在一起的样子,非要没话找话消磨时间。

“那我就放心啦,不然让你对象看到我和你在一起,她会吃醋的。”乔丽丽故作轻松,怕赵楠找借口离开,赶忙说道:“你上次不是说有家好喝的羊肉汤店吗?不如我们去尝尝。”

赵楠只好笑着答应,说过的事总要做到,老同学李光明不在,他理应当照顾一下乔丽丽。

如此想着便开心起来。

乔丽丽推着自行车问:“远不远啊?要不你骑着带我过去。”

赵楠赶紧说道:“不远,就在南门附近,我们走过去。”

他忽然想起骑车带姬玲玲的事,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不愿意载乔丽丽。

临近中午的羊肉馆人并不多,枫城人的习惯是早起喝一碗清汤羊肉,泡点死面的馍馍,放点油泼辣子,就着大蒜喝汤吃肉。

乔丽丽将碗里的羊肉全夹到了赵楠的碗中,她拿起碟子中的馍馍,翘着兰花指撕碎,先泡到了赵楠的碗中。

“我自己来就好——”赵楠有点不自在。

乔丽丽嫣然一笑:“咋啦,怕我给你下药不成?趁热赶紧吃吧。”

她才不管赵楠脸上的尴尬,又剥了一头蒜递给赵楠。

“我不吃蒜,还要去单位,有味。”

“那有啥?我就喜欢你有味。”

乔丽丽说得顺嘴,赵楠听得心惊,汗珠子一下沁出鼻尖。

他赶忙接过了蒜——乔丽丽葱段一样的纤指举着一头蒜就在他的面前,他不接指不定喂到他嘴里。

赵楠端起了碗,大口喝着汤,抬眼看乔丽丽小口微张,好似羊汤烫着她的嘴一样。

从羊肉馆出来,赵楠决定回去,乔丽丽拿着手帕擦着嘴,站在街旁说道:“这家羊汤是好喝,但没我煮的香,我今晚住城里不回去,晚上我包顿饺子给你吃,让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今晚怕是没时间,我还有别的事。”赵楠慌忙拒绝。

“就吃一顿饭也耽搁不了你的事——晚上你能有啥事,刚才还说没对象呢,成心哄我呢。”

乔丽丽嗔怪起来,眼眸如一潭湖水,闪烁着潋滟春光。

好似要急着证明自己说过的话是清白的,赵楠笑道:“没有哄你,我这人从不哄别人,既然你不相信,晚上我就来吃饺子,我还喜欢吃这个呢。”

乔丽丽喜出望外,忙告诉他地址。

赵楠回转身子时便心生懊悔,怎么可以这样轻率答应?转念一想,不就是吃顿饭吗?

是自己想多了吧。

......

乔丽丽去市场买菜买肉,顺便在供销门市部买了一斤好酒。

熟门熟路走进深巷小院。

关上门将背抵在门板上望着这院子,她替张凤感到悲哀。

她不是头次来这里,也不是第二次来,她和崔长耿数次幽会都是在这里进行。

这里远离大李庄,远离整日忙碌的张凤女,她以为乔丽丽在家中喂孩子做家务,以为崔长耿去打牌喝酒,从未想过两人在这座小院甜蜜恩爱。

今晚,乔丽丽将拿出最好的厨艺,为赵楠包一顿饺子吃。

她的厨艺并不见好,但她有精湛的演技。

也许在赵楠身上她无需刻意去演,真情流露足以。

毕竟她活了二十多年,心甘情愿地去喜欢一个男人,还是头一次。

第322章 乔丽丽没有一滴眼泪流出 在秋日的最后一丝余晖没有落尽之前,赵楠叩响了小院的门扉。

乔丽丽来开门,腰间系着一方碎花的围裙。

围裙是粉红的底,上面印着一连串蓝绿色的鸢尾花,衬着乔丽丽迷人的脸蛋,让她整个人都充满勃勃生机。

裙带系得很紧,腰身更显纤细,在乔丽丽身上,看不出任何已为人母的迹象。

相反,她的整个状态都有着少女般的 ,一件自己织的高领红色毛衣让她如新嫁娘一样娇艳。

她招呼着赵楠进屋,又打水让他洗手,毛巾雪白,香皂芬芳,还未坐定,一杯热茶捧上,让赵楠觉得自己不是客人。

而是这家的主子。

脸禁不住红了起来。

乔丽丽步子轻快,已去西侧的小厨房煮饭,锅碗瓢盆的偶尔碰撞声,夹杂着乔丽丽嘴里柔声的吟唱,她不象是在家中做饭,而象是在舞台上表演。

“妹妹找哥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心忧愁\/望穿双眼盼亲人\/花开花落几春秋——花开花落几春秋......”

赵楠听出乔丽丽有一副好嗓子。

只是这样哀婉的歌曲,让乔丽丽唱出了一种心安理得的惬意。

赵楠觉得,乔丽丽对李光明的离家出走,根本就毫不在乎。

点着烟沉思,不想乔丽丽已煮好了饺子端了过来。

几上有两个小菜,一盘卤好的凉拌肘子,一盘切很细的土豆丝。

“快趁热吃,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乔丽丽说着递过来一双竹筷,她自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了赵楠的对面。

赵楠谦让了一下,咬了一口饺子。

“不错不错,好吃,这是猪肉和白萝卜馅的,我最爱吃的。”

他的夸赞让乔丽丽的双颊都涌上了红霞,她自己才要举筷又放下,起身走过去打开床头柜,拿出一瓶头曲酒说道:“吃饺子怎能没酒呢,这不少了点乐趣嘛,来,咱们喝两杯。”

不由分说已拧开,赵楠要阻拦时看她已倒进了两个玻璃酒盅里。

“我基本不喝酒,最近更是喝不得,晚上要照顾我爷爷。”

赵楠想要推辞。

乔丽丽眼珠子瞪了他一眼,嗔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喝不得酒,难道我一个人喝不成?别说一瓶,再来两瓶我都能喝干,让你喝几盅你倒扭扭捏捏起来了。”

她将酒盅递到他的唇边,想要灌他喝的样子。

赵楠一愣,心说不喝不成,要喝也得小心,看乔丽丽这热情款款的样子,只怕别有用心。

赶紧接了酒盅和她碰了一下。

放下酒盅,连说不能再喝,这头曲酒劲大着呢。

“咱们枫城平原上可没有喝单杯的规矩,我们大李庄那边头回喝酒都是四喜临门,今儿也是你和我头次聚一起,又没外人,这四杯一定得喝了!”

乔丽丽豪爽而强硬,在喝酒的事上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

赵楠只好从了。

四杯下肚,脸红耳赤,全身都燃烧的样子。

乔丽丽殷勤地给他夹着饭菜,还没吃几口,又寻出理由和他碰了个双杯。

赵楠是直男——即便想着乔丽丽别有用心,他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的歪意!

在他眼里,乔丽丽不过是老同学的媳妇,李光明走后,大约日子过得苦闷了一些。

“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谈个对象成个家了。”

乔丽丽将话题过渡到了赵楠身上。

刚才,他们谈了一下当前的四个现代化建设形势。

“谈过一个,最后分手了,人家嫌我是个闷葫芦,没有共同语言。”

“那是她没福气,男人就要沉稳话少,我要是她,一定好好珍惜——象你这样的男人哪里去找?要门第有门第,要模样有模样,当过兵,又是国家干部,我要是那闺女,死也愿意!”

乔丽丽说着自饮一杯。

赵楠不知如何接茬,干笑着给乔丽丽倒满了酒。

“今年这天气快过了秋也不见冷,怪热的。”

她解下围裙,起身给赵楠添了一下茶水,一瓶酒只剩下二三两了。

赵楠看看表,都快九点了,难怪窗外天已黑透。

“再不能喝了,我得回去,都到晚上了。”

他从三人沙发上欲要站起,乔丽丽过来一把拉他坐下,顺势坐在了他身边。

“急啥,酒都没喝干呢,这么早回去干嘛?不是说没对象吗?可见骗我——我听你单位的人说前几天你自行车带着一个美女逛呢。”

原是乔丽丽喝多了打趣他,赵楠偏要较真,不加思索张口说道:“什么美女逛街,那是姬玲玲,正好碰见了一起去河边说了会儿话。”

乔丽丽冷笑了一下。

坐直了身子。

又是姬玲玲这个贱人跳出来作戏,看来胡小军糟蹋了她没有对她起多大影响。

不知不觉她和赵楠勾搭上了。

并且,抢在了自己的前头。

乔丽丽想象力何其丰富,单从“自行车带着她逛街”再到“河边谈话”,她已能想象出一幅幅立体而又香艳的画面。

“哦——我说呢,怪不得你不谈对象,原来心仪着我们李家的扫把星啊,你可得小心点,她本事大着呢,前有刘梅英男人王大强上过她的船,后有胡小军和她在玉米地的事被村里人发现,她口口声声说胡小军糟蹋了她,害得胡小军沾上了晦气,开车栽河里淹死了——”

“怎么可以这样说她!好歹她和你是妯娌!我看她人很好,为着你姑妈的事操心得很,都急着想去找齐书记帮忙了。”

赵楠果真直男,全然不顾乔丽丽一脸的妒意和鄙视。

连姬玲玲找齐伟业的事也提了出来,他酒喝多了。

“我何尝不知她是我妯娌,可这种人披着一张人皮活着,嫁给我李家兄弟也不安分守己过日子,和王大强私下旧情不断,弄得大李庄满城风雨,李忠就是受不了她才去黄河南边修水库的,现在她故伎重演,想靠着一身的皮囊说动齐书记,人家能把她当回事吗?正好,你和她‘正好碰见’,你愿意受她蛊惑,受她摆布,惹上一身骚休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乔丽丽的伶牙俐齿没有几个人能抵得过。

何况她对姬玲玲嫉恨到了骨子里。

她再不阻止一下赵楠,只怕赵楠对姬玲玲生出一份情愫。

凭着姬玲玲的花容月貌,没有几个男人不喜欢她的。

赵楠点着了一支烟。

他没有想到乔丽丽嘴中的姬玲玲如此不堪。

不堪到惨不忍睹,令人不屑和轻视。

他还相信了姬玲玲眼中的善良和言语间的热忱,现在,他有点后悔那天带她去河边谈话,一起吃了马路边的荞面凉粉。

乔丽丽注视着他脸上的每一帧神情,捕捉着他神情里的微妙变化。

她心里有了底,脸上堆上了甜笑,将一杯酒递向他的辱边。

“你呀,以后看人可别光看表面,尤其是女人,世间有几个象我这样心直口快而又心疼你的人——”

赵楠被酒呛了一下。

乔丽丽吐气如兰,她的唇就在自己的耳垂边。

一时间他的心狂跳起来,几乎要跃出他的喉咙。

他抬头望了一下电灯泡,白炽灯泡发出朦胧的光晕,让他迷糊地以为那是某个怪物的瞳孔。

乔丽丽将一只手放在他的手掌中,另一只手攀上了他的脖子和肩膀,他听到乔丽丽痴痴迷迷地说道:“我可没喝醉,心里清醒得很,我最怕你辜负了我的一片好意,拿我当个多余的人对待,那还不如让我为你死了的好,免得心里日日夜夜想着你......”

轰!

赵楠的脑袋象被子弹炸裂了一般。

无数的嘨音在黑暗的旷野嘶鸣而过,让他的整个身体都象石头一样一块一块碎裂起来。

趁着没有碎尽,没有碎成无数砂粒,赵楠站起了身,一把推开了乔丽丽。

“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样做,对得起李光明吗?对得起他的儿子吗?”

乔丽丽一下子清醒过来。

戏刚近入状态,怎么能演砸了?

“我喝多了,还以为光明回来了——这么些日子,他撇下我不管不顾,让我怎么活.....”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肩膀随着抽噎在抖动。

赵楠一点都不相信她的话。

就如同他现在都不相信姬玲玲了。

他笑了一下,不是冷笑也不是嘲笑。

而是明白的笑。

他一句话也没有再说,推开门走了出去。

秋夜的寒风从门里扑了进来,乔丽丽忽然想去留住他——无论是用哪种方式,哪怕屈膝跪在他面前也无妨。

可是赵楠走得太快,如风而逝。

她张开双手向前奔去,大门咣当一声关上,她听到一串脚步声由近而远,瞬间已消失在了巷子尽头。

“都是——无情的人啊!”

乔丽丽没有了勇气追出去,蹲在了清冷空寂的院中,闻着屋内飘出的酒香,她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干嚎了几声,一摸脸庞,却没有一滴眼泪流出。

第323章 王翠芬要买下鸡厂 眼看着刘梅英要盘掉养鸡厂,王翠芬对王大强做了上门女婿的全部希望成了失望。

“真是邪门儿了!只要和乔荞扯上关系的事,没一样如意!”

她坐在家中的台阶上晒着中午的太阳,手中拿着一双鞋底纳了几针。

咔嚓一下,手中的针扎断了,差点伤着她的手指。

她和自己赌着气,将鞋底一把扔到了针线筐里。

嗑着瓜子也消不去内心的郁闷,起身出了院门,溜达到村口,听几个婆姨正好说刘梅英卖鸡厂的事。

“听说镇上有家收鸡的想要,昨天来看过了,人家嫌价格太高回去了。”

刘嫂坐在一捆干树枝上织着毛衣说道。

“可不是嘛,梅英这妮子想钱想疯了,分不清形势,这时候谁会高价要她家鸡厂,人人知道她急着用钱要救她娘,我看这是赔钱的买卖。”

李桂花接了口,抬头看到王翠芬走了过来,示意大家不要再说,她第一个殷勤地招呼:“翠芬,今儿闲啦,快来和我们拉呱拉呱。”

王翠芬老远就听到了她们的议论,心里骂道:“白吃萝卜淡操心,人家卖掉鸡厂也不给你们一分钱!”

脸上却挤出一丝笑,向婆姨们打声招呼,坐在土堆上伸长了腿。

刘嫂看她穿了一条新裤子,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半高跟猪皮皮鞋,祙子却是大红色,分明有显摆的嫌疑,张口打趣她:“吆——翠芬这是穿的儿媳妇的鞋袜吧,怎么的,看到儿子做了上门女婿也想把自己嫁出去啊。”

惹得大家大笑起来。

“放屁的话,这是梅英孝敬我买的,说今年是我的本命年,穿红袜子讨个吉利避一下邪——不想就遇到你这个妖魔鬼怪!”

王翠芬回敬过去,得意地吐出一口瓜子皮。

刘嫂笑骂道:“你才妖魔鬼怪,还说穿红袜子避邪,你那亲家怎么在办喜事的日子给抓进去了?害得刘梅英又要卖掉鸡厂,你这本命年可邪乎着呐,我都替王大强担心,以后的日子可得受苦受累了,你想转运,不如穿双绿袜子得了。”

村口的婆娘又是一阵笑,王翠芬心里恼着,脸上又不好发作。

本来刘嫂说的是事实,想着王大强进了乔荞家的门成了有钱人的女婿,不想一日都不安宁。

让她到哪里说理去。

李桂花看她不自在,赶紧圆场:“翠芬妹子,儿女们的事我们管不了一辈子,随他们去吧,我看乔荞这事注定没个好结果,要不然梅英也不会把自己家的鸡厂给卖了,这闺女孝顺懂事,疼爱她娘,没有错,你可得想开点啊。”

这下轮到王翠芬说话了,婆娘们等着她摆明观点。

“我管不了那么多,丑婆娘自己造下的孽,让她自己去消化,养鸡厂是她手里办下的,刘梅英爱咋折腾就折腾,反正我是没钱——有钱也给不到他们手中。以后他们过得好也罢坏也罢,那是他们的事,王大强做了上门女婿,生个娃说不定姓刘姓乔,我操哪门子闲心!”

王翠芬说完起身拍拍屁股想要走人。

旁边一个老嫂子说道:“我家小子想要这养鸡厂呢,这么好的赚钱门路落到外村人手中可不好,我让他抓紧拿下,他说看形势掉了价再说。”

她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是啊,这么好的赚钱门路,怎么可以落到别人手中。

我王翠芬怎么就没有这想法?

盘下养鸡厂,不就是找到了挣钱的路子嘛,刘梅英这样现成的技术员正好派上用场,自己不用再花钱请人,王大强也不算给乔荞家干活,是给自己家卖力,管事收钱的是王翠芬,这样天大的好事,她怎么就没想过啊!

王翠芬加快脚步回到家中,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正确。

不光正确,而且非常高明。

她是盼着乔荞不要再回来,牢底坐穿或者被枪毙。

但,凡事总有万一,何况刘梅英卖了鸡厂拿钱去救她娘,如果乔荞被放出来,王翠芬的梦想便会彻底粉碎。

要是拿下养鸡厂,算是给自己争了口气,那可是乔荞发家致富的金钥匙,这把金钥匙攥到了王翠芬手中,不言而喻打败了乔荞,不就是报了多年的仇和恨吗?。

想一想都解气。

想像可以风光无限,现实多半不尽人意。

王翠芬一路前行,来到河滩养鸡厂,进了大门,看到王大强和刘梅英正忙着装鸡蛋呢。

“娘,你来啦,有什么事吗?”

刘梅英有些奇怪,自打结婚后婆婆可是没有上过她家的门。

“没事就不能来吗?这破鸡厂都快卖掉了,我来看看卖出去了没有。”

王翠芬板着脸,抱着膀子瞅都不瞅儿媳妇一眼。

刘梅英笑道:“问的人有好几个,一听价格都不合适,都觉得好几万块钱太贵,也没算算账,不光是厂子,还有上万只鸡呢。”

王翠芬脑子转得飞快,无论如何这鸡厂不能落到别人手中,她看着眼前垒成小山的鸡蛋箱眼睛都挪不开了。

“梅英啊,你娘的事可耽搁不起,你得抓紧把鸡厂盘出去,要是迟一步,判了刑出了事,你后悔都不及。”

王翠芬换了一副面孔,言语里透出仁慈。

王大强却不买她的帐,搬着一只箱子过来说道:“你少操这些闲心,也少来这地方,你抱着你的那点钱回家睡觉去,别假惺惺充好人!”

王翠芬冷笑一声,当着刘梅英的面她不好骂自己的儿子,但今天她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我不是来操闲心的,也不会充啥好人,我是来买这鸡厂的——我抱着钱睡觉睡了几十年了,也派不上啥用场,这鸡厂正合我意,梅英,这事就这么定了,鸡厂我要了,你盘给别人就当没我这个婆婆,王大强没我这个娘!”

吓得刘梅英和王大强面面相觑。

他们都以为王翠芬又要生出什么幺蛾子——说不定想白占了这鸡厂也难说。

王大强反应过来,冷冰冰说道:“有你这个娘也起不了多大作用,鸡厂的事刘梅英一个人做不了主,谁给钱就卖给谁,这是做生意的根本,你想要,拿钱来,一分不能少,少一分也不会卖给你!”

“行呢,老娘不差钱,用不着你狐假虎威教训我!梅英,去叫村长来,咱签字据,一手交钱一手交鸡厂——明天都不必,就现在!”

王翠芬趾高气扬说着,将一个鸡蛋拿起来,用力摔在了地上!

第324章 乔丽丽回家交差 乔丽丽在第二天中午回到了大李庄。

她已想好了如何给张凤女交差。

昨晚一夜没睡好,眼皮浮肿,她趁着家中没人用热毛巾敷了几遍。

她才不想告诉张凤女自己失手的事,就算赵楠昨晚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她也不会把自己的难堪和失落对任何人讲。

看样子赵楠是帮定乔荞了。

能帮到哪一步,要看乔荞的造化和运气了。

反正,张凤女的身子每况愈下,只要乔丽丽一心一意伺候着她,隔三差五给她饭中加点“狗核桃”粉,离她一病不起或者一命呜呼不远了。

乔丽丽打扮好自己进了厨房做饭,估摸着张凤女中午一定会回家向她打听消息。

饭还没做好,张凤女已进了家门。

她脸色不大好,倒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事情咋样?赵楠答应了吗?”张凤女一边问乔丽丽一边示意她给自己倒杯水。

“昨晚喝多了,醉了的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答应得倒痛快,就是不知道他心里咋想。”

乔丽丽回答得模棱两可。

张凤女上上下下打量着乔丽丽,看她脸上有疲倦之色,会心一笑说道:“赵楠心里咋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手里捏着他的把柄,他要不听我们的话,还敢帮着你姑妈,那你就去告他,他是退伍军人,现在是国家干部,最怕污了自己的名声,毁了他的光辉前程!”

张凤女的主意乔丽丽早看得清楚。

问题是,假若昨晚赵楠顺了乔丽丽的心意,早上下床又不答应其它事,乔丽丽会舍得告发他吗?

她压着心底的无名怒火,脸上笑着说道:“凡事不能太绝,我听赵楠的意思,是真心喜欢我,想要娶我呢。”

张凤女脸上的肉抽搐了一下。

随即冷笑起来。

“那他没说愿意养育别人的儿子吧?”

“说了呢,他既然能容得下我,就能容得下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看我公爹,连你生下的三个娃都能容下,赵楠难道没有他的气度?”

乔丽丽说完笑笑地去了厨房做饭。

“可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也不撒泡尿照一下自己,人家迷恋你是你年轻漂亮,不见得是用了真心,要是赵楠知道你心里肮脏得象个茅厕,捂着鼻子躲都躲不急,得意啥啊,这件事办成之后,得想办法将这小妖精赶出李家的大门!反正也没多大用处了!”

张凤女坐在堂屋里心里暗骂。

听乔丽丽刚才的话,赵楠不一定被降伏——似乎降伏的是乔丽丽,和人家睡了一晚,春风得意地想着嫁给赵楠呢。

真是不要脸的骚蹄子!

吃饭时乔丽丽双手端碗给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又让张凤女觉得她多少怕着自己。

“丽丽我头晕得厉害,我吃完了睡一觉,你给你公爹把饭送到厂里去,今天有人拉货,他看着装车呢——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几次厂里拉出去的砖瓦和出窑的数字不投,问会计也说不清,真让我头疼!”

乔丽丽答应一声。

提着饭盒出了门。

会计能说得清吗?

会计精明着呐,知道张凤女不在厂里时都是乔丽丽当家做主,装车出货都是乔丽丽一个人说了算,她和那些拉砖的老板私下鬼鬼祟祟商量着什么,会计才懒得管这些,反正砖不是他家的,惹怒了乔丽丽,只怕在东风厂一天都呆不下去。

乔丽丽走进东风厂,老远看到崔长耿站在卡车跟前对一帮工人指手划脚。

一见她提着饭盒,跟着进了办公室。

“他答应了吗?”崔长耿着急发问。

乔丽丽咚一下将饭盒扔在桌上,没好气说道:“就你两口子急,天天想着算计别人,有本事自己去找他,别拿我当奴才使唤!”

崔长耿一愣,情知她受了张凤女的气要撒自己身上,换上笑脸,看窗户外没人,伸手捏了一下乔丽丽的下巴,调笑道:“莫非昨晚新娘子没当成,让人家甩手撇下不管了。”

乔丽丽冷笑一声,慢条斯理说道:“风水轮流转,好事不能尽落到你们的头上,人家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年轻英俊又有好家庭,昨晚答应娶我呢。”

崔长耿将信将疑,装出吃醋和惊讶:“我说你今天态度对我硬梆梆的,原来是心里喜欢上了少年郎了,这么说来,他答应不帮你姑妈了?”

乔丽丽白了他一眼,推开他伸向自己胸前的另一只手,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双手托着香腮摆出姿势,说:“他是答应了,但那是喝了酒的醉话,男人都是一样的德性,我可不敢保证他做不做得到。”

崔长耿心凉了半截。

分析着乔丽丽脸上的表情,他耐着性子陪着小心。

“丽丽,你得想想办法,赵楠要是不收手,咱们这心思算白花了。”

“咱们?咱们是谁?你帮着她谋害我姑妈,现在又扯上了我,好象我姑妈坐了窂要给我万贯家产一样——”

“你看你,慌啥,离这一步不远了,整治了姓乔的,红星厂就是我们的,然后对付她一个人,还不是简单的事。”

乔丽丽用嘴啃着指头上的指甲,心里冷笑起来:你以为张凤女那么好对付?要让一个大活人放弃手中的权利和财产,光凭嘴皮子和想象一点用都没有。

她清楚地知道,张凤女总拿红星厂做为诱饵,对她和崔长耿许了同样的诺——以后——将来——等乔荞出了事,红星厂重新落到李家人的手中,那么红星厂就是你的!

她懒得问崔长耿这些话。

懒得去佐证张凤女的阴谋诡计。

经过昨夜的伤心和失落,乔丽丽突然知道自己原来想要的太多。

除了东风厂和红星厂。

除了李家的家产和钱财。

她更想要赵楠那样的男人,日夜陪伴着自己,为他做饭洗衣,为他生一大帮孩子。

就让张凤女和崔长耿上窜下跳去对付乔荞吧。

乔丽丽啃着指甲,看崔长耿打开了饭盒开始吃饭——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一点都不雅观。

比不得赵楠那样斯文有礼,再怎么说,崔长耿老了,而且,是一个种地出身的农民。

乔丽丽噗一口吐出嘴里的指甲,想回家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

“丽丽,抓紧啊,让他收手,不然连他都扯进去!”

崔长耿看她出门补了一句。

这算是提醒也算是威胁了。崔长耿真以为赵楠喜欢上了她,要娶她去城里。

乔丽丽不由地嘲笑着自己,她从小爱慕虚荣,为着虚荣耗费着太多精力。

而现在,她要下定决心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一切。

——没有人可以阻止她的野心,乔丽丽回头瞥了一眼崔长耿,看到他吃饭的样子,心里说道:“要是你成了绊脚石,我同样不会放过你!”

第325章 赵楠去拜访死者家属 赵楠去拜访第一个死者的家属。

死者叫王彦乐,男,现年42岁,系枫城王家沟村人氏。

打听死者的背景没有费多大力气,赵楠战友的同学就在公安局,找到后热情地给他提供了想要的资料。

但,想要说服死者的家属接受他提供的抚恤金,接受赵楠的劝说不再状告乔荞,似乎没那么容易。

赵楠走进了王家沟村。

他提着一大袋的礼品下了借来的吉普车。

向村子里几个老人打听王彦乐的家的位置。

老人们瞅着这个城里来的年轻人,以为他是来慰问家属的领导干部,打发了一个七八岁的男童带他过去。

王彦乐的家在村东头,别人家都修着青砖红瓦的大门,他家是向日葵杆子和柳树枝扎成的篱笆院墙,大门也只是几块粗糙的柳树板子。

赵楠拍了几下木板,门口的大狗狂叫跳跃。

里面低矮的屋子走出一个身材四四方方的妇人,连脸盘都是方的。

“你找谁?”她并不欢迎陌生人来她家,脸上有着冰冷的木讷。

“婶子,我来看看你们,我是王叔的朋友。”

赵楠躬身回答。

妇人这才笑起来,露着满嘴黄牙,手拢在袖子里让他进屋。

眼睛扫着赵楠手中的几个网袋,看清了里面不光装着水果和两条烟,还有好几斤猪肉。

赵楠进去,还没坐定,有两后生进了屋。

不用问,单看两人四四方方的五短身材,就知道这是王彦乐的两个儿子。

“你是做啥的?我娘说你是我爹的朋友,咋以前没见过你?”

老大二十四五的年纪,说话相当蛮横无礼。

老二二十出头,有点怕羞,马驹一样的眼睛小心地打量着赵楠。

“我姓赵,在县政府工作,和你爹以前在城里认识的,一直忙着没来你家看看你们。”

赵楠解释,看王乐彦的媳妇拿着一个脏兮兮的玻璃杯子倒了水唰了一下,从塑料袋里抓出一撮茶叶丢进去,倒了一杯水端到他面前。

桌上是没擦干净的污垢,几只苍蝇在黑油油的桌面上爬来爬去。

眼睛所及之处皆是被炕烟熏黑的旧家具,仿佛这个家一直就在山洞里。

老大狡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

他已猜出了来人是谁。

在赵楠之前,早有包工头黄玉祥来过几次,反复叮嘱过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许诺,更不能放弃对他父亲事故的追讨——只有打赢官司才能得到最后的一笔赔偿。

尤其是一个县政府上班的姓赵的年轻人,他来了直接撵出去。

“你喝茶,家里穷,没啥好茶叶,我爹出了事没了,你肯定听说了。”

老大摆出家长的架势,他不想撵赵楠出去,因为这人看上去很随和,来了还带着厚礼。

再说了,他不明白黄玉祥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楠忍着恶心,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违心说道:“这茶不错呢,咱王家沟的水好,泡出的茶好喝,你家几口人啊?”

赵楠明知故问,在来之前,他对这个家庭已做了详细了解。

“以前五口,他爹死了,二女儿嫁了人,就剩我们娘三个了。”王彦乐的媳妇抢着回答,她已经想着等赵楠出了门,用他拿来的肉做顿吃的,好长时间家中没见过荤腥了。

老大很不喜欢娘抢了他的风头,白了她一眼,接过赵楠敬过来的大前门香烟,点着了贪婪地深吸一口。

“你爹是好人,辛苦了这么多年,没躲开厄运走了,我听了也很悲痛,打听了一下出事的原由,是厂房坍塌了,实在太可惜了。”

赵楠往正事上扯。

老大挑起粗黑的扫帚眉,舍不得似地缓缓吐出一缕青烟,说道:“是挺可惜,穷人的命也是命啊,我爹跟着包工队干了好几年,一直好好的,偏偏在马家咀出了事,我和我弟去收尸,一摸那些砖头都是酥的,这样的材料建那么高的厂房,能不出事吗?别人修猪圈都嫌不好呢!”

赵楠的心里七上八下。

听他的话,已将罪定在了红星厂的砖头上,赵楠不知道接下来的谈话起不起作用了。

“我看未必是砖头的问题,厂房都快修好了,工程队搞建筑的最先没发现砖头有问题吗?说来说去还是工程质量出了问题。”

“你的意思是我爹不会搞建筑,把墙砌歪了,把房子自己搞塌了吗?”

老大盯着赵楠的眼睛,分明起了敌意。

赵楠堆上笑:“哪里的话,我不是这意思,老王哥出了事,责任也在工程队,包工头应当承担更大的责任!”

“那砖厂呢?生产出这样的垃圾砖,就没有责任了吗?”

老大已动怒了,他的胸口起伏不定。

赵楠再笑:“砖厂肯定有责任,不然我来干嘛?我就是替砖厂给你们道歉赔不是来的。”

说着伸出手,想要拉王家大后生坐下。

他一把推开了赵楠的手。

“你省省心吧,姓赵的,我知道你是来做啥的——你不用替红星砖厂的那个婆娘说好话,我爹的命断送在了她的手中,我们王家不会放过她!”

窗户纸被撕开了。

赵楠深吸一口气,既然捅破了窗户纸,不如将话往明白里说。

“怎么可能?你太武断了,你爹是死在工程上的,怎么把所有的错都往红星厂推?工程队为啥要用不合格的砖?包工头为啥坚持让你们做证告乔厂长?他自己为啥不做出赔偿?你们想过吗?”

老大撇撇嘴,冷笑道:“你咋知道人家没做赔偿?没赔偿我爹的丧事拿啥办的?我都二十四五了没讨到媳妇,就是因为我家太穷!我想问你是红星砖厂的什么人?你今天跑来的目的究竟是为了啥?”

赵楠不会知难而退,他有的是毅力和勇气。

“我不是红星厂的什么人,我是乔厂长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在她危难之际就得帮她,这个道理想来你懂,你爹都下葬了,都入土为安了,就算把乔厂长枪毙了能顶啥用?她还有一大帮的孩子,家中她是主心骨,没有了娘,这帮孩子怎么活?”

“这话你应当给公安说、给法官说,让他们听听你的话有没有道理!难道我爹不明不白的死了埋了,就可以放过烧了垃圾砖头的黑心老板吗?”

“你的意思是她得陪葬吗?”

赵楠提高了声音,他脸上的笑未曾消失,一双星眼里迸出火一样的亮光。

老大低下了头。

他摸出烟纸想要卷支旱烟抽,赵楠递过去一支,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接住。

空气在沉重的烟雾中下坠,赵楠的心头从未轻松。

“大兄弟,我们有我们的难处啊!他爹没了,眼见得这家愈发不成样子,大小子娶不上媳妇,二小子又到了相亲的年纪,怪只怪家中的二闺女从小得了肝病,前前后后看病十几年,花光了家中所有的钱,本想着能给大儿子换门亲事,别人一听二闺女这病没人敢要啊,好不容易嫁出去,不怕你笑话,没落下一分的彩礼钱,还搭了家里的一头猪和牛!”

王彦乐的媳妇说着潸然泪下,老二蹲在门角落里低着头。

灰暗的屋子中,赵楠感受到这个贫寒之家的所有痛楚。

“我知道你们告状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钱,既然你把话说得透彻,我也不想含糊下去,告状需要精力,也需要时间,就算把乔厂长和马小国送进牢里,或者判刑枪毙都起不了啥作用,我也知道有人给你许诺过什么,这都不算啥,我是乔厂长和马小国的朋友,马小国在抓进去之前交待过我,要我来找你们,请求你们撤诉——”

老大想要分辨,被赵楠挥手阻止了。

“别急,你的心思我懂,你不用费心思告状,想着告赢了得到一笔赔偿款,我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只要你放弃这念头,你和你家二小子娶亲的钱我都给你,附带的把这一院房子翻修的钱也给你,你若答应,咱们是朋友,你若不答应,随你便吧!”

赵楠说完起了身,他不想再听王家后生说任何话。

他忽略了王彦乐媳妇脸上的表情、两个后生脸上的表情。

巨大的幸福刺激得他们精神失控,都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

赵楠想了想,又回过头。

“记住了,你们对任何人都不能提及我来过你家,更不能说出我给你们的承诺!不过你可以做一下比较,看他们对你的赔偿多,还是我答应的条件更好!你们可以慢慢商量,也可以仔细想想——我等你们的消息,随时可以来县政府找我,我叫赵楠!”

老大吸着烟,烟草早已燃尽。

他舍不得丢弃,叼在嘴唇上想要把最后的烟丝吃掉。

第326章 刘梅英送钱给赵楠 在去拜访第二个死者家属的前一天,姬玲玲和刘梅英来县城找赵楠。

两人脸上有着喜悦,刘梅英从车把上取下一个鼓囊囊的帆布包,双手捧给赵楠。

“赵楠哥,你看这是什么!”

赵楠以为是给自己带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

抬眼看姬玲玲微笑着望着他,他的心里涌来一丝莫名的酸涩。

自从听了乔丽丽对姬玲玲的“深度挖掘”,赵楠有些怕见到姬玲玲。

他躲避着姬玲玲的目光,脸上保持着平静接过了帆布包。

很沉。

很重。

赵楠解开扣绊,里面装着满满一包崭新的纸币。

他惊得瞪大了眼睛,问道:“哪里来的钱?这么多,是谁的?”

“我把家中的养鸡厂盘掉了,是来救我娘的!里面还有明喜叔和玲玲姐的钱!”

刘梅英回答得很坦然。

在卖掉养鸡厂这桩买卖上,她没有想到买方居然是自己的婆婆、王大强的亲娘王翠芬。

在王大强的强硬坚持下,王翠芬没有胡乱砍价,给钱也痛快。

“胡闹——简直胡闹!养鸡厂怎么可以卖掉,那可是你娘辛辛苦苦建的厂子,现在红星砖瓦厂关了,一家人的生活全指望养鸡厂,你怎么可以这样轻率!”

赵楠一下子被震怒了,他控制不住吼了起来。

姬玲玲看不过去,上前笑道:“你得理解梅英一家人的心情,婶子出了事,前途未卜,大家不能坐视不管,得想办法救她出来。”

赵楠提着帆布包的手微微颤抖,他不看姬玲玲,抬起头望着天空,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还有办法要回养鸡厂吗?”他的声音低沉而忧伤。

“不能了,赵楠哥,养鸡厂接手的是我婆婆,我和她签了字据,她特意写了不让反悔。”

刘梅英有点懵,她不明白赵楠为何生了气。

也许为她一家人的生活担忧,心疼养鸡厂被盘了出去。

赵楠冷静下来。

一听养鸡厂卖给了刘梅英的婆婆,他多少心安。

在他看来,刘梅英的婆婆一定侠义心肠,危难时刻出手帮了亲家一把。

“不让反悔”——他理解为王翠芬怕他们年轻不更事,舍不得养鸡厂卖给自己不去救乔荞。

“好吧,梅英,既然这样了,我们只能全力以赴去救你娘要紧,你们信任我,将这么多钱交给我,我一定尽力去想办法救出乔婶,只是目前这些钱暂时用不上,等用了我再跟你要。”

他将帆布包还给刘梅英,看她眼中有着疑惑和失望,安慰道:“放心回去吧,我在努力想法子呢,如果不出意外,伤亡的家属会退让一步,到时一有好消息,我会第一个来告诉你们!”

“这些钱你得留下,不然我们放心不下。”姬玲玲接过刘梅英手里的包,重新递给赵楠。

他没有接。

他怕看到姬玲玲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饱含着殷殷期望。

他想不明白,这样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为何在乔丽丽的嘴中如此不堪。

他相信无风不起浪,所谓红颜祸水,他在乔丽丽约他去吃饺子的晚上已深刻领教过了。

“我说过需要的时候再跟你们要,目前来说还用不到这些钱,带回去,让家中的老人和孩子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不要让他们过紧巴巴的日子!”

赵楠说完转身向街对面的县政府大门走去。

他还得上班,然后心里算计着得抓紧找剩下的伤亡者家属。

刘梅英和姬玲玲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两人才推着车离开。

“玲玲姐,我看他今天有心事的样子,以前觉得他脾气温和,今天有些暴躁呢。”

刘梅英揣摩着赵楠刚才的神态,有些琢磨不定。

姬玲玲叹了口气。

她记得上次见到赵楠时的眼神,他看自己的目光清澈且有着暖意。

今天不知为何,他躲避着她的眼睛,刻意回避着和她对视。

说话的语气也是公事公办的样子。

姬玲玲很想对刘梅英说乔丽丽找过赵楠的事。

看看刘梅英一脸的憔悴不安,她不想再给她增加心中的压力。

“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他肯定为你娘的事烦心着,别管这些,梅英,养鸡厂盘出去了,你好好休息几天,一年到头够你忙的。”

刘梅英听着姬玲玲的话苦笑起来。

“姐啊,你觉得我能休息吗?我现在是王翠芬的儿媳妇,就算王大强是招进门的女婿,鸡厂落到她娘手里,我和大强不是现成的工人吗?”

姬玲玲想了一下禁不住哑然失笑。

依王翠芬的精打细算,盘下养鸡厂怎么会放过刘梅英!

许多看上去美好的婚姻,其实大都暗潮汹涌。

就如同她在在李忠家的日子,名为李忠的媳妇,一天天的煎熬和苦痛,只有她自己埋藏在心里。

无人知晓,无人能懂。

第327章 赵楠遇到了棘手的事 距离枫城县城向东八里路有个村子,因地起名叫八里铺。

五百多户人家组成的村子有点大,各种姓氏杂居在此上百年,村里倒也和谐安详。

徐世昌家是个三代同堂的大家庭,受旧俗影响,徐家的四个儿子都没有分家,几十口老小生活在有了年代的四合院中,随着后辈儿孙的不断增多壮大,徐家的老院子从前后伸展开来,南北各建了一院房子。

与中心的院子却是相通的。

徐世昌觉得这是儿孙们血脉相连的重要标志,依徐家老院得天独厚的位置,还可以在东西两面建两个院子。

南院子大儿子徐满一家人住,北院子二儿子徐丰一家人住,中院住着徐世昌老两口和三儿子徐邦一家。

唯独老四徐强还没成家,今年刚订下了亲事,日子都看好了,欲在正月初二娶亲成婚。

徐世昌年近七十,在四十九岁那年生下了老四徐强,视这个幺儿为掌上明珠。

从小疼爱,供他上学,寄予厚望成材成器。

不想徐强自幼恃宠而骄,还不到十七就辍学回家,在家又不喜务农,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养成了二流子的脾性。

大哥徐满和二哥徐丰看不过,两人一合计,说服老爹老娘让四弟徐强出外打工了。

徐强去了建筑队,日子虽苦倒也自在。

今年开春跟着黄玉祥去了不远的马家咀修厂房,因为离家近,爹娘趁机央了媒人说媒,将他的亲事定了下来。

临近八月十五,二老盼着徐强回家,想着今年得阖家团聚过一个圆满的中秋节,这一天恰好是老大徐满的生日。

不想前一天,一帮人将徐强的尸体抬进了徐家老院,呈在了徐家众人面前。

徐世昌看着幺儿血肉模糊的尸体,暴跳如雷,撕住来人吼道:“咋回事?我家小子年纪轻轻,怎么就没命了?”

“快修好的厂房塌了,他和几个工人没跑出去——”

“混账!狗日的,谁的厂房?谁是包工头?”

徐世昌疯了一般叱问。

“不关他们的事,是修厂房的砖出了问题,不合格的劣质砖,没烧好,导致了厂房坍塌。”

送尸体的几个人分外平静,说起话来柔声细语。

和他们是生不来气的。

徐世昌听着自家老婆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啕,家中女眷哭声一片,他的心都碎成了无数支离!

“那个砖厂?我要告他!告到他倾家荡产!告到他关门停业!告到他上了刑场——我要亲眼看着他的狗头被打碎,尸体让苍蝇生了蛆烂掉!”

“红星砖瓦厂,就在大李庄,以前是李全富,他走得早,这砖厂现在是一个姓乔的婆娘接管!”

“我不管她是谁?——管她是公的母的,我要不为我儿报仇,不拿她偿命,我就不姓徐!”

徐世昌当即叫上三个儿子,将徐强的尸体放在拖拉机上,准备开启复仇之路。

“爹,你的意思是将四弟拉到红星砖厂去讨个说法吗?”大儿子徐满小心翼翼问道。

“混蛋,不中用的东西,白吃了近五十年的闲饭!去红星厂是自取其辱,白费力气,没人会为我徐家主持公道,皇天后土,泱泱大国,自有我们说理的地方——你找不到公安局吗?”

徐世昌站在拖拉机的车厢上,魁梧的身子不减当年的英姿和霸气。

三儿子徐邦赶紧发动起了车子,一行人怀着满腔愤懑向枫城县奔去。

......

赵楠了解到徐强的死、以及徐强的家世,他抽着烟轻轻叹了口气。

这可比王彦乐一家难缠多了。

王彦乐的后人是受了别人的威逼利诱告状,徐强的家人是不忍徐强死于非命报仇心切!

赵楠还了解到,徐强的尸体几乎是放到最后几近发臭才不得不安葬,徐世昌对乔荞的仇恨罄竹难书。

他自己去马家咀的厂房检查了一遍,抱着几块碎砖头放在了公安局局长的办公桌上。

“你们看,你们自己看!这种砖头能建房吗?可怜我儿就是被这些黑心烂肠的人害死的——没有红星厂的砖,我儿能死吗?求大老爷为我徐家老小伸冤做主啊!”

徐世昌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原本简单的案子变得复杂起来。

庭外和解行不通。

安慰赔偿不答应。

只能依着原告的要求,对乔荞进行立案审查。

不然,以徐世昌为首的伤亡家属会白天黑夜跪在公安局门前头。

赵楠来到八里铺村是在傍晚时分。

他觉得,人到了天黑的时候情绪会稳定一些,内心会柔弱一些。

他叩响徐家大门,深宅大院里走出一个壮年男子,探出头问他找谁。

“我来看看徐强的爹娘,我是他的朋友。”

赵楠表现得很谦卑。

徐家老三徐邦借着夜色看不清赵楠的脸,但看他生得伟岸,言行有礼,手中提着一大包的东西,赶紧将他让进家门。

进了堂屋,灯不太亮,徐世昌半躺在炕上,嘴里还叼着旱烟棒。

一见家中来了一位年轻后生,他警觉起来。

“你是谁?既然是徐强的朋友,我们怎么没听老四说起过?”

他听了徐邦的介绍,唐突地问赵楠,毫无礼貌可言。

“我叫赵楠,在咱们枫城县政府上班。”

赵楠说着,将手中的东西放在炕头,笑着说:“徐伯身体可好?这是我给你买的一根人参,东北的,秋季过了补补身子,另外给哥哥们买了三条烟,云南的,我托人从省城带来的,不知道他们抽得惯吗?”

徐世昌不动声色。

徐邦一听是赵楠,冷笑道:“你可不是我四弟的朋友,你是为红星厂的娘们儿说情来的吧!”

赵楠一愣,没想到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心里明白有人早给徐世昌一家人打了预防针,凡是他来皆认定不祥。

他笑了笑,开口道:“哥哥这话说的,好象我不该来一样,不管是为谁而来,看看伯父伯母总没错吧?”

他避重就轻想要绕过去,徐世昌咳嗽了一声。

“年轻人,你的如意算盘趁早收起来,别在我面前拨弄捣鼓,我知道你要来——不管谁来都没用,状,我一定要告,不光告,还要告到底,告到赢!自古以来杀人偿命,这道理你不懂吗?”

说完他缩着身子准备下炕。

赵楠往后退一步,挺直了身板说道:“伯父一看就是爱憎分明之人,刚正不阿的性格令人敬佩。只是伯父和家中兄长都有没有仔细想过,修厂的砖出了问题,那么用砖修建的人有没有问题?工程质量有没有问题?”

“我管不了那么多,冤有头、债有主,我只管拿姓乔的婆娘是问!”

徐世昌摆摆手,他不想听赵楠的解释。

他知道人死不能复活,但活着的人可以为死去的人讨个公道。

厂房他去看过了,砖头他用手摸过了,两手一掰就碎,不是砖头害死了他的幺儿,还有什么原因!

全他娘的废话!

“我听说伯父在八里铺村历来宽厚仁义,怎么在这件事上片面狭义,要是你多了解一下,就不会把错怪到乔厂长一个人的身上!”

“你是想帮她,想救她出狱,想替她平息了这场官司,对吗?”徐世昌盯着他,饱经风霜的脸上严肃得让人骇怕。

“是!她是有错,但没到坐牢受刑的地步!”赵楠迎向他的目光,一字一语说道。

“国法是你定的?”

“世间的公平是上苍定的!你觉得失去了儿子,而对她来说,失去的是自由,家庭,子女,还有最美好的年华!”

“我不懂这些,年轻人!”

“以你这个年纪,能懂的都懂了,伯父!”

赵楠望着徐世昌,他同样望着赵楠。

目光是掺不得任何假的交流,徐世昌在赵楠的目光中看到了他对自己的审视和批判。

他心里升起了怒意。

“要是没什么事,请回吧,以后不必再上我家的门!”

他下令逐客。

“有事呢——正如刚才你儿子所说,我是为红星砖厂的乔厂长来说情的,既然我来了,就要把事办完了再走。”

赵楠坐了下来。

徐邦想冲上去拉他,被老爹一个眼神阻止了。

“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小子,你想怎样?”

徐世昌强忍着怒火问他。

“我想知道伯父告状是为了什么——为徐强报仇让乔厂长偿命?还是想得到一笔赔偿性的抚恤金?”

“都是!”

徐世昌冷冷回答,心想,看来黄玉祥说得没错,姓赵的小子果然上门求情来了。

“那伯父可不可以看在她身为人母的份上放她一回,她有错,但让厂房倒塌不是她的错!”

“卖不合格的砖是谁的错?她不就为了贪那点钱吗?”

“谁不是为钱活着?她管着厂里上百号的人,她有她的难处在其中。”

“那她应当管好厂子烧出好砖,谁活着没有难处?”

赵楠无语了。

确切说,他被徐世昌问得哑口无言了。

他挣扎着站起身,盯着徐世昌的眼睛,声音颤抖起来。

“伯父,她家有五个闺女,还领养了三个儿子,她爹和你差不多的年纪,靠着她养老送终,这些事,你了解过吗?”

“我了解这些干嘛?我只了解到是她害死了我儿子!”

徐世昌提高了嗓门,他没有耐心再和赵楠讲这些无用的道理。

黄玉祥已给他反复说过,只要告倒了乔荞,才会让他儿子死得其所!才会让徐家的脸面镀上正义的金箔!

换句话说,这些伤亡者的冤屈,只有靠徐世昌这把老骨头沉冤昭雪了!

他被黄玉祥委以重任,肩负着为正义而战的光荣使命!

赵楠笑了笑,他点点头,伸出手握住了徐世昌的手。

“伯父,如果你能宽容她、原谅她,我替她一家老小感谢你!哦,对了,她家闺女今天来找过我,说如果伯父不嫌弃,她把养鸡厂卖了的钱全部给你,算作对伯父一家的道歉和补偿!”

他能感觉到徐世昌的手明显抖了一下

但,他的声音洪亮有力:“这点钱能换来我儿子的命吗?你回去告诉她闺女,若是她娘做了害人的事得到谅解,让她闺女也死一个给我看看,如果能,我一定撤回状纸死了这心,我和她之间的恩怨就此扯平!”

赵楠松开了他的手。

他已经出离愤怒了,他转过身子疾步向大门外走去。

他怕再呆下去,他会发疯打人,说不定会拧下徐世昌的人头!

第328章 王翠芬在养鸡大打出手 现在,乔荞的养鸡厂是王翠芬的了。

这对她来说,仿佛换了一种身份和活法,虽然咬着牙狠了心将家中的钱三分之二交给了刘梅英。

但王翠芬觉得很值。

她走过村口,头抬得老高,背挺得很直,和人打招呼的语调甜美而亲切——亲切中又带着一丝骄矜,骄矜中又有着一丝自信和得意。

大李庄的人看到王翠芬背影袅娜地向村北的河滩走去,禁不住心里感叹:这个女人原来从未消停过,趁着乔荞被抓进去,出手盘下了养鸡厂,终于赢了一把!

王翠芬走进了养鸡厂。

她戴着厚的纱布口罩,头上裹着玫红的纱巾,腰间系着花草葳蕤的围裙,手上戴着雪白的棉线手套。

刘梅英看着婆婆进来,和她主动打了声招呼。

“大强呢,咋没来?不是说好今天早上清理鸡粪吗?他不来谁掏,拖拉机谁开?”

王翠芬环顾四周没看到王大强,提高了声音问刘梅英。

“他睡懒觉呢,说今天不过来,要把地里的玉米杆砍了拉回家。”

刘梅英如实回答,早起时她叫过王大强的,他闭着眼装睡,刘梅英催了他几次,他不耐烦了。

“喊啥,好不容易睡个懒觉,要去你自己去,反正鸡厂不是咱们的,让我娘一个人忙活去!”

刘梅英知道他在赌气,可她不敢怠慢,王翠芬骂人说闲话勾引男人做这些歪门邪道的事得心应手,不见得会养鸡啊。

一不小心,一万多只鸡便会全军覆没。

刘梅英得像以前一样小心地喂养着它们。

谁让她是王翠芬的儿媳妇呢。

......

王翠芬拉下了脸,一边帮着刘梅英给鸡投饲料,一边骂开了。

“王大强这个王八蛋,良心让狗吃了,这回子分得清,原来鸡厂是别人家的,他巴巴地早晚跑过来献殷勤,现在鸡厂是我的,他耍奸使滑躲起来了。”

刘梅英没敢吭声,任她谩骂,反正王大强是她儿子,她想怎么骂都行。

“梅英,你愣着干嘛,我说话你没听到吗?”

王翠芬骂了半天,见刘梅英只顾干活不理她,她将矛头转向了刘梅英。

“娘,这活还多着呢,喂完鸡还得清理鸡厂,还得撒石灰消毒,下午还得捡鸡蛋,要是你觉得累,就雇几个人吧。”

刘梅英说得很小心。

王翠芬啪一下扔下手中的铲子,没好气说道:“要我雇人,你是干嘛的?以前鸡厂是你娘的,你拼死拼活一个人撑着,现在我盘下来,你和王大强两个人都不愿意了,咋的,嫌我是外人,比不得你娘亲——你娘再亲也出不来了,说不定挨枪子也难说!“

“你才要挨枪子呢!别以为你是我姐姐的婆婆我就不敢说你,你胆敢说我娘的坏话,小心我一把火烧了这养鸡厂!”

刘若男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

今天是星期天,到了做饭的时间,还不见大姐回家,刘若男准备叫她回去烧饭。

还没走进养鸡厂,在门口就听到王翠芬在诋毁娘亲。

“若男,别胡说——”刘梅英赶紧阻止妹妹。

“果然是杀人犯的闺女,说出话来也像土匪一般,我就说你娘了,咋的,有本事你烧了这养鸡厂,你烧啊,烧啊,老娘看着你烧!”

王翠芬的气终于有了发泄的对象,她冲到了刘若男的面前,指头戳在了她的额头上。

“谁是杀人犯?你把话说清楚!我娘是被冤枉的,她又没去杀人,你胡说我告诉大强哥去,让他来管管你这个疯婆娘!”

刘若男才不怕王翠芬,这个大李庄有名的长舌妇,是得有人给她点颜色瞧瞧。

“笑话,王大强是我生的,我还怕他不成?只有你娘生的你们这帮野丫头才没大没小没教养,边长辈都敢顶撞!你要换成我们王家的闺女,我早打烂了你这张嘴!”

说着扬起了巴掌。

眼见刘若男要吃亏,刘梅英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跑过来一把将刘若男推在了自己身后。

“王家这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娶了你这样一个儿媳妇!刘梅英,今天你要是不替我好好教训一下你妹子,以后就别想认我这个婆婆!”

王翠芬摘下了口罩,她的一张俏脸都被气歪了。

“娘,你别生气,若男还小,回头我说道说道她——”

“不认就不认,你撒泡尿瞅瞅自己,配做我姐姐的婆婆吗?整天打扮得妖里妖气的,一看就是个老不正经,大李庄谁都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当初我爹就是被你勾引走的!”

刘若男初生牛犊不怕虎,连王翠芬的短都敢揭。

“天杀的——丑货生出来的黑心肠东西果然和她一样,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

王翠芬歇斯底里地吼道,顺手拿起一把笤帚,劈头盖脑向刘若男打过去。

刘梅英护着刘若男,头上挨了几扫把,刘若男看着心疼大姐,冲上去一头撞向王翠芬,嘴里喊道:“老寡妇,老不正经的,有本事你今天打死我,你打死我啊!......”

对面院子早听到了动静,刘招弟、刘盼弟和刘希望带着刘阳三兄弟跑了进来。

“咋回事?王家婶子咋打起若男来了?”招弟问刘梅英。

“问这些干嘛,你们快去拉开她们,快把若男拽到家里去!”刘梅英很着急,看着王翠芬不依不饶地打起了刘若男,她怎么会不心疼自己的妹妹。

刘招弟上去拉住了王翠芬。

“婶,你这是做啥?好端端地打我妹子,你家没娃啊?你要有这心思去你家打你那三个小子,他们可都是害人精!”

刘招弟一看刘若男披打得头散发的样子早生了气,说出的话当然不中听。

这话无疑是火上浇油。

王翠芬恶狠狠地瞪着刘招弟,尖声说道:“我家的害人精怎么和你家的这些赔钱货比,自己的娘害死了人,等着秋后问斩呢,还有精神在这里费口舌!”

刘盼弟几个听了这话,脊背都竖了起来。

“婶,你怎么说话呢?乔婶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她会回来的!”刘阳半年个头长了一大截,窜到王翠芬的面前吓了她一跳。

“吆——这不是杀人犯的儿子吗?刘若男还不让我说她娘是杀人犯,哈哈哈哈,丑婆娘就喜欢领养杀人犯的娃们,把你们凑成一家,正好臭味相投啊!哈哈哈哈......”

她仰起头大笑,全然不顾这帮闺女和小子们的情绪。

刘若男忍不住了——这个不要脸的婆娘,买下了她们家的养鸡厂,还厚颜无耻地在她家门口羞辱自己的娘亲。

士可杀,不可辱。

刘若男扑上去,对着王翠芬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下去——

“妈呀,娘啊,你这畜生想找死啊!”

王翠芬杀猪一样喊叫起来,惊得鸡舍中的鸡一片乱叫。

她伸出一只手撕住了刘若男的头发,甩过去一个响亮的耳光。

刘招弟给刘盼弟使了个眼神,姊妹俩象发疯的母牛一样冲向王翠芬,又咬又抓,三下五除二就将王翠芬打倒在地。

“呀,太好了,太好了!”

一旁的刘希望和刘星拍着手叫起好来。

刘梅英吓傻了眼。

她明白今天闯了大祸了。

王翠芬可是她的婆婆,自己的妹妹打倒了她的婆婆,让她以后怎么过上安稳的日子。

本来,王翠芬就不待见自己啊。

刘梅英推开了还在动手的妹妹们,弯身想要扶起地上的王翠芬。

她伸腿一脚踢开了刘梅英。

“滚你娘的!别在这里假惺惺充好人!都给老娘滚出去,这是我王家的养鸡厂,容不得你们这些没教养的小畜生——都给我滚!”

她爬起来挥着手怒吼,象极了一头被激怒的母狮。

刘梅英还在犹豫,几个妹妹走过来拉着她向大门口走去。

剩下王翠芬坐在养鸡厂的地上,头发和身上沾满了鸡s,狼狈不堪地喘着气。

她累了,失了骂人的力气!

第329章 赵楠是费了一番心思 “这么说来,赵楠是费了一番心思。”

张凤女听完崔长耿的汇报,躺在崔长耿家的炕上背靠枕头说道。

她头有些闷闷的疼,胃里又有些恶心,全身不知为何一颤一颤的。

前几天去了县医院让大夫仔细检查了一下,并没有像崔长耿说的怀孕了。

大夫只说劳心过度,更年期提前,让她放松心态多休息。

——她能放松心态吗?关键时候杀出来赵楠,听崔长耿说已经开始四处行动了。

“他去了徐家,听徐家老大说,让徐老爷子给赶出来了。”

崔长耿有些得意。

他早安排了黄玉祥去说动徐家老小,徐世昌答应了告不倒乔荞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王彦乐家呢?他那两个后生啥反应?”

“王家说赵楠没来过,我有些不相信,事关重大,昨天下午我亲自去了一趟王家沟村,王彦乐媳妇和两个后生一口咬定没见赵楠,我觉得可疑,他家穷得锅都揭不起来,每次去都抽我给的烟,这次去他家老大给我哈德门抽,你说赵楠没去谁信!”

张凤女听着崔长耿的话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他绝对去了,并且说动了他们的心,不然怎么会一口咬定说赵楠没来!看来,人太穷更容易受人摆布,姓赵的是动了真格买通了王彦乐的两个后生了!”

“王家不愿意告下去,还有徐家呢!后面还有三个重伤住院的人,我听说一个转省城大医院截掉了一条腿,光手术费和治病就得十几万呢,算上事故赔偿,这些零零总总加起来能买下一个红星厂了!”

崔长耿胸有成竹,他才不怕赵楠兴风作浪。

红星砖厂的资金全都被公家冻结了。

就算刘梅英把鸡厂卖给了王翠芬,赵楠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去折腾!

张凤女若有所思眯着眼睛。

反正她觉得不放心,尤其乔丽丽根本就没有拿下赵楠,问她正事她懒洋洋的也不愿意说。

问急了她皱着眉头说:“你要嫌我没本事你自己去找他呗,反正我去了他总说有事要忙,我总不能去县政府门口撒泼!”

张凤女知道乔丽丽靠不住——或者她对赵楠动了心不愿意为难他,或者赵楠根本就不想再上她的贼船。

“要不,想方设法把赵楠也搅进去,他可是买卖双方的介绍人啊,你别忘了当初是他为了帮乔荞牵的线,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会没关系?

“让他进去容易,给他扣顶帽子却难,乔荞和马小国都当他是朋友,都会替他遮掩,花这力气还不如抓紧给徐世昌做做工作、给住进医院的伤者做做工作,让他们不要松口,更不能拿了赵楠的好处变了主意,你说是不是?”

崔长耿说着上了炕。

秋夜微寒,他将张凤女拥在怀里。

“你不要担心太多,好好养着身子要紧,厂里的事还有我呢,你多休息才对。”

张凤女将头靠在他厚实的胸口,心里涌来感动和温暖。

“也不知道咋回事,今年好一阵坏一阵的,饭都懒得给你做,幸好乔丽丽还算勤快,家务活全靠了她,这次她在赵楠的事上做得不够,咱们可得留心着点,我看她对赵楠动了心的样子,真是个骚蹄子!”

张凤妇说着在崔长耿脸上啄了一下,神情有些娇羞。

崔长耿的唇角浮起冷笑。

乔丽丽动没动心他不确定,赵楠说要娶她的话也未必是真。

但有一点崔长耿明白,乔丽丽现在没有多大心思帮着他和张凤女算计乔荞了。

她已做好了准备,等待着婆婆倒下的那一天。

并且,崔长耿能感觉到,这一天不会太远!

......

正如张凤女所说,赵楠的确费了不少的心思。

但没有说通徐世昌、让他放弃对乔荞的上诉,赵楠的心陷入无尽的焦灼和担忧中。

徐世昌心里还是图钱的,赵楠在提出刘梅英愿意把卖掉鸡厂的钱做出赔偿。

当时赵楠握着他的手,明显地感觉到了他手的颤抖。

——毋庸置疑,那是激动和狂喜的颤抖。

没有人不爱钱的,尤其是徐世昌这样世代种地的农民,在失去幺儿的悲痛之后,他渴望着金钱的补偿。

赵楠心怀焦虑,又不敢冒然再去徐家,他在县医院找到了住院的伤者,直接了当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三人中,一个头破了缝了二十多针,肩胛骨断裂做了手术。

一个胳膊脱臼,两根肋骨折断。

比起第三个,这两个受的伤不算什么。

第三个因为右腿膝盖和小腿骨头粉碎性骨折,在县医院检查治疗了三天之后,最终大夫做出确定,让病人转院去了省城。

他是被拉去做右腿截肢的!

没有见到第三个病人和家属,前两个都口径出奇一直——他们只是受了伤,治好了不耽搁将来干活挣钱就好,至于赔偿什么的,他们得听徐世昌的。

“为什么听他的?”赵楠有些不解。

“他儿子死了,他要报仇,要是我们答应了你不去告状,他不会让工头给我们赔偿款的。”

伤者躺在病床上如是说。

赵楠想了想,明白过来,徐世昌这是扯大旗给自己壮腰呢!

这两个人不见得愿意跟着徐世昌折腾,但包工头黄玉祥一定在后面做了不少工作。

“我今天来,是想承担了你们所有的治疗费,另外给你们两年的工伤补偿——你们在家养好伤,两年的费用我来出。”

伤者和家属听了惊讶不已,张大了嘴望着赵楠。

他们一定认为这个年轻是疯了。

“但你们得答应我,不再去跟着徐世昌上公安局和法院告乔厂长,当然,要是你告赢了也没有这样大的补偿,顶多免了医药费。”

“万一你说话不算数怎么办?”头上缝了针的男人问赵楠。

赵楠打开了身上的挎包,里面装着满满的一袋子纸币。

他来医院之前早有准备,他知道人们面对金钱时的狂热和渴望。

他都后悔去王彦乐和徐世昌家没有背着一大袋子的钱去,以此可以证明自己的实力和诚意!

病房中的人喉咙里发出一阵感叹。

有生之年他们没有见过这样多的钱。

“好,我们答应你,反正不去比去的好,都是枫城平原上的乡亲,我们也不想害人。”胳膊上打着石膏的另一个男子开了口。

他眼睛盯着赵楠的挎包,恨不能将那些钱占为己有。

“切记,事情没有结果之前,你们不能告诉任何人我来找过你们——”

“有人已经告诉过我们你要来的。”

头上包着纱布的男人打断了赵楠。

“那么你们怎么想?”他有点好笑,心想黄玉祥做事考虑还挺周全。

“我们听你的,死的人死了,我们能活下来,是天意,把别人送进牢里,对我们来说没有多大意义。”

赵楠点了点头。

他很满意这两位的表现。

但他能想到截肢的那位伤者,不一定会答应他的要求,也不一定接受他的赔偿和安抚。

问题的症结都在黄玉祥身上。

赵楠在走出医院大门时突然顿悟。

不管黄玉祥出于什么目的,这些伤者和亡者家属的情绪都是他在操纵。

得去见见他了。

赵楠抬头看了一下灰蒙蒙的天空,秋已接近尾声,冬的影子不会太远。

他懂得时间的意义。

更懂得努力的意义。

绝不气馁——他这样告诉自己,迎着秋风萧瑟,大步向前走去。

第330章 王大强想给娘出口气 临近深秋的旷野,到处一片褐色和土黄。

在冬麦没有播种之前,田野象被秋风蹂躏过一般,有着受过伤的斑驳和

王大强在干枯了的玉米地里劳作,挥着镰刀将玉米杆割下来,准备拉回家做烧炕烧火的材料。

他一个人背起七八捆的玉米杆,还没走到地头上的拖拉机旁,看到自己的娘急匆匆地向这边走来。

“大强——大强,你跟我回家,不必再给她家干活了,刘梅英这样的媳妇咱不要了,你也不必给她家当上门女婿了!”

王翠芬的声音很大,回荡在田野上,惊得一群麻雀扑棱棱地飞向远处。

“你胡说啥呀,也不怕别人听到笑话!”

王大强放下背上的玉米杆,训斥娘。

“你还怕别人笑话?你已经是大李庄的笑话了!天杀的,居然有打婆婆的媳妇,大呼小叫的仗着她家人多,伙同五六个闺女小子一起打我——走,你和我去找村长,咱们让他评评理!”

王翠芬不由分说拉着王大强往村里走。

“娘,你这是干嘛?你有话慢慢说,到底咋回事?”

王大强挣脱开来,看自己的娘气得脸色煞白,身上沾着鸡s。

“没啥好说的,刘梅英不愿意在我们王家的鸡厂干活,我说了她几句,她不高兴,教唆了刘若男骂我,我气不过,想要教训一下这妮子,不料她们姊妹几个就打起我来,还有刘阳弟兄几个,将我推倒在地上......”

王翠芬说着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嚎啕大哭,引得周围干活的人都向这边张望。

王大强眉宇间拧起川字,他对娘说的话将信将疑。

看娘的样子,确实是和别人撕打过,不然她这样爱漂亮爱显摆的人,不会顶着蓬头乱发和一身的鸡s出来走动。

他对刘若男和刘阳这几个娃的脾气多少了解,刘若男曾把炮仗塞进了王二狗的脖子炸伤了他,害得王二狗的脖根后留下了一个不小的伤疤。

“娘,你起来,跟我回家,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有话咱们回家去说!”

“我不回去!我活得这样可怜,让一帮毛孩子欺负,连条狗都不如,不如让我死在这里好了!”

王翠芬泪水涟涟,坐在秋风四起的田野里十分凄惨。

王大强有些恼了,他觉得是刘梅英没有看好自己家的弟妹们,王翠芬再不好也是他王大强的亲娘、刘梅英的婆婆。

怎么可以让做小辈的随便欺负?何况还有刘阳兄弟几个——他们仨人说穿了只是乔荞领养的孤儿。

“娘,你跟我回鸡厂,我问问刘梅英到底咋回事!”

王大强发动起了拖拉机。

王翠芬看了一眼他的表情——他很恼火的样子,这是要回去找刘梅英一帮算账还是要当面对质问个明白?

王翠芬的心里七上八下。

论理,是她挑起了是非,说人家乔荞是杀人犯,还骂刘阳是杀人犯的儿子。

可是刘若男不也揭自己的短吗?没大没小骂自己是老寡妇、老不正经,这样的奇耻大辱怎能就此罢休!

拖拉机冒出黑烟,发出哒哒哒的响声。

王大强已手握方向盘等着她上车。

要是不去,王大强一定不答应。

不管是当面对质还是替自己出气,王翠芬都得面对。

她跳上了车厢,任由拖拉机载着自己向河滩方向飙去。

半支烟功夫,拖拉机停在了养鸡厂门口。

王大强跳下车,径直走进鸡厂,看到刘梅英正和家中的几个弟妹在清理鸡粪。

“梅英,你咋回事?让你不要惹我娘你非要和她对着干,这不是给我找麻烦吗?”

王大强正在气头上,声音很冲。

刘梅英一怔,看王大强身后的婆婆——王翠芬得意地藐视着她。

“大强,我没有啊,娘早上抱怨你没有来鸡厂干活,我解释了一下,她就开始说难听的话,正好让若男听到了,她们吵了起来——”

“光是吵起来了吗?你挑拨刘若男和刘阳几个打我娘,这是他们做小辈的能做的事吗?我看你是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了,把以前对我娘的仇也要报了!”

王大强果然真生了气,将所有的错怨在了刘梅英和几个弟妹身上。

王翠芬的心里舒坦许多,她走上来,对王大强说道:“大强,可了不得啊,刘梅英一看我教训了刘若男几句,就让刘招弟和刘盼弟两个来打我,将我推倒在地上,任刘阳几个狠劲踢我.......”

王翠芬说着眼泪就来,扑簌簌的泪珠子掉在地上,王大强再恨铁不成钢,也觉得娘这次是受了大的委屈。

他得为娘伸张一下正义。

“刘梅英,你还犟嘴,你把刘招弟刘盼弟和刘若男叫过来——还有刘阳兄弟几个,让他们给我娘道歉认错!”

刘梅英的眼中涌上了泪花。

她眼巴巴地望着王大强,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明明是王翠芬先骂人,先动手打人,怎么现在错的是自己?

诚然,刘若男和刘招弟她们几个也有错,但王大强也不应该一味向着他娘啊。

“大强,我来给娘认个错,这事都怪我,怨不得弟妹们,以后我一定多管教他们几个。”

刘梅英说着放下手里的铁铲,拭了拭眼角走到王翠芬面前。

“你逞啥能?叫他们几个过来,我就不信这帮娃是野人,都敢出手打人了!”

王大强推开了她,力气有些大,刘梅英站立不稳,险些跌倒在地。

后面的刘招弟看不下去了,她看着王大强身后的王翠芬一脸得意,王大强又这样不问青红皂白来斥责大姐刘梅英,她冲到王大强面前,大声吼道:

“大强哥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这样凶干嘛?你和我姐结婚才几天就骂她,你是不是看我娘不在就想欺负她?我告诉你,你不要和你娘为非作歹,你只不过是招到我们家的上门女婿,你最好也清楚你自己的身份!”

犹如一枚炸弹落在了养鸡厂中,王大强的头嗡地响了起来。

自己的娘被刘梅英的几个弟妹打了,现在刘招弟又当面说他是上门女婿,这不是揭他的短羞辱他吗?

“刘招弟,你算哪根葱哪根蒜!你少给我放屁!你打我娘我还没找你算帐,你还有脸给我说这些!”

王大强手指着刘招弟的鼻子一脸怒火。

刘阳一看形势不对,赶忙跑上来拉住王大强的胳膊劝道:“大强哥,你不要生气,不要再吵再闹,都是我们几个不好,若婶子生了气,我给她认个错吧。”

“你给老子滚开!”王大强胳膊一抡,啪一下打在了刘阳的脸上。“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没处去被收养的寄生虫,我娘稀罕你认错!”

刘阳被打得不轻,捂着脸低下了头。

刘梅英听不下去了,王大强的话一如锋利的刀子扎在了她的心上,她看着刘阳可怜兮兮的样子心疼起来,走过去拉过他,对刘阳说道:“别生气,你哥在气头上,气头上的话都难听,乖,你们几个都回家去,把作业写完了等我回来给你做饭吃。”

刘阳点点头,过去叫过刘月刘星,他们本来是帮着大姐干活的,不想又挨了王大强一顿骂。

王翠芬适时补了一句:“大强啊,你这上门女婿活得真可怜呐,为娘不中用,让你上她家受这些闲气,你看看你媳妇多厉害,她娘不在了,她就是当家的,你可得小心着点,不然把你赶出她家的门!”

刘梅英一听赶紧说道:“娘再莫胡说,我既然和大强成了夫妻,咱们就是一家人,以后我让弟妹们不来养鸡厂就是了,我自己也忙得过来——”

“不用你来忙,这是我娘盘下的养鸡厂,你爱干嘛就去干嘛!我算看清了,你根本就没拿我娘当回事,拿我当回事,教唆这一帮娃们找我娘的茬,刘梅英,我算看错了你!”

王大强怒不可遏地吼着,将地上的一把铁锹踢了出去。

铁锹咣当落地,惊得鸡舍里的鸡一片狂呼乱叫。

刘梅英再也受不住了,无数的委屈和难过漫过她的心房,让她整个人都颤栗起来。

她捂着脸跑出养鸡厂,任凭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脸庞......

第331章 赵楠和黄玉祥会面 要找到黄玉祥的下落似乎很难。

赵楠觉得,他刻意躲避着什么。

去了黄玉祥家两次,两次都扑了空,赵楠只有自己到处打听。

他在下班后转悠在各种小旅馆和小酒馆,出入各种棋牌麻将室,问了好多人都没有打听到黄玉祥的影踪。

赵楠有点焦头烂额了。

他想马小国一定知道黄玉祥的下落,毕竟他们以前深入接触过。

马小国在羁押候审当中,赵楠是见不到他的。

只好去求公安局战友的同学,想了法子传信给马小国,他捎了纸条出来,赵楠一看,上面写到:西桥头北斗巷最里头7号是他另外的家。

难怪赵楠找了多次都扑空。

他等到天黑之后去了西桥头。

向行人打听了具体位置,赵楠走进了北斗巷。

这里是枫城最西的河边,已靠近郊区,三教九流的人穿行在狭小的巷子中,让人觉得象是走在村子里。

一直走到最里头,他才找到7号的院门。

敲门。

好半天里头传来声音:“谁啊?”

赵楠没有吭声,继续用手拍着门板。

门吱呀拉开,昏暗的路灯光下,黄玉祥那张坑洼不平的脸探了出来。

“你是——”

“你好黄老板,我是赵楠。“

赵楠伸出了右手,黄玉祥愣了一下——人都到了门口,再拒人门外显得自己小气。

他笑起来,伸出手和赵楠握在一起。

“马小国的朋友对吧?”

他明知故问,将赵楠往屋里请。

还没走进屋子里,里面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声:“玉祥,是谁来了呀?”

赵楠掀起门帘进去,看到一个穿着家常衣服的年轻女子坐在一张破沙发上,睁着一双猫头鹰似的眼睛打量着自己。

“巧姑,这是我一个朋友,来家里转转,起来给客人倒茶去。”

黄玉祥吩咐女人,赵楠看这光景早明白了七八分,难怪去黄玉祥名正言顺的家总是扑空,没想到他在这僻巷中金屋藏娇呢。

他冲着巧姑点头笑了一下,算作问候。

巧姑放下二郎腿,将赵楠浑身上下扫了一遍,象见到了稀罕人物一般,赶紧堆上笑,麻溜去端茶倒水,姿态轻盈如蝶,腰肢曼妙生风,放下茶杯不忘拿眼角递一个媚笑给赵楠。

他装没看到,和黄玉祥攀谈起来。

“小国今年运气有点背,出了这么大事让我担心了好一阵,当初我劝他不要买红星厂的劣质砖,他不听,非要用来修厂房,得,现在出事了吧!”

黄玉祥早知赵楠所来为何,开口就将责任推到了马小国和乔荞身上。

赵楠心想这货一看就是个人精,肠子里蛔虫多着呢,明明马小国问了他砖头能不能用,他满口答应说完全能用。

现在把自己撇得一清二楚。

“黄哥说得对,小国那脾气倔得很,谁说也听不进去,当初我出面牵线让他去红星厂看看砖头,人家乔厂家倒也实诚,把砖头的质量问题摆在了桌面上,我想着小国看不上,结果一听价格便宜,他动了心全要下了,这事说到源头上还怪我,一听出了事故,害得我睡不好觉吃不下饭。”

赵楠说完抽着烟叹气,斜眼观察着黄玉祥的神色,他吐出一口浓烟,象要遮掩自己的表情,嘴里说道:

“这事也怨不得你,你是出于好心,一来想帮着乔厂长找到销路,二来是想着替马小国省钱,我呢,包工不包料,一看拉来好几十车砖头,工期又不能延误,只好加班加点修起来,谁知真出了事——那么大的厂房塌了砸死了人,乔厂长和他都犯了国法,被抓进去了,你说这冤不冤啊!”

黄玉祥一唱三叹,脸上尽显愁苦之色,倒让赵楠觉得他是受害人之一。

“黄哥啊,他们是冤——是真冤,谁也没想过工程会出了质量问题,建好的厂房竟然塌了出了人命,现在伤亡者的家属要告他们,咱们得想法子帮帮,谁让你和我是他们的朋友呢。”

话题绕到了正题上,黄玉祥心里冷笑起来,他抖了抖烟灰,皱着眉头说道:“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可是怎么帮?红星厂的砖不合格,马小国贪便宜非要用,导致两死三伤,错在他们身上,神仙也救不了他们了!”

黄玉祥说得很坚决,赵楠听出了他柔软的话语里传递出的强硬,他试着强调了一下:“怎么说也是工程质量问题,追查起来黄哥你也要担责任啊。”

黄玉祥笑了笑,将烟蒂慢慢揉灭,缓缓说道:“是啊,论理可真是工程质量问题,但起因是马小国坚持要用这些砖,我还劝过他几次呢,他听不进去,这可是有大把的人做证。最新的调查我打听过了,说他和乔荞私下串通,修厂子是为了把这些垃圾砖派上用场消化掉!”

赵楠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论。

显然黄玉祥背后还有人在撑腰。

“依着黄哥这说法你可是清白的了?”

“那也未必,最多罚一笔钱是有的事。”

黄玉祥回答得相当自信。

赵楠装着伸了一下懒腰,回头看到巧姑一直坐在不远的椅子上剪指甲。

每剪一下,都要拿眼睛瞟一下赵楠。

他喝了口茶,对黄玉祥说道:“要不黄哥我俩出去喝几杯,有些话咱兄弟二人再交流交流。”

黄玉祥立即明白了他的想法——这是和他正式交涉呢,是嫌巧姑在场不放心。

他冲巧姑吩咐道:“去把酒拿来,我和兄弟在家喝喝,你上外头买斤猪头肉去,再称点花生米。”

巧姑有些不情愿,从里屋拿了一斤高粱酒出来放在桌上,伸出手向黄玉祥要了钱,衣服都没换,趿着拖鞋出了门。

两人碰了个双杯。

“黄哥可真是艳福不浅啊,这正室和小妾都有了,大嫂二嫂都是美人呢。”

赵楠夸人的话让黄玉祥听来并不受用。

他脸上露出尴尬,笑道:“兄弟别乱说啊,这边院子你大嫂不知道,我和巧姑的事她更是没听过。”

赵楠明白怎么回事,笑着圆场:“男人嘛,谁有钱了都一样,黄哥你这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小弟羡慕你!”

说得黄玉祥不好意思,和赵楠又碰杯,两人一饮而尽。

“哥啊,说真的,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是想和你商量件事,刚才我说咱们帮帮乔厂长和马小国,也算尽了朋友之义——”

“那是那是,兄弟你说怎么个帮法?”黄玉祥就等他捅破这层纸。

“死的人死了,活的人还得往下活,我听说那些死伤的工人都是黄哥手下的人,跟你有着交情,他们要是不告这个状,这事私下完全可以解决的,你说是不是?”

黄玉祥装没听懂,问道:“你的意思是让他们撤了状纸,不告了?”

赵楠郑重地点点头。

“那咋行得通?出了两条人命,弄得全县皆知,要是不拿乔厂长做筏子,以后还有人做出这样黑心的事!”

黄玉祥大呼小叫的样子象极了小丑。

赵楠沉着气,说道:“所以我来找你,与其让他们受刑罚,不如让他们受到别的惩罚。”

“啥惩罚?”

“让乔厂长担了所有的赔偿费用,再给你的工程损失做出相应的补偿,你看这样可好?”

“不好,绝对行不通,人命关天的事,咱们可不敢胡来啊!”

黄玉祥头摇得象个拔浪鼓,赵楠来找他的目的和他想的一模一样。

给再多的钱,黄玉祥也不会答应偃旗息鼓了,崔长耿已明明白白地给他讲清了,是要将乔荞搞得一败涂地,没有站起来的任何机会!

何况厂房的坍塌,只有黄玉祥最清楚是什么原因。

——要是没有人为因素,好端端的房子也不会塌掉啊!

如果自己答应了赵楠,等于惹急了崔长耿,黄玉祥知道他的厉害和手段,弄不好自己毁在了姓崔的手中。

他能不怕吗?

赵楠喝干了杯中酒。

他知道黄玉祥不会答应自己提出的条件了。

就算再优厚的补偿,黄玉祥也不会看在眼里。

他的心坠进了冰冷的湖水里,无息无声在下沉,失望和难过让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猪头肉我让热过了,花生米是现炸的——快尝尝。”

门外闪进来巧姑,她将买来的东西摆在几上,递给赵楠一双筷子。

黄玉祥看出了赵楠的失望和难过,他知道濒临绝望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他就要灭了他拯救乔荞的念想,让他死了心不再插手此事。

他笑起来,朝巧姑说:“你也坐下来吃点,陪我兄弟喝几杯,你看他,年轻轻地一脸愁容,你得让他高兴点。”

巧姑正求之不得呢。

她举起酒杯,一脸风情万种,娇滴滴说道:“兄弟,嫂子敬你一杯,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消不了灾呀!”

第332章 刘梅英赌气在娘家 像好多吵了嘴呕气的小两口一样,刘梅英当天晚上没有去老院子住。

她住在了河滩的娘家。

娘家对每一个嫁出去的女人来说是唯一的依靠,是心灵的慰籍。

她一如既往地给姥爷和弟妹们做饭洗衣,趁着闲下来的时间,将家中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刘若男和刘阳有些蔫吧。

刘梅英知道刘若男一定很愧疚,是她太冲动惹出了祸,刘阳情绪低落一定是听了王大强的气话,说他是领养的寄生虫。

光凭这些,刘梅英觉得王大强做事太鲁莽太草率,甚至内心有些阴毒。

她忍着气,静下心安慰了刘阳几句。

刘阳是个单纯善良的男孩子,说道:“姐,没事的,大强哥只是在气头上,谁生气了都没好话,再说了,比这难听的我都听多了,无所谓的,我们是一家人,我不会记恨的。”

刘梅英直夸刘阳懂事,看刘若男撅着小嘴一脸的不高兴呆在院子中,她走过去揪了一下她的耳朵。

“若男,抓紧去写作业去,我在家住一两天就回去,别想太多!”

“姐,我就想不通,咱家鸡厂为啥非要卖给大强哥他娘?你看她那猖狂劲儿,巴不得咱娘不回来似的。”

刘若男义愤难平,刘招弟从堂屋走出来说道:“我还真没看出来王大强会帮着他娘教训我们!他是来我家做上门女婿的,住的房子也是我们刘家的老院子,姐,这次你得狠点心,让他知道你也不是好惹的。”

刘梅英笑起来,叫过刘招弟帮自己拧着刚捞出水的床单,对她说道:“不管怎么样,你们动手打人就不对,她再不好也是长辈,是王大强的娘,换成咱们,能看着别人欺负咱娘吗?”

刘招弟的脸红起来,拿过床单晾在了院中的铁丝上。

“还有,你非要拿针往他心上扎,他是上门女婿,但你得拿他当自己的家人看待,说他住着咱家的老院子,让他心里怎么想?他是男人,最怕人前没面子。”

“大姐,你是心疼我们欺负你婆婆和大强哥了啊。”

刘盼弟笑嘻嘻地从屋里走出来取笑道。

刘梅英不好意思起来,伸手从洗衣盆里用手撩起一把水,向她脸上泼过去。

“死妮子,小心我收拾你们几个,别以为娘不在就没人管教你们,要再不听话照样揭你们的皮!“

她嘴里骂着,心里疼着几个妹妹。

娘不在家中的日日夜夜,刘招弟几个心情从没好过,刘梅英知道她们和自己一样,每时每刻盼着娘早一天回家。

“好姐姐,是我们的错了,以后再不给你惹麻烦了,你别生气好不好嘛 。”

刘盼弟抹着脸上的水珠子,下了台阶趴在了刘梅英的肩上撒娇。

刘招弟趁机从床单后面走过来,拉着她的手也哄起了她:“姐姐,都是我的错,不该说难听话激怒了大强哥——都怪他娘,一定没给他说啥好话。”

两个妹妹的亲昵让刘梅英倍感心暖,她揪着刘盼弟的羊角辫说道:“你们明明知道他娘不会说啥好话,偏要和她一般见识,以后最好躲她远一些,省得再发生争吵。”

刘招弟和刘盼弟赶忙点头答应,一旁坐在台阶上的刘若男哭丧着脸,突然问刘梅英:“姐,你说咱娘啥时候回来?我想她了,学校的同学老嘲笑我,他们说娘不会放出来了......”

看着刘若男泪眼婆娑的样子,刘招弟和刘盼弟红了眼圈,刘梅英强打起精神,对几个妹妹说道:“你们放心好了,好好念书比啥都重要,为了救娘出来,我才不得不把养鸡厂盘给了大强他娘,赵楠哥在抓紧想着法子,我们要相信娘会平平安安地回来!”

刘梅英说着转过身去晾衣服。

抬起头望天,把将要流出的眼泪硬是憋了回去。

......

第二天一大早,刘梅英去庄稼地里干活,她拿着昨晚磨得锃亮的镰刀,计划着得把玉米杆全割了。

割倒在地里,王大强去拉的时候就会轻松许多。

昨晚和妹妹们睡一个炕上说了许多心里话,刘梅英早不生王大强的气了。

她出了院门,特意朝鸡厂看了看。

鸡厂门紧闭,听得见里面鸡饿得呱呱直叫,要是换成以前,刘梅英在天没亮之前早喂了一遍鸡饲料。

养鸡厂盘下后,晚上来看门的是王二狗和王三壮,王翠芬心里提防着王大强,才不会让他和刘梅英晚上住在鸡厂里。

刘梅英有些担心鸡,又不好意思叫这两个小叔子起来,心想不按时喂鸡也好,上学可别迟到了。

走到村边的庄稼地,特意朝自己家的老院子望了一下,老院子厨房的烟囱里已冒着白烟,她知道王大强已下了炕烧水做吃的,心里不免笑起来,没有她做饭,也不知道他吃啥。

有些放心不下王大强,回去又拉不下脸面,狠着心走进自己家的玉米地,不远处看到姬玲玲扛着锄头从田间小道上走来。

“玲玲姐,你也下地啊。”

“梅英,你可真早,我去把红薯地刨一下,得赶紧把冬油菜种了。”

说话间人已走到了刘梅英跟前,晨光中刘梅英看到她有些黑瘦。

“这几天没看到你,想着闲了去找你呢,你咋晒黑了,玲玲姐?”

“可不是嘛,我去姬家河干了几天活,把那边的庄稼地该种的种了,该犁的犁了,梅英,赵楠那边有消息了吗?”

姬玲玲眼中闪着焦急。

刘梅英摇了摇头,轻声说:“没有呢,你忘了,他都没有收我们的钱,我心里一直不踏实。”

姬玲玲放下了肩上的锄头,她的心里何曾踏实过,赵楠上次见到她表现得很冷漠,倒让她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莫非,是乔丽丽追着赵楠不放,给他说了些什么?

姬玲玲的心象被什么猛地扯了一下。

“不行,梅英,我们不能干活了,得去城里找一趟赵楠,看看他到底帮没帮我们,一晃秋天都过去了,再不想办法,只怕来不及了呀!”

刘梅英听了点点头,想要告诉她自己和王大强闹别扭的事。

姬玲玲没有容她说话,上前夺下了她手里的镰刀拉起她折转了身子。

“梅英,咱得抓紧时间,我忘了告诉你,乔丽丽和赵楠又扯到一块去了,她这个时候去找赵楠,一定是张凤女的主意——乔丽丽和赵楠拉关系,分明别有用心,咱们可不能让她们拉赵楠下水,灭了我们唯一的希望!”

“有这事?你咋不早告诉我啊?”

“我看你心里负担太重,思想压力太大,所以没敢给你说。”姬玲玲拉着刘梅手说道。

刘梅英抬头看到自己家的老院子还在冒着白烟,苦笑了一下。

负担再重,压力再大,还得活下去啊。

偏偏这个时候,王大强和自己呕气。

偏偏这个时候,又听到乔丽丽跳出来兴风作浪。

她还真担心乔丽丽对赵楠做出别的事。

乔丽丽能嫁给李光明,全凭了卑劣的手段和龌龊不堪的诡计!

想一想,她的心都不安地在狂跳。

“玲玲姐,要是乔丽丽这次真有本事拦下了赵楠,我不会放过她!”

刘梅英说得相当认真。

姬玲玲握着她的手,能感觉她身体的悸动。

她想说“我也不会放过她!”

但她没有说出口。

没有说出口,并不表示姬玲玲软弱或者怯懦,她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知道自己有完全的信心对付乔丽丽这样的无耻之徒!

第333章 算不算金蝉脱壳 赵楠那晚离开黄玉祥家都到半夜了。

他和黄玉祥喝着酒,两人都在佯装热情和投入。

旁边又有巧姑作陪,一瓶喝完,再一瓶过半,赵楠眯着眼睛斜睨,发现巧姑其实酒量惊人。

黄玉祥热情款待赵楠,想要从他嘴里套出一些实情。

他知道自己拒绝了赵楠的要求,他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兄弟,其实说真心话,马小国这人不错,对我特好,我不想看着他受苦受难,可我能力有限,也没有别的门路,不知你还有没有其它高见?”

说着给赵楠敬烟,巧姑划了一根火柴替他点着。

赵楠知道他想打听什么,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叹了一声长气。

“黄哥啊,兄弟我知道你为人仗义,我原想着找你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把状纸撤了咱们私下了结,结果你说这事行不通——行不通就行不通吧,我也是无能为力了,换成以前,我家老爷子还能跑跑腿求求情,现在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掐着指头过日子,所以说,人各有命,也只能凭他们的造化了!”

此言一出,黄玉祥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他和赵楠又碰一杯,呲着牙喝下,给巧姑使了一下眼色。

巧姑拿起筷子递到赵楠手中,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兄弟快吃点菜,别光喝闷酒,嫂子看你是个热心肠的人,为不相干的人可别愁坏了身子。”

赵楠尚没喝醉,他知道自己的酒量,面对黄玉祥这样心怀诡诈之人,他怎么敢喝醉?

心里一直清醒着,如临战场。

巧姑的手在他的肩膀上没有挪开,拿指甲轻轻掐着他。

他佯装酒醉,连夸了几声巧姑长得漂亮,和画报上的电影明星一个模子,喜得巧姑的脸红得象个猴屁股,满喝了两大杯酒。

“兄弟,烟没了,我去巷子口买包烟,马上就来——”

黄玉祥站起身,摇晃着朝门口走去。

赵楠赶紧说道:“没烟抽有酒喝,就不要麻烦哥了。”

巧姑拉着他的胳膊,劝道:“让他去,灌了二两马尿,心里痒痒,是想看小卖部里的小寡妇去——我还不知道他那心思!”

听着院门咣当一声关上,赵楠有些坐不住了。

屋子里的灯光昏黄,巧姑的脸红里泛着一层金色,象一尊庙里泥塑的麻姑像。

黄玉祥一走,她靠得更近,捧起桌上的酒杯,娇滴滴道:“兄弟好长相,咱这县城里我还是头次见到你这样俊的男人,那个妮子要是嫁给你,一辈子也算知足了。”

说着将酒杯递到了赵楠唇边。

赵楠眼睛眯着,他决定看看这对男女要演哪出戏!

酒只让他喝了半杯,剩下的半杯巧姑端在手里。

“我心疼兄弟,这半杯嫂子替你喝了,免得你喝多了伤了身子。”

她的一只手不安分地攀在他的脖子上。

赵楠蓦然心惊,心想:怕是这婆娘和黄玉祥没安好心,深更半夜将他和巧姑留在屋子里,万一被人撞见,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嫂子稍等,我去方便一下,即刻就来。”

他推开了巧姑,装着要去茅厕。

巧姑两眼如水,舍不得的样子,拿起半杯酒仰起了脖子。

赵楠出了房门,眼看西墙角下便是茅厕,再看墙一人多高,他本是当兵出身,练得一身好功夫。

躬身往上一跃,猫一样灵巧爬上墙头,再往南移了几步,纵身跳出了院子。

走到院门口一摸铁扣,早被一把大铁锁锁住了!

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心想黄玉祥果然奸猾,要不是自己翻出来,里头有巧姑厚颜骚扰,外面黄玉祥定会带人来捉奸,自己怕是难以脱身了!

借着稀薄的路灯光,他没有从来路返回,朝着反方向疾步行来,所幸巷子是通透的,七拐八拐走了半个时辰,出来时已到了县城的南大街。

赵楠这才长吁一口气。

今晚算是白忙活了,黄玉祥不会收手,自己还得抓紧想办法。

最主要的是能不能说服八里铺村的徐世昌,他是个硬骨头,要是真要说动了他,徐世昌不一定会受黄玉祥的摆布。

赵楠一路胡思乱想着走进家里,看灯亮着,爷爷还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收音机等他。

“爷爷,我给你说过了多少回了,要早点休息,你就是不听话。”

赵楠说着蹲在老人家面前,看他瘦得皮包骨头了,但精神尚好。

“楠楠你喝酒了?这么大酒味,仔细你爹知道骂你。”爷爷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头,看着赵家这个唯一的男孙心里充满了希望。

他知道自己在世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孙子。

“我爹又不在枫城,除非是你告诉他,爷爷,下个星期天我带你去省城,顺便看看我爹娘。”

赵楠有些想自己的父母了,他心想爷爷也一定想念他们。

“我不去,他们写信说近期要来,上次你带我去省医院不是见过他们了吗?我不喜欢大城市,太吵,我就喜欢在枫城呆着。”

爷爷说得很诚实。

枫城是他的故乡,落叶归根,他知道自己最终会长眠在养育他的故土。

赵楠伸出手扶起他,带爷爷走进了他的卧室。

安顿他躺下,正要熄灭台灯,爷爷拦住了他。

“楠楠,爷爷知道你为乔厂长和马小国的事心烦呢,但心烦也不能去喝酒解忧——”

赵楠点了点头,听爷爷说道:

“本来我不想告诉你——在事情没有结果之前,看你日夜为此事烦恼,我担心你来着,爷爷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你别胡说,爷爷,你没事的。”赵楠脱口而出,看爷爷咳嗽了几声,忙端了水扶他喝了一口。

“这是个事关人命的案子,但有诸多不妥和可疑之处,我已写信给我以前的领导和下属,靠得住的都托付了,他们会尽全力敦促重新调查,当然,有些事不应当让你知道,爷爷这次是动用了以前的老资本,希望能帮他们免受牢狱之灾。”

赵楠感动地握住了爷爷的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楠楠,法律不会放过一个恶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如果乔厂长和马小国出来了,你一定告诉他们好好做人,不要再犯任何错误。”

“如果他们真有了错,必须受到法律的制裁,你更不能心存怨恨,耐心等待他们出来——我想,也不至于受到极刑和长期的劳教!”

老爷子说完叹了口气。

赵楠知道爷爷累了,他一定私底下努力过了。

他凭着心里的良知帮着乔荞。

替赵楠做最后一次的分忧解难。

他相信自己孙儿的品格,相信着人世间的美好和善良......

赵楠坐在床头,听爷爷静静睡了过去,发出安详的鼾声。

他拉灭台灯,悄悄走到自己的房间。

没有脱衣,他倒下去,拉开被子蒙住了自己。

第334章 三人吃了顿包子 姬玲玲和刘梅英抵达县城时候太阳才一人多高。

她们见到赵楠时,看他神色疲倦,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赵楠哥,这只鸡是玲玲姐家的,我家现在没鸡了,这筐蛋是我以前捡的,都是红皮的,你拿回家给爷爷补补身子。”

刘梅英说着将鸡和蛋递了过去。

鸡还活着,她们走得急,没来及杀掉,提在网兜里伸出头,露出鲜红的鸡冠。

“你们这么客气干嘛,家里不缺这些。”赵楠有些不好意思。

姬玲玲笑道:“穷人有穷心,知道你不缺,就当我们的一点小心意吧。”

他只好接了过来。

“你们是来打听你娘的消息的吧?这边说话不方便,我带你们去吃点东西,边吃边说。”

赵楠说着转身把鸡和蛋放在了单位传达室,带着她俩往街上走去,找到一家包子店,招呼二人进去,叫了三笼包子和三碗小米粥。

“快吃点,大清早你们一定还没吃饭。”赵楠说着将包子往她们面前推了推。

抬头看到姬玲玲黑了瘦了,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又倏地躲开,刘梅英没心吃东西,悄声问赵楠:“你快告诉我娘怎么样了啊。”

赵楠看看包子店已过了早上的高峰,七零八落坐着几个不认识的人。

这才把找过王彦乐家人、徐世昌家人以及黄玉祥的事详述了一遍。

“......答应痛快的算医院两个受伤的人,剩下一个去了省城医院,一条腿被截掉了,只怕这个也难说话,至于最难的就算徐世昌和黄玉祥了,他们根本不考虑撤诉,依我看,黄玉祥不一定图钱,他不肯放手,一定另有原因!”

赵楠说完喝了半碗小米粥。

姬玲玲和刘梅英眼巴巴地望着他,听他讲完,姬玲玲忙问:“姓黄的不图钱,哪图啥?有啥原因?”

赵楠摇摇头。

这只是他的推测,那晚从黄玉祥家脱身而出,第二天清醒过来,他总觉得黄玉祥一定深藏着什么。

“赵楠哥,除了黄玉祥,那个徐世昌和王家的后人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吗?你没有给他们提出拿钱补偿的事吗?”

刘梅英不死心,她以为赵楠没有提钱的事。

“当然提了,我看王家的两个后人动了心,但徐世昌还真吃不准,他最小的儿子死了,心里怀着恨,巴不得你娘被判刑,我劝了很久,他说‘让她闺女死一个看看”——这样固执死板的人,说啥都没有用的。”

“简直太过分了,砖头是有问题,但施工方就没有问题吗?为啥不把黄玉祥也抓进去?”

姬玲玲很气愤。

赵楠点着了一支烟,说道:“他撇得很清,所以我觉得这里头有问题。”

刘梅英低着头没有说话,她被失望的情绪包裹着,如同无数的蚂蝗撕咬着心灵,疼痛和焦虑让她坐不下去了。

“赵楠哥,劳你费心了,这事还得麻烦你再跑一跑,要是有啥消息,你一定告诉我们一声,我和玲玲姐还有事,得回去了。”

赵楠很想告诉她们爷爷说过的话——告诉她们事情会向好的方面发展,自己也会再想办法搞定黄玉祥等人——

可是,有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有些事尚未定论,说出来怕她们期望过高。

他只好点了点头。

出了包子店的门,姬玲玲对刘梅英说道:“梅英,你到商店给我爹称斤白砂糖,我和赵楠说几句话。”

刘梅英点头离开。

“有什么事吗?”赵楠很好奇也很谨慎。

“有呢,我觉得乔丽丽找你一定事出有因吧——你可能不知道,她和李光明的娘一个心思,对乔婶恨到了骨子里了——”

“有这事?为什么?”赵楠很吃惊,手一抖,烟灰掉在他锃亮的皮鞋上。

“因为李光明把红星砖厂留给了乔婶,而不是他娘,更不是乔丽丽!”

姬玲玲说完想转身离开。

从赵楠的眼中她明白乔丽丽一定说了好多关于她的许多丑事。

不管真真假假,乔丽丽嘴中的姬玲玲一定坏到了极点。

“等等——她是找了我,并没有说什么啊。”赵楠追了上来,他觉得乔丽丽关心着乔荞的安危,至于对他心怀不轨,那属于另一种男女之间的范畴。

“那是她没有等到合适的机会,不是吗?”

姬玲玲反问道,眼睛审视着赵楠,知道他还没有掉入乔丽丽的网中。

赵楠听出了玄机。

他在等姬玲玲还说些什么——然而她象下了某种决心,转头向对面的刘梅英走去。

她知道用不着对赵楠辩解自己的清白与好坏。

更用不着去诋毁乔丽丽的清白与好坏。

时间是最好的东西,终会见证一切阴暗和光明。

“玲玲姐,你问他乔丽丽来找他的目的了吗?”刘梅英很聪明,已猜到姬玲玲要对赵楠说什么。

“问了,听他的意思乔丽丽还没提一些要求呢。”

“他不会替她隐瞒什么吧?”刘梅英心里有着疑窦。

“不会,他是好人,我猜,是乔丽丽还没有施展诡计拉他下水而已!”

姬玲玲回答得很自信,她相信着赵楠的为人,虽然他怀疑着自己——一个身败名裂的女人,在他看来一定心黑肠烂,也许根本不值得信任和同情。

“梅英,我们回家吗?”

“不,我们得去一趟徐世昌家,亲自见见他,看能不能求他收回心意,放过我娘。”

第335章 这状我不告了 刘梅英和姬玲玲走进八里铺村,引得村里人仰颈观望。

刘梅英知道他们看的是姬玲玲。

就算姬玲玲黑了瘦了,依然是美人中的美人,骑着自行车的样子,依然楚楚动人。

向村里人打听了徐世昌家位置,两人穿街入巷,骑车来到了徐世昌家的院门口。

凑巧,徐世昌老两口正在门前晒太阳,老婆子戴着老花镜手里绣着一个色彩绚丽的布老虎。

一见来了两个俊俏的年轻闺女,老两口有点纳闷,细看一下并不认识,莫非是走错门了。

“大爷,这是徐世昌家吧?”

姬玲玲微笑着问道。

“是,是,我就是徐世昌,闺女,你们是——”

徐世昌从墙根的石头堆上站起身,笑容很客气。

问他话的闺女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女演员,整个八里铺村可没有这样俊俏的妮子。

“我俩是从大李庄过来的,专门来看看徐大爷和大娘。”

姬玲玲的话音刚落,徐世昌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不光僵住,他马上换了一副面孔,冷冰冰说道:“我又不认识你们,找我啥事?”

他已知晓来人是谁,所来为何。

“徐大爷,我是乔荞的闺女,叫刘梅英,你不认识我们没关系,但你肯定认识我娘——你老人家在法院告我娘呢。”

刘梅英赔着笑脸说道,看到徐家老婆子手中的布老虎,张口夸道:“大娘好手艺,我姥姥活着时也喜欢做这个,小时候给我教过,可惜没学会,大娘可有心教教我?”

老婆子脸上笑得菊花一样,赶忙说:“这个简单,你想学我教你,容易得很。”

一旁的徐世昌一听刘梅英的话,正想发作,看她自来熟和老婆子套着近乎,又不好意思起来。

人家闺女和自己的孙子年纪差不多,和她们生气,不是失了身份嘛。

他咳嗽了一声,问姬玲玲:“你们是来给乔厂长求情来的吧,有个城里的后生来过了,我跟他说了,撤诉是不可能的事,也请你们死了这份心!”

姬玲玲和刘梅英面面相觑,到他们家门口,门都不让进,老头子已把话挑明了。

可见赵楠说的没错,徐世昌的确是个难啃的老骨头!

“徐大爷,你别生气,我们是来给我娘求个人情,既然你不愿意给这份人情,我们也不会难为你。”刘梅英立住了自行车,来到了徐世昌面前说道。

“只是我心疼我娘,好比你疼你过了世的儿子,养育之恩未报,娘却进了牢狱。我知道你恨我娘呢——恨她把没有烧好的砖卖给了马小国,厂房塌了伤了你儿子的性命,我娘一定很伤心很难过,她是个孝顺的闺女,我姥爷和姥姥都是她来养老送终。”

徐世昌闻言不为所动,身后的老婆子听了进去,扯着袖子拭起了眼角。

“徐大爷,你和我都不甘心家里的人遭难,所以你坚持要告我娘,我坚持来向你求个人情,你不会怪我吧?”

刘梅英说着泪已涌出了眼眶。

徐世昌再强硬、再冷漠,看到刘梅英的样子也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为人父母都一样,哪个不心疼自己的儿女呢。

他听赵楠说,乔荞不光养育五个闺女,又领养了三个儿子。

他多少了解乔荞的底细,一个离婚的寡妇,名声不怎么好,行事为人也有可嘉之处。

只是,自己的幺儿徐强死在了砖头之下,这些砖可是她管理的红星砖厂烧制的!

每每想到这些,徐世昌悲恨交加,状告乔荞的心再次加剧。

“闺女,这事怪不得你,怪只怪你娘利欲熏心,将没有烧好的砖卖出去害死了人,她犯的错就得她来承担责任,你和我左右不了法律的公正,我看,你们还是趁早回去吧。”

徐世昌态度缓和许多,沉着气说道。

姬玲玲看看刘梅英,她掩面拭泪,肩膀在轻轻抖动,情知她伤心难过,但听徐世昌的言语,不会答应撤诉。

“徐大爷,我们不打扰你,这就回去——”

姬玲玲上前扶住了刘梅英,继续说道:“徐大爷,我就在红星厂上班呢,现在红星厂被封了,上百号人在家呆着,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乔厂家被抓走了,厂子封了让我们失了业,有的人吃饭都成了问题,徐大爷,梅英为了救自己的娘把家中的养鸡厂也卖了,想着这点钱给你们补偿一下损失——我们也知道钱买不回人命,可是她不这么做,会愧疚一辈子的!”

徐世昌的老婆子嘴角抽搐着,看看姬玲玲和刘梅英,又看看徐世昌,开口说道:“也难为了你们这些娃,我和他爹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本来想着不去告的,只是——”

“你闭上你那臭嘴!你懂个屁,快给老子滚进去!”

徐世昌突然吼起来打断了老婆子的话。

姬玲玲听出了言外之意——可以不告状,但于心不忍或者别有隐情。

说穿了,一定是黄玉祥从中作梗。

她劝着刘梅英:“我们回去吧,大爷有大爷的难处,只可惜没有人给死去的人偿命了。”

一句话提醒了刘梅英,她想起了赵楠说过的话。

扑通一下跪在了徐世昌的面前。

“徐大爷,我替我娘给你说声对不起,她做了错事,犯了国法本该治罪,只是我家中几个没长大的弟妹还得有人抚养,年纪和你一般大的姥爷还得养老送终......大爷,你不是给赵楠说过,只要我家的闺女死一个就能放过我娘吗?那我死而无憾!——我这就回去,立下遗嘱结果了自己的性命,只求徐大爷谨记自己说过的话,放过我娘,来世我一定报答你的恩德!”

刘梅英说完站起身,推过自行车已跨了上去。

“等等——”

徐世昌喊着追了上来。

“闺女啊,可不敢胡来,也不敢胡想,年纪轻轻的,怎么可以这样糟蹋了自己的性命!你这不是逼我杀人吗?唉——”

徐世昌叹了口气,看着两个闺女在自己家门口掩面哭泣,他心里五味杂陈,悲怆之情掩盖了所有仇恨。

“闺女,放放心心回家去吧,我答应你们,这状我不告了——真不告了,我管不了别人上法院,但我从今天起绝了这心思,不过,你们答应我赔偿的事一定要算数,不然我儿子算是白死了,我心里不甘啊!”

扑通。

姬玲玲和刘梅英两人再次跪在了他的面前,刘梅英喜极而泣道:

“徐大爷你就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我发誓,只要你不告我娘的状,我一定把钱今天给你送过来......我给你磕头了,大爷,谢谢你!”

“使不得,闺女,折杀我了,快起来!”

徐世昌扔下拐杖,一把拉起了刘梅英和姬玲玲。

在大门口的老婆子抹着眼泪走过来,将手中那只五颜六色的布老虎放在刘梅英手中。

“这个拿着,一看你就是个巧手的闺女,回家仔细看看,学着做上一只,我敢肯定你比我做得好看呢。”

第336章 一见钟情不一定是好事 一见钟情不一定是好事。

比如说巧姑初见赵楠,心里便如一江春水泛起涟漪,荡漾着一个三十岁女人不为人知的心事。

那晚赵楠说要去茅厕,巧姑喝下半杯赵楠喝过的残酒,怀里像是揣着一只兔子。

幻想交替辉映,巧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一支烟抽完,赵楠还没有进屋,巧姑听着收音机里的曲儿坐不住了,不是她着急着想和赵楠发生什么,依着惯例,她知道黄玉祥会马上回来。

巧姑帮着黄玉祥做这种“仙人跳”的事不是一次两次,从未失过手。

黄玉祥看中的是巧姑身上的伶俐颈儿,长得不算出挑,家境贫困又好吃懒做,和自己的男人过不下去,中途搭上了黄玉祥,过着这种妻不妻妾不妾的生活。

巧姑看中的可不是黄玉祥的人,除了包工头的身份,还有他手里源源不断的钱。

黄玉祥西郊买下的这院子,大大方方归在巧姑的名下,让她错以为今生琼草逢雨露、破帆挂好船,以后的人生驶进了风和日丽的避风港。

好景不长,巧姑才发现,自己不光是黄玉祥寂寞时的玩物,还是他谈生意签合同的一把万能钥匙。

遇到黄玉祥拿不下的事,巧姑总光鲜靓丽地出现。

不管是给达官敬酒,还是给贵人点烟,巧姑那双猫头鹰一样的眼睛燃烧着男人难以抗拒的烈火。

所到之处,没有燃烧不起来的干柴。

赵楠的到来让黄玉祥略显意外和紧张,别人看不出来,但巧姑看得出来。

巧姑不光看得出来,听了他们之间虚与委蛇的谈话,便明白黄玉祥的慌张不安是因为什么。

她依着黄玉祥的眼色去买了酒肉,又依着他的暗示和赵楠猜拳喝酒。

巧姑做这些得心应手,但对赵楠第一眼初见,她便有了不一样的情愫在心中。

真是玉树临风的公子啊!好看的皮囊千万,但好看到让巧姑心动的皮囊却没几个。

个头是一米八几的样子,肩膀宽厚有力,腰却是公狗腰,端溜溜地坐在旧沙发上,白净的脸盘上一双星目,似喜似嗔,含威不露,眉若刀裁,鼻若悬胆,谈吐间贝齿可见,更显唇红齿白,微笑时酒窝浅浅,更添别样风情。

巧姑看得很着迷。

有点后悔自己没有盛装打扮一下自己。

她悄悄地解开了衣服胸口的一个纽扣,这才去给赵楠点烟敬酒。

.......

现在,将要面对尖峰时刻,巧姑不由地紧张起来。

假如赵楠就此沦陷,等待他的将是破门而入的黄玉祥,暴怒之下大打出手,上演他以前常演过的剧目。

假如赵楠屈服,结果无非是他听从黄玉祥的安排,以后由着他摆布。

巧姑叹了口气,有些替赵楠惋惜。

如果没有黄玉祥,今晚一定是花好月圆的良宵,想一想赵楠那俊朗的面孔,修长的手指,巧姑禁不住心旌荡漾。

赵楠还没有进来,巧姑觉得蹊跷——是不是喝多了酒在茅厕里吐了?或者晕倒也是有的事。

心里一慌,忙跑出屋子,看茅厕的灯却暗着,她拉亮灯跑过去推开门,哪有赵楠的身影!

巧姑不甘心,去开院门——门从外面被锁住了。

她明白赵楠定是识破了黄玉祥和自己的诡计,早已逃循而去。

巧姑有些失望。

也有些安心。

如此甚好,他还倒是条真汉子,不贪图自己的美色和挑逗,躲过了黄玉祥的毒手呢。

正想着,门从外面打开,黄玉祥已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你咋在院子里?人呢?事情咋样?”他压低声音问巧姑。

“早走了!”巧姑懒洋洋回答,转身走进了屋子。

黄玉祥跟了进来,不死心地朝里面的卧室看了一下,又看了一下门背后。

确定赵楠走了,他将腰间别着的一把长刀啪扔在了桌子上。

“他娘的,便宜他了,咋就走了?你失了手还是他看出破绽了?”

“是你看走了眼,黄玉祥,人家不是你这种下三滥!”

巧姑没好气地回答他,她想进里屋睡觉,又怕黄玉祥喝了酒找茬耍酒疯。

倒了杯热茶端给黄玉祥,看他一脸失落地抽着烟,劝道:“他是没有法子了才来找你,想着你能妥协,你不答应就是了,犯不着担心,快上床歇息吧。”

“你懂什么,他能来找我,就有本事去找别人,人家爹娘在省城工作,爷爷可是退休的老领导,虽然退休了余威尚在,你没见他跑着去找王彦乐的后人和徐世昌了吗?就怕这帮人听了他的话抗不住!”

黄玉祥满腹忧虑。

巧姑知道他忧虑什么担心什么。

他和崔长耿密谋了的厂房坍塌事件她悉数知晓!

黄玉祥端着茶杯进了卧房。

巧姑想着把屋子收拾一下,拿起几上的酒杯,眼皮一抬看到了沙了上的一个小本子,棕色的塑料皮打开,里面是赵楠虎头方脸的照片。

原来他把工作证掉这里了!

巧姑捧在胸口欣喜若狂——合该有缘的事有缘的人,再续这一段美好指日可待啊!

她小心地装在衣服口袋,失望和沮丧一扫而光。

她已计划着要穿什么衣服配什么发型,去给赵楠送丢在这里的工作证。

第337章 刘梅英主动和好 吵架呕气后的第四天清晨,刘梅英走进养鸡厂。

大门开着,她从小屋取出围裙系在身上,看王大强一个人在忙碌。

刘梅英像平常一样提起胶皮桶舀满饲料,拿着瓢仔细给鸡喂食。

短短四天,她看着鸡都有些饿瘦了。

不光鸡瘦了,王大强脸色青白,憔悴不堪的样子。

刘梅英心疼着鸡更心疼着王大强,她知道他的倔脾气,不会主动和自己和好。

喂完一桶饲料,她去提饲料袋子,顺口喊道:“你过来帮我抬一下。”

王大强慢腾腾走了过来,眼睛不看她,两手各提着一袋饲料,放在了铁盆边上。

“打开啊,我用水拌一下再喂,你弄的那些太干了,鸡全扒外面了,浪费好多。”

刘梅英边说边去提水。

王大强只好打开袋子,将饲料倒进盆里。

刘梅英提着两桶水过来,水很重,她的身子在摇晃,王大强犹豫了一下走上前,低声说道:“放下,我来提。”

命令的口气,有些霸道。

刘梅英放下水桶,抬头看他,两人的眼睛撞到了一起。

王大强率先笑起来,原本是他太冲动太孟浪,这才结婚多久,两个人竟然呕气闹别扭,自己想了几夜都觉得可笑。

“你早饭还没吃吧?我蒸了馍炒了菜在锅里热着,快去吃。”

刘梅英知道王翠芬不会起得太早,更不会给王大强做早饭。

听刘梅英这么一说,王大强的肚子一下子感觉到了饥饿。

刘梅英是个称职的媳妇,每天他下了炕都做好了吃的在等他,她不在的这几天,王大强不是煮红薯土豆就是熬小米粥,晚上一个人躺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想着她呢。

“站着干嘛?你是怕妹妹们在不好意思啊,她们早去上学了。”

刘梅英知道他不好意思再进自己家的门了,得罪了刘招弟几个,看他以后怎么办。

“那我去吃了啊。”他挠了一下后脑勺向对面的院子跑去。

刘梅英望着王大强高高壮壮的背影禁不住笑起来。

看来以后不能再和他闹别扭了,耽搁他吃不上饭,这些鸡也跟着挨饿。

她加快了速度,麻利地提着饲料穿梭在鸡舍中,喂完饲料又打扫起了鸡厂。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还没等刘梅英转身就听到王翠芬阴阳怪气说道: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梅英啊,咋的,你是舍不得这养鸡厂还是舍不得我们家大强?没人叫你你咋回来了?够低档的啊!”

这是明显在嘲笑刘梅英作贱自己呢。

村里的小媳妇要是和男人吵了架回娘家,男人都是提着厚礼亲自上门请回家。

刘梅英却是自己低头回来了。

王翠芬就等着这一天呢。

“娘,我看这鸡得喂早点,平常我是天不亮就喂一遍,为的是长得快下蛋勤——”

“我家的鸡我想啥时候喂就啥时候喂!怎么,我还非得听你的不成?”

王翠芬打断了刘梅英的话,她就喜欢看刘梅英窘迫的样子站在自己面前。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刘梅英转身继续拿起了笤帚,鸡厂这几天没好好打扫,她得抓紧收拾。

“刘梅英你看不惯我是吧?我一进来你就拿笤帚撵我,你是嫌你妹妹欺负我不够啊?”

王翠芬嗓门象个大喇叭,眼睛瞪得象只母老虎。

刘梅英忙放下笤帚,解下围裙想要离开。

既然婆婆口口声声说鸡厂是她的,那就让她一个人呆会找找存在感,等她走了刘梅英打算再来干活。

一看刘梅英要走的样子,王翠芬急了。

她踩着半高跟的皮鞋冲过去,一把扯住了她。

“你跑啥?见了我跟见到鬼一样!我问你,你是成心不和我家大强过了是不是?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你要真不想过,我立马让大强和你上公社把婚离了,走了红的来绿的,我就不信我家小子打一辈子光棍!”

王翠芬自信满满,她现在有这么大一个养鸡厂,在大李庄也算修成了正果。

凭着这份家业、再凭着王大强的长相不愁娶不到媳妇。

她才不稀罕让自己的儿子当这个上门女婿。

“娘你想多了,我是看大强吃过了没有,再顺道取几个我蒸的馍馍给你带过去,中午让三个兄弟吃,我和大强结婚才几天啊,结婚是为了好好过日子,离婚是为了啥啊?”

刘梅英说得很委婉。

她不想和王翠芬再争吵下去,这样让王大强多难堪,过去的事就让过去,刘梅英想得明白,天底下哪有不吵架闹别扭的夫妻。

王翠芬答不上话来。

她可不敢说离婚是为了让王大强找个比刘梅英漂亮的媳妇。

不见得王大强愿意呢。

这三四天的日子,王翠芬早试探过王大强,想着既然乔荞出了事,回不回来还是个未知数,鸡厂花了钱落在了王家的手中,有了这发家致富的金钥匙,王翠芬心里一点都不稀罕刘梅英这个儿媳妇。

可是王大强稀罕呢,他一听娘让他和刘梅英不如离婚算了。

吃了一惊,说道:“一码归一码,她家弟妹们打你是不对,可你也没说啥好话啊,要不是你嘴欠,哪会惹来这样的祸事,再说了,离了刘梅英,你这鸡厂还不得黄了!”

王翠芬当时撇了撇嘴,心里对王大强的态度一点都不满意。

鸡厂离开刘梅英黄不黄她不知道,但少一个这样不花钱的人手,她心里打死也不愿意。

她抱着膀子在鸡厂里转悠了一圈,看到大门口进来了王大强和刘梅英。

两人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快乐,早将前几天的争吵忘在了九霄云外。

王翠芬的脸凝上了冰霜,心里爬满了无数狰狞的蚂蚁。

——到底人家是两口子,说好就好了,只怕以后还嫌我这个作娘的多余呢。

好了也罢,刘梅英这个贱胚子,和她娘一个德性!想要在我手底下活着,有你好看的!

王翠芬抬起了下巴,躲在鸡舍的一侧看着进来的儿子儿媳妇,脸上浮起阴冷的笑。

第338章 她豁出去了 巧姑去找赵楠归还工作证,可是下足了功夫。

头发洗了好几遍,结成麻花辫觉得自己年龄偏大不好看,扮不出小姑娘的水灵。

学着画报上刘晓庆的照片披散开来,挑出脑门左右一股头发别上玫红的小发卡,又觉得太风骚。

枫城县城的女人披头发的没几个,她一没工作二没职业,打扮成这样走出去,别人总用不怀好意的眼光瞅着她。

巧姑最终用一个鹅黄的手绢把头发扎成了低低的马尾,斜放在胸口。

她穿上了自己织的毛衣,再套上一身藏青色的衣服,照了八百遍镜子——最后用小镊子拔了几根杂乱的眉毛,这才走出了院门。

她将赵楠的工作证放在胸口的衣袋里,心里揣着万般柔情蜜意。

她心想,那晚赵楠一定是顾忌黄玉祥才翻墙出去的。

要是剩下他们两个人,指不定会发生点啥。

就算赵楠是条真汉子,但年轻气盛,正是如火年华,哪能不和巧姑痛痛快快燃烧一次。

巧姑想着脸红起来。

她骑上自行车,看看手表,下午的五点一刻,如果她没有算错,到了县政府门口正好赶上赵楠下班。

今天专门捡了一个黄玉祥不在家的日子,从昨晚开始他回来就心烦意乱的样子,巧姑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他媳妇又跟他要钱了。

黄玉祥不耐烦地说道:“你一个老娘们儿问那么多干嘛?问了你也帮不了啥忙——徐世昌那样的老菜帮可不吃你这一套,人家不打算告状了,让状纸上把他的名字抹掉,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

怪不得黄玉祥心烦。

巧姑没有吭气。

她觉得黄玉祥自始至终就是个二愣子,听信了崔长耿的话,揽下了这宗瓷器活。

现在金钢钻断了一根,徐世昌不听他指使,只怕这状告不赢了。

巧姑懒得管这些,她清楚自己在黄玉祥心中的地位,两个人各有所图粘在一起,指不定哪天就分道扬镳了。

她得趁着年轻给自己找个下家。

就算找不到,也得和自己喜欢的人恩恩爱爱的做个露水夫妻。

巧姑一路行来,腰肢都扭成了风中杨柳,到达县政府,如她所愿,马上就到了下班时分。

她瞪着一双猫头鹰一样的眼睛站在不远处,看着大门口陆陆续续走出人来,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好不容易看到赵楠的身影,巧姑的心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

“赵楠——赵楠——”

她捏着嗓子喊道。

赵楠正和几个同事说着话,听到喊声望过去,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

“真要命,这个女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不得不挤出笑脸迎了上去。

“是你呀,巧姑——我应当叫你嫂子呢,你咋来了?”

“叫我巧姑好了,什么嫂子,你嫂子正在家伺候黄玉祥呢,你猜我来干嘛?”

巧姑一脸的娇羞。

赵楠有点不自在,最近找他的女人有点多了,先是姬玲玲和刘梅英,后来又有乔丽丽,现在加上这个女人,让单位上的同事和领导看到,一定会有别的看法。

“我刚下班,要回家给我爷爷做饭,你是顺路经过吧?”

赵楠说着大步朝前走。

巧姑明白他心里的意思——赵楠是怕单位的人看到她来找他。

“我可不是顺路经过,我是专门来找你的,你想想看,丢啥东西了?”

赵楠一下子想起来自己找了好几天的工作证落在了谁的手里。

他有些欣喜,忙说:“我的工作证丢你家了吧。”

巧姑没有回答也没有否定,她跟着赵楠往前走,穿过正街,拐过马路,眼见到了人少处,她停下来笑起来。

“你既然知道丢我家了,为啥自己不来找?”

赵楠笑道:“最近忙得很,我也想不起丢哪里了,实在找不到补办一个就是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要了?”巧姑心悬了起来。

“当然要,你带来了吗?那我得谢谢你。”

巧姑看看深秋近晚的天色,有些灰暗有些阴沉,她轻声说道:“我没带,心想着不一定能找到你,特意找来告诉你一声。”

这分明是放长线钓大鱼呢。

赵楠何尝不明白她的心思。

只怕又是黄玉祥的馊主意吧。

“哦,没关系,改天了让黄哥给我捎过来,或者你方便了捎过来。”

赵楠停下了脚步,他得回家了,他没有心情和她纠缠。

“他不知道你工作证丢的事,也不在家,怎么,你不想跟我取回来吗?”

巧姑不想再遮遮掩掩,这不符合她的个性。

赵楠笑了笑,说道:“我真没时间,说过了改天你们那个方便了捎过来,实在不行我重新办一个。”

这是彻底拒绝她了。

巧姑的呼吸急促起来,自己打扮了一下午,赵楠正眼都没看她一眼。

她决定豁出去了——

“其实我找你还有其它事的,你不愿意听算了,反正你斗不过黄玉祥的,你以为马小国的厂房塌了压死了人,真是红星厂的砖头出了问题吗?——“

“什么?——你说什么?——等等,我跟你去拿工作证!”

赵楠的心狂跳起来,他没想到巧姑知道其中机密。

看到巧姑已跨上自行车行将离开,他追了上去。

第339章 巧姑透露机密 赵楠是随后到北斗巷7号的。

巧姑听到他追上来,回头说道:“你要想听到什么,自己来,我先行一步——隔了今晚可别指望我吐一个字出来!”

赵楠能不来吗?

这么重要的事,这么重要的机会!

他推门进去,小院很安静,安静中透着一种让他害怕的东西——突然就想起了乔丽丽给他包饺子吃的那晚,两人喝酒,乔丽丽露出了原形!

历历在目,心有余悸啊!

而今,要面临如此相似的情景。

赵楠看到巧姑已倒好了热茶——她坚信他会尾随而来。

工作证可以再补一张,错过了巧姑提供的信息,她相信他会后悔终生!

“坐呀,怕我吃了你不成?”

巧姑将茶杯捧到赵楠面前。

他接过去,没来得及喝,巧姑一屁股坐在了他身边。

“你个冤家,那晚骗了我,说是去茅厕,居然敢翻墙溜走了,真是气死我了。”

巧姑撅着小嘴发痴发嗔,胳膊搭在了赵楠的肩上。

“嫂子——巧姑,这样不好,你还是快告诉我事情的原由。”

赵楠很着急,额头上沁出了薄汗。

“哎呀呀,你们这些男人,要么是猴急着想得到我的,要么是猴急着想利用我的,我这命里,咋就遇不到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

巧姑不急,现在她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她得做做猫捉老鼠的游戏。

赵楠听了心里发笑,就她这样的女人,怎么会遇到真心的男子呢?遇到黄玉祥能养活着她,供吃供穿已经不错了。

但,他审时度势,知道今晚马虎不得。

他不能惹毛了巧姑,更要防范着黄玉祥定下的瓮中捉鳖之计。

“不是我急,是我怕黄哥回来撞到,我能想法脱得开身,剩下你得吃尽各种苦头。”

赵楠的话听上去是为巧姑好。

她一下子感动于怀,柔声说道:“他今晚来不了,每个月这几天他要在他媳妇那呆几天,他包工程发家的钱是他媳妇娘家出的,他在那婆娘跟前乖得象只猫!”

“那也不一定,万一他舍不得你回来呢?”

“没有的事!我还不了解他啊,再说了,他这几天烦得像丢进开水锅里的活鸭子,翅膀上的毛都快烫掉了,飞都飞不起来,哪有心思还顾念着我!”

巧姑说着将头靠在了赵楠的肩膀上。

他厚实的肩膀让她想起自己青春年少时的初恋情人,虽不及赵楠英俊挺拔,但如他一样年轻迷人。

“黄哥这几天怎么了?”赵楠点着一支烟,心想,既来之则安之,要想从巧姑嘴里套出实话,没那么简单!

得安下心来打动了她。

“八里铺村的徐世昌不告乔厂长的状了,黄玉祥很生气,拿人家没办法,怎么,这消息你听了很高兴吧?”

的确很高兴,赵楠克制着自己的激动,想要问巧姑为什么,她伸手从他唇上夺过来烟,放在她自己嘴中深吸了一口。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个他没告诉我,我也懒得问,我知道的一定会告诉你,但要看你怎么表现——怎么感谢我!”

她猫头鹰一样的眼睛在烟雾后半眯半睁,脸上的神情迷离朦胧。

赵楠很厌恶,却不能发作,只能忍受。

不光忍受,他还得表现出喜欢的样子。

“怎么感谢你,那得看你告诉我什么?有没有感谢的价值。”

他提醒巧姑。

她一下子恼怒起来,从他的身旁挪开,将脚上的皮鞋踢飞,换上了一双脏兮兮的拖鞋。

“别惹我烦,把那晚没喝到兴头上的酒陪我喝了,我才告诉你你想听到的。”

邪魅的笑从巧姑的唇角洋溢开来,她洗洗手,再照照镜子,歪过头对赵楠继续说道:“我出去外面买点吃的,记住了,要是再溜了以后休想见我,我可没有耐心天天想着你!”

说完飞过来一个媚眼出了屋。

留下赵楠坐在旧沙发上,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分析和准备一下今晚要发生的事。

刚才巧姑说徐世昌不告状了,他第一个感觉是老头子想通了,听了他的劝说和许诺,准备要和自己和解了。

又细思一番,觉得徐世昌可没那么容易想通。

他不告状,意味着黄玉祥不一定会给他赔偿金,徐世昌不会让自己的儿子白白死掉。

赵楠想不出是什么原因让这个蛮横倔犟的老头子改变了主意。

他瞅着屋子里的旧家具,想着要应对巧姑的柔情蜜意——头都大了。

且行且看吧——万一是她和黄玉祥定下的奸计呢?

万一是她想留住自己摆出的噱头呢?

万一是她拿这些当诱饵让自己上当呢?

他正胡思乱想,巧姑已提着酒和小菜款款而来。

“都是现成的,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酒倒是好酒,花了我近二十块钱呢。”

她便说边放下,脱了外套,毛衣勾勒出她粗壮的腰身。

秋天的夜提前降临,灯一开,屋子里便是灯影堆砌的场景。

赵楠和巧姑碰了双杯,不管他乐不乐意,帷幕拉开,他得粉墨登场。

“黄哥对你不错,这院子都是你的了。”

“他是不错,养只鸟不得准备个笼子吗?”乔姑回答得很直爽。

“那得和他好好过日子,说不定你给他生个一男半女的,以后他就和你一心一意过了。”

“哼——他还害怕我生呢,不然早生了,生出来怕我赖上他,逼着他和他媳妇离婚,坏了他的好姻缘不说,断了他的前程!”

巧姑一针见血。

她看得清自己的命运。

赵楠有些接不上话,对于调情,他实在是一个新手。

只好敬酒,碰杯,再碰杯。

各怀心事,都想抓紧时间让彼此喝醉,忘了身在何处,女人只图温柔乡的快乐,男人盼着她烂醉后口吐真言。

然后,一走了之。

所以,各自心存戒备。

巧姑终是喝多了,她坐了过来,半卧半靠在赵楠的身上。

“今晚你要回去,老娘会宰了你!”她醉眼迷离,手已攀上了他的脖子。

赵楠赶紧说道:“怎么会,我工作证还在你手上,你还没告诉我实情呢。”

“那倒是,怎么着你得喜欢我一回,不然黄玉祥今后出了事,进了局子,我这心里还能指望谁啊!”

她长叹一声,赵楠一惊,忙问:“黄哥怎会进局子,他可是原告呢,口口声声说是砖头的问题——”

“真是放他娘的狗屁!大李庄的崔长耿春末时找过他好多次,两人在这屋里密谋过的话,我可是每个字都记在心里!”

赵楠手中的酒杯差点掉在地上,惊惧让他全身为之一震!

“巧姑,莫乱讲,怎么会有这种事,你不会是诓我吧?”他假装不信。

巧姑冷笑了一下,她爬起来,蛇一样缠了过来,伸出手指挑起了赵楠的下巴。

“我怎么会乱讲,砖头再有问题,还得有人让它塌了,塌了还不算,还得砸死几个人,这样才能让红星厂走上死路,让乔厂长进了监狱,是不是?”

赵楠瞪着巧姑的眼睛。

她的眼睛绝不会说谎。

他在她猫头鹰一样的眼睛中明白了黄玉祥和崔长耿密谋的目的——他清楚地知道崔长耿是李光明的继父,娶了她母亲的那个男人。

原来如此!

果真有诈!

赵楠的心沉下去,他庆幸自己遇到了巧姑,庆幸自己是个长得体面的男人。

手段是卑鄙的,但用在某种正义的范畴上,它便是一种力量。

“巧姑,你要是答应指证黄玉祥,我便答应你,不光答应你,我会保证你下辈子吃穿无忧——”

“我不要你保证这些看不见的东西!我只要你好好地感谢我,我不会指证黄玉祥,更不会送他进监狱——除非,是你娶了我,做我这辈子的男人,才值得我去冒这样的风险!”

巧姑不傻,她只是醉了。

醉了的巧姑,只想抓住当下的幸福和快乐。

她伸手去抱赵楠,结果扑了个空。

他已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要干嘛?”

“我要回去!”

“你敢——我会宰了你——我说过的!”

巧姑吼起来,挣扎着爬了起来。

赵楠笑了一下,他觉得巧姑也有可爱的一面,只是,这种可爱对他来说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他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巧姑指不指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赵楠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然后,他可以撬开黄玉祥的嘴,让他自己承认所有的罪过。

“不许去——我喜欢你呢!”

巧姑扑了过来,她摇晃了一下身子,站立不稳,跌倒在了地上。

赵楠没有去扶她,他有自己心狠无情的一面。

在跑出屋子的一瞬,酒瓶子咣当落在了门框上,摔得支离破碎。

一如巧姑失望的心!

第340章 赵楠去看望乔丽丽 赵楠开着借来的吉普车驶向大李庄。

是暮秋的下午,原野即将荒芜,醒目的是村庄土墙上的标语,大红的字体激荡着他的心灵。

他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热血沸腾。

巧姑昨晚酒后吐露的机密,兴奋得他整夜未睡。

徐世昌做出撤诉的决定——这倒是其次,重要的是黄玉祥和崔长耿蓄意制造了工程事故,造成了工人伤亡,这种伤天害理的行径,背后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阴谋。

崔长耿是李光明的继父,虽然李光明从未承认,但崔长耿和张凤女是领了证的合法夫妻,李光明承不承认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他留下了红星砖瓦厂一走了之,至今下落不明。

姬玲玲曾告诉过赵楠——因着李光明将红星厂留给了乔荞,乔丽丽和张凤女因此恨透了乔荞!

那么,乔丽丽一定知道崔长耿干了什么,不光她知道,张凤女一定很清楚。

赵楠决定先去找乔丽丽,从她身上印证一下巧姑昨晚说过的话的真实性。

乔丽丽远比巧姑精明。

但,再精明也和巧姑怀有一样的心思。

赵楠握着方向盘抬头从观后镜中瞅着自己——没有睡好的眼睛布满血丝,脸色有些苍白。

俊郎的国字脸上星目剑眉依旧生动,他呲了一下牙齿,对自己的长相有着百分百的自信。

既然乔丽丽喜欢,就让她喜欢好了。

赵楠薄薄的嘴唇勾出一抹冷笑,一踩油门,吉普车飞奔向无垠的枫城平原。

.......

敲门。

门开了。

乔丽丽从门缝中探出头,一见赵楠,失声说道:“呀,怎么是你?”

随即将门打开,赶紧扯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抿了一下额上的头发。

她的双眼放光,早忘记了自己心里怨恨着这个男人。

“ 我来看看你和婶子。”

赵楠举了一下手中的网兜,里面装着滚圆的苹果和两罐麦乳精。

“来就来呗,买东西干嘛,害怕我不让你进咋的?这可是李光明家。”

乔丽丽嘴里娇嗔,眼底透出柔情。

这个男人几日不见有些憔悴,乔丽丽心里生中怜惜,接过网兜请他进屋,提水倒茶,端馍让坐,忙了半天。

“婶子去砖厂了吗?”赵楠问她。

“早上去了,下午在崔家那屋歇着,最近身子不大好。”

“哦,怎么了?”

“没事,操心太多累的。”

乔丽丽坐了下来,她有些好奇赵楠怎么会来家中。

她以为他不会再来找自己,那晚失了手,赵楠拒绝了她——拒绝得相当果断和无情。

乔丽丽缓了好些天,都没能从失落和怨恨中走出来。

她放不下赵楠,就算他对自己冷漠无情,乔丽丽心里想着他的样子。

她想过再去找他,但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和借口。

不曾想今天他突然出现,乔丽丽忖度他的表情,想要知道他究竟为何而来。

“今天又不是星期天,你咋不上班?”

“我请了半天假,专门来看看你和婶子。”赵楠回答得很认真。

他没有逃避乔丽丽的眼睛,笑着盯着她。

乔丽丽的心狂喜起来,这个男人不见得薄情寡义,也许那晚自己表现得太突然,吓到他也未必。

一时柔肠百结,给他添了茶,准备去厨房做饭。

“我不吃的,我还得回去,家中有事呢。”

赵楠阻止她,看天色不早,他得抓紧时间问一些事情,要是一会张凤女回家就不方便了。

“看你忙的,放心,吃了饭放你走,不会再留你。”

乔丽丽话中有话,上回吓跑了他,这次再不敢造次。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就算今天赵楠不来大李庄找她,乔丽丽相信总有合适的机会拉赵楠下水。

赵楠知道她话中所指,装没听懂,说道:“真不吃的,我一会就走,趁没别人,我俩说说话就好。”

乔丽丽的脸颊涌上绯红。

她没想到赵楠真的会心意回转,要和她单独谈谈。

幸福来得太快,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姑妈的事可能有转机了。”赵楠开了口,看到乔丽丽眼睛暗了一下,他知道她失望什么,说道:“本来我想着你还来县城找我,想着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结果等了几天你没来。”

话里有着对乔丽丽的期待,她笑起来,说道:“她有转机是好事,怎么,是你找了门路要把她放出来了?”

“那倒不是,我没那么大本事,我只是听说公安发现了新的案情,马家咀那边的厂房坍塌另有隐情。”

乔丽丽脸上的笑僵硬了一下。

虽然崔长耿和张凤女都没有明说乔荞被抓的真正原由。

但乔丽丽早猜出了八九分!

红星厂的砖头是出了质量问题,造成厂房坍塌砸死了人,听上去好象真是砖头惹出的祸事。

张凤女和崔长耿急着让她摆平赵楠,为的是让乔荞永远不要再回来,光凭这一点,乔丽丽知道张凤女和崔长耿搞了鬼。

“啥隐情?不就是砖头质量问题吗?大家都知道!”

乔丽丽装出好奇。

赵楠嘴里叼着烟盯着乔丽丽,他想知道这事究竟是崔长耿一个人所为,还是张凤女和乔丽丽都参与其中。

“大家都知道?我想你肯定知道大家不知道的,就看你愿不愿意告诉我。”

赵楠的眼睛平静中藏着狡黠。

乔丽丽警觉起来——原来,这个男人并非是动了情来看她,只是来向她探听内幕。

他丝毫没有放弃帮助乔荞的念头。

“我是想告诉你来着,只可惜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什么,巴不得拿它来救出我姑妈,毕竟我是她亲侄女,你说是不是?”

乔丽丽果然比巧姑机灵。

她是喜欢着赵楠,但不会迷了心窍出卖崔长耿和张凤女。

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乔丽丽懂得。

万一公安找上门,拔出萝卜带出泥,岂不连累上自己。

赵楠笑了笑,凑过上身抖了一下烟灰靠近了她。

“也是,既然你什么也不知道,那我也不难为你,天不早了,我去看看刘梅英,顺道再看一下姬玲玲。”

象一把无形的刀刺在了乔丽丽的心头,赵楠提到姬玲玲三个字语气都变得温柔起来。

她一下子控制不住了。

“你糊弄鬼呢!还说专门来看看我,变着法子想打听消息,为的是救出我姑妈,一看我这里套不出情报,又要去找姬玲玲这个狐狸精,你安的哪门子心呐?”

她竟然委屈得不能自制,眼圈发红,呼吸紧促。

面前的这个男人,一笑一蹙都撩动着她的心弦,她是容不得别的女人出现在赵楠的嘴中。

“我能安哪门子心?我只是想帮着你姑妈平安出来,怎么,你不想让我救她出来吗?”

赵楠话锋一转,问到了乔丽丽最不想面对的问题上。

她嗫嚅道:“她是出不来的,除非死了的人从坟里爬出来,那些砖头可是她看着烧制的,是她亲手卖出去的。”

赵楠确信了乔丽丽恨着乔荞。

姬玲玲说得没错——她恨着李光明将砖厂交到了乔荞手中。

“万一她能出来呢?比如说,别人拿她卖掉的砖头做了文章,砸死了人赖在了她头上,想治她的罪呢?”

赵楠看到乔丽丽的眼中掠过一丝恐惧。

倏忽她镇定起来,说道:“我听不懂这些,杀人偿命,总得有人抵命是不是?反正我只关心以后的日子,要是遇到疼我的人,我得从这家里跳出去,总不能一辈子守着活寡过日子!”

第341章 赵楠捎去了好消息 赵楠起身准备离开。

他没有了太多的耐心面对乔丽丽了,也不想听她言情,更不想听她谈论一辈子的事。

当下有太多的事需要赵楠去做。

乔丽丽模棱两可的态度,在赵楠看来确实隐瞒着什么。

“你去哪里?”乔丽丽不甘心地问道。

“说了去看刘梅英和姬玲玲,怎么,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的眉目之间分明有着一种挑衅,乔丽丽上前一把扯住他。

“你去干嘛,我家的椅子又不是刀做的莲花台,扎得你坐不住吗?”

她的手指力气很大,指甲掐疼了赵楠的胳膊。

他皱起了眉头,眉宇间形成一个好看的川字,嘴角却露出了笑,牙齿闪着玉的光泽。

“丽丽你得安心过日子,好好抚养孩子长大,耐心等着李光明回来,有些事你不要参与,有些人你最好离他远点。”

话说得很透明。

乔丽丽听懂了其中意思。

赵楠不光是给自己提个醒,也是给自己敲警钟呢。

“你要成心对我好,就不要让我在这屋里活成个死人!你有本事忙着救我姑妈,怎么没本事救我出去?这样的日子,我活得够够的了,我怕有一天我会杀人放火,连自己也烧死在这屋中,你信不信呢?”

她的手没有松开。

眼泪从乔丽丽花瓣一样的脸庞上滚落,滴在了赵楠的胳膊上,他下意识地想为她擦去泪水,最终忍住了。

“你不会的,你会好好活着,日子长着,光明总会回来的。”

他说着挣脱开她的手,出了堂屋的门。

乔丽丽追了出来。

“赵楠——我姑妈出不来的,你不用费心了,你再折腾下去,小心把自己搭进去!”

她喊了一句。

她是真心为他好,自己心的每一下疼痛,都是因为这个男人。

赵楠停顿了脚步。

他回过头,看到乔丽丽眼中的关切,以及饱含着深情和担忧,赵楠点点头,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果正有着阴谋。

怪不得连马小国都进了监狱。

乔丽丽如此肯定乔荞出不来,又怕连累上了自己,赵楠一下子想到了崔长耿何其心狠手辣!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日头已近偏西,赵楠开着旧吉普车来到了河滩。

他走进了乔荞家的院子,看到刘梅英正削着一盆子的土豆准备做晚饭。

“赵楠哥,快屋里坐,我正好有事给你说呢。”

刘梅英的脸上有着喜色。

“我也有事给你说呢——你先说吧。”赵楠接过王大强递过来的烟点着,看结了婚的刘梅英做事说话和乔荞很相似。

“我和玲玲姐去找徐世昌了,他答应不告我娘的状了!”

刘梅英很激动,也很有成就感。

赵楠笑起来,原来是她们两个的功劳,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梅英,他怎么会答应你们了?不管怎么说这是好事,徐世昌要是带头不告状,黄玉祥就少了个主心骨。”

“我和玲玲姐求他,他看我们可怜巴巴的,最主要的是,我把卖了养鸡厂的钱都给他了,算对他家的补偿。”

赵楠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一个养鸡厂的钱抵了一条人命,公不公平他不得而知,但他知道以后这家里的生活一定紧张起来。

“赵楠哥,你那边情况怎么样?”王大强等不住了。

他心想赵楠来一定有什么消息。

“我从别人嘴中捞到了一条重要的机密,事关你娘的安危,有人蓄意造成了厂房的坍塌,砸死砸伤了人,然后嫁祸给你娘,说穿了这事背后有人操作,就是一个阴谋——”

“你说的莫不是张凤女吧?”

刘梅英脱口而出。

赵楠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她?”

“大李庄的人都知道她恨我娘呢,不光恨,她变着法子挤兑着红星厂,一看玲玲姐对厂子有大的作用,她教唆别人陷害玲玲姐,胡小军就是她安排的爪牙,我娘和玲玲姐刚要起诉胡小军,他便莫名其妙掉河里淹死了——”

“这事公安没有调查吗?”赵楠吃了一惊,这和乔丽丽告诉他的根本不是一码子事,当着王大强的面,他不好细问关于姬玲玲的其它事。

“调查啥啊,胡小军都死了,跟谁调查去?我一直怀疑张凤女设计害了我娘,不光是她,还有崔长耿和乔丽丽,他们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没有证据也不敢乱说话,直到玲玲姐告诉我说乔丽丽急着去找你,我就知道他们担心你救出我娘,想着法子要拖住你——赵楠哥,你可得小心着点乔丽丽,提防着她家的每个人,尤其是崔长耿!”

刘梅英的心头浮起娘说过的话,关于青杏的死和崔长耿脱不了干系。

“我记住了,梅英,事情一定会朝好的方向发展,我回去一定想办法提出重审此案。”

赵楠说着向门外走去。

“你吃了晚饭再回吧?”王大强和刘梅英热情挽留他。

“不了,梅英,麻烦你给姬玲玲说一声,让她放心婶子的事,我忙,就不去看望她了。”

赵楠出了院门。

关于姬玲玲,他觉得自己对她误解太多。

刘梅英不会说谎,那么说谎的一定是乔丽丽。

毕竟她喜欢着赵楠。

嫉妒有时让一个人面目全非,恨不能亲手毁了那些可能出现的情敌。

第342章 巧姑出走了 赵楠走后不到半个时辰,乔丽丽听到了院门进来了崔长耿和张凤女。

崔长耿扶着她,貌似很恩爱。

乔丽丽在厨房忙着做晚饭,煮了山药排骨汤,想给婆婆继续补补身子。

“丽丽,家里来谁了啊?”

张凤女看到桌子上的苹果和麦乳精,在堂屋喊着问她。

“赵楠。”

乔丽丽回答,坐在灶台前添着柴火,心里猜测,张凤女一定很好奇赵楠来干嘛。

果不其然张凤女来到厨房门口,身上披着崔长耿的一件灰色呢子外套,脸有些浮肿,声音有些嘶哑。

“他来做什么?是来看你的吧?是不是答应了你不再帮你姑妈了?”

乔丽丽内心黯然脸上却装着骄傲,盯着燃烧的火苗回答:“对啊,人家是来看我的,问我想不想去城里生活,他能帮着我招工上班,户口也可以农转非呢。”

张凤女没有心思听她吹牛,她关心的是赵楠有没有放下帮乔荞出狱的念头。

崔长耿昨天告诉她,八里铺村的徐世昌已放弃告状了,连住院的几个人似乎也有些动摇。

张凤女和崔长耿心里慌乱起来。

“丽丽啊,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别的?”张凤女耐着性子。

“有,他说我姑妈的案子有了新发现,厂房的坍塌另有隐情,听上去可不只是砖头的问题。”

张凤女浑身的毛孔都紧缩了一下。

“他真是这么说的?”

“是啊,他还说我姑妈的事马上就有转机了。”

乔丽丽侧过头回答,看到张凤女脸上的惶恐不安一览无余。

张凤女没有再和乔丽丽说话,她径直来到堂屋,走过去一下子关掉了高低柜上的电视机。

“咋啦?”

崔长耿感到莫名其妙,看她脸色不好,以为又和乔丽丽闹起了别扭。

“你还有心看这些,你听听赵楠回来说了什么——他说马小国的厂房坍塌是另有隐情,你是怎么给黄玉祥交待的,莫非他走漏了风声?”

“有这事?”崔长耿从炕上刷一下坐了起来。

他不相信会有人走漏了风声,除非是黄玉祥自己招供。

“我看不妙,出乱子了,说不定就是赵楠在捣鬼,这个乔丽丽一点都靠不住,让这个小白脸迷得神魂颠倒,你快想想法子!”

张凤女脸色苍白,坐下来六神无主地望着崔长耿。

的确出乱子了!

崔长耿抖抖嗦嗦摸出一支烟,半天划不着火柴。

昨天黄玉祥告诉他徐世昌决定不告状了,他正为此事烦恼着,不想今天赵楠又带来了这消息。

“我现在就去找黄玉祥!”

崔长耿穿上了鞋子,饭都不想吃了。

“提防着点他,他的话你也别全相信,万不得已把责任全推他身上,让他顶着,别惹火上身,明白吗?”

张凤女叮嘱他。

崔长耿点点头,拿过外衣扬长而去。

厨房里的乔丽丽看着他出了院门,拨弄着柴火,心里笑道:你们两口子也有慌的时候,看你们怎么收场!

......

这边崔长耿骑着车子奔向县城,一路心乱如麻。

要是事情果然如赵楠所说,矛头指向工程质量,黄玉祥不见得能站住脚。

若是黄玉祥站不住脚,一不小心就供出自己,那就麻烦大了。

人命关天的事,当初可是他崔长耿一手策划。

想到这点,他如芒在背。

骑车到县城北斗巷7号院门,汗水湿透了崔长耿的全身。

他没有敲门直接进去,看到屋子里黄玉祥和巧姑两个正在吃晚饭。

“哎呀,崔大哥来了,快坐,一起吃点。”

巧姑热情招呼他。

崔长耿哪有心情吃饭,一屁股坐旧沙发上,接过黄玉祥递来的烟,张口说道:“你听说了没有,别人说马小国的厂房坍塌砸死人是工程出了问题!”

黄玉祥看他脸色不对,一听这话笑道:“本来是工程出了问题——工程用了不合格的砖,责任都在乔荞和马小国头上,这话又不是头次听到,你慌啥!”

“糊涂啊,玉祥,是有人发现你修建时就做了手脚,你咋不明白我的话呢!”

崔长耿说出了实情。

黄玉祥放下手中的饭碗,眼睛在灯下闪过恐惧,声音都颤抖起来。

“谁说的?他可有证据?这样的事谁敢乱说,公安已做过调查的!”

“赵楠!”

“是他啊!我就知道他不死心,非要翻案,有本事让他翻去,法律讲的是证据,那些废砖头就是证据,顶多说我违规使用建筑材料,罚一些钱,砸死人的是砖头,不是我!”

黄玉祥掩藏不住心虚,额头都冒出冷汗。

一旁的巧姑在倒茶,一不小心茶水溢了出来,溅在了黄玉祥的脚上,烫得他瞪着眼吼道:“你眼瞎啊臭婆娘,你想烫死我啊!”

巧姑只是笑了笑。

她转身去收拾碗筷,心里骂道:你想死都是自找的,只怕到时谁也救不了你!

出了门没有去东边的厨房,伏身在门侧,耳朵竖着听他和崔长耿谈话。

“你得有个心理准备,公安会重新调查,一旦有风吹草动,相信找证据的可不是赵楠一个人!”

崔长耿压低声音说道。

“我明白,你放心长耿哥,当时砌墙的工人我找了两批人,都是外地客,封顶的又是另外一批人,这些人干完活拿钱走人,才不管墙合适不合适——最主要的是屋顶的承重,是我亲自动手做的,帮工的都是一些不懂行情的农民,如今厂房塌了,砖头放在那里,谁会找别的证据——证据在你和我手里,你和我不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说不定是姓赵的诈乎你呢!”

黄玉祥说得倒很自信。

崔长耿想了一下,说道:“我看未必,徐世昌不打算告状了,收了乔荞闺女的钱,被封了口,就剩下王彦乐的两个后人,你千万看着点,别再有闪失,还有医院的三个人,也小心着点——哦对了,赵楠来找你,你咋不让巧姑陪着喝几杯,他年轻,撑不住的!”

“怎么没陪,世上有几个男人躲过这婆娘的手段,可偏偏用在赵楠身上就不行,我出去大门都锁了,回来一看,他翻墙跑掉了。”

黄玉祥有些耿耿于怀。

要是那晚能拿住赵楠的错处,定让他吃不着兜着走。

“他和巧姑单独待过,你说会不会是她——”

崔长耿真是一只老狐狸,他有些怀疑巧姑对赵楠透露了什么。

“不会不会,她是风流了点,但这事怎么随便对人乱说,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嘛。”

“万一呢?你和她又只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夫妻,万一这婆娘被小白脸迷了心窍说出了一些不该说的,引起赵楠怀疑也难说,他可是铁了心要救乔荞和马小国出来,是下了血本的!”

崔长耿提醒着黄玉祥。

他有些将信将疑。

世间最难的是看不透人心,只因它隔着肚皮。

他现在后悔了和崔长耿谈事没有回避过巧姑,好多次都是让她陪着倒茶递酒。

现在看来,说不定留下了祸端。

“长耿哥,依你的高见,你说咋办?”

“你得让证据消失,明白吗?区区一个婆娘,水性扬花出了名,和别的男人勾搭也是有的事,万一被别人害了贱命,投尸河底,这样的事咱枫城里不是没有过,你听到还少吗?”

门外的巧姑全身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她万万没想到,崔长耿会教给黄玉祥谋害她的主意。

并且她确信,黄玉祥为了保全自己,定会将她灭口。

她捂着胸口想要走进厨房,又听到崔长耿低声说道:“你要是怕害了她的性命下不了手,不如我给你一剂良方,放在她的茶饭里保证她发现不了,喝下去即刻让她失了声,这法子我给大李庄的一个人用过,到现在还是哑巴呢!”

巧姑犹如五雷轰顶。

她终于明白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不管是死于非命还是被人毒成哑巴,对她来说都是行将末路。

是死是活,就在一念之间。

巧姑站在将黑的夜色中,感觉到秋天蚀骨的寒冷绞杀了她心底最后的一丝希望。

她走出了院门。

起先她步子踉跄,象在逃离兽的追捕。

后来她听到自己牙齿咯咯地响动,心里涌来万丈怒火和恨意,她的脚步行在夜灯初放的街上,一步步坚定起来。

她向前行进,知道自己应去向何处。

第343章 乔荞回来了 乔荞回到大李庄的日子,已是立冬后的第三天。

天突然下了一场大雪,厚实得像一床硕大无比的棉被,将枫城平原一夜间包裹得严严实实。

她被宣判无罪释放。

马小国亦是。

赵楠来接她回家,旧的吉普车没有打防滑链子,平时半小时的路程走了将近两个多小时。

“婶子,今年这雪下得早,听说来了强冷空气。”

赵楠很兴奋,他从心底盼着这一天呢。

乔荞点点头,从车窗外看着一望无际的雪原,心里被怅茫无助的感觉缠绕着。

没有人知道她这些天经历了什么。

面对高墙重围下的牢狱,每时每刻她都期盼着奇迹出现。

“赵楠你说,为什么崔长耿和张凤女毫发未伤呢?”乔荞伸出手指,在车窗上画了两个圈,然后用力打了两个叉。

“因为他们有钱,拿钱收买了黄玉祥的心,让他出面顶罪,心甘情愿当了他们的替罪羊。”

赵楠的回答让乔荞不由地冷笑了一下。

她能想象张凤女和崔长耿侥幸之后的得意。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回来了。

她回来,面对的是红星厂面临着巨额罚款、养鸡厂已卖给了王翠芬,一切,陷入了举步维艰的境地。

乔荞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能力再站起来。

但她知道,活着没有轻松的命题。

不管是当红影星还是一介村妇,要想活下去、活出想要的人生,是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和努力!

车子停在了河滩的院门口。

还没下车,乔荞已看到了门口站着好多等她回来的人。

为首的是刘梅英和王大强,旁边站着她的一帮孩子们。

姬玲玲、刘汉国、刘明喜还有厂里的一帮工人都在,一见乔荞下了车,刘汉国激动得喊道:“快放鞭炮!冲冲晦气,迎接乔厂长平安回家!”

刘梅英奔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乔荞,叫了声娘,落泪如珠洒在了乔荞的肩膀上。

“不哭的,傻闺女,娘不是回来了吗?你看你,惹得弟妹们都抹眼泪,天冷,快让大家进屋去。”

乔荞安慰着刘梅英,知道她这是喜极而泣,再看一帮孩子,高兴得人人都红了眼圈。

“娘,你不会再走了吧?”刘希望拽着她的衣襟问道。

“不走了,娘得陪着你们长大,看你出嫁,给你将来找个好婆家。”

乔荞逗着刘希望。

她不希望孩子们因着自己再担惊受怕,这一次的牢狱之灾,让她明白这些孩子就是她的命根子。

她做梦都想着他们,惦记着他们!

在众人的大笑声和鞭炮声中,乔荞被簇拥着进了院门。

踏进门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对面的养鸡厂——

门口站着王翠芬,她正嗑着瓜子一脸冷漠地看着好戏。

两人的目光碰触一起,王翠芬噗地吐出嘴里的瓜子皮,转身走进了养鸡厂。

她的背影如此盛气凌人,乔荞明白王翠芬现在一定以成功者的角色自居。

来不及细想,她走进了院子,爹从台阶下拄着拐杖下来迎她,一声闺女出口,唤来乔荞的万般委屈和难过。

在爹而前,她止不住热泪长流。

姬玲玲等人赶忙上前劝住了她。

“乔厂长,咱们红星厂几时开工生产啊?”

刘汉国问出了大家关心的问题。

“先交完罚款,然后接受上面来人检查,头头道道一样都不能少。”

乔荞心里藏着沉重,交完这些罚款,厂里就算开了工恢复了生产,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维持下去。

“娘,你不会怨我把养鸡厂卖了吧?”

刘梅英道出心中愧疚,乔荞拉她坐定,看着闺女这些日子将家中操持得井井有条,她自己消瘦不少,心中生中对女儿的疼爱。

“怎么会怨你,梅英,你是为了娘好,拼着全力救我出来,花钱消灾,娘心里感激着每一个人,特别是赵楠,他太辛苦了!”

说得赵楠不好意思起来,看看在场的人不少,目光转向姬玲玲,才发现她一直对自己淡淡的。

“婶子,我得回去看看马小国,还有许多事要和他谈,回头我再来看你。”

赵楠不想打扰他们一家人的团聚时光。

“也好,你代我问他好,告诉他我改天一定上门谢他,厂房的事让他不要担心,只要我能出来,一定想办法弥补他的损失。”

乔荞说着送赵楠出了门。

阳光照在雪地上有些刺眼,她将手搭在额头上望着赵楠开着吉普车离开,转过头便看到了村北高大的烟囱里冒出的灰色烟雾。

有机器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那是东风砖瓦厂在加紧生产入冬季的砖瓦。

乔荞站在雪地中,看着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养鸡厂,再看看村南高耸的烟囱——那里寂静无声,仿佛是立在半空中的一个感叹号,醒目地提示着她失败的人生!

第344章 他知晓人心险恶 给黄玉祥定罪判刑,巧姑功不可没。

但,巧姑的证词中只证明黄玉祥疏忽大意造成了厂房坍塌,对崔长耿只字未提。

黄玉祥招供的态度很诚恳,他包揽了所有的过失,愿意承担所有的过错,在供词上按上手印的时候,他的脸上有着一抹轻笑。

赵楠对宣判的结果很惊讶。

惊讶之余,他想找巧姑探询一下究竟。

到城西的北斗巷7号院子,敲开门,出来的不是巧姑,而是一个不相识的中年妇人。

“你找巧姑是吧,她搬走了,这院子卖给了我!”

赵楠怔在门口,问道:“她搬到哪里去了,什么时候搬走的?”

“她男人出事之前就卖给我了,听说去了了外地。”

赵楠点点头,不好意思再问什么。

他相信巧姑得到了她想得到的——起码下辈子衣食无忧了。

能让她改变了主意将证词只指向黄玉祥一个人,赵楠相信崔长耿用金钱打动了巧姑那颗善变的心。

所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崔长耿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

赵楠离开大李庄回到县城,将吉普车还给朋友,他骑着自行车去看望马小国。

进了门看他搓洗着衣服,屋子的水泥地上到处是水渍。

幸好已生了炉子,屋子里很暖和,马小国只穿着一条鲜红的三根弦背心,精壮的肌肉有着雪豹的彪悍。

“你得抓紧再找个婆姨,一个人也不是个办法。”

赵楠拿起拖把边拖地边和他唠叨。

“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习惯了,一个人挺好。”

马小国洗着最后一件衬衫,嘴上的烟灰掉到了刚洗干净的衣服上。

“你快洗完,我还有正经事呢,你给的两存折花了不少钱,得给你报一下账。”

赵楠催着他。

“有啥好报的,钱这东西能买来平安最好,要是这次进去出不来,才叫亏大了呢,咦,我听说乔荞的大闺女把鸡厂卖了,钱都给了徐世昌,我还想着这钱能不能要回来呢?”

说得赵楠笑了起来。

“你想得美,吃到嘴里的肥肉他能吐出来吗?是刘梅英亲自送到他手上的,又不是他抢来的讹来的,再说人家儿子死了是事实。”

马小国觉得赵楠说得有道理。

法院是判了黄玉祥有期徒刑,但巨额的赔偿不一定黄玉祥会出。

在逮捕他之后,人们发现黄玉祥家突然变得一贫如洗,他媳妇哭天抢地说三个娃的吃饭都成了问题。

她是拿不出一分钱给别人的。

马小国不会坐视不管,他比乔荞早出来两天,在两天之中,他将伤亡者该付的医药费都已付清,该赔偿的都做了赔?。

他担心夜长梦多,一不小心节外生枝,将乔荞耽误在了大牢中。

如此他心里会不安!

这一次能化险为夷,全仗了赵楠出力。

马小国出来时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赵楠便生了气不让他再说下去。

“咱弟兄客气啥,这事我也有责任,谁让我说服你去了红星砖厂!”

赵楠笑着说是他运气不错,马小国心里清楚,运气是有一些,但若没有赵楠和他爷爷的尽力帮助 ,这一次的劫难他不一定和乔荞逃得过。

毕竟,崔长耿和黄玉祥有备而来,黄玉祥当副县长的姐夫一定在背后做足了文章。

“你送她回去她没说啥吧?”马小国洗完了衣服坐下来扔给赵楠一支烟。

“说了,乔婶让我捎话给你,说她心里感激你呢,过些天闲了亲自来看看你。”

马小国满意地点点头。

随即脸红了一下,说道:“她感激我做啥,她现在养鸡厂没了,砖瓦厂还没解封,一大堆的难事等她解决呢,我猜,她现在都走到绝境了吧。”

赵楠没有接话,只是深吸了一口烟。

他没有想到,李光明的娘居然是一个表里不一、心毒手辣的女人,后爹崔长耿尤其狠毒。

为了陷害乔荞,能想到如此丧尽天良的主意。

想想乔荞在大李庄的处境,赵楠有些担忧。

“马哥,真正的幕后主谋还在大李庄呢,我看他们不会轻易放过乔婶的。”

赵楠的话让马小国莫名感到不安。

行走江湖多年,他知晓人心之险恶,为了利益的争夺,有些人极尽卑劣!

这一次乔荞是幸运的,不见得下一次能躲得过。

“这个崔长耿可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啊,关键时候能让黄玉祥为他挺身而出顶了罪不说,他在背后毫发未损,我倒要好好会会他!”

“马哥,不见得是崔长耿聪明,是他抓住了黄玉祥的命脉,拿钱拴住了他的心!谁说他毫发未损——他拿钱买下了黄玉祥后半辈子的自由,又花钱堵了巧姑的嘴,这笔账算下来也是不小的开支!”

“那也比坐牢挨枪子好吧,说穿了他是拿钱赎回了自己的半条命,象他这样的人,夜路走得多了迟早遇到鬼,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信你等着瞧吧。”

马小国拍了拍胸口。

他是有些瘦,但胸肌很结实。

看看窗外日头都已偏西,他穿上了衣服。

“走吧,咱哥俩去外边吃饭喝几杯,今天你请客,为我接风,庆祝一下我平安出狱!”

第345章 只要有钱过程很简单 有人为乔荞的回归激动欢呼。

有人却为她的回归恨意灼灼如火!

张凤女和崔长耿怎么也没想到,眼看着乔荞气数已尽,她的人生将在牢狱之中拉上帷幕。

不想,在赵楠的努力下,突然撬出来个巧姑,这个女人改变了乔荞即将破碎的人生。

巧姑偷听了崔长耿和黄玉祥的谈话逃走,两人发现后知道大事不妙!

崔长耿和黄玉祥追出院门,像两条疯狗一样奔跑在枫城的角角落落,寻找着巧姑的身影。

直到将近凌晨,都没有发现巧姑的半点线索。

“她会去哪里?”崔长耿气喘吁吁靠在一根电线杆上问黄玉祥。

“我能想到的都找过了,除了这些小旅馆,她还能去哪里,难不成她连夜搭车跑外地去——也不能吧,她身上没带几个钱!”

黄玉祥望着寂静的街道强忍着内心的气恼。

“会不会去公安局?”黄玉祥很担心。

“会,但不会是这个时候,她怕我们追上她,怕自己活不到天亮!”崔长耿咬牙切齿说道。

恨不能亲手将巧姑剁成肉沫。

这个女人生来不安分的样子,第一次见到他就顾盼有情,黄玉祥一旦不在,巧姑直接对他动手动脚。

幸好,崔长耿防着她,也防着黄玉祥。

“不如我们回去吧,天都快亮了,走一步算一步,谅她也不敢怎样!”

黄玉祥打着哈欠,他累得眼睛都不想睁了。

崔长耿想了想,说道:“你先回去,有什么消息在‘红梅旅馆’找我,那边老板娘我熟悉,我再跟她打听打听!”

黄玉祥心里嗤笑——都到这时候了,崔长耿还有心去‘红梅旅馆’,老板娘薛红梅可是枫城有名的风流女人。

两个人各自散去。

崔长耿去了‘红梅旅馆’,急急和薛红梅亲热了一番,天没亮起床,扔下几张纸币出门,巷子里的冷风一吹,脑子清醒不少。

他心里焦急,生怕巧姑生出事来。

不管怎么样,巧姑掌握了一手情报,只要她向公安举证,那么崔长耿的一辈子算彻底玩完了!

“这娘们儿会去哪里呢?”

他点着一支烟,看大街上已经有了行人,上早班的人骑车穿行而过。

崔长耿心里突然醒悟过来——巧姑说不定去公安局呢!

他扔下烟,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了公安局的大门口。

天还没有亮透,大门紧闭,还没到上班的时候。

崔长耿隐在对面的几棵大树后面。

一直到太阳升起,街上传来喧哗,公安局的大门进进出出好几波人了,都没有看到巧姑出现。

他有些失望,肚子开始咕咕直叫。

走出门前朝里望了一眼,心想巧姑兴许没胆量来举报他和黄玉祥,毕竟黄玉祥供她吃喝,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如此想着决定离开,再到别处看看去。

一抬头,差点和对面围着头巾的女人撞一起。

“是你——巧姑!”崔长耿伸手扯住了她。

巧姑大惊,但并不慌乱,经过一夜的冷静思索,她已想明白了不会再回头和黄玉祥苟且度日。

何况面临着性命将毁的危险!

巧姑在枫城的一个小姐妹家度过了一夜,对别人谎称和黄玉祥发生口角闹别扭,自己一夜未眠。

要是这样仓惶逃离,白白便宜了崔长耿和黄玉祥。

她自己身无分文,无处安身,连果腹都成了问题。

想到这些,对黄玉祥恨不得挫骨扬灰,自己跟了她这么些年,居然要遭他暗算!

——见鬼去吧,忘恩负义的王八蛋,老娘不会放过你!

巧姑去了公安局,决定检举崔长耿和黄玉祥,还没进门,就碰到了崔长耿。

“你干什么?你再拉拉扯扯我就喊人了!”巧姑声言厉色,她才不怕崔长耿,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公安局的大门口。

“听我说,巧姑,你可以将我和他送进牢里,但这样你的日子也不好,只要你答应我不把我供出来,我会让你这辈子都过上有钱人的日子!”

崔长耿的眼睛离她很近。

巧姑猫头鹰一样的眼珠子盯着他。

他说得很认真,巧姑当然愿意相信他一次,毕竟这是关系着崔长耿的身家性命,关系着他后半生的至关命运!

“你的意思是让我只供出黄玉祥?”

巧姑问他,心想当初怎么会对崔长耿动过春心迷恋过。

这可是一只杀人不眨眼的禽兽啊!

“对,总得有人顶罪!只要你听我安排,我保证你从今后衣食无忧!”

“黄玉祥不会放过我,会杀了我!”

“所以现在起你得听我的,把北斗巷的院子抓紧卖了,拿到钱后远走高飞!”

“万一你骗我呢?”

巧姑不相信崔长耿,尽管他的手第一次主动拉住了她的手。

“你可以随时检举我,反正你听到的也不少!”

崔长耿的眼睛里亦正亦邪,巧姑挣脱开他,说道:“你现在就去拿钱,我就在公安局门口等着,若是过了下午三点还不见你来,我就将你和黄玉祥一起报官!”

两人的眼睛对峙着,彼此都知道这一次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好,三点以前不见不散!”

崔长耿用力捏了一下巧姑的手,有些后悔当初拒绝了巧姑的暗示。

如今看来,她是对自己一点好感都没有了。

......

当崔长耿急急赶回大李庄,说给张凤女事情突变,让她赶紧拿钱救灾。

这一次,张凤女终于沉不住气了。

她开始心疼起钱,并且对崔长耿惹来的麻烦很是头疼——从开始对黄玉祥就打点不少,事情没办成,银子花出了一大堆。

“一个臭bz,胆敢威胁你和黄玉祥,两个大老爷们儿不会结果了她,砍了手脚挖了眼珠扔河里,泡几天就算有人捞出来也认不出来是谁,再不及弄死了埋她屋里,水泥封了地面,谁会想到她死了,对外就说是跟了别的男人远走高飞了,这样的婆娘最会干出下作的事!”

崔长耿听着张凤女的话头皮发麻。

她远比他想象的狠毒,可惜她没有料到自己也有失算的时候——乔丽丽已对她下了手!

“巧姑在公安局门口等着呢,要是不给钱、给不到她满意的数,她三点以后就报官了,到时咱们后悔都来不及!”

崔长耿的确很着急,他提醒着张凤女。

“黄玉祥怎么说?要不,让他也出一半!”张凤女有些不乐意。

崔长耿不得不把话挑明了。

“我实话给你说吧,就算巧姑不去告密,赵楠八成已掌握了我和黄玉祥的事,公安一旦查起来我们谁都难逃其咎,索性狠了心,给黄玉祥再加一笔钱,让他出面承担了此事,一来砖头确有问题,二来他是包工头,工程上也有疏漏,再想法周旋一下他姐夫,尽量不判他死刑,拿钱买个平安比啥都强!”

“这得花多少钱啊!我这一年挣的全搭进去只怕还不够!”

张凤女翘起了二郎腿,脸色很重,很难堪。

“怎么,在这节骨眼上你舍不得了?当初可是你急着要我给乔荞找个茬子让她永不翻身!”

“那她还不是有翻身的机会了吗?”张凤女冷笑着反问。

“谁会料到半路杀出个巧姑,现在说这些有用吗?你要是舍不得出钱,就等着和我一起进局子吧,这可是人命官司,教唆犯罪、指使犯罪是要重判的,说不定是死刑!”

崔长耿说完了点燃一支烟,他坐在了张凤女的办公桌上吸着烟望着房顶。

他才不怕她不给钱。

他们是一条藤上的瓜,连根拔起害的是相同的命!

张凤女咬了咬嘴唇,最后狠下心来,说道:“走吧,还磨蹭啥,都快过午了,我和你一道去拿钱!”

她是心疼钱,但更心疼自己的命!

第346章 逐客 相较于巧姑见钱眼开爽快地画押收了巨款。

黄玉祥一听崔长耿的话便跳了起来。

“我不怕,让她去告密,反正主意不是我出的,反正人不是我杀的!我才不怕她给公安说啥!”

“你不用怕,因为怕也没用,厂房是你修的,巧姑会证明你偷工减料在施工时做了手脚!”

“是你让我这样做的,她很清楚!”

黄玉祥吼叫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像一只断了尾巴的老狒狒。

崔长耿没有说话,他抽着烟,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黄玉祥看到他气定神闲的样子,瞬间明白过来——原来这厮已经买通了巧姑,不然怎么会劝自己揽下所有的过错和责任!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凭啥让他出头去认错?这不是逼自己上断头台和绞刑架吗?

他坐了下来,划着一根火柴点着烟,噗一下吹灭了火柴棍。

“看来,你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我猜,你找到了巧姑拿钱糊住了她的舌头,是要让她证明我犯了罪是吧?”

“没有巧姑还有赵楠,你不觉得大势已去了吗?徐世昌反悔不告状了,受伤的几个人也畏畏缩缩,说穿了赵楠在背后呼风唤雨,你争得过他吗?”

“不是我和他争——是你!还有你媳妇张凤女!我和乔荞无冤无仇!”

黄玉祥说得煞有其事的样子,倒让崔长耿哑然失笑。

“对,你和她无冤无仇,用她的砖建了厂房,然后有意做了手脚砸死了两条人命!你说,你和她有没有冤有没有仇?”

“说了那是你的主意!”黄玉祥提高了声音。

“谁信?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嚷嚷!我的意思是你出面认了错,放她和马小国出来,钱让他们去出,你主动认错,抢在巧姑告密之前,争取宽大处理,我再想法子活动活动,也亏不了你的,更亏不了你媳妇和几个娃,我都准备了养活他们半辈子的钱,你仔细想想,划不划算?”

崔长耿的算盘拨得叮当响。

黄玉祥垂下了头,他的手指抖了起来,继尔全身抖了起来。

他想哭来着,可又哭不出来。

带着哭腔他喊道:“你他娘的当初说得天花乱坠,出了事把我往火坑里推——你还算个爷们儿吗?”

崔长耿由着他发作、叫骂、嘶吼......

好一会儿,黄玉祥才住了嘴,醒了一下鼻涕,抹了一下眼泪,说道:“哥啊,你可要记得我的好,钱上不要亏兄弟,万一我出不来了,替我照顾着几个娃!”

崔长耿伸出手——一只握住了黄玉祥,一只按在胸口。

“我对天发誓,我要是忘记你的恩情,忘记你对我的忠心,出门就让雷劈了我!来世让我成牲口!”

.......

由此,乔荞和马小国才顺利出狱。

——是出狱,算不得沉冤昭雪!

更算不得报仇雪恨!

......

乔荞回来后的第二天早晨,她和刘汉国以及厂里的会计商量着申请解冻资金,争取让上头的人把厂门口和账务室的封条撕了。

“交完罚款,厂里还是能运作起来,上半年的几窑砖瓦卖得相当不错,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趁着天还没完全冷起来,抓紧制坯,赶年前能烧两窑砖出来!”

刘汉国说话很沉稳。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乔荞抓走后,张凤女打发人来,开出优渥的条件想拉他进东风厂上班。

他拒绝了。

就算失了工作,他已不会去东风厂为张凤女和崔长耿等人效力。

经过好多事,他对张凤女看得更加透彻。

“只要我们交了罚款,就可以重新生产,你离开时欠下的工人的工资,那个马小国出钱替咱们发放了。”

会计对马小国有着感激。

乔荞亦是。

想起庭审时马小国的表现,她知道这个男人在想法设法保护着自己。

也许,同是天涯沦落人吧。

乔荞催促刘汉国执笔写着解封申请,听到自家的院子里传来了说话声和脚步声。

没来得及起身,看到张凤女带着崔长耿一帮人走进了堂屋。

“出来了?——出来就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就等着享福吧!”

张凤女凛然而立,目光有着毫不掩饰的嘲笑和奚落。

“可不是嘛,出来了,我不出来挡着别人的道,不然别人也进不去啊!监狱的门可是给那些造孽深重的人敞开着,至于有没有后福,我看肯定有,要不你脸被毁容之后,怎么反而过得这样如意顺畅呢!”

乔荞扬着下巴,冷冷逼视着张凤女,眸若寒星,唇角盛满怒意。

张凤女的心被刺得生疼,当着屋里众人,一下子僵在哪里下不了台。

“不愧是坐过牢的,说起话来也有了女土匪的味,我来是给你道个喜,祝贺你安然回来,还有,我知道你要交罚款,怕你穷慌了拿我们李家账上的钱!——李光明只是让你管管厂子,可没让你把厂子腾空了毁掉!”

“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要不要我把光明留的委托书拿出来给你念念?既然是我管红星厂,所有的事都由我说了算,光明真是料事如神啊,想着迟早会有你逼我,所以白纸黑字写得再清楚不过了!”

“很好!好一个你说了算!请问红星厂为什么关了门?请问交了罚款还能不能再开?请问开了拿什么钱来搞生产?你厚颜无耻拿劣质的砖头卖给别人,导致砖厂现在停滞不前,好好的厂子名誉扫地,现在又要做垂死挣扎把厂子的账务搞空了,姓乔的,你以为你有多大本事?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我今天来,就是替我儿子主持公道,把红星厂从你手里要回来,不再让你胡作非为!”

张凤女有备而来,她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

“不用你来主持公道,你没那资格,既然你一心想要拿回红星厂,咱们还是请公家出面来主持公道,毕竟我刚从牢里刚出来,经过了几番审讯,有的是经验!大不了,我背了一个霸占李家家业的罪名,在监狱里再呆上几年!”

“你——岂有此理!你不要拿公家来吓唬我,我才不怕呢!”

张凤女手指着乔荞怒斥道。

乔荞看出了她的心虚和胆怯。

她是多么不甘心乔荞的回来啊,要是乔荞死在了刑场,或者被判刑坐穿牢底,只怕张凤女此时都高兴得忘了八辈祖宗。

“你当然不怕呢,换成我,要是做了那么多亏心事,我早疯了,不疯也不敢再见人!”

“你不用血口喷人,也不用再白费心思,你要是敢动红星厂公账上的一文钱交罚款,我就命人将你拖出去,还有,我劝你好自为之,出来了就安分守己地活着,不要象有些人,折腾来折腾去,把小命都搭上了!”

“你是指胡小军吧!放心,我不是他,我也不是黄玉祥!我心里敞亮,所以不会害怕你的威胁和恫吓!”

张凤女瞪大了眼睛。

她的舌头抵在牙齿上说不出话来。

她在等着崔长耿替自己争辩几句,来杀一下乔荞的嚣张气焰。

可是,他竟然沉默着没有张口——他一定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早被乔荞看穿看透。

这令张凤女生气失望,她花了那么多的钱,买回来的局面不过如此。

眼前的女人傲气如初,磨难并没有改变她的意志,相反,却给了她与自己对抗的勇气。

“你不值得我威胁和恫吓的,你看高了你自己!”张凤女的话锋利中有着尖酸。

“是,我看高了我自己,所以我不想再看任何小人们的嘴脸!要是没什么事,你请回吧,这是我家!”

乔荞下了逐客令。

张凤女鼻子哼了一声,向跟随她的人挥了一下手。

她有些不甘心这样的挫败。

更难易忍受乔荞如此恶劣的态度。

可是,这是她家!

她不得不离开。

张凤女捂着快要炸裂的胸出了堂屋,下台阶时全身哆嗦起来。

紧接着她的双腿一软,欲要坠地,崔长耿慌忙伸手去扶她——

然而晚了那么一两秒,张凤女跌倒在了乔荞家的院子中,她抽搐着象癫痫发作,嘴中吐出白沫,眼睛瞪得象要看穿天穹。

初冬的阳光投射在她眼中,她的瞳孔如碎裂又粘起来的玻璃!

第347章 冬天将临 北风肆虐在枫城平原的上空。

这个冬天注定寒冷。

乔荞站在红星砖厂的办公室前,看工人们打扫清理着厂子。

这是解封后的第一天上班,能来的都来了,姬玲玲戴着护袖和手套,领着一群婆姨们将厂子的每个角角落落收拾得整整齐齐。

刘汉国指挥着男人们调试着机子,维修着工具,为马上投入生产加紧做着准备。

厂子里拉土方的解放卡车和东方红拖拉机重新发动,熟悉的马达声夹杂着男人们的吆喝声和女人们的嬉笑声,让冷寂的厂区恢复了久违的热闹和生机!

乔荞心里有着激动。

更有着对未来的担忧。

红星厂能解封,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主要的是,张凤女突发重疾进了医院!

她还在医院躺着呢!

当时——

张凤女昏倒在地。

在人们的惊叫声中崔长耿抱起了她,他瞪着一双因仇恨发红的眼睛,厉声吼道:“是你害了她,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

他身后跟来的几个人立即围住了乔荞,好似张凤女的突然跌倒和昏厥都是乔荞一手造成。

“你们想干嘛?”王大强一声断喝横在了乔荞面前。

他在对面的养鸡厂干活,听到他娘王翠芬倚在门口说:“李光明娘带着一帮人进了刘梅英家,看来好戏开场了!”

王大强和刘梅英听了心惊,两人放下手里的活密切关注着对面的院子。

听到院内响动闻声而至。

崔长耿冷眼看着王大强,他现在是乔荞的半子,崔长耿以前在王家和王翠芬过日子,多少了解王大强的暴脾气。

“不是我们想干嘛,而是你娘出言不逊,气昏了我媳妇!”

崔长耿据理以争,看着抱在怀中的张凤女全身抽搐,心想,只怕这婆娘今日就要归西了。

“笑话,张婶子能被气昏吗?她什么阵仗没见过,要那么爱气昏,只怕今天都不在人世了!”

王大强毫不客气,说话硬得像鸣锣。

崔长耿还要争辩,乔荞拉开了王大强。

“还愣着做什么?要等她咽气吗?大强,快去开拖拉机,将李光明娘送县院——快啊!”

乔荞是恨着张凤女。

但这个时候总不能眼巴巴看着她死吧。

张凤女在崔长耿的怀里像离开水的鱼,抽动着四肢,瞪着无神的眼睛,乔荞知道再不送医院抢救,只怕真来不及了。

王大强赶紧去对面鸡厂发动拖拉机。

崔长耿眼见耽搁不得,和几个人将张凤女抱上车。

车子喷吐着黑烟,窜上河滩的坡道,不一会消失在了旷野中。

乔荞望着车子离去叹了一口气。

张凤女跌倒在了河滩乔荞家的院子,不管是突发疾病还是真被气晕过去,乔荞知道会有人借题起意,不会轻易放过她!

......

红星厂还没有撕掉封条之前,乔丽丽找上门来。

她依旧很漂亮,为了来见乔荞,刻意穿红着绿,进了乔荞家的院门,鼻子里都带着怒气。

“我本不该来,可是不得不来,姑妈被放出来,我还没顾得上道喜,却把我婆婆气倒了!你真是本事越来越大了,不愧是蹲过大牢的人!”

乔丽丽进了屋直奔主题——她是来找乔荞算账的。

张凤女被乔荞气得昏死过去,在医院进行了抢救治疗,人是活过来了,但张凤女的魂魄已不在她躯体里,她呆呆地瞅着天花板,嘴里咿咿呀呀说着神秘的鬼话,手抖得抓不住筷子,吃饭时面条一半进了嘴巴,一半咬断了掉在床上。

有时候,大小便都是拉在了衣裤里。

乔丽丽能不找乔荞算账吗?大李庄的人都知道是乔荞气坏了自己的婆婆。

她来,不光是伸张正义,而且要乔荞给个说法。

“丽丽真是孝顺的儿媳妇,看你现在这模样,要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张凤女亲生的!你看你们娘俩多像啊——简直就是一个粪堆里爬出来的屎壳郎——身上的臭气都是一个味儿!”

乔荞端坐在椅子上没有动身,也没有给乔丽丽让坐。

她知道乔丽丽会来。

这场大戏是少不了乔丽丽的精彩演出!

“姑妈说话就是有水平,怪不得能被放出来,想来给自己做了深刻辩护,花了十二分的力气说自己清白无辜,可别得意太早,指不定那天犯了事重新进去,只怕就没有出来的机会了!”

乔荞笑了笑。

她都懒得和乔丽丽这样的女人打嘴炮,她有大把的事等着去做呢!

“你不用在我家费心思,没用的,丽丽,你要有精力快去伺候你婆婆,好好孝敬她,万一她动了心,将东风厂留给你,岂不成全了你的心愿!”

“撵我走可以,但你得去医院看我婆婆,医药费你得掏,人你得照顾着,不然说不过去,天理难容的事,姑妈可要当心呐!”

乔丽丽将目的摊了出来。

乔荞一点都不恼,她徐徐说道:“丽丽你可以去报案了,你刚不是咒我吗?我还真想再进去一回,你要真有本事,让公安铐走我,或者你真有本事拉我去医院!钱,我是一分也没有,人,我是一眼都不想再看,还有,你要下回再来我家说三道四,我会放狗咬你——我家的狗栓在后院,最喜欢咬它一样的狗东西!”

乔丽丽的脸都青了。

她扬起下巴,大有深意地看了乔荞一眼,转身出了院门。

.......

乔荞知道有些故事即将上演。

乔丽丽和崔长耿不会善罢甘休——哪怕张凤女躺在病床上不会再恢复清醒,崔长耿和乔丽丽将会传承她的品行,完成她没有完成的事业和夙愿!

——毁掉乔荞、搞垮红星厂就是她的夙愿。

——独霸一方顺心顺意地赚钱就是她的事业!

乔荞站在红星厂的台阶上,思绪万千。

“婶,你听到没有,打浆机和制坯机都开动了,明喜叔和大强急着要生产呢,我放心不下来叫你,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姬玲玲的声音象一只清脆的杜鹃。

她奔跑的样子又象一只活波的小鹿。

乔荞看着她花瓣一样的脸庞,笑道:“是该看看去,我也不放心呢!”

第348章 心湖掠过一只白鸽 在厂子重新开工的第三天,乔荞让姬玲玲作陪去看望马小国。

当然,她们不知道马小国在县城的家,先是去找赵楠,然后让他带着去找马小国。

“婶子,不知道他在不在,或者回了马家咀老家也难说。”

赵楠一听要去找马小国,看看乔荞和姬玲玲各自骑着自行车,想想不对,万一又要让他骑车带姬玲玲咋办?

莫名有些尴尬。

他转身进了单位借了一辆同事的自行车出来。

三人骑车到了马小国的家,果然院门是锁着的。

“我们去马家咀找他,他对我有恩,怠慢不得的。”

乔荞说着带头跨上了自行车,姬玲玲和赵楠跟了上来。

她对马小国最先没有多大印象,只是心里存着好感——马小国买下了那批质量不合格的砖头,解决了乔荞和红星厂的燃眉之急。

真正让乔荞感动的是马小国在法庭上的言辞和举动,他被这桩买卖带来的恶果牵扯其中,却挺身而出想要把过失包揽在他自己身上。

尤其是她出狱后听到马小国替她发放了红星厂职工的工资。

听刘梅英和姬玲玲讲,要不是那天马小国义无反顾发钱打发了闹事的工人,那帮人连鸡厂都要起哄洗劫了!

感动生出无数感激,感激又生出许多的敬佩。

乔荞觉得马小国不仅仅是个讲义气的男人,在他身上有着原始的善良和纯朴。

她必须去见见他!

三人骑车驶进马家咀,赵楠说马小国肯定在厂子里,乔荞心想他看着坍塌的厂房心里一定不好受,一路想着安慰他的话。

进了厂院,果然看到马小国和几个男人在废墟上指指点点商量着什么。

“马哥,你看谁来了——”赵楠喊道。

马小国转身,看到乔荞三人,他从砖堆上敏捷地跳下来,修长的双腿强健有力,象雪峰上的藏羚羊,几步跨到乔荞面前,笑着说道:

“我才想着这几天空闲了去看看乔厂长,听说红星厂解封了,我心里踏实下来,叫了几个兄弟和他们计划一下我这厂子的重建。”

乔荞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第一次近距离看清了这个男人的长相。

——身材是高瘦的,但精壮,立在她面前像河岸上的一棵白杨。

脸因着瘦削更加显出棱角,方正的下巴,高高的鼻梁,眉峰斜插入鬓,笑时在嘴两侧有着若隐若无的酒窝,牙齿很白,阳光下有着玉的光泽。

“让你费心了,没想到你买了我们的砖,惹出这样大的麻烦,损失了建厂资金不说,还耽搁了你的时间。”

乔荞很委婉。

马小国赶忙说道:“凡事有因有果,你想着把砖头卖了,我想着买来建厂子,这没有错,错的是我轻信了黄玉祥这种人,他也是听了别人的谗言害人终害己,我相信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你和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乔荞点点头,示意姬玲玲把带来的东西递给他。

除了两瓶好酒一包好茶,袋子里还装着马小国替她发放了的工资钱。

“你的心意我领了,酒和茶我收下,钱你拿去先用,以后再说,我知道你用钱的地方还很多!”

马小国掏出酒和茶,将袋子里的钱放到姬玲玲手中。

乔荞脸红了起来,上前接过袋子,亲自递过去。

“你得收下,你给伤亡者的赔偿已经不少了,你对我的好我铭记在心,永生不会忘记你的恩德!我用钱的地方是多,但厂子里的钱我已做了安排,该交罚款的已经交了,该发放的我也发放了,就是你厂里损失太大,我已决定好了,等这一窑砖出来,一定拉到你这边来,开春了再找人给你把厂房建起来!”

马小国皱起眉头,他没想到乔荞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让他震惊。

“你先不要想这些,你那边的事千头万绪,一不小心会有人抓你的把柄捏你的短处,所以得处处留神和小心,现在马上要进入冬季了,动工建房也是来不及,不如把这些塌了的厂房拆除收拾整齐,等到明年开春再说,你不用考虑我这边,砖头出窑后抓紧卖掉,一大厂子的人指望着你养活呢,红星厂再禁不起折腾,你要好好经营管理才对!”

马小国说得有理有情,乔荞听着内心涌起暖意。

不管怎么样,眼前的这个男人值得信赖,她不能表现得薄情寡义。

“小国——”她叫着他的名字,声音温柔又有着一丝羞涩。“不管怎么样,我欠你太多,请你谅解我的无能为力,等我以后好起来一定报答你......只是时间问题......”

乔荞说着低下了头。

内心涌来怅茫和难过。

未来是看不到头的日子,一如迷雾笼罩的大海。

自己不堪负重,却又不得不要给红星厂掌舵——她会是一个合格的船长吗?

她不得而知。

姬玲玲看到她眼中涌上来的泪水,悄悄走过去挽住了她的胳膊。

马小国何尝不懂她的心情,他装出了浑然不知,朗声说道:“既然你们是来看望我的,难得今天聚一起,走,咱们回城里,今天人多,我请客吃顿饭——正好酒是现成的!”

他扬了扬手中乔荞带来的两斤酒,笑着招呼大家。

乔荞掏出手帕拭泪,在泪眼蒙胧里,看到了马小国嘴角的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

不知为何,她的心湖深处掠过一只白鸽的影子。

倏忽之际冲向了蔚蓝无垠的天际。

第349章 俨然已是夫妻了 张凤女的突然病倒让众人有点反应不过来。

依她这样不老也不年轻的岁数,送进医院好长时间都没有缓过来,人们觉得张凤女怕是没有多长时间的活头了。

正当大李庄的人担心着张凤女的安危,乔丽丽已理所当然的成了东风厂的新厂长。

如果说以前乔丽丽只是“代理”一下厂内的事务。

那么现今她已大模大样以厂长自居了。

没等张凤女出院,乔丽丽已对东风厂的一些主要职位做了调整。

先是找借口开除了会计,更换了一些平日看不顺眼的组长,然后对厂内的一些规章制度做了更加严格的说明。

人们惊奇地发现,原来乔丽丽并不是一尊花瓶,管理东风厂做起生意和张凤女不差上下。

在张凤女躺在医院的日子,乔丽丽虽然去县城多次,但没有人知道她是和崔长耿在县城的小院中安心幽会。

“她今天怎么样?要是还不见起色就不用治疗了,拉回家去,省得耽搁我时间。”

乔丽丽晚上做好了饭菜端上桌,对喝着小酒的崔长耿说道。

“你觉得她会有起色吗?”

崔长耿几杯酒下肚,脸泛红光,他眯着眼睛看灯下光彩照人的乔丽丽,话里大有深意。

张凤女整天躺在病床上,人是活着,但和死人没啥区别——睁着眼睛认不清任何人,舌头在嘴里翻动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有时突然会清醒一下,片刻之后全身抽搐得象一只大虾。

“我又不是大夫,怎么会知道她身体的状况,我的意思是反正半个死人了,拉回去放炕上,伺候的人手都是现成的——不是还有李忠他娘嘛。”

乔丽丽脸上掩饰不住得意。

医院检查来检查去,无非是说张凤女受了刺激,中风脑梗了。

崔长耿笑起来,滋啦一声喝下一盅酒,咂了一下舌头。

“这个我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我是李光明的后爹,你是他媳妇,论理更能服众,你放开手脚去干,我在后面支持你,至于红星厂嘛,我看你姑妈也是撑不了多久。”

崔长耿的话里透着精明,他知道乔丽丽的蓬勃野心,也知道她在张凤女的身上做了手脚。

在事情没有圆满之前,他得把乔丽丽捧到前头,等东风厂安稳下来他再做打算。

别的不说,万一哪天张凤女突然好起来呢?

世上没有绝对的事,就算张凤女在乔丽丽手中丢了性命,崔长耿也不愿意担这样的责任和风险!

乔丽丽坐在饭桌上拿筷子挑着菜,翘着兰花指放嘴里细嚼慢咽着。

她对崔长耿现在的态度很满意,但心里有着十二分的戒备——崔长耿同样对东风厂和李家的财产觊觎已久,他不会一直在背后支持乔丽丽的。

“红星厂那边动工了,他们以前靠着齐书记沾尽了光,我猜过不了多久,齐书记会重新光顾红星厂的,毕竟还有我的妯娌姬玲玲在那边。”

乔丽丽有些担忧,拿过崔长耿的酒盅自饮了一杯。

“那是肯定的事!”崔长耿给她碗里夹了一块酱牛肉说道。“齐伟业不简单啊,一看姬玲玲被胡小军糟蹋了,怕惹上麻烦坏了自己的名声躲得远远的,这次乔荞染上官司抓进牢里,他屁都没吱一声,可见你姑妈和姬玲玲失算了!”

乔丽丽听着唇角浮出冷笑。

她早知道齐伟业是靠不住的,口口声声要帮自己除掉张凤女,将东风厂弄到她的手里,要不是她狠了心运筹帷幄自己动了手,只怕现今张凤女还骑在自己头上。

“我们得完成我婆婆的心愿,把姬玲玲想办法弄掉。”

乔丽丽眼睛盯着崔长耿。

她知道崔长耿一定对姬玲玲有着想法,不光崔长耿有着想法,赵楠也是。

想到这些,乔丽丽的心象罩了一张铁丝网,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崔长耿没有言语,他装着倒酒,酒瓶在手中有些握不牢,撒了一桌子的酒水。

乔丽丽和张凤女不愧是婆媳,骨子里都容不下比她们能干的、漂亮的女人。

当然,姬玲玲确实对红星砖厂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要不然乔荞也卖不掉好几窑的砖瓦,积攒不了足够的钱去交这次的罚款。

但,要想彻底弄掉姬玲玲,崔长耿怎么舍得!

张凤女已指使胡小军凌辱了她,让她臭名昭着地活着。

要是张凤女不住进医院,还象以前飞扬跋扈,一定不放过对姬玲玲的再一次摧残。

现在乔丽丽继承了张凤女的狠毒,将要对姬玲玲伸出魔爪。

崔长耿一时想不出万全之策。

“怎么,你觉得弄掉姬玲玲不合适吗?”

乔丽丽起身去添饭,她从崔长耿的神色中体悟到了他的犹豫。

“合适,怎么不合适?有她一日在红星厂,我们的目的就难以实现,我刚说过了,我得听你的,弄掉她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你姑妈,这次算她走了狗s运,下次可没那么幸运,你说呢,丽丽?”

崔长耿的笑里有着喝醉酒的轻佻,伸出手拧了一下乔丽丽的脸蛋。

她满意地笑了起来,用筷子打了一下他的头。

“不许再喝,不然你又要折腾到天亮。”

她的脸涌上红云,眉眼之间全是娇羞。

灯光温馨,他和她俨然已是夫妻了。

第350章 我也不是软柿子 红星砖瓦厂重振旗鼓开了业,全厂上下抓紧生产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作为厂里的骨干力量,王大强和刘明喜肯定要一马当先。

尤其,王大强现在的是乔荞的女婿。

——并且是上门女婿。

王大强很积极,干劲十足。

他忘了自己的娘盘下了乔荞的养鸡厂,指望着他和刘梅英要帮着她在鸡厂喂鸡干活。

王翠芬看着乔荞出狱回家,心里便十分不痛快。

原以为她回不来了,心里盘算着养鸡厂定会落在王大强的手中。

不想刘梅英救母心切将养鸡厂卖了筹钱。

多亏自己抓住时机将养鸡厂买了下来,不然这份家业也不属于她王翠芬。

红星厂重新投入生产,王大强早出晚归进厂上班,王翠芬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

她大清早走进养鸡厂,看着刘梅英一个人在拌饲料喂鸡,心头的气窜上脑门。

“大强呢,他咋没来?天天去红星厂干活,那边有蜜糖吃还是有什么人绊住了脚?”

刘梅英怔了一下。

她明白婆婆话里有话,红星厂那边有姬玲玲在,可王大强不是那种男人,既然和她结了婚就一心放在她身上。

何况红星厂经过关门整顿,现在更需要王大强这样踏实能干的职工。

再说了,去红星厂是为了挣钱,在养鸡厂干活王翠芬不会给他俩一分。

刘梅英不知道如何开口解释——解释又有何用,王翠芬的脾气她又不是不知道。

王翠芬的脸上写满怒意,刘梅英知道她已忍受好多天了。

“给你说话你聋了吗?耳朵让驴毛塞住了吗?你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住,跑到红星厂和姬玲玲天天见面,我要是你,脸都没处搁,早把他叫回家中了!”

“娘,大强也是为了挣钱养家,去红星厂上班领着工资,不然那么辛苦干嘛。”

刘梅英忍不住嘴里嘟囔了一句。

王翠芬的肝火就此爆发了。

“放你娘的屁,说得好像你娘是天下第一大善人,我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黑着心不给自己的儿子给钱似的!他挣钱是为了养家,那我辛辛苦苦就不是为了养家吗?他一拍屁股给你家当了上门女婿,底下三个兄弟谁来养活?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还以为这养鸡厂是你们家的——你给我看清楚,这是我王翠芬的厂子,你是我王家的儿媳妇!”

她的唾沫渣子喷到了刘梅英的脸上,一只手差点戳到了刘梅英的眼窝中。

刘梅英低下头,退后几步,忍着眼泪说道:“我知道养鸡厂是你的了,我也知道自己是王家的儿媳妇,所以才来帮你干活,至于其它难听的话,你应当给王大强亲口去说,毕竟你是他娘,他是你儿子!”

这算是顶撞婆婆了。

王翠芬上前一脚踢翻了饲料桶,夺过刘梅英手中的马勺,砸向鸡舍中伸出头吃食的鸡仔,冲刘梅英吼道:“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啊!我就知道你和你娘一样是个给脸不要脸的贱货!你现在就去把王大强给老娘叫回来——马上去!不然惹急了我,我去红星厂闹起来,可没那么好收场的!”

刘梅英解下了围裙。

她不得不去。

要是不去,王翠芬怎能答应?要是她再去红星厂,就算大门不让她进去,她也有精力在厂门口撒泼耍赖。

刘梅英心疼自己的娘亲,也心疼王大强,虽然上次王大强和自己闹了几天别扭,但晚上上了炕灯一灭,他就柔声给她道歉,劝她忍着委屈去鸡厂帮王翠芬干活。

将比人心,王翠芬的心肠从未柔软过。

刘梅英一路劝着自己,想好了不给自己的娘心里添堵,进了红星厂见到乔荞正和刘汉国商量着事,她笑着说:“娘,今天大强忙不忙呀?我想叫他回去把鸡蛋装车卖了。”

乔荞抬头看到闺女的眼睛有些红肿,分明哭过的样子。

心想定是王翠芬使什么幺蛾子,不然以刘梅英在养鸡厂的经验,不会大清早来喊王大强帮忙。

“梅英,是你婆婆让你来的吧?”

乔荞拉过闺女让她坐下问道。

刘梅英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

关于王翠芬的为人,娘比自己更清楚,没啥好隐瞒的了。

乔荞笑了笑,她不想让闺女嫁了人受委屈,也不想任王翠芬肆意耍威风。

养鸡厂是卖给她了,但刘梅英可不是她雇来的工人。

乔荞得灭一下王翠芬的锐气。

“听着,梅英,今天你不许回去,就在砖厂呆着,我倒要看看你婆婆怎么折腾,她买下养鸡厂是为了给她王家赚钱,不是为了你和王大强,你帮她干活是情份,不帮她干活是本分,由不得她对你吆三喝四!”

“娘,你不让我和大强回去,惹急了她,她会来厂里闹事的。”

刘梅英的眼睛闪过恐惧,不管是红星厂还是自己的娘,都禁不起再折腾。

乔荞握着闺女的手,抚摸着上面粗糙的肌肤,手掌里的茧子让她的心疼痛起来。

“娘给你招门亲事,为的是让你在我身边,我目前给不了你安逸的生活,还要让你承担一家子的辛苦,这是我的不是了,英子,有些事是躲不掉的,你不用怕也不用担心,让王翠芬找上门来,我倒要和她会一会,把有些道理讲明白——她是不讲理,但我得让她明白,你是我闺女,王大强是咱们家女婿,我也不是她随意拿捏的软柿子,由着她摆布和欺负!”

第351章 小两口很为难 王翠芬看看时间,都过了一个多小时了,太阳升得老高,鸡都吃完了头遍饲料,该添水了。

添完水又得喂第二遍饲料,如此上午的工作算基本结束。

下午到傍晚更忙,光是捡拾鸡蛋装进纸箱就得把人的腰累断。

更别说还要清理鸡粪打扫整个养鸡厂了。

王翠芬戴着厚厚的纱布口罩,忍受着鸡舍的臭味忙了好一会儿,又到大门口望了望——小路上看不到刘梅英的身影,只有几只乌鸦在空旷的田地里飞过。

“真正是鸭子叫鹅——全下河捞鱼去了!”

她嘴里骂着,心想莫不是刘梅英没有去红星砖厂,或者去了乔荞不让王大强回来。

王翠芬心里不踏实,进了鸡厂拿出小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擦亮皮鞋,这才出了养鸡厂的大门,急急向红星砖瓦厂走去。

“你找谁?厂里有规定,上班期间不让闲人进来的。”看门的老李头将她堵在了门口。

“你说我找谁?我儿子在里面上班,我儿媳妇的娘就是厂长,你说我是闲人吗?”

王翠芬的嗓门洪亮,对着老李头毫不客气。

“他婶子,我们厂长以前说过,没有她的容许不让你进我们厂的。”

老李头言语柔和许多,但态度一点都没有变,拦在侧门上不让王翠芬踏进半步。

“哎吆喂,好大的口气,我还不知道乔荞养了一只大狼狗看门呢,以前她说话漏气,现在也强不到哪里去,既然你这样忠心耿耿,快去通报一下,就说是她亲家母来了。”

几句话说得老李头的脸都变了。

他想上前锁了侧门去找乔荞,转身去拉铁门,王翠芬一个箭步冲进去,扭着腰肢向办公室那边走过去。

任凭老李头气得跺脚也拿她没有法子。

王翠芬老远就看到了刘梅英,她身边坐着乔荞和姬玲玲。

三个人正在台阶上晒着太阳说说笑笑,亲热的样子让王翠芬心生嫉妒。

“刘梅英,我让你大清早过来叫王大强,你以为是我让你回娘家探亲了吗?”

刘梅英听到吼声慌忙站起身,刚要张口,乔荞伸手一把拉她坐了下来。

“她用不着回娘家,天天吃住在娘家,还用得着探亲吗?”

乔荞脸无表情说道,看王翠芬将自己收拾得光鲜体面,抛弃两人之间的恩怨来说,王翠芬一点都不显老,精致的五官可以和姬玲玲相媲美。

“我让她来叫我们家大强回家,没想到她躲这里享清闲,没见过她这样的儿媳妇,没把婆婆放在眼里!”

王翠芬头抬得很高,说话带着倨傲——她现在也是厂长级的人物,并且养鸡厂属于她自己,不象乔荞,代管着李光明的砖厂。

“谁让你进来的?这个李叔可真是的,厂里的规矩也忘了,玲玲,你去到门房找李叔谈谈,让他遵守着点厂里的规章制度,别乱放人进来!”

乔荞吩咐着姬玲玲,话里话外透着嫌弃,姬玲玲对王翠芬笑了一下算作打招呼,她起身去了门口。

王翠芬心里如烧红的铁棍搅腾了一下,五脏六腑都被灼疼了。

没想到乔荞这个丑货,进了监狱差点出不来,现在还这样嚣张无礼。

她上了台阶。

“不如我把话说开了——从今天起王大强不在这上班了,他得回家帮我养鸡,刘梅英没事不要总往你娘这边跑,咱家的鸡厂够忙的,没空让你出来说闲话!”

乔荞头都不抬一下,回道:“亲家,你要是来转转亲戚我欢迎你,要是来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那我得叫人把你再撵一次!”

“吓唬谁呢?你又不是没撵过我!你以为我愿意来你这破厂子,我家大强不来这上班,你八抬大轿请我我都不来!——刘梅英,去叫大强,你们跟我回去!”

王翠芬命令道,叉腰说话的姿势活脱脱一个母夜叉。

刘梅英下意识起身,她不想给娘和王大强添麻烦,厂里这么多人,实在不是吵架的地方。

“梅英,去把大强叫来,我正好也有话说,从今天起,你们不用再到鸡厂帮忙,两人都到砖瓦厂上班,我就不信我自己招的女婿我还做不了主!”

乔荞针锋相对,她的目光迎向王翠芬,两人都不甘示弱,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第352章 一听刘梅英怀孕了 刘梅英正要去叫王大强,王大强已从制坯车间走了过来。

原来姬玲玲担心王翠芬闹事,早打发人捎了口信给他。

“娘,你跑这里干嘛,鸡厂谁看呢?”

王大强压着火气问道。

“谁看?你怎么不问问你媳妇,大清早跑来闲浪,快到中午了影子都不见,你说养鸡厂谁看!”

王翠芬理直气壮,声音像放鞭炮。

王大强只好转过身问刘梅英:“你把鸡都喂过了吧?”

刘梅英点了一下头。

王大强知道刘梅英的勤快和能干,她来砖厂一定有事。

“要不,你早点回去,中午我下班了帮你们。”

听着王大强使唤刘梅英,乔荞心里像是塞满了干草。

“大强,是你娘打发梅英来的,她让梅英叫你回去,说以后不让你来砖厂上班了,你俩个帮她养鸡过日子。”

乔荞只得把话挑明。

王大强笑了一下,很勉强。

“娘,你要舍不得花钱雇人,就把养鸡厂关了吧,梅英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毕竟你想拿养鸡厂赚钱,我和梅英还得过日子!”

言外之意是王翠芬赚钱也没有他和刘梅英的份。

乔荞对女婿的话非常满意。

王翠芬拍了一下巴掌——她可不敢打自己的儿子。

“说得比唱得好听,我舍不得花钱雇人,你也不想想这养鸡厂是多少钱卖给我的!我缺这个烂鸡厂吗?还不是当初看你们可怜,刘梅英眼巴巴地盼着卖了鸡厂拿钱救她娘,不然我王翠芬吃错药了吗?王大强你给老娘听清楚,是我舍身取义、动了慈悲心肠买了她家的鸡厂,不然刘梅英的娘还在大牢里蹲着!”

乔荞哑然失笑。

她真佩服王翠服的厚脸皮,话锋一转,她倒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好似刘梅英不去鸡厂帮她干活,就是忘恩负义之人。

她下了台阶,对王大强说道:“大强,你不用再争这些长长短短,我看你娘也不是养鸡的料,不如让刘梅英回去帮一些日子,顺便让你娘抓紧雇人,你也看到了,砖厂如今缺人,生产一时半回跟不上,你是万万少不了的!”

乔荞的话明显做了退让,她对王翠芬多少心存一丝希望——毕竟她们是儿女亲家,双方的家长。

“姓乔的,砖厂缺人那是你的事,别扯上一筐箩的废话——没用的!别以为我家小子做了上门女婿你就得意起来,他姓王,不姓乔也不姓刘,我今天既然来了,就得把他们叫回去,你要心疼你闺女,舍不得她,你留她在你身边帮你伺弄这破砖厂——大强,你听不听娘的话,叫你媳妇和你一道回去!”

王翠芬一点都不拿乔荞当亲家看待。

她伸手去拉王大强。

乔荞上前挡住了她。

“王翠芬你是那根筋搭错了?你光顾着你自己的事就没想想我的难处、想想娃们的难处?我说了不让刘梅英回去吗?做生意也得需要投资花钱,雇几个人你舍不得,使唤儿子儿媳你倒大方得很!”

“用不着你来教育我!你有那功夫反省一下自己的错,不然也进不了监狱丢那个人!我都替你害臊,还有脸回大李庄活人!”

王翠芬揭起了乔荞的伤疤。

刘梅英急得上前拉住她,说道:“娘,你们别争了,我跟你回去,不然鸡到中午又得添饲料——”

“梅英,你不用回去,我倒要看看你婆婆吃了你不成!”

乔荞一把扯过刘梅英。

“哎吆喂,你还知道我是你闺女的婆婆啊!梅英,跟我回去,不然以后你和王大强的姻缘到此为止!”

王翠芬争强好胜的脾性上来,一把拉回了刘梅英。

乔荞不甘示弱,上去一手扯住闺女,一手撕住了王翠芬。

“有你这样当娘的吗?拿儿女们的婚姻当戏耍,今天我就不让闺女跟你回去,看你还有啥能耐!”

王翠芬一听这话回过头,她用力去掐乔荞的手,下手狠了一些,弄疼了乔荞,乔荞丢开刘梅英,双手扑向了王翠芬。

二人就此拧在了一起。

王大强气得直跺脚,刘梅英去拉架,不想让王翠芬一把推开,后退了几步,一个趔趄跌倒在了砖垛旁。

吓得王大强赶紧扶起她,看她脸色蜡黄,情知不好,冲着乔荞和王翠芬吼道:

“你们快住手!快来看看梅英,她身上有了,禁不起这般折腾!”

乔荞愣住了,回过神将闺女抱在怀里。

王翠芬明白过来,上前一步抓住了刘梅英的手,抱怨道:“你这死妮子,身上有了也不给娘说一声,大清早还要喂鸡干活,还要生这些闲气——快进屋躺下喝点红糖水,可别吓我啊,梅英!”

第353章 马小国来看她 因着刘梅英怀孕,王翠芬的态度有了转变。

破天荒的,她亲自带着刘梅英去镇上医院做了一次检查。

乔荞也跟了去。

她和王翠芬彼此较着劲,谁也不理谁,刘梅英做完检查大夫说一切都正常,需要静养几天。

乔荞赶紧对王大强说:“让梅英在我家住几天,我早晚过去做吃的伺候着。”

王翠芬撇撇嘴冷笑道:“去你家住不是你伺候她,是让梅英伺候你那一家子老的小的,我看不用麻烦你,她怀的是我们王家的血脉,理应我伺候她才对!”

乔荞扶起了刘梅英往医院外面走,边走边对闺女说道:“可真会说笑话,自己懒得都不愿干活,非要逞能,梅英,跟我回咱家,啥事也不用干,娘用心服侍你。”

“你说谁懒?”王翠芬冲上来堵住乔荞,“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们王家的媳妇,用不着跑娘家生娃坐月子,我也不想欠你的人情,大强,带你媳妇回咱家,晚上我炖只鸡给梅英吃!”

王大强哭笑不得,伺候刘梅英都成了娘和丈母娘必争的事,以后这日子没法消停下去。

他上去搀扶着刘梅英,悄声说道:“我看她俩都忙,一个要照看鸡厂,一个要照看砖瓦厂,不如回我们自己的家,谁也不用麻烦,你安心休息几天。”

刘梅英一听正合心意,她回头对王翠芬说道:

“娘,我没事,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到老院子歇息几天,等好点了我就去鸡厂帮忙。”

“不用你急着干活,我明天就雇两个人来帮忙,你呀,现在主要任务是安心养胎,一定给我们王家生一个大胖小子!”

王翠芬上前拉住刘梅英的手一脸的喜形于色。

乔荞鼻子里哼了一声,对王大强说:“大强,我看梅英这怀孕的迹象和我当年很像,这胎肯定是个闺女,要是生了闺女,难道你也要学刘二柱将梅英离了不成?”

王大强赶紧说道:“娘你想多了,生儿生女都一样,我不是那样的人。”

王翠芬一听乔荞这话分明是说给自己听,想回敬她几句,又怕儿媳妇生气伤了身子,忍着没有说话。

等王大强骑上车带着刘梅英前面离开,她推过自行车喊住了乔荞。

“你自己没本事生了五个小母鸡儿还挺得意,多亏刘二柱离了你,不然倒霉一辈子!”

乔荞笑起来:“这话说得为时过早,当心现报,我巴不得我家梅英也生五个小母鸡,到时有你好看的!”

说完跨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王翠芬气得在后面骂道:“烂舌根的娼妇,刘梅英要和你一样连着生一窝闺女,我早让我家大强离了她,我可不稀罕她这样的儿媳妇!”

......

乔荞回到红星厂时已近下午。

推着车子进去,看到不远处姬玲玲陪着一个男人说话。

一见她来,男人转过身向她微笑。

“你咋来了,马小国?快屋里坐,玲玲也不知道倒茶的。”

她招呼着他,看他浑身穿得整齐,新理了头发,下巴上泛着青色的胡茬。

“我来看看你,你这厂里的机器快过时了,得想办法更换一批新的了。”

马小国说话声音洪亮,坐在椅子上端端正正。

“是呢,只怕还需要些时间,条件成熟了自然要更换新的机子。”

乔荞解释,接过姬玲玲端来的茶杯递到他手里。

“赵楠怎么没来?”她问马小国。

“他忙着上班,听说他爷爷身体不大好,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乔荞心想得挑个日子亲自去看望一下老人家,他帮过自己不少忙了。

“你那边收拾得咋样了?”乔荞在问他塌了的厂房。

“差不多好了,该拆的全拆了,我来还是和你谈笔买卖,赶开春前你们厂烧的砖我全要了,厂子还得建起来,不然我成了一个大闲人。”

马小国的话让乔荞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男人是成心想帮自己一把,她不想欠他太多,认真说道:“我答应过你,等开窑了我一定把砖拉过去,你放心,我保证每块砖都质量合格,我们的质监员天天守在厂里检查呢!”

她指了指姬玲玲。

姬玲玲笑道:“马经理请放心,这次我们一定把好质量关,我婶子和我天天盯着每一道工序,不会再出任何乱子。”

“我相信你们,不过,这砖头我是要掏钱买的,如果你不收钱我也不要你们的砖,上次的损失不光是我一个人,你们不也交了罚款吗?”

马小国的目光很坦诚,喝水时偷看着乔荞。

姬玲玲坐不住了,找了个借口出了办公室。

剩下乔荞和马小国两人呆在屋中。

突然很静,有些局促不安。

乔荞提了暖水瓶给他添水,他站起身说自己倒就好。

手伸过去,盖在了她的手上。

象被开水烫了一下,乔荞松开手,脸就红了起来。

“这次咱们都得感谢一下赵楠,全凭了他使力,不然麻烦大了。”

马小国说着去点烟,火柴划了好几下没有着,乔荞从抽屉里找了一盒新的给他。

“是得感谢他,我刚想着哪天去看看他爷爷。”

“我陪你去,正好我也想去探望一下老人家。”

乔荞只好点点头。

这个男人端端正正坐在她的面前,看她一眼便会脸红一下。

直觉告诉她这是因为什么。

她的心有些忙乱了。

“你有什么困难一定告诉我,我能帮你的一定会尽力,女人干事业要比男人吃力,何况你还要养活一大家子。”

乔荞忙说道:“也没有啥困难,再大的困难咬咬牙也会跨过去,等过了这个冬天应当会好起来。”

“我听说你们村里的东风厂换了新厂长,是张凤女的儿媳妇,她是你侄女?”

“是我侄女,我们走动得少。”

“那个崔长耿脑子很好,我听说有些主意是他出的。”

马小国的话有着小心的试探,乔荞明白他想说什么。

“我比你更了解他,脑子好不见得是聪明,聪明用错了地方会害人不浅,你放心,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马小国笑了笑,他知道乔荞也聪明,她的聪明却有善良的根基。

“那好,我得回去了,你要去看赵楠的爷爷,我等着和你一道去,别忘了来叫上我。”

他出门前叮嘱着乔荞。

“吃了晚饭再回去吧,我马上回家去做饭。”

她挽留得很真诚。

“今天算了,改天我一定来吃,你不用担心我不来,冬天我闲着,会常来看看你。”

他为自己铺垫着下一次的到来。

乔荞送他到厂门外。

他伸腿跨上了自行车,修长的腿支撑着车子。

“进去吧,记得来找我,我等着你呢。”

他在提醒着乔荞一起去看望赵楠的爷爷。

车子骑出去不远,他回了一下头。

乔荞还没有进去,他冲她挥挥手。

她的脸上有着恬静地笑,这张笑脸马小国印在心灵深处,就算时光荏苒,岁月变迁,他知道自己永远牢记。

第354章 反正靠不住的 不出所料,红星厂在重新开门生产的第七天迎来了一位稀客。

乔荞听到了车子的响声,从玻璃窗望过去,看到一辆崭新的吉普车停在厂子北边,随即下来了腆着肚皮的齐伟业,他白白胖胖的脸映着冬天的暖阳,分外晃眼。

该来的还是来了。

乔荞心里冷笑着,对着墙上的镜子梳了一下头发。

镜中的自己脸如银盘,眼角有着细碎的皱纹,不见得老气,倒有一份沉静地美丽。

她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说早上村口的大柳树上喜鹊叫个不停,心想今儿有啥大喜事,这不灵验了嘛,齐书记大驾光临,可不是喜事!”

说着已来到齐伟业身边,双手与他相握,脸上扬起春风。

“早想着要来看看乔厂长,听说你这边出了事,我担心了很久,暗中在县上周旋了好几次,拜访了专门管这事的领导,终于等到你化险为夷平安回来,这才是真正的喜事啊!”

听听,乔荞能免去牢狱之灾倒成了齐伟业的功劳。

他暗中周旋的结果。

乔荞装出感激万分,攥紧他白胖如绵的手说道:“我就知道有齐书记相助一定会逢凶化吉,不然怎么能够重见天日,才想着安顿好了厂子就去看望你,不想你赶我前头来了。”

齐伟业笑容得体,回头四下打量。

乔荞知道他在寻找谁,边让他进屋边低声说道:“书记先请坐,一会儿我让玲玲亲自来给你倒茶!”

齐伟业点头坐定,接过乔荞敬来的一支烟,看她小心拿火柴点着,吸一口,恢复了官腔一本正经说道:

“搞四化建设心急不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乔厂长本意是好的,想着能将厂里的效益搞上去,一不小心出了错,不过没关系,知错能改也是好同志,咱们红星厂还是要将砖瓦的质量做为生存之本啊”

乔荞赶紧答道:“齐书记教导的对,我是太心急了些,早先做事太仓促太急躁,差点酿成大祸,亏了齐书记暗中周旋,还望将来的日子你多多指导。”

两人的客套还没结束,姬玲玲进了办公室。

“你好,齐书记!”她微笑着向齐伟业打招呼。

齐伟业的双眼一下子有了不一样的光彩。

许久不见,姬玲玲美丽如初,身材瘦削了点,剪短了头发,平添一种英姿飒爽之美。

“小姬同志精气神不错嘛,答应过我要送只鸡来,怎么就忘了呢?”

齐伟业表面很随和,努力控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动。

“没有忘,这事怎么敢忘了,厂里出了事,乔婶关了这么长时间,害得她的养鸡厂都卖给了别人,齐书记也不来看看我们。”

姬玲玲倒了茶端过去,眼中有着嗔怒和冤屈。

“这些我都知道,她是受委屈不少,我刚才给她说了,有些事你们想得过于简单,我是不好亲自出面解决的,只能暗中帮帮你们,你看,我今天不是来了吗?”

齐伟业接过茶杯,盯着姬玲玲白嫩的小手目光不忍移开。

乔荞给姬玲玲递了一下眼色,说道:“玲玲我还忘了件事,昨天刘监工说咱们厂制砖机不行了,拉土方的车也坏了两辆,正好今天趁着齐书记来厂里,给咱们把困难解决解决。”

姬玲玲何其聪明,一下听懂了乔荞的话。

“就是呢,我刚从制坯间过来,看明喜叔和大强几个在维修设备,厂里的机子老化了,修也白搭,比不得人家东风厂的进口设备,咱这机子太落后了,齐书记,你看我们厂现在这状况,你怎么着也得帮一帮。”

姬玲玲说完盯着齐伟业的眼睛。

齐伟业喝一口茶,笑了笑,他哪能不懂乔荞和姬玲玲的心事。

光从姬玲玲的眼中他感受到了满满的期待。

他有些惊讶于乔荞和姬玲玲这次的直接了当,不过他相信一切情有可原,乔荞刚经历了牢狱之灾,红星砖瓦厂又经历了巨额罚款,她们的心情迫切是可以理解的。

但,齐伟业有自己的想法。

他瞟了一眼姬玲玲曲线玲珑的身材,徐徐吐出青色的烟雾。

“这都是小事呢,我来,就想了解一下你们的实际困难,帮你们解决一下燃眉之急,进口的设备暂时没有,国内生厂的制砖机可以有,既然你们要得急,不如写个报告送来,我替你们想办法调配一台,至于拉土方的车,那得等一段时间,马上年终了,县上财务有些吃紧。”

齐伟业的回答让乔荞和姬玲玲一阵激动。

终归是愿意帮她们的,并没有拒绝。

“我看你们厂里忙得很,不如让小姬同志那天过来,我带她去机械厂看看,把机子型号先定下来。”

齐伟业随后附加上了条件。

他的话听上去合情合理。

乔荞的心悬了起来,她知道齐伟业想要做什么。

“也行,玲玲是厂里的质监员,年轻人记性好,我看这主意不错。”

她假装轻松地回答道。

姬玲玲只是笑了一下,对于乔荞的用意,她有些困惑。

......

齐伟业离后时在砖厂视察了一下。

厂里的工人有所减少,机子发出疲惫的响声。

一切迹象表明这个厂需要大力整顿和扶持。

但他更相信只有在乔荞遇到困难的时候,他才更能接近想要的尤物。

“记得写报告上来,让小姬送过来,我安排时间去看机子。”

他在上车时特意强调了一句。

乔荞点点头,看着吉普车离开倏然变了脸色。

“你他娘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们遭难的时候躲起来人影都见不着,等着没事了又跑来献殷勤!离了你,我倒要看看这厂子关不关门!”

姬玲玲小声问道:“婶,那报告的事——”

“要写,你送县委大门口就行了,他爱干嘛就干嘛,我没指望他施舍,反正靠不住的,要想沾你的便宜,除非我死了!”

乔荞说完拉起姬玲玲向厂里走去。

第355章 要断了齐伟业的念想 县委齐书记来大李庄只去了红星厂,并没有去东风厂,乔丽丽的心里像吃了没熟透的葡萄,酸得她心里极不舒服。

“我说得对吧,只要姬玲玲在红星厂,齐伟业就不会放弃对我姑妈的恩惠!”

她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拨弄着一块上海牌手表,眼睛里透出敌意。

崔长耿望了望窗外,东风厂的事业如日中天,一流的制砖瓦设备在不停运转,年轻力壮的工人们在有条不紊地加紧生产。

看到此情此景他的心是舒畅的、自豪的、满意的。

他听别人说红星厂连拉煤的钱都是赊账,乔荞虽然被放出来,但红星厂已明显伤了元气。

光是罚款赔偿都近十几万了。

他相信红星厂想重新赢得以前的盛况一定要花费一番大力气。

可惜张凤女病得生不如死,要不然她还会找乔荞的麻烦,说不定搅得红星厂乌烟瘴气。

“她在又如何,现在名声毁了,齐伟业也不敢明目张胆对她下手,我看现在帮你姑妈的人只有一个——”

“你是说赵楠?”

乔丽丽很敏感,提起赵楠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不是他,他是想帮你姑妈,但他没钱,谁帮你姑妈发了工人的工资?谁急着给伤亡者的家属赔钱?——马小国!他可是真正有钱的主,我听说他主动找上门来订购你姑妈下一窑的砖头呢!”

崔长耿说着将手搭在了乔丽丽的肩膀上用力捏了她一把。

他能感觉到乔丽丽提到赵楠时的失落。

“真是笑话,这个马小国是脑子有毛病吧,他买了红星厂的砖头造成了厂房坍塌,现在又要买红星厂的砖头,他是吃错药了吗?”

乔丽丽觉得好笑,回头盯着崔长耿的眼睛,片刻从他眼睛中读懂了什么。

“马小国不会是喜欢上了姬玲玲,变着法子讨好我姑妈?”

崔长耿笑了起来,拧了一下她的腮帮子。

“你咋老想着姬玲玲,难道马小国不会喜欢你姑妈,她虽然长得丑,本事可不小。”

崔长耿的话让乔丽丽听着不舒服。

“对,她是本事不小,不然当初你怎么会想着娶她!”

她嘟着嘴巴不高兴起来。

崔长耿赶紧转移了话题,在她耳边说道:“眼下得把齐书记这条路给堵死,让红星厂没有喘气的机会,马小国能帮多少?人家还有自己的事业要发展呢。”

乔丽丽站起身,拿着杯子去倒水坐到了另一张椅子上。

她有些忌讳崔长耿现在的样子,没完没了要表现出对自己的亲呢。

这是在厂里,办公室随时会有人进来。

她现在是东风厂的厂长,得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

毕竟张凤女还活着,从医院拉回家半死不活地躺在炕上。

再说了,她心里藏另一个男人的身影,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乔丽丽愿意去城里等他下班,天天包饺子给他吃。

“你想到合适的办法了吗?”

她问崔长耿,言外之意是怎么断了齐伟业对姬玲玲的念想。

“这还不简单,你想现在谁能管得住姬玲玲?”

乔丽丽摇摇头。

“李忠啊——要是李忠回来,听了姬玲玲和胡小军的丑事,还能容得了她呆在大李庄?只怕杀了她也未必!”

崔长耿的话引起了乔丽丽的兴趣,她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连夸崔长耿的主意妙。

“问题是,李忠是犯了错被武装部发配到黄河南边去的,想让他回来,还得武装部容许是不是?”

乔丽丽说着长叹了一声气。

“你看你,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东风厂的一把手,手里掌握着李家的钱,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下点血本还有做不成的事?”

“万一是齐伟业从中捣鬼呢?李忠被选成民兵,出了事又发配去修水库,明眼人都看着这里头蹊跷得很。”

乔丽丽果然聪明,崔长耿不免从心里佩服她。

亏了她这般年纪,想事情却周全。

他一脸坏笑着走到乔丽丽面前,腑下身子悄声说道:“那你也得想办法让李忠知道家中情形,姬玲玲留在李家已成祸害,你让他娘托人写封信,告诉李忠一声,别让他还闷在鼓里当缩头乌龟。”

乔丽丽打了他一下,责怪他这么好的事放到现在才说。

等不到下班她要急着回家,崔长耿叮嘱道:“让他娘找个村里会写字的,你别掺合进去,免得姬玲玲知道生事!”

乔丽丽答应一声朝家里走去。

推开自己家院门进去,乔丽丽看到李忠的娘背上绑着孩子,手里提着半篮子煤碳正要进堂屋添火。

“婶子也不打听一下今年煤炭啥价格,家里又没啥人,烧炉子干嘛,白瞎了煤炭钱!”

乔丽丽不高兴起来,对李忠娘发起火,也不管她背上咿咿呀呀向她啼哭的儿子,进了堂屋看了看炕上的婆婆。

张凤女瞪着一双死鱼眼望着天花板,象要将天花板看穿一般。

炕上的被褥洗得倒也干净,乔丽丽吩咐过李忠娘,尽量让婆婆少吃少喝,免得大小便过于频繁弄脏了被褥。

刚从医院回来的几天,总有亲朋好友过来探望张凤女,乔丽丽在人前尽着孝心伺候,等客人一走,她懒得看婆婆一眼。

“不生火屋里头阴森森的,今年冬天比往年要冷得早。”李忠娘小心解释着,一边往铁炉里添火。

“我看你是怕冷着你自己吧,你家咋没生火?姬玲玲她爹躺炕上咋不怕冷?咱们李家祖坟上让黄鼠狼刨了吧,一家一户炕上睡着两个活死人!”

乔丽丽一脸的不高兴。

本来她想结果了张凤女的性命,她娘陈秋霞劝过自己,适可而止就好,免得别人起了疑心,张凤女现在的样子,已经和死人没啥两样,只等着耗尽精力伸腿西去。

“婶子,姬玲玲你是管不住了是吧?以前我婆婆精神好还替你管着她,现在她可了不得了,跟着我姑妈好的不学,尽学一些下三滥的勾当——听说又和李光明城里的同学勾搭上了,李忠不在,由着她胡作非为,你不嫌丢人,我这脸可没地方搁了!’

李忠娘垂手而立,在乔丽丽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

“要这样的儿媳妇有啥用?李忠不在,你也不想想法子!”

乔丽丽教训着婶子,象在训斥自己的闺女。

“我能有啥法子,李忠走得远,万一姬玲玲跟了别人,以后还得花钱再娶——”

“天下的女人死光了吗?我就不信离了她咱李家门上绝了后!你让人捎信给李忠,将姬玲玲的所做所为详详细细说个明白,让他想办法回来,回不来就想办法离了这婚,咱们正大光明打发她滚蛋,李忠再婚的钱我来出,你不用担心他打一辈子光棍!”

乔丽丽快言快语摆明目的,李忠娘哪敢说个不字,在张凤女和乔丽丽面前她总是低人一等,谁让李忠不争气,娶姬玲玲的钱也是花张凤女的。

乔丽丽当即立断,打发李忠娘去请村里的民办教师张老师,好烟好茶招待着说明意图。

张老师是大李庄读书甚多的秀才,一听要让他代笔写信给李忠,他有点难为情。

“这怕不好吧,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玲玲知道会怨我的。”

“张老师,不关你的事,你只是代笔写几个字,把我婶子的意思转达清楚就行,象姬玲玲这样不守妇道的女人,给咱大李庄脸上抹黑,你尽管写明白,回头我让李忠回来重谢你呢。”

张老师只好点头答应。

洋洋洒洒一封家书一挥而就,表述了姬玲玲的失足罪过,末了乔丽丽让加上一句:象这样的女人留在李家又有何用,请速速打发她离开,上辱祖宗,羞杀父母,死有余辜!

张老师觉得有些言过其实,笔尖犹豫着抖了几下。

乔丽丽冷笑道:“张老师是读书人,是非曲直看得比一般人更清楚,象姬玲玲能和王大强不清不白,又和胡小军做出伤天害理的事,现今又要对李光明的同学下手,这样的人,你老人家同情她做什么,她值得我们同情吗?”

张老师点点头,落笔有力,将乔丽丽的话一字不落地写了上去。

“还得麻烦你去镇上寄出去,张老师,这点钱你拿着,顺道吃顿便饭买包烟抽。”

乔丽丽拿出一张纸币塞在了张老师的手中,看白纸黑字摊在桌上,她心里的喜悦油然而生。

第356章 风波不断 申请机器的报告写好之后,乔荞让刘汉国去送。

“你放在县委传达室,自然有人会送到齐书记手里”

乔荞吩咐刘汉国,看他将文件认真装在皮包里出了办公室。

“婶子,齐书记会不会生气?”姬玲玲很担心,齐伟业点名让她来城里,还要带她去订购制砖机呢。

“他肯定会生气,说不定会暴跳如雷,我就要让他明白,从今往后我们态度上对他热情如初,但决不会再拿皮相和他做交易!”

乔荞声音低沉,姬玲玲听出了她内心的坚定。

“可是——”

“可是权力在他手中对吧?”乔荞冷笑道:“玲玲,我们用不着再处心积虑去靠讨好男人过日子,当我身在牢中,我盼望过齐伟业能施以援手,就如同你在遭胡小军欺辱之后,盼望他能够为你伸冤报仇,他能吗?他有他的利益可图,凡是影响到他的声名和官职的事,他唯恐避之不及,象他这样的人,用不着再刻意巴结他了!”

“那他肯定不会给我们配备机器啊,婶子!”

姬玲玲急了,这可是事关厂里生产的事,经过近两个月的关门停顿,厂里工人好多都不来了,加上又到了冬季,生产迟缓,明显跟不上了进度。

“我说了没指望他了,我之所以交上报告,是想着他是枫城的父母官,若是他真有仁心,自然会把机子配给我们,帮红星厂度过难关,若是他心存叵测,还对你图谋不轨,那么以后我会和他撇得一清二白!”

乔荞下定了决心。

她能预料和齐伟业长久交往下去会面临着什么。

姬玲玲已毁在了胡小军手里,她绝不能再让姬玲玲跌入万丈深渊。

大不了重新活一次!

砖瓦厂已关过一次,牢房她已坐过一回,养鸡厂现在成了王翠芬的!

乔荞在走出监狱的那天起,对自己的人生有着新的想法。

姬玲玲从心里感激着乔荞,她知晓以后的路会更加艰难,谁让她们是女人呢!

“婶子,张凤女回来后一直在家躺着,我昨天听我婆婆说都认不清人了,大小便都在炕上解决。”

“这是她应得的!”

乔荞听了笑起来。

要是张凤女像以前活蹦乱跳,红星厂绝对不会顺利重开。

她相信乔丽丽和崔长耿并没有消停,毁掉她和红星厂是他们最终的目的。

“只是便宜了乔丽丽和崔长耿了,玲玲,你留意着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乔荞说着出了门。

今天是星期天,她得回家给娃们做顿好吃的。

路过刘家老院子,乔荞进去看了一下大闺女。

刘梅英正坐在炕头缝制一件婴儿的小棉袄,花花绿绿的棉布在她的巧手下即将成形。

一见娘来她跳下了炕,乔荞赶忙拉住了她。

“你慌啥,让你安心静养着,做这些费心思,我闲了自然会做,离孩子出生还早得很。”

刘梅英红了脸,对娘说道:“哪里就累着我了,你怀几个妹妹时天天在地里干活,快生了还要做饭洗衣,王大强现在饭都不让我做,他回来亲自做呢。”

乔荞听了心里高兴,她可不希望闺女嫁一个象刘二柱一样好吃懒做的男人。

王大强能疼爱刘梅英,为娘心里自然感到宽慰。

“今天星期天,若男和希望吵了几天要吃水饺,我早起剁了萝卜和肉,过来叫你一起去吃。”

刘梅英穿鞋换衣,跟着娘出了门向家中走去。

娘俩还没踏进河滩上的院门,就听到院子里吵闹声一片。

急着进去,看到王翠芬正站在院中央破口大骂呢。

“娘,怎么回事,谁惹你了?”刘梅英上前扯住婆婆,小声询问。

“谁惹我了?你问问你几个妹子,不知羞耻的东西,做了贼还不承认,明明偷了我鸡厂的鸡蛋煮了吃,鸡蛋壳扔在河边白花花的,我来问她们,个个嘴比鸭子硬!你娘是怎么教育这帮娃们的,一个个都成了偷东西的强盗了!”

王翠芬气得满脸通红,骂起人来象开了火炮。

乔荞看着台阶上下站着的几个闺女——刘阳兄弟三个也在,她冲二闺女刘招弟问道:“招弟,你来说,到底有没有偷对面鸡厂的鸡蛋?”

刘招弟摇了摇头,表情很果断。

乔荞不相信,上去一把扯过最小的刘希望,扬手给了她一巴掌,呵斥道:“希望你嘴巴最馋,天天象个馋猫一样,肯定是你的主意,你说,怎么偷了人家鸡蛋?总共偷了几个?”

刘希望咧着嘴嚎起来,任凭乔荞打骂,她嘴里不说一个字。

刘梅英赔着笑劝王翠芬:“娘,他们一帮孩子,嘴馋也是有的事,以前我常给他们煮鸡蛋吃,现在鸡厂卖给了你,一下子改不过来,趁你不在拿了鸡蛋也情有可原,你消消气,说个数,让我娘把鸡蛋给你补上。”

“说得轻巧,从小偷蛋,长大抢钱,你看看他们几个的德性,问了半天不吭声,骂了半天不承认,那像有教养的娃们,都是你娘从小惯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教出一帮贼娃子!”

王翠芬不依不饶,乔荞听不下去,绕到她面前说道:

“你嘴巴干净点,王翠芬,别让我说出难听的话,免得你没脸从我家走出去,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什么我教出了一帮贼娃子,你家那几个小子有多好,偷鸡摸狗的事还干得少吗?省省心吧你!”

“好哇,姓乔的,你家闺女做了贼还不让人说,我这就上学校告诉他们老师去,让全校的人都知道他们个个是贼,看他们有何脸面去学校!”

王翠芬说着旋风一样刮出院门。

吓得刘招弟几个一下子变了脸色——这才是她们的软肋,要是让老师同学知道自己是偷吃鸡蛋的贼娃子,以后怎么面对众人!

“娘,我错了,希望和若男想吃鸡蛋,我看家里没有,就让刘月刘星去鸡厂拿了几个......”

刘招弟红着脸低着头向娘认了错。

乔荞一听气不打一出来,上前戳了她一指头,骂道:“亏你现在是家中的长姐,还有脸教唆弟妹们干出这些下作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强他娘的脾气,因着你姐给她做了儿媳妇我都让着她,你倒好,拿草棍儿往老虎的鼻孔里捅!”

说着拉起刘梅英追出门,看见王翠芬已从鸡厂门口推出了自行车。

她赶紧示意刘梅英撵了上去。

“娘,娘,你快停下来,使不得,鸡蛋是招弟她们几个拿的,她们都承认了,求你放过我弟妹们,我替他们几个给你认个错!”

刘梅英抓住了自行车的车把,乞求着王翠芬。

王翠芬看看眼前的儿媳妇,再看看不远处的乔荞,她的脸色缓和下来。

“梅英,我听你的,不过我把话说清楚,今天的事我是看在你肚子里孩子的情面,不是看你娘和你的情面,上次刘若男几个打过我,你这几个妹妹也太无法无天了,我可以不去学校,但得给她们点惩罚,不然欺我头上拉s拉尿了,从明天起,她们放学之后轮流在我鸡厂干一小时活,干到过年前为止,都得乖乖听我安排,要是不听话不服从,我让他们一个个好看!”

王翠芬说完抬起下巴望着乔荞。

她才不相信治服不了这个丑货。

刘梅英看了看娘,等着娘拿定主意。

“行,我答应你,王翠芬,娃们有错,是因为年轻不懂事,要是长大知道轻重,饿死也不会去吃你一个鸡蛋——一根鸡毛也不会拿!”

乔荞说完转身进了院子。

王翠芬才不理会亲家母什么态度,鸡厂有许多脏活粗活等着有人干呢,十几个鸡蛋换来一个冬天的长工,这笔账划算得很!

“梅英啊,你说你娘这是什么命,生一大群丫头片子不说,又招来朱小娥家的三个害人精,我看她呀,以后的路难走着呢!”

王翠芬说完将车靠在了门的一侧,自顾自走进鸡厂,嘴里发出得意的笑声。

第357章 乔荞去了煤厂 齐伟业很意外。

他看着秘书送来的一份申请报告,摸不透乔荞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问过传达室的人了吗,是谁送过来的?”

他问秘书。

“问过了,是一个男的送过来的。”

秘书垂手回答,看齐书记的眉宇间泛起不快。

齐伟业摆手示意秘书出去,他坐在办公桌前点燃了一支烟,看了几行白纸上的字迹。

报告写得很工整,意思表达很明确。

但,齐伟业已索然无味。

——姬玲玲没有来,这令他很失望,失望中夹杂着一丝生气和愤怒,他在细心推测姬玲玲没有亲自来的原因。

是她病了?还是怕别人看到不方便?

齐伟业觉得乔荞应当明白自己的意图,为着红星厂的前途,不敢冒然得罪自己。

他是有意回避了对自己不利的事件,不管是姬玲玲被胡小军凌辱,还是乔荞销售了劣质砖头导致了厂房坍塌砸死了人。

这些事都会对自己造成负面影响。

齐伟业可不想让自己陷进不正当的舆论,他的仕途一帆风顺,不出意外的话,他将向区委省委发展。

一个胸怀凌云壮志的人怎么会糊涂到为不相干的女人做出蠢事!

当他意识到乔丽丽对自己已成负累,他都躲着没有再去招惹。

象姬玲玲这种漂亮女人,齐伟业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为自己的胯下猎物。

他决定不急着表态。

着急的一定是乔荞和姬玲玲,目前红星砖瓦厂经过罚款和停产整顿,一时半会恢复不了元气。

他会时不时地关注着大李庄的情况,时不时地放出诱饵和风声。

有经验的猎人知道什么出手是最佳时机。

齐伟业嘴角浮起冷笑,将桌上的申请报告随手丢进了抽屉。

......

天冷了起来。

第二场冬雪紧接着降临。

乔荞围上头巾走出办公室,看厂院里姬玲玲正和刘汉国说着什么。

“马上装窑了,你们觉得这批砖瓦咋样?”乔荞问他们。

两人都说没问题。

刘汉国停顿了一下,有些难为情。

“厂长,砖瓦的数量装窑没啥问题,就是烧窑的煤渣不见得够,我去煤厂赊了几吨,那边老板已催着要账呢,让他再赊几车煤,他直接涨价了。”

乔荞听着刘汉国的话不知道说什么好。

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交完罚款,红星厂一下子显得底气不足,拉土方的卡车要维修、工人下个月的工资要准备、电费要按时去交、税款得准时去报账.......

乔荞深吸了一口气,空气很冷,吸入心肺,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刘哥,你先让砖窑烧起来,其它事我来想办法!”

她决定亲自去煤厂看看,给红星厂供煤的一直是固定的商家,就在镇上,乔荞得说服老板再拉几车煤渣过来,不然砖窑烧到半当中没有煤可咋办。

乔荞骑着自行车向镇上奔去。

张富强的煤厂在镇子上数一数二,近半亩多地的厂子中堆满了小山一样的煤炭。

乔荞进去的时候,煤厂门口停着好几辆解放卡车和东方红拖拉机。

里面的几个工人脸上抹得象包公,正给前来拉煤炭的客人装运煤炭。

乔荞问张富强在不在,一个小伙子指着东边的屋子说就在屋里头。

她停下车子敲门进去,看到里面除了胖壮的张富强,还有崔长耿坐在椅子上抽烟。

退出去已经来不及,张富强笑呵呵地迎上来拉她坐下,一双豆芽眼睛盯着她上上下下的打量。

“乔厂长能来我们煤厂,十分荣幸呐,这地方又脏又乱,你可别嫌弃。”

张富强的手一直没有松开的意思。

乔荞笑道:“大兄弟这话就见外了,我一个庄稼人出身,养过猪喂过鸡,那会嫌弃!本来今年冬天的煤我应当亲自来拉,不想进了趟监狱,差点出不来,今天来一看,你生意好得很嘛!”

她丝毫都不避讳蹲过牢的事,眼角扫过对面的崔长耿,他一脸平静地喝着茶。

“生意好还不是你们二位照顾的好,你看崔厂长今年备了多少货——足足比你们厂多了两倍,乔厂长可得加油啊!”

张富强知道乔荞和崔长耿的过去,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嫌隙和竞争,非要当着他两人的面提一提,为的是刺激一下乔荞能多买一些煤回去。

乔荞不看崔长耿,眼睛盯着张富强说道:“我是得加油,不然要喝西北风了。不过各鸣各的锣,各敲各的鼓,别人要是把你这煤厂的煤炭拉光了我替你高兴,我须得量力而行,不然也不会穷到跟你赊账拉煤啊。”

她的话坦坦荡荡,倒让张富强不好意思起来。

倒一杯茶捧给乔荞,看崔长耿和乔荞谁也不理谁的样子,张富强给崔长耿递过去一支烟,问他:“崔长厂今天的钱是现结,还是我派人到你们厂里去结?”

“老规矩,到厂里结,不会拖你的,你把票据拿来我签了字直接找财务会计领钱就是了。”

崔长耿说着从上衣兜里拿出一支钢笔,拧开了笔帽走过去伏在桌上签完了一沓红色票据。

签字的感觉让他很自豪,套上笔帽的样子熟练而洒脱。

乔荞心里冷笑着:这厮终于快熬出头了,只差李家的儿媳妇乔丽丽挡在了他前头。

“乔厂长,你是来送钱还是——”张富强回头再问乔荞。

“看你美的,生怕我赖你钱似的!”乔荞佯装嗔怒。“我来是想再求你个人情,最近厂里紧张,砖瓦还得装窑点火,你再拉几车煤渣给我,年后了我把这账结了,你看行不行啊?”

张富强的脸色瞬间不悦。

他坐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椅子发出一阵吱哑声。

“这怕不行,乔厂长,我这生意做得吃力,煤是从黄河北边的矿上拉来的,不是我亲手刨出来的,要是我自己的煤矿,别说几车煤卖给你,凭咱们的交情,我白送你几车也乐意,加上今年冬天来得早,煤炭涨价,我也赚不了几个钱,你得理解理解我的难处,实在不行,就上别家看看去。”

张富强婉言拒绝了乔荞。

一旁的崔长耿翘着二郎腿晃来晃去,嘴角分明有着嘲笑。

乔荞忍着难堪低头喝了一口茶水,内心已然明白崔长耿早把红星厂的底细告诉给了张富强,她抬起头,换上笑脸,继续说道:

“我上别家只怕再遭白眼,枫城平原上能有几个象大兄弟你这样仗义的生意人——一万个人里也挑不出一个!既然我和你做着长期买卖,不如咱们把生意做到底,前几次的钱你尽管来厂里拿,后面这几车煤炭钱说好了年后付清,你要看着成就装车,实在不行,我今年烧完一窑是一窑,大不了再关一次门得了!”

张富强脸上的肌肉动了动,挤出一丝笑意,但他不想再做赊账的买卖,转过头对崔长耿说道:“崔厂长订了二三十车的煤呢,把明年春季的也定了下来,不知道这煤还够不够。”

崔长耿回过神,回答:“怕是不够,我们厂是连轴转,砖窑没有闲的时间!”

乔荞站了起来。

她忍不下去了。

“崔长耿,你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啊,东风厂的砖窑没有闲的时间,你倒有无数的闲时间做别的,我劝你闲了别光想着害人!我听说黄玉祥马上要判刑去劳教,你得和他道个别,探望探望他,还有,我听说有个巧姑搬到别处去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我劝你也去看看她,毕竟,你们都是——朋友!”

后面两个字乔荞说得很轻。

崔长耿听到却不由地颤栗了一下。

他当然明白乔荞在说什么。

“要不这样,富强兄弟,你把我明春的煤先匀几吨给红星厂,我们拉回去也是闲放着——”

崔长耿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小的汗珠,他说话时舌头有些僵硬。

“那怎么行,咱们说好了的。”张富强很固执。

“放心吧富强兄弟,给红星厂拉过去,我替他们担保着,要是年后结不了账,你尽管算我头上,我姓崔的从不说空话!”

崔长耿下了决心。

他不想惹怒乔荞,貌似她知道事情的真相。

就算现在黄玉祥担了所有的罪名,提到巧姑他还是心有余悸。

张富强脸上的肌肉松驰下来,弥勒佛一样笑着点头答应。

“有崔厂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然得罪了你们两家以后不好做生意,你看看,还是崔厂长为人豪爽,虽然人在曹营,心还系在我们乔厂长身上。”

张富强刻意讨好着乔荞。

乔荞听不下去了,她才不顾念崔长耿的任何好处。

她也知道崔长耿忌惮着什么——心怀鬼胎罢了。

她推开门走了出去,听到崔长耿催促张富强今天就送煤给红星厂。

她走过煤厂,回头看了一下。

灰黑的地面上,自己的足迹印在上面,深深浅浅如一串抽象的文字,昭示着她曾来过这里。

来过这个纷扰的人世。

第358章 刘明喜得进扫盲识字班 无欲则刚。

说起来是轻松的事。

可真要落到谁的头上,都是一道难题。

报告交到县委好几天了,没有任何消息。

乔荞虽然抱着悉听尊便的态度,但心存一丝侥幸,盼望着齐伟业能动了仁慈之心,为红星厂的发展注入新的血液。

姬玲玲也一样,她每天巡查在砖瓦厂的各个岗位,看着厂里劳动力不足、生产落后的局面,暗暗祈祷着齐书记配备新的机器下来。

然而,如泥牛沉海,红星厂的大门口再没有齐伟业出现。

“婶子,要不我到县里去一趟,找找齐书记,问一下情况?”

姬玲玲感受到了乔荞同样的焦虑,她想为乔荞尽一份绵薄之力。

“不可,他正求之不得呢!想想看,他一定失望你没来,或者很生气,依他的定力,知道我们有求于他,等着我派你去找他,这不正中他下怀吗?”

乔荞说着用火钩拨了一下炉火。

炉火熊熊,跳动着赤青色的火焰,姬玲玲看到了她眼中的坚定。

“婶子,我要不去,报告岂不白交了,他不会动恻隐之心的,以后也不会再帮我们了。”

姬玲玲掩饰不住内心的沮丧。

乔荞挑过铁盖盖住了炉火,唇角浮起轻笑。

“我说过了,随他去吧,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我活一天,红星厂便不会再关门,我会等待李光明回来,将厂子交到他手中!”

乔荞的话让姬玲玲为之一震。

她的双眼一热,差点掉出泪来,她懂得乔荞的想法——受人之托,一诺千金,乔荞的心里,将红星厂看作了一份使命和信诺!

“婶子,煤厂把煤沫子送来了,张富强派人领了前几次的煤钱,多亏你亲自找了张富强,”

姬玲玲一脸钦佩。

只有乔荞知道个中原因。

她想起了什么,对姬玲玲说道:“你去把刘明喜叫来,说我有事找他。”

姬玲玲点头出了办公室门,不一会儿叫来了刘明喜。

看得出他干活很辛苦,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巴,进来都不敢动一下,站在屋子中,用手比划着问候乔荞。

“明喜兄弟,村里今年冬天有扫盲班呢,凡是不识字的人都要参加,你去了没有?”乔荞柔声问他,示意姬玲玲给他倒茶。

刘明喜摇了摇头,脸上有些害羞,比划了半天,乔荞看明白他没上过一天学,不想再识字学习了。

“不行,这次你必须去扫盲班了,不光要识字,还得会写字,不光会识会写,必须写出你见过的和听过的!”

乔荞很认真。

她的眼睛透着睿智和聪慧。

刘明喜望着她的眼睛,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他是被人毒害成了哑巴,但乔荞希望他能用另一种方式表达!

只有他,才能为死去的青杏作证,证明杀害她的凶手是崔长耿!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乔荞吩咐姬玲玲:“从今天开始,你们不必让刘明喜再上晚班,安心让他去上扫盲识字班,私下里,我们识得字念过书的同志一定要帮着他,让他早日能用笔和纸代替说话!”

姬玲玲看到乔荞对这件事有着从未有过的严肃。

她觉得这事不仅仅是让刘明喜识字写字这样简单。

无论怎样的原因,她都会支持着乔荞的决定。

她将一杯茶水双手端到了刘明喜的面前,看他望着乔荞的目光有着一种熟悉的灼热和深情。

姬玲玲的脸烫了起来。

同时也为乔荞感到高兴。

乔婶也是女人,虽然年近不惑,但无论什么时候,女人都离不开男人。

更离不开有人爱着!

第359章 女卫悦己者容 太阳西沉,冬天的夕阳像极了一枚熟透的柑橘,挂在紫青色的山峦上,不忍落去。

乔荞站在河滩的院门前,看对面养鸡厂的动静。

刘招弟带着几个弟妹进了养鸡厂帮着王翠芬干活,只因接受了偷鸡蛋的惩罚。

王翠芬一点都不浪费这几个免费的劳力。

虽然每天晚上干活时间只有一个多小时,一帮娃们也比不得大人。

但,王翠芬管不了这些,她将最重最累的活都留给他们,看刘阳带着两兄弟去清理鸡粪,刘招弟带着刘盼弟刘若男刘希望进了鸡舍捡拾鸡蛋。

她自己戴着口罩,象征性地在鸡厂里转悠着,和雇来的两个帮工的婆娘扯着闲话。

乔荞有点心疼孩子们。

可心疼归心疼,娃们做错了事,偷了人家的鸡蛋,让他们认错受罚也是应该的。

“娘,要不我给婆婆说一下,让弟妹们干一个星期算了,他们上一天学也累了,晚上还得写作业呢。”

刘梅英站在娘身后说道。

她和娘一样心疼着刘招弟一帮,特别是刘希望和刘星,不过十岁的年纪。

“那不行,咱们有言在先,别惹恼了王翠芬,她可不是好惹的,弄不好生了气,跑到学校里找老师告状,让这帮娃们如何见人?忍着吧!”

乔荞不得不狠心,举着头看刘希望提着一篮子鸡蛋往纸箱里放,头发和脸上都沾满了鸡毛。

心想让她吃点苦头也是好事。

刘梅英叹了口气,手按在小腹上,为着腹中的孩子又不能急着去干重活而焦急。

刚要转身进门去做饭,听到河滩上有汽车响。

娘俩个望过去,黄昏的余晖之中,一辆旧吉普车驶了过来。

乔荞认得这车是赵楠的,心说将近天黑了,他来莫不是有事?

车门打开,下来的却是赵楠和马小国两个人。

乔荞和刘梅英迎了上去,笑着招呼他们。

“婶子,我和马哥来看看你们,白天我上班忙,本来想等着星期天来,马哥不答应,非要今天来,说要给你家送东西过来——”

赵楠说着打开后车厢和马小国搬出两袋子白面两袋子大米,一桶清油和一大块猪肉。

“咋买这么多东西!”

乔荞吃了一惊,举着手有点不知所措。

马小国笑起来。

“站着干嘛,快来提东西,怎么,嫌少啊——嫌少我下次拉一车过来。”

说得乔荞和刘梅英笑出了声,她接过清油,有些沉,和刘梅英搭手提起来,说道:“怎么会嫌少啊,是我不好意思拿你东西,欠你的都没还清呢。”

她是指马小国替她发放工人的工资。

也觉得欠着马小国太多的人情。

马小国两道浓眉皱出川字,一手提起一袋面粉一手提起一袋大米蹭蹭蹭地向院中走去。

赵楠力气显然没他厉害,抬起一袋大米跟了进去。

乔荞想着他们一定还没吃晚饭,叫过刘梅英吩咐了几句。

刘梅英听了赶忙去了养鸡厂。

“啥,你要买鸡啊?你家来了多大的人物,不就是姓赵的小子吗,还得杀鸡招待他?我刚在门口看到还有另一个人,他是谁啊?咋没见过呢?”

王翠芬听了刘梅英要买只鸡大惊小怪说道,她早听到车响在门口看了个一清二楚。

赵楠和一个瘦高个的男人抬了几袋子米面送进了乔荞家,王翠芬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丑婆娘不管啥时候都有人对她好,尤其是男人。

她心里面拧着疙瘩。

刘梅英笑着回答:“那是马叔——马小国,上次就是他替我娘发放了工人的工资,你可能听说过,就是他买了红星厂的砖头修自己的厂房弄塌了,他人挺好的,专门过来看看我们一家。”

“哦,怪不得呢。”

王翠芬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好几圈。

心里的疙瘩硌疼了她的全身。

这个马小国可是个有钱人呐,老远看着一表人材。

想不到他会和乔荞有了交往。

王翠芬想得出了神。

刘梅英原以为婆婆会送只鸡给她,可王翠芬一根鸡毛都舍不得白送,让雇来的一个婆娘进去抓了一只大公鸡出来。

她亲自拿来秤砣称了一下。

“梅英,你娘是招待她家客人,又不是给你一个人吃,所以我得把这钱收了,咱家养鸡也是花了成本的,你说是不是?”

王翠芬接过刘梅英递过来的钱,装进口袋说得振振有词。

“娘说得对,我先去忙了,回头你也来吃饭,我在这边给你也做上。”

她说得很真诚,毕竟王翠芬是自己的婆母。

“那也行,我一会过来尝尝。”

王翠芬回答得很干脆,好象忘记了她和乔荞水火不容的局势。

刘梅英提着鸡向家中走去。

王翠芬突然有了打扮的冲动,她没有兴趣去管刘招弟一帮干活了,钻进养鸡厂门口的小屋,她打来了热水,急着洗脸梳头,对着镜子仔细地将雪花膏擦脸上,又扑了一层紫萝兰香粉。

女为悦己者容。

王翠芬知道为了什么——对面院子里,不是来了一个叫马小国的男人嘛!

第360章 王翠芬很热情 乔荞有些诧异。

王翠芬居然来她家吃晚饭。

并且,进来时打扮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一点都不像从对面的养鸡厂过来的。

“梅英让我来的,我这儿媳妇,生怕我饿着。”王翠芬自顾自地说道。

分明为自己找理由。

乔荞只是笑了笑,当着赵楠和马小国的面,她还能撵走亲家母吗?

王翠芬在马小国的右面坐了下来,淡淡的粉香飘进马小国的鼻息,他不得不对王翠芬笑着打了声招呼。

“我觉得你面熟得很,一时半会想不起在啥地方见过你——好象在县城,也好象在马家咀——对的,去年正月我去马家咀看社火见过你呢。”

王翠芬找着话题,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满含风情。

“哦,是吗?那倒巧了,我正是马家咀人,我叫马小国。”

马小国显然有了兴趣,他从王翠芬进来的一瞬间就看清了她的长相,他没有想到乔荞的亲家母居然是一个长相一流的半老徐娘。

“哎呀,原来是你啊,马小国,你这名声可不小,响当当的大老板,枫城平原上没有不知道你的。”

王翠芬当着乔荞和赵楠的面恭维着马小国,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崇拜和赞赏。

乔荞一下子明白了王翠芬前来吃饭的真正目的。

她心里冷笑了一下,暗自骂道:“这可真是我命里的克星,只要有男人对我好总少不了你王翠芬的出现!”

斜眼看了一下马小国,看他似乎对王翠芬的溜须拍马很享受。

也难怪,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马小国虽然走南闯北阅人无数,但在巧言令色的王翠芬面前少了一份定力。

王翠芬已关切地询问他厂房坍塌的情况,以及将来的打算。

“我相信你兄弟,一看你就是做大事的男人,比不得我们这些婆姨,弄个养鸡厂都累得七死八活。”

王翠芬一边夸赞着马小国,一边不忘抬高自己的身份——她可是有养鸡厂的女人,并且养鸡厂是自己花钱买来的。

马小国很有礼貌地安慰了王翠芬几句,他抬眼看乔荞,她正进进出出帮着刘梅英做饭收拾东西,顾不得听他和王翠芬的谈话。

鸡炖好了端了上来,王翠芬热情地将筷子递到马小国手中,又夹了一个鸡腿给他,好像这屋子里,王翠芬才是真正的主人。

乔荞看在眼里,不好发作,招呼赵楠吃饭,听到王翠芬高声说道:“我这亲家真小气,吃肉怎么不给酒,小赵和小国难得来一次呢。”

马小国赶忙说自己最近身体不适,喝不得酒,赵楠也说要开车不能喝酒。

王翠芬有些扫兴,追问着马小国身体哪里不舒服,吃什么药。

她胳膊肘子支撑在桌子上,一只手举着筷子,一只手托着腮帮子,眼睛像燃烧的蜡烛。

马小国感觉不自在了。

确切说,有些难为情。

他和王翠芬头次见面认识,她对自己的关心已超过了一些界限,变得暧昧起来。

“这么说你现在还是单身?”

王翠芬听着马小国和乔荞的谈话插嘴问道。

马小国正在讲自己的一些遭遇和经历,谈到了自己目前一个人面临着的前途,王翠芬的心如春花盛开,她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老天爷终于开了眼,派了这么一位有钱有型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是单身。”马小国回答她,接着讲述刚才的话题。

王翠芬的脸上飞上红云。

她靠在椅背上,斜眼打量了一下马小国。

是瘦了一些,比起崔长耿的英俊少了一份魁梧,但有精悍和干练透露在臂膀之上,瘦削更显出脸庞的立体,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笑起来自有一份憨厚在其中。

王翠芬放下了筷子,她毫无食欲。

她的全身已被久违的激动和幸福所充满,她装着聆听马小国的谈话,实则心中浮想联翩。

刘梅英煮了面条进来,看到婆婆还没有离开的意思,禁不住小心提醒:“娘,王大强下班回来又去了鸡厂,要不你换一下他,让他来吃晚饭。”

王翠芬有些不乐意,但不得不起身离开,王大强在砖厂干了一天的活,下班又在鸡厂帮忙,他还没有吃晚饭啊!

她热情地和马小国告别,盛情邀请他下次再来——她请他吃自己拿手的卤鸡肉,家里还有好几斤上好的酒没有启封。

马小国点头答应,笑着看她出了堂屋。

“你亲家人不错,很热情。”马小国对乔荞说道。

“是啊,是不错,她一直很热情——本来是个热情的人啊!”

乔荞笑了笑,将一个鸡翅夹到马小国碗中。

第361章 夜很寂静 马小国临上车时,低声对乔荞说道:“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我能帮你的一定尽力!”

他的话语轻柔,暮色里眼睛闪着温暖的光亮,高高的个头立在乔荞的面前,乔荞能感觉到额头上他呼吸的灼热。

赵楠已上了车在发动车子。

刘梅英和王大强等人送出院子没有出来。

晚风很冷,乔荞的心很暖,她没来得及说话,马小国已开了车门上了车。

乔荞在黑夜中向车子挥了挥手,看着车子爬上河滩的小路,向北驶去。

她独自在河滩上站了很久,才回到家中。

“娘,你陪梅英睡吧,我去砖厂上夜班,明喜叔去了扫盲班,那边人手不够用。”

王大强看她进来穿上棉袄说道。

“好的,大强,你去了操点心,晚上冷,让大伙隔会儿去你汉国叔的房中烤烤火。”

乔荞叮嘱王大强,知道砖厂马上要装窑点火,全厂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她昨晚一宿没有睡,在厂里转到了天亮。

王大强离开,刘梅英忙着在厨房涮洗,刘招弟一帮在灯下做作业,乔荞烧了开水,拉亮院灯在东墙根的井台旁把娃们的脏衣服洗了一遍。

“娘,你咋不去睡觉?我明天会洗的,这点事累不到我。”

刘梅英过来帮她,看娘脸色不好,她夺过衣服搓洗起来。

乔荞只好帮着闺女从井里打满两桶水。

“这口井的水好,冬暖夏凉不渗手,娘,你还记得我们挖井的日子吗?”刘梅英洗着衣服和娘说着话。

乔荞怎么会忘记那些日子——当初她无路可走带着五个闺女来到了马厩安了家,这口井其实是崔长耿和刘明喜的功劳。

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

甜蜜的日子何其短暂,痛苦总让人不堪回首。

要不是自己在出嫁的当晚发现那只虾须银镯,说不定和崔长耿已成了夫妻。

想想有些后怕。

刘梅英看到娘站在井边沉默不语,有些后悔自己提起了往事。

“娘,我看这个马小国人不错,他挺关心你的。”

她说得很小心,乔荞明白闺女想表达什么。

她笑了笑,望着黑幽幽的井底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他是个好人,但不一定是个好男人,今晚你婆婆一来,我看他和你婆婆相谈甚欢呢。”

刘梅英一听不由地来了气。

“她在男人面前专会表现自己,我说今晚我一叫她怎么会厚着脸皮来吃饭,原来早有打算,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让她来了。”

“傻闺女,你不叫她她也会找借口过来,只要她想得到的,从不会轻易放手,你爹怎么和我离的婚,只有王翠芬心里最清楚。”

乔荞说着向井里放下水桶,轱辘上绳子滑动着,像一些记忆在乔荞的脑海里忽闪而过。

刘梅英当然清楚为啥刘二柱和娘离了婚。

王翠芬可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害人精呐。

“娘,马叔下次来,咱不要让我婆婆过来,你让他到砖厂找你。”

刘梅英有点担心。

乔荞笑起来。

“他没事找我干嘛?我们这把年纪了,又不是年轻人,你婆婆爱咋样就咋样,只要马小国喜欢,怎么都成!”

乔荞摆明了态度。

她才不要一个三心二意的男人和自己相处。

她懂得闺女的担心,但她知道有些事越是担心越会容易发生。

比如她和崔长耿的相聚分离。

比如以前的崔长耿和现在的崔长耿。

人都禁不起分析,更禁不起诱惑。

刘梅英洗完了衣服,娘俩将衣服一件件搭在院子的铁丝上,这才进了屋上炕睡觉。

......

乡村的夜晚看似很安宁。

玄月如钩挂在西边的夜空,稀疏的星星眨巴着眼睛。

偶尔几声犬吠,随之恢复了原来的寂静。

李光明家的灯还亮着,张凤女的炕头边守着李忠的娘和崔长耿。

“你再给她喂点水喝,不然一会儿又乱喊乱叫。”

崔长耿吩咐李忠娘,冰冷的语气象是在吩咐下等佣人。

李忠娘答应一声,放下怀中熟睡的乔丽丽的儿子,爬上炕头将张凤女扶起来,背上垫了两三个枕头,端来水杯小心递到她唇边。

张凤女睁着呆滞的眼睛,水灌进嘴里,流了出来湿了胸前的衣服。

她昨晚不知什么时候从炕上滚落下来,在地上爬了一夜,受了凉开始发烧,从早到晚嘴里一直胡言乱语。

崔长耿对李忠娘说可能病情加重了,他昨晚和乔丽丽睡在另一屋,早上起来发现地上的张凤女,裤子里都装满了s尿。

亏得李忠娘过来收拾清理,给她擦洗了身子换了干净的衣服,乔丽丽和崔长耿借着要去砖厂上班离开了,他们看到污秽不堪的张凤女躲之不及,等到晚上下班,乔丽丽对崔长耿说:

“今晚我在厂里看着装车拉砖,你回去照顾她一晚,别让李忠娘看出破绽,早上她问我婆婆尿裤子里怎么没人管,说你晚上不是和她睡一个炕上嘛——我三言两语绕开了她,可得仔细点,莫让她怀疑咱们!”

崔长耿极不情愿的晚上回来照顾张凤女,留着李忠娘伺候着她。

他自己心不在焉地想着别的事。

“李忠有消息吗?可有信寄来?”崔长耿问李忠的娘,看她耐心给张凤女喂了几口水,扶她躺下,不忘给她盖好被子。

“没有,没收到来信,离得远,一封信来去也得十天半月的。”

李忠娘知道崔长耿关心的是什么。

上回乔丽丽逼着村里的张老师代写了家书,告知李忠姬玲玲的种种错行。

依乔丽丽的高见,李家已容不下姬玲玲半步了。

“李忠媳妇今晚去干嘛了,你要是累了,让她闲了过来伺候一下她婶子。”

“她去给地里放冬水了,村里通知这几天抓紧给地里灌水,过几天水就停了。”

李忠娘回答崔长耿,对儿媳妇晚上去放冬水一点都不满意。

别人家的地里都是大白天灌水,偏她家的地里只能是晚上。

姬玲玲白天要去红星砖厂上班呢!

崔长耿一听姬玲玲不在家——并没有去上夜班,而是去了庄稼地里放冬水,他的全身象打了一针强心剂。

这样安静的初冬的夜晚。

姬玲玲居然敢一个人去给地里灌水。

他坐不住了。

“天不早了,我看着她睡下,回头我也要睡了,你累了一天,早点过去休息吧。”

崔长耿对李忠娘说道。

李忠娘巴不得他说这话,抱起炕上的孩子出了门。

崔长耿看看炕上的张凤女,她睡得并不踏实,嘴里咿呀说着什么,手指头时不时地抽搐着,象是一只受了惊吓的青蛙。

他顾不得照顾张凤女,拉灭灯,崔长耿悄悄出了院门。

他得去看看庄稼地里的姬玲玲,这么冷的天,这么静的夜,他想帮着她把地里的水都灌了,哪怕到天亮他也愿意。

第362章 姬玲玲不会屈从 姬玲玲穿着笨重的橡胶雨鞋行走在泥泞中。

作为一个地道的农村女人,她知道庄稼地放冬水的重要性。

要不灌水保墒,冬麦春季就会缺水返青迟缓,春播的庄稼就算种上也不会好好发芽。

白天她得去砖厂上班,认真做好质监工作,晚上趁着下班,做完家务活她匆忙去外面,给李忠家的庄稼地里放冬水。

水寒刺骨。

夜冷如冰。

姬玲玲拿着手电筒行在旷野,心里已没有了太多的恐惧。

最坏的事她都经历过了。

若有人在这样的夜里对她再图谋不轨,姬玲玲会毫不犹豫地将锋利的铁锹砍向他的狗头!

远处有手电的光亮闪烁如星,姬玲玲知道有和她一样的农民在夜里忙碌。

水从田埂的水渠里流进地里,发出悦耳的声响。

有田鼠的吱吱声突然传来,她知道一定是地里的动物们惊觉大水漫来,慌忙逃窜。

她抬头望了一下西边的弯月,紧了一下头上的围巾,走到水流前头,扒拉着地里快要封冻的泥土。

“玲玲,快放完了吗?”

是崔长耿的声音,他的身影就在不远处。

姬玲玲手中的电筒晃过去,看到他拿着一把铁锹站在地里。

“快放完了,你来做什么?”姬玲玲一下子警惕起来。

李光明家的耕地早不种了,都给了村里的乡亲,崔长耿家的地离这里很远,他来做什么呢?

“我去地里放冬水,那边水小得很,不如明天再说,我想着不如帮你把你家的地灌了,过来看你在——天太冷,要不你回家去,我帮你放完。”

崔长耿说着打开了手电筒,拿着铁锹去引水。

“不用,我自己能行!”

姬玲玲拒绝得很干脆,她早已知道崔长耿对自己别有用心。

“你看你,这有啥客气的,庄稼活我比你在行,你是女人,泡冷水里对身体不好,何况你白天还要去砖厂上班,我倒是闲着——”

“我身体好得很,谢谢你关心,我马上就放完了,你先回去吧。”

姬玲玲打断他,手中的铁锹发出很大的声响。

她从心里讨厌着这个男人,碍于张凤女的情面一直没有和他撕破脸。

她知道崔长耿帮着自己秋天收庄稼、冬天放冬水是为着什么。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崔长耿如此挖空心思接近姬玲玲,让她从开始已有了警觉。

崔长耿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走进田地里用铁锹铲开了土疙瘩,好让水流得更快一些。

姬玲玲有些恼怒,手电筒照在水里,反射着的光亮投到她身上,让她脸上的轮廓有一种神秘的美丽。

“你还是回去吧,黑咕隆咚的,让别人看到不好。”

“有啥不好的?李忠娘帮着照看你婶子,我帮你家地里灌一下水有啥不好?再说这时候谁会看清我们!”

崔长耿说着看了看四周。

夜色寂静,除了看到不远的旷野有手电筒微弱的光亮,只听到地里轻微的流水声。

姬玲玲抬头深呼吸,寒冷让她更加清醒,她不会忘记秋天玉米地里胡小军对自己做过的一切。

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好吧,既然你坚持要帮我这个忙,那你帮好了,天冷,我得回去了,记得放完水把田埂填好。”

她抬起了铁锹,打算回家。

“玲玲,先等等,我有话要对你说——”

崔长耿喊道,为了不让姬玲玲受惊吓,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姬玲玲站住,从肩膀上取下铁锹,双手紧紧攥住了它。

“什么话,你说吧!”她的声音冰冷而清晰。

“你得有个思想准备,当心李忠那天突然回来。”

崔长耿提醒道。

姬玲玲怔了一下,她一直有着准备、有着深深的恐惧和担心,她知道李忠会回来。

他是她的丈夫,回来理所应当。

但崔长耿的话音里,分外包含着不祥之兆。

她没有说话,雨鞋从泥泞的田地里拔出来,踩在了田埂上。

“玲玲,你要相信我,我会保护你的,李忠不敢把你怎么样,实在不行,你先回姬家河村避一避,等有一日,我接你回大李庄,你在东风厂照旧做个质监!”

崔长耿追上来几步,没有近前,言语说得如此露骨分明。

姬玲玲心里冷笑了一下。

崔长耿是逼自己投靠他、依赖他,另一层的意思是:不久的将来,东风厂便是他的了。

“李忠当然不敢将我怎么样!我和王大强是清白的,胡小军是强迫我的,我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要是他嫌弃我不干净,可以让公安立案调查一下胡小军的死因,看看谁支使他糟蹋了我!还有他真正的死因!”

崔长耿咳嗽了几声。

他没有想到姬玲玲已变得如此凌厉而尖锐。

心里有些后悔来找她了。

他还想说几句,姬玲玲已走开了。

黑暗之上,她的手电筒扑闪着光亮,如一只萤火虫飞过旷野。

崔长耿咽了一下口水,忍不住骂道:“你他娘的还说自己清白,你是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了,老子就不信你不从我,到时看看你会不会求我!”

第363章 王翠芬相思成灾 自打马小国来过大李庄,王翠芬开始失眠到天亮。

她辗转反侧,回忆着马小国的样子,肆意幻想着能和他在一起的种种幸福。

王翠芬觉得,自己和马小国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两人的相识,一定是冥冥中的缘分注定。

马小国有可能喜欢乔荞,也有可能只是情义上帮帮她。

不管怎样,王翠芬已将马小国视为真命天子,除了年纪相当,马小国家产丰裕,虽然比不得死了的李全富,但在枫城平原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王翠芬苦思冥想了好几个日夜,决定赶在乔荞之前和马小国有所发展。

用不着找借口,王翠芬决定去看望一下马小国。

时间选在星期天,家中三个儿子正好帮着照料一下鸡厂,王翠芬独自来到城里,在理发店收拾了一下头发,然后来到了离城不远的马家咀村。

打听了一下马小国的养殖厂位置,王翠芬骑着自行车来到厂区门口。

铁门敞开着,马小国正雇人把塌掉的厂房拆除了收拾旧砖头。

看到一位风韵犹存的俏妇人走进厂子,搬砖头的男人们停下手里的活张大嘴望着王翠芬。

马小国站在厂院中,他随众人的目光望过去,看到王翠芬如一朵盛开的晚香玉站在了大门口。

他有些紧张,却不明白自己紧张什么,大踏步走过去向王翠芬打招呼,她已笑吟吟地向自己走了过来。

“我来看看你,给你送几个鸡蛋吃。”

她从车把上取下一个柳条篮子,举到了马小国面前。

“这太麻烦你了,你人来就行了,带东西做啥?我一个单身汉吃饭都凑合。”

他笑着接过来,看到篮子里铺着麦草,里面装着一筐白花花的鸡蛋。

“知道你凑合,饿了煮几个鸡蛋吃也有营养啊,这是我亲自捡出来的鸡蛋,好几个都是双黄的。”

王翠芬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脸上有着女性特有的温柔。

马小国打量了她一眼,看她今日穿着一件雪青色的花棉袄,裁剪合身,一点都不臃肿,半高跟的皮鞋让她丰腴的身材修长挺拔,新剪的齐耳短发有几缕遮盖了她的眼睛,说话时用手一撩,能看清她左眉毛的中间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那我得谢谢你,王厂长——”马小国对她的称呼有着尊敬和客气,王翠芬很受用。

可不是嘛,她如今有了自己的养鸡厂,好歹也算厂长,马小国这样称呼她,王翠芬激动得心都怦怦直跳。

“你这厂房赔了不少钱吧?你要早认识我,我一定拦着你不买红星厂的砖头!”

王翠芬走了几步,用脚拨弄着几块碎砖头,转身说道。

“也不能怪红星厂的砖头,是我大意了,想着省钱图便宜买了下来,偏偏施工的人又偷工减料没用心,唉,算我倒霉吧。”

马小国叹了口气。

王翠芬斜眼看着他,心想这男人心眼倒也实诚,难怪他受了损失还去帮乔荞。

她走到马小国身边,柔声说道:“做人难着呢,哪有顺心顺意的人生,倒霉只是一时,过了这个冬天就会好起来,到时把厂房重修了,你照旧能做出一番事业。”

马小国的心涌来滚烫。

王翠芬的话听上去大气有道理,她看自己的眼神都充满了崇拜和信赖。

作为男人——一个近四十岁的单身汉,马小国自然对她产生了不少的好感。

“你说得对,干事业没有一帆风顺的,像你们女人就更难,你看你亲家母多不容易,因着我还进了趟监狱,砖厂关了好长时间的门,她损失也不小,但她是个能干的人,我相信她会好起来的。”

马小国说得有些动情,忽略了王翠芬脸上的不悦和冷漠。

“她是个能干的人,也是个聪明人,不然怎么把烧坏的砖头卖给你,让你白白花钱不说,还耽搁不少的时间和精力,我看以后你和她打交道得留点心,不然你会吃大亏的!”

王翠芬说得煞有其事的样子,马小国回头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一篮子鸡蛋提在他手中,是沉重了些。

他觉得欠了王翠芬不小的人情,她这样关心自己,让他心里过意不去,想了一下对她说道:“你难得来一次,马家咀只有我父母哥嫂,我自己的家在城里,不如我请你到城里吃顿饭,反正离得也不远。”

王翠芬会拒绝吗?

当然不会。

她只是客气了几句,装出了娇羞,扭捏地跟着马小国离开了。

第364章 王翠芬热情如火 冬日。

路上。

清晨的阳光,照在郊外的旷野,落尽了叶子的白杨树立在小路两旁。

王翠芬和马小国各自骑着车子,并排向城里走去。

马小国心情不错,是因为身边有一位美艳的妇人陪伴,无论他说什么,王翠芬都表现得温婉可人,侧着头聆听着他的说话。

偶尔回答几句,也全是夸赞和肯定他。

除了不提及有关乔荞的话题,王翠芬一改往日的尖酸刻薄、草率敷衍,认真地听着马小国的谈吐,脸上保持着温柔迷人的笑容。

马家咀到县城不远,只有三四里地。

冬日的阳光照在王翠芬的身上,她望着马小国矫健如豹的身影,恨不得这条小路能通向远方的远方——最好只有他俩人,最好能抵达幸福的港湾,如此才能实现她心中的地久和天长......

进了城,再入了饭馆。

王翠芬客气说道:“就我们两个人,不如我上你家给你做顿饭吃,我手艺虽然不好,但家常便饭还能做得来。”

马小国点了一支烟,吸一口,烟从他高挺的鼻子中冒出来,缓缓飘向王翠芬的脸,他看到她面若桃花,骑了车受了累的缘故,更添了一份别致和风韵。

眼睛有些慌乱,手一抖,烟灰掉在了身上。

一切都逃不开王翠芬的眼睛,她眼帘微启,娇羞地看了他一眼。

马小国赶忙说道:“正因为我两个,才到外面吃安逸,我家里乱糟糟的,去了你笑话。”

“笑话啥,还不是一样,我家里照样乱,我整天忙在养鸡厂,还得给几个娃做饭,忙里忙外家也顾不上收拾。”

王翠芬说着从店家手中接过茶壶,亲手给马小国倒茶。

马小国双手捧着茶杯,心想这样美丽的女人怎么就守寡多年,可见枫城平原的男人都瞎了眼了。

“是啊,一个人确实辛苦,我有时回到家就睡觉,这几年还好些,以前在外地更苦,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为了挣钱受了不少罪。”

马小国倒着苦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倾诉着各自的遭遇,大有相见恨晚的样子。

但,马小国江湖中人,只把眼前的女人当作了知己,并没有太多想法。

而,王翠芬却不一样,她嘴中的话都是随机应变杜撰出的小说,她的言语更多的渲染了自己如何勤劳善良,如何坚守了一个女人的执着和不易。

就连王大强去乔荞家当上门女婿,她都是这样对马小国说的:

“我看她难得很,同样是寡妇人家,五个闺女岁数小,还不懂事,我家大小子开始瞅不上她家闺女,我不答应,非要让他入赘过去,人嘛,这一辈子谁没有难的时候,我家大小子相貌堂堂,干活如牛,大李庄谁不夸他,这样好的后生进了刘家的门就是刘家的儿子,给乔荞长了多少的脸面!我不帮着她,谁来帮她,她在我们大李庄名声在外,除了我,没人和她做亲家的!”

马小国听得有些懵也有些感动。

如此说来,王翠芬居然有和他一样的侠义肝胆。

细听来,乔荞竟然有些不堪了——王翠芬都说她名声在外。

“你做得对,她能遇到你这样好的亲家是她的福气,我也希望以后你多多帮着她——”

“可不是嘛,她这次吃了官司,我心急如焚,不知道怎么救她出狱,恰好她大闺女做主要把养鸡厂卖了,我立马响应,出了高价把她家鸡厂收购了过来,虽然我亏钱不少,但想着几个娃不能没有了娘、她恢复了自由身,也算是行了一件善事,你说是不是,小国?”

王翠芬边说边将一只手放在了马小国的手背上,顺势握住他。

饭馆中人不多,还没有到吃饭的时间。

马小国听得认真,直到感受到王翠芬手的温度才吓了一跳。

他想抽回来,又觉得不礼貌。

人家只是和他做亲密交谈,大白天的,要是自己不大方点,显得小气。

他点了点头,看到店家端了饭菜过来,伸手去接,手这才抽了回来。

菜是半斤猪头肉和一碟凉拌豆芽,饭是两碗羊肉面片。

马小国招呼着王翠芬吃饭,顺口说道:“将就了些,这会是早上,要是那天闲了请你上酒店吃,咱们再喝上几杯。”

王翠芬嫣然一笑。

“你这么客气干嘛,不是饭馆就是酒店,非要花钱跑外面吃,下次我去你家,给你做顿饭,顺便给你收拾收拾家里,我没啥能耐,洗衣做饭打扫屋子样样都会。”

马小国的脸烫起来,他多少明白了王翠芬对自己的好意。

心里象一面正反都能转动的镜子,呼啦翻了一下,映出另一个女人的面孔,他的心便不由地颤抖了一下。

那个女人,没有眼前的王翠芬美艳绝仑,却恬静如花,沉静中有着热情和真诚。

马小国端着碗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没有回答王翠芬的话。

她觉察出了什么,伸出筷子夹着一块肉:“咋的,你怕我上你家啊?”

“没,没有,没有,只是想着你忙哪有时间做这些。”

马小国说得勉强。

王翠芬笑着将肉放到他碗里,说道:“就这么定了,我不告诉你我哪天过来——省得你不让我进你家吃个闭门羹!”

第365章 王二狗很嚣张 王翠芬进城,让三个儿子趁着星期天到鸡厂帮忙干活。

临走时吩咐二儿子王二狗带着王三壮和王小虎过去,顺便把刘招弟几个弟妹也叫上。

“娘,他们不来咋办?”王二狗想起刘若男曾把炮仗塞到自己的脖子里,后脊背上炸出的伤疤还在。

他心里恨着刘若男,也有些怕着这个假小子一样的妮子。

“他们不来你不会骂他们吗?他们偷过咱家养鸡厂的鸡蛋,说好了每天要帮咱家鸡厂干活,要是不情愿来,你就拿这事吓唬他们——说要告诉学校的老师和同学,看他们来不来!”

王翠芬对着镜子穿着新衣,大声教训着王二虎。

王二狗一听有把柄在自己手里,立马来了精神,带着两个弟弟去了河滩边的养鸡厂。

自从王翠芬盘下养鸡厂卖掉了几百只鸡和几车鸡蛋,王家三兄弟身上的衣服都换了新的,以前的烂鞋破衣扔进了炕洞里烧了,全身上下焕然一新。

王家三兄弟自认为家中有了钱,在村里和学校中嘚瑟起来,说话牛声牛气,就连最小的王小虎都有了少爷的架势。

三人走到养鸡厂门口,王二狗挥了一下手,示意王三壮和王小虎过来,他摆出家长的样子,对两个兄弟说道:“你们到刘若男家去,把他们叫到养鸡厂来帮咱家干活。”

王三壮和王小虎有些不乐意。

但王大强不在,王二狗成了他们的老大,他俩不得不听从王二狗的。

走到院门前,王三壮示意王小虎敲门进去,门打开,出来了刘星,他早上醒来爬在炕上写作业,一看王家三兄弟站在门口,有些意外。

“你们找谁?”刘星问王小虎。

“我二哥让我来叫你们,让你们去我家养鸡厂干活,快抓紧时间过来!”

王小虎说话是命令的口吻,刘星比王小虎长一岁,两人虽然是近十岁的孩子,但谁也看不惯谁,平日里极少来往,在学校碰到也不打招呼。

不想王小虎今天找上门来,说话还这样拽。

刘星哼了一下,说道:“你是做白日梦吧,乔婶答应过你娘,让我们放学了帮她一个小时,今天是星期天,可没说要去你家帮忙!”

王小虎正要分辩,身后的王三壮上前推开他,立在刘星面前,指着他的额头骂道:

“你算啥东西!不过是寄养在我大嫂子家的狗,让你去叫他们几个你就去,那来这些废话!”

刘星垂下头,显然有些害怕王三壮。

他进了院子去喊刘招弟和刘盼弟,姐妹俩在厨房里做早饭,学着给姥爷和几个弟妹们蒸南瓜包子呢。

一听刘星在院中叫喊,刘招弟跑出来问怎么回事,抬头就看到敞开的院门外站着王小虎,后面跟着王三壮和王二狗。

心说不好,走到门口冷着脸说道:“大清早的你们来我家是走亲戚的吗?我大姐不在,她在我家老院子,你们去那边找她吧。”

“我们来找你,刘招弟,快带着你家的这帮娃们到鸡厂干活,我娘说过了,今天你们要干一整天的活,快点,别偷懒!”

王二狗窜上来,嘴角向右歪着,一脸的轻视和得意。

“你娘是吃错了药了吧?我们又不是她雇来的长工,想什么时候使唤我们就来使唤我们!今天是星期天,我们没那闲心,要干你们自己去干,别来烦我们!”

刘招弟说完想把大门关上。

王二狗的一只脚伸了过来,踏在了门板上。

“我也没闲心和你扯太多,刘招弟,我娘让我来叫你,自有她的道理,你别逼我明天去学校告诉全校师生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得意洋洋说道,眼睛流里流气盯着刘招弟。

刘招弟一下子明白过来,顿时恼羞成怒,她没想到王翠芬这个老婆娘将她们偷鸡蛋的事告诉了王二狗几个。

她一下子蔫了下来,象霜打过的茄子低下了头。

“咋样,你到底和你弟妹们去不去?我先过去忙去了,要是十分钟内来不了,以后想来我也不答应!”

王二狗说完抽回了踩在门板上的脚,带着两兄弟晃着肩膀离开了。

“二姐,我们咋办?”刘星小心问刘招弟,看她气得手在微微发抖。

“得去,不光去给他家干活,还得想办法教训一下这个二流子,我就不信灭不了他的威风、治不了他的那张乌鸦嘴!”

刘招弟咬牙切齿说道,看门板上王二狗踩过的脚印,象一个大大的感叹号,压在她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第366章 多亏刘梅英及时赶到 刘招弟带着家中一帮弟妹走进了养鸡厂。

她扫视了一下厂内,王二狗坐在饲料袋上翘着二郎腿,王三壮和王小虎抬着一桶水帮着雇来的两个婶子给鸡添水。

一见刘招弟进来,王二狗跳起来,向她招了招手说道:“愣着干嘛?快把饲料拌了喂鸡,喂完鸡抓紧把鸡粪清理拉出去。”

言语相当犀利,像在吆喝下人。

刘阳忍不住,想冲上前顶几句,被刘招弟拦了下来。

“我们去干活,先不要和他争吵,你们看我眼色行事。”她悄声对身旁的弟妹们说道,带头提起一袋饲料倒在了铁盆中。

刘盼弟、刘若男、刘希望、刘阳、刘月、刘星六人一看二姐开始干活,他们加入其中行动起来。

王二狗背着手踱来踱去,跟在刘招弟后面监视着她。

“你跟着我干嘛?你自己不去干活装什么大头鬼?”刘招弟猛地回头喝道。

“我娘让我来看你们干活,防着你们偷懒,你最好老实点!”

王二狗毫不示弱,眼睛盯着刘招弟浑身上下扫来扫去。

他和刘招弟同岁,刘招弟都已上高中了,他还在留级读初三。

刘招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长姐会嫁给王大强。

她和几个弟妹除了讨厌王翠芬,简直对王二狗三兄弟厌恶至极!

今天来鸡厂干活是迫不得已,要是不给王二狗一点颜色看看,以后他会捏着她们几个的短处天天欺负。

刘招弟没理会他,双手麻利地拌好饲料,挖到妹妹的塑料桶中,看看饲料水太少,提着水桶来到了门口的一个大缸边,准备提一桶水。

王二狗跟了过来。

“你快点,喂完饲料得去清理鸡粪,我娘说了,你们今天不把鸡厂打扫干净整齐,就别回家吃饭!”

“王二狗,你娘还说啥?——是不是还要让我们晚上住鸡圈里,给你家干活到天亮?”

刘招弟听到王二狗凶神恶煞的话语忍无可忍,大声质问他。

“你还嘴硬,刘招弟,你别以为你大姐嫁给我大哥咱们就是亲戚,我们王家不稀罕你们刘家的丫头片子,你最好识点相!”

王二狗露出无赖本色,歪着嘴对刘招弟指手划脚。

鸡厂另一头的刘盼弟、刘若男和刘希望看到此景,放下手中的活跑了过来。

“王二狗,你们王家不稀罕我们刘家的闺女,你哥咋做了我们刘家的上门女婿?你有本事让你哥回去,看我大姐还能守寡不成!”

刘盼弟冲到王二狗面前张口就骂了起来。

“那是你娘生不出带把的,把杀人犯的儿子都捡到家里当儿子,我们家可怜你家才让我大哥入赘的!”

王二狗强词夺理,他才不怕这几个妮子。

这是他家的养鸡厂,她们做了贼有把柄在自己手中。

刘招弟几个真是气急败坏,没想到忍气吞声来鸡厂干活,还要受王二狗如此羞辱。

她给三个妹妹使了一下眼色。

刘若男早按捺不住,一个恶虎扑食冲上去,拦腰抱住了王二狗。

“你们想干嘛?”

王二狗挣扎着跳起来,差点将刘若男摔倒在地。

刘招弟上前一把抓牢他的胳膊,刘盼弟抓住另一只。

“我们想让你清醒清醒!你太狗仗人势了,王二狗,今天我们就要让你明白,欺负我们刘家的闺女没有好下场!”

刘招弟说着将王二狗扯到了水缸前。

满满的一大缸水,是为了方便从刘梅英家的井里挑来喂鸡拌饲料的。

王二狗明白过来她们要干嘛,他象疯狗一样暴跳如雷,嘴里骂着各种难听的脏话。

王三壮和王小虎听到吵嚷从鸡舍里钻了出来,他们正帮着工人捡鸡蛋呢。

看到刘招弟几个将二哥推到了水缸边,两人跑过来救。

然而晚了。

刘招弟喊过刘希望,刘希望使出吃奶的力气抱住了王二狗的两条腿,姊妹四人用力提起王二狗,将他一下子倒栽在了水缸中!

扑通——

水花四溅,清水四溢。

王二狗的两条腿象触了电一样蹬着抖动着,水缸里冒出一连串的水泡。

刘招弟和几个妹妹大笑起来,刘若男拿起扫把打了一下王二狗露在水缸外面的腿,骂道:“不长进的东西,看你嚣张!看你得意!今天让你当个王八喝够水!”

笑声中王三壮和王小虎吓得面如土色。

王三壮平素稳重一些,不似王二狗讨人厌,他结结巴巴对刘招弟说道:“招弟姐,快拉,拉,拉我二哥上来,不然出人命的——你,你,你快看,他都快不动弹了!”

刘招弟停住笑,看王二狗还在挣扎,心想不会有事,最多教训他一下。

她忘记了水缸足有半人高,鸡厂里虽然生着火炉,但水温低得冻手。

“你家二狗不是很威风吗?真以为自己有钱有势了,你们睁大狗眼看清了,以后胆敢欺负我们刘家姐妹,会和他一样的下场!”

刘招弟挡在水缸前,叉着腰说道。

王三壮眼睁睁着看着水缸里的王二狗腿子渐渐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他的冷汗瞬间湿透了脊背。

“你们这是干什么?咋回事?快把人捞出来!——快点,要出人命的!”

是刘梅英,她来的正是时候。

今天星期天,她在老院子坐不住,想着过来给娘家的做饭洗衣服,刚到河滩上,就听到养鸡厂里的响动。

一进门,看到大水缸里伸着两条腿,吓得她魂飞魄散!

她冲过去,伸手去拽缸里的王二狗,王三壮和王小虎上去帮忙,直一下,就将王二狗从水缸里扯了出来。

恰好将他从鬼门关扯了回来。

“快背到炕上去!”

刘梅英脸色苍白,顾不得数落自己的几个妹妹。

王二狗被抱进鸡厂门口的小屋,放在了热炕上,刘梅英跳上炕头,双手握实挤压着他的胸口。

王二狗脸如黄蜡,气若游丝,整个人已失去了意识。

好一会儿,他嘴里吐出一口水,咳嗽了几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刘梅英一下子瘫倒在了炕上,长出一口气,看着屋子里的刘招弟一帮,指着她们骂道:“天杀的,你们总给我和娘闯祸,我要迟来一步,今天就要了他的命,你们也不想想,这让娘和我咋活下去!”

第367章 这可是条人命啊 王翠芬哼着小曲从县城回来已是午后。

马小国请她吃过饭后要急着返回马家咀养殖厂,他得抓紧时间在冬天将塌了的厂房收拾干净,开了春再进行重建。

王翠芬有些舍不得他。

和他在枫城的南门握手告别,王翠芬能从马小国修长的手指尖感受一种久违的温暖。

“希望你的养鸡厂越办越红火,也希望你和你的亲家母都成为枫城平原上一流的女企业家,我替你们高兴高兴。”

马小国临别之际握着王翠芬的手说了几句客气话。

王翠芬一听马小国将她和乔荞相提并论,脸上有些挂不住。

她笑起来,有些勉强,说道:“我比不得人家乔荞,她是半途中捡了一个大砖厂,给李光明家当管家,我只是养几只鸡挣几个小钱打发日子,再说了,我这人心直口快脑子又笨,没啥本事去当女企业家——伺候男人倒是擅长,可惜自己又是孤家寡人。”

马小国急着要忙自己的事,没功夫听她再牢骚下去。

王翠芬寡妇的身份他早从赵楠口中得知,可他没想过和王翠芬有什么新的故事发生。

漂亮的女人他这辈子见多了,也处过好几个。

王翠芬这样火急火燎地要和他擦出火星子,这让他从心底有了莫名的抗拒。

装着糊涂和王翠芬告别,分道扬镳各自上路,王翠芬骑着自行车回味着见到马小国时的每一帧画面,心里涌来各种甜蜜也泛起无数酸涩。

“要是没有丑婆娘乔荞该有多好!”

她心里感叹着,哼着小曲慢悠悠地来到了大李庄,拐到河滩养鸡厂,看厂子里只有雇来的两个婆姨在忙碌。

“我家三个小子呢?刘家的几个闺女小子没来干活吗?”

王翠芬放下自行车抬头四下观望一番,问两个婆姨。

其中一个笑眉笑眼迎上来,对王翠芬说道:“你别急,听我给你慢慢讲明白——你千万别生气啊,他婶子,娃们还小,难免闹出事——”

“你有屁就放,啰嗦啥呀!”王翠芬不耐烦打断了她。

“你家二小子叫来刘招弟几个干活,活没干成,却吵起架来,我忙着不知道具体原因,等发现事情不对,你家二小子已被刘招弟几个丢在了大水缸里——喏,就是门口这水缸,水是我早上挑满了的——”

“我家二狗咋了?”

“倒栽葱一样被扔在缸里,差点淹死,亏了你儿媳妇过来,不然你家二小子就没命啦!”

总算听明白了!

王翠芬的胸口像要爆发的火山,无数灼热的岩浆冲上她的脑门,她转身向对面的乔荞家跑过去。

“王二狗——二狗子——我的娃,你咋样了?”

王翠芬跑进院子人没进屋已喊了起来。

冲进堂屋,看到一屋子的半大小子和闺女,炕上躺着她家二小子,乔荞的老爹和刘梅英正给王二狗喂药喝。

“咋回事?你们这是要杀了他吗?”

王翠芬一把推开了刘梅英和老爷子,扑到王二狗的身上厉声喝道。

“娘,二弟没事,村里卫生所的大夫来看过了,说他受了惊吓和寒凉,身子有些弱,得休养几天。”

刘梅英低着头小声解释。

王翠芬抓着王二狗的手,看他身上穿着别人的衣服,盖着乔荞家的被子——并且是躺在乔荞家的炕上,再看他气息微弱,脸色黄白,嘴唇发紫,知道王二狗真的是差点被淹死,她胸中的火山蹭一下爆发了。

“狗娘养的,你们这些有人养没人教的孽障,上次欺负我,这次又欺负我儿子!不知羞耻的东西,一帮下三滥、贱胚子,给脸不要脸,这次我让你们好看——明天我就去你们学校,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告诉你们做贼偷我家鸡蛋的事!推我儿子掉水缸的事!——刘招弟,是不是你带的头?——不是你就是刘若男,或者你娘背地里教过你们也难说!你们给我等着!”

王翠芬歇斯底里的怒骂着,吩咐站在屋子里的王三壮和王小虎,让他们去养鸡厂推来人力车将王二狗推回自己家中去。

她是一分钟都不想在乔荞家呆下去了,她怕自己控制不住一把火烧了这院子!

“娘,你消消气,二狗还没缓过来,让他躺到傍晚再说吧。”刘梅英哀求着婆婆。

“你快闭嘴,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整日里调三窝四,人前装模作样孝顺我,人后白眼狼一个!看我使唤你家的娃们去鸡厂干活,你和你娘心里不高兴,教着他们合伙欺负我家小子,想要了他的命,我还不了解你们娘俩的坏心思!”

王翠芬气得几近失去理智,亲手将王二狗从炕上拖了下来。

乔荞的老爹看不过去,上前拉住她,说道:“他婶子,使不得,二狗刚受了水溺,胸腔里还积着冷水,外面风大,天又冷,你就让娃在炕上好好歇着吧。”

“歇什么歇,我家没热炕吗?偏你家的炕金贵!我怕我家小子躺这里被人活活掐死!再说了,这屋子是邪灵魔鬼住的地方,炕上不干不净,说不定我家二狗躺这里咽了气!”

“你——”

乔荞老爹气得白胡子颤抖着,王翠芬这不是在骂他吗?这屋子和炕,是他老人家的居所。

王翠芬这样肆无忌惮地侮辱他,怎不让他生气。

“我怎么了?我说的有错吗?你看看你闺女养的这帮小孽畜,眼里没大没小,上次居然敢打我,这次又要害我儿子的命,我想不通你都这把年纪了,还有脸呆在大李庄,你也不听听村里人怎么说你闺女——一个坐了牢的黑心肠女骗子,丢尽了你们乔家八辈祖宗的脸面!”

王翠芬一点都不给老爷子情面,张口骂着示意王三壮抱起了王二狗。

乔荞老爹的脸由青变白,由紫变黑,突然呼吸急促起来。

“姥爷,你怎么了?你没事吧?”刘梅英和刘招弟上前扶住了姥爷。

老人家捂着胸口摇了摇头,身子抖得象在筛糠。

王翠芬一看这情景,双手叉腰冷笑道:“怎么?还鬼上身了?要做法驱魔了?还是自己心虚变着法子撵我出去?你老人家放心,我们王家的人不会轻易来这样的地方,只有你这样儿子儿媳不愿养活的老东西才来闺女家苟且偷生!”

她的话如利刀。

一刀刀刺进了乔荞老爹的胸膛。

老人血往上涌,胸口象压上了千斤巨石。

他想替乔荞分辩几句,想为这些孩子们分辨几句。

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在最后的时刻,他举起了右手,指着王翠芬,想要说些什么——

眼睛一瞪,腿一抽搐,他瞬间断了气息!

刘梅英感觉到怀中的姥爷身子软了一下,她有些抱不住他,将姥爷放在地上,她摸了一下姥爷的脉搏,已停止了跳动。

“姥爷——姥爷——你这是怎么了啊!你怎么不等我娘回来,看她一眼,给她说句话啊——姥爷——”

她悲恸万分地喊出声来,泪如雨下。

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就连王翠芬都怔在炕头——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咋把乔荞老爹给活活气死了?

这可是一条人命啊!

第368章 乔荞知道她不讲理 乔荞赶到家中的时候,她爹已魂归九泉。

王翠芬知道这次乔荞不会饶过自己,趁刘梅英一帮哭天抢地之际示意王三壮和王小虎拉着王二狗溜走了。

当时,乔荞在砖厂看着砖窑点火,刘梅英打发了刘阳来叫她,她看着刘阳一脸的悲戚惶恐,情知不妙。

“刘阳,咋回事?”

“婶,不好了,姥爷出事了!和大强他娘争了几句,被——被.......”

刘阳脸蛋憋得通红,低着头眼珠子掉在了地上。

乔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叫过王大强,带上姬玲玲向家中赶去。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平日里身体康健的老爹,居然已断了气,刘梅英一帮娃们围着老人的尸体哭得死去活来。

乔荞忍着悲痛,吩咐王大强快去请村长和庄里的老人,然后让

刘梅英几个闺女去烧水,一会儿村里的老人来会给爹净身穿上寿衣。

趁着王大强不在,乔荞将刘梅英叫到另一屋,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问了个一清二楚。

一听起因,却是刘招弟几个引起——要不是刘梅英来得及时,只怕死的人是王二狗。

“今天是星期天,他们不在家做作业跑过去干嘛?”乔荞有些疑惑。

“我婆婆去了县城,让王二狗叫了弟妹去干活,他们之间本来不好相处,争吵起来,招弟便把王二狗扔水缸里了。”

刘梅英的眼泪不停地流着,她既恨王翠芬,也恨着自己的妹妹们。

现在最心疼的就是娘了,姥姥去世后,乔荞伺候姥爷格外用心,生怕老人有个闪失。

不想今天被王翠芬活活气死了!

乔荞明白过来。

错在王翠芬,但要说错的源头还是在自己家闺女身上。

偷了人家的鸡蛋落下了把柄,王翠芬可以出而反而威胁刘招弟去鸡厂干活,以前是每天干活一小时,现在连星期天都不放过。

加上王二狗狗仗人势的德性,刘招弟把他扔水缸里一定事出有因。

老爹被气死,王翠芬连个面都不见。

乔荞忍着心痛和愤怒,吩咐刘梅英几句,转身到了院子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刘梅英追了出来。

“娘,你要去哪里?”

“找王翠芬说理!”

“娘,你这不是给自己找气受吗?她是个讲理的人吗?”

刘梅英说着想要把娘的车子拦下来。

乔荞冷笑了一下,说道:“她是个人,是人就得讲理,我倒要去问问她,害死了你姥爷,她还有脸躲起来。”

说着跨上了自行车。

刘梅英顾不得娘了,屋子里还停放着姥爷的尸体,村长带着一帮人已进了院子。

只好由着娘去找王翠芬说理。

......

乔荞差点用自行车撞开王翠芬家的大门。

将车子扔在墙根上,她推门径自走了进去。

王翠芬早料到她会来,吩咐炕上的王二狗装死,她从堂屋迎了出来。

“你养的好闺女,竟敢动手谋人性命!你快瞧瞧我家二小子,都快没命了!”

王翠芬一脸怒气,拍着手对乔荞吼道。

“我没生出好闺女,你生出了好儿子,跟你一样蛮横霸道,捏着我家娃们一星点错处,逼他们去养鸡厂干活,依我看,刘招弟替你教训教训王二狗才对,你倒好,上我家将我年迈的爹活活气死,我问你,王翠芬,你安的什么心啊!”

乔荞逼视着王翠芬,目光如炬。

王翠芬一点都不怕她,嘴角勾出冷笑,挑衅似地说道:“这话你可别乱说,小心老天爷一个炸雷劈了你,你闺女将我儿子淹得半死不活,刘招弟几个抬进了你们家,又不是我送进去的,你爹嫌我们娘几个多事,要轰我们出去,我和他说了几句,他就翻了过去,难不成是我杀了他?你见我哪只手杀他的?”

果然不讲理。

不光不讲理,王翠芬还成了受害者。

乔荞掀起门帘进了屋子,看到炕上躺着王二狗,王三壮和王小虎正在炕头哭丧着脸坐着。

她伸手摸了一把王二狗的额头,有些发烫,再看脸色,已无大碍。

放下心里,知道王翠芬总有办法对付自己。

毕竟,推王二狗到水缸的是自己的闺女。

“王翠芬,人死为大,我爹是被你活活气死的,你要有一丁点良心,快去我爹灵前磕头认个错,咱们以后还是亲家!你要硬着头没有悔改之心,别怪我翻脸无情!”

“怎么个翻脸无情?说来我听听,我还怕你不成?大不了咱们不做亲戚!”

王翠芬靠在门框上一脸的不屑一顾。

乔荞忍着满腔的愤怒,点了点头,一字一句说道:“我怎么能和一个害死我爹的女人做亲戚呢?你连认个错的态度都没有,可见你的确是一个心如毒蛇的女人!你可以照着你的心思作人,但我不会再让刘梅英认你这样的婆婆——”

“我就知道你想让梅英和大强离婚,赶紧离,快点离,离了我再娶个比她强的!”

王翠芬叫嚣着挥着胳膊。

乔荞走到了她身边,盯着她的眼睛。

“你想多了,为什么要离婚?我不会再让王大强和梅英再认你这样的人为娘——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他们不会再和你有任何来往!”

第369章 乔丽丽来势凶猛 乔荞准备着爹的葬礼。

村长问她:“要不要让你哥嫂过来?毕竟人家是长子。”

乔荞不假思索回答:“不用,我早和他们断绝了来往,我爹娘没有他们这样的儿子儿媳,我也没有他们这样的亲人!”

村长只好作罢。

葬礼在清晨天没亮透之前开始,吹响在门口奏响哀乐,村里帮着执事的人在院里忙碌,看热闹的婆娘们裹着头巾三五成群在门口说着闲话。

乔荞一身素缟带着一帮娃们跪在灵堂前,阴阳刚要开始三祭三献的祭拜礼,大门口风一样卷前来乔丽丽,在她身后,紧跟着他爹娘乔平和陈秋霞,最后面进来了畏畏缩缩的乔军军。

唯独不见侄儿媳妇候小菊,想来生了孩子。

“姑妈忘了自己姓乔吗?怎么我爷爷去世后都不通知乔家的儿孙们?”

乔丽丽面带肃杀之气,说话口吻像在质问做错事的孩子。

乔荞站直了身子,看了看乔丽丽身后的哥嫂和侄子——陈秋霞躲闪着她的目光,这一次没有了往日的威风和凶悍。

“丽丽,我早和你爹娘断了往来,我爹的死为何要通知他们?”

乔荞声音冰冷且沙哑,她没有料到娘家的哥嫂会出现。

“姑妈是伤心过度了吧,你是和我爹娘断了往来,但不是我爹和我爷爷断了往来——难道我爹不是乔家的长子吗?”

乔丽丽说着挥了一下手,身后的乔军军低头上前,率先跪在了灵前。

乔荞明白这是乔丽丽在试探自己的态度,她喊过村长,大声说道:“村长,你今天这总管可不好当,我得把丑话再说一遍——凡是我娘家来人概不接待,要是有人非得参加葬礼,让他磕个头烧张纸即刻离开,不然我叫人统统撵出去!”

村长一听有点为难。

乔平两口子算不得什么,要撵也就撵了,可是乔丽丽在啊,她现在是东风厂的厂长——虽然没有公开认可,但张凤女躺在炕上跟个活死人一样,实际的操控权都在乔丽丽手中。

她身上有了厂长的光环,村长能随便得罪乔丽丽吗?

乔荞从村长的脸上察觉出了难堪。

不就是乔丽丽带着娘和老子来了吗?显而易见是怕乔荞拒绝他们,有乔丽丽撑腰壮胆,他们才好进乔荞家的大门。

乔丽丽脸上淡笑从容,一点都不恼的样子。

她现在是有身份的人,比不得从前任性浮躁,经过好多天在东风厂的历练,她已变得冷静沉敛。

但,对付乔荞还是差了许多。

“姑妈的意思是让我们烧张纸滚蛋?怕是你这次想错了,上次我们没给奶奶办个体面的葬礼,你仗着人多势众赶走了我爹娘,这次我来,就想为我爹娘讨回公道,让他们做最后一次孝子!”

乔丽丽说完左右手挽起乔平和陈秋霞,准备跨进丧房。

乔荞一把扯住她。

“没错,烧完纸磕完头带着你爹娘滚蛋,你很聪明,自然知道我的意思,我不想再看到他们的嘴脸。”

乔平忍不住发话了:“妹子,爹都没了,你就让我们送他一程吧,两个老人的丧事都在你家办了,又埋在了外村,你叫我们这脸往哪搁啊!”

乔荞瞬间明白了乔丽丽坚持带一家人来奔丧的目的了。

——乔平和陈秋霞是怕乔家泉村的人笑话他们,背上不孝不敬父母的名声,这才厚着脸皮来给爹吊丧。

“你还有脸吗?你要有脸不会在爹娘活着时苛待他们,让他们活着时受罪,你要有脸,便会好好教育乔军军,不会放纵他好吃懒做成了不义之徒——快带上你的一双好儿女离开我家,我爹的葬礼不需要你们参加!”

乔荞拉下脸对乔平义正言辞说道,不想给他们任何尽孝立名的机会。

乔平看了看陈秋霞,她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再将目光转向闺女乔丽丽,乔丽丽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乔荞等着他们一家子烧纸磕头离开,却听到乔丽丽字正腔圆对村长喊道:“村长,今天这丧事办了我要将我爷爷的棺椁拉回乔家泉村,明天我娘家还得大办一下我爷爷的葬礼,老人家一辈子辛苦,又走得这样突然,我爹娘和我商量过了,必须厚葬!”

第370章 小心我打断他的狗腿 乔丽丽在第一时间听说了乔家老爷子去世的消息之后。

她问崔长耿:“真的是让王翠芬气死了吗?”

她有点不相信。

王翠芬和乔荞历来不睦,现在却成了两亲家,听崔长耿捎来的消息,似乎是因为两家娃们打架闹事引起的。

竟然活活将老爷子气死,乔丽丽觉得王翠芬可真是个厉害人物。

“是气死的,你姑妈都上王翠芬家闹过了,也没闹出个名堂,我看这两人以后成了真正的仇人,咱们可得盯着机会添火加油啊。”

崔长耿笑嘻嘻地一边说一边在乔丽丽脸蛋上拧了一把。

乔丽丽伸手打了一把,她心里想着别的心,正烦着呢。

“你打听了没有,她有没有提到要请我娘和我爹过来?”

崔长耿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但他知道乔军军害死乔荞娘的事,也知道乔荞和娘家的哥嫂断绝来往的事。

乔丽丽叹了口气。

上次奶奶去世,丧事也是由乔荞办的,那时娘家没钱,她娘陈秋霞虽然虚张声势闹了一番,落得败兴而归。

最后却被乔荞揪出幕后真相,乔军军和候小菊竟然推奶奶到河水中溺亡。

看来,乔家二老也不是大富大贵之人,乔荞接到大李庄来安度晚年,不想一个被淹死一个被气死。

乔丽丽关心的是,爷爷的丧事到底由谁来办?

如果像上次奶奶的丧事一样在大李庄举行,那么自己的爹娘这辈子就落在了别人的口舌之下——乔家的两个老人都是由嫁出去的闺女送终的。

乔平和乔军军父子俩在乔家泉村这辈子休想抬起头来。

乔丽丽想到这些心烦气躁,她对崔长耿说道:“我得去娘家一趟,这次我不会便宜了我姑妈!”

崔长耿趁机劝道:“你现在是一厂之主、李家的大儿媳妇,正好利用这件事给自己立立威风,不然别人真拿你当软柿子呢。”

乔丽丽的心头噌一下窜出了火苗。

她风也似地去了娘家,进门就把乔家老爷子去世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讲了个清楚。

“你姑妈那么有本事咋不把王寡妇送局子里去?她的本事全用在了对付我们乔家人身上!”

陈秋霞听完乔丽丽的话撇着嘴骂道。

乔平蹲在门口的台阶上,想起爹娘从小拉扯他的艰辛不易,忍不住湿了眼眶。

“你心疼你爹是吧,人家未必心疼你!死都死在了他闺女家,埋也是埋在了大李庄!我看咱们乔家完蛋了,我是没脸再见乔家泉的父老乡亲,出了门脊梁骨都被他们戳断!”

陈秋霞一边给闺女倒茶一边数落着男人。

乔平和乔军军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乔丽丽坐在炕头上,看着秋天粉刷过的白墙上贴着花花绿绿的年画,她莫名发起火来。

“娘,你老怨我爹作啥,不就是一个守寡的老姑妈吗?我还拿不住她不成!她现在走的是下坡路,坐过牢,养鸡厂卖掉了,红星砖厂连拉几车的煤都是赊来的,只怕过了今年冬天关门大吉了,她想把爷爷埋在大李庄,我第一个不答应!”

乔平站起身问道:“闺女,你说咋办?”

乔丽丽喝了一口娘捧过来的热茶,看了看窗外的院子——她从上半年开始陆陆续续贴了不少钱给娘家,家中的境况是比以前好了起来。

但比起有钱人家还有一大截距离。

“她要办丧事让她去办好了,办完了我把棺材拉回来,将爷爷埋在咱们乔家泉村,随后把奶奶的坟也迁过来。”

乔丽丽说得顺风顺水的样子,陈秋霞有些担心。

“闺女,她没那么好说话,不会让你把棺材拉到咱家的,更别说让你爷爷奶奶埋在这里。”

“娘,我不是你,我也不是原来的乔丽丽,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大李庄是李家的天下,我是李家的大儿媳妇,我婆婆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就等着给她办后事了。”

说着娘俩的目光对视了一下,陈秋霞哪能不明白乔丽丽的话。

张凤女能不能活下来,还不是她娘俩说了算!

乔丽丽即去,说好了葬礼早上随父母兄弟去姑妈家。

.......

乔荞家的院子。

葬礼上。

乔丽丽的话音刚落,惊得乔荞呼吸都停顿了几秒钟。

所有人都听到乔丽丽的话懵逼了。

她要将老人的棺椁拉走,明天接着在乔家泉大办丧事,而且要将爷爷埋葬在乔家泉。

这似乎不可思议,又似乎合情合理。

乔平是老人的儿子,乔丽丽是老人的亲孙女。

落叶归根,逝者入土,理应安葬于故土。

大李庄再好,也不过是外村外户,乔家再孝顺,也不过是嫁出去的闺女。

院子中的人们议论纷纷,乔荞拈量着乔丽丽话语的轻重,知道这一次她一定是有备而来。

太阳渐渐升高,拉长了院墙的阴影投在了院中。

乔荞走近了乔丽丽,盯着她精心打扮过的脸蛋,不动声色开了口。

“丽丽,我要今天不答应你呢?”

“我没让你答应我啊,你看你,设了灵堂敲锣打鼓忙活起来了,酒也买了肉也买了,亲戚朋友都请了一遍,家什们都置办得齐全,我怎么敢扫你的兴啊,你可是出了名的孝顺闺女,我等着你把丧事办完送葬了我再动手——”

“你要干嘛?”乔荞瞪大了眼睛,她不明白乔丽丽的意思。

“我把棺材从坟里挖出来拉回我们家!这总可以吧?爷爷是乔家泉的人,死了也是乔家泉的鬼,用不着埋在大李庄,放心,我不耽搁你办完丧事,咱们呐,各忙各的!”

乔丽丽说得相当沉静。

不光沉静,她的话透着一股子妖气。

乔荞控制着浑身颤抖,咬着牙迸出一句:“你胆敢挖坟,我就报官告你!”

乔丽丽唇角的冷笑蔓延开来,最终成了无情的嘲笑。

“姑妈,你尽管去告,只要你有这力气上窜下跳!哦,对了,我还忘了告诉你一声,奶奶的坟我也要顺便迁走,谁要是敢阻拦我们乔家的事,小心我打断他的狗腿!”

第371章 选择了妥协让步 “妹子,丧事还要不要办下去?”

村长来进了屋,凑近了乔荞,露出一嘴的黄牙悄声问她。

“要办,都到这份上了,不办如何是好?”

乔荞难掩内心的凄惶。

乔丽丽带着娘家人烧完纸磕了头,出了灵堂离开乔荞家的院子。

乔荞站在台阶上有些眩晕,刘梅英和姬玲玲将她扶进房中。

“娘,你没事吧?”刘梅英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我没事,你们先出去忙,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她摆摆手,让刘梅英和姬玲玲出去,自己坐在炕头边,听着院中的哀乐声和嘈杂声,想要分析一下眼前的形势。

乔丽丽不愧是张凤女的儿媳妇,言行举止秉承了婆婆的作风,本来是个心机诡诈之人,如今学会了不少狠毒的手段。

挖坟,拉走棺材,乔荞相信乔丽丽会做得出来。

这一次,乔丽丽要为自己的爹娘扬名立威,毕竟现在的乔丽丽有钱有势,不同于往日。

那么,乔荞该如何是好?

——眼睁睁看着乔丽丽胆大妄为?由着她将乔家老两口的尸骨刨出来埋到别处?

由此开始,从今往后乔丽丽成了第二个张凤女,对乔荞进行肆无忌惮的挤兑和打压!

乔荞想得明白。

可又有什么用。

院中的唢呐凄厉地呜咽着,搅得乔荞肝肠寸断,她的眼泪一滴滴落下,为着死去的爹娘难过,也为着自己的处境悲哀!

要是不顾一切阻止乔丽丽的悖逆之举,姑侄两人撕破了脸皮闹得天翻地覆,枫城平原上又添了一段笑话,何况她和乔丽丽都在经营管理着砖瓦厂。

退一步海阔天空。

她深知其道,决定这一次做出让步。

人死不能复活,得让爹娘入土为安。

要是爹娘九泉之下有知,会懂得乔荞的一片良苦用心......

她走出房门,来到灵前给爹磕了三个头。

“爹啊,不是闺女不想留你和娘,不想让你们葬在大李庄,而是哥哥嫂嫂也得活人,他们是你的儿子儿媳妇,我得给他们活下去的脸面.......”

外面鞭炮声突然惊天动地响起,姬玲玲跑进来搀扶起跪在灵前的乔荞。

“婶子,你快出去看谁来了!”

姬玲玲脸上分明藏着惊喜。

乔荞随姬玲玲出了灵堂,放眼望去,大门口进来了赵楠和马小国,他们是来吊唁的。

“你们咋来了?”乔荞有些吃惊。

“婶子,老人家去世你也不告诉我们一声,亏了小国消息灵通,不然就错过了给老人家磕头送安了。”

赵楠说着跪在了灵前。

马小国却什么也没有说,他望着乔荞点了点头,进屋在灵前烧纸焚香,深深作了一辑。

出来时,村长亲自接待二人,将他俩迎进另一个屋子。

乔荞忙着丧事,一直到近午准备送葬,她叫来了村长。

“村长,还得烦劳你派人去给乔丽丽说一声,让她将我爹的棺材拉回乔家泉村。”

村长愣住了,知道乔荞改变了主意,他迟疑了一下,小心问道:“这可是大事,坟墓都是阴阳看好了的,墓穴都挖好了,丧事都已办了,要是将老人迁往别处埋葬怕不大好吧。”

“我知道不好,总比埋葬了被乔丽丽重新挖出来的好。村长,你就按着我的意思去办吧,我没有精力和她再争下去,我是她姑妈,让她三分是为了安葬老人,也是为了娘家的哥哥和侄儿!“

乔荞的眼中滚出泪滴。

村长点头,多少懂得她的心意。

他打发人去通知乔丽丽,不一会儿的功夫,乔丽丽带着自己的爹娘和兄弟来到了河滩的院门前。

随他们来的是一辆大卡车,上面带了十几个男人。

都是东风厂身强力壮的工人。

“丽丽,我将你爷爷交给你了,至于你怎么发丧埋葬是你的事了——你说得对,你爷爷是乔家泉的人,落叶归根入土为安也是好事——”

“姑妈用不着给我说这些,你还是把这些道理留着教育你家一帮娃们吧,要不是他们惹出祸事激怒王翠芬,我爷爷也不至于被活活气死!”

乔丽丽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乔荞的话,当着众人的面指责着她。

乔荞咬了咬牙,转头对哥哥乔平说道:“你是乔家的后人,爹娘安葬的事你多操心,以后我们再无瓜葛!“

说完走出院门。

身后马小国尾随而来。

他看着乔荞走向河滩的荒地,一直走到河边停了下来。

“别生气,仔细伤着身子,其实你做得对呢,老人家去世葬在自己的村子是对的,于情于理都是好事,你要想开些。”

马小国站在她身后,声音温和轻柔。

乔荞望着冬日里的河水,黯然伤神。

“这里风大,回家去吧。”马小国走到了她的前面,伸出手想要去拉她,想想不妥,又把手缩了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爹去世的?”乔荞开了口,觉得自己对他有些失礼。

“我一直打听着你的消息,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有人不知道,想着提前来看看你,又怕你忙着,今天一来,又看你遇到难处,赵楠刚才想着要拦下你侄女,被我劝住了,这是你们的家事,外人掺合不太好,你说是不是?“

乔荞点点头。

马小国说得有道理,这是他们乔家的家事,乔丽丽已说过狠话不让别人管的。

“赵楠怎么没过来?”乔荞有点忌惮,村里人都在自己家院中看热闹,她和马小国两人去了河边,有人看到一定说闲话。

“你先回去吧,我到河边转转,我不想看到我哥哥一家子。”

“没事,我陪着你,我们沿着河边走一走,你看这河水虽然结了冰,但总有化的时候。”

马小国说着捡起一颗石头,扔向没有封冻住的河水中。

细浪微涌,溅起浪花朵朵,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一串银亮,乔荞和他的眼睛碰到一起,两人情不自禁地笑了。

象年少的孩子。

第372章 疼痛让她喘不过气来 乔丽丽站在院中台阶上。

她吩咐着前来搬运的工人将乔家老爷子的棺椁抬上卡车。

依照讲究,棺椁不能有大的摆动或倾斜,必须得用绳索平稳吊到车厢中。

乔丽丽的声音格外清脆,清脆里有着严厉和尖锐,显示着她女厂长的气势,让人无端生畏。

赵楠本想去阻止一下她,想去说服乔丽丽留下老人的棺椁。

马小国扯住了他:“不能去,这是人家的家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下不了台,不会答应你,会迁怒于乔荞,由着她拉走吧。”

赵楠只好点头答应。

马小国跟着乔荞出了院门,赵楠不想听乔丽丽吆三喝四指挥别人,也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来过。

他想绕到大门外去,刚从灵堂里挤出来下了台阶,就被乔丽丽发现,躲避已经来不及了,他听到乔丽丽叫着自己的名字。

“赵楠——赵楠——你也来啦!”

赵楠装没听到,继续往门口走,乔丽丽追了下来。

他只好停住,回过头笑着向她打招呼。

“你好,乔丽丽。”赵楠大方微笑。

乔丽丽脸带几分骄矜,心却在看到赵楠的一瞬间狂跳起来。

这个男人,从未在她的心底消失,她恨着他对自己薄情冷意,无时无刻都在想念着他的样子。

今天,在姑妈家的院子中、在老人的葬礼上,两人又一次相逢了。

“你明明看到我来,还要躲着我出去,赵楠,你什么意思?”乔丽丽沉着脸嗔怪他,眼中满含柔情。

“哦,我看你忙得很,所以没敢打扰你。”赵楠一本正经解释。

乔丽丽撅着嘴唇哼了一声,看工人将棺材快拉上车厢,她顾不得看这些,示意赵楠跟她出了院门,双手插在衣袋里,举着头问赵楠:“这么长时间你都不来看我,是不是谈了对象了?”

“没有啊,只是工作太忙的缘故。”赵楠解释得很牵强。

“你是一直恨我呢——恨我喝醉了在你面前太放肆!”

乔丽丽还在为那晚赵楠拒绝了她耿耿于怀。

她的心里恨着赵楠也想着赵楠。

赵楠没有太多心思去想太多不相干的事。

他赶紧说道:“说什么恨不恨的,我都忘了过去的事,最近是真的忙,你姑妈出了狱,我和马小国来过几次大李庄,顾不上来看你。”

这算是诚实的解释了。

乔丽丽心里被委屈和酸涩折磨着,她放下架子,低着头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不想再见到我,我也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假如真没有了李光明,你也不会把我当回事,现在我婆婆病倒了,厂里全靠我撑着,这个家不象个家,迟早我有撑不下去的一天.......”

赵楠听着她的话有些疑惑。

刚才看到乔丽丽在葬礼上飞扬跋扈地指挥着工人搬棺椁。

现在又表现得如此楚楚可怜。

他不相信她,又不得不面对她的倾诉。

“你会挺过去的,不是还有崔长耿吗?”

“你以为他是什么人——真成了李光明的后爹?”乔丽丽冷笑着。“他图谋着我婆婆手里的钱,现在又图谋着东风砖瓦厂,我还不知道他的心思!我要是不刚强点,只怕李家这些财产早落到了他手里了,要不是看在李光明和我夫妻一场的情份上,我早离开了大李庄!”

乔丽丽说得义正言辞,倒让赵楠心里生出对她一丝敬佩——她是女人,年轻女人,没有了丈夫的女人,李光明抛妻舍子离开了她,她却念着夫妻情份伺候着婆婆,还得为李家的事业抛头露面去努力打拼.......就算她对自己生出喜欢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一个女人孤独无依只是想要找一份依靠罢了。

赵楠的心在矛盾中缓和下来,都忽略了乔丽丽刁难乔荞执意搬走棺椁和阻拦葬礼的不义之举。

“我有时间会来看看婶子——你一个人是很辛苦,记得照顾好自己。”

赵楠这句话温暖得乔丽丽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爷爷的去世都没让她有丝毫的难过。

现在在赵楠面前,她好想扑进他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原以为赵楠不会再理睬她,看来只要用心,打动他的心肠还是有着希望。

乔丽丽不敢再造次,小心说道:“你要忙就不要来吧,我看李光明他娘也撑不过这个冬天了,我会细心照料她,有时心有余而力不足,大小的事都得靠我去应付,比如我爷爷这丧事,原本我姑妈送终也行,可是我爹娘不答应,觉得脸上没面子,给村里人没法交待,硬逼着我出面作梗,得罪了我姑妈不说,还得背上这不仁不孝的坏名声。”

赵楠一听乔丽丽这番话,开始的愤怒化为平静。

马小国说得对,这是她们乔家的家事,不应有外人干涉。

他点点头,对乔丽丽说道:“事已到此,你也不必想太多,你姑妈委实不容易,往后你多多帮着她才好,毕竟红星厂也是李光明的。”

“你明白我的心意最好,我姑妈脾气和我一样倔犟,总以为我成了李家的媳妇处处要害她,殊不知我婆婆一贯听从崔长耿的话,我是李家的媳妇,也是乔家的闺女,自然有我的两难之处。”

乔丽丽为自己开脱得清清白白。

她知道赵楠会从乔荞嘴中得知关于自己的真相。

无论怎样,她得抢先一步,让赵楠相信自己的无辜。

至于赵楠的态度如何,乔丽丽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从赵楠的眼睛中读到了谅解和关心,尽管这些谅解和关心出于一种礼貌。

这已足够了。

乔丽丽转身向发动了的卡车走去,车厢里已装好了爷爷的棺椁。

她的爹娘正一脸得意地立在车厢前头。

她上了车,摇下车厢向赵楠挥了挥手,车子在鞭炮声中徐徐开动。

乔丽丽长吁了一口气,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当中。

不经意回头,她猛然看到院门口站立的姬玲玲——她站在一帮婆姨当中,象一朵盛开的白玉兰,姬玲玲的美丽如此出众,宛如尘世里的璀璨星光,照亮了大李庄的芸芸众生。

乔丽丽知道赵楠会看到姬玲玲的存在。

她更相信没有那个男人会拒绝姬玲玲的夺目光辉。

心头扎入一枚铁钉,乔丽丽靠在了车椅上,疼痛让她再一次喘不过气来。

第373章 断绝来往 王翠芬直到乔荞爹送完葬也没有出现。

刘招弟一帮娃们没有再去她的养鸡厂干活。

乔荞心里的怨恨象浪涛一样反复跌宕起伏着,她叫来王大强和刘梅英,宣布从即日起两人不许再和王翠芬有任何来往。

“娘,你知道我婆婆的脾气,我们不和她来往,她会来找我们的麻烦的。”

刘梅英有自己的担心,她瞅了瞅坐在椅子上的王大强,他表现得满不在乎的样子。

“她做得太过分,气死你姥爷认个错的态度都没有,我是不想再看到她,若你俩觉得难为情,以后就不要再认我这个娘了,一心一意去伺候你婆婆吧。”

乔荞拿定了主意不和王翠芬再有任何瓜葛。

王大强赶忙说道:“娘,你放心,我和梅英不和我娘来往就是了,她这回的确做得很过分,我前几天和她分辩了几句,想让她过来跟你赔不是,反让她骂出来了,梅英怀了孩子,也不能再干重活受闲气,索性在家休养着,我娘自知理亏,不会轻易找我们麻烦的。“

乔荞叹了口气。

“大强,我知道有些为难你,你娘再不好也是你娘,到了庄稼播种收割的季节你和梅英还得帮着她,我没有别的办法治她,灭一下她的威风,只好拿你们和她断了来往给她点颜色看,免得以后再生出事端。”

刘梅英和王大强当然明白她的想法,换成是乔荞气死了王翠芬的爹,她不将乔荞活活掐死才怪。

小两口吃过晚饭离开河滩家前往老院子,路过养鸡厂门口,里面的灯还亮着,王翠芬正带着工人和王三壮王小虎往纸箱里装鸡蛋,最近鸡蛋卖得好,王翠芬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喜悦。

刘梅英挽着王大强的胳膊小声说:“你娘运气好,这鸡厂转到她手里时鸡们大多才开始下蛋,要是不出意外,用心养下去,一两年都把本钱捞回来了。”

王大强听出刘梅英心里的遗憾和羡慕,这么大一个养鸡厂,为了救乔荞不得不卖掉,谁都没有比刘梅英对这个养鸡厂更有感情,她一个人没日没夜劳作其中,现今养鸡厂成了王翠芬的,她能不遗憾和羡慕吗?

“少操那份闲心吧,她挣了钱也不会给我一分,我倒担心以后的日子不会好到哪里去,你看二狗身子好起来也不好好去上学,装病在家躺着,指不定会闯祸,我娘自从有了养鸡厂后得意非凡,真把自己当作有身份的有钱人了!”

王大强话里透着不满和气恼。

刘梅英转移了话题,问了一些红星砖厂的事,得知砖窑已点火烧砖,她才感觉略微心安。

两人到了家中忙了一阵子,老院子的猪圈里养了两头猪,刘梅英下了心思喂养着,想着过年时一头杀了全家吃肉,另一头卖了给弟妹们准备春季的学费。

王大强今晚不用去砖厂上夜班,他帮着刘梅英将院子里的家务活干得差不多了。

刚要闩了大门上炕歇息,门口有人说话,王大强拉亮院灯,看到自己的娘带着两个弟弟提着一筐鸡蛋走了进来。

“你倒好,吃饱肚子啥都不管,天一黑想着上炕睡觉,也不来鸡厂帮着装鸡蛋!”

王翠芬一边抱怨着一边走进屋中,指着王小虎手里的鸡蛋对刘梅英说道:“这鸡蛋是我亲自给你挑出来的,怀孕的人吃了最好,你每天吃上两个,别亏待了我们王家的孙子。”

刘梅英在灯下缝着一双新鞋子,听婆婆的话心里不舒服,脸上微笑着将话递了过去。

“娘,你鸡蛋你还是拿去卖钱吧,我身子好着呢,我娘今天刚给我和大强说过,不让我们再和你来往——我姥爷死得突然,她心里缓不过来,你就理解理解她吧。”

话音未落,王翠芬已跳了起来。

“她还真做得出来啊——拿鸡毛当令箭使,管起了我们王家的儿子和儿媳妇!也不掂一下自己几斤几两,有本事咋不把你姥爷葬在大李庄?让乔丽丽捡了便宜去,把你姥姥的坟都迁走了,你娘咋不找乔丽丽算账去?费这些没用的心思来对付我,她想得美!”

王大强没料到刘梅英直接了当告诉了娘实话。

心想也对,反正是要和她划清界线,姥爷被气死,刘梅英心里肯定也存着怒气。

“娘,时候不早了,没啥事你们回去吧,梅英身子弱,这几天也乏了,让她早点休息。”

王大强站在门口语气冰冷。

王翠芬冷笑一声,四平八稳坐在了炕头,对刘梅英说道:“我和你两个弟弟晚饭都没吃呢,你去做点吃的端来,你娘教导你不和我来往,没教导你不给我饭吃吧!”

第374章 有些事绝非是巧合 有些事绝非是巧合。

比如远在黄河南边的李忠收到家书,他读后肺都快气炸了。

纸长巾短,却历数了姬玲玲的种种劣迹恶行,不光和胡小军做出了苟且之事,还和王大强藕断丝连,现在,又极尽下作对齐书记谄媚勾引......

李忠没想到姬玲玲变得如此不堪。

或者当初自己被她的美貌所蒙蔽,压根就没有发现她水性杨花的本性。

李忠受役于水电站的建设,每天都做着苦力活,饭菜里没几滴油水,和劳教的犯人没啥区别。

他不明白自己的人生怎么会沦落到这种田地——莫名其妙被征为民兵,偷跑出去吃了顿饭喝了点酒挨了一番痛打,然后就被发派到黄河南边修水电站了。

姬玲玲对他不忠。

从白纸黑字中他读出了无尽的耻辱。

要是他在家中,断然不会再留姬玲玲为妻。

李忠左思右想,归心迫切,恨不能肋下生翼飞回大李庄。

然而水电站工程队对他这样的人纪律严明,根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让他回去。

李忠的心如火焚似油煎,他已决定私自逃出去。

不想,上面突然下达了命令,宣布李忠结束水电站的差事,可以回家去了。

这正是天随人愿,李忠当天收拾行李,搭乘便车火速向枫城赶去......

......

葬礼那天,姬玲玲站在乔荞家的院子中,她和刘梅英一道看着乔丽丽兴风作浪,硬是将老人的棺椁抬出了灵堂。

“玲玲姐,她欺人太甚了,我娘不应该答应她将姥爷的棺材拉走!”

刘梅英和一帮妹妹们义愤填膺,虎视眈眈盯着乔丽丽指挥着工人们忙碌。

姬玲玲将她拉进厨房,耐心说道:“英子,婶子有婶子的想法,乔丽丽小人得势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是不答应她的要求,难道让她把老人的棺材挖出来——这是万万使不得的啊,你看,她追着赵楠出去了。”

刘梅英顺着姬玲玲的目光望过去,果见乔丽丽和赵楠出了院门。

“她心思真不小,靠着手腕嫁给了李光明,现在又对赵楠下手了。”

刘梅英话音里有着嘲笑和鄙视。

姬玲玲咬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赵楠和马小国来吊丧,进了门两人的目光遇到一起,他只是礼貌性地朝她点了点头,表情客气而淡然。

她并没有在意这些。

这会看着乔丽丽和赵楠出了院门,两人不知道去交流什么,姬玲玲的心一下子不舒服起来。

“梅英,赵楠不知道李光明为何离家出走吧?也不知道乔丽丽是怎么样的人吧?”

“肯定不知道,谁会对他说这些,再说了,有几个男人会在意乔丽丽的人品,只看着她张脸蛋罢了。”

刘梅英说着叹了口气。

她在想,要是李光明不走,自己的娘也不会惹来一屁股的麻烦。

姬玲玲若有所思点点头,等到卡车拉着棺椁离开,她帮着刘梅英收拾凌乱的家中,还没弄齐整,听到刘招弟在喊她。

“玲玲姐,我娘让你出来一下,说有事去一下砖厂。”

姬玲玲放下手中的活出了院门,看到赵楠开着旧吉普车停在门口,乔荞和马小国站在车旁边在等她。

“玲玲,小国要去砖厂看看,我们带他两个过去。”

姬玲玲笑着和马小国打招呼,只是对赵楠微笑了一下。

车子驶过河滩,不一会儿就到了红星砖厂,马小国望着砖窑上头的浓烟,问道:“还有几天就可以开窑了?”

“还有五天了。”乔荞回答,看他一脸的期待和关心。

“那也快了,你坚持一下,开窑了我来拉砖,你不用愁没有销路,说不定下一窑我也要了。”

马小国说得认真,豪情万丈的样子。

乔荞笑道:“没有你想的那么惨,我答应过弥补一下你的损失,你得给我这机会,开窑了我让人送过来就是了。”

马小国摆摆手,他明白乔荞的心意。

但他知道红星砖瓦厂现在举步维艰,乔荞是咬着牙关硬撑着而已。

乔荞带着马小国到厂里看看生产状况,姬玲玲和赵楠跟在身后。

走过码成墙似的砖垛子,姬玲玲回过头对赵楠说道:“以后还得靠你关照一下我们厂,你给乔丽丽说说情,别再没事找事刁难乔婶,也别在找我麻烦,生意靠的是市场,不是恶性竞争。”

赵楠吃了一惊。

姬玲玲的话大有深意,分明是在讥讽他和乔丽丽。

他有些生气。

“你放心,她没有你想得那么坏,她有她的难处!”

“哦,是吗?”姬玲玲笑起来,一双动人心魄的大眼睛掠过寒光。“她不是我想着有多坏,而是她坏到了骨头里!男人但凡为她说好话,是受了她的蛊惑和引诱!”

姬玲玲的话一针见血。

赵楠瞬间脸红到了脖根。

“她再不好也安心在李家待着,不见得李光明一走就管不住自己!”

象一把利刃插入姬玲玲的胸膛,她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

赵楠这是在责备她不守妇道,管不住自己。

一个被胡小军糟蹋过的女人,怎么能和白莲花一样的乔丽丽相较。

姬玲玲的眼中漫上迷雾,羞愧和难过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赵楠觉察到了她的神情。

有些为自己的鲁莽后悔。

“玲玲,你不用担心太多,我知道你一心扑在红星厂,想着让乔婶的日子好过,我相信乔丽丽也是这样想的,毕竟她是婶子的亲侄女,红星厂也是李家的一份家业。”

赵楠说完向砖垛的另一头走去。

姬玲玲不想再为乔丽丽掩盖下去了,她追上来,一把撕住了赵楠。

“看来,你对她真的是知之甚少,或者你对她是怎么样的人一点都不了解!你可能听说了关于我的过去——我和王大强的丑闻、我被胡小军糟蹋过——别人说我是心甘情原和他勾搭成奸......没关系,赵楠,我是什么样的人对你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看到你和乔丽丽交往下去,她除了蛇蝎心肠,还有你想不到的手段和伎俩,她为了嫁到李家、嫁给李光明,不惜和李忠在一起,生下的儿子也是李忠的,李光明真正离家出走的原因真是如此!”

赵楠瞪大了眼睛,眼珠子闪过恐惧和不安。

“这还不够,乔丽丽伙同李光明的娘,为了打压红星厂和乔婶,不惜委身于齐伟业,大李庄人人皆知的事情,为何你充耳未闻?我一直羞于启齿告诉你这些,以为你对她有所了解,如今看来,她在你面前藏着尾巴,准备要将你拉下水!”

姬玲玲松开了赵楠,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等等!”赵楠喊道,大踏步走过来拉住了姬玲玲。“她到底想做什么?红星砖瓦厂不是李光明的吗?”

“是,是李光明的,但现在是乔婶的,她想做什么——你应当去问问她,你也可以耐心等下去,看清乔丽丽到底想做什么!”

姬玲玲想要甩开他的手。

天底下的巧事再一次应验到了姬玲玲身上。

她一回头,看到砖垛的尽头,站着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李忠喘着粗气,冷冷地注视着她和赵楠——赵楠的手还攥着姬玲玲的一只手。

“臭b子!我就知道你背着我干出这样恶心的事,王大强不够,胡小军不够,现在又和小白脸拉拉扯扯,大白天,还在砖厂——又是砖厂,难怪你死活要来这里上班,为的是图这样的方便!今天我要不把你赶出我们李家的门,我就不是李家的后人!”

第375章 会活活将他撕碎 没有等姬玲玲反应过来,李忠已撕住了她的头发。

疼痛让姬玲玲嘶喊出声,李忠就地一摔,姬玲玲跌倒在地上。

“跟我去镇上,现在就去办离婚手续,你这样的脏女人不配留在我们李家!”

李忠怒骂着抬起手欲扇向姬玲玲的脸。

手掌没落下之前,他的手被另一只手牢牢攥住,其力之大,几乎要捏碎了他的手腕。

“有话好说,凭什么打人?”

赵楠的眼中溅出火星,两道剑眉竖了起来。

“滚开!凭什么——就凭你和她在这里拉拉扯扯勾三搭四!就凭她是我名正言顺娶来的女人!”

李忠吼道,试着挣脱开赵楠的手。

他不知道赵楠当兵出身,有的是力气。

赵楠手肘向下一弯,李忠身子倾斜着差点裁倒,他咧着嘴呲牙忍着疼痛,伸出一只脚想要踩向地上的姬玲玲。

“怎么回事?”

乔荞听到声响跑过来问道,看着眼前情景一下子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想到,李忠突然回来了。

而且,又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时间和地点。

“这东西上来就骂玲玲,还动手打人!”

赵楠很气愤,从看到李忠的第一眼起,内心就对他生出厌恶。

鼠眉獐目、一脸猥琐,李忠的身上流露出的低俗之气让赵楠对他很失望。

想不到貌美如仙的姬玲玲所嫁之人竟然如此不堪!

乔荞走近李忠,示意赵楠放开他,她扶起地上的姬玲玲,再将目光投在李忠的脸上。

“你怎么回来了?你是嫌自己闯祸不够大吗?你再动手试试看!”

乔荞的声音冷如冰锥。

李忠摸着发红的手腕,斜眼打量眼前——除了赵楠,还有另外一个瘦高的男人,目光如炬地逼视着他。

心里一阵发怵,他嗫嚅道:“我收到了家中的来信,正好上面命令我回家,我到家看她不在,来厂里寻她,看到她和小白脸在这里拉拉扯扯——”

“别胡说,他是我朋友,也是李光明的同学,别由着你的心思污蔑玲玲!”

乔荞打断了李忠的话,看姬玲玲的头发散乱,知道李忠这次回来一定是有备而来。

他不会放过姬玲玲了。

“你收到家中的书信?——谁给你写的信?是你妹妹李红红?上面命令你回来,是信中说你家出大事了?”

乔荞有些疑惑,盯着李忠的眼睛问道。

“不是我李红红写的,是我娘找人代写的,我娘早忍受不了姬玲玲,要我回来休了她,省得她再玷污我们李家的名声,正好领导有了安排,让我回家不用在水电站干活,也不用再去当民兵。”

李忠从心里对乔荞有着敬畏,他知道她心里疼爱着姬玲玲,一定会帮着姬玲玲说话。

乔荞看了一眼姬玲玲。

二人目光相遇,都有着相同的心事。

李忠娘找人代写书信,专门说尽姬玲玲的坏话,这事除了张凤女和乔丽丽所为,再没有别人。

而张凤女得了病躺在坑上,神志都不甚清醒,那么除了乔丽丽,还有谁做出这样周全的谋划。

上面领导安排李忠回了家——乔荞冷笑起来,当初为了阻止李忠折磨姬玲玲,齐伟业动用手中权力,将李忠选为民兵,又找出事端打发到很远的黄河南边,现在突然让他回来,不是齐伟业又是谁?

她深吸一口气,心头象压上了一块巨石。

交到齐伟业手中的申请报告如泥牛沉海,齐伟业见不到姬玲玲和她出面相求,大约猜到了她和姬玲玲的态度。

——乔荞决意不让姬玲玲再用皮相换取红星厂的坦途,齐伟业哪能不明白乔荞的想法。

他换了种策略。

以前是频频施恩,现在开始,他要逼着姬玲玲无路可走。

然后,乖乖就范。

乔荞伸出手,替姬玲玲捋了一下额上的头发。

她走到李忠面前,不卑不亢开了口:“李忠,既然你知晓了玲玲身上发生的一切,认定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你想休了她、赶她出门,我无权说三道四,但有一样我得申明——你不能对玲玲再动一个指头,辱骂都不行!你胆敢再出污言秽语骂她,我会拼着性命和你一争高下,不信你试试看!”

乔荞冷笑着抬起了下巴,睨视着李忠。

赵楠看不下去了,他横在了李忠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小子,我知道你就是个软蛋,自己无能,拿女人撒气,刚才你不是说我和姬玲玲勾三搭四吗?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你不相信也没关系,但你要拿这事欺负她,我会打断你的脊梁骨!”

李忠低下了头。

他相信乔荞会保护姬玲玲。

赵楠更会。

不光他们会,站在乔荞身后的男人也会——马小国一声不响站在哪里,眸中闪着灼人的烈火。

李忠恍然明白,自己可以休了姬玲玲,但想再羞辱她,这帮人会活活将他撕碎!

第376章 撒开情网 全村人关心着李忠回来如何处置姬玲玲。

王翠芬却关心着马小国来过大李庄的时间和地点。

她从村里的婆姨嘴中得知马小国在葬礼上来过乔荞家中。

还和乔荞去了河滩。

“就他们两个人吗?”王翠芬很紧张。

“对,就他们两个。”

“去河边干嘛?去了多久?”王翠芬的血压开始上升,自己心仪的男人怎么能属于别的女人。

“去了很久,然后又去了砖厂——咦,翠芬,你问这个干嘛?村里人都说那个马老板看上了乔荞,莫非你也喜欢上了马老板?”

井边的一帮婆姨们嗤嗤地笑出了声。

王翠芬的脸都变了。

“人家可没看上那丑货,她做她娘的春秋大梦呢——想把有钱人笼络到自己身边,好卖砖瓦给他们!”

王翠芬说着将扁担搁在了肩上,准备挑水回家。

走几步回过头,似笑非笑高声道:“不是我喜欢马老板,是人家喜欢我!依老娘这条件,还愁没男人喜欢吗?”

说完扭着腰肢挑着两桶水向家中走去。

留下一群婆姨们在井边唏嘘不已。

是啊,王翠芬是不愁男人喜欢的,她虽然徐娘半老,但绝对风韵犹存。

除了一张俏脸,她现在还有一家养鸡厂。

就凭这些,她们都觉得王翠芬和马小国很般配。

至于乔荞嘛,她长得次了些,命也不好,砖厂刚有起色,一不小心又坐了牢,试问哪个男人敢娶一个坐过牢的女人。

......

王翠芬将水倒进水缸,两桶水倒进去水缸并没有满。

她没有心思再去挑水了,坐在橱房的门槛上,她看着清晨的天光心里便有了别的想法。

进屋喊醒王二狗,他还在睡懒觉,自从被刘招弟姐妹几个丢在水缸里淹过之后,王二狗便装病不去学校了。

“娘,你让我再睡一会,我身子不舒服,怕冷呢。”

王二狗扯过被子还想睡。

王翠芬一把掀起被子,骂道:“王八羔子,别糊弄老娘了,我又不是傻子,你不就让水淹了一下吗?咋没呛死你个没出息的!成天好吃懒做睡在炕上,还得让我伺候你吃吃喝喝!你要有本事,找机会把刘招弟丢河里淹一次,也算给自己报仇血恨,反正冬天河里水小也淹不死人!”

王二狗有些后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现在看到刘招弟妹妹几个有点害怕。

王翠芬翻着白眼一看王二狗蔫里吧唧的样子,知道他没这个出息。

叹息了一声,吩咐道:“今天你去鸡厂看着点,我到城里去办事,中午吃饭你上你大哥家去吃,顺带把王三壮和王小虎也叫上!”

“娘,你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我大嫂刘梅英的娘不让和我们来往了,不认咱们王家这门亲戚,我们跑去吃饭不是找气受?我不去!”

王二狗下了炕穿起了鞋子。

王翠芬冷笑道:“你大嫂子心软,再说还有你大哥呢,她娘是她娘,你大嫂是你大嫂,又不在一起住,你尽管去刘家老院子,她还撵你们出来不成!”

王翠芬才不管刘梅英是什么态度,就算不认她这个婆婆也好,但小叔子们去吃饭,刘梅英肯定会双手欢迎。

省一顿是一顿,王翠芬早做了决定,以后三个小子的吃喝就去刘梅英家蹭着。

“我不去!”王二狗临出门扔了一句。

“不去饿死你个王八蛋!”

王翠芬恶狠狠骂过去,抓紧时间挑着新衣开始梳妆打扮。

粉红的高领毛衣是自己织的,穿上去衬得王翠芬更显肤白。

棉袄上罩了一件褐绿的外衣,上面开满数不尽的金黄小花,花黄叶绿,勾勒得她的腰肢纤细曼妙。

再用牙刷将眉毛梳成紧凑的一双柳叶,配着水灵灵的桃花眼,王翠芬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头乌发,唇红齿白,虽不及姬玲玲和乔丽丽这样的妙龄少妇,但全身上下都有一种圆润欲滴的甜香。

这甜香从她的眉目和发间散发出来,让她恍然觉得自己重回到了少女时代。

“马小国啊马小国,你要错过我王翠芬这等佳人,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王翠芬对着镜子发出感叹,最后在屋子中转了一圈,这才出门推上自行车,急急向马家咀奔去......

马小国正在厂子里和几个朋友探讨重建事宜。

厂房被拆除,为了保险又将院墙全部推倒,朋友笑话他这次是白砸了一大笔钱,马小国笑着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不是安慰自己。

他觉得真正受到挫折的是乔荞,她事后交了巨额罚款,现在处境远比想象的艰难。

能帮她重振旗鼓,是要费一番气力。

马小国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计划着如何再让乔荞的红星砖瓦厂恢复元气。

“马小国——小国,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王翠芬在厂门口喊道,声音娇若黄莺。

马小国和朋友们转身望去,门口的妇人已款款向他们走了过来。

她脸上的笑意如春风拂面,丰腴而修长的身材象一棵三月的玉兰树。

虽没有二八少女的明艳,却另有一种夏日红荷的娇媚。

马小国赶忙上前招呼她。

“你好,王厂长,今天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王翠芬笑得银铃一般,一排整齐的贝齿在清晨的阳光下发亮。

“什么风——北风呗,要不然我咋从南边跑到北边来了,这些天忙得很,今日才得了空,想着去县城买点东西,顺便过来看看你。”

她的眼中藏着风情。

却透着思念。

马小国焉能不懂?

不光他懂,他身后的朋友也懂。

几个男人笑起来,眼中充满对马小国的羡慕。

一个成功的男人、有钱的男人,是应当有这等美妇相伴的。

“这是我几个朋友,我们正计划着厂子的重建,你看,该拆的都拆了,等春天来了我这厂子就有了起色。”

马小国介绍着他的朋友,也展示着他的人生蓝图。

男人们最喜欢在女人面前谈论自己的理想,炫耀自己的伟业和成果。

马小国也不例外。

王翠芬夸赞着马小国的能干,也关心着他将来的事业。

“小国,你不会再买我亲家的砖头吧?”

这才是王翠芬心头最担心的事。

看这光景,马小国重建需要大量的砖瓦,难怪乔荞要吊着他不放,即使老爹的葬礼上都陪马小国去河边散步。

真正心比妲己多一窍啊!

“是,我决定还买红星厂的砖,不过这一次她得保证质量,不能有任何问题。”

马小国回答得坦坦荡荡。

王翠芬只好将内心的酸涩压下去,脸上陪着笑。

“你是意气用事,凭的是作人的良心,不见得她如此,红星厂重新开业生产,工人都七零八散,能生产出啥好质量的东西,我劝你还是三思而行吧。”

王翠芬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马小国点点头,知道她为着自己好。

但,要让他改变决定好的事,王翠芬的三言两语远远撼动不了他。

他转移了话题,问起了王翠芬的养鸡厂。

“我那养鸡厂效益可观,我已想着春天了再加大养殖规模,不光养鸡下蛋,听说外面有许多鸡厂开始饲养肉鸡,出栏快,效益更高,我决定去外地参观学习一趟,取回真经,争取明年再上一个新台阶。”

王翠芬情绪激昂。

马小国很欣赏她的心态和思想。

美丽加上聪明,王翠芬的身上似乎有着一种特别的魅力。

他笑着望着她,听她侃侃谈论着她的未来。

却不知道,这一次王翠芬来找他,不光是展现她的个人魅力,而是要撒开情网,生生将他彻底俘虏。

第377章 夜色撩人 王翠芬在马家咀待了好长时间。

她有足够的耐心等待马小国和他的朋友们谈论不休。

一直到了近中午时分,马小国才和朋友们从纸上谈兵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招呼大家,一定前去枫城吃顿便饭。

“是啊,你们都是小国的兄弟,以后还得指望你们帮衬一下他呢,这顿饭一定要去吃的。”

王翠芬随后说道,听上去她和马小国一家人似的。

但不别扭,顺风顺水。

一帮男人不好再拒绝,随了马小国的愿,前往枫城吃饭。

这一路是走过去的,只有王翠芬推着自行车,中途马小国过意不去,接过车子替她推着。

他的朋友就取笑起来:“小国,这车好推吗?你可是推车的好手啊!”

其他几人便挤眉弄眼笑起来,马小国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解释一下他和王翠芬之间只是朋友间的往来。

但想想这种事越描越黑,索性随他们臆测。

王翠芬低着头,装出娇羞,似懂非懂的样子。

心里却很受用。

一直到了城里,寻得一处僻静处,进了酒楼,要了一间雅座,几个人进去,王翠芬拿出女主人的款儿,倒茶递水,热情周到,给马小国撑足了面子。

一桌菜还没上齐,酒已半瓶入了口。

王翠芬推脱不善饮酒,看看时间中午到没过,要是喝醉了岂不耽搁她的计划。

她负责劝酒,六个男人中就她一个女人,她的话语时而温柔时而泼辣,又会插科打诨,风趣谈吐间逗得一帮男人心花怒放。

酒过三巡,竟有一两个露出醉意。

马小国酒量实属惊人,以前在内蒙边境做贩卖牛肉的生意,大碗喝酒是寻常事,这点酒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

何况今天,王翠芬来看他。

他怕喝醉了说错话行错事。

在他心里,有着对王翠芬的尊重。

一行人吃吃喝喝,不觉已过了正午,六人中已有三四个人喝多了,言语逐渐狂放不羁,马小国抽着烟,看酒楼虽僻静,但也有不便之处。

正为难,王翠芬俯身在他耳旁说道:“这里毕竟是外面,不如换个地方,你和他们再坐坐,我看你这几个兄弟倒是实诚人,以后做事业须得他们帮着。”

马小国一听甚合心意,不免对王翠芬的善解人意刮目相看。

至于去哪里,他还没拿定主意。

“要不,去你家里,你一个单身汉,家里也方便。”

王翠芬适时提醒。

“我家有点乱,炉子都没生。”马小国有些不好意思。

他是单身,日子过得零碎,家里确实不像样,尤其想着王翠芬要跟过去。

“这有什么要紧的,去了我在,炉子生上,热茶热酒大家再坐会,下午了我做顿饭给你们吃,倒省了不少酒钱。”

她的话如春风轻拂,不光马小国听着悦耳,一帮兄弟也觉得合意。

于是结账出了酒楼。

七拐八转,终到马小国家中。

他家在枫城县城南边,小院平房,十分安逸。

王翠芬到他家中,仿佛到了自己家中,围上围裙,戴上手套,不一会就生起了火炉。

打水洒扫,烧茶敬烟,样样做起来得心应手。

几个男人抽着烟横七竖八坐屋中,又嚷着马小国拿出家中好酒,王翠芬清洗酒具,一一敬过去,轮到马小国脸带七分温柔,低声说:“你可得少喝点,万一喝不了就让我给你代几杯,不然这客人没醉,你倒醉了。”

言语中有着娇嗔,俨然女主人的模样。

马小国都有些恍惚起来——王翠芬出现在他的世界,让他莫名其妙觉得有些美好。

但美好的背后,他又下意识地提防着什么。

炉火熊熊,屋里生出暖意。

王翠芬一刻也没闲着,里里外外地忙碌起来,将马小国的脏衣服脏床单一并泡在洗衣盆中,然后去厨房查看,见没有什么吃食,又出门掏钱买了一大堆的卤煮,瓜子糖果。

摆满几上,家中便有了过年的氛围。

马小国在朋友们的取笑下放肆起来,酒开始大口灌下去,肉开始大口吃起来。

而王翠芬在屋外的台阶上,趁着日头还没偏西,麻利地洗完了他的衣服床单。

马小国去外面方便的时候,看到小院中晒满了衣服,西墙边的厨房飘出饭香,王翠芬系着围裙在锅台边忙着做晚饭。

他走过去,站在厨房门口一动不动出了神。

“你咋站这里,快去陪客人,莫让你兄弟们冷落了。”

王翠芬催促他,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别样的情愫。

然而还不够。

王翠芬不需要他感激更不需要他对自己生出赞赏。

她需要的一切她很清楚。

她需要的一切需要她自己去努力争取!

马小国点点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酒让他心潮澎湃,而王翠芬让他心生暖意。

多年一个人的家中,终于有了家的烟火气息。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感觉幸福的事!

晚饭是手擀面条,王翠芬做得十分用心,细细的面条切得匀称精致,卤汤是枫城人喜欢的豆腐土豆,掺了一些粉条,炖得绵软,和着劲道的面条吃起来非常可口。

男人们都夸王翠芬手艺好。

而这个时候,王翠芬生出勇气,说忙了一天也没和大家喝几杯酒。

马小国只好再拿出一瓶酒,满斟了递给她。

“我得跟你们每人碰个双杯,不然让兄弟们觉得我小气呢。”

她娇笑的样子无人抗拒,一圈下来,王翠芬面不改色心不急跳,她解下围裙,拿出姿态,索性和大家划拳吃酒。

这才是真正的热闹。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马小国心里赞叹着,听王翠芬声若百灵,他的几个兄弟原本喝多了,没几个回合便已酩酊大醉。

只有马小国保持着清醒。

他的清醒让他不容醉去。

冬天的夜没有来,屋里却黑了下来。

灯亮起,有人坐不住,虽然醉着,家还得回去,况且留在这里有些多余。

马小国和王翠芬将这些朋友送出了院门。

“你——还不回去?”马小国坐在椅子上叼着烟问她。

他眯着眼的样子象一匹昏昏欲睡的马,王翠芬不慌不忙说道:“我娘家有个妹子就在枫城,离这不远,说好了今晚去她家。”

马小国一下子放下心来。

“我送你过去?”

“还早,难得和你见见,我把锅碗刷洗了再回。”

王翠芬说着收拾起碗筷。

马小国点点头。他喝多了,眼前的女人让他分不清她到底是谁。

他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

直到王翠芬推醒了他。

“还有大半瓶酒呢,不如我陪你再喝几杯,咱俩说说知心话。”

王翠芬已捧过了酒杯,酒杯是一对暗蓝的夜光杯,是马小国从边境花钱买来的。

他接了过去,和她碰了一下。

一杯又一杯。

话却漫无边际,他开始讲他的过去——遥远的记忆,失去了的青春和女人,没有生根发芽的爱情......

王翠芬认真听着。

象第一次见到他一样,她认真地做好听众——唯一的听众。

偶尔奉承几句,得体又温柔。

窗外刮起了北风。

月牙却透着莹亮挂在了窗口。

马小国喝完了最后一杯酒,他抬起头看着月牙,嘴里念着一个女人的名字。

王翠芬没有听清。

也用不着听清。

她站起了身,将马小国的头抱在怀中。

“你醉了呢,来,我扶你躺着去。”

马小国摆摆手,手在虚空中落了下来,碰到了一颗熟透的果实。

他闻到久违的一种甜香,本能让他想摘下那颗果实,放在嘴里细细品尝。

如野马觉醒,他又回到了边塞草原,他驰骋万里,全然忘记了世界之外。

他只知道越过草原就是一方湖泊。

纵深一跃,他被湖水温柔地覆盖,包围。

他愿意溺死在深水中。

第378章 结局难料 清晨。

马小国醒来,他如剥了皮的一棵树,经历一夜春雨的浸染,根和整个枝条都瘫软在泥土里。

泥土肥沃,他的手所经之处,触摸到了春雨的湿意。

王翠芬如同伏在泥土中的蚯蚓,暴风骤雨过后钻了出来。

“你昨晚喝多了......死活不让我回去......”

她替马小国找出理由,也替自己找出借口。

马小国没有说话,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王翠芬的头枕在他的臂膀上,他还能再说什么。

只是觉得,一切来得太快。

似乎在意料之中,心中警惕着、防备着,不想已经水到渠成。

他缓缓地叹息了一声。

王翠芬从他的叹息中听出了遗憾,从他起伏的心跳中感觉到了他的失落。

最怕酒后梦醒,枕边人不是意中人,不是心中所念之人。

她懂。

因而格外千娇百媚,因而格外温柔体贴。

“小国,我喜欢你来着,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你应当看出来的......”

马小国翻身下床,穿上衣服去了外屋抽烟。

他看着桌上的残酒,闻着一屋子的酒香,确定昨晚真是喝醉了。

能不醉吗?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

那么,王翠芬也是醉了吗?

她喝得不多也不少,马小国抽着烟,烟入胸肺,呛疼了他的心。

较于和他经历过的女人,王翠芬在容貌上已是佼佼者!

她已表达了对自己的喜欢,像很多女人一样。

马小国唇角浮起轻笑,有一些轻佻的坏,他知道外人看他精瘦稳重,只有经历过的女人知道他在夜里是一只狂野的雪豹!

王翠芬不忍起床,就像她害怕天亮一样。

而,春梦短暂,终将醒来,天色渐明,外面传来了车水马龙的隐约声响。

她闻着枕巾上的汗味和烟草味,知道自己陷了进去。

如果说她爱过崔长耿,不如说是对婚姻最后的眷恋和挣扎!

如果说她输给了张凤女,不如说是输给了崔长耿的薄情寡义。

现在,她爱上了马小国,她憎恨自己永远主动——对于男人,总是要和别人抢来夺去。

并且,一次次地非得主动——不得不主动!非得放下自尊和脸面去赢得男人的喜欢。

问题是,马小国真的喜欢她吗?

王翠芬叠着被子,打扫着床铺。

听着屋外的马小国抽着烟发出的轻微响动。

她的脸滚烫起来,想到昨夜,她觉得马小国是喜欢自己的,不然怎么会如此疯狂如此霸道!

然后,她想到了乔荞。

“丑货,到底是我提前了一步,这个男人现在是我的了。”

王翠芬心里涌来胜利的喜悦,她整理好卧室,梳了一下头发走出去,从院子中劈了柴火,进来把炉子生着。

屋里漫起烟雾,她安静地走过去挂起了门帘,转过头对马小国说:“门敞着冷,你到床上躺着去。”

马小国仍然没有说话,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去了卧室躺在了床上。

他盼着王翠芬离开,又希望她不要离开。

他听着王翠芬在自己家忙碌,一会儿烧水,一会儿打扫,进了厨房又忙着做早饭.......马小国的头疼病又发作了,以前他喝醉了第二天会头疼,但这一次他确定不是因为喝多了酒。

他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推他,睁开眼王翠芬的脸近在眼前。

她已收拾齐整,眉眼如画,清清爽爽地望着他,目光中透着三分娇羞七分热情。

“快起来吃饭,我等你睡了好一会儿了。”

说着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温柔得象刚娶过来的新嫁娘。

马小国将眼睛投向窗户,太阳光从玻璃窗中照进来,刺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赶紧下了床,看家中焕然一新,仿佛象换了个屋子一般,王翠芬把这个家拾掇得干干净净。

桌上有熬好的小米粥,配着两样小菜,刚烙好的油饼子,整个屋子散发着饭菜的香味。

马小国伸了一下懒腰,突然有了食欲。

王翠芬在他的肩上打了一巴掌,嗔道:“刷牙洗脸去,馋猫似的。”

她的眉梢飞过娇态,如此动人。

马小国象个孩子,去洗漱,发现连牙膏都是挤好的,洗脸水正冒着热气。

一时感动。

情不自禁。

心里波涛漫来,心想:她是喜欢自己的,是真心喜欢和他在一起,有个家,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再要辜负王翠芬,天地难容!

那么,乔荞呢?

马小国的牙刷在嘴里停下来,身子僵了一下。

呯呯呯。

院门被敲响,他还没来得及开门,赵楠已推开门走了进来。

“猜你刚起床,昨睡是不是又喝醉了?本来想昨晚找你来,又放心不下我爷爷,快收拾收拾,我今天得了空,一会儿开车我们去大李庄。”

赵楠是熟客,自顾自说着进了屋。

门帘一掀,看到了坐在桌前的王翠芬。

他认得她的,乔荞的亲家,王大强的娘,刘梅英的婆婆,大李庄有名的风流婆娘王寡妇。

王翠芬愕然相望,她亦认得赵楠,这个时不时来大李庄的年轻小伙,曾是李光明的同学,后来是乔荞的恩人。

赵楠眼睛扫了一下桌上的饭菜,再扫过屋子的每个角落。

透过空气中微妙的气息,他嗅到了马小国的家里昨夜发生过的故事。

过程他能想象。

只是结局,他永远不会猜准。

第379章 一棵树倒下的声音 马小国没有向赵楠解释什么。

解释是多余的,他知道。

王翠芬看到赵楠进来,喜出望外。

她正愁无人将她和马小国好上的消息传播给乔荞。

赵楠的到来恰到好处,正是时候。

“兄弟,你也吃点,早上起来迟了,随便做了些吃的,你凑合凑合。”

王翠芬热情招呼,一双筷子递到了赵楠手中。

早上起来迟了——王翠芬说得如此露骨,脸上的绯红证明她和马小国的的确确发生了什么。

赵楠呵呵笑出声,接过筷子,顺口说道:“嫂子一看就是能干人,伺候我马哥再合适不过了。”

马小国干咳着掩饰尴尬,洗完脸坐在了赵楠身旁。

“你快吃点,吃完了我跟你去大李庄。”马小国催促他,自己拿起了筷子。

王翠芬脸上的笑僵硬了一下。

马小国和赵楠去大李庄,是为了看望乔荞。

“正好带我回去。”王翠芬笑道。

赵楠喝一大口小米粥,对马小国说:“肯定要带上嫂子啊,不然马哥怎么能放心。”

马小国皱起眉头,他从赵楠的话中听出了讥讽和嘲笑。

他知道赵楠期望他能和乔荞在一起。

有些晚了。

毕竟过了昨夜,马小国明白昨夜对他和王翠芬意味着什么。

.......

出门时已近中午,赵楠将借来的吉普车停在巷口。

王翠芬的自行车放在马小国的院中,她说过几天再来骑回去。

“这娘们儿是送货上门的吧?”

赵楠站在院门外等马小国锁门,看着巷子口的王翠芬的背影问道。

“是,她昨天早上来马家咀找我,我请几个朋友到酒楼喝酒,然后又到家里头喝——都醉了。”

马小国不想隐瞒赵楠。

就这点破事,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咋的,就这样搞上了?是要娶她吧?”

赵楠有些生气。

“没想过,但她这样心心念念投怀抱,一定是为了嫁给我。”

马小国回答得很坦然。

赵楠听懂了,他冷笑了一下,噗一下吐出嘴上的烟蒂,表情严肃起来。

“且不说这娘们什么来头,我只问你,乔婶咋办?你难道不喜欢她?”

马小国停了下来,站在深巷中抬起头望天。

冬日暖阳,晴空碧蓝。

而心却如风起云涌。

他没有想到过和乔荞的将来,但他知道自己喜欢着这个女人。

“我会帮她好起来。”

他回答赵楠,也安慰自己。

巷子口的王翠芬朝他们张望,无论什么时候,王翠芬的身姿永远绰约如花。

赵楠没有再说话,上了车,一直到大李庄,进了村子,王翠芬跳下车,死活要请他们去家中坐坐。

“改天吧,我去看看砖瓦,应当出窑了。”

马小国婉拒了她。

“也行,正事要紧,反正过几天我来骑车子。”王翠芬胸有成竹,她知道马小国答应了乔荞要买红星厂的砖瓦。

有些事不必去争了。

马小国人都是她的了,目前来说,王翠芬用不着威逼马小国做什么。

......

车子驶进红星砖瓦厂。

乔荞迎了出来。

“我正想着明天给你拉砖头过去,不想你今天来啦。”

乔荞有些激动,她的激动不仅仅是见到马小国,而是这一次出窑,砖瓦质量非常好。

“不用你们送过去,我自己找车来拉,你们厂车子都有用处,别耽搁了生产。”

马小国很客气,眼光闪躲着乔荞。

赵楠上前一步,问道:“婶子,怎么没看到姬玲玲,她人呢?”

他还是很担心姬玲玲的状况。

那天见到李忠对姬玲玲的态度,赵楠恍然明白了姬玲玲原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她男人不让她来上班了,圈在家中要跟她离婚,我看这婚是离定了,不然玲玲日子没法下去了。”

乔荞的声音低落下来,提到姬玲玲让她的心一下子不痛快起来。

李忠回来听了乔丽丽和娘的教唆,让他对姬玲玲彻底生出憎恨和厌恶。

可怜姬玲玲无论谁劝说都不想和李忠离婚。

“婶子,我能去看看她吗?”赵楠话一出口有些后悔。

“还是忍一忍吧,你现在去看她,不是落入口舌之实吗?李忠能放过她吗?”

乔荞深深叹口气,示意二人坐下,准备去倒茶给他们。

“不用忙了,我们一会儿就回去。”

马小国伸手去拦她,触到她的手指,赶紧缩了回去。

他的神情有些不自在。

乔荞能感觉到。

“是啊,婶子,不用麻烦你了,马哥一会儿要去你亲家那边喝茶呢。”

赵楠按捺不住心里的不快,直接了当说道。

“哦,是吗?也好。”

乔荞笑起来,看着马小国的脸莫名红起来,她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马哥要不过去,只怕你亲家追了过来,生了气,揪着他的耳朵回城里算他账,一气之下把昨晚留在他家的自行车骑回来也难说啊。”

“赵楠!”

马小国喊道。

想要阻止他将糗事说出来。

但,来不及了。

乔荞瞬间明白过来,她知道赵楠的用意,不想让她对马小国抱有其它想法了。

身子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她知道王翠芬的本事和手段。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连马小国都中了她的毒手。

乔荞坚持去倒茶,手一抖,玻璃杯子掉在地上,摔得滚烫的一杯绿茶热气腾腾落了一地。

碎裂的玻璃渣扎进了乔荞的心里。

她听到一棵树倒下的声音。

第380章 在厂门口打起架来 马小国甩门离去。

赵楠追了出来。

车开到红星砖瓦厂的大门口,赵楠跳下车拦住了他。

“你还会生气?你也不想想你做得对还是错!”

赵楠朝着他吼道。

“你管我做得对还是错!没想到你嘴和老太太的破棉裤没啥两样!你跟她说我的私事是什么意思?”

马小国喘着粗气,脖子上的青筋都一跳一跳的。

“这是私事吗?你和王翠芬都睡一起了,还怕别人知道吗?我要不告诉乔婶,难道眼看着她爱上你、离不开你、死缠烂打跟着你?”

赵楠瞪大了眼睛,鼻子都快贴到了马小国的脸上。

他原本生着气——从早上进马小国家看到王翠芬时就生了气,他不明白一向洁身自好的马小国,怎么会和王翠芬纠缠在了一起。

印象当中,马小国和王翠芬没有什么过深的交往。

等到赵楠撞见两人在马小国家中,王翠芬却恬不知耻说道:“早上起来迟了”——这不是明明白白告诉他二人已有夫妻之实吗?

赵楠替乔荞生着气。

心里恨着马小国的浮浪。

马小国下不了台,赵楠当着乔荞的面说出自己的私事,这不是抽他的脸吗?

“她没你想象地那么脆弱,也没你想象地那么简单,她凭什么爱上我?就因为我帮了她一把吗?还是因为我以后还会帮她?我只是在尽一个朋友的本分,就如同你一直帮我一样!”

他试着冷静,试着分辩。

赵楠听不进去,他冷笑道:“你不用在我面前用你那套障眼法,你在边境小城风流惯了,骨子里就是好占女人便宜,不用再装下去,我看风流寡妇最适合你,以后你也不用再来帮乔婶,不用滥充好人!”

“难道乔荞不是寡妇?赵楠,你说话注意点,王翠芬没你想象地那么不堪!我是风流惯了,但我回到枫城只想有个家,踏踏实实过日子,你说我滥充好人,我看滥充好人的是你——打着那个乔丽丽的主意,现在又盯上了姬玲玲!”

“你他娘的休要胡说!”

赵楠控制不住自己,挥拳打了过去,拳头落在了马小国的脸上,鼻孔里流出殷红的鲜血。

马小国用手一摸嘴唇,血沾在了手指上,刺激着他的脑海,瞬间涌起滔天巨浪。

他回敬过去,一把撕住了赵楠的衣领,扬手就是一巴掌。

“你他娘的敢还手,你个王八蛋!”

赵楠跳起来抱住了他的头,用力一扳,马小国险些跌倒。

“小子,你动真格啊!”

马小国喊起来,脱掉外衣,脸上露出狰狞。

两人本是打斗中认识,不想时隔多年又重温旧景。

一个要教训一下他的不负责任,随意滥爱。

一个要收拾一下他的信口开河,随意乱说。

像两只愤怒的猎豹,两个男人在红星厂大门不远处打得不可开交。

早有人报于乔荞。

她跑了出来。

“住手——快住手!也不怕别人笑话,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打架!”

乔荞冲上去试着拉开马小国和赵楠。

两人打红了眼,听乔荞一劝,更加勇猛。

渐渐,赵楠处于弱势,他虽然当过兵习过武,但在精壮高大的马小国面前,还差了一截子。

毕竟,马小国常年游走在江湖,打架是他的强项。

赵楠被马小国摔倒在路边的水渠里,冬天的水渠干涸,他在水沟里跌得不轻。

“马小国,你要再打人,以后就不要和我来往了!我宁可把这砖厂关了,带着一帮娃们去讨饭!”

乔荞的声音颤抖着几近哭泣。

厂门口围了好多的人,大家都看着这一场热闹。

人们推测着两个男人打架的原因,就连不远的村子口也跑来看热闹的村民。

马小国停了下来。

赵楠爬起身,趁机在他的后脖根捶了几拳头。

他没有还手,任着赵楠发泄。

“对不起,乔厂长,给你添麻烦了,这是我们哥俩的事,我们回去解决,你放心好了。”

马小国低声说道,用手擦着鼻子里的血。

乔荞犹豫了一下,掏出手帕递给了他。

“小国,他比你小,还是个孩子,你多担待着点,人这辈子,难得遇到真正懂你的人!”

乔荞忍住眼泪,轻声对他说道。

“婶子,我不懂他,我也懒得懂他!”赵楠整理着头发,身上的衣服都被撕破了。

马小国苦笑了一下。

经过这么一闹腾,他有点心疼赵楠了。

赵楠说不懂他,他却懂得赵楠。

不就是为了他好吗?不就是为了他的幸福吗?

或者乔荞,或者王翠芬,不管那个女人,能给他带来幸福不是更好?

马小国拉开了车门,打了一下喇叭。

赵楠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他拧着脖子上了车,发动起了车子。

人们还没散去,小道上一个女人急急跑来。

乔荞看清了来者便是王翠芬。

她堵在了车子前面。

“怎么回事?咋打起了来了?村里人说我还不信,老远看着真是你俩,咋回事?”

王翠芬趴在车窗上一脸焦急,毫不掩饰对马小国的关心。

马小国回头看了一眼赵楠——目光中透露出的信息是:这下好了,小子,你来解释吧。

赵楠只好伸过头,对王翠芬说道:“没事,我借他钱还不了,他生了气,非逼我要钱,我急了就和他打起来了。”

王翠芬半信半疑地望着赵楠,他的眼中煞有其事的样子。

不得不信。

头一歪,她的眼睛和乔荞碰到了起。

两人对视着,乔荞的眼中射过来鄙视。

这个害死了老爹的婆娘,这些天一直躲着她,今天为了马小国,居然有勇气跑到红星厂门口。

可见她心里有着马小国,爱让人无惧,爱也让人糊涂地自以为是。

王翠芬收回目光,众目睽睽之下,举手帮马小国擦了擦嘴边的血迹。

“这手帕脏了,快扔掉,用我这个。”

王翠芬识得这帕子,她不止一次看到过乔荞拿出来用过它。

马小国还在迟疑,王翠芬已夺过手帕扔在了水沟底。

她拿出自己的花手帕,细心地帮马小国拭着脸庞。

周围的人惊得目瞪口呆。

就算是傻子也明白了王翠芬和马小国是怎么回事。

原来大李庄的王寡妇又横刀夺爱,抢走了乔荞的男人。

难怪两个男人在红星厂门口打架,一定是事出有因。

王翠芬毫不顾忌别人的窃窃私语,转过头瞄了乔荞一眼。

她就是要让乔荞知道,她爱着马小国,和马小国已经到了亲密无间的份上。

乔荞只是笑了一下。

她低了头,从人群中走进了厂门,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目光中。

王翠芬的脸上藏着无尽的喜悦。

打败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是抢走她的爱人。

马小国看到了乔荞的离开。

赵楠忍着王翠芬做完秀,发动起了车子。

“等等——”

赵楠打开了车门,跳下车,再跳进了水沟。

他小心地捡起乔荞的手帕,拿起来抖了抖,然后叠好放在了胸前的口袋中。

王翠芬的脸刷一下变得青白。

刚才的得意瞬间得消失无踪。

她是胜利的,只因她得到了马小国的人。

但有没有得到他的心,她不能确定,也不敢确定。

“这个我拿回去洗干净还给人家。”

马小国认真解释了一句。

顺手将王翠芬的花手帕放在了她的手中。

赵楠的唇角露出一丝浅笑,有着满意也有着轻蔑。

他发动起了吉普车。

看都不看车窗外的王翠芬,载着马小国,车子象离弦的箭一样射了出去。

扬起尘埃滚滚,迷离了王翠芬酸涩的眼睛。

第381章 我一定和她离婚 李忠带姬玲玲回到家中。

姬玲玲做好了任其宰割的准备。

“这就是命!”

她将眼泪吞进肚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

她可以忍受身败名裂之后的耻辱,也可以忍受大李庄、乃至整个枫城平原的风言风雨。

甚至,姬玲玲暗中祷告上苍,祈求着对自己的赦免,祈求着终有一日李忠回来对自己的原谅。

好女不嫁二夫。

姬玲玲看多了村里那些被男人休弃之后的女人,要么和乔荞一样艰难度日,要么再嫁之后忍气吞声苟且偷生。

她知道李忠一定是受了婆婆的教唆,但她不敢确定幕后的主谋是乔丽丽。

她跟着李忠进了家门,进了厨房准备做饭。

李忠冲进来,堵在厨房门口,冲她吼道:“你不用再演戏了,我们家不需要你这样的好媳妇,快去收拾行李,跟我去镇上,我们把离婚手续办了。”

姬玲玲没有吭声,她蹲在灶前划亮火柴点着了高粱秸秆。

“你聋了还是哑了?非要我动手将你赶出去吗?”

李忠上来一把拉起了她。

“李忠回来了啊,这刚来怎么就和你媳妇打起架来了?快停下,莫叫外人听到笑话。”

乔丽丽闪进了院子,娇声娇气喊道。

“嫂子,我大婶子可好些?我还想着一会过去看她呢。”

李忠讪笑着丢开姬玲玲,打量着眼前的乔丽丽。

回到家中他娘已告诉他张凤女病倒在了炕上,现在东风厂由乔丽丽一手操持。

有权有钱之后的乔丽丽俨然换了个人,打扮精致,举手投足之间有着沉稳老练的风度。

乔丽丽笑了笑,看了看李忠身后的姬玲玲,她一脸冰冷,紧抿着嘴唇,眸中藏着坚定和倔强。

看来,姬玲玲心里不会轻易屈服。

“李忠,你这是要干嘛,有话好好和玲玲商量,你们两口子也算久别重逢,你不在的这些日子,玲玲受了不少委屈,你呀,可得好好安慰安慰她!”

乔丽丽话中有话。

眼睛中透出狡黠和得意。

姬玲玲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过来——果真,给李忠写信的主意,是乔丽丽所为!

不然,李忠娘就算再恨自己,也不会叫了李忠回来和她闹离婚。

她抬起头,盯着乔丽丽的眼睛,冷声冷气道:“谢谢你的好意,我受的不是委屈,是别人的陷害,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我需要的是有朝一日知道真相,让害我的人死有余辜!”

乔丽丽一下子脸色难看起来。

她对李忠说道:“你刚不是说要看一下你大婶子吗?走,跟我一起过去瞅瞅她,我还忙着要去砖厂上班呢。”

说完头都不回向院门口走去,李忠象只哈巴狗一样跟在了她的身后。

......

且不说姬玲玲忙着在灶台上做饭。

单说李忠跟着乔丽丽进了李光明家。

院中静寂,屋中渗冷。

只有李忠娘守在张凤女的炕前,正喂一碗小米粥给张凤女吃。

李忠目光落在了大婶子的脸庞上,着实被吓一跳。

这哪里是昔日飞扬跋扈的大婶子,一张皮包骨头的脸上已寻不到她原来的样子,躺在炕上,头发凌乱不堪,李忠娘喂进嘴里的小米粥,一半流进了她的脖子里,弄得枕头上湿了一大片。

“婶子,我来看你来了。”

李忠有些黯然。

他对大婶子没有太多感情,也没有太多好感。

但她给自己娶了媳妇,又让自己在东风厂风光了一些日子。

她现在这般模样,无不说明李家再没有强人出头管理东风厂和红星厂了。

也只有任乔丽丽和崔长耿呼风唤雨。

“她听不到的,也识不得人了,有时清醒一些,但也说不清言语,只能推日子罢了。”

乔丽丽在一旁神色冷漠,都不想多看张凤女一眼。

李忠收敛着悲伤,从自己娘手中接过碗,想亲手给婶子喂口吃的。

“婶子你先去你家看看孩子,顺便看看姬玲玲做饭。”姬玲玲吩咐李忠娘。

支开了李忠娘,她有话要对李忠说。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你要再不回来,姬玲玲可得把咱李家的名声糟蹋完了!”

乔丽丽气咻咻坐在了椅子上对李忠说道。

“我今晚和她谈谈,也不敢拿她怎样,我看你姑妈和李光明的同学给她撑腰呢。”

李忠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

乔丽丽察看他的脸色,一听李忠提到姑妈和赵楠竟有了畏惧之色。

只怕夜长梦多,姬玲玲有本事将自己的遭遇解释得一清二楚。

她再不好,长相放在哪里,李忠这等男人,会动了不舍之情,到时,只怕离不了婚,仍然和姬玲玲做夫妻。

“别人管不了你的家事,李忠,现今比不得以前——以前还有你大婶子撑着这个家,现今只有我一个人苦捱着日子,我看李光明是回不来了,你婶子也熬不过太长时间,你要不和姬玲玲离婚,我也不好再和你续上旧情......村里人说孩子是谁的,你比我更清楚。”

乔丽丽说完红了眼圈,似有无限委屈。

象被一声响雷击中,李忠被乔丽丽轻描淡写的话轰得魂魄都离了躯壳!

——原来,乔丽丽想与自己再续旧情。

——原来,乔丽丽大胆承认了孩子是他李忠的。

——原来,乔丽丽希望自己与姬玲玲离了婚,是为了和他面对以后的日子......

李忠的心跳得象在打鼓。

姬玲玲是比乔丽丽漂亮。

但,姬玲玲已是昨日黄花——和王大强勾三搭四,又被胡小军糟蹋过。

如今又和赵楠不清不白。

而乔丽丽坐拥着李家的家产——光一个东风厂便是多少人一辈子的梦想。

李忠手中的碗抖得端不住了。

他放在了桌子上。

激动和幸福使他腿子发软,险些跪在了乔丽丽面前。

“你放心,丽丽,我懂得你的心意——我会和姬玲玲离婚——我一定赶她出门,不让她再抹黑了我们李家的名声!

第382章 马小国来拉砖头了 乔荞也在想,这就是她的命。

她都快忘记了自己从当代穿越而来,曾是头顶万丈光芒的红影星。

自己的命运在大李庄一波三折,关于婚姻和爱情,总和王翠芬脱不了干系。

象刘二柱和崔长耿这样的男人能和王翠芬有染,乔荞觉得没有半点可惜。

而遇到马小国之后,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才几天功夫,王翠芬已和马小国亲密到这种程度。

一想到赵楠说过的话,再想到王翠芬趴在车窗上给马小国擦拭脸庞的情景,乔荞的心在失落中反复疼痛。

马小国是好男人,起码有情有义。

更重要的是,他有一颗热忱上进的心,对事业有着追求和向往,乔荞对他有着未曾报答的恩情。

乔荞在自己的失落和难过中明白,她是喜欢马小国的。

能不喜欢吗?马小国瘦高的身影、浓眉下的眼睛、笑起来隐约的酒窝,一次次闪现在乔荞的脑海中,让她彻夜失眠。

她对王翠芬的恨,如怒涛决堤,无法平息,不能平息。

......

马小国回去的第二天早上,又来到了红星砖瓦厂。

随同他一起来的,是两辆大卡车。

他是来拉砖瓦的。

他跳下车,在厂院中望着乔荞的办公室,内心怀着歉疚,鼓足勇气走过去,门开了,乔荞已站在了台阶上。

“我来拉砖。”他笑着轻声说道。

“嗯,先请师傅们进来喝杯热茶吧,外面冷。”乔荞的脸上浮起微笑,她有些不敢看马小国的眼睛。

仅仅一夜,马小国看到她双眼红肿,满脸疲惫,显然没有睡好的样子。

他有些心疼。

知道她为着什么。

“不用请他们进来了,耽搁时间,我来之前请他们吃过饭了,今天要拉好几趟,你这一窑砖我说过全要拉走。”

马小国说着上了台阶,他立在乔荞身边,乔荞嗅到了浓重的烟草味和酒气。

他的眼中布满血丝,原来黝黑的脸有些苍白。

乔荞心想,他亦没有睡好,昨晚只怕又和王翠芬在一起。

心便冷了起来,脸上的笑僵硬了。

“本来和赵楠一起过来,昨晚和他喝多了酒,这小子今天忙着去上班了。”

马小国装出大大咧咧说道,进屋坐了下来。

乔荞明白他想告诉自己和赵楠和好如初了,男人间解决仇恨的方式大多是喝酒,酒让他们真情流露,酒也让他们畅诉心声。

她相信他和赵楠情谊深厚,不会因为她和王翠芬分手杨彪。

“我让工人们去装车。”

乔荞将一杯茶放在桌上准备出去。

“先别忙,乔厂长——乔荞——”他喊住她,叫着他的名字。

“怎么——”乔荞抬起头,看他的眼睛盯着自己,眸中燃着火炬,灼疼了她的心。

“咱们按着规矩办事,我先去财务室交钱开票。”

马小国站起了身,提起了手中的黑皮包。

皮包有点沉,那是他准备的货款。

“我说过这窑砖是补偿你的损失,要是不够,下一窑也算上。”乔荞语气很坚定,她心里有本帐,马小国拉去的砖对他造成了巨大损失,他还给红星厂的工人发过一月的工资。

“胡闹,你这厂还开不开了?你要还开下去,就得听我的,抓紧时间把生产搞上去!”

马小国拧着眉毛,有些生气。

“肯定要开,但欠你的总得还清。”

乔荞回答,坚持自己的决定。

马小国看着她的眼睛,从桌子后转到了她的面前,声音低沉:“你不欠我的,是我害苦了你,让你受牵连进了一趟监狱,害得厂子停产这么久,我能力有限,但还有力量帮你重新开始。”

“我不需要你帮我,你应当去帮王翠芬!”

乔荞脱口而出,脸一下子通红,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冲动。

马小国伸出手,想去抚摸一下她的脸庞,最后手垂下来,放进了裤兜里。

“乔荞,我知道我不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

他说完转身出了办公室。

乔荞想去拦阻他,马小国在关门之际转过头。

“你必须将砖头卖给我,等你好起来,你可以再补偿我!”

说完关上门。

乔荞全身抖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她不想明白他的心,对她来说,一切都已经晚了。

她无力和王翠芬去抗争,为着一个男人,两人争抢拼夺,在大李庄再次掀起笑话。

何况,他已是王翠芬的人了。

乔荞擦干眼泪,在屋子里站了好一阵,这才出门去吩咐刘汉国准备装车。

......

车子来来回回在红星厂十多次,消息象羽毛一样四处吹散开来。

“马小国来拉她家的砖了,听说一窑砖瓦快拉光了。”

崔长耿叼着烟坐在椅子上汇报给乔丽丽最新消息。

“她家的砖?红星厂难道是她的?”

乔丽丽鼻孔里发出嘲笑,二郎腿翘得老高。

崔长耿笑了笑,一点都不介意乔丽丽的态度。

最近,他发觉乔丽丽心事沉重,有时会发呆好一会儿,有时神情落寞地望着窗外。

他晚上想留在李光明家陪她,都被她严词拒绝了。

总有不同的借口——说怕别人知晓了不好、最近太累、身子不大好......如此种种。

崔长耿明察秋毫,看着乔丽丽的样子,知道她心里有着别人。

这个人,不是赵楠还有谁?

“李忠回来事情进展如何?”

崔长耿关心着姬玲玲,他没有想到李忠回来得如此之快,看来乔丽丽还是有一定手段。

“他急着要和他媳妇离婚呢,谁也拦不住呀。”

乔丽丽的唇角藏着奸笑,一切都在她的掌控当中,李忠为了她能不和姬玲玲离婚吗?

“这么说姬玲玲快离开李家了,你可得防着你姑妈,为了红星厂的前途,姬玲玲离婚了也不一定离开大李庄。”

崔长耿老谋深算,他相信乔荞最终会帮姬玲玲一把。

只要姬玲玲离了婚,到了无路可走,崔长耿自有他的主意。

这话让乔丽丽警醒。

她怔了片刻,说道:“以姬玲玲的性子,离了婚不会在大李庄呆下去的,她在姬家河村有房有地,绝不会待在这里。”

“那会不会齐书记找到姬家河去?”

“只要她离开红星砖瓦厂,齐伟业是打动不了她的,她是个重情之人,以前是为了我姑妈和红星厂才对齐伟业示好,要是离开红星厂,她都不会多看一眼齐伟业!”

乔丽丽对姬玲玲十分了解。

传闻说胡小军和姬玲玲早有勾搭,乔丽丽压根就不信那些鬼话。

都是崔长耿和张凤女从中捣鬼罢了。

“那就好,就怕她成了自由之身,年纪又轻,那些喜欢她的人正好可以大大方方去找她。”

崔长耿早听到村里人说赵楠其实是为着姬玲玲隔三差五来大李庄。

他知道乔丽丽忌惮着什么。

果不其然,乔丽丽的眼中冒出了火星。

“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名声又比狗s臭,那个瞎了眼的愿意娶她!她是长得国色天香,但比她漂亮的女人多了去,王翠芬不漂亮吗?怎么不嫁个可靠人家,快四十多了还和我姑妈抢男人,村里人都笑掉大牙了!”

乔丽丽情绪激动起来,手里的一只钢笔在桌上敲得啪啪直响。

崔长耿就喜欢看她生气的样子。

她不过是为了赵楠而生气。

“世间事也说不定,你看马小国不也喜欢王翠芬吗?她都放出风声,说她和马小国睡过了,男人要是喜欢一个女人,哪会计较太多,比如我喜欢你,这样死心塌地等着你,只要躺在炕上的人咽了气,我正大光明娶了你!”

崔长耿一本正经表明心意,全然不顾乔丽丽脸上的神情。

当初他娶张凤女图的是她手里的钱财。

现在他娶乔丽丽,一样的目的。

乔丽丽明白,只是不知道怎么拒绝他了。

第383章 姬玲玲离开了大李庄 腊月的头一天,大李庄爆出一条大的新闻。

李忠和姬玲玲离婚了!

赶在离婚的头几天,姬玲玲忽然冷静地答应了李忠,她提前收拾好了行李,回姬家河村将尘封许久的家中打扫干净。

然后将爹接了回去。

离完婚她去了一趟红星砖厂,看着空旷的厂子,姬玲玲知道马小国将砖瓦全部拉走了。

她心里踏实起来。

乔荞拉着她进屋,打量着她清瘦的脸,掩饰着心疼问她:“李忠没有难为你吧?手续可都办齐全了?”

姬玲玲点点头,眼中泛出泪花,低声说道:“都办齐全了,这下随了乔丽丽的意,她巴不得我离了大李庄,好绝了红星厂的路,婶子,往后你可得小心,我不在你身边,凡事量力而行吧。“

乔荞忍着难过点点头。

乔丽丽继承了张凤女的作风,撵走姬玲玲,以为断了齐伟业的念头,不会再让红星厂得到有力支持,殊不知乔荞已对齐伟业失去了信心,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婶,我得走了,我放心不下我爹,过年了我来看你,有什么事你捎话过来。”

姬玲玲起身准备离开。

乔荞拉着她的手送她出去。

姬玲玲看着空了的厂院,再看看熄了火的砖窑,知道厂里没有备下足够的砖坯,冬天太冷,只好给工人们放了假休息。

“没事的,玲玲,开完春再生产吧,我原想着年下能烧两窑,天太冷,咱们秋天没有备下足够的坯子,只好熄火了。”

乔荞安慰姬玲玲,看不远处王大强和刘明喜给机器盖上草毡,她想了一下,对姬玲玲又说:“玲玲,去给大强他们打个招呼吧,大家都惦记着你呢。”

姬玲玲点头答应,走过去和王大强刘明喜道别。

“大强,明喜叔,我要回姬家河了,有空了你们来家里坐坐,我杀鸡招待你们。”

她装出了喜悦,脸上笑笑的。

王大强抬头望着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刘明喜朝她比划了一下手势,姬玲玲看了半天,不解其意,一旁的王大强赶忙说道:“明喜叔说他进了扫盲班之后识了好多字,都会读西游记小人书了,你没看到他比划孙猴子吗?”

说得姬玲玲笑出了声。

刘明喜有些不好意思,望着不远处的乔荞,他觉得自己识字读书还不够,乔荞在他身上寄予厚望,等待着有朝一日他能为青杏的死亡做出人证。

“那我回去了,大强,我昨晚对梅英说过了,回家我织几件小毛衣带过来,梅英说了,等孩子出生要认我这个姨娘呢。”

王大强脸红到了脖子。

他知道姬玲玲这一走有了新的开始,以后她还会嫁人,却再不能回到大李庄了。

心里不舍,万语千言无法诉说。

看着姬玲玲随乔荞出了红星厂大门,王大强心里难过了好久......

......

红星厂冬季砖窑熄火,意味着来年春天才能开工生产。

没有备下足够的砖坯,又意味着将错过春天的销售旺季。

忧愁如山,压在了乔荞的心头。

幸好马小国买下了这一窑的砖瓦,发完工资,余款还算丰厚。

乔荞觉得应当感谢一下马小国。

怎么感谢呢?她想了好几夜,理不出头绪,最后去了刘家老院子,见到大强在院子中劈柴,刘梅英在厨房蒸馒头。

“咋蒸这么多,英子,天冷,馒头蒸多了虽说不坏,但冷冰冰的也不好吃。”

她帮着闺女从笼屉下取馒头,看刘梅英有了身孕气色很好,人都胖了一些。

“不多,晚间回去给弟妹们拿过去一些,也剩不了多少,大强平时吃得多,炒一盆子土豆能吃五六个呢。”

刘梅英笑着给娘说道。

心里的烦恼却不能告诉娘亲——娘让她和王大强与王翠芬断了来往,可一到吃饭时间,三个小叔子不请自来,吃完中午还有晚上,一顿都不落下。

刘梅英本性善良,恨着婆婆气死了姥爷,现今又和自己的娘争抢马小国,但三个小叔来吃饭总不能赶出去,尤其王小虎,每次来亲热地叫她大嫂子,可怜巴巴的样子。

她于心不忍,总是想着法子给他们做可口的饭菜。

日子久了,刘梅英晚上对王大强说:“你娘可真是个人精,自己没脸来咱家,打发王二狗几个来,这是给他们兄弟几个找了个吃饭的地方,一个子儿都不用花,一句人情话也没有,我是忍不下去了。”

王大强装睡,不搭腔。

他何尝不明白娘的心思,可是手足情深,王二狗三个是自己的亲兄弟啊。

乔荞听着刘梅英说话,帮她收拾完厨房,两人到了西厢房,她才对闺女说了自己的心事。

“娘,你的想法很对,咱不能无情无义,是得去感谢一下马叔。”

刘梅英支持乔荞的想法。

“我不能去,去了让你婆婆知道还了得,生出无数是非,再说我见他也尴尬,不如你和大强两人去,东西我都备好了,咱家有几斤好酒,你再到城里买些东西,双份的,一份给赵楠,一份给马小国,正好让赵楠带你们去他家。”

“能成,我正好想去城里,马上到腊八了,咱家得买些东西,弟妹们一天天数着日子等过年呢。”

刘梅英高兴说道,进城是一种奢望,乔荞从闺女的脸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

第384章 在刘二柱的商店里 王大强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大提包,车后面带着刘梅英。

他骑得很慢很小心。

能不小心吗?刘梅英怀着他的孩子,王大强晚上想对她毛手毛脚,都被刘梅英挡了回去。

“你得忍上一年半载,我娘说了,怀着孩子可不能让男人有任何想法。”

刘梅英在他怀里说得很认真。

王大强听着笑出了声。

“忍就忍吧,反正快当爹了。”

小两口内心充满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日子却露出了它本来狰狞的面目。

先是卖掉了养鸡厂,再是红星厂面临着日益困顿的征兆。

虽然这次有马小国相助卖掉了整整一窑的砖瓦。

但,王大强和刘梅英都知道,那是因为乔荞遇到了好人。

从某个层面来说,马小国定是喜欢着乔荞。

还没来得及为乔荞高兴,王翠芬已自曝丑闻,她对大李庄的婆娘们毫无底线地讲述了自己和马小国的那点事!

刘梅英听到后满腔愤怒,为着自己的娘。

王大强听到后羞恨交集,也为着自己的娘。

今天,乔荞让他们两口子去感谢马小国,两个人在路上各怀心事。

“大强,你说,咱们今天去马叔家,你娘会不会在他那里?”

刘梅英很担心,她怕遇到让自己尴尬难堪的局面。

“不会,我早上打听过了,我娘去了养鸡厂,今天中午有客户要来拉鸡蛋。”

王大强回答得很镇定,碰上了又怎样,反正自己的娘狗改不了吃s的毛病,一嫁再嫁闹腾起来没完没了。

他又有什么办法管住她。

他是自己的娘亲,王大强都庆幸自己做了上门女婿,省得在家面对她。

“大强,你说马叔喜欢的是你娘还是我娘?”

刘梅英坐在车后座憋了半天切入主题。

“我咋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去?那是他们大人的事,我们少操闲心!”

王大强有些羞怒,刘梅英天真的问话让他不开心,真要不昧着良心说,王翠芬除了长得漂亮一无是处,她的所作所为没有几个正经男人喜欢。

而乔荞不一样,她是长得丑了一些,但为人宽厚善良,一心扑在红星砖瓦厂。

王大强当然希望马小国能和乔荞在一起。

刘梅英被王大强呛回去,生起气来,伸手在王大强的腰间狠狠掐了一下,疼得王大强杀猪一样叫起来。

“姑奶奶,你下手轻点行不行,我在骑车,当心把你摔下去——我还心疼我们家宝贝呢。”

这话刘梅英爱听。

王大强平时看着闷声闷气,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机灵鬼一个,很会哄她开心。

车子顺着沙子路向枫城方向行驶,小两口说笑了一阵,快进城的时候,刘梅英问王大强还要买啥东西好。

“娘只带了几斤酒,我看马叔和赵楠都抽烟,咱们给他俩一人买条烟,再称一斤好茶,如何?”

刘梅英一听正合心意。

王大强带着她往城中心驶去,两人在供销社买了两条牡丹烟,准备称茶叶,王大强抓一把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又在嘴里放了点尝了一下,在刘梅英耳边悄声说:“这茶不好,隔年旧茶,还有股霉味。”

茶没有买成,看看周围有不少私人的商店,刘梅英跟在王大强的身后,两人决定去私人的商店里称二斤茶叶。

一直走到临近农贸市场附近,有一家商店很大,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刘梅英说就这家吧。

王大强停了自行车,和刘梅英走了进去。

商店货很杂,各式百货、各式糖果、各样花布摆得琳琅满目,刘梅英和王大强挤进去,来到柜台上,正要开口,售货员是个女人,抬头就喊出了刘梅英的名字。

“哎呀,这不是梅英吗?你咋来了?吆,是和女婿一起来的呀,真没想到你们会来,正好你爹这几天在枫城呢。”

此人正是冯小玉,刘二柱的贤内助。

刘梅英躲闪不及,看冯小玉已启了柜台的门板,从里面迎出来,她的小肚子象揣着一个枕头——谁都看出来她怀孕有些日子了。

“梅英、大强,是来买东西的吧?别急,这是咱们自己家的商店,想要啥尽管挑,随便拿,你看你爹也不出来——二柱,刘二柱,你看谁来了!”

冯小玉朝里屋喊起来,声音清脆,姿态挥洒自如。

刘梅英看她养得白白胖胖,知道她日子过得相当如意。

这么大的商店,这么好的生意,她都离开了镇上进了城里。

刘二柱走了出来,抬头看到刘梅英和王大强,自然欢喜。

他梳着油光发亮的大背头,断了手的一只胳膊藏在身子一侧,热情地招呼着闺女和女婿。

“来来来,快进屋坐,我还准备着下午要回省城,那边你三叔忙不过来,咱家这生意太累人了。”

他在叫苦,也在炫耀。

好不容易碰到闺女和女婿来自己的商店,得抓住机会好好炫一下。

刘梅英不愿意,冷着脸说道:“我们还有事,不打扰你们做生意了。”

大强不解其意,愣头愣脑说道:“咱不是来买茶叶的吗?把茶叶称上再走吧。”

刘二柱一听女婿要称茶叶,赶紧对冯小玉吩咐:“捡最好的给娃们装几斤,麻利点。”

冯小玉哪敢说个不字,退到柜台后去装茶叶。

“爹,不用麻烦了,我们去别处买。”

刘梅英脸都红起来,她不想沾便宜,扯过大强向门口走。

“梅英,你咋这么不懂事,难道嫁了人就不认我这个爹吗?爹心里想着你,想着你几个妹妹呢。”

刘二柱追上来,堵住了刘梅英,脸上很真诚,言语很动人。

刘梅英低下了头,拿眼睛斜睨了一眼王大强。

王大强笑起来,叫了一声刘二柱爹,接过他递过来的香烟放在了嘴上。

“爹,我和梅英进城还有事,真不麻烦你了,有时间我们专门来看你们。”

“这是什么话,说得这样客气,当我是外人,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大李庄的事,养鸡厂盘给了大强的娘,梅英她娘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红星厂一天不如一天,我看你们这日子过得稀碎,还在我面前装强逞能,今天遇到你俩,我正好有重要的事和你们商量,无论如何先进屋喝杯茶——”

刘二柱在恳求也在命令。

刘梅英看了看柜台里边的冯小玉,有些不自在。

“放心吧,闺女,她得听我的,没啥忌讳的,在我这边,是我说了算!”

刘二柱笑着拍了拍胸脯,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象一朵九月盛开的菊花。

第385章 刘二柱可是她的亲爹啊 “你都看到了,爹在县城的生意好得不得了,省城的批发部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你三叔私心大,叫了他大儿子来帮忙,书都不让读了,为的是学着做生意,将来好分我的这点家产。”

刘二柱悄声对刘梅英和王大强说道,眼睛瞄了一下外面。

冯小玉忙着一门心思应付顾客,倒了茶就去外边商店忙了。

刘梅英对爹的话没有多大兴趣,王大强亦是,他喝着茶抽着烟,心里想着别的。

“梅英,你娘带着你们姊妹五个生活太不容易了,她又自不量力收留了朱小娥的三个儿子,这不是自讨苦吃吗?除了能多几亩田耕种,刘阳几个读书吃饭不花钱吗?我看她脑子有问题——”

“爹,娘有娘的想法,她是个善良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刘阳三兄弟饿死不成!再说我们也不贪他家那几亩地,光是自己家的地就够吃了。”

刘梅英打断刘二柱的抱怨,有些恼怒。

在她心里,娘的做法是正义之举,要是一个人活在世上不帮助有困难的人,那活着还有啥意思?

再说了,刘阳三兄弟自从到了她家,经过好多风波挫折,已能安心读书了,并且在学校表现不错,成绩都名列前茅,一放学,争着帮家里做家务,刘梅英和几个妹妹早把他们当作自己的人了。

刘二柱吧嗒吧嗒抽着烟,只好换了话题。

“爹知道你们过得艰难,以后还有好多花钱的地方,你看养鸡厂没了,红星厂又半死不活的,爹担心你来着,梅英,你和大强是成了家的人,以后有了娃可咋办?总不能跟着你娘去喝西北风?”

刘二柱的话不无道理。

王大强低下了头,红星厂在冬季都熄火停产了,他上不了班,乔荞安排他和刘胆喜晚上去厂里守夜,对他两个工资照发。

他每天看着东风厂的大烟囱,心里生出了许多感叹。

同样是砖瓦厂,乔丽丽那边搞得热火朝天。

而红星砖瓦厂总是费尽周折,稍有好转又陷入了僵局!

刘二柱看他俩个不言语,知道自己的话切中了要害。

“大强,你现在是我的半子,咱们也算有父子缘分,我和你娘好歹她做过一场夫妻——”

刘二柱的话让刘梅英难堪,她放下茶杯再一次打断了他。

“爹,你说这些干嘛,你不是有话要对我们说吗?咋说些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你要是没事,我们真得走了,还有正经事呢!”

刘梅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刘二柱慌了,赶紧拉她坐下,陪着笑脸说道:

“你这闺女,脾气随你娘,太倔犟,我刚不是给你说了吗,咱家这生意现在做大了,忙得照应不过来,我让冯小玉把镇上的店关了,一心一意在县城经营,一来她不想呆在镇上,二来城里生意要好百倍,我看你和大强现今无事可做,不如我给你们在镇上开个百货商店,规模跟这差不多,赚的钱都是你们的,如何?”

王大强和刘梅英吓一大跳。

在镇上开一个如此规模的商店,那得需要多少钱啊!他们想都不敢想。

刘二柱看着两人瞠目结舌的样子,心里发笑起来——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一个百货商店就震住了他们。

殊不知刘二柱等这样的机会等了太久,他只是想争一口气,让大李庄的人都看到自己现在混得风生水起,得意辉煌,有了钱不忘记帮助自己的亲闺女。

这样做,一方面打击了乔荞那颗骄傲自负的心,另一方面给自己争够了面子,再一方面,他心里对三弟刘小柱一直提防着——凭啥自己打拼下来的家业要分给侄子,刘二柱当下是没有儿子,但他有闺女啊,王大强可是招来的上门女婿。

至于让冯小玉进城经营商店,刘二柱更有说不出的隐私——冯小玉成了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在镇上抛头露面,以前对她勾三搭四的男人不死心时时骚扰,尤其那个开大车的陈启航,象苍蝇一样总围着冯小玉转悠。

刘二柱能放心吗?

“咋样,闺女、大强?爹这主意不错吧?你们放心,不会让你们出本钱,咱家有自己的批发部,开这么十个百货商店绰绰有余!”

刘二柱这话不假,他是好吃懒做,无情无义,但做起生意来却有自己的头脑和胆识,他在同行业中已是翘楚,他在生意上的做为无人能及。

“爹,还是算了,我和大强也难不到哪里去,大强在红星砖瓦厂上班,我娘给他工资的,我在家还得照顾一帮弟妹们,家里的庄稼也离不开我——还是算了!”

刘梅英狠下心拒绝。

王大强瞪了她一眼。

刘二柱笑道:“大强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在砖厂做苦力,挣的那点钱还不如我这百货商店一个月挣的纯利润!跟着你娘吃苦不说,还浪费时间和精力,你妹妹四个,家中又不缺你一个,再说你都是嫁出去了,还操那么多闲心干嘛,等你有了钱,照样可以帮她们——家里不就是缺钱吗?”

王大强点点头。

刘二柱的话句句落在他的心上,让他很受用。

他没想到这个岳父的确成了个人物,说起话来都头头是道。

眼前的刘二柱和那个整天躺在炕上邋遢的男人怎么也联系不到一起了。

他不再是王翠芬嘴里骂骂咧例吆来喝去的奴才。

更不是大李庄那个一事无成的懒汉。

人家是大老板,有钱不说,还有地位,更有了自己的头脑!

王大强都有些佩服他了。

但,刘梅英没有答应他爹。

她咬着嘴唇,眼睛盯着茶杯子,杯子里的茶叶泛着幽绿,象她的心事,虽然无风无浪,但终就被水泡开了。

是啊,只要有了钱,照旧可以帮着家里。

一帮弟妹的学费,吃饭穿衣。

家中几十亩的地,光是种田的化肥就得买一拖拉机。

不要说风吹日晒的辛苦劳作,日复一日的等待和盼望就可以摧毁一个人的心灵。

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只是后悔来到了县城,走进了刘二柱的商店,又坐下来喝杯茶水。

“爹,我们得走了!”

最后,她不得不站起来离开。

她怕自己动摇了决心,违背了心意,违背了娘对她的期望。

她不能忘记爹是怎么对待她和家人的。

娘对他恨之入骨,刘梅英不能拿娘的敌人当亲人——尽管她的身上,流着刘二柱的血液!

“好吧,看来你是不愿意听爹的话,也好,我还是坚持在镇上开家百货商店,现在到处搞现代化建设,镇上的生意会越来越好,咱家不开,自有别人开,生意就和打仗一样,处处有着竞争,等我开了你们不来经营,我就把它交给你三叔吧,他有两二一女,还有你大伯,他早打着主意让我帮他们家呢。”

刘二柱有些无可奈何。

该说的他都说完了。

他相信没有人能拒绝金钱的诱惑,何况是两个才结婚的年轻人。

临别之际,冯小玉将四斤茶叶拎出来强塞到了王大强手中。

“你们要客气就是不给我和你爹面子,这茶叶一斤给你们两家的娘,一斤给你们留着,一斤捎过去给你大伯刘大柱,多少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冯小玉说得相当热情,相当有人情味。

王大强和刘梅英不好意思再掏钱出来。

刘二柱送了他们一程,最后在街上停住了脚步,他上来拍了拍大强的肩膀,语重心长说道:“大强,人这一辈子得有机会,有了好的机会才能翻身,不然就算你拼完全身力气,也不会有长进!记住了,爹等你们来经营商店,不出几年就是真正的有钱人!”

王大强的心激动得都快跳出嗓子眼。

他结巴着说不出话来,只好点头又点头。

刘梅英回头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想笑,但她笑不出来,谁又能笑话一个人对金钱的渴望呢?

何况这是垂手可得的机会。

不管怎么说,刘二柱可是她的亲爹啊!

第386章 看望赵楠和马小国 在去县政府找赵楠的路上,两人都在沉默。

刘梅英在王大强的沉默里感受到了他对开商店赚钱的渴望。

王大强在刘梅英的沉默里明白她内心处在巨大的矛盾中。

说穿了,刘梅英何尝不想接受刘二柱的馈赠和帮助,只是当初刘二柱嫌弃过她们母女,乔荞母女们恨着刘二柱罢了。

也许,不止是恨。

刘梅英坐在车座后,望着城里来来往往的人流,想到爹的薄情寡义,想到娘的辛苦艰难,她觉得刘二柱说得再天花乱坠也动摇不了她的心。

但,她的心却陷在了莫名的烦恼中。

尤其,她听到了王大强的叹息。

她摸了摸还没有隆起的小腹,想着将来要出生的孩子,刘梅英知道王大强肩上压着重担。

刘二柱说得没错,人这辈子要翻身,得有机会。

自己的娘要不是抓住办养鸡厂的机会、抓住张凤女帮忙的机会、抓住李光明委托管理红星厂的机会,她也不过是一介农妇。

“大强,要不,今晚我和娘合计合计?”

她轻声对王大强说道。

“合计啥,娘不会同意的,她恨你爹来着,不会让我们去经营他开的商店,算了,我们没这个命!”

王大强大力蹬着自行车,快到县政府门口了,他不想和刘梅英在大街上讨论这事。

听天由命去吧!

反正他是上门女婿,也做不了这个主!

刘梅英听出了他有着情绪,不敢惹他生气,今天主要是来感谢赵楠和马小国的,不想遇到了刘二柱,更让人糟心的是,刘二柱提出了要帮他们发家致富。

自行车停在了县政府大门不远的马路边,刘梅英整理了一下衣襟,前去传达室叫赵楠出来。

传达室的人很热情,跑进办公楼叫赵楠出来,赵楠看到刘梅英和王大强就在大门口,以为姬玲玲也会来,张望了一下周围,没有看到姬玲玲,他问刘梅英:“你两个咋来了?”

刘梅英指着车把上的东西说道:“我娘让我俩来看看你,想让你带着去看马叔,感谢一下他拉走了厂里的砖头。”

赵楠恍然大悟。

赶紧说这就带他们过去,刘梅英想把他的那份礼物拿给他,赵楠严词拒绝了。

“这不好,梅英,这是单位大门口,不是我小心,是别人看到了不好,这么着,都送过去,反正我隔三差五到你马小国家跑,他家有酒都是我喝光了的。”

刘梅英只好作罢。

马小国进单位骑了一辆自行车出来,看王大强带着刘梅英骑上了车,他装不经意问刘梅英:“姬玲玲怎么没跟你们一道过来?她那边怎么样了?”

“她离婚了,回姬家河村了。”

刘梅英回答他。

赵楠的自行车差点撞在了别人的车上,他收紧了车闸,心突突直跳。

姬玲玲到底还是离了婚,恢复了自由身。

想想那天李忠的样子,赵楠觉得姬玲玲怎么可能和那样的男人生活一辈子。

他替姬玲玲担心了好些天,听到这样的消息有些高兴也有些难过。

毕竟,姬玲玲是农村女人,一个离了婚的农村女人要是回到娘家,光村里人的流言蜚语就能淹死人,何况姬玲玲家中只有她们父女两个。

赵楠伸手掏了支烟点着叼在嘴里。

刘梅英斜眼看到他的神情,心里细忖:这个男人莫不是喜欢上了玲玲姐,不然怎么会这般惦记他。

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乔丽丽不是对赵楠很热心吗?单从姥爷的葬礼上就可以看出乔丽丽对赵楠别有用心。

“你要有时间的话,我陪你去看看她,玲玲姐回到姬家河是好事,用不着再受李忠的气!”

刘梅英说话有些大胆。

赵楠赶紧说道:“那也行,和她认识,算是朋友,周末了我开车过来,我们去看她。”

王大强骑着车听着二人的对话,对赵楠的心思一目了然。

——这个小白脸,敢情打起了姬玲玲的主意。

他心里有着不舒服,看看赵楠,一脸正气,仪表堂堂,人家可是城里的干部,配姬玲玲绰绰有余。

转眼到了马小国家院门口,赵楠推门进去,喊着马小国的名字,马小国闻声从屋里头走出来。

“是你们几个啊,梅英,你娘呢?”

马小国朝门口望了望。

“我娘有事来不了,让我和大强过来看看你,马叔,这是我娘给你捎的东西——”

刘梅英示意王大强将带来的礼物提过去。

王大强有些别扭,眼前的这个男人说不定将来是他的后爹呢。

马小国赶紧接过东西,热情地招呼着他们进了屋。

“厂里情况咋样?”马小国一边倒茶一边问王大强。

面对王翠芬的儿子、乔荞的女婿,他表现得十分镇定。

“今年冬天不太好,你拉光了烧好的砖瓦,厂里没有足够的砖坯,只好没有装窑歇工了。”

王大强抽着烟愁眉苦脸说道。

“我能想到的,只是时间来不及了,赶天冷封冻应当备下足够的砖坯,偏偏今年遇到不顺心的事,也亏了你娘挺着,她一个女人家不容易,过完年抓紧生产还来得及。”

马小国安慰王大强和刘梅英,看赵楠心事重重的样子,踢了他一下。

“你别坐着,快出去买点吃的,多买点,好好招待一下客人。”

他吩咐赵楠,家中确实没有啥吃的,上次王翠芬来他这里要取回自行车,提了一只鸡挂在厨房里。

当时王翠芬来的是下午,进了屋想要帮着他做家务。

马小国说正好要回马家咀看看爹娘,这几天娘身子不好生了病,不回去不行。

王翠芬忍着失望只好回去。

临出门时突然折转身子扑过来,紧紧抱住了马小国,在他耳边说:“我不管你要不要我,反正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心里可不许再有别人!”

这是表白也是警告。

马小国嘴里哼了一下算做答应。

现在看到王大强和刘梅英,他不由地想到了乔荞。

她心里一定有着万般难过和千般折磨,红星厂的盛衰让她日夜不安,自己和王翠芬的事又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刺横穿而过,疼痛的滋味马小国曾经有过。

“梅英,回去告诉你娘,让她不要着急,等过完年,我这边修厂房还需要砖瓦,我一定订购咱们红星厂的!”

马小国的话很坚定。

刘梅英想了想,调皮说道:“这话还是你亲自告诉我娘的好,她现在虽然闲着,可是整天呆在厂里,也不知道她心里想啥——我看她呀,迟早会憋出病来。”

第387章 鱼饵丰盛,前程似锦 但凡钓鱼的人都有耐心。

猎人也是如此。

齐伟业谙熟此道,故耐心撒下网布下局,只等待猎物落入陷阱。

让李忠回到枫城大李庄,只是他一句话的事。

过了许久,他相信李忠回到家一刻也不会消停——姬玲玲重新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齐伟业决定去大李庄看看,毕竟红星砖瓦厂提交了一份申请,要求政府在制砖设备上给予帮助。

他得给乔荞一个明确的答复。

星期二的下午,齐伟业的车驶入红星厂。

厂内静寂无声,只有刘明喜和两三个工人在北墙根上晒太阳,一见有车进来,表情有些诧异。

红星厂已很久没见到有大人物到来。

刘明喜嘴里叼着烟,看车里下来的人是齐伟业,随后看到办公室的门打开,乔荞走了出来。

她脸上的笑很平静。

“齐书记好,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厂里?真是难得的喜事。”

齐伟业白胖的脸盯着乔荞,笑呵呵说道:“最近忙着工作,总往区里和省上跑,心里挂念着咱们红星厂,今天得了空过来看看你们。”

“你们”两字压得很重,眼睛瞅着乔荞身后,可惜没有看到姬玲玲出现。

乔荞赶紧迎他进屋子,她在整理一些账目票据,桌上很乱。

“让齐书记见笑了,厂里现在停产放了假,要等到二月底才开工生产,我闲着算算账列一下明年的计划。”

“哦,怎么会停产?没有砖烧吗?那可惜了,春天是销售旺季呢。”

齐伟业明知故问,乔荞坐了两个多月的牢狱,厂里资金封冻,他又不是不知道。

乔荞笑道:“就是啊,是挺可惜,咱这厂是托齐书记的福,以前还行,现在你不来照拂,也只能开一天是一天了。”

正中齐伟业下怀。

他接过乔荞递来的烟点着,问道:“其他人都放了假,小姬同志也放假了吗?她应当陪着你做这些善后工作。”

“她离婚了,已经离开了大李庄,以后也不会在厂里上班了。”

乔荞淡淡一句,惊得齐伟业的手抖了一下,险些香烟掉地上。

他没料到姬玲玲会和李忠离婚,更没料到姬玲玲会离开了红星厂。

他让李忠回来,是想着让他继续对姬玲玲施压,让姬玲玲倍受折磨,没想到她这一次彻底解脱了。

那么以后,再来大李庄已经毫无意义。

乔丽丽已经得到了她想得到的,对齐伟业没有了任何的兴趣。

眼下只剩下了乔荞这个半老徐娘。

齐伟业吐出烟雾,轻声说道:“小姬同志对红星厂举足轻重,你怎么就放她离开了?”

“她有她的生活,还有重病在身的老爹要照顾,离了婚,她也没脸在这里待下去呀。”

乔荞实话实说,不想和他藏头遮尾。

“哦,我还想着你们交上来的申请报告需要县委班子研究研究,让小姬前来汇报一下咱们厂的具体困难。”

鱼饵重新抛了了过来。

乔荞闻到了鱼饵的香气,也嗅到了随之而来的腥臭。

“齐书记,没有了姬玲玲红星厂还得办下去,你要是重视我们厂,就把这个报告批下来吧。”

乔荞忍着内心的恼怒提醒着他。

齐伟业笑起来,大有深意说道:“你知道的,我很器重年轻同志的培养,姬玲玲是个不错的同志,当然,她经历了一些事,对她有影响,但无关要紧,我相信她是受害者,只要我相信,就没有人敢怀疑,也不敢说什么!她现在离婚回了娘家,日子一定不好过,我建议你不要放下对她的帮助,争取让她重新返回红星厂,至于厂里的一些困难,我也会着手解决的。”

他提出了条件。

看似婉转,但主题明确——只有让姬玲玲回到红星厂,齐伟业会继续施恩。

乔荞的心里冷笑着:姬玲玲离开红星厂,齐伟业不敢明里暗里去姬家河村找她了——通俗来说,他的身份不容许他随随便便去和一个普通农家女交往,只有姬玲玲在红星厂里,齐伟业才有大把的借口接近她。

“我看这行不通,齐书记,我了解玲玲,她不会再来这里,她在姬家河有家有地,靠着双手也能活下去,不见得来红星厂上班就会过上好日子,再说了,这厂子每况愈下,谁知道那天停产关门也难说!”

乔荞拒绝得很直接。

齐伟业不死心。

“要不让她来城里吧,我帮她解决一切——不管是户口还是工作,只要她愿意来,连她爹我也会找人服侍。”

鱼饵丰盛,前程似锦。

乔荞心里有些不安了,这可是关系到姬玲玲一辈子的大事。

她是做不了主的。

也许,姬玲玲会答应齐伟业的要求,用自己去换取一个不同的人生。

万一,她愿意付出代价呢?

万一,她愿意接受齐伟业的“帮助”呢?

“齐书记,这事你还是找个机会给她亲口说吧,我觉得你自己问她更合适,你说呢?”

乔荞不想卷进麻烦。

齐伟业笑了笑,脸上的皮肉泛出冰冷,他在控制着自己不将怒气表现出来。

“这么给你说吧,你要是能将姬玲玲说服进了城,我保你这厂子设备都是全新的,以后的销路不用你愁,自会有人找上门来订购!我以前是怎么帮你的,想来乔厂长还没忘记吧!”

乔荞在齐伟业的逼视下打了个寒噤。

他已不加掩饰,赤果果地提出了要求和许诺。

而这,是他藏了许久的心愿,今天终于明目张胆地提了出来。

乔荞很想问他:如果她说服不了姬玲玲呢?或者她不愿意去做这样的说客呢?

她咬了咬嘴唇,最终没有说出口。

齐伟业起身告别,出了办公室门下了台阶,环视静寂萧条的砖厂,他皱了皱眉头。

“乔厂长啊,你看好好的厂子现在弄成了这样,我得批评你几句,你是欠缺管理经验,也欠缺人脉啊,同样是砖厂,你看东风厂搞得有声有色,今年业绩突出,你呀,应当向他们学习学习。”

他官腔官调说完晃了晃脑袋。

乔荞保持着微笑,等他上车,再等着车子驶出厂门。

她狠狠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

“去你娘的王八羔子,人模狗样的渣子,别以为自己是个县委书记,你他娘的就是个衣冠禽兽——禽兽都不如!”

第388章 暂时不能让娘知道 乔荞发现,自从刘梅英和王大强去了趟城里,两人似乎与往常不同。

确切说,两个人都好像有了心事。

并且,很沉重的样子。

起先,她以为是马小国那边有什么问题,问刘梅英是不是马小国不高兴他们来?是不是拿的礼物不够丰厚?

“马叔高兴得很,看你没来有些失望,买了肉招待我们,还给大强敬了几杯好酒。”

刘梅英安慰娘,在炕头剪着一双小孩子的鞋样,剪刀有些钝,使了几下劲儿勒得她手指头疼。

她有些气馁,扔下剪刀去找鞋面,花花绿绿的布头一大堆,她盯着突然有些心烦意乱。

“英子,你和大强没事吧?”

乔荞忍不住了,她帮着刘梅英挑了一块黑色的条绒布,将鞋样订在布上,拿过剪刀剪起来。

“哦,没事,娘,最近身子反应得厉害,啥都不想吃,吃了尽想吐。”

刘梅英慌忙掩饰,不想给娘再添心烦。

去了一趟城里,遇到刘二柱,王大强回到家之后,象中了邪一样,白天沉默寡言,晚上躺炕上唉声叹气。

并且,抽烟一支接着一支。

刘梅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刘二柱给他俩描绘了一个无比璀璨的未来,王大强面对这种前所未有的诱惑,能不动心吗?

刘梅英的心在矛盾中煎熬,她实在不愿张口告诉娘遇到刘二柱的事。

偏偏,知女莫如母,乔荞体察出了她有心事。

“英子,你是身子不舒服,那大强是咋了?我看他白天在厂里无精打采的,脸上愁云密布,你给娘说实话,是不是那天马小国说啥了?是不是提到他要和王翠芬结婚了?——你尽管告诉我,我经得起的!”

乔荞坚持要解开心结,不忍心看到闺女和女婿忧愁。

“那倒不是,马叔牵挂着红星厂,也担心着你,说不定这几天就会来看你,我看他呀,心里还是放不下你。”

刘梅英笑起来,她在想,要不要把刘二柱的话告诉娘。

“放不下又怎样?王翠芬已捷足先登了,我没有精力和她争来争去,马小国最好别找我,省得王翠芬又跳出来找我麻烦,我现在烦着呢。”

乔荞说着有些脸红,和闺女谈论自己感情上的事总有几分不自在。

可是除了向刘梅英说说心里话,又能跟谁说呢?

姬玲玲离开了大李庄,乔荞的心一直空落落的。

她心里烦的不光是厂子的前途,还有齐伟业留下的话。

不管怎样,她得去和姬玲玲合计一番。

“娘,这次是你的错,我婆婆捷足先登,你为何不抢在她前头?你又不是不了解她的为人,发现苗头不对,就应当先下手为强。”

闺女的话让乔荞啼笑皆非。

王翠芬的作派可不是一般人能及,只有乔丽丽才能和她相提并论。

对于那些勾引男人的下作手段,不是她不会,而是她不愿意用在马小国的身上。

爱是发自内心的能力,不是操纵出来的能力。

乔荞叹了一口长气。

“梅英啊,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马小国拒绝不了王翠芬这样的女人,可见也不是正经男人,是男人都好色,他和王翠芬相识不久能睡到一起,这样的男人我怎么能去托付终身呢?我虽然名声坏了,但还是你们一帮儿女的母亲,我可以不嫁,也可以再嫁,绝对不会掉以轻心选错了人——你爹和崔长耿给我的教训还少吗?”

乔荞在闺女面前推心置腹,刘梅英最懂她的心,但她对王翠芬从来嗤之以鼻。

“娘,我猜着,她和乔丽丽的做法是一个路数,不见得马叔真心待她,不过是借机行事,拿姿色做了诱饵,当初,李光明就是被乔丽丽算计了,王大强的娘可比乔丽丽更胜一筹!”

刘梅英的话不无道理。

乔荞早有所料,只是不敢深想而已。

她有些厌倦做这些无用的猜测,王翠芬在这一场战争中是胜利者,她早已给自己卫冕称王了。

娘俩正要说别的,突然听到院门响。

进来王大强,他从砖厂回来吃中午饭。

“大强回来了啊,我和梅英说了一回闲话,饭都忘了做,本来叫她过去到那边家中吃,算了,那边刘招弟放学自己去做吧,我给你俩做饭去。”

乔荞说着跳下炕头,舀水洗手,端着脸盆去院门外倒水,看到王二狗王三壮和王小虎朝这边走来。

看见她象老鼠见到猫一样一溜烟跑掉了。

她心里有些纳罕,不是告诉过闺女和大强不和王翠芬有往来了吗?怎么这几个小子往这边跑。

进屋边收拾饭菜边对刘梅英讲这事。

刘梅英搪塞了几句,她怎么敢告诉娘三个小叔子天天到家中蹭饭的事。

乔荞听出了端倪,装作不知,在灶台上炖上腊肉和萝卜,又和面烙了几张油饼子。

刘梅英端到西屋,看王大强躺在炕上抽着烟。

“快起来洗手吃饭,娘在这边,别唉声叹气的,省得她操心。”

王大强一骨碌爬起来问道:“你不是说过要和她商量一下开商店的事吗?咋还没张口?”

“还是算了,我娘铁定不同意,谁让我爹当初搭上你娘和她离了婚——离了婚还不算,想把她推下河淹死呢!”

刘梅英冷笑说道,不去看王大强一脸难堪。

“早知道你不说,你不说我说,总不能这样耗下去,日子还得过吧,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咱得过上好日子,有错吗?”

王大强较真了。

憋了好几天的火气眼看就要发作。

刘梅英不想让娘看出其中玄机,她听着厨房里的响动,赶紧说道:“大强我求你不要再给我娘加负担,你要真想开商店就去开,反正这事咱们暂时不能让我娘知道,不然我跟你没完!”

第389章 姬玲玲在姬家河家中 姬玲玲天没亮就下了炕。

她到堂屋生着火,伺候爹洗脸穿衣,给泡上他最爱喝的红枣茶。

然后,她围上头巾,打扫起了院子,一直将门口的巷子扫到头,借着刚亮的天光,看到隔壁邻居家的几个婶子聚在一起说着闲话。

姬玲玲看不清她们的脸,但听得到她们的说话声。

“炳林家的二闺女离了婚回来,听说咱村的媒婆都开始忙活起来了,生个闺女就是好,尤其生个脸蛋漂亮的闺女,卖一次算一次,彩礼都能发家致富了。”

姬玲玲愣住了。

她早做好了回到娘家的所有准备,知道村里人对她有着看法,但没想到这些婆姨们说话这样难听。

另一个接口说道:“可不是嘛,人家在大李庄是红人,嫁过去使了计谋让男人去了黄河南边修水库,她自己和老情人逍遥自在,被人在玉米地里撞见,还有脸告发人家说糟蹋她。”

几个人嗤嗤笑出了声,交头接耳热烈地议论着。

却没有看姬玲玲拿着扫把走过去,挥手就地一扫,扬起滚滚尘土。

婆姨们停住,捂着鼻子看姬玲玲站在几步之外,目光燃起怒火。

“婶子们最好管好自己的嘴,除了管好自己的嘴还得管好自己家的闺女,我的事用不着你们来操心,毕竟你们都不是我的娘——我的娘就在二十年前就埋进土里了,若是你们非要对我姬玲玲说三道四,休怪我以后不客气!”

姬玲玲说完扫起路来。

婆姨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嚣张惯了,冲出来嚷道:“你扫你们家门前的道就行了,扫这里干嘛!”

姬玲玲冷笑道:“路见不平有人铲,路见魔鬼有人除,我清扫路上的垃圾粪土,你要不乐意,可以上村长家论理去,看我做得对不对!”

说着抡起扫把,尘土飞扬中这帮婆娘飞也似地四散而逃.......

姬玲玲扫完道进了院子。

她没有关院门,大门敞开,免得让村里人好奇猜疑。

她熟知村里的恶习,像她这样离了婚名誉扫地的女人回了娘家,免不了别人说三道四。

她可以和别人斗一时,但这绝非长久之计。

昨晚她睡得迟,在灯下纳鞋底到深夜,听到院门外有响动,情知村里也有不怀好意的男人打起了自己的主意。

以前她是冰洁玉清的黄花闺女,无人敢拿她怎样。

现在离婚归来,她是别人眼里的残花败柳,总会有下三滥之流想揩一把油。

“得养一条狗了。”

姬玲玲在厨房开始做早饭,心里筹谋着以后的日子。

田到春天得种上庄稼,只要勤快吃穿无忧,政策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她嫁到大李庄的日子,姬家河村都办起了养殖厂。

姬玲玲揉面蒸馍,刚将馍放进笼屉,听到院门口自行车响,探出厨房门一看,乔荞大清早来到了她家中。

真是喜出望外的事!

“婶子,你来啦,我天天想着你呢。”

姬玲玲激动得脸发红,放下手中的面团迎出去,看乔荞停好车子,取下挂在车把上的大包小包。

“我也想你呢,知道你忙来不了,我今天来看看你和你爹——这是给你们买的东西——”

乔荞说着将东西递给姬玲玲。

里面是她昨天去镇上特意买的肉和蔬菜。

姬玲玲赶紧接手中,陪她进了堂屋,乔荞去炕头和姬炳林打招呼,看他回到自己家中脸色都红润许多。

“老哥,你看回来多好,不用再看李家人的脸色,不用再担心李忠欺负玲玲,有玲玲孝敬你,我也放心。”

姬炳林苦笑着点头。

闺女是离了婚回到了娘家,能好到哪里去,比起在大李庄的日子是清闲不少,不用再担惊受怕,一想到往后的日子,姬炳林的心便有了数不尽的愁怅。

“她婶子,难得你来,快坐下喝茶,回头让玲玲做吃的。”

姬炳林伸出手拉着乔荞的手和她相握,乔荞看他满头白发,两只手消减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

心里不免感伤,宽慰几句,随姬玲玲来到厨房,帮她生火做饭。

“玲玲,齐伟业来过厂里了。”乔荞开了口,她心里有事,煎熬了几日,不得不来和姬玲玲商议。

“他来做什么?是看我们的笑话还是批复了配给厂里新设备?”

“他来,是看看我们的态度,是想确定你有没有想通。是他安排李忠回来,想着李忠对你极尽折磨,直到你不堪忍受,可惜没想到李忠和你离了婚,你离开了红星厂,也离开了大李庄。”

“所以他不会再帮红星厂了是不是?”姬玲玲心系着厂子,急切询问乔荞。

乔荞低头添了一把柴火,看灶膛里的火焰呼呼燃烧,她笑道:“老话说得没错,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齐伟业铺垫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让你和我对他感恩戴德,眼见着我们不中用,不上他的钩,他索性把话挑明了——要么让我说服你重来红星厂,要么让你去城里,他会安排工作,解决户口农转非,你爹他也会找人伺候。”

乔荞说完看了一眼姬玲玲的表情。

要是她为之所动,那今后的路就随姬玲玲一个人去走吧。

“他认错人了!”姬玲玲牙缝里迸出话来,冰冷而坚定。“婶子,以前我在红星厂,的的确确是为了厂子的发展才和他逢场作戏,为的是厂里的前景光明,他这样的人也不过是拿我们做玩意儿,利用手里的权利玩弄女人,幸亏婶子为我好,没有让我失了足,我出了事真正需要他的时候,你见过他出现吗?他那时想着他的乌纱帽,生怕我连累了他,玷污了他的好名声!”

乔荞点了点头,看姬玲玲情绪激动,听她继续说道:

“我知道他不会再帮你了,除非我在红星厂,我要是不从他,他也不会再帮我们!我原本想着李忠会原谅我,不会和我离婚,但这次他意志坚定,非离不可,离了也好,我还是我,我在姬家河村照样活人,也差不到哪里,只是我担心你来着,婶子,要是你觉得艰难,实在无路可走,我可以答应你——婶子,我去找他一次,但不用他安排我工作,更不用要求我去红星厂,我只让他象以前照拂着厂子就行!”

姬玲玲的双眼闪着坚定,厨房里蒸汽升腾,两人象在云雾中说话。

乔荞的心被姬玲玲震憾了,她早料到姬玲玲不会为权贵折服,只是不能确定她是否会动摇。

——到这个时候,姬玲玲还想着红星厂的前程,处处为乔荞所想。

她能不震撼能不感动吗?

“玲玲,婶子不需要齐伟业再来照拂了,大不了关了这厂子,大不了和你一样回家种地!你放心,他还会来找我,或者来找你,我知道怎么应对他,他若再来,我会直接告诉他——你不会再随他半步,我也不会再听从他的安排,他是县委书记,可以高高在上,但决不能骑在我们的头上!”

第390章 崔长耿献上妙计 得知齐伟业去过红星厂,乔丽丽笑了。

“他一定很失望,一听姬玲玲都不在了,这下好了,彻底对红星厂死心了。”

崔长耿听着乔丽丽的话,再看她脸上得意的笑,心里便涌来了不快。

他以为,李忠回来之后,和姬玲玲的离婚是一场持久战。

必须有着反复折磨和彼此绞杀,姬玲玲会抵抗,而李忠会不惜一切手段降服她。

河蚌必须相争,如此渔翁才会得利。

但,令崔长耿没想到的是,李忠和姬玲玲的离婚如此迅速,没出数日,姬玲玲已搬出李忠家,离开了大李庄。

他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捞到。

心里存着万般无奈和遗憾。

“也不一定,以你姑妈的聪明劲,怎么会轻易放过姬玲玲这棵摇钱树,说不定会逼着齐伟业加码,然后再献上姬玲玲,反正她现在是离了婚的女人,没啥顾忌了。”

崔长耿的话让乔丽丽烦恼顿生,她攥紧了手中的茶杯,没好气说道:“她熬不了几天了,出狱后烧了这一窑熄了火,偌大的厂子都关门歇了业,咱们就等着看她的笑话吧。”

崔长耿懒得和她再说,刚想出去,看到李忠推门进来。

“崔叔在啊,刚才我有个朋友来拉几车砖头,问我能不能便宜点。”

李忠弓腰缩背向他俩说道,眼珠子瞟着姬玲玲好看的脸蛋。

“你这个监工怎么当的,这点破事还来请示我,既然是你的朋友,便宜他一些拉走就是了。”

乔丽丽有意提高嗓音,有意提醒李忠现在是东风厂的总监工。

眼看着自己要成为东风厂真正的掌门人,她得有一个忠诚不二的人在身边。

至于崔长耿嘛——她心里防备着他,正如他防备着自己一样。

“那谢谢大嫂赏脸,回头我让朋友请你吃顿饭——崔叔一定要来啊。”

李忠脸上挂着笑,打算退出去。

崔长耿喷出一口烟,只是咧嘴笑了一下。

乔丽丽让李忠挂上监工的名号,无非是笼络着他的心。

怪不得李忠急着和姬玲玲离了婚,敢情这里面有乔丽丽添火加柴啊!

“我一会儿去城里买点东西。”

乔丽丽掏出镜子拨弄着头发对崔长耿说道。

“要不我跟你去,晚上咱们住城里,反正这里有李忠操心。”

崔长耿的眼睛有着大胆暗示,换成以往,乔丽丽一定会痛快答应,甚至有点等不及的样子。

而今,她装出了慵懒,捂着小腹说:“我身子不合适,顺便去医院做个检查,下午就回来。”

这是拒绝他了。

崔长耿盯着她的眼睛,看她最近被坏情绪折磨得眼底发青,知道她心里惦记着赵楠。

可人家是堂堂国家干部,在县政府上着班,乔丽丽空怀相思,也轻易见不到他啊。

崔长耿计上心来,幽幽说道:“马家咀的马小国买了红星厂的砖,估计开春还会订购那边厂里的,他又和赵楠交好,两是比亲兄弟还亲,不如你动动心思,把这笔大买卖谈成,一下子就架空了红星厂,你姑妈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竞争不过咱们的,你说是不是?”

几句话说得乔丽丽的眼睛都亮了。

单凭聪明和老谋深算,崔长耿算得上是高手。

长相更是枫城平原上数一数二的俊男人,乔丽丽眼皮垂了一下,想着他在夜里温柔体贴的每一个过程,脸就泛上了红晕——崔长耿是情场高手,没有哪个女人会抵得过他的撩拨。

但,他不过是为着利益不择手段的卑劣小人,当下李家的家产,决不能落到他的手中!

即使他对乔丽丽甘心臣服,乔丽丽的心里也容不下他了——他老了,比不得赵楠年轻风流,赵楠的挺拔身姿、一笑一蹙闪现在乔丽丽的脑海,让她的整个人都觉得恍若活在了春天。

“这是好事,亏你想得出来。”

乔丽丽的脸换上讨好的微笑,她无意再和乔荞争这笔生意,而是想到通过马小国可以见到赵楠。

这是冠冕堂皇的借口,总比她厚着脸皮去县政府门口找他强一万倍。

“你一定能行的,丽丽,拿下这笔生意,红星厂就指望不了马小国了,他可是你姑妈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崔长耿起身抓住了她的肩膀,趁机在她的粉脸上啄了一下。

乔丽丽这次没有闪躲。

目前来说,崔长耿大有用处。

年轻是好,但年老有年老的优势。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急着和崔长耿一万两断。

她着收拾自己要去马家咀了。

崔长耿出了办公室门,看到厂院中果真停着一辆卡车在装砖头,一旁的李忠双手背在腰间,嘴里叼着烟对工人们吆三喝四,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崔长耿从另一边的砖垛后绕了过去。

他不想看到李忠,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

尤其他能感觉到现在,李忠重回大李庄,成了他的绊脚石。

崔长耿的脸在东风厂的大门口阴冷凝重,他深吸一口烟,将路边的一颗石子一脚踢飞。

脚尖瞬间生疼,在尖锐的疼痛中,他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快感——好比看着青杏停止了挣扎、好比胡小军的车在他的注视下坠落河中。

第391章 乔丽丽到了马小国家 乔丽丽双脚生风,骑着自行车的姿势象踩着一片祥云。

她去了马家咀,却没有见到马小国本人。

这难不倒乔丽丽,她在热心村民的带领下来到了马小国的老家,见到了马小国的爹娘,三言两语就套出了马小国在县城的住所。

“城南杏花巷西头12号就是。”

马小国的娘对这个年轻的闺女很感兴趣,看着乔丽丽俊俏的模样,她心里盘算着给自己的大孙子说门亲事。

乔丽丽没有心思和老人拉扯闲话,她辞别二老,风一样的驶入枫城,穿街绕巷,来到了马小国的院门口。

她敲了敲门。

门开了,马小国识得她,诧异地问她来做什么。

“哎呀马老板,没事就不能来你家吗?我来找你肯定有事,咋的,你还不让我进门啊。”

乔丽丽爽朗的笑漫过窄小的巷子,马小国有些慌张,堆上笑脸,赶紧让乔丽丽进了家门。

这个女人,他见识过她的霸蛮,乔荞老爹的葬礼上,乔丽丽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样子,让他心生厌恶。

忍着不悦,压着厌恶,马小国端上茶杯。

“你来一定有事吧?”他单刀直入,眼睛认真盯着乔丽丽。

“肯定有事,没事怎么好意思来打扰你,我去了马家咀你老家,是你娘告诉我你住这里的。”

乔丽丽只好如实回答,马小国的眼睛藏着威严,她想不通大李庄的王寡妇怎么会将他拉下了水。

马小国同样想不通,乔丽丽长得实在标致,年轻俏丽似一颗熟透的樱桃,怎么赵楠能在喝醉后抵御她的诱惑,而自己面对王翠芬时却沦陷其中。

——这些私事,还是他和赵楠在红星厂门口打完架回到枫城时听到的。

当时,赵楠生着气,要马小国拿酒来。

马小国气比他大——当着乔荞的面,赵楠抖出他的丑事,还不依不饶动手打他。

两人闷声不响干了四大杯,然后,赵楠开始数落他教训他。

总之,是马小国的自甘堕落、低级无趣引来了王翠芬的投怀送抱。

马小国向他解释:“那晚真喝多了,都分不清是谁了,加上单身这么久,她长得又不错——”

“你是看老母猪都长得不错吧!老子白看错了人,还以为你是真英雄!乔丽丽包了饺子请我吃饭,当晚灌了我不少酒,都对我动手动脚了,我咋就识破了这娘们儿的诡计拒绝了?是你思想腐化,拿自己不当回事,你去大李庄打听打听,王翠芬的名声有多臭!”

马小国听赵楠自爆家丑有些吃惊,想不到乔丽丽年纪轻轻还有这等伎俩。

至于说王翠芬名声臭他不敢苟同,在他听到的绯闻中,乔荞同样被世人说得不清不白。

但他没敢反驳赵楠,他是来教训自己的,也是来跟他和好的,再怎么说,两人是肝胆相照的兄弟,不能因为这点事闹掰了。

现在,家中来了乔丽丽。

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马小国提高了警惕,他相信乔丽丽绝非等闲之辈。

“什么事,你说吧。”他点着了烟。

乔丽丽看出了他的紧张和警惕,心里有些发笑: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我来,是冲着赵楠来的!

嘴里却说道:“久仰马老板大名,今天来除了拜访你一下,还想和你谈桩生意呢。”

马小国一下子明白过来。

“你是指我要重修厂房吧,可惜你来晚了一步,我都从红星砖厂拉够了材料,不需用了。”

果然拒绝得彻底。

乔丽丽喝口茶,唇角溢出灿笑:“我才不信马老板那么大厂子只拉一窑砖瓦就能修起来,你不是要建两个厂子吗?坍塌了的是土豆加工厂,养殖厂还没来得及修呢,怎么就说够了呢?”

她有备而来,对马小国的境况摸得十分清楚。

“我放弃建养殖厂了,一个人也顾不过来。”马小国不想和她有交涉,只想三言两语打发她出去。

“马老板怎么说一个人呢,马上就两个人了,谁不知道你找好了贤内助,我们村的王婶子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她做事精明,以后和你是珠联璧合啊。”

乔丽丽抛出了王翠芬,看到马小国的脸刷一下红了。

“莫乱说,捕风捉影的事,让人听到笑话。”

马小国起身给乔丽丽添茶,掩饰着内心的窘迫。

乔丽丽明白他的心思,男人最怕别人议论自己见不得人的私事,况且这事并不光彩,只是王翠芬已到处招摇,乔丽丽听到消息后知道她安的啥心,不就是和乔荞争抢一个男人嘛。

暗中为王翠芬高兴呢。

“马老板是嫌弃我们厂的砖太贵吧,你放心,我姑妈给你多少钱,我都会比她低一分半分的,我们厂生产设备都是进口的,砖的质量在枫城平原上数一数二,我敢保证不会出任何问题!”

乔丽丽提到了砖头质量问题,马小国替乔荞汗颜,毕竟上次购买了红星厂的砖才造成了厂房坍塌。

“真的都备足了,你要早来一步,我会考虑你们厂的。”

他保持微笑,再次拒绝。

心里对乔丽丽生出厌烦。

“那好吧,既然马老板都这么说了,算我没说,这事你可得保密,千万别告诉我姑妈,你是知道的,生意难保有竞争,想来马老板懂得我的心意。”

马小国点点头。

他替乔荞难过起来,红星厂怎么能和东风厂相较,光在设备上东风厂已占了上风。

何况还有年轻有为的乔丽丽新晋为掌门人。

“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马小国加上了承诺和肯定。

乔丽丽端着茶杯递到嘴边,喝一口,并没有走的意思。

“马老板以前没来过我们厂里,以后一定有空来转转,咱们都是生意人,图的是相互照应,你要不嫌弃,娶亲时别忘记请我喝杯喜酒。”

说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马小国。

马小国忍着将怒的心,婉转说道:“这怕会让你等空了,八字没一撇的事,怎么谈到了娶亲上,乡野里的传闻,你千万别信。”

他的话让乔丽丽明白了什么。

原来马小国对王翠芬并无真心迎娶之意啊,那么,他心里有着别的女人,这个女人除了王翠芬,不是乔荞还有谁?他都几次三番帮着乔荞化解困境了。

“那我真会错了意,不好意思呀,马老板,我听王婶天天在村里讲,你对她如何如何痴情,如何如何真心,她再这样宣传下去,没有的事都被她讲成真的了。”

马小国一听两道剑眉拧在了一起。

他原以为,王翠芬是个贤德的女人,没想到果然象赵楠所说,只是一个声名在外的风流寡妇。

“论理我不该说,可是关系到我姑妈我又不得不说,虽然我和我姑妈为着家事有些矛盾,但我姑妈的为人在那放着,她可不是随便的女人,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几个闺女身上,比起王婶子,我姑妈是个过日子的好人呐!”

乔丽丽的嘴发挥了她的特长。

能将她鄙视的人说得如此可亲,她的舌头堪比诸葛。

马小国抽着烟,心里掀起波澜,表面装出平静,内心叫苦连连。

王翠芬已是他的人了,他能撇得清吗?

“马老板要是看得起我,我愿意帮你堵上王婶的嘴,不光堵上她的嘴,还会让她自动退出,当然,要是你们彼此有心,这话就当我开开玩笑。”

乔丽丽度时审势,察看着马小国的神情,摆出她想要的棋局。

果然,马小国的眼睛闪过波光,他掩藏着激动,问乔丽丽:“怕不好弄吧,她那性子随心惯了,没人能阻拦她做什么。”

“那不一定,我既然敢揽瓷器活,就有这个金刚钻!小事一桩呢,权当为我姑妈好!”

乔丽丽拍着胸脯说得振振有词。

马小国一下子就信了。

眼前的女人,虽然年轻,却是李家的掌门人,管理着上百号人的东风厂。

摆布一个王翠芬,想来小菜一碟呢。

“只是——马老板,这事还得赵楠配合一下我才好,大李庄人多眼杂,村里人心眼浅薄,也没一个可靠的人,赵楠在县政府上班,又是你情同手足的兄弟,少了他,咱们这步棋难下呀!”

乔丽丽终于扯出了赵楠。

她喝一口茶,轻轻地、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

第392章 得意使他大笑起来 刘梅英和王大强再次进城,对乔荞谎称是检查身子。

这是个不错的理由,现在怀孕了都流行去医院检查一下,乔荞当然支持。

殊不知二人藏着心事,已经连着好几个晚上没有好好睡觉——刘二柱答应在镇上给他们开一家百货商店,成了小两口日思夜想的难题。

甚至,王大强有些走火入魔的感觉,一到家便唉声叹气,饭也好好不吃,躺炕上一支接一支抽烟。

熄了灯,刘梅英装睡,听到他翻来覆去一直到天亮。

她最终妥协了。

有些事,王大强看得明白,娘管理的红星砖瓦厂是李光明的,是李家的家产,再怎么努力都是枉然,以后难说李光明还会回来。

养鸡厂现在是王翠芬的,不管好坏那是王翠芬引以为豪的厂子,产生的效益和王大强无关,刘梅英更别说能得到一文钱!

就算王大强成了上门女婿不管王家的事,刘梅英家中还有七个孩子在上学,从大到小,没一个不是要花钱的。

家中只有十多亩地了,加上朱小娥家的,需要春播秋收,需要细心劳作,田里出产的粮油作物,也只供家中吃穿用度。

并且,养鸡厂变卖后,有些紧张。

而刘梅英掐指算过,来年秋天还没到,自己就要当娘了。

家中添丁,意味着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孩子长大,没钱可不行。

她能不妥协吗?红星砖瓦厂都放假歇业,娘为了照顾他们,让王大强和刘明喜轮流值班守夜。

两人一路无话,心怀忐忑,怕着刘二柱变卦改变主意,心怀憧憬,想着日后真的成了有钱人。

好不容易进了枫城,直达刘二柱的百货商店,赶巧,刘二柱刚送货在店中。

一见闺女和女婿前来,看他们脸上的气色,刘二柱已然明白他们所来为何。

王大强抽着烟不好开口,话只能刘梅英来说。

“爹,我和大强商量过了,想让你给我们在镇上开家商店。”

刘梅英话没出口脸早红了。

她觉得这样有求于刘二柱,是丢人的事,是给娘脸上抹黑的事。

但她只有进路,没有了退路。

“好呢,我早说你们应当听我的,也不至于受太多苦,不过现在还来得及,我前几天回枫城打听了一下,原来我开店的铺子已租给了别人,那地方太小,我还瞧不上,不如另寻地方——我看乡镇府下来的拐角处有一家店面,地段好,房子敞亮,和这里不差上下,回头我就去和房东商量,趁着腊月把店给你们开起来!”

刘二柱说话有着大老板的气魄。

王大强激动得嘴唇都哆嗦起来,敬过一支烟给刘二柱,双手给他点着。

“爹,你这样关心我们,真让我们心里暖和,以后我和英子挣了钱,一定好好孝顺你!”

说得刘二柱开怀大笑,拍着王大强的肩膀说:“我不差你们孝顺,要的是你们将来好好过日子,再说了,你和梅英结婚前我就答应过你娘,要给你们开一家商店,也算对她有个交待。”

刘梅英听着别扭,低了头装没听到。

刘二柱又详细说了一些做生意的行话,直到临近中午,带着二人去了餐馆吃了饭,这才打发他们回去。

“梅英,你娘怎么说?”刘二柱突然叫住了刘梅英问道。

刘梅英正要跳上自行车后座,一听这话又下来,小心说道:“我没敢告诉我娘,打算和大强先瞒着她。”

“那也行,咱们先把商店抓紧开业,到时再说吧。”

刘二柱摆了摆手,看着小两口骑车离开,回到了店里。

冯小玉板着脸,正倚在柜台上嗑瓜子。

刘二柱走过去在她的身上掐了一把,不理她是什么态度,径直进了店后面的屋子躺在了床上。

冯小玉跟了进来:“鬼鬼祟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帮着你闺女和女婿也不应当瞒着我,拿我当外人看,姓刘的,你当我是外人,这肚子里的娃可是你的!”

冯小玉不敢给刘二柱十分的难堪,现在他是大老板,馋他的婆娘多了去。

“用不着鬼鬼祟祟,正好给你说这事呢。”刘二柱翻起身点着烟,示意冯小玉拿火柴过来。

冯小玉不敢怠慢,拿过火柴又划着给他点上。

“给我闺女开家百货店,好处都在我们身上,第一防着我三弟刘小柱,他都把自己家的小子安排来做生意了,第二王翠芬和乔荞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她们为了我积怨太深,现在又成了两亲家,我要把人情做在王翠芬的身上,乔荞岂不恨死了她?第三大李庄的人都知道我刘二柱赚了钱,咱有钱了也可以给自己挣一份面子和荣耀,让他们知道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第四就更重要了——商店是我开的,他们卖的是我们的货,难道白白给他们赚钱?或多或少咱们也能从中赚上一些!”

一席话说得冯小玉肝都舒畅不少,笑眉笑眼捶了刘二柱一拳,嗔道:“原来有这好处,死鬼,也不趁早告诉我,让我担心!”

“你担心个毛,你只安心做好咱家生意,看好咱家店,另外争取给我生个大胖小子,这才是光祖耀祖的大事!”

刘二柱说着在冯小玉的脸蛋上拧了一把,得意使他忘形大笑起来,露出一嘴恶心的黄牙。

第393章 一直未变过忠诚 赵楠一听乔丽丽来过马小国家,他有些疑惑更有些不自在。

他相信姬玲玲说过的话。

也相信乔丽丽是一个诡计多端的女子。

其它事在世人看来情有可原,每个人为了活下去都会做一些出格的事。

但她为了嫁到李家,不择手段怀上李忠的孩子要挟李光明嫁给他,这种荒唐至极、无耻卑鄙的行为让赵楠为之恶心!

他庆幸自己那晚没有被乔丽丽拉下水,庆幸自己与她之间清清白白。

他对乔丽丽仅存的同情心消失殆尽。

如果李光明没有离开,愿意坦诚相告他婚姻的真相,赵楠绝对会帮他化解烦忧。

当然,赵楠心里懂得李光明的无奈和酸痛,一个富家子弟,爹因为风流死于非命,张凤女一手遮天想要独占李家财产,李光明不想让自己的家庭蒙羞,不想让自己的娘再受世人讥讽.......他有他的难处,他在无路可走时选择了逃避。

赵楠心里憎恨着乔丽丽,没想到这个女人又跑到了马小国家中。

“她来做什么?”

“来谈生意。”

“她明知道你购买了红星厂的砖,这不是拆乔婶的台吗?”

赵楠忍无可忍发作起来。

马小国扔给他一支烟,冷眼看着他说道:“换成你也一样,谁不想将生意做大,她只是想多赚点钱罢了。”

这是替乔丽丽说好话。

赵楠鼻子里哼了一声,顶了过去:“那你答应她好了,反正钱是你的,你想买谁的砖瓦由着你!”

马小国笑起来,走过去给他点着烟,坐在了他身旁。

“你看你,一提到你不喜欢的人就不高兴了,还真是个愣头青,我肯定不会答应她的要求,她是什么样的人我看得清楚,你又不是没给我提过醒。”

“好吧,以后还真得离她远点,谁知道她想干什么。”

赵楠放下心来,忽略了马小国脸上的愁云。

“兄弟,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那晚上你和乔丽丽发了什么,她逼着你娶她,你会怎么办?”

马小国问得很小心,赵楠像气球一样炸开了。

“没那一说,根本就不会有假如!我可不是你,香的臭的都不挑食!”

“你看你这脾气,哥不是问你假如吗?假如你那晚没挺住,上了她的床,第二天醒来她要你娶她,你怎么办?”

马小国重申了一遍。

赵楠听懂了,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马小国,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马小国在王翠芬和他之间的纠葛上不甘心,说白了就是不想娶她了。

变着花样来征求赵楠的意见,听他怎么说。

“我实话告诉你,如果我真那样做了——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我还真得负起责任,不能穿上裤子不认人,不然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他的话像一记耳光毫不客气打在了马小国脸上,让他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当然,我是说负起责任,但没说要娶她,娶亲是一辈子的大事,不是闹着玩儿的,以乔丽丽的德性,我是万万不能和她过一辈子的,她害苦了李光明,我可不想让她再害我,你能保证这样的女人会对你忠诚?会对你从一而终?”

赵楠进入了状态,分析起来倒也有理有据。

“怎么个负责任?人家万一死缠烂打不放手呢?万一到处张扬这种丑事呢?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显然,马小国陷入了麻烦。

赵楠能感觉到他的焦虑和烦燥。

大李庄的王寡妇,可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马小国这些天费了心思打听过她的过去,赵楠肯定也略知她的底细。

尤其,她再嫁再离折腾数次,还和崔长耿这样的人做过夫妻。

马小国仰头叹了一声长气。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想娶王翠芬了?不想给她几个小子当后爹了?”

赵楠揶揄他。

他狠狠瞪了一眼赵楠,他们兄弟之间这么多年,赵楠哪能不懂他的心意。

“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只想负那晚的责任,不想负一辈子的责任,这不都是小事吗?你和她都是你情我愿,况且你并没有许诺她什么,当面把话讲清楚,各走各的路不就行了!”

赵楠到底年轻,阅历太少,要是三言两语能解决掉的事,马小国也不会找他支招。

“你想得太简单了,她没那么好打发。”

“你是说你不娶她,她会讹点钱?”

“不是,她会搅得我不安宁,同时也不会让乔荞安宁——说不定我最后要娶的人是乔荞。”

马小国吐出心底的秘密,赵楠乐起来,给了他胸口一拳头,说道:“瞧你这怂样,你又不是没经历过女人,我刚认识你时,你刚好让女人骗走了钱,王翠芬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介村妇,再说了,乔婶难道不厉害,还奈何不了她!”

“我不想惹太多麻烦,也不想给乔荞带来麻烦,她目前情况不太好,一个红星厂够让她操心的。我父母还在,总得让他们脸上过得去,王翠芬要闹起来,不是花几个钱就可以堵上她的嘴,我看她是对我动了心的。”

“那咋办?”

赵楠替他烦恼起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说穿都是他放纵自己惹出的祸事。

“倒有一个周全的法子,还是乔丽丽的主意呢——她也是为了乔荞好,毕竟她们是姑侄关系,也许存着私心想以后把砖头卖给我,或者她对你放不下,借题想和你交往下去——”

“我看你是蠢过头了,你自己惹来的麻烦还没解决,又把我扯了进去,我告诉你,我不会和她有任何瓜葛,她对不住李光明,也对不住做人的根本,我要再和她缠三扯四,天打雷劈都不止!”

赵楠急眼了,他真的不愿再见到乔丽丽,一个无耻之极的女人,不配和他有任何交往。

何况,乔丽丽不是放不下,而是对他不死心,她和王翠芬一样都想着嫁人,都想用自以为是的伎俩作筹码。

“兄弟,你是不想帮我对吗?”

马小国认真问道。

赵楠低下了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要不愿意帮我就让我娶了王翠芬,任她美梦成真,任我下半辈子悔恨终生,任乔荞和我了断尘缘,任我们兄弟情分生疏!——随你意吧,我不强求你!”

马小国说完大口大口抽烟,不再看赵楠的反应。

墙上的挂钟适时咚咚咚地缓慢敲响,象在昭示某种开始和结束。

赵楠将手伸过去,搭在了马小国的肩上。

“哥啊,这破事值得你说得如此严重吗?我是你兄弟,过去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我们说过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不就是让一个不喜欢的女人离开你吗?不就是让她安安静静放手吗?不管动用什么样的方式,我听你的,一定听你的——哪怕让我去见乔丽丽,任她调遣我也愿意!”

他拍了拍马小国的肩膀,再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马小国信他。

一直信他。

他听到了赵楠腔里的那颗心发出的声音,一如当年初识,从未改变过对自己的忠诚。

第394章 乔丽丽从容应对李忠 乔丽丽处在一种半是亢奋一半是焦虑的状态中。

她觉得,要是自己再不抓住赵楠,和他失之交臂,将是她一生的遗憾和错失。

姬玲玲是打发走了,凭的是李忠对自己的迷恋,她从李忠的一举一动中明白,这个男人不光是迷恋她的美丽,还有对李家家产的觊觎。

问题是,姬玲玲离开了大李庄,乔荞还在红星厂。

乔丽丽相信自己的姑妈绝不是等闲之辈,不到最后,乔荞不会轻易被击垮。

要想拿下红星厂,她必须继承张凤女的做法,想尽办法阻止红星厂的发展,不惜代价挡住乔荞前行的道路。

乔丽丽心神不定又沾沾自喜,觉得离间走姬玲玲,红星厂已失去了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姬玲玲的离开,不光造成了红星厂的重大损失,而且也对赵楠和她的某种发展起到了阻碍性作用。

毕竟,赵楠真要去姬家河村见到姬玲玲,会带来各种谣言非议。

普通人如此,那么身为县委书记的齐伟业更会避讳见到姬玲玲。

乔丽丽神思恍惚地等待着赵楠出现,对着办公桌上的镜子再一次端详着自己的脸蛋。

她是美丽的,较于没生孩子之前,更有了一种成熟的魅力。

而这些似乎对赵楠没多大诱惑力,乔丽丽知道他身在县城,身边一定围绕着各种女人,依赵楠的优势,想要嫁给他的女孩子可以排成长队。

乔丽丽知晓自己的短板——她虽然年纪尚轻,但已是结婚生了孩子的女人。

不免心生恼恨。

有人敲门,来者却是李忠,他进了门看乔丽丽一人在房中,胆子便大了起来。

“嫂子整天呆屋里也不嫌闷,不如我请你去城里转转,咱们看场电影。”

李忠已按捺不住内心的炽热。

偏偏这话勾起往事——当初乔丽丽就是被他骗到了城里发生了关系,然后怀上了他的孩子。

是好事也是坏事。

没有这孩子,李光明不一定要娶她。

她也不会有今日之辉煌。

她熟知李忠心里揣着鬼胎,想想来日方长,还有许多地方用得着李忠。

以前李忠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只因为李忠是她孩子的亲爹,乔丽丽当初迫切地想让崔长耿帮他除掉这根刺,想让自己的秘密封锁在时间的大海里。

可惜有人知道了这秘密,用匿名信的方式告诉了张凤女。

然后,是李光明从怀疑到证实,最后,他以为人生陷入黑暗,离家出走了。

乔丽丽当初恨不得亲手撕了李忠,让他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不想今日,她分析眼下光景和形势,李忠才是她最靠得住的一个人。

李忠身上有着狗的卑贱和奴性,乔丽丽以前恶心他,现在却不得不喜欢她。

那怕这种喜欢,叫做逢场作戏!

乔丽丽强作欢颜,对他柔声说道:“哪有心思看电影,厂里一大堆的事,你大婶子虽说有你娘伺候,但晚上她还得帮我带孩子,我看你呀,得收着点心,帮我把咱这厂里振兴起来。”

李忠一听心里欢欣,走过去抓住她的素手,嘴里结巴着说道:“嫂子也不可怜我一下,这几晚我都在你家转悠,看你睡得早,敲门怕吵醒你,害得我天天晚上睡不着,做梦都想着和你在一起。”

乔丽丽一把将手抽回来,脸上虽笑但眼里有着凌厉。

“大白天的,别在这里说混账话,要让别人撞见或听到,你和我这脸面还要不要?本来别人就对我俩说三道四的。”

“那还等啥,不如捅破了这层纸,我们光明正大一起过日子,反正咱们有儿子——”

李忠还要往下说,乔丽丽一下变了脸色。

“你还让不让人活?我和李光明是领了证的合法夫妻,他不来,我名义上还是他的妻子,和你在一起,算作什么?”

“他不来正好,你只管上法院起诉离婚,有我在你还怕什么?”

李忠挺直了脖子,他知道有些幸福需要自己去争取,假如李光明真会回来,自己和乔丽丽木已成舟,李光明也奈何不了他们。

“瞧你猴急的,是你的总是你的,你不说还有儿子吗?还怕我飞了不成。”

乔丽丽以退为进,李忠刚回来不久,和姬玲玲离婚才是第一步棋,她不能把这棋走到死胡同里。

“那我听你的,丽丽,我是对你真心的,我只盼着咱们能够明明白白在一起,我帮你管着这厂子,好好过日子。”

李忠说得动情。

乔丽丽装出感动,话锋一转叹了口气:“你看李光明将红星厂交给了我姑妈,如今厂子成了啥样子,这本来是你们李家的家业,眼看着糟蹋在了我姑妈手里!与其让她糟蹋了,不如咱们想法子夺回来,有你在,还怕经营不好它吗?”

说得李忠蠢蠢欲动,他愈加喜欢现在霸气威武的乔丽丽。

“丽丽,红星厂一定会夺回来的,我看乔婶子也没那个能耐管理它,你尽管吩咐我,只要能将厂子夺回来,我万死不辞!”

李忠的态度让乔丽丽欣慰,她正需要这样忠心耿耿的男人。

“听着李忠,这得花心思,不是说能夺回来就夺回来的事,李光明的委托书在她哪里放着,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要想把红星厂拿到我们手中,不是强夺也不是硬拼,咱得让我姑妈服服帖帖心甘情愿交出厂子,就算她一百个不愿意,我们也得想出法子逼着她愿意!”

李忠点了点头。

他懂得乔丽丽的意思,对于乔荞他多少有所了解,那可不是简单的女人。

“去忙你手头的事吧,记着李忠,得提防着点崔长耿,别落下把柄在他手中。”

乔丽丽叮嘱他,看他出了办公室的门。

她重新拿起了镜子——镜子中的自己有些陌生,乔丽丽知道自己再也不是那个单纯的女孩子了。

以前她渴望成为有钱人、衣食无忧的人,现在,她真的有了钱真的衣食无忧了。

而她的心,却时常空落落的,尤其,是遇到赵楠之后。

她知道这是为着什么——爱让她患得患失,心里的空缺,是金钱和物质所不能填补的。

踱步到窗口,她看到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冬日的天空和她的心一样沉重。

李忠在厂院里指挥着工人们装窑,新的一窑砖瓦即将开始烧制,李忠的样子看上去有些粗暴。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是女人,身旁需要一个这样武断粗暴的男人,有些事就需要简单粗暴。

乔丽丽不知道的是,在不远的砖窑口,崔长耿老早就看到了李忠进了她的办公室,好长时间他才走了出来。

“这狼还在呢,她就养起一条狗了,这女人可比不得张凤女,对我不见得有多少真心实意!”

崔长耿心里骂道。

他看着不远处的李忠,吐出一口烟雾。

天是灰的,他眼中的世界,也是灰的。

第395章 也不过是雕虫小技 有人捎话给乔丽丽,让她来一趟城里的杏花巷。

捎话的人很谨慎,专挑乔丽丽一个人的时候才传了话,乔丽丽当然明白是谁叫他。

事情有了转机,一定是天随人愿,乔丽丽回家捡最好的衣服打扮妥当,怀着满腔激动和喜悦来到了枫城杏花巷。

敲门,开门的是赵楠。

他面带微笑,接过乔丽丽的自行车将她迎进了院子。

“最近忙不忙?”赵楠很客气,客气中透着亲切和关心。

一双眼睛大方地看着她。

单从外表看,乔丽丽是人间少有的俏女子,如果不了解她皮囊下肮脏恶毒的灵魂,赵楠觉得世人都会相信她是一个善良纯真的女人。

“是有些忙呢,除了厂里的事,还得照顾婆婆和孩子——谁让我命不好,一个人得硬撑着。”

乔丽丽一怨三叹进了屋,房中马小国坐在椅子上,抽着烟向她点了点头。

“马老板叫我来有何吩咐?”

她明知故问,眼睛闪过狡黠。

“呵呵,我哪敢吩咐乔厂长,是听从你的吩咐把赵楠叫过来,和你商量一些事情罢了。”

马小国没有心思和她闲聊,看赵楠端了茶递给乔丽丽,打算和她谈正事。

“也好,知道他是大忙人,想见他一面比登天还难,既然叫我来,莫把我当外人,有话直说吧。”

乔丽丽话里有话,拿眼睛瞟着赵楠,他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装,衬得一张国字脸俊朗有型,愈发显得玉树临风,相貌堂堂。

她心里都荡起别样的涟漪,要不是马小国在场,乔丽丽一定尽显她的风流作派。

马小国丢给赵楠一支烟,说道:“我央了乔厂长来,是为了替我办件私事,兄弟也别介意,咱得想法子让王翠芬从我身边离开。”

赵楠点头,将目光转向乔丽丽,想听她的高见。

“我本来不想管太多闲事,那天马老板提起这事有些烦心,婚姻事关终身,怎么能委屈求全,况且这事关系到我姑妈的未来,须得我帮着马老板把这事摆平。可我毕竟能力弱胆子小,还得请赵楠来助我一臂之力。”

乔丽丽说起话来已有领导的架势。

赵楠笑道:“你高看我了,既然事关马哥的终身大事,我还得帮帮他。”

“说起来也容易,只是我胆识浅薄,有些法子还得靠你指点。”

乔丽丽的头倾过来,胳膊肘子支着香腮靠在了桌上。

“要让一个女人死了心不再去爱,无非是她爱的男人爱上了别人。问题是,王婶子可不是轻易会死心的人,就算马老板和别人领证结婚,她心里怀着恨也不会放过你。”

“最好的办法是让王婶子自毁前程,自动退出,既保住了马老板的声名,又不会让她怀恨在心——到时,她恨的也只是她自己,有些恶果可是她自己种出来的。”

乔丽丽脸上浮起得意之色,她喝了口茶,靠在了椅背上。

“到底如何行?你明说吧。”

赵楠实在忍不住,提高声音问她。

“看你急的,不过是拿她的错处,借着她爱虚荣的本性借机行事,前提是,你是公家人,还得找个比马老板更体面的男人——这人须得有身份有地位,还得由你引见,如此她才会相信这人大有来头。”

“这不就是设了个美男计的圈套让王翠芬钻吗?”

赵楠脱口而出。

依着乔丽丽的阴险能想出什么妙招,他还以为她有什么锦囊妙计,不过是用下三滥的手段设个局,铺张网,让王翠芬自投罗网而已。

“不管啥计,管用就成,你要是有法子将这事摆平了,我也算服你,别忘了王婶子和我姑妈积怨已久,你要惹急了她,没我姑妈好果子吃!”

乔丽丽小嘴撅了起来,她知道赵楠心里并不认可这种做法。

马小国赶紧圆场:“还是女人了解女人,赵楠这回你得听乔厂长的,不然白瞎了这样的好主意。”

听听,马小国居然很赞同,显然他是急病乱投医想摆脱王翠芬了。

赵楠狠吸了几口烟,将烟蒂扔进了炉旁的铁皮簸箕。

他得帮马小国一把,不管乔丽丽出的是好主意或者馊主意,得想办法让王翠芬远离他。

“好吧,我听你的,不过我可不敢保证找来的人是真的有头有脸的人——我只能保证他会进入角色,尽量帮我们完成任务。”

赵楠心想:有头有脸的人也犯不着去农村找一个养鸡的寡妇。

当着马小国的面,这话他硬生生咽到了肚里。

干这种缺德损人的事,赵楠有生之年还是第一次。

他心里压着万般不快听乔丽丽和马小国闲聊,偶尔插上几句。

他忽然想起了姬玲玲,以及她告诉过关于乔丽丽是怎样一个人。

阴险狡诈已不足以形容乔丽丽。

赵楠以前没觉得她有多聪明,现在却不得不佩服她有着心机满腹。

他替李光明婉惜着,听到乔丽丽柔声说道:“为这事你可得多和我商议,我虽然忙,但答应了的事总会帮到底。”

第396章 彼此珍重吧 马小挑了个日子打算去看乔荞。

他最近心烦心乱,理不清自己的心绪,他知道乔荞对自己有了看法,他和王翠芬的事,绝非象一场误会能让乔荞轻易释怀。

骑车到了大李庄是下午时分,他从村外的小路绕到了红星厂的门口。

如果乔荞不在厂里,马小国打算悄悄回去,他不想去河滩乔荞的家中,王翠芬说不定就在对面的养鸡厂里,他可不想再碰到她。

看门的老李识得他,见他来连忙打招呼,一口一个马经理。

红星厂的一窑砖都被人家拉走了,老李能不热情吗?

“马经理,乔厂长在呢,刚才我看她还在厂院里转悠。”

马小国谢过老李,推车走过去,穿过安静的厂院,轻轻敲响了乔荞的房门。

门打开,两人的目光衔接在一起。

都有些惊喜,都有着心事。

“你来了,马老板,进屋坐。”

以前她叫他马小国或者小国,现在客气起来,马小国有些难过,进屋坐定,见茶几上倒扣着一本书,书已经很旧,封面都有些破损,上面的字却很清楚,居然是一本外国文学名着《简爱》。

“你在这里看书啊,我没打搅你吧。”

马小国将书拿起来问道。

他识得字,但对读书看报从来没有多大兴趣,想不到乔荞喜欢读小说,不免刮目相看。

“早上忙家务,中午过了我来这里待一下午,正好闲着,借了本小说翻一翻,打发时间而已。”

乔荞说着打算将书拿到桌上去。

“这书我没听说过,讲的是啥内容?”他问得很认真。

乔荞愣了一下,依照原身的习性,识不得字读不得书,当代的她饰演无数女主,唯独对“简爱”情有独钟。

“讲一个妮子,失了爹娘,被送到舅父家寄养,受尽舅母折磨,后来成了一名家庭教师,受雇于一名庄园主,然后两人结了婚。”

“哦,是外国的吧,这不就是个爱情故事嘛,结局不错,我就喜欢这种圆满的结局。”

马小国笑了起来,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溢出了快乐。

乔荞点点头,忍不住加了一句:“写书的人喜欢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到故事中,不见得现实中有这样圆满的事——人生哪来这么多圆满,不过是图着虚无活着罢了。”

马小国盯着她的脸,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看她的眼中藏着忧郁,知道她有着心事。

“乔荞,你得想开点,对不对?我知道你不容易,但坐牢你都不怕,还怕以后的困难吗?何况我会陪着你——”

“马老板,你今天来一定有别的事吧?”

乔荞打断了他,她不想听说这些没有用的情话,这话换成以前,也许会打动她,也许会让她怦然心动,但现在,王翠芬横在他们中间,让乔荞觉得马小国充满了虚伪和圆滑。

马小国的脸红到了脖子。

他讨厌自己矫情,然而有些话情不自禁,有些事情非得已。

他知道乔荞的恼怒里因为什么。

“嗯,是的,有别的事,等过完年,我想把厂房重建起来,不光是土豆加工厂,还有养殖厂也准备修建,我今天来想给你说一下,春天你们厂生产的砖头我全包了,我想,你不必为以后的销路烦心。”

马小国小心解释也在小心承诺,没等乔荞说什么,他又赶忙说道:“要是前期资金不够,你尽管说,我借给你周转就是了。”

“不用,马老板,你对我恩重如山,只怕我到时无力回报,以后,请不要再帮我了,人情对我来说也是一种负担,我不想接受我无力偿还的恩惠!”

乔荞断然拒绝。

激动使得她的双颊泛起潮红,她突然想到了齐伟业,当初他就是这样关心着红星砖瓦厂,只不过他别有用心罢了。

马小国的眼睛中掠过失落,随后涌来无名的怒气——为着自己也为着乔荞。

她有拒绝的理由,不过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事,他没想过要和王翠芬发生什么,最终却和她莫名其妙地发生了,他回想王翠芬的做为,实在是步步为营。

而他,居然成了无耻的好涩之徒。

或者和浪荡子没啥区别。

难怪乔荞如此冷淡。

“你可以拒绝我对你有其它想法,但是不用拒绝我帮助红星厂,你也不用拿我和别人做比较,因为我是真心实意帮你的朋友!”

马小国压着怒气说道。

“朋友之义我懂,你可以收手了,等着我偿还你的钱就行了!”

乔荞委实不愿意再陷入麻烦,过去的日子让她有些殚尽竭虑,让她心生畏惧——她不怕困难,只是厌倦了和王翠芬这样的人斗来争去。

“我向你要钱了吗?你为何这样待我?乔荞,你不是简爱,我也不是罗伯特,书上那些故事虽然是写出来的,但我们却要面对实实在在的日子!”

马小国的两道浓眉紧锁,目光却分明温柔地望着乔荞。

乔荞回避开他的目光,走到了门口,她背对着他,轻声而又坚定地说道:“看来,你还是知道简爱的,难得你知道!我想你更知道王翠芬想要什么,我劝你安心娶了她,省得她想入非非,求而不得,最后弄得你鸡犬不宁!”

“我没想过要娶她!我也不会娶她!她想怎么样随她去吧!我只希望你好好的,能把这厂子经营起来,到时,我想你会给我机会的!”

马小国站在了她的身后。

他的呼吸落在了乔荞的头发上,如此急促,如此焦灼。

她全身为之一震,须臾冷静下来。

她向前一步打开了门,没有转身,冷冷说道:“男人都会为自己的风流放浪找不同的借口,男人也会为了打动一个女人说不同的谎言,小国,请你已后不必再来找我,我欠你的我心里有谱,你和我以后,彼此珍重吧!”

第397章 杨振宇出现了 星期天的午后,王翠芬的养鸡厂来了两位客人。

开旧吉普车的是赵楠,另一位男子王翠芬不认识。

她以为马小国也会同来,看看身后没有他的身影出现,王翠芬的神情一下子转为失望。

“他呢,咋没来?”她问赵楠,毫不掩饰对马小国的想念。

“马哥去了外地办事,一时半会回不来,我今天带我朋友杨振宇来买几只鸡,他亲戚在省城,想去看看他们。”

赵楠说着将身旁的男子介绍给王翠芬。

王翠芬定睛一瞧,不由地从心里赞叹杨振宇长得好!

但见他三十七八年纪,松柏一样的体格,端端正正站立,大大方方微笑,四方脸上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两道浓眉飞插鬓角如剑似刀,鼻若悬胆,唇若染朱,笑时齿如皓贝,一头黑发梳得纹丝不乱,衬得脸盘分外白净。

“你好,王厂长,我来挑几只鸡给老人补补身子,烦劳你了。”

说着伸出手和王翠芬相握。

王翠芬赶紧将一只手递过去放在杨振宇的手掌中,触到他修长匀称的手指,禁不住脸红了一下,笑道:“你客气了,有人买鸡买蛋是我的福气,先进屋喝杯茶,我这里比不得城里,你不嫌腌臜就好。”

杨振宇彬彬有礼,谦让了几句,在王翠芬的带领下来到鸡厂门口的小屋子。

这里最早原是尹向荣住过的,鸡厂落到王翠芬手里后成了她几个小子守夜的居所。

幸好王翠芬早间过来打扫收拾过,倒也整齐洁净。

将赵楠和杨振宇让坐在炕头,王翠芬搬过一个小炕桌,洗了两个杯子倒上茶水,分递给他俩,杯子递给赵楠时她嬉笑道:“兄弟最近不来大李庄,莫不是看心上的人不在了?”

她是指姬玲玲。

赵楠十分厌恶别人说这些空穴来风的闲话,知道那日在砖厂和姬玲玲说话被李忠撞见,消息传进村里村外,便有了不同的版本在流传。

“嫂子这话说得蹊跷,我最近不来是工作太忙,大李庄那有我的心上人,我的心上人在天上还没下凡呢。”

赵楠压着心头不快打趣。

今天带杨振宇来为着正事,他须得小心谨慎,须得收敛对王翠芬的轻视。

大意不得。

王翠芬抿嘴笑着,拿眼睛睃了杨振宇一眼,看他正襟危坐,一脸正气,一副城里政府部门的官样。

心里便生出好奇,顺口问道:“你是小赵的朋友,在一起工作吧?”

杨振宇刚要张口介绍自己,赵楠抢先说道:“杨哥可大有来头,他家亲戚都在省城工作,他是前不久来我们枫城县挂职的,以后说不定是我们县里的一把手呢。”

杨振宇面不改色只是淡然一笑。

王翠芬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心说怪不得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大水上涨还有一条大蟒蛇凌波跳跃,原来是应了今日光景——自己不知从哪里修来的福分,竟然和未来的大人物有了交集。

一时间激动万分,赶紧拿起藏在门楣夹板里的一包牡丹香烟——这烟是她备了来招待买鸡买蛋的大老板的,怕自己的几个小子偷着抽了,藏得很深。

拿出一支双手敬给杨振宇,娇滴滴说道:

“杨干事来我这鸡厂太难得,我是寡妇人家,在大李庄置家顾业活得艰难,以后还仰仗你的荣光照拂照拂一下我的生意,有啥需要尽关说一声,枫城离这里不远,我送过来就是了。”

杨振宇忙说自己不抽烟,酒偶尔喝几口。

原是顺嘴一说,王翠芬便来了十二分精神。

“我平日里也喜欢喝酒,最近心情不好,还想着喝点酒解解闷,今日恰好赵楠兄弟也在,不如上我家我弄几个菜,让你提前尝尝我养的鸡好不好吃。”

赵楠没说什么,杨振宇却断然拒绝,说今天来只是来买鸡,还有公事,得早点回去,以后有空了一定再来。

王翠芬只好作罢。

又叙了一回,王翠芬吩咐雇工去抓几只肥鸡来,赵楠说:“不如我们亲自去挑,杨哥亲眼看到的更放心。”

三人出了小屋门,杨振宇背着手认真考察鸡厂,王翠芬和赵楠跟在后,离他有一些距离后,王翠芬急着问赵楠:“马小国冬天不是闲着吗?厂子又不修建,他去忙啥?”

“他是生意人,肯定有他的忙头,以后你会知道,他走南闯北习惯了,家里是待不住的。”

“我看他分明是外面有着相好,不然大冷的天,跑外头干嘛?”

王翠芬醋意十足,心里头被长久的相思折磨着,陷在煎熬里度日,日夜盼着与马小国相见,不想他居然去了外地。

真真让她心里痛苦!

“嫂子也是有见识的人,他单身这么多年,自然有他的道理,我和他早些年相识在边塞小城,他也算风流浪子,嫂子要真想嫁给他和他白头偕老,就得想开点别为难你自己!”

赵楠开导她,显得很真诚也很热心。

王翠芬一时心如刀绞,差点泪落,怕前面的杨振宇听到,压低嗓音说:“兄弟不怕你笑话,我人都是他的了,不怕他对我三心二意,如果他骗了我,我是万万想不通的,当初是他答应要娶我,我才顾不得许多从了他......这事大李庄的老老小小都知道了,他若后悔只怕来不及了——大不了我一瓶敌敌畏下肚结果了自己——死也要死在他马小国的怀里......”

赵楠差点笑出声。

如此听来,王翠芬还真是个情比金坚的烈女子。

可惜马小国将那晚的事早已告诉了赵楠,王翠芬设下风月酒局让马小国落水,何来娶她之说?

“嫂子对马哥的深情又有几人能做到!我一定劝他珍惜你才对,你看人家杨振宇,妻子去世好几年还保持单身,依他的身份和品相能找不到婆姨吗?——是人家忘不掉夫妻情分,真正有情人一个!”

赵楠说完追上杨振宇,看他指着鸡舍的一只黄羽母鸡连声说好。

王翠芬在后面放慢了脚步,她放眼望着百步之遥的杨振宇。

“看不出还是个感情专一的男人呢!”

不知何故她心里生中无数喟叹。

她何曾遇到过专一的男人——王小虎他爹对她专一,可惜死在了矿井里。

象刘二柱、崔长耿之流,王翠芬这辈子都在诅咒他们!

那么,马小国会不会对自己专一?

王翠芬问自己,瞬间觉得想这些太累太多余。

专一能顶屁用,她不再年轻了,能嫁给马小国对她来说是一种愿望的实现——他有钱,而且象个男人,在夜里象一匹野马一样带着她驰骋不息!

她的脸滚烫起来。

“王厂长,我看这几只鸡不错,要不,我就选它们吧。”

前面杨振宇喊道。

王翠芬答应了一声,看他冲着自己微笑,宽厚的胸膛缓缓起伏。

她想避开他的目光,却不忍心多看了他一眼。

在他唇红齿白的笑里,王翠芬觉得自己的手脚显出笨拙,仿佛自己又回到了久远的少女时代。

第398章 乔丽丽很失落 不出乔丽丽所料,她有充足的理由见到赵楠。

先是她去了枫城几次,催促赵楠物色人选,又自掏腰包请马小国和赵楠酒楼吃饭。

出于礼貌,马小国又回请她。

如此往来几回,乔丽丽发现,赵楠对她保持着客气,他们之间没有实质性进展。

赵楠每次吃饭都以茶代酒,说自己检查出了胆囊炎,医生叮嘱过千万喝不得酒。

乔丽丽连他放肆的机会都找不出来了。

星期天的下午时分。

乔丽丽再次来到马小国的家。

“这个杨振宇什么来头?”乔丽丽对赵楠找来的人很好奇。

“刚来我们枫城县挂职的干部,以前在区委,流调到基层锻炼几年,算马哥运气好,这人正好是我爷爷下属的儿子,和我算旧相识,更巧的是他单身,爱人得病前几年去世了。”

赵楠回答得很坦然。

乔丽丽一双狐狸眼闪着波光,她才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出现,更别说她见到杨振宇时都觉得他大有来头,看他浑身的气派,倒象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那可真难为他了,他条件这么优越,不见得看得上王翠芬吧?”

乔丽丽有些担心,更有些不甘,这么好的男人,凭啥送到王翠芬手上,万一逢场作戏生出真情,可真是便宜了王寡妇!

“他没那心思和王翠芬动真格,话我都挑明了,事成之后马哥不会亏待他,我也会给我爷爷美言几句,让他在有生之年把杨振宇的官职给升上去。”

赵楠耐心给乔丽丽解释。

马小国赶紧说道:“乔厂长放心,我兄弟找来的人有好几个,我看都不如杨振宇可靠,要让王翠芬动心的必定是条件好的,比我强的,如此才能吸引住她。”

乔丽丽想了想,觉得杨振宇是什么样的人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依王翠芬的德性想嫁马小国这样的土老板都成了问题,她要嫁给杨振宇这样的国家干部,只怕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空欢喜一场。

她心里对王翠芬生出满满的鄙视,别的不说,一想到她和崔长耿做过夫妻,乔丽丽便觉得浑身都象爬满了虱子。

“马老板最近没有去看我姑妈吗?”

“没有,我最近有别的事。”

马小国点着烟掩饰着尴尬,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和乔荞之间有着特殊的感情。

乔丽丽将脸转向赵楠,说道:“一晃就过年了,你陪杨振宇多来几趟大李庄,这事得趁热打铁才对。”

她找着机会接近赵楠,打了个哈欠准备离开。

“天不早了,我得回家去,婆婆还得吃饭喂药,明天厂里一大堆的事呢。”

马小国示意赵楠送送她,乔丽丽每次来,不就是等着和赵楠单独说说话、谈谈心嘛!

赵楠随乔丽丽出了马小国家院子,他推着她的自行车,走在前头,乔丽丽走在后面。

“你走那么快干嘛,巴不得我回去是吧?”她娇嗔道。

赵楠只好放慢脚步,乔丽丽上前,一只手搭在车把上,生怕赵楠飞走似的。

“改天你带杨振宇来大李庄我炖羊肉涮锅子吃,冬天吃这个补身子,我看你都瘦不少,工作太忙还得照顾你爷爷也是够累的。”

乔丽丽没话找话,对赵楠的关心溢于言表。

赵楠笑道:“那敢情好,只是最近不行,我带着杨振宇天天往你家跑,王翠芬看到了不好,咱们办正事要紧,等马哥解脱了能和你姑妈好事成双后,我一定陪你好好吃顿饭喝杯酒。”

他说得认真,乔丽丽听着心里不是滋味。

赵楠一心想促成乔荞和马小国的好事,却只字不提他和乔丽丽之间的关系,怎不让乔丽丽心焦。

“就怕事成之后你认不得我了,你看你,整天替别人操心,也不为自己着想,莫不是眼光高要娶个仙女不成?”

乔丽丽有意试探赵楠,赵楠听了哈哈大笑,他看着快走到巷子尽头,马上就到大街上,将车子交到她手中说道:

“我这个人,还是比较讲义气和感情的,别人的好我会放在心里,哪能转脸无情无义,你回去后安心经营好砖厂,服侍好婶子,带好侄子,我一定替李光明谢谢你。”

“我不要你谢我,有啥好谢的?你要懂我的心意不会说这样的客套话,知道你口口声声提醒我是李光明的媳妇,是一个结过婚的女人,也用不着这般嫌弃我!”

乔丽丽满心的委屈再也憋不住了,她一把夺过车子跨了上去。

没等赵楠再张口她已经骑出好几十米。

“就要给你点颜色看看,不然还真拿我当下三滥的玩意儿了,离间王翠芬的主意是我出的,想让马小国娶了我姑妈,没那么容易!“

乔丽丽蹬着自行车,心里翻滚着怒气。

她不知道怎么做才能打动赵楠,才能得到赵楠对自己的认可和喜欢,想得头脑发昏,都想不出合适的法子。

直到进了大李庄,看日落西山天色近晚,她来到东风厂门前才停下凌乱的思绪。

推着车子走进厂子,乔丽丽觉得小腿有点酸痛,这几天时不时往城里跑,光来回骑车够累的。

“嫂子,你回来了啊,吃饭了没有?要是没吃我这会回家给我娘说一声,让她给你做吃的。”

李忠看到乔丽丽回来赶忙迎上来献殷勤。

“我吃过了,你忙你的去吧。”

乔丽丽没有好脸色,李忠识趣地走开了。

办公室的灯亮着,推门进去,炉火正旺,崔长耿坐在炉旁抽着烟。

这些天乔丽丽跑得人影都找不到,崔长耿有些担心了。

“看你最近忙得很,事情办得咋样了?”他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啥事?——你是指让马小国订购咱们厂的砖瓦是吧,我这几天正和他谈呢!”

乔丽丽解下围巾摘下手套,一脸的不开心。

崔长耿吐出一口青烟,再问:“这有什么好谈的,他要愿意就签个简单的合同,交了定金不就行了。”

“没你想的那么容易,他中意红星厂那边的砖瓦,我得争取一下。”

乔丽丽搓着双手不看他,言语犀利。

崔长耿笑起来,笑得有些轻佻,说道:“你是看上了马小国吧,他那么有钱有势,正好和你门当户对。”

一句话激怒了乔丽丽,她原本心里不痛快,一直想着赵楠的态度。

没想到崔长耿这样轻薄她,她冷笑起来:“他那样的老男人只配我姑妈和王寡妇这样的老货,我再不及也用不着对他示好,比他好的男人多了去,不见得我非要和他有瓜葛!”

说完拿起桌上的手套和围巾风一样刮出办公室。

一扇木门被甩得合上又张开。

崔长耿没有动,他叼着烟唇角浮上浅笑。

——看来,乔丽丽没有谈成生意,也没有拉马小国下水。

那她魂不守舍的样子,隔三差五往城里跑,又是为了哪个?

——赵——楠!

没错,就是这个小白脸。

崔长耿的担心从不多余,他坐在炉火旁,啐了一口,口水落在生铁炉盘上,发出滋啦的声响。

“也是好事呢,就等着有人勾了她的魂,然后娶走她的人!”

第399章 王翠芬迷茫又清醒 杨振宇头次来王翠芬的鸡厂,买走了四只老母鸡。

第二次来鸡厂,买走了两筐鸡蛋。

第三次来的时候是星期天中午,赵楠下了车进了乔荞家院子,说帮着刘阳兄弟几个辅导一下数学作业,还答应过要给一帮娃们讲他当兵的故事。

杨振宇一个人来到了养鸡厂,刚进去,看到王翠芬和两个帮工婆姨边说闲话边装鸡蛋。

一见杨振宇进来,王翠芬眉眼间的笑象春风拂过,她捋了一下自己的耳旁的头发,迎上去脆生生叫道:“杨干事你来啦,今天怎么一个人来,赵楠呢?”

“他上对面你亲家家里了,说给孩子们辅导一下作业,我一个人来看看你,顺便再挑只鸡。”

杨振宇的声音很温和,很磁性,说起话来眼睛透着亲切,让王翠芬心里觉得他是好人一个。

这是他第三次来养鸡厂,前两次来都有赵楠陪同,杨振宇话不多,总是微笑或者在沉思,今天他一个人进来,王翠芬的整个心房都敞亮起来。

而且,他的话主次分明——他是来看她的,顺便挑只鸡。

王翠芬热情问他要不要喝杯茶,杨振宇欣然应允。

两人进了大门口的小房子。

屋子很暖和,自从杨振宇来过,王翠芬将屋子里打扫得格外干净,炕上的被单都铺上了新的。

“我来没打扰到你吧,看你忙着干活呢。”杨振宇接过茶杯说道。

“哪里的话,怎么就打扰到我了,我是闲着帮工人搭把手,免得自己一个人在家闷得慌,再说我这人勤快惯了,不干点活坐不住的。”

王翠芬直言快语不见得是说真话。

她不是闷得慌,她是想念马小国,夜晚睡不着,白天不停地朝河滩的小道上张望,期盼着马小国的突然出现。

杨振宇便夸她是能干的女人,有这么大一个养鸡厂肯定很辛苦。

王翠芬最喜欢听这样的话,大着胆子和他攀谈起来,一来二去,发现杨振宇原来祖籍也是农村,对农村的生活知之甚多。

茶水添了好几遍,王翠芬的心便在杨振宇的安慰下变得舒畅起来。

“难得杨干事不嫌我这寡妇身份,把我当朋友看待,其实我这几天心里头不痛快,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我能遇到象你这样通情达理的人,我也知足了......”

王翠芬情绪激动,掏出手帕拭了拭眼角。

她心有千千结,为着马小国倍受相思煎熬,这种事怎么能向杨振宇倾诉呢。

“没关系,我也和你一样有不痛快的时候,人嘛,谁都一样,以后你要是有啥心事,尽管告诉我,我给你排遣排遣。”

听到杨振宇说得这样大度温柔,王翠芬破涕为笑。

“那也太麻烦你了,也不怕别人看到你来我这里说闲话——寡妇门前是非多,我怕你承受不起呢。”

说着扬了一下花手帕,姿势有些小女生的娇羞。

杨振宇镇定说道:“我有什么承受不起的,我不也光棍一个,认识你我倒觉得是人生中的喜事,你这性格还有点王熙凤的味道。”

到底是读过书的人呐,夸王翠芬都如书中人物,她笑起来,声如银铃,抖动着肩膀飞了一个媚眼,说道:“你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你要夸我我接受,要是骂我,小心我打你。”

说着拿起炉子上的火钩敲了一下炉盘。

杨振宇赶紧说道:“当然是夸你,象你这样有相貌有作为的女人,枫城平原上能有几个,我心里都佩服你呢。”

他的脸上一本正经,他的话语又是如此认真。

王翠芬的心象开水一样沸腾了,好多天马小国带来的痛苦和忍耐、相思和苦闷一下子烟消云散。

她从杨振宇的眼睛中读懂了他对自己的喜爱。

“我这人有个坏毛病,容易把别人的话当真,这一当真就会相信别人,所以你最好别哄我。”

王翠芬说着瞟了一眼杨振宇,看他白净的脸盘象电影中的男明星,她以前觉得自己经历过的男人中崔长耿算最出挑的了,如今要拿他和杨振宇一比较,才知杨振宇简直就是书画中走出来的公子。

“我也有个坏毛病,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不敢说话,生怕说错了话惹她生气。”

杨振宇充满磁性的嗓音传过来,让近在咫尺的王翠芬浑身一颤。

她有些情不自禁,更有些迷惑怀疑。

自己不是心心念念着马小国吗?不是非他不嫁吗?不是死也要死他怀里吗?

怎么杨振宇一出现,她便管不住了自己。

是因为他长得好?还是因为他有干部的身份?

或者,如赵楠所说,将来杨振宇可是枫城的一位有头有脸的人物。

那么,他的媳妇不正是官夫人吗?

王翠芬的眼睛在迷离中游走着,最后落在了杨振宇的脸上。

他正认真地望着自己,他的脸如一轮新月,即将照亮王翠芬平凡的人生。

王翠芬在没有做出决定之前突然明白——杨振宇的出现,是上苍派来拯救她的,是给她的人生锦上添花的,是要让她辉煌腾达享福的。

如果她不抓住这人男人,就算她嫁给马小国,亦不过是一个农村男人的媳妇,不过是一个有钱的农村女人。

第400章 王翠芬很甜,乔丽丽很酸 杨振宇临走前快上车的时候,邀请王翠芬有时间来城里玩。

王翠芬矜持了一下,看着车里驾驶座上的赵楠,悄声对杨振宇说道:“我有时间肯定来看你,有些话就不必对赵楠说了。”

杨振宇郑重地点了点头,上了车深情看了一眼王翠芬。

车子很快消失,王翠芬怅然若失依在养鸡厂的门口,觉得自己的人生即将拉开新的序幕。

她无心在养鸡厂待下去,打算回家洗洗衣服做晚饭,最近王二狗王三壮王小虎时不时去刘梅英家蹭饭,她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了。

毕竟刘梅英是她的儿媳妇,身上怀着王家的孙子,就算乔荞让王大强两口子和她断绝往来,王翠芬相信等刘梅英生了孩子,她总有机会把儿子儿媳揽到自己的手里。

还没进村,听到村里大喇叭的哇啦声。

村长的声音在大喇叭中通知说今晚要召开全村会议,商量一下春节办社火的事,请村民务必在八点前来村小学教室开会。

末了还重点点名乔丽丽、乔荞、王翠芬参加。

“参加你娘的个屁,不就是想着老娘现在手里有几个钱了吗,想让我出钱办社火,真是个人精呐!”

王翠芬踢开院门骂骂咧咧进了院子,看家中的两头猪拱开了圈门跑进了院子,整个院子弄得一片狼藉,她关上大门,操起一根木棍,将猪赶进猪圈,然后烧开水烫了麸糠准备去喂猪。

提着一木桶的猪食刚要下台阶,一不留神滑了一下,跌倒在台阶下,一桶猪食倾在她身上,让她美丽了一个下午的心情瞬间糟透。

“他娘的,真是败兴!”

王翠芬站起身,看到自己没来及换的半高跟皮鞋和新裤子上沾满猪食,进屋去换衣服,这身打扮原是为了防备着马小国突然来看她,不想无心插柳柳成荫,杨振宇却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

她对着镜子不由长叹一声。

马小国可真是薄情啊,都这么些天了,连个影子都不见,她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去拿回自己的自行车。

当时马小国说他娘病重,急着要回马家咀,临出门王翠芬大着胆子抱住他,眼泪汪汪想要诉说相思之苦——她留恋着任何残存的温情,不想马小国敷衍几句便送她出门了,王翠芬失望而归,一路回来脚步沉重得都踩不动自行车!

现在,杨振宇出现在了王翠芬的生命中,她不由地回想着杨振宇看她时的眼神,他说话认真沉稳的样子。

赵楠说过马小国以前是风流浪子,那么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男人一旦染上风流的毛病,这辈子便有了狗吃s的习惯。

而杨振宇单身多年,洁身自好,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不想就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

王翠芬对着镜子端详自己——依旧貌美如花,皱纹是长了不少,要不是和乔荞闹僵成仇,她一定不惜重金用乔荞的“祖传秘方”让自己再美一次。

“你想嫁给马小国,没门!即使老娘和他一刀两断,你也休想嫁给有钱人!”

王翠芬对着镜子骂道。

对乔荞的嫉恨一点都没减少。

她换好衣服去喂猪,喂完猪又开始洗手做饭。

这样辛苦的日子她过得够够了,不是种地就是做饭洗衣伺候几个儿子,还得照料养鸡厂,要是真嫁给杨振宇,那不是一步登天成了官太太吗?

王翠芬前思后想,一会儿想着马小国,一会儿又想着杨振宇,直到三个儿子回到家,她才想起八点钟要去村小学开会。

交待了王三壮几句,王翠芬洗漱打扮来到了村小学。

来的人不少,关键是乔丽丽和乔荞都来了。

王翠芬进去的时候,很享受众人羡慕的眼光,她一边和别人打着招呼,一边斜眼打量了一下乔荞和乔丽丽。

乔荞坐在北面的右墙边,端坐着和村长老婆李桂花交谈,神情疲惫,脸色不好。

乔丽丽看到了她来,似笑非笑地将头撇向一边,眼睛高傲地抬向屋顶,王翠芬知道她自从取代了张凤女成了东凤厂的新厂长,对谁都端足了架子。

她坐在了最前面。

她有了自己的养鸡厂,也算大李庄的有钱人,凭啥不坐在前头。

村长开始讲话,墨迹了大半天才进入主题,果正要把村里的社火队弄起来,一家要摊一些费用,当然,村里现在有人办厂子,有钱的应当多出点。

村长按着次序询问,看王翠芬坐最前头,便问她出多少。

“我到最后再说吧,你先问别人。”

她故作虚悬。

众人都报了数,轮到乔荞,她比乔丽丽少了二十块,也在情理当中,大李庄的人都知晓红星厂的状况,毕竟乔荞进了一次牢房啊。

最后,大家都将目光聚焦在了王翠芬身上。

“我比不得别人,家里还有三个小子要吃要喝,养鸡厂盘下也没几个月,但村里要办社火是大事,须得我支持一下,这么着,我出——三百!”

王翠芬历来都会表现自己,这一次,她哪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她比乔丽丽都多了一百块。

村民们交头接耳,纷纷夸赞王翠芬豪爽,看这样子,养鸡厂效益不错,亏得王翠芬有眼光,从乔荞手中接了过来。

乔荞听到了别人的议论,她找了个借口悄悄走了出教室。

王翠芬愿意出风头,就让她出去吧。

乔丽丽坐在椅子上,看着王翠芬在众人的夸赞下笑得花一样。

她的全身被嫉妒的火焰灼烧着,冷眼看着王翠芬风韵犹存的俏脸,知道她最近桃花运不断。

看来,这臭婆娘已对马小国不再迷恋了,不然她怎么会有这样大的精力在众人面前显摆。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不光能治愈悲伤,还能让人重生活着的希望。

乔丽丽明白王翠芬的希望的源泉来自何处——不就是因为杨振宇嘛。

“可真是只爱抱窝的老母鸡!”

她心里骂道。

突然闪过一个新的想法:施美男计的主意可是她乔丽丽出的,赵楠对她不冷不热,难道就不怕她把秘密捅给王翠芬,搅了他的局,到时王翠芬民闹腾起来,马小国怎么会安宁度日!

她笑起来。

一旁的刘嫂问道:“丽丽你笑啥?是不是看王翠芬烧包的样子很可笑?我看她呀,有钱没钱都爱嘚瑟!”

“她是很烧包,但总有哭的时候,到时我们要看看她哭的样子,是不是也象今晚这样风光无限!”

乔丽丽气定神闲说道,剥了一颗桔子糖放在嘴里,任无尽的酸爽麻痹了自己的舌头。

第401章 该来的总会到来 有些人你深恶痛绝却不得不去面对,因为他象恶魔一样出现在你的梦里,然后出现在你的生活中。

该来的总会来,无论是什么样的事什么样的人。

乔荞潜意识里知道齐伟业总有等不住的时候,果不其然,他来了。

“乔厂长很有雅兴啊,还读起了小说。”

齐伟业进了屋沉着脸,看着桌上的那本《简爱》说道。

“不是我读的,是厂里其他人放这里的。”乔荞轻描淡说道,不想让齐伟业用戏谑的目光看自己。

“没想到这厂里还有读书人啊,我看这人都散完了,好端端的砖瓦厂,终是走到了这一步,可悲啊!”

齐伟业阴阳怪气没有好话,乔荞倒上茶水端给他,微笑着问道:“齐书记最近很忙吧,马上过年了,想来一定忙得很。”

“是有些忙,再忙也得关心一下咱们的民营企业,你看你,厂子停产也不写个报告上来,陈述一下你们的困难,我好帮你们解决一下嘛。”

齐伟业恢复了热情,腔调里有着熟悉的虚伪。

乔荞想要岔开话题,一听齐伟业总扯到红星厂,终于忍不住了。

“谢谢齐书记关心,目前厂里只是放假,等过完年天气热起来自然会开工生产,你也是知道我们厂的状况,我在大牢里呆了些日子,没有准备下冬天要烧的砖坯。”

乔荞的语气平静中有着强硬。

齐伟业点了点头,干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去找过她了吗?她怎么说?”

这是他来的最终目的,乔荞从他进了大门便知晓他为何而来。

不就是想知道姬玲玲是否答应了他提出的条件吗?看来,他的耐心的确有限!

“齐书记安顿的事我怎敢怠慢,你走的第二日我便去了姬家河村,见到姬玲玲细说了这事,她倒是想去城里,想让你抬举着过上好日子,有一个新的开始,只可惜她现在身不由己啊——”

“此话怎讲?”齐伟业激动得脸都泛红,有些失态地张着嘴巴。

“她离婚后,他爹受不了打击,病情突然加重了,以前还能料理吃喝拉撒,现在看样子一刻也离不了她伺候,你说这事急不急人!”

“哦——”

齐伟业长叹了一口气。

他没想到姬玲玲的生活现在落到了这种田地,看来要想得到她,还欠火候和时机。

“你看她爹情况咋样?——我担心时日不多了吧?”

齐伟业盯着乔荞的眼睛,迫切想知道答案。

乔荞心里冷笑着,明白他还不死心,顺着他的意思说道:“我没经验,也不敢乱说,反正爬过今年春天应当没问题吧。”

齐伟业点着一支烟,深吸一口,思量着乔荞的话,觉得姬玲玲的爹多活一天,自己的愿望便会拖延一天,只怕实现夙愿也要在她来红星厂或者进城之后。

要是当下冒然去找她,她一个离了婚的年轻女人,自己这等身份,成何体统?

“好吧,那只能再等一等,乔厂长替我多照顾照顾小姬同志,她有什么困难尽管告诉我,我能解决的一定尽力解决。”

他说着起了身,打算离开了。

乔荞有些不甘心,鼓起勇气问道:“齐书记,我们厂里提交的那封报告你看能不能研究解决一下?”

“哦,我前次不是说过了吗?我会着手解决的,这事急不得,我还得等着过完年再上会研究研究,县里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乔厂长要是着急,也要等有关部门调查一下你们厂的实际情况。”

齐伟业的话总有道理。

乔荞笑了笑送他出门,直到车子离开她才进了厂门。

还没走进办公室,王大强跟了上来。

“娘,齐书记走了啊。”王大强脸上有着深藏不露的喜色。

“嗯,走了,大强,今晚你来值班吗?你明喜叔呢,他最近去没去扫盲班?识得字多不多?”

“对,今晚我值班,明喜叔一直去扫盲班,我看他得了空练习写字呢,他都会抄小人书上的话了,应当进步不少吧。”

王大强说着随乔荞进了屋。

“梅英怎么样?这几天我没过去看她,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招弟说中午饭也没来做了。”

乔荞瞅着女婿,看他脚上穿着刘梅英做的新布鞋,高高壮壮显得一身英气,心想王大强快当爹了,脸上的气色不错。

“是这样,娘,我有个俩姨姐姐坐了月子,就在镇上,她没婆婆,男人伺候不来,叫了梅英去服侍一些日子,我见她来回跑太累,索性让她住些日子,她走得急,没来及告诉你,让我给你说一声,叫你别担心她。”

乔荞一听王大强的话放下心来。

她用原身的记忆搜索了一遍,王翠芬是有个妹妹,但不知嫁到了哪里,现今冒出个王大强的俩姨姐姐,也是有的事。

“可别让梅英太累,等你表姐出了月子,赶紧让她回来,她自己都需要人伺候呢。”

乔荞心疼着怀孕的闺女。

王大强答应一声出了屋子。

他下了台阶嘴里哼着口哨,乔荞听到这口哨声有着欢快的旋律。

她替刘梅英感到欣慰。

一转身,看到了桌上的那本《简爱》,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刚才齐伟业的态度。

他是不愿再帮红星厂了,除非姬玲玲屈从了他的要求。

放着长线钓大鱼,齐伟业有这份自信和耐心。

只是,乔荞知道眼前的路是灰暗的,春天不远,总会到来,可是红星厂的前途陷入迷茫。

就算春季开工,生产出一厂院的砖瓦,而销售永远是个问题。

她已和马小国断然拒绝开来,那么以后的事真得靠自己了。

乔荞站在窗口望向外面,王大强在厂子里整理一些残砖破瓦,他是可靠的,也是用心的,不管怎么说,乔荞对这个女婿很满意。

而她不知道的是,王大强的口哨声嘹亮,那是他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激动。

镇上的百货商店在前几天开了业,刘二柱亲自布置好了一切,将商店交到了他和刘梅英手中。

王大强能不兴奋吗?

刘梅英完全胜任了老板娘的角色,那么他就是商店的另一个主人。

至于红星砖厂,他不过是念着情份,过来帮乔荞做最后的打理。

第402章 王翠芬按捺不住相思 像有什么奇怪的魔力,王翠芬开始对杨振宇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还是小事,重要的是王翠芬开始想入非非,她一会儿想着嫁给国家干部的种种好处,一会儿又想着荣升为官太太,锦衣玉食,声名显赫,也不枉来世间一遭。

杨振宇离开养鸡厂的第四天,王翠芬在坐立不安中准备进城去找他。

找他,总得有合适的借口,不然人家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怎么会见她这样的农村妇女。

王翠芬想了又想,最后目光落在了日历上。

今天已经是腊月十三了啊,再有十来天就要过年了。

不如,去给杨振宇拜个早年,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嘛。

她打开柜子,取出一斤好酒,再拿出一包点心装在包中。

花了一番心思打扮好自己,等王翠芬骑车来到县政府门口,她感觉自己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正值早晨上班时分,县政府院内很安静,偶尔有人进进出出,都不是王翠芬想见的人。

她推车走近传达室,隔着玻璃窗看到有两个男人在里面,她伸手敲了敲玻璃窗。

“同志,你找谁?”出来一位年轻的男子问她。

“哦,我找一下杨干事——杨振宇,麻烦你帮我通报一下,我是他这边的亲戚。”

王翠芬的微笑很迷人。

年轻男子刚要张口说什么,身后的中年男人抢在了他的前头说道:“杨干事今天休息没来上班,他嘱咐过要是有人找他办事,可以先找赵楠咨询一下。”

王翠芬的心一下子沉在了冰冷的水底,以至于她忽略了传达室门口两个男人的脸上露出的狡黠和诡异。

来都来了,不如见见赵楠,看看杨振宇家住何处,自己好去拜访一下他。

“那麻烦二位给赵楠说一声,让他出来见一下我。”

王翠芬只好退而求其次,年轻的男人答应了一声,去了办公楼,不一会和赵楠走了出来。

赵楠看到大门旁边的王翠芬,轻声对年轻男人说道:“兄弟,以后这个女人不管来找谁,像今天一样,你们来告诉我就好。”

年轻男人赶忙答应。

赵楠这才换上笑脸,嬉笑道:“嫂子怎么上这边来了?我还以为你去了马哥家里。”

王翠芬没好气说道:“你不是说他去外地了吗?我去吃闭门羹吗?”

“他回来了啊,前天就来了,怎么,你不想去见他吗?”赵楠故意问她,引着王翠芬离开县政府大门,站在不远处的街边。

王翠芬和自己的心做着斗争,暗自比较着马小国和杨振宇哪个更重,最后狠下心来。

“赵楠兄弟,杨干事照顾我生意好几次了,我来给他拜个早年,一问门房的人说他今日休息,你带我去见见他吧。”

赵楠早知她会来,前几日对传达室的人私下做了周密交待,看王翠芬的光景,已对杨振宇上了心,要是不出意外,她对杨振宇动情表白是迟早的事了。

“也行,既然嫂子想要见他,我带你去他家就是了。”

说着带头前行,不到十来分钟进了一处筒子楼前,楼房虽旧,但住的人一看就是枫城吃皇粮的干部,王翠芬心怀忐忑,随赵楠上了楼,抵达三楼敲响了门扉。

门打开,闪出杨振宇,一见赵楠身后的王翠芬略有惊讶,片刻恢复镇定,笑着将他们迎进屋子。

家中收拾得十分干净,王翠芬坐在沙发上伸长脖子四下观望,果然见屋子里就杨振宇一人,种种迹象表明这个男人的确单身。

“真没想到你会来,你那么忙还来看我,难为你了。”

杨振宇端上热茶说道。

王翠芬看他在家穿着一件灰色的手织毛衣,里面的白衬衣领子干净发亮,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好似这个男人永远这般干净整洁,不由地心里生出十二分的喜欢,眼睛大胆看他一眼,说道:“我来给你拜个早年,我怕你们放假早,你回别处去,不如趁早来会会你。”

说着打开手中的包,拿出一斤好酒,一包点心放在桌上。

一双连夜绣好的鞋垫子她不好意思当着赵楠的面拿出来,想了一下装回包里。

杨振宇忙不迭声说着感谢,赵楠在窗前抽着烟看着外边。

他心想王翠芬这娘们儿变心真快啊,前些日子还对他说过非马小国不嫁的话,到了今日已对杨振宇动了春心。

多亏设了这场局!

看两人眉目传情彼此有意,赵楠借一事离开,杨振宇送到楼下。

“我看她已上钩了。”赵楠悄声对杨振宇说道。

“还欠点火候,我现在真担心这娘们会故伎重演——万一她今晚不回去咋办?我要不答应,她会怀疑我对她情意是真是假。”

杨振宇说着笑起来,白净脸皮上浮出轻佻和邪魅。

“没事,该咋样还得咋样,她才不在乎自己和那个男人睡过,到时她也找不到你,顶多我说你突然调到外省去了,让她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来。”

赵楠胸有成竹说着拍了拍杨振宇的肩膀。

“我得回去了,你给她说一声,以后要是来找你,不要再上单位,免得露出马脚,今天这事多亏我有预谋,她打听的是传达室的人,万一问起别人,县政府哪有你这么个人——你这名字都是假的。”

杨振宇点了点头。

他看着赵楠走出去,自己一步一步踏上了楼梯。

有邻居老太太从楼上下来,好奇地打量着他,想和他询问什么。

他赶忙低下了头,心想,赵楠办事一贯沉稳,只是这租来的楼房有点破旧。

除了破旧,多半住着一帮老头老太太,一不小心便引来非议,不管怎么样,事情结束后他得赶紧回内蒙。

第403章 王翠芬推开了他 赵楠一走,王翠芬仅有的一点拘束终于解除了。

杨振宇的屋子里有点热,她脱掉棉袄,那件粉色的毛衣勾勒得她的身条凹凸有致。

杨振宇去厨房做吃的,不一会端来一盘粉条猪肉炒大白菜,又炖了半只鸡,焖了白米饭。

饭菜上桌,将筷子亲手递到王翠芬手里说道:“家里也没啥好吃的,将就着吃点吧,等下次你来了,我请你去外面吃。”

——还有下次!

王翠芬听了不由心欢喜,闻着大米饭的香气,她对杨振宇的好感倍增。

到底人家是城里的干部,自己家中虽然吃穿不愁,但平日里不是煮土豆炒土豆就是小米炖红薯粥。

盘下养鸡厂后,鸡蛋是可以放开吃了,但鸡肉却舍不得吃。

王翠芬为了养鸡厂投入了家中的大部分钱,三个儿子还在读书,她知道将来花钱的地方数不胜数。

能吃到香喷喷的大米饭,对农村里的人来说是一件奢侈的事。

只有谁家过喜事,蒸了糙米和糯米混杂的八宝甜米饭是大人小孩子眼中的顶级美食,一端上桌便会一抢而光。

王翠芬吃着米饭,杨振宇殷勤的给她碗里夹菜,时不时用温柔关切的目光望她一眼。

她的心都快被融化了。

她活到今天,可没有哪个男人给她盛过饭夹过菜。

禁不住心里感慨万分,柔声说道:“你这一个人的日子推到啥时候才是尽头呀,不如找个人照顾你,两个人也是个伴啊。”

杨振宇盯着她的眼睛说:“你不也一个人吗?你是女人,更需要有人照顾你。”

王翠芬满腹的话涌到嘴边,想要告诉杨振宇自己这些年的遭遇,以及遇到马小国面临的失落和痛苦。

鼻子一酸,险些泪落。

她知道这些话是不能讲给他听的。

最好,自己过去的一切、经历过的一切都不必让杨振宇知道才好。

“我这个人,喜欢讲缘分,缘分到了,就会遇到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强求是没有用的,你说是不是?”

王翠芬的话听上去还有那么点诗意和浪漫。

杨振宇点点头,将一个鸡腿夹给她。

“你说得对,我跟你一样相信缘分,不然一个人单身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待一个有缘人出现。”

“那等到了吗?”王翠芬的眼睛满是期待。

“满目青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

杨振宇念出一句宋词,起身进了厨房。

王翠芬哪能听得懂这话,愣了半天往嘴里扒饭,心想:这国家干部谈情说爱就是不一样,连说话都是文绉绉的。

虽不解其意,听上去是好话,她没敢问杨振宇这话是啥意思。

吃完饭她坚持去洗碗刷锅,两人争执了一下,王翠芬往厨房里走,杨振宇想拦住她,一伸手用力过猛,将王翠芬整个人差点拉到自己怀里。

“今天你头次来我家,下回你洗。”他红着脸说,赶忙将手从王翠芬身上松开。

“以后这洗洗涮涮的事就交给我,你安心坐着去,我忙活惯了,闲下来心慌。”

王翠芬不由分说推开他进了厨房。

她很喜欢做女主人的感觉。

杨振宇只好让着她,依在厨房门口看她忙碌。

王翠芬做起家务活得心应手,何况今天是刻意表现。

两人从厨房聊到了客厅,最后,沉默下来。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说来说去,总浮在表面上。

男人在克制着某种情绪,女人在努力装出矜持。

“马上过年了,养鸡厂应当忙一阵了。”杨振宇望着窗外的阳光说道。

已经过了正午,他想王翠芬应当回去了,接下来,他不知道有些事该不该发生,发生了,是否意味着赵楠和马小国交给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

这场戏剧是不是应当拉上了帷幕。

“是啊,要忙一阵子了,你放假回哪里?”王翠芬手里剥着几粒花生,心里一遍又一遍问自己该不该起身离开。

“今年不回去,正好陪你过个年。”

杨振宇明确回答,坐在了王翠芬的身边。

王翠芬顺手把剥好的一把花生放在了他的手心里,刚要将手缩回,杨振宇已握住了她的手。

“翠芬,你觉得我们是有缘人吗?要是可以,我们一起过日子吧。”

他的眼睛热烈地看着她,随及抱住了她。

王翠芬的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幸福来得如此真实——晴天白日里,杨振宇的话说得如此清晰,倒让王翠芬准备了所有的情话和计谋都来不及实施。

——她连灌醉他都不用了。

“振宇,我就怕你嫌弃我——你是知道的,我一个人拉扯着几个小子,守寡多年,名声也不好......遇到的男人,都骗我......”

王翠芬在他的怀里轻声呢喃。

“我从不计较你的过去,我只想要你以后对我好。”

杨振宇咬住了她的耳朵。

王翠芬浑身一颤,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她心里陡然清醒。

杨振宇说他不计较她的过去,王翠芬却在这一刹那明白自己的过去如此不堪!

过去,是一道没有愈合好的伤疤,隐藏在她的每一道骨头缝里,只要触到疼处,便会重新渗出血液。

过去,为着得到男人,也为着男人得到自己,她处心积虑,想尽办法,最终失去一个个男人。

过去,都是她主动出击,不管是刘二柱刘全福还是崔长耿马小国。

王翠芬厌倦了自己不知廉耻的行径,厌倦了自己付出后被男人抛弃的命运。

现在,杨振宇却如此热烈地向她示爱,情愿和她终生相守。

这是多么难得的爱情啊。

是的,没错,是爱情,是王翠芬想了半辈子、梦寐以求的爱情!

她想对杨振宇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想要告诉他自己一定会好好珍惜这段缘分......

可惜,她挣脱不了杨振宇的怀抱,他的呼吸湍急如河。

他的手已伸进她的毛衣。

王翠芬下死力推开了他。

“振宇,不能——真不能,如果你真的喜欢我,想和我过日子,就明媒正娶了我吧!”

杨振宇愣住了。

他没想到王翠芬会在节骨眼上拒绝了自己。

听马小国和赵楠的暗示,这娘们儿不是会轻易上手的吗?

是不是自己操之过急了?或者还没到火候?

他有些羞恼也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

明媒正娶,这可是王翠芬口里说出来的话。

杨振宇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在他的迟疑中,王翠芬已凛然整理好衣服,随之她拉开了门,旋风一样下了楼。

外面阳光热烈而真实,王翠芬深吸一口气。

不管是欲擒故纵,还是欲迎还拒,王翠芬不想重蹈覆辙——用身体去俘虏她喜欢的男人。

终会失败,终会留他不住,崔长耿和马小国就是最好的例子。

王翠芬回头看了一下三楼的窗户,然后大步向门外走去。

不管结局如何,她相信今天推开杨振宇是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

第404章 乔丽丽对赵楠再次下手了 “她提出明媒正娶?”

赵楠听到杨振宇的话吃了一惊。

显然王翠芬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很重视,不会象对待马小国那般轻率。

“是啊,节骨眼上她挣脱开来了,我还想着让她一心一意从了我,然后她自然会跟马小国断了往来。”

杨振宇苦笑着说道。

赵楠抽着烟低头思忖,明媒正娶有点吓人,要是大张旗鼓央了媒人去到王翠芬家提亲,弄得大李庄人人皆知,以后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

杨振宇最后一拍屁股去了内蒙,王翠芬奈何不了他。

但赵楠还在枫城县政府上班,依着王翠芬的性子,惹急了闹腾起来,不把赵楠逼着跳楼也会让他无地自容。

杨振宇可不是什么正经来头,既不是国家干部,也不是什么公子哥,他只是马小国的一个生意上的朋友,空有一副好皮囊而已。

“看来这事还需要时间,别急,她还会来找你的,到时我们再想办法。”

赵楠安慰杨振宇,看看窗外天色不早,他决定回家给爷爷煎药。

“我看用不着拖延下去了,这事想来简单,干嘛费如此大的周折。”杨振宇站起身递给赵楠一支烟,帮他点着。“你们也太婆婆妈妈了,大老远让我来枫城,又是租房又是买鸡,花钱不说,浪费时间和精车,我看咱们不如快刀斩乱麻,早点结束此事,免得夜长梦多这娘们儿又生出啥幺蛾子!”

赵楠怔了片刻,问道:“这本来是费精力的事,女人惹毛了可比男人可怕,既然你说要快刀斩乱麻,你说说怎么个斩法。”

杨振宇叼着烟露出坏笑,俯下身子将嘴凑到了赵楠的耳朵边说了几句。

赵楠吃一惊,转眼一想有何不可,不就是断了王翠芬对马小国的任何念想嘛。

“她要不答应呢?”他问杨振宇,有些吃不准。

“你不是说她还会再来吗?——她肯定会来,我这样好的条件,她可舍不得放手,放心吧,她第一次会拒绝我,第二次会害怕失去我。”

杨振宇的笑从唇角溢开来,泛在脸上,有着志在必得的傲气。

赵楠跟着笑起来,他摸着衣兜里,这间房屋的钥匙他留着一把。

......

和杨振宇说好的时间是星期一的傍晚。

赵楠星期天下午去了大李庄,他得去见见王翠芬。

开着借来的旧吉普车一路行来,老远就看到东风砖瓦厂的大烟囱冒着白烟。

心想这乔丽丽真是幸运,李光明一走,婆婆病倒在炕上,她年纪轻轻就成了东风厂的女厂长。

车子经过东风厂门口,赵楠猛踩了一下油门,顺着向东的河边小道开下来,停在了河滩上。

他没有去乔荞家,径直去了养鸡厂。

王翠芬正往纸箱里装鸡蛋,一见赵楠来,脸上有着惊喜。

“你一个人来的?”她问赵楠,抬头朝大门口看了看。

没见到杨振宇,心里空落落的。

“他病了呢,受了凉,昨天又跟我们喝了点酒,上吐下泻还发烧,今天我陪他去了医院,大夫让他休息几天。”

赵楠说着看王翠芬一脸担心的样子,知道她心里牵挂着杨振宇。

“那你不照顾他,跑来做啥?”王翠芬手里的鸡蛋都快握不住了,心上人病着,她能不担心吗?

“我来给他买只鸡,他说城里的不一定新鲜,非要让我上你这里来挑。”

“哦。”

王翠芬明白了,杨振宇不是想吃鸡,而是想她了,一个单身男人病在床上,没有人伺候,也怪可怜的。

一时间柔肠百结,当着赵楠面又不好说什么。

那天从杨振宇家回来,心里惴惴不安,虽然拒绝了杨振宇,但怕他就此撒手了断,那么自己的所有希望都会破灭成灰。

“我这就给他抓只鸡,我在这边杀了洗干净,你拿去直接炖了让他吃。”

王翠芬放下手中的活准备去鸡舍。

赵楠却说:“今天迟了,我回去还得去镇上办点事,要不你明天给他送过去吧,正好看看他。”

“那也行。”

赵楠的话正合王翠芬的心意。

要不是这会子忙着装鸡蛋,她现在就想跟赵楠进城。

“那我先回去了。”赵楠确定王翠芬会来,不光会来,而是焦急万分想要见到杨振宇。

他上了车发动起车子。

调过头爬上河滩小道,看看太阳已在西边,心想着得去找一下马小国,有件重要的事得给他说说。

车子经过东风厂门口,他庆幸乔丽丽这几天很安静,没有再来打扰他。

拐过一个弯一抬头,却见不远处一个人站在路当中——一个女人!

没错,正是乔丽丽。

赵楠的车停了下来。

没等他下车,乔丽丽已走到了车窗边。

“看样子你很忙啊,赵楠。”乔丽丽的声音很悦耳。

“是,有些忙,刚去鸡厂买只鸡。”他镇定自若解释,看乔丽丽的脸上有着奇怪的笑意。

“是吗?不是去买鸡吧,是在讨好王翠芬,好让她赶紧答应嫁给姓杨的,然后你们可以让马小国顺理成章地和她一刀两断。”

赵楠只好笑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才好。

“这么好的主意可是我出的,你看你,到大李庄快跑断腿了,也不来看看我,桥给你们搭好,没过河你就想拆桥呀?”

乔丽阴阳怪气的腔调让赵楠很不舒服,为了应付他尽量显得诚意。

“哪能,这事还悬着,等办妥当了我一定感谢你这位大恩人。”

“怎么谢?”乔丽丽趴在车窗上盯着他的眼睛。

赵楠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扑到了自己脸上,象蛇的信子在舔舐着他。

“到时你会知道的。”

“我可没耐心等那一天了,万一王翠芬鬼迷心窍跟了杨振宇私奔了,你都不认得我是谁了。”

乔丽丽说着将一只手伸进来,大胆地弹了一下赵楠的脑门。

有些疼。

疼痛让赵楠清醒过来,他愕然望着乔丽丽,等待着她说出迷底。

“今天星期天,我想去城里小院住一晚上,还想和你喝几杯——说好了,这次你可不许再丢下我跑掉,我要是喝醉了会信口开河,说不定被你惹急了,跑到王翠芬跟前把老底给兜出来——哈哈哈,王婶子一听马小国和你设计捉弄了她,还不得把你的皮给揭了!”

冷风,在平原上卷起尘沫。

冷风,一下子扑进了车窗,钻进了赵楠的脖子。

他打了个寒噤。

咬着牙刚要说什么,乔丽丽已绕到了一侧。

她打开门,跳上车坐定,抬了抬下巴命令道:“开车啊——还愣着干嘛,我还要包饺子给你吃呢!”

第405章 他得听乔丽丽的安排 吉普车在去往枫城的沙石路上行驶着。

车窗开着,赵楠一直在吸烟,他的心在车子的颠簸中起起伏伏。

说真的,他已开始后悔起了自己参与到这桩蠢事,开始怨恨起了马小国急病乱投医——怎么可以愚蠢到听取乔丽丽的馊主意!

这明明是小事一桩,不就是不想娶王翠芬为妻吗?不就是不想和她继续来往吗?

直截了当告诉她就行了啊!王翠芬还能杀了马小国不成?

没错,马小国是睡了她,可那是王翠芬主动投怀送抱,谁也没有强迫她,是她心怀鬼胎,想着从乔荞手里抢走马小国,现在杨振宇一出现,长相英俊不说,身份还是国家干部,将来会成为枫城县的大人物——王翠芬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马上对杨振宇动了心思。

这样的女人,换成赵楠会一脚踹开,哪怕睡了她又何妨!

当断不断,后患出现。

眼看杨振宇下了狠心要做了断,不想乔丽丽跳了出来。

她卡住了赵楠的咽喉!

让他不能拒绝无法拒绝她的威逼——没有利诱,这次乔丽丽连涩诱一下的兴趣都没有了。

人家说得很明白,要是赵楠不从、不听她的安排、不上她的贼船,乔丽丽会将他和马小国伙同杨振宇算计王翠芬的事捅出去!

这不是威逼是什么?

赵楠的喉结动了动,不想看坐在副驾上的乔丽丽,他朝车窗外吐了一口痰。

他在此时理解了马小国对王翠芬的忌惮。

有的女人如蛇,一旦她缠上你,不会轻易松开,王翠芬和乔丽丽就是这种毒蛇。

“你不用这样磨磨蹭蹭,我又不会吃了你。”

乔丽丽眯着眼睛打量着赵楠的侧脸,看他一路无语不停地抽烟,旧吉普车开得慢如蜗牛,知道他心里有着万般不痛快。

心里好笑起来:想不到你赵楠会有今天,这不正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车子有毛病,开不快的。”赵楠嘟囔了一句。

恨不得这车突然坏了,或者天塌了地陷了,自己好有理由挣脱乔丽丽的魔掌。

乔丽丽笑出了声,懒洋洋说道:“饺子啥馅的?还是包羊肉的吧,看你上次喜欢吃。”

她说得亲切自如,像是对自己男人说一般。

赵楠心底的恼恨如江水决堤,反感和厌恶夹杂着说不清的情绪涌向心头。

原来,这女人果真如姬玲玲所说,心怀诡诈,手段非凡!

“我知道李光明离家出走的原因!”赵楠开了口,声音很大,他关上了车窗。

“哦,他走他的,他走了,我还得活下去是不是?”乔丽丽已料到他想说什么。

“是吗?一个男人要是知道自己的媳妇生的孩子不是他的种,他的心能不死吗?可惜了李光明无能,顾着李家的名声,换成我,我是万万都不会放过你的,更不会放过李忠!”

他回了一下头,眼睛里迸出烈火。

乔丽丽嫣然一笑。

“难不成你要替李光明出了这口怨气?赵楠,我还真没看错人,我就喜欢你这股劲儿,爱憎分明,真象个男人!”

赵楠鼻子里哼了一下。

“没有用的,赵楠,现在李光明不再了,他不会再回来,他宁可死在外面也不愿意接受自己戴了绿帽子,所以,这个男人其实是个窝囊废!”

“他不来,这不还有你吗?我婆婆时日不多了,李家的家产都在我手上,就算你不用上班工作,我乔丽丽照样可以养活你!”

“我知道你嫌弃我——可是这世上活着的人,又有几个是干净的?哪个人不是为了名和利活着,为了追求想得到的一切,不惜付出不想付出的代价?”

“你尽管鄙视我,尽管讨厌我,有一点你得知道,在我心里,是真心喜欢你的、真心爱着你的!所以说,我为了得到你,也得付出一些代价!”

乔丽丽说完打开了靠她的窗户。

旷野的风象一面巨大的冰块覆盖过来,冰冷和窒息的感觉让赵楠喘不过气来。

是的,没有用的,即使他提到李光明的出走也没有用的。

乔丽丽没有他想象的软弱,远比他想象的厚颜无耻!

眼前光景,他得想法设法保全自己——只有保全自己,他才会保全自己在县政府上班的名誉,保全自己不会中了她的奸计。

他能想到乔丽丽使惯了的手段,今晚得逞后,将来就是逼婚。

——可以说她怀了赵楠的孩子。

——也可以说赵楠强迫玷污了她的身子......

赵楠踩下了油门,车子猛地一窜,象一只发怒的野兽,嘶叫着向枫城狂奔而去......

第406章 将乔丽丽绑了起来 买菜。

买羊肉。

直到和乔丽丽走进院子,赵楠甚少言语。

烧火,沏茶,乔丽丽在家中如蜂蝶穿行花丛,即将降临的幸福使她相信:赵楠只是嘴上犟一下,男人没有不喜欢美人的。

这一次,她绝不会失手。

因为她卡住了赵楠的喉咙。

乔丽丽在厨房做饭,赵楠冷静下来。

其实,在车上,他已想好了一切。

激怒不得乔丽丽,但也不能让好得逞,等到明天傍晚王翠芬走进杨振宇家,一切都会重写。

他必须将计就计。

饺子端上桌的时候,赵楠的脸色缓和下来。

“好吃吗?”乔丽丽拿出酒斟满两杯。

“好吃——你包饺子是一流的,我喜欢吃。”

赵楠言语流露出温顺,乔丽丽喜出望外,将酒递到他杯中,与他碰了一下,各自一饮而尽。

“赵楠,你不会怨我吧——”

“咱不说这个,既然你有心留我,不如我陪你一醉方休吧。”

赵楠打断她,拿过酒瓶倒满酒杯。

乔丽丽眼睛滴溜溜转了一下,嬉笑道:“你不会三下五除二灌醉我跑了吧?你要真这样做,休怪我无情!——你和马小国明天要不要面对你们身边的人,可全在我乔丽丽的身上!“

赵楠当然明白孰轻孰重。

他笑道:“我这人说话算话,说了要陪你就陪到底,反正像你说的,李光明也不会再回来了,我也算对得起他,你说对不对?”

乔丽丽赶紧称是,激动得手发颤,给赵楠夹了几个饺子,又和他连碰了几杯。

两盘羊肉饺子没吃完,一瓶酒却喝得差不多了。

乔丽丽没有醉,她不能醉。

赵楠装着醉,他心里明镜一样。

“你说,你心里除了恨我,有没有半点喜欢?”乔丽丽问得真诚,眼神迷离间波光闪烁。

”喜欢不是一时,一时的喜欢不是你想要的,你要的是长久的喜欢,对不对?”赵楠反问她。

乔丽丽心里顿时百感交集,没想到,赵楠终是懂得自己的心啊。

她在赵楠温柔的注视下和他碰了好几杯。

这一次,她放下了警惕。

反正,赵楠是跑不掉的了。

她的手如藤蔓一样缠绕过来,赵楠任她扭动,任她嘴里吐着凌乱的呓语。

他抱起了她。

不是放在床上,而是将她反转过来,两只手紧紧交叠在一起。

“赵楠,轻点——你这是做什么?”

乔丽丽吃不准赵楠要干嘛——他下手是重了一点。

赵楠迅速从裤兜里掏出车上的绳子,不管乔丽丽如何挣扎,熟练地、准确地将她捆得结结实实。

然后,他捏住了乔丽丽的下巴。

“放心,我不会杀你,杀你我怕脏了我的手,污了我的英名!”

乔丽丽的眼中只剩下了恐惧,她的嘴大张着吐不出一个字。

“你利用了马小国,然后让我们利用了王翠芬,你无非想见到我得到我想要嫁给我!我告诉你,我就是去死也不会娶你,更不会喜欢你!我以前是同情过你,那是相信了你的谎言!以后,我们还会见面,但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我恶心你来着!岂止是恶心,我憎恨你这样的卑鄙小人,你对李光明所做的一切,对乔婶所做的一切——还有我所不知道的一切,都令人恶心之极!”

赵楠说完,将洗脸盆架子上一条半新不旧的毛巾撕了开来,他蘸上水,拧了一下,再次捏住了乔丽丽的下巴。

不容她做出垂死挣扎,赵楠将半条毛巾全塞到了乔丽丽的嘴里。

“你不是喜欢喝酒吗?不是喜欢拿酒灌醉男人得到他吗?来——今天就让你尽兴了!”

赵楠说着将酒瓶倒提起,剩下的酒水一股脑儿全淋在了乔丽丽的头上。

“明天晚上我会来给你松绑——最迟后天早上!放心,你不会冻死也不会饿死,你会好好忏悔一下你做过的错事,以后一定有个新的开始!”

他拖过乔丽丽,将她放倒在地上,用绳子的两端穿过大衣柜,将她栓在了衣柜的一个脚上。

乔丽丽的双眼流出绝望的泪水。

她五脏六腑都在翻腾着懊悔和仇恨。

她想说我会杀了你将你大卸八块丢进茅坑里——但她的舌头僵硬无法动弹!

赵楠看出了她的想法。

他将食指放在唇上,英俊的脸浮出笑意。

“嘘——乔丽丽,好好的,要是这事传出去,你勾引男人不成,反被绑在家中尿湿了裤子,这不成了头号新闻吗?你可是枫城平原上赫赫有名的女企业家啊!”

他将一床被子扔在了乔丽丽身上。

寒冬腊月,他可不想让她活活冻死。

然后,赵楠锁上了房门。

再锁上了院门。

他掰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和指头,听到咔嚓的响声。

原来自己还象当年那般年轻,但却有了年轻时未曾有过的老辣沉稳。

第407章 是亲家也是冤家 星期一。

王翠芬大清早去养鸡厂,心里念念不忘要给杨振宇杀只老母鸡送到城里去。

她决定了,不管怎样,这次去了一定好好伺候生病的杨振宇,让他享受一下自己的柔情和蜜意。

心里酿着美酒一样的心事,王翠芬穿过大李庄,步履轻盈地走在小道上。

不想,和一个人不期而遇。

这个人,正是她的亲家母乔荞!

眼看躲不过去了,王翠芬有些后悔自己今天起得太早,都怪昨晚想着杨振宇睡不着。

好多天她都怕遇到乔荞,怕和她正面面对,不想今天遇巧了。

五步之外,两人都停了下来。

乔荞盯着王翠芬,看她打扮得花红柳绿,头发剪成了时髦的样式,脸上的香粉擦得均匀白晰,嘴唇上还抹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胭脂。

果然恋爱中的女人焕发新颜,王翠芬这样子,分明是为悦己容。

乔荞冷笑了一下。

王翠芬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想今天让她撞上了。

新仇旧恨齐刷刷逼上心头,乔荞向前一步,抬起下巴,开了口:

“王翠芬,你气死了我爹,还没向我道个歉呢!今天,你要是不跟我去我爹灵牌前磕个头,我不会答应的!”

王翠芬心里泛虚,脸上一点都不认输。

她瞅着乔荞——这婆娘好久不见憔悴不少,脸色黄中透着苍白,人也消瘦了一圈。

想来坐过牢死了爹又加上红星砖瓦厂停了产,没有几个女人能经得起如此折磨。

最要命的是,王翠芬抢走了马小国,这个让乔荞心仪的男人,最终成了王翠芬的俘虏。

就算现在王翠芬选择了杨振宇,乔荞也不一定和马小国能走到一起。

她多少了解乔荞,丑婆娘可是一个有气节的女人!

“你爹都去投胎转世了,这可是大好事,你让我道歉——道哪门子的歉?——感谢我都来不及呢!”

王翠芬皮笑肉不笑说道,准备往前走。

“慢着——”

乔荞张开双臂挡住了她。

“王翠芬,你还要不要脸啊?你说你多大岁数的人了,做出的事真是羞辱先人!让你认个错有那么难吗?”

乔荞咽不下这口气,王翠芬嚣张跋扈的样子实在太气人了,说心里话,她不想再看到王翠芬,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想提一下。

可偏偏今天撞见她了。

“哎吆喂,我要脸干嘛?我要不要脸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一没进过牢,二没亏过人,说不定以后啊,还能当官太太进了城,你说我要脸做什么?”

王翠芬一脸得意,说话尖酸刻薄。

乔荞琢磨着她的话,有些听不懂,心里的怒火熊熊燃起,她上前一把拽住王翠芬,往河滩的院子里拖。

“你想干吗?你不要逼我——姓乔的,你爹的牌位早被你哥哥嫂子拉到乔家泉去了,连你爹娘的棺材都拉走了,你有本事怎么不拦下?偏拿我出气,你有本事干嘛不把你爹娘葬在这里!”

王翠芬厉声喊道,想要挣脱开乔荞的手。

“那是我愿意让他们拉走,我们的家务事不用你操心,王翠芬,是你恶言恶语气死了我爹,我爹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宁!走,你去磕头认错,不然以后刘梅英生了娃也不会让姓王,直接随了我的姓!”

乔荞在气头上,力气有些惊人,拽着王翠芬往前走。

这话戳到了王翠芬的心尖上,王大强和刘梅英听了乔荞的话已和她断绝来住,现在,乔荞又拿刘梅英肚子的孩子说事——不让孩子姓王,要冠上乔荞的姓,这不是拿耳光扇王翠芬的脸吗?

自己的儿子做了上门女婿已够丢人,要是孙子姓了乔荞的姓,那不是羞王家祖宗的声名吗?

“放你娘的屁!我告诉你丑婆娘,你胆敢这样横行霸道,索性王大强休了你家闺女,生的娃我们王家也不要,反正你这辈子嫁不出去,生出的五个闺女也和你一样注定是寡妇的命!”

王翠芬跳了起来,挣开了乔荞的手。

乔荞被彻底激怒,扬手过去,左右开弓给了她两个嘴巴子!

用力过猛,打得王翠芬整个人都懵了。

她捂着脸盯着乔荞,吼道:“好你个丑货,居然敢打我!你也不撒泡尿瞅一下子自己,配打我的脸吗?自己长得丑找不到男人,心里存着恶气找我撒野,你咋不问问人家马小国喜不喜欢你——他就是嫌你丑,咋的,你不服气去找他论理,看他喜不喜欢你!”

乔荞冲上去,一把撕住王翠芬的衣领。

“我没你那么贱,专找男人投怀送抱,马小国喜欢不喜欢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不喜欢他——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和他之间清清白白,他要娶你,你要嫁他,那是你们之间的事!”

“呵呵,你不就是喜欢他吗?正好,他也喜欢你啊,明里暗里帮着你不说,现在踢开我要来娶你呢!我王翠芬不差男人喜欢,他一个土鳖老板也没啥能耐,比他好的在城里等我呢,人家还是县政府上班的国家干部,说不定将来是枫城的一把手呢!”

王翠芬毫不畏惧乔荞的目光。

她心里可怜着乔荞,就算她扇了自己两耳光,也不过是出出怨气罢了。

王翠芬之所以没有还手,是想着她爹真的是被自己气死的,别说打两个耳光,要是真扯着自己去灵牌前磕个头,她也认栽了。

毕竟,刘梅英是自己的儿媳,她的肚子里怀着王大强的骨肉!

乔荞从王翠芬的眼睛中看到了骄傲。

没错,是骄傲!

这个女人,做人没啥长进,勾引男人绝对炉火纯青,从来都是赢家。

如此说来,她又找到了新的下家新的目标,对马小国已撒开了手。

乔荞将信将疑,王翠芬的话,大多是小说,杜撰了骗自己也骗别人。

“那我得恭喜你!王翠芬,你还是顾着点脸面吧,毕竟我们都有儿女,将来他们还得活人,不管你要嫁给谁、攀上了哪一处的高枝,我想我们之间的恩怨都不会平息!我还是那句话——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今天你让我逮着,无论如何就得到我爹的灵牌前认个错,不然我有本事让你这养鸡厂赔得一根鸡毛都不剩!”

乔荞撕着她的衣领没有松手。

王翠芬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果敢——必死的果敢。

她有些害怕,更有些担心。

养鸡厂就在乔荞家对面,别说丑婆娘是一个聪明人,她那几个闺女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一不小心,鸡厂出了事可咋办?

那可是王翠芬的命啊!

“行,我答应你,不管怎么说,你老爹走得太突然,我可以跟你回去烧香磕头,但以后我这鸡厂要是出点差错,我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你!”

王翠芬说话依然硬气,乔荞松开了她,看她走在前头,半高跟的皮鞋踩在田间小道上,小腿微微在颤抖。

她终究还是底气不足啊!

第408章 继续与她柔情蜜意 真是晦气得不能再晦气的日子。

大清早活见鬼了!

王翠芬从乔荞家磕完头出来,心情差到了极点。

也好,终究这一关是逃不掉的,王翠芬知晓迟早要去面对,乔荞把他爹的灵牌供在自己家的堂屋,就是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认错就认错吧。

磕头就磕头吧。

两巴掌都挨了,还在乎这些干嘛。

王翠芬安慰着自己,扭着腰肢走进自己的养鸡厂,心里缓过劲来。

“丑货,老娘这两巴掌迟早会还给你,别高兴太早!你现在代管着李光明的一个破厂子,都快倒闭了,我这养鸡厂可是蒸蒸日上啊,等我嫁给杨振宇成了官太太,再慢慢收拾你也不晚!”

王翠芬抓紧帮着雇来的两个婆姨干活,调整着自己的心情。

今天的心情可不能受到影响,杨振宇病着,自己要拿出十二分的精力去伺候他。

早上因着遇到乔荞耽搁了不少时间,中午又得回家给她几个小子做饭。

最近王二狗说刘梅家的老院子时常锁着门,王大强两口子都没了踪影,害得三个小子蹭饭都蹭不上。

王翠芬可不关心王大强和刘梅英去了哪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同理,被招赘做了上门女婿的儿子也是泼出去的一盆水,她管不了那么多,谁让他们听了乔荞的话和她断了往来!

做完中午饭对着镜子仔细捯饬了一下,匆匆忙忙赶到养鸡厂,将早上杀好的一只鸡装在网兜里,王翠芬骑上车子,风一样向枫城方向驶去。

近乡情更怯。

快要上楼时,王翠芬摘下头巾,摸摸自己的胸口,心跳得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一般。

敲门,好半天门才开。

杨振宇出现在她面前,笑容依旧,人却有些萎蔫。

“快进去躺着,别冻着,外面风大。”

王翠芬赶紧扶住他,将他搀到卧室。

“没那么严重,只是有些肠胃感冒,不想吃东西,就馋一碗鸡汤。”

杨振宇靠在床头说道,他的手被王翠芬紧握着,舍不得松开。

“这不给你送过来了嘛,我这就给你炖上,放几个红枣,一会就好。”

王翠芬一听杨振宇想喝鸡汤,扶他躺下,自己去了厨房,一番操作,将鸡炖在了炉子上。

然后端了一杯红糖水来到榻前,小心用勺子舀了递到杨振宇唇边。

“我自己来——看你忙的,你歇会,厨房有吃的,你自己吃点,在这里和自己家一样,别客气。”

杨振宇爬起来,想要接过杯子。

王翠芬在他的肩上打了一巴掌,娇嗔道:“老老实实躺着,我伺候你就是了。”

杨振宇只好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

“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他抬眼望着王翠芬,眼中满含深情。

“你这个冤家呀——”王翠芬伸出手指在他的额头上戳了一下,“我不来谁来?莫非你不希望我来?还是你心里有着别人?”

杨振宇伸手抓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这回王翠芬没有挣扎,老猫一样匍匐在他胸膛,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人间最美妙的声音。

“你听我这每一次的心跳都在叫着你的名字,你咋不懂我的心呢!翠芬,那天怪我太冲动,惹你生气离开,我的心难过了好几天。”

杨振宇温柔款款,言语醇厚如酒。

王翠芬听得整个人都酥了。

“不怪你的,是我想着我们岁数不小了,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我这辈子,难得遇到你这样一个可心的人,我怕自己随了你又被你轻看,所以......振宇,我好怕,怕你骗了我,怕你不要我.....”

王翠芬难掩真情。

杨振宇松了一口气。

看看腕上的手表,离天黑还早。

有些事有些场景的出现,还不是时候。

他抚着她的头发细心安慰,继续与她柔情蜜意。

第409章 剧情中断了 王翠芬惦记着锅里的鸡汤,起身去了厨房,杨振宇听到了她嘴里哼着轻快的小调。

心想:要是自己真是杨振宇,这娘们倒也有真情流露的时候。

可不是嘛,王翠芬在厨房哼着曲儿,脑海里浮想联翩,她已开始幻想着城里人的生活,幻想着自己再也不用养鸡喂猪,幻想着嫁给杨振宇成为官太太的种种好处......

她的心在巨大的喜悦中膨胀着,早上遇到乔荞带来的所有不快一扫而光。

鸡汤盛在碗里,撒上香菜蒜苗,金黄上面飘着嫩绿,看着都有食欲。

王翠芬端到床前,催促杨振宇快尝尝。

“味道咋样?你要喜欢这一口,我天天给你煮着喝,咱家最不缺的是鸡了,我以后专挑好的鸡给你补身子。”

杨振宇低着头喝着鸡汤——味道的确很鲜美,只是他食不知味。

以后——没有以后了!

王翠芬在这样的场景里是好女人,但她心里装着满满的算计。

不然她不会表现得这样贤德温顺。

她对马小国早已封情锁心了!

喝过鸡汤,已近下午,王翠芬开始打扫屋子清洗衣服。

她非要把自己的勤快能干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么,就给她这样的机会吧。

反正,这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充满期望和憧憬的表演,她如此卖力,就是为了能嫁给“有身份、有工作”的杨振宇。

杨振宇睡了一会。

但没睡太实,看看手表,差不多到点了。

也就是说,真正的好戏和重头戏必须要上演了。

他去卫生间洗漱了一下,出来时看王翠芬坐在窗口发呆。

她发呆的样子也是刻意的,一只手托着香腮,一只手放在膝盖上。

电影看得多了,善于模仿和学习才是有心计的女人的必修课。

她不能让杨振宇轻看自己,自己虽然是农村妇女,但也有着淑女的样子。

“翠芬,你想什么呢?怎么不开灯?不过这样看你更美,像画里的人一样。”

杨振宇衷心夸赞着她,坐在了她的身旁,手臂轻轻环住了她。

王翠芬就势靠在了他的怀里。

“我在想,你会不会真的爱我?会不会真的娶我?毕竟我们之间有着悬殊。”

王翠芬患得患失,这是女人典型的恋爱期综合症。

杨振宇何尝不懂,他的胳膊加重了力量,下巴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傻瓜,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你还想这些,爱情是不分地位不分阶层的,假如我是一个农民,难道你不愿意爱我了吗?”

王翠芬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个问题还真是聪明。

但她更聪明地回答:“你要是农民,也是我心里头的那个人,正好可以陪我种庄稼,陪我养鸡,我巴不得呢。”

杨振宇很佩服她将假话说得如此深情。

他的嘴唇滑了下去。

王翠芬浑身哆嗦了一下,这一次她警告自己,不能再任性拒绝。

——这回可是杨振宇主动的。

火苗一旦燃烧起来,瞬间成了火海!

王翠芬被火团团包围起来,她分不清了方向,她辨别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只是觉得整个人身轻如水,却被火舌火手不断袭击,容不得她挣扎,她沸腾起来,很快化为火的一部分,随着火焰纵情燃烧了起来......

怎么到床上的,王翠芬不记得了。

怎么开始的,王翠芬不记得了。

只记得突然听到门响了一下,没来及反应过来,有人已推开了卧室的门,拉亮了灯。

然后,她看到了赵楠和马小国站在了床头。

她尖叫了一声,扯过被子蒙住了自己。

“怎么回事?姓杨的,我还把你当朋友,赵楠说你病了我专门来看你,没想到你霸占了我的女人!”

马小国朗朗说道,声音充满了夸张的怒气。

杨振宇不紧不慢穿上了衣服,似笑非笑回敬道:“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女人——她可从未说过你和她之间有过什么,还有,霸占两个字你用错了地方,王翠芬和我是自由恋爱,两厢情愿,何来霸占一说?”

马小国一把扯开了王翠芬身上的被子。

他如愤怒的野兽一样咆哮着:“你不是一心一意要嫁给我吗?你不是非我不嫁吗?你这个样子,怎么对得起我对你的好?你个不要脸的婆娘,还到处说我睡了你,现在,你还有脸回大李庄吗?有脸面对我吗?”

王翠芬在羞恨交加中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赵楠闪出卧室。

马小国用手指着她继续吼道:“从今往后,休要再让我看到你!休要再提我和你有过交往!我马小国一世英名全毁在了你这婆娘手里!”

“还有你——”他指着杨振宇说道:“我不会放过你,愧我把你当朋友,你要识相,趁早从枫城滚出去,不然我会要你好看!——你摸摸自己脖子上有几个脑袋!”

杨振宇没有说话。

马小国出了卧室,随后和赵楠甩门而出。

楼梯上传来了愤怒的脚步声。

一屋子的静寂象冰冷的海水漫了进来,杨振宇点着了一支烟——王翠芬想起他说过不抽烟的。

烟味呛人,杨振宇终于开了口:“你原来和马小国有一腿啊!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

王翠芬做不出任何的解释。

任何解释都失去了解释的力量。

她缓缓起身,一件一件穿上衣服。

最后,她来到了客厅,扑通一声跪在了杨振宇面前,抱住了他的双膝。

“求你——不要嫌弃我!求你——不要离开我!求你——不要再生气!都怨我都怨我,我只是想嫁给一个可靠的男人,想要好好和你过日子——”

“够了!不要再说了!你不是想嫁给可靠的男人,你只是想嫁给有嫁有势的男人!你看我比马小国强一些,弃了他从了我,你这样的女人,可耻!可恶!”

杨振宇推开她,进了卧室锁上了门。

王翠芬站起身,因恨则刚,她突然就心硬了起来。

她理了理头发,提起自己的包,她回头看了一下杨振宇的家——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无情的男人,正如无情的命运。

谁让自己命不好呢。

她出了门,拉上门的一瞬间,她有那么点迟疑——赵楠和马小国是怎么进来的,难不成刚才大门没锁好吗?

也许是的。

王翠芬没有多想。

她的脑袋嗡嗡作响一片混乱,无数的声音象尖利的铁器在她耳边嘶叫、呐喊。

她出了门才知道天完全黑了。

筒子楼里亮着昏黄的灯光,借着光亮她下了楼,冷风扑面而来,让她冷得打起颤来。

不过是一场戏而已。

王翠芬安慰自己。

她尽力了,她是那么认真地想要演好自己,不管是面对马小国还是杨振宇。

结果,她演砸了。

她演技是一等一的高级,只是还没进入想要的剧情,帷幕却已落下,到头来,她被命运抛弃在了台上。

早上还笑话乔荞是寡妇的命来着。

而最后,她笑话的也不过是自己。

该回大李庄了。

她走在街上,看满天星斗,知道自己的归宿在何方。

第410章 给乔丽丽松绑 马小国可以放心的喝一场酒,当然少不了请赵楠和杨振宇。

他可以放心醉一场,从此可以放心的睡个安稳觉。

不再担心王翠芬生出事端。

赵楠还有别的事要做,他让马小国和杨振宇在家等着自己,他去了乔丽丽的小院子。

经过一天一夜的捆绑,乔丽丽已彻底的绝望了。

她像一只羽毛凌乱的小母鸡,等待着任人宰杀。

前半夜她还试着挣扎了一下,后半夜她已丧失了所有气力。

炉火渐渐熄灭,屋子里泛起冷意,到了天明时分,水泥地冰冷瘆人,她用脚和腿子将被子半卷在身底下,忍受着巨大的恐惧睡了过去。

恶梦如惊涛骇浪,惊醒她时在中午。

乔丽丽内急,比内急更可怕的是她觉得赵楠不会再来,她被世界所抛弃,说不定要被活活饿死或者渴死!

她竖起耳朵,听着屋外的任何响动。

车流声,人们的说话声隐约传来,让乔丽丽一次又一次涌来活着的渴望。

她环顾四周,这间房子曾是她和崔长耿幽会的场所,除他之外,只有张凤女和李光明知道这个地方。

张凤女是下不了炕行不了路的。

李光明早杳无音讯。

那么,崔长耿看她一夜未归——直到第二天的中午还没出现,会不会起了疑心和担忧?会不会寻她而至?

乔丽丽睁着美丽的大眼睛,求生的本能让她一遍遍祈祷着崔长耿能出现。

直到日过晌午,小院死寂一片。

屋里冰冷依旧。

乔丽丽无声地抽泣着,最后想嚎啕大哭,可惜她发不出声音。

哭泣让她放松,结果,如赵楠所愿,乔丽丽小便失禁了......

......

天黑透的夜里,大门终于响动了一下。

随后,屋子门被打开,赵楠进来拉亮了灯。

他看到蓬头垢面的乔丽丽,双眼红肿,脸庞变形,象一只将死的青蛙半躺在地上,眼睛惊恐地望着自己。

他走过去解开了绑在大衣柜上的绳子。

乔丽丽动弹了一下,赵楠提起她——象提一个破麻袋,翻转了她的身子,解开了她手腕上的绳子。

她的两只手肿得像发过了头的馒头,赵楠将她拖到了椅子上,这才发现她真的尿湿了裤子。

他笑起来,有些天真的坏意,更有些幸灾乐祸的满足。

“你这样子应当让大李庄的人看看,不然白浪费关了你一天一夜!”

乔丽丽连翻一下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怕激怒赵楠,怕他杀了自己,或者再把她绑起来关在这院子中。

眼泪不争气地滑过脸颊,乔丽丽对眼前这个男人的爱已荡然无存,她的心里溢着太平洋都盛不下的恨!

只要活着,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乔丽丽心里告诉自己。

赵楠明白她想什么——这个坏得肠子都发黑的女人,心里一定不甘心受了这般屈辱,她迟早会复仇,会等待时机。

“你不用再费尽心思想着扇动王翠芬了,她失败了,确切来说,她和你一样动机不纯,心怀诡诈,结果她掉在泥沼里了——马小国和我当场捉住了她和杨振宇,场面很火辣,不过她和你一样脸皮厚,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看怎么说,照样会恬不知耻地活着!——记得回大李庄安慰安慰她,你们两个也算同病相怜啊!”

赵楠说完转身即将离去。

该说的他都说了,该做的他都做了。

不过,他趁着余怒未消补充了几句:“你胆敢再对乔婶一家动手动脚,小心下次我对你不客气!还有,我相信李光明会回来——就算他在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让他回到大李庄,得到他应当得到的!”

第411章 村里人很好奇 大李庄人惊奇地发现,村子里的两个冒尖婆娘,在春节前夕突然变得与以前不一样了。

先是王翠芬像做贼一样躲闪着每一个人。

就连早晨和傍晚井台边挑水这样热闹的场合,王翠芬都没有再出现。

只有在村子里少有人活动的时候,她家的二小子或者三小子前来挑水。

临近年底,村子里的社火队行动起来,每晚准时在麦场上敲锣打鼓演习至深夜。

眼细的婆姨们发现,不光是王翠芬最近没有出现过,年轻的小媳妇乔丽丽也看不到身影了。

有些蹊跷。

更有些想不明白。

流言逐渐四起,村里好事之人打听了一下东风厂的职工,说乔丽丽去了县城两个晚上,回来后又在家睡了两天三夜,回到厂里上班,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基本啥人都不愿意见!

再打听了一下王翠芬,鸡厂做雇工的两个婆娘透出风声,说王翠芬杀了鸡给城里的一个干部送去,第二天出现在鸡厂,但整个人都变了样。

“变了样?变成啥样了?”村长媳妇李桂花带头问道,装出关心和热情。

一大帮的婆娘们伸长脖子,想要知道王寡妇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

“像似不开心,又像似很开心,自顾自地说着话,骂着什么人,有时眼睛直勾勾的在门口站好长时间,有时又下死劲地干活!”

一个婆娘说完另一个年轻点的接着说道:“可不是嘛!昨天捡了鸡蛋装箱,她突然发起狠,将一箱子鸡蛋整个倒在地上,这还不解恨,发了疯似地将破鸡蛋一个个捡起来扔进鸡舍里,当时我吓坏了,怕她把鸡都砸死!”

围观的听众们咂舌不已,王寡妇一向精明能干,听这样子,似乎有点中了邪着了魔,再不成就是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身。

“他李家婶子,这可咋办啊?好歹咱们是一个村子里的乡亲,咱们得去瞧瞧王翠芬呐。”

刘嫂提议。

李桂花蹙着两道扫帚眉想了一下,觉得这个办法可行。

名义上是去探望关心一下王翠芬,实际上去瞧瞧她到底怎么了。

她不是说自己要嫁给马家咀的有钱人马小国吗?莫非遇到不测,婚事泡汤不成?

带着疑惑和好奇,村里婆姨们决定去看望一下王翠芬。

至于乔丽丽,大家都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一来乔丽丽年轻,二来她仗着年轻美丽根本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三来乔丽丽去了城里肯定是和男人幽会——保不定是和齐书记,也有可能新搭上了别的男人。

总之,村里的婆姨们不待见张凤女的这个儿媳妇。

......

去探望王翠芬时间选定在晚上,白天大家各忙各的,反正晚上有大把时间,不用去麦场上看热闹就是了。

村长媳妇还和几个婆娘凑了份子,出了钱从村小卖部买了二斤葵花籽、一斤水果糖、三把挂面。

到了王翠芬家敲门,开门的是她四小子王小虎。

一见众位婶子突然来访,他调头跑进厨房,告诉了王翠芬村长媳妇一帮人来到家中。

来不及拒绝,只能相迎。

“哎呀,你们咋大晚上来了,快屋里坐。”

王翠芬堆上笑脸,平息心绪,将众人让进堂屋。

“翠芬呐,好几天没看到你人出来,我们还以为你病下了,带着姐妹们来瞧瞧你——你没事吧?’

李桂花脸上的笑很做作,声音也很做作。

后面的人带着狐疑的神色打量着王翠芬,目光象要剥开她的胸膛,看看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们看到的王翠芬,果然不同与往日。

瘦得脱了相,一脸寡黄,头发好几天没打理,贴在后脑勺象一把刷子。

更可怕的是她怎么突然老得如此之快,象被霜打过的辣椒,失去了往日的娇嫩和嫣红,整个人都变得干瘪了。

“是有些身子不好,感冒了几天,不想吃东西,快到年下养鸡厂又忙,不得不挣命干活.....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王翠芬打起精神,心里实在不愿意看到这些是非婆娘。

她们一个个嘴尖舌长,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要嫁到马家咀准备办喜事呢,怎么也得请我们吃酒席啊!”

刘嫂窜到前面笑嘻嘻打趣道。

王翠芬的心象被皮鞭猛抽了一下,脱口而出:“我办不办喜事你操哪门子心!李全德死了,你男人被抓进牢里,你是心痒难受想男人了吧?”

刘嫂被呛得不知所云,站在她面前只好干笑着。

后面的人也跟着干笑。

气氛很尴尬,也很别扭。

但谁都看出来了,大李庄的冒尖货王寡妇和马小国的婚事告吹了、泡汤了。

李桂花反应过来,赶紧拿话岔开,只说快过年了家里要买一些鸡蛋,后面的几个婆娘也跟着说要只鸡要筐蛋。

王翠芬应付了几句。

她知道明天的井台边又添了关于她的最新新闻。

这帮婆娘们今晚出了她家便会翻出不同的版本。

索性,自己拿话震住她们。

“我和马小国的事黄了!是我提出来分手的,原因很简单,有人为了把自己厂子里的砖瓦卖给马小国,把她自己也搭了进去,并且,都是连卖带送!”

王翠芬的话把大家吓一跳。

不是因为她和马小国的婚事黄了,而是流传的事果然是真的——乔荞和马小国之间果真不清不白——丑婆娘为了卖砖瓦把自己搭了进去!

真下作!

真恶心!

真无耻!

真不要脸!

婆娘们的心思王翠芬看得透彻,总算有了乔荞背锅,她和马小国分手的事也算有了个合乎情理的解释。

但,她的话有着破绽和漏洞,有着欲盖弥彰的气息。

李桂花听出来了,刘嫂听出来了。

还有几个也听出来了。

凭王翠芬的手段,没有几个男人能逃出她的魔掌。

前些日子,她都主动逢人就说自己和马小国都那样了!

现在结局出现反转,王翠芬这般憔悴精神迷乱的状态,可不是乔荞插足这样简单!

总会有人知道迷底的!

李桂花笑着对她说道:“不管怎么样,翠芬妹子你得保重身子,你现在也算我们大李庄的风云人物,留在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依你这模样,男人多得你都挑不过来呢!”

说得大家都跟着傻笑。

王翠芬的笑很勉强很苦涩,她懒得再搭腔了。

送客出门,她一脚踹上大门,恶狠狠骂道:“闲得下不出蛋的东西,操起老娘的心来了!老娘就是嫁不出去,也比你们强!不就是个男人吗?只要老娘愿意,就算是玉皇大帝也敢拿下,要你们来看我的笑话,只怕还为时过早!”

她坚持着泼妇本色,心里却象刀割一样疼痛难受。

刚上了台阶,却听到了一串敲门声。

“谁啊?这么晚了有事吗?”她凶巴巴问道。

“是我,婶子,开门呐,我是乔丽丽”

听着外面的回答声,王翠芬怔住了。

第412章 乔丽丽告诉王翠芬真相 “你来我家干嘛?有事吗?”

王翠芬打开门挤出半个身子,冷冰冰问乔丽丽。

院子里的灯不太亮,照在乔丽丽的脸上,让她的表情有着一丝诡异。

“肯定有事啊,婶子,你让我进去,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谈谈!”

乔丽丽小声说道,语气很严肃。

王翠芬想了一下,打开了院门,让乔丽丽进了自己家的院子。

她以前喜欢过乔丽丽,那是想让她嫁给儿子王大强,想让她成为自己的儿媳。

可惜乔丽丽心比天高,凭着美貌和本事嫁到了李家,现今又成了东风厂的年轻厂长,王翠芬又和张凤女成了死敌,自然对乔丽丽再无好感。

剩下的,只是厌恶和憎恨罢了。

“说吧,什么事!”

王翠芬没有耐心去应付她,让坐到茶都免了。

她自己坐在炕头抱着膀子,看乔丽丽年轻俏丽依旧,但仔细察看,她的脸上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憔悴不安,眉目之间藏着忧郁,举手投足间没有了往日的娇蛮。

王翠芬心想: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和乔丽丽素日并无往来,平日见面都懒得打个招呼,今晚跑来,定是有事了。

“婶子最近过得不好吧?”

乔丽丽开了口,自顾自搬过一张椅子坐在了炉火旁,她的眼睛透着雪亮,盯着王翠芬的脸。

“我好不好管你什么事?你自己管好自己就行了。”

王翠芬没好声气。

乔丽丽笑了笑——笑得大有深意的样子。

“婶子,有些事瞒得了别人可瞒不过我,你最近桃花运不断,只可惜桃花运变成了霉运,你的好事鸡飞蛋打成空了啊!”

“别他娘的信口雌黄乱说话!什么桃花运霉运的,老娘的鸡好蛋好啥都好,用不着你操闲心!”

王翠芬恼羞成怒,她是个要面子的女人,岂容乔丽丽看自己的笑话。

听这小婊子的话,好像知道点什么,不然她找自己干嘛。

“婶子用不着在我面前逞强,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呢,换成哪个女人被男人抛弃都不好受,何况婶子一下子被两个男人都拒之门外——一个断了前程,一个断了后路,你伤心绝望也是能理解的事!”

像一把杀猪刀捅进了王翠芬的心房,疼痛让她从炕头上跳了下来。

自己经历过的奇耻大辱还嫌不够狠吗?非要乔丽丽再补上一刀!

“你快给我滚出去,别耍你的那些小聪明来挤兑我,我不是你姑妈,更不是村里那些没见识的老婆娘!”

王翠芬张开双臂撵起了乔丽丽。

她纹丝不动,二郎腿晃悠着说道:“婶子和杨振宇在床上恩恩爱爱,不想被马小国和赵楠抓了现行,婶子这般聪明,难道就没想过事出有因吗?”

王翠芬怔住了。

确切说她有些震惊——这样的细节,乔丽丽怎么会知道?难不成是赵楠告诉了这小婊子?村里最近传闻赵楠对李家两个妯娌动了心思,姬玲玲离婚回了姬家河村,难道乔丽丽真的和赵楠有着私交?

“谁告诉你的?!”

王翠芬扑过去,脸凑近乔丽丽,象要吃了她一般。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婶子怎么不动动脑子想一想,这样让别人下了套、吃了亏,失了身白让男人捡了便宜不说,要是传出去,婶子还有脸再见人吗?只怕死上八百回都洗不清了!”

乔丽丽的声音婉转动听,王翠芬却似听到一声闷雷,活活都要将自己击毙。

击毙还不算,自己的身体都象被五马分尸,每一寸肌肤都有着疼痛和仇恨。

她踉跄退后几步,扶住了炕头。

“丽丽,你要干嘛?”她惊恐万分问道,内心的怯懦暴露无疑。

要是大李庄的村民们知道她和杨振宇的丑事、恰好被马小国和赵楠当场捉拿住,王翠芬这次是没法再活下去了。

幸亏王翠芬这次没有把她和杨振宇的恋情公布于众——不是她没有显摆的勇气,而是她想着领证结婚那天给世人一个天大的惊喜。

不想惊喜没有,等来的却是惊悚!

“婶子,莫怕!我来不是吓唬你,而是想要告诉你事情的真相——杨振宇其实和马小国赵楠是一伙的,是他们设了局让你钻,最终目的是想让你和马小国一刀两断!”

“啊!!!”

王翠芬差点跌倒在地上。

她没想到自己一直算计着男人,这次又被男人所算计。

原来,是一个局,一个让自己一败涂地的局!

以前,张凤女和崔长耿就是这样对待过她,买通了玄女娘娘殿的主持,让她打卦求签时中了计,背上克夫的名声,把崔长耿拱手让给了张凤女。

而今,马小国为了不让自己纠缠他,让杨振宇主动出击,没出半月,王翠芬已对他倾心托付了终身!

最后的结局让她无脸再见马小国,杨振宇也对她毫无兴趣!

“真是天杀的畜生啊!”

王翠芬的眼泪滚滚落下。

她没想到自己到了这种田地,更没想到男人们对她历来都是狠心无情。

“婶子,别难过,要想开,你是有过经历的人,也有一些见识,是他们想好了要算计你,拿你的痴心喂狗吃!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婶子要打起精神活着,至少要为自己伸张正义,不能便宜了那些躲在幕后出主意的人,她才是你真正的仇人呐!”

“谁?你告诉我是谁?我不会放过他,也不会轻饶他!”

王翠芬的眼睛瞪得血红。

“还有谁啊,就是你的亲家母、我的姑妈呗!她出的主意,赵楠找的人,他们两个这叫狼狈为奸,婶子啊,你可不能再这样糊涂下去!”

乔丽丽说完走出了房门。

她没有心思去安慰王翠芬那颗破碎的心。

她自己的心都在流血、溃烂。

想到赵楠对待自己的残忍,想到以后再无缘和他牵手——再见已是仇家,再见已是路人,乔丽丽的每一个细胞都燃烧着怒火!

她听着堂屋里王翠芬从啜泣到嚎啕,知道天下人伤心莫过于此。

——同样是伤了心,乔丽丽到底年轻刚强。

她在黑夜里穿过大李庄,脚轻如猫,似一个阴冷的幽灵!

第413章 走进刘梅英的商店里 年关将近,大李庄的人都忙了起来。

乔荞浆洗了家里炕上的被褥,和一帮闺女将家中里里外打扫了一遍。

“婶子,我想带刘月刘星过去,把那边家里也整理一下。”

刘阳走到乔荞身后,怯生生说道。

乔荞回头一看,这小子个头都和她一般高了,不光个头长高,学习成绩也好起来。

虽然父母双亡,但他们的家还在啊。

“刘阳,不急,明天我让招弟几个跟你们过去,人多力量大,半天就收拾好了。”

“好的,婶子,我听你的。”

刘阳很懂事,帮着乔荞去井边打水。

院门口刘希望和刘月刘星正打垒球,一到寒假,孩子们总是玩得不亦乐乎。

刘招弟想起什么,朝门口的刘希望喊道:“希望,你去大姐家一趟,把大强哥的鞋样找一双来,我学着给刘阳做双鞋子。”

刘希望将脸伸进大门,大声说:“我这几天去过好几次了,大门锁着,大姐不在,大强哥也不在。”

“快过年了,他们锁了门不在,去哪里了?”

刘招弟有点好奇问乔荞。

乔荞算算日子,王大强说刘梅英去镇上伺候他表姐的月子,都有些日子了,她这几天也没看到王大强来红星砖厂,只看到刘明喜在厂院里转来转去。

心里有些着急,也不知道这小两口到底去做什么。

让乔荞不安的是刘梅英身怀有孕,要是出个差错后悔都来不及了。

“他们有他们的事,你大姐是嫁出去的人了,总不能天天守在家里给你们做饭洗衣,你也老大不小了,学着你大姐的长处,在家里多操点心。”

乔荞教导着刘招弟,看她渐渐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身量苗条,皮肤白皙,只可惜这几个闺女学习成绩都不好。

她心里暗自叹息,觉得世间事常难随人愿,闺女们长大要是学习不好,也只能成为她这样的农村妇女。

看天色尚早,还没到晌午时分,趁着中午天热,不如和刘招弟去镇上置办一些年货。

刘招弟一听欢天喜地,刘盼弟、刘若男和刘希望嚷着都要去,被乔荞骂了回去。

“家里就两辆自行车,我和娘回来还要捎东西,要去你们自己去!”

刘招弟训斥着几个妹妹,骑着车子和娘上了路。

娘俩一路行来,看到好多人已买了东西,有的骑着车有的组团坐着拖拉机,还有老人赶着毛驴车。

每个人都喜笑颜开,男女老少都有着过年的喜乐。

乔荞骑在车上和认识的乡亲打招呼,快到镇上又遇到了庄里的几个老婶子,下了自行车和她们寒暄了几句。

其中一个大声说道:“妹子怪不得你这么晚才来赶集,自己家的店里要啥有啥,到时让你女婿给你送过去就行了,你啊,可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几个婆姨笑着附和,朝她和刘招弟投来羡慕的目光。

乔荞有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路上人多,敷衍几句错肩而过。

“娘,她们这话是啥意思啊?”刘招弟憋不住问娘。

乔荞想了想,回道:“我也不明白,想来是说王大强家有了鸡厂,有了钱会买年货给我们吧——亏她们想得出来,王翠芬那德性,给你姐一毛都不拔,我没指望女婿养活一家子。”

刘招弟听娘说得有道理,两人推着自行车走进集市,买了好多糖果瓜子,又去供销社给家里的弟妹们扯了做新衣裳的布料,顺便把油盐酱醋全购齐全了,然后准备去乡镇府上头的几家老店买鞭包和香火蜡烛。

路过刘二柱原来的店铺,却看到已换了人家,别人改行开起了馒头店。

乔荞心里嘀咕着:刘二柱看来生意做大了,都看不上这镇子,和冯小玉搬到城里去发展了。

心里想啥就会来啥。

她往前走,刘招弟指着一家新开的百货商店对她说道:“娘,快看呀,又开了一家新商店,怪惹眼的,你看好多人都在买东西,我们也进去瞧瞧。”

不由分说拉起乔荞就往新商店里走。

乔荞看这新开的商店规模不小,里面人头攒动很是热闹,出来的人都提着东西,脸上喜气洋洋,其中一个小伙子夸赞道:“这店里头东西齐全得很,都赶上供销社了,老板两口子人也热情,不愧是刘二柱的闺女女婿......”

乔荞以为自己听错了。

或者重名重姓的人也多了去,她忍着心里的头的慌乱随刘招弟进了商店。

一抬头,眼前的情景让她大吃一惊!

——站在柜台后面的老板和老板娘不是别人,正是王大强和刘梅英!

乔荞全身的血液似乎凝固了,她和刘招弟瞪大眼睛望着刘梅英两口子,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家百货商店就是他们的。

刘梅英给别人找零钱,笑着打发客人,眼皮一抬,看到了娘和二妹站在店中央。

顿时惊慌失措,开了柜台绕过来,一把扶住乔荞。

“娘,你来啦——你听我说——咱们进屋去——”

刘梅英扯着娘的衣袖,想把她俩迎进后面的内屋。

乔荞甩开了她的手,她瞬间已明白是谁开的商店了。

除了刘二柱还能是谁!

难怪刘梅英这些天不在家,难怪王大强给她撒了谎。

她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刘二柱会把闺女和女婿收买到他的手中。

她千防万防,也防不住刘梅英和王大强抵不住刘二柱的诱惑!

愤怒如裂开的马蜂窝,无数狂蜂蜇着乔荞的身体,侵袭着她的心灵。

她哆嗦着开了口:“你不用再说什么,梅英,你可真是娘的好闺女,王大强真是一个好女婿,你们这次是找对人了——刘二柱到底是你的亲爹,你投靠他理所应当!”

说完拉起刘招弟疾步走出百货商店。

刘梅英追了出来,王大强还在应付几个顾客,生意停不得的。

“娘,娘,你别生气,你别生气啊,娘,你听我解释——只是万不得已的事,我们上次去马小国家,在城里买东西,恰好进了我爹的商店,他拦着我们不放,答应要给我们开家商店——”

“很好,不错,你爹现在有钱了,连说话都算数了,不象过去那般无赖,他是有长进了!”

乔荞克制着怒火,对刘二柱的恨如雪山倾崩!

“娘,我说了是万不得已,红星厂停了产,养鸡厂又盘了出去,大强心里着急,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他是动了念头,几天不给我好脸色,加上我爹说得天花乱坠,我也迷了心窍——娘,你不会怪罪我们吧?”

刘梅英只差跪在了乔荞面前。

乔荞闭上眼睛,不忍看闺女那张泪水涟涟的脸。

的确是万不得已了,自己的闺女和女婿看得清自己的难处,红星厂将在春季开工,可是将来的效益如何,一切还是未知数!

养鸡厂在王翠芬的手中,就算刘梅英下死力气去帮着干活,王翠芬一个子儿也不会给她。

家中只剩下几十亩的地,可是却养活着十来口的人!

这能怪王大强和刘梅英吗?

乔荞的心在怒涛中起伏,她转头看了一眼大闺女,轻声说道:“我不会怪罪你们,梅英,我只会怪我自己,我这个娘做得失败,做得艰难,没有让你们过上安心的日子.......以后,你们有了自己的路,好自为之吧!”

她拉上刘招弟向前走去。

不再顾念刘梅英是如何的痛哭流涕。

“娘,你莫生气,大姐有了身子,伤心不得——”

“是啊,伤心不得,不过你放心,她有了一个靠得住的靠山,将来她这肚子里的孩子也会抱在你爹的怀里,招弟,你知道这回谁赢了吗?谁最得意?——是你爹刘二柱!他有钱了,拿钱收买了你姐,然后,下一个便是你!”

乔荞目光凛然冰冷,刘招弟低下了头。

关于人生是怎么回事,她还没有认真思考过。

而她懂得娘的愤怒,也懂得大姐的无奈和为难。

人生在世,谁不是为钱活着?谁不是为了口腹温饱活着?

集市已近尾声,人们即将散去。

乔荞带着二闺女朝往镇子外头走,已然忘记了还要买香火爆竹。

第414章 绝不会轻易姑息 快到春节放假的前夕,枫城县信访办突然接待了一位妇女同志。

她自我介绍说来自大李庄,名叫王翠芬,目前单身守寡,拉扯着四个儿子。

工作人员好奇地打量她,看她穿着时髦,容颜姣美,虽然是徐娘半老但却风韵犹存。

只是她一脸悲戚,未语泪先流,一唱三叹抹着眼泪将自己的不幸遭遇倾诉如下:

“.......我当初相信赵楠来着,因为他是我亲家的朋友,虽然没有往来但也相识已久,他介绍了杨振宇——也不知道这名字是真是假,反正赵楠说是流调到咱们枫城的,将来说不定是咱枫城的一把手,对,没错,当初他就是这样说的,然后我和杨振宇认真谈起恋爱,期间他对我甜言蜜语,后来看我对他有了好感,便让赵楠约我去了他家——”

“同志,你能不能说重点,简单说一下你来的主要目的。”

信访办统共就三个人,两男一女,一个主任外加一个副主任和一个办事员。

他们急着处理完手头的事准备回家过年去。

王翠芬耸着肩抽噎起来,拿出花手帕醒了一下鼻子。

“我说的全是重点,每个字都是重点......重点就是赵楠哄我去了杨振宇家,然后杨振宇趁机灌醉了我,对我下手,糟蹋了我!”

她放声悲哭,嚎啕的样子梨花带雨,让人禁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主任对副主任使了个眼色,两人走到办公室外,互相敬烟,主任吐一口说道:“这可是大事!想不到赵楠居然做出这种下流无耻之事,他和流氓又有什么区别!”

副主任赶紧用眼神劝了劝他,示意他不要声张。

王翠芬提到的杨振宇,县政府里压根就没有这个人。

再说赵楠当过兵,退伍后做为重点干部培养对象,如果王翠芬所言是实,那么这其中可不是一起简单的骗婚行为,而是典型的流氓案件!

幸好对王翠芬下手的不是赵楠,而是一个叫杨振宇的男人。

否则后果不敢想象。

副主任年轻几岁,不到四十岁,他敲着墙壁想了想,对正主任悄声说道:“我看这个杨振宇名字是假的,但人不一定是假的,说不定真有此人——”

说着指了指楼上。

主任明白他暗指什么,眉头紧锁着和副主任进了办公室,看王翠芬在女办事员的劝慰下稍有缓和,正端着茶杯发呆呢。

“王翠芬同志,你说你对杨振宇产生了好感,说明还是相信他、喜欢他,赵楠约你去杨振宇家,你是愿意去的,酒是你愿意喝的,没有人强迫你吧?”

王翠芬听着主任的发问,下意识点了点头。

随即又摇了摇头说道:“对,是我愿意的,可是分明他们心里有鬼,不光有鬼,我想知道你们有没有关心重点问题——你们单位有杨振宇这个人吗?他在不在?你们叫他出来,或者带我去见他,让我亲自问他——他糟蹋了我,随后弃我而不顾不管,再没有露面,甚至失了音讯,他这样做,究竟为何?”

主任和副主任面面相觑。

这样的丑事,关系着县政府的脸面,不管王翠芬说的是真是假,至少赵楠真的在这里上班。

“同志,我们信访办很重视每一个来上访的群众,很重视每一位群众提及的每一件事,我们马上会形成书面材料,上报给有关部门和相关领导,请你回家等待,我们一定给你最快的答复!”

主任做出了决定,这事事关赵楠和另一个人的名誉和清白——说不定关系着他们的前途和命运,王翠芬既然拉下脸皮找到这里,一定有她的为难之处。

但,凭着多年的工作经验,有些人的有些话不一定可靠,不一定实事求是,不一定有根有据——单凭一个村妇哭诉委屈,是不一定让他们完全相信的。

不然,王翠芬觉得被糟蹋了、被骗了,为何不去公安局申冤立案。

其中必有隐情。

“我是没脸再回村里去了,我是不想再活下去了,或者撞车或者跳河上吊,反正我是不想活了,我死不足惜,但我就想让你们把杨振宇找出来,让我当面问问,他这样骗财骗色,究竟是他的主意还是赵楠的主意!”

王翠芬重新嚎啕失声。

“骗财骗色?——你是说他还拿你的钱了?”副主任愕然问道。

“可不是嘛,赵楠带他来和我认识,三番五次跟我要鸡要蛋,杨振宇和我相识后,拿着借钱的名义骗走我近万块钱——我想着他是好人,终会娶我,会和我过日子,没想到他尽然是个流氓和骗子!”

王翠芬字字如血。

有一点是真实的,她的心里怀着满腔悲愤,恨不能亲手撕了赵楠和杨振宇。

对于马小国她只字不提,是因为乔丽丽帮她出主意时,特意申明网撒得不能太大,重点对象是赵楠和杨振宇,何况乔丽丽早打听过了,县政府、县委,乃至整个枫城县的各大单位,都没有一个叫杨振宇的男人!

王翠芬的绝望已不叫绝望。

她觉得自己是个傻子,更象一只猴子,被人戏耍玩弄之后,还惨遭无情地抛弃!

抛弃她的不止是杨振宇,还有出手不凡的马小国!

主任深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王翠芬的控诉如此强烈,情绪如此饱满,她多亏是来信访办。

要是去了公安局或者找大领导面前申冤,那么县政府的上上下下都不会安然。

至少这个春节休想放假了!

“王翠芬同志,请你一定放心,我们会加班形成材料,及时上报上去,并且会敦促有关部门对赵楠和杨振宇进行深刻谈话!请你一定放心,我们会尽快和你取得联系!”

主任严肃而又认真地站起来伸出了手。

他得平息王翠芬的情绪,并且得让她安心离去。

王翠芬懂得他的示意。

她已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任务。

“好吧,那我回去了,反正我是相信政府的,要不是家里还有几个儿子,我早不想活了.....”

她捂住了脸面。

副主任给女办事员使了一个眼色。

女办事员扶着她将她送出了办公室,一直送出县政府大门,这才跑回了信访办。

“主任,要我说这女的是自作自受,她又不是黄花大闺女,分明是有人想骗她,而她乐意被骗,你看她那样子就不是个本分的女人,分明是一心想攀个高枝,嫁到有钱有势的男人家里享福——”

“不要乱说!”

主任打断了女办事员的牢骚。

“重点你没听明白吗?重点你不懂吗?是赵楠牵的头,是赵楠参与其中!并且,我们单位压根就没有杨振宇这个人!”

他拍着桌子,一脸怒气。

三个人坐在了自己的位置。

他们彼此都知晓,赵楠这是摊上大事了,摊上麻烦事了,摊上祸事了。

不管杨振宇是谁,王翠芬找上门来,绝不会轻易姑息!

第415章 密切关注着乔丽丽的动静 崔长耿知道,最近在乔丽丽身上经历了一些事。

一定不是好事!

乔丽丽自从去了城里一天一夜,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样。

她的笑容是牵强的,声音是疲惫的,一举一动都没有了原来的飒爽豪气。

透过她的眼睛,崔长耿看出了她的心处在极度的失落和悲伤中。

他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生。

甚至,都不问她为何去城里。

——对他来说,乔丽丽的变心都在意料之中,她名义上是去和马小国谈生意,实则是为了接近赵楠。

崔长耿从乔丽丽的反常中,明白乔丽丽并没有得到她想得到的。

说白了,她和赵楠之间无缘无分。

崔长耿抽着烟在东风厂的砖垛间转悠,对乔丽丽心愿没有达成感到遗憾。

让乔丽丽去见马小国的主意是他出的,只因他看得出乔丽丽对赵楠产生了爱意。

——赵楠和马小国是好兄弟,和马小国来往,肯定会见到赵楠。

崔长耿以为,赵楠一定不会拒绝乔丽丽的热烈示爱,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如此,乔丽丽一心想着要嫁给赵楠,想着两人在城里的浪漫生活,对东风厂不再抱以热忱。

女人一旦爱上男人,会为这个男人活着。

那么,崔长耿可以一步步实现他掌控东风厂的目标。

如今看来,乔丽丽失败了。

这说明崔长耿的想法太天真,他失算了!

他听着砖垛后面李忠在大声说话,拿腔拿调地和前来拉砖瓦的人扯东扯西。

光听李忠的话语,崔长耿都觉得这小子已成了东风厂的红人。

他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听乔丽丽的话结果了李忠。

风水轮流转了半圈,乔丽丽恨之入骨的人,又成了她的心头好。

显而易见乔丽丽是在利用李忠,催着他和姬玲玲离了婚,赶走姬玲玲,将李忠笼络到身边,无非是提防着崔长耿。

这种小把戏,崔长耿看得一清二楚。

他吐出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在地上狠狠踩灭。

他知道乔丽丽绝对不会嫁给李忠,但也不会嫁给自己。

一旦发现崔长耿对东风厂起了野心,乔丽丽会有无数个心眼将他赶出李家大门。

崔长耿往办公室边走边想,他有些怀念张凤女了。

要是她在,起码对自己是爱着的,不止爱着,尽可能对他百依百顺。

大李庄的人们都以为张凤女是身患重病,中风瘫痪躺在炕上。

只有崔长耿知道真正的原委——明明是乔丽丽下了毒手,却没有半丝证据在他手中。

就连怀疑的态度都不能表现出来。

最近,凡是乔丽丽做的饭菜崔长耿都极少去吃,找出各种借口推脱。

他害怕自己步了张凤女的后尘。

莫名其妙生了病,最终糊里糊涂死在炕上。

......

“刚才我让人去找你,说没看到你,你上哪里去了?”

他一进门乔丽丽着急问道。

“哦,我有些肚子疼,到村诊所买了点药,有什么事吗?”

崔长耿坐在乔丽丽对面,看她要出门的样子。

“我有个重要的事要去城里一趟,偏偏今天来拉砖的人多——”

“你不是让李忠看着吗?”

“就他?——哼——”

乔丽丽鼻子里发出嘲笑,显然对李忠不放心。

崔长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情知这个女人对他和李忠都不放心。

“你放心去忙你的吧,别担心,我会安排好厂里的工作。”

崔长耿平静说道,看乔丽丽拿出小镜子梳了一下头发,然后拉开门骑上自行车向大门口奔去。

崔长耿站在窗口向外面望了一下,看乔丽丽快到门口下了车。

分明有人在等她。

崔长耿很好奇,赶紧跑出去,身子半藏在砖垛后,看到东风厂的门口,竟然是王翠芬和乔丽丽一道上了路。

看不到两人的表情,单从两人说话的情形看,似乎很亲热也很热络。

“真是奇了怪了,她们不是冤家吗?咋整到一块去了?”

崔长耿百思不得其解。

王翠芬到处说自己要嫁给马小国,听上去喜事临近。

难道乔丽丽放下身段去求王翠芬,好让王翠芬撮合她和赵楠的事?

依王翠芬的性情,最喜欢别人求她,她爱逞能出风头。

这么说,乔丽丽和赵楠又有了可能。

崔长耿松了一口气。

回头望着不远处的李忠,他正双手插在裤兜里指挥工人装车呢。

“屎壳郎爬在花椒树上——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有你小子哭的时候,想着乔丽丽会嫁给你,做你娘的白日梦!”

崔长耿牙缝里迸出诅咒,心里对乔丽丽和王翠芬去了县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得去跟刘嫂打听一下动静。

关于王翠芬的消息,大李庄的婆娘中刘嫂掌握着一手资料。

第416章 一切似乎还不晚 “她和马小国的事早黄了,咋的,你还不知道?”

刘嫂捡着簸箕里的黄豆,打算生些豆芽菜,一听崔长耿前来打听王翠芬的消息,立即来了精神。

“怎么会黄了?她不是到处说马小国都睡过她了吗?”

崔长耿毫不避讳,一脸的幸灾乐祸。

刘嫂估摸着他的用意,愣不丁问:“你是看张凤女不行了又要和王翠芬再续前缘吧?”

崔长耿吃了一惊,赶忙解释:“怎么可能,好马不吃回头草,我没那意思,再说王翠芬克夫,你又不是不知道。”

刘嫂拿起簸箕簸了几下,心里冷笑起来。

崔长耿这样的男人,仗着生得俊长得好,一肚子的弯弯肠子藏着坏水,现今看张凤女快不行了,乔丽丽独掌大权,王翠芬盘下乔荞的养鸡厂后日子好起来,他不打王翠芬的主意干嘛打听这些闲话。

“回头草也是能吃的,王翠芬这次吃亏吃大了,整个人都垮了,李桂花带着我们看望过她,眼见着她精神不好却非要逞强,嘴硬得象鸭子一样,她和马小国的事全是乔荞的错——说丑婆娘为了砖厂的生意挖了她的墙角,谁信啊,你又不是不了解王翠芬,她看上的男人有几个会逃得出她的手掌,好歹你也领教过!”

刘嫂扒拉着黄豆,说起闲话头头是道。

还不忘讽刺一下崔长耿的过去。

崔长耿若有所思点点头。

听刘嫂这话,王翠芬和马小国的事告终了,并不一定是因为乔荞。

难道别有隐情?

“刘嫂,今天王翠芬叫了乔丽丽去城里了,我看这两人亲热得很。”

崔长耿挑起下一个话题。

刘嫂一脸诧异,她没想到王翠芬会和乔丽丽走到了一起。

“鸡随鸡,狗随狗,骚狐狸专挑野狸猫,兴许是王翠芬让乔丽丽找马小国说情去了,你们家丽丽现在是大厂长,有头有脸,王翠芬请了她给自己说情说媒也是情理中的事呢!”

刘嫂的话听上去似乎有道理。

既然崔长耿能想到乔丽丽请了王翠芬撮合她和赵楠,为何王翠芬不请乔丽丽给自己撮合一下她和马小国的事?

都有可能。

他伸着胳膊打了个哈欠,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刘嫂家。

只能静观其变了。

从刘嫂家出来,崔长耿绕进村子的小巷,准备回东风厂。

还没出巷子,差点被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男子撞上。

他刚要开口大骂,一抬头和男子的眼光碰到一起——

“是你,刘明喜,你哑巴了,眼睛没瞎吧?”

他压低声音吼道。

刘明喜结实的双腿撑着自行车,虎视眈眈地盯着崔长耿,像要吃了他一般。

他比划了一下手势,每一个骨节都带着杀气。

可惜崔长耿领会不清他的意思,但他懂得刘明喜恨不得一拳头将他打得粉碎!

“省着点力气吧,跟着乔荞发家致富了吧?我听说她要嫁给马小国了,我看你是白费了一番痴心,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不瞅瞅自己啥德性!”

他肆无忌惮地嘲笑着刘明喜,丝毫不在意他眼里的熊熊怒火。

刘明喜克制着自己。

他的嘴角溢出冷笑。

他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田格本,又拿出半截铅笔,认真而又快速地写了一行字,脸上露着自信而又骄傲的笑意,撕下那张纸递给了崔长耿。

崔长耿接了过来,只一眼,便让他冷汗沁出了脊背。

上面写道:你这个狗杂种迟早我会把你送到刑场!青杏胡小军和我的旧账新账咱们得一起算清了!

崔长耿的手颤抖着。

他三两下撕碎了纸张,扔在地上,用尽力气狠狠地踩了几下。

他咬着嘴唇望着刘明喜的眼睛。

他的眼睛中分明写着他什么都知道的笑意。

——除了青杏的死亡,还有胡小军的落水而亡,还有他和张凤女设计毒哑巴了刘明喜!

他悉数尽知,了如指掌。

让崔长耿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不能再开口说话的活哑巴、这个斗大字不识、双手握笔写不出自己名字的刘明喜,居然现在会写字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刘明喜重新可以做证,重新可以将他送进牢房,并且如他所说,会看到崔长耿被押往刑场,接受法律公证的审判!

“谁给你出的主意?谁让你这么做的?”

刘明喜缓缓摆了摆手。

“你不要高兴太早!谁死谁活还没到时候,不要以为你会写几个臭字就可以打倒我——刘明喜,咱们走着瞧!”

崔长耿依旧压低着嗓音轻声吼道。

他的额头冒出了虚汗。

刘明喜眨了眨眼睛,抬起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做了一个掐住喉咙的姿势。

他在告诉崔长耿:“有种你也来掐死我,象掐死青杏一样!”

崔长耿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没有再说话,脚步生风,脊背阴风阵阵,他急急向前奔去,象要逃离某种让他致命的东西,又象在寻求着能让他获得救赎的路口!

一切都晚了。

一切似乎还不晚——多亏今天撞见了刘明喜,知道他会写字,知道他蓄意待发,从没有放弃对自己的讨伐!

第417章 紧随在乔丽丽的身后 王翠芬从信访办出来,找到乔丽丽,准备一同回去。

“情况咋样?”

乔丽丽等得有些着急,看王翠芬脸上有着得意之色。

“照你说的做了,他们很生气,也很害怕,答应我马上写材料给上面领导汇报呢。”

王翠芬边说边推着车子跟着乔丽丽往前走,两人没有走大街和马路,特意从枫城的小巷僻静处绕出了城。

乔丽丽问道:“你没见到什么人吧?”

她指的是赵楠。

王翠芬当然明白,答道:“没见到其他人,信访办的人很小心,生怕这事别人知道的样子。”

乔丽丽冷笑了一下。

这么大的丑闻,他们能不小心吗?稍有不慎传出去,县政府的大小领导还有什么脸面面对枫城县的人!

王翠芬看乔丽丽不言语,骑着车子走了半截路说道:“丽丽,你咋不让把马小国提出来?象他这样的坏东西,理应当受到惩罚!”

乔丽丽白了她一眼,说道:“婶子,这事你得听我的,豆腐多了一包水,咱们首先要拿下赵楠和杨振宇——不管这个杨振宇是谁,都和赵楠脱不了干系!至于马小国,肯定不会放过他,先让他逍遥几天再说!”

乔丽丽自有她的主意。

马小国费尽心思摆脱了王翠芬,无非是想和乔荞在一起。

既然他对乔荞这般情深意重,不如成全他们,到时再寻了机会,一并收拾他们。

何况乔丽丽目前并不想得罪了马小国,他是枫城平原上为数不多的有钱人,修建土豆加工厂和养殖厂需要大量的砖瓦,乔丽丽对赚钱的生意历来都有浓厚的兴趣。

马小国是买下了红星厂的一窑砖头,但数量远远不够。

红星厂现在停了业,开工也要在春暖花开时,落后的机械,涣散的工人,光是制坯也要花上一些日子,不要说装窑点火烧制。

而东风厂货源充足,过年都不会放假停工。

乔丽丽对自己管理的东风厂充满着无穷的自信。

王翠芬听着乔丽丽话,心里有些不甘心。

她故意将车骑在后面,不想听乔丽丽用训斥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没错,王翠芬是恨透了赵楠杨振宇,但最恨的人却是马小国。

是马小国为了踢开自己才费尽心思设了圈套,赵楠是帮凶,杨振宇是男主角,王翠芬傻傻地陷入其中,以为自己的人生从此有了新的转折。

没想到她被马小国玩弄于股掌,最后落了一个惨败的下场。

亏了乔丽丽要帮她。

乔丽丽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足够的热情和耐心,一来二去出入于王翠芬家,安慰着她那颗破碎了的心,然后半是怂恿半是开导地给王翠芬指明了复仇的方向。

王翠芬在乔丽丽的言语间发现,乔丽丽对赵楠的恨同样刻骨铭心。

难怪乔丽丽如此热心要帮她。

世间没有平白无故的爱和恨,王翠芬看出来乔丽丽不开心,她怀着不为人知的心事。

“丽丽,骑慢一点,你急着回去干嘛,厂里不是还有李忠嘛。”

王翠芬撵上来对乔丽丽说道。

“嗯,今天来拉砖瓦的客户多,都担心过完年涨价,我得亲自看着点。”

乔丽丽头也不回,她对崔长耿和李忠都不放心,销售这样重要的事,自己亲自看着才好。

“丽丽,有件事我不明白,你咋知道马小国让赵楠和杨振宇对我下了套?”

王翠芬说出了心里久存的疑惑。

乔丽丽早有准备,冷笑道:“赵楠告诉我的呀,你肯定好奇他怎么会对我说这些,男人喝醉了酒和女人睡一起,恨不得把他家祖宗的坟地在什么地方都说出来!”

王翠芬听明白了。

何止是明白——乔丽丽这不告诉自己,她和赵楠有过一腿嘛!

剩下的结尾不用猜她都能想出来,乔丽丽喜欢着赵楠,和他睡了,结果人家不鸟她!

这不和自己的遭遇情节相似结局相同嘛!

乔丽丽不恨赵楠才怪!

王翠芬骑慢了车子,看着乔丽丽的背影笑起来。

她们之间没有友情,谁也不会喜欢谁,甚至说穿了,都有着对彼此的忌惮和心结。

如今却结为同盟,走到了一起。

乔丽丽不会放过赵楠。

王翠芬看得出来她的决心。

离大李庄还很远,王翠芬卯足了劲蹬着车子,紧随在乔丽丽的身后向前奔去。

......

第418章 他必须抓紧时间拯救自己 时间,对于崔长耿来说弥足珍贵!

他知道每一分每一秒都浪费不得。

他都来不及费心思去想刘明喜识了字会是谁的主意——乔荞?刘明喜本人?还是另有他人?

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必须抓紧时间阻止刘明喜!

他不敢想象刘明喜走进派出所会发生什么。

自己的手中沾满人血,青杏算一个,胡小军算一个。

将刘明喜毒害成哑巴也不能阻止他去告发作证了。

崔长耿穿过大李庄走进了东风厂,一路奔来一路心在狂跳。

他环顾四周,东风厂内忙碌的景象依然如故,李忠正站在砖垛后叼着烟,一本正经地盯着工人们干活。

李忠对乔丽丽是忠诚的。

对崔长耿却不再信任,崔长耿聪明地猜测,在乔丽丽的授意下,李忠已提防着他。

要想找一个可靠能干人,有点困难。

但,区区小事难不倒崔长耿。

他走进办公室,看乔丽丽还没有回来,装着不舒服走过去给李忠招呼一声,说是回家休息一会。

李忠巴不得他走开——最好永远消失别回来。

李家的天下,多出一个姓崔的男人,李忠深感崔长耿是一种累赘更是一种威胁!

崔长耿出了东风厂,他从北向南穿过大李庄,又拐向西边。

西边的黄土坡上有几孔窑洞,好几孔已废弃,只有一孔还住着一个人。

这个人,叫李田贵。

他是孤儿,现在是光棍,快六十岁的人了,脾气古怪,性格乖僻。

村长动员了好几回让他搬到村子里去住,可他就是不听,坚持住在窑洞里,养着七八只羊种着五六亩地过日子。

他极少和村里人来往,但有一个人时常来看李田贵。

不光来看他,还带着吃喝,帮他地里干活,陪他喝酒,听他唠叨,待他像亲人一样。

——这个人,就是刘明喜!

刘明喜对李田贵的好村里人有目共睹。

李田贵窑洞里的家独为刘明喜敞开。

换成别人来找他,他从不给好脸色。

崔长耿来到了窑洞跟前,隔着篱笆墙看到李田贵正给他的羊剪羊毛。

他推开栅栏门进去,笑呵呵说道:“老哥你剪得太早了,羊会冷,过了二月再剪吧。”

说着赶紧敬上一支香烟。

李田贵抬头看崔长耿一眼,眼神冷漠,一脸冰霜。

但他接过烟放在嘴中,崔长耿划着火柴替他点上。

“啥事?”

李田贵问,抽着烟坐在地上。

崔长耿看他满脸的褶子,手象柳树皮一样粗燥,发黄的指甲留得老长,身上的衣服好似穿上后从未洗过。

心头禁不住涌来阵阵恶心。

他忍着恶心,小心地蹲在李田贵面前。

“老哥,你是知道的,我们东风厂现在忙得很,需要工人——”

“你找别人,我不去!”

李田贵摆摆手,态度相当无礼。

崔长耿陪着笑说道:“你肯定不愿意去,你这过的是神仙日子,不缺那几个钱。我是想让你帮我个忙,把明喜说服了弄过来,你看他在红星厂过的啥日子,人家厂子都关了,留他在里头守夜值班呢。”

提到刘明喜,李田贵的眼睛亮了一下。

别人的事他管不着,也懒得去管,可是刘明喜不一样,这娃和自己的亲生儿子没啥区别,李田贵活在世上,只有刘明喜把他当作亲人看待。

他脸色缓和起来。

“他给我提过,和你不睦,打过架,你拿刀子捅过他,他不会去的。”

李田贵说的是事实,这事大李庄人都知道,可是谁也不知道刘明喜和崔长耿究竟为何伤了和气?

村里人的流言蜚语,都说是他俩因为乔荞。

李田贵倒希望刘明喜娶了乔荞,打光棍的苦痛和艰难,只有他最清楚。

“老哥,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提它干嘛,我心里有明喜,盼着他过上好日子,可他在红星厂煎熬着,乔荞那婆娘也不会看上他,人爱早和马家咀的马小国恋爱了。”

“哦,有这事?”

李田贵扔下烟头,眉头深锁,他没想到刘明喜的日子并不好过,前几日还给他买了一袋面粉和清油过来,让他好好过个年。

“东风厂要不要他?”

“要,咋不要?我和他是兄弟,东风厂是我媳妇张凤女的,现在我说了算。”

崔长耿拍拍胸脯,眼看这事基本成了。

李田贵沉默着在思考,崔长耿趁机说道:“老哥,明喜人老实,可不能再听乔荞的话,继续在她厂里效劳,你要愿意今晚去劝劝他。’

“我试试吧,这事不好说呢。”

“你绕远点说,他夜里在红星厂办公室住,你去找他喝几杯,酒我家多的是,你晚上过来提上二斤,但有一样你得听我的,千万别说是我来找过你,也别说是我的主意,你今晚先陪他拉呱一阵子,等他能听得进去了再提这事,行不行?”

崔长耿紧盯着李田富的眼睛。

看出了他已经愿意。

“好吧,为了明喜这娃我去试一试,成不成我也不敢保证。”

李田贵站起身子拍拍身上,尘土飞杨中送崔长耿出了窑洞前的院子。

“我等着你来拿酒,明喜要是问你咋来了,你只说今天去了镇上买了好酒让他尝尝。”

崔长耿叮嘱他,看他已不耐烦地关上了篱笆门。

接下来,他不用再物色别人了。

崔长耿知道没有任何人值得他去信任,即使花钱买动人心也有翻船的时候。

他来到了自己家,关上院门进了南边的小屋子。

里面放着农具也放着杂七杂八的东西。

他最后翻找出一个铁皮桶子,提出来用锥子撬开铁盖。

一股呛鼻的煤油味熏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了。

他拧上盖子,将铁皮桶子放在了门口的角落里,小心地给上面覆盖上一捆高粱秸秆。

然后,他进屋躺在了炕上。

他需要养精蓄锐,更需要耐心等待。

他的手上沾过人血,断送过人命。

而这一次,他必须重蹈覆辙,在有限的时间里,挽救自己的性命。

第419章 顷刻间燃烧起来 李田贵提着两斤酒在天黑之后来到了红星厂的大门口。

大门锁着,右边的小门还开着,门房的李老头摇头晃脑坐在炉旁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

李田贵将手中的酒藏在身后,一只手推开门朝李老头打了声招呼。

“我找明喜,来看看他。”

他的脸上有着卑微的笑,要不是为了刘明喜,李田贵不会来这种地方。

“他在办公室那边屋子,灯亮着,记得早点出来,我还要锁门呢!”

李老头身子都没挪一下,粗声向李田贵喊道。

大李庄的人都不待见这个老光棍,偏偏刘明喜对他像对亲爹一样。

李老头从来都不正眼看李田贵一眼。

夜很黑,将近正月的夜,再过几天就过年了。

李田贵佝偻着腰,睁大眼睛行在空旷的厂院中,看有几盏灯发出微亮的光芒,这么大的厂子,如此清冷,熄火的砖窑在夜里象极了一座幽暗的城堡,看上去有点瘆人。

朝北走,一排平房靠西边的小屋透着桔黄的灯光,李田贵知道刘明喜在的,心里不免喜悦,加快步子上了台阶,刚一敲门,刘明喜立在了他的面前。

“明喜娃,我来瞧瞧你做啥,快过年了,咱爷俩坐坐。”

李田贵被刘明喜扶到椅子上,房子很简陋,昏黄的灯下一床一桌,一个小铁皮炉子倒也暖和。

刘明喜很激动,这个可怜的老人在别人眼中是个不讲情理的人,可是只要你和他认真接触过,你就会发现李田贵也是个好人。

他放羊时从不让羊跑进庄稼地,就连田埂上的草都不让羊去啃。

他会把自己家产的粮食偷偷放在那些比他更可怜的孤寡老人门口,从不让别人知道自己也有过善举。

刘明喜起初善待他,是因为觉得他可怜,无依无靠。

天长日久,他逐渐发现这个性情冷漠的老人,也有着自己的做人原则。

李田贵从心里接纳了刘明喜的关怀,正如刘明喜将他视作了自己的亲人。

他用手快速地比划了一番,李田贵知道他想说什么。

“明喜娃,这酒是我今天专门去镇子上买的,今年我卖掉了几只羊,不缺钱,快过年了,咱爷俩喝几杯。”

他知道刘明喜替他心疼钱,酒是好酒,李田贵知道自己买不起,只能靠着崔长耿教来的谎话圆场子。

刘明喜摇摇头,有些无奈。

老爷子对他如父如兄,这把年纪了还要整天放羊,一张脸被原野的风吹得黑红如酱。

既然亲自来看他,不如陪着李田贵喝几杯。

他没哑巴之前,两人有聊不完的话题,现在哑巴了,见面也只是默默相守。

李田贵心疼他来着,这么好的男人,长得人高马大,浑身使不完的力气,却莫名其妙变成了哑巴。

他问过刘明喜,也问过村里的一些老人,只说他那晚和李忠喝了酒,然后他酒醉后喝了缸里的冰水。

伤了嗓子,不能说话了。

李田贵觉得这都是逃不过的劫难,都是命。

命由天定,各人有各人的命啊。

酒打开一瓶,在炉火上烧了水温了一会儿。

刘明喜屋子里没有酒盅,只好找来两个洋瓷茶杯倒了进去。

爷俩碰了一下,不错,酒醇香浓烈,的确是好酒。

拿出一包大前门烟,是刘明喜平日舍不得抽的,两人各点一支,吐一口烟喝一口酒,只觉得满腔幸酸悲苦都成了手中的这一杯酒。

只要你勇敢痛饮,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明喜娃,我看这厂子比不得李全福在的时候了,眼下光景,都停了产关了门,这和人一样是被伤了元气,乔荞是妇道人家,坐了牢,自家养鸡厂都卖了,人啊,禁不起折腾,连带着砖厂都背了霉运。”

李田贵几杯酒下肚感叹起来。

刘明喜很想为乔荞分辨几句,可是他又该如何分辨?

他是哑巴了,但心里如明镜一般,他知道乔荞的不易和艰难,要不是崔长耿和张凤女从中作梗,她怎么会一而再的遭遇厄运!

刘明喜看了一眼床头的纸和铅笔,那是他每天晚上练习写字的必修课。

现在,他想用文字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只可惜李田贵不识半个字。

用心打了一下手语——是不想让老爷子担心自己,想让他相信,红星厂终会好起来,自己的日子一定也会好起来。

李田贵苦笑了一下,他看得懂刘明喜的话。

两人举起茶杯,喝光了半杯子的烈酒。

“明喜娃啊,我想着,人挪活树挪死,你要是觉得在这里没啥前途,不如换个地方去挣钱,我听说乔荞这婆娘和马小国好上了。”

李田贵说话很小心,顾忌着刘明喜的感受,看他低了头抽烟,知道他内心异常苦闷。

好端端的汉子,怎么会说不了话呢。

李田贵心疼起了刘明喜。

刘明喜又何尝不知乔荞和马小国的事,他藏着对她所有的热爱,厮守在红星厂,愿意看到自己喜欢的人过得幸福。

而乔荞幸福吗?

似乎没有,她每天孤独地来厂里上班,孤独地离开,这些天心事重重愁眉不展,刘明喜远远望着她,心里祈祷着乔荞能够过得快乐。

村里的传闻说王寡妇抢走了马小国,刘明喜恨不能将王寡妇爆打一顿。

如此,才会解气,才能为乔荞出口气。

可是,他知道这是给乔荞添乱子,她的日子过得够苦了。

刘明喜倒了半茶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李田贵陪着他喝了一口。

两人终是醉了。

......

刘明喜送李田贵出去的时候,天刮起了北风,风很大,预示着今晚会有雪落。

爷俩在醉意朦胧中抱了一下,李田贵伸出粗燥的大手,擦拭着刘明喜脸上的泪水,他自己抹着眼泪离开了红星厂。

门房老李头的灯就此熄灭。

刘明喜步子踉跄回到自己的小屋,没有开灯,躺在床上抽了一支烟。

酒让他酣醉,而心事沉重如海。

他睡了过去。

北风呼啸而过,果然有雪花落下。

有一个身影从红星厂的西墙逾墙而过,落在了厂院里。

他已在墙后面等待很久,只等李田贵离开。

他怀里抱着一个铁桶,摸黑来到刘明喜的房前,轻轻推了一下,门是开的。

一屋子的酒的浓香。

他推了推床上的刘明喜,他哼了一声,身子都没有动一下又睡着了。

屋里的身影停止了那么几秒钟,然后下了决心。

他打开铁桶,将里面的液体小心地倾洒在了刘明喜的床上和身上。

然后,是椅子和木桌上。

他划着了一根火柴,最后看了刘明喜一眼。

床上的刘明喜微张着厚嘴唇,熟悉的眼睛和眉毛流露出一种孩童的天真。

身影手一抖,火柴掉在了被褥上。

先是窜出一星点火苗,顷刻间燃烧起来。

身影抱着空了的铁桶夺门而出,在北风的狂嘨和雪花的飞舞中,他爬上了红星厂的西墙头。

他在跳下墙头时望了一眼浓烟四起的屋子。

火焰已映亮了玻璃窗。

他得意地笑了一下,在纵身跳下墙的一瞬,感觉自己这回终于解脱了身上的某种咒咀!

第420章 整个脸扑在火堆里 刘明喜睡了过去,很快,他做起了一个可怕的梦。

梦到自己去了煤矿上班,下到几百米深的矿井里。

突然,山崩地裂,矿井塌了!

塌了的矿井里涌出无数条赤色的大蛇,缠绕着他,撕咬着他。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咬断了咽喉,情急之中,他从一个崖壁上纵身跳了下去......

他醒了。

发现自己跌落在床下,趴在地上,看着熊熊烈火正如无数条赤蛇翻滚在屋子里。

他本能地想张口惊叫,忘记了自己是发不了声的哑巴。

情急之中,他拿起地上的洋瓷脸盆,跳出房门,将盆子在墙上拼命的撞击起来。

沉闷的响声在深夜里回荡,然而有些无济于事。

雪在黑夜中像扯碎了的棉絮,劈头盖脑落在了他的头上。

冰凉的气息让刘明喜彻底清醒,他看着火苗已窜到房梁上,整个屋顶都燃烧起来。

隔着他的屋子,是红星厂的三间库房。再过去,就是会计办公室和乔荞的办公室。

刘明喜以为,是自己酒醉后抽烟导致了火灾。

惊慌使他忽略了空气中呛人的煤油味。

屋子中传来桌子和床板燃烧的哔哔声,紧接着有屋顶上木椽掉落的响动。

刘明喜拿着脸盆跑向砖厂的西南角,借着路灯的清亮,他来到了水井边。

水井边的两个大水缸是空着的,井台的轱辘上吊着水桶,他扯开钩子放下水桶,打上一桶水,提着水桶向北边的屋子奔去。

火势已彻底失控,火苗已从另一个房间的屋顶燃烧起来,随后另一间屋子里也着起火来。

一桶水倒进去,只发出滋啦的响声,冒出一股烟雾,象在嘲笑刘明喜的愚蠢。

“咋回事?——刘明喜——明喜——”

看门的老李头在外面扯着嗓子喊叫,他被厂院里的声音惊醒,披衣出来看到了火光照亮了砖厂北面的天空。

刘明喜听到了叫喊,他跑过来,满脸染着墨色,只有眼睛骨碌碌在转动。

他拉着老李头走到厂院中,指了指电杆上的大喇叭。

老李头一下子明白过来,他和刘明喜跑向厂长办公室,齐心协力撞开了房门。

拉亮灯,再打开扩音器,老李头结结巴巴喊叫起来:

“乡亲们呐——来人呐——不好啦——着火啦——红星厂着火啦!......”

他喊得惊天动地撕心裂肺,外面的两个大喇叭传出他沙哑的声音,在飘雪的深夜迂回飘荡,听上去格外恐怖。

刘明喜等不及人来,跑到井边去打水,一桶水提过去,再来提一桶,这次还没走到井边,喇叭声戛然而止,院内的灯光突然熄灭,想来大火烧断了那里的电线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房子,不好,火苗已窜到了仓库。

那里堆满了厂里的工具,还有一些重要的机械。

他扔下水桶奔过去,摸摸裤带上的钥匙,还好,钥匙在的。

借着火光打开仓库门,他进去,抬头看到火焰是从屋顶窜过来,这一排的房子,虽然被隔成了好几间,但屋顶都是相通的,都用了木椽木梁。

堆得很高的是平日里给砖坯遮雨的塑料篷布,一下子被点燃了。

须臾之间,整个仓库燃烧起来。

刘明喜发疯一般冲过去,抓起一把铁锹扑打着火苗。

烈焰炙烤着他,让他全身的肌肤象要裂开一样疼痛!

他顾不得疼痛了,什么了顾不得了,他挥舞着铁锹,跳上了一截木桩,想要用挪开旁边的半桶柴油。

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他一个趔趄摔下去,整个脸扑在了燃烧的火堆里!

第421章 还能救活他吗 红星砖瓦厂的大火在东方发白之际终于彻底熄灭。

大李庄的男女老少站在厂院中,看满天白雪覆盖的世界中中,红星厂的办公室和仓库被化为灰烬,剩下焦黑的残垣断壁,醒目如伤口一样暴露在洁白的雪原中。

有人觉得遗憾,有人觉得可惜。

有人觉得乔荞真的是交了厄运,有人觉得红星厂的命运已到了尽头。

崔长耿站在人群的后面,听着村民们的叹息和议论,想不通一排房屋都烧成了废墟,而刘明喜却一息尚存被连夜送往县医院抢救。

他觉得刘明喜一定活不了。

他一夜未睡,在自己家的炕上看村南燃起的火焰,听到了大喇叭中老李头声嘶力竭的呼救,然后听到整个大李庄在深更半夜鸡鸣狗叫,村口响起村长敲响了的铜锣声......

一切,仿若世界末日,人们急促地向红星厂奔去,花费了很长时间才将大火压了下去。

崔长耿赶到的时候,正是乔荞指挥众人冲进了烟雾弥漫的仓库,寻到了倒在火堆旁的刘明喜,几个男人将他抬出来,乔荞看着他已面目全非,用手摸了一下鼻孔,还好,他还活着!

“村长,他还有一口气!快,我送他去医院!”

乔荞喊道,她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人们从她颤抖的声音中听到了她近乎绝望的哀嚎。

刘明喜被村子里的拖拉机拉走了,乔荞跳上车厢抱着他。

崔长耿隐在黑暗中冷笑,一个快被烈火烧焦的人,还能救活吗?

真他娘的天真!

忙了半夜的人们最后散去,只留下刘汉国带着红星厂的几个工人在废墟里挑捡着有用的东西。

整个北面的房子无一间幸免,刘汉国很担心乔荞保存的一些重要文件和资料是否安全。

比如说,李光明留下的委托书。

比如说,李光明手中他爹留下的房产契约。

......

乔丽丽很累,昨晚迟迟不能入睡。

大李庄闹腾了一夜,喧嚣了一夜。

她听到村长的敲锣声,也听到了乡亲们的呼喊声——没错,是红星砖厂失火了!

当时,她睡得迷迷瞪瞪,被这些响声惊醒后她披衣出门,站在院子中看雪花漫天飞舞。

她突然兴奋起来。

“看来,红星厂的末日终于来了,这一次,真是老天开眼,断了乔荞最后的念想!”

她嘴里嘀咕着,分析着外面的动静。

村南的天空被火光映得通红,乔丽丽不用亲临现场已能想象红星厂的惨状。

“气数快尽了,真是天助我也!”

乔丽丽冷笑着进了屋,上了炕安心地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雪停了。

年关将近的这场大雪铺天盖地。

丰厚的雪野将枫城平原包裹得严严实实。

乔丽丽虽然昨晚没有睡好,但精神矍铄,特意穿了一件红色的袄子。

她来到东风厂,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进了办公室看炉火正旺,崔长耿正坐在炉旁喝茶抽烟。

“红星厂昨晚失火了。”

他掩藏不住喜悦和激动对乔丽丽说道。

“哦,是吗?我说昨晚闹腾得全村沸沸扬扬,我醒了一次,有点头疼喝了药又睡了。”

乔丽丽口气淡然,坐在办公桌前喝了一口茶水。

茶是崔长耿替她泡好的,里面加了冰糖,甜苦交融让她口感很舒服,她转头望着崔长耿,问道:“好端端地怎么起火了?烧成了啥样?人都好吧?”

“守夜值班的刘明喜喝醉了酒,很可能是他点着的,北面一排房子全烧完了,这还不打紧,要紧的是刘明喜将自己烧得半死,连夜被你姑妈送去了县医院——只怕这会儿已经咽气了!”

崔长耿的话让乔丽丽一阵窃喜。

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不仅是红星厂背了霉运,要是上面勒令检查起来,恐怕乔荞不好交待。

“你是说所有的办公室都烧了?”乔丽丽问得很迫切。

“是,整一排屋子。”崔长耿肯定回答。

乔丽丽喝一口茶,瞳孔因为激动有些放大。

“我没猜错的话,李光明交给她的委托书就放在办公室,这下一定是烧成灰了。”

她的话一下子提醒了崔长耿。

应该如此,整个办公室都化为灰烬,何况是一张纸。

“你的意思是——”他探询着乔丽丽的心思。

“她没有了委托书就是个狗屁!狗屁都不是!我和李光明是合法夫妻,李光明不在,红星厂理所当然是我乔丽丽的,她还能霸占了不成?”

乔丽丽将茶杯放在了桌上,发出很大的响声。

“还真是这个道理!”

崔长耿提起茶壶给乔丽丽添了一下水,回头又给炉子中夹了几块煤碳,炉火烧得正旺,他仿佛在火光中看到了刘明喜的那张脸。

突然心里沉重起来。

红星厂落在谁的手中暂且不关他事。

他关心的是刘明喜到底是死是活。

只要这个人从世界上消失,崔长耿才有精力进行下一步棋。

“你昨晚去救火了?”乔丽丽看他眼中布满血丝,心里便有了三分不悦。

“你看我是愿意去的人吗?我一个人喝了几杯闷酒,心里想着你,想来找你,又怕你懒得理我,一个人睡到后半夜失眠了。”

他说着捏了捏乔丽丽的肩膀。

“说的和真的一样,今晚我有空,你来顺便看看我婆婆,到时就别走了。”

乔丽丽打了一下他的手,晃开了膀子躲避开来。

但她知道崔长耿是避不掉的,他是张凤女的男人。

乔丽丽在红星厂未到手之前,得先把他摆平了。

第422章 刘明喜瞎了 刘明喜在漫长的睡梦中醒来。

他有了意识。

活着的意识。

他听到了声音,细碎的脚步声,隐约的汽车喇叭声,人们的说话声。

一切,证明他还活着!

他下意识地去睁眼,可是眼前是无尽的黑暗,他焦急地想要看到这个熟悉的世界,而黑暗如沉重的夜雾,任凭他的灵魂如何挣扎,都寻不到他想要的光明。

“我——在哪里?”

他嚅动喉咙,想要发声,然而他的嘴唇吐不出一个字。

“明喜兄弟,你醒了,我在的。”

乔荞惊喜中喊出声,从病床旁的椅子上站起来,握住了他缠满纱布的手。

钻心的疼痛让刘明喜全身都颤栗起来,他的眼睛蒙着纱布,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一天一夜的昏迷,终于让他的生命有了转机。

“哎呀,都怪我糊涂,我都忘了你手受过伤,没事的,明喜兄弟,你好好休养,听大夫的话,过几天好了咱们就出院。”

乔荞装出轻松安慰他。

内心却在惊涛骇浪中无法平静。

刘明喜送到医院时已奄奄一息,大夫看着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男人,觉得抢救都是多余的事了。

“或许能保住一条命,但脸都毁了,就算活着也会有对他的心理造成严重伤害!”

大夫认真而又严肃地告诉乔荞。

以为她是刘明喜的妻子。

“大夫,救救你,一定救活他!脸毁了不要紧——就算残疾了也不要紧,要紧的是救活他,一定让他活下来.....大夫,算我求你了!”

乔荞抓住了大夫的手,几乎要跪了下来。

她的心头被巨大的恐怖所笼罩,且不说红星厂蒙受多大的损失,只要想到刘明喜丢掉性命、从此与世永诀,乔荞不敢想象自己的心有多痛!

刘明喜的家中有七十多岁的老娘,还有一个五十好几的傻子姐姐,一家人的生活,全靠着刘明喜来照顾。

在乔荞的心中,刘明喜虽然不是爱人,但他是自己心中最可靠的朋友、兄弟,值得信赖的亲人!

与其说他为红星厂付出太多,不如说他心甘情愿守在乔荞身边为她付出太多!

只要他能活着,就是乔荞最大的安慰。

刘明喜的胳膊抬了一下。

他想比划一下手势,想对乔荞说些什么。

疼痛让他无能为力地放弃这种想法,他的喉咙动了几下,最终又昏睡过去。

乔荞替他掖了一下被子,心里不停地祈祷上苍让刘明喜好起来,病房门推开,有护士进来通知她去医生办公室。

“检查结果出来了,我们经过慎重讨论,不得不把结果告诉你——病人除了身体大面积烧伤,最主要的是视网膜受到严重损害,命虽然保住了,但眼睛已经彻底失明,希望这种结果你能够接受。”

大夫说得很平静。

乔荞的胸口像被一把铁锤狠狠地撞击了一下,疼痛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抖动嘴唇想说什么,然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点了点头,她走出了医生办公室。

她没有回病房,独自来到了堆满积雪的医院后院,靠在一棵槐树上泪如泉涌。

刘明喜不光被烧得面目全非,而且成了瞎子。

这是多么惨酷的现实,不管乔荞愿不愿意接受,他的眼睛从次看不到这个世界了。

乔荞的手抚摸着槐树粗糙的树皮,不敢想象刘明喜以后要面对的日子,变成哑巴已经让他的人生跌进了深渊,如今双眼失明,无疑让他陷入另一重黑暗!

在泪眼婆娑中,乔荞想到了刘明喜为何成为哑巴,若不是崔长耿设计陷害,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失了声。

从哑巴成为瞎子,偏偏是刘明喜学会了读书写字、准备要为青杏的死亡做出见证之际。

乔荞的手从槐树上滑落下来,她抓起一把积雪捏在了手心中。

冰冷刺骨。

让她顿然醒悟。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红星厂的一场火灾,毁了一排房子,让刘明喜成了瞎子。

她掏出手绢擦干眼泪。

她得打起精神面对当下。

当下就算天塌地陷,乔荞也得勇敢活下去。

刘明喜是哑了瞎了,但乔荞的眼睛却能看得清这个纷扰的世界。

“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吧,明喜兄弟,”

她喃喃自语,抬头望天,下过雪的天空纯净碧蓝,冬阳灿烂,温暖着乔荞日渐消瘦的身子。

第423章 赵楠必须承担惩罚 赵楠走进县政府县长办公室。

县长笑得很亲切,招呼他坐下,然后打发秘书出去。

“余县长叫我来有事吗?是不是春节放假了要请我喝几杯啊?”

赵楠掏出一支烟敬过去,笑眯眯对县长说道。

余县长接过烟干咳了一下,脸上变得凝重深沉。

“叫你来还真有事,但不是喝酒的事,这事对你来说很重要,你先看看信访办递交来的材料——”

赵楠拿起桌上的文件,眼睛扫过白纸黑字,瞬间脸色大变。

“余县长,这是谁让写的?为何不事先问一下我?”

他紧张得站起身,手里的纸抖得悉悉索索。

“上面不是写得很明白吗?是大李长的王翠芬找过信访办,怎么,群众上访还得询问一下你的意见是不是?”

余县长很不悦,当他第一眼看到这份报告,简直不敢相信这种事竟然会牵扯上了赵楠!

他的爷爷可是大名鼎鼎的老领导,赵楠可是当兵退伍到地方的年轻干部。

虽然在县政府后勤部门工作,但领导班子已将他做为重点培养对象。

一纸报告,陈述着赵楠伙同他人对王翠芬进行了感情欺骗,事件的发生,赵楠是教唆者也是引导者。

余县长在震怒平息之后决定亲自过问一下赵楠。

看赵楠脸上的羞恼,他已然明白报告所述的基本属实!

“县长,事情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是那样?”

余县长知道他会为自己辩解,也会找不同的理由,他很奇怪这个又红又专的年轻人,为何扯上一个中年寡妇。

“县长,这事说来话长,但我没做错什么,都是这个王翠芬自己惹出来的事,她自己对感情不专一,遭人唾弃,迁怒于我,所以——”

“你没做错什么,很好,这个在县政府供职的杨振宇是谁?你现在就给我找出来!”

余县长拍了一下桌子,忍不住火气大冒。

赵楠额头沁出冷汗。

他和马小国都低估了王翠芬。

这个大李庄的王寡妇真不是好惹的,他们以为王翠芬会偃旗息鼓,会折断胳膊藏袖子里,没想到她会抹下脸皮,径直找到信访办里来了。

情况有些糟糕,赵楠不知道怎么向县长解释。

报告都已提交上来,事情已经严重了。

“小赵,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思想堕落腐化到如此程度!伙同他人去骗一个农村寡妇,就算这个杨振宇和王翠芬有情感纠葛,你也不能参与其中啊,你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和职责!这岂止是败坏道德的事,这是违法乱纪的行为啊!”

余县长将办公桌拍得啪啪响,盛怒之下,他真想上前给赵楠几个嘴巴子。

要不是赵楠的爷爷对自己的仕途有恩,当初力排众议提拔过自己,余县长早将信访办的报告提到了领导班子会议研究了。

这个老领导的孙子,怎么会如此不争气,丢了他爷爷的脸不说,给县政府也抹了黑!

王翠芬还提到杨振宇骗了她的钱财,这明显不是男女之间的情感欺骗,而是十足的流氓行为!

“县长,杨振宇——杨振宇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我朋友为了摆脱王翠芬的纠缠,请他朋友来帮忙,为的是让王翠芬能够远离他,毕竟,这个女人有点不简单。”

赵楠觉得瞒不住了。

不如实话实说,争取坦白从宽。

“糊涂啊,小赵,你这不是为虎作伥吗?不是教唆他人犯罪吗?亏你还是个干部!是,这个女人是不简单,她不愿意忍气吞声,不愿意受人欺骗,人家找上门来了,要拿你是问,要揪出杨振宇,现在,你让我怎么处理这件事?”

余县长揉灭烟蒂,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办公室走来走去。

多亏王翠芬找的是县政府信访办。

要是去公安局直接报案,或者去找县委哪个部门,这种不光彩的事传出去,不就毁了赵楠的人生吗?

“县长,要不,我去找王翠芬谈谈。”

“胡闹,简直胡闹!你还不嫌丢人吗?不嫌事大吗?你去找人家谈——请问你谈什么?谈你策划了这场骗局?谈你为了朋友情义违法乱纪?幼稚!真是幼稚之极!当务之际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明白吗?”

余县长坐了下来,点燃一支烟,眼睛严肃地盯着赵楠。

赵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他心里怪罪着自己,怪罪着马小国,恨他不成器,招惹了王翠芬这个烧包,给自己带来了天大的麻烦。

“县长,我错了,真的错了,都怨我,当时想得简单,凭着义气去帮朋友,没想到会给王翠芬带来伤害,要不,我去给她认个错吧。”

赵楠试探着县长的心思。

余县长冷笑了一下。

“她需要你认错吗?你认个错能值几个钱?你根本就是个二货,看不清这女人的目的,她一方面想要得到补偿,另一方面是要看到一个结果,这个结果要是没有杨振宇,须得你来承担!”

“我?——”赵楠愕然失声。

“对,就是你来承担!是你介绍杨振宇给王翠芬,用谎言诱导她,谎称姓杨的是县政府的工作人员,没有你,王翠芬会认识杨振宇吗?没有你,她会经历这场骗局吗?”

余县长振振有词。

赵楠再一次低下了头,他无言以对了。

杨振宇的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所行所为是假的,这不是骗局是什么?

难道赵楠还真将杨振宇找回来,让他去面对这一切吗?

恐怕不行,马小国会怎么看待自己?

他们可是亲同手足的兄弟啊!

“她想要补偿我可以给她钱,至于她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县长,我真的不明白。”

“她想要一个她认为的公平合理的结果,那就是对欺骗她的人做出应有的惩罚!”

余县长吐出一口烟雾,重重地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他必须从大局出发,赵楠的爷爷那边,他会去亲自解释一番。

“什么惩罚?”赵楠睁大了眼睛,心里滑过恐惧和担心。

“开除你是不可能的,下放到乡下去工作却一定可以!小赵啊,做好思想准备吧,这份报告我先压着,我会让人重拟一份报告,会给你找出一个适合的错误,让你离开县政府,去乡下悔改自省!”

他边说边走过去,拍了拍赵楠的肩膀。

算是安慰。

赵楠的心从沮丧中有了一丝庆幸。

这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他知道是因为什么,要不是爷爷的存在、他老人家以前的善举,想来今日定会自身难保。

他站起身,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走出县长办公室,他轻轻关上了门。

他有些怀念以前在边塞当兵的日子,那里风轻云淡,虽然寂寞无边,但却远离了红尘繁琐。

但,人生从来回不到过去。

他出了县政府灰色的大楼,行于枫城熟悉的街道,突然觉得内心充满空荡荡的忧伤和难过。

悲伤无处安放和诉说,他莫名地想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个他用自行车载过的女子,现在回到了姬家河村。

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得去看看姬玲玲了,说不定,这一次他将离开枫城,也说不定,他会离她更近。

命运是道迷,谁也猜不透将来会发生什么。

第424章 王翠芬打起了商店的主意 过年的爆竹在除夕夜里此起彼伏。

刘梅英将饺子端上桌,对弟妹们说道:“都愣着干嘛,快吃啊,你们不是天天盼着过年要吃饺子吗?”

王大强带头吃了一个,咂着嘴说:“饺子真香,今年的肉多,特别好吃!”

刘招弟没有动筷子,刘盼弟手指头绕着辫稍的头发。

刘若男看看刘阳,再看看刘月和刘星,他们都拉着脸,一脸的苦相。

只有刘希望咽了咽口水,盯着桌上的四盘饺子眼里露出饥渴。

“快吃,不然粘一起了,你们要是不吃,电视也不要再看,明天也不用走亲戚,都在家写作业!”

刘梅英板着脸吓唬大家。

刘希望顾不得许多,拿起筷子站起身给碗里夹了三个饺子。

刘阳忍着难过,低声说道:“大姐,婶子在医院照顾明喜叔,今晚也不回来吗?”

“不回来,我让你大强哥早上去看了,想让她回家过年,一听留着大强在医院,她不放心呢。”

刘梅英说着端起一盘饺子,挨个给弟妹们夹在了碗里。

许久没吃好东西,他们尝了一口,禁不住大口朵颐起来。

“大强,这几天我不回老院子,我陪弟妹们过年,咱们说好的,初七过了再去镇上开门营业,趁这几天闲着,你把庄稼地里的肥料拉上。”

刘梅英的说话的样子很像乔荞,家中娘不在,她就是主心骨。

王大强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听到院子中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还没来得及去开门,王翠芬已掀帘而入。

“你们才吃年夜饭啊,你娘不在,年夜饭都吃得这样晚!”

王翠芬带着三个小子闯进来,她一身新衣,精神焕发,声音都有着甜腻。

刘梅英想要开口打发她出去,王大强用眼神阻止了她。

“娘,你来做啥?”王大强一脸冰冷问道。

“我来看看你们,刚才去刘家老院子,大门锁着,我寻思着你们一定在河滩这边,给你们送些吃的。”

王翠芬说着让王二狗将两只鸡放在地上,身后的王三柱提着一篮子炸好的油饼,王小虎怀里抱着一条猪腿。

“娘,我们不缺这些,年货我早备齐了,你要没啥事把东西拿回去,免得一会儿我娘回来不高兴。”

刘梅英对婆婆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王翠芬才不管儿媳妇是啥态度,她硬着头皮进了亲家的门,可不是来给乔荞拜年。

她是特意前来和王大强两口子重修愈好的。

究其原因,是年前王二狗三兄弟去集上买货,一不小心走进了大哥大嫂的商店。

当晚回来告诉王翠芬,她还陷在杨振宇带来的痛苦中,躺在炕上难过呢。

“你们可看清楚了?是不是你大哥大嫂子的商店?”

王翠芬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激动万分问王二狗。

“咋没看清楚?大哥大嫂忙着卖东西,商店大得很,几乎和供销社差不多,生意好得不得了,大嫂还给我们给糖吃,给王小虎偷着给了十块钱!”

王二狗很骄傲,自己的哥哥嫂子在镇子上开了一家百货商店,这是引以自豪的事,他在回来的路上逢人就炫耀,仿佛商店就是他家的。

王翠芬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当初王大强要上乔荞家做上门女婿自己还不乐意,刘二柱许下心愿说要给闺女和女婿开一家商店,没想到果真兑现了承诺。

看不出来,刘二柱自从有钱后出手阔绰不说,说话也当回事了。

最主要的是,以后王大强不用再去红星砖瓦厂做苦力,刘梅英也从一介村妇荣升为老板娘,王翠芬怎么能不替他俩高兴!

“得和儿子儿媳妇两人搞好关系,不光要搞好有关系,还要巴结着他俩。”

王翠芬暗自思忖,心里拿定主意,专等大年三十晚上来看刘梅英和王大强。

她知道乔荞不在家,红星砖瓦厂经历了火灾,刘明喜被烧得半死,送进医院抢救过来,传来消息说瞎了双眼。

王翠芬早知道刘明喜暗地里喜欢着乔荞,这下好了,哑巴变成瞎子,丑婆娘可够倒霉的,王大强和刘明喜是红星厂的主心骨,没有了他们两个,乔荞以后的路恐怕走到了头。

......

“梅英,你看你说的啥话,你娘是不待见我,可我们总归是两亲家,你是她闺女,大强是我儿子,我们之间就算有天大的仇恨,终归也是一家人!我来,就是给你娘认个错,给你和大强认个错,我这个婆婆当得不称职,但你得给我机会,让我在你面前有个立锥之地。”

王翠芬说着掩面拭泪,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刘梅英哪是婆婆的对手,心肠一下子柔软下来,拉过一把椅子说道:“娘,你莫难过,大过年的,弄得我心里也不好受,既然来了,吃了年夜饭再回去。”

王翠芬早有准备,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沓纸币,挨个给刘招弟一帮闺女小子递过去——别的孩子都收了,唯独刘招弟和刘若男推着拒绝。

“我们不差钱,你还是留着给你家二狗吧,给他多买几本书读读,教会他怎么做人。”

刘招弟话里有话。

看到王二狗进来她正眼都不瞧他。

王二狗才懒得理这个妮子,要不是自己的娘骂着让他来乔荞家,他才不愿意来。

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刘招弟几个将他丢进水缸里的事,那次差点就要了他的小命!

他暗自发过誓,此仇不报,他王二狗不配姓王。

没想到他没说什么,刘招弟却含沙射影嘲笑他。

王翠芬大度地笑了笑,拿着钱硬塞到了刘招弟手里。

“招弟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不要老记在心里,人呐,还得朝前看,你看我和你娘,斗斗杀杀不也成了亲家嘛!”

刘招弟只好接过了钱,她看到大姐不停地给自己使眼色。

不管怎么样,这是过年,人家是来走亲戚,再说王大强还在的。

得给王翠芬个面子吧。

“哎吆,这就对了嘛,你们这帮娃们,娘不在家也怪可怜, 亏得你大姐在——梅英啊,你这身子也得小心着点,当心动了胎气,过完年你在家休息,让大强过来看着咱们家鸡厂,我去镇上帮你们卖货,我这个人,虽然识不了多少字,但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

王翠芬说完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刘梅英举着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她一下子明白了王翠芬因何而来。

怪不得上家里示好,送厚礼赔笑脸,名曰低头认罪看望儿子儿媳妇。

原来心里怀着别的主意。

“娘,劳你费心了,商店是我爹开的,他指明了让我和大强去看着,你要整天待那里,只怕人家还不答应。”

刘梅英直抒胸意。

王翠芬一愣,随即说道:“你爹也是我的亲家公,当初你和大强婚礼上承诺过要开家商店给你们,他也是看在我的薄面上,他要嫌我多余,总不会嫌我家大强多余,我家大强这么好的小子成了倒插门的女婿,我这个做娘的沾着他的光享享清福——我就不信刘二柱不会给我这个面子!”

“我爹是认得你这个亲家母,只怕冯小玉不认得,她怀着我爹的孩子,都快生了,万一是个小子,依我爹的性子,凡事还不得听冯小玉的!”

刘梅英一点都不含糊,她知道王翠芬开始盘算上了镇上的百货商店。

开商店可比办养鸡厂轻松百倍,王翠芬羡慕死了供销社里的女营业员,她这几天做梦都想着站在柜台后面,光鲜亮丽地让世人见识她王翠芬的风采。

一听刘梅英提到冯小玉,她的目光黯淡了一下。

“她算老几,你是你娘生的,又不是冯小玉生的,商店是你爹给你和大强开的,又不是她姓冯的开的!”

王翠芬据理以争。

刘梅英放下了筷子。

她得彻底打消婆婆的疯狂念头,灭掉她的非凡梦想。

“娘说得是有道理,不过我爹早料到你会有这样的想法,要是你乐意去经营百货商店,得自己进货,里面的所有东西他都会搬空,还有,你要真想去镇上开商店,不如把养鸡厂交给我们,以后你开你的商店,我们养我们的鸡,咱们两不相欠,你觉得如何?”

刘梅英说完,热情地给王翠芬夹了个饺子。

饺子冒着热气,腾在了王翠芬的脸上,瞬间结成了冰霜。

第425章 他再一次起了杀机 即使大年三十,东风砖瓦厂都没有停工。

乔丽丽有崔长耿这样的大能人助力,早在秋天开足马力加紧生产,备下了一个冬天的砖瓦坯。

砖窑的炉火熄了出窑,装窑了开始点火。

东风厂的大门口卡车进进出出,工人们加班加点在忙碌,大年三十的夜里,乔丽丽安排了李忠和崔长耿负责厂里,她借着要照顾婆婆回家休息了。

“听说刘明喜被烧瞎了眼睛,这下乔婶一定伤心坏了!”

李忠和崔长耿走到砖窑洞口,他对崔长耿说道。

听起来李忠很兴奋。

崔长耿笑了笑,知道李忠兴奋什么。

当初是他和张凤女出的主意用药毒哑了刘明喜,执行者正是李忠。

刘明喜突然失了声,能不怀疑李忠吗?

何况李忠知道自己的爹是怎么死的——别人以为李全德和刘嫂偷情被男人发现活活勒死,而李忠明白那晚是刘明喜给刘嫂的男人通了风报了信!

李忠巴不得刘明喜死掉,这次虽然没有烧死刘明喜,但烧瞎了他的一双眼睛,李忠觉得刘明喜罪有应得。

崔长耿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

——刘明喜没有死,但彻底废人一个,又哑又瞎,就算学会识字写字,如今都是白搭!

“李忠啊,这些话可不能乱说,当心别人听到影响不好!”

崔长耿小心提醒他,看烧炉火的两个工人就在窑洞里。

李忠才不在乎这些,本来红星砖瓦厂是他堂哥李光明的,乔荞只是代管人一个,听乔丽丽的意思要想方设法把厂子夺回来,刘明喜一直是红星长的骨干力量,是乔荞忠实的守护者,现在从火堆里捡回一条命,以后怎么生活都成了问题,以乔荞为首的红星厂不是到了穷途末路吗?

“自作孽不可活啊,刘明喜是自己喝醉酒点着了房子,怪不得别人,这下崔叔大可放心了!”

李忠的声音很大,语气中有着自以为是的腔调!

崔长耿愣了一下,悟出他的话意。

这小子是在提醒崔长耿毒哑了刘明喜——刘明喜的存在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他眼睛盯着李忠的脸,看他横肉拥挤的五官写满得意和诡诈,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放心了不算,得你婶娘放心才是,当初你可是你婶娘身边的红人,她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我看你应当给你婶娘提个醒,毕竟她还活着!”

崔长耿回敬过去,心里一阵冷笑:好一个奴才,以为有乔丽丽撑腰就敢在我头上动土,你还真以为乔丽丽会嫁给你,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李忠心虚,讪笑着掏出一支烟递给崔长耿,压低声音说道:“崔叔你说红星厂这大火烧得奇怪不奇怪?刘明喜是个小心人,咋就喝醉酒了?我前天去和看门的李老头攀谈了几句,说那晚李田贵提了酒来,专门找刘明喜喝几杯!”

崔长耿像被当头一棒,耳朵里嗡嗡作响,心底的那块石头重新悬了起来。

李忠可真是聪明人呐,三言两语就扯到了点子上,要是任由李忠再去找李田贵问问,说不定火灾的真相便会浮出水面!

“你有心了,李忠,我劝你把心思放在咱们东风厂,那边的事自有乔荞负责,不管刘明喜和谁喝酒,火是他点的,错是他犯的,你和我操好这边的心就行了!”

崔长耿一脸严肃。

李忠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他背着手进了窑洞向炉火工询问起了砖窑上的事,煞是认真的样子。

崔长耿站在窑洞口,感觉到了炉火的炙烤,他的心里燃起莫名的焦躁和烦闷。

“真他娘的多余!”

他心里骂道,不明白自己是在诅咒李忠还是刘明喜。

突然地,他醒悟过来,他以为自己聪明,显然在李忠面前还有差距!

他以为自己赶在了刘明喜前头,没有弄死他也弄瞎了他!

可是,李田贵还活着,这个老光棍知道谁指使他去了红星厂,谁给了他两斤好酒!

崔长耿如芒在背,一想到李田贵的存在,他再也安稳不下心绪了。

“李忠,你先看着厂里,我有点饿了,回家吃点东西。”

他给李忠打声招呼,没等他说话转身向厂门口走去。

年三十的爆竹声声,预示着春天即将到来。

但在崔长耿听来,这声声爆竹如索魂催命的号令,让他心惊肉跳,更让他起了新的杀机和歹意!

第426章 崔长耿一不做二不休 往年的春节,李田贵都会被刘明喜叫到他家吃饺子喝黄酒。

酒足饭饱后刘明喜会送他回到村西的窑洞,伺候他睡下才离开。

今年,李田贵孤零零呆到天黑,随便吃了点冷馒头,点亮油灯躺在炕上用旧报纸卷旱烟抽。

旱烟的味道很冲,呛得他不停咳嗽。

咳嗽时不小心吹灭了油灯,他嘴里嘟囔着重新点着,有点后悔没听村长的话给窑洞里拉上电。

他是为了省钱,也不习惯明晃晃的电灯。

一个人孤独地在窑洞里生活了大半辈子,适应了阴暗,适应了寂寥,电灯最多照亮的是他的贫穷和狼狈的生活,照不亮他心里熄灭的希望。

李田贵被旱烟呛疼了嗓子,然后就想到了还在医院病床上的刘明喜。

禁不住眼眶潮湿起来。

“明喜娃啊,叔对不住你,不该听了别人的话找你喝酒,要是那晚咱你俩没喝醉,也不会失了火烧了砖瓦厂的房子,更不会遭罪让你瞎了眼睛......都怪我啊,明喜娃,叔对不住你......”

李田贵嘴里念叨着,扯起袖子拭着眼角。

外面的鞭炮声此起彼伏,衬得昏暗的窑洞里愈加落寞,李田贵打算抽完最后一根旱烟熄灯睡觉,突然听到外面的篱笆门发出响声。

没来及下炕,有人已推开窑洞的木门进来。

借着油灯的微弱的光亮,他看清来人却是崔长耿。

“你来做什么?”

李田贵问他,显然生着气。

要不是崔长耿出主意让他去劝劝刘明喜,哪来这么大的灾祸。

“我来看看你,年三十了,怕你一个人孤单。”

崔长耿说着坐在了靠墙的一个木凳上。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黄绿色的帆布包,李田贵以为是给自己拜年来送礼,看到崔长耿将帆布包放在了他脚旁边的地上。

李田贵心里不悦,伸手去卷旱烟,崔长耿扔过来一支。

“抽这个,我知道你挂念着刘明喜,心里一定不好受,放心吧,他过几天就出院回来了!”

崔长耿的话说得很轻松,好似刘明喜去县城玩耍了几天,回来一切照旧——他还像以前一样去砖瓦厂上班干活,闲了可以来窑洞看看李田贵。

事实并非如此!

谁都知道刘明喜被大火烧了个半死,已成了名副其实的瞎子。

李田贵手颤抖着点着烟,深吸一口说道:“要没啥事你回你家过年吧,我要睡觉了,明天正月初一还得去娘娘殿上香去。”

崔长耿的眼睛没有看他,单从李田贵的话语里已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怨气。

他一定替刘明喜难过痛惜,若痛惜变为痛恨,李田贵保不准会说出是崔长耿怂恿自己去和刘明喜谈心喝酒。

也许在外人看来无关紧要,究其原因,大不了是他想挖刘明喜来东风厂上班。

但要是让乔荞知道会怎么想?乔丽丽会怎么想?

连李忠都有着怀疑!

崔长耿站起身,并没有打算出门,他靠近炕头盯着李田贵,看他花白的头发在油灯下格外刺眼。

他想不通刘明喜为何要对这样的鳏寡老人持有热情和同情。

“你该不会抱怨我吧?刘明喜差点被火烧死,你觉得是我出错了主意?”崔长耿冷冰冰问道。

李田贵有些吃惊他说话的语气,油灯就在炕头上,映着崔长耿的脸,他的眼睛中有着兽一样的残忍。

“我又没说啥,你紧张什么?”李田贵一点都不怕他。

他这半辈子就没怕过别人。

“我不是紧张,我是担心——担心你老糊涂了,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到处乱说话!他是哑巴瞎子,但你不是,你大概心里想着是我的错,找机会要对刘明喜表白一番,可惜没机会了——”

“你想干嘛?”

李田贵控制不住自己,恼怒万分想从炕上爬起来。

然而晚了。

崔长耿麻利地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把铁锤,狠狠地朝着李田贵的额头锤过去。

他晃了一下身子,嘴张了一下,眼睛愤怒地瞪着崔长耿,瞬间扑倒在了炕头。

崔长耿一不做二不休,扬起铁锤,再一次恶狠狠打过去,铁锤落在了李田贵的头上,迸出鲜血,血流如注......

直到他的手腕发麻酸痛,崔长耿才收住了手。

他用炕上的被子擦拭了一下沾血的铁锤,放进了包中。

然后,他坐在了椅子上。

窑洞没有生炉火,寒气逼人。

他平静地点燃一支烟,吸两口,扔在了李田贵的尸体上。

烟头在血中瞬间熄灭,他能听到轻微的滴答声——那是李田贵头上的血滴落在了地上。

崔长耿再点着一支烟,动作依然平静,他听着窑洞外的爆竹声,知晓没有人会关心李田贵的生与死。

——除了刘明喜。

“你得感谢我成全了你,让你从今晚起脱离苦海,你喜欢呆在窑洞里,很好,我也成全你,你就在这里安息吧!”

他的嘴角溢出魔鬼才有的微笑。

小心翼翼从帆布包里拿出准备好的雷管炸药,他放在了炕头。

捻子很长,他慢悠悠地拖着走出窑洞。

下了台阶,他抬头望了一下黛青色的夜空。

世界很美好,崔长耿的心里装满恶魔的咀咒。

他蹲下身子划着火柴,认真点着了捻子。

火花向后窜动,飞舞着发出滋滋的吟唱。

崔长耿闪出篱笆门,飞速走进黑暗中。

轰隆一声响,李田贵的窑洞坍塌夷为平地。

没有人在意一间窑洞的倒塌。

没有人在意李田贵的死去。

年三十的大李庄沉浸在节日的欢乐中,村长耳尖,出了屋子听了一下,对他媳妇李桂花说道:“刚谁家放的炮仗,声音象是打雷声,吓我一大跳。”

“还有谁家的——不是张凤女家就是王翠芬家,她们都是有钱人呢!难不成是乔荞家?虽然有一大帮娃们,眼下光景,她家还有心思放炮仗吗?”

李桂花撇撇嘴说着进了屋,不去理会站在台阶上的男人。

第427章 李忠很仔细 第一个发现李田贵的窑洞塌了的人,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大年初一的早晨,大李庄的人陷入一种莫名的不祥和恐惧。

“今年这是咋了?”

村长带头挤进人群,站在一大堆的黄土前发出喟叹。

没有人接他的话茬,但村民们心知肚明。

年前红星厂失了火,烧瞎了刘明喜的眼睛。

这才几天,老光棍李田贵的窑洞塌了。

人们眼神露出惊惧,望着塌了的窑洞,不敢想象李田贵已被埋在了土中。

“还是将人挖出来安葬了吧,再怎么说,他也在大李庄活了一辈子的人。”

老人们提出建议。

村长心里不乐意,说话能累死几个人?窑洞是建在一个黄土岭的崖上,整个崖都坍塌了,要从这小山一样的黄土堆中刨出李田贵,谈何容易。

就算人被刨出来,还得买棺材、得办丧事!这些都不需要钱吗?

钱从哪里来?

无非是村长出面向乡政府申请,要么发动全村人捐款。

不管怎样,都得他为了这个不相干的人花费力气。

况且大正月的,人们都急着要过年走亲戚,哪有心思从土堆里刨死人。

这可是很忌讳的事!

“当初我给他说了,让他搬到村子里去住,他死活不听,动员了好多次都没有用,他说他离不开这窑洞,那就让他葬在这里——也算随了他的心愿!你们非要坚持将李田贵挖出来,我也不反对,来,愿意挖的人举个手,我看看有几个。”

村长转过身眼睛扫过众人。

村民们互相打量着彼此,最终发现只有两三个老头子举起了手。

村长哑然失笑。

“老叔们,劝你们将就些吧,你们有心了,可这是体力活,等你们刨出李田贵,他都烂在土里了,不如少数服从多数,就让他在这里安息吧!当然,礼数不能少,我现在就安排下去,今晚给李田贵举行一个简单的丧事,也算给他送送终吧。”

村长说完摆摆手,示意人们先回去。

婆娘们拖儿带女回了村,村长留下一帮年轻男人,吩咐下午天热了拿工具把散落的黄土整理一下。

李忠抽着烟没有说话,听着村长夸夸其谈,他抬头寻找着一个人——崔长耿没有出现,昨晚后半夜他来砖瓦厂,怀里揣着一斤高粱酒,在办公室炉火旁自斟自饮到了天亮。

窑洞前的人都走光了,李忠重新折转回来。

他行至散黄土前,仔细观察,看到了有一条灰黑的痕迹伸进了黄土里。

显然,这是火烧过的痕迹。

他弯腰用食指沾了一些灰烬,举起手指在阳光下细看,黑灰中有着一些砂子的光泽,他入在鼻子底下闻了一下——明显的火药味钻进他的鼻腔,差点呛得他打起喷嚏。

李忠拍拍手,从衣兜里拿出手绢,蹲下身子,将所剩不多的黑灰包在了手绢中。

他聪明地推测,这绝不是一场意外的事故。

李田贵没有放鞭炮的习惯,也没有机会接触火药之类的东西。

就算他想自毁身亡,也不会选择这种费力气的方式。

雷管和火药,东风厂的仓库存放着一木箱。

原是为了开挖取土用的,后来乡上不答应用这个,只好束之高阁。

而管仓库的人,正是崔长耿。

李忠将手绢小心放在衣兜里,笑了笑,转身向家中走去。

第428章 乔丽丽很聪明 村里传出流言,说今年大李庄交了霉运,说穿了还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村头的九天玄女娘娘殿困此香火旺盛,村里人络绎不绝来到神殿前,虔诚无比地烧香磕头。

乔丽丽听说了李田贵的死,觉得事不关己,她懒得去窑洞前看看。

但,村里的流言传进了她的耳朵,她决定也去娘娘殿祭拜一番。

初三的早上,乔丽丽老早醒来,打扮收拾整齐去了隔壁李忠家,叫来李忠的娘替她照看着儿子,顺便伺候炕上的张凤女。

乔丽丽出了门,穿红着绿去了村头娘娘殿。

经过红星厂门口,大门敞开着,乔丽丽特意放慢脚步,朝里面望了望。

厂内一片萧条,北面的房子已成一片废墟。

没来及拆除的断壁残垣立在清晨的阳光下,寂静地诉说着这里曾经有过辉煌也有过灾难。

她正要转身往前走,大门右侧的小屋内走出李老头,笑容可掬地向她打招呼。

“是丽丽呀,这么早是要去娘娘殿上香吧?天冷,进来喝杯茶再去。”

乔丽丽赶紧说道:“李叔,还是不进来了,免得我姑妈知道不高兴,这是她的厂子,我还是少来为好!”

李老头苦笑道:“早先你公公活着,这厂子是何等荣耀,连我这个看门的也沾光,光明这娃撒手不管,把厂子交给你姑妈,连她亲娘都不让插手,现在你看看——你看看都成了啥样子了!”

他的手抖了起来,情绪有些激动。

红星厂自从乔荞接手之后,一波三折不说,如今起了大火。

本来举步维艰,现在彻底走上了下坡路。

红星厂的老员工早已心怀不满。

乔丽丽听得明白,她笑笑地迎上去,低声对李老头说道:“李叔的心意我何尝不知,你对这厂子有感情,对我们李家也是有感情,眼见厂子成了这般光景,心里一定气恼。不过没关系,是我们李家的家业终归是我们李家的,这场大火烧得可真是时候,李光明那张委托书定是烧在了办公室,没有委托书,你们还认得我姑妈是谁?——不过是大李庄的一个寡妇!”

一席话说得李老头茅塞顿开。

他的皱纹舒展开来,不是因为谁要管理红星厂,而是为红星厂能有一个好的前景感到高兴。

乔丽丽和李老头寒暄几句,扭身离开。

她相信李老头的嘴比他的裤腰带还松,不出半日,委托书被烧毁、乔荞无缘再接管红星厂的新闻就会传遍整个大李庄!

到时,定会有一场好戏看了。

乔丽丽难掩喜悦和激动,路上逢人笑着和村里人问好,进了九天玄女娘娘殿的院门,拾级而上,早看到一位妇人跪在蒲团上举香祷告。

光看背影她识得是王翠芬,心说来得正巧,不想在这里遇到她,刚好有话要对她讲呢。

“王婶来得早呀,香都烧过了,想来心愿都许下了。”

乔丽丽跪在佛像前,悄声在王翠芬耳边说道。

王翠芬侧目看她一眼,继续敛声屏气祷告,磕完头起身之际拍了一下乔丽丽肩膀。

“我在院门外等你。”

她先出了殿门,不一会乔丽丽出来,一脸的春风得意。

“王婶子年过得好吧,也不来找我,是不是很忙?”

王翠芬没好气说道:“我能忙啥,还不是整天去喂鸡,回家还得给三个小子做饭伺候他们,哪里比得上你福大命大。”

乔丽丽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往村里走,拿出耐心安慰她。

“婶子心里的气还没有散啊,你看你,天塌下来还有大个子顶着,不就是为了不值得的臭男人,有什么要紧的,赵楠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惩罚,你就等着看吧,至于我姑妈——你看还有谁比她更倒霉?红星厂失了火,刘明喜成了瞎子,大过年她还在医院服侍刘明喜,老天都看不下去,替你报了仇,好婶子,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啊。”

王翠芬只好笑笑。

乔荞是倒了霉,可是她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刘梅英当场拒绝了她去镇上经营商店,提出了拿养鸡厂做为交换。

关键时候,王翠芬没想到看着老实巴结的儿媳妇居然有这等心眼。

她大年三十带着三个小子兴冲冲去了乔荞家,结果扫兴而归,白送了那些礼品。

她的生活,除了马小国和杨振宇带来的羞辱和伤心,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丽丽,你姑妈比我好过,别看她生得丑,可她天生狐媚样,象马小国这样的男人还会去帮她!”

王翠芬恨得咬牙切齿。

乔丽丽心里发笑,索性将话讲明白。

“婶子没听过这句话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别人怎么让你难堪的、让你怎么蒙羞受辱的,你就得学着冶冶她!马小国不是想娶我姑妈吗?不是心里有她吗?你得找准机会,让马小国也看到有第二个杨振宇出现在我姑妈身边!”

王翠芬恍然大悟,拉着乔丽丽的手说道:“话说得轻巧,咱们可找不出第二个杨振宇,再说你姑妈也不会上这个道!”

乔丽丽晃了晃她的胳膊,眼睛里透出坏意和狡黠。

“婶子,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刘明喜不是瞎了吗?依我姑妈对他的情义,出院了也得处处照顾他,孤男寡女相处旧了,总有见不得人的事发生,咱们还怕等不到机会吗?重要的是怎么让马小国亲眼看到!或者让大李庄人亲眼看到!”

王翠芬浑身一激灵。

到底是乔丽丽年轻聪明。

这样的一出好戏,她想想都觉得兴奋刺激。

常在河边走,那有不湿鞋的,她就等着乔荞鞋子湿了——不,等乔荞掉进河里,到时,再也洗不白自己!

第429章 李忠已成气候 乔丽丽去了娘娘殿上香。

李忠随后进了她家,看自己的娘给大婶子张凤女擦脸梳头,蹒跚学步的儿子在炕上啃着一个红苹果。

李忠逗着儿子,看小子冲他咧嘴笑,亲昵地爬过来要让他抱。

他不由自主将儿子举在肩膀上,来来回回在屋中慢跑着逗儿子大笑。

“小心娃掉下来,丽丽回来揭你的皮,附带着骂我不操心。”

李忠娘骂他,看李忠肩膀上的孩子笑起来简直和李忠一模一样,心里自是欢喜。

说这孩子是李光明的,打死她也不相信。

血缘是个神奇的东西,孩子一见到李忠分外亲。

李忠一时得意忘形,嘴里喊道:“爹怎么舍得宝宝掉下去,爹最疼宝宝啦,宝宝快快长大,长大了爹供你上大学,以后好接你娘的班来管理咱家的砖瓦厂!”

他忘记了这是李光明的家。

也忘记了乔丽丽还是李光明的媳妇!

这个家,炕上躺着李光明的娘,随时随地进来的还有李光明的后爹崔长耿!

崔长耿一只脚刚好踏进了堂屋的门槛。

耳朵里听到了李忠的对儿子说的话。

他的嗓子像被灌进去一桶沸腾的热油,烫得整个胸腔都疼起来。

“爷——爷,爷——”

李忠肩膀上的儿子早看到了崔长耿,发出稚嫩的喊声。

退出去已来不及了,崔长耿硬着头皮进去,和一脸尴尬的李忠两眼相对。

以前,李忠见到崔长耿的目光,有着畏惧和尊敬。

现在,他却大胆看他一眼,目光中有着一丝轻蔑和冷淡。

“我来看看你婶子,她药吃了吗?”

崔长耿开了口,来到炕头前扫了一眼躺着的张凤女。

李忠娘趁机挪开脚步,从李忠手里接过孩子抱出了屋子。

“药吃了,我娘刚喂她,你来得正好,我婶子这病也不见好,我娘伺候她也有些日子了,还要替我大嫂子带娃,她自己身子不大好,再这么下去会累出病的。”

李忠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口气相当强硬。

崔长耿回头冷笑道:“难得你有这等孝心,依你的意思咋办?”

他装着糊涂,等李忠把话挑明。

“我能有啥意思,你和我婶子是两口子,她病倒在炕上,你照顾她是份内的事,怎么,当初你娶我婶子的热情一点都没有了吗?”

李忠质问着崔长耿,自顾自拿出一支烟叼嘴上点着,眼睛中透出凌厉。

崔长耿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着内心的气恼,一字一顿说道:“我倒想日日夜夜守在她身旁,可惜你大嫂子不答应,可能还不放心我,她和你一样有孝心,非要让你娘亲力亲为伺候才好,毕竟,你视李光明的儿子为己出,刚才还给他当爹呢!”

李忠的脸微微红了一下。

刚才和儿子玩耍,不小心真情流露,没管住自己的嘴说漏了话,不想被崔长耿逮了个正着。

索性说开来,灭了崔长耿的野心。

“我大哥不在,婶子又病着,孩子从小我娘带大,认我这个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话说难听点,我嫂子要是不想改嫁留在我们李家,我娶了她又有何妨!”

李忠说着吐出一口青烟,得意之色浮在脸上。

崔长耿怔在炕头,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原来,李忠的确和乔丽丽有过一腿。

孩子就是最好的证明。

村里村外的传闻,果然是真的——乔丽丽生下了的儿子,是李忠的骨血。

并且,李忠这般嚣张无度,一定得到了乔丽丽的应诺。

他们才是真夫妻,而崔长耿和乔丽丽又算作什么?

崔长耿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挤出笑来。

“很好,李忠,咱们还真是一家人呐,我盼着有一天能喝上这杯喜酒,如此说来,你和姬玲玲离婚也离得值了!”

他在暗讽李忠听从了乔丽丽的诱导。

李忠焉能不懂,他将烟屁股扔在地上,下死力气用脚踩着,说道:“咱们是不是一家人还不一定啊,万一我婶子离世得早,我和我嫂子可不一定认你这个后爹啊!”

崔长耿的脊背沁出一层冷汗。

他未曾想过李忠还有这份算机。

也许,乔丽丽正是这样打算,未尝不是她的主意!

他可不想被扫地出门,李家的家产,怎么说也得有他崔长耿的一半。

“放心,李忠,就算你婶子咽了气,我还是李光明的后爹,并不是你李忠的后爹!你只不过是李全福的侄子,我劝你省省力气看清自己的身份再说狠话!”

“我当然看得清自己的身份,我就怕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哦,看不出大侄子去了一趟黄河南边修了一趟水库有了这般见识!你可得当心点,万一再被发配回去,一不小心掉黄河里也是有的事!”

“崔叔说得对呢,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的,象胡小军掉水里那是活该,只不过我家不是土窑洞,要想将屋子弄塌了活埋我还真有点困难,不过,起了火也难说啊——刘明喜躲过了死,逃不会瞎啊!”

李忠的话象带血的利刃,一下一下地扎在了崔长耿心上。

他愕然张嘴,吐不出一个字来,眼睁睁看着李忠起了身,晃着肩膀出了院门。

崔长耿跌坐在了炕头上。

“这小子,是在试探自己还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崔长耿喃喃自问。

伸手触到了张凤女冰凉的手指。

张凤女动了一下,嘴里流出口水,眼睛无神地瞪着屋顶。

“你还不能死,还得活着,不然这两个鬼孙子还真会拿我开刀!”

崔长耿将她的手拿进被窝里,扯过枕巾替她擦了一下嘴巴。

李忠已成气候,推波助澜的却是乔丽丽。

得想法子灭一下他们的威风,不然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

崔长耿躺在炕上,听着外面的脚步声,知道乔丽丽烧完香回来了。

第430章 刘明喜出院了 刚过完正月初七,乔荞带着刘明喜回到了村里。

她是不想回,县医院的大夫一直建议她带着刘明喜去省城大医院治疗。

刘明喜烧瞎的不光是一双眼睛,整个身子体无完肤。

等他完全苏醒过来,他死活都不愿意待在医院。

住一天医院意味着花钱,医药费全都从乔荞的手里出,红星厂的状况刘明喜心知肚明。

乔荞能有多少钱支撑他花钱看病?家里还有一帮娃们等着养活呢!

纱布蒙着眼睛,却蒙不住刘明喜的心。

他在大夫的言谈之间,在乔荞小心翼翼的举动中,知道自己被大火烧得不轻。

全身剧痛,每一寸肌肤都在火辣辣地痛,而眼睛从最初的疼痛到麻木,他觉得自己的心像被堵上了一层冰。

冰是透明的,而他心头的冰不光冰冷,还是黑的。

——无尽的、看不到边的黑暗!

他拒绝上药,拒绝吃饭喝水,用来抵抗乔荞对自己的关心。

最后,乔荞拗不过他,只好办了出院手续。

正月里的大李庄没有往年的热闹,勤快的农民也下地平整庄稼地,村北的东风厂的大烟囱里冒着白烟,预示着厂里旺盛的生产势头。

乔荞老早捎话给家里,刘梅英和王大强来接他们。

拖拉机进了村,人们已得知刘明喜今天出院,不管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探头探脑都来看瞎了的刘明喜是什么光景。

车厢里的刘明喜纱布缠满头和脸,身上裹着军大衣,乔荞面容憔悴,一脸蜡黄,笑容也掩饰不了疲惫不堪。

村长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站在村口,看拖拉机开过来,大声问乔荞:“直接拉他家还是你家?”

乔荞回答:“我家!”

看来,村里人早已操着闲心,议论过刘明喜的将来——谁来照顾他的生活,谁来照料他黑暗了的人生。

拖拉机往河滩方向驶,村长带着一帮人紧跟在后。

到了乔荞家,众人合力将刘明喜抬下车,送到了屋内炕上。

刘招弟早将被褥拆洗一新,专等娘和明喜叔来,刘希望看屋子里人少了,将存着的几颗水果糖放在枕头旁,悄声对刘明喜说道:“明喜叔,我给你存了过年的水果糖,放在枕头边上,你想吃了就吃一颗,可甜了。”

光听刘希望的声音刘明喜已感动不已。

他没有拒绝乔荞将自己拉回她家,他知道自己受了重伤,回到自己的家只能给老娘添乱子。

七十多岁的老娘还得照顾五十多岁的傻子大姐。

刘明喜不想让老娘为自己操心。

他躺在炕上,竖起耳朵听屋里的声音。

偏偏很安静,只有几个娃们的轻言细语。

刘招弟在给他整理药瓶,刘盼弟在给他倒水,剩下几个在商量要不要给他准备一个拐杖。

刘明喜睡了过去.....

堂屋里,村长表情凝重,问了乔荞一些关于刘明喜的病情,确定他失明,一屋子的人都感到难过。

刘明喜是好人,心底善良,村里人都喜欢着他。

要不是家中有个傻大姐,说不定早娶妻生子了。

可现在这般模样,乔荞接他回来,似乎又不近情理。

纵然,是红星厂失火烧伤了他。

可火是他喝醉后自己点着的。

以前他是和乔荞传出过绯闻——她怀了刘明喜的种。

可后来不了了之,两人终没走到一起。

村里人用他们的眼光来判断,觉得是刘明喜配不上乔荞。

乔荞是红星厂的厂长,虽然是寡妇,但人家有钱有身份了啊。

不想,危难关头,乔荞又接回了烧成瞎子的刘明喜,大家揣测着她的心思,想知道她到底和刘明喜如何相处。

村长咳嗽了一下,压低声音对乔荞说道:“妹子,有件事还是先不要告诉明喜兄弟吧,年三十晚上,李田贵的窑洞突然塌了,老人被埋在了土里,村里能力有限,只好就地埋葬了。”

乔荞一惊,心里掠过悲凉。

在大李庄,无人不晓刘明喜和李田贵亲如父子。

刘明喜被大火烧伤,李田贵又突然遭难。

真是祸不单行的悲事啊!

难怪今年正月大李庄一片安静。

王大强站在她身后解释:“娘,一路上明喜叔在,我和梅英没敢告诉你这事。”

乔荞点点头,暗自思忖:李田贵离世的事暂时是不能对刘明喜说的,但他眼瞎的事,怎么给他讲明,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活在黑暗中,不明白自己的眼睛已永久失去了光明。

村长吸完一支烟,又问了乔荞红星厂的事。

得知刘汉国带着几个工人已处理烧毁了的废墟,他表示出了应有的同情和鼓励。

“妹子,要不你给县上说一声,出了这么大事故,上面也该出面帮你一把。”

他提醒乔荞。

乔荞想了想,觉得也是个可行的主意。

送村长一帮人出了门,乔荞赶紧来到刘明喜房内,看他熟睡,几个闺女已整理好他的药品和衣物。

她叫来刘招弟和刘盼弟,将药瓶一一数给她们,叮嘱几时喂药,几时给伤口消毒,又吩咐闺女做吃的须得忌讳什么东西,免得引起感染。

刘梅英去厨房做饭,王大强捧着一杯红糖水进来,递到乔荞手中,说:“娘,我听老人们说,烧伤要用旱獭的油,熬制干净后埋土里等着化了,抹在皮肤上好得快。”

乔荞一听来了精神,可不是吗?原身的记忆里也存着这样的经验之谈,不管怎么样,为了治好刘明喜都得试一试。

“这季节还冷,土地还没完全解封,都哪里去找旱獭?”她有些焦虑。

“田里就有,挖过的土豆地里就有洞,我带刘阳几个去挖就是了。”

王大强自告奋勇。

为了能接刘明喜回家,他把镇上的商店都推迟了开门营业。

反正年前生意好,他和刘梅英狠赚了一笔钱。

刘明喜对他如父如兄,现在正是需要王大强的时候。

乔荞点点头,示意王大强快去。

刘招弟看娘瘦了不少,悄声说:“娘,你吃过饭去休息,有我和盼弟若男几个在,你放心,只要我们放学回家,都会照顾明喜叔的。”

刘若男认真点头,想起什么,对乔荞说:“娘怎么就忘记了你有祖传秘方,明喜叔现在正需要你帮他治一治啊。”

乔荞猛然醒悟,当初张凤女被烧毁了脸,就是靠着她的逆颜美容系统治好了脸庞。

不光治愈了她,还让她有了姣美容貌。

眼下刘明喜的情况显然又和张凤女不同,他是全身烧伤,有的部位伤口很严重,逆颜美容系统可以恢复容貌,但不一定能治愈他的双眼啊。

但,她得试试。

无论如何,她得尽最大可能,让刘明喜好起来。

第431章 秘密即将撞破 有的人保守着自己的秘密,只是因为他的秘密见不得天光。

有的人却想着如何将自己的秘密透露给别人——尽管他的秘密违背天意和人伦。

他如此做,是怀着另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乔丽丽突然发现,崔长耿好几天都没有来东风厂了。

不光没来厂里上班,家中也没有出现。

她有些心慌。

她不是想念崔长耿,亦不是心里留恋着他给过的热情和快乐。

对于男人,乔丽丽在经历了赵楠的无情拒绝后,再也不会相信世间还有爱情!

她只是担心崔长耿,他突然不来东风厂,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不可测的事,或者他心里有了别的女人。

乔丽丽决定去看看他。

崔家在大李庄南边,离她家并不远,乔丽丽在正月初九的傍晚来到崔长耿的院落,试着推门,门从里面锁着。

说明崔长耿在家中。

敲了好半天的门,崔长耿才出现。

他带着乔丽丽进了屋子,灯下他胡子巴拉的脸有些浮肿。

但,平添了一种野性的英气。

乔丽丽闻到了呛人的酒气,看炕头的地上放着几个空酒瓶,桌上有吃剩下的半碟子花生米。

“你这是咋啦,大过年也不来我那边吃饭?天天靠喝酒过日子,厂里的事也不管不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有些生气,想帮他收拾一下凌乱的屋子,一抬头,才发现墙上大红喜字还没有褪色。

这间房,原是她婆婆张凤女和崔长耿的婚房。

乔丽丽心里不舒服,坐在炕头抓过一把花生米喂到了自己嘴中。

“没事,就是有些心烦,想一个人静静。”崔长耿多少了解乔丽丽有脾气。

要是自己巴巴地追着她不放,乔丽丽尾巴翘得比老猫还高。

乔丽丽哦了一声,斜眼看炕上摊开的被褥,再仔细看看炕上的枕头——枕头只摆放着一个,粉红的枕巾上并没有女人遗留的头发什么的。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饭还是要来吃的,反正那边家中我吃饭也一个人,她躺在炕上半死不活的啥也不知道,但隔壁有人,都耳朵尖着听着动静,你和我还得注意着点,别人知道不好。”

乔丽丽不想和崔长耿一刀两断,还没到时候,还没将红星厂捏在自己手中。

这个老男人除了能带给她寂寞时的快乐,东风厂目前还得靠他操心。

指望李忠不一定靠得住。

李忠从小到大好吃懒做不说,光是长相就够乔丽丽恶心的了。

世间再没有比赵楠更适合自己的人了。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乔丽丽费尽心思都打动不了赵楠的心啊!

她神思有些恍惚。

崔长耿没有上炕,穿上鞋子和衣服。

“你要去哪里?”乔丽丽有备而来,看他要出门的样子心里有些失望。

“我出去买点瓜子,难得你来看看我,我两个今晚说说话,我这边清静,没人来。”

他眼里有着熟悉的火苗在跳动。

乔丽丽的脸红了一下装没听到。

与其说她心里是对爱情失望,不如说是对赵楠失望。

但她对崔长耿在炕上的表现,从未失望过!

.....

崔长耿出了自己家的院门,反手将门锁了起来。

他怎么会错失良机,他等着乔丽丽来看他,算定了她迟早会出现。

接下来,他将施展手脚,让李忠来观赏一场好戏。

东风厂的夜里机器轰鸣,灯光如昼。

崔长耿进去的时候避开了众人,他来到砖垛的后面,看到李忠正指挥工人从砖窑里搬砖。

烧好的砖装进人拉车,工人们推过来,整齐地码在了厂院中。

“李三娃,你过来一下!”

崔长耿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过来轻声喊道。

李三娃放下人拉车,循声来到崔长耿身旁。

这个人高马大的小子有点憨,崔长耿平日里对他不薄。

“崔厂长你叫我?啥事?你吩咐。”

李三娃憨笑问他。

崔长耿递给他一支哈德门香烟,想了一下,把剩下的多半盒烟塞进了他的裤兜中。

李三娃有些受宠受惊,东风厂里他是干活最踏实的一个,却是众人最不待见的一个。

平日里除了崔长耿对他客气关爱,其他人都瞧不起这个老实憨厚的小子。

“三娃,没啥大事。”崔长耿语气轻松,抬起手腕借着路灯光看了一下手表。“要你给李忠捎个话,你只说吃晚饭回家时碰到了乔厂长,她让你带话给李忠,让他十点半到我家接一下乔厂长——我家今晚来了几个亲戚要招待,乔厂长怕是要喝醉了。”

李三娃一听用心记了一遍。

“放心,崔厂长,我一会就告诉李忠去。”

崔长耿怕他说话漏了嘴,又叮嘱了一遍,临走还强调了一下:“记着是十点半,不要让他太早来,也不要让他太迟——当然,宁可迟点!”

说完回避着厂院里的人走出了大门。

他在回去的途中到村口的小卖部买了半斤向日葵,又买了一斤头曲酒。

摸着黑来到自己家门口,他掏出了钥匙开门。

屋里头的灯亮着,窗户上映出乔丽丽的身影。

崔长耿轻轻关上了门——他很少与村里人来往,他的家中鲜有人到访。

但今晚,他没有锁门。

他知道李忠会迫不及待的打开这扇门,以为接酒醉的佳人回家,不想会撞破一道惊天秘闻!

第432章 李忠破门而入 李忠一听李三娃结结巴巴的话,禁不住内心一阵狂喜。

这不是明摆着乔丽丽心回意转了吗?

这不是明摆着她要和自己再续旧情了吗?

她去崔长耿家招待客人,陪人喝酒也在情理之中。

名义上,崔长耿是长辈。

李忠对他心怀不满,已盘算着拿捏崔长耿的错处将他踢出李家。

但乔丽丽的话就是圣旨,他怎敢违抗。

何况今晚一定是他和乔丽丽旧梦重圆的良辰吉日。

李忠心头被美好的幻想折磨着,只盼着时间到来。

交待了一下负责干活的组长和监工,李忠推说有事,九点多回到自己家烧了一壶热水,扎扎实实将全身擦洗了一遍。

出门前去娘的房中打了声招呼,看李忠娘已哄着孩子睡下了。

大李庄很安静。

今年的社火没有在本村上演,因为红星厂失了火导致刘明喜烧瞎了眼睛,李田贵老人又被坍塌的窑洞活埋在了黄土里。

年过得很压抑,大李庄的上空飘荡着沉重的乌云。

而李忠哼着小曲,内心像要娶亲的新郎。

他去崔长耿家接乔丽丽回家,有一种久违的喜悦和激动溢满心扉。

不到十点半,李忠已到了崔长耿家门前。

他本来想敲门,一伸手,才发现门是开着的。

踏进崔长耿家的院子,李忠抬头,看到西边的厢房亮着暗红的灯光。

那是他婶娘嫁到崔家时的新房。

李忠有些懵,看着其它房间都暗着,心想定是客人走了,说不定乔丽丽从别的路绕着回家去了。

但,既然来了,不如问一下崔长耿。

他走近房门,想要咳嗽一声,不想就听到了里面传来奇怪的响动。

响动中夹杂着崔长耿的声音,也夹杂着乔丽丽的叫喊。

声音如此熟悉,唤醒李忠藏在心底的记忆。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的全身剧烈地抖起来,为了印证,他蹑手蹑脚地上了台阶,匐在了窗户底下,透过没有拉严实的窗帘缝,李忠看到人世间最为真实最为生动的一幕!

......

李忠宁可相信乔丽丽是被迫的,是受害的,是无能为力的,因而是无辜的!

然而,他不仅看到了乔丽丽在红灯下的表情——那是极尽的幸福和快乐。

她的手死命地伸向崔长耿,不是抵抗。

而是在索求!

她的声音分明发出了生命的另一种吟唱——鱼在深水中游嬉,享受着逐浪奔流的快乐!

李忠的手指死死地攥在一起,控制着身体因为承受不住愤怒带来的颤抖!

全身的血液涌向脑颅,李忠转身一脚踢开了房门。

门没有锁。

灯还亮着。

李忠的出现,让炕上的男人和女人从天上坠入到地上。

三人的目光交织在了一起。

灯光如血,昏暗如梦。

他们清醒地对峙着,最终因为乔丽丽的一声尖叫打破了僵局。

崔长耿笑了笑——得意地、骄傲地、无耻地、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乔丽丽用被子蒙住了自己。

“你来做什么?”崔长耿不慌不忙坐直身子,伸手从炕头拿过一支烟点着。

他的身体匀称健壮,在红色的灯光下象一尊雕塑。

“我来——看你们在做什么!你他娘的,还是人吗?”

李忠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他本想说是来接乔丽丽,但他说不出口了。

“你也配说这话?李光明为什么离开了大李庄?你问过你自己吗?”

崔长耿喷出一口青烟,眼睛如炬,逼视着李忠那张因暴怒而变形的脸。

“这是我们李家的事,用不着你来参和!”

他回敬过去,看乔丽丽在被子中一动不动,心里的痛早已蔓延了全身。

这个女人,这个生了自己儿子的女人,居然无耻到了这种地步!

她不是答应过要和自己共同度日吗?不是承认了儿子是他李忠的种吗?

为了她,自己和姬玲玲离了婚。

眼前光景,让李忠瞬间明白,乔丽丽和崔长耿决非是头次发生。

他们之间,暗通款曲已经很旧了。

难怪,乔丽丽一直变着法子拒绝自己。

难怪,崔长耿在东风厂和李家持有一席之地!

难怪,崔长耿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

原来如此!仅然如此!

“我从来没有参和过,也不想参和进来,你要没什么事可以走了——哦,对了,你嫂子今晚不走了,她喝了酒,就睡这里了!”

崔长耿打发着李忠,声音平静,语气冰冷。

好似他看到的一切,是应当让他看到的。

“我是该走了,但你们明天怎么见大李庄的父老乡亲?”

李忠试着平静,然而怒火不可遏制。

崔长耿笑了笑,伸手弹出烟蒂,说道:“李忠,你吓唬错了人,你有本事去张扬,就怕你没办本事去收场!你们李家的丑事还少吗?你要想将来堂堂正正成为你儿子的爹,可以,我会成全你和乔丽丽!你要想破罐子破摔,毁了你们李家的声名、毁了乔丽丽的前途,那么我问你,你听到过鱼死网破这句话吗?”

李忠的捏紧的拳头动了动,松开了汗水湿透的手指。

他了解崔长耿的为人,他凶险如兽,毒哑了刘明喜,又让他瞎了一双眼睛。

搭上的,是李田贵的一条老命。

村里人说胡小军死得蹊跷,村里还有人说青杏死得委实可怜。

李忠不敢确定这些人的死因究竟为何。

但他知道一定和崔长耿脱不开干系。

当然,还有他不知道的恶行。

比如马小国和乔荞受过牢狱之苦。

乔荞差点判了刑。

“你——就不怕报应吗?”

李忠吐出一句,话里藏着多少玄机,只有崔长耿最清楚。

他保持着冷笑,又点了一支烟放在嘴唇上。

“你都不怕,我还怕什么?”

崔长耿张开双臂扩了一下胸,结实的胸肌跳动着光亮。

李忠的喉咙里钻出一根刺,卡得他说不出话来。

他等待着乔丽丽从被子中钻出来,能说点什么。

但,没有,丝毫没有,被子中的乔丽丽被无尽的懊悔包裹着,她恨透了今晚自己的糊涂。

她喝了酒,和崔长耿说了一些甜言蜜语。

然后,就上了炕。

渴望是真实的,火热是真实的。

她不会去深究大门为何没锁,就连这间西厢房的门也是虚掩着。

她以为,李忠一定发现了什么,跟踪而来,就是为了抓个现行。

她在被子中听到了李忠离去的脚步声。

很慢,很沉重。

她掀开被子,懊恼地去穿衣服,看到崔长耿从外面进了屋子。

“你干嘛,大门我都锁好了。”

“有屁用!真是败兴!这下好了,都知道了,全村人都知道了,你以为三言两语打发李忠回去,他真的会忍气吞声吗?”

乔丽丽边穿衣服边斥责不休。

衣服散乱地扔在地上,一件件找回来穿身上,袜子半天找不到,她披头散发在灯下吼叫,样子象是冤鬼附了身。

“他不敢!也不会!他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也没你想的那么厉害!”

崔长耿端起杯子喝水。

他已无心挽留乔丽丽了。

剧情圆满结束,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接下来,就要看乔丽丽和李忠如何绞缠了。

他倒希望李忠象李光明一样有骨气,一气之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走了之。

可是,他知道有些人骨头是软的、贱的,有的人天生贪生怕死,留恋着世间的荣华富贵。

他自己,何尝不是这种人呢!

“他会拿这事要挟我交出东风厂,他现在完全有理由将我赶出李家的大门!”

乔丽丽吼着几乎要贴到崔长耿的脸上。

他好脾气的笑了笑。

不想激怒她,更不想再和好争辩下去。

那是他们李家的事了。

乔丽丽是李家的儿媳,李忠是李全福的侄子。

而他姓崔,就算李忠娶不到乔丽丽,崔长耿最后也愿意娶了她。

——就当捡只破鞋呗!

第433章 重启逆颜系统 纱布小心揭开,露出刘明喜的脸。

象一团烧焦的的抹布糊在脸上,他的整个脸已面目全非!

褐色的伤疤包裹着新长出的皮肤,粘连在一起的眼皮,嘴唇都失了形状,几颗牙齿露在外面。

让屋子里所有人都触目惊心!

乔荞睁大双眼,看着炕上的这个男人,不敢相信这就是熟悉的刘明喜!

“娘,你看明喜叔的脸还能治好吗?”刘梅英小心问道。

乔荞回头看了一下她的眼睛,再看看屋子中的闺女和小子,招弟和刘阳几个静静望着她,眼神中充满渴望。

乔荞没有回答,抬手示意他们出去。

她关上门,来到炕头边,轻声对刘明喜说道:“你安心躺着,我试着给你治疗一下,到了明日脸上就会好许多。”

她不敢提及刘明喜的眼睛,深怕触到他内心的痛处。

刘明喜伸了伸下巴,算做答应。

他听得到声音,一切声响成了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关联。

当乔荞揭开纱布,他以为自己会看得见,然而,这和他猜测的一样,他眼中沉重而又冰冷的黑暗未曾退去,他仍然活在了暗夜中。

他平息着自己的内心,让此起彼伏的难过和痛苦腌渍着自己的心灵。

他知道自己必须平静,必须假装一切都好。

他已做好了一切最坏的打算,即使真的瞎了,他还得活下去!

乔荞拉灭了灯。

她唤醒了逆颜美容系统。

许久没有再用过这玩意,她竟然有些陌生。

在她的心里,其实已经抵触着这个能改变容颜的系统了。

不是吗?它能让人变美,变得更美,然而不过如此——改变的也只是一个人的容貌,改变不了一个人的思想和内心。

说穿了,像张凤女、王翠芬、冯小玉都是它的受益者。

而这些人的皮囊之下有一颗肮脏丑陋的心灵,逆颜美容系统是改变不了她们的灵魂的!

......

【嘀!逆颜美容系统开启!请选择你要的服务项目!】

淡蓝色的屏幕静静地出现在了乔荞眼前,让她恍然觉得自己一下子又穿回到了科技发达的当代世界。

她伸出手指,点了一下。

【嘀!逆颜美容系统开启伤口愈合修复功能,所需28元!】

乔荞有点惊讶,她记得给刚开始用时只有3.6元。

许久不用,这还涨价了啊。

她将准备好的钱拿出来,瞬间钱象被什么吸走了一样不见了。

眼前的屏幕闪动起来,滑过一条红线,乔荞赶忙将屏幕对准了刘明喜的脸。

刘明喜的身子微微抽搐了一下。

乔荞知道系统正在全力修复中。

【嘀!逆颜系统已完成深层创伤修复,若需肌肤复原美容,请选择以下项目!】

屏幕闪过不同的对话框,乔荞眯着眼睛看了半天,选择了肌肤复原。

在淡蓝的光束下,她看到刘明喜的脸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甚至,他脸上的皮肤比以前更加年轻光洁。

手中的钱一张张花出去。

时间一点一点逝去,她和刘明喜都经历了一个漫长而难熬的过程。

令她欣喜的是,逆颜美容系统治愈了刘明喜的整个身体,让他全身溃烂的皮肤都得到了医治。

乔荞翻找着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逆颜美容系统能不能治好刘明喜的眼睛。

让他恢复光明,让他能看到这个世界。

可是,她翻了又翻,一遍又一遍地点击着屏幕,就是没有看到这样的项目。

【嘀!系统目前没有恢复视力功能,后续将会跟进,请耐心等待!】

仿佛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屏幕弹出最后一个对话框,闪了几下,消失在了黑暗中。

乔荞失望地举着两只手,不明白这样一个科幻般的玩意怎么会不能治愈刘明喜的双眼。

她叹了口气。

心想要是带着刘明喜穿到当代就好了。

说不定能治好他的眼睛,还能医好的他的嗓子。

可是,这是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啊!

她都忘记了自己曾是红极一时的当红女影星。

她在这个叫大李庄的村子里,面对着自己的甘苦人生,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经历着跌宕起伏的人生。

拉亮灯,乔荞仔细看着刘明喜的脸。

从开始时的触目惊心,到现在的痊愈光洁,她无法用语言表达内心的感激和欣慰。

她抓起刘明喜的手看了又看,连手臂都恢复了正常状态。

刘明喜的嘴巴张了张,分明想说什么。

“明喜兄弟,你不要动,我给你上点药膏。”

乔荞知道自己多此一举,但她不想让刘明喜起了疑心——那有这么神奇的事,刚才自己象在施巫术一般就治好了他烧伤的全身。

刘明喜点点头。

他嘴唇有些干裂,乔荞端过水给他喂了一勺。

“你要打起精神,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厂子那边的房子等开春了再建,我已决定好了,向县里汇报一下受灾的情况,希望能得到上面的支援。”

乔荞边说边给他的脸上抹上一层药膏。

药膏微凉,散发着一丝麝香的馥郁。

刘明喜的心却一点点温暖起来,乔荞待他一如亲人,不但没有责怪他失职引起火灾,受伤后一直陪伴着他的左右。

这份恩情,他期许今生还能报答。

也许,自己的眼睛是真的瞎了。

乔荞没有提,刘明喜也没有问。

他懂得有些谎言一定是善意,有些真相不必刻意去深究。

他睡了过去。

他知道乔荞一定很累了,但愿他的康复能让她安心。

但愿以后的日子还有她在身边。

人生未知,而他懂得她的善意和真情。

第434章 李忠步步紧逼 乔丽丽在第二天清晨走进了东风厂。

她环顾厂院,看到李忠正站在砖窑口看着工人们出窑。

禁不住松了一口气。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崔长耿料到李忠不敢吭声,目前来看,李忠并没有做出出格的举动,乖乖来厂里上班了。

但,贼人胆虚。

乔丽丽往办公室走,脊背上沁着凉意,脚步有些磕绊,进了屋子看炉子是冰的,知道崔长耿还没有来厂里。

这间办公室的钥匙,她和崔长耿各拿一把。

昨晚她一气之下回家去睡了。

头疼了一夜,并没有睡好。

乔丽丽拿着小镜子站在窗下端详自己,眼睛浮肿,眼神疲倦,眸中分明藏着惊恐和焦虑。

能不惊恐吗?能不焦虑吗?

要是她和崔长耿之间的事传出去,她在枫城平原没有了立足之地!

这可是天下最为荒唐之事,且不说她和崔长耿差着十几岁,单从辈分上来说,崔长耿是李光明的后爹啊!

乔丽丽的眼睛飘向窗外,看到李忠正歪过头向这边观望。

她一下子挪到了屋子后面。

差点被屋中央的炉子绊倒。

“真他娘的晦气!”

乔丽丽嘴里骂道,拿过一张旧报纸点着准备生炉火,门却开了,进来的人正是李忠。

“我来吧,这炉子不好生火。”

李忠的眼睛没有看她,声音有些干涩。

想来定是一宿未睡。

乔丽丽坐在了办公桌前,拿过一个塑料皮的本子打开,用笔在上面划来划去。

烟火从铁皮炉子中冒出来,迂回在屋子中,李忠走过去打开了一扇窗户。

“你和他,多久了?我婶子知道吗?”

李忠转过身,目光射向乔丽丽,突然切入主题。

乔丽丽有点措手不及,这是自己的私事,李忠有什么权利过问。

但是,她知道经过昨夜、所有的秘密李忠都悉数掌握在手中,他完全有权利过问自己。

“没多久,不知道!”

乔丽丽皱起眉头,眼皮都不抬一下。

李忠脸上的肌肉抖了一下,他知道乔丽丽在撒谎。

撒谎可是乔丽丽的强项。

他走近了办公桌,将双手撑在了桌面上。

“让他滚!从东风厂滚出去!从我们李家滚出去!”

李忠的声音沉闷有力。

乔丽丽抬起头,愕然望着他,看清了他眼中燃烧着怒火。

明白他是认真的,不但认真,而且要逼着她这么去做。

“你以为,我愿意这么做吗?李光明走了,你又去了黄河南边,你婶子开头利用我,想让我勾引齐伟业给厂里一些恩惠,后来我姑妈和姬玲玲插了手,我也不想再干这样的勾当,我要不抱着崔长耿的大腿,只怕早被你婶子扫地出门了.....”

乔丽丽嘤嘤啜泣,耸着肩膀发出呜咽,她这时的样子娇弱可怜,惹得李忠一下子心软了起来。

原来,她也有自己的难言之痛,想来,李光明不在了,乔丽丽日子并不好过。

李忠了解张凤女的脾性,这个李家的婶娘,心府极深,做起事来心狠手辣!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重要的是现在,明白吗?你得让他离开咱们李家,不然,你迟早会遭了他的暗算!”

李忠安慰她,也在提醒她。

本质仍在要挟她。

乔丽丽心里有了底——还好,李忠没有发疯将她和崔长耿的丑事捅出去已是大幸了,他的心思如此明确,已容不下崔长耿待在李家或者厂里了。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李忠,可你又没有想过你婶子还在,他怎么会离开李家?再说了,就算你婶子没了,他还是李光明的后爹,有什么理由撵他出去?你以为他不想李家的家业吗?你忘了他为什么会娶了你婶娘——难道王翠芬没有你婶娘漂亮吗?”

乔丽丽擦着眼泪双目犀利。

她不想让局面失控。

没有了崔长耿,李忠会借机而上,假如张凤女一命呜呼,乔丽丽可不敢保证李忠能让自己安安稳稳留在李家。

直到现在,乔丽丽庆幸听了她娘陈秋霞的话,没有彻底送张凤女上西天,让她苟延残喘地活着。

只要张凤女活着,没有敢打李家砖厂的主意。

更没有人敢赶走乔丽丽!

人心如兽,尤其在金钱和利益面前。

乔丽丽得让崔长耿和李忠之间有着对抗。

不到最后,她不想失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他睡了你!他要不离开这里,你可以去告他,说他糟蹋了你!”

李忠翻出最后的一张王牌,眼睛中流露出豺狼的本质。

如果乔丽丽不听他的,那么他一定会另有办法。

乔丽丽低下了头,她得认真想一想后果,更得仔细掂量一下李忠话的份量。

“怎么,你舍不得他?还是怕他?”

李忠步步紧逼。

乔丽丽摇摇头。

“如果你不想让他走也可以,你和李光明离婚,咱们正大光明把婚事办了,把结婚证扯了!”

“你说什么!”

乔丽丽惊得失声喊道。

她站起来,看李忠一脸认真,认真中隐藏着胜券在握的得意和自负,她一时慌了阵脚,拿着火钩拨弄着炉火中的煤炭。

炭火炙烤着她的脸。

身后的李忠抽着烟。

乔丽丽的脊背重新渗了冷汗,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人生,每一步都不安然,一不小心,便会引火上身。

第435章 姬玲玲来看望乔荞 还没出正月,乔荞家前后来了两个人。

——重要的人。

先是姬玲玲,她年前就听说了红星厂失火的事。

听说了刘明喜烧成重伤送进了医院。

她心急如焚。

偏偏年关将近,家里忙成一团,自己的爹还病在炕上。

姬玲玲忍着心焦一直等到正月十三,这才急匆匆来到了大李庄。

这是她和李忠离婚后第一次重来旧地。

她进村之前经过红星砖厂,特意进去看了一下。

厂子停产,向北的一排房子变成了废墟。

焦黑的土坯和木头证明那晚的火势如何凶猛。

“幸好啊,老天有眼,让你明喜叔活了下来,要是村里人迟来一步,只怕他都被烧成灰了!”

刘汉国正带着一帮工人清理废墟。

见到姬玲玲他感叹连连。

自从这闺女走后,红星厂可真是流年不顺,厄运不断啊。

“明喜叔从来都是小心的人,做事谨慎得很,怎么会失了火呢?”

姬玲玲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喝酒了,和李田贵一起喝的,可能喝多了点火抽烟,不小心起了火灾。”

刘汉国替刘明喜解释。

姬玲玲若有所思,看着熟悉的砖厂变成了这般模样,她的心忍不住悲伤起来。

告别刘汉国和几个工友,姬玲玲从村南的田间小路绕着往北面的河滩走去。

她不想见到村里其他人。

一想到乔丽丽和李忠等人,姬玲玲都会从梦中惊醒。

她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这些人了!

偏偏,快到乔荞家院子的时候,对面的养鸡厂走出了王翠芬。

她老远就看到了提着大包小包的姬玲玲。

王翠芬来了精神,主动迎上去。

“我当是谁来了,这不是我们枫城平原上的一枝花玲玲嘛,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王翠芬笑里藏刀,眼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姬玲玲。

看她自从离了婚回到姬家河村,越发出挑得丰润多姿。

“哦,王婶在鸡厂忙啊,我来给乔婶拜个年,顺便瞧瞧明喜叔。”

姬玲玲回答得很坦然。

她从没喜欢过王翠芬,今天不得不应付一下。

“你可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你乔婶子总算没白疼你。不过,你来得正好,她白天黑夜地伺候着一个瞎子,够她累的。”

王翠芬的话里透着尖酸和嘲讽。

姬玲玲心里一惊,她没想到刘明喜成了瞎子,他本来失了声音,如今又成了瞎子,怎不让人听了心寒。

勉强对王翠芬挤出笑脸,姬玲玲向西面的院门走去。

王翠芬望着姬玲玲的背影,折转身子进了养鸡厂,一闻到鸡厂里的臭味,听着满厂子的鸡叫声,她的心里腾一下升起了无名怒火。

“该死的,年轻的跑到镇上开商店享福去了,丢下我这个当娘的下苦受罪,总有你用得着老娘的时候,到时你求我我还不一定去呢!”

她嘴里骂着提起了饲料桶。

王翠芬有王翠芬的打算,再过几个月刘梅英就要生娃坐月子了,生了娃还得带娃,那么镇上的商店,她不去看谁看?

如此想着,希望还在。

她就等着这一天到来。

......

姬玲玲走进了乔荞家,看到乔荞正扶了刘明喜坐在院子中晒太阳。

正月的太阳已有着春天的透明和温暖。

乔荞看到姬玲玲,上前拉住她,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婶子,我年前就听说了,想过来又来不了,等到今天才有空,婶子不会怪我吧?”

姬玲玲红了双眼。

乔荞泪水溢出眼眶。

这些天经历的一切,象石碾一样来回滚在心头,让乔荞喘气都觉得心里头有着疼痛。

“不打紧,还好,没事的,你明喜叔也好,他不听大夫的话老早出了院,我用自己的法子给他治了一下,你看,不是好好的吗?”

乔荞拉着姬玲玲来到了刘明喜的面前。

刘明喜听到了姬玲玲的声音,脸上有着笑意,他冲姬玲玲点点头。

做了几个手势,表达着自己见到她的喜悦。

姬玲玲看他鼻梁上架着一副茶色水晶眼镜,脱口而出:“明喜叔,你的眼睛——”

“他眼睛没事,过一阵就恢复了视力。”

乔荞赶紧扯了她一把。

她不想给刘胆喜心里雪上加霜。

这几天他精神不错,中午热了乔荞总搀扶他出来晒晒太阳。

姬玲玲忙转移了话题,询问着其它事。

乔荞让她进屋,她不去,将提来的大包小包放在台阶上,打开了一一拿出带来的东西,却是两双连夜赶制的布鞋,一双给刘明喜,一双给乔荞。

另外的包里,是她蒸的白面馍馍,还有杀的两只鸡。

给家里的闺女小子们带了一大包水果糖,五颜六色在阳光下发着璀璨的光芒。

乔荞有些过意不去,姬玲玲能有多少钱,还不是省吃俭用存下的。

“玲玲,以后可不许再拿东西来,鞋子也不用你做,要做也只给你明喜叔做一双,我还有刘梅英呢。”

“婶子这话就见外了,大李庄我当了一场媳妇,活了一场人,谁对我亲我知道!我进村前去了厂里一躺,看工人们都在忙活呢,有刘汉国在看着,婶子尽管放心。”

两人说着话将台阶上的东西拿进了屋子。

乔荞要去厨房给她做吃的,姬玲玲拗不过,只好跟着她进了厨房。

她在灶前帮着烧火,高粱杆折断了塞进灶洞里点着,看着灶火燃烧,姬玲玲突然说道:“我就想不明白,李田贵咋就找到厂里和明喜叔喝上酒了?依明喜叔的酒量,还能醉到把厂里的房子给点着?婶子,咱们厂可是有人心心念念惦记着呐!”

几句话说得乔荞怔在了灶前。

她揉着面团的手停了下来,心里掠过惊惧和不安。

是啊,依刘明喜的酒量和为人,怎么会把厂房点着?

李田贵找刘明喜来喝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问题是,李田贵已经埋在了窑洞的黄土中了。

“玲玲,李田贵死了,三十晚上窑洞塌了,埋在了里头。这事,你先不要告诉你明喜叔啊。”

“什么?李田贵死了?怎么会这么巧?”

姬玲玲惊得瞪大了眼睛。

“是啊,就这么巧,事上巧事可不是这一桩啊,你不觉着吗?”

乔荞心里浮起一团乌云。

她想起了胡小军的死,巧的是她正和姬玲玲要上法院告胡小军的状。

结果,胡小军就掉河里淹死了。

姬玲玲似乎明白她想说什么,一看锅里的水快开了,准备去外面的水缸里舀水。

刚出厨房门,一抬头,看到有两个人走进了院门。

天下巧事日日有,可不是嘛,进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久违了的马小国和赵楠。

只是他们的到来,光从神色中看出满腹心事,满面萧瑟。

第436章 马小国失望地走出院门 乔荞听到外面赵楠和马小国的说话声。

她的心狂跳起来。

年前,她听到村里传闻,说马小国和王翠芬的事黄了。

怎么黄的,为啥黄的,她没有去问过,也不想去深究。

没等她回过神,马小国已站在了厨房门口。

“你——还好吧?”

他瘦高的身影站在了她的身旁,乔荞能闻到他身上的烟味——混合着酒的甜香,袭入她的鼻息。

“还好,你来——有事吗?”

她问得有些仓促,搓着手上的面粉,抬头看了马小国一眼。

他的目光正认真而热烈地盯着自己。

乔荞的脸一下子红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布鞋上沾着尘土,衣襟上不知啥时候挂破了一个大洞,自己这个形象,比一般的村妇都要邋遢,这些天她一门心思都用在了刘明喜身上,还要做家务喂后院的几头猪。

想想自己一定是蓬头垢面,乔荞下意识地拢了一下头发。

面粉沾在了她的鬓角,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狼狈。

“我来看看你,顺便想告诉你一些事。”

马小国看出了她的窘迫,退后一步望着她,这个女人,是没有王翠芬的妖娆丰姿,但她却有一种朴实无华的美丽。

“我告诉过你了——关于我们之间——有些事,不必再提了,我知道我欠你的——”

“乔荞,你又来了,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马小国有些急了,他提高了声音打断了乔荞。

他知道她无非是要说欠了自己的钱。

而在马小国的心里,自己对她的牵挂,怎么可以三言两语表达清楚。

红星厂失了火,造成了刘明喜双眼失明,马小国听说后震惊万分!

他知道乔荞须得承担这一切,她是红星厂的负责人,没有人能替代她去面对突来的灾难。

马小国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里暗暗祈祷,恳求上苍让乔荞度过困苦的日子。

......

打听到刘明喜出院,马小国第二天就想过来看看。

不料,赵楠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他被下放到偏远的乡镇去任职了。

县上给出的原因很简单,赵楠作为年轻干部需要到基层锻炼。

这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甚至看似隐含着另一种好的势头——一个有前途的年轻干部,才会被选拔出来去往艰苦的基层工作。

名曰锻炼,其实是为下一步高升打好基础。

但,没有不透风的墙,纸是包不住火的。

关于赵楠为何调往偏远乡镇,县政府的人心知肚明。

——他伙同他人对大李庄的王寡妇进行感情欺骗,打着婚姻的幌子骗财骗色,这已和流氓罪有了牵扯。

只不过大家都没有说破。

说破也没用。

领导已做出决定,全仰仗着赵楠爷爷的面子。

别人怎么好意思开口。

何况平日里赵楠待众人不薄,这小子工作认真,作风正派,为人豪爽。

还有,长得标致。

长得标致的女人受欢迎,长得标致的男人同样受大家的宠爱。

这大约是人之本性。

马小国听了赵楠带来的消息,颓然倒在沙发上。

再怎么说,是他连累了赵楠。

赵楠帮了他,让他摆脱了王翠芬。

只是他们小看了王翠芬的本事,也小看了王翠芬的脸皮。

马小国以为王翠芬会偃旗息鼓,俏然退出,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告到了县政府。

细思极恐,他在最后才觉得王翠芬的厉害和狠毒。

这个女人,要是安静退出,马小国心里还存着一丝愧疚,毕竟是他听了乔丽丽的话,伙同赵楠找来了杨振宇,对王翠芬设了一个极其卑鄙的局!

因此见证了王翠芬的确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的本性。

马小国的心里怀着庆幸也怀着懊悔握着赵楠的手不只说啥好。

两人喝了一夜的酒,酒至酣畅他才抱赵楠痛哭失声。

“兄弟,哥对不住你......都是哥不好,千不该万不该让你出面.......你这一出枫城,只怕等于发配流放了.....”

赵楠一听有些啼笑皆非。

凡事有因有果,以后的路谁能看得清呢。

他是心里有些难过和失落,但没有彻底绝望。

余县长念着爷爷的旧情从轻发落了自己,让他以后还有一份工作,对赵楠来说,已是天大的荣幸了。

......

“你不用再说了,小国兄弟,我很高兴你能来看看我,其实,我有自己的打算。”

乔荞解下了围裙,示意马小国出了厨房。

院子中,刘招弟和刘盼弟正给刘明喜喂药喝水。

乔荞叫过两闺女,吩咐她赶紧去厨房给客人做吃的。

她接过水杯,小心地递到了刘明喜的唇边,然后,回过头对站在一旁的马小国说道:

“我懂得你的心思,知道你今天来想说什么。以前也许是我错怪了你,谁还没有个错的时候?我倒希望你和王翠芬有个好的结果,起码她对你有情有义,而我,有自己的路要走,你都看到了,明喜他需要有人照顾着。”

话,说得如此明白,马小国怎能不懂。

他看着乔荞温柔地给刘明喜喂药,眼神中流露出源于心的关爱,他的心被一种巨大的难过撕咬着,伴随而来的还有一种叫嫉妒的情绪,让他终于爆发了。

“你根本不懂我,从来没有懂过我!你以为我和王翠芬之间叫两情相悦吗?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是我中了她的计!是我一时糊涂做错了事!还有,她从来没有真正爱过我,她爱的是能给她带来幸福生活的男人,比如在我之后,她好上了杨振宇,做出丑事被我和赵楠撞见,因此才主动撒开了手!”

马小国的脸因为激动涨得通红,两道浓眉立了起来,眉宇间拧成了一个鲜明的川字。

乔荞的眼睛里露出愕然。

原来,这才是王翠芬和马小国之间黄了的真正原因。

村里人的传闻众说纷纭,王翠芬已下了心思将si盆子扣在了她的头上——到处说是乔荞为了红星厂的利益重新夺走了马小国。

乔荞没有原谅过王翠芬。

她现在可怜起了这个女人,为着目的不择手段,从来都是王翠芬的一贯作风!

“小国兄弟,你说得太多了,那是你和她的事,无关于我!我都说了,以后,我得照顾着他,可能你也听说过,我怀过他的孩子,现在,他需要我来照顾!”

乔荞的话里有着三分无奈七分认真。

对于刘明喜,乔荞在医院里已经认真想过了,世人以为,刘明喜配不上自己,可是在情感的天平上,这个男人对自己忠心耿耿,将喜欢和爱恋埋藏在了心底。

她已不再年轻,她懂得世间残酷,也知道真情可贵!

尤其是,刘明喜瞎了眼睛,不管怎么说,他是为了红星厂才失去了光明!

他变哑巴,是受崔长耿和张凤女的陷害,而追源溯根,他是知晓青杏死去的秘密!

乔荞能丢下他置之不管吗?

马小国张着嘴喘着粗气,他不明白命运怎么会这样的玩笑,当他费尽心机摆脱开王翠芬的绞缠,险些搭上赵楠的工作前途,却换不来乔荞对自己的认可和爱意。

“好吧,我明白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只是,一定不要难为自己,我说过会帮你,一定会帮到底——我们朋友一场,也算是缘分。”

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完话,径直向院门外走去。

堂屋里的赵楠和姬玲玲早听到了动静,他们停下交谈,赵楠追了出去。

“婶子,我去劝劝马哥,你不要生气啊,回头我再来看你们,一定啊!”

赵楠看了一眼姬玲玲,来不及多说,追出了大门。

第437章 她拒绝不了赵楠的热情 马小国和赵楠走进乔荞家院子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院中晒太阳的刘明喜。

马小国没有想到乔荞居然将刘明喜接到自己家中照料。

赵楠手中提着东西——那是他和马小国给家中买的拜年礼物。

随后,看到姬玲玲从厨房闪出来,她惊喜地和他们打招呼,回头给乔荞报告着好消息。

马小国进了厨房。

赵楠在姬玲玲的迎接下进了堂屋。

两人已好长时间都没有见面了。

“你——还好吗?”

赵楠问她,和马小国的问候语同出一辙。

“很好——还行——就那样吧。”

姬玲玲边给他倒茶边回答,话语里有着一丝牵强。

赵楠点着一支烟,最近他抽烟很凶,心里烦闷,又只能扛着,本想去姬家河见见姬玲玲,没想到天随人愿,今天来大李庄就碰到她了。

内心禁不住涌来狂喜。

“乔婶这边出了事,我和马哥来看望一下,本来,我还想着去看看你呢。”

赵楠不敢提及姬玲玲离婚的事,想了一下绕开了话题。

姬玲玲笑了一下,将茶杯捧给了赵楠。

他们上一次见面,还真有些晦气,本来在红星厂的砖垛后面说话,谈到了乔丽丽,不想就被李忠撞了个正着。

李忠以为,姬玲玲对赵楠有意,和赵楠不清不白。

他对姬玲玲口出秽语,都被赵楠挡了回去。

然而,姬玲玲和李忠的离婚已成定局。

起初,姬玲玲以为离了婚天会塌地会陷,自己会成为下一个乔荞或者王翠芬。

结果,回到姬家河村,面对乡亲们的非议,她觉得不过如此。

她不是好好的吗?

比起她和李忠不堪的婚姻,姬玲玲在姬家河村活得更好。

她没有想过再遇到赵楠。

赵楠有赵楠的人生,他在城里当着干部,而姬玲玲在农村是一介农妇。

姬玲玲从没有乔丽丽那种野心和妄想。

她觉得,自己已告诉了赵楠关于乔丽丽的真相,要是赵楠执迷不悟还和乔丽丽来往。

那也是他咎由自取,他自己的选择而已。

......

“你不用来看我,远,也不方便,我现在挺好的,谢谢你惦记。”

姬玲玲拒绝得很得体。

回到姬家河村,她的身份就是离了婚的女人,村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看她的眼神已不再干净。

姬玲玲知道如果赵楠来看自己,无非是给村里人带来新的谈资。

坐实了她在李家当媳妇时就不守妇道。

“我是惦记着你的,可是也帮不了你啥,那天和你说话,又给你添了麻烦,我这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赵楠吐着烟说话,眯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盯着姬玲玲的脸。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姬玲玲有着惊人的美貌。

这种美貌他以前忽略过,也没有细察过。

只是觉得她漂亮,而漂亮的女人在枫城比比皆是。

但,如果你认真看姬玲玲一眼,你便会发现什么是倾国倾城,姬玲玲的脸是一朵五月的牡丹,任何朴素的打扮和衣着都不能掩盖她的雍容华贵。

她的眼睛,在经历了风霜之后,虽然有着冰冷,但瞳中的光华,如新月初升,似璞玉琢磨,仍然有着人性的纯净和善良。

赵楠的手指被烟火烫了一下。

疼——

烟掉在了地上。

姬玲玲装没有看到,放上炕桌端上馍,对他说道:“要不叫马叔过来喝茶,我去帮婶子做吃的。”

“别,先别打扰他们吧,让他们谈谈,乔婶遇到这样的事,心里一定不好受。”

赵楠阻止了姬玲玲。

他明白马小国为何而来。

他懂得喜欢一个人的滋味。

姬玲玲点点头,坐在了炉子旁边的小椅子上。

屋子里暖如阳春,赵楠的心在起起伏伏。

尽管,他已被县政府通知下放到偏远乡镇去工作了,他已了解过要去工作的乡镇,那是枫城平原上最落后的镇子,公路基本不通,在枫城平原的最南边,离大李庄有三十公里,距姬家河村有十四公里。

这是让赵楠最开心的事。

十四公里,骑自行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我被重新安排了工作,年后要去黄岭乡上班了。”

他还是忍不住告诉了姬玲玲。

“哦,咋回事?咋从城里调到乡里了?那地方可不太好。”

姬玲玲为他担心,她从小到大去过黄岭乡多次,那里背靠南面的黄土高原,吃水都靠水窖,比起姬家河村和大李庄都差了一大截子,怎么能跟枫城县城比。

赵楠可是地地道道的城里人啊。

“出了点事,不过已经解决了,这是上面领导的安排,说不定也是好事,起码那边离姬家河村近。”

赵楠眼睛里闪着光亮,姬玲玲从他的眼睛中读出了另一层含义。

她低下了头。

她瞬间感觉到了一种痛苦。

被人喜欢是一个女人引以为荣值得骄傲的事。

何况赵楠如此优秀,就连乔丽丽都一心想着能嫁给他。

而,姬玲玲能吗?她清楚地知道自己除了长得好,她怎么敢和人家乔丽丽比。

乔丽丽可是东风厂的女厂长,就算她和李光明离了婚,凭着手腕,乔丽丽一定也是有钱人。

赵楠在姬玲玲的沉默中明白了什么。

农村出身,又离了婚,在大李庄坏了名声,姬玲玲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女人。

赵楠相信自己的感觉。

一个人的品行会被世俗污蔑,会被尘世所抹黑。

但她内心的清白,不会因此而蒙蔽。

姬玲玲能大胆告诉他乔丽丽的为人,赵楠以前有些怀疑,到了最后,他才发现乔丽丽比姬玲玲所说的更甚!

并且,他和马小国深议过王翠芬前去县政府信访办上访的事,都觉得乔丽丽一定在背后做着文章。

不然,王翠芬哪会有脸去为自己申冤。

她是脸皮厚,有手段,但不会拿自己的丑事到处去招摇。

只有乔丽丽的脑子才如此聪明,想出这样周全的招数。

......

“我得感谢你来着。”

赵楠坐直了身子对姬玲玲说道。

“谢我啥?”姬玲玲真不懂。

“谢你告诉了乔丽丽是什么样的人——她比你说的更坏——坏到也骨子里了!”

“那也是我的不对,不应当在背后说她坏话。”

姬玲玲从赵楠的岔恨里听出了别的意思。

看来,乔丽丽一定对赵楠做过什么。

也许,赵楠又对乔丽丽进行过试探。

不管真真假假,他总算看清看明白了。

“你没有说她坏话,你只是拿我当朋友看待,玲玲,以后,我们是朋友,我会常来看你,可以吗?”

赵楠情不自禁,他全身的血液在奔腾。

姬玲玲站起了身,她侧耳听到了院子里乔荞在说话,还有马小国的声音。

听上去似乎不太好。

她提着暖瓶给赵楠添水,轻声地、坚定地说道:“你得把心思用到工作上,既然你被调到乡里,就该拿出成绩给大家看,还有,你不用来看我了,有句话说得好——‘寡妇门前是非多’!赵楠,你可以以前拿我当朋友,但以后不能拿一个寡妇当朋友!”

姬玲玲说完放下了暖瓶。

她听到了马小国离开的脚步声。

她急着出了堂屋,赵楠紧随其后。

“婶子,我去劝劝马哥,你不要生气啊,回头我再来看你们,一定啊!”

赵楠看了一眼姬玲玲,这一眼深情似海,只这一眼,姬玲玲知道,她拒绝不了赵楠来见她,更拒绝不了他已经燃烧起来的热情!

第438章 有迫在眉睫的事要解决 乔丽丽谎称有病,她去了县城的小院住几天。

大李庄让她烦心,东风厂让她烦心,崔长耿让她烦心,李忠让她更烦心!

所有烦心的根源,是李忠提出了要和她结婚。

必须结,她没有其它选择!

结婚意味着她要和李光明离婚,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枫城平原的人都知道李光明已离家出走不回来了,张凤女病得不死不活,提出离婚,只是提交一份证明和申请,没有多大困难。

结婚还意味着,乔丽丽仍然是李家的媳妇,只不过结婚的对象变为李光明的堂弟。

单从乔丽丽的儿子来说,她和李忠结婚实至名归。

毕竟,孩子是李忠的种。

结婚的意义非同小可,除了乔丽丽能想到的,也有她想不到的。

和李忠结婚,还意味着李忠成了乔丽丽的男人,成了东风厂的新主子。

那么,崔长耿什么都不是。

如果张凤女拖延着病体还能活着,崔长耿是张凤女的男人,李光明的后爹。

如果张凤女一命呜呼,崔长耿似乎没有可能留在了李家。

乔丽丽嫁给李忠,多少得听李忠的了。

他和姬玲玲的婚姻已证明李忠是无情凶残的男人,就算乔丽丽有手腕、聪明绝顶,也不得不臣服在李忠的手下。

以后的日子,留不留崔长耿,李忠说了算。

乔丽丽瞻前顾后,思来想去,一个人在枫城的院子中思绪万千。

这不是乔丽丽想要的生活。

不是!

乔丽丽幻想过将来的日子——有一个像赵楠一样的男人爱着自己,丰衣足食,吃穿无忧,能和自己的爱人相伴到老。

当然,这是乔丽丽爱上赵楠后的想法。

骨子里的有些东西,成了烙印,成了无法清除无法改变的标记,比如说她贪婪、自私、薄情、无义、有着很强的占有欲.....尤其是,现今的乔丽丽,在被赵楠拒绝之后,在被赵楠羞辱之后。

她对爱情和男人避之不及!

眼下,她面临着选择。

和李忠要不要结婚,是她面临的最大选择!

乔丽丽烦躁如笼中困兽,除了要考虑这些事,她心里还惦记着红星厂的事。

机不可失,夺回红星厂才是当务之急。

她在县城待了一天两夜,吃不下睡不好,又担心崔长耿知道她来这里——这座院子还是张凤女留给崔长耿的,只不过崔长耿为了和乔丽丽幽会方便,给了她一把钥匙。

她怕崔长耿来城里,没有心思和他再去纠缠。

第三天早晨,乔丽丽梳洗打扮离开了枫城,在离开之前,她找人打听了一下关于赵楠的消息。

“乔厂长,这事可不能到处乱说,赵楠被下放到黄岭乡去工作了,如果没有他爷爷,我估计他这次工作都保不住!”

来人对乔丽丽说得很神秘。

他们约在一个小饭馆见面,乔丽丽对这个中年男人很满意,他是乔丽丽收买了的心腹,就在县政府办公室上班。

“他还有翻身的机会吗?”

乔丽丽显然对这个惩罚结果很不满意。

她有点对王翠芬没有再去县政府闹腾感到失望。

“不一定,余县长对他抱有厚望,说是下乡锻炼一下,要是他爷爷还在,这小子还是大有前途的。”

男人说着贪婪地看了一下乔丽丽。

他们相识是乔丽丽托了人请吃饭,以为是要照顾一下砖瓦厂的生意,没想到几次下来,乔丽丽要从他嘴里掏一些关于赵楠的情报。

乔丽丽咬了咬嘴唇。

赵楠带给她的伤害如此之深,挫骨扬灰都解不了乔丽丽心头之恨。

想不到,赵楠只是去黄岭乡锻炼一下。

“有没有可能他还会犯错?”乔丽丽给中年男人抛了个媚眼。

“当然有,问题是,得有人给他找错啊。”

乔丽丽轻轻吐出一口气。

打倒赵楠,只是时间和机会问题,她心里升起了新的希望。

......

结帐出来,乔丽丽出了枫城,直向大李庄奔去。

李忠的事她没有理出头绪,但有一桩事迫在眉睫需要解决。

她一路行来,到了大李庄没有去东风厂,也没有回家,径直来到了河滩上的乔荞家。

“姑妈年过得可好?”

乔丽丽进去的时候是中午,立了春的天气吹着狂风,灰云在天空翻滚着一团团布散开来。

“哦,是你呀,你来有什么事?”

乔荞正给刘明喜剪头发,手中的剪刀抖了一下。

“我来给你拜年啊,怎么,姑妈忙得连年都没有过吧。”

乔丽丽立在她和刘明喜面前,盯着刘明喜的脸。

奇怪,他的脸上并没有伤疤,全身上下新衣新鞋,鼻子上架着一副茶色石头镜,倒象是发了财的大老板。

刘明喜听到了乔丽丽的声音,脸上露出轻蔑和不屑。

“对,我太忙,没有过年,过不过也无所谓,所以你也不用来给我拜年!”

乔荞说着挥了一下手中的剪刀。

乔丽丽笑了笑,坐在了台阶上。

“姑妈还真是用心啊,将刘明喜伺候得跟自己的男人一样,看来,我以后得称呼他一声姑父了——”

“丽丽,你要没什么事,就先回去吧!”

乔荞已忍无可忍。

“姑妈这是嫌我在这里多余啊,呵呵”乔丽丽冷笑起来。“你也太心急了,姑妈,我来可是有正经事要给你说——我想问,李光明留给你的委托书还在不在?要是在,麻烦姑妈让我看一下,有些条款,我都忘记了!”

第439章 交出了红星厂 乔荞身子僵了一下,抬头看着乔丽丽的脸。

没错,乔丽丽一脸的志在必得,一脸的急不可待。

她一定算计好了今天来找乔荞做什么。

“怎么,姑妈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忘记了吗?”

乔丽丽坐在台阶上翘起二郎腿,一双狐眼滴溜溜地扫瞄着乔荞。

乔荞回过神来,明白乔丽丽一定要把红星厂捞到自己手中。

她是李光明的媳妇,现今又成了李家的掌门人,红星厂是张凤女的心头肉,乔丽丽继承了婆婆的恶毒,怎么会放弃夺回红星厂。

“委托书一直放在厂里,我锁在了办公室。”乔荞回答得很镇定。

乔丽丽的笑从眉梢放松开来,一直蔓延到了唇角,她笑出了声。

“哎呀,这么重要的东西,姑妈放在办公室,可是现在,连办公室都烧成了一地垃圾,何况是一张纸啊!”

她发出夸张的感叹。

乔荞别过头,肩膀抖了一下,低声问乔丽丽:“你想做什么?委托书没了,你难不成想将厂子收回去?”

“我可没说这话!姑妈是想多了还是心虚了?委托书烧毁了,那就没什么能证明红星厂是由你来管理了——多可惜的事啊!”

乔丽丽站起身,走近了刘明喜。

“姑妈也真是的,啥人都敢放厂里,一只老鼠坏了一锅汤,谁放了火就该找谁承担责任,你要是没法子治他,就应当找公安,如今这么大的损失谁来担当?”

“丽丽,这是红星厂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解决,你要没啥事,就先回去吧。”

乔荞不容她再放肆下去。

她听到刘明喜的鼻孔里喘着粗气,乔荞知道他生气了。

能不生气吗?当初乔丽丽主动勾引刘明喜,惹出丑闻,张凤女为了报复刘明喜,和崔长耿联手毒哑了刘明喜。

想来,刘明喜到了后来明白过来,然而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姑妈还真是菩萨心肠!”乔丽丽笑道:“红星厂没失火以前是你的,现在是不是你的,可没法证明了呀——要不,我去县里说说,找人论理一下,看看这厂子现在是谁的!”

说着就要出门。

“丽丽,等等!”

乔荞扔下了手里的剪刀,上前拦住了乔丽丽。

她们彼此审视着彼此,心里衡量着彼此的份量。

乔荞在几秒之间明白,乔丽丽一定胜券在握,没有了李光明的委托管理书,红星厂只能拱手让给乔丽丽。

“丽丽,要不,红星厂交给你去管理吧,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没这个能力,更没这个心思了。”

“哦,是吗?这可是你说的,你连委托书都烧成灰了,难道还有理由占着我们李家的家业不放?这可是强占抢夺啊,是犯罪的事,姑妈,你得想清楚。”

乔丽丽的眼中闪着喜悦的光芒。

乔荞望着她,意味深地笑道:“我虽然没什么文化,但这个道理还是懂得,多谢你的提醒,丽丽,这些话对我很重要!”

她掏出一串钥匙。

轻轻地交到乔丽丽的手中。

这串钥匙,有红星厂大门的,也有烧毁了的办公室和仓库的。

钥匙很重,乔丽丽掂量了一下,发出一声响亮的金属碰撞声。

事情比乔丽丽想的要简单一千倍,用不着大动干戈,用不着铺设剧情,更用不着动用一些上级关系!

她暗自庆幸,激动得脸都泛起绯红。

她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向大门外面走去。

乔荞拿起丢在台阶上的剪刀,来到了刘胆喜的身后。

她得把刘明喜的头发给打理整齐,才剪了一半呢。

刘明喜伸出手,缓慢地,小心地抓住了她的手。

乔荞知道他的心里一定很内疚很着急很担心很痛苦。

一场大火,迫使她失去了红星厂。

但,有些事远没有定论。

“明喜兄弟,别难过,你看你,难过啥呀!咱这不是好好的嘛,咱们还有几十亩的地,你还有老娘和姐姐,我还有一大帮的闺女和小子,日子,还得过下去!”

她轻声安慰刘明喜。

抬头看天,铅色的云层翻滚而来,覆盖在了大李庄的上空。

乔荞知道,在春天还没到来之前,一定有风雪肆虐着不肯离去。

第440章 夺回红星厂之后 像一声炸雷落在了大李庄。

人们奔走相告,将红星厂落入乔丽丽之手的消息迅速传播开来。

李忠推门而入,惊喜中问乔丽丽:“咋回事?是不是真的?你用了什么法子?”

乔丽丽象凯旋而归的女皇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似笑非笑说道:“当然是真的,红星厂本来是我们李家的,没用什么法子,她经营不下去了,主动交给了我!”

李忠半信半疑,乔丽丽回答得认真而简单,看来,这已是事实了。

“那我们的婚事?”

李忠身子趴在了办公桌上,眼睛热切地望着乔丽丽。

“就你急!好象我就要飞走似的,你呀,真不懂事,现在想急着结婚,那岂不便宜了崔长耿——他正计划着要烧制古建筑砖呢!你看看人家,逮着机会想把红星厂占为己有,那象你,关键时候还想着婆婆妈妈的事!”

一席话说得李忠额头冒汗。

他没想到崔长耿行动够快的,红星厂刚落到乔丽丽手里,人家已想着施展他的宏图伟业。

“他想得美!厂子是我哥李光明的,又不是我婶子的,就算是我婶子的,他也不过是秋天开的喇叭花,能美上几天!”

李忠捏起了拳头,脸上的横肉写满愤懑。

乔丽丽淡笑着,手指托着香腮,细言细语说:“那你还不抓紧,那么大一个厂子败在了我姑妈的手里,你得替我好好整治一番,别的先不说,烧毁的房子得建起来,设备得更新,崔长耿的主意是不错,古建筑砖在我们枫城还没有那个砖厂生产,要是我们抢先一步,就占领了很大的市场。”

李忠被乔丽丽的话点燃了万丈豪情。

这样的好事,怎么能轮到他崔长耿的手里。

“我听你的,丽丽,等把红星厂搞起来,弄顺当,我们再结婚也不迟,到时候,咱们再生一个胖小子,咱们李家这么大家业,一定后继有人啊!”

李忠说着伸手去摸乔丽丽的下巴。

乔丽丽本能回避,收起厌恶悄声说道:“也不怕别人看到,正事要紧,那边我把刘汉国和几个人辞退了,看门的李老头也打发回家了,免得他们说三道四,这下要看你的本事了,你要不把红星厂搞出个名堂,休要再提结婚二字!”

李忠心里涌来狂喜,看乔丽丽娇俏的模样比往日更添风情。

他都忽略了乔丽丽和崔长耿之间的丑事,不管如何,重建红星厂比啥都重要,大局面前,他得听乔丽丽的。

毕竟,是乔丽丽不费气力拿回了红星厂。

......

受乔丽丽指示,李忠当即任命为红星厂的厂长,首要任务是将烧毁的办公室和仓库建起来。

建筑所需的砖瓦从东风厂拉运,其它木料水泥都由乔丽丽负责支付。

萧条多日的红星厂恢复了热闹。

电通了,水来了,拖拉机哒哒哒地进进出出,解放汽车来来回回穿梭不息,土地还没完全解冻,地基已挖了开来,一大堆的砖瓦水泥小山一样堆在了红星厂的院中。

大李庄的村民们替乔荞遗憾,也替乔丽丽高兴。

到底是有钱人的身手,出手就是不一样。

听说红星厂将来还改了生产模式,要生产精品古建筑砖瓦。

人们纷纷夸赞乔丽丽能干,不愧是李家的大儿媳妇。

做事的派头还真能和张凤女一比高下。

崔长耿坐不住了。

他听了乔丽丽的话,暂时避在家中,极少在东风厂出现。

为的是避免和李忠正面交锋,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起初,他以为乔丽丽和李忠从此翻脸,从此结仇。

没想到,李忠这个毫无血性的男人,贱狗一样匍匐在了乔丽丽的脚下。

真他娘的窝囊!

崔长耿在家几天,等来的却是李忠出马,已成为了红星厂的厂长,正热火朝天带着工人重建厂子呢!

他直奔东风厂,一脚踢开了办公室的门。

“你不是答应我要将红星厂交给我的吗?不光你答应过,你婆婆也答应过我!你们李家的婆娘,全他娘的许下的是空头人情!”

崔长耿怒火喷涌。

乔丽丽强作镇定,说道:“他提出要和我结婚,我得拖着他,要不然他让我赶走你,赶走你就等于赶走我,你和我都不姓李!”

“是吗?所以你拿红星厂做为安抚他的条件,成全了他?”

崔长耿的眼睛象狼一样盯着乔丽丽。

让她不寒而栗。

“还能怎样?暂且缓一缓,红星厂不是我姑妈的了,没有费吹灰之力,这就是老天帮我们,你要接手,李忠第一个不答应,闹腾起来,让我如何是好?我们的把柄在他手里,他要说出去,你和我有脸待在大李庄吗?枫城平原都容不下我们!”

乔丽丽很严肃,很认真地告诉崔长耿。

他笑了笑,露出雪亮整齐的牙齿。

崔长耿原想打击一下李忠和乔丽丽,故意让李忠撞见他和乔丽丽的丑事。

命运之手轻轻拨弄,结果却是李忠成了红星厂的主子。

他没想到乔荞就此放手交出了红星厂,更没预料到因他而起的大火烧毁了李光明留下的委托书。

算计来算计去,除了烧瞎了刘明喜的眼睛,他并没有得到实际的好处。

“你的意思是把红星厂交给李忠了?”

崔长耿不甘心问道,俊朗的脸上浮起杀气。

“怎么会?这不还有你吗?他算老几,只是让他高兴几天罢了,免得他急着要娶我,我要是身不由己嫁给他,李家你是待不下去了,就连我,也难逃姬玲玲的下场!李忠虽傻,心却大着呢,这么大的厂子,他能不眼馋吗?”

乔丽丽耐着性子站起来,第一次主动给崔长耿倒了杯茶。

“他现在已经带人去那边开工了。”

“让他去,他年轻,有的是精力,修房子那些粗活,我还舍不得你去干,等厂子按照我们的意思搞起来,你觉得李忠还有用吗?”

乔丽丽放下水杯,伸手弹了弹崔长耿肩上的尘灰。

崔长耿一下子心领深会过来,他相信乔丽丽的抉择,更相信乔丽丽就算守寡一辈子,也不会嫁给李忠这样的男人。

尝过烈酒,谁还会喝凉白开?骑过骏马,谁还在意无用的牛车?

他坐在了椅子上。

“丽丽,你婆婆时间不多了吧,不如等她闭了眼,我们光明正大在一起,天下有的事,为什么我们不能有?”

崔长耿的眼里恢复了柔情。

乔丽丽的心象一只穿山甲在掏挖,五脏六腑都扯得生疼。

怎么现在,崔长耿也逼着要和她结婚,她的人生,从来都要面对不喜欢的男人。

“我看你是聪明过头了,李光明的娘迟早要死,但死得不能太早了,她死了,你是自由身,可谁还承认你是李家的一口人?只怕到时李忠翅膀硬了,都打消了娶我的念头,他可以明明白白地打发我出门,好让他在李家作威作福!”

乔丽丽说着长叹了一口气,她的手抚过崔长耿的下巴。

传递着只有他能懂的似水柔情和谴卷难舍。

“那我怎么办?”崔长耿问乔丽丽。

“你还是我的公爹,哪怕你姓崔,只要李光明的娘活一天,你的身份就是李家的长辈。至于李忠,他能有多大能耐,厂子运转后,你还找不到机会除了他吗?”

乔丽丽的手臂象蛇一样在他的脖根处游走。

崔长耿恍然觉得那是一条阴冷的眼镜蛇,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刻,它会咬向你的喉咙,让你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第441章 这回还得听你安排 “要是你再心狠一点,听了我的话,赵楠肯定工作都保不住,他和马小国说不准都要吃场官司的。”

乔丽丽喜笑颜开拉着王翠芬的手说道。

“侄儿媳妇,我是想过和他们大闹一场,拼个鱼死网破给自己出口恶气,没想到上面处理的这么快,昨天信访办的人还来找过我,问我对处理结果满不满意——”

“你咋说的?”

王翠芬想了一下,不好意思给乔丽丽说真话。

信访办的人来她家,买了两袋大米和一些吃的用的,进了门还给了她两百块钱,说这是给她的慰问金。

王翠芬见钱眼开,再不好意思提自己蒙冤受害的事。

只说处理得很得当,结果很公平。

信访办的人赶紧让她在一张纸上签了字。

“我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马小国说不定以后是你姑妈的男人,赵楠又是你喜欢的人,所以就答应了他们。”

王翠芬伶牙俐齿说着谎眼睛都不眨一下。

乔丽丽对王翠芬很失望。

“马小国不会成为我姑父的,我看我姑妈铁了心要照顾刘明喜这个废人,他们之间,看着交情不浅呐!你说赵楠是我喜欢的人——呵呵!”

乔丽丽冷笑几声。

“我喜欢的人是玉皇大帝的外甥二郎神,他还没下凡呢!”

王翠芬早明白了她的心思,撇开话题说道:“丽丽你把红星厂弄到手,这是何等荣光的事,婶子眼光不拙,早看出来你就是巾帼英雄,以后你就是我们大李庄最有钱的婆姨,到时可别忘了照拂一下婶子。“

她一脸谄媚,眼睛中流露着毫不掩饰的崇拜。

她是不喜欢乔丽丽,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小婊子,可是乔丽丽凭着运气夺回了红星厂,打败了乔荞,成了李家真正的掌柜子,无疑替自己出了一口气。

一样,乔丽丽心里从未喜欢地王翠芬,尤其看到她现在这张嘴脸——满是羡慕和巴结,换成别人,乔丽丽一定会沾沾自喜,可是对王翠芬有着戒备和警惕。

“婶子也该知足了,那么大一个养鸡厂够你忙活的,你现在可比我姑妈强百倍,她有什么?除了几个赔钱的闺女还有三个别人家的小子,将来有她的好果子吃!”

乔丽丽斜眼观察着王翠芬的脸色,见她果然得意起来。

“那倒也是,红星厂本来是你们李家的,现在落到你手里,这叫‘物归原主’,就怕她凭着那股狐媚子劲儿抓着马小国不放,你刚才说她铁了心要照顾刘明喜,那是做给别人看,博个贤良淑德的好名声,让她嫁给哑巴瞎子,天塌下来我都不信!”

王翠芬说着撇撇嘴,站起身看乔丽丽房中的摆设,洗脸盆架子上置着一块三角玻璃,玻璃上放着几瓶精致的擦脸油,再看乔丽丽浑身上下是新衣新鞋,几乎和城里的女干部没什么区别,她的心里泛起了阵阵酸水。

乔丽丽走过去,拿起一瓶雪花膏放在她手中。

“婶子,这是我央了人从省城带来的,正宗的上海牌子,是新出的货,用来匀脸皱纹都不生,这瓶送给你了。”

王翠芬一听高兴得眼睛都笑成了月牙,直夸乔丽丽大方善良。

乔丽丽话锋一转说道:“婶子说得对呢,我姑妈怎么会嫁给刘明喜,只怕她心里不甘,吊着马小国不放,她如今要翻身,只有靠马小国来帮忙。”

“那怎么办?”

王翠芬一下子焦急起来。

她可不愿再看到乔荞东山再起,她恨不得乔荞从此沿街去讨饭,最好能带上残废了的刘明喜!

“我说过的话你忘记了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婶子是聪明人,咋就不懂我说的话!难道眼睁睁要看马小国对我姑妈不死心,娶了她不成?“

乔丽丽幽幽长叹一声。

王翠芬的肠子都疼了起来。

她在大李庄一贯拔尖要强,无奈命运捉弄成了寡妇。

乔荞要是嫁给马小国,无疑给了她又一记响亮的耳光,别人都会笑话她王翠芬无能、失败。

说不定刘梅英生个儿子,姓了乔家的姓也是有可能的事。

“丽丽,婶子我不是不懂,而是有些事做起难呐,你想让马小国彻底死心,看到不该看的场面,那就让刘明喜和你姑妈成了这桩好姻缘,万一你姑妈和刘明喜两情相悦、两厢情愿,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咱们也不用瞎折腾?”

“我的好婶子,咱们可管不了他们两情相悦或者两厢情愿,你以为我姑妈跟了刘明喜马小国就死心了吗?男人的心你还不知道——越是得不得越想得到,只怕马小国天天痴心妄想呢!再者,你和都不相信我姑妈会嫁一个又哑又瞎的废人,我们要做的,不光是让你姑妈非刘明喜不嫁,而且让马小国明白她是个忘恩负义的女人、风流成性的女人,如此,才报了他和赵楠设局害你之苦!”

乔丽丽说完动情地握住了王翠芬的双手。

王翠芬心动了,确切说,她对乔荞的恨意再一次被乔丽丽扇动起来,仇恨如旷野里的狂风卷动着火种,点燃了王翠芬所有的怒火。

“她本来不是啥好东西,和崔长耿结婚前发现自己怀着刘明喜的种,后来成了红星厂的厂长,悄然无声打掉肚子里的娃,以为水涨船高嫁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活该命里注定要嫁个废人!”

乔丽丽看着王翠芬咬牙切齿的样子,满意地吐出一口气。

红星厂现在是她乔丽丽的,难保乔荞还会有力气反扑而来。

恐怕只有马小国会帮乔荞重新翻身,因为他有这个实力。

但,天底下哪有无原无故的爱,若要马小国断了这爱,除了让乔荞嫁给刘明喜,还得给她泼尽脏水,让全枫城平原的人都知道,她是一只又脏又烂的破鞋。

如此,马小国才会远离乔荞,唯恐避之不及。

乔丽丽扯过了王翠芬,将樱桃小嘴靠近了王翠芬......

屋里很静,老半天听到了王翠芬的笑声,她亲热地打了一下乔丽丽,嗔道:“丽丽不愧不是做大事的料,这回婶子,还得听你安排!”

第442章 刘明喜等待天亮 年在爆竹声中开始,又在爆竹声中结束。

对于乔荞来说,过不过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刘明喜能够好起来。

他身子是恢复了硬朗,拄着拐杖已能自由活动。

可是,他也只能走上几步,然后,侧耳听着身外的世界,任借着别人发出的声音,来判断方向。

就连耳边吹过的风声,都让他敏锐地辨别着自己身处何方。

然后,他会勇敢地再走几步,再停下来,听着乔荞在他后面鼓励着自己。

他知道自己瞎了。

尽管乔荞总是含糊其辞,骗他说只是眼睛受了伤,过上一阵子就会恢复视力。

但,刘明喜没有戳穿她的谎言。

他默认了她的话,假装相信了总会有奇迹到来。

只有到了晚上,夜深人静,他躺在炕上,摸着黑爬起来将额头抵在玻璃窗上,才会感受到自己的心碎。

先是哑巴了,然后就瞎了。

看似偶然,他心里的疑底却如春天将化的冰层一样透明起来。

哑巴是和李忠喝了一次酒,吃了李忠拿来的烧鸡。

眼瞎又是因为和李田贵喝了一次酒,自己睡前抽了一支烟。

他努力回忆着那个风雪夜,绞尽脑汁回想着和李田贵喝酒之后的事。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他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做过的梦——无数的火蛇撕咬着自己,醒来已置身于火海之中。

他去红星厂的井台边打过水扑过火,还打开了库房门去救火。

听到了看大门的李老头大声的喊叫。

那夜的风雪出奇地凶恶,像要将整个世界吞噬了一般.......

然后,他扑倒在了仓库中。

再然后,他醒来,发现全身烧伤又成了瞎子。

刘明喜捶着自己的胸口,摸索着打开了窗户。

春天的风依然有着凛冽的寒气,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想过死亡——假如自己死了,就不会经历这撕心的痛苦,源于心的痛苦是无人明白的痛苦,真正的痛苦即使你会说话会写字也表达不出自己的痛苦!

真正的痛苦埋在心里,让你的心在烈焰上炙烤。

再加上一把又一把的盐粒,让你在痛不欲生中感受到地狱临近的绝望!

“咋不让我死了啊,老天爷!”

他心里一遍一遍呼喊着,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寻不到一丝光明。

“我死了,起码乔荞可以解脱了,为什么让她跟着我受罪——我是罪人,烧毁了砖瓦厂,烧毁了她的前途,为何不让我死掉!”

他趴在窗户上,流不出眼泪的眼睛望向夜空,知道此时一定明月万里,星际无限。

他伸出手指,在嘴里抿了一下,蘸着唾沫在窗户的玻璃上试着写字。

突然,他的手停了下来。

一个奇怪的声音对他说:“你成了哑巴,是因为听了不该听到的,看了不该看的!你成了瞎子,是因为你会写字,准备将崔长耿的罪行佐证于天下!!”

他的浑身打了个冷颤。

夜风扑了进来,他摸过炕上的被子包裹住了自己。

“和李忠喝酒又吃肉,我成了哑巴,是因为乔丽丽勾引了我,张凤女恨我败坏了李家的名声,那么,乔丽丽为何要勾引我?不就是崔长耿怕我说出去他杀死青杏的事吗?现在我瞎了,读不得书写不得字,不是正随了崔长耿的意吗?”

他的嘴抽搐了一下,在黑暗里勾出冷笑。

“我得亲自问问李田贵,对,我得亲自问问他!”

刘明喜的心在激动中狂跳。

他记得那晚李田贵劝过自己,让他换个地方去挣钱,还说过什么“人挪活树挪死”的话!

平日里,李田贵待他如亲生儿子,但从没有说过让他离开红星厂的话。

怎么那晚,突然提起这事了?

一定另有蹊跷!

刘明喜关上了窗户,静静地躺在了炕上。

他听到了第一遍的鸡叫,听到了大李庄的犬吠,听到了平原上的风呼啸而过。

他知道,春天不远了。

“乔荞对我这么好,我该怎么办才好?”

他将双手放在了胸前,心里默默问自己。

也许,她对他只是同情和怜悯。

以前,是他帮过乔荞,比如为了让她摆脱崔长耿,默认了乔荞怀着自己孩子的谎言。

后来,他喜欢着她,喜欢也是他一个人的事,他离开了东风厂,义无反顾地来到了红星厂,来到了乔荞身边,想让她成为象张凤女一样的有钱人,成为一个幸福的女人。

而他,知道自己配不上乔荞。

尤其,他成了哑巴之后。

他尽量躲着她,远远地望着她。

因着乔荞的成功而快乐,因着乔荞的厄运而悲伤。

直到,乔荞提出让他进扫盲班识字学习,他一下子明白了她的心思。

——乔荞不会放过崔长耿,从来没有放下对青杏的死的仇恨,她在等待时机,只不过,做为一个普通的女人,乔荞接管红星厂之后,很多的艰难让她难以应对,太多的事消耗着她的精力,她再没有多余的气力去追究崔长耿。

她将希望放在了刘明喜身上。

谁知一切事与愿违。

在接近真相的咫尺之间,红星厂遭遇火灾,刘明喜失去了光明。

这一切,是偶然还是必然?

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

他想起来那天和崔长耿的不期而遇。

就在村子的小巷中,他掏笔在纸上一挥而就,想要告诉崔长耿自己还有能力检举他的恶行,向天下人昭示他的卑鄙和无耻!

然后......火灾就发生了。

......

刘明喜从炕上弹起了身。

额上的汗珠滚落在脸上,流进了他的嘴唇。

咸涩,滚烫。

“果然是他!一定是他!这个畜生!”

他重新打开了窗户,在狂虐的夜风中等待天亮。

鸡叫起了二遍。

他仰起头,虔诚地、不安地向上苍祈祷着。

“如果可能,请让我亲手杀死崔长耿!请让我睁开双眼,能为乔荞重新活一次吧!”

第443章 刘明喜写出一串偏旁 大李庄的北面,高耸的烟囱冒着骄傲的白烟。

大李庄的南面,传来了久违的歌声。

大喇叭里的歌曲如此熟悉,乔荞知道,那是乔丽丽已行动起来,对红星厂进行着管理和重建。

她会心地笑了笑。

“娘,要不明天星期一我和盼弟请一天假,让刘阳也请假,我们三个再帮你一天吧。”

刘招弟握着锄头站在地里对乔荞说道。

乔荞抬起头,用手扶着酸痛的腰身,眯着眼望着自己家的庄稼地——还剩下几亩地没有播种,前几天刘梅英和王大强从镇上回来,帮着她种完了朱小娥家的地、青杏家的地,把自己家的大豆玉米也种了才回去。

“那就去学校请一天假吧,不然你明喜叔家的地种不上,咱家还有一亩多土豆呢。”

乔荞只好吩咐刘招弟。

春播季节可不能错过,错过了这一年的庄稼就完蛋了。

“娘,今天早上明喜叔问我有没有时间,让我闲了扶他去找一下李田贵。”

刘盼弟来到乔荞面前悄声说道。

乔荞一惊,忙问:“你咋说的?”

“我说李大爷这些天忙着种田,还要放羊,过几天再说吧。”

乔荞直夸三闺女聪明。

关于李田贵被压在窑洞身亡的事,她认真叮嘱过家里的闺女小子,一定先不要告诉刘明喜。

娘几个看着刘阳发动了拖拉机,忙挎上篮子跟在后面,撒种的撒种,施肥的施肥。

快到晌午,才种完了一块土豆地。

回家吃饭,乔荞一进门就忙着去看刘明喜咋样了。

他坐在椅子上正掰着簸箕里几头蒜,那是乔荞早间吩咐让刘希望准备种的蒜种子。

“明喜兄弟,你在炕上歇着就是了,这些活不用你来干,我说过让刘希望干的,这闺女又上哪里去野了?”

乔荞边说边去端簸箕,刘明喜抬起头听着响动,想要伸手阻止什么。

两人一扯一拉,一簸箕的大蒜倒在了地上。

乔荞这才发觉刘明喜情绪很激动,他的鼻子里喘着气,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吼声。

他在生气。

乔荞赶紧扶住他,想要让他坐下。

“明喜兄弟,你是咋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娃们惹你了?”

乔荞低下头轻声问他,看他太阳穴上暴起青筋。

他的手伸在半空,激动地比划着。

乔荞愣在院中,瞪大眼睛也不明白他在表达什么。

刘明喜反复指了指大李庄的西面。

乔荞开始有些莫名其妙,突然心里明白了过来——莫不是他知道了李田贵的事?

一回头,却见刘希望和刘星从院门中走进来,两人嘴里含着水果糖,衣袋里装得鼓鼓囊囊。

“希望,过来,你去哪里了?谁给你的糖?”

乔荞呵斥着两个娃,看他俩吓得一下子变了脸色。

“别人给的——”刘希望答道。

“小卖部买的——”刘星异口同声。

乔荞一把拧过刘希望的耳朵,用力撕着她的腮帮子。

“希望,你个贱骨头,你要不说实话,我今天把你的牙齿给拔光!”

她吓唬着闺女。

刘星一听咬着嘴唇,眼泪滚出了眼眶。

刘希望咧着嘴,疼得发出杀猪般的叫声,她伸手指着刘明喜,喊道:“是明喜叔给的钱,刘星叫我去的小卖部!”

乔荞霎时明白过来。

她心疼起了刘明喜——难怪,他今天情绪如此反常。

一定是他想念李田贵,想要去看看他。

结果,刘希望接受了贿赂,告诉了他李田贵去世的消息。

这对他来说,是何等残忍的事!

“明喜兄弟,我只是想着你身子不大好,等着你康复了告诉你李田贵的事,他的窑洞出了事故,三十晚上塌方了......”

乔荞哽咽了。

刘明喜缓缓站了起来,他扶着乔荞的胳膊,向前走了几步。

然后,他蹲了下来。

他的手摸着院子里的泥土,轻轻抚平了一大块。

乔荞认真看着他,看他的食指摸索着划过去,潮湿的泥土上呈现出不规则的文字:

“山— 亻——主——长——耳——大——x——了——亻——也。”

刘明喜写得很吃力,仿佛用尽了力气。

他本来是半路出家从扫盲班识的字,现在全靠感觉画出来。

已经很不容易了。

乔荞扶起他,盯着地上的字,看着他激动的手势。

不明白他写的是什么。

“娘,这是字的偏旁部首,有的字明喜叔写错了,连起来应当是‘崔长耿杀了他’。”

身后的刘若男大胆念出这句话,刘明喜的脸上一下子放松下来,竖起大姆指朝着刘若男夸赞她聪明。

乔荞的全身一阵颤。

前些日子姬玲玲来家中说过的话萦绕在她的耳旁。

乔荞以为,天下不会有这样的巧事——李田贵找刘明喜来喝酒,红星厂因此起了火灾。

而李田贵的死因,只是阵年旧窑洞裂塌而已。

现在,刘明喜等于亲口告诉了自己李田贵是怎么死的!

——崔长耿杀了他!

乔荞的脸变得苍白,厉声对刘若男说道:“这事一个字都不要乱说出去,你们谁要是外面胡说,我把你们的舌头给剪掉半截!”

第444章 刘嫂推荐了一位郎中 “明喜兄弟,有些事我来问你——若是对的,你点点头,若是错的,你摇头,明白了吗?”

乔荞将刘明喜搀扶进屋,关上房门认真说道。

他点了点头。

“你为啥说李田贵是崔长耿杀害的,大伙都知道是窑洞塌了埋了他——难道窑洞是人为弄塌了的?”

刘明喜点头。

“崔长耿为啥要害死李田贵?是因为李田贵知道什么吗?”

刘明喜点头。

“那么我问你,李田贵知道什么呢?他那天晚上来找你喝酒,难道是受了崔长耿的指使或者摆布?依你和李田贵的交情,他也不会害你到如此田地啊!”

刘明喜点头又摇头。

乔荞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啰嗦,刘明喜心里一定很清楚,但自己会被搞懵。

“你是觉得李田贵被崔长耿收买了?”

刘明喜摇头,很坚定。

他太了解李田贵的为人了。

“那就是李田贵被他花言巧语骗了——找你来喝酒,纯属是为了灌醉你?”

刘明喜想了想,拼命点头。

“失火那晚你醉了?醉得深吗?”

刘明喜点头。

“你醒来发现火已经着了是不是?”

刘明喜点头。

“火是从你的房子着起来的还是从别的房子着起来的?”

他指了指自己。

“明喜兄弟,有两种可能了——火大概是你不小心点着的,或者是崔长耿蓄意害你,所以你觉得李田贵死得蹊跷对吗?”

刘明喜点点头。

乔荞看他嘴角在抽搐,知道他还在生气——生着崔长耿的气!

但是,乔荞觉得,单凭李田贵的死并不能证明红星厂的火就是崔长耿放的。

好比,单凭他们的推测,窑洞的坍塌不一定是人为,全村人都知道那是一孔危窑,村长都给李田贵做过几次思想工作,想让他搬回村里居住。

要是李田贵活着该多好。

可以知道细枝末叶,可以了解他为何找刘明喜喝酒,喝酒的原由和目的,究竟是什么。

然而,死无对证了。

都是推测和设想,都是站不住脚的假设。

尽管,乔荞和刘明喜都知道,崔长耿一定做过什么。

或者,乔丽丽也一定参与其中,不然,她以为李光明留下的委托书怎么会被烧毁,红星厂又怎么会轻而易举落到了乔丽丽手中!

“明喜兄弟,这事急不得的,不到最后,我们不敢妄加结论,不管是谁从中使坏,相信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她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了刘明喜手中,又拿来毛巾替他擦洗了一下脸庞。

刘明喜的情绪安稳下来。

他必须听乔荞的,不能再给她惹来麻烦。

他是震惊于李田贵的死亡,心痛他没有安享晚年,最终埋在了黄土中,到死连个棺椁都没有置办。

想到这些,怎不让刘明喜为之心痛和难过!

乔荞打开了房门,听到村南隐约的乐曲声和车辆声,她知道红星厂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娘,快吃晌午了,吃完我们还得去种地呢。”

刘招弟从厨房端着饭菜叫她。

乔荞答应一声,给洗脸盆里舀了水想端进去帮着刘明喜洗手,刚要上台阶,看到许久不见的刘嫂走了进来。

“妹子在家啊,还以为你去下地干活了,正好来看看你和明喜兄弟。”

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一篮子鸡蛋。

乔荞只好堆上笑脸招呼她:“你也太客气了,来就来了,拿东西干嘛,快屋里坐,我们正好吃晌午呢!”

心里却生出疑窦——当初刘嫂是张凤女安插在红星厂的心腹,又以为自己是李忠和姬玲玲的媒人,对姬玲玲出言不逊极尽侮辱,姬玲玲一气之下开除了她。

当时,乔荞还教训过刘嫂几句。

从那以后,刘嫂见到乔荞淡淡的,脸上的神色冰冷,心里怀着怨恨。

乔荞知道刘嫂不光跟张凤女和乔丽丽走得近,她和王翠芬私下交往最深,两人最爱说村人的闲话。

今天她登门来看望乔荞和刘明喜,乔荞纳罕刘嫂怎么会有这般人情味。

“哎呀明喜兄弟,你可好啊?”

刘嫂进屋亲热地抓着刘明喜的双手,一脸的悲喜交加。

刘明喜点了点头。

他对这个婆娘并无好感,除了爱说是非,还不守妇道和李忠的爹暗中勾搭在了一起。

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嫂扯起衣襟拭了拭眼角,嘴里表达了一些同情和安慰的话。

乔荞任着她发挥演技,等待她作秀结束,劝她去吃饭。

“我吃过了,我是心里挂念着你们,前几日就想来瞧瞧明喜兄弟,这几天忙着种庄稼,今天才得了空过来,明喜兄弟,你咋不多住几天医院,等眼睛好了再出来。”

刘嫂快言快语,边说边往乔荞的脸上瞅。

乔荞只是笑了笑。

“妹子听说过没有,离咱大李庄向西有个葛家庄,那边有个行医的郎中,祖祖辈辈都是能人,没有他看不好的病,专治疑难杂症——”

“刘嫂,明喜身子恢复得好多了,他的眼睛过一阵就会好起来。实在不行,我会带他去省城看的。”

乔荞打断了刘嫂。

她才不相信什么江湖郎中。

刘明喜的眼睛视网膜已经脱落,大夫说没有恢复视力的可能。

这些话,她当着刘明喜的面不好向刘嫂说明,何况刘嫂本意是关心他的。

然而,刘明喜却听进去了刘嫂的话。

他虽然看不见了,但对自己的眼睛还报有一线希望。

民间的大夫,也有身怀绝技的,更有一些流传深远的偏方。

比如说乔荞都能用祖传秘方治好了好多人的脸和刘明喜的伤。

起码比起医院要节约好多钱啊。

乔荞看到刘明喜站起身,摸索着拉住了刘嫂的手。

然后,用力比划着什么。

“明喜兄弟,你的意思嫂子看不明白呀,还是让乔荞妹子给我通传一下,我是个笨人。”

刘嫂捂着嘴笑出了声,露出几颗发黄的大门牙。

乔荞早就明白了刘明喜的意思——他比划着村西,又指着自己的眼睛,不就是说想去葛家庄找郎中医治一下自己的眼睛吗?

这个刘嫂,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明喜兄弟,你放心,我看得懂你的话,要不,咱们去葛家庄找朗中试试。”

乔荞不想掐灭刘明喜心头的希望,更不想打击他对光明的向往。

这对他何其重要!

她能忽略他的请求吗?

刘嫂眉开眼笑拉着刘明喜的手,热情安慰道:“放心吧,兄弟,这家人我熟悉,我那边有个亲戚在的,我托人去打听一下,时间定了我陪你一道过去!”

还没等乔荞张口,刘嫂意味深长说道:“到时你得陪着他去,来来回回几十公里的路,说不定还得住一个晚上,离了你,谁来照顾他呀!”

第445章 刘梅英再一次妥协了 掐指一算,刘梅英和王大强在镇上开商店已快一个多月了。

腊月新店将开,凭着商品丰富吸引了无数顾客。

小两口为人勤快热情,做起生意来也丝毫不含糊。

年前忙得焦头烂额,到了年三十一算帐,不到半月两人都快成了万元户!

“难怪你爹财大气粗,原来他真的是有钱人。”

王大强边用边皮筋扎着一捆捆不同面额的纸币边对刘梅英说道。

刘梅英将一大堆硬币倒进一个铁盒子,听着叮叮当当的响声,内心波澜起伏。

自己是有钱了,沾着刘二柱这个亲爹的光辉,一下子成了做买卖的有钱人。

可是,红星厂却遭了火灾,给本来已停产的厂子雪上加霜。

火灾不光烧了厂里的房子,还烧坏了刘明喜的身子和眼睛。

刘梅英知道娘一定很不好过。

她在过年前已打发王大强给家里送了好多过年用的东西。

过完年虽然回镇上开门营业,但心里挂念着家里的农活。

和王大强关了门回家几天,帮着娘种上了朱小娥家和青杏家的庄稼地,顺带也把刘明喜家的也帮着播种了。

两人傍晚收拾着老院子的菜地,王大强冷不丁说道:“忙活好几天,耽搁了店里多少的生意!得损失多少钱呐!”

听上去很不高兴的样子。

刘梅英给菜地里撒着菠菜籽,笑着劝他:“看你急的,都快钻钱眼里了,过完年生意淡了许多,现在整个枫城平原的人都在春耕播种,谁还有心思买东西。”

“你爹不是前几天拉来了一些农资产品吗?不是现在正大卖的时候?亏你还是个开店做生意的——猪脑子!”

王大强半是认真半是开着玩笑责怪她。

刘梅英心想,让他说几句气话也无妨。

一年之计在于春,对于庄稼人来说,春耕季节决定着一年的收成。

她和王大强一样热衷于开店挣钱,但一家人的生计还得靠着这几十亩的庄稼地!

两人菜地没种完天却黑了,刚拉亮院子里的灯,大门口进来王三壮和王小虎。

“大哥大嫂,你们回来几天了,咋不来咱家看看我们啊?”

王三壮说得很真诚。

王小虎窜进屋子瞅了瞅,看到桌子上没啥好吃的,失望地站在门前头对王大强说道:“大哥,娘让我们带话过来,说咱家明天要种田,让你一大早就过来,让大嫂留在家中把三顿饭做上。”

“你回去告诉娘,我现在没吃家里的饭,也没拿家中一粒粮,凭啥要回家种田?你们要是不愿意种我的那几亩地,可以分给我,也可以让荒着,想让我再帮你们干活,没门儿!我镇上的商店还关着呢!”

王大强高声大嗓说完蹲在台阶上抽起了烟。

刘梅英看两个小叔子难回去交差的样子,知道他们怕王翠芬骂。

“要不大强,明天我们去给家里帮着干一天活吧,也耽搁不了什么。”

“要去你自己去,我没空!”

王大强一口回绝了刘梅英。

王三壮和王小虎一听大哥口气严厉,两人早溜了出去。

刘梅英低头叹了口气。

她摸摸渐渐隆起的肚子,收起家具出了大门。

只要她来大李庄,她晚上都去河滩上的娘家去住。

.....

回到镇上开商店,是王大强最得意的事。

他梦想成为象刘二柱一样的有钱人,他开始学着刘二柱的样子,逢人脸带三分笑,说话有着虚假的客套和热情。

王大强最高兴的事是多卖出一件商品,他整天待在商店里足不出户。

一会整理一下货架上的东西,一会去后边仓库盘点一下货物。

刘梅英只当他挣钱着了迷,心里暗自发笑,由着他去了。

隔几天刘二柱随卡车送来店里所需商品,一下车进了店,笑呵呵宣布了一件大喜事:冯小玉果真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刘梅英赶忙笑着给爹道喜。

心里却不自在——也不知道为何不自在,只是有些失落和别扭。

甚至她想,要是当初娘生了个小子,刘二柱会不会和娘离婚?

答案是否定的。

刘梅英是家中长女,懂事得早,知道刘二柱不光重男轻女,骨子里就是一个浮浪的无耻之徒。

他嫌弃乔荞生不出儿子,更嫌弃乔荞生得丑。

不然怎么会和王翠芬老早勾搭一起,最后却娶了更加年轻漂亮的冯小玉。

刘梅英心里鄙视着自己的亲爹。

表面上却不得不对他客气亲热。

百货商店是刘二柱开的,名义上是送给她这个亲闺女的。

但,刘梅英虽然文化浅薄却懂得算账。

商店里做生意快一个多月,她逐渐明白刘二柱为何要送货过来。

这店里大大小小的东西,每一样他都赚取着应得的利润。

而她还要心甘情愿开着店,对刘二柱表示出感恩。

反正自己也在赚钱,管他有何目的——刘梅英这样安慰自己。

她看着王大强捧着香烟递给刘二柱,点头哈腰给他点着,脸上带着毕恭毕敬的笑将刘二柱迎进后面屋子,麻溜地给老丈人倒上茶水。

王大强这才出了商店帮着司机卸货。

刘梅英心里不是滋味。

她装着在外面整理商品,刘二柱端着杯子走出来。

“梅英,最近生意咋样?前一车的东西我估摸着快卖完了吧?所以我急着给你们送过来。”

他心情好,非要和刘梅英搭话。

趁机表明自己的关心。

“还好,过完年镇上人少了些,卖得比较慢,现在是春播季节。”

刘梅英没有往刘二柱脸上看,边忙手里的活边说道。

“正好,我这次来想接你到城里住一段时间,冯小玉前几天生了,可没有人伺候她坐月子,她天天跟我嚷嚷,我一个老爷们儿哪会做饭洗衣,想请外面的人来她又不答应,非要指名让你来,说是有你在身边她放心。”

刘二柱说得顺嘴,刘梅英干活的手停了下来。

她很想告诉爹自己也有了身孕,自己也需要人伺候。

但她说不出口。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欠刘二柱的。

这个百货商店,成了她和王大强的摇钱树。

但也成了刘二柱标榜父爱和仁义的东西——整个镇子和大李庄都知道刘二柱给闺女和姑爷开了家商店!

刘梅英能不欠他的吗?

她看了一眼门外的王大强,他卖力地扛着车上的货物,脸上却有着骄傲。

“那也行,我跟你过去,伺候她几天,反正有大强在店里看着。”

刘梅英装出爽快答应道。

很奇怪自己怎么就妥协下来。

并且,妥协是接而连三的事,比如妥协了王大强接受开店,然后妥协了刘二柱的这个不称职的爹。

伺候冯小玉算作另一种妥协。

刘梅英要做的,首先是要瞒着自己的娘,她怕乔荞生气,更怕她难过伤心。

第446章 葛家庄风起云涌 刘嫂在医治刘明喜的眼睛这件事上表现出了很大的热忱。

她主动联系了葛家庄的郎中,前后几次跑到乔荞家捎书带信,甚至还帮着乔荞种了一天庄稼。

刘嫂的热情和大度让乔荞心生惭愧——她以前和姬玲玲开除了刘嫂,现在刘嫂不计前嫌来到她身边,彰显出患难之际见真情的情义,大李庄的婆姨们有几个能象刘嫂这样的?

她们都等着看乔荞的笑话呢。

乔荞对刘嫂很感激。

感激生出好感,好感生出信任。

她听着刘嫂多次感叹刘明喜命运的多 舛,遭遇的不幸,说到悲伤处泪水婆娑......乔荞陪着刘嫂一起掉泪,忍不住敞开心扉对刘嫂说道:

“嫂子,不瞒你说,明喜兄弟的眼睛是医不好了、没救了,你是好心好意想着治好他,我不好驳了你的好心,更不想打击他的信心,既然他想去葛家庄看一下,还得麻烦你提前给郎中说一声,不要当面说出真相,免得明喜伤心绝望。”

“放心吧,妹子,我不是傻子,还不明白这事的轻重?我只是听说有这么一个人,治好过许多人的病,所以想着让他也去看一下,万一真能让他重见光明,那是咱们大家的福份,治不好,咱也死了这份心,以后你只能好好伺候他。”

刘嫂的话通情达理。

乔荞听了安心。

庄稼种上,家中的菜地也收拾妥当,刘嫂提出二月二这天前往葛家庄拜访郎中。

依照枫城平原的旧俗,去有名望的郎中家要送厚礼。

乔荞老早几天做了黄面蒸馍,装了满满一筐,又将刘梅英过年送的茶叶拿了一斤,再提上二瓶好酒,二月二这天特意叫来了王大强,让开着拖拉机送他们三人去葛家庄。

路是土路,拖拉机碾过去黄土漫天。

好不容易到了葛家庄,找到刘嫂家亲戚,带着乔荞一行人去了郎中葛存孝家,刚进门,出来一个半老婆子说:“你们来的迟了一步,我家那口子早上被人请到别处去了,临走留话让你们等着他,他下午回不来晚上一定回来。”

乔荞听了有些失望,将带来的东西提进屋,王大强坐不住,一心想着回镇上开商店赚钱,问乔荞能不能先回去,隔日再来就是了。

“那咋行,葛先生可是有名望的医人,好不容易定下日子的。”

刘嫂抢先一步说道,语气相当严肃。

乔荞想了想,看看王大强心不在焉的样子,又看着刘明喜一脸的期待,她对王大强说道:“你先回去,事情办好了我们想办法回去——”

“没事的,妹子,这庄里头也有拖拉机,看完病我们雇车回去。”

刘嫂总是很积极。

她在葛家庄的亲戚是她老姨家的闺女,嫁到这里已经三十多年了,男人象个木头,半天嘣不出一个屁,倒是刘嫂的老表姐,说话没完没了,象一只快抱窝的老母鸡呱呱不休。

王大强安慰了几句刘明喜,说自己有重要的事要处理,他没敢告诉乔荞刘梅英去县城伺候坐月子的冯小玉。

只说店里下午到一车货,没有他怕是卸不了。

王大强走后,乔荞在葛存孝家喝了一杯粗茶。

葛存孝的老婆子一直拿眼睛打量乔荞和刘明喜,眼光中有着莫名其妙的好奇和诡异。

乔荞有些厌烦,刘嫂看出了她的厌烦,对她说道:“坐这里等也是白等,不如咱们去我表姐家,我听她家老母猪下了一窝猪仔子,咱们过去看看,乔荞妹子帮我选一只,我今年养一头到了八月间卖了补贴家用。”

还没等乔荞说啥,刘嫂的老表姐已站起身催着他们过去。

乔荞扶着刘明喜,刘嫂和她老表姐亲热地挽着手,后面跟着木头一样的表姐夫,七转八拐来到了老表姐家。

整个葛家庄看起来都不富裕,老表姐家更穷。

屋是几间土屋,房顶上连瓦都没有,院墙用捡来的石头垒了半截矮墙,一只皮包骨头的大黄狗有气无力地叫了几下钻进了狗窝里。

几个人进了正屋,屋子里没有生火,只有一面大炕,大白天屋子里光线很暗,散发着一股汗臭和烟臭。

老表姐很热情,放上炕桌端来白面馍馍,倒上枣茶还加了红糖,乔荞扶着刘明喜上了炕,掰了一个馍给他吃,看看时间到快过了中午,知道他早饿了。

“也不知道郎中先生啥时候能回来?”

乔荞有些担心,问了一句坐在旁边的刘嫂。

刘嫂和老表姐说着闲话正起劲,听乔荞一问赶忙劝道:“这事急不得,咱们得等着葛存孝,要是回来了他打发人会来叫咱们,妹子你安心待着,我表姐家虽然寒酸,但她是个热心肠的人。”

老表姐配合着刘嫂呲牙笑起来。

笑容有些恐怖,乔荞害怕看到那一嘴的烂牙根。

只好坐在炕上等着,乔荞看到刘明喜连吃了三个馍,她有些不好意思,想着回去了给老表姐带些东西补偿一下。

这一坐就到了下午,太阳已偏西,春天的天气刮起狂风堆起阴云。

乔荞坐不住了,拉着刘嫂出了门让她去郎中家看看动静。

刘嫂答应了出去,不一会回来说人家还没回来。

“这眼见都快天黑了,要不刘嫂,我们回家去,实在不行明天再来,或者再挑个日子?”

刘嫂早有准备,笑道:“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定下的日子,今天只是不巧而已,一来一去浪费时间,还错过了郎中看病,算了,我表姐都去做饭了,咱好歹把饭吃了再说。”

刘嫂说完去了低矮的厨房帮她表姐做饭。

乔荞站在院中,看太阳被风吹得不见了影子,满天乌云低垂下来,整个的葛家庄仿佛禁不起乌云的逼压,一不小心就会被压碎了一般。

第447章 今晚让他睡这里 马小国的娘身体一直不好。

大夫说是肺心病。

住过院,吃着各种药就是不见好。

直到去年秋天,马小国将要建成的养殖厂突然坍塌,马小国卷进官司。

娘的病情一下子就加重了。

咳嗽带血,夜不成寐,浑身肿得像充水的汽球。

马小国的哥哥嫂子带着娘去了省城医院,住了近一个多月病情有所好转,出院后大把大把吃着西药,到了年前旧疾又犯。

动则喘气,咳得整宿整宿都睡不着,娘对马小国爹说:“我怕是熬不过春分时节了。”

马小国听了悲伤不已,娘这一辈子为这个家操碎了心,怎么可以受这样的罪?

他四处求医问药,终于探得葛家庄村有个叫葛存孝的郎中,此人身怀绝技,擅长用民间土方医治患者。

马小国心中满怀希望,让赵楠借了朋友的汽车,将老娘拉到葛家庄去看病。

几付中药喝下去,娘咳嗽止住了一些,晚上睡觉安稳许多。

马小国一家大喜过望,第二次去时给葛存孝带去厚礼,央求他一定治好老娘的病。

葛存孝谦逊说道:“人命在天,医者尽力而为,不过是尽一份仁义之心罢了。”

马小国深以为是,对葛存孝心生敬佩之心。

第三次去时年关将近,赵楠的旧吉普车开到葛家庄分外惹眼,一帮娃们欢叫着来看汽车,赵楠停了车帮着马小国去扶年迈的娘亲,葛家庄的一帮婆姨闺女们站在不远处看着俊俏的赵楠评头论足。

刘嫂从老表姐家出来时,一眼看到了马小国和赵楠。

她来老表姐家是给自己的儿子托靠亲事,眼见得儿子老大不小了,抓紧找个儿媳妇要紧。

“这两个人来葛家庄干嘛?”

刘嫂有些好奇。

“是给他老娘看病的,人家可是有钱人,马家咀有大厂子。”

老表姐望着马小国一脸羡慕地告诉刘嫂。

刘嫂心里嗤笑老表姐——老娘比你知道的多,人家马小国可是大李庄的常客。

回到大李庄后,刘嫂赶紧去给王翠芬报道关于马小国的新闻。

可惜王翠芬黄着脸对这个男人已然失去了兴趣。

刘嫂看得出王翠芬恨着马小国呢。

她就喜欢看王翠芬恨着男人的样子,不然全天下的男人全让她王翠芬勾引了去。

“等等——你说他和赵楠一起去了葛家庄?”

王翠芬在刘嫂出院门时突然叫住了她。

“对啊,给他老娘去看病呀,葛家庄的葛存孝是远近闻名的郎中,你没听说过啊?”

刘嫂对王翠芬故作神秘说道。

王翠芬若有所思的笑了笑。

刘嫂走后,王翠芬直奔乔丽丽家。

“这不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吗?我还准备将地点选在大李庄或者城里,正为这事绞尽脑汁呢。”

乔丽丽一脸的兴奋和得意。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还得你出面,我们先去一趟葛家庄再说。”

乔丽丽亲热地拉过王翠芬,说出自己的想法和打算。

“那得花不少的钱吧,刘嫂好说话,只怕葛存孝胃口大呢。”

王翠芬提醒乔丽丽。

“有钱能使鬼推磨,就怕他没胃口,走,我们今天就去葛家庄,我正好闲着。”

乔丽丽一刻也不想耽搁,想到乔荞和马小国终成冤家仇人,她心里都乐开了花。

......

乔荞在刘嫂的老表姐家准备吃晚饭。

昏黄的灯光下,老表姐端上来手擀的面条,面条是白面掺了黑面做的,刘嫂在厨房帮灶,折腾了一两个小时才端上桌。

刘明喜早饿了,他本来饭量大,不一会就干完了一大碗。

乔荞细嚼慢咽,吃完一碗面条看刘明喜已经是第三碗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对刘嫂说:“让你姐夫也进来吃吧,我怎么没看到他。”

“他在厨房吃过了,我表姐打发他去看葛先生回来了没有。”

刘嫂话音刚落,她表姐夫刚好进了院子,在屋外喊道:“郎中回来了,让病人过来他瞧瞧。”

乔荞一听松了口气,总算没有白等。

三两下扶刘明喜下了炕,刘嫂作陪,两人搀扶着刘明喜出了院门。

晚来风急,雨雪交加。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多亏刘嫂出门时要了手电筒照明。

进了葛存孝的家中,屋内灯光通明,炉中碳火正旺,乔荞放眼望去,只见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留着一把山羊胡坐在炕头喝茶。

“先生好,久仰大名,劳你费心看看我兄弟。”

乔荞笑着问安,将刘明喜扶到他面前。

葛存孝挪了挪身子,拿过刘明喜的手搭了搭脉。

然后捧着他的脸左瞧右瞧。

“这是外伤所致的眼疾,一时半回好不了,先要打通他堵塞的血脉和穴位。”

葛存孝说得相当认真,煞有其事。

乔荞心想人家说得也对呢,既然来了,无论如何也得试试。

“我先给他针炙一下,然后再让他喝碗我亲手煎的汤药,到了明日便知分晓!”

葛存孝吩咐乔荞和刘嫂,将刘明喜扶进隔壁偏室,这间房子虽不大,但收拾得格外干净整洁,炕上的单子和被褥浆洗干净,看着让人心里舒服。

刘明喜躺在炕上,葛存孝从小木盒中拿出棉纱包裹的银针,从刘明喜的头部开始扎针,一直扎到他脚底。

手法倒也纯熟,不愧是行医多年的郎中。

乔荞感到欣慰。心想反正是随刘明喜的心愿,他愿意治疗总比放弃自己要强得多。

一个多小时过去,银针分次取下,问刘明喜感觉怎么样,他点点头竖起大姆指。

然后葛存孝亲自端来炉火上的一碗草药汤,催促刘明喜喝下。

“今晚让他睡这里,我要看看他的其它症状,明天再开方剂。”

第448章 医者并非仁心 葛存孝对自己的医术相当自信,看着刘明喜躺下,带着乔荞来到了堂屋。

“你身子不好,气色赢弱,劳心过度所致,正好我这里配有丸药,你可以服用试试。”

刚坐定,葛存孝打量了一下乔荞,便说出这般结论。

不愧是郎中,一下子说到了乔荞的心坎上。

这些天为着红星厂的火灾、为了刘明喜的身体,她何止是劳心过度,她觉得自己都快支撑不住了。

关于以后的日子,乔荞有自己的打算。

而当下,她迫切期望刘明喜能恢复康健——哪怕他的眼睛看不见了,她已决定照料他一辈子。

葛存孝拿出一盒药丸,打开来取出一枚递给乔荞。

“你今晚服一粒试试,这是我自己配的。”

盛情难却,乔荞接过来,看刘嫂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没有多想,将药丸咀嚼碎了吞进肚里。

葛存孝笑了笑,很慈祥。

刘嫂跟着笑了笑,很轻松。

只有葛存孝的媳妇瞎忙着转来转去,进进出出不知在捣鼓什么。

乔荞和葛存孝又谈了一会刘明喜的病情,她很关心刘明喜的眼睛——医院的大夫说已经永久失明了,但不知郎中先生能让他重见天日。

葛存孝的回答模棱两可,端坐在椅子上像一尊三清观的道士。

乔荞感到口渴,一会儿又觉得眩晕。

心想自己这些天真的是累过头了。

眼皮有些沉重,心却狂跳如鼓,莫名的一种燥热从心底腾起,让她注意力无法集中再听葛存孝和刘嫂的谈话。

“妹子一定是累了,瞌睡上来了,我扶你去歇息吧。”

刘嫂的话像是从遥远的海底传来,又像一支羽毛拂过乔荞的耳朵。

这是她听得到的最后一句真切的话。

然后,她感觉刘嫂的手架在了自己的胳膊上,自己的身子象踩在了一片云彩上,所有的感知都不复存在,她的身子象烟一样升起,不知要飘向何方......

......

马小国今晚无论如何要去葛家庄一趟。

娘亲的药已经服完四五天了,他去问过葛存孝,一次他不在去了别处,一次他说药方中的一味药没有了,只能等到二月二才能配齐全。

二月二早上他要去葛家庄,谁料大清早还没出门葛存孝已来到了马家咀他老家。

“我今天这边有个病人要看,正好过来给你说一声,你娘的药我已吩咐家里人炮制了,今天就能成,你今晚务必来取,耽搁不得了。”

葛存孝的时间安排得有些紧凑。

听上去没有丝毫漏洞。

马小国说:“要不明天吧,我下午进城还事。”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给你弄好,春天是疾病易犯的季节,你别嫌麻烦,晚上来取就是了,这点路算不得啥,何况你还有车呢。”

葛存孝言辞凿凿。

马小国不好再说什么。

今晚就今晚吧,大不了再麻烦赵楠去借车。

葛存孝骑着自行车离开了马小国家,临行时说他晚上九点多才回家。

马小国算算时间,八点多就得动身去葛家庄,他赶紧吃过早饭去城里找赵楠。

娘的病真的不能再耽搁了,她全身又开始浮肿,气喘得象撕扯着一条条的棉布。

偏偏雨雪交加,路上车轮打滑。

赵楠开车很小心,旧吉普车缓缓行来,牛车一样赶到葛家庄时已过了十点钟。

“这姓葛的郎中,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不就几副药吗,非让你晚上来取!”

赵楠抱怨着将车开进葛家庄。

村子里响起一片狗叫,风雪夜里的村庄人们睡得很早,除了葛存孝家亮着一星点灯光,别人家都熄了灯。

马小国和赵楠进了葛家的院落。

奇怪,叫了几声,他家屋子里居然没有人。

堂屋的灯却亮着,屋子里收拾得干净整齐,炕上铺着被子,赵楠手伸进去,炕是热乎的。

“这人八成是被别人叫走行医了,反正这庄子离镇子和城里都远,要不我俩等等看。”

赵楠说着自顾自坐在了炉火旁,顺手丢给马小国一支烟。

“他是被人叫去行医了,他家里人总在家吧——我去看看。”

马小国点着烟走出堂屋。

他和赵楠来过好几次,知道葛存孝有两个儿子都分了家,都有自己的院子。

老院中只住着他们老两口。

马小国来到西边的偏房,敲了敲门。

门开着。

门缝里涌出热气。

他想,一定是葛存孝的媳妇在里面睡下了,年龄大了听不清外面有人。

他推开门,叫了一声。

明明感觉有人,听得到人的呼吸人,但却无人回答。

马小国伸手摸到炕头边抓到了灯绳,他轻轻一扯——

炕上睡着两个人,却在一个被窝里。

灯下,他怎么也不也相信炕上的男人是刘明喜,而那个女人是乔荞。

两人的衣服都扔在了炕头!

他怔在小屋里,听到了外面赵楠的脚步声。

想要阻止他进来,而他已经跨进屋里。

“怎么回事?——乔婶怎么在这里?”

赵楠惊讶地喊出声来。

马小国刚想说什么,院子外传来嘈杂声,分明有一群男人女人涌进了葛存孝家的院子,为首的一个女人说道:“我就知道这两人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在我们大李庄人模狗样,不想在葛家庄干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第449章 雨雪如飞的呜咽 若是你没有听过人世间心碎的声音,一定听听那夜葛家庄雨雪如飞的呜咽。

便会懂得马小国看到炕上的乔荞和刘明喜在一起时的心碎和心痛!

马小国出了院子,捂着胸口,脸色惨白靠在院中的一棵老柿子树上,任无数的利箭射穿他的身体。

他只知道乔荞要照顾刘明喜,他以为那是她心底善良,悲天悯人的品性所使。

他没想过乔荞真的会和刘明喜逾越了一般的男女关系,睡在一张炕上,一个被窝里。

并且,这是葛家庄,葛存孝的家中。

乔荞带刘明喜前来,只是为了求医问药。

刘嫂站在院中指天划地数落着:“我带她去我表姐家住,我们睡一起,我刚睡着没一会儿就被人喊醒,原来是葛大夫的老婆子来寻我,说我带来看病的两个人睡她家了,我一看炕上是空的,果然姓乔的不在......这真是丢死人的事啊!——葛大嫂,还是你来说究竟是咋回事,我还真没脸说!”

葛存孝的老婆子情绪很激动,站在一大帮人前开了口:

“我家老头子被人请到前庄看病了,我刚躺下,听到院子中有动静,以为来了啥人,趴窗户上细看了一眼,却见是白天来过的婆娘的身影,她闪身进了我家西厢房,我心想她是不是不放心炕上的男人,出去听了一下,可了不得了呀,他们当我家是新婚洞房啊,叫啊喊啊,真是羞死先人了!”

刘嫂和葛存孝媳妇讲得绘声绘色,院子里的村民们听得热血喷涌。

这是多么令人惊奇而又兴奋的夜晚。

即使雨雪如织,也浇不灭人们为了激愤而表现出来的慷慨激扬!

“刘嫂你刚才说他们不是两口子啊——不是两口子咋睡到了一起?当我们葛家庄是洞天福地吗?是他们干下流事的地方吗?”

葛家庄的一个年轻人振振有词发问。

引得众人一片唏嘘。

赵楠点着一支烟,递给马小国,自己重新点了一支。

他很奇怪,这样大的响动,屋内炕上的刘明喜和乔荞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屋里亮着灯,有男人和女人好奇地趴在门缝和窗户上朝里面窥视着。

难道,两人睡得如此酣畅?

“我们拿了药回去吧?”赵楠问马小国。

他点点头,脸色苍白,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楠走到葛存孝的媳妇跟前,说明来意,老婆子一听说道:“原来是你们呀,我家老头子交待过,药都给你准备好了的。”

说着转身去堂屋拿药。

刘嫂一见赵楠和马小国,装出吃惊:“哎吆,这不是马老板和赵干事吗?这么晚,你们咋来了?”

赵楠识得刘嫂,大李庄去过几次,这个脸上满是雀斑的女人,总象兀鹫一样盯着自己。

以前没有搭过话,这会子却来和他攀谈。

赵楠点点头,说道:“我们来拿药,你是大李庄的刘嫂吧?怎么,乔婶子一来咋闹得这样人仰马翻的?再怎么样,也是她的私事,碍不着别人!”

刘嫂双手拢在袖筒里,皮笑肉不说道:“赵干事这话可不中听呀,她和哪个男人睡是她的私事,也是她的本事,可是睡在了人家葛大夫的家中,这可是伤风败俗的丑事!她和刘明喜再等不及,也不差这一晚上,玷污了人家葛先生的名声不说,也把自己没当人看,传出去,丢的是我们大李庄人的脸!”

刘嫂声音很大。

分明是让其他人听到。

赵楠有些后悔和这个村妇说话。

她的话听上去头头是道,却让赵楠心里撒上了一把灼热的盐粒。

“你去叫他俩出来,我有车,带他们回去!”

赵楠口气相当严厉,确切说,他已经出离愤怒了。

“哎吆,我的赵干事,你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出了这档子事,你还想让乔荞和刘明喜轻轻松松出了人家葛先生的家门?出了人家葛家庄的村子?你也想得太干脆了!”

刘嫂边说边把双手拍得啪啪响。

“那要怎样?”

“今天是二月二,正是人家葛家庄请神祈福的祭祀日,村子出了这样的丑事,折了一庄子的福气和运气,刚才路上村里人说,明儿早上捆了这两人去村头的山神庙谢罪!你想带他俩离开,得先问问葛家庄的人答不答应!”

刘嫂的话引起共鸣,院子里的男女老少纷纷表达着愤慨,人人情绪激动,个个摩拳擦掌。

马小国走过来,将赵楠拉在了身后。

“我带他们走,明天我带厚礼再带着他们来谢罪,葛家庄的山神庙破破烂烂快塌了,我出钱翻新一下——只要让他们今晚离开!”

马小国的声音象雷一样滚过夜空,炸在人堆里,葛家庄的村民们一时间被更大的兴奋刺激着,他们没想到一对狗男女引发的丑闻,还可以带来如此丰厚的馈赠。

村长挤到了人前头,摘下狗皮帽子,抹了一下鼻涕对马小国说道:“你他娘的还真是个人物,你说话算不算数?算数的话你带他们走,要是不算数,趁早丢手,不然我们葛家庄以后不许你踏进半步!”

马小国拍了拍胸膛。

他必须带走乔荞和刘明喜。

无论自己是多么心痛和失望,无论自己是多么被嫉妒和难过——他必须带走他们。

也许以后,他和乔荞两清了。

但今晚,他不能置她而不顾!

刘嫂乱了阵脚,她没想到事情到了这种田地——还没到剧情的高潮部分,马小国又要出手做一回好人。

她正惶恐,人群后钻出来葛存孝。

黑暗中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也许,他就躲在某个角落中。

“且慢——”他吼着站在了村长和马小国中间。“我们葛家庄不稀罕外人来修建山神庙,也不稀罕旁人对我们葛家庄的事指手画脚!事关我们的村纪村风,也事关我们一年的福气和运气,这种事发生在我家中,是对我家的极尽侮辱,他们不是两口子,跑到我们葛家庄做出这等可耻之事,我们自己处理就好,别人无权干涉!”

葛存孝在葛家庄有威望又有钱,村里人不敢轻看他的指向。

他将脸转向马小国,不冷不热不疾不缓又说:“马老板你是来拿药的,既然药拿到手,就请回吧!若是你惹怒了我们葛家庄的人,以后可是来不得此地,拿不到药了!”

院灯昏暗,雨雪如帘。

但,马小国看得清葛存孝眼里的火光。

他低下了头,看着赵楠从葛存孝媳妇手中接过包好的草药,紧咬嘴唇,一声不吭向院门外走去。

葛存孝唇角浮起得意的笑,斜眼看了一下刘嫂。

刘嫂走到村长面前,悄声说道:“还等什么?难道要等天亮他们醒了不成,快拿绳子捆了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扔到牛圈里,等明天到山神庙谢过罪,押到大李庄去,交给他们的村长,看他如何处置!

第450章 天亮了 最先醒来的是刘明喜.

他被刺骨的寒意冻醒,首先闻到的是呛人的牛粪味!

他下意识去伸手,却发现双手已被麻绳牢牢捆住。

上身只穿着外面的棉袄,下身只穿着大裤衩。

一条臭哄哄的破棉被盖在了他的腿上。

唯一让他感觉到温暖的是后背,有人和他绑在一起,凭着气味,他知道这个人就是乔荞。

他试着挪动身子,然而只是徒劳。

除了双手和乔乔的双手捆在一起,他的小腿和脚也被麻绳捆得结实。

窗户外的寒风挟着雨雪落在他的脸上和身上,他担心着乔荞,身子耸了耸,想为她挡住风雪。

结果,乔荞醒来了过来。

天没有亮,乔荞睁开眼睛,扑入鼻子中的气味让她一下子明白自己身在何处——这不是正是牛圈吗?

尤其是她听到了脚底下牛的呼吸!

她试着动弹了一下,才知自己的全身上下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

而捆在一起的人,不是刘明喜还有谁!

乔荞咽了一下唾沫,舌头有些僵硬,嘴中泛苦,头还在一阵接一阵地眩晕。

她感觉到了寒冷,知道自己衣衫不整。

瞬间,她便猜到自己在葛家庄遭遇到了什么——如果她还在葛家庄,如果她还在葛存孝的家中。

“明喜,我们中计了!”

乔荞在黑暗中发出声音,心里掠过惊惧和慌乱。

她努力回忆清醒时发生的一切,手指触到了刘明喜冰凉的手背——有人将她和刘明喜绑在了一起丢进牛圈里,这样的事在枫城平原还少吗?

“明喜,他们把我俩当作一对狗男女抓起来了,你不要慌,一定是他们弄错了,抓错了人!”

乔荞安慰着刘明喜,感觉到自己的心在狂跳,两人的背靠在一起,彼此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刘明喜的手挣扎着伸过来,握住了乔荞的手。

他没有慌,慌有什么用,多大的阵仗他没见过!

何况,他觉得自己和乔荞清清白白,两人来葛家庄看病,他喝了一碗葛存孝煎熬的草药,然后就睡了过去。

醒来后已身处牛圈,和乔荞捆在了一起。

这不是荒唐得不能再荒唐的事吗?

这不是明摆着有人要陷害他们吗?

他的手传递着力量,表达着自己欲诉不能的心声。

乔荞打了个喷嚏,随及咳嗽了几声。

牛棚朝东的窗户灌进风雪,寒冷使得她全身颤栗。

刘明喜的后背紧贴着她,身子尽量挡着寒风,他怕乔荞受冻。

“明喜,他们要怎样?他们想做啥?是谁让他们这样做的?”

乔荞哆嗦着问他。

刘明喜摇了摇头。

黑暗中袭来的不光是寒冷,还有未知的担心和恐惧。

......

雨雪在黎明将至时停住,东方发白,天终于快要亮了。

有说话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牛圈的木板门被打开了。

“能让你们活着算是便宜你们了!不要脸的东西,一对野狗,居然跑到我们葛家庄来打野食,今天就让你们好看!”

葛家庄的村长带着好几个男人女人堵在了牛圈门口,他的嘴里吐出污言秽语。

“胡说什么呢?我带他是来看病,你们无缘无故将我们捆在这里,还有没有王法!”

乔荞忍耐了一夜的怒火爆发了,她用尽全力吼道。

“王法?你还知道王法啊?你个不要脸的贱婆娘,打着给他看病的幌子,趁着天黑跑到葛大夫家的炕上和男人睡,你还和我讲王法——你和他是夫妻吗?领过证吗?办过喜酒吗?”

村长阴冷的声音随着嘴中的恶臭喷向乔荞,让她差点呕吐起来。

“胡说!你不要血口喷人!污蔑他人是要吃官司的!我明明和刘嫂在一起——你们把刘嫂叫来,快叫来!”

“刘嫂早走了,连夜偷着跑掉了,她还嫌你们丢人呢!”

刘嫂的老表姐在人群后面喊道。

乔荞的心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一般,刘嫂不在,谁来证明她和刘明喜的清白。

“你不用再狡辩了,全村人都看到你和他睡在一个被窝里,难道我们冤枉了你不成?劝你低头认罪要紧,不然我们送你俩去派出所,这可是典型的流氓罪呀!”

村长说着一挥手,后面的几个壮男上来一把拎起了刘明喜和乔荞。

“住手!你们把葛先生给我叫来,我有话要说——”

乔荞嘶吼着,想要挣脱开来。

“葛大夫天没亮就到别处看病了,你有话想给他说,他正好留话给你——象你们这样不要脸的狗男女,不必再来找他看病,免得坏了他的好名声、脏了他家的大门!“

村长说完,示意让村民们带走乔荞和刘明喜。

第451章 一盆水浇在了他头上 外面的天光刺痛了乔荞的眼睛,她看到自己仍在葛存孝家的院子中。

难道......昨晚......真的是和刘明喜睡在了一个炕上?

乔荞张着干裂的嘴唇望着眼前陌生的男人女人,他们一脸的鄙视轻蔑,如果村长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怎么会糊涂到如此地步?

她是想过要照顾刘明喜一辈子,可是没想过要和他成为夫妻啊!

即使将来真的要和刘明喜在一起,那也得正大光明嫁给他才对。

怎么到了葛家庄,自己和他竟然睡在了一个炕上,让全村人都抓了个现行?

乔荞看了一眼身旁的刘明喜,如此寒冷的清晨,他下身只穿着一个裤衩。

光着脚板,浸在泥水中,刘明喜咬着牙齿也抵不住全身发抖。

“你们想干什么?先给他把裤子和鞋子穿上!就算上刑场,也得让他穿整齐!”

乔荞逼视着村长,看这个丑陋的男人一脸得意,她恨不能亲手撕碎他。

村长考虑了片刻,向另一个男人使了一下眼色。

男人跑进偏房,拿来刘明喜的裤子和鞋子,松开绑让他穿上。

还没等乔荞松一口气,村长已命令这帮男女推搡着他俩,出了葛存孝家的院门,来到村口,只见整个葛家庄的村民都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待某种怪物出现。

村长爬上一个粪堆,扯着嗓子喊道:“葛家庄的父老乡亲们,昨天是二月二,是我们村请神祈福的祭祀日,没想到来了两个外村人,他们打着来葛大夫家看病的旗号,实则是为了来这里图方便打野食,昨晚幸亏被人发现,不然这种人脏了我们葛家庄的名声不说,行了不知廉耻的事得罪了神灵,会给我们葛家庄带来灾祸!”

周围的人骂声四起,他们手指着乔荞和刘明喜,巴不得将他们下油锅炸熟吃了。

“乡亲们呐,今天我们把这一对狗男女送到山神庙去,让他们在神灵面前请罪,你们每家每户都端了一盆清水来,替神灵给他们净净脏身子!”

人们象打了鸡血一般欢呼着急急散开,剩下的一群人吆喝着牵着刘明喜和乔荞,象牵着两只待宰的羊羔向村西的山坡走去。

乔荞咬着牙低着头,任冷风钻进她的脖子和怀里,她知道这一劫是逃不开了,如果天定如此,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得罪了谁?怎么昨晚和刘明喜睡在了一个炕上?

——此中必有诈!

会不会是.......那枚药丸?

对,对的!

乔荞猛然明白过来,她想起来,刘明喜喝完那碗药睡了过去,然后自己服下了葛存孝给自己的药丸,精神是恍惚的,头是眩晕的,她只记得刘嫂扶了自己一把,然后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难道,是葛存孝和自己有仇?他想谋害她和刘明喜?

“跪下!”

有人将她和刘明喜拉到山神庙的破门前按住了头。

身不由己,乔荞跪在了山坡上。

石头硌疼了她的膝盖,她的手腕早已麻木了。

“快让法师做法,除去他们带来的污秽!”

村长喊叫着,立即有一个穿着五彩袍子头顶金冠的道士过来,手里敲着一面羊皮鼓,在乔荞和刘明喜身边绕来绕去。

嘴里念念有词,隔一回往他们头上撒一把小米。

满山坡的人盯着这戏剧性的一幕。

乔荞的心已感触不到疼痛,今生遭遇这般奇耻大辱,她都不想再睁眼看到世人!

道士挥着桃木剑跳跃了好一阵,又烧化了黄裱纸钱,村长带头献上准备好的一个猪头两只公鸡,对着破门磕了几个头。

等他起身,乔荞想,这一切怕是要结束了。

然而,没等她回过神,村长挥手对身后的村民喊道:“还等什么,用水泼他们,洁净他们的脏身子!”

村民们纷涌而上,第一盆水浇在了刘明喜的头上,他全身打了一个寒噤。

第二盆水从乔荞的头上浇下来,她觉得自己活着已生无可恋了!

第三盆,第四盆,第五盆......

乔荞已失去了意识,可是她分明听得到村民们的大笑和咒骂。

她知道自己还活着。

水从身上流下去,冲刷着山坡上的泥土,汇成无数条小溪,流向山底。

乔荞被人拉起来,她想,这是真的结束了,她必须活着离开葛家庄。

家中,还有几个未长大的孩子!

“把他们绑到拖拉机上,我带几个人送到大李庄去,我们得问一问大李庄的村长和村民,出了这样的丑事,得让他们给个说法!”

村长的声音在乔荞耳边响起,回声响彻山坡。

她怔了一下,朝前挪了半步,随后象一片树叶一样扑倒在了地上。

第452章 被押送到了大李庄 拖拉机没驶入大李庄之前,早有人将昨晚发生在葛家庄的丑闻传遍了整个村子。

清晨的井台边,王翠芬扭着腰肢来挑水,她放下水桶,专等村长老婆李桂花和婆姨们来齐全了才开了口。

“可不得了啊,你们听说了没有,昨晚在葛家庄发生了一件大事——了不得的事——丢人现眼的事——”

王翠芬气势拿捏得相当到位,立时吸引了井台边挑水的婆姨们。

“咋啦,翠芬?一大早惊惊诈诈的,昨晚做噩梦了吧?”李桂花带头问道。

王翠芬的一双杏眼白了她一眼,双手叉腰说道:“大李庄老祖宗的脸都被乔荞和刘明喜丢尽了,他们昨天去葛家庄找郎中看病,晚上偷着睡一起——就在郎中家炕上,被人家当场抓住捆在牛圈里,一会儿送到咱们村里来,你们说说,这不是打我们大李庄人的脸吗?”

众人哗然,差点惊掉了几个婆娘的下巴。

“此话当真?”李桂花有些不相信,她觉得依乔荞和刘明喜的为人,不会鲁莽到这种地步。

“哎吆我的桂花嫂子,我王翠芬啥时候说过假话啊!这可是刘嫂亲眼所见,是她穿针引线介绍了葛家庄的郎中给姓乔的!”

“那刘嫂呢?”另一个婆娘挤过来问王翠芬。

大家环顾四周,刘嫂今天早上没有来挑水。

“她受了惊吓,天没亮回来到我家喝了碗姜汤,回家睡觉了。”

王翠芬说着伸长脖子朝村西的路口望了望,心想这会还早,刘嫂说葛家庄的村民要捆了乔荞二人去山神庙请罪,如此精彩绝伦的场景没有看到,真是遗憾。

接下来大李庄人如何处置这对狗男女,那要看村长的表现了。

“桂花嫂子,这可是伤风败俗的丑事,你得回去给村长说说,一定不能轻饶了他们!”

王翠芬凑近了李桂花的耳朵悄声说道。

李桂花摇着辘轳正打水,听王翠芬的话心里发笑:伤风败俗的丑事你王翠芬做得还少吗?真是乌鸦落在猪背上,还有脸笑话别人!

她有些想不通,这样的丑事每个村都有,葛家庄的人怎么会对乔荞和刘明喜如此上心?

婆娘们挑着第一担水陆续离开。

流言象被大风卷起的羽毛,瞬间传遍了大李庄的各个角落。

......

近中午,一辆手扶拖拉机自西而来,进了大李庄开到村口的麦场停了下来。

人们睁大眼睛,看到车厢的草堆上果然捆着乔荞和刘明喜。

他们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被葛家壮的几个男人推搡着下了车,人们看到乔荞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葛家庄的村长走到人前头,清了清嗓子喊道:“大李庄的乡亲们,我是葛家庄的村长葛兴旺,今天代表我们村里的人前来你们庄,是为了把这两个犯了错的男女送到你们手中,听凭你们发落处置!具体原因我想大家已经明白了——他们为了打野食,睡到了我们村葛大夫的炕上!”

大李庄的男女老少发出一声声惊叹。

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已经哑巴了成了瞎子的刘明喜,值得乔荞付出这样身败名裂的代价!

大李庄的村长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他万没想到葛兴旺真的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把乔荞和刘明喜当众押送到了大李庄。

这不仅仅是对他村长的羞辱,更是对大李庄的羞辱。

“葛队长,有什么事你不会私下跟我商量,你看你这么做,不是伤了咱们兄弟之间的和气吗?”

村长脸上带着三分笑,话语里有着抱怨。

葛兴旺冷笑一声,吸了一下嘴唇上的鼻涕说:“这还用商量吗?他们在二月二这天跑到我们村里打野食,辱没庄风,无视村规,何况昨天是我们村祈福求神的祭祀日,这得罪了葛家庄的父老乡亲不要紧,得罪了神灵可是了不得的事,你和我之间还怕伤和气吗?”

村长干笑了两声,想把葛兴旺和同行的人请到家中去吃饭,葛兴旺摆摆手说:“不必了,没那份闲心,我把人交到你手里了,你看着办吧!”

说完牛哄哄地跳上拖拉机,吩咐自己村里的男人们发动起车子。

拖拉机突突突地吐着黑烟,在麦场转了一圈离开了大李庄。

静——

大李庄的麦场一下子静了下来。

人们看着站在麦场中央的乔荞和刘明喜,等待着村长发落。

村长一步步走到了他们面前,他看着浑身湿透冷得哆嗦的男人女人,心里涌来的何止是气恼。

他心疼着乔荞和刘明喜。

一个流年不顺,红星厂遭了火灾。

一个命运不济,成了哑巴又成了瞎子。

就算他们睡在一起,也不过是一对苦命鸳鸯!

看着他们浑身沾满的牛粪和泥土,村长能想象他们在葛家庄的遭遇!

但,犯了错被葛兴旺送回了大李庄,当着一庄子的人,他是村长,必须拿出村长的作为。

“糊涂东西!看病就去看病,当别人家是自己家啊!”

他骂出了声,声音里有着同情和怜悯。

乔荞闭着眼,她知道全村的人都看着她和刘明喜。

她能想象有人仁慈有人恶毒,还有人,巴不得她出丑去死!

刘明喜挣扎了一下,想用手比划着表达什么。

村长挥了一下手,近旁的几个年轻人赶忙上前替二人解开了麻绳。

“回家好好反省反省!”

村长命令道。

刘明喜还是坚持着举起了手,他脸上的肌肉激烈地在抖动,他想表明自己的无辜、乔荞的无辜,更想表明自己是被冤枉的。

然而,没有人看得清他在表达什么。

村长不耐烦了,他必须做点什么,一扬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刘明喜的脸上。

“还不回家去!还不嫌丢人吗?”

他呵斥道,对不远处的李桂花使了一下眼色。

李桂花带着几个婆娘跑过来,她们扶住了乔荞。

“妹子,咱先回家去!”

乔荞被她们搀扶着,挪动起虚弱的双腿。

快要走出麦场的东口时,乔荞抬头睁开了眼睛。

阳光如此热烈而真实,刺得她浑身为之一振。

她回过头看了一下身后,全村的人都望着她和刘明喜。

熟悉的脸庞上有人露出关切和难过,有人满脸鄙视。

目光扫过去,她还是在人群后发现了王翠芬和崔长耿。

他们一个在南头一个在北头。

王翠芬的脸上掩饰不住得意。

崔长耿的神情流露着幸灾乐祸。

她没有看到刘嫂,也没有看到乔丽丽。

她的心多少有些明白过来——真正的高手永远隐藏在幕后,她不会轻易暴露自己!

“妹子,你要想开些,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大不了你和明喜成了两口子,别人也管不了这事!”

李桂花扶着乔荞轻声安慰她。

乔荞笑了一下,嘴唇裂开,有血渗出,腥甜的味道混合着一丝苦涩在舌尖上散开。

她不想哭出声,眼泪却大把迸出眼眶,落在大李庄的泥土上,溅起尘世中最卑微的浪花。

第453章 让他们自相残杀吧 乔丽丽隐在人群后,看着葛家庄的几个男人粗鲁地将乔荞和刘明喜从拖拉机上推搡下来。

她的心如点燃的烟花,爆出无数激动和喜悦。

乔荞早已不是往日那个自信的妇人,刘明喜早已不是那个壮实坚强的汉子。

两人衣衫不整,浑身湿透,像两只刚从河里捞出来的鸡,垂头丧气出现在大李庄的麦场。

锐气消减,威风不再。

乔丽丽知道这一次发生的事件,对乔荞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而对马小国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那个马老板还想出手相救,想要带他们连夜赶回大李庄,他做梦呢!多亏葛存孝聪明,一下子震住了马小国和葛兴旺,要不然发现他们昏睡在炕上,咱们这场戏岂不露陷!”

刘嫂天没亮回到大李庄后,将最新消息报告给了王翠芬和乔丽丽。

“马小国还说了什么?他有没有失望?”

王翠芬关心着她想关心的结果。

刘嫂得意地抿嘴笑了一下,拍了王翠芬一巴掌。

“他还能说啥?他心心念念的婆娘和另外一个男人精光着身子睡在一个炕上一个被窝里,你说他失不失望?——我看他那样子,只怕是五雷轰顶,心都碎了!”

王翠芬听了长吐一口气。

昔日似海深仇,总算报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是她留给杨振宇的,这个男人,同样可憎可恨!

“那赵楠当时表现如何?”

乔丽丽关心着她想关心的结果。

刘嫂想了想,认真思虑,观察着乔丽丽的脸色说道:“他和马小国亲如兄弟,看到这样的场景能不生气吗?他还自不量力帮着马小国说话,结果被我怼了回去,要说这事多亏丽丽思谋周全,提前布置得好,不然葛存孝也不会尽力帮衬我们啊!”

“可别乱说话,刘婶!”

乔丽丽打断刘嫂,想象着赵楠替马小国生气的样子,她的心里终于舒坦许多。

葛存孝收了厚礼,答应过乔丽丽一定让此事圆满。

他果然不负承诺做到了。

对葛存孝来说,熬制一碗催眠药和一粒迷魂丸易如反掌。

替乔荞和刘明喜剥衣解带的事,都由刘嫂来完成。

如此说来,马小国是心碎的是失望的,顺带着赵楠也是同样的心情。

毕竟在赵楠心里,乔荞是他尊敬喜欢的人!

......

乔丽丽隐在人群后听着村长最后的裁决,不料村长人前做秀只是虚张声势说了几句,顶多给了刘明喜一巴掌。

仅此而已。

她有些失望,趁着乔荞没有发现自己,乔丽丽离开了麦场。

接下来,她得耐心等着吃姑妈和刘明喜的结婚酒席,然后看着姑妈后半辈子和一个废物男人生活在一起。

想来够她受的。

这一次,马小国目睹了他今生不想目睹的场面。

领会了什么是真正的心碎和绝望。

他从此对乔荞死了心绝了情,不会再有任何非分之想了吧。

乔丽丽一路行来进了东风厂,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她掏出小镜子,看了一下自己的容颜。

昨晚一夜没有睡好,担心了一整夜,等待了一整夜。

脸熬得发黄,眼圈都有些青黑。

刚想着靠在椅背上打个盹,李忠摸了进来。

“丽丽——嫂子,你听说了没有,麦场那边出事了——乔婶和刘明喜被捆起来,听说是在葛家庄行了丑事被抓了现行。”

李忠很紧张也很兴奋。

对于乔荞,他有些担心她会反扑回来夺回红星厂。

所以巴不得她出事。

对于刘明喜,李忠恨到了骨子里,那晚要不是刘明喜给刘嫂男人通风报信,他爹李全德也不会被刘嫂男人活活勒死!

“哦,是吗?怪不得我听到厂里有人议论纷纷。”

乔丽丽很淡定。

李忠眼珠子转了几下,靠近了乔丽丽,故作神秘说道:“我就说这事奇了怪了,他们怎么会去葛家庄自讨苦吃,咱们大李庄难道容不下他俩折腾?我看这事玄乎,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乔丽丽的手指瞬间捏在一起。

她紧张地望着李忠,想要知道他会说什么。

“是有人算计刘明喜,或者算计你姑妈也难说,这人和刘明喜有仇,也和你姑妈过不去,这样的小人阴得很,你可得小心点,当心下一个就是你!”

李忠很明显怀疑着崔长耿。

乔丽丽长舒一口气,打了个哈欠伸了一下懒腰。

“管他是谁呢,反正不关我们的事,由着他们去折腾吧,你抓紧把那边厂子建起来,咱们还得上新的设备呢,象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我劝你少关心,把心思用到正事上,红星厂将来要靠你翻身的!”

说着懒洋洋地给李忠抛了个媚眼。

李忠一下子酥软了身子,靠在办公桌上,伸手摸了一下乔丽丽的头发。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丽丽,也为了我们李家的将来。有的人你知面不知心,心里怀着一肚子的鬼计,你要不趁早防着他,迟早要吃亏的。”

乔丽丽听出了李忠对崔长耿的忌惮。

也听出了李忠其实一点都不笨,相反,他心思如此缜密,能想到乔荞和刘明喜出了事一定是有人背后作祟。

还真看不出来李忠有这两下子。

乔丽丽的心肠隐隐作痛,她可不想让李忠和崔长耿哪一个都成为自己的威胁。

不如,让他们之间自相残杀先斗起来。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到时留一个她也好轻松应对,免得自己费尽心思要对付两个男人。

“李忠啊,我倒担心你来着,既然你知道人家心怀鬼计,你须得小心谨慎!你想想看,你现在是红星厂的厂长、咱们李家的人,有人心里恨着你呢,巴不得从你手里把红星厂攥到自己手心中,不过你放心,我对你的心苍天可鉴,再怎么说,儿子是你的,明白吗?”

说着将手按在了李忠的手背上。

李忠的心一刹那狂跳如鼓,幸福和喜悦如天堂之光笼罩着他的整个灵魂。

他动情地、坚定地说道:“丽丽有你这话我都愿意为你死上一百回、一千回!他算什么东西,眼看着我婶子不得势,又想霸占了你——你放心,有我在,他休想再动你一根汗毛!”

第454章 消息传到王大强耳中 大李庄轰动一时的形势终于安静下来。

背后舆论的热度却有增无减。

消息传到镇子上王大强的耳朵已经是二月初四的下午。

那天正好赶集,大李庄的几个热心村民进了王大强的百货商店,窜到柜台前小声问道:“大强昨天咋没看到你和梅英回家?”

王大强一看是自己庄里的乡亲,赶紧敬上香烟,解释说最近刘梅英有事进了城,店里离不开他。

“那你也太大意了,昨天你丈母娘被葛家庄的村长送来游街示众,这样热闹的事你错过了。”

热心村民一听刘梅英不在,一个个露出丑恶嘴脸。

王大强吓一跳,掀起柜台面板让他们几个进来,让进里屋顾不得店里的生意,急急问怎么回事。

“你丈母娘带着刘明喜去葛家庄看病,晚上被人从炕上抓了个现行——睡在一个被窝里了,听说第二天被带到山神庙谢罪,被全村人泼了冷水,然后送到咱村里来了。”

说话的人一脸龌龊,王大强的脸红到了脖子。

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对枫城平原的人们来说,捉奸在炕的丑行被世人不齿,脊梁骨都会被人戳断的。

“那村里人怎么处置的?”王大强很关心,一个是自己的丈母娘,一个是疼爱自己的明喜叔。

他能不关心吗?

“还好,村长念在一个村子的乡亲,只是说了几句,打了刘明喜一个耳光,然后让他们回家了,怎么,大强,你还不关了店门回大李庄探望一下,说不定你丈母娘正和你未来的丈人爹准备置办酒席呢!”

热心村民们发出意味深长的坏笑。

王大强笑不出来,手抖着将一支烟放在嘴唇上,划了几次火柴才点着。

他强忍着内心的澎湃不安应付了几句,好不容易送走了这几个捎话的人。

今天逢集,镇上人多,王大强舍不得关门。

挣钱的欲望大于一切,王大强起早贪黑地待在百货商店里,宏大的梦想支撑着他日益膨胀的野心。

刘梅英去城里伺候生了儿子的冯小玉,王大强正好能在商店里大显身手。

但,今晚必须回家去看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敢想象乔荞和刘明喜现在是什么样子。

说心底里的话,王大强希望刘明喜能和乔荞走到一起,他了解刘明喜的为人,知道他是一个善良敦厚的男人。

可惜他前面成了哑巴,后面又成了瞎子。

他不明白这两人也算有一把年纪了,做出这种没有分寸的事怎么不挑个地方。

刘明喜家中有人不方便,乔荞家有一大群的闺女小子,可是老院子空着,王大强和刘梅英去了镇上开商店,老院子的大门钥匙乔荞她有一把啊。

王大强在夜幕降临前骑着自行车前往大李庄,一路走一路想,感觉自己脑袋都快裂开了,也没理出个头绪。

先来到了河滩乔荞家,门在天黑之前已被刘阳闩了,王大强敲了好长时间门才见刘招弟来开门。

“大强哥,你咋来了?我姐呢?”

刘招弟朝后面看了看,没有发现刘梅英的身影感觉有些失望。

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姐怎么会不知道。刘招弟一帮姐妹兄弟去学校,同学们都已知道她们的娘被葛家庄的人抓了现行,都绑回大李庄游街呢。

“她身子有点不舒服,我怕路上颠簸,没让她来。”

王大强顺嘴撒了个谎,推着车子进了院子,从车把上拿下一个网兜,那是给乔荞和刘明喜从店里带来的两罐麦乳精和两盒饼干。

先进了堂屋,刘明喜在灯下戴着茶色的石头眼镜端坐在椅子上。

他气色不好,受了寒之后有些发热,刘招弟这两天请假没有去学校,专门伺候着刘明喜和娘。

“明喜叔,你可好?”

王大强上前蹲下身握住了他的手。

刘明喜听出来是王大强,有些羞愧,也有些难过,摆摆手示意刘明喜坐下。

“明喜叔,没事的,别管他们说啥,只要你身子好就行,你放宽心,家中还有我和梅英呢。”

他将想好的话说出来安慰着刘明喜。

刘明喜没有任何表示。

他除了内疚还是内疚——他让内疚已折磨得千疮百孔,他喝醉了酒引起了红星厂火灾,烧伤了自己又给乔荞带来如此大的羞辱和祸事。

他内心的伤痛和难过,已不能用任何手势来表达了!

第455章 他后悔来到自己家里 王大强和刘招弟来到了乔荞的屋子。

灯亮着,乔荞坐在炕上,一脸平静。

王大强打量了她一眼,看到她原来圆润的脸上有颧骨突了起来,苍白的脸色衬着苍白的嘴唇,眉梢眼底浮着哀怨和悲戚,知道乔荞内心经历着折磨和打击。

一切,似乎是毁灭性的。

而她向王大强笑了笑。

“梅英咋没来?身子可好?”她惦记着自己的闺女。

“她这几天妊娠反应厉害,我怕晚上不安全,没让她来。”

王大强轻声解释,想了一下又说:“娘你放心,事情已然到了这种地步,没啥大不了的,你和明喜叔身子骨要紧。”

乔荞点点头。

这是奇耻大辱,也是说不出口的丑事。

她到了家中,看到孩子们关切的目光,知道真正的亲人是不会嫌弃她做了错事。

而她,何错之有?

“大强,娘说的话你要信我——我和你明喜叔是清白的,我们中了别人的奸计,到了葛家庄郎中的家里,他喝了碗汤药,我吃了一枚药丸,醒来我俩已被捆在了牛圈中......”

乔荞的话很平静。

平静中透着阴冷。

王大强相信她说的话,更相信有人设了圈套。

要不,好端端地去寻医问药,怎么会把持不住自己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丑事。

“娘,你觉得会是谁在捣鬼?”

王大强压着怒气。

乔荞摇摇头,不是她不知道,而是她不能确定。

不到最后,她吃不准到底是谁。

要说是崔长耿也有可能,要说是李忠也有可能。

要说是乔丽丽,有极大的可能!

万一是王翠芬呢......

乔荞觉得,也有可能。

或者,有她想不到的人。

“大强,你今晚回镇上还是住家里?”乔荞心里放不下有了身孕的大闺女。

“娘,我得回去,不然梅英一个人,我不放心。”

他知道乔荞的担心。

乔荞点点头,看刘招弟端了吃的进来,催促他快吃。

王大强是真饿了,他关门迟,晚饭没有顾得上吃,也没有心情去吃。

“娘,不急的,你安心在家养着,村里的闲言碎语不要去听,不管是谁捣鬼,我一定把他揪出来,一定让他好看!”

王大强吃完饭抹着嘴对乔荞说道。

神情相当肃穆。

乔荞只是笑了笑,她知道女婿的心意。

王大强告别一家人出了院门。

天很黑,但辨得清路,他骑着车刚要上河滩边的坡,想了想又折转了方向。

养鸡厂就在乔荞家的对面,他想去看看守夜的三个兄弟。

晚上王二狗王三壮王小虎住在养鸡厂的小屋里,王大强想去问问养鸡厂的近况和家中的近况。

也不知家里的庄稼都种齐全了没有。

走到养鸡厂,他又停住了脚,他觉得既然来了,自己现在也算有钱人了,为何不去看看娘呢?

王翠芬再不好,也是自己的娘亲啊。

给她点钱,给自己和刘梅英长长脸,让她也给村里人炫耀一下自己的儿子现在是有钱人。

王大强骑上车子,摸黑驶向大李庄,一路行来到了自己家的门口。

车子停在门外,一推大门没有上锁。

心想该不会三个弟弟还没有去养鸡厂,踏进院子,堂屋的灯亮着,院门口的大狗闻到熟悉的味道,识得是王大强,只是热情地摇了摇尾巴。

上了台阶,刚要喊声娘,却听到屋里传来一串大笑,分明是刘嫂的声音。

“......她这回子要是不嫁给刘明喜,哪个男人还敢要她!都浪出名声了,马小国躲都躲不及呢,不嫌她脏也嫌她被瞎子睡过呀!还是你厉害,报了马小国的仇!”

王翠芬噗嗤一声笑道:“亏得乔丽丽有钱,要是买通不了葛存孝也成不了这事,最主要的是你出了大力——快给我说说,你把丑婆娘扶到炕上,是怎么把他俩剥光了弄一起的?”

刘嫂的声音低了起来,窗户上两个影子叠在了一起。

王翠芬的笑肆无忌惮地飞出来,让王大强愤怒的心几近奔溃!

——原来如此!

先有乔丽丽,再有自己的娘,串通了刘嫂收买了葛存孝,利用乔荞给刘明喜看病定下一幕大剧!

王翠芬是为了报复马小国。

那么乔丽丽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报当初刘明喜对自己不轨吗?

是,又似乎不是!

王大强的心在阵阵绞痛,他不知道自己应当进屋还是就此逃离。

挪动了一下脚步,不小心踢翻了台阶上的洋瓷脸盆。

叮叮当当脸盆滚向院子,惊得屋里的两个婆娘跑了出来。

王翠芬拉亮院灯。

“大强——怎么是你?”

她愕然失声问道,心里滑过惊恐。

莫非他已听到什么?

王大强瞬间感到一种恶心——既恶心自己来到这里,也恶心自己的娘会有世间最恶心的嘴脸!

他跑出院门。

王翠芬追了出来。

狗叫起来,仿佛舍不得王大强的突然离开。

他骑上车子,在黑暗中狂奔,穿过熟悉的村庄,他听到了王翠芬还在后面追赶。

风从耳边掠过,车轮飞驰。

王大强后悔到过自己的家里,也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第456章 刘梅英去伺候月子 刘梅英第一次走进刘二柱和冯小玉家中。

冯小玉躺在床上热情地跟她打着招呼。

然后,叫过刘梅英让她来看她和刘二柱的杰作——她如愿以偿给刘二柱生了个带把的小子。

冯小玉的整个人都散发着骄傲和自豪。

“梅英你快看看,你这个弟弟象我还是象你爹?”

皮光肉滑的冯小玉象一只褪了毛的大白鹅,养得浑身肥肉斜靠在床头上,抱着怀里的儿子举到刘梅英面前。

“长得肯定像你,这小模样多招人疼,要是像我爹那算是丑人一个了。”

刘梅英嘴里说着违心话,将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抱过来亲了一下。

孩子能有啥错啊,刘梅英抱着他软软的小身子,闻着奶香,内心一下子涌来了慈母情怀。

再有几个月,她自己都要当娘了,抱着这个还没满月的弟弟,她憧憬着未来的幸福。

“梅英让你来伺候我坐月子,王大强没说啥吧?不耽搁你们做生意吧?”

冯小玉伸手接过孩子准备喂奶,盯着刘梅英上上下下打量着问道。

“他能说啥,伺候婶子高兴都来不及呢,我爹给我俩开了商店赚了钱,我们理应当知恩图报,生意有王大强在,耽搁不了。”

刘梅英说着挽起袖子,拿起丢在床底下的尿布准备去洗。

“你歇会再说吧,等我奶完娃,把自己的衣服也换了,你一并拿去洗了,外头屋子还有你爹的脏衣服也洗一下,我月子里沾不得凉水。”

冯小玉说得顺嘴,好似刘梅英是她的闺女,或者到她家住了几年的佣人。

刘梅英赶忙答应着,出了卧室去厨房烧水,推开厨房门,看到满灶台上的锅碗瓢盆堆在案板上,她还是怔了几秒钟。

她知道自己所来为何。

冯小玉指名道姓让她来伺候自己坐月子,不是雇不起人,也不是舍不得花钱,她是想着刘二柱给自己的闺女和女婿开了商店,理所应当唤来报恩。

刘梅英拿起水桶去接水,看这不大的小院房屋整洁气派,她心里替娘惋惜。

同样是女人,冯小玉凭借着姿色嫁给了刘二柱。

现在母凭子贵,住在城里面享福了。

水倒进锅里,刘梅英一刻也没闲着,将脏衣服泡进洗衣盆,先去洗刷锅碗,再提水洗衣。

她从小干活麻利,不大一会工夫,院子的铁丝上挂满了衣服和尿布。

才想着倒杯水喝一口,冯小玉在卧室叫她。

“梅英呐,你爹去店里忘了给我捶捶背,我这腰背自打生下娃后一直疼,你快来给我捶一下。”

冯小玉的声音娇柔中透着命令。

刘梅英答应着进了卧室,看冯小玉趴在枕头上已摆好了姿势。

她只好坐在床边捶打起来。

冯小玉很受用,哼哼着非要和刘梅英说话。

“本来我不想叫你来,可你爹不答应,说外面请来的人他不放心,本来我想叫我娘家的嫂子来,她那边春耕正忙,也挪不开时间,论理,谁能比得你的勤快麻利,有你在,我可要安安心心坐完月子,把咱们刘家的这个大宝贝照顾好。”

说着将身边的孩子亲了一口。

又问:“你娘知道你来我们家的吗?”

“我这几天忙,没顾上回庄里,没来得及告诉我娘。”

刘梅英回答冯小玉,心里想着别的,手停顿了一下。

冯小玉在她的停顿里感觉到了什么。

这妮子分明在撒谎,她来伺候自己坐月子,是瞒着乔荞的。

“也是,你娘要是知道你来伺候我们娘俩,心里一定不乐意,不光她不乐意,你婆婆王翠芬更不乐意,谁让我命里遇到她们两个冤家,非要和我过不去。”

冯小玉明显不高兴了,伸了一下腿翻过身,让刘梅英给她捏捏脖根。

刘梅英没有答腔。

她不想扯起这些话题,关于冯小玉和王翠芬之间的纠纷和仇恨,关于冯小玉和自己娘之间的尴尬和虚情假义。

冯小玉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人啊,要有一个好命,命不好你再怎么挣扎也是枉然,象你娘好端端接管了人家李家的砖厂,却惹来了一场官司,差点进了牢狱出不来,还搭上了一个养鸡厂。现在倒好,红星厂失了火,烧了厂子不说,还把别人的眼睛给烧瞎了,这都是她命里的劫难,逃不掉的!”

刘梅英怕她再揭娘的伤疤,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赶紧说道:“我看时候不早了,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我刚看厨房里有猪蹄,我去给你炖上。”

冯小玉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她已昏昏欲睡了。

这孩子生下来白天不哭不闹,一到晚上便哭上不停。

从今晚起,她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

有刘梅英这个免费的保姆在家,冯小玉准备好了享福偷闲。

当然,这都是次要的。

重要的是她变着法子要折磨她一阵子,刘梅英不光是刘二柱前前妻的闺女,还是她后前妻的儿媳妇。

乔荞还说得过去,毕竟和刘二柱离婚后撇得一清二楚。

王翠芬可骚包得很,离了婚还找过刘二柱,看他有钱后想破镜重圆。

冯小玉忘不了自己的嘴巴被王翠芬划开过,更忘不了在刘梅英和王大强的婚礼上跟她大打出手过。

“得给你们一点颜色看看,不然还不知道我冯小玉的厉害!”

她嘴角溢出冷笑,看着身边的儿子心里膨胀着无尽和幸福和甜蜜。

谁让自己命好,给刘二柱生了一个小子呢!

第457章 王大强很烦燥 王大强心里很烦躁。

自从他回家得知了一个惊人的秘密之后。

他被无名的怒火炙烤着,像困在铁笼中的兽,无处发泄自己心里的怒气和怨恨。

王翠芬是自己的娘,这是王大强从小到大的耻辱。

然而他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就像他不得不接受爹死后王翠芬往家里领来不同的男人。

和刘二柱算是名正言顺结了婚。

离婚也坦荡。

转瞬早已和崔长耿将私情摆在了桌面上。

谁知她遇人不淑,等她真正洗心革面想要和崔长耿白头到老时,这个男人早和张凤女陈仓暗渡。

王翠芬被甩了。

她以为自己心死了情绝了,安心踏地认命做王寡妇,不料马小国一出现她就发了疯。

结果飞蛾扑火引火上身,到头来落了一个被人算计的下场。

——这都是她自找的!

王大强看得明白,从没有同情过娘的遭遇。

相反,他忍着全村人的讥笑活过了十多年,长大成人后终于摆脱了那个让他厌恶了的家,以上门女婿的身份入赘到了刘梅英家。

乔荞对他亲如娘亲,刘明喜对他一直不薄。

想不到的是,王翠芬居然和乔丽丽勾结到了一起,伙同刘嫂对乔荞和刘明喜下了毒手。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这让乔荞和刘明喜以后怎么见人?

这让刘梅英的几个妹妹和义弟们怎么见人?

这不是活活毁了乔荞的脸面吗?

王大强将烟头扔在地上,用力踩灭,听到店外进来人,起身时狠狠在墙上砸了一拳。

手关节的疼痛让他呲牙咧嘴表情狰狞,一抬头,看到店里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对面饭馆老板蒋志新的闺女蒋燕燕。

“大强哥,我在门口瞅了半天没看到你,都过晌午了你也没来吃饭,梅英不在,你可不能饿着肚子呀。”

蒋燕燕一脸关切,匀了粉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像是两颗水汪汪的黑葡萄。

正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两条麻花辫搭在小山一样的胸前,纤细的腰身轻轻扭动宛如三月的一株杨柳枝。

“我不想吃,没心思吃。”

王大强调整了脸上的表情,呲着一口整齐的白牙笑起来。

对面蒋志新可是镇上的有钱人,凭着一身做饭烧菜的好手艺,名噪整个枫城平原。

他不光开着饭馆,平日里开门迎客,哪家有了红白喜事都争着请他去掌勺。

蒋志新两口子为人豪爽大方,育有一儿一女,蒋燕燕为长女,一个十来岁的弟弟送到城里去读书了。

蒋燕燕初中毕业便不去上学,个中原因让父母头疼。

这个从小长相出众的闺女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没出学校已经惹上了不好名声,天天被镇上的狂徒浪子所追逐。

而蒋燕燕乐在其中。

只是,年前对面开了一家百货商店,商店年轻的男主人,一下子吸引了蒋燕燕的目光。

“大强哥,你看你,怎么就不想吃饭没心思吃饭了,这不明摆着想梅英姐了吗?”

蒋燕燕嘟着小嘴有点不高兴,眼睛却没有从王大强的脸上挪开。

他没睡好呢,昨晚看他出了门,骑着车向大李庄方向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早上开门还是七点半,蒋燕燕在对面的饭馆对王大强的一举一动随时关注着。

王大强嘿嘿笑了一下。

他对这个妮子开始很客气,有时忙了叫她们家的饭端过来吃。

慢慢熟悉之后,发现她对自己格外热情,哥长哥短叫得分外甜蜜。

他心里有着忌惮。

毕竟自己是结了婚的男人,刘梅英肚里怀着自己的孩子。

但,忌惮归忌惮,清醒归清醒,王大强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人家蒋燕燕不光长得漂亮,还是有钱人家的闺女,他早听说镇子上的公子哥们缠着她不放呢。

“我心里有事,真的不想吃饭而已,来,燕燕,给你颗糖吃,前几天我老丈人刚送来的货,可甜可好吃了。”

王大强掩饰着内心的烦燥,从柜台里拿出两颗大白兔奶糖递给蒋燕燕。

她调皮地接过来,撕开糖纸,一颗放在嘴里尝了一下:“的确好吃,你也吃一颗!”

不由分说剥开来,将另一颗奶糖塞到了王大强嘴中。

他的脸刷一下红了。

看看门外,幸好没人看到。

“你说你心里有事,啥事,给妹子说说,我替你开导开导。”

蒋燕燕坐在了椅子上,仰起头看着王大强。

这个男人,第一次见到他令她怦然心动,王大强高高壮壮的身材,一脸的憨厚朴实,一看是典型的农村汉子,却有着不同于追逐蒋燕燕的那些男子。

最重要的是,王大强秉承了王翠芬的优点,五官周正,生得和电影明星没啥两样。

蒋燕燕能不心动吗?

“也没啥事,就是老家的一些事呗,你还小,说给你听也不明白。”

在王大强眼里,蒋燕燕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妮子,虽然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吸引他的东西。

“好吧,你不想说也可以,但饭必须吃,我现在就去亲自给你做碗烩面端过来,说好了,今天这碗面是我请客,不然我可真生气了啊。”

蒋燕燕跳起来,象一只小鹿一样奔出了商店的门,向自己家的饭馆跑了过去。

王大强上前想要阻止,头伸出商店的门,一眼就看到了拾级而上的一个人——王翠芬正朝商店走了进来。

第458章 王翠芬来探口气 “你来做啥?”

王大强劈头盖脑问自己的娘,愤怒溢于言表。

“我来看看你和梅英,咋的,我还来不成了?”

王翠芬扬了一下手中的一篮子鸡蛋,径直走过去放在柜台上,准备从里屋喊刘梅英出来。

“她不在!她不爱吃鸡蛋,吃了过敏!”

王大强气呼呼说着,打算将娘轰出自己的商店。

王翠芬来干什么,王大强能想到。

她是怕自己把她和乔丽丽做的恶心事兜出去。

刘梅英是他的媳妇,乔荞是他的丈母娘,刘明喜是他尊敬的人。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王大强都有恨她的可能。

王翠芬笑了笑,装没听懂。

“我本来想挑只鸡带过来,骑车又不方便,只好等下次你来了再说。”

“没下次了!我不会再来王家!”

王大强硬梆梆地顶过去,给进来的顾客卖东西。

王翠芬站在百货店里,看着满柜台的货物,心里生出无数羡慕,要是有一天自己能在镇子上守着这店,打扮一新站在柜台里,那该有多幸福。

只怕,这一次有些麻烦了。

自己和刘嫂晚上在家论事,不小心被王大强听到了内幕,要是他一气之下把真相捅出去,乔荞和刘明喜怎会轻饶了她和乔丽丽。

说不定就此惹来祸端!

“梅英这些天身子咋样?她去哪里了?没见她回大李庄呀?”

王翠芬心里藏着担心和焦灼,她得探探王大强的口气,看他是不是将秘密透露给了刘梅英。

“她到城里转转,用不着你操心!”

王大强打发走了店里的顾客,脸上恢复了凛然和怒意。

“哦,转转也好,整天待在店里头对身子不好,我还想着陪她去县医院检查一下。”

王翠芬说着坐了下来,全然不顾王大强对自己是啥态度,有些话她必须抓紧时间说明。

“大强,想来你都听到了,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但为了刘梅英我还得把话讲清楚!”

“为了刘梅英——你啥意思?你昧着良心害人,跟刘梅英有啥关系?”

王大强听了就来气,王翠芬显然做贼心虚,生怕刘梅英知道她干的好事。

“当然有关系,你要是不管不顾把这件事告诉刘梅英,她一听是我和乔丽丽害了她娘,她还会给你当媳妇吗?恐怕人家连肚子里的娃都会打掉!”

王翠芬的话有些危言耸听。

但不是没有道理。

王大强心里的火焰腾一下窜起来,冲到他娘面前吼道:“你原来知道利害关系,并没有糊涂到黑白颠倒,你再怎么恨刘梅英的娘,也犯不着跟着乔丽丽一起害她!害她还不够,还得搭上明喜叔!你毁了他们知道吗?”

王翠芬心里冷笑起来,她当然没糊涂,她自始至终清醒得很,要不是乔荞一心一意想和马小国在一起、要不是马小国听了乔荞的教唆,王翠芬怎么会受欺骗和凌辱,落得鸡飞蛋打的结果!

这可是乔丽丽亲口告诉她的话啊!

“对,我是憎恨她,恨她挑拨马小国设计甩了我,可这回是乔丽丽的主意,不是我的主意,我没有那么大胆子也没有那么大本事去葛家庄兴风作浪!我只是听了乔丽丽的话,跟着她跑跑腿,乔丽丽骗我说不让葛存孝治好刘明喜的眼睛,背着我却买通了葛存孝定下害人的计谋......大强,是娘不好,我承认我争强好胜,和刘梅英的娘一直明争暗斗,看到她遭了罪受了苦,我这心里也难过啊.....毕竟她是你的丈母娘,我的亲家母!”

王翠芬的眼泪说来就来,一滴滴落在了手中的花手帕上。

王大强转过身叹了口气。

自己怎么会有王翠芬这样的娘啊!

他没想过要将听来的秘闻告诉别人,连刘梅英都没想过。

这种事,他怎么能说得出口?

何况娘刚才说得对,要是刘梅英知晓自己的婆婆娘害惨了娘亲,她还会和王大强过日子吗?

只怕不能!

“你回去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乔婶子让我和梅英与你断绝来往是对的,她早知道你是一个心肠恶毒的人!”

王大强进了柜台,拨着上面的算盘。

“大强,我有我的苦衷,你总不能不让我来伺候梅英生孩子吧?”

王翠芬不甘心,嘴上一片慈母仁义。

“不必了,到时还有她娘和她几个妹子,再说还为时过早!”

王大强将算盘子拨得啪啪响,已很不耐烦让王翠芬待在这里。

王翠芬拭着眼角还想说什么,商店门口进来一个珠圆玉润的妮子,她手中端着木盘,盘中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烩面。

“大强哥,我给你把面做好了,快尝尝,我的手艺可比我爹的手艺强。”

蒋燕燕说着将饭碗端到了王大强面前。

“燕燕,你可真倔啊,我说了我不想吃饭——唉,算了,我还是吃了,不然白辜负了你的一片好心。”

王大强看到蒋燕燕进来,脸上露出了笑意。

“这就对了嘛,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心里再有事,也得把饭按时吃了,不然我不放心你。”

蒋燕燕对王大强热情似火,站在一旁的王翠芬瞬间明白了这妮子怀着怎样的心事。

“你是对面蒋家饭馆的闺女吧,一闻这饭的闻道我就知道准没错。”

王翠芬突然冒出话来,笑眯眯地望着蒋燕燕。

“是啊婶子,看来你吃过我们家的饭,吃过我们家饭的人都夸我爹手艺好呢。”

蒋燕燕不免得意,以为眼前的妇人是来买东西的。

“你爹蒋志新我认识,他来过我们大李庄做过宴席,没想到他还有你这样一个漂亮的闺女,可真是个有福气的人啊!”

王翠芬夸赞着蒋燕燕趁机摆明自己的身份。

蒋燕燕何其聪明,打量着王翠芬,发现这个风韵犹存的婆姨和王大强长得非常相似,她一下子明白王翠芬是何人。

“哎呀,你莫不是大强哥的娘亲啊,我看你俩长得很像呀。”

“正是呢。”

王翠芬回答坦然,对蒋燕燕笑容亲切和蔼。

“那婶子稍等,我去给你下碗面去。”

蒋燕燕爱屋及乌,转身就要出去。

王翠芬一把扯住了她。

“我吃过了,今天闲着过来看看儿子和儿媳妇,没想到梅英到城里转去了。”

“是啊,婶子,我还担心梅英姐呢,她自己有了身孕,还得去伺候继母坐月子——”

“燕燕,你胡说什么!”

王大强放下筷子,打断了蒋燕燕的话。

然而为时已晚。

王翠芬已经听得明白,刘梅英这是去伺候冯小玉坐月子了,想不到这个贱货果然生了。

“这可是你的不对,大强,梅英自己肚子大了,怎么让她去伺候月婆子?你以为只是端茶倒水那么简单吗?冯小玉的手里有她受累的!你怎么不趁早告诉我一声?我回头就找刘二柱算账去!”

王翠芬拿出了做婆婆的款,一想到自己的儿媳妇在冯小玉面前低三下四,她的心便翻起了狂风巨浪。

“她愿意去,她爱去,那是人家刘梅英的事,也是他们刘家的事,我劝你少参合!你也少给我们添乱去找刘二柱,商店是他给我们开的,我们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王大强话中夹枪带棒,呛得王翠芬哑口无言。

蒋燕燕很不安,她自责起来。

她以为都是自己说话不小心惹得王大强母子起了争执。

“大强哥,你先吃饭,用不着和婶子较劲,她也是为你们好。”

蒋燕燕懂事地将王翠芬扶在了椅子上。

她的一双大眼睛有着三分委屈七分柔情,望着王大强时流露着关心和喜欢。

王翠芬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一时间便生出另外的主意。

“真是儿大不由娘啊,算了,我还是回我的大李庄去,闺女,你和大强是对门邻居,闲了多来帮帮他,梅英不在,多开导开导他,让他平日里做生意要随和,少生气,少抽烟——哦,对了,还得劝他少喝酒,要是有机会,让他带你来大李庄玩,婶子给你杀鸡吃!”

王翠芬站起身,拉着蒋燕燕的手竟然如此热情不舍。

要不是王大强瞪了她一眼,王翠芬指不定还会和蒋燕燕倾诉一下衷肠。

蒋燕燕对王翠芬的话很受用。

难得王大强的娘喜欢自己,只可惜,王大强已经娶了刘梅英,都快是当爹的人了啊。

她柔肠百结将王翠芬送出了商店门。

回头进来便一脸得意。

“大强哥,你可听清楚了,你娘让我多开导你,以后你要少抽烟少喝酒少生气,当然,还得按时把饭吃了!”

王大强哭笑不得。

他怎么能向蒋燕燕说自己娘亲的坏话呢?怎么敢告诉她自己的娘有着蛇蝎之心,是不折不扣的毒妇一个。

“燕燕,你手艺不错,只是你能不能不要放这么多肉在碗底?你要再这么给我做饭,我告诉你爹娘去。”

王大强举着大碗对蒋燕燕笑道。

看她银盘一样的脸上染上绯红,象极了一朵刚绽的荷花。

第459章 都他娘的不是好东西 有些事可以让王翠芬放下心来。

第一,王大强不会告诉刘梅英和乔荞关于葛家庄的事。

岂止是不会告诉她们母女,王大强也不会告诉另外一个人。

他怕失去刘梅英,也怕失去自己的好姻缘。

抛弃他和刘梅英的感情不说,要是失去这桩婚姻,刘二柱给刘梅英铺好的锦绣钱程还会继续,而王大强只能回大李庄种地,当一辈子的庄稼汉!

第二,王大强的身边突然冒出个蒋燕燕,看这妮子对王大强一脸的柔情蜜意,王翠芬知道事情有了新的转机。

什么样的转机,王翠芬还理不出清晰的思维。

但她历来聪明,几十年经历风雨打击,善于从小事情中发现契机。

要想再次出手牢牢抓住王大强的心,一定要有某些人的出现某些事的发生。

正好,蒋燕燕适时出现了。

并且,是刘梅英不在的日子。

就算事情发展到不可控制,大不了王大强和刘梅英离了婚,蒋志新也是有钱的人,虽然

比不上当下的刘二柱,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当然,最好不能让王大强离婚,不管男人女人离了婚,都成了残次品,都成了二手货,象王翠芬一样寻不到合适的下家,心里空空荡荡充满着怨恨。

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和她一样的人!

王翠芬骑着自行车行在旷野,心里拟定着新的计划。

关于乔荞,她已懒得去想了,相信这次乔荞遭遇的一切是致命的,以后,她会有勇气走出家门,但她的日子不过风中秋草,只能算苟且偷生。

至于马小国嘛——

王翠芬的脸上绽出了久违的自信,这个男人加在她身上的羞辱,如今算是加倍偿还给了他。

可惜葛家庄那晚没有亲见马小国的神态。

但她能想象马小国的心碎。

这就足够了!

......

王翠芬骑车来到了东风厂的大门口,她决定去找一下乔丽丽。

以前有张凤女在,王翠芬打死也不会来此。

现在东风厂落在了乔丽丽手中,王翠芬可以抬头挺胸走了进来。

老远就看到了崔长耿站在厂院中,指挥着工人给卡车上装砖瓦。

他回头看到了王翠芬,脸上露出惊讶,须臾嘴角浮起若有所思的冷笑。

乔荞和刘明喜在葛家庄出了丑事,崔长耿总觉得有些蹊跷,看到王翠芬扭着腰肢进了乔丽丽的办公室,他的心里便有了七分胜算。

这两个素来不睦的人能走到一起,除了利益勾结,再不会有别的事。

“婶子怎么上这里来了?”

乔丽丽心里不悦脸上却笑着。

她不希望王翠芬在东风厂出现,一来王翠芬太过招摇,二来崔长耿就在厂里。

以王翠芬的品行,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尤其她和崔长耿以前做过夫妻。

“我去镇上看大强和梅英,回来路过这里,顺道进来看看你。”

王翠芬能感觉到乔丽丽的不悦和冷淡。

更明白她心里的忌惮。

不就是崔长耿在东风厂里吗?她也太小看自己,象崔长耿这样的男人,如今给她王翠芬提鞋都不配!

张凤女半死不活躺在炕上,行将末路,东风厂的实权落在人家乔丽丽手中。

崔长耿要钱没钱,要权没权,不过是李家的一个长工,王翠芬早对他失了兴趣。

“哦,婶子来得正好,刘嫂说你家大强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话,这怕是要惹来麻烦了呀。”

乔丽丽盯着王翠芬的眼睛,目光中有着责备。

“是,我家大强是听到了我和刘嫂的谈话,不过他是我生的,还能害我不成?我刚去镇上就是为这事,丽丽你放心,他口牢得很。”

“我怎么能放心?他是刘梅英的男人,我姑妈的上门女婿,平日里和刘明喜亲热得象父子,这种事怎么能让他知道,婶子你也太大意了!”

乔丽丽不高兴了,手指头在办公桌上敲得叮当响。

王翠芬倒吸一口冷气,她来东风厂,是因为老早想过刘嫂这只大嘴乌鸦一定来向乔丽丽汇报了情况。

她只是想解释一下,安稳一下乔丽丽的情绪。

没想到她竟然指责起了自己。

“丽丽你看你,我都没慌,你慌啥?你姑妈就算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还能杀了我们不成?”

王翠芬不以为然说道,语气有着挑衅。

乔丽丽按捺不住了。

“你做事也太草率!你当然不慌,你是刘梅英的婆婆、王大强的娘,到时候我姑妈问起来你有的是办法推脱,可你有没有想过会对我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能有啥影响?能影响到你吃饭还是影响到你睡觉?我看你呀,是怕影响了你女企业家的风采,怕影响了女厂长的好名声!“

王翠芬刻薄的本性坦露无余,尖酸的声音气得乔丽丽瑟瑟发抖。

“你别忘了我是为你好,为了给你争口气才让我姑妈和刘明喜睡在了一起!”

“你直接说是为了打击马小国得了,或者顺带打击一下赵楠——不然你怎么会对我如此关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心里揣着啥样的心思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可别给你脸上贴金装善人!”

王翠芬说着冷笑出声,牙缝里都冒着酸气。

“你——你给我出去!以后你不必再来找我,我不想和下三滥来往!”

乔丽丽拍了一下桌子,不光下了逐客令,还向王翠芬表明自己和她不会再有瓜葛。

“真是乌龟笑王八——彼此彼此!我是下三滥,你是什么?你不过是和我一样,想贴着人家赵楠不放,结果让人家蹬开了不甘心而已!我劝你省省心,丽丽,你不和我来往,我巴不得呢,当初可是你主动来我家的!”

王翠芬说完甩门而出。

她们之间本无真情实意,现在撕破了脸皮,刚好省了虚情假义不再让彼此心累。

崔长耿看着王翠芬出来,嗖地骑上自行车向东风厂大门外驶去。

她脸上结着冰霜,吊梢眉拧成了八字,一双杏眼燃着怒火。

他知道乔丽丽和王翠芬之间一定起了矛盾。

“都他娘的不是好东西!”

崔长耿心里骂着,将手中的烟头向王翠芬的背影狠狠弹去。

第460章 阳光照在她身上 乔荞能够确定的是,她和刘明喜之间是清白的。

即使别人对他们泼尽脏水、即使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他们睡在一个被窝里,乔荞能够确定的是她和刘明喜之间并没有发生任何实质性的接触!

她是女人,是经历过一些事的女人。

她知道有些事总会留下痕迹,比如雨过天晴,土地还是湿的。

何况那晚,刘明喜和她都被下了药,两人清醒过来已被捆在了牛圈里。

乔荞假设过——假如自己人事不省,被别人抬到刘明喜的炕上,刘明喜保持着清醒——或者半夜醒来,发现乔荞躺在自己身边,刘明喜会侵犯自己吗?

答案是否定的!

乔荞相信刘明喜的为人,除非是他喝了迷魂药丧失了理智。

而葛存孝似乎没有费什么心思,只是让他们昏睡过去。

害他们的人无非是想证明她和刘明喜睡在了一个炕上,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

以此用来证明乔荞是个荡妇,坐实了她和刘明喜早已勾搭成奸的事实。

现在,她该怎么办?

乔荞醒在深夜,坐等每一个黎明。

然后,她会迫使自己拼命忙碌,用来忘记发生过的一切。

有时候,她会感觉到浑身冰冷,仿佛泼在她身上的每一盆水都寒冷彻骨,渗进了她的血液,侵蚀着她的身体和灵魂。

自从她回来,对她热情如火的刘嫂消失不见了。

当然,从世俗的角度来看,刘嫂对她的冷漠是偶然中的必然,谁会真正在意一个身败名裂做了丑事的女人呢?

充其量象村长的媳妇李桂花带着几个婆姨将她从麦场送回家,这已是仁至义尽了。

乔荞想到过探究真相。

比如去找刘嫂追问说法,去找葛存孝刨根问底。

甚至可以从刘嫂的老表姐两口子身上找出蛛丝马迹。

然而,一切都会是徒劳,所有人会一口咬定是她不守妇道,所有人会给出一样的说法一样的结论。

她要这么做,无疑是自取其辱罢了!

那么,以后,无论她和刘明喜如何相处,人们都会默认了他们之间有过肌肤之亲,有过夫妻之实,她如搁在案板上的一块肉,除了放在刘明喜这口锅里,再没有男人愿意闻一下!

......

乔荞摘下头巾,扔下手中的笤帚。

她在清晨扫干净了院中的每一个角落,迫使自己停下来扔掉笤帚,是怕自己会继续打扫下去。

好几天,她没有出过院门。

身体恢复之后,她下了炕忙碌不息,只有忙碌可以让她安静,让她的思想处于一种正常的状态。

不然,她真有疯掉的可能。

她知道大李庄的人等待着自己出现。

人们等待着她的凋谢,也等待着她的衰败,更等待着她自惭形秽地面对着朗朗乾坤。

人们还等待着她无路可走时最终的低头认输——嫁给刘明喜,默认了做错过事,如此还能保留着一份做人的自尊。

乔荞坐在台阶上,抬头望着天空的白云。

是春天了,云都是活的,千变万化中自由飘荡。

而她呢?

她生命中的春天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挫败和绝望,她的心已接近了荒芜!

乔荞环顾院子——

孩子们都去了学校,刘明喜坐在台阶上在编柳筐。

柳条是刘阳放学后带着几个弟妹在河边树林里砍来的,上面已结着嫩绿的新芽。

他默认了自己的双眼失去了光明,默认了自己不堪的命运。

但并没有放弃活着,他粗糙的大手熟练地编织着筐子,一根又一根的柳条在他的手中被赋予了新的用途,才几天,刘明喜已编好了几个背篓和篮子。

他除了抽烟就是摸索着编筐子,有时拄着拐杖会帮着乔荞去井边提水。

乔荞怕他有闪失,常常用力扶着他。

只有这时,刘明喜脸上的线条会呈现出一种久违的幸福和喜悦。

乔荞知道,他是喜欢着自己的。

而她呢?她的心呢?

她问自己,心里掠过忧伤和迷茫,另一个男人的脸会浮现在她的眼前。

高高瘦瘦,笑起来嘴角有着隐约的大酒窝。

她到现在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恨着马小国还是想着马小国。

只希望,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要出现,永远不要再和她晤面。

.....

偏偏,紧闭的院门在某个清晨打开时发现了两袋子白面和两袋子大米。

还有好几斤猪肉。

刘招弟大惊小怪跑进屋子给乔荞报告消息,脸上有着狂喜和惊讶。

谁会趁着夜黑放下这些东西?

乔荞闭着眼心里暗自揣摩,觉得除了马小国,还有可能是王大强。

她得去落实一下心里的疑惑。

更重要的是,她让刘招弟放学去看过刘梅英几次了,刘招弟总说大姐不在商店里,商店里只有王大强一人。

她不放心,她担心着大闺女。

要走出这院门,乔荞才知自己的脚步如荷千斤。

总不能关着自己一辈子,不去面对外面的世界吧?

如果自己走不出去,那么以后红星厂的命运最终落在了乔丽丽的手中!

难道真的要辜负了李光明的交托?辜负了自己深藏于怀的梦想吗?

乔荞问自己。

她穿上了新衣,梳好头发。

她在星期天的中午行将出门,在出门之际,一遍又一遍交待家中的娃们一定照看好刘明喜。

“娘,你放心去吧,到了镇上小心点,见到大姐了代我们问好,告诉她我们想她了。”

刘招弟送她出门时热切地说道。

乔荞点点头。

她跨上了自行车。

春天的河滩已染上了新绿,河水有些浑浊,让她莫名地就想起了被洪水冲走的尹向荣!

“若是向荣在,也是好的。”

乔荞心里喟叹着,生出对生命的热爱和遗憾。

一定要活着,活下去。

不然就看不到春天了,看不到这个让人可憎又可亲的世界了!

她骑车上路,阳光照在她消瘦的身上,温暖着她冰冷的心扉。

第461章 反而让她凶煞恶气 没有赶集的镇上行人稀少,尤其在春耕之际的星期日,家长们趁着闺女小子在家抓紧忙着干农活。

乔荞将自行车停在商店门口,一步步踏进了商店。

店里并非只有王大强一人,他正趴在柜台上和一个俊俏的妮子说着什么。

抬头看到乔荞走了进来,王大强神色有些慌张,张口叫了声娘。

那妮子打量了乔荞一眼,知道来者是谁,拿起柜台上的一个瓷花海碗走了出去。

“娘,你咋来了?吃过中午饭了没有?我让对面的饭馆给你煮碗面吃?”

王大强从柜台里走出来问乔荞。

乔荞摇摇头,问他:“咋就你一个人在店里,梅英呢?”

“哦,她去城里有点事。”

“啥事?我让刘招弟来了几次她都不在!”

乔荞一脸狐疑,王大强挠了挠脑瓜子说:“他爹叫她去城里帮着看几天店,冯婶生了娃坐月子。”

听上去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王大强不善于撒谎,眼神便有了一丝慌乱。

乔荞将手里的网兜拎到柜台上,说道:“这是我让给你们做的馍馍和一些吃的,刘二柱有没有说过让梅英啥时候回来?”

“要等冯婶出月了再回吧。”

王大强接过网兜提到里屋,倒了一杯茶水过来。

他手有些抖,杯子里的水洒了一地。

“娘,你先喝口水,我去对面饭馆给你买点吃的。”

王大强又提到对面饭馆,乔荞的眉头不由地皱了一下。

显然,刚才那个和王大强趴在柜台上说笑的妮子是对面饭馆的。

刘梅英不在,她心里很失落,今天见到王大强,感觉哪里都不对,他的目光闪闪躲躲,似乎怕着自己到来。

“冯小玉生了?——生了个啥?”

她喝着茶随口问道。

“是个小子。”

王大强回答得很小心,生怕伤着乔荞的心。

“怪不得呢,生了小子人也金贵,是叫了梅英伺候月子吧?”

乔荞只是顺嘴一问,王大强的脸便红到了脖子。

乔荞心里冷笑:果然刘二柱让大闺女当佣人伺候冯小玉去了。

“娘,我去给你称点猪头肉尝尝——”

“不用了,我吃不下,大强,是不是我现在到店里来你觉得很丢人?”

乔荞盯着王大强的眼睛,看他搓着双手站在店中,脸上露出尴尬。

“娘,看你说的这是啥话啊,我怎么会觉得丢人,你又不是成心犯了错,是别人设计了圈套让你往里头钻!”

王大强较起真来,脑门上青筋暴起,要不是顾忌着王翠芬是自己的新娘,他差点失声讲出听来的内幕。

乔荞想了一下,笑道:“大强,你安心守在店里,我去会会刘二柱,我得让梅英回来,她肚子里的孩子要紧,可不能让她累着。“

她站起了身,准备到城里去。

“娘,这样不好吧,梅英和我答应过人家,万一——”

“万一刘二柱和冯小玉生气了你怕得罪他们对吧?”

乔荞克制着不让自己发作。

刘二柱是出手阔绰,背着她给闺女和女婿开了一家百货商店,但他不是救世主,他不过是想要给乔荞争口气,证明自己现在有钱了没忘记做爹的本分。

说穿了既有利益的成分也有作秀的嫌疑。

王大强低着头没有回答。

乔荞说得没错,可谓一针见血,他是害怕得罪了刘二柱,没有第二个人会为他开家百货商店。

还有,他面对乔荞时内心怀着强烈的内疚——是他的娘王翠芬伙同乔丽丽害惨了乔荞和刘明喜。

一想到这些,王大强都不敢正视乔荞的眼睛。

“大强啊,不是我不懂得感恩,也不是我恨着刘二柱,他和冯小玉都是心怀不轨之人,梅英去伺候冯小玉坐月子,冯小玉会轻易放过她吗?她心里恨着我和你娘呢!”

一句话说得王大强脸都绿了。

刘梅英走了快十多天,他忙着商店的事也没去看过她,也不知道她过得咋样了。

“还有件事,大强,早间有人将两袋子面粉和大米放在了我家大门口,我想知道是不是你送来的?”

王大强摇摇头,他要送东西还需要这样藏着掖着吗?

乔荞明白送东西的人必是马小国无疑。

她出了商店,推着车子离开。

经过蒋志新的饭馆门前,看到那个妮子掀着门帘窥视着自己。

乔荞没有想太多,马小国送来的东西让她心里很不安,刘梅英又落在刘二柱和冯小玉的手里更让她觉得焦虑。

吃别人的嘴软,拿别人的手短。

放在刘梅英和王大强身上果然灵验。

去见刘二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她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闺女低三下四伺候冯小玉。

何况刘梅英自己都有着身孕。

她骑着自行车出了镇子,一路急驰来到了枫城。

以前刘梅英曾告诉过她刘二柱在县城的商店开在农贸市场附近。

绕过熙熙攘攘的街道,穿过人来人往的马路,乔荞推着车子举着头寻找着店里的刘二柱。

找了半天才看到刘二柱的身影。

他正笑眯眯地站在商店门口和别人说话。

“刘二柱,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乔荞大声喊道,不想冲进店里让他难堪。

刘二柱怔了一下,看到了乔荞,剩下的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晃了过来。

“啥事?”

他脸上的笑意换成了讥笑,关于乔荞和刘明喜在葛家庄的丑事早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这个丑货,居然还有脸出门,有脸来找他。

刘二柱身子靠着马路旁的树,浑身上下打量着乔荞,看她瘦得有些脱相,情知她一定受了不少苦。

“把梅英给我叫来,我要带她回去!”

乔荞单刀直入说明来意。

“她在我家里,你要带她回去,凭什么?她是你闺女,难道不是我刘二柱的闺女?”

刘二柱理智气壮。

“刘二柱,我没心思和你吵架,你乖乖把梅英交出来,省得咱们之间费些没用的口舌!我闺女不是给冯小玉做佣人来的,更不是她手下的丫环!”

乔荞盯着刘二柱的眼睛,一点都不胆怯,恨不能将一口痰吐到他丑陋的脸上。

“放你娘的屁!你见她做佣人做丫环了?你家野汉子眼睛瞎了,你又没瞎,睁着眼尽说瞎话!”

刘二柱可不是吃素的,他有着十足的底气和乔荞争辩,刘梅英的商店是他出钱开的,货是他供的,凭啥他不能堂堂正正当一回爹。

而乔荞风光早已不在,除了给乔丽丽交出了红星厂,还在葛家庄做出了见不得人的丑事,被葛家庄的人肆意凌辱,弄得整个枫城平原人人皆知。

她在刘二柱的眼里,简直是一坨狗s——狗s都不如!

“你——刘二柱,你还是个人吗?你用不着对我说一些难听的话,你只想想看,梅英身怀有孕,她禁得起冯小玉的折腾吗?要是出了什么闪失,我和你没完!”

乔荞说着一把将自行车扔在马路上,上前一步撕住了刘二柱的衣领。

“你说得没错,我家野汉子是眼睛瞎了,但他闻得到畜生的气味,听得到疯狗的叫声,你有本事当着他的面说这些难听话试试!你以为你春风得意有了钱又有了冯小玉,现在又得了个儿子,但坏事做多了难免会天谴,小心你另一只手也没了!”

两人互不相让,都毫不手软揭开了彼此的伤疤。

刘二柱后退了一步,他在乔荞的眼中看到了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灾难并没有让她锐气消减,反而让她更加凶煞恶气!

“她,她只是伺候几天月子,也没拿她当外人使唤!”

刘二柱试着解释了一下,想要挣开乔荞的手。

街道上已有人驻足观望,刘二柱可得顾着自己的颜面。

“你带我去问问冯小玉,看她配得上我闺女伺候她吗?”

乔荞吼出了声怒斥道。

“算了,你想带她回去就回去吧,大不了我再花钱雇个保姆,放开,我现在就去叫她!”

刘二柱掂量着形势,从乔荞的眼中看到了果敢和决心。

这丑货八成是受了刺激,成心找他来撒气的。

“我在你店门口等她,要是不放梅英出来,我今天就把你这商店全砸光!不信你等着瞧!”

乔荞松开了手。

她抬起下巴,看着刘二柱锁了店门向家中奔去。

她才不怕他不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大不了她打听到刘二柱的家,扎扎实实和冯小玉大干一场!

第462章 冯小玉变本加厉 才几天,冯小玉便露出了真实的嘴脸。

她先是让刘梅英包揽了所有的家务,不光做饭洗衣打扫屋子,稍有空闲便将儿子交到她手中,即使晚上也让刘梅英照看着儿子,只要孩子一哭,刘梅英得赶紧将孩子抱到冯小玉身边喂奶。

白天太忙太累,晚上常常睡不好,刘梅英感觉到了力不从心。

偏偏,冯小玉生下孩子后缺奶水,刘二柱买了最好的奶粉给儿子补给,可是小家伙却不怎么爱喝奶粉。

饿了会哭,睡醒会哭,刘二柱家的小子天生爱哭。

尤其到了晚间,更是哭得没完没了。

刘梅英将孩子抱在怀中在地上转悠,哄着他吃奶,哄着他睡觉,一直到天亮时分,小祖宗才停止了哭闹在她怀中睡了过去。

困倦使得刘梅英眼睛都睁不开来,还没等她爬上床,冯小玉已在里屋喊道:“梅英你起来去做早饭,你爹今天早起有事呢!”

刘梅英只好穿好衣服去洗脸,还没洗完听到冯小玉嚷道:“你能不能动静小点声,吵得人头疼!”

她咬着牙忍着心里的委屈,端了脸盆到院子中去洗漱。

馍蒸好,菜炒熟,小米粥熬得烂稠,太阳都升起来一杆子高了,还不见刘二柱和冯小玉起来。

刘梅英怕吵着他们睡觉,不敢去叫他们,直到孩子饿醒大声啼哭,吵醒了刘二柱和冯小玉,刘二柱一看时间睡过了头,便抱怨起了冯小玉。

“你有本事去教训你闺女,别跟我叨叨!我还以为是个多勤快多懂事的人,到了我家一点眼色都没有,连个孩子都带不好,一晚上哭哭啼啼没完没了,她是怎么弄的?是故意不让我们睡觉是吧!”

冯小玉嘟囔着下了床,叫过刘梅英端洗脸水进来,扔了毛巾手伸进去,不小心被烫了一下。

“梅英你怎么搞的,你想烫死我啊!”

冯小玉吼起来,摸着烫疼的手背发起火来。

“我还没添凉水啊,你太着急了——”

刘梅英手里端着一瓢冷水站在门口,看冯小玉脸上写满怒意。

她低了头将水添到了脸盆里。

“咣当!”

冯小玉将脸盆扔到了院子里,甩手进了里屋。

刘二柱闻声冲出来,指着刘梅英说道:“就你笨,和你那个又丑又笨的娘一样没眼色!连个没出月的娃都带不好,你还能做什么——不如回家种地去!”

刘梅英满心委屈,眼泪在眶中打转却不敢流出来。

她尽了心伺候着冯小玉和孩子,没想到到头来刘二柱跟着冯小玉挑起了她的毛病。

不敢顶嘴,她低头去院子中拾起脸盆,打了水重新端了进来。

对于刘梅英来说,回家种地未尝不可。

但是,王大强能答应吗?他那么热衷于成为有钱人,在商店中积攒着金钱也积攒着梦想。

红星厂交给了乔丽丽,养鸡厂成了王翠芬的。

刘梅英怎敢让镇上的百货商店再出差错。

一家子的吃穿用度是小事,几个弟妹上学的费用刘梅英得私自存着交给娘。

饭菜端上桌,刘二柱和冯小玉先吃,刘梅英抱着娃在屋子里喂奶喝。

刘梅英算算日子,离冯小玉出月还远着呢!

她得咬牙挺着。

......

冯小玉前夫的闺女交给了娘家抚养,星期日放了假来看冯小玉,进了门就对刘梅英没有好脸色。

“梅英,你给你妹子把衣服换洗了,她上学忙,洗完了包顿饺子吃。”

冯小玉和她闺女逗着儿子,头都不转一下吩咐着刘梅英。

刘梅英答应一声,抱着一堆脏衣服到院子里搓洗,一直忙到日头落山,包完饺子送走冯小玉的闺女,看刘二柱回来煮了饺子端上桌,听到冯小玉在里屋惊叫了一声。

“二柱,我压在床底下的三百块钱咋不见了?”

刘二柱放下筷子跑进屋,帮着冯小玉翻腾了一阵,两口子黑着脸出来,刘二柱的目光落在了刘梅英身上。

“梅英,你婶子的钱是不是你拿的?”

“我没拿呀,我怎么会知道床底下放着钱?”

刘梅英愕然回答,看冯小玉气得脸色煞白,情知钱是真的不见了。

“你是不知道床底下放着钱,但你在我屋里进进出出,昨天还换洗了床单——你没拿谁拿了?”

冯小玉脸上养肥了的肉颤抖着,其实床底下压着的钱只有两百块,一百块她偷着给了自己的闺女,让她带回去交给自己的娘买点吃的好过“二月二”。

“反正我没拿!”刘梅英很坦然。

“二柱,你听到了吗?家里没有别人,床底下的钱却好端端丢了,这可真应了那句话——家贼难防啊!”

冯小玉阴阳怪气提醒着刘二柱。

“梅英,把钱还给你婶子,你这么大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等事!”

刘二柱说着啪一下放下筷子,他都觉得刘梅英丢了自己的脸。

“爹,你说什么呢?我真没有偷钱,冯婶说‘家贼难防’,这家里可不是我一个人,今天她家闺女就来过!”

“好哇,你还污蔑起了我闺女!我冯小玉的闺女可是有家教的妮子,不象你娘教育出来的你们,个个都不是好东西!”

冯小玉恼羞成怒,她没想到刘梅英敢怀疑自己的闺女,简直是不想活了!

刘二柱伸手拿了一支烟点着抽起来。

刘梅英说冯小玉的闺女来过,这才是重点。

刘二柱和冯小玉刚开始勾三搭四的时候,每次她闺女来到店里,总有不同的东西丢失。

只不过,刘二柱看在冯小玉的面子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对冯小玉的闺女打心眼里提防着。

现在,冯小玉当着他的面骂他刘二柱的闺女都不是好东西,这有点过分。

“算了,说不定是你放在别的地方了,明天再找找,实在不行我给你!’

刘二柱只想息事宁人,他看出了刘梅英很委屈。

自己的闺女伺候着他们一家人不说,钱丢了也要让她背锅,刘二柱相信她是清白的。

“刘二柱,这日子没法过了,我闺女好不容易来家一次,居然被人当贼娃子,既然这样,我抱着儿子回娘去,省得你们嫌多余!”

冯小玉带着哭腔嘶吼着,上前一把从刘梅英的怀中夺过儿子。

她知道儿子可是刘二柱的心头肉啊!刘二柱自打孩子生下来,就视为珍宝!

“婶子,你消消气,还在月子里,气坏了身子可咋办?外面风大,千万出去不得,快进屋躺着!”

刘梅英劝着她,再怎么着,冯小玉刚生完孩子,她是刘二柱的媳妇,给刘二柱生了一个传宗接代的小子。

光凭这一点,刘二柱在冯小玉面前矮了不止三分。

“你们都怀疑是我闺女偷的钱,我去把她找回来,咱们当面对质!”

冯小玉不依不饶,恨着刘二柱不为自己作主,趁此机会教训一下刘梅英。

她抱着孩子放在床上开始收拾东西,刘二柱抽着烟由着她闹腾,最后,从衣兜里拿出三百块纸币悄悄递给刘梅英,给她使了一个眼神。

“爹,你的意思是让我认了这事?这不是明着说我偷了她的钱吗?”

刘二柱苦笑一下点点头。

“先别让她抱走孩子,其它事都好说,梅英,你得帮爹一把!”

刘二柱的话第一次有着乞求。

刘梅英的全身颤栗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千不该万不该答应了刘二柱来伺候冯小玉。

如今,到哪里找后悔药去?

她接过了钱,一步步向里屋走去。

不知道到要妥协到什么时候?

刘梅英的心里被无数的蚂蚁狂咬着,她推开门进去,眼泪已滚落在地,咬着牙将钱递过去,她说道:“婶子,是我的错,我不该贪心大意,拿了你的钱——这个,还给你!”

第463章 她带着闺女回去 “啥意思?她要带刘梅英回去?”

冯小玉瞪大眼睛盯着刘二柱,看他无奈里透着狼狈。

“是,她就在店门口,如果不让梅英回去,她会把商店砸了。”

刘二柱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刘梅英正在里面哄孩子睡觉呢。

“她现在还有这本事?二柱,你太高看她姓乔的了!她和那个瞎子做出的丑事传得到处都是,连枫城的人都知道她打野食跑到葛家庄郎中家里去了,怎么,葛家庄人的冰水还没泼醒她,由着她上这里胡闹!”

冯小玉的声音很大,她有十足的精神也有十足的理由叫嚣。

自从过了二月二,枫城平原象风一样刮来乔荞和刘明喜的绯闻,让原本得意洋洋的冯小玉更加放肆。

刘梅英承认了她偷过钱,冯小玉虽然脸上挣足了光,但心里藏着端倪。

丢的钱是二百的零钞,一块两块五块都有。

还来的三百块钱却都是五块的。

这分明是冤枉了刘梅英。

但,冯小玉骑虎难下,她怎么会承认自己的闺女偷了钱。

她就要拿这件事给刘梅英一个下马威,给刘二柱难堪。

她都想好了,满月之后还得想办法让刘梅英留在身边帮自己带娃,不花钱的佣人不用白不用。

没想到,臭名昭着的乔荞居然找上门来,并且要带刘梅英回去。

看着刘二柱叹气,冯小玉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窝囊废,还是扳不过乔荞。

“你去告诉她,我还没出月,梅英不能走!”

“我说了啊,她不听。”

“你是死人呐,你不会告诉她,镇上的商店可是你刘二柱掏钱开的,现在王大强和刘梅英可得听我们的!”

冯小玉指着刘二柱的鼻梁数落着,她才不相信乔荞真有本事叫刘梅英回去,除非是不想让闺女和女婿开商店挣钱了。

“小玉,主要是梅英有了身孕,她当娘的也心疼闺女,还有几天儿子就满月了,不如你叫你娘回来伺候你,我给她钱,咋样?”

刘二柱提出了硬性条件,他心里想着可不能光听冯小玉的,拿镇上的百货商店吓唬乔荞和闺女不一定行得通。

眼见得冯小玉整天拿刘梅英出气,没一刻让她消停的时候,万一真出了事,乔荞不会轻饶他,王翠芬更不会放过他!

冯小玉一听让自己的娘来伺候月子,还有钱拿,心里一阵狂喜,嘴上说道:“没见过你这样会打算盘的男人,我给你刘家生了儿子,还让七十岁的丈母娘来伺候媳妇,你可真是个人精!”

说着扭身进屋,吩咐刘梅英道:“你娘来接你回去,出去了嘴巴严实点,我对你咋样你心里有个数,偷钱的事我自然不会对外人说,不然你娘背着恶名,连带着你也坏了名声!”

刘梅英在里屋早听到了刘二柱和冯小玉的对话。

她心里既难过又惊喜。

自己的娘亲在葛家庄遭罪受苦,一定是事出有因。

可闲话传到冯小玉耳朵里一切都变了味,她每天象热剩饭一样都要把这事拿出来说一遍。

刘梅英强忍着,晚上望着窗外的星星偷着流泪,她不敢想象娘过着怎么样的日子,冯小玉的每一句话都象一枚钉子,强行钉入刘梅英的耳朵,然后再钉满她的心。

她进了自己住的屋收拾东西,冯小玉抱着儿子立在门口,眼睛仔细盯着她,生怕她拿走家中的一针一线。

“你这一走,我还真舍不得你,梅英,等我满月办喜酒,你一定和大强来啊。”

冯小玉说着虚话,刘梅英只是笑着点头。

快要出门时,刘梅英想了一下回过头来。

“婶子,我走了,有件事我得给你说一下,你那三百块钱不是我拿的,钱是我爹给的,看在孩子的面上,你也不用再难为我爹了!”

冯小玉的脸刷一下红了。

她想发作,想争辩,刘梅英已走出了院门。

......

乔荞立在店门口,老远就看到了刘梅英。

好长时间没有看到闺女,她一下子看出闺女过着苦日子。

人瘦了不少,脸上的妊娠斑爬满了整个颧骨。

刘梅英喊了声娘,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娘,你不会怨我吧,我是没办法才去伺候她......”

“英子,娘明白,我只是担心你,怕你身子吃不消,她心里恨着我也恨着王翠芬,自然不会给你好脸色,我是今天才知道你去伺候冯小玉,大强没敢告诉我。”

乔荞拉着闺女的手说道,看她双手粗燥都皴裂开来,不由地对冯小玉恨得牙根痒痒。

看着刘二柱走进商店,乔荞撇下刘梅英跟了进去。

“我还没谢你呢,刘二柱!”

乔荞扶着柜台对里面的刘二柱开了口。

“你背着我拿钱拉拢了梅英和大强,假惺惺地开了个商店给两个娃,以为从此把他俩攥到你的手底下,你可真行啊!”

“别人以为你刘二柱终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终于关心起了闺女,你在大李庄算是挽回了一点面子,别人不知道你肠子里的坏水,我却看得一清二楚!”

“开商店你供货,你没加价赚钱吗?你让梅英去伺候冯小玉,是想着你对他们恩重如山,应当肝脑涂地去报答你和冯小玉的恩情!”

“刘二柱,咱们下不为例!”

“你那商店王翠芬看在眼里,但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你要再摆布刘梅英和王大强,老娘有的有办法让大强和梅英回大李庄去,就算耕田种地也比受你的气强!反正我的闺女和女婿,生是庄稼汉,干得动庄稼活!”

乔荞势如破竹,一泻千里,炒豆子一般倒出心里想说的,她准备离开了。

“有些话你说得太早了,不见得你喜欢种田耕地,所以你急着办起养鸡厂,还接管人家李家的红星厂,可惜你命里没有发财的好运气,进过牢房,养鸡厂盘给了王翠芬,遭了火灾,红星厂交给了乔丽丽,我劝你认了命,和那瞎子男人安心过日子,梅英和大强不是薄情人,挣了钱自然会帮衬你——你用不着羡慕妒忌冯小玉给我生了个儿子!”

刘二柱隔着柜台慢条斯理说完,啪一下点着了香烟。

乔荞转过头,向前走两步,逼视着刘二柱的脸。

“知道我为啥恶心你吗,刘二柱?——你是有了钱,有了儿子,但你永远不算个男人!刘明喜是瞎了,但他心里是亮堂的,你虽然有两只眼睛,但看到的只是钱!当然,钱这东西,有时是凭着运气,你说我没有发财的好运气,这话也说得太早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不一定永远有钱,而我,也不一定永远是穷人!再说了,我也没穷过,我有一大帮的儿女,至少比你有骨气!”

乔荞说完昂首挺胸离开。

门外刘梅英正紧张地等着她出来。

“娘,你没事吧?”

“没事,天塌下来还有娘顶着!活着要是将脸皮抹下来,你会活得坦然一些,不信你试试,梅英。”

乔荞边说边伸出手拉住了闺女,看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升起新的希望。

第464章 没那么容易 李忠斗志昂昂,意气奋发。

在他看来,建设中的红星砖瓦厂,已是他的一份家业,指不定以后整个李家的家产,最终都会落入他李忠的手中。

而他清楚地知道,若想真的实现这一宏伟梦想,需要乔丽丽的最先认可,他必须和乔丽丽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妻,如此他才能迈出第一步!

他没想到近水楼台先得月,崔长耿已抢先一步,捷足先登了。

李忠永远忘不掉在崔长耿家听到的声音看到的场面。

暗红的灯下,崔长耿在炕上得意的神色,让李忠随时都想将他绑起来一刀一刀凌迟!

崔长耿认定了李忠不敢将他和乔丽丽私通的事声张出去。

这没错,李忠思前想后,还真不敢毁了乔丽丽的名声和清誉。

尽管,乔丽丽没有大李庄人想像地那么干净。

但李忠最后咬着牙折断胳膊往袖筒里藏,他得隐忍着完成自己想要的,得到自己想得到的。

要想和乔丽丽结为夫妻,李忠知晓崔长耿是最大的绊脚石。

若没有发现崔长耿和乔丽丽私通,李忠天真的以为,自己的忠诚和服从会打动乔丽丽,何况他们有自己的儿子。

可是,乔丽丽居然和李光明的后爹睡在了一起。

这是天下奇闻,说出去定会让大李庄的人头发倒竖,下巴惊掉!

李忠设想过无数可能——除掉崔长耿的可能。

扫他出门并不简单,崔长耿可不不是一般人。

李忠从黄河南边回到大李庄,听到过别人讲起乔荞进过监狱,差点被判刑劳改,村里有人说胡小军之死另有蹊跷,李忠便能想到这其中的玄机无为乎有张凤女和崔长耿的功劳。

红星厂被烧,刘明喜从哑巴变为瞎子,李田贵被活埋在窑洞,一桩桩一件件,让李忠在深夜梦醒时想起,头皮都会发麻。

他得格外小心,格外提防着崔长耿。

打草只会惊蛇,蛇会反扑咬人,李忠不想被蛇咬伤,说不定一不小心会丢了小命。

令他没料到的是,这条蛇等不及要出洞了。

......

一辆卡车装满砖头驶入红星厂。

是下午,二月的天气阴沉如墨。

车上跳下来崔长耿,他奉乔丽丽之命来送砖头,顺便来看看李忠的杰作。

崔长耿本不想来这里,不想看到春风得意的李忠,乔丽丽却说:“你不去倒让人家觉得你见外,心里揣着别的心思,我婆婆还活着,你是李光明的后爹,自己家的厂子,凭啥不去!”

乔丽丽言之有理,崔长耿倒要看看李忠有何能耐。

北面的一排办公房已建起,西面的制坯间准备重搭,就连大门口的值班室,李忠都推倒了重建了一间宽敞的。

红星厂在李忠的运筹帷幄下已显现出百废俱兴的好兆头,李忠身为厂长正指挥着工人们在工地上忙碌。

他看到了崔长耿,但很快假装忽略。

崔长耿不得不走向他,不冷不热说道:“她让我送砖过来,顺便看看这边进展如何。”

“呵呵!”

李忠鼻子里发出冷笑,只是点了点头。

他很有厂长的气魄。

“看来再有十天半月房子就建成了,厂子可以动工了。”

崔长耿自顾自说道,看到西边那堵墙还在,失火那晚他就是从那边翻进翻出的。

“是啊,可以动工了,丽丽说要生产古建筑砖瓦,我一听这想法正合心意,过几天我陪她去趟省城,把生产设备购回来。”

李忠淡然说道,不看崔长耿一眼。

“这法子是我提出来的,没想到丽丽就听了进去!”

崔长耿声明了一下。

“不管谁提出来的,只要对红星厂的发展前途有用,我一定会采纳!当然,丽丽说要建一间专门放置危险品的库房,我觉得可行,不然象一些柴油火药什么的,一不小心让人偷出去,纵火烧房、炸毁窑洞行了恶事,岂不成了祸患!”

李忠的话让崔长耿脸色大变。

他的手明显抖了一下。

“那你得用心建一间,不然真会出事!最好你的办公室离得远一些,免得出了事连累到你!”

“是吗?崔叔,你这话我可得记下,不然真出了事,不小心留下了火药渣子,人家一对比,不是把我们红星厂也搭进去了吗?”

李忠的笑异常诡异,脸上的横肉轻微地跳动着,眼睛里的闪着似是而非的光亮。

崔长耿压着心底腾起的怒火,逼近了李忠,冷冷说道:“万一人家不用火药呢?比如说你爹被活活勒死,那只是一根麻绳而已!”

李忠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近距离地对峙着。

“你该去卸砖头了,卸完砖头回去给丽丽说一声,你再送一车青瓦过来!”

李忠的牙缝里迸出话来,有唾沫浅到了崔长耿的脸上。

崔长耿点点头,再点点头,后退一步,转身向卡车走去。

......

得做点什么了。

崔长耿点着烟深吸一口,望着熟悉的红星厂陷入沉思。

听李忠的话,他是知道了什么。

“知道得越多,越该死!”

他往地上啐了一口。

他没想到原来对张凤女和自己言听计从的李忠真的成了气候,他以为李忠还是原来的李忠,贪慕着姬玲玲和乔丽丽的美色,不过是一个浅薄无用的狗奴。

显然,是崔长耿错了。

李忠有李忠的头脑,他在暗中掌握着崔长耿的情报,就连李田贵的窑洞坍塌,他都提出了质疑。

火药渣子是重点。

崔长耿回忆着大年三十晚上所做的一切。

他觉得李忠只是诈唬自己。

李田贵的窑洞年久失修,坍塌是迟早的事,大李庄的人对李田贵的死亡认为是天意,持有同情和怜悯,随着春节过去早将他忘得一干二净。

只有一个人心里记挂着李田贵,可惜他眼睛瞎了。

看来,李忠不光知道刘明喜是如何成为哑巴的,还怀疑他如何变瞎的。

——但愿,只是怀疑而已!

“得做点什么!”

崔长耿跃上卡车,靠在车椅背上眯着眼睛自言自语。

车子开出红星厂,驶向村北的东风厂。

还没出村子,他让司机停了下来。

“你回去告诉乔厂长一声,说我突然头疼得厉害,怕是受风寒感冒了,我去诊所看看,回家躺会儿!”

他跳下车,径直向自己家走去。

张凤女以前有大把的人脉关系,崔长耿跟着她学会了怎么去经营这些复杂的关系。

除了会交际,钱成了打通这些关系的唯一东西。

他进了屋子,将一个木凳放在炕上,然后轻轻撒开了报纸糊的顶棚。

手伸进去,他摸到木板上放置的一个铝茶壶。

茶壶里塞满了他积攒下来的纸币——张凤女对他不薄,除了开着工资,还时不时地给他一些零用的。

崔长耿将这些纸币整理出好几捆。

然后将剩下的装进铝茶壶放进顶棚。

再将报纸拿浆糊糊好。

做完这些,他换上新衣新鞋。

他得去一趟枫城,拿着这些钱为他铺路。

张凤女还活着,这是最好不过的幌子。

红星厂经历了火灾,李忠兴致勃勃在重建。

崔长耿得制造一些麻烦,让李忠明白,凡事不一定顺风顺水,要想得到李家的家业,没那么容易!

第465章 王翠芬慈悲如佛 王翠芬听说了刘梅英回来的消息。

她心里既高兴又失落。

高兴的是刘梅英终于可以摆脱冯小玉的折磨,不再劳神费心伺候冯小玉这个贱货。

失落的是刘梅英回来要守在店里,那么王大强自然没有工夫和蒋燕燕有更深的往来了。

王翠芬站在养鸡厂门口,望着天空发了一阵呆,吩咐帮工的婆娘杀一只大点的母鸡。

“现在就杀吗?是自己吃的还是——”

“现在就杀,我给儿媳妇送去。”

王翠芬很不乐意别人问东问西。

她嘴里嗑着瓜子,盯着乔荞家院子,看到乔荞居然进进出出在忙碌。

“这个丑货,不知耻,还有脸出来见人!”

王翠芬吐出一嘴的瓜子皮骂道,心想若不是乔荞将刘梅英接回来,她得费点功夫会会冯小玉。

进屋把自己捯饬整齐,将网兜里杀好的鸡挂在自行车把上,王翠芬一路行来到了镇上,老远看到王大强坐在商店门口的椅子上晒太阳,眼睛却时不时地瞄着对面的饭馆。

王翠芬调整情绪,放下自行车笑着上了台阶。

“大强,我听说梅英回来了,我来看看她。”

王大强回过头,看王翠芬手里提着鸡,一脸亲切的笑意。

“谁让你来的?梅英不爱吃鸡!”

他站起来一脸凶相,将自己的娘堵在了门口。

刘梅英在店里听到了婆婆的声音,想了一下走了出来。

“娘,你来啦,快进屋——”

她推开了王大强。

这是镇上,人多眼杂,王大强敢对自己的娘态度如此蛮横,要是让别人看到一定传出好多闲话。

王翠芬对儿媳妇的表现很满意。

“梅英,你也真是的,你爹让你去伺候冯小玉咋不给我说一声,要是我知道得早,非得把冯小玉的毛都拔光,就她那贱样,以为下个蛋就成了凤凰!”

王翠芬进了店开始大声发作,刘梅英笑了笑,转身去给她倒茶。

不见得王翠芬有多疼儿媳妇,她心里恨着冯小玉倒是事实。

“你没啥事赶紧回去,以后少来这里!”

王大强趁着刘梅英不在低声呵斥道。

“谁说我没事?我是来接梅英回家住些日子,你看她瘦成了啥样?你不心疼她也得心疼一下她肚子里的孩子!”

王翠芬说得理直气壮,彰显出她做婆婆的仁慈。

“娘,我没事,我不回去,等地里的庄稼长高了我去拔草,现在回去也闲着。”

刘梅英听到了王翠芬的话,端着茶杯出来说道。

“这是啥话,我可没指望你下地干活,你要回你娘的家帮她干活我也不答应,保胎生娃是头等大事,我知道你和你娘心里记恨我,但谁让你是我们王家的儿媳妇,你身子有孕,我照顾不了你,有啥闪事,我给你娘怎么交待?给大李庄的人怎么交待?”

说着拭泪。

只惊得刘梅英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妇人是自己的婆婆。

难道王翠芬真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吗?

她看了看一旁的王大强,他正别过头望着店门外。

王大强听到娘的话心里发笑——八成是她觉得害惨了乔荞,对不住刘梅英才心生慈悲,不过,要是刘梅英不在店里,对面的蒋燕燕一定很开心。

刘梅英回来,蒋燕燕便不怎么来百货商店了,时不时站在饭馆门口,可怜巴巴地望着对面的门口,盼着能看上王大强一眼。

象被什么迷了心窍一般,王大强说道:“梅英是该休养一些日子,昨晚我听到你老睡不好,还咳嗽,我还想着今天带你去看看大夫呢。”

刘梅英还没来得及张口,坐着的王翠芬站起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我就说操劳不得,天杀的刘二柱和冯小玉!好端端地折磨我家媳妇,非要伺候她坐月子,不知道梅英身怀有孕了吗?罢罢罢,快去收拾东西,我带你去看镇上的老中医,这可马虎不得,让他开几副中药,咱们带回家去喝,那边安静,熬药也方便。”

刘梅英有些为难。

前几天娘从县城带她回来,口口声声央求她回大李庄住几天,她放心不下王大强的吃喝,硬着心肠没答应。

今天婆婆一来,非要带她回去,最主要的是王大强也希望她回家休养一些日子。

刘梅英犹豫着摸了摸小腹,听王大强柔声说道:“回去你住老院子,我要闲了早晚回来看你,等身子好一些再到镇上来,你也顺便看看弟妹,多陪陪你娘,这些日子她心里也不好过。”

“那你记得按时吃饭,衣服带回家我洗,忙了也要照顾好自己。”

刘梅英眼中饱含着爱意。

王翠芬站在她身后,心想这女人在男人面前都爱犯贱,自己年轻的时候何尝不是。

她没有看王大强是什么神色。

但她相信王大强哪会少了吃喝——对面就是饭馆,有人会端来给他吃。

看着刘梅英提着包裹出来,王翠芬赶紧接在手中。

“那只鸡你记得炖了吃,我回家再给梅英杀一只。”

王翠芬临走时对王大强吩咐道。

王大强没有回答,他看着王翠芬和刘梅英离开,赶紧跑进里屋倒水洗了把脸,涂着香皂又仔细刮了一下胡子。

他知道蒋燕燕一定知道刘梅英离开了商店,不出所料,她一会就会出现在王大强面前。

第466章 赵楠来到了姬玲玲家 春天是个好季节。

对于姬玲玲来说,今年的春天格外忙碌。

东风刚解封了泥土,姬玲玲已下了地,她头上裹着原来的红头巾,借来别人家的两头牛,一个人架着牛车,给地里拉了好几车粪土。

每天天不亮她已下了炕,烧水蒸馍,伺候她爹洗了脸,端上馍馍泡上热茶,然后打扫完院子,在二月的寒风中去平整土地。

村里人远远望着她,觉得她还是原来的姬玲玲,只可惜短暂的婚姻最终瓦解,这闺女背着脏名声回到了姬家河。

原来对她热情的婶子大姐们都疏远了她,原来渴慕她的小伙子嫌弃着她。

只有村里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徘徊在姬玲玲家的门口,伺机观望,准备下手。

无奈,姬玲玲从不给他们任何的机会。

半点机会都没有。

她从镇上买回一条大黑狗,喂得毛光体壮守在家门口,一见有人过来便咆哮如哮天犬。

姬玲玲不会轻易走乡串村,一个正月过去,村里人没见到她闪过面,就连最热闹的社火社戏她都没有出现过。

那些背后专爱说闲话的婆娘们好奇地议论她,说来说去无外乎她为了钱嫁到大李庄,被胡小军糟蹋过,说得多了,似乎也没有什么可议论的了。

姬玲玲在地里还象以前那么吃苦能干,甚至,她在春播开始时都没有求别人帮忙,她嫁在外村的大姐回了娘家,带着姐夫和两个外甥,用了三四天帮着姬玲玲种上了所有的庄稼。

姬家河村的人还发现,姬玲玲在这个春天买了两头猪仔养在圈里,隔几日又从集上买回来十几只鸡仔,她家鸡鸣狗叫恢复了以前的热闹,姬玲玲坐在院中陪着爹晒着春阳,父女两听着收音机里的戏剧。

姬玲玲的日子,还像她做大姑娘时一样,朴实安静,丰衣足食。

......

直到有一天,一个干部模样的年轻男人骑着自行车停在姬玲玲家大门口,姬家河村的男女老少才醒悟过来:象姬玲玲这样貌美如仙的女子不愁男人追求,光看年轻男人的标致模样,人们才明白也只有这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姬玲玲的如花美貌。

赵楠将自行车停在了院门口。

大黑狗见到生人,猛一下从狗窝窜出来,对着他不停地吼叫。

姬玲玲正在厨房烙葱花油饼子,他爹最爱吃这个,姬玲玲想着做完饼子去地里拔草,听到狗叫,她赶紧跑出了院门。

“赵楠——是你?你咋找到我家的?”

姬玲玲吃惊不小,望着赵楠晒黑了的脸笑道。

“这不还简单,打听打听就找到你家了,怎么,不欢迎我来吗?”

他笑眯眯地打量了一下姬玲玲,看她一身灰布衣服,系着一条黑红相间的格子围裙,身材依然苗条,笑容依然美丽,她手上沾着的面粉,显然在家勤快地做着家务。

“我不欢迎你不是来了吗?快进屋,我正烙葱花饼呢。”

姬玲玲赶紧走到大黑狗跟前,顺手拿起一根木棒将狗撵进狗窝。

回头看到巷子中早挤着一帮婆姨,一个个表情丰富地议论着什么。

不用猜,姬玲玲已然明白村里人关注着赵楠的到来。

以前她在姬家河村是人见人爱的好闺女。

自从李忠带着张凤女抓了她和王大强的“现行”之后,她的名声已掉进了染缸里。

随后在大李庄和胡小军的遭遇,李忠对她和赵楠的误解,如此种种,姬玲玲知道自己这辈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白了!

何况,她现在是离了婚的女人,说穿了成了年轻的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赵楠大包小包专门来看她,这样的是非一定在姬家河村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你爹还好吧?”

赵楠进了院子问姬玲玲,手中的网兜里装着好几斤猪肉、一大堆苹果、一斤茶叶,还有一包点心和一包水果糖。

“还好,倒比大李庄时强多了。”姬玲玲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如实回答。“你来看我就行了,买这么多东西太破费了。”

赵楠腼腆地笑了笑,心想总不能空着手来,毕竟这是头次来姬玲玲家中。

他在黄岭乡镇府上班,工作很闲,回一趟城里骑着自行车得费好些时间,今天他是从城里过来的,一会儿还得去黄岭乡。

进了堂屋给姬玲玲爹问安,看老人家虽然躺着,但精神不错。

“姬叔,你可要好好保养着身子,玲玲不容易,以后我会常来看你们的。”

赵楠坐在炕头安慰着姬炳林。

这句话被端茶倒水的姬玲玲听得真切,她的心不由地得咯噔了一下。

他说过要来看自己,今天果真来了。

听他这话的意思,以后还会再来。问题是,他来干什么?难道上次在乔荞家自己拒绝得还不彻底吗?

上回她已经把该说的都说明白了。

当着自己爹的面,姬玲玲不好对赵楠说什么,她去厨房烙饼子,还剩下最后一团面用擀面杖擀开,坐在灶前添柴火,抬头发现赵楠站在了厨房门口。

“你到堂屋坐着,农村的厨房比不得你们城里的,烟火熏人,你快回那屋。”

姬玲玲有些脸红,她发现赵楠的眼睛里跳动着火焰。

这火焰的光亮如此熟悉,让她瞬间想起曾经王大强眼中有过这般热烈和炽热。

“我就喜欢农村,更喜欢这烟火味,做出来的饭菜也香,我在黄岭乡上班,有时下村和老乡们一起吃饭,早习惯了。”

赵楠说着走进来,示意他来烧火。

姬玲玲只好起身,她将擀好的饼子放在锅里。

“火不能太大,不然饼子糊了。”

她提醒赵楠,给锅里浇上胡麻油,屋子里迷漫着好闻的油香,赵楠的脸被灶火烤得滚烫。

“本想前些日子帮你来种地,单位忙,去县上开了几天会,等收庄稼了我来帮你。”

他说得很小心,眼光探询着姬玲玲的表情。

“你忙你的,不用来帮我,庄稼活你不一定干得来,再说我能行,忙不过来会叫我姐姐姐夫来帮忙。”

姬玲玲回答得很干脆,赵楠的神情严肃起来。

“玲玲你是怕村里人说闲话吧?我是国家干部,不是来路不明之人,再说了,谁还没有个朋友!”

“赵楠,你忘了我在乔婶家给你说过的话吗?——你以前可以拿我当朋友,但以后不能拿一个寡妇当朋友!”

姬玲玲说得相当认真,旧话重提了一遍。

“你可以这么说你自己,但我要是不拿你当朋友呢——或者别的什么人!”

他已站起了身子,眼睛大胆盯着姬玲玲的眼睛。

赵楠眸子中的火焰在纵情燃烧,姬玲玲的心象被灼疼一般,她颤栗了一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突然闻到锅中散发的焦味,失声喊道:“快把火熄了,饼子都糊了啊!”

第467章 宣布红星厂关门停工 红星砖瓦厂已购置了新的制砖设备,花费金额巨大。

李忠站在厂院中,看着粉刷一新的办公房,房前栽上的一排月季花,他憧憬着光辉未来,不免思绪万千。

他再环顾四周,看工人们做着收尾工作,整个厂区已做好了开工的准备。

李忠的心里澎湃着无数激情。

一辆吉普车驶进红星厂,李忠回头看时,车上已下来四个干部模样的人,他们向工人打听了着什么,转眼向李忠走来。

“你是红星砖瓦厂的负责人吗?”

“是的,我是。”

李忠从来者的脸上看到了一种不祥,他赶紧从衣兜里摸出香烟敬给四人。

可惜他们拒绝了。

“红星厂存在火情隐患,已造成了不良影响,从即日起关厂整顿,不得私自开工生产,要是不听通告,将取缔相关生产许可证,并对负责人追究法律责任!”

说着拿出一张文件,命令李忠签字。

李忠的整个身子,仿佛被坠入深渊,他的额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拿着笔的手抖抖索索画上了自己的名字。

“请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工复产?”他躬着身子小心询问。

“这个我们不知道,只能听上面安排,你这厂子发生过重大火灾,还存在隐瞒不报,你就等着调查取证吧!”

其中一人貌似个小领导,边说边用指头在李忠的面前狠狠点了几下。

李忠的嘴张得老大,眼睁睁看着四人上了吉普车,车子在厂院中打了个弯绝尘而去,李忠觉得刚才的一幕象是幻觉。

若不是手中的白纸黑字,他真以为是自己做了一个白日梦。

“他娘的!到底怎么回事?”

他控制着一身的哆嗦,赶紧跑过去骑上自行车,风一样向村北的东风厂刮过去。

......

“什么?红星厂不让动工?咋回事?哪里来的人?谁这么大胆?“

乔丽丽跳起来拍着桌子吼道。

李忠将手中的那张白纸放在她面前,小声说:“是从县上来的,一看人家是领导派来的。”

“简直放屁!”

乔丽丽一把扯过白纸,看上面除了李忠签了字,还压着一枚鲜红的戳。

印章上的单位正是枫城县政府办公室。

她认真看了一遍,白纸黑字说得再清楚不过:大李庄红星砖瓦厂在春节前失了火,造成一名职工烧成重伤,办公房和仓库都化为灰烬,如此重大火灾,厂领导置若罔闻,隐瞒不报,在重大隐患下还建房复工,这种行为已引起公愤,在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予以通告停工停产!

乔丽丽翻了一下背面,她没有看到可以开工的日期。

也就是说,上面通知只是停工停产,并没有说明什么时候可以开工!

这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她跌坐在了椅子上。

“愚蠢啊,真是愚蠢至极!谁让你签字的?谁让你自行做主答应下来的?”

乔丽丽几乎要把桌子拍烂了,也不怕自己手疼。

“他们找负责人,我是厂长啊,我不签谁签?”

李忠有点莫名其妙,心想乔丽丽这是急得失心疯发作了。

“这时候你还摆谱,还他娘的记着你是厂长!蠢货,你不会把责任推给我姑妈吗?失火也是她厂里失火,担后果也是她担后果,你逞啥能耐!”

乔丽丽果然比李忠聪明,遇到风向不利一下子想到了乔荞。

李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懊悔地蹲在了地上。

是啊,自己真他娘的是个蠢货,一时糊涂,怎么就揽下了这种祸事?

要是上面查下来,这是要担责任的,弄不好会关进牢里。

他捂着脸说不出话来,任由乔丽丽发火。

“他们还说了什么?”乔丽丽骂累了喝了一口水问道。

“没说什么,只说会调查取证。”李忠带着哭腔,在乔丽丽的面前,又成了一只可怜的哈巴狗。

“哦——”

乔丽丽的身子靠在了椅背上,她抱着自己的膀子盯着桌子上的那张通告。

“看不出来,我姑妈还真有两下子!不是她还会有谁?她不甘心红星厂落在我们手里,更不甘心刘明喜成了瞎子,表面上交出厂子的管理权,背后又捅咱们一刀子——真是厉害啊,不愧是我们乔家出来的女人!”

她的话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迸出来,眼睛里射出锋利的冰锥。

“你说是她举报了我们?”李忠有些不相信。

“蠢货,不是她还能有谁?”

乔丽丽斩钉截铁说道,起身站在了窗口。

窗外的东风厂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崔长耿穿戴一新,正指挥着工人给车上装砖呢。

“会不会是他——他也不甘心——不甘心我是红星厂的厂长。”

李忠站在乔丽丽身后望着崔长耿的身影提醒她。

“他不会,他没蠢到搬起石头去砸自己的脚,就算他不是红星厂的厂长,这么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关了厂门,等于断了他的念头,除了我姑妈,似乎还有别人——这个人在县政府工作过,虽然去了黄岭乡,但他后台硬着呢!”

“你是说那个小白脸赵楠?”

李忠明知故问,只为了确定一下。

乔丽丽白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

真是头疼的事,眼看着红星厂要投入生产,设备都订购了,一纸通告宣布厂子停工关门了。

更重要的是,上面还要取证调查。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白纸黑字已然说得清楚,火灾是发生了,还造成了重大损失,刘明喜烧瞎了眼睛......乔丽丽现在后悔自己急着把红星厂攥在了自己手中。

这个红星厂自从交给乔荞管理,就没有消停过。

关了一次门,现在又被关了。

而且每一次,都引来不小的麻烦。

要想度过难关,撇清麻烦,乔丽丽得想办法把红星厂还给乔荞。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长远来看,没有委托书的管理者,李家的人不会再承认乔荞是红星厂的厂长。

问题是,她还会接手吗?

她得试试,不然这一把牌彻底打得稀烂,弄不好自己鸡飞蛋打,赔了巨额资金,还得面临着更大的损失。

第468章 乔荞顺水推舟 乔丽丽在枫城约出来了县政府工作的中年男子。

还是老地方,僻静的小餐馆让彼此觉得安全。

“有人举报了红星砖瓦厂,上面发了通告关门停业,还要取证调查!”

乔丽丽说明来意,急切地望着中年男人的脸。

“是有这么回事,突然在夜里召开了领导班子会议,没有让不相干的人参加,等到第二天发文我才知道。”

男人说得很从容,抽着烟看乔丽丽的脸有着愁云别有一番风韵,他觉得这个农村小媳妇心思有些复杂,要是简单一些,没有太多野心,也许不会有太多的烦恼。

“谁举报的?火灾都过去好些天了,调查啥?有啥好调查的?”

“我替你早打听过了,肯定是有人特意举报,但谁举报的还真打听不出来,调查是必须的,一个厂子着了火烧伤了人,说明厂领导平日疏于管理,不够重视安全生产,制度不够完善,这是要追究责任的,关门停业只是开始!”

男人的话让乔丽丽的心再一次悬了起来。

她懊恼地叹口气咬了咬嘴唇。

“有没有办法停止调查追究?我投了钱修了厂房购了设备,急着生产呢。”

男人摇摇头:“这是惊动县领导的重大生产事故,一旦上会研究做了决定,只怕很难收手了。”

......

乔丽丽在返回大李庄的路上骑车很慢。

她思考着怎么去找乔荞,见到乔荞后应当怎么开口。

不管结局如何,她得去试试,将红星厂退还给乔荞,已是无奈之举。

她在离开枫城时买了一罐麦乳精,几斤苹果,觉得东西有些少,有些单薄,狠着心进了供销社,给乔荞扯了一身华达呢的布料。

进乔荞家之前,她将这些东西分两手提着。

“姑妈洗衣服啊,天色不好,干嘛不等天晴好了再洗?”

乔丽丽主动问候在院中洗衣服的乔荞,声音是甜腻亲切的,态度是热情真诚的。

乔荞抬头看到乔丽丽,心里一下子明白了七八分。

她听说了红星厂又一次被关门的事,也听说了上面要取证调查的事。

她知道乔丽丽会来,不光会来,还要将红星厂拱手让给自己。

果然今天来了!

“大李庄的天晴得少,说变就变了,妖魔鬼怪作祟太多!”

乔荞用力在洗衣板上搓着衣服,粗声大气回答。

乔丽丽讪笑道:“要不你歇会,我帮你洗了。”

乔荞怔了一下——太阳也会从西边出来的时候啊,看这情形,乔丽丽是有多担心摊上麻烦事。

不就是红星厂关门了吗?

若真的调查起来,无非要罚款,当然,要是上升到法律角度,管理者会面对刑事追责也有可能。

“你可不是洗衣服的料,你现今福大命大,别人巴结伺候你还来不及,要是给我洗衣服,传出去还不笑话死你!”

乔荞的话让乔丽丽的面赤,但既然来了,又揣着心事,她厚着脸皮扬了扬手里提的东西,放在台阶上说道:“我今天去了趟城里,路过供销社看新来了布料,颜色特适合你,赶紧给你扯了身衣裳,姑妈要是哪天闲了,我陪你去城里做新衣裳。”

乔荞不为所动,起身将一盆脏水端出去泼在大门口,又倒了一桶清水进去开始淘衣服。

她抿着嘴唇一脸镇定,不疾不缓洗完衣服,慢条斯理一件件拧了晾在铁丝上,这才用围裙擦着手走到乔丽丽面前。

“说吧,你来有啥事?咱们别耽搁彼此,我要去老院子看看梅英呢。”

“姑妈,也没啥事——就是前次我来把话说得太急了,红星厂的委托书是没了,但李光明说过的话咱们得当真,我看厂子也维修得差不多了,就当我为李光明尽的一点本分吧——”

“你有话明说!”

乔荞没心思听她乱扯。

“我的意思是红星厂的领导还是你,没有你,这厂子也名不正言不顺啊!”

乔丽丽说出最终目的。

“哦,是吗?现在交给我就名正了言顺了?你不是说没有委托书我啥都不是吗?怎么,红星厂一关门面临调查又轮到我去管理,丽丽你脑瓜子真好使,赔钱也不愿意揽上麻烦!”

“姑妈,我还不是为你好——为刘明喜好——”乔丽丽看了屋内,刘明喜不在,院子中只有乔荞一个人,她装出关心问:“怎么没看到明喜叔,他去哪里了?”

“他在后院编柳条筐,丽丽,你是为我好为他好,这话什么意思?”

“可不是为你们好吗?姑妈,当初厂子失火时是你管理的,火也是刘明喜自己点着的,上面要是来人问起来,我为了推卸责任可得一五一实地回答他们,但要是问起你来,我相信姑妈一定会另有说法!”

乔丽丽脸上的笑恢复了以往的阴冷。

她看到乔荞的眼睛暗了一下,心里不免得意:若要真调查起来,刘明喜说不定会背上一个纵火犯的罪名,只怕到时神仙也帮不了他。

“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得出面顶着这事,不然红星厂完蛋了,你花钱修缮又购了设备,这些不是白搭进去钱嘛!”

乔荞顺着乔丽丽的意思说道,退一步海阔天空,她可不想让自己和刘明喜成为挡箭牌。

“我相信姑妈有这本事化解困难,不然一筐箩的麻烦扣下来,砸倒的可不是我一个人呐!”

乔丽丽如负释重,她没想到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

修缮的钱不会白搭,购置的款也不会白花。

此一时彼一时,先把眼前的劫难度过去,她再施展手头的计划。

“那我不耽搁姑妈了,我先回去,一大堆事等我处理呢。”

乔丽丽说着起身,乔荞将放在台阶上的东西拎起来,递到乔丽丽手中。

“东西你拿回去,孝敬你婆婆,实在不行,带给你娘,说真的,你这东西放家里我心里硌得慌!”

乔丽丽盯着乔荞的眼睛,看出她的坚定中透出对自己的厌恶。

不免来了气——真以为我是来求你的,好戏还在后头呢。

嘴里笑道:“也是,姑娘得了我们李家的厂子,我投了大把钱在其中,再拿我送的东西心里一定不好受,我拿回去便是了——不过,李忠已经在通告书上签了他的名字,姑妈说话还得当心,只说李忠是副厂长就行!”

说完提着东西走出了院子。

乔荞进了屋,她坐在炕头看了一眼锁着的木箱子。

“这个人精,不过是为了避一时之难拿我当幌子!”

她喝了口水,听到屋外刘明喜的拐杖声,知道他一定听清了乔丽丽的话语。

“不能再让他受折磨了,当然,还有自己,红星厂会经历调查取证,但只要我在,红星厂就不能一直关门!”

乔荞如此想着,走出门下了台阶,搀扶起小心摸索的刘明喜。

第469章 他很了解乔丽丽 大李庄的人都不明白,乔丽丽怎么会舍得把红星厂又交到了乔荞手中。

不就是发生了一场火灾吗?

不就是又关了一次门吗?

依乔丽丽的本事,这些都是小事,顶多花几个钱就能摆平!

只有崔长耿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他的钱可没有白花,请人吃饭,花钱送礼,暗箱操作下来,张凤女以前的老熟人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往轻说,这是红星厂不小心失了火,往重说,这是生产安全出了事故,要追究当事人和领导的责任的!”

老熟人收下钱后拍着桌子严肃说道。

“那必须是事故,不然怎么会引起上面的重视,我这次专门来找你,就是想让你想想办法,看怎么能让红星厂关上一阵子,挫一下这个儿媳妇的锐气!”

崔长耿的话里透着自负和精明。

老熟人欣然应允,要想让县领导找一个砖瓦厂的茬子,还不是他一句的话的事——只管认真汇报上去就是了。

红星厂再一次关了门,李忠象落了霜的茄子回到了东风厂,该干嘛去干嘛,整天阴着脸对工人吆三喝四,光看他萎靡不振的样子,崔长耿都觉得解了一口气。

“这才刚刚开始,有你小子受的!”

崔长耿抽着烟从办公室窗户望着李忠,心里升起鄙视。

看不出李忠还真是个人才,暗中盯上了他,不光对红星厂的火灾起了疑心,重要的是对李田贵的死因知道了要害。

崔长耿冷笑着,听到身后乔丽丽在纸上拿笔划来划去,他转身给杯子中添水,听到乔丽丽自顾自说道:“还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修房花费不少,购了新设备等于重建了一座砖厂——早知这样,还不如重新修一个新厂子!”

“那也未必,新厂投资更大,地皮一部分,砖窑一部分,这些费用花下来能把东风厂的积蓄掏空,重要的是,凭什么李家的老厂子落在了不相干的人手中,不白便宜了你姑妈吗?”

“现在还不是便宜她了,红星厂还给她了,新房新设备,都美死她了。”

乔丽丽眼中掠过狡黠和阴冷.

崔长耿喝了一口水,俯下身子轻声说道:“美的是你吧,丽丽,起码你不用操心上面调查火灾事故,你想把红星厂压在你姑妈肩上,想让她担着责任,不管罚钱还是问责,你可以撇得干净,对不对?”

乔丽丽白了他一眼。

这个男人不愧是老狐狸,什么他都知道。

不过,她倒欣赏崔长耿这种聪明劲儿,不似李忠,关键时候蠢得一塌糊涂。

“说说看,我姑妈有没有本事把这档子事扛过去?她要是能扛过去,红星厂也算托了她的福气,要是扛不过去,那她这个厂长可真是徒有虚名了。”

乔丽丽手中的笔在桌上轻敲着,发出自信的哒哒声。

崔长耿笑起来。

“她扛过去或者扛不过去对你来说都是胜算了——扛过去算她运气好,有造化,若是真扛不过去,罚款她得出,责任由她顶,丽丽你这小脑瓜子就是高人一等啊!”

果然崔长耿了解她,深知她的心思。

乔丽丽的眼光迷离起来,望着崔长耿刮得铁青的方下巴,禁不住心里泛来久违的一种冲动。

——没有哪个女人会轻易拒绝崔长耿,他英俊的外表是一张万能通行证,可以抵达不同的女人的心房。

若是像乔丽丽那样尝过他夜里的火热,便会相信一只雪豹把带给她灵魂深处的快乐!

“你今晚不来看看我婆婆吗?我看她最近不好呢。”

乔丽丽的脸弥漫着熟悉的娇羞,崔长耿知道她心之所想。

“正好要来看看她,晚上就不用回去了,春天风大,晚上听着风声也睡不着。”

他的眼睛传达着柔情蜜意,他就喜欢乔丽丽主动向自己发出邀约。

“那我先回去做饭,包顿你爱吃的饺子,今晚我安排李忠在厂子里值班,你记得晚一点再下班——留点心,外面还在装车拉砖呢。”

乔丽丽提醒他,开门离去。

崔长耿站在窗口,看着厂院中的李忠,他的脸上浮起睨视和讥笑。

“小子,就怕你白费了心思,降不住乔丽丽,还得搭上自己!”

第470章 是抵御也是进攻 “明喜兄弟,不管乔丽丽心里揣着啥鬼胎,红星厂可不能毁在我的手里啊。”

乔荞在镜前梳着头发,从镜子中看刘明喜一支又一支地抽着旱烟。

她明白他在焦虑。

而焦虑又有什么用,乔荞又不是不知道乔丽丽用意何在——她不愿意承担过失,更不愿意再花钱买平安,拿出和好的态度把厂子交给乔荞,不过是找个替罪羊罢了。

乔丽丽的想法再简单不过,等风声平息,或者乔荞揽下罪责,红星厂恢复生产,到时她会故伎重演。

反正她以为,关于红星厂的委托书和好多重要文件都已付之一炬,乔荞的失败是注定了的事。

乔丽丽还以为,乔荞不得不把红星厂在危难时刻重新接手,是不想让刘明喜头上扣上纵火犯的罪名。

乔荞一定会保护刘明喜,所以会保全红星厂的存在。

她想了整整一夜,也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法子。

但她得行动起来,不能坐以待毙。

不管上面是如何得知了红星厂失火的事,乔荞觉得,既然是县上决定追究责任,那她得从县领导身上想想办法。

她想到了齐伟业。

决定去见他。

“明喜兄弟,你放心好了,我们都会没事的,说不定是有人暗中捣鬼也难说,我去县上找一下齐书记,探探他的口风再说。”

乔荞边说边给脸上抹了点雪花膏。

她已极少这样打扮过自己,也极少这样从镜子中端详过自己。

瘦了不少,眼角爬上了细碎的皱纹。

近四十岁的女人,可经不起太多磨难啊。

刘明喜举着手比划了几下,乔荞看得懂:他在叮嘱自己小心些。

齐伟业以前是红星厂的常客,自从姬玲玲离婚后回了姬家河村,这只老狐狸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能不能救红星厂脱离困境,乔荞不得而知。

他会不会接见乔荞,乔荞几乎想了一路。

到达县委大院门口太阳升得老高,乔荞将车子停在门口去传达室询问。

“齐书记在上班,恐怕没时间见你,他快调到区里工作了,忙得很。”

传达室的人一脸不屑,看乔荞的打扮不过是一介农妇。

“那我在大门口等他吧,他什么时候出来我什么时候拦他,要不是真有急事,我也不敢来这地方。”

乔荞不卑不亢。

齐伟业快调往区里了,想不到这样思想龌龊作风下流的人也会高升。

她心里不快,退到了大门口。

这一等将近过了一个时辰,里面的人看她没打算离去,只好去请示汇报。

齐伟业一听是从大李庄来的女同志,心里已经有了盘算。

县政府那边发出的通告他看到过,红星厂失了火灾又被停业关门,看来这个砖瓦厂离了齐伟业的关照,已彻底面临倒闭。

乔荞被秘书带进办公室,齐伟业一点也不意外。

就算乔丽丽或者姬玲玲来找他,他也不会意外。

只是他没了那种心思,失了那份兴趣。

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吃到姬玲玲这块肉,可惜归可惜,遗憾归遗憾,对于齐伟业来说,能被提拔到区里去工作,才是他向往的另一种人生境界。

女人算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齐伟业谙熟一个重权在握的男人从不缺女人。

......

“齐书记,今天找你有点事,我说完了就走。”

乔荞有些拘谨,面对齐伟业她多少有点紧张。

“呵呵,咱们好长时间没见面了,乔厂长,最近我工作太忙,也很少下乡,不过,红星砖瓦厂的生产状况我一直关注着,年前听说那边失了火,烧毁了北边的办公室和仓库,我还想着等我离开枫城前去看看。”

齐伟业说话很得体,听上去不计前嫌的样子。

他是对姬玲玲失望了,开出那么优越的条件,姬玲玲却并没有为此心动。

真是不识抬举。

乔荞赶紧堆上笑脸,对齐伟业说道:“难得齐书记惦记着我们厂子,本来是不小心起了火,事情也过了好些日子,那边房子也重建了起来,准备投入生产,不想县政府下文通告,要取证调查一下,连带着又关了门,你看能不能——”

“我看到这份文件了,我理解他们的安排,这可是一起生产事故,你身为厂长可是要担当责任的。”

齐伟业表情相当严肃,盯着乔荞眼神犀利。

“责任我担,错误我承认,恳请齐书记想想办法,让厂子开门复工,天气暖和了,我们耽搁不起呀。”

“那不就得了,你回去等着他们调查就行了,照着他们的意思不就好了!”

齐伟业不想揽这些麻烦事,还有一星期他就要离开枫城到区委上任了。

要想让他给余县长这些领导出面求情,摆平这事倒也容易,毕竟他高升要走了。

别人总会给他面子。

可是他心里就是不愿意——假如眼前的女人换成姬玲玲,他一定满口答应。

“齐书记的意思是让我配合调查,然后交上罚款或者由着他们摆布。没错,监狱我坐过,不怕再进去,钱我是真的拿不出来了,红星厂经过这么大的折腾,还得投钱加紧生产是不是?最怕的是上面调查没个具体时间,一月也是调查,半年也是调查,若没合他们的意,这调查也没个结束的时候,对不对?”

乔荞是真急,已忘记了拘谨,忘记了这是县委书记的办公室。

她只知道眼前的男人必须牢牢抓住,不然他离开枫城可真是没戏了。

齐伟业抽着烟一脸从容。

他看出了乔荞的焦虑,揣摩着她的心思。

“你看你,好长时间不来,遇到困难就想起我了,来了又为难我,不帮吧,我对不起大李庄的父老乡亲,更对不起身为父母官的这顶乌纱帽,谁让我爱民如子呢——比如对你们厂里的姬玲玲,我几次三番想要改变她的境遇,让她的人生有个转折,不想她毫不领情,白白辜负了我的一片心意!”

齐伟业说着叹气,皱起了眉头。

乔荞想笑又笑不出来,她都不明白这话题怎么扯到了姬玲玲身上。

明明是在谈红星厂的火灾事故啊。

但,她瞬间明白了齐伟业的想法。

这只骚狐狸,还没放下对姬玲玲的喜欢,求而不得,正发泄着他的失望呢。

“齐书记,姬玲玲现在回娘家种地了,她离了婚,不会再来红星厂了。”

乔荞重申了一下,觉得红星厂的事故和姬玲玲无关、姬玲玲的存在和红星厂并没有什么关联。

“哦,是吗?这么说你们厂的事我还真没有办法了。”

“为什么?”乔荞紧张起来。

“要是小姬同志在厂里,或者来我这里,我就说她是我干女儿嘛,她是红星厂的质监员,一些责任她得担着,既然是我的干女儿,别人看我的老脸也不会拿她开涮,更不会拿你们红星厂做文章!”

齐伟业的话让乔荞的脸都红了起来。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老流氓。

亏他想得出来。

看来,这一次,他是非要逼着乔荞献出姬玲玲,逼着姬玲玲就范。

乔荞冷笑着站起身。

其实,她早料到齐伟业要来这一招。

“齐书记的心里只记挂着姬玲玲,怎么就不记挂一下我侄女乔丽丽,她现在可是大有可为的女企业家,咱们枫城数一数二的领军人物,齐书记不是和她很熟吗?”

“你——什么意思?”

齐伟业显然生了气,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看乔荞的脸上浮起冰冷的杀气。

“齐书记就要离开枫城前往区委工作了,一定很忙,我也就不打扰你了,不过,齐书记临走把城北巷子里的19号院子给谁了?是卖了还是送了别人?不会是送给我家乔丽丽吧——这可是个念想,毕竟你们约会就在这院子中!”

齐伟业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事。

也是令他恐惧的事。

以为隐藏很深的经历,被乔荞说了具体的地点和具体的人。

何况他一直留着这座院子,就是为了以后能和他的情妇们方便会面。

而今,乔荞将它提在了桌面上,在他的面前堆起了抵御和进攻的阵角。

他吐出最后一口烟雾,脸上的肌肉徐徐动起来,笑容一点一点布满他虚胖的白脸,他伸了一下手,客气说道:“你先喝杯茶,也别急着回去,难得来一次,我请你吃顿便饭再走不迟!”

第471章 生活不是电影 赵楠第二次到姬家河村,带来了红星厂再一次关门的坏消息。

“乔丽丽不是如愿以偿把厂子要回去了吗?她那么有本事,怎么会关门?”

姬玲玲身在姬家河村,对红星厂的消息时刻在关注。

听村里人说乔丽丽从乔荞手里夺回了厂子,姬玲玲替乔荞难过了好几天,想着庄稼都种上了去那边看看。

“县上要对火灾事故重新调查,所以乔丽丽把红星厂又推给了乔婶。”

赵楠对乔荞很担心,对乔丽丽的做法看得一清二楚——乔丽丽可真不是一般人啊,关键时候总会独善其身,一看红星厂成了烫手山芋立马扔了出去。

“那乔婶怎么办?”姬玲玲真没想到乔丽丽会将红星厂还回来。

依照乔丽丽的本性,出尔反尔也有常理之中。

“也不知道乔婶有没有办法?我下放到乡上工作,也帮不了她,要不,我俩去看看她吧?”

“那也行。”

姬玲玲顾不得许多,虽然她不愿意和赵楠一同前往大李庄。

上次赵楠来姬家河村看她,已经引起不小的轰动,村里的婆姨们看着姬玲玲将赵楠送到村口,几个年龄大的婶子装出关心问姬玲玲:“看这娃不象是农村人,咋向黄岭方向走了?”

“他在黄岭乡政府工作。”

姬玲玲只好如实回答,不想让村里人误会什么。

“哎呀,还是国家干部啊,玲玲你命真好,一看这后生是个能干人,模样也配得上你。”

老婶子们一脸羡慕,姬玲玲懒得再搭理她们,赶紧转身回家了。

她以为,赵楠会知难而退,不会再来姬家河村找她。

送赵楠出村时姬玲玲鼓足勇气说道:“你安心工作,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村里人闲话多,免得对你我有不好的影响!”

赵楠只是笑了笑,骑上自行车一溜烟离开了。

没想到才隔了几天,他又来了。

这次来,还要和他一道去大李庄,姬玲玲骑着车子走在后,看着赵楠方正挺拔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

乡间的小路行人稀少,庄稼地里已长出青翠的新苗,暮春的风吹过来有些沁人心脾,赵楠蹬着自行车,故意慢了下来。

姬玲玲的车只好撵在了前面。

“你骑那么快干嘛?”赵楠加快速度,非要和她并排前行。

“心里急,下午还得赶回来,喂鸡喂猪不说,晚上还得去浇一下菜地。”

姬玲玲确实心里急,家中爹病着,家里的活一天也离不开人。

“所以说我要常来帮你,你还不让我来,咱们一道回来,我帮你浇菜地。”

赵楠的声音很爽朗,他认定了要对姬玲玲好。

“给你说过了——你不要来找我,闹得全村人都知道了,还以为我勾引国家干部!”

姬玲玲说得很认真,她不怕村里人误会自己,反正她头上扣着脏帽子,可是赵楠平白无辜要受牵连,这对他不公平。

“玲玲你胡说些啥?什么勾引不勾引,我是自愿的,我这么大一个男人不知道自己要干啥吗?我来找你有什么不可以的,你现在单身,我正好也是一个人,这不挺好吗?”

赵楠骑车抢在前头,边说话边盯着姬玲玲的眼睛。

姬玲玲有些气恼了。

男人一旦喜欢上一个女人,往往表现得象个天真的孩子。

可是她老早想过了——想过好多个夜晚也想过好多个白天,她和赵楠之间隔着一条凶涌的大河,任他们如河泅渡,都到不了彼此的岸边。

赵楠是干部之弟,在正式工作。

姬玲玲是农村出身,离了婚不说,还背着一身的恶名。

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说,她都配不上赵楠。

没错,她是有姿色,可天下有姿色的女人少吗?枫城平原有姿色的女人少吗?而象赵楠这样出色的年轻小伙却不多。

最主要的是,姬玲玲觉得赵楠一身正气,身为城里人、国家干部,却从来不会嫌弃农村人,刚才他还说要帮自己浇菜地呢。

“你咋不说话了,玲玲?是不是我得罪你了?”

赵楠脸上有着调皮的微笑,一口的白牙衬得他原本标致的脸庞更加英俊。

“没有,你没有得罪我,赵楠,你只是来错了地方、认错了人,假如我没嫁到大李庄、没有离婚,我会随你的心意赌一把运气,看看自己能不能嫁给你这样的国家干部,做一回城里人,问题是,我离婚了,坏了名声,成了人人皆知的坏女人,你要一意孤行非要和我来往,除了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对你的前途还有影响!”

姬玲玲说得很慢,她没敢看赵楠的脸,眼睛盯着原野上的村庄,她知道这辈子命中注定要孤独终老了。

“你现在为何不赌上一把?你是怕你输了对吧?你是怕我图着你的美貌,象别的男人一样为了得到你不择手段对吧?我告诉你,玲玲,我以前没想过要喜欢你,没想过要找你,可是我的心不答应,我的心放不下你,牵挂着你,想让你过上好日子,想让你一辈子有我关心有我爱护,有我陪伴着你——你说你是坏女人也好,离过婚也好,我不在意这些,我在意的是你的心!你靠着你自己的双手劳动,养活自己养活你爹,就凭这一点,我敬佩你!”

赵楠很激动,额上的青筋都在跳跃。

姬玲玲的心抖起来。

她怕听到这些,更怕自己掉进了一个旋涡里。

关于爱情,她觉得,这一生最美好的一切她已经拥有过了,王大强对她,有过热烈有过感动,到头来,她错过了。

而这一次,她宁愿错过,也不想再让自己在漩涡里起伏。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婚姻却关乎好多人。

姬玲玲知道自己没有赌已经输了,有地位和身份悬殊的爱情,从来不会被上天祝福。

何况她还知道,自己有一个病在炕上的老爹。

眼泪在姬玲玲的眼角溢出,但她笑笑地开了口。

“赵楠,你有些事从开始就注定好了结局,所以我们要从开始就避免不必要的错误,我是你喜欢的人,却不是能和你过一辈子的人,一辈子说长也短,你会遇到那个真正值得你关心疼爱的女人,而我,注定不是,一定不是!”

她用尽全力蹬起了车子,听到赵楠的自行车突然停了下来。

有歌声从附近的村子传来,春天的田野在阳光下如画旖旎。

生活要是一场电影该有多好,电影有悲欢离合,却历来都是美好而圆满的结局。

姬玲玲偷偷拭干眼泪,听到赵楠轻轻地骑着车跟在她的身后。

第472章 让她不寒而栗 赵楠和乔丽丽来到了大李庄,路过红星厂时,看到大门挂着铁锁。

心里有些沉重。

好端端的砖瓦厂,失了火又被关门停产,姬玲玲为厂子惋惜,更替乔荞焦虑。

绕着大李庄东南的小路去村北的河滩,以为僻静的小路不会有人看到他们,没想到田埂上有几个婆姨坐着休憩。

中间的一个就是刘嫂。

“哎呀,这不是玲玲吗,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心里怪想念的。”

刘嫂起身主动打着招呼,堵在了小路中央。

姬玲玲心说坏了,刘嫂专爱搬弄是非,和乔丽丽走得太近,这下遇到她和赵楠肯定发现了新大陆,转眼会将消息传给乔丽丽,然后传遍整个大李庄。

“婶子好,你们这会子闲了啊,我去看看乔婶和明喜叔。”

姬玲玲只好下了车回应刘嫂。

刘嫂和两个婆姨眼睛滴溜溜在姬玲玲身上转了一圈,又在后面的赵楠身上转了一圈。

当下心领神会,眉眼里的笑大有深意。

“我们几个锄草累了歇会儿,闺女你家田里的草锄了没有?我想着你都不种庄稼了,专等着嫁个有钱人进城去享福。”

刘嫂的话有些刺耳,赵楠板着脸装没听到。

姬玲玲想解释一下,想想都是多余——赵楠和她一起来的,这不是越描越黑的事吗?李忠为了离婚已向她泼尽了脏水,他早跟村里人说姬玲玲和赵楠之间也有一腿。

“那我们先去了,有空再来看望婶子。”

姬玲玲说着跨上了自行车,刘嫂让开了道,看着两人离开,她的脸上泛起酸意。

“看到了吧,怪不得李忠和她离婚,人家巴不得呢,这地里的庄稼还没长起来,她倒找好下家了,一门心思要嫁给这个小白脸,真是一只破鞋!”

旁边的婆娘接口道:“瞧你这话,破鞋又咋啦?人家长得俊,离了李忠照样有人要,且不说小白脸长有模有样,人家可是吃皇粮的干部,要是换成我是姬玲玲,跪着求人家娶我呢!”

说着自顾自大笑起来。

刘嫂变了脸色,她想起什么,一把扯起地上的锄头扭身向村里走去。

......

这边,姬玲玲和赵楠到了乔荞家,院门敞开着,一进门就看到乔荞在院中给一群鸡仔撒谷子,台阶上刘明喜在熟练地编着柳条筐。

一见两人,乔荞喜不自胜,上前就拉住了姬玲玲的手。

“连着好几夜都梦见你呢,想着你到底是好是坏,也没处打听、顾不上打听,这些天有事忙,你来了就好。”

乔荞说着赶紧让二人到屋里坐。

姬玲玲让赵楠去扶刘明喜,几个人进了堂屋,乔荞端茶倒水,抬头看赵楠脸黑了不少。

“赵楠,乡下工作比不得城里,你还习惯吗?”

乔荞把茶杯捧到他手上,又拿过来一盒大前门烟放在桌上。

“还好,婶子,乡里倒自在,就是离家远,好处是离玲玲近多了。”

赵楠的话有着轻快和愉悦,乔荞从他的眼睛中看出了什么——分明的有一种眷恋的情愫从赵楠的眼睛中溢出来,乔荞明白,他是喜欢着姬玲玲。

“那就好,闲了多去看看玲玲,她一个人种那么多地也累,我老想着去帮帮她,可是梅英有了身孕不敢让她再干重活,加上你明喜叔在这边,我真的离不开家。”

“婶子,红星厂又还回来了吗?”

姬玲玲扯到了正事上。

“是,还回来了,不过只是暂时的,等风头一过,乔丽丽会出手要回去,她哪里会甘心让厂子落到我手里,不过是拿我当傻子,做一回替罪羊罢了!”

“那你要它做什么,婶子,我听说上面当真要调查的,这可不是小事,弄不好要罚款,还得领罪。”

赵楠很担心。

“所以乔丽丽一定要让我出面顶着,要是我有能力化解了风险,她等着出手摆布我,要是我没这本事,红星厂依旧关门整顿,罚款我来交,罪名由我背,反正李光明将厂子交到了我手里,我自己无能连累了厂子,只能看我活该倒霉!”

“既然你知道这因果,就该死活不要,反正厂子迟早她要拿回去,不如随了她的心愿!”

赵楠的话有一定道理,但乔荞知道他想得有些肤浅,火灾的起因是刘明喜,难道让刘明喜再去受罪?

他都瞎了啊,命运如此苛待着他,无论如何,乔荞不愿再让刘明喜再遭苦难。

“赵楠、玲玲,你们不要担心,事情没你们想得那么坏,我已去县上找过人了,这个人你们熟悉,他快要离开枫城去区委上任了,临走我得抓着他不放,帮我摆平这事,我说过,只要我在,红星厂就不能再关门!”

“婶子,你是说你找过齐伟业?”

姬玲玲的眼睛瞪得老大,她没想到乔荞会去找这个老色鬼。

“对,我找过他,要他帮这个忙,他还提到你来着,想拿你当棋子,不过你放心,玲玲,我没有让他得逞,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听我的!”

乔荞笑起来,眼睛中透着自信。

“这么说——”

“红星厂的火灾事故会翻页,但麻烦肯定不少,比如要请吃请喝的,还得写什么报告什么检讨保证书,正好赵楠来了,这些事你还得帮我打点一下。”

乔荞说着将一支烟递给赵楠,顺手也给刘明喜拿出一支放在了唇上。

赵楠替刘明喜点着烟。

“婶子放心,只要你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尽力帮你,马哥天天打听你的消息,他担心你——”

“赵楠,喝口水,我和玲玲去做点吃的,你陪你明喜叔说会话。”

乔荞一听赵楠提到了马小国,立马打断了他。

姬玲玲知道乔荞顾及着刘明喜的感受,同样是女人,她懂得乔荞在想什么。

两人进了厨房。

“婶子,你觉得齐伟业会帮咱们吗?他都快离开枫城了。”

姬玲玲往锅里舀水,小心问乔荞。

“你是说他要高升去区委上任了?没错,但他得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不管他去哪里,那条巷子里的小院子还在,和他勾搭过的女人还在——乔丽丽还在!”

乔荞压低了声音,将面粉倒在了案板上。

姬玲玲明白过来。

听上去有些卑鄙,但用在齐伟业的身上却是再好不过的手段。

“婶子,乔丽丽还会想着把厂子要回去吗?”

“肯定的,她和张凤女从没消停过,为了得到红星厂、为了打压我,她想尽了办法,你不觉得红星厂的火灾,我在葛家庄的遭遇都是有预谋的吗?”

姬玲玲啊了一声。

灶火里的高粱杆燃烧起来,火星在她的眸子中跳动。

有些事她能想到开头,但想不出结尾。

至于过程,想一想都让她不寒而栗!

第473章 她如飞蛾扑火 刘梅英回到大李庄之后并没有闲着。

肚子里娃是重要,但她知道庄稼地里的活同样重要。

她休息了两天悄悄下地干活了,拔草施肥要紧,庄稼可不等人。

饭是娘做好送过来的,王翠芬和她一道回到了大李庄,到了村口说这些天养鸡厂要买一批鸡苗,忙得顾不过来,只好先委屈刘梅英一个人在家照顾好自己。

王翠芬话说得婉转动听,一片对刘梅英的关怀和怜惜。

到了大李庄这几日,她连面都没有闪过。

她知道刘梅英回来自有乔荞关照,不如躲着,免得和乔荞碰到了彼此难堪。

王翠芬有王翠芬的打算。

她心里关心的是镇子上的王大强——关心王大强倒也其次,她关心的是王大强和蒋燕燕究竟走到了哪一步,她得找准时机给王大强来个当头一棒。

如此,她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

刘梅英回到大李庄之后,王大强也没有闲着。

店里的生意他要尽心尽力照料,除此之外,蒋燕燕在得知刘梅英回大李庄之后,来的频率不断加大,有事没事总往王大强的商店跑。

她娘都觉得闺女的行为有些异常,夜里给男人蒋志新说了一下,蒋志新瞪着一双牛眼说道:“燕燕是吃错了药咋的,不知道王大强结了婚快当爹了吗?”

“我提醒过她多次,可听不进去,从小到大,她那一样事听你和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算了,由着她去吧,当务之际是抓紧时间给她找个合适的婆家,门当户对就算了,有人愿意娶她也是你们蒋家的福气!”

蒋燕燕娘说完叹气。

这个闺女成了爹娘心头的一块石头,再不嫁出去,迟早惹出祸患。

蒋燕燕白天来来回回出现在对面的百货商店,至少还有给王大强送饭取碗的理由,晚上她爹的饭馆关了门,她娘带着她回到镇上的家中,蒋燕燕再没有了借口去寻王大强。

暮春的夜晚如此难熬,蒋燕燕头天晚上洗完头说木梳断了,得买新的,她去王大强的商店买梳子。

第二天晚上说家里的洗衣粉用完了,她要去买包洗衣粉。

出去后老半天没有回来,她娘坐不住,拿着手电筒去找她,到了镇子街上,看王大强的商店还亮着灯,蒋燕燕趴在柜台上,和王大强在说说笑笑。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娘扯着嗓子叫着她的名字,蒋燕燕拎着一包洗衣粉出来,心里不痛快,一路和娘没有说半句话。

过了第三天第四天,蒋燕燕望着窗外的星光彻底失眠了。

她的眼前满是王大强的影子,他笑起来两道浓眉在跳跃,高挺的鼻梁上冒着细小的汗珠,蒋燕燕越是大胆瞅着他,王大强越是局促不安。

蒋燕燕头天晚去买木梳,商店里到了晚上几乎没人,王大强在里屋光着膀子洗脸擦身子,从小干活的身上满是腱子肉,见到蒋燕燕进来赶忙披了一件白衬衫,纽扣没来及系上,结实厚重的胸肌还挂着晶亮的水珠。

不知为什么,蒋燕燕的心便在那一刻整个地融化了。

她喜欢着王大强。

开始是因为喜欢他身上的质朴,后来是喜欢他的长相,俊朗中有着男子汉的阳刚,象一头莽原上的野牛。

再后来,蒋燕燕觉得自己满心满眼都是王大强的身影,一天看不到他像丢了魂一样。

尤其,在这样的夜晚,蒋燕燕想着王大强一个人在商店,她的心如同猫抓一样难受。

她渴望见到王大强,哪怕听听他的声音看看他的脸庞也知足了。

睡不着,蒋燕燕从炕上爬起来,她的额头抵在窗户的玻璃上,睁大眼睛望着窗外。

月牙将要西沉,繁星眨巴着眼睛,屋外的世界一片寂静。

她眼睛落在了南房的墙角,那里放着的木梯子让她的心一下子激动起来。

“不如,翻出院子看看王大强在做什么,说不定给他一个天大的惊喜!”

蒋燕燕从来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爹蒋志新从小惯着她,视她为至宝,长大了养成了任性娇蛮的的品性。

她穿好衣服立在屋门前,听到堂屋里没有动静——爹娘在饭馆忙碌一整天,累得半死不活早睡了过去,蒋燕燕开了门,蹑手蹑脚来到了南房的墙角,从梯子爬了上去。

南房的屋顶是平的,没有铺瓦,娘为了晾晒衣服方便,爹为了挂一些腊肉和干菜。

蒋燕燕熟知怎么下去。

南房的最西边是邻居家的一棵榆树,枝繁叶茂伸向天空,有树杆长到了蒋家的南房顶,为这事蒋志新还和邻居吵过架。

蒋燕燕知道那根树杆长得结实,她摸着黑攀上树桠,野猫一样伏在了树杆上,然后大着胆子一步一步滑下去,最后平安落着地。

“不错,回来就从这树上再爬上去。”

她笑着告诉自己。

踩着稀薄的月光,蒋燕燕穿过巷子。

小镇的大街上死寂空旷,蒋燕燕的步子轻快如风,她知道自己的去向,也知道此去为何。

——她甘心情愿迷失,如飞蛾扑火,只想得到那一份炽热和滚烫。

第474章 他挣扎了一下 王大强睡得有些晚。

刘梅英走后,他心里有些愧疚和不安。

但也只是那么个把钟头。

愧疚和不安在见到蒋燕燕时彻底消失,她看着刘梅英和婆婆离开百货商店,第一时间跑了进。

“大强,梅英姐咋走了?”

蒋燕燕倚在柜台上问王大强。

“她身子有些弱,我娘让她回大李庄休息一段时间。”

王大强回答得很平静,平静只是表面,他内心藏着万分激动。

“也是,让她回去休息也好,你想吃啥尽管给我说,我给你做好了端过来。”

蒋燕燕的眼睛饱含热情,让人无法抗拒。

“还是我自己做吧,屋里啥都有。”

王大强怕花钱,天天从饭馆里买饭吃,这让他觉得过于奢侈,毕竟他还不算有钱人。

蒋燕燕明白他的心思,莞尔一笑说道:“你一个大男人也不嫌麻烦,我做好了端过来,非得跟我犟嘴,梅英姐不在,我替她照顾你,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伸手在王大强的胳膊上狠掐了一把。

王大强疼得哎吆一声,呲牙笑着红了脸,看蒋燕燕小兔子一般蹦跳着跑出了商店门。

蒋燕燕舍得给王大强送饭,是因为她自有主张。

饭馆吃饭的客人太多,她爹娘在后堂做饭,她负责在前厅招呼客人、收钱管账,给王大强的饭送过去还加了肉,埋在碗底,回头取碗,有时象征性地收了钱,有时坚决不要。

刘梅英不在的日子,蒋燕燕格外勤快,嘴里哼着歌曲,脸上带着微笑,一天三四次跑到对面商店,王大强看着她来,心里便荡漾着涟漪,要是一天看不到蒋燕燕,他的心里便空落落的难受。

但,王大强从不敢往深处想蒋燕燕对自己的特别之处,他以为不过是邻居之情,朋友之义,蒋燕燕是喜欢着自己,也不过是浮于表面的一种浅浅的喜欢。

仅此而已。

......

刘梅英有了身孕之后,王大强忍受着一种强烈的煎熬。

这种煎熬在夜里成了一种无声的痛苦,尤其在认识蒋燕燕之后。

蒋燕燕是开在春枝上的一朵梨花,有着丰腴的素白,也有着迷人的甜香。

王大强不敢深想,更不敢乱想,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刘梅英是自己的妻子,已经怀了自己的种子。

他在睡前翻了几页小人书,熄了灯睡了过去。

砰砰砰。

有人敲门,王大强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他手里握着一根木棒,悄悄走到店门前,沉着声音问道:“谁?”

“我——开门,大强!”

王大强吓一跳,这么晚了,蒋燕燕怎么会来找他。

一定有急事。

他开了门。

“燕燕,什么事?这么晚了。”

他问得很急切,没有开灯,黑暗中能看到蒋燕燕眸子中的光亮。

“有事呢。”

蒋燕燕走了进来,示意王大强关上门。

“怎么啦?”

王大强关上门想要去拉灯,蒋燕燕拉住了他。

他光着膀子,身上散发着汗味和烟草味。

“我睡不着,想过来看看你在干嘛。”

蒋燕燕的声音在发抖,她松开了自己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我也睡不着,刚躺下......你怎么出来的,爹娘知道吗?”

王大强很紧张,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他觉得,蒋燕燕一定是冒着太大的风险跑了出来。

“不知道,我爬着梯子翻出来的,一会再爬回去。”

蒋燕燕靠在了柜台上,屋子里很黑,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那喝杯茶吧,一会我送你过去。”

王大强镇定下来,他走进柜台,拉亮了里屋的灯。

蒋燕燕跟了过来,灯光下,她看到床头的小人书,顺手拿起来看了一下,然后,目光落在了王大强的身上。

桔黄的灯光照在他强健的肩膀上,蒋燕燕的呼吸便急促起来。

“你喝茶,燕燕,我去给你拿点瓜子吃。”

王大强转身想要出去。

“别,大强,我坐会就回去——”

她站起身,下意识伸手拦他,手碰到了他的手指,索性攥住了没有松开。

王大强的整个人都僵住了。

心跳如鼓,他挣扎了一下,不敢看蒋燕燕那双葡萄般的眼眸。

......

第475章 怎能错过一场好戏 如果你喝过烈酒,便会醉于烈酒的猛烈。

如果你尝过禁果,但会痴迷于禁果的甘醇。

是的,王大强和蒋燕燕喝过烈酒尝过禁果之后,虽然没有许下山誓海盟,虽然没有表达情深爱浓,但他们却体会到了一种原始的、源于生命的快乐。

一杯烈酒下肚,足以让他们迷醉。

一枚禁果吞下,却不足以让他们解渴。

王大强那晚送蒋燕燕回家,扶她爬上墙根的老榆树,蒋燕燕爬到树中央又滑下来,生离死别似的抱住他不放......

王大强第一次开门迟了。

他睡过了头,因为劳累,但他在开门的一瞬间,搜寻到对面的蒋燕燕。

同样,她用热烈的目光回应着王大强的目光。

夜的故事就此展开。

蒋志新两口子发现,闺女似乎变得安静了许多,白天不再疯疯癫癫往对面的商店跑了,她除了给王大强送饭,剩下的时间呆在饭馆里忙忙碌碌,她的眼神时而清澈时而迷离,桌上的收音机放着邓丽君的曲子,她跟着哼个不停。

“看到了吧,也不过是新鲜了几天,还不是消停下来了。”

蒋志新对媳妇抱怨道,透过厨房的窗户,看到王大强的商店门口来了一车货,他丈人刘二柱一只手指挥着在卸货。

“说也奇怪,这闺女咋突然安静了,我看八成心里有了别人,年轻人就是这样,疯癫一阵子过了劲儿就收回了心,不管咋样,我们得抓紧给她找个婆家是正事!”

蒋燕燕的娘在地上剥葱,听着前厅里闺女嘴里哼哼唧唧的腔调有些担心。

她的担心一点都不多余。

蒋燕燕盼着天黑,盼着整个世界安静,如此她才能趁着风高夜黑爬出院子,和王大强缠绵到东方发白。

......

王翠芬再来镇上时,提着一篮子的包子。

包子是她天不亮就下炕包的,院门前新长出的韭菜昨晚就割了洗干净,炒了好几个鸡蛋做成馅。

又化了半盆子猪油,切上葱花,撒上花椒面和盐巴,不光要蒸猪油馅的,还有红糖馅的,她蒸好后亲自给刘梅英端过去一盘子,刘梅英正打水浇菜园子,一见婆婆来赶忙给她打招呼问安。

“你不在炕上躺着,做这些活干嘛?”

王翠芬盯着她的肚子嗔道,随刘梅英进了屋又说:“我就知道你回来也不消停,河滩你娘家一帮人还得你伺候,地里的活儿还得靠你做,也不知道你娘咋想的,换成我,死活都不让你动弹,养胎要紧。”

刘梅英听她唠叨只是笑笑。

王翠芬站着说话不腰疼,刘梅英回到大李庄好多天,王翠芬还是头次上门。

不来也好,免得自己的娘知道不高兴。

“哎,你们这些儿女不知道作娘的心,我记挂着你的身子,也放心不下大强,一会儿还得到镇上瞅他去——”

说着起身,刘梅英送她出了院门,仍旧去给菜园子浇水。

王翠芬走进百货商店,特意咳嗽了一声。

可惜店里只有王大强一人,蒋燕燕并不在店里。

“梅英怎么样了?”

王大强这才想起问候自己的媳妇,这几天他过着神魂颠倒的日子,舍不得天亮,又盼着天黑,蒋燕燕让他重温着青春期的热烈,让他体会着从未有过的激情,他在第一夜过后,才明白自己心里原来有着巨大的空缺,这种空缺是离开姬玲玲之后才有的,而刘梅英并没有填补他心里的空缺。

唯有蒋燕燕能够弥补。

“梅英好着呢,我今天才去看过她,脸色比以前好多了,身子也不错。”

王翠芬说着提着篮子要进里面。

王大强不好拦她,由着她进去,自己在外面整理东西。

王翠芬用鼻子深嗅了一下,屋子的空气有些不对,刘梅英走了这么多天,雪花膏和头油的味道隐在屋子的各个角落,她放下篮子,从木柜里找出一个碟子,取出包子端给王大强,回头说自己想喝点水又进了里屋。

屋子很狭窄,一张木板床占了屋子的三分之二。

被子没有叠,枕头放在床头。

王翠芬端着水杯坐在床边,睁大眼睛扫视着枕头——上面分明有女人的头发掉落了两三根。

她伸手小心拿起放在了衣袋里。

再掀起被子瞅了瞅床单,一些印迹让她确定了这里有人来过——一个女人,除了蒋燕燕再无别人!

她冷笑着放下杯子。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也不待见我来,待久了免得你厌烦,安心做你的大老板吧。”

她理都没理王大强,提着空篮子走出了商店。

转过拐角,王翠芬掏出衣袋里的头发举在了阳光下。

刘梅英的头发有些发黄,从小营养不良的缘故。

而手中的头发乌黑发亮,有些偏硬,还有些打卷,蒋燕燕的头发正是这样。

“可真是一对好鸳鸯啊!”

王翠芬心里感叹道。

要是没有刘梅英之前,蒋燕燕倒是再合适不过的儿媳妇。

要门第有门第,要长相有长相。

可是,没有刘梅英,就没有镇上的商店啊。

没有刘梅英,何谈王大强的富贵前程,何谈她王翠芬的野心勃勃。

“今晚我得住镇上了,免得错过一场好戏!”

王翠芬喃喃自语,向镇上的小旅馆走去。

第476章 有一种展翅腾飞的冲动 令乔丽丽震惊的不是红星厂安然无恙。

——乔荞不知动用了何方神圣,递交了一份检讨书上去,再配合县里有关部门的有关领导对红星厂做了一番检查。

然后平安无事了。

令乔丽丽震惊的是刘嫂前来报信,说赵楠和姬玲玲果然走到了一起。

两人成双成对来到大李庄看望乔荞。

这才是让乔丽丽的心为之疼痛的事!

“我看两人眉目含情,八成是从姬家河村过来的,探望你姑妈不过是幌子,成心显摆他们成了一对倒是实情。”

刘嫂瞅着乔丽丽的神情不断加油添醋,心里和乔丽丽一样,对姬玲玲嫉妒得抓狂。

想不到她和李忠离了婚,还能再找到象赵楠这样优秀的如意郎君。

“不过是赵楠见色起意罢了,图的是她年轻漂亮,真要娶了她,只怕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事,除非她有本事把自己的脏名声洗得清清白白!人家赵家三代单传不说,爷爷曾经是大领导,父母在省城也是一官半职,姬玲玲这样的小寡妇异想天开想要嫁给他,是猴子想做齐天大圣——除非西天没有如来佛祖!”

乔丽丽的话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吐出来,字字如刀,涂着鲜血散发着恶臭,让刘嫂都觉得有些瘆人。

“依我说丽丽,只怕这又是你姑妈的主意,让姬玲玲抓着赵楠不放,她那么心疼着姬玲玲,等着好事成了她也沾沾光!”

乔丽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刘嫂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乔荞视姬玲玲亲如闺女,她巴不得姬玲玲嫁给赵楠呢。

“你先回去吧,刘婶,有啥消息及时告诉我,来,这几块钱你拿着补贴家用,回头要是闲了帮我婆婆洗下身子,天热了,我闻着她身上都有味。”

乔丽丽将十来块钱放到刘嫂的手里,刘嫂喜得眼睛眯在了一起,躬着身子赶紧道谢答应,拿着钱心满意足的出了东风厂。

“都别得意的太早,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乔丽丽冷笑着起身,撕掉了墙上的一页日历。

......

乔荞走进红星砖瓦厂,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是新的。

烧毁的办公室重新建了起来,青瓦白墙,格外耀眼,新买的制砖机摆在厂棚里,绿色的油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厂院整洁,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看样子,乔丽丽这次是下了真功夫,一心要把红星厂建成一流的厂子。

乔荞有些羡慕,钱真是好东西,能将一片废墟重新修建起来,并且,速度惊人。

她刚要往办公室方向走,听到身后的自行车声,一回头,发现乔丽丽和李忠已赶了过来。

“姑妈来得真早,你看这厂子现在咋样啊?”

乔丽丽跳下车,声音里满是自豪和骄傲。

“肯定好,花这么多钱,能不好吗?”

乔荞淡笑着说道,看李忠跟在乔丽丽身后一脸的畏畏缩缩。

“那以后姑妈可得加油了,咱们红星厂转型生产古建筑砖瓦,受到了县领导的重点扶持。”

乔丽丽说着掏出手帕来回扇动,天气渐热,空气里弥漫着杏花和梨花的香味。

而乔荞却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没有说话,等待着乔丽丽将话说完。

“姑妈要是还愿意在红星厂上班,就得听李忠的安排,要是再象以前那样管理下去,这厂子不关门倒闭才怪。”

果不其然乔丽丽掀起底牌。

乔荞装着糊涂问道:“我干嘛要听李忠的安排,厂子是李光明交给我的,我是得好好管理。”

乔丽丽手里的花手帕停顿了一下,她的笑从嘴角蔓延到了眼角。

“姑妈怎么就听不明白我的意思呢,没错,李光明是将红星厂交给你代管,可那是以前,现在厂子失了火烧得几乎精光,我花钱修了房子又投入了新设备,难道还没权把这厂子要回来?”

她的话语轻软,却有着不容商量的底气。

乔荞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乔丽丽会出尔反尔,但没想到这么直接。

“丽丽,你不怕厂门又被封了吗?上面的调查还不一定结束——”

“我当然怕呀,难道姑妈不怕吗?”

乔丽丽打断了乔荞,两个人的目光逼视着彼此。

李忠适时说道:“婶子也是对红星厂有着感情,不然也不会下力气平息了这事,红星厂当务之急的是要投入生产,马上四月底了,咱们耽搁不起啊。”

乔荞收回了目光,她心想,可真是耽搁不起了,转眼春去,转眼夏至,而自己活在了虚枉当中,白白浪费着大好年华,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去做呢。

“丽丽的意思是这厂子你要拿回去是吧?”

“我可没这意思,我只是想着既然你在红星厂呆习惯了,不如还呆着,这份工资我还是开得起的。”

乔丽丽妖媚一笑,笑中有着深意。

乔荞瞬间明白了她的想法——乔丽丽不承认自己是红星厂的厂长,明面上不会撵自己出去,但用雇工的方式挽留了一下自己。

“李光明的委托书可没写这一条!”乔荞脸上凝上了冷霜。

“我忘了,他怎么写的不记得了,姑妈肯定记得,但嘴上说了不算,还得把委托书让我重新看一下才好。”

乔丽丽志在必得,眼睛里满是嘲笑。

“要不丽丽你先让厂子开工吧,反正这是李家的厂子,你花钱修建也是花的李家的钱——”

“姑妈用不着提醒我,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是李家的媳妇,那姑妈算什么?——现在委托书都被烧了,我想姑妈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难过倒未必,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红星厂现在这局面不是很好吗?我想,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丽丽,记得明天召开全厂职工会议,为厂子重开庆贺庆贺!”

“那姑妈是准备要来这里上班了?”

乔丽丽和李忠交换了一下目光,他们早商议好了,假如乔荞赖着不走,那只能让她呆在厂里,充其量一名普通女工罢了。

“我肯定要来,我要不来,还真对不住李光明,你放心好了。”

乔荞说着转身向厂门外走去。

天蓝如镜,她望向无垠的平原,有着一种展翅腾飞的冲动。

第477章 娘有话对你说 当乔荞在大李庄的夜里等待第二天到来,她已做好了全部的准备迎接乔丽丽新的挑战。

而在同样的夜里,她的亲家母王翠芬在镇上潜伏已久。

她在等待蒋燕燕的出现。

夜很静。

王翠芬就在商店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

她瞪着眼睛盯着商店前头,听着不远处的狗叫声,心里有那么一丝紧张。

这可是事关自己儿子儿媳的婚姻啊,她在第一次察觉出王大强心有旁骛时并没有想办法阻止,而是刻意叫回了刘梅英,任王大强和蒋燕燕恣意发展下去。

这是不是助纣为虐是什么?

王翠芬在黑夜差点笑出声来。

也许自己的想法不一定正确,单凭床上的印迹和几根头发并不能代表什么。

但凡事都有万一,自己是过来人,有大把的经验在其中。

她可以不相信自己的推测,但她相信只要肯花心思,一定会亲眼见证奇迹的到来。

王翠芬没有戴手表,她抬头望了一下天上的繁星,感受到夜凉如水,知晓这已是深夜了。

她搓了搓手,看街上没什么动静,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有点多事。

要不是将王大强彻底拿捏到手中。对镇上的百货商店有所图谋,王翠芬不会这样下作。

她耐着性子紧贴着大树,心里祈祷着剧情快些上演。

终于,她听到了一串细碎的脚步声。

看不清身影,但借着微弱的星光,她看到有人上了台阶。

商店的门刚被轻叩几下便开了,里面没有亮灯,来人闪进了屋里。

门紧接着被关上。

王翠芬猫一样跳过去,三两步跃上台阶,将耳朵贴在了门板上。

里面传来了闩门的声音,王大强一定很小心。

隐约的人声传来,细听正是蒋燕燕的声音。

“等急了吧,今晚我娘睡得晚,她和爹在那屋商量事呢。”

“我说呢,还以为你不来了,心慌慌地正要睡觉,听到你敲门,燕燕,以后咱们得小心点,今天我娘突然来镇上了——”

“她来做什么?梅英姐也来了吗?”

“她没来,她要是来了,我趁早给你话的,还敢让你晚上跑过来吗?真傻。”

蒋燕燕嗤嗤嗤地笑出了声,听得出两人走进了里屋。

王翠芬捂着狂跳的心离开了店门。

她从心里真有点瞧不起自己生的儿子,王大强从小憨厚淳朴,没想到有了几个臭钱和那些风流男人没啥两样。

看来,人总是会变的啊。

王翠芬感叹着一路走回小旅馆,她得美美睡上一觉,美梦即将成真,她在梦里都发出笑声。

......

王大强伸了一下胳膊醒了过来。

全身有些酸痛,这让他想起村子里的老话:只有累死的牛,哪有耕坏的田。

蒋燕燕基本每晚必来,两个人如同爆发的火山没有停歇的时候。

他坏笑着趴在枕头上点了一支烟,回味着夜里的美好,和蒋燕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云间翻腾,快乐似仙。

王大强都觉得有些离不开她了。

抽完一支烟他起了床,打水洗漱,穿好衣服去开门,大清早的,门口的台阶上坐着自己的娘王翠芬。

他吓一跳。

“这么早你咋在这里?”

“我昨晚一直在这里!”

王翠芬站起身,从容冷静。

王大强愣住了,瞬间他明白自己遇上了硬茬,自己的娘分明已知晓了他和蒋燕燕的私情。

“没啥事我要忙了,你回去吧。”

他口气强硬打发着王翠芬,将门板弄得啪啪响。

“你是挺忙——白天忙着做生意,晚上还得忙着入洞房,想不到蒋志新的闺女和你勾搭成双,你背着刘梅英做出这种丑事,这要传到大李庄去,我脸上挂不住,你丈母娘不得把你千刀万剐了!”

王翠芬边说边跟着王大强进了商店。

“大清早的你胡说什么!你见我和蒋燕燕勾搭了?你见我和她做啥丑事了?——你要胆敢污蔑人家闺女的名声,小心吃亏!”

王大强直着脖子嘴硬得象鸭子,眼睛里有着桀骜和挑衅。

反正这是没影子的事,要是自己的娘乱说,他和蒋燕燕打死也不会承认。

王翠芬盯着他半天,冷笑一声,她趁王大强不留神冲进了里屋,左翻右找,一不小心,从床底的落里找出了一只红色的尼龙袜子。

“这可不是刘梅英的吧,大强,这只袜子我记得蒋燕燕的脚上穿过,怎么,她走得急,连袜子也落下了?”

王翠芬两个指头挑着红袜子举到了王大强的鼻子前。

王大强的脸一下子和袜子一样红起来。

前天晚上蒋燕燕和她缠绵到后半夜,临走时蒋燕燕到处找另一只袜子,找了半天没有找到,怕天亮外面有人看到,只好匆匆离去。

昨晚来时两人图着快活,早忘记了袜子的事。

“这是刘梅英的!”

王大强说着想要把袜子夺回来,怎奈何王翠芬眼疾手快,一把将红袜子装在了自己的衣兜里。

“是不是刘梅英的不劳你费这心思,我拿回去问问便知,当然,在问刘梅英之前,我还是先去问一下对面的蒋燕燕的爹娘——袜子是一档事,昨晚哪个狐狸精半夜跑到商店是一档事,还有这几撮头发又是一档事,我得一并问清楚!”

王翠芬掏出几根头发,在王大强面前晃了晃。

王大强的肠子都悔青了,巨大的恐惧象一团乌云一样罩在了他头上,让他明白一旦有人发现他和蒋燕燕的私情意味着什么。

蒋志新会活剥了他的皮。

刘明英会伤心欲绝。

乔荞再也不会原谅他。

刘二柱不会让他呆在商店里。

......

汗珠子沁满他的鼻尖,王翠芬熟知儿子的每一个神情。

看你还得意,看你还能逃脱老娘的手腕。

她心里一阵阴笑,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商店中央,她扔过去自己的花手帕。

“瞧你还算个男人,把汗擦擦,娘有话对你说!”

第478章 王翠芬如愿以偿 犹如嘴中吞下了一只绿苍蝇,王大强在听到王翠芬的话之后有一种呕吐的冲动。

王翠芬可真是百里挑一的人才,居然和王大强谈起了条件。

“你这样子下去,刘梅英还会给你生娃吗?乔荞会让她和你过日子吗?刘二柱会让你呆在店里头吗?你喝西北风都没有!”

王翠芬翘着二郎腿,尽情数落着王大强。

“娘,我知道错了,求你这次放过我,下回我再也不敢了,我不会再和蒋燕燕来往。”

王大强蔫吧着开始求饶,王翠芬冷笑道:“你还想有下回啊?做梦去吧!我要不管不问,对不起刘梅英对你的一片真心,更对不起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告诉你王大强,从今天起你乖乖回家去,要么操心着养鸡厂,要么下地种庄稼——”

“那店里谁看?”

“你觉得谁看合适?刘梅英肚子大了,她娘要是来看刘二柱肯定不答应,说来说去只有我替你们看着,除了我还能有谁!”

王翠芬索性摊了老底,她才不看王大强脸上是什么表情。

原来如此!

果然如此!

王大强一点都没有小看自己的娘,她老早揣着坏心,对镇上的商店抱有幻想,今日总算如愿以偿了。

“娘,只怕梅英不答应,这店是她爹给她开的——”

“她不答应由不得她!”王翠芬吼起来。“她要说三道四想守在店里,我会亲口告诉他你和蒋燕燕的丑事,你是她男人,她会听你的,当然,这得看你的本事了,大强啊,你能大着胆子把蒋志新的闺女勾引到手,还摆布不了一个老实听话的刘梅英吗?”

王大强的头低下去,盯着自己的鞋默不出声。

他在衡量事态的发展方向,可是哪一种方向都得听自己娘的指示,把柄在她手里,她要一不高兴捅出去,以后的人生便碎成了渣子。

“娘,你就不怕我告诉梅英和她娘你在葛家庄所做的一切吗?”

王大强心中生出勇气,决定来一番鱼死网破。

王翠芬笑得嘴都歪了。

“你去说啊,现在就去邀功请赏去,我就知道你小子想要挟我,你也不掂一下自己几斤几两,葛家庄的事我会推得一干二净,乔丽丽要害你丈母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就凭你那三言两语想让梅英和她娘拿下我,做你的白日梦!”

一席话让王大强的脊背都渗出冷汗,他知道自己是斗不过娘的。

谁让自己如此大意,一不小心便掉进了自己娘的圈套中。

现在,悔之晚矣。

“你在店里也不合适啊,人家刘二柱也不会答应。”

王大强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王翠芬依在柜台上,一只手叉在腰上说道:“那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了,他要敢说个不字,我自然有办法对付!”

她才不怕刘二柱这个孬种,他不过是有了几个钱,当初烧毁张凤女的脸、害得李全福没死之前出车祸断了腿,那一桩坏事离得了他刘二柱。

王大强磨蹭了半天,最后只好去收拾东西。

他没想过要给蒋燕燕一个交待,他满脑子想的是如何给刘梅英一个交待。

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个店在一夜之间落在了自己娘手中,自己反而成了她养鸡厂的长工。

而且,是不用给工资的那种。

心怀恼怒也只能忍气吞声,王大强将店里的商品粗略清点了一下,将帐本交到了娘的手中。

“你留在镇上,三个弟弟的饭谁做?他们岂不翻天了?”

“他们自己会做,翻天入地只要他们有那本事,帮你们看店才是最重要的事,毕竟,梅英要给我们王家生个后代要紧!”

王翠芬已拿起抹布擦洗起了柜台上的尘土。

她头上包着头巾,脸蛋因为兴奋涨得通红,她得拿出看家本领将这店里店外收拾得整整齐齐,然后,再把自己捯饬一新。

她能想象自己坐在店门口的样子。

凭自己迷人的脸蛋和身材,以后这镇子上,自己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第479章 乔丽丽离开了红星厂 红星厂将迎来不平凡的一天,为此,乔丽丽天没亮就醒了。

昨晚李忠很兴奋的样子,他陪着乔丽丽从东风厂下班回到家中,一路陪尽小心,进了她家门,又舍不得离去。

“丽丽,还是你计划周全,这一次红星厂终于落到了我们的手里,明天职工大会上,你一定好好讲一下厂里的规矩。”

李忠有意巴结着乔丽丽,内心充满万丈豪情。

从明天开始,红星厂将正式投入生产,新机器新设备预示着一片光辉前景。

李忠作为新厂长,肯定要拿出风范,为此,他还准备了发言稿。

乔丽丽对此并不以为然。

她有些想不通,乔荞怎么会放下身段甘愿做一名普通女工,怎么会毫无挣扎地接受了自己的安排。

事情进展得太顺利,倒叫她有些纠结不安。

李忠一心想当厂长,正在兴头上,跟着乔丽丽进了屋没有走的意思。

“天不早了,你回去吧,我要休息了,明天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乔丽丽打了个哈欠,准备洗漱。

“丽丽你怎么对我这样狠心,你不说等红星厂的事搞定后要和我结婚吗?”

李忠的眼睛在她身上来回游走,露出狼一样的贪婪本性。

乔丽丽一听就来气,强压着怒火轻声说道:“你心可真大,也不想想红星厂的前途,一大笔钱砸进去还没听出个声响,你急着张罗起这些私事了。”

李忠一听乔丽丽生了气,赶紧凑上前,死乞白赖说道:“我这不是天天晚上想你嘛,隔着一堵墙,想你想得睡不着,不如今晚我留下来陪你。”

“你婶娘还在呢,她又没死!再说我还是李光明的媳妇,结婚证在屋里搁着,要让人撞见,你和我还活不活?”

乔丽丽拉下脸来,小嘴撅得老高,她相信李忠不敢妄为。

李忠有些不高兴,心想:你都敢和崔长耿睡一个炕上,他名义上是你的老公公,为何我就不行。

嘴里却说道:“你要累就先休息,我过去了看儿子和我娘睡了没有,我给娃洗洗脚。”

李忠的娘晚上带着娃睡觉,乔丽丽落得享清闲。

只是最近李忠时不时把儿子挂在嘴边,好似巴不得让乔丽丽明白他才是孩子真正的亲爹,这让乔丽丽感觉到别扭。

她装没听清,出了门去打水,看李忠悻然出了门,将一脸盆水泼在了院子中。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天到晚想娶我做媳妇,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

乔丽丽有点气急败坏,一想到从明天起李忠真的成了红星厂的厂长,她禁不住冷笑起来。

就一个虚名值得他如此高兴,只怕崔长耿心里早不自在了。

也好,她就等着这一天,依崔长耿和李忠的德性,都不会放过彼此。

......

乔丽丽对着镜子花了些时间,等她梳洗打扮好天都大亮了。

她给自己煮了两个荷包蛋吃完,去堂屋看了一下炕上的婆婆。

张凤女还在昏睡,嘴角的哈喇子流了一枕头。

乔丽丽懒得去擦一下,闻着炕上有一种呛人的臭味,她赶紧出了堂屋。

“没让你死就是为了让你活受罪,等你把红星厂交到我手上,只怕是一场空,你心疼崔长耿还来不及,遇到好事哪会想到我,还不如我靠自己的本事争取,等我理清了头绪再了结你不迟!”

乔丽丽心里斥骂着走出了大门,她没有骑自行车,为的是路过村口的井台边展示一下自己的风采。

象她这样年轻有为的女厂长、李家的掌门人,枫城平原上是一枝独秀。

不负所望,大李庄的井台边聚集了村里挑水的婆姨们。

女人们正兴冲冲地议论着关于红星厂的各种新闻,她们羡慕乔丽丽的辉煌人生,也婉惜乔荞终是抵不过命运的捉弄。

乔丽丽特意和几个年龄大点的婶子嫂子们打了声招呼。

她一身新衣,踩着黑色的半高跟皮鞋,举手投足间和县政府的女干部没啥两样。

人们夸赞着她,巴结着她,令乔丽丽失望的是,王翠芬并不在挑水的人群中,这让她心情有点低落。

走出村子,一直走进了红星厂,大喇叭里播放着激昂的歌曲,李忠早带领职工布置好了会场,主席台就设在西边的晒砖场上。

乔丽丽走进粉刷一新的办公室,闻着新鲜的石灰粉味道,坐在新办公桌后,李忠赶紧给她沏了一杯热茶,喜滋滋说道:“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出席会议呢。”

乔丽丽很满意李忠的态度,起码在自己的面前李忠表现的还有分寸。

她喝了几口茶水,看看腕上的手表,已过了八点一刻,她怕厂里的工人们等不及,端着茶杯向会场走去。

一百多号工人立在主席台前等待着乔丽丽的到来,主席台上虽然坐着李忠和几个监工,但谁都知道乔丽丽才是真正的主角。

掌声相当热烈。

在热烈的掌声中,乔丽丽走上了主席台的中央。

她环顾四周,看到了她想看到的人——乔荞站在东南角的人群后,脸上挂着一丝浅笑望着乔丽丽。

乔丽丽心说:你来就好,怕的是你不来,既然来我的厂里,就得听我的!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言。

从红星厂的前身,讲到红星厂的现在,众人竖着耳朵听乔丽丽发言,归纳起来,她无非说了以下几点:

一、红星厂是他们李家的。

二、红星厂是乔丽丽男人李光明的。

三、红星厂现在仍是他们李家的——换句话说,现在的红星厂无非是她乔丽丽的。

至于李忠嘛,乔丽丽只是在末尾交待了一句:“以后咱们厂的领导,只能落在了李忠身上,大家一定要服从他的领导和管理!”

乔丽丽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盯着乔荞。

乔荞的脸上平静得让她吃惊,一切并没有她想象的情形。

心里怀着得胜的喜悦,也怀着恶毒的念头,乔丽丽喝了口茶水说道:“大家一定很奇怪红星厂为什么不归我姑妈管理了,道理很简单,她只是李光明委托的管理者,因经营不善,导致生产效益滑坡,又加上管理落后,造成了严重的火灾事故,致使红星厂损失惨重,我也是念着旧情没追究她的责任,看在李光明的面子上让她继续留在红星厂工作,希望她能悔过自新,重新作人!”

——这是给乔荞开批斗大会呢。

职工们嗡嗡声不绝于耳,议论着关于乔荞的各种话题。

乔丽丽示意李忠做总结行发言,他激动地拿出了准备好的讲话稿。

还没张口,乔荞向主席台走了过来。

她脸上的笑透着凌厉,让乔丽丽禁不住不寒而栗。

“丽丽,你有什么权利让我留在这里?你又有什么权利让李忠坐在这里发言?你不觉得戏演过头了吗?”

乔荞的两手扶在了桌子上,肩膀耸了起来,她的眼睛贴近了乔丽丽。

“你什么意思?谁让你到这边说话的!”

乔丽丽被激怒了,当着上百号人的场面,乔荞也太自不量力了吧。

“这是李光明委托我管理的厂子,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有权作主,我现在以厂长的身份命令你们离开红星厂,丽丽,你觉得合适吗?”

“哈哈哈哈!”

乔丽丽发出尖酸的大笑,她心想乔荞一定是受不了刺激发疯了。

“你还是厂长吗?你不觉得可笑吗?红星厂因你而受损,烧毁的可不仅仅是一排房子!”

她提醒着乔荞,唇角带着夸张的讽刺。

“我肯定是!丽丽,你这么聪明,怎么就愚蠢到以为我会把委托书和一些重要的文件让烧了呢!”

乔荞挥了一下手,人群后走出来刘汉国和原来的几个工人。

刘汉国手里拿着一个牛皮信封,很厚,他上前来掏出几张纸,一一放在了乔丽丽的面前。

“请过目,这里是李光明留下的东西,相信你能看得懂的。”

刘汉国伸出手,他防备着乔丽丽的发疯。

撕毁这些文件,也是有可能的事。

乔丽丽的眼珠子停止了转动,她全身的血液停止了奔涌。

她的爪子在伸向委托书之前已被刘汉国紧紧攥住了,她只有声嘶力竭吼道:“凭什么让你得意,这些厂房可是我花钱维修的!新设备是我花钱购买的!你也配做厂长!你也配得到红星厂!”

“我当然配!丽丽,刚才你还大言不惭说红星厂是李家的,你花的这些钱,难道是你乔丽丽个人的?你哪里来的这些钱?还不是李家的砖厂赚来的!”

乔荞的声音洪亮,她全身的毛孔都做好了战斗!

“我会拆了这房子,撤了这设备,你想要红星厂,你自己有本事去修建!”

乔丽丽已顾及不了自己的形象,她象一只惹急了的母鸡,挥着翅膀乱扑乱撞。

“可消停些吧,丽丽,你胆敢要拿走这里的一块砖瓦、一根木棍我都不依!没错,我是李光明委托的管理人,但我有决定这里的一切权利,你拆也罢撤也罢,还须得我同意,要是实在不行,你去告我,我等着公安来拘我!”

“有种你等着!”

乔丽丽拿起了茶杯离开了主席台。

步子有点踉跄,一不小心茶杯里的水洒了出来,倾在她的衣服上,她保持不了想要保持的风度,将茶杯恶狠狠地摔在地上,在响亮的碎裂声中,她带着李忠走出了红星厂。

第480章 阴霾真的散去了吗 这是令大李庄的村民们热血沸腾的消息,甚至盖过了上一次葛家庄发生的丑闻。

红星厂重开,厂长依然是乔荞。

人们在惊讶之余发现,这回捡了便宜的真是乔荞,乔丽丽和李忠把原来烧成废墟的办公房修建一新,砖窑进行了加固,厂区进行了平整......这些都是小事,重要的是购进了生产古建筑砖瓦的设备,还聘请了专门的技术人员。

没等人们回过神,乔荞已大张旗鼓开工了。

刘汉国有些担心,乔丽丽花了这么大心思这么多的钱,怎么会甘心认输呢?

“乔厂长,我们这样冒然开工生产,万一乔丽丽来捣乱咋办?毕竟她花了不少钱在红星厂啊。”

刘汉国推开办公室的门说着走了进来。

乔荞和技术员正商量着第一批砖瓦的生产模式,抬头看刘汉国进了办公室,她招呼他坐下说话。

刘汉国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乔荞很冷静,她递了一支烟给刘汉国。

“乔丽丽是不甘心认输,可她能怎样?——难不成她真的会拆了房子拉走设备?她不敢,因为她是李家的儿媳妇,再说了,李光明还活着,并没有从这世上消失,乔丽丽是聪明人,不会把自己的后路给埋了。”

“那她万一要回这些设备呢?她不明要,暗中使坏呢?”

刘汉国提醒着乔荞。

他总觉得红星厂的火灾一定另有缘故。

烧瞎了刘明喜不说,乔丽丽以为烧毁了委托书。

世间哪有这样巧的事,乔丽丽做事的风格和张凤女不差上下,简直一丘之貉。

为了达到目的都会不择手段。

“我是红星厂合法的管理人,我有义务和责任保护本厂的安全,本来我还为厂房重建发愁,没想到乔丽丽动了别的心思,我只好将计就计成全了她——成全了她等于成全了我们自己!建在红星厂里的房子、安装在红星厂里的设备,都是她做为李家掌门人的慷慨投资,以后,我们话里话外还得感激她,明白吗?”

乔荞的眼中有着聪慧和自信。

多亏了当初自己想得周全,将委托书和一些重要文件拿回家锁在了家中木箱中,为的是防备不测,没想到乔丽丽果然等待时机掀出了底牌。

刘汉国点点头,他喜欢看乔荞脸上的微笑,这么多天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似乎化解开来,红星砖瓦厂终于等来了春天的暖阳。

......

岂止是乔丽丽心头憋着一团火。

李忠的心里更是难受。

眼看着到手的红星厂又成了乔荞的,这不成了大李庄人的头桩笑话吗?

崔长耿在东风厂院子中转悠,看到李忠蹲在砖窑前抽烟,紧锁着眉头一脸的仇大苦深。

他有些想笑。

走过去主动开了口:“大侄子咋没去红星厂那边,听说都开工生产了,你这个厂长要是不去怎么能成?”

李忠听出了崔长耿在讽刺和挖苦自己。

他不屑于理他。

崔长耿却递了一支香烟过来,砖窑前来来回回的工人看着他俩,李忠拉不下脸,只好伸手接过叼在了嘴边。

“这事不用你和我操心,丽丽自有安排!你又不是不知道红星厂的厂长是谁,你要羡慕那边前景好、有前途,正好可以去她手底下做事,说不定你比在我婶娘身边混得更有名堂!”

李忠歪着头嘴里自然没有好言语,崔长耿却不恼,弹了一下手指上的烟灰,轻声道:“论理你是李光明的堂兄弟,红星厂归你管也是情理中的事,只是这堂兄弟自然比不得姑侄亲,乔丽丽不傻,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怎么会交给你的手中,乔荞再不好,也是她亲姑妈,你说是不是?”

说得李忠的眼睛都绿了。

他没有想到乔丽丽还有这份心思,崔长耿的三言两语瞬间点燃了他。

扔掉烟屁股,李忠一声不吭向乔丽丽的办公室走去,留下崔长耿阴笑着望向村南的天空。

那边红星厂的大烟囱虽然没有点火冒烟,但崔长耿知道这一次乔荞借了一次如意东风。

“要不是老子烧了红星厂的房子,也轮不到你有这好事!”

他心里暗骂着,看李忠走进了乔丽丽的办公室。

“活该你们窝里斗,我得不到的东西,谁也别想得到——红星厂是,乔丽丽也是!”

第481章 乔丽丽很窝火 “你为什么要将红星厂让给她?就因为她是你姑妈吗?”

李忠已压制不住恼怒,冲乔丽丽吼了起来。

“你是猪脑子吗?李光明留的委托书还在,她是合法的被委托人,享有管理权,我不让给她,等着她将我轰出来吗?”

乔丽丽心里窝着的火终于迸发出来,她拍着桌子,同样向李忠吼叫着。

“哪又怎样?她经营不下去,厂子失了火,难道这些理由不够让她滚蛋吗?修新房买新机器为了什么,眼睁睁看着她霸占了不成?”

李忠一脸蛮气,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乔丽丽气极而笑,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指着李忠的鼻子骂道:“说你是猪脑子你还不高兴,她何尝不知道你我的心意,将计就计等着我们整治好了厂子,然后凭一张委托书就把厂子拿了回去,有本事你去闹,拆了房子搬回设备,看她怎么收拾你——人家说得一清二楚,我是李家的媳妇、李光明的媳妇,李光明还没死,还在人世,我花的钱是李家的,投资建设的也是李家的厂子!”

几句话说得李忠哑口无言。

乔荞的厉害他又不是不知道,县里关门停业要取证调查,乔荞往县里只跑了一两次就让难题迎刃而解。

换成乔丽丽还不一定成呢!

“我怕你是成心把厂子交给了你姑妈,再怎么说,她和你亲!”

李忠心里的结挽成了疙瘩,这次红星厂失手让他脸面丢尽,尤其在崔长耿面前抬不起头来。

乔丽丽懂得他的心思。

“劝你冷静些吧,也老大不小了,我姑妈和我有多亲?当初看她那样子,是想把刘梅英嫁给李光明,她对我爹娘又有多亲?反目成仇断了往来,我娘还指望着我争口气呢!只要她一天守在红星厂里,我一天就不会安心,现在木已成舟,怪只怪我这次大意,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她占尽便宜把厂子经营起来,到时咱们再想办法不迟!”

乔丽丽把一只手放在了李忠的肩上,用力捏了捏。

这是致胜的法宝,乔丽丽稍许的柔情流露让李忠的心一下子融化了。

他怎么能一直生乔丽丽的气呢。

“丽丽,不如你和李光明离婚吧,这样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

李忠心痒难耐,试探着乔丽丽的态度。

“还没到时候,你也不想想,这个节骨眼上,这婚我能离吗?离了婚,崔长耿不顺理成章接管了东风厂吗?”

乔丽丽说着长叹一声。

她原想着把红星厂夺过来,狠狠地赚上一把,到时不管李光明回来回不来她都有足够的资本和实力开创属于自己的人生。

不想事与愿违,乔荞终是赢了一把。

李忠最讨厌乔丽丽提起崔长耿,也最怕听到崔长耿三个字。

背上像是有一条阴冷的蛇爬过,李忠的手颤抖了一下。

只要张凤女一天不死,崔长耿就会在李家多待一天。

一个奇怪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浮起,李忠想,没有了张凤女之后的崔长耿,还会有力气挣扎吗?

......

安抚了李忠的情绪,看他出了办公室的门,乔丽丽倒在了椅子上。

真正沮丧和愤怒的人应当是她。

李忠只是觉得丢人而已。

当然,这是乔丽丽以为。

她还以为,李忠一定是听了别人的闲话,不然怎么会想到她和乔荞会私底下联手图谋起了李家的财产。

所幸,李忠只是在气头上,乔丽丽有安抚他的能力和耐心。

不然李忠闹腾起来,岂不是乱上加乱。

乔丽丽喝了口水,嗓子有些不舒服,连着几夜没有睡好,她的心里象塞着一团麻。

让她心疼的不光是花出去的钱,还有这么好的一次机会。

不费气力就夺回了红星厂,却不了聪明反被聪明误,赔了夫人又折兵,乔丽丽觉得是自己过于迫切才导致了失手!

她太低估了乔荞的能力。

可不是吗?以为她会输得一败涂地,县上定会深究火灾事故的责任,却不料只是来人在红星厂检查了一下,让乔荞写了封检讨而已。

乔丽丽打听过了,帮助乔荞逢凶化吉的不是别人,正是原来的县委书记齐伟业,她以为乔荞是拿姬玲玲做为交换的代价,传话的人却说齐伟业只是在调离枫城前热心帮了红星厂一把。

是甘心情愿帮的,是死心塌地帮的。

和姬玲玲没有任何的瓜葛。

这不禁让乔丽丽疑云满腹,难道乔荞还真有天大的本事?

依她的姿色,也很难打动齐伟业那颗骚动不安的心啊!

看情形,齐伟业高升到了区委,倒成了乔荞的一棵大树,不光为她遮风挡雨,以后说不定会带来福运。

乔丽丽心里五味杂陈,正思前想后,门开了,崔长耿走了进来。

“也没啥想不开的,丽丽,事已至此,你打起精神把东风厂管好就行。”

他的笑如春风,声音低沉温柔,乔丽丽的心不由地委屈起来。

“都是你,说什么要投资生产古建筑砖瓦,现在好了,一大笔钱打了水漂,真真给我姑妈谋了福利,心里凄惶得很!”

崔长耿一听心里不舒服,脸上的笑意没有变化。

乔丽丽抱怨他,无非是心里失落,要是当初她把红星厂大大方方交给自己,崔长耿一定想办法不让乔荞再插手。

“你说得对,都怨我,你姑妈这次有备而来,没想到她早防着我们,但她也有防不住的时候,你说是不是?”

“她有李光明的委托书,我能奈何得了她?”乔丽丽嘟起了嘴巴,在崔长耿面前,她情愿撒一些娇气。

“我一定替你想想法子,就算拿不回厂子,也得把我们的损失给找回来!”

崔长耿拍了拍胸脯,他的神情笃定,向乔丽丽传递着信心。

“你有啥法子?”

乔丽丽紧盯着他的双眼。

“急什么,丽丽,你得看着李忠,我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可别让他惹出什么祸事。”

崔长耿将手伸过去,轻捏了一下乔丽丽的下巴。

第482章 王大强第一次撒谎 大清早,刘梅英准备下地锄草,院门口进来了王大强。

“你咋回来了?”

她有些吃惊,算算日子,今天是镇上逢集的一天,王大强怎么会舍得关了商店的门不做生意。

“我回家看看你。”

王大强吱唔一句,目光闪躲着进了屋,将手里的布包扔在了炕上。

刘梅英看他脸色不好,没敢多问,将炕上的布包扯过来打开,一看是王大强换洗的内衣内裤,她拿到院中去洗。

王大强走过来坐在了台阶上。

“你身子不好,我来陪你一段时间,顺便照料一下养鸡厂。”

这算是给刘梅英一个合理的交代了。

刘梅英怔了一下,瞬间她明白过来,这一定是王翠芬的主意。

“你来照料养鸡厂,那咱家的商店谁看?”

“我娘去镇上了。”

王大强低下了头。

刘梅英啪一下将衣服扔在脸盆里,掀起围裙擦着手,她走进了屋子。

“你要干嘛?”

王大强追过来,看她开始收拾东西。

“你说我干嘛?我去看着咱家商店,免得别人霸占了去!”

刘梅英显然生气了,她头也不抬一下。

王大强慌了,这不是成心去和自己的娘闹事吗?逼急了王翠芬,她那张嘴可是什么都能说出来的。

“梅英,你咋这么不懂事,我娘也是为了你好,她的意思是让你在家养好身子,毕竟你这是头一胎——”

“这是你娘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大强,你娘这么关心我,是打着商店的主意吧?”

刘梅英一贯温柔,此时却一脸的愠怒。

她太了解王翠芬的为人了,要是没有镇上的商店,王翠芬才不会主动向她示好。

更令她猝不及防的是,王翠芬已在店里做起了老板娘。

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她好意帮我们看店有啥错?梅英,你把我娘也想得太坏了吧。”

王大强上前拉她,想阻止她收拾衣服。

刘梅英冷笑出声,质问道:“你娘坏不坏你心里没数吗,王大强?你这样袒护着你娘,心里到底咋想的,是不是你和你娘一样,想把商店弄成你们王家人的?”

最后的话激怒了王大强,他本来心里揣着不安,把商店留给自己的娘并非心甘情愿,一听刘梅英的话情绪彻底失控。

“你不就是有个有钱的爹吗?有本事你让你娘给你开家商店!我娘再坏也是我娘,用不着你在我面前说三道四,你要舍不得你家的商店自己去看,以后我留在大李庄种地得了!”

刘梅英气得脸都成了铁青色。

她没想到身为自己的男人,王大强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一把抽开他的手,拿起包裹打算去镇上。

“你真的去就不要再回来,我们各走各的路,免得你说我打商店的主意!”

王大强吼着拦在了门口。

他心虚,蒋燕燕和他的事堵在胸口,想一下都喘不过气来。

刘梅英的眼泪迸出眼眶,这不是她想要听到的,更不是她想面对的生活。

她嫁给王大强,图的是他憨厚老实,图的是他疼爱着自己。

没想到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大强,难道你看不出来你娘想把商店独吞吗?这可是我爹给我们的家业,我和你的全部指望都在里头,你不想让咱们的孩子以后过上好日子吗?”

刘梅英说着哽咽了。

她想不通王大强怎么会听信了他娘的话,毫无征兆地把百货商店交给了王翠芬。

难道是拿养鸡厂做为交换吗?

显然不可能。

王翠芬精明得象只狐狸,怎么会舍得交出巨款买下的养鸡厂。

“梅英,是我要求我娘的,我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担心你一个人在家干活累着,所以央求她在镇上待一段时间,我来陪着你不好吗?”

王大强口气软下来,他必须拿出耐心说服刘梅英,硬碰硬只能坏事。

刘梅英的心被什么触动了,听上去王大强也是为了她好,一个人在家,她一刻也闲不住,不是在家里忙碌就是在地里干活。

王大强一定很担心她来着。

如此想着,她转身把手中的包裹扔在了炕上。

“那我问你,店里的帐可交待清楚了?除了要给我爹结货款,家中的弟妹们还得花钱。”

刘梅英柔声对他说道。

“这你放心,我都说得明明白白,我娘让我帮着照看好养鸡厂,平日想吃鸡蛋和鸡尽管去拿。”

王大强在撒谎,脸不由地红了一下。

但,刘梅英忽略了他的表情。

她宁可相信王大强的话,因为在她心里,王大强是她唯一的男人,也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他爹!

第483章 马小国来了 众人猜测,乔荞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让关门停业的红星厂又重新投入生产。

众人还猜测,接下来,乔荞这次能不能把厂子经营下去?乔丽丽是偃旗息鼓?还是她卷土重来?

在众人的猜测中,乔荞穿过大李庄向红星砖瓦厂走去。

大李庄的男人女人老远看到她,都笑着和她热情招呼。

等她一走远,嘴巴凑一起各种议论。

想不到葛家庄的冷水并没有浇灭乔荞的气焰,她走路的姿势依然挺拔,消瘦了的脸庞依然有着自信的微笑。

“呸,也不知道自己是个啥玩意儿,全枫城的平原的人都知道是个烂货!”

刘嫂从人群背后冒出来,掩饰不住对乔荞的嫉妒和憎恶。

“人家是红星厂的厂长,连乔丽丽都奈何不了她,烂货又咋了?反正迟早要和刘明喜领证办喜事,可惜呀,命不好,到头来要嫁给一个又哑又瞎的男人!”

李桂花摇着头感叹,也不知道她是替乔荞主持公道还是同情她。

话里透着一股子的酸意。

“那可说不准,王翠芬不是和马小国黄了吗?她又不傻,干嘛非要绑在一棵树上,放着有钱人马小国不找,非得和刘明喜在一起!”

村东的一位老婶子砸吧着嘴说道。

引得一帮婆娘们眼睛都直了。

“是啊,这还真是说不准的事,谁让人家又成了红星厂的厂长呢。”

李桂花的话里大有深意,她看着刘嫂一脸的不服气,成心说给她听。

刘嫂鼻子里哼了一声,想说像乔荞这样的烂破鞋人家马小国可不会要,抬头看到村长走了过来,她只好扭着屁股回家了。

......

乔荞知道村里人对自己的看法,她也知道他们在背后会如何议论自己。

但,她知道自己用不着在乎这些了。

葛家庄人的一盆盆冷水曾浇灭了她心里的热望,而活着本能,却让她明白自己须得勇敢面对一切风风雨雨。

红星厂秩序井然,面目一新。

新来的技术员乔荞和他做了详细的谈话。

她毫不隐瞒和乔丽丽为何水火不相容,也坦露了红星厂曾经走过的坎坷路程。

“你是乔丽丽招来的,论理我不应当再让你留在这里,以防你听了她的话在技术活上做手脚。”

技术员姓唐,江西人,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他抽着烟说道:“我大辈子是靠着手艺活过来的,话说开了,我是为了钱才来到黄河北岸,手艺人最讲究的是自己的声名,如果我被乔丽丽收买了烧出一窑劣质砖瓦,我这辈子就完了!连祖宗都无脸再见!”

乔荞信得过他,她看出了这个男人对烧砖事业的热爱。

刘汉国仍然是红星厂的总监工,有他在,乔荞的心才踏实。

制砖机已开始运转,发出不小的轰鸣声,一车又一车的土方拉进来,乔荞站在办公室门前,心想要是姬玲玲在多好啊。

可是,她知道姬玲玲回不来了。

要让姬玲玲再来红星厂,需要合适的时机成熟的条件。

她必须再一次破釜沉舟。

如果说以前接管红星厂她靠的是运气和齐伟业的庇护。

那么这一次她得靠自己让红星厂再次迈向新征程。

乔荞表情凝重地走下台阶,打算去看看新机器的运作。

一回头,看到一个人推着自行车进了厂门。

——马小国!他怎么来了?

尚在愕然,马小国已走到了她的面前,隔着五六步的距离,他冲乔荞笑了一下。

“我来看看你,没其它事,就想来看看你。”

他说得很认真,眼睛里闪过激动。

“我很好......想来你都知道了。”

乔荞的目光迎向他,看他黑了瘦了,两道浓眉微微皱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关于葛家庄的丑闻他肯定知道,关于红星厂的火灾他肯定知道。

关于红星厂的再次关门、乔丽丽从中插手他肯定知道。

他时刻关注着乔荞的消息,能不知道发生的一切吗?

只是,他犹豫着、徘徊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来。

终归,他决定来了。

“都过去了,现在不是挺好吗?我听说这边生产古建筑砖瓦,心想着帮你介绍几个客户。”

马小国很大度,也很小心。

他懂得乔荞的敏感易伤,经历过苦痛的女人,需要男人格外温柔的呵护。

“谢谢你——我知道是你送过来的米面,干嘛偷偷摸摸趁着天黑放院门口,怕我不给你面子拒绝吗?”

乔荞的笑里有着一丝凄婉。

她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怜悯。

她需要的是有人能够理解她,这已足够了。

“是,我怕你拒绝,其实,我知道你和刘明喜是被冤枉的,这些事,总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不然我怎么会那么巧地在葛家庄撞见你和刘明喜,赵楠怎么会被人检举调到了乡镇府。”

乔荞眼睛湿了起来。

原来,马小国在葛家庄看到过自己的狼狈,这对他来说,一定是不小的打击。

他喜欢着自己,能不心痛吗?

“我们不说这些了,你能来看我是好事,证明我们还是朋友,来,小国兄弟,我带你看看新设备——这可是我侄女乔丽丽投资的,你这一来啊,她肯定又坐不住了,有多少人怕着你和我再有牵连,也好,来都来了,我带你转转。”

乔荞招呼着马小国,看他停好自行车,两人走得很近,她能闻得到他身上的味道。

淡淡的酒香混合着浓重的烟草。

她相信这个男人昨晚一定没有睡好。

第484章 王翠芬把守着商店 过了午后,王翠芬坐在了商店门口。

她一身新衣,足上蹬着一双新皮鞋,头发剪了最时兴的样式,额头的刘海自己用火钳子烧热了烫成了波浪卷。

本来是美人,未曾迟暮,经过细心打扮,王翠芬的整个人都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

镇上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立刻引起了不少男人女人的注意。

有熟知她的人过来和她搭讪,得知她现在是百货商店的老板娘,禁不住对她刮目相看。

王翠芬有些洋洋自得,却忘记了人心叵测,这些人贯会搬弄口舌,没几天便把王翠芬的风流轶事传播开来,一时间王翠芬成了镇子上的话题人物,人们越发对她好奇,借着买东西来商店瞻仰一下她的风采。

别人的瞻仰和恭维她很受用。

本来不甘寂寞,巴不得远离大李庄,处心积虑来到镇上,百货商店又成了王翠芬的另一种身份背景,就算别人眼里的自己是一个名声不好的风流寡妇,王翠芬自己觉得身份不同与以往,以前她是种庄稼的农村妇女,也不过是养鸡的土老板。

现在坐在商店门口的她,是和供销社的售货员一样的身份,虽然不是吃皇粮的国家职工,但现在国家政策宽松了,鼓励农工商一起发展奔向四个现代化,王翠芬觉得此番来到镇上,人生有一种即将达到巅峰的征兆。

她想好了,王大强不会贸然让刘梅英来拿她示问。

最坏而最有效办法是,她会拿蒋燕燕和王大强的私通说事。

她是王大强的娘、是刘梅英的婆婆,有责任和义务来监督儿子儿媳的婚姻和生活。

好比庄稼地有了杂草害虫,需要王翠芬来锄草打药,为的是让庄稼长得好。

说不定刘梅英到时对她的举动感激涕零呢!

当然,她答应过王大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拿他的丑事放在台面上。

万一局势失控,刘梅英伤心绝望真的弃王大强不顾,加上乔荞从中折腾,只怕王大强和刘梅英的姻缘走到尽头,那么这百货商店也落不到王翠芬的手里。

......

被王翠芬视为害虫的蒋燕燕在第一时间发现王大强不在商店里。

门口反复出现的美艳妇人不正是王大强的娘吗?

蒋燕燕头一天就坐不住了。

她拿出买东西的借口来到百货商店,买了一枚别针朝里屋望了望,装出淡然问王翠芬:“婶子,大强哥怎么不在,他去哪里了呀?“

王翠芬脸上挂着亲热的微笑,走出柜台拍了拍蒋燕燕的肩。

“还不是为了梅英,她金贵得很,自从肚子里怀了娃,天天喊着不舒服,我怕有什么闪失,只好来叫大强回去陪着她——”

“哦,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蒋燕燕的脸上掩饰不住失望和期盼。

王翠芬从这妮子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什么叫深情款款,分明王大强已让蒋燕燕染上了一身的相思病。

只怕这病得起来容易,医起来有些难了。

“这可说不准,他是快当爹的人了,自己的媳妇他总得照顾好!”

王翠芬口气有些强硬,蒋燕燕眼圈一红,赶紧跑出了商店的门。

“还真是个多情种呢!”

王翠芬剔着牙倚在门上看着蒋燕燕的身影,心想得有机会劝劝蒋燕燕收敛一些,她再怎么喜欢王大强,不过是孽缘错爱,要是让刘梅英得知,岂不毁了王大强的美好前程——自己的美梦也毁于一旦。

镇上的百货商店由王翠芬主持,很快消息传到了刘二柱的耳朵。

他的心情怎一个怒字形容。

说给冯小玉听,冯小玉最忌讳的就是大李庄的王寡妇,想起她那张俏脸就恶心。

要不是儿子刚满月不久,冯小玉一定随刘小柱镇上一趟,她就不信撵不走王寡妇。

商店是刘二柱给刘梅英开的,凭啥王寡妇坐在里面挣钱享福。

她怂恿刘二柱务必去瞧瞧,实在不行问问刘梅英其中原因。

刘二柱隔了几天随车来送货,车还未到商店门口,老远看到王翠芬一身鲜艳坐在门口。

二郎腿翘得老高,一粒粒嗑着瓜子,举手投足里竟然有一种十分动人的风情。

车停住,刘二柱跳下卡车驾驶室。

“哎吆,这不是亲家吗?大强和梅英呢,叫他们出来帮着卸货。”

刘二柱成了有钱人之后说话办事老成起来,脸上的笑只是皮笑,肉却紧绷着。

“他们不在,梅英身上不好,王大强送她回大李庄调理休养,让我替他们看着商店。”

王翠芬将一把瓜子皮撒在门前的台阶下面,站起身拍了拍手。

然后,抱着膀子对着刘二柱笑笑的。

她知道刘二柱迟早要来,自己迟早要面对,不如打开窗户说亮话,不必藏着掖着。

“几时回来?这也太不象话了,怎么走之前也不给我打声招呼?说走就走了,把商店没当作回事!”

刘二柱先声夺人,态度一点都不友好。

他让司机去卸货,自己大模大样走进店里,掀起柜台的木板查看货架上的商品。

王翠芬沉着气跟进来,她冷眼看着刘二柱东摸西摸,鸡蛋里要挑骨头的架式,忍不住开了口。

“怎么刘二柱,商店让我管你心里很膈应是吧?你给你闺女开个商店,是你招赘我们家大强时答应过我的,既然把商店交给了刘梅英,就等于交给了我们家大强,难道我不是你闺女的婆婆吗?”

“对啊,你是我闺女的婆婆,但不是这店里的老板——我闺女才是,你让她回家调理休养,怕是让她下地干活吧!”

“刘二柱你少屁!”王翠芬象炮仗被点着了。“我还没拿你算帐呢,好端端地让我儿媳妇去伺候冯小玉坐月子,她是哪根葱哪头蒜?如今梅英累坏了身子,影响到胎儿,天天往医院跑着求医问药,花钱不说,人也受罪,万一我王家的孙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和冯小玉没完!”

一席话说得振振有词。

刘二柱听得有些瞠目结舌。

但,商店是他刘二柱花钱出力开的,刘梅英是他刘家的闺女,凭什么王翠芬坐享其成。

“你才放屁呢,王翠芬我告诉你,别说让刘梅英伺候我媳妇坐几天月子,就是她给我们养老送终也不为过!你有本事给他们开家商店我看看!”

王翠芬一阵冷笑,她早料到刘二柱要说什么。

“我倒希望他俩给你养老送终呢,就怕冯小玉不答应,你说得对,刘二柱,我是没本事给娃们开家商店,这不高攀了你吗?有你这样有钱有势的爹,我跟着沾点光有什么不可以?”

刘二柱分析着她的话,听不出来她是真的赞赏自己还是挖苦自己。

他知道王翠芬有王翠芬的厉害之处,这婆娘歹毒起来可比冯小玉要毒得多。

“所以,王翠芬,做生意还得靠他们年轻人,我悉心培养大强和梅英,让他们将来有钱挣能过上好日子,到时也亏不了你......你种好大李庄的几亩地就不错了,这生意里的头头道道深着呢,我怕你把我闺女的店给整黄了。”

刘二柱口气虽软话却不软,分明嫌王翠芬是地道的农村妇女,不配经营商店,只配在农村等着老死。

刘二柱已嫌她老了啊。

王翠芬忍着满腔的恼恨最终笑了起来,她的眉眼透出温柔和气。

她才不想和刘二柱挑起争端,当下,在镇上站稳才是大事。

“你看你,光顾着说话也不坐坐,来,我给你沏杯热茶,我记得你爱喝水刚开泡的茶,我去烧水——你进里屋坐啊,怕我吃了你不成!”

王翠芬的眼睛里一片波光潋滟,她的红唇上吐出的话柔美甜腻。

刘二柱想了一下,端着架子走进去,坐在了床头边上。

第485章 我心里只有你 马小国回去的时候,乔荞送他出了红星厂的大门。

太阳即将落山,马小国说:“你回家还要做饭,我送你过去吧。”

乔荞顾忌着刘明喜在家,不想让他心里有不好的想法,说:“我自己回去,你要吃晚饭就跟我回去吃,正好梅英这几天在家呢。”

马小国摇摇头。

他从乔荞的迟疑中明白她有难处。

刘明喜在她家中。

“天不早了,我回家去,有时间再过来看你。”

马小国的眼睛盯着她。

乔荞低了一下头往前走,红星厂到大李庄还有一截路,路旁的杨树和柳树都已绽叶,路上很安静,还有半个多小时红星厂的职工就要下班了,乔荞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和马小国在这样的僻静处。

闲话会传出去,毕竟马小国今天来看她了。

可是她不想让大李庄的人再起误会。

当然,误会难免,要是他们一定要去误会,那乔荞也管不了太多。

“厂里有什么困难你尽管说,我那边已经开工了,等厂房修好投入使用,我请你过去看看。”

马小国说着靠近了乔荞,他瘦高的个头遮住了西边的太阳,乔荞看着自己的影子和他的影子交叠在了一起。

她有些紧张。

“小国,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一切都晚了——”

“我和王翠芬之间早一清二楚了,你应该知道原因,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马小国情难自禁,他挡在了乔荞的前头。

“枫城平原的人都知道我和刘明喜在葛家庄睡在了一起,我不想再害苦自己,更不想再害苦你!”

乔荞抬起头望着他的双眼。

四目相对,情深难收。

“你胡说,你是中了别人的奸计,别人就是为了离间你和我,才故意让我看到你和他在一起,以此断了对你的念想!你不要再糊涂,不能拿别人强加给你的错惩罚自己!”

马小国激动起来。

这些日子他和自己的思想做了很多斗争,和赵楠谈了许多心里话,他们都觉得一定是乔丽丽和王翠芬从中作梗,不然事发现场怎么会在葛存孝的家中。

“我没有,我觉得......明喜挺好的,他喜欢我,人也老实......一辈子很快的。”

乔荞的声音在发颤,她知道马小国和王翠芬分开一定是为了自己。

可是,真的有些晚了,她不愿意撇下刘明喜不管不顾。

他是在红星厂被烧瞎的,成了哑巴也是崔长耿怕他说出青杏死亡的真相。

“我问你,你喜欢他吗?”

马小国瞪大了眼睛,像要一口吞了她。

乔荞没有回答,她想回家去。

她心里难受,一把尖利的刀子在她的心头划开来,她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汩汩流血。

“我就知道你是在难为自己,顾忌着别人的说法,顾忌着刘明喜的可怜!可一辈子的事能勉强自己吗?要是能勉强,我也不用撕开王翠芬的纠缠,和她结婚得了!”

“那你和她结婚得了!”

乔荞一听他嘴里提及王翠芬,一下子被激怒了。

王翠芬是喜欢过马小国,可马小国为何没有拒绝她的勾引,说穿了无非是王翠芬长得漂亮迷人,不然马小国怎么会和她有扯不清的关系!

“简直胡说!我要和她结婚早结了,她那样的女人,不就图我有几个钱吗?”

马小国追上了跑前头的乔荞,又一次拦住了她。

“那不更好吗?你们各有所图——她图你有钱,你图她长得漂亮,刚好!”

乔荞说完想要跑开,红星厂的大喇叭传来歌声,这是职工们要下班了的节奏。

马小国笑了起来,瘦削的双颊上那对酒窝盛满了快乐。

原来,乔荞是在乎自己的,是心里有着自己,不然怎么变得象个小女孩子。

女人,只有在喜欢的男人面前才坦露出真性情。

马小国懂得。

“你莫乱想,我心里只有你——”马小国喊了起来,声音很大,他看到乔荞从右手的庄稼地里钻过去,疾步向村北走去。

“我过几天来看你,记着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明喜兄弟!”

他骑上了车子,身后的红星厂大门已经涌出下班了的工人。

他望了一眼乔荞——田野一片嫩绿,她如一朵素花绽放,风吹过来,她的身影在马小国的心里跳动着动人的舞蹈。

第486章 牺牲和退让是最大的爱 乔荞一路狂奔,穿过绿色的田野,一直走到村北,她回头望了一眼。

村子的路上早已没有马小国的身影。

西边的晚霞燃起火烧云,像要把整个天空烧穿一样。

她的一只手捂着砰砰直跳的心脏,另一只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庞,脸上烫得厉害,她心说:以后再也不能见这个男人了,不然,怎么能管得住自己!

她向前走,大片的麦苗在脚向延展开来,大李庄在她身后,河滩的家就在不远处。

傍晚的风吹起她的头发,有一种久违的伤感弥漫在她的心底,她的心感到莫名的空旷和失落,伴随着空旷和失落,随及而来的是一种痛苦,象天边的晚霞,在桔黄泛滥的色彩中有着一抹冷冷的紫......

她没有了力气行走,伏在了青草覆盖的田埂上,捧着自己的脸,乔荞哭出了声。

她知道自己喜欢着马小国。

她所要臣服的命运里,爱着不能成了她心里的全部负荷!

......

回到家天已黑了,摸进院子,屋里的灯亮着,孩子们在灯下做着作业,嘴巴并不消停,相互取笑打闹,穿插着刘招弟的怒斥,厨房里亮着灯,飘来饭菜的香气。

她知道刘梅英在煮饭,没等她进屋,她看到王大强从厨房端着饭菜走出来。

“娘,你回来了,梅英刚念叨你呢。”

王大强招呼她。

乔荞以为王大强刚回来,今天镇上赶集,看来关门比较早。

“你也刚回来吧,快进屋坐着,我来帮梅英端饭。”

她笑着走进厨房,在夜色里没有看清王大清脸上尴尬的表情。

刘梅英听到了娘回来,她决定把王大强回家的事告诉乔荞。

“娘,大强回来住一些日子,她娘到镇上守着商店。”

犹如一声响雷炸在了乔荞的头上,她站在厨房门口,失声问道:“这是谁的主意?是王大强的还是王翠芬的?”

刘梅英想了一下,咬着嘴唇说道:“是他们娘俩的,主要是大强担心我身子不好,怕累着,所以回家陪我几天。”

“几天?”

乔荞变了脸色,她太了解王翠芬的奸诈本性,一不小心便会中了她的招。

“就几天吧,大强说她娘让他照看着养鸡厂,等我好点了再回镇上。”

“糊涂啊,真是糊涂!”乔荞有些失控了。“梅英你怎么会相信王翠芬的话,一定是大强上了他娘的当,王翠芬有多精明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眼热着百货商店,心里一定有着别的鬼主意!”

刘梅英低着头从锅里舀饭没有答腔。

娘的话让她矛盾也让她清醒,她何尝没想过这些,可王大强说只是放心不下她,放心不下她肚子里的孩子,陪着她也是情理中的事。

她再较真,只能让王大强陷入为难之中。

在情感的天平上,刘梅英选择相信了王大强。

“娘,你说的话我懂,我也问过大强了,他放心不下我,怕我回家后干活,只是来陪我一阵子,等我好些了就回去看商店。”

刘梅英重新强调了一遍。

与其说是解释给娘听,不如说是安慰自己。

乔荞知道闺女心肠善良,老实惯了,只怕是自己多心,王翠芬再精明也是王大强的娘、刘梅英的婆婆,想来她不会对儿子儿媳妇的身上起了歹心。

“闺女,防人之心不可无,王翠芬一旦昧着良心,可是事都能做出来的人!”

她端着木盘子走进了堂屋。

灯下孩子们见到她高兴地喊着娘,这让乔荞激动,就算日子过得再艰难,这帮孩子就是她全部的希望,很多时候她觉得自己会退缩会妥协,一看到家中的娃们又生出新的希望。

桌前坐着刘明喜和王大强,一听乔荞回来,刘明喜的唇角露出笑意。

乔荞打起精神,说给他一些砖厂的事——新机器运行的情况,生产的砖瓦坯型很好,工人们干劲十足.......

她本来要告诉他今天马小国来过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王大强安静吃着饭,神情有些仓惶,乔荞知道他怕自己问起商店的事。

她忍着没有去问。

这是王大强和刘梅英的家事,他们成了家,有自己的打算,乔荞不想给王大强增添负担。

吃过饭,刘明喜对着王大强比划了好一阵子的手势。

王大强看了半天明白过来,对乔荞说道:“娘,明喜叔说他想回自己家去住,在这里住久了也不好,他家里还他娘和他大姐。”

乔荞正在灯下给刘星缝补袜子,一听这话心里一紧。

莫非刘明喜有了什么想法?是自己对他不够好?似乎不是,依他的性情,是怕成了乔荞的负担,现在他身体恢复得不错,他可以回家去,但他眼睛看不见,又不能说话,他娘照顾刘明喜五十多岁的傻大姐已经够累,怎么可以再照顾他呢!

“明喜兄弟,你想回家明天让梅英带你去一趟,但你得回这边,你娘岁数大了,还得照料你大姐,你这个样子,让他老人家怎么放心得下。”

刘明喜听了摆摆手,主意已定的样子。

乔荞有些急了,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又说:“我知道你怕我养活不起你,放心吧,咱们还有几十亩地,不愁吃不愁穿,砖厂效益好起来,我花点份内的钱也是应该的。”

刘明喜沉默了下来。

他知道屋子里有人,一大帮的孩子,刘梅英和王大强也在,有些话他比划不出来,只有藏在心底,在黑夜里抽着旱烟默默化解所有的忧愁和痛苦。

他又有什么理由拖累乔荞呢。

刘招弟放学回来的最迟,进了院子对刘梅英说放学的路上碰到马小国了。

她还给马小国打了招呼,马小国告诉刘招弟今天去了红星砖瓦厂。

刘明喜一听明白过来。

这个男人并没有忘记乔荞,他是枫城平原上数一数二的有钱人,他可以给乔荞更好的生活。

而刘明喜能给乔荞什么呢?

乔荞收留自己,无非是凭着善良和仗义,怕他眼瞎哑巴了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怕他无人照看活受罪。

但这样不清不白留在乔荞家,不是毁了她的一辈子吗?

他相信自己和乔荞是清白的。

清白在大李庄人的眼中算不得什么,很多人认定了乔荞只能嫁给刘明喜,他们之间有过一腿,丑闻已成事实,乔荞嫁给刘明喜是不得不的选择,好比一粒种子丢在了荒漠,除了发芽开花结果,已经别无选择。

刘明喜心里感念着乔荞全部的好。

没有人比他更懂得乔荞的大义和善良,她默认了刘明喜的存在,一如默认了葛家庄发生的一切。

但,这对她不公平。

一点都不公平。

刘明喜必须做出选择,当他听到马小国来过大李庄之后。

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让乔荞抓住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属于她的幸福。

而他,也会为她的幸福而感到幸福。

只因爱着,所以慈悲。

刘明喜不懂什么是爱情,却一定懂得牺牲和退出是最大的爱!

第487章 李忠向张凤女下手了 李忠来到了隔壁的婶娘家。

乔丽丽不在,他娘带着孩子在台阶上玩耍。

“她这几天怎么样?”李忠抬了抬下巴指着屋内。

“就那样,还死不了,饭量没减,就是个活死人!”

李忠娘一脸的嫌弃和不高兴,张凤女好的时候没把她这个妯娌当人看,现在病了躺炕上还得她服侍。

以前她怕着张凤女这个大嫂子,现在她怕着乔丽丽这个侄媳妇。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自己家穷。

李全德活着时依靠着李全福,李全福死后李忠又依靠着乔丽丽。

不过,有一点让李忠娘心里踏实,那就是这个从小带着的孙子。

这是李忠的种,全村人都知道的秘密。

如果李光明回不来,别说是这孩子,整个李家的家产都是自己儿子李忠的。

包括乔丽丽。

李忠娘脑子愚钝,想事简单,能够死心塌地伺候炕上的张凤女,不光是慑于乔丽丽的淫威,而是她看在孙子的情面上。

“我去看看。”

李忠进了堂屋,张凤女的卧室隔开了,门上挂着半截布帘子,上面绣着喜上梅头的图案。

张凤女闭眼平躺在枕头上,双颊凹陷,口水从微张的嘴中流出来,枕巾都弄湿了。

“这可比不得姬炳林,人家好歹是下半身瘫了,你婶娘这是脑子坏了,认不清人记不得事,有时睁开眼瞅着,和村子里的白痴没啥两样。”

李忠娘抱着孩子立在炕头给李忠唠叨。

李忠伸手摸了一下张凤女的脉搏——脉动时快时慢,证明她睡得并不踏实。

“娘,你看她这能活多久?”李忠低声问娘。

“那可说不准,突然加重死了也是有的事,三年五载躺着咽不了气也有可能,我看崔长耿和乔丽丽对她还关心得很,不然早死了。”

她娘说着撇撇嘴。

张凤女不死,她得天天伺候着她,吃喝拉撒全是她一个人的事,比抚养乔丽丽的儿子更让她疲惫不堪。

“晚上崔长耿过来陪她吗?”

李忠问得有点多余。

他明知道崔长耿和乔丽丽暗通款曲,崔长耿晚上住在这里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李忠能奈何了这对男女吗?

“有时过来,也不给她洗洗,还不是做做样子。”

李忠娘说着给张凤女擦了一下嘴角的口水,她虽然恨着张凤女,但看到她这个样子于心不忍。

李忠心底的火苗窜了上来。

他能想象崔长耿留在家里做些什么。

乔荞告诉了刘梅英青杏的死,(证明刘梅英知道实情),银镯在崔长耿家发现的事。

陈白花坐牢,刘小柱恨着乔荞,原因是陈白花为了诬陷乔荞,未果。

村长的儿子,刘胖子,刁蛮,对村里孩子欺压。

陈秋韦绰号 陈阎罗,可见其尖酸刻薄。

在乔荞婆婆去世问题上,(死是意外,乔荞受到王翠芬和刘二柱的诬陷),张凤女帮过乔荞,当时张凤女还没有黑化。

刘家老院归乔荞所有,是因为刘老爷子有遗嘱。

尹向荣身世,爹死娘改嫁。

姬玲玲身世,从小死了娘,爹下半身瘫痪。

大强上了三年级的学样,认得字。

冯小玉比王翠芬整容后漂亮许多,年轻许多,冯小玉在刘二柱的要求下要为其生了个儿子。

李光明察觉到了崔长耿和乔丽丽的私情。

刘招弟上了高中,仍然在镇上(1983年秋天上的)

刘明喜不会放过李忠,因为李忠亲手毒哑巴了他,李忠也不会放过刘明喜,因为是刘明喜告密刘嫂男人刘宝财,让刘宝财勒死了李全德。

刘嫂是姬玲玲的媒人。

当初开始,东风厂崔长耿说了算。

崔长耿知道刘明喜对乔荞说了杀死青杏的真相,崔长耿提防着乔荞。

李光华——李光明的弟弟考上了大学。

乔丽丽在没上齐伟业的船之前,齐伟业许诺了帮乔丽丽得到东风厂。详见236章

崔长耿在医院承诺过“以后李忠要是欺负姬玲玲,我不会放过他!”

姬玲玲和刘嫂之间有了深仇,她开除了刘嫂。

究其原因,吴刚是退伍兵,家境优越,爹虽然是普通退休干部,但有一个姐夫却在省政府供职。

吴刚做事,不光凭的是优越的家世,而是为人仗义豪爽,时不时掏钱请大家外出吃饭,好烟好酒孝敬着大伙。

王翠芬一脸不屑,冷笑道:“那可不一定,前因后果出在了刘梅英的身上——她就是一个克夫的命!”

此话一出,众人傻眼。

第488章 他已停止了呼吸 李忠今天上班有些迟了。

他走进东风厂,看到乔丽丽站在厂院中大声训斥着几个工人。

他心里紧张,匆忙跑过去,乔丽丽一看他来,冲他说道:“你这个监工怎么当的,都快十点了才来上班,你看看他们几个做什么——上班居然躲在砖垛后面打扑克赌钱!这还了得,你平时是怎么管理这厂子的,也太不操心了!”

乔丽丽气咻咻地说完望着李忠,目光中透着责备。

李忠上去,抬腿就对领头的男人踢了一脚。

还不解气,他捏着拳头狠狠地对其他人捶了几下。

“滚回去干活,罚你们晚上加班,今天的工资全扣了,要是有下次直接给我滚蛋,东风厂不缺你们这样的王八羔子!”

李忠吼得惊天动地。

乔丽丽很满意他的做法,但李忠身为监工,上班迟到不是一次两次了,连崔长耿都给她吹过几次耳旁风,乔丽丽想瞅着机会给他点颜色瞧瞧,不想今天就撞上了。

“你还有脸骂别人,自己睡懒觉上班迟到,屡次让我难堪,你有本事惩罚别人,怎么没本事长长记性!再这样下去,我看还是撤了你这个监工的职!”

乔丽丽说完拂袖离开。

李忠的脸红到了脖子,他回头看看周围,干活的工人们都看着他,不远的砖窑前站着崔长耿,他虽然背着身子,但怎么会错过这样精彩的一幕。

“md!“

他骂了句脏话,醒了一下鼻涕,急急跟在了乔丽丽的身后向办公室走去。

他知道自己不敢得罪乔丽丽,起码在时机没有成熟前惹她生气。

至于崔长耿——李忠在上台阶时看了他一眼。

崔长耿也在望着他。

李忠朝地上吐了一口痰,挺直了腰杆随乔丽丽进了办公室。

......

在李忠耐心等待夜晚到来之前,他娘象平常一样在乔丽丽家忙了起来。

并且,她今天表现得格外忙碌,恨不能把所有的活都能干完。

给张凤女换洗了衣服,又拆洗了被褥,休息了一会儿给孙子喂了些吃的,李忠娘坐在炕头边上,看着张凤女好半天,觉得这是她活在人世上的最后一天,心里起了怜悯,去厨房烧了一锅热水,给她洗了头又擦了一下身子。

洗头的时候,张凤女睁开双眼,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嘴唇动了几下。

李忠娘心里一慌,问道:“大嫂子,你是不是觉得水太烫?我给你加点凉水咋样?”

她添了些凉水,听张凤女嘴里含糊不清说着什么。

李忠娘心里不停念佛,只求太阳快落山,好完成李忠交给她的重要任务。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李忠娘在厨房和面做饭,估摸着乔丽丽快要回家,又给孙子洗了把脸,她知道乔丽丽喜欢干净,不想让她看到儿子脏里吧唧的样子。

乔丽丽和李忠一前一后进了院门,乔丽丽进屋去换衣服,顺手抱着儿子亲了又亲,李忠溜进厨房悄声问道:“都准备咋样?记着给饭里放东西!”

他娘没有说话,只是翻了一下眼珠子。

面煮进锅里,乔丽丽抱着孩子杵在厨房门口问做的啥饭,又没有给崔长耿做上,又叮嘱李忠娘记得给崔长耿留饭。

李忠娘喏喏答应着,舀出一碗饭放在灶台上,看乔丽丽离开,手忙脚乱的将一包耗子药倒在碗里。

她将纸袋丢进灶火里烧干净,这才平下心绪拿筷子搅了几下。

喊着李忠来端饭,先将张凤女的那碗端过去晾着,一会她过去给喂着吃。

“这是我婶子的,先晾一会儿,我娘说等她吃了再喂她。”

李忠将碗放在炕桌上,特意对乔丽丽说了一声。

接着去给乔丽丽端饭,看她抱着儿子正看电视呢。

李忠放下碗去了厨房,端起自己的碗回隔壁自己家去吃,乔丽丽今天脸色不好,对他不冷不热地让他难受。

李忠娘独自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端着饭碗细嚼慢咽。

她想到一会要亲手把掺了毒药的饭喂到张凤女嘴里,手心里都渗出汗来。

一碗饭下肚,李忠过来又盛了一碗,等李忠娘放下碗拿抹布擦了一下手,正要去堂屋给张凤女喂饭,一只脚还没跨出厨房门就听到乔丽丽杀猪般的叫喊声。

“来人呐——快来人呐,救救我儿子——”

她撒腿跑进堂屋,看到乔丽丽抱着儿子倒在地上,孩子嘴张着瞪大了眼睛,鼻子和嘴角流出黑紫色的血来。

李忠娘吓得全身一软,险些跌倒在地,情知乔丽丽给儿子喂了那碗掺了耗子药的饭,可是,明明她让李忠放在炕桌上的,明明那是张凤女的碗啊,乔丽丽怎么会让儿子吃那碗里的饭啊!

“快,快送医院!”

李忠娘一把抢过孩子。

李忠跑了进来,他被眼前的情景吓懵了。

须臾,他明白过来——自己的儿子是中毒了,是吃了有耗子药的饭!

他跌青着脸瞪了娘一眼,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出口,看着乔丽丽跟着娘跑出了院子。

李忠在临出门之际,将那碗饭端起来倒在了后院的菜地里,顺手拿铁锹埋了起来。

还没走出村口,就听到乔丽丽的嚎啕痛哭声。

拖拉机开过来,村子里的一帮人跟着跑过来,人们围着乔丽丽,李忠挤进去,想要把儿子抱上拖拉机送往医院。

然而为时已晚。

孩子瞪着那双永不瞑目的眼睛,嘴巴和鼻孔里糊满了黑色的血渍,双手垂在了李忠娘的臂弯里,他已停止了呼吸!

第489章 没有人明白她的愧疚 临近初夏,枫城平原下了一场大雨。

大李庄的人们在暴雨如倾的夜里听到村西如泣如诉的哭嚎,知道那是乔丽丽失去儿子后的哀鸣。

全村的女人为之落泪,虽然乔丽丽不得人心,为人嚣张跋扈。

但,哪个母亲不疼爱自己的儿女,就算乔丽丽生下的不是李光明的孩子,那也是从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啊!

关于孩子的突然死亡,乔丽丽心知肚明。

当时,李忠端来了她的那碗饭,可是儿子非要吃炕桌上的那碗,乔丽丽因着那是张凤女的碗,心里膈应,有点嫌脏。

架不过怀里儿子的哭闹,心想炕桌上的饭应当凉一些,不如给孩子喂着吃几口。

不想儿子饿了,吃一口就停不下来,连汤带面一口气吃了多半碗,乔丽丽给儿子拿手帕去擦嘴,儿子指着肚子说疼。

乔丽丽伸手去揉,不想儿子疼得大哭起来,转眼间变了脸色,汗珠滚滚滑落,疼得小身板开始抽搐。

等她喊出声,儿子已鼻孔流血,喉咙里发出象鸽子一样的咕隆声,翻着白眼只有出的气,没有了进的气了......

乔丽丽在儿子装进木匣子李忠抬着去埋才回过神来。

巨大的悲痛让她丧失了理智,她从炕上跳下来,跑出屋子,扑在了李忠身上,夺下他手中的木匣子——那是村里的木匠急着赶制的东西,给孩子包裹了几层白布后装在了里面。

依照村里的习俗,没成年死了的人都要埋到村西的大河边去,入不了祖坟。

乔丽丽趴在木匣上哭得死去活来,大雨如注,顷刻打湿了她的全身。

邻居的几个婆姨上去抱住她,将她往屋里拖。

李忠趁机和几个年轻人抬了木匣冒雨出了院门,乔丽丽在屋子中拍打着自己,拿头去撞墙去寻死,老婶子们死命抱着她不放,好不容易劝住了她,将她抱到了炕上。

乔丽丽如一条离开水的的鱼喘息着,闭着眼睛任无形的刀剑将自己活活割裂。

有生之年,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苦。

身为母亲,没有比失去自己的孩子更让她体会到生离死别的味道。

“这娃命够苦的,还没走稳就没了,可怜丽丽白疼了他一场。”

屋子里的婆姨抹着眼泪感叹着。

另一个问坐在墙角的李忠娘:“他婶子,娃白天可好?怎么好端端地发了急病?看样子是肠梗——前几年咱村里的年轻人得过这病,也是送医院的半除中丢了命。”

李忠娘惊吓过度,早说不出话来。

她万万没想到是自己毒死了孩子——那可是她的亲孙子啊!

只怕乔丽丽知道真相后不答应!

她心里七上八下,难过和恐惧折磨着她,她的全身都在发抖。

乔丽丽听着她们的议论,半天没有听到李忠娘说话,她的头发被泪水沾在枕头上,眼睛因为哭得太久刺痛难受。

她突然想起什么,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

她再次跳下炕,鞋都没顾上穿跑到了李忠娘的面前。

“你是怎么带孩子的?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她吼着,顾不得礼貌顾不得有人在。

李忠娘蜷缩着身子,身子抖得像根羽毛,眼泪扑簌簌地掉在地上,捂着脸发出老猫一样的哭声。

屋里的婆姨们望着乔丽丽,昏黄的电灯泡下,乔丽丽的脸发出青白的寒光。

“你说——你倒是说啊!”

乔丽丽失了耐心,一把从衣领上扯起了李忠娘。

“先放开她,有话慢慢说!”

崔长耿走了进来,他的脸有着悲怆和难过。

他早听说了乔丽丽的儿子没了。

他心里顿时一喜。

“原是个杂种,没就没了,看李忠还有啥盼头。”

他在家抽着烟听着收音机里的戏曲,望着窗外屋檐下的雨滴嘴里骂道。

等天黑了村里安静了他才来到了乔丽丽家。

一进门正好听到乔丽丽在歇斯底里发作。

乔丽丽抬头看着他,她分不清崔长耿脸上的悲怆和难过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她的儿子,还是为了李家丧失了子嗣。

但,她一时间悲从心来,在崔长耿面前,她的委屈和痛苦如潮水决堤,汹涌而来。

她哭着想说什么,崔长耿却用眼神阻止了她。

“要没其它事,各位嫂子们先回家去吧,让丽丽安静一会儿。”

崔长耿下起了逐客令。

婆姨们不好意思呆下去,戴上草帽拿上雨伞出了门。

屋里只有乔丽丽和李忠娘的哭泣声。

崔长耿点了一支烟,他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李忠娘,知道此事必有蹊跷。

“你起来吧,坐着说话。”他对李忠娘说道,示意乔丽丽也坐下来。

“这娃走得太突然,李忠他娘,你说说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崔长耿拿出了做家长的架势,眼睛严厉地盯着李忠娘问道。

“我——我——我,我真的不知道。”

李忠娘浑身哆嗦着牙齿打起了颤。

乔丽丽忍不住,起身走过去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别他娘的装蒜!我儿子就吃了你做的饭,然后就死了,你说你不知道,谁信!你想和我去见官是不是?”

乔丽丽吼叫着手里加大了力气,掐得李忠娘干咳起来。

“住手——快住手,有话慢慢说!”

崔长耿上前扯开了她,他的手紧紧攥着乔丽丽的手,分明传递着让她忍耐的信息。

“饭是你做的,也是你舀到碗里的,这么说是饭里有问题,李忠娘,你是想毒死孩子对吗?”

崔长耿的话阴冷如蛇,李忠娘低着头不敢看他,嘤嘤哭出了声。

“不对,她想毒死的不是孩子,而是......而是我婆婆!”

乔丽丽恍然大悟,想起儿子吃的饭碗正是给张凤女的。

崔长耿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原来如此。

看来,这定是李忠的主意了,他想毒死张凤女,无非是想孤立了自己,好让崔长耿在李家没有立锥之地。

然后,李忠可以大大方方地成了李家的掌柜子,明明白白地娶了乔丽丽。

这真是一手好牌啊!

“李忠他娘,是不是这样?你告诉我实情,我还可以替你作主,不送你去公安,咱们把这事私了了,你要不说,我今晚就和丽丽去派出所,到时公家的人立案调查,少不了要审问你和李忠,哪怕孩子埋了也会挖出来开膛破腹检查,到时,你还敢不承认吗?”

崔长耿说着蹲下身子,他盯着李忠娘的眼睛,看清了她眼中闪过的恐惧。

“我......我——”

她的嘴唇剧烈地抖动着,关于孩子的死亡她知道脱不了干系。

而李忠更脱不了干系。

“你们这是干什么,逼着我娘干嘛,有本事冲我来啊!”

一声断喝,李忠破门而入。

他浑身被雨淋透,眼睛却要喷出火来。

他没想到崔长耿趁他不在逼问自己的娘。

“李忠,你慌什么?孩子是吃了饭才没有的,饭是你娘做的,难道我不该问吗?”

崔长耿立起身,言语轻蔑,神情傲慢。

死的虽然是李忠的亲生骨肉,但死于非命也是违法犯罪行为。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问我们李家的事!刚才村里的老人都看过了,说孩子是得了急症暴毙,偏你猪鼻子插葱装成白象,以为是佛祖的坐骑是不是?”

李忠当仁不让,他已忘记了刚才埋掉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哦,村里的老人看过了,呵呵,那他们又算什么东西?这是一条人命,事发突然,丽丽应当报案才对,怎么急着把孩子给埋了?”

崔长耿的眼睛转向乔丽丽,示意她做出决定。

乔丽丽的心在悲痛中起伏着,她知道儿子的死因一定是人为,并且,是李忠和他娘亲手而为。

李忠巴不得张凤女死掉,是想铲除崔长耿在李家的位置,从此可以称雄为霸,以便接管东风厂和李家的家业,再逼着乔丽丽嫁给他。

乔丽丽维持着张凤女的性命,是明白只要婆婆活着,自己仍然是她的儿媳妇,就算李光明不在,崔长耿还能光明正大的维护自己。

而崔长耿更想让张凤女活着,只因他看清了自己在李家的位置无非是一颗多余的棋子。

万一哪天张凤女死了,李忠第一个不答应让他呆在李家。

乔丽丽或许同样如此。

三个人的目光对峙着,衡量着。

乔丽丽想到儿子的死,再也平衡不了自己的心绪。

“李忠,我不管我儿子是谁害死的,我得替他报仇,就算没有人害他,我也得给自己一个说法!”

李忠倒退了半步,他能想到乔丽丽会这么做。

她是女人,更是母亲,仇恨是因为失掉了儿子。

但,李忠必须阻止她。

“可以,嫂子,我支持你的做法,我陪你去见官,顺便我有事要告发一下,我觉得孩子的死一定有原因,比如说有人和你不清不白,乱了身份不说,谋着我大伯和我婶子留下的这份家产——咱们,可一定让他们调查清楚啊!”

李忠的眼光中透出得意和诡诈,乔丽丽一下子明白他在说什么。

崔长耿何尝听不懂李忠的话意——李忠知道他和乔丽丽私通的事,这种羞辱祖宗的丑事怎么可以能向外人提及?

乔丽丽的身子打了个寒噤,她将眼睛投向崔长耿,等待着他发话。

“我看——这事,也是麻烦,不如......不如咱们商议商议,怎么说呢,孩子都没了,我这心里确实难过得很,你们知道的,我是从小疼爱他,突然这样,让我心里不好受.......所以......我看今晚大家都太难过,不如早点休息吧!”

崔长耿结结巴巴说完点着了一支烟,想了一下,顺手给李忠递过去一支。

李忠没有接。

乔丽丽颓然坐在了椅子上。

“你们——都走吧,我想一个人坐会。”

她轻声说道。

看着李忠扶起他娘走出了屋门,随后崔长耿也走了出去。

乔丽丽挪动脚步,她立在院子中,雨如瓢泼,打在她的脸上、她的身子上,让她在寒冷中清醒又糊涂——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娘对不起你啊.....”

哭声飘荡在大李庄的夜空,闻者心碎。

却没有人懂得,乔丽丽源于灵魂深处的愧疚!

第490章 刘明喜回到了自己家中 乔荞打消了去探望乔丽丽的念头。

她觉得,乔丽丽虽然是自己的亲侄女,但心里从没拿她当姑妈看。

甚至,因为李光明把红星砖瓦厂留给了自己,乔丽丽已视她为敌。

她们之间,堆起了万丈雪峰,乔丽丽不会轻易放过乔荞,乔荞也不会轻易饶恕乔丽丽。

红星厂的一场火灾让乔丽丽趁势而入,想要把红星厂占为己有。

直到葛家庄的风波渐渐平息,乔荞忍受着无尽的耻辱走出家门,她心里明白,发生的一切意外,看似偶然,其实都是必然。

所有这些,一定和乔丽丽有着关联。

村子里传言乔丽丽的儿子突然暴毙,死时七窍流血,凄惨无比。

有人说是得了重疾而死,有人说死得奇怪——白天还见到李忠娘抱着孩子在村口转悠,孩子活蹦乱跳甚是可爱。

言外之意谁也不敢乱说,但似乎谁都有些猜疑。

乔荞听了黯然神伤,孩子有什么罪,居然不明不白死了。

她能想象乔丽丽的心碎。

而让乔荞神伤的是,除了乔丽丽儿子的死亡,还有刘明喜的坚持离开。

刘明喜去了自己家中。

乔荞在早晨做好早饭打发刘梅英去喊他,敲了半天门喊了好几遍没有动静,刘梅英心里紧张以为出了什么事,推门进去一看,炕上收拾得整整齐齐,哪里还有刘明喜的身影。

她赶紧跑厨房告诉了娘,乔荞一听急了。

“梅英,快去鸡厂喊大强,让他到河边找你明喜叔,你在家待着,我去他家看看。”

乔荞说着解下围裙,推了自行车飞跑出门。

她心想,刘明喜如果没有回家,肯定是自寻短见了。

骑着自行车穿过田野,进入村子直达刘明喜家,推门进去,却看到刘明喜拄着拐杖摸索着帮她娘给院子中的菜浇水。

“明喜兄弟,你这是何苦来着,要回你家也得给我讲明白,害得我虚惊一场!”

乔荞责怪他。

刘明喜听到她的话,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他举着手想比划一下,想想又觉得多余。

自己又哑又瞎,能跟乔荞说些什么呢。

他不想再成为乔荞的负担,不想再成为她和马小国之间的障碍,所以不能留在乔荞家中。

鸡叫第四遍,他知道天亮了,摸着下了炕,摸着收拾好房中的东西,悄然出了门。

他在大李庄生活了三十多年,知道自己家的方向。

自己的娘活得够艰辛,一辈子守寡,养大了刘明喜姐弟俩,大姐天生是傻子,五十多岁还得娘一手照料,不想在暮年之际,刘明喜又成了哑巴和瞎子。

这让七十多岁的娘如何承受,刘明喜可是家中的顶梁柱啊!

“闺女,他回来就回来吧,老在你家可如何使得,且不说要吃要喝的,这名不正言不顺的住在你家,岂不让外人笑话。”

刘明喜的娘拉着乔荞的手给她让坐,言外之意乔荞听得明白,老人家是想让她和刘明喜成了亲事,免得别人说三道四。

乔荞笑了笑说不出话来。

刘明喜娘的话让她难过。

他娘说得对呢,枫城平原的人都知道她和刘明喜睡在了一起,都被葛家庄的人抓了现行,她要不嫁给刘明喜天理难容。

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吗?

刘明喜也听出了娘的意思,他拿着水瓢敲了敲水桶,警告娘不要乱说话。

他不想让乔荞难堪。

乔荞对他恩重如山,为了他承受过屈辱和苦痛,明知道他喝醉了引起红星厂的火灾,造成了重大损失不说,差点让乔丽丽把红星厂夺走。

乔荞没有责怪他半句。

而刘明喜却陷入深深的自责中。

原本,他可以帮着乔荞扳倒崔长耿的,他可以为青杏之死做出人证,让崔长耿血债血偿。

不想,他又瞎了。

这对他来说是天塌下来的灾难。

他对乔荞最后的念想也就此破灭,他宁可让乔荞嫁给马小国,也不愿意让她怜悯自己守护自己一辈子。

“婶子,我看我还是带他去我家,你在这边要照顾大姐,你上了年纪身子也不大好,起码我那边还有几个闺女在的。”

乔荞说得很诚恳,她不想看着刘明喜再受罪,更不想看到刘明喜的娘百上加斤。

她娘叹息了一声,拭着眼角对乔荞说道:“闺女,话虽有理,可咱们得活人啊,这活人不光是给自己活的,还得让大伙瞧着顺理,要不然你俩的脊梁骨会被村里人戳断啊!”

“婶子,我和明喜兄弟是清白的......不管他们说啥,我们心里清楚得很,他需要人照顾,我还年轻,有这份精力——”

“那你们老了呢?”

刘明喜的娘想得长远,所以问得至深。

乔荞怔住了。

她看着刘明喜浇着菜,水瓢里的水淋湿了他的裤子和鞋子,可是他仍然执着地摸索着水桶,一瓢又一瓢地认真浇着菜地。

她的心在痛苦中挣扎着——一辈子如此漫长又如此短暂,她知道刘明喜的娘满心期望自己的儿子能有人陪着他一辈子。

“婶,你放心,我带他回去,要是他愿意,我们就去镇上把证领了。”

乔荞轻声说道,死死地咬着嘴唇。

“哎呀,闺女,你真是好闺女啊,婶子有你这话死也安心了,只是——只是他这样子,给你添累了.....”

刘明喜的娘激动得哽咽起来。

咚!

刘明喜将水瓢扔进了桶里,他的脸转向了乔荞和娘,他的双手举得老高,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她俩摇了摇。

他不回去,他也不同意乔荞说的话。

他拄着拐杖摸向自己的房屋,咣当一声锁上了门!

乔荞站起身,盯着那扇门,知道刘明喜心意已决。

她缓缓走出刘明喜家的院门,抬起头,不让眼泪流出眼眶。

第491章 蒋燕燕顾不得许多了 人一旦爱上一个人,便会生出无数痛苦。

痛苦让蒋燕燕明白自己爱着王大强。

她以为,自己只是放纵了自己,恰好王大强正是自己想要的那头野兽。

王大强不辞而别离开镇子后,蒋燕燕在灼心的思念和煎熬中度日如年,她在夜里反复躺下又爬起来,望着窗外的月牙一点点沉下去,她睁着一双绝望的眼睛等待天明......

才几天光景,蒋燕燕的娘发现闺女瘦了。

她懒洋洋地坐在饭馆的窗口,不爱说话也不爱吃饭,问她哪里不舒服,她只是摇摇头,问急了皱着眉头丢开她娘,独自一个人去了镇外的田野边。

初夏的太阳热剌剌地照在她身上,让她的心愈发悲凉。

她走进麦田深处,在半人高的玉米行里偷偷哭泣,心里咒骂着王大强的无情,又恨着自己怎么会对他迷恋到这种地步。

“燕燕,谁惹你了?”

田埂上突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一听便知是镇上副镇长的儿子陈耀祖。

蒋燕燕赶紧擦干眼泪站了起来。

这个整天游手好闲的公子哥,高中没念完便辍学回家了,整天在镇上象一只没家的狗到处游荡,仗着他爹是副镇长学会了欺行霸市。

他一直纠缠着蒋燕燕。

蒋燕燕乐于被陈耀祖纠缠,一来他是有钱有势的公子哥,二来陈耀祖长着一副奶油小生的脸。

镇上的好多闺女都喜欢他,哪怕他不学无术游手好闲。

蒋燕燕早熟,用老道的手段和陈耀祖周旋着,直到遇到王大强,她才觉得陈耀祖比起王大强而言,就是一个没用的废物。

她躲着陈耀祖好长时间了。

今天却让他跟踪至此。

蒋燕燕看看四周,近午的田野寂寞无声,只听到一连串的青蛙叫和鸟鸣声。

她心里有些犯怵。

“你来做什么?你为什么跟踪我?”

她气呼呼问道,一脸的冷漠。

“这话说得多难听,燕燕,我是关心你,不是跟踪你,我本来要上你家饭馆吃饭,恰好看你上这边来了。”

陈耀祖撒起谎来眼皮都不眨巴一下,他不明白以前蒋燕燕对他热情似火,可最近跟他玩起了捉迷藏,几乎躲着不见他。

这让他很上火。

他虽然不能确定自己对蒋燕燕存着什么样的感情——或许连感情都谈不到,但他就是喜欢蒋燕燕,她是镇上数一数二的漂亮闺女,同样的年纪,蒋燕燕比起同龄的女孩子是即将熟透的红苹果,他做梦都想尝一口呢。

“谢谢你关心,我先回去了。”

蒋燕燕一眼看出陈耀祖在撒谎,她从玉米地里走出来,想从他身边挤过去。

田埂很窄,只容一个人站立,陈耀祖没有动,故意用身子撞了一下蒋燕燕,她站立不稳,身子向田埂下的水沟倾过去。

“小心,燕燕!”

陈耀祖虚张声势地喊出声,伸出手一把将蒋燕燕抱在怀中。

换成以前,蒋燕燕喜欢这个男人的小坏。

现在,她一点心情都没有,陈耀祖的这种下作伎俩让她感到恶心,只因为她心里全是王大强的身影。

“放开我,不然我喊人了!”

蒋燕燕挣扎起来,用拳头朝陈耀祖的胸口砸去。

“你喊吧,大白天的,你不怕害臊使劲喊,反正你迟早是我的人,燕燕,难道你不喜欢我了吗?”

陈耀祖的脸上挂着三分无赖七分认真,英俊的脸上皮肤光滑如玉,一双星眼仿佛喝多了酒。

蒋燕燕可没心思与他纠缠,一个心里有着男人的女人、一个倍受相思之苦煎熬的女人,是不会轻易为别的男子动心的!

“你再这样我让我娘找你爹去,就说你欺负我!”

蒋燕燕知道他的软肋,压低声音凶狠说道。

这一招果然管用,陈耀祖松开了手,他到底是怕自己做副镇长的爹,平日虽然由着他胡作非为,但遇到突破底线的事,会拿绳子绑了他吊在屋檐下抽他。

“燕燕,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陈耀祖无力地喊了一句,看蒋燕燕已飞奔而去,田埂上的野花被她踩得稀烂,她的背影都有着愤怒和委屈。

“他娘的,难怪别人说这是个浪蹄子,肯定心里有了别人,不然怎么会这样待我!”

陈耀祖扯下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中,心里暗自骂道。

草杆微甜,而他的心却尝到了爱而不得的苦涩。

他决定调查一下,看看哪个男人俘虏了蒋燕燕的一颗芳心。

.......

蒋燕燕站在镇子的街头,老远看到了王翠芬坐在百货商店的门口嗑着瓜子东张西望。

她很讨厌王翠芬的样子,整天打扮得光鲜亮丽,明明是一个农村妇女,到了镇上没几天就拿出了城里人的腔调。

蒋燕燕暗中观察过她,王翠芬对进店的男人格外热情,尤其是镇上有钱的男人、国家干部,她的笑脸象一朵秋天的大丽花。

偏偏镇上那些有一把年纪的男人有事没事爱往百货商店跑,蒋燕燕有天听到娘对爹感叹道:“你看对面商店的生意多好,这个女人可比她儿子会做生意。”

蒋燕燕听了好笑,王翠芬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罢了,正经女人谁象她那样。

但,她再讨厌王翠芬,却改变不了王大强是她儿子、她是王大强的娘的事实。

自从王翠芬来的镇上,王大强便突然回大李庄了。

这让蒋燕燕苦恼。

她才不相信王大强对刘梅英伉俪情深,也不相信王大强真的会对刘梅英关怀倍至。

想起她和王大强度过的每一夜,蒋燕燕都觉得自己和王大强才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王大强对她的爱,浓如醇酒,甜如蜜糖。

蒋燕燕很想问一下王翠芬,王大强什么时候回来。

她张不了口,她有什么理由去问王翠芬呢?

痛苦在蒋燕燕的心头盘旋着,肆虐着,她望了望小镇的尽头,一条沙子路蜿蜒向南,她知道那是通往大李庄的道路。

“为什么不去找王大强呢?我这样想着他,盼着他,他应当能知道,大李庄离这里不过几公里的路程啊。”

蒋燕燕喃喃自语,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兴奋。

“万一遇到刘梅英咋办?”

蒋燕燕咬着嘴唇又问自己。

“顾不得那么多了,总有办法应付她的。”

她下了决心。

她得去饭馆告诉娘一声,就说自己生病了,要回家休息。

然后,她得洗洗头打扮一下自己,再然后,她将骑着自行车踏上前往大李庄的路。

想一想都让蒋燕燕的心为之激动。

她在走进饭馆时停顿了一下,回头望了一下身后。

果不其然,有个身影闪了一下赶紧藏在了一棵大树后。

她知道那是陈耀祖。

“真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她骂出了声,再回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商店,王翠芬正盯着她,不知为何,她的脊背打了个寒噤,腿子一软,有些迈不动脚步。

她知道自己心虚,然而她已顾不得这些了。

第492章 蒋燕燕按捺不住了 刘梅英渐渐出怀,她的肚子大了起来。

她看王大强回到大李庄之后,好像有什么心事,他一大早去养鸡厂帮着干活,中午吃过饭又下了地。

正是庄稼灌水施肥的季节,王大节穿梭在田野,上身只着一件粗布褂子,汗水流进眼睛里蜇疼了他,他的嘴唇在干燥中嚅动。

“这日子,不知要过到什么时候!”

他心里怨恨着自己的娘,也怨恨着自己的不小心。

他并没有后悔自己得到了蒋燕燕,而是后悔自己行事不稳重,让王翠芬抓住了把柄趁虚而入占了镇上的商店。

“要是租个房子就好了。”

王大强抽着烟蹲在田埂上望着庄稼,心想要是在镇上租个房子,他和蒋燕燕的事兴许不会被他娘发现。

一定是他娘来店里看出了蛛丝马迹,才会连夜守在镇上探明了真相。

想到这些憎恨满怀,王翠芬居然拿蒋燕燕要挟自己,王大强知道自己的娘不会离开镇子了,除非百货商店关了门。

他以为老丈人刘二柱不会答应王翠芬守在店里,王翠芬会顶不住压力将商店重新交给自己。

等了好几天,王翠芬回大李庄一次,拿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告诉王大强说,刘二柱担心刘梅英的身子,让王大强在家好好照顾刘梅英就是了。

说完她扬长而去。

王大强忍着失望,知道他娘的手段——刘二柱再有钱再有势,曾经也是王翠芬的俘虏,象他那样的男人,肯定不是王翠芬的对手。

要是王翠芬真把商店霸占着不放,那王大强这辈子只怕再没有翻身的机会,只能没日没夜挣扎在这片黄土地上。

想想都让他头疼。

养鸡厂仍然是王翠芬的,现今却添了新的一名长工。

王大强早上帮着喂鸡打扫,晚上还得在养鸡厂忙到深夜。

就连王家的庄稼地里的活,也得让王大强兼顾着把活干了。

“大强,大强,你看谁来啦。”

身后传来刘梅英的喊叫声。

王大强回过头,看到蒋燕燕和刘梅英并肩而行来到了田间地头。

他心里一慌,手中的烟掉在了地上。

这个蒋燕燕胆子也太大了,怎么可以来大李庄找他,要是让刘格英知道了,自己不是死定了吗?

王大强的额头冒着冷汗,赶紧站起来调整情绪冲着蒋燕燕笑道:“燕燕你是在镇上待闷了吧,跑乡下散心来了啊。”

蒋燕燕明白他担心什么,强忍着相思之情点了点头说道:“对啊,天天在饭馆里也没意思,正好我爹想吃只鸡,我娘就打发我来庄子里买一只,我想着不如来你家买鸡,顺道看看你和梅英姐,咋的,你还不欢迎我吗?”

她的眼中笑笑的,眸中燃烧着火焰,王大强看到了蒋燕燕的憔悴,知道她思念着自己。

王大强赶忙扛着铁锹走过来,对刘梅英说回家去招待一下蒋燕燕。

刘梅英对蒋燕燕谈不上喜欢,当然,也谈不上反感。

这个镇上有钱人家的闺女,长得丰腴圆润,是镇上年轻小伙眼中的尤物,却动不动往商店里跑。

刘梅英以为她只是无聊,从没往别处想。

就算今天见到蒋燕燕亲来大李庄,她也觉得理所应当。

毕竟认识,一口一个姐的叫着自己,刘梅英对蒋燕燕的到来很热情。

菜是自己院子中刚刚长出来的第二茬韭菜,烙成了盒子,饭是刘梅英亲手擀的长面,浇了腊肉的汤汁。

蒋燕燕吃得很开心。

当然,她更开心的是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她从王大强的眼睛中看到了对自己的想念,这让她安心,也让她陷入更大的痛苦。

如果自己是刘梅英多好,蒋燕燕一遍又一遍假设着,她愿意跟着王大强回家种地,更愿意和她这样过上一辈子。

“你要的鸡我给你抓好了,要没啥事,早点回去,天气预报说下午下雨呢。”

王大强催促她,他是舍不得蒋燕燕,但这是刘梅英的家。

蒋燕燕多呆一分钟,王大强心里便多了一份焦虑。

刘梅英再傻也是女人——怀孕的女人,王大强怕蒋燕燕露出破绽。

“好吧,那我先回去了,大强哥,我刚进村时北面的路口被挖开了,村里人往田里引水,差点害得我骑着自行车翻进水沟里,你送我过去?”

蒋燕燕笑嘻嘻地望着他和刘梅英。

刘梅英赶紧说让王大强送你过去吧。

王大强答应一声,他出了门将网兜里的鸡挂在自行车把上。

然后,他推着车子去送蒋燕燕。

刘梅英客气了几句,她得去养鸡厂帮着捡鸡蛋了,王翠芬再不好,也是她的婆婆,理论上来说,她们是一家人啊。

“你胆子太大了,燕燕,以后可不许再来大李庄。”

王大强走到河滩的小路上松了一口气。

“你不给我说一声就走了,我问过你娘,她说你来照顾梅英姐,你什么时候回镇上啊?”

蒋燕燕按捺不住了,她的眼睛火辣辣地望着王大强。

“这个,还说不定,应当很快吧。”

王大强神情有些黯然。

“我看你是没打算回来,根本没把我当回事!”

蒋燕燕一把夺过了自行车,掩饰不住委屈和失落。

“燕燕、燕燕、你等等,听我给你说——”

“我不听,你去陪你媳妇好了!”

蒋燕燕跨上了自行车。

王大强急了,大踏步追上去,一把扯住了自行车。

“你想干嘛?”

蒋燕燕差点跌倒,她回过头望着王大强,看他穿着褂子的胸前泛着晶亮的汗珠。

熟悉的汗味夹着烟草味让她想扑倒在王大强宽厚的怀中。

“我——有话要给你说。”

王大强咬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他从蒋燕燕的眼中读懂了一切。

“说吧。”

“我带你去河那边的树林,那边安静,不会有人看到。”

王大强做出了决定。

他推起了车子,从一道坡下去,转瞬间已钻进了树林里。

他知道蒋燕燕会来,也知道接下来发生的故事。

只不过场景从黑夜转换成了白天,从镇上的商店变为大李庄的河边树林。

而内容不会改变。

或者,因为强烈的思念,内容会变得异常丰富,王大强听到自己的心在剧烈跳动,也听到了身后传来蒋燕燕的脚步声。

他做好了燃烧的准备。

蒋燕燕也是。

第493章 乔丽丽必须痛下决心 崔长耿靠在砖垛的后面,眼睛望向东风厂的院子。

工人们在忙着出窑搬砖头,李忠在吆喝着指挥。

他看着李忠的样子不由地冷笑了一下。

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李忠这次可真是倒霉透顶,原想着要置张凤女于死地,不料却阴差阳错害死了自己的亲骨肉。

“活该你倒霉!”

崔长耿心里骂着绕过去,走进办公室看到乔丽丽坐在椅子上正发呆。

丧子的悲痛还未消散,乔丽丽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睛象秋天的湖水笼罩着雾霭,一见崔长耿进来,她的嘴唇抽搐了一下。

“他居然狠心到要害死我婆婆,你没看出来吗?”

崔长耿嘴里叼着烟双手插在裤兜里,耸了一下肩膀,敞开的白衬衣里面是红色的尼龙背心,紧裹着结实的胸肌,挺拔魁伟的身材一点都不像中年男人。

他知道自己的优势,除了长着一副俊朗有型的面孔,他知道自己还有别的优势。

“丽丽,我知道李忠想对你婆婆下手,害死了她,杨忠可以放心地打发我走,现在可好,他亲手毁掉了你儿子,还拿我们之间的事威胁你,丽丽,要是换成我,早想办法让这种人死上八百回了!”

崔长耿一脸愤慨,好看的两道剑眉挤出川字。

乔丽丽不说话。

她心里难过,巨大的悲痛像石头一样压在她的胸口,让她每一次呼吸都感受到内心的疼痛。

“丽丽,你怎么可以让他留在你身边,他和他娘沆瀣一气,想要独占这份家产,他能对你婆婆敢下手,难保也会对你下手!你想过没有,要是那晚你吃了有问题的饭,你还能活到今天吗?”

崔长耿说话的口吻很严肃,乔丽丽肯定想到问题的严重性。

只是,她不相信李忠会对自己如此狠心,他想毒死张凤女,无非是针对了崔长耿。

儿子是无辜的,他替张凤女死了!

若没有崔长耿,李忠不会下了狠心去毒害张凤女。

若没有李忠,崔长耿也不会贸然施展手脚对乔丽丽起了歹心!

两个男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却让自己的儿子死于非命!

乔丽丽一想到这些,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仇恨。

而她,不知道应当恨谁——是恨李忠,因为他给饭里做了手脚,是恨崔长耿,因为他的存在对乔丽丽构成了威胁,是恨张凤女,因为她无论活着还是死去,留给乔丽丽的不仅仅是雄厚的家产,还有崔长耿这样的麻烦!

“是他杀了我儿子!”

乔丽丽的牙缝里迸出这几个字,满脸的杀气浮在她的眼睛里。

“对,是他——就是他!”

崔长耿进一步肯定,他想知道乔丽丽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光恨有啥用,打发李忠走人才是王道。

乔丽丽知道崔长耿在等待一种结果,一种自己对李忠处罚或者报仇的结果。

她才不想自己出手,惹怒李忠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她从李忠想要谋害张凤女的事上看到了李忠做事的心肠歹毒!

“从今天起,你想怎么对他都可以,你要真的心里有我,就替我儿子报了这仇!”

乔丽丽说完红了眼圈。

借刀杀人或者两虎相争她必须尽快去尝试,不然怎么可以收拾像李忠这样的男人!

第494章 思路决定出路 红星厂转型生产古建筑砖瓦,虽然有专业的技术员全程指导,但乔荞却明白这只是一场关于成败的博弈。

若是成功了,证明她赢了,不光让红星厂有了新的发展路子,而且给虎视眈眈的乔丽丽和李忠等人给了一记耳光。

若是失败了,证明她输了,红星厂除了面临再一次的关门倒闭,乔丽丽会光明正大收回厂子——她投资重建了红星厂,花不少钱购进了新设备,她有充足的理由行使李家儿媳妇的权利。

就算乔荞有李光明的委托书,也架不住红星厂的关门倒闭啊!

压力超乎乔荞的想象,寝食难安已不足以形容她的焦虑。

新的制砖机日夜不停在生产,晾干后的砖瓦已准备装窑烧制了。

“若是进展顺利的话,半月后可以销售了。”

技术员黄师傅自信满满对乔荞汇报道。

他对自己的专长怀有十足的信心。

乔荞给黄师傅泡上一杯热茶,递上香烟,赶忙客气说他辛苦了。

“黄师傅,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这些古建筑砖瓦的销售市场究竟如何?我前些日子跑了一下我们枫城平原,发现没有几个老板需要这种砖瓦的。”

乔荞的话难掩不安,黄师傅听了笑起来。

“乔厂长啊,这个是特殊建筑材料,目前市场需求量是有的,但较于我们南方来说,北方还是比较少,我的意思是你要有针对性的销售策略,要有的放矢,不能盲目跟进。”

黄师傅的话很专业,乔荞点了点头,心想,市场需求量不大,就算利润较大又能怎样,卖不出去砖瓦,红星厂的经济效益便是一潭死水,这么大厂子,是靠着销售砖瓦活命的。

不免着急起来。

着急归着急,乔荞连夜召开厂会议,和一帮监工、班长商议起厂里的销售工作。

商量到大半夜,也没商量出个眉目,倒是黄师傅凭着多年砖瓦厂工作的经验,指出乔荞要主动出击,抓紧和一些需要古建筑砖瓦的工地联系,凭借价格和质量优势赢得市场。

“刘监工和我跑遍了枫城平原,一共发现需要这种砖瓦的工程处有三家,一处是枫城东郊的公园修一些楼台亭榭,这个需求量算大的,一处是县里正恢复修建河边的园林和塔楼,剩下一处是一个生产队正修戏台,风格是旧式的,那个村队长和刘监工熟悉,满口答应了下来,其它的工程负责人说这些建筑用料得听县上采购,听说是从外地调运的。”

乔荞说完不由地叹了口气。

市场说明这些古建筑砖瓦真的是用处极少,非普遍性建筑材料。

技术员黄师傅听了抽了几口烟,说道:“政府采购的你得找专门的负责人,要是围着枫城这一带找市场,那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你得把眼界打开,去外面看看,外面需要这些砖瓦的工程太多,不光是一些古建筑恢复重建需要,有些地方正好需要这种建筑风格,所以正好需要这些砖瓦。”

众人一听都说黄师傅说得有道理,带工的一个年轻后生说:“乔婶子,你应当想想办法让我们厂的名声传播出去,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现在讲究的是宣传,我们也学学一些厂子,给我们厂里打打广告才好。”

不愧是年轻人,连广告这两个字都学到家了。

乔荞恍然大悟,自己兜兜转转也不过是上门推销产品,要想将厂里的砖瓦打开销路,广告其实是一条非走不可的捷径。

这和自己身为当代影星时拍摄的电影宣传一样重要,一部好的电影从开拍就开始了大张旗鼓的造势,为何身为红星厂的厂长不借鉴一下自己的从影之路,让红星厂的古建筑砖瓦扬名天下?

思路决定出路。

乔荞深以为是。

她和在座的各位又连夜制定了宣传方案,觉得县广播站、省农民日报和省广播电台和电视台都可以做一下广告。

“这个得花不少钱吧?能带来效益吗?”

刘汉国有点疑虑。

“放心,刘监工,这个绝对有效,社会在发展,思想在改变,你会相信将来是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

乔荞坚定地说道,脑子里一下子开了窍。

自己这样停滞不前,活得生不如死,一个砖瓦厂差点断送在自己的手里,就是因为自己思想僵化——她的躯壳是现今的乔荞,可是她的灵魂和头脑,却是原身和当代的自己的结合体。

她一直活在原身的世界和命运中,习惯了用一个农妇的思想思考问题。

人一旦接受现有的命运,就会逆来顺受,忘记了自己想要追求的目标。

成不了奥斯卡影后,她还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女厂长吗?

第495章 即将迎来高光时刻 第一个广告是县广播站播出的。

收效为零。

乔荞知道枫城平原也就那么大点地方,五六个乡镇,广播站的新闻分早中晚播出,人们早就听腻了那些无关自己的报道。

然后是每天的戏曲和歌曲节目,双日为戏曲,单日为歌曲,这是群众受欢迎的内容。

在播放这些节目之前,会有几个广告播出。

乔荞听了播音员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之后,有些想笑。

万事开头难,县里广播站的广告播出第五天之后,随及省农民日报也刊登了红星砖瓦厂的广告,虽然在第三版的最下面,字体也不太醒目。

但,马上引起了枫城县各大领导的注意。

一个民营企业,说穿了是一个乡村的烧砖作坊,能在省级报刊上登载广告,这还是很新鲜的事。

以余县长为首的县领导亲自出马,前来大李庄村红星厂调研,沉寂了多日的红星厂响起了嘹亮的音乐,厂门口贴起了红色的标语,厂里职工干劲十足,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让领导们为之一震。

乔荞穿戴一新,和余县长亲自握手,带着县领导参观了红星厂,又召开全厂职工会议,听取了县领导的讲话。

然后在办公室喝茶时,乔荞适时提出了自己的困难。

“我们厂生产的砖瓦有些用途特殊,我没想着给领导们找难题,只是想着咱们枫城要有需求的地方,还请领导们给予红星厂支持。”

乔荞说得诚恳,余县长当即表示会全力以赴帮助红星厂发展起来。

“这是好事,因为特殊才有特色,我们枫城县不缺砖瓦厂,但缺的是能烧制古建筑砖瓦的厂子,希望乔厂长好好干,我们一定把你们的困难当作自己的困难,给你们做好服务,当好引头人。”

余县长说得很实在。

乔荞觉得,他和齐伟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领导。

齐伟业的眼睛里藏着奸诈和好色,而余县长的眼睛里坦露着真诚和善良。

乔荞很感动。

第二天,突然来了两个人,同样是坐着吉普车,下车后声明要见乔荞,说是县东郊公园建设工程队的队长,另一个是负责河西边园林规划处的一个队长,两人很客气,开门见山要订购砖瓦,并且数量可观。

乔荞激动得都有些语无伦次。

她能想到余县长会帮忙,会支持红星厂,但没想到效率如此之快。

看来,广告带来的先是领导的厚爱,而后续省电视台播出的广告在一星期后播放,乔荞知道红星厂的高光时刻即将到来。

先是收到许多来信——因为还没有电话,信件大多是加急的挂号信,不同的地方,内容却出奇的一致,都有着详细的询问,然后是急盼回复,因为他们在等待前来订货。

这可忙坏了乔荞和刘汉国等人,乔荞从厂里挑出上过高中或者字写得好的职工,专门负责回信,到镇上寄信她都亲挑了可靠的人去寄。

砖窑里的火熊熊燃烧,激荡着红星厂每个职工的心田,制砖机从早上响到深夜都没有停歇,乔荞算了一下,这第一窑砖瓦烧制出来只怕还远远不够销售。

心里涌来无尽的希望,她穿梭在红星厂的每个生产线,叮嘱着每一个岗位上的职工,生怕质量上出现问题,生产上出现纰漏。

几天下来,乔荞吃不饱睡不好觉,精神却分外旺盛。

刘梅英每天早晨特意给娘打了两个荷包蛋,乔荞舍不得吃,两个人推来推去,刘梅英笑道:“娘你忘了,王大强现在给他娘看养鸡厂呢,几个鸡蛋还舍不得吃吗?”

听到这话,乔荞的心反而沉重了。

她是忙着红星厂的发展前途,但也心系着自己的闺女。

这都快十多天了,王翠芬还守在镇上的百货商店,王大强整天在鸡厂干活。

她心里的担心不断在加深,王翠芬这个老狐狸不知打着什么样的算盘,她守在商店,却把王大强打发回来给她养鸡,她这是安的什么心啊。

想想都头疼。

“梅英,我看你身子现在很好,王大强啥时候回去看着商店?”

乔荞心里虽然对刘二柱怀有芥蒂,但刘二柱开的商店可以给闺女和女婿创造效益,这就足够了,谁还能和钱过意不去,那不成了地道的傻瓜白痴吗?

所以她得让百货商店安安稳稳归闺女所有,不能让王翠芬谋算了去。

“这——娘,我还没问过王大强,我猜,他娘的意思是想让王大强陪我把娃生下来吧。”

刘梅英回答得有些牵强。

乔荞一听就来了气,但发作不得,闺女挺着肚子怀了孕,她不能让闺女有思想压力。

低着头吃完荷包蛋,她得赶着时间去砖瓦厂。

厂里的工作可是一天都耽搁不得,光是准备下一窑的砖瓦就得拿出十分的精力。

马虎不得,松懈不得。

叹口气,她出了门。

她知道刘梅英老实,如今不光要尊敬王翠芬这个婆婆,还得尊重王大强这个男人。

乔荞一边走一边想,要是哪天闲了,她得会会王翠芬,或者刘二柱,问问王翠芬这个婆娘到底是啥打算,或者问一下刘二柱这商店到底是他给刘梅英开的还是给王翠芬开的。

骑着车子还没走出多远,地头上站着一个脸糙黑的婆娘,细一看却是刘田芳的娘。

她笑眉笑眼地给乔荞打招呼,靠近了一脸巴结说道:“大妹子,你要看着我家田芳中用,不如让她做姬玲玲先前的工作好不好,我那闺女最是心细,做事认真得很。”

乔荞不想拂她面子,笑着说厂里质监的工作由刘汉国一手兼任了,以后会考虑的。

刘田芳的娘黑脸上挂着失望,瞅着四下无人,扶着自行车把低声说:“妹子给你说件事——本来想着不妥当,不敢告诉你,怕你笑话我人老闲话多,可这事事关咱们梅英的终身大事,嫂子我不得不说给你——”

乔荞一惊,赶紧打断她。

“嫂子有话直说,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也不知是我眼花还是咋的,前几天去河边树林里打猪草,走累了在河边洗脚,抬头看到你家女婿大强从林子里出来了。”

“哦,他最近在家,闲了爱去河边转转。”

乔荞松口气,心想这婆娘最爱无中生有。

推了自行车要走,刘田芳娘紧跟一步,眼睛里的光闪出一丝绿光。

“可奇怪了,王大强前头出来,不一会出来一个大闺女,白白净净一看不是我们大李庄的,更奇怪的是,他们一前一后的各走各的道,上了坡还相互招了招手——”

轰一下。

乔荞的眼前一阵发黑,她险些松开了手中的自行车。

刘田芳娘的声音还在回荡,而乔荞已默然走开了。

她相信刘田芳娘说的是实话,这种敏感的事她断乎不敢乱说,也不敢胡说。

可是,她怎么可以相信王大强能做出这种事来!

他是憨厚的,也是有情有义的,对刘梅英表现出了一个男人全部的热爱。

并且,刘梅英怀了他的孩子。

乔荞骑在自行车上,脑子一片混乱,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进了红星厂。

偏偏,刘田芳抓着时机表现自己,一见乔荞来忙上前问好,顺手接过自行车替她停在了办公室门前。

“婶子脸色不好,是身子不舒服吗?”

刘田芳很是关切。

乔荞勉强笑着摇摇头,看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过来。

这闺女,还真是够伶俐,但比起姬玲玲还差了些。

以前在红星厂,刘田芳和姬玲玲是关系最要好的。

要是姬玲玲在也是好的。

乔荞盯着刘田芳,突然就想到了姬玲玲,想到姬玲玲,不由地想到了王大强。

在王大强没有娶刘梅英之前,他和姬玲玲不也情投意合吗?

甚至在姬玲玲嫁到大李庄之后,张凤女和李庄不是去姬家河村抓到过王大强和姬玲玲在一起吗?

有些事,真难说啊!

乔荞喝了一口茶,茶水滚烫让她清醒。

她得打起精神面对红星厂里的生产,就算王大强偷腥或者有了别人,她也得亲眼见到才做出决定。

什么决定呢?如果这是真的?

她问自己。

手抖了一下,茶水溢出来,打湿了桌上的信纸。

第496章 他是谁?他死了吗 崔长耿对乔丽丽的话心领神会。

替乔丽丽的儿子报仇——怎么报?如何报?崔长耿独自一人在家中反复思考。

李忠不是胡小军,略施小计便可让他命丧黄泉。

相反,李忠经过世事的磨练,已城府加深,学会了应对和算计。

他对崔长耿不仅心存戒备,而且对崔长耿早起了谋害之心。

不然,也不会斗胆向张凤女下手。

崔长耿觉得,除掉李忠不必花费多大心思,也不必让第二个人知道。

李忠对他旁敲侧击过,证明他对红星厂的火灾、李田贵被窑洞压死已起了疑心。

不仅仅是这些,李忠还知道刘明喜如何变哑,如果李忠再聪明一些,甚至会怀疑到青杏和胡小军的死亡。

崔长耿一想到这些狠吸一口烟。

花费太多的心思,一不小心便会让李忠有所察觉。

有所察觉便会打草惊蛇,李忠已非等闲之辈,一定会反制他或者打压他,到时谁死谁亡还不一定!

必须要快,并且要狠!

崔长联掐灭烟头出了院门。

大李庄的夜很寂静,偶尔的狗叫声夹杂着孩子的啼哭,很快又被黑夜淹没。

崔长耿知道李忠今晚没有去东风厂。

李忠最近心情不好,上班时阴沉着脸,天黑了就去村口开小卖部的李春光家打牌喝酒。

一直喝到深夜才回家。

崔长耿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李忠嗜酒如命,这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老远站在村口的一棵老柳树后,崔长耿看到李春光的小卖部灯还亮着。

窗口有几个身影在晃动,看不清面目,但崔长耿从隐约的猜拳声中辨别出李忠的声音。

他的手伸进腰间,摸了一下别在皮带上的锤子。

冰冷的铁锤很光滑,崔长耿在黑暗里冷笑了一下,心说你小子最好今晚多喝点,喝他个痛快,老子好送你上路!

他计划过用火烧,可是这样动静太大。

烧死李忠连累了李忠娘,这种方法有些滥杀无辜的味道。

他又计划过用给李忠下毒药,这和李忠想要毒死张凤女的办法同出一辙,但张凤女在病在炕上过了大半年了,突然死亡也情有可原,没有会怀疑她的死因。

李忠可是健康无恙的年轻人。

要是突然死了,加上最近他儿子的暴毙,一定会引起大家的怀疑。

崔长耿想了许多种方法,包括东风厂的砖垛子突然倒塌,压死了李忠。

再比如夜里将李忠从砖窑的洞口推下,摔不死也会被刚刚开窑不久的高温烤死。

这些方法得费心思,还得让东风厂背上事故的责任,弄不好让乔丽丽赔上一笔丧葬费。

崔长耿最后决定直接了当一些。

对于恨之如骨的人,用不着想太多,结果了他就是了。

崔长耿看看腕上的手表——这块手表还是张凤女送给他的。

他从没有感动过张凤女对自己的好,相反,他觉得李忠要是真毒死了张凤女,崔长耿倒有些心安理得。

张凤女要是死了,失去李家地位的不光是崔长耿一个人,乔丽丽会比他更紧张。

不就是对付一个李忠吗?崔长耿要是狠下心来,还怕收拾不了他!

时间指向十一点二十三分。

对于乡村的夜晚来说,这已是深夜了。

崔长耿有着足够的耐心等待李忠喝完酒出来。

他本想抽支烟,怕点着火引起别人的注意,忍着烟瘾发作蹲在树根上,刚打了个哈欠,听到小卖部的门哗啦一下打开,从屋里走出四五个男人。

个个粗声野气,个个醉态毕露。

门里倾出的灯光清楚地照在李忠的身上,崔长耿睁大眼睛,看他已醉得步子踉跄。

几个男人说着醉话,在小卖部的门前头响亮地撒了泡尿,然后互相道别分了手。

李忠下了一道坡,嘴里骂骂咧咧点着一支烟叼在了嘴上。

然后摇摇晃晃向村北的家中走去。

他心情不好,可以说坏到了极点。

本来想毒死婶娘张凤女,却不想毒死了自己的儿子。

对于李忠来说,这次的打击是致命的,儿子虽然名义上不是他的子嗣,但实际上是他的至亲骨肉!

是他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李忠借着酒醉哭过闹过,在家中懊悔万分地抽自己耳光,捶打着墙壁,无论他如何痛哭流涕,都换不回儿子的性命了。

这是他和乔丽丽之间最真实的联系,他们之间没有爱情,但却结出了果实。

李忠一直心怀骄矜,自信满满,是因为儿子的存在。

如今,这条他和乔丽丽之间的纽带断裂了,消失了。

乔丽丽对他视而不见,冷漠到了极点。

她的眼睛看到他时,有着无尽的冰冷和仇恨。

李忠陷在自责和痛苦中,无力挣扎,他知道崔长耿才是祸事的根源。

要不是为了除去他,李忠也不会搭上自己的儿子。

他喝多了酒,心事沉重,在黑暗中走一步停一步,一直走到离村口不远的的一处草垛前,又觉得尿急,正要解了裤带方便,听到后面传来了动静。

“谁?”

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一个黑影向他扑了过来。

心说不妙,往后一退,跌倒在了草垛上,黑影顺势扑来,双手抓牢了他的臂膀,再一用力,骑在了他的身上。

李忠是喝多了醉,但他心里瞬间清醒过来。

有人要害他。

这个人凭着身上的气味他都能嗅出他是谁!

“崔长耿!狗日的东西,你想干嘛?”

李忠吐着酒气骂道,使出全身的力气挣扎,无奈浑身软得象一团棉花。

“你他娘的,也不想想自己是啥货色,还想算计老子!活该你害死自己的儿子,活该你今天往死路上走!”

崔长耿压低声音恶狠狠骂道,双腿一用力压住了扭动的李忠,他从腰间摸出了那把铁锤。

“你想干什么?”

黑暗中李忠感觉到了杀气包围了自己,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但看不清崔长耿的脸,只能从他的喘息中揣测答案。

“老子先捶晕你,然后将你扔进井里,象你这样的王八羔子就得慢慢死,这才解了我心头的恨!”

崔长耿的一只手攥着李忠的右手,一条腿的膝盖死死地压住了他的左手。

他举起了铁锤——

嗵!

一只脚象拖拉机的轮胎落在了崔长耿的后背上。

他象一个麻袋被踢了出去,扑倒在了眼前的草垛上。

铁锤飞落在地上。

“那个狗日的?”

他回过神来骂道。

黑暗中看不清来者是谁,但看到他高大的身影象一尊铁塔扑了过来。

李忠趁机爬起身子,他的酒醒了一半。

没想到生死之际有人出的救了他,不管这个人是谁,他得给崔长耿一点厉害瞧瞧。

李忠跪在地上摸过去,抓住了那把铁捶。

站起身,一阵晚风迎面吹来,让他愈发清醒。

他看到那人扑过去和崔长耿扭打在一起,两人在草垛上象两只野兽一样撕扯着彼此。

李忠对崔长耿的恨象火山一样爆发了。

要不是那人出手相救,自己早成了崔长耿手下的怨鬼。

他控制不了自己,举起了铁锤下死力气轮过去——一下,又一下。

那人嗓子里似乎想发出声音,但没来及再说出半个字。

李忠扔下了铁锤,心想这下彻底结果了崔长耿的性命,也算给自己的儿子报了血海深仇。

旁边草垛边的另一人啪地点亮了打火机。

他没有去点烟,匍匐着身子爬过来,借着微弱的火光,李忠看清他才是崔长耿。

“他是谁?”

他大惊失色,觉得小便有些失禁。

崔长耿诡异而得意地笑着,把打火机凑近了倒在地上的人脸上。

——鲜血从那人的头上流出来,模糊了他的脸。

但即使他烧成骨头,李忠也能辨别出他是谁。

“刘明喜!!!他,他,他死了吗?”

“对,是刘明喜,他死了。”

崔长耿熄灭打火机,在黑夜中发出笑声,李忠在毛骨悚然中跌坐在地上,任刘明喜的鲜血浸湿了自己的双手。

第497章 刘明喜活着的前几天 几天前。

刘明喜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他想去给李田贵的坟头烧几张纸磕个对。

娘拦不住他,知道他和李田贵亲如父子。

李田贵是被窑洞坍塌砸死的。

刘明喜悲痛欲绝,伤心了好多天。

他不敢想像李田贵这样可怜的老人怎么会被活埋在了黄土中。

他以前去过窑洞多次,察看过窑洞的上上下下,还替老人挖过排水沟。

窑洞是有些年代了,但还不至于坍塌。

第一个直觉,刘明喜觉得李田贵死得蹊跷。

他怀疑着什么。

除了崔长耿能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还有谁这样胆大妄为呢。

联想到最后一次见到李田贵老人,他说话有些古怪,劝自己远离了红星厂去寻找别的出路。

他拿来的酒也是不寻常的头曲老窖,以老人的生活习性,不会如此大方花钱。

刘明喜再联想到崔长耿的恶毒,脊背不由地沁出冷汗。

李田贵老人死得这样不明不白,他得想法打听一下缘由。

他记得李田贵说过那酒是从镇上买来的,村子里的小卖部也不敢出售这样的好酒。

他拄着拐杖摸到了村口的小卖部,比比划划向李春光打听李田贵活着时可曾来过这里,说过什么。

小卖部里聚焦着村子里的一帮闲人,都不怎么关心刘明喜要表达什么。

只是把他当作大马猴一样看热闹。

李春光和几个年龄大点的想着刘明喜曾经的好,为人热情踏实不说,做人也本本分分,有些可怜他。

刘明喜是好人但命不好,先是变哑巴然后成了瞎子。

还和乔荞在葛家庄闹出让人啼笑皆非的丑事。

大家轮流询问刘明喜想要说些什么——他比比划划的样子实在让大家猜不透。

还是他娘前来找他,一见他着急的样子就说:“我这娃想知道李田贵怎么死的,他不相信好端端地怎么会被窑洞活埋了。”

李春光这才恍然大悟,有些心疼刘明喜的孝心仁义。

“确实是窑洞塌了,大年三十晚上的事,我们大家都去看过,都塌成一堆黄土了,人就埋在了里面,也顾不上挖出来,他生活了一辈子,死了也埋在了窑洞里。”

李春光说着给刘明喜亲自点了一支烟,算作安慰他。

刘明喜低着头被他娘搀回了家。

他瞎了的眼睛是流不出一滴眼泪的。

但娘知道他的心在滴血,回去后劝了又劝,直到他颓然倒在炕上睡了过去。

......

当晚小卖部里来了打牌喝酒的人,李忠就在其中。

不知谁提起了白天刘明喜来过的事,大家就此议论起来,有人夸刘明喜对李田贵孝心难得。

有人说刘明喜现在回到自己家肯定是被乔荞抛弃了。

李忠听得用心。

他知道刘明喜关心着李田贵的死因。

他笑了起来。

几杯酒下肚后,李忠说有事先回去了。

他出了小卖部向崔长耿家走去。

敲开门刘明喜的娘看到李忠一脸不悦——村里人都说李忠人小心坏,要不是他和刘明喜喝了酒,自己的儿子也不会变成哑巴。

“奶奶,我来看看刘叔,有重要的事和他谈谈。”

李忠挤了进来,不管刘明喜的娘脸色难堪。

他径直来到刘明喜的房中拉亮灯,看刘明喜趴在炕头抽着旱烟,烟头扔了一地。

刘明喜侧着耳朵听到有人进来,他扬了扬手。

“是我,明喜叔,我是李忠呀。”

李忠站在房中,离刘明喜有些距离,他怕刘明喜发作起来,毕竟两人都心怀芥蒂。

刘明喜一听很不高兴,他挥着手让李忠出去,他不想见到他。

“明喜叔,我知道你恨着我——同样,我也恨着你,要不是你给刘嫂的男人通风报信,我爹就不会被她男人活活勒死!”

李忠的声音低沉而冷静。

刘明喜的嘴角浮起冷笑,他心说:你爹该死,你也一样!

李忠知道他心里想什么,靠近了一些,他的影子罩在了刘明喜的身上。

“明喜叔,你不是想知道李田贵是怎么死的吗?我来告诉你,他是被人害死的,有人用炸药炸塌了窑洞,活埋了他!”

刘明喜的身子立了起来,他瞎了眼睛的脸有些恐怖。

他的手挥舞在灯下,反复比划着奇怪的姿势。

李忠知道他受了刺激,或者还不相信自己的话。

“明喜叔,我有残留的火药,咱们大李庄,只有东风厂有火药,锁在仓库里,崔长耿负责专门管理!”

他说完笑了笑,掏出一支烟轻轻放在刘明喜的手上。

然后拉上门离开了。

刘明喜将那支烟捏得稀碎!

这还不够,他的浑身被巨大的愤怒包围着,他再也忍耐不住了!

“已经哑了瞎了,不过是娘的累赘,乔荞的累赘,不如拼个你死我活,将崔长耿这个祸害除了,也不枉来世间一回!“

刘明喜心里如江海翻腾,他在李忠离开的夜里失眠到天亮。

他已决定和崔长耿拼个你死我活。

数着时间度日,刘明喜知道天亮更知道天黑,他的耳朵敏锐地捕捉着周围的一切。

他熟知崔长耿家的位置,在天黑之后摸到了他家门口,藏在他家门口的地窖里。

他在等待时机。

第一晚,崔长耿在东风厂值班。

第二晚,崔长耿住在了乔丽丽家。

连着两个晚上没有回来,刘明喜没有气馁。

第三晚,崔长耿进家没多久,随后他家又进去一个女人,听声音不是乔丽丽的,而是村里的另一个小媳妇。

直到天将亮小媳妇才离开。

刘明喜在地窖听着鸡叫也听着崔长耿的响动。

时机都不太合适,都下不了手。

直到第五个夜晚,刘明喜听到崔长耿在家,不过他一会就了门。

刘明喜爬出地窖,顺着他的脚步声跟上了他。

一直快到村口的小卖部附近,他确定崔长耿藏了起来。

会不会发现了自己?

刘明喜问自己,觉得不可能,他躲在了路旁的水沟里,听崔长耿在不远的地方呼吸沉重。

显然,他也在等待什么。

直到,小卖部传来响动,听到李忠的声音,刘明喜觉得崔长耿一定是为着李忠而来。

然后,他听到了崔长耿顺着李忠的脚步跟了上去。

再然后,他听到了崔长耿和李忠的对话。

原来,崔长耿要对李忠下手了,这符合他的处事风格,他觊觎李家的财产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李忠成了他的对手,更是他心头的一块绊脚石。

这是好机会!

刘明喜惊喜过望,这会对崔长耿下手再好不过,趁机结果了李忠,村里人发现二人双亡,都会认定他们是互相残杀。

他窜了过去——在崔长耿扬起铁锤砸向李忠之际。

但,他是瞎了,在暗的世界里,他的判断有了失误。

如果崔长耿已对李忠下手,对付崔长耿一人刘明喜有着必胜的决心。

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已豁出这条命了。

而刘明喜没想到的是,他意外救下了李忠,李忠想要崔长耿速速毙命,打死的却是刘明喜!

刘明喜在断气之前想喊一声乔荞的名字。

这是他在世间唯一的心动。

在坠向无尽的深渊之前,他似乎看到了乔荞的身影,她向自己笑着挥了挥手,想要拉起他一起回河滩的家中。

刘明喜将手递向她,最后垂了下来。

他走完了短暂而凄苦的一生,最终死在了大李庄的夜中。

夜是黑的,暗的,他在天堂,也许会找到丢失的光明。

一定会的。

第498章 一滴血也不能留下 “是你打死了他!”

崔长耿熄灭打火机站起身,他对李忠说道。

黑夜恢复了寂静,他听到了李忠的牙齿在咯咯发抖。

他原想就此结果了李忠,这和刘明喜的想法有些不谋而合——一石二鸟,或者说一箭双雕,两个他不想见到的人死了,大李庄的人都会以为李忠和刘明喜是相互残杀而死。

合情合理。

大家都知晓刘明喜是怎么成了哑巴的,李忠背负着舆论的罪名。

可是,事情太出乎意料,倒让崔长耿有些担心。

死了刘明喜,李忠受了莫大的惊吓,要是再动手,他会喊会叫会逃会惊醒大李庄的人!

崔长耿有些后怕了。

但,他欣喜地明白,刘明喜死在了李忠的手里。

李忠的手上沾着刘明喜的鲜血!

“你打死了他,这是要判死罪的!”

崔长耿又补上一句,这一句更冷更重,字字戳在了李忠恐惧万分的心上。

“他本来要杀了你,是我迫不得已对他下手救了你。”

李忠反驳,知道牵强附会也得占上理由。

“他为什么杀我?他是来杀你的!”

崔长耿装出平静,骨子却在发颤。

要不是李忠对刘明喜致命一击,他一定会死在了刘明喜手中,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搏斗,自己险些被刘明喜掐断喉咙。

“他为什么杀你——是你和我婶娘教唆我毒哑巴了他!是你设计让乔丽丽勾引过他!是你炸塌了李田贵的窑洞活埋了他——你为什么害死李田贵,不过是灭他的口,不让他说出红星厂失火的真正原因!”

李忠的话让崔长耿字字心惊。

果然他知道太多。

知道太多的人都应当去死,正如脚下渐渐冷去的刘明喜!

“李忠,知道今晚我为什么要你的命吗?”崔长耿冷笑出声。“你想捏着我的短处要挟我,让我离开东风厂,离开乔丽丽,离开李家!你他娘的太天真了,你以为你掌握这些没用的把柄就可以打败我吗?——枉费心机!你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敢和我斗,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崔长耿说着踢了一下刘明喜的尸体。

“现在不用我来收拾你了,李忠,你赶紧逃命或者去自首吧!”

“不,不,他是你杀的,不是我杀的!”李忠挣扎着喊出声。“是你想杀人灭口,想要谋害我,想要谋害刘明喜,没人会相信你的话,受刑的应当是你,你就等着公安抓你吧!”

话音未落,崔长耿一拳头砸在了他的脸上,打得他眼前直冒金星。

“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让你陪着他一起上路!”

他一把拎住了李忠的衣领,凶狠地攥住了他的脖子。

李忠怎能不信。

这个时候,崔长耿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生与死,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崔叔——”

李忠喊道,求生的本能让他软弱,他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他怕死,更怕被崔长耿活活弄死。

“求你放过我,我——我,我一定答应你的任何要求,为你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李忠跪了下去。

他骨子里的轻贱和奴性从未消失过。

崔长耿松开了手。

毁了这个没用的王八蛋有点脏了自己的手,似乎,现在不用再要了李忠的命。

“你做牛做马我还嫌你脊梁骨软!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动手,趁着夜深人静把他给收拾了!”

崔长耿吩咐李忠。

他相信从明天起他会拿捏着这个奴才,直到折磨得他喘不过气来也不会放过他。

“埋了?埋了他娘会找他,村里人也不相信他怎么会凭空消失了。”

李忠迟疑道。

崔长耿拿起了地上的铁锤,小心地放在了怀中。

“蠢货,背着他埋到河滩的沙坑里去,用石头填了,再把这草垛周围打扫干净,一滴血也不能留下,记得扒下他的两只鞋子,放在大河边上——他又哑又瞎,活不下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跳河自尽冲到了黄河,谁还能找到他——你见过来尹向荣的尸体被找回来过吗?”

第499章 河边那双鞋子 平常,刘明喜早上或者天不亮就会回来。

可今天等到中午吃饭,仍然不见他的身影。

他娘有些焦急,心想:刘明喜说过这几个晚上去找王大强,叔侄两人睡在养鸡厂里。

毕竟,他笨拙的手语,大李庄唯有王大强看得最明白。

“怕是在大强那边吃过中午饭了吧。”

刘明喜的娘站在院中张望着大门口,她知道王大强和刘明喜关系密切,这些日子听说王大强回到了大李庄照看刘梅英,他娘觉得有乔荞一家关心刘明喜自己也放心。

不如再等等吧。

一直等到太阳偏西刘明喜也没有出现。

他娘坐不住了,央求邻居家的婆娘帮自己照看一下傻子闺女,她一路小跑来到了刘家老院子,到了门前才发现大门挂着锁,知道刘梅英回河滩那边娘家了。

顾不得多想,出了大李庄来到河滩,直奔养鸡厂,下午的养鸡厂很忙碌,雇来的两个婆姨在捡鸡蛋,刘梅英在往纸箱装蛋,王大箱在搬满了的纸箱子。

“大强,你明喜叔呢?”

他娘焦急问道,以为刘明喜肯定帮着干活,他眼睛瞎了,但骨子里的勤快不会改变,摸索着也能干一些力所能及的轻活。

“奶奶,他没来我这里啊,怎么,明喜叔出去了?”

王大强有些惊讶,看到老太太一脸紧张,知道有什么不对劲。

“啥?他没来这里?不会吧,他这五六个晚上都出了门,还不让我送他,比划着告诉我来找你,我以为他在你家啊!”

刘明喜的娘糊涂了。

自己的儿子很孝顺,但脾气倔得很。

尤其哑巴之后脾气越来越执拗,瞎了后更是有些不可理喻。

他在前些天的下午拉着娘的手比划了半天,最终让娘明白了他要去找王大强说说话,晚上就不回家了。

他娘满口答应。

三十多岁的儿子还打着光棍,一定有说不出来的苦衷。

现在又被厄运折磨成了残废,对他来说是多大的痛苦啊。

和王大强说说话会让他开心,至少王大强很容易明白刘明喜的话。

却不料,刘明喜并没有来找王大强。

“梅英,你明喜叔会不会——”

老太太是过来人,情急之中问刘梅英,眼神流露出羞怯,刘梅英一下子就懂了。

“奶奶,不会的,我娘这些天晚上都回家,我和她一个炕上睡。”

刘梅英笑起来,心想老人家想法倒也可爱,只是自己的娘怎么会如此轻率。

“坏了,他前几天晚上出去到了天亮时还回家,今天到这个时候都没见到人影!”

刘明喜的娘额头上泛出了汗珠。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奶奶,你别着急,兴许他昨晚喝了酒住在了别处,酒还没醒过来呢。”

王大强安慰老人,自己心里不安起来。

连着好几个晚上刘明喜出了门,到天亮之际才回家。

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

依王大强对刘明喜的了解,他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男人。

况且,刘明喜现在哑了瞎了,村里那个婆娘会看上他呢?

说不定真的象自己说的那样,他去别人家喝酒了,一醉解千愁,王大强知道刘明喜心里的痛苦。

“大强,你快陪着奶奶去村里找找明喜叔,别让奶奶担心了。”

刘梅英催促着王大强,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一个眼睛瞎了的哑巴,会去哪里呢?

王大强放下手中的活,搀扶着刘明喜的娘离开了养鸡厂。

一老一少急匆匆赶到大李庄,先是去了李春光的小卖部,一问都说没见刘明喜晚上来过。

“你们去李田贵的窑洞那边看看吧,头几天他不是问李田贵怎么死的吗?”

李春光提醒王大强。

王大强让刘明喜的娘在小卖部里等着自己,他独自来到了西边的黄土坡上,看坍塌了的窑洞已被村里人草草处理过,黄土堆前烧过的花圈纸币留着一丝黑灰。

他认真看了看,确实有一串脚印来过这里,脚印旁边还有拐杖戳过的印迹。

不用说,刘明喜果真到过这里。

他来看望一下死了的李田贵也是应该的。

可是,他人呢?

王大强在窑洞前后转了一圈,顺着脚印下了坡进了村。

他挨家串户打听着刘明喜是否来过,村里人好奇地摇着头都说没见到他。

回到李春光的小卖部太阳都快落山了。

他劝着刘明喜的娘先回家去,自己再去别处找找,李春光说:“指不定去了镇上呢,现在镇上晚上很热闹,这些天连着晚上放电影呢。”

王大强瞪了李春光一眼。

刘明喜是瞎子,看什么电影。

他自己有收音机,躺自己家炕上听广播剧要比看电影过瘾。

扶着老人从小卖部刚出来,抬头看到乔荞骑着自行车下了班回家。

“大强,你在这边干嘛?婶子,你身子不好吗?”

乔荞下了自行车,关心问王大强和刘明喜的娘。

王大强赶紧上前,把事情的来胧去脉详细说了一遍。

惊得乔荞差点扔掉手中的自行车。

“大强,你扶奶奶回家去,随后上村长家里来,我在他家等你!”

乔荞知道事情不妙,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刘明喜自从离开她家时就表现反常,这夜里出门,怕是遇到不好的事了。

最大的可能,他是寻了死路。

乔荞见到村长说明情况,村长也吓一跳。

“妹子,我看他肯定是出事了,这么着,我召集村里人,咱们马上去找。”

村长打开了广播器,大声喊了起来。

“全村的老少爷们都快到村口集合,带上手电筒,咱们去找一下刘明喜,都给我行动快点!”

说完拿起铜锣敲打着和乔荞来到了村口麦场上。

人们纷涌而至,男女老少不一会来了好大一群。

村长将人分成三组,他和乔荞王大强还有几个壮年男人一组。

“一组去镇上,逢人打听,沿路仔细瞧瞧,水渠沟坎都别落下,一定把人找出来!”

村长喊着吩咐,又派出一组前去北面河滩。

他带着乔荞去了西面的大河边。

王大强很焦急,情绪分明急躁起来。

看形势,刘明喜是真的出事了。

他和几个壮汉走在最前头,天近黄昏,乌鸦在白杨树上啼叫,让每个人的心头笼上了阴影。

到了河边,望河水汹涌,几个人分头寻找,还没走几步,王大强便在一处断壁上看到了一双鞋子。

鞋子一前一后一正一反搁在一块青石板上,在即将昏暗的天光中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王大强吼叫着跑过去,拿起鞋子不用看都知道这是刘明喜的。

乔荞和村长等人跌跌撞撞跑了过来,他们围着王大强看清了他手里的那双鞋子。

在王大强的哀嚎中大家沉默了。

乔荞一步一步走近了河边,看奔腾不息的河水向东流去,黄昏的最后一丝光明浮在河面上,闪烁不定,向乔荞昭示着刘明喜最后的归宿......

她跪下去,膝盖被石板撞得生疼。

人们听不到她的哭泣声,只看到她剧烈的颤抖,如同一只怕冷的鸟儿,失去了羽毛的庇护,任凭风雨侵袭,湿透了薄凉的人生。

第500章 为刘明喜送行 刘明喜的葬礼在九天后举行。

大雨从半夜下起来,到了天亮成了绵绵细雨。

村里人能来的都来了,一个人的离世,总能引起大家的关注。

也只有一个人逝去,人们才觉得世事真的无常,生命真的短暂,好端端的一个大老爷们儿说没就没了。

怎不让人难过悲伤。

“这娃是好人呐!”

这是大李庄人给刘明喜最好最高的评价。

刘明喜活着时为人善良正直,谁家拆房修缮都有他的身影。

红白喜事上总看到他在端茶倒水,最累最苦的活都是他的。

想不到,他死了,跳进河里,想来他活着已别无所恋,别无所求,只想了断自己悲惨的人生。

从发现他的鞋子起,村长带着大李庄的男人们沿河而下,寻查到天亮也没找到刘明喜的尸体。

“人是肯定没了,会不会担心死不了,他给自己拴上了石头?”

年纪较长的一个村民提醒村长。

给自己拴上石头跳河的人真的有过,好多年前一个俊俏的婆娘被人玷污后就是这样寻了短见。

村长想了想,觉得也有可能。

刘明喜为何要自杀,还不是因为成了哑巴瞎子,不想成为娘的负担。

走了一夜的路,在泥泞难行的河边红柳丛里找了又找,眼看天亮,村长只好带人返回。

乔荞守在村子里,等着村长一行人回来赶忙询问:“材长,可找到他了?”

“妹子,天亮了让人下河摸一摸,看是不是他给自己拴了石头沉河底了,要不就是被水冲远了,落到黄河里也难说,真要这样,只怕没有完尸了。”

村长说完回家去睡觉。

他累得都不想喘气,要不是看在乔荞又成为红星厂的厂长的份上,他才不会下这样大的苦心。

刘明喜不想活跳了河,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可乔荞不答应,一咬牙开了口。

“乡亲们,我出钱求你们再找找他,找一天算一天的钱,找到黄河口要是再找不到就认命吧。”

她的眼里强忍着泪水。

众人有些懵,但没有人不为钱所动。

他们以为,乔荞和刘明喜已有夫妻之实,情难断舍也是有的事。

何况乔荞又成了红星厂的厂长,听说烧出的仿古砖瓦前景广阔,连省电视台和省上的报纸都登了广告。

她不差钱啊。

有人带头答应,其他人一呼百应。

可是找到黄河口也没发现刘明喜的半丝影子,沿途连他身上的半片衣布也没找到。

第八天,只好来交差。

乔荞结清了他们的工资,听着刘明喜的娘哀哀啼哭,明白刘明喜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

葬礼不将就。

该有的都有,除了刘明喜的身子。

用他生前的衣服包了块青砖,放在崭新的寿衣里,棺木是上好的柏料,画着绚丽的五彩图案。

王大强主动跪在灵前充当义子的角色,祭祀参礼,摔盆抬棺,一样也不落下。

大李庄的人唏嘘不已,果真刘明喜生前是好人,王大强这小子和他恩情不浅啊。

乔荞腰里只缠了一条白布,她在院子里招呼前来吊丧的亲朋好友,刘明喜没多少亲戚,也没几个朋友,数来数去大李庄的男女老少站满了院子。

“看到了吧,这下她可称心如意了,刘明喜一死,她这个女厂长可以正大光明地嫁人了。”

刘嫂在人群中尖酸说道。

旁边的几个婆姨来了兴趣,问她:“刘嫂你咋知道她要嫁人了?刘明喜的棺材还没下葬呢,她就是成了女县长,名声在那放着呢,哪个男人敢要她?”

刘嫂就喜欢有人贬低乔荞,挤眉弄眼说道:“刘明喜也是个孬种,知道他为啥跳河了吗?——姓乔的又和马小国勾搭上了,前几天来过红星厂找过丑婆娘,有人看到他俩在路上亲热呢,刘明喜知道后立马搬回了自己家住,受不了打击跳河自尽了。”

“啊——”

女人们张大了嘴巴,被刘嫂的话吓住了。

原来刘明喜的死因是为乔荞,想来道理如此,一个和乔荞在葛家庄闹出丑闻的男人,哑了瞎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女人身上,却没想到乔荞最终嫌弃了他。

刘明喜一定是含恨而死的。

闲话就此传开,乔荞在人们的窃窃私语中听出了什么。

有什么重要的,人死不能复活,刘明喜再也回不来了。

她念着他的好,这个男人喜欢过她,庇护过她,陪她走过风雨路程,她已决定了就算和刘明喜成不了夫妻也要照顾着他的余生。

可惜,他丢下身后的一切,走了。

乔荞回头望了一下院子中的人。

看热闹的人挤满了院子。

不知为何,她留意了一下,整个葬礼上没有看到乔丽丽。

还有崔长耿。

李忠却来了一会,进了灵堂烧了纸钱磕了头,退出去后连烩菜都没吃就回去了。

乔荞心想:乔丽丽和崔长耿肯定不会来,乔丽丽有什么脸面来参加葬礼?刘明喜活着时都不想再见她。

想来乔丽丽亦是如此。

崔长耿更不必说了,他肯定不来,大李庄的人都知道他不来的原因。

以前,他和刘明喜亲如兄弟,后来乔荞却怀了刘明喜的孩子,当时正是崔长耿娶乔荞之际。

然后,两人反目成仇,村里人没看到过两人再碰过面。

乔荞进了丧房,听村长对阴阳说起丧埋葬的时间马上到了。

她跪在了灵前,对着刘明喜的遗像磕了一个头,心说:明喜兄弟,要是真有来世,我一定要嫁给你。

刘明喜的遗像黑白分明,那是他生前没哑没瞎之前照的,拿城里照像馆放大了,依然很清晰。

乔荞望着他的照片,泪水模糊了双眼。

忽然地,她的心里颤了一下,心弦象被什么拨动着让她睁大了双眼。

刘明喜的娘说他跳河前五六个晚上都去了外面。

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

难道是寻找跳河的最佳位置?还是考虑如何自杀的方式?

那也不能花五六个晚上啊,他从小长在大李庄,就算眼睛瞎了也摸得清周围的一切。

乔荞心头挽起了结,她觉得刘明喜的死绝对没那么简单。

他怎么会舍得丢下七十多岁的老娘和五十多岁的傻大姐啊!

有人一直想要谋害他,盼着他哑巴了又成了瞎子。

这还不够,因为刘明喜活着成了他的威胁。

他死了,别人才安心。

......

“起丧了——”

阴阳喊着让众人来帮忙抬棺材。

乔荞退出了丧房,她的眼睛望向天空。

阴雨如泣,灰云遮天,上苍也懂得垂怜刘明喜的不幸。

“该我出手了!崔长耿,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要让你血债血还!”

她擦去眼泪,解下腰间的白布,转身丢进了灵前的瓦盆中。

白布燃烧起来,腾起火苗,为刘明喜送行。

第501章 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乔荞离开刘明喜家之前,让王大强和刘梅英带着几个弟妹,把他家中仔仔细细打扫收拾了一遍。

葬礼上收的礼金她一分不少交给了刘明喜的娘。

他娘拉着乔荞的手不忍松开。

“婶子,你安心收了,存起来还能花一阵子,我会时常过来看你和大姐,地里的活你不用担心,大强会帮着干了。”

乔荞劝慰着老人家,心想以后就当老人是自己的娘吧。

能替刘明喜尽尽孝心,也是对他在天之灵的莫大安慰。

和自己家的一帮娃离开刘明喜家,出了门都很沉默。

乔荞看刘梅英的肚子出了怀,心疼自己的闺女,喊过闺女,让她和王大强今晚回老院子去住。

王大强这些天忙刘明喜的后事,连着好几个晚上没睡,加上心情不好,一脸的苦相。

“梅英,陪大强回去,和他说说话,安慰安慰他。”

乔荞拉过闺女小声吩咐。

就算刘田芳的娘告诉过她王大强有了不轨行为,她依然觉得刘梅英和王大强的婚姻还得继续下去。

乔荞是过来人,以为王大强年轻,忍受不了刘梅英孕期的寂寞。

只是男人的单纯发泄而已。

刘梅英点点头,和王大强回了老院子。

乔荞带着刘招弟刘阳几个回了河滩家中。

还没走到院门口,看到一男一女站在门前,身旁停着两辆自行车。

“玲玲——赵楠,你俩咋来了?”

乔荞喊道。

姬玲玲迎上来,伸手挽住乔荞,眼睛里滚出泪水。

“婶子,我来......看看你......也来看看明喜叔——我听说了他的事......”

姬玲玲哽咽了。

大李庄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她怎么会没有听说呢。

刘明喜是值得敬佩的人,姬玲玲在大李庄生活了一场,了解他的为人处世。

乔荞掏出手绢替她擦拭着眼泪。

她懂得姬玲玲没有来葬礼上的原因——她不想让大李庄的人说三道四,更不想再见到李忠和乔丽丽等人。

“快进屋吧,也别难过了,人都走了,算是从苦海中解脱了。”

乔荞劝着姬玲玲,招呼着赵楠进了屋里。

“婶子,这二十块钱是我的,三十块钱是赵楠的,是我俩的一点心意,麻烦你交给明喜叔的娘,让老人家贴补家用。”

姬玲玲将一沓钞票放在了乔荞手中,表情有些羞涩。

赵楠的钱都交到了姬玲玲手中,乔荞一下子明白两个年轻人之间有了新的进展。

“好,这钱我收下,我替他们谢谢你俩,天不早了,我和玲玲去给做点吃的,吃完了你们再回去。”

乔荞有意留着姬玲玲想和她说说心里话。

姬玲玲正好也有满腹的心事要对她说。

赵楠只好呆在堂屋,给刘阳几个辅导作业。

“婶,明喜叔走的太突然,我听到后愣是想不明白,他就算舍得丢下你,怎么会舍得丢下他娘和大姐呢?”

姬玲玲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一边生火一边问乔荞。

“你和我想的一样,可能旁人以为他不想活了,不想成为我的累赘,不想给他娘添负担,一死了之别无顾念,我总觉得情况不对,他活着时曾经告诉过我,说崔长耿害死了李田贵老人——”

乔荞和着面说道,脑海中想起那天刘明喜在地上画着的几个汉字偏旁。

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可当时因为没有证据,她还劝过刘明喜一定忍耐下去。

“崔长耿为啥要害死李田贵?是怕李田贵说出实情,红星厂失火的原因就会一目了然对吧?”

姬玲玲往灶洞里添着高粱杆,望着跳动的火焰,对崔长耿憎恨到了极点。

“应该是这样。”

乔荞回答,有些话她不敢对姬玲玲乱讲,譬如青杏的死亡,崔长耿却至今消遥法外。

如今,唯一知道他是凶手的证人死了。

崔长耿一定觉得除去了心头大患,从此可以安然生活了。

“婶子,这人心肠歹毒,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胡小军虽然是坏人,但死得不明不白,我们刚要上法院告他,关键时候他人出了车祸坠河里死了,你不觉得明喜叔和李田贵的死都和他有关吗?”

姬玲玲进一步确定,乔荞用力擀着面,她的牙齿咬住了嘴唇。

“玲玲,蛇鼠历来一窝,崔长耿和张凤女以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现在和乔丽丽成了一丘之貉,都不是好东西,红星厂失火,肯定也有乔丽丽的份,不然她怎么会断定了委托书被烧了呢!”

“婶子——”

姬玲玲的心颤抖了一下。

乔荞提到了乔丽丽和崔长耿,她心里潜伏着的预感浮了出来。

她从未给告诉过乔荞,崔长耿以前勾引过自己,是觉得乔荞曾经也喜欢过崔长耿,差点和他成为夫妻。

这样可耻的事,姬玲玲以前张不了口的。

现在不得不说出来。

“婶子,你不觉得崔长耿和乔丽丽关系不一般吗?”

姬玲玲的话让乔荞停下了擀面杖,她看了一眼姬玲玲,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有些不敢相信姬玲玲所说,毕竟崔长耿名份上是李光明的后爹,乔丽丽是李家的儿媳妇啊!

但,依着崔长耿的流氓本性,他会做出这种有背人伦的丑事。

依着乔丽丽水性杨花的品质、做事不择手段的风格,她怎么会拒绝崔长耿的骚扰。

“婶,有件事我一直没好意思给你说,自我嫁到李忠家,崔长耿就没安过好心,他几次三番对我下手,都被我驳了回去。”

“所以你觉得他和乔丽丽之间不清不白?难怪有些事我觉得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又不敢乱想,看来,崔长耿这样的畜生,敢对你下手,难保不会勾引乔丽丽。”

“你觉得乔丽丽会答应他吗?”

姬玲玲问乔荞,顺手揭开了锅,一大锅的水沸腾着,雾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厨房。

乔荞笑起来。

她太了解乔丽丽的为人了。

张凤女躺在炕上半死不活,李光明一去没有音信,乔丽丽怎么会亏待了她自己。

这样的女人,多亏赵楠没有上她的当。

“倒是个不错的机会呢。”乔荞拿过菜刀切着面条。

“什么机会?姬玲玲有些好奇。

“大李庄可容不下男次女娼的事,何况张凤女还活着,李光明又没死!”

“婶子,你是说要揭发他们的丑事吗?”

“我可没那闲心,也丢不起那人,她还是我亲侄女,不过,问题就出在李忠身上了,他眼巴巴地盼着和乔丽丽结婚呢,我倒是奇怪,李忠怎么就容得下了崔长耿。”

乔荞的刀划过面皮。

面条切了下来,整齐地摆放在了案板上。

许多事让她头疼,所以她不想再考虑太多了。她得问一问姬玲玲和赵楠的事。

活着的人,还有活着的幸福和快乐。

为着活着,她必须鼓足新的勇气。

第502章 决定带她去见他父母 “玲玲,你和赵楠咋样了?”

乔荞问得很直接,她们之间用不着兜圈子。

姬玲玲脸一下子红了。

灶膛里的火光映在她娇美的脸蛋上,有着羞涩也有着幸福。

“婶子,怎么说呢,拒绝过他的,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的地位,可他听不进去,三天两头往我家跑,不是来帮我田里锄草就是帮我来劈柴挑水,弄得姬家河村的人都知道了......”

姬玲玲想起赵楠不管不顾的样子,嘴角露出浅笑。

乔荞听明白了,这妮子心里喜欢着赵楠呢,不然也不会让赵楠几次三番去他家。

现在不是两人出双入对来大李庄了吗?

“时代变了,玲玲,没有地位悬殊、门当户对这说法了,就算有,那也是保守的人的想法,赵楠喜欢你,说明他有眼光,他没有听那些无关的闲话,也没有在意你的过去,他看重的是你的人品,放心吧,他是好小伙,多少人做梦想嫁给他,可惜人家还看不上她呢!”

乔荞说得很中肯,做梦想嫁给赵楠的人,乔丽丽就算其中一个。

“婶子,我总觉得有些怕,和他在一起不知是好是坏,总是悬着一颗心,他来的次数多了,哪天要是不来,我心里便空落落的。”

姬玲玲说着叹息了一声。

乔荞将面条下进锅里,用筷子搅动着,说道:“傻闺女,你这是爱上他了呀,咱们女人一旦动了真情,最容易患得患失的,你不用怕,更不用担心,不是你的强求也得不到,是你的飞来飞去终归是你的!”

姬玲玲点点头,她信乔荞的话。

可是她对自己没有信心,尤其一来大李庄,想到李忠和胡小军的嘴脸,她的心情便会一落千丈。

......

吃过饭太阳都快落山了。

姬玲玲和赵楠临走,她悄声告诉乔荞:“婶子,你给梅英说一声,我做了两双小鞋子,还做了两件小棉袄,回头她生了我再去看她。”

乔荞答应,看赵楠出了门,已跨在了自行车上。

落日余晖照在他和身上,连抽烟的样子也是那么有型,像电影中的男主角。

乔荞心想:也只有象赵楠这般人品,才能配得上美得不可方物的姬玲玲。

姬玲玲骑上自行车跟在了赵楠的身后,她不想从大李庄的村子里穿过去,每次来去都是从田野上的小道绕到回姬家河村的路上。

赵楠知道他顾忌什么。

刘明喜的去世让姬玲玲情结低落了好几天,她一定替乔荞难过,若是刘明喜活着,至少乔荞的身边还有男人陪伴。

世事难料,人生无常。

又有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不如惜取眼前人!

“玲玲,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不知你爱听不爱听?”

赵楠的自行车追上来,他伸出一只手扶在了姬玲玲的车把上。

姬玲玲笑着白了他一眼,这个男人她是躲不掉了,头几次他来姬玲玲家中,她还能严词拒绝。

后来她发现,无论她摆明多么严肃认真的态度,告诉赵楠自己和他没有发展的可能,可他丝毫听不进去。

自己家的庄稼地里有他,村口的井台旁边有他。

只要赵楠一来姬家河村,全村人都看到这个小伙子帮着姬玲玲干活的身影。

“你快说你爱听不爱听?”

赵楠拧了一下她的车把,车子拐了一下,吓得姬玲玲尖叫一声。

“你个疯子,差点把我摔下来。”

她挥手去打赵楠,他主动伸过脸来。

“打左边还是右边?是你打还是我自己来?”

他一脸的坏笑,眼睛热烈地望着姬玲玲。

姬玲玲的巴掌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她怎么会舍得打疼他呢,只是发作了一下情绪。

赵楠如此执着地对待她,就算自己是铁石心肠也会感动。

她只是权衡着将来的命运,懊悔着过去不堪的经历。

如果自己没有嫁过李忠,没有离过婚的身份,没有被胡小军糟蹋过,没有背负着一身恶名,她会争取这份幸福。

“说吧,什么事?”

姬玲玲将车子骑在了前面,和他拉开了几米距离。

刚出了大李庄不远,难保会遇到认识的人,要是被他们看到自己和赵楠打情骂俏,传出去那还了得。

“玲玲,我想过几天带你去见见我家人,我爸妈过几天要回枫城。”

赵楠说得很小心。

这是他的决定,他没有告诉姬玲玲,自己已向父母汇报了自己恋爱的事。

他母亲一听笑起来,对于赵家来说,依赵楠如此优秀的条件,还差找不到对象吗?

再说了,恋爱只是认识了解,也谈不到婚事,何必如此认真。

不想赵楠不答应,转头对父亲说这次他是认真的,等他们见过女方,到了国庆节就结婚。

赵楠的父母意识到事情远比他们想的要严重了。

他母亲赶紧询问:“对方是哪个单位的?父母是做什么的?”

对于赵楠的父母来说,儿子的婚姻关系着他的前途,关系着赵家的声名,女方的出身和家庭地位至关重要。

不料赵楠轻描淡写说道:“等你们见过她之后再说吧,你们先把把关,看她是不是你们要找的儿媳妇!”

父母觉得也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如此英俊,也不知道是那只金凤凰有福气和他比翼双飞呢。

日子都定了下来,赵家充满了幸福的期待。

而赵楠原想早点告诉姬玲玲,不想传来了刘明喜的噩耗。

今天,趁着陪姬玲玲来大李庄,他得告诉她一声。

姬玲玲一听赵楠的话慌出一身的汗。

这是她没有准备好的事,好比上学读书,没有到考试的时间,而老师突然发下了试卷,要进行突击考试。

“赵楠,这事.......怎么说呢?这事——还是等一阵子再说吧。”

她期期艾艾说道,脸色一下子苍白了。

“日子都订好了,就怕你拒绝,玲玲,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对你的心吗?”

赵楠的车子嘎一下停了下来,他焦急地嚷起来。

“我知道,可是,有点突然,毕竟这是大事,我怕见到你父母他们看不上我......”

姬玲玲下了车子,回过头轻声解释。

她无意要伤赵楠的自尊,他对自己那么好那么认真,怎么可以伤他的心呢。

“傻瓜,他们看不上你又如何?现在讲的是婚姻自由,只要我们愿意,不就是领个证的事吗?”

赵楠冲上来,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大着胆子刮了一下姬玲玲的鼻梁。

有些疼。

甜蜜却如田野花香,芬芳四溢中提醒人们,夏天又来了。

又一年的夏天啊!

第503章 乔丽丽提防着崔长耿 直到听说了刘明喜跳河身亡,乔丽丽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她冷眼看着李忠在厂院里忙里忙去,崔长耿坐在办公室门前的椅子上晒太阳,两个人的神情看似平静,却在不经意露出莫名地慌张。

尤其是李忠。

他肯定感觉到乔丽丽站在窗口看着自己,寻了个借口,他绕到了砖垛后看工人码砖头去了。

乔丽丽拉开房门,扭着腰肢来到崔长耿跟前,使了个眼神低声说道:“你来一下,我有事。”

崔长耿伸了个懒腰,白衬衫抽上去,露出结实的腹肌。

他知道乔丽丽一定有事要问自己,刘明喜死得突然,依着乔丽丽的聪明,她一定嗅出了不一样的端倪。

“丽丽,马上就要装窑了,我看这次的砖坯还没晾干——”

“我不来听你说这些的。”乔丽丽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坐下,我问你,刘明喜咋死的?”

她的眼睛犀利地盯着崔长耿,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帧表情。

“跳河死的,你没听说吗?”

崔长耿一脸懵逼,他的眼睛中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乔丽丽冷笑一声,心说他这样的老手,如此世故老道,凭自己的法眼要看穿他,还差十万八千里。

“谁信?那是糊弄鬼的话!”乔丽丽提高了嗓音,先声夺人。

“没有人让你相信啊,丽丽,你这是咋啦?是心疼你未来的姑父吗?”

崔长耿皮笑肉不笑说道,看乔丽丽自从儿子死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他有些心疼她,毕竟她是自己的女人。

“我是心疼你,怕你屁股擦不干净,人命关天的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乔丽丽拉长声调,胸有成竹的样子。

崔长耿面不改色笑起来,眼睛中透出轻佻,手指伸过去,勾起乔丽丽的下巴。

“谁惹你了,心肝宝贝?怎么冲我发起火来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要不咱们去城里小院住几天,我好好陪陪你。”

他拿出了杀手锏,知道没有女人能拒绝男人温柔时的甜言蜜语。

乔丽丽推开了他。

“你不用瞒我,你一直想方设法要除掉刘明喜,当初教唆我勾引他,出了事又和我婆婆合谋弄哑了他,这下他死了,不正合了你心意吗?”

乔丽丽话里有话,崔长耿揣摩着她的意思,想要知道她究竟何意。

“弄死他对我有啥好处?他死了就死了,你干嘛这样念叼着不放?”

“我怕你有什么把柄落在刘明喜手里,一不小心让他揪出你的尾巴,只要他死了,你就可以安心的晒太阳了。”

乔丽丽阴阳怪气的话语激怒了崔长耿,他克制着自己,冷笑道:“当初他要占你便宜,是你婆婆不放过他。至于我,有那么点小心思在里头,要不是他搅和,说不定今天我就是你的姑父来着,可惜你姑妈不检点,嫁给我之前怀了他的种!”

崔长耿的话显有着声东击西的嫌疑。

乔丽丽已然有了主意,她堆上笑脸,叹口气说道:“也是,你记着夺妻之仇也是有的事,好歹他死了,也算老天替你出了口气,不过,我让你抓紧对付李忠,怎么不见你有动静?”

这话撞到了崔长耿的心坎上。

可真有点有苦说不出,要不是他对李忠下手,怎么会有刘明喜的死?

对于他来说,刘明喜的死要比李忠的死重要千倍万倍。

李忠活着,充其量占了乔丽丽,占了李家的家产。

要是刘明喜活着,指不定那一天就要了崔长耿的命!

“丽丽你放心,这小子不敢对我们咋样,也不敢对你有丝毫的非分之想,我找他谈过话,把话说得明明白白——要是他不安分守己待在东风厂,我会拿着你婆婆的幌子让他走人!还有,他要是敢乱讲你和我的事,我说过会结果了他的小命,拿他的心肝喂狗吃!”

崔长耿说得激情凛然,全然一个草莽英雄。

乔丽丽能信吗?

她对崔长耿从来怀着戒备,从来提防着他的别有用心。

“那就好,只要他肯听话倒也省心,就怕他不甘心呢。”

乔丽丽不想再听他夸夸其谈了。

很明显,这个男人忘了她的本意——她的本意是想让崔长耿替儿子报仇,除掉李忠这个罪魁祸首!

还得靠自己。

乔丽丽暗自嗟叹,找出借口说要回家中看看,她留给崔长耿一个妩媚动人的笑,转身向东风厂的大门走去。

第504章 将要渡向新的彼岸 乔丽丽才懒得为刘明喜的死伤心什么的。

他是死是活都和她没多大关系。

因着她对得乔荞的敌视和仇恨,她倒巴不得刘明喜活着——刘明喜活着,是苦难人生的一个符号,出现在乔荞的世界中,会让她的日子过得格外凄凉。

她和大李庄的好多人一样,都盼着乔荞嫁给刘明喜,都等着看乔荞的笑话。

不想,刘明喜却跳河死了。

象期盼已久即将看到一幕喜剧正要上演,大幕尚未拉开便已落幕,刘明喜的死亡,对于乔丽丽来说成了某一种失望。

既然死都死了,听说死了连尸体都没有找到,乔丽丽心里便对姑妈有了一种同情——这同情是畸形的,甚至是恶毒的,同情只是证明自己还有一丝良心尚存,实际上包含着全部的幸灾乐祸。

乔荞又失去了一个爱他的男人,恢复了寡妇的身份,并且顶着不三不四的臭名声。

......

乔丽丽从东风厂出来,走出大门口时向厂院子回望了一下。

她看到崔长耿正和李忠说着什么,明显在吩咐着李忠。

李忠点头哈腰的样子和前些天截然不同,前些天李忠还趾高气扬地对崔长耿不理不睬。

甚至,他已对崔长耿准备出手。

怎么突然又成了这般贱样?在崔长耿的面前变得像奴才一样?

乔丽丽会心笑起来,她相信李忠和崔长耿之间一定牵扯到了某种利益,或者说某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刘明喜死得突然,他是哑了瞎了,但怎么会舍得去死?

乔荞对他惺惺相惜,甘愿忍受着世人的误解照顾着他。

就算舍得下乔荞,刘明喜怎么会舍得丢下老迈的娘亲和痴傻的大姐?

乔丽丽才不会相信刘明喜的死会是他自己的选择!

她见识过崔长耿的手段,也情知李忠对刘明喜怀恨在心——要不是刘明喜的通风报信,李忠的爹李全德不会活活被刘嫂的男人勒死。

就凭崔长耿和李忠对刘明喜的憎恨,他死上八百回都成了罪有应得,还用得着自己跳河寻死吗?

“李忠这个贱骨头,一定知道什么!”

乔丽丽一路思考着向家中走去,她已决定向李忠的嘴里掏点实情。

......

埋葬了刘明喜之后,乔荞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

她在姬玲玲和赵楠离去的夜里早早上了炕。

身心皆已疲惫。

更多的是自责。

她觉得是自己没有坚持将刘明喜留在河滩家中,任由他回大李庄才有了不幸的遭遇。

要是自己固执一些、逼着刘明喜听从她的安排,留在家中生活,或者和自己领证结婚,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跳河自尽!

夜深人静,乔荞在黑黢黢的夜里流着泪,她替刘明喜的娘难过,也替自己难过。

她知道人言可畏,就算刘明喜死了,关于她的坏话会层出不穷。

葬礼上已经有人提到了马小国,人们总会寻求一些自以为是的真相,并且自作主张坚持他们以为的真理。

他们以为是乔荞嫌弃了刘明喜——因着马小国的再一次出现,对她再一次的热情。

这符合他们的认定。

正如刘嫂所说,刘明喜受不了失望和打击,万念俱焚中走上了绝路。

乔荞知道大李庄的人接受了新的观点:她始终是祸水,始终是罪的根源,无论她和马小国继续下去还是守寡终身——错的都是她,没有人能理解和关心她的真实处境。

乔荞睡不着,索性坐起了身。

初夏的夜已听到河滩上青蛙的叫声,给寂静的夜带来一片安祥和生机。

没有月亮的夜空繁星满天,她趴在窗口,想到刘明喜已安葬在了生他养他的田野,黄土深处,他终将安息。

而她,还有漫长的一生将要走完。

“明喜兄弟,你到底为什么要跳河呢?你怎么会舍得丢下你娘和你大姐,怎么会舍得丢下我呢?”

“乔丽丽和崔长耿之间一定不清不白,那么李忠怎么会容忍他们的丑行?”

“纸是包不住火的,那么红星厂的火究竟因何而起?李田贵为何埋在了黄土窑中?......明喜兄弟,你为何又在离世之前五六个晚上离家出外——你到底去做了什么?”

“你能告诉我吗,明喜兄弟?”

乔荞望着浩瀚星河喃喃自语。

她相信终有一天真相会浮出水面。

终有一天她会得知刘明喜真正的死因。

“我会好好替你活着,明喜兄弟,如果......如果马小国心里真有我,我会原谅他过去的错,和他一起生活,你不会生我气吧,明喜兄弟......”

泪水溢满了她的脸颊。

悲伤逆流成河,汹涌奔流,带着她将要渡向新的彼岸。

第505章 恶狠狠地向乔荞扑了过去 红星厂的砖窑即将熄火,熄火意味着砖瓦烧制结束。

马上将会出窑,新的砖瓦将会被预定好的客户拉走。

她必须带领全厂职工加紧生产,如此才能赶上市场需求,广告带来的不光是枫城县本土的客户,广告带来的是更大更广阔的市场,前景诱人,钱途无量。

乔荞做梦都梦到红星厂的大门口拉砖瓦的卡车川流不息。

醒来后哑然失笑——这怕是想钱想疯的征兆。

不过,世间事一切皆有可能,自己的前身本来是一个普通的话剧演员,不也是抓着机会一步步成了影视界的女明星吗?

下炕给孩子们做早点,推开屋门看到二闺女刘招弟已起来挑水喂猪,她再有一年面临着高考,除了勤奋好学,刘招弟已长成了水灵灵的大姑娘。

乔荞心里涌来欣慰。

这些孩子她没有操多大心,眼看着一个个即将长大,刘招弟要是能考上大学,无疑给下面的弟妹们立了个榜样。

过了这个夏天,刘盼弟将升高二,刘阳将升高中,刘若男都要上初中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她做熟了早点,心里记挂着红星厂的事,拿了一个馒头掰开,夹了点咸菜推着自行车出了院门。

刚要骑上自行车,抬头看到对面养鸡厂的大门敞开着,王大强已早早来到了养鸡厂,穿着一件粗布褂子给鸡拌饲料呢。

乔荞的心不知为何抽搐了一下。

这王大强回到大李庄好多天了,王翠芬的面都没闪一下。

且不说王翠芬对镇上的百货商店揣着什么样的心思,只说这王大强在大李庄可没干着好事。

刘田芳的娘说过的话回响在乔荞耳边,她怎么也想不到王大强会和别的女人勾搭上去钻小树林。

她停在了路边,觉得这事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自己的闺女怀着王大强的孩子,王大强却背着刘梅英做着见不得人的事。

乔荞想到这些很生气,她想走进养鸡厂质问一下王大强,转念一想这样的事她身为丈母娘又怎么说得出口。

“不行,得想法子让王翠芬回到大李庄,得让王大强和刘梅英赶紧回到镇上去,不然事情发展下去,万一出了乱子就来不及了。”

乔荞调转了方向,她得去镇上会会亲家母王翠芬。

......

还没走到商店,老远就看到王翠芬坐在商店门口嗑着瓜子卖弄风姿。

她浑身上下穿戴一新,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本来天生丽质,到了镇上打扮得像个国家女干部,愈发有了说不出的韵味。

早上的街道行人稀少,王翠芬早看到了骑车而来的乔荞,她心想:丑婆娘大清早来,怕是没啥好事!”

她不紧不慢吐着瓜子皮,一脸矜持地摆着架子,装没看到乔荞。

“王翠芬,你可真有脸啊,谁让你守在我闺女的店里?你守两天三天也说得过去,没想到你厚着脸皮像要抱窝的鸡,还不想挪窝了是不是?”

乔荞火力十足,将车子停在商店门口冲上去就开火了。

“哎呀,亲家母,你咋来啦?瞧你火气挺大的,是不是刘明喜撇下你走了心里不舒服?也是,我是过来人,打心眼里能理解你的心情,这守寡的日子可不好过啊!”

王翠芬的脸上装出同情和难过,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

“你少放屁,王翠芬,刘明喜和我清清白白,他又不是我男人,我守哪门子的寡?我来问你,你啥时候回大李庄?”

“我回不回去管你啥事?”

王翠芬听明白了乔荞的来意,她才不怕和乔荞较量。

“你说管我啥事?这商店是刘二柱给我闺女开的,不是给你开的,你守在这里头干嘛?”

乔荞看着王翠芬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来了气,本来想着和她好好谈谈,可一见到这个冤家她就控制不了自己。

“哎哟,亲家母啊,瞧你这话说的,一口一个我闺女,梅英可是我家大强的媳妇,她又不是外人,你以为我愿意待在这店里啊,天天守着人来买东西,老鸦等死狗一样折磨人,要不是看着梅英怀了娃身子不好,我才不愿意来这里——这可不光是我家大强的主意,还有刘二柱的主意!”

王翠芬几句话就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听上去她一片热心为着儿媳妇好。

乔荞冷眼盯着她,明白她在撒谎,她不光撒谎,还扯出了刘二柱。

这让乔荞觉得火上浇油。

“王翠芬,我不管是谁的主意,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让你回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心思,打发梅英和大强回村里,你好占了我闺女的商店躲在镇上享清福,方便你勾引野男人!”

一番话戳得王翠芬五脏六腑冒出血来。

心怀鬼胎的人,最怕别人揭穿自己。

王翠芬老羞成怒,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指着乔荞鼻子骂道:“姓乔的,给你脸你别不要脸,你还有脸说我勾引野男人,枫城平原的人谁不知道你和刘明喜的丑事——葛家庄人的冷水咋没把你给泼死,你还有脸在这里说我,刘明喜咋死的?还不是你背着人家和马小国又勾搭在了一起,你可真有能耐啊,一边做着贤良的好人,一边又跑外面偷腥,象你这样的丑货,还配得上跟我说三道四!”

王翠芬前几天早听说了刘明喜跳河而死的事。

她觉得好奇,正好遇到刘嫂,两个人在商店里畅聊了一个下午,关于乔荞的坏话说了个痛快。

乔荞的脸都涨得青紫。

她原是为了来给闺女出口气,没想到王翠芬如此嚣张跋扈,没消灭她的气焰,倒让王翠芬肆意羞辱自己。

看来,得把王大强的事提一提。

或者,王翠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站在婆婆的立场上,为了儿女们的婚姻幸福会有所收敛。

“王翠芬,你进来,我还有重要的事对你说。”

乔荞看到商店门口已聚焦了好几个人,人们最喜欢看热闹,尤其是两个婆姨吵架的热闹。

“有啥重要的事你说,不用遮遮掩掩的,我可不怕别人听到!”

王翠芬抱着膀子坐在了椅子上。

她想:丑婆娘斗不过自己,怕是要软言软语求着自己回村里,好不容易得手的百货商店,我才不会放手!

乔荞感觉到了为难。

关于王大强出轨的事,怎么好意思当着外面的人说出口呢。

这不是自己揭自己的短处吗?再怎么说,王大强是自己的女婿啊。

“好吧,既然你不听,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但我警告你,明天一早我就让梅英和大强回镇上来,你要敢阻止、敢赖在这里不走,我有的是办法将你撵出去!”

乔荞变了脸色,她知道王翠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

只能横下心采取强硬态度了。

“哎呀喂,可吓死老娘了,有本事你让他们来,看我怎么对付他们——刘梅英要是不听我家大强的话,就让她早点滚蛋,我还不相信我家大强会打一辈子光棍!”

王翠芬摆明态度,她是不想让出商店,更不想回到大李庄去。

乔荞怒火中烧,从见到王翠芬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忍耐着,没想到王翠芬油盐不进,好话歹话都听不进去。

“岂有此理,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这是我闺女的商店,凭啥你赖在里面。”

她冲上去推了王翠芬一把。

王翠芬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没防住,连人带椅子滚下台阶,在马路上跌了个四脚朝天。

“姓乔的——你个大丑货,老娘跟你没完,你敢动手打我!”

王翠芬彻底恼了,她爬起来,顺手捡起一块石头,恶狠狠地向乔荞扑了过去。

第506章 蒋燕燕来劝架 其实,蒋燕燕早注意到了对面商店的动静。

她从窗户中看到王翠芬和一个女人说着什么,两人的表情有点奇怪,好像要吵架的样子。

蒋燕燕出了饭馆的门,听着两个人的争吵,隔着一条马路,她听出了原来是两亲家之间的纷争。

蒋燕燕心里不由地冷笑起来。

她才不管谁待在对面的商店里,就算王大强回了大李庄又如何?只要王大强和她愿意,他们照样可以相见幽会。

万水千山都阻挡不了她和王大强炽热的感情,蒋燕燕有充足的理由离开镇上,中午、下午、或者傍晚,她只给娘打声招呼说要出去散散心。

骑上自行车风驰电掣奔向大李庄,走进河边的小树林,王大强象一只饥渴的野兽在等候着她的到来......

现在,她看到了王大强的娘和刘梅英的娘发生了争执,争执的原因蒋燕燕听得明白。

她心里发笑,突然明白过来:原来王大强和刘梅英的婚姻并不如意,他们的娘亲势如仇敌,看这情形,他们的婚姻隐藏着芨芨可危的信号。

蒋燕燕心情大好起来,她和王大强约好了今天傍晚见面,好几天没见到王大强了,她觉得自己想他想得茶饭都不思了。

一抬头,看到刘梅英的娘将王翠芬推下了台阶,摔了个四脚朝天。

看热闹的人发出哄笑,蒋燕燕心里咯噔了一下,爱屋及乌,因着喜欢王大强,她可不希望王大强的娘受别人欺辱。

她不自觉地跑了过去,看到王翠芬已捡起石头扑向了乔荞。

蒋燕燕急了——这是要出人命的节奏,周围的人都看着热闹,巴不得两个婆娘撕打起来,要是不阻止一下,后果堪忧。

她冲上前一把抱住了王翠芬。

“婶子,千万住手,有话咱好好说,用不着这样动怒使性子!”

王翠芬手中的石头丢了出去,所幸被蒋燕燕拦住,没有砸在乔荞身上。

石头滚进商店,落在柜台的玻璃上,一面玻璃被砸得粉碎。

“我今天不打烂她的头,不撕破她的脸,我就不叫王翠芬!”

盛怒之下,王翠芬全然不顾自己在镇子上树立的美好形象。

她咆哮着像一头发疯的母鸡,想要挣脱蒋燕燕的劝阻,无奈蒋燕燕死死地抱着她不放。

“婶子,你这又是何苦呢,你不看佛面看僧面——好歹也要想想大强哥和梅英姐啊!”

蒋燕燕的话打动不了王翠芬,却触动了乔荞柔软的内心。

她来就是为了自己的闺女和女婿,不是为了和王翠芬一争高下。

眼看着王翠芬歇斯底里发作,乔荞恨不得使尽全身力气教训一下这个可恶的婆娘。

和她屡次交手,屡次吵闹,吵着闹着却和这种人成了亲家母。

这真他娘的让人想不通——象王翠芬这种女人,自私自利,怎么配当刘梅英的婆婆?

乔荞退后一步,开了口:“王翠芬,你也不用气恼,我把狠话说给你了——明天一早我就带大强和梅英来镇上,你要不挪出去,守着商店不放手,我会把刘二柱叫来让你好看!”

王翠芬一听笑出声来。

她才不怕王大强前来,王大强和蒋燕燕的丑事捏在自己手中,那只红色的尼龙袜子被她藏在床底下,她有的是办法让王大强说服刘梅英回去。

至于刘二柱......王翠芬笑得更加放肆,刘二柱头次来表面上不高兴她守在商店,进了里屋喝了一杯她亲手倒的热茶,王翠芬挺着高耸的胸脯,感受着刘二柱的眼睛贼一样在自己的身上瞄来瞄去,她在刘二柱离开时悄声说道:

“你闲了一定来看看我,我在这镇上,一个人也难熬呀......”

刘二柱是忌惮着王翠芬,可越是忌惮越是难受,他领略过王翠芬的魅力,他的记忆里贮存着关于她的所有气息。

王翠芬怎么会害怕刘二柱撵走自己呢?

如果没有猜错,刘二柱现在巴不得她住在镇子上,以后他来方便,更适合做一些想做的事。

乔荞在王翠芬的冷笑声中明白她做好了抵抗的准备。

她在商店里待不下去了。

她怕自己一时冲动,会把王大强的丑事说出来。

蒋燕燕看出了乔荞骑虎难下的窘态,她将王翠芬推进柜台,折转回来拉住乔荞。

“婶子,莫要再吵了,叫外人看到笑话,原本是家事,传出去也不好,你先回去,等你们气消了好好商量。”

乔荞回头打量了一下蒋燕燕。

眼前的闺女年纪虽小,说话却沉稳,最主要的是,她长得漂亮丰润,白净如月的脸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透着和善的笑意。

乔荞叹口气,心想再争下去毫无意义。

对于王翠芬这样的泼妇,只能硬着手对付。

她笑着向蒋燕燕道了声谢谢,骑上自行车离开了镇子。

.....

第507章 看到他们走出了小树林 一上午都在忙厂里的事,为着砖瓦即将出窑,乔荞召开了红星厂全体职工大会,对近期的生产和销售工作做了严密部署。

“乔厂长,订货的信件和电报每天还有好多,有的人已经慕名而来看货了,我们已备足了下一窑的砖瓦坯子,现在连第三窑的都开始加紧生产了。”

总监工刘汉国在会后向乔荞汇报着厂里的工作情况,脸上有着喜悦。

“很好,刘监工,有什么困难和问题要及时告诉我,要趁早着手解决,不能等问题严重了再提出来,以防耽搁厂里的生产。”

“问题倒是真有呢,现在厂里加大了生产,职工们都希望涨一下工资,还有,因为连轴生产,职工倒班都跟不上,人手缺乏,咱们厂需要尽快招工啊。”

刘汉国提出了问题,乔荞听了皱起了眉头。

“涨工资是一定的,随着订单加大,厂里的效益会越来越好,可要再招人,只怕有些难呀。”

乔荞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大李庄就这么上百户人家,村里却有两家砖瓦厂,邻村的人也招了不少,要是再招工,只能上别的地方了。

招来远一些的职工,意味着要提供食宿,这无疑也是一笔开支。

“乔厂长,我理解你的想法和担心,但职工必须尽快扩招,你也不必多虑,只要咱们厂效益稳定,工资提高,自然会有人来上班,说不定连东风厂的员工都会过来不少。”

“哦。”

乔荞听了笑起来,想当初张凤女就用过这样的阴招,自己当时还气急败坏找过她论理过。

这种招数有点损人,弄不好会加深她和乔丽丽之间的矛盾,只能另想办法。

和刘汉国说了一些其它事,乔荞准备回家了。

她得回去给王大强和刘梅英说说,明天一早无论如何去镇上守着商店。

再要含糊下去,商店就成王翠芬的了。

骑着自行车一路急驰,没进家门之前她犹豫了一下。

天近下午,风从不远的河滩吹来,带来了夏日的一丝清凉。

她心里起了异样的涟漪。

没有进自家院子,她放下车子走进了养鸡厂。

养鸡厂收拾得干净整洁,两个婆姨正在捡拾鸡蛋。

“大强呢?”乔荞问她们。

“他有事出去了,说一会儿回来。”婆姨热情回答,看乔荞脸色不好。

乔荞勉强笑了一下,匆匆出了鸡厂。

这个时候,刘梅英一定在家准备着晚饭,王大强有大把的时间属于自己。

像被什么牵着似的,乔荞向河滩走去,下了一道坡,往前走,跳过河边的小水沟,眼前是一片茂密的丛林。

她屏声敛气,将耳朵贴在了草地上仔细听了又听。

是有响动,有悉悉索索的说话声。

她觉得应当回避,毕竟王大强是自己的女婿,这样的事当面撞见,彼此脸面上过不去。

可是,万一刘田芳的娘的话是诳语呢?万一冤枉了王大强呢?

乔荞犹豫着坐在了草地上。

她顺手折了一根草棍放在嘴里,草棍的汁液是微甜的,而她的心有着无尽的苦涩。

为着自己的闺女,乔荞难过起来。

但愿,小树林里没有人进去,也没有人出来。

不管是谁,千万别是王大强啊!

突然就听到了脚步声。

一男一女的调笑声。

乔荞打了个激灵,回去已来不及,她顺势伏在了草丛中,借着草间缝隙望了过去。

小树林出现了人影,她听到男人说道:“燕燕,你先走,我后面再出来,要是让人看到可不好。”

分明是王大强的声音!

女人不舍地又贴了过去.....

乔荞低下了头,等她再抬头看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个从小树林里走出来的闺女,不正是早上劝架的妮子吗?

她圆溜溜的大眼睛满含风情,因为某种满足和幸福,她的整个人都象一株带露的碧桃花。

乔荞的手攥紧了地上的泥土。

“难怪王翠芬赶走了刘梅英,这妮子分明就是她一手安排的,王翠芬这婆娘,不光是要霸占商店,还想让王大强另娶啊!”

冷汗湿透后背,乔荞趴在草丛中,看到王大强走出了小树林,他的上衣都没有穿好,健硕的肌肉,在夏日的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汗珠。

第508章 不打自招 自从儿子死后,乔丽丽正眼都没有瞧过李忠一眼。

对李忠的娘,她放弃了最后一丝客气和尊重,使唤她像使唤一个下等的奴仆。

可今晚,乔丽丽一改冷漠的态度,在下班时主动来到李忠的跟前,低声细语说道:“你早点回家,我包饺子给你吃。”

李忠听了恍然如梦,在厂院中站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乔丽丽主动邀请他吃饭,这对李忠来说是天大的恩赐,一来证明她有可能想开了,二来证明她有可能原谅了自己。

不免心里激动。

心想一定是乔丽丽念着两人之间的旧情,或者看在了死去的儿子份上。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李忠匆忙向家中赶去。

乔丽丽果真包好了饺子,和颜悦色在等待他。

“我娘呢?”李忠瞅了瞅张凤女的屋子,发现他娘不在屋里。

“我让她端过去吃了,今晚你妹子从学校回家。”乔丽丽话语温柔,脸上一改好几天的冰冷。

李忠看她回家后特意换了一件粉底碎花的衬衫,腰间紧裹的围裙将她的腰身勒出曼妙的曲线。

他不知是馋饺子还是馋乔丽丽,偷着咽了几下口水。

“你来之前没看到崔长耿吧,我让他今天休息了。”

乔丽丽问得突然,提到崔长耿,李忠的脸上闪过一丝惶恐。

但他很快调整了情绪。

“没有,我没碰到他。”他拿起了筷子,给自己的嘴里塞了一个饺子。“真好吃,丽丽你也吃啊。”

乔丽丽坐在了他对面,她陪着李忠吃了几口,突然叹着气说道:“这些天心里堵得慌,不如你陪我喝几杯。”

说着就去拿酒。

李忠心想她失去了儿子,肯定心情沉重,她能原谅自己已算大幸,陪她喝几杯酒算什么,如果给他赎罪的机会,他一定为乔丽丽重新活一次。

第一杯酒乔丽丽洒在了地上。

她心里默念着儿子的名字。

第二杯酒她和李忠碰了下,举头一饮而尽。

“李忠,你说这人活着到底为了啥?”

乔丽丽幽幽开了口,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和李忠坐在了一个桌上吃饭,这个男人说穿了是自己的仇人。

如果她生下的儿子未曾被外人识破是李忠的,那么乔丽丽的人生一定顺风顺水。

李光明不会离家出走,张凤女不会对她苛刻无情。

甚至,因着这个孩子的出生,乔丽丽相信她会和李光明之间培养出夫妻感情。

而今,一切面目全非了。

乔丽丽在李光明走后不得不依附上了崔长耿,她以为,自己会在崔长耿的照拂下在李家地位巩固。

当然,依着乔丽丽的本性,她怎么会甘心寂寞。

何况崔长耿有意于她,他是男人中的极品,没有几个女人能逃脱崔长耿的手掌心。

加上对张凤女的嫉恨,乔丽丽和崔长耿一拍即合,依着乔丽丽不成熟的年纪、欠缺成熟的做事手段,对付诡计多端的崔长耿都有些吃力,不想李忠最终露出了凶残的面目。

.....

“人活着,大概是为了钱吧,不然怎么会这般辛苦!”

李忠自饮一杯,想了半天点了支烟回答乔丽丽。

他不想聊这些沉重的话题,但乔丽丽分明满腹心事。

“李忠,儿子的事我不怨你,这是他的命,合该要毁在你手里,只是我想不明白,你怎么不向崔长耿下手,单单挑了你婶子?”

乔丽丽说着把饺子夹到李忠碗里,她从李忠的眼中看出了对自己的戒备。

“他是该死,但没到时候。要是我婶子死了,大李庄的人也不会怀疑,崔长耿自然在李家待不下去,到时我们再找理由打发他离开,岂不成全了我们的将来!”

李忠回答得很坦然。

既然乔丽丽想知道他的动机,李忠为何要隐瞒她呢?

除非乔丽丽真的是和崔长耿一条心,两人联手对付自己。

“你婶子不是在炕上躺着?崔长耿不是还在东风厂吗?你费着这些没用的心思,到头来还不是害死了孩子!你看我姑妈接手了红星厂,人家下了狠心把生意做了起来,你怎么就没想过把红星厂夺回来,真是白辜负了我对你的一片心意!”

乔丽丽端起酒杯猛喝下去,脸上泛起桃红。

李忠当然明白乔丽丽想说什么,他有些失望,原来乔丽丽并没有原谅自己,她请自己来吃饺子,是想斥责他或者要和他算旧账。

“丽丽,你莫生气,谁说我没用心思,我知道红星厂是我们李家的,所以不会让你姑妈过上称心如意的日子,你看刘明喜不是死了吗?”

话一出口,李忠就有些后悔了。

这可是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的事,那晚将刘明喜的尸体背到大河边埋进沙坑里,崔长耿就对李忠说过:“你要是想保命,这事不能对任何人吐出一个字——半个字都不能!”

李忠知道其中要害。

他不得不臣服在崔长耿的手下,要是崔长耿说出是他害死了刘明喜,那么他这辈子算活到头了。

“刘明喜是跳河死的,又不是你的功劳!”

乔丽丽给他的酒盅添满酒,成心激将他。

李忠的脑子一热,顺嘴说道:“那可不一定,没有我,他也死不了啊!”

乔丽丽手中的酒瓶差点掉在了地上。

果不其然刘明喜的死另有原因,难怪李忠和崔长耿这些天神情异常。

“崔长耿知道这些吗?”乔丽丽已猜出了八九分。

李忠没有回答,端起酒盅灌了一口酒。

酒入腹中,燃起的是无名的怒火和仇恨。

“是他指使你灭了刘明喜对吗?”乔丽丽兴趣浓厚,她想象不出李忠怎么会听从崔长耿的话,对刘明喜狠下毒手。

“差不多是吧,唉,真是一言难尽,只能怪我倒霉罢了。”

李忠转动着脑子,他必须在乔丽丽面前表现出他的英雄气慨,放下酒盅接着说:“丽丽,我这颗心全都为了你啊,我知道你姑妈夺走了红星厂,你心里憋屈难受,我为了给你出气,先把刘明喜给结果了,不想被崔长耿这个老贼发现了此事,他揪着我不放,拿这事要挟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

乔丽丽认真听完了李忠的话。

在他闪烁其词的表达中她感觉到了李忠的愚蠢,以及崔长耿的精明。

刘明喜的死当然没这么简单,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刘明喜是李忠害死的,崔长耿正好发现了他的举动。

可以预见的是,李忠以后真的在崔长耿面前矮了不止三分。

以后他得听命于崔长耿、顺服于崔长耿——即使崔长耿让李忠对乔丽丽图谋不轨,李忠也必须拿出行动。

乔丽丽的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真正的高手从来隐藏着真实的面目,崔长耿原来具有狼的本性,狡诈却赛过了狐狸!

“李忠,得想办法让崔长耿离开了,他再不离开我们李家、离开东风厂,以后你和我都会攥在他手里,我们都得听他的!”

乔丽丽的话让李忠为之一振,崔长耿于他而言,正如背上压着的一坐大山,心头的一根芒刺。

只有除去他,李忠才能过上顺心的日子。

“丽丽,想要让他离开,可没那么容易——”

“大不了让我背上恶名罢了!”

乔丽丽的笑从唇角浮起,李忠虽然不是武松,杀不了横行霸道的西门大官人。

但,只要自己略施小计,对付崔长耿,却是得心应手的事。

第509章 去见赵楠父母 俗话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对于姬玲玲来说,即使她长得貌美如花,也得去见赵楠的父母。

日子选在了星期天,赵楠休息,他父母专门从省城来到枫城家中。

为了接待未来的儿媳妇,赵楠的父母特意准备了一大桌的饭菜。

赵楠的爷爷肺癌已到晚期,有专门的保姆伺候,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一听赵楠要带女朋友来家中,自然欢欣。

精神都比往日矍铄。

姬玲玲内心忐忑不安,对于未来的日子,她充满了期待。

她相信赵楠是真心爱着自己。

可是对自己的过去、自己农村妇女的身份,她有着深深的自卑。

她爹姬炳林倚在炕上,在前一晚对闺女说:“玲玲,爹知道你害怕见赵楠的家里人,可婚姻大事,不能单凭他和你来做主,他们家世代为官,家庭条件优越,想来要求也是极高,你也不用紧张担心,大大方方去就是了,爹让你买的礼物你都备好了吗?”

“我都备齐了,爹,你放心好了。”

姬玲玲指了指炕头桌子上的东西,那是她专程去镇上买的一斤茶叶,两瓶好酒。

她还装了一筐自己家的土鸡蛋,想着赵楠爷爷身子不好,专门给他老人家准备的。

姬炳林点点头,看着闺女新剪了头发,衣服也是新的,原本长得如花似玉,打扮起来也不比城里的姑娘差,心里暗自祝祷上苍,但愿闺女和赵楠的婚事能够顺心如意。

.....

星期天的早上赵楠来接姬玲玲,他激动地看着花容月貌的姬玲玲,恨不得马上就能娶她回家。

两人各骑着自行车,一路行至枫城,绕过县政府大院,到了家属楼下,姬玲玲明显紧张起来,脸色都有些苍白。

多亏赵楠善解人意,鼓励她一番,带着她上楼,推开了家门。

赵楠的父母早候在门口,笑眯眯地望向未来的儿媳妇。

“叔叔好,婶子好。”姬玲玲含羞问好。

赵楠父母眼睛不觉一亮,眼前的闺女远比他们预料的要漂亮一千倍。

要不是赵楠提前说过她家在农村,目前待业在家,老两口还以为是电影演员到了他家。

说她是农村的,赵楠母亲一点都不敢相信,姬玲玲粉白的脸蛋象雕琢过的羊脂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透着亲切和善,柳叶弯眉,樱桃小嘴,秀气的鼻梁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美若天仙。

赵楠的父亲从心底里夸赞着儿子的眼光。

这小子难怪急着想要结婚,这样漂亮的姑娘哪个男人不想娶她为妻呢。

赵楠的母亲打量着姬玲玲,拉她坐在了沙发上,看着她羞涩的样子,内心涌来激动和喜悦。

想不到儿子能领来一位绝色佳人,不光是人长得国色天香,单凭举手投足间已感受到是一位稳重的姑娘。

“玲玲,快坐下吃点水果——楠楠,快给玲玲倒茶,老赵,你站着干嘛,快去厨房把米饭蒸上。”

赵楠母亲高兴得神采飞扬,自己的儿子要是和姬玲玲结为伉俪,岂不是给赵家增光添彩!

姬玲玲有些拘谨,但她能感受到赵楠父母对自己的喜欢。

赵楠父母是典型的知识分子,说话含蓄有礼,知道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

当谈到姬玲玲的工作和前途,赵楠父亲抢着说道:“小姬你放心,要是有合适的工作招工,我会第一时间托人帮你安排工作。”

他母亲也连着点头,心想:待业在家,说明她的父母也有工作——听赵楠的意思是工人,工人就工人吧,都是为人民服务,工作不分高贵低贱。

姬玲玲一听这话有点奇怪,自己待在家里种着庄稼,哪有什么待业要参加工作,一定是他父母误会了。

刚要解释,赵楠从一旁冲过来,递给她一个大苹果,说:“我爸妈的意思是说,最好你能进枫城上班工作,这样以后可以照顾到我爷爷。”

姬玲玲愣了一下,赶紧说道:“叔叔婶子放心,照顾老人是我们做小辈的责任,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服侍爷爷。”

赵楠的父母听了喜笑颜开,他们身在省城,赵楠的爷爷非要回枫城养老,相隔百公里,回一趟家也不容易,要是有姬玲玲这样的好儿媳,他们怎能不放心啊。

一时间全家其乐融融,准备开饭前,赵楠用轮椅推出了爷爷。

老人家一见到姬玲玲精神大好,未来的孙媳妇真的是一位绝色佳人,这可真是赵家三世修来的福分。

吃完饭姬玲玲帮着赵楠母亲收拾桌子,赵楠母亲死活不答应。

“你头次来咱家,怎么能让你干活,安心坐着,等以后进了咱家门再忙活不迟!”

姬玲玲听懂了赵楠母亲的话。

赵楠更是心里一阵激动,他明白父母对姬玲玲相当满意,已透露出让他们结婚的信息。

临出门,赵楠的母亲还代表全家给了姬玲玲一个红包,红包的份量不小,表达着对姬玲玲满心的喜欢。

回去的路上,姬玲玲却高兴不起来,她的眉目间锁着哀愁。

“玲玲,你咋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赵楠温柔问道。

“没什么,只是有些担心。”姬玲玲的确在担心着什么。

“担心啥?你没看到我爸妈高兴成了啥样,连我爷爷也特别喜欢你。”

“你给他们说了我的家庭情况吗?他们是不是不知道我是农村种地的?”

赵楠怔了一下。

对于姬玲玲的实际身份,他对父母撒了谎。

他只是想着只要父母对姬玲玲认可,两人结婚以后再如实相告,到那时木已成舟,父母也只能祝福他们的婚姻。

“玲玲,你听我说,我是隐瞒了你的情况,想着他们能答应我们的婚事,等结了婚再告诉他们也行啊。”

赵楠骑车绕到了姬玲玲面前急着解释。

她一听便明白了赵楠的心意。

这怪不得他,怪只怪自己出身微寒,的的确确是农村女人,并且,离过婚,还顶着水性杨花的恶名。

看来,赵楠隐瞒的不少啊。

姬玲玲叹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已无能为力做什么了。

赵楠对自己情真意切,只能随他的意了。

她对未来的幸福抱有一丝侥幸——过去的经历如此不堪,李忠给过的伤害如此之深,她眷恋着赵楠的真情挚爱。

却不知道通往幸福的门楣,从来都有荆棘围绕。

第510章 她惊恐地向店里张望 乔荞觉得,再要让王大强放任下去,怕是保不住了他和刘梅英的婚姻了。

她思前想后一夜未眠,好不容易等到天亮,翻身下炕草草洗漱完毕,直奔大李庄的老院子而来。

刘梅英已在厨房里烙饼熬粥,王大强正给菜地里的豆角搭架。

要不是自己亲眼看到小树林里的一慕,乔荞打死也不相信闺女的“幸福”生活出了问题。

在外人看来,王大强和他娘王翠芬有着天壤之别。

憨厚老实的王大强不会做出一些不轨之举。

然而现实狠掴了乔荞一巴掌,自己的上门女婿竟然和别的女人勾搭成奸,这要让刘梅英知道,她可怎么活?

要是传出去,乔荞的脸还往哪儿搁啊!

“梅英,快收拾吃饭,吃完了你和大强跟我去镇上!”

乔荞的话斩钉截铁,不容质疑。

刘梅英愣了一下,从锅里边取饼子边问:“娘,有什么事吗?怎么这么早的去镇上?”

乔荞没有回答——沉默意味着她主意已定。

王大强刚好从院门进来听到了乔荞的话,他想了一下,过来说道:“娘,你在生我娘的气吧?她也是为了梅英的身子好,等梅英生了娃,她自然回家帮着带孙子。”

“是吗?”

乔荞冷笑出声。

王大强肯定愿意让王翠芬待在镇上,这样才方便了她自己和王大强。

娘在镇上出尽风头,借机可以钓一个有钱的男人。

儿在大李庄和别的闺女偷偷幽会,大白天都敢往小树林里钻。

要是王大强动动心思,只怕借着晚上要看守养鸡厂快活到天亮。

王大强觉察到了乔荞脸上的神情。

有些冰冷,也有些异样。

但他聪明地以为,乔荞只是和自己的娘斗气,忌惮着自己的娘插手镇子上的百货商店。

“娘,我看咱们就别去了,你和我娘一见面就吵架,镇上人多眼杂,莫叫人看笑话。”

王大强说着抓起了饼子,喝了一大口的小米粥。

乔荞气不打一处来,沉下脸对屋内的刘梅英说道:“你还是不是我亲生的?你要是我亲生的就听我的话,咱娘俩马上去镇上,我有话要对你婆婆说!”

说完立即动身。

刘梅英好长时间没看到娘动气发怒了。

娘肯定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不然大清早也不会当着王大强的面这样生气。

她解下围裙,三两把洗了一下手,赶紧追了出去。

王大强有些后怕,想了想放下碗极不情愿地去推自行车。

......

一路上骑车很慢,很慢是因为刘梅英挺着大肚子。

前几天王大强带着她去了县医院检查,大夫说还有半个月就到了预产期。

实在不应当出外颠簸。

乔荞肯定知道闺女的身子状况,可是这是刻不容缓的事了,再拖下去,王大强和那女子定会如胶似漆,到时粘到一起分不开,吃亏的还不是刘梅英!

她想好了,见到王翠芬先不挑明王大强的丑事,绕远了说一下,把商店弄到手才是关键。

要是王翠芬识相,乖乖交出百货商店,最起码刘梅英和王大强以后的出路还是光明的。

挣钱的门路还是广阔的。

要是王翠芬不识相,非要赖着不走,那么乔荞一定撕破王翠芬虚伪的脸皮,并且要质问一下是不是她怂恿王大强和镇上的女子勾搭在了一起。

一路无话,娘仨人到了镇上停好自行车,抬眼看到王翠芬刚刚开了店门,拿着一把破扫把正扫台阶。

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乔荞咳嗽起来。

王翠芬早料着她会来,端着十足的架子准备迎接亲家母的挑战。

“你现在可以走了,回大李庄伺弄你的养鸡厂,这商店原本是我家闺女的,用不着你在这里显摆逞能!”

乔荞开门见山言明来意,脚步已踏进店里。

“大清早的可真是撞见鬼了,口口声声说是你闺女的,我来问你,你闺女是不是我王家的儿媳妇?她是不是跟我儿子一起过日子?”

王翠芬说着斜眼瞪了一下王大强。

这个孬种,连这点小事都摆不平,倒有本事勾引上了蒋燕燕。

谁料王大强早看出乔荞的决心,他犹豫了一下,对王翠芬说:“你还是回去吧,刘梅英再过几天要生了,你回家准备一下,好伺候她坐月子!”

王大强的话听上去很有道理。

王翠芬却不拿这话当台阶下,她挥舞着手里的扫把,冲王大强嚷道:“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以为老娘真愿意待在这里给你们当奴隶啊,要不是想着你媳妇肚子的孩子,我才懒得来受你们的闲气!”

刘梅英赶紧劝道:“娘你莫生气,现在我身子还算稳定,你回家准备一下也是应该的,我和大强在镇上有熟客,做生意自然要顺畅些。”

“哎哟,我可真是干了件多余事啊,好心被你们当成了驴肝肺,你带着你娘是来找我算账来了,罢罢罢,你们有才,是做生意的好把式,我只配在家种地养鸡,那怎么不让你做女厂长的娘帮着收拾一下,你做坐月子可轮不到我来伺候——我们家大强是招赘到你们刘家的女婿!”

王翠芬挑明了自己的立场。

她才不会轻易回大李庄,镇上的女人数她最风光,这些天镇上的几个干部轮流往店里跑,其中就有一个单身王老五。

她怎么会失去这样千载难分的机会啊。

乔荞估量了一下形势。

她望着王翠芬死皮赖脸的德性,知道这个婆娘是轻易撵不走的。

“王翠芬,我有话要对你说,你出来一下。”

乔荞上前一把拉起了她,不容分说将她拽到了店门外。

“你有屁就放,用不着这样鬼鬼祟祟!”她想挣脱开乔荞的手。

“你消停些,不用瞎嚷嚷,我来问你,昨天来拉架的那个闺女是谁?”

“哦,你问她做什么?她是对面蒋志新家的闺女,咋啦吗?”

王翠芬指了指对面的饭馆,心里有些七上八下。

“很好,王翠芬,你个不要脸的王婆,专做这样见不得人的勾当,你身为王大强的娘、刘梅英的婆婆,却让蒋家的闺女和自己的儿子勾搭,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啊?”

“啥?你说啥?你疯了吗?满嘴胡说八道!你什么时候看到大强和别人勾搭了?这种事可不能乱说,小心烂了你的舌头!”

王翠芬心虚得厉害。

但她嘴上不饶人,她才不相信乔荞知道什么,这种事要是王大强不说,她从哪里知道实情。

“你不用再装了,王翠芬,你可真够狠呀,一边图谋着我闺女的商店,一边想让大强找一个漂亮的新媳妇,并且还是有钱人家的,你那点心思我还看不出来吗?”

乔荞一脸的鄙夷,瞪着王翠芬象是在看一只恶心的绿头苍蝇。

“你少放屁!我告诉你丑货,我没你那么坏,梅英怀着我们王家的骨血,我怎么会让王大强勾引别的女人,你和我还没受够男人的折磨吗?“

王翠芬甩出一张感情牌,以证清白。

乔荞的鼻子几乎要凑到了她的脸上,她的瞳孔圆张,压低声音怒斥道:“你他娘的就别装蒜了,蒋家的闺女跑到大李庄,大白天的和王大强在河滩的小树林钻进钻出,不光村里人看见过,我也亲眼看到过,你还有脸扯谎吗?”

“啊!!”

王翠芬惊叫一声,她没想到蒋燕燕这个浪蹄子居然如此大胆猖狂。

怪不得乔荞来兴师问罪,原来事情发展到失控的地步了,她心如火烧,折回店里,对着王大强的脸顺手一巴掌。

打得王大强晕头转向,他捂着腮帮子,回头看到了店门外的乔荞,还看到了对面的饭馆门口,蒋燕燕正惊恐地向这边张望。

第511章 我怀上了,是大强的 蒋燕燕喜欢着王大强。

因为喜欢,她已变得无所畏惧。

喜欢在多次的幽会中转化成一种更强烈的东西,使得她在离开王大强之后,会陷入一种莫名的伤心和恐惧。

她担心有一天会失去王大强。

或者说,终将有一天她不得不结束和王大强的这段感情。

那么,她该如何面对没有王大强的日子?

人们贪婪的不光是物质和金钱。

还有感情。

蒋燕燕在没有王大强的白天和黑夜神思恍惚,她一遍一遍回味着和王大强在一起时的甜蜜和热烈......王大强的一举一动,每句话,每个眼神......

蒋燕燕随之会想到王大强正和刘梅英在一起——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们之间少不了亲呢,以后的日子,刘梅英会生下他的孩子,他们的幸福日子一定会天长地久。

想到这些,蒋燕燕一下子难过了、失落了。

她明白自己不仅仅是喜欢着王大强。

她是爱上了这个男人,离不开这个男人了。

直到,今天一大早,看到乔荞带着刘梅英和王大强来到镇上,她正在饭馆里帮着爹娘干活,听到了乔荞和王翠芬再次起了争执。

蒋燕燕看到了王大强垂头丧气地站在一旁,她突然明白王大强的人生既有王翠芬的干涉,更有刘梅英娘的干涉。

无论哪种干涉,王大强都是被动的。

再看到刘梅英马上要临产的样子,挺着滚圆的肚子,可能站着有些吃力,王大强搬来一个椅子扶着她坐了下来。

蒋燕燕久藏在心底的妒意和酸气猛烈地发酵着。

她的心象被针扎了一下,自己爱着的男人,凭啥要属于别的女人。

她扔下手里的抹布,想要冲到对面的商店里去。

刚掀起门帘,看到王翠芬扇了王大强一个耳刮子。

她心里一紧,停下脚步,听到王翠芬骂道:

“不争气的东西,快当爹了也不长记性,让我跟着你一起丢人现眼,吃着碗里的盯着锅里的,丢人都丢到大李庄去了!”

蒋燕燕的脸腾一下红到了脖子。

旁人听不懂王翠芬话里的意思,可她听不明白吗?

一定是别人发现了她和王大强树林里的事。

风声传到了刘梅英娘俩的耳朵里——她们是来镇上算账的啊。

蒋燕燕从小任性,敢作敢为,她看到王翠芬骂着王大强还要动手的样子。

刘梅英试着去拉开婆婆,却被乔荞扯住了。

蒋燕燕看不下去,径直冲过去,一把拉住了王翠芬,回头对乔荞和刘梅英说道:“你们也不用怪王大强,是我心甘情愿去找他的,有本事你们来问我!”

王翠芬呆住了。

乔荞和刘梅英呆住了。

王大强张着嘴,情知一切都晚了,完了。

最可怜的是刘梅英,她听着王翠芬呵斥着王大强,话里透着另一层意思——这层意思听上去大有深意,可她不敢乱想。

她怎么敢将王大强当作是那种心猿意马的男人。

他一直对自己不错,何况刘梅英怀着他的孩子!

刘梅英以为,王翠芬那句“吃着碗里的盯着锅里的”,是指王大强不光想着镇上的百货商店,还想把大李庄的养鸡厂也占为己有。

没想到,蒋燕燕跑了进来。

她怒气冲天堵在乔荞母女面前,几句话便给出了所有的答案。

刘梅英这下听懂了。

不光听懂了,她终于明白自己的娘亲为何要坚持让她和王大强来镇上。

原来,王大强背着自己,早和蒋燕燕勾搭上了。

原来,蒋燕燕早些天时不时地跑来商店,送饭取碗,买这买那,都是为了和王大强见面。

泪水,从刘梅英的眼中滚滚落下。

她摸摸肚子,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要如何过下去。

“你给我出去——快出去!”

王翠芬挥着手赶着蒋燕燕。

这个妮子脸皮厚如城墙,比起王翠芬更不知羞耻。

最主要的是,蒋燕燕突然之间打碎了王翠芬的美梦,让她不能再痴心妄想呆在商店里。

更不要说给刘梅英心里添堵,这分明是有意要破坏王大强和刘梅英的婚姻关系。

“用不着你赶我走,婶子,我今天就把话撂这里——我和大强是真心相爱,谁也阻挡不了我们在一起——还有,既然你们都来了,正好告诉你们一件事——我怀上了,是大强的!”

蒋燕燕脸不红耳不赤。

只惊得王翠芬和乔荞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王翠芬是想过能有蒋燕燕这样漂亮的儿媳妇,毕竟蒋家家底丰厚。

可是,刘梅英怎么会受得了这种打击,乔荞怎么会放过王大强。

惊愕之际,刘梅英捂着嘴从商店里跑了出去。

她跳下了台阶,没走几步突然停了下来。

王大强紧随而来,他看到刘梅英缓缓倒下去,她的裤脚上,流出一滩晶亮的血水。

第512章 刘梅英提出离婚 刘梅英在镇上的医院产下一个男婴。

母子平安,孩子长得特像他爹。

乔荞和王翠芬守在孙子身旁,两人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暂时忘记了争吵,一个忙着给孙子换尿布,一个忙着给刘梅英端汤喂水。

只有王大强最难受,他在不大的病房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看到刘梅英诞下儿子,自己荣升为父亲,他的心里是激动和喜悦的。

但,一想到蒋燕燕怀了自己的种,王大强的浑身都不自在了。

依着蒋燕燕的脾性,她要不嫁给王大强怎会善罢甘休。

王大强不知道如何是好?情知自己闯下了大祸,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

“大强,你愣着干啥?快去锅炉房打热水去。”

王翠芬吩咐他,王大强刚要转身,刘梅英在病床上动了一下。

她的目光落在了王大强的脸上。

“你——回去吧,我不想看到你!”

她的声音虚弱无力,但她的眼睛异常冷静。

生下孩子对她来说是一场磨难,但更大的磨难还在后面。

刘梅英不想面对太多的磨难了。

她在儿子出生的一瞬间想明白了,强扭的瓜不甜,刘二柱当初背叛了乔荞母女,即使娘低三下四乞求也没能留住他。

男人一旦变了心,即使留在女人身边也没用。

好比破镜复原终有裂痕。

刘梅英的心是被彻底伤透了。

“梅英,你听我说——”王大强走近了床头。

“我不想再听你说啥了,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也不想让我的儿子看到你,等我坐完月子,我们就把手续办了!”

刘梅英强忍着内心的疼痛说完用被子蒙住了脸。

乔荞赶紧劝慰着闺女:“没坐完月子可不能难过,更不能淌眼泪,要是落下病根,以后浑身会有毛病!”

王翠芬正给孩子换尿布,一听刘梅英的话打了个冷颤。

看情形,刘梅英真要和王大强离婚,要是真离了婚,镇上的百货店没有了王大强的份,连刚生下的大胖小子也不属于他们王家了。

这步棋,算是一步走错步步皆错。

眼看眼地要输定了。

王翠芬抬头给大强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出去。

她知道刘梅英一定伤透了心,当初崔长耿就是瞒着她和张凤女勾搭在了一起,那种被男人欺骗的感觉蚀心挫骨,此刻她同情着自己的儿媳妇。

“梅英,哭不得,你娘说得对,女人坐月子不能伤心更不能淌眼泪,娘知道你心里委屈难受,你放心,这次我一定给你做主,好好收拾一下大强!”

王翠芬安慰着刘梅英,第一次有着情真意切。

再怎么说,是自己的儿子做错了事,刘梅英是受害者。

刘梅英蒙着被子无声啜泣,乔荞心疼闺女,狠狠瞪了一眼王翠凤。

“站着说话腰不痛,一听就是做贼心虚的谎话!大强和蒋家的闺女咋勾搭上的?你心里没个数吗?还在这里假惺惺唱大戏,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乔荞话让王翠芬感到无地自容。

她是知道王大强和蒋燕燕的奸情,但没想到这两人会保持着联系,即使王大强回到了大李庄也扑不灭他们之间的烈火。

王翠芬得撇清自己。

“亲家,到这一步我也不想瞒你,我是发现了大强和蒋燕燕有点不对,所以才打发大强和梅英回了大李庄,我宁可让你们误会我,以为我愿意待在镇子上,以为我贪图百货商店想占为己有......谁知道这两个不要脸的竟然跑到大李庄去了......我真的是替梅英又气又难过......”

听上去,王翠芬倒是一片苦心。

乔荞看着她抹着眼泪,一时辨别不出她是假意还是真心,用嘴指了指床上的刘梅英,说道:“你别说些没用的,王翠芬,解铃还需系铃人,你还是抓紧时间让你儿子想想怎么解决他和蒋燕燕的事吧!”

这才是重点。

王翠芬擦干眼泪走出病房。

出了这档子事,她真的在乔荞和刘梅英面前矮了七分。

最主要的,是她舍不得刚生下来的孙子,那小模样越瞅越让人放不下,要是蒋燕燕和王大强的事情没有败露,王翠芬倒情愿放弃镇上的商店回家带孙子。

可惜后悔晚矣。

她走出住院陪,看到王大强坐在医院前面的花园旁,抽着烟呆呆地望着天空。

“大强,你得打起精神,赶紧想办法把蒋燕燕给甩了,咱们可得往长远打算,刘梅英是没有她长得漂亮,可她给咱们王家生了一个带把的小子!”

王大强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能甩得开蒋燕燕吗?

抛开他喜欢不喜欢蒋燕燕,光是想到刘梅英要和他离婚,王大强都承受不了这种打击。

对于他来说,美好的前途刘二柱已为他铺就,幸福的家庭又添了自己的儿子。

他可没想过要离了刘梅英和蒋燕燕结为夫妇。

“娘,你说这些有啥用,蒋燕燕能甩得开吗?你没听她说身上有了!”

王大强愁得眼皮都耷拉下来,说话的声音都有气无力。

王翠芬咬着牙不敢声张——周围全是病人和家属,她假装镇定坐在了王大强身边,悄声说道:“你一口咬定是蒋燕燕主动勾引你的,死活不承认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谁还敢逼着你承认?蒋燕燕也不是省油的灯,在镇上是数一数二的风流种,追她的小子排成了队,又不是你王大强一个男人!”

“她要不答应呢?”

“不答应由着她去闹呗,反正你得快刀斩乱麻和她撇清,不然刘梅英真的会和你离婚,大强啊,你自己种的苦果,你得亲手挖出来,免得它生根开花结果!”

王翠芬说完向住院部走去,她得好好伺候着刘梅英,讨儿媳妇的欢心。

王大强深吸了一口气,将烟头扔在了花园中央的池塘中。

烟头刺啦一声熄灭,仿佛提醒他该如何面对蒋燕燕——快刀斩乱麻,是的,他得尽快,并且,不惜任何代价结束和蒋燕燕的这段孽海情缘。

第513章 乔丽丽内心似火 姬玲玲去赵楠家的事传到了乔丽丽的耳朵里。

也就是说,赵楠和姬家河村的村妇姬玲珍确定了恋爱关系。

最先知道的是肯定是赵楠黄岭乡的同事,然后是枫城县政府的同事。

再然后,风声传给了乔丽丽。

她心里原本塞着一团乱麻,乱麻里包裹着嫉妒和憎恨。

姬玲玲去赵楠家见他父母的消息象一根火苗,噌一下点燃了她心里的乱麻团,燃烧起熊熊烈火,炙烤着她的灵魂。

“这可真是臭虫配蟑螂,想不到终归凑到一起去了啊!”

乔丽丽被县政府工作的中年男人约在了老地方见面,听他说完后嘲讽道。

中年男人观察着乔丽丽失望的表情,不动声色说道:“我听别人说,赵楠父亲正托人找关系给未来的儿媳妇找工作呢——现在县上招工名额有限,昨天余县长还让我去问了县上几家厂子,看有没有解决待业青年的名额。”

“待业?——青年?”

乔丽丽惊讶地瞪大眼睛。

姬玲玲本来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啥时候成了待业青年了?

再说了,姬玲玲是青年吗?一个离了婚名声比s臭的女人还算青年吗?这不是闹天大的笑话吗?

“赵楠的爷爷还健在。”男人提醒乔丽丽。“赵楠的父母在省城工作,虽然没做多大的官,但进了咱枫城的县政府,连余县长都得亲自接待。”

不言而喻,姬玲玲不管是离了婚的农村女子还是真的待业青年,只要赵楠愿意娶她,姬玲玲肯定会麻雀飞上梧桐树,总会变成一只金凤凰!

乔丽丽咬着牙没有再说什么。

她怕控制不住自己因为仇恨而失态的样子。

从枫城回到大李庄,乔丽丽走进东风厂,看到崔长耿坐在砖垛边上,正指挥着工人们干活。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寻找李忠的身影,却看到李忠抹着一脸的煤灰从砖窑里走出来。

乔丽丽没好气地问崔长耿:“我不是让李忠今天去联系下个季度的煤炭了吗?他在砖窑里做啥?”

“砖窑的墙塌了一块,我让他帮着工人修一下。”

崔长耿抽着烟看都不看乔丽丽一眼回答道。

乔丽丽硬生生咽下一口气,抬着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心想李忠这根软骨头一定是被崔长耿指使着下了砖窑。

要是出了事故,或者有人起了坏心,李忠一不小心摔死或者被砖窑里的墙砸死,岂不随了崔长耿的心意。

长远来看,李忠要比崔长耿好对付。

要应对崔长耿,乔丽丽可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乔丽丽心烦意乱地喝了口水,她觉得自己暂时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想到姬玲玲和赵楠确定了恋爱关系、姬玲玲即将进城上班工作,乔丽丽的心像被一只野猫撕咬着难受。

“待业青年——去你娘的吧,一个不要脸的娼妇,不过是长着一张俏脸罢了!”

乔丽丽站起身反锁上了门,她得专心致志拟定两封信件。

一封写给县政府信访办,一封写给赵楠的父母。

她可不能让县政府容纳一个流氓干部在黄岭乡工作。

更不能容忍一名品德败坏的离婚妇女、被别人糟蹋过的残花败柳进赵家的门。

第514章 把店里的东西统统砸了 刘梅英生下儿子的喜讯在大李庄传开。

随之而来的,还有刘梅英要和王大强离婚的坏消息。

人们在惊喜和惊讶交替中打探内幕,早有人把王大强和蒋燕燕小树林里的事传播开来。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啊,这小子继承了王翠芬的优良传统,想不到也是一个风流种啊!”

“可不是嘛,难怪娘俩都急着往镇上跑,娘想钓一个金龟婿,儿顺带拐了一个黄花大闺女,听说还是开饭馆的蒋志新的闺女,蒋家家境阔绰,不比乔荞差。”

“听说了没有——蒋家的闺女怀上了王大强的种,还厚颜无耻到处给别人说,蒋志新一气之下将闺女锁在了后街的院子中,蒋家的饭馆都关了好几天的门!”

......

无论是村口还是井台边,流言蜚语在好事者的嘴中口口相传。

王大强决定和蒋燕燕一刀两断。

他回到了镇上,急着准备开门营业。

还没打开商店的门,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你小子,还真看不出来啊,有妇之夫勾引我家闺女,我看你是吃了豹子胆了!”

来人正是蒋燕燕的爹蒋志新。

王大强低着头笑了一下,小声说道:“叔,对不起,这事是我的错,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这算是赔礼道歉,也算是表明了态度。

蒋志新憋着一肚子的怒火,现在镇上谁人不知自己的闺女被王大强睡过,还睡大了肚子。

这小子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话,就能息事宁人?

太他娘的不要脸了!

蒋志新盯着王大强,等待着他跪地认错,或者乞求原谅。

而王大强说完这句转过身拿出钥匙打算开门,在他看来,商店关了两天门了,再不营业白白浪费了两天的房租。

“走,咱们去派出所!我就不信天底下没个公理!你敢在老子的眼皮底下勾引我闺女,今天我非把你个流氓送进大牢不可!”

蒋志新一把揪住了王大强的胳膊,用力撕扯着他。

力气很大,王大强的身子倾斜了一下,差点倒在了商店门口的台阶上。

他突然意识到蒋志新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要想和蒋燕燕一刀两断,王大强必须付出一些代价。

“叔,你这样做就不对了!没错,我是有妇之夫,但半夜敲我门的是你家闺女,跑到大李庄找我的也是你家闺女,你怎么不去问问她,是我强迫她了还是勾引她了?——是她自愿的!不信你叫她来我们当面对质!”

王大强相当冷静,他必须要挽救自己的婚姻和家庭,还有自己来之不易的光辉前途。

他没想过要和刘梅英离婚,更没想过要娶蒋燕燕为妻。

蒋家家底再丰厚,也比不过做百货生意的刘二柱。

王大强可不想成为饭馆里的伙计,整天端茶送水,或者站在水槽边上干刷锅洗碗的活。

蒋志新愣住了。

“吆喝——你他娘的还有理了!你睡大了我家闺女的肚子,你还有理了啊——你个不要脸的王八蛋——”

他一拳挥过去,打在了王大强的脸上。

立刻,王大强的鼻子就开了花,鲜血顺着他的嘴唇流进嘴里,刺激着他的脑神经。

“你再打一下试试看!

他握紧了拳头,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眼睛露出了凶光。

蒋志新被彻底激怒了。

“打你咋啦?你个有人养没人教的王八蛋,和你那做寡妇的娘一个德性!今天我不教训一下你个流氓,我蒋志新白吃了三十多年的闲饭!”

他双手扯着王大强的衣领,右腿的膝盖猛地顶上去,狠狠地撞击着王大强的腹部。

钻心的疼痛从王大强的腹部直达胸腔,他剧烈地咳嗽着想要呕吐。

蒋志新身材和王大强相近,体格却比王大强胖了整整一倍多。

“你算什么东西,敢说我娘的坏话!”

王大强再也忍不住了。

他有的是力气,从小干活到大,正值盛年力壮之际。

他象一头暴怒的野牛,猛地窜了起来,挣脱开蒋志新的双手,抡起铁拳,对着蒋志新的胸口就是一拳。

紧接着抡出第二拳,打在了蒋志新的左耳上,他退后几步,一头栽倒在了马路上。

行人围聚过来,有熟悉的人赶紧扶起了蒋志新,一边劝住了王大强。

“小孽畜,老子跟你没完!你个没教养的东西,睡了我家闺女还敢打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蒋志新暴跳如雷,已经顾不得家丑外扬——反正全镇上的人都知道王大强睡大了蒋燕燕的肚子。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把话挑明。

“你有教养?你有教养怎么不管住你闺女?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收拾我——我等着!”

王大强摸了一下鼻子上的血,沾得满脸都是。

镇上的人明面上劝着他俩,心里都禁不住发笑:这可真是稀罕事,蒋家的闺女明知道王大强结了婚成了家,她一个黄花大闺女都顾不得羞耻到处张扬,她爹乱了分寸在大街上嚷嚷,这蒋燕燕以后还到底要不要找婆家啊!

蒋志新最终在自己媳妇的数落下回到了饭馆。

王大强进了商店,打水洗了把脸,一肚子的怒气无处安放,心想无论如何得找蒋燕燕把话说明——他是不能再和她好下去了。

听人说蒋燕燕被锁在了后街家中。

他得想办法放出风声,让蒋燕燕知道他来到了镇上。

依他的推断,今天和蒋志新动手打架,蒋志新回家后一定对蒋蒋蒋诉说王大强的种种坏处。

蒋燕燕会听得进去她爹的话吗?

王大强冷笑了一下,蒋燕燕要是听得进去爹娘的话,就不会半夜越墙而来,更不会大着胆子承认她怀了自己的孩子。

他有的是自信和耐心等着蒋燕燕的出现。

整整一天,王大强在思虑惶惶中度过,他想:蒋燕燕肯定会来找他,但未必会答应和他分手、未必会心甘情愿的放过他!

至于蒋燕燕她爹,王大强根本没有将蒋志新放在眼里。

王大强有足够的证据说明蒋燕燕是自愿的,并且是勾引了自己,她来大李庄和自己钻进钻出河滩的小树林就是最好的证明。

.......

百货商店的生意依旧很好,晚上关门时王大强细心地盘点了一下。

他罗列了一些缺货,想着哪天找刘二柱送货过来。

刘梅英会不会原谅自己——这是最让王大强揪心的事。

如果她不原谅自己,执意要离婚呢?

王大强躺在店后面的小屋的床上,反复拷问自己。

太多的心事和压力让他疲倦,他睡了过去......

直到,商店的门突然被什么打开,明晃晃的电筒照着王大强的脸。

他惊醒过来。

“你们是谁?”

他愕然问道,想要起身拿床头的那根铁棒。

然而为时已晚。

来人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是一群!

借着手电筒的光亮,他看到这群人都用黑色的头巾包住了脸面,只露出一双双冰冷凶险的眼睛。

为首的一个开了口,声音很年轻。

“md,由着你个土鳖在镇上胡作非为,得了便宜还卖乖,敢欺负到蒋燕燕的头上,你也不摸摸脖子上有几个脑袋!”

那人说着使了个眼色,几个壮汉一涌而上,按住了王大强的四肢,掰开了他的嘴,强行将枕巾塞进了他的嘴里。

王大强挣扎着,这帮人岂容他挣扎,象摔倒一个麻袋,将他扔在地上。

然后,雨点般的拳脚落下来,紧接着是木棍,一下一下打在了王大强身上,直到他停止了挣扎才住了手。

“便宜他了,呸!这只土鳖,你们把店里的东西统统砸了——砸他个稀烂,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糟蹋别人家闺女!”

第515章 王大强醒过来 王大强醒过来,头件事就去镇上派出所。

天刚刚亮,他忍着浑身的疼痛,睁着淤青的眼睛,一瘸一拐走进派出所,告诉值班的民警自己的商店在昨晚被人砸了。

派出所三个人随王大强来到了商店。

推门进去,他们被眼前的光景吓了一跳。

整个百货商店已被砸得稀巴烂,要不是地上乱扔的商品还有标签,让人错以为是进了一个垃圾场。

瓶瓶罐罐全部被打碎,毛巾手套被扔在了各个角落,奶粉、瓜子、白糖、茶叶、各种调料.......统统散落在地上,大部分货架都被砸得七零八落。

怎一个触目惊心来形容!

“你认识他们吗?”民警问王大强,看了看商店外——对面蒋志新的饭馆还没有开门,但他们多少听说了王大强和蒋燕燕的事。

“不认识。”王大强沮丧地摇摇头。

“你平时有没有和什么人结怨,比如说和别人发生争斗什么的?”民警提醒他。

“有,昨天我还和对面的蒋志新打了一架,他骂我勾引他家闺女,说我是流氓!”

王大强愤愤不平,这种缺德事除了蒋志新亲手促成,还能有第二个人吗?

昨天他不是威胁王大强来着。

民警想笑又忍住,问:“他说你勾引他家闺女,你勾引了没有?”

“没有,是她来找我的——我没忍住,后来我回了大李庄,她又来庄子上找我——”

“所以蒋志新要找你算账?”

“是,他昨天说要收拾我,晚上商店就出了事。”

“他们几个人?”

“六七个吧,没让开灯,进门就打我——打昏了我!”

王大强说着撩起褂子,他结实的腰身上果然有一道道青紫。

民警记录了一下,拿出照相机拍了一些照片。

然后告诉王大强自己想办法收拾一下,切不可再找蒋志新闹事,等他们的调查后再来通知。

王大强只好点点头。

他蹲在一片狼藉的商店里,看着满地毁坏的东西心疼得全身发抖。

要说他睡大了蒋燕燕的肚子是一种罪过,那么现在他已尝到了惩罚,并且,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消息迅速传开,乔荞和王翠芬闻讯赶来。

乔荞看着商店里的一切,难过得眼泪都掉了出来。

王翠芬进了商店一蹦三尺高,叉着腰指着王大强骂道:“没用的废物,平日里你对我凶狠如狼,怎么遇到强盗之流你蔫巴了?自己挨了打不说,这么大商店也被毁了,你怎么不去找他家去论理——养着一个狐狸精似的闺女,在镇上骚包得放不下,被那个野男人睡大了肚子,想要赖在你头上——你个没用的东西,你咋不去把他家饭馆给端了!”

王大强由着娘叫嚣,他心里烦得很,懒得辩解。

派出所的民警说不能再找蒋志新闹事,弄不好自己要吃官司,他经得起这样大的折腾吗?

蒋燕燕怀着他的种。

刘梅英生下了他的娃。

他得尽快解决掉这些麻烦。

“王翠芬,你有本事你去找蒋志新闹去,别在这里瞎胡说!”

乔荞训斥着王翠芬,不想让她再火上浇油激怒王大强。

“凡事还有国法呢,再说了,王大强也没看到是蒋志新来砸的商店啊。”

乔荞将头转向门外,看到对面的饭馆很安静,也许,蒋志新正得意,为着不争气的闺女,他有无数的理由恨着王大强。

“我去问问姓蒋的,他这样缺德就不怕遭雷劈吗?”

王翠芬欲要冲出商店,被乔荞一把拉了回来。

“你消停点吧,你还嫌麻烦不够多吗?你也只会找人骂街吵架,今天梅英和孩子出院,我先带着她娘俩回家去,你不是喜欢待在镇上吗?正好你留下,帮着大强收拾商店!”

乔荞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商店。

留下王大强母子哭丧着脸面对残局。

“大强,你得找蒋燕燕把话挑明了,这婚咱离不得,哄着她把肚子里的娃打掉,不然她赖着你不放可就麻烦大了!”

王翠芬边整理打碎的东西边压低声音说道。

王大强没有吭声,他忍着全身的疼痛挪到了椅子上坐下,摸出一支烟点着叼在了嘴上。

他知道自己找不到蒋燕燕,但他相信蒋燕燕迟早会出现。

“你回去吧,帮着把梅英和孩子拉回大李庄,好生伺候着,别再和她娘呕气吵架,我留在镇上,等处理完这事,我再给刘梅英求情下话!”

王大强说完进了里屋,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放纵欲望终会付出代价,王大强想起蒋燕燕第一次来找他时的情景。

开始是何等地狂热甜蜜。

注定了结束是何等地冷落和悲惨。

他想好好休息一下身子,等恢复了力气好收拾破碎的百货商店。

闭上眼睛,泪水却溢出了眼角。

一行湿了枕巾,一行流进嘴里。

眼泪是咸的,也是苦的。

第516章 没有她,我不能活 县政府信访办收到一封匿名检举信。

信的内容简洁明了,归纳起来是对赵楠身为国家干部,作风出现败坏,利用工作时间专门勾引农村妇女。

信中提到了姬家河村的姬玲玲,离异单身,但离异的原因也是因为赵楠。

如此,赵楠还存在破坏别人家庭的嫌疑。

信件提交到余县长手里,他看了不由地皱起了眉头。

“这小子,可不省心呐!”

前次是因为他伙同别人骗了大李庄王寡妇的感情和钱财,为了平息此事,余县长念在赵楠爷爷和父母的情面上,果断采取了让赵楠下乡改造的措施。

而这一次,身为一县之长,他该如何面对这封检举信呢?

揣摩着白纸黑字,余县长觉得赵楠没有糊涂到如此地步——光凭赵家优越的家世、赵楠玉树临风的样子,枫城县有多少的女孩子对他趋之若鹜。

怎么会对一个农村的娘们儿揪着不放手?

余县长决定亲自调查一下此事。

......

与此同时,赵楠的父母收到了一封来自枫城的信件。

字迹很工整,遣词造句很讲究。

信里开门见山列举了姬玲玲的种种错失,包括没嫁到大李庄前已和王大强有染。

随后贪图李忠家的彩礼钱嫁到了李家。

在红星厂上班作风轻浮,和王大强保持着不清不白的关系,又勾搭上了有妇之夫胡小军,不小心被人撞见,姬玲玲为了自证清白打算将胡小军告上法庭。

幸好,胡小军掉河里淹死了。

然后,姬玲玲费尽心思盯上了赵楠,为了能嫁给赵楠不惜和前夫李忠离婚。

她图谋的不光是赵楠的干部身份,还有能嫁到赵家的种种好处。

末尾,信中表明姬玲玲只是上了初中二年级就辍学在家的农村妇女,压根就不是什么待业青年。

她娘死得早,如今有一个瘫痪在炕上的爹靠她照顾。

赵楠父母读完此信,他母亲差点昏死过去。

这种女人,表面装得风平浪静,一派清纯,想不到是一个品行恶劣至极的下三滥!

“你快给赵楠写封信,把事情给他讲明白,这门亲事我们死活不会答应!”

他母亲嘴唇哆嗦着吩咐他父亲。

“我看信上也未必说得清楚,不如拍封电报,让他速来省城,我们当面给他谈谈!”

赵楠父亲气得脸色都紫了,难怪赵楠被下放到黄岭乡工作,余县长当时还说得很委婉,说赵楠年轻气盛,不过是一时糊涂听了别人的话犯了一个低级的错误。

没想到他会一错再错,居然和一个离了婚的、道德败坏的农村女人勾三搭四。

并且,赵楠蓄意隐瞒姬玲玲的真实身份,骗取父母和家人的信任。

这是何等荒谬的事!

竟然发生在家教森严的赵家!

赵楠母亲催着赵楠父亲去拍电报,两人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等待着儿子的到来。

......

三天后,赵楠坐上了前往省城的班车。

姬玲玲因为忙着要给家中的庄稼灌水,没有去送他。

“我去第三天就回来,正好是星期天,你来枫城接我,我们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

赵楠在分手时告诉姬玲玲,眼中满是柔情和不舍。

姬玲玲点点头。

有些奇怪赵楠父母拍电报催他去省城——难道真的如赵楠所说是为了商量国庆节的婚事?

想想也有可能。

毕竟赵楠是家中的独子,婚姻大事须得隆重而慎重。

赵楠坐上班车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心里藏着沉重。

他没有告诉姬玲玲一些事——就在三天前,余县长突然来黄岭乡检查工作,找了机会说要和赵楠单独谈谈。

两人在乡镇府的宿舍抽着烟,余县长先是客套了几句,问了一下他最近的工作状况。

然后话题一转,切到了赵楠的个人问题上。

“小赵,你的前途可在你自己的手中,你得自个成全自己,不能再犯什么错误,造成不良影响,只怕回不到枫城,还有可能毁了自己的前程啊!”

听起来语重心长,是领导的劝导和关怀。

但,赵楠听出了有什么不对,他有些毛躁。

“余县长,有话你直说吧,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对,你很聪明,小赵,不光是听到,还有人找到县政府说事,你常和姬家河村的姬玲玲来往,这是你们的私事,我无权干涉,但姬玲玲作风不好,并且在没离婚之前就和你交往,弄得人家家庭分离,这就成了原则性的错误,你可是一名国家干部啊!”

余县长的话很严肃,表情很认真。

赵楠全身为之一震。

他想为自己和姬玲玲辩解几句,余县长看看手表,他下午还要赶回枫城参加会议呢。

临行时拍了拍赵楠的肩膀,充满寓意地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赵啊,你得把握好尺度,我听说咱们县政府的领导班子,有不少的老领导急着要认你做女婿呢!”

说完笑了笑离开了黄岭乡政府。

赵楠心里挽起了结,结的一头系着姬玲玲,一头系着他父母。

还没等他解开这个结,父亲发来了电报,要他立即去趟省城。

他知道凶多吉少。

余县长的话只是开头,结局他已猜出了八九分。

一定是有人拿他和姬玲玲的婚事作了文章,并且将姬玲玲的情况反馈给了父母。

这可真是平地生出风浪,赵楠忍着头疼,一路心绪起伏,到了省城进了家门,看父亲一脸平静地坐在沙发上等着他的到来。

母亲在厨房炖鸡,熟悉的味道,赵楠却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楠儿你回来就好,先去洗手吃饭,吃完饭咱们再说其它事。”

他母亲脸上堆着假笑催促赵楠,赵楠哪有心思吃饭,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点着一支烟,冷声说道:“你们是为姬玲玲的事叫我来的吧,有什么话直说,弄得这么虚假做什么——难不成是叫我来商量结婚的事?”

父母面面相觑,最终母亲坐他身旁小心开了口。

“我看——这事——这门亲事,不合适。当然,肯定有原因,我们了解了一下女方,她除了离过婚,个人作风上还存在一些问题——当然,很严重——”

“我比你们更了解她!我认识她不是一天两天了!对,她是离过婚,但你们了解她为何离婚吗?你们知道她受的罪吗?”

赵楠的怒火燃烧起来。

他从小是听话的孩子,极少顶撞父母。

“我们不用了解她太多,我们只知道她不适合做我们赵家的儿媳妇!”

他父亲忍不住了,立场鲜明。

“对,她是农村妇女,是离过婚的农村妇女,怎么配得上我们这样有钱有势的门第!”

赵楠气极而笑。

“楠儿,我们不是很传统很保守的人,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掉火坑里吧!抛弃门当户对不谈,她离婚的身份不谈,她是农村妇女不谈,但她除了你和多少男人相处过,你知道吗?”

他母亲不得不直白,含蓄是没有用的了。

“我不管这些,爸,妈,我猜得没错,你们是听了别人的谗言,想要我放弃姬玲玲,想让我不娶她——我不管你们听谁说的,说了些什么,我只想明明白白告诉你们:我娶姬玲玲娶定了!”

“你敢!”

赵楠父亲拍着茶几跳了起来。

“我有什么不敢的,不就是我自己的命运吗?为什么非要听从你们的安排?”

赵楠直视着父亲,眼神坚定。

“楠儿,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啊?除了她,有多少的姑娘想要嫁给你,你为什么这样糊涂啊?”

母亲几近崩溃,嗓子沙哑着问道。

赵楠掐灭了烟蒂,他起了身,准备离开。

临出门,他回过了头,笑了笑。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我爱她——除了她,我不能活!”

说完,他甩门而出。

第517章 看她羞涩地低下了头 乔荞带着刘梅英回到了大李庄,王翠芬尾随其后。

雇来的拖拉机拉着娘几个到了河滩院门口,王翠芬扭捏了一下,说道:“我看还是把梅英和娃拉到老院子吧,这样我方便伺候。”

刘梅英没有说话,抱着孩子准备下车。

早有家中的弟妹们一涌而上,争着要看看小外甥。

刘招弟呵斥着他们安静一些,小心吓坏了小宝贝,她扶着刘梅英下了拖拉机,看刘盼弟抢过了孩子抱在了怀中。

乔荞对王翠芬没有好脸色,她一边吩咐刘阳在门口生堆火,给大闺女和外孙讨个吉利。

一边唬着脸对王翠芬说:“你咋不说拉到你家去?拉我这里我放心,省得麻烦你这个大忙人!——你肚子里的弯弯肠子我知道,惦记着镇上的商店,想当老板娘享清福,哪有心思照顾我家大闺女和孙子!”

说完带着一家人进了院子。

王翠芬站在门口一脸难堪,心想这要是不进去怕是刘梅英不高兴,她是自己的儿媳妇,又给王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刘梅英正生着王大强的气,弄不好真要离婚可咋办?

只好狠了心走进乔荞家院子,不想乔荞回头指着门口的火堆大声喊道:“你从火堆上跳过来,别把晦气带进我家!”

王翠芬咬着牙折转身子,从火堆上跳了过来,这才进了院门。

安顿好刘梅英母子,乔荞又叮嘱了二闺女细心照料大闺女,她仓促吃了几口饼子,急急向红星厂赶来。

一路行来脑子有些乱,这些天忙着照顾生了孩子的刘梅英,心里又记挂着红星厂的事。

偏偏王大强的商店又被人砸了。

乔荞心想:不管刘梅英和王大强走到哪一步、会不会离婚,她希望闺女不要和自己一样过得憋屈。

刘梅英生了个小子,也算是给自己脸上争了光。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王大强和蒋燕燕之间的事,只能靠他自己是解决了。

还没到厂门口,就看到拉砖瓦的车一辆接着一辆驶出来,厂内机器的轰鸣声夹杂着说话声,老远就能感受到红星厂生机盎然的景象。

心里一激动,乔荞调整了一下情绪,走进了砖厂大门。

“乔厂长,你回来了啊,听说梅英生了个小子,真是大喜事啊!”

厂里的工人们争着向她打招呼,乔荞脸上挂着喜悦,和大家说笑了一会儿,看到监工刘汉国忙完了走了过来。

“刘哥,这几天忙坏了吧,我看这砖瓦都快拉光了。”

“是啊,出窑的都快拉光了,没出窑的都被订完了——一直订到了第四窑,也就是说到冬季我们都不能熄火,当下最重要的是抓紧生产砖坯,还得保证质量!”

“啊——”

乔荞嘴张得老大,巨大的喜悦撞击着她的心扉,让她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多亏红星厂没有落在乔丽丽手中。

多亏给红星厂做了广告。

广告的投入虽然花费不小,但带来的成效却是惊人的。

乔荞进了办公室,听着刘汉国和会计对近期工作的汇报,都为红星厂火红的前景感到高兴。

“要是保持这种良好的势头,过了今年,红星厂就彻底成了知名企业,到时乔厂长就是知名企业家啊!”

刘汉国畅想着红星厂的辉煌未来,乔荞盯着账簿上的收支,知道刘汉国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一窑古建筑砖瓦带来的利润,相当于以前普通砖瓦的三倍。

要是加大生产规模,保持这种势头,红星厂的确可以跻身于知名企业。

她对知名企业家的名号并不感兴趣。

树大招风,要是乔丽丽得知红星厂取得如此惊人的成绩,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端。

“刘监工,厂里的有些事你们不必对外人传扬,谨慎为好,小心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乔荞的意思刘汉国当然懂得,生意场上的竞争历来激烈,何况乔丽丽白白砸了钱进来,红星厂却没落到她手中。

她怎么会甘心呢?

刘汉国刚要给乔荞说招工的事,办公室的门敲了几下。

门打开,马小国面带微笑走了进来。

“我前天来找你,说你在镇上医院,今天赶去医院,想着看望一下梅英,大夫说出院了,我只好来这里——顺便来看看你们厂的砖瓦。”

乔荞抬头看了他一眼,好多天没有见到他,黑瘦了不少,想来定是重建塌了的厂房一直忙碌。

两人眼光撞到一起,乔荞感觉到自己的脸烧了起来。

她亲自去倒茶,看刘汉国接了马小国手里的东西——一只活着的母鸡,两罐麦乳精,他这是来看刘梅英坐月子的。

还真是个心细的男人。

茶端过去,刘汉国和会计早找借口出了办公室。

马小国起身接茶,眼睛盯着她,说道:“这些日子我忙着修建厂子,没有来看你,也听说了这边发生的事,你还好吧?”

他是指刘明喜的离世。

“还好,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你看好久不见,我都荣升当姥姥了。”

乔荞不想再提往事,人得朝前看,刘明喜活着时搬出她家,死活都不愿意和乔荞领证结婚,还不是为了成全她和马小国。

她不能辜负了刘明喜的好意!

“那我得恭喜你,满月酒咱们得好好干几杯。”

马小国的眼睛有着期待,乔荞想要躲开他的目光,觉得到这个份上了,没必要和他再跳你退我进、我进你退的探戈。

“我带你出去转转,看看厂里生产状况。”

乔荞邀请他。

她知道马小国来看自己的消息很快会传遍大李庄,不如她大大方方将消息透露给他们。

马小国跟着她走在了厂院中,看着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由衷为她高兴。

“你得加油,我以前看好你,现在更看好你。”

他高高的个头在夏日的阳光下如一棵挺拔的白杨树,乔荞靠近了他,闻到了他身上的烟草味和酒味。

她皱了一下眉头。

“我可不习惯一个抽烟喝酒的男人,日子过得再苦,也用不着天天靠酒麻醉,人呐,得清醒地活着,得有个盼头,你说是不是,小国?”

她的言语轻柔,有着关心也有着提醒。

马小国眯着眼睛望着她,瘦削的脸上露出了那两个大酒窝。

“要是你在身边,我哪敢喝酒啊,光看着你我就醉了。”

他的眼睛火辣辣地盯着她,看她红了颊,羞涩地低下了头。

第518章 蒋燕燕逃出家门 蒋燕燕如笼中困兽,她被自己的爹锁在家中,房门上了锁,院门也上了锁。

就连窗户,都被蒋志新钉死了。

“早知道你这样丢尽我们蒋家祖宗的脸,还不如活活将你饿死得了!”

蒋志新气急败坏在院子中怒吼着,舍不得打闺女,左右开弓扇着自己的脸。

耳光打在他的脸上,痛却在蒋燕燕的娘和闺女身上。

蒋燕燕的娘站在窗户下嘤嘤哭泣,对屋里头的闺女说道:“你好歹给你爹说句话呀,你这是要活活气死他啊!”

“他有什么好气的,这是我自己的事,丢的是我自己的人!大不了我不嫁人,削了头发当尼姑去!”

蒋燕燕说完躺在炕上,眼珠子盯着屋顶的椽子,一根根数来数去。

她才不怕别人说什么。

就算没有王大强,她在镇上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横说竖说都是她轻浮放荡,不如痛痛快快为自己活一次。

她听到爹娘出了院子锁上了大门,翻身下了炕,用尽所有力气也没有打开门窗。

她气得跺着脚哭起来——她可没有为自己落了个坏名声而哭,她哭也是为了见不到王大强而难过。

想想看,王大强都当爹了,要是他顾惜着刘梅英和孩子,肯定不愿意再和她往来。

蒋燕燕摸了摸小腹,似乎感受到肚子里的孩子在动。

当然,这是她的幻觉,她巴不得现在就能生下王大强的孩子,这样才能拿捏住王大强的人!

蒋燕燕被囚禁之后开始拒绝进食。

她娘打开门将饭菜放在桌上,头一两天还劝劝她,第三天便不理她了。

做娘的太了解自己的闺女,蒋燕燕脾气倔着呢,逼着她做的事她肯定反抗,让她吃饭她死活不吃。

不如随她去吧。

也只能撑到第三天,蒋燕燕喝光了一暖瓶的水,肚子饿得咕咕响,全身渐渐没有了力气,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不行,再这样饿下去真会去见如来佛祖!”

自己饿死是小事,刚怀上的孩子可是大事,自己还指望着肚子里的孩子能促成她和王大强的美好姻缘呢。

蒋燕燕爬起来,端过炕头上的饭菜,一口气吃了个底朝天。

吃饱喝足后她睡了一觉,睡到近黄昏听到她娘又来送饭。

门吱呀一响,灯被拉亮,她娘看到炕头上空着的饭碗,嘴里念了声佛——总算扛不住吃下去了,她和蒋志新还担心闺女自寻短见或者活活饿死。

“娘,我要去茅厕!”

“行,我带你去!”

蒋燕燕的娘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娘儿俩出了屋,蒋燕燕看大门被反锁着,而娘就跟在她的身后。

她强忍着不敢发作,一脸愁苦对娘说道:“你们这样锁着我也不是个事啊,难道让我把娃生在家中?”

“你放心,明天我就带你去县医院打胎,你爹也去,专门给你雇了个大车,你也不用再想什么歪主意,你怀的是野种,生下来你爹也会扔外面让狗吃了!”

蒋燕燕娘恶狠狠说道。

她和蒋志新商量来商量去,觉得这打胎的事毕竟丢脸,想着让王大强带蒋燕燕去医院,蒋燕燕的娘第一个不答应。

“万一这小子拐着燕燕私奔了可咋办?”

蒋志新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虽说王大强已为人夫人父,男女之间的事可不好说,要是闺女跟着王大强跑了,鸡飞蛋打一场空,只留下笑话在镇上传播。

“我不去!”

蒋燕燕双手捂住了肚子,象一只护仔的小母鸡瞪着愤怒而惊恐的眼睛。

“由不得你的,你爹会绑了你去!”

她娘倚在了茅厕门口,不理会蒋燕燕的态度。

茅厕门从里面关上,蒋燕燕轻轻划上了门闩。

然后迅速看了看墙上的窗户。

她从这个窗户爬出去过——不是为了去见王大强,而是在她上学的时候爬出去偷着看过电影。

她拿起铁锹,支在墙上。

一只脚踩上去,一用力,双手攀上了窗台。

窗户很小,以前她钻出去是因为身体苗条,现在却有些吃力。

她咬着牙拼着小命钻了出去。

成败只能一次,若逃不出去,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没有孩子,她拿什么留住王大强?

蒋燕燕挤出了茅厕的窗户,双手伸出去,死命抓住墙根下的那棵榆树。

她骑在了榆树上,蛇一样滑了下来。

双脚落地,蒋燕燕长舒口气。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在夜幕降临的巷子中向前奔去。

第519章 该怎么结束 蒋燕燕失踪的消息当晚就让小镇沸腾起来。

蒋志新领着几个人,迅速冲进王大强的百货商店,看他正在店里修理砸坏了的商品架子。

“快说,你把燕燕藏哪里去了?”

蒋志新凶神恶煞吼道。

王大强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蒋燕燕这是从她家逃出来了。

问题是,她并没有来找王大强——起码到现在没有见到她的人,所以王大强一下来了气。

“我藏你闺女干嘛?吃肉啊?我没那么馋!你看清了再说话!”

他手里拿着一个铁锤,乒乒乓乓钉着钉子,样子十分吓人。

要不是蒋燕燕,商店也不会被砸,收拾了好几天,耽搁了不少生意。

蒋志新冷笑着一挥手,身后的几个男人冲进柜台,在里面的屋子里找了一遍,又查看了商店的各个角落。

压根就没有蒋燕燕的一根毛!

蒋志新不相信,亲自过去找了一遍,连床底下都翻看了一下。

果真没有闺女的半点影子。

他额头上的汗水滚落下来,掏出脏手帕擦了擦。

心想:这还真他娘的奇了怪了,离蒋燕燕从茅厕翻出去也不过半个多小时,找遍整个镇子都没有闺女的下落,她会去哪里呢?

她不来找王大强说不过去啊!

蒋志新盯着王大强看了半天,见他面不改色的样子,吓唬道:“小子,拐走别人家闺女可是犯法的,我劝你最好识相点,乖乖把燕燕交出来,不然我去派出所报案了!”

“你快去——派出所不是你开的,由不得你指东道西!”王大强停下了手中的活,眼中射出逼人的寒气。

蒋志新冷笑了一声,准备带人离开。

“等等——”王大强握着铁锤走了过来。“你深夜带着一帮人闯进来,口口声声要找你家闺女,那我问你,你闺女在不在这里?”

蒋志新有点紧张,他怕王大强手中的铁锤一不小心抡过来。

下意识地赶紧摇了摇头。

“很好,这可是你说的,你闺女是从你家跑出去的,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与我无关!——还有,我这店里你只能来这一次,以后要是再踏进半步,我王大强手中的这把锤子可不答应!”

王大强手中的铁锤将另一只手掌打得啪啪响,听着都让人心里发怵。

蒋志新不敢久留,一声不吭带着一帮人走了出去。

他得连夜去县城的路上找闺女,要是蒋燕燕铁了心想去外地,以后恐怕找到她就难了。

......

王大强关了商店的门。

他熄了灯。

黑暗中他点燃了一支烟,一口一口吐出烟雾,看着烟火时亮时暗,他的心在惴惴不安中等待着有人到来。

没错,他是在等待蒋燕燕。

并且,有十足的自信。

蒋燕燕能从家中逃出来,不是为了见他还有别的原因吗?

她是聪明的,既然能逃出来,就能想到家人的追踪,她会傻到让她爹再捉住她锁进家里吗?

断然不会!

王大强竖起耳朵听着门外,马路上寂静无声,不远的田野传来青蛙的叫声,还有偶尔的斑鸠啼叫。

一切似乎很平静,和每一个夜晚没啥两样。

小屋里有些热,他脱了上衣,靠在床头上又点了一支烟。

“嗒——嗒——嗒——”

后面的窗户被什么轻声敲击。

王大强一下子弹起身,拉过一把椅子站在上面,窗户很小,为了防盗扎满了钢筋,他打开一扇窗户,小声问道:“谁?”

“我——燕燕!”

“我去给你开门——”

“别!门口不安全,说不定我爹在守着呢,我在西面的那个瓜棚等你,你后半夜了再出来,提防有人看见!”

蒋燕燕说完匆匆消失在了夜色中。

王大强关上了窗户,倒在了床上。

他点着了烟深吸一口。

他有些后悔刚才为何不告诉蒋燕燕自己决定分手的事。

西面田野中的瓜棚,他和蒋燕燕在哪里去过两次。

一次是傍晚,一次是深夜。

他清晰地记得和蒋燕燕在瓜棚里的肆无忌惮。

想到这些王大强心里涌来负罪的感觉,今晚能不能说服蒋燕燕和自己分道扬镳,是决定他今后人生之路的大事。

他得认真想一想该怎么结束和蒋燕燕之间的关系。

第520章 蒋燕燕以死相逼 王大强穿上了衣服,走到店门口将脸贴在了门板上。

外面很静,但他很担心。

要不要去见蒋燕燕,关系着他和刘梅英的未来。

他必须耐心等待着深夜到来。

一直过了凌晨一点多,王大强抽完了一包半的香烟。

他悄悄开了店门,装作去解手,走下台阶借着月光看了看马路周围,没有任何动静,连只老鼠都没有看到。

他提上裤子,锁好门,沿着马路向大李庄的方向走了半程,然后装着休息抽烟,蹲在路边看了看身后。

还是没有人——没有任何的动静。

他直起身,伸长脖子竖起耳朵,确信没有人跟踪。

扔下烟头踩灭,撒一双腿他向西边的庄稼地一路狂奔。

小麦已经抽穗,玉米已经半人高,王大强如鹿跳跃,一支烟的功夫就到了熟悉的瓜棚。

蒋燕燕听到了动静,站在瓜棚前望着他。

月光倾洒在两个人的身上,让彼此都觉得有了一层冰冷和陌生。

“大强,我想你——我不能没有你!”

蒋燕燕哽咽着扑进他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

“燕燕,咱们不能再这样——真的,我来,是为了和你说明白。”

王大强说着想要推开她。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蒋燕燕仰起脸,黑暗中她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动不动望着他。

“燕燕,梅英生了我的儿子——”

“我肚子里怀着你的种!”

蒋燕燕提高了声音,她抱紧了王大强,死死的,像抱着一棵即将要倒下去的大树。

“我和她是夫妻,领证了的,我不会和她离婚,燕燕,你爹娘也不会答应你嫁给我的!”

王大强的双手搭在她肩上,用力扳开了她。

“那我就死给你看!”

蒋燕燕退后一步,转身向瓜棚后走去。

王大强陡然心惊,后面的大河汹涌不息,刘小惠和尹向荣的故事记忆犹新。

他怎么再让悲剧重演呢!

“燕燕,你回来,你听我说!”

他追上去拽住了她,不容她再挣脱,将她拉在了自己怀中。

“燕燕,我是喜欢你,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就算你恨我一辈子,我也不能离开刘梅英和孩子。”

蒋燕燕沉默着,她的头徐徐转向了半圆的月亮,嘴角抽搐着。

“我不会恨你,我只恨我自己,我不会改变我的心意,你要是不想要我了,我只有跳进河里,其它事,我做不到了。”

她的声音冰冷而清晰,王大强的手抖了一下。

商店都被人砸了,要是有其它事——比如说蒋燕燕有个三长两短,他能负得起责任吗?

只怕不能!

“燕燕,你不能逼我,我怎么能丢下刘梅英母子呢?”

“那你怎么能丢下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呢?”

蒋燕燕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脸却贴近了他,她一字一语对王大强说道:“你要不娶我,我死也要将孩子生下来,我会住在这镇子上,天天让你看到我和你的骨肉。或者,你要不娶我,明天我就去公安告你,你可以给别人说我是自愿的,但我会一口咬定是你糟蹋了我、欺骗了我,让你身败名裂,让你后半辈子在大牢里度过!”

王大强想过这种结局。

但这些话从蒋燕燕的嘴中吐出来,让他如芒在背。

他叹息了一声,轻声道:“你这又是何必呢,放过我,等于放过你自己。”

“绝不!你没得选了,大强,你回去吧,我不强求你,既然你不要我了,我会一个人在这里等着天亮,你知道的,我爹娘是多么恨你!”

蒋燕燕进了瓜棚。

王大强站在月光如水的田野中,有生之年第一次感受到了活着的无奈和痛苦!

而这无奈和痛苦,却是他亲手造成。

难道,蒋燕燕没有责任吗?

是她主动投怀送抱的,是她一次次敲响商店的门,是她追到了大李庄,是她让王大强陷入生不如死的两难境遇!

都是她!

这个妖精一样的女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满腔的怒火快要将自己炸裂。

然而,他却发作不得。

他踏进了瓜棚,怀着将死之心、怀着无尽的愤懑、怀着复仇和追讨的决心,扑向了蒋燕燕,将她狠狠地压在了身下......

第521章 夏夜来得很迟 乔丽丽很失望。

当她听说赵楠还和姬玲玲在交往。

还听说马小国去了红星厂——尤其是红星砖瓦厂红火的销售状况,以及红星厂广阔美好的前景。

乔丽丽的肺都快要炸开了。

她无法平息胸中的怒火,一个人在办公室坐着发呆。

门响,崔长耿走了进来。

他嘴里吹着口哨,一见乔丽丽脸色不好,他嘴里的口哨声戛然而止。

“怎么了丽丽,咋不高兴?谁惹你了?”他的双手撑在了办公桌上,鼻子靠近了乔丽丽的头发。

他喜欢闻她发间的味道。

“没事,我正想找你呢,你来得正好。”

她脸上堆上了笑,眼睛里闪动着温柔的波光。

“好啊,有啥话要对我说吗?好几天没见你,挺想你的。”

崔长耿说着伸手去摸她的头发。

乔丽丽打了他一下,嘴巴朝窗外指了指。

“也没个忌讳,小心让别人看到,到时我们还活不活了。”

乔丽丽的嗔怒让崔长耿很是受用,他就喜欢女人娇羞的样子。

“你这几天忙啥,也不理我。”

他装出了委屈,知道乔丽丽一定为有些事不痛快,比如姬玲玲和赵楠好上了,再比如马小国和乔荞重修愈好,还有红星厂火热的生意。

乔丽丽藏着心事,轻声说道:“还能忙啥,心疼咱们的钱,白白投给了红星厂,眼见得我姑妈东山再起发大财,你说这事有多憋屈!”

崔长耿啪一下点着一支烟,抬头向屋顶吐了一口,慢悠悠说道:“那是她这次运气好,要是下次可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她运气一直好,不然当初李光明也不会把红星厂交到她手里。”

乔丽丽毫不掩饰对乔荞的憎恨。

崔长耿低头细想了一下,还真觉得乔荞运气不错。

她躲过了牢狱之灾,又将濒临倒闭的厂子一次又一次搞活。

当然,这是凭了运气。

不然依着他和乔丽丽的聪明和手段,乔荞怎么会逃过这次火灾的劫数。

“丽丽你得找到她的软肋,凭你这样年轻漂亮还怕拿不到她的错处?只是没到时候罢了。”

“她又不笨,脑子好使着呢,和我婆婆不差上下,不然怎么会左右逢源,既能套得住马小国,又能得到姬玲玲赵楠刘明喜这帮人死心塌地地帮着她!”

“你婆婆再聪明不成半个死人了吗?丽丽,论聪明,谁还比得过你呢!”

崔长耿话里有话,眼睛盯着乔丽丽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乔丽丽的心抖了起来。

崔长耿和李忠都不是省油的灯,都知道得太多了。

她必须拿出本事一个个收拾了他们。

“我回家去,收拾收拾屋子,洗一下身子——”她的眼角浮上媚态,直愣愣瞅着崔长耿。

“我今晚过来,你等我!”

他当然明白乔丽丽的意思。

崔长耿看着乔丽丽站起身,趁机在她腮上拧了一把。

......

夏天的夜来得太迟。

尤其对于崔长耿来说,焦急的等待虽然藏在心底,但一想到要和乔丽丽共度良宵不免浮想联翩。

好不容易捱到日落,他要回家洗漱,天热,身上出了不少的汗,得冲个凉再去李家。

临出厂门看到李忠还在指挥工人们往窑里装砖坯,他还是走过去客气了几句。

“我今晚休息一下,约了几个朋友来家中打牌喝酒,你今晚操点心。”

李忠脸上淡淡地,只是点了点头。

他是在崔长耿面前矮几分,可过了今晚就不一定了。

“你放心去吧,反正我没事,后半夜就睡厂里了。”

李忠脸上毕恭毕敬,他知道崔长耿想要这种效果。

让他永远成为奴仆,永远在他面前俯首称臣。

崔长耿当着工人的面扔给他一支烟,算作对他的奖赏,

他看都不看李忠一眼,吹着口哨走出了东风厂的大门。

第522章 乔丽丽必须破釜成舟 乔丽丽认真洗完澡,来到堂屋打发李忠娘回了家。

她瞅了一眼睡在炕上的张凤女,看她闭着眼睛,嘴唇却发出含糊的言语。

“白让你活这么久了,命根还真牢啊,命再牢,也在我的手掌心里,等我一个个收拾完他们,用不着你躺炕上给我顶这个虚名,我送你上西天,去见我那可怜的老公公!”

乔丽丽梳着湿漉漉的头发,嘴里骂着炕上的婆婆。

看看天黑,她熄了堂屋里的灯,出了屋把院门虚掩上,她知道崔长耿会在夜深人静时分到来。

今晚,乔丽丽不得不破釜沉舟,拿自己赌一把。

眼见着她会输,也眼见着她会引来风波,但若不拿自己作筏子,怎么会收服打败崔长耿这样的人物。

再要这样磨叽下去,留着崔长耿,等他摆布了李忠,下一个就是她乔丽丽。

她进了自己的屋子,给脸上匀上香粉,再换上一件干净的衬衣。

衬衣粉底白花,在屋里昏黄的灯下有着明艳的色调。

她拿着一双鞋垫扎了几针,最后因为心不在焉扎伤了手指,只好扔在了炕头。

看看表,十点不到,院门准时响了一下。

随即听到了闩门的声音。

崔长耿穿着干净的白衬衣,肩上披着藏青色的中山装,进了门一把抱住了乔丽丽。

“可想死我了,小心肝......”

“看把你急的,才几天就这样猴急火燎的,你也不去看看我婆婆,我看你呀,早把人家忘得一干二净了,真是负了她的一片真心意!”

乔丽丽娇滴滴地嗔怒道,伸手推开崔长耿,揪着他的耳朵让他坐在了椅子上。

“丽丽,时间不早了——”

他真有点着急,光看乔丽丽这一身清凉的装扮,散发出的淡淡香味,崔长耿都有点把持不住自己。

“我想去外面,天热,屋里闷得慌,你陪我去庄稼地里走走。’

乔丽丽的眼中荡着春波。

崔长耿一下子兴奋起来,夏夜的庄稼地,小麦都已抽穗,高粱已经拔节,玉米都长半人高了。

他和乔丽丽又不是没有到过庄稼地。

想着都让他浑身燥热。

“这主意不错,我陪你出去,家里她睡在堂屋,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崔长耿说的是真心话,这是李光明的家,张凤女可是跟他领了证的夫妻。

“我先出去,在村东头大柳树下等你。”

乔丽丽嫣然一笑,拿起一件外衣就跑出了屋子。

......

月光稀薄,乔丽丽站在了柳树下。

前面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后面是她熟悉的村子。

没过几分钟,崔长耿已跟了上来,他挽着乔丽丽的腰,两人走向田间深处。

风吹了过来,有些凉意,风里藏着雨来的湿气,夹杂着尘土的味道。

乔丽丽发出了轻微的喊叫......

崔长耿听到了响动,他的头正好伏在了庄稼地里。

“有野猪,今年好像很多呢。”

他边脱衣服边对乔丽丽说道。

乔丽丽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

就在这一瞬间,几道手电筒亮了起来,光束刺得睁不开眼睛,却听到村长大声吼道:“日了鬼了,还真是什么缺德事都做得出来!”

他挥了一下手,几个男人冲上前,一把拉起了崔长耿,不顾他的挣扎和喊叫几下子就绑住了他。

“村长,他逼着我嫂子好几次了,扬言要是不从他就杀了我婶娘,今晚可让咱们逮住了!”

是李忠的声音。

他的话平静而阴冷,在黑暗中一个字一个字射过来,崔长耿觉得自己的胸口都被击穿了。

怎么回事?李忠怎么会知道他和乔丽丽来这个地方?

他的脑子快速转动着,身上的麻绳勒疼了他的肌肉,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而他心底的恐惧却蔓延了全身。

“丽丽,你说,到底咋回事?”

村长不得不出面主持公道。

既然李忠前来报告说崔长耿对乔丽丽图谋不轨,已经胁迫已久,他起初不相信,也懒得管这样乌七八糟的闲事,架不住李忠软硬求告,又拿着两斤好酒。

村长只好答应下来。

现在,乔丽丽半卧在麦田里。

她在哭,开始是啜泣,最后是嚎啕。

这已经足够了。

村子里的人已然明白这里即将发生什么,或者已经发生过什么。

人人都从心里生出感叹:多亏来得即时,发现了崔长耿这个禽兽的暴行。

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可是有背人伦的事啊,传出去,大李庄的父老乡亲哪个不蒙羞?哪个有脸面对村外的人?

“你他娘的还是个人吗?”

村长走到了崔长耿的面前,在手电筒的映照下,他看到崔长耿那张英俊的脸,此刻泛起了青白。

他必须拿出村长的样子,给这个禽兽给点儆醒和惩罚。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崔长耿的脸上。

他听到村长吼道:“给我把这畜生抓回去,吊在牛圈里,关上他三天三夜,看他还有多大的能耐乱搞流氓!”

第523章 崔长耿伺机逃出 犹如惊天巨雷滚过大李庄的上空,人们被崔长耿和乔丽丽的丑闻炸得灵魂出窍!

这可是意料之中而又在意料之外的事。

人们回过神再想想过去——李光明离家出走,张凤女突然身染重疾卧炕不起。

风流成性的崔长耿,美艳无比的乔丽丽,不就是干柴和烈火吗?

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不出事都对不起老天爷的安排!

既然出了事,大李庄的父老乡亲都要拿出态度,他们对此事表现出了慷慨无比的愤怒,谴责着崔长耿,辱骂着乔丽丽。

不想,有人四处替乔丽丽撑腰和洗白,说她只是被胁迫的,被逼无奈的。

要是乔丽丽不屈从于崔长耿的淫威,一定被她扫地出门。

如此说来,乔丽丽还真是无辜的,或者说是受害者。

听上去也有道理。

毕竟,崔长耿近四十岁的男人,伦理上来说是李光明的后爹,乔丽丽的公公。

还有,以崔长耿对乔荞的态度,对王翠芬的态度,村里隐约而半公开化的传闻——他和村里村外一些小寡妇的纠葛,人们很快把愤怒的矛头指向了崔长耿。

这个男人才真的是十恶不赦。

甚至,人们联想到十多年前他对自己结发妻的暴行、酗酒如命的种种劣迹,大李庄的村民涌向村长家的牛圈,看着吊在房梁上的崔长耿,他们用最恶毒的言语谴责着他,恨不能将他大卸八块,割了他身上的某个器官去喂狗。

......

崔长耿闭着眼睛,他装死。

然而呼吸和心跳证明他活着,除了这些,屋外的谩骂和乡亲们的指责也证明他活着。

除非他死了,就可以和这个世界所撇清,不再承受这种羞辱。

他在吊进牛圈的时候突然醒悟过来——自己中计了!

中了乔丽丽的美人计。

乔丽丽唯一的同伙毫无疑问就是李忠,这对狗男狗女早定下了妙计,为的是让他出丑。

并且,这对他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不仅仅是身败名裂,而是今后,他在李家没有立锥之地,在大李庄他这辈子休想翻身做人!

崔长耿忍受着手腕揪心的疼痛,肚子在第二天晌午过后饿得咕噜噜直响。

大李庄的人在昨晚今晨发泄完愤怒之后渐渐散去,只有几个小孩子和老人偶尔打开牛圈门朝里看一下。

“这个贱人,老子一定和你没完!”

他心里骂着乔丽丽,一遍一遍诅咒着她。

仇恨让他充满了力量,他知道村长早被李忠和乔丽丽买通了,这回不折磨得崔长耿消掉锐气是不会放手的。

会不会把他送公安?

会不会对他施以刑罚?

都有可能!

崔长耿在身体的痛苦中明白乔丽丽到底想要做什么——她早厌烦了自己的存在,早已不想让他留在李家和东风厂。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使出狠招,拿自己的声名来打败崔长耿。

可够狠的!

崔长耿在下午时分发出了哼哼,一声大过一声。

惊动了村长媳妇李桂花,她正在厨房收拾晚饭,听到响声来到了牛圈。

“你叫啥?嫌昨晚快活得不够吗?”

李桂花眼睛瞅着崔长耿,近距离看他一身的腱子肉在昏暗的牛圈里闪着铜光。

即使如此狼狈不堪,这个男人的英俊却一点都没有改变。

难怪村里的女人私底下喜欢着他,争着抢着要接近他。

李桂花心里酸溜溜的,知道以她的长相,崔长耿都不会正眼看看她。

而此时,这个男人可怜地在牛圈里叫唤着,苍白的脸上滚动着汗珠,嘴皮发青,显然他又渴又饿。

“嫂子——给我——一口——水喝!”

他有气无力地说道,眼皮都抬不起来。

李桂花撇撇嘴。

“你还是忍着吧,吊你起来就是为了让你悔过自新,没把你送派出所去已是万幸,你要连这点罪都不愿承受,还打什么儿媳妇的歪主意!”

她靠在门框上极尽嘲讽。

崔长耿做出了最坏而且最狠的打算。

“嫂子,你,你——放我——下来,就当我——自己跑了,你跟我家去,我,我给你一万块钱!”

“什么?”

李桂花的全身为之一颤。

她没有听错,是的,真的没有听错,崔长耿说他给自己一万块钱!

他这是要赎身,也是赎罪。

他不跑,大李庄的人不会放过他,以后的日子,有他受的。

“瞎说,你能跑哪里去?我可不敢......不过,我给你水喝。”

李桂花蹬蹬跑回厨房,拿瓢舀满水端进了牛圈。

崔长耿吊得老高,根本够不着,李桂花抬来一把椅子,将瓢递到了他嘴边。

一口气喝了大半瓢的水,崔长耿缓过气来。

“嫂子,你放我走,要是不放心,你这会去我家,我家炕头靠西墙有块砖是活动的,你取开,那里放着一万块钱,你别嫌少拿着,等我以后发达了,回来再报答你!”

崔长耿说完盯着李桂花的脸。

他在分析这个婆娘的反应。

李桂花象中了邪一样怔在牛圈里,手里的瓢一直在发抖。

她相信崔长耿这回说的是实话,也相信他墙缝里有那么一笔钱。

一万块,一万块钱啊,那可是大李庄人一辈子都不敢想的巨款。

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发抖着说:“可以,长耿兄弟,反正你留在这里死活都是受罪,嫂子就帮你一回,不过,你得等着天黑之后!”

第524章 娘啊,他要和我离婚 乔荞冷笑了一下,她将一杯隔夜茶泼在了红星厂的办公室门口。

崔长耿和乔丽丽的事她听说了,她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她只是心里存着疑惑:这两人如此精明,怎么做丑事会被村里人逮了个正着?

而且,是在夜晚的庄稼地里。

谁会去在意晚上的庄稼地,就算有这样的事,在农村也算正常。

不正常的是惊动了村长,乃至全村老小,崔长耿关进了牛圈,乔丽丽却安然无恙。

“这里头的文章可真是精彩呐。”

乔荞泡上茶水,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昨晚她照顾刘梅英和外孙子,小外孙一天到晚都不安生,到了晚上不睡觉,眼睛像老鼠一样睁到了天亮。

没人抱他就哭,拉灭灯他也哭。

王翠芬白天倒也勤快,厚着脸皮来乔荞伺候坐月子的刘梅英。

天一黑立马回家去睡觉了。

只有乔荞尽心尽责照顾大闺女母子。

大李庄出了这样大的动静,乔丽丽又是她的亲侄女,乔荞多少觉得脸上不光彩。

她喝完茶,看看窗外太阳即将落山,决定回家给孩子们做饭吃。

刚要出门,叮铃铃响起自行车铃声,回头一看,马小国骑着车子又来了。

这些日子,他几乎隔三差五来大李庄。

未免太勤了些。

“知道你要下班,我陪你过去。”

马小国一脸的兴奋,看得出他骑车用力过猛,脸上都泛着汗珠子。

乔荞有些心疼他。

“都快天黑了你跑来做啥?我家晚饭可不留你吃。”

她故意调侃。

“你不让吃我也要吃,我就是专门来吃饭的。”

他拿着手帕擦着汗,眼睛如火,盯得乔荞不好意思起来。

“走吧,也不知道你这么远天天跑啥。”

乔荞嗔他,看他车把前挂着两个大西瓜。

“嘿嘿,还不是心里想着你。”

马小国有些害羞,骑上自行车追上了乔荞。

两人穿过大李庄,看到村口的麦场上还站着一大群的人,单从这些人兴奋过度的表情上已然知道他们在热切地讨论着什么。

崔长耿和乔丽丽的丑闻还在发酵,一时半会不过过去。

人们注意到了乔荞和马小国的身影,几个多嘴的婆娘赶紧小声议论起来。

“看到了吧,刘明喜尸骨未寒,她又和马小国重新好上了。”

“就没消停过,都不是什么好鸟,她以前不是和崔长耿领过证吗?姓崔不是和王翠芬做过两口子吗?——巧了,这马小国还和王寡妇睡过呢......”

婆娘们捂着嘴笑起来。

乔荞听出了一言半句,知道她们看到了自己和马小国。

她已不想再回避什么了。

她得面对自己的人生,不管碎裂还是需要缝补,她得勇敢前行,无视风雨。

两人来到了河滩家中,还没进院门,就听到了房中传来激烈的争吵——

“你不用再说这些,我不想听你说这些!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想离婚就明说,用不着遮遮掩掩的!”

是刘梅英的声音,她在哭闹。

“我也有我的难处,我听我说好不好.....”

王大强在耐心劝说。

乔荞放下自行车,顾不得招呼马小国,推门进去。

刘梅英披头散发坐在炕上抱着孩子,王大强正坐在椅子上抽烟。

屋子里堆满烟雾,呛得人嗓子疼。

“大强快把烟掐了,没看到孩子啊,光顾着你自己舒服了!”

乔荞边喝斥他边打起门帘,怕外面的风把坐月子的闺女吹到,赶紧示意刘梅英躺下。

“娘,我不想活了,你把孩子带大,让我去死好了。”

刘梅英委屈地呜咽着,显然被伤心和痛苦折磨得几近绝望。

“你去死,你要舍得你儿子,舍得我这个娘,舍得这家里的弟弟妹妹尽管去死,我不会拦你!”

她有些生气,抱着外孙裹上了毯子。

“大强,咋回事?你跑家里干嘛来了?商店收拾好了吗?刘二柱货拉来了吗?你不在镇上守着商店,跑来和梅英吵架啊?”

“娘——我——我来有事的。”

王大强一脸的惶恐不安。

“啥事?”乔荞装作不知。

心想:一定是他来求刘梅英谅解,来告诉他和蒋燕燕之间撇清楚了。

“娘,我——”

王大强欲言又止。

刘梅英怒了,从炕上爬起来,指着王大强吼道:“你不用假装好人了,你当着我娘的面说啊,你说啊——娘啊,他要和我离婚!”

“啊——”

乔荞的头嗡地响了一下,险些昏倒在地上。

第525章 这婚离不得啊 人是会变的。

有的人变好,有的人变坏。

甚至于,有的坏人变得更坏。

乔荞从王大强的沉默里明白:王大强变坏了,他的骨子里或多或少有着王翠芬的基因。

所以,他变坏似乎在情理之中。

她是怎么也想不到刘梅英会步自己的后尘。

乔荞离婚了,刘梅英又要离婚,而且,是刚生下孩子没几天。

她什么也没有问。

言语有时是多余的,她知道男人一旦变心、一旦有离婚的决定,就算你给他留下遗嘱他都懒得看一眼。

她将怀中的孩子交给刘梅英,出了房门,看到马小国还站在院子中。

他肯定是听到了。

“我去切西瓜。”

马小国说着提了西瓜进了厨房,乔荞茫然点头,一个人出了院门。

乐极便会生悲。

不是吗?红星厂的生意好得不能再好,订单都排到了年底,钞票像打开的水闸哗哗流了进来,多少人的眼睛都被烧红了。

突然地,王大强就提出了和自己的闺女离婚。

乔荞被命运的左手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她措手不及,晕头转向。

她决定去找王翠芬,马小国追了出来。

“天快黑了,你这是要去哪里?我送你过去。”

他急着去推车。

“你回去吧,小国,我还能去哪里,都到这节骨眼上了,我得找王翠芬谈谈,不能任她儿子抛下梅英母子不管不顾吧。”

乔荞的眼泪都快夺眶而出。

她是坚强的,但在马小国的面前却涌来难过和委屈。

马小国想了想,觉得这可是大事,摊到谁身上都不好过。

他停下车走过去,鼓足勇气伸手拉住了乔荞。

“去和她好好谈谈,这婚最好不能离,不管发生啥事,咱们得为孩子的将来着想。”

乔荞点点头,心想马小国这话说得有道理。

两人虽然算不上心有灵犀,但想法是一样的。

“小国,你回去吧,原谅我没有给你做饭吃.......改天吧,我包顿饺子给你吃。”

她心怀歉意,眉目间有着温柔。

“没事,我改天再来看你,这几天我那边要忙一阵,厂房修好了,我得抓紧买羊羔进厂。”

他用力捏了一下乔荞的手指。

有些疼。

疼里却有无尽的牵挂和担心,眼中传递着一个男人的深情和厚爱。

乔荞懂得的。

......

和马小国分开后,乔荞向鸡厂看了一下。

王翠芬不在鸡厂,她这会想来要给三个小子做晚饭。

乔荞一路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就到了王翠芬家中。

虽然是亲家,极少登门。

王翠芬果然在厨房里忙碌,王小虎在院里玩耍,一见乔荞进来,怯生生叫了声乔婶子。

她答应了一声,抬头看到王翠芬走了出来。

“哎呀,这可稀奇了,咋想起上我家里了?快,屋里坐。”

王翠芬先是愕然,再是觉得惊奇,随后觉得来都来了,进门是客,她得拿乔荞当亲家母招待。

“王翠芬,我问你,大强要和梅英离婚,是不是你的主意?”

乔荞单刀直入,开门见山问道。

“天杀的孽障,油脂蒙了心的畜生,才吃了几天饱饭就生出这种丧良心的坏主意!亲家,我要是让他和梅英离婚,让我不得好死!”

王翠芬是真生气,胸脯起伏,脸色青紫。

做为母亲,她怎么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婚姻不幸,自己成了寡妇,怎么能让儿媳妇再走这条路。

就算她舍得刘梅英,也舍不得自己的亲孙子啊。

一想到孙子那可爱的小模样,王翠芬觉得万箭穿心都不能形容她心底的痛!

“走,我去找这个败家子问明白,看他有几个胆子敢和梅英离婚!”

王翠芬解下腰间的围裙,一把扔在了厨房门口,拉着乔荞就走。

“你现在慌了啊,早先干嘛去了?”乔荞扯住了她怒斥道:“你明明知道蒋燕燕起了心思勾引王大强,你为什么不挡着他们?——丢人都丢到大李庄来了!”

王翠芬一时语塞,涨红了脸低下了头。

早先要是自己不拿王大强的错处争着去镇上守商店,花点心思对付一下蒋燕燕,现在也不至于大强和梅英离婚。

心里有鬼也有愧,她突然想起什么。

“亲家,你问了没有,大强为何要离婚?”

“因为什么?因他搞大了蒋家闺女的肚子!因为蒋家闺女不答应!她爹娘不答应!——商店都被砸了,你还在这里装糊涂!你还是个人吗?”

乔荞怒不可遏。

“那我们得去找蒋志新一家子论理,我就不信治不服这一家子!”

王翠芬自信满满。

乔荞想了一下,冷笑起来。

“你还是收起你那些没用的把戏,王大强提出离婚,一定有他的难处,或者他真变了心不想和我家闺女过日子也是有的事,你还是抓紧去管管你儿子,无论如何,这婚,离不得啊!”

第526章 缘分已尽 乔荞心里有了底:王翠芬是不愿意让大强和梅英离婚的。

她和王翠芬一前一后赶往家里,看王大强正蹲在外面的台阶上抽烟,刘梅英在屋里哭泣。

“你还有脸回来!”

王翠芬冲上去就给了王大强一巴掌。

打得王大强捂着脸退在了墙根上。

“你打我做啥?”他闷声闷气顶撞道。

“你说做啥?你要和梅英离婚就不是我养的!我没你这个儿子,以后你也不许再进我们王家的门!”

王翠芬骂着顺手拿起了台阶上的一把笤帚,抡向王大强。

乔荞赶忙一把夺了下来。

“够了,王翠芬,你别在这里瞎闹,说正事要紧!”

王翠芬喘着气消停下来,揪着王大强的耳朵进了屋。

“你今天当着梅英和你儿子的面把话说清楚,为啥要和梅英离婚?为啥不要他们母子?”

“娘,你少管闲事!”

王大强一把推开了她。

“你说,是不是蒋燕燕这个狐狸精闹的?是她教唆你是不是?我早看出来这个浪蹄子没安好心!”

王翠芬气得脸色煞白。

炕上躺着的刘梅英的心被刺痛了,她永远都不会原谅王大强的出轨,更不能原谅他的变心。

王大强嘟囔道:“是我自己要离的,不管别人的事。”

王翠芬一听急了,扑上去要动手,乔荞上前挡住了她。

“大强,莫说气话,我们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多少理解你的心思,你和蒋燕燕的事过了就过了,只要你和梅英好好过日子,往后一心一意对梅英和孩子好,我们也没别的想法——”

乔荞的话还没说完,炕上的刘梅英爬了起来,孩子被吵醒哇哇大哭,她指着王大强的鼻子说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答应嫁给你,我当初嫁鸡嫁狗嫁猫也不应当嫁你!别以为我娘说一些糊涂话我会和你过日子——做梦!走,我们把婚离了,儿子归我抚养,以后咱们桥归桥道归道,你别让我看到你就是了!”

她跳下了炕,不管儿子啼哭,一把扯起了王大强。

王翠芬和乔荞急了。

一个拉着自己的儿子,一个拉着自己的闺女。

两人好言相劝,听到王大强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娘,你就让我把婚离了吧,这婚不离我也没法活了,蒋燕燕现在寻死觅活找我算账,她爹追着我不放,我要是不娶她,她也会把娃生下来,她宁可让我去坐牢,也不愿让我和梅英再过下去!”

空气一下子静止不动。

空气中藏着巨大的火药,一不小心便会引爆。

王翠芬丢开了王大强,乔荞松开了刘梅英。

炕上的孩子还在哭,乔荞过去抱起了外孙。

“好吧,你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去咽吧,谁也救不了你,也帮不了你,你们有各自的命运,今天为止,咱们一家子的缘分到头了!”

乔荞的话如冰峰雪水,漫过每一个人的心头,宣布了最后的决定。

决定是无奈的,但对于王大强来说,却必须如此。

他得活下去,刘梅英也得活下去,不能因为离开彼此就停止了前行。

王翠芬的眼泪在眶中溢了出来,她伸手去抱孙子,乔荞想了一下,把孩子递到她怀中。

“我没啥要求,只求你和梅英可怜我,让我时常来看看孙子,让我抱抱他,让他长大知道我是他的奶奶.......求求你了!”

她扑通一下跪在了乔荞的脚下。

第527章 李忠已等待太久 天还没有亮透,大李庄的寂静被一声锣鸣彻底惊醒了。

人们睁着惺忪的眼睛,顾不上擦眼角的眼s和嘴边口水的白印,纷纷出现在麦场口,看到村长正不紧不慢敲着锣。

“崔长耿跑了!”

村材长歪着嘴叼着烟对大家宣布。

人群中立刻像炸开了锅。

人们惊讶地瞪着眼睛等着村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待清楚,却听到他简单说道:

“绑他的绳子断了,他趁机跑掉了!”

然后再没有了下文。

“绳子怎么会断?明明很结实!”

李忠从后面挤过来,显然很生气。

“你自己去看,绳子没断,他怎么会跑掉?”

村长早有准备,丝毫不把李忠放在眼里。

李忠果然不相信,他亲自去了村长家,进了院子,看到李桂花正系着裤带从茅厕里走出来。

“后半夜的事,我听到咚一声,以为是我家那只花猫跳墙进来了,累了一天睡得沉,也没当回事,谁知这狗日的竟然跑掉了。”

李桂花很热情,边说边带着李忠进了牛圈。

她指了指房梁上的半截麻绳,又说:“你看看,这绳子是我家用了好几年的,我以为结实得很,谁知道也有断的时候——迟不断早不断,偏偏昨晚断了,你说奇怪不?”

是有些奇怪。

李忠瞪大眼睛细看了一下,绳子还真像是被扯断的,毛茬都有,依照崔长耿诡计多端的品行,他自己想方设法解开也有可能。

“真他娘的......算他走运,不然吊他三天三夜,看他还有啥能耐活着!”

李忠朝着牛圈地上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离开了村长家。

他返回麦场,看村长和几个男人在抽烟,脸上是含糊的笑,边笑边打着哈欠。

“怎么不找他?得把这狗日的追回来!”

李忠嚷嚷着,看村子里的人都撇撇嘴,都毫不关心的样子。

本来,也不是什么光彩事,见不得人的丑事,让整个大李庄变得肮脏恶臭。

再追崔长耿有何用?难道真要报官不成?

村长不回答,村里的老人对李忠说:“他爱上哪就上哪,只要不回咱们大李庄就行,丢尽了祖宗的脸面,我是死也不愿意看到这种坏东西!”

其他人附和,几个婆娘在麦场边上嗤嗤笑着,分明地没说啥好话。

李忠有些自讨没趣,好戏还没开演就拉上了帷幕,虽然结局甚合心意,但失了折磨崔长耿的过程,真的有些缺盐少醋。

他得去给乔丽丽报告消息。

崔长耿逃出大李庄,至少是个好消息。

听村长最后说,崔长耿连家中值钱的东西都卷走了。

意味着他不会再回大李庄。

李忠心头有着轻快,脸上尽量平静,敲开隔壁大伯家的门,乔丽丽早被村里的动静吵醒了。

“大早上,发生了啥事?”她披着一件外衣开了门。

“姓崔的跑啦,我刚去牛圈看了,绳子断了。”

李忠踏进大门,顺带将大门锁了。

“跑了?绳子断了?”

乔丽丽吓一跳,眼角的睡意被惊得不见了踪影。

“对,他逃出大李庄了,顾着脸皮,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李忠难掩欣喜,以后这个院子,他可以自由出进,以后的东风厂,即将成为他的天下。

乔丽丽怅然若失。

这个男人,还真的说不见就不见了。

至少,他那么魁伟高大英俊,在夜里带给乔丽丽无尽的快乐。

想当初,她还答应过崔长耿要嫁给他,而崔长耿曾经也热切地期盼过。

如今,他却跑掉了。

乔丽丽沉默着走进自己的屋子,李忠跟了进来。

“你跟着干嘛?你先去厂里,我一会儿就过来。”

乔丽丽对着镜子开始梳头,看到李忠的包子脸出现在了镜子中。

她有些慌,但得沉着应对。

“丽丽,他走了不正好,今后,咱们得好好过日子,你抓紧提出和李光明离婚,他这一走,快两年了。”

李忠提醒着乔丽丽,没刷牙的嘴散发着腥臭。

乔丽丽眼皮垂了下来,手里没有停下梳头发。

她是想过李忠会步步紧逼,如果崔长耿不在了。

但没想到李忠会这般急不可耐。

“你还是把心思放在砖瓦厂吧,红星厂现在红火得很,害得我为你白扔了一大笔钱,你咋没想过要把钱给赚回来,一天尽想这些破事。”

她的不悦堆在了眉梢。

李忠笑了一下,他看到了炕上没有叠的被子,再看到没有拉开的窗帘,屋子里亮着电灯泡有些昏暗。

但能看到乔丽丽脖子上一颗细小的痣。

他不慌不忙退到了门边,乔丽丽以为他要出去,谁知他咔哒一声锁上了房门。

“你?——”

“好不容易他走了,放心,我不嫌弃你,丽丽,我也从没嫌弃过你,就算大李庄的人都当你是一堆狗s,我也闻着香呐!”

李忠笑笑地,将心里想说的尽情说了出来。

尽情想做的,他已等待太久,准备太久。

乔丽丽抡起手中的木梳击向他那张包子脸,不曾想身单力薄,被李忠轻轻一举,她已躺在了李忠的怀中。

第528章 旧账分明,旧恨累积 一夜未睡。

乔荞为着刘梅英和王大强离婚的事,难过了一夜。

清晨天未亮,听到了大李庄传来隐约的锣鸣,心想是不是村里出了什么事,抑或死了人,不然大清早敲锣做什么。

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翻身下炕去看刘梅英母子,孩子还在熟睡,刘梅英坐在炕头,在灯下缝一只小鞋子。

“你要这样作贱自己的身子迟早要活活气死我!”她恼火道:“安心坐月子,这些东西用不着你来做,眼睛受了风到了我这把年纪就受不了,肩膀也会痛。”

刘梅英抬头看了娘一眼,娘眼睛红肿,一脸憔悴,显见得一夜没有睡好。

“娘,知道了,你放心好了。”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强忍着心里的难过笑了一下。

“快躺下,别累着,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乔荞看着闺女的眼睛,她一定流了一夜的眼泪,眼睛同样是红肿的,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不为男人伤心的。

做完吃的,她推着自行车要去砖厂上班,走出院门,看到对面鸡厂的门口两个婆姨在打扫卫生,见到乔荞出来,忙停下手中的活,冲她神神秘秘喊道:“他婶子,过来一下——你听说了没有——”

这是典型的传播闲话的开场白。

乔荞有些好奇,王翠芬雇来的两个婆姨都是本村的,和乔荞年纪相仿。

平时见面只是打个招呼而已,今天却分外热情。

想来有些缘故。

“你们来得早,听到村里的锣声了没?”乔荞走过去,想着王翠芬这么早的不会来鸡厂。

她光是打扮捯饬也要费点时间。

“咋没听到,你住在河滩这边,离得远,还不知道村里发生啥事了吧——崔长耿跑掉了,听说是绳子断了,连夜跑掉的,自己家中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

乔荞吃惊不小。

两个婆姨分析着她脸上的表情,看她从惊讶变为一种失望。

失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想当初乔荞和崔长耿举办过婚礼。

再怎么说,两人做过一场夫妻。

“他婶子,你没事吧——咋就走了你,不跟我们唠会儿啊.....”

乔荞没有搭理她俩,径自骑上了自行车扬长而去。

她才懒得分析她们脸上古怪而又自满的表情——以为她的失望是听到崔长耿逃走。

随她们去说吧。

......

“居然,让他跑掉了!”

乔荞骑着车驶过田野,心底生出了无穷无尽的愤恨。

“难道青杏就这样白白死掉不成!难道自己白白遭受了牢狱之苦不成!难道姬玲玲白白遭受了胡小军的凌辱不成!难道刘明喜白白死掉不成!”

“还有红星厂的大起大落,关门停业,火灾之浴!”

“这个无耻之徒,行着恶事,人面兽心的败类,居然,让他跑掉了!”

乔荞在愤怒中生出叹息,叹息中生出无数遗憾。

就因为自己精力有限,为着红星厂的生与死、弱与强不断挣扎不断忍耐,失去了挫败崔长耿的机会,失去了打倒他、为逝去的人复仇的机会!

这该是多大的缺憾啊!

乔荞穿过大李庄,看到每个人脸上表情兴奋而诡异,人们也看到了她,因着崔长耿的逃离,自然而然联想到了乔荞和崔长耿的过去。

她本来想去村长家落实一下消息的真实。

从村民们的表情中她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崔长耿是真的跑掉了,而且她相信,若不出现意外,崔长耿不会轻易再出现。

他在大李庄颜面尽失,大李庄成了他一辈子的痛处。

但,无论他走到天涯还是海角,乔荞相信他还会再来。

就算他不回来,旧账分明,旧恨累积,乔荞也会用毕生找到他,亲手割断他的咽喉,看他流尽最后一滴肮脏的血!

第529章 将要踏上私奔之路 没有不透风的墙。

尽管墙很高很牢。

很快,王大强要和刘梅英离婚的事越过高墙,在大李庄传得沸沸扬扬。

大李庄的人这回表现出了深切地惋惜。

怎么好端端地婚姻就走到了头,孩子的满月酒都还没办呢。

由此及彼,便想到了乔荞的婚姻——这娘俩都算是苦命的女人,虽然乔荞变得好看一些也有人喜欢,但一波三折,不是又离了就是又死了。

比如刘二柱崔长耿和刘明喜。

剩下马小国,也是王翠芬尝过的果子。

同情归同情,婉惜归婉惜,人们的好奇心永远没有变过。

经过婆娘们不懈努力,大李庄的村民很快挖掘出了刘梅英和王大强离婚的真正原由。

“竟然是大强这娃和别人好上了啊!!!”

人们的眼珠差点惊掉。

“男人有钱就变坏,这话错不了!”

“是啊,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儿!”

“听说是镇上蒋家的——开饭馆的蒋志新的闺女,真看不出来,大强还有这福分!”

“你懂个屁,大强长相哪里差了?俊着呢,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这长得俊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话里信息量很大,显然也是指长相英俊的崔长耿。

“这么说,大强要娶蒋家的闺女了?”

“可不是嘛,都怀上了,人家闺女死活缠着大强不放。”

婆娘们瞪大了眼睛,有点怀念自己失去的青葱岁月。

要是人生还能重来,她们中一定有人也效仿一下蒋家闺女,轰轰烈烈爱上一回。

但,眼下,大李庄丑事一桩接一桩地发生,她们伸长了脖子,等待着刘梅英坐完月子出现。

到那时,也不知道这妮子是怎么样的凄惨和伤心。

......

蒋燕燕做为胜利者内心是复杂而焦灼的。

好比即将吃到一道可口的菜,本来不属于自己,尝过一口后却难以舍弃,只能狠着心占为己有。

这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也是一种痛苦。

她爱着王大强,而到了最后,不得不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迫使他割舍下刘梅英和孩子。

蒋燕燕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不过是想拥有一份天长日久的爱罢了。

她自从逃出家门后没有回过家。

在瓜棚里待了一夜,承受着王大强猛烈如暴风骤雨般的肆虐,她心里明白王大强对自己的悔恨,也明白他选择时的无奈。

可是,蒋燕燕知道自己必须做出选择。

她必须狠下心迫使王大强离婚,然后娶了自己。

尽管很难,她非得如此。

镇上暂时回不去,蒋燕燕在天亮之后离开瓜棚,她去了枫城的姨娘家,进了门,便哭哭啼啼诉说了所有的遭遇。

姨娘很疼她。

蒋志新两口子早来过她家找过闺女,气得半死的样子,扬言要勒死闺女。

姨娘好说歹说劝平息了妹妹和妹夫的怒气,对外甥女心存埋怨——要是换作自己的女儿,她同样也起了杀心。

毕竟,和有妇之夫勾搭,被男人睡大了肚子,这可是羞死祖宗的丑事。

然而,当蒋燕燕滚在她怀中,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揉搓着她的心,作为姨娘,她又疼惜起了这个从小看大的外甥女。

“你别哭,燕燕,你给姨娘说说,今后可咋办?总不能把娃生在娘家,做一辈子的老闺女!”

“他会离婚,也会娶我,我在你家待着,等他带我走!”

蒋燕燕擦干眼泪,没完没了的哭只会惹人讨厌,适可而止才能打动姨娘。

“啥?你这不是造孽吗?人家有家有妻,我听说媳妇刚生了儿子,你这不是害了那母子!”

“是他男人害了我!”

蒋燕燕拍了拍肚子,脸上有着满不在乎的坚定。

她已经够难过了,难过了好多天,好多夜,难过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所以她不想再难过下去了。

“那?你爹娘怎么办?他们不会答应的。”

姨娘满脸愁云,看外甥女瘦了不少,她得给她做吃的去。

“我知道他们不会答应,我和他商量好了,他办了离婚证就带我走——远天远地的再不回来——如果回来也是好多年以后了。”

“啊!”

姨娘惊得站起了身。

她呆呆望着长大成人的蒋燕燕,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如花似玉的闺女,将会踏上私奔这条路。

第530章 再没有以后了 给儿子办满月酒的前一天,刘梅英和王大强办了离婚手续。

两人走出公社门口,王大强追上刘梅英,低声道:“梅英,你莫怨我,等我挣了钱,一定来见儿子。”

刘梅英回过头,冷笑着望着王大强,想了一下说道:“他没你这样的爹,我也不会再和你有任何瓜葛!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就当不认识了!”

说完扭头就走。

王大强站在原地,看着刘梅英的背影消失,抬头望向天空,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

满月酒来了许多的人,刘二柱带着冯小玉和儿子也来了。

乔荞装没看到。

念在他给大闺女开了商店的情面上,她不想和刘二柱发生正面冲突。

偏偏冯小玉抱着儿子,来回显摆,整个院子,就数她声音最响亮。

王翠芬也来了,这一次,她收了嚣张跋扈,躲在角落里默不出声。

她知道王大强远走高飞了,带着蒋燕燕这个小婊子奔向了他们的幸福征程。

留下她面对大李庄的众人,忍受他们的讥笑和鄙视。

出轨有错的是她王翠芬的儿子,又不是刘梅英。

坐在角落里,她看到姬玲玲和赵楠也来了,姬玲玲还是那么漂亮,甚至比以前更加出众,但,她和赵楠两人似乎有什么心事。

满院的亲朋好友,少了乔丽丽和她的爹娘。

还有,马小国并没有出现。

王翠芬心想:这厮一定是顾及着我在,躲着不肯出面。

正一个人胡思乱想,看到刘梅英抱着孩子出来,刘二柱满面红光跑上去,抱着孩子就亲。

当着院中众人,他从怀里拿出一整沓的纸币塞在了孩子的襁褓中。

引得满院喝彩和掌声。

“谢谢各位来捧场,我刘二柱今年喜得贵子,又喜得外孙,可谓双喜临门,只可怜我大闺女流年不顺,竟然离婚了——”

“王大强这小子不识抬举,我本来想卸掉他的一只大腿,看在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乡亲才饶过这一回!”

“象他这样的王八羔子怎么配得上我家梅英呢?回头我会把镇上的店扩大,不光销售百货,还带上农资,希望以后乡亲们多多照顾我闺女的生意啊!”

刘二柱抱拳作揖,笑得八字眉都耷拉下来。

乔荞不忍听下去,早钻进厨房吩咐厨子开席。

王翠芬听着不由地火冒三丈——刘二柱敢当着她的面辱骂自己的儿子,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老虎不发威,当她是只病猫啊。

她忍不下去了,霍然起身,三两步冲到了刘二柱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你少放屁,刘二柱!你别蹬鼻子上脸不知好歹!今天是我孙子满月的大喜日子,本来我不想说啥,亏你有脸说,我家大强是图你的钱娶刘梅英的吗?你那么有能耐,咋不让他留下来!”

刘二柱没想到王翠芬到了这一步田地还敢跳出来。

现今可真的是亲家变冤家,两个人心里都憎恨着彼此。

“我是没那能耐,我听说王大强拐走了人家蒋志新的闺女,人家正急着上告呢,你看你脸上多光彩,生了这么一个有能耐的儿子,和你一样光宗耀祖!

刘二柱的话引得院子里的人哄堂大笑,冯小玉笑得最响,声音尖得象下了蛋的老母鸡。

“得意什么啊,也不知道生了谁的杂种,抱在怀里宝贝似的,还有脸笑别人!”

王翠芬咬牙切齿骂道,眼睛扫了一下冯小玉。

“你说谁?你嘴巴放干净点,有本事你咋不给刘二柱生一个?”

冯小玉冲着王翠芬嚷起来。

王翠芬就等着她跳进自己的圈套,得意一笑,不紧不慢说道:“他不行了,有种也撒不进地里,所以我和他离了,你能生出刘二柱的儿子还真是奇迹啊,柳树上长出灵芝,可那是糊弄人的假货!”

哗一下,院子中的人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原来刘二柱不行了啊,怪不得乔荞和他离了婚,王翠芬也和他过不下去。

那么,冯小玉抱着的儿子又是谁的?

刘二柱气得脸都青了,当着这么多人面,王翠芬居然红嘴白牙说他的假话,污蔑他作男人的尊严。

这等于给他心头扎了一刀子。

他一把抓住了王翠芬的胳膊,连拖带拉将她推出了院子,最后象扔一条死狗一样将她扔在了地上。

“给你脸不要脸的东西,信不信我旧账新账一起算?你今天胆敢踏进这院门一步,我他娘的把你的脑袋给拧下来!”

“这又不是你家!”

王翠芬挣扎着吼道。

一抬头,看到乔荞站在门口盯着自己,深深地剐了她一眼。

——岂止是责备,乔荞的眼里充满了无尽的怨恨。

她再也懒得看癞皮狗一样的王翠芬,每次办喜事,总少不了她闹腾。

以后,再没有以后了!

第531章 这个证婚人我当定了 不光王翠芬看到了姬玲玲和赵楠有着心事,乔荞也看到了。

满月酒席很隆重,也很丰盛大,乔荞为了让刘梅英高兴,特意请了枫城平原上最有名气的厨子掌勺。

猪都宰了两头,羊六只,牛一头。

对大李庄来说,这样的满月酒可真是派头十足。

要不是王翠芬跳出来和刘二柱起了争执,这回的满月酒可谓圆满。

当然,圆满是相对的,如果忽略了刘梅英刚刚离婚,王大强已和蒋燕燕私奔。

乔荞这次对王翠芬彻底失望。

这么隆重的场合,王翠芬也不知道忍一忍。

但刘二柱也不是啥好货,非要显摆一下自己的能耐。

好好的满月酒,弄得气氛有些尴尬。

还好有村长等人撑面子,赵楠也在,大家划拳喝酒,很快进入了满月酒应有的样子。

姬玲玲全程强作欢颜,乔荞看得清楚。

她知道一定是她和赵楠之间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他们的恋情出了什么问题。

等到宾客散尽,姬玲玲要回去,赵楠喝得有点高,乔荞送他们出了院门。

“玲玲,你给婶子说句实话,你和他到底咋啦?”

乔荞拉着姬玲玲的手,看她手腕都瘦了一圈。

姬玲玲本想忍住,但在乔荞面前能忍得住吗?

她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婶,他父母不同意这桩事,有人告诉了他们我的过去,详详细细一字不落地全说了出去,就连赵楠,县政府信访办都收到了举报信.....”

原来如此!

乔荞听明白了,她的心一下子乱了起来。

“闺女,赵楠待你如何?只要他的心没有变,别人也管不了这事,现在讲究恋爱自由,婚姻自由,父母的话也只是个建议。”

乔荞试着安慰她,看赵楠闷声闷气走在前头,推着自行车,嘴里叼着烟,看样子他心里也不好受啊。

“道理是这么说,可是.....可是婶子,谁家会娶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何况还是被别人糟蹋过的,名声坏得如娼妇。”

姬玲玲的眼里有着恨也有着悲痛。

乔荞回头望了一下西边将落的太阳,看到东风厂的大烟囱里翻滚的白烟,一下子想到是谁在背后作祟了。

“又是这个乔丽丽!这个下作胚子,专干这些损人不利己的坏事!”

她咬牙切齿骂道,姬玲玲却笑了一下。

“婶,怨不得她,我老早知道是她干的,她那么喜欢赵楠,又那么不待见我,她能干出这种事,我一点都不奇怪。”

姬玲玲擦拭着眼泪。

她哭了好多天好多个夜了。

眼泪都快流干了,最让她难过的不是赵楠父母的态度,而是赵楠的态度。

他下死心要娶她。

并且,一定要娶她!

姬玲玲高兴不起来,她文化浅薄,却懂得不被看好不被祝福的婚姻一定不会幸福。

“玲玲,你得想开点,谁没有过去?我不也和你一样,能好到哪里去?可是马小国喜欢我啊,不光喜欢,还在等我表个态娶我,我的意思是,人得往前走,书得往后翻,咱们可不能做后悔一辈子的事啊!”

乔荞语重心长,拉着姬玲玲的手攥得紧紧的。

姬玲玲低着头,她被命运几次三番的捉弄已折磨得疲惫不堪了。

“婶子,昨天赵楠突然接到了一个调令,上面让他回省城去工作,不得耽误,马上要去。”

“什么?有这事?”

乔荞吃了一惊。

显然这是赵楠父母的主意,他们也有这样的能力。

她望着姬玲玲,不知再说什么好。

赵楠扔掉了手里的烟蒂,他回过头。

他知道乔荞和姬玲玲在谈论什么,也知道她们在担心什么难过什么。

“乔婶,你放心好了,我都想好了,不管我去哪里上班,工作是丢不得的,不然对不起父母的养育之恩,但我走之前,会和玲玲把婚结了,明天,我们两个就是领证,你要不介意,就当我们的证婚人吧!”

赵楠说得相当认真,乔荞相信他没有喝醉。

他只是借着酒性,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我不同意这么做,赵楠,你的好我记在心头,我不会再连累你的......”

姬玲玲说着哽咽了。

这世间,除了赵楠,以后,谁会对她好呢?

只怕这一辈子再也遇不到了。

“那我只好放弃工作,随便他们开除我好了!”

赵楠做出了最坏的决定,他做不到割舍对姬玲玲的情义,但能做到割舍工作和前途。

大不了和她一起回姬家河种地喂猪,贫贱夫妻也是夫妻,只要和她在一起,便是一生一世的幸福!

乔荞站在他们身旁,望着这两个彷徨无助的年轻人。

她想到了原身的经历,也想到自己从影当红的经历。

人生不过百年,人因为爱着和被爱着才有了无憾的人生!

“赵楠,玲玲,这个证婚人我当定了,你们先回去,明天咱们姬家河村见,说好了,我可不是一个人来,马小国肯定少不了——一定等我们啊!”

第532章 你家请不起媒人啊 为着姬玲玲和赵楠的婚事,乔荞专门去了一趟马家咀村。

骑着自行车行在枫城平原上,她看着麦子已经抽穗,玉米将近半人高,土豆开出浅紫和月白的花朵......田野如一幅画卷,展开了丰收在望的美好前景。

她将车子骑得很慢。

她得认真想一下自己的将来,近四十载的人生,原身因为她而命运改变。

似乎是冥冥中注定,将经历这些繁复坎坷的人生,乔荞问自己:是否承担起上苍赋予自己的重任?

她回答不了自己。

活着,有太多的负累。

活着,也有太多的幸福。

从抱着刘梅英的孩子的一瞬间,她体会到一种源于心的喜悦——也许生命的意义在于生生不息繁衍出希望,家中这些孩子就是乔荞心中最大的希望!

而红星砖瓦厂,又是她为之骄傲也为之自豪地活下去的动力!

厂子是李光明的,因为信任受托于乔荞,她担负起了红星厂的兴衰,也担负起了另一种荣辱。

阴差阳错也罢,机缘投巧也罢。

现在的红星厂真的是一路凯歌一路长虹,在不断取得惊人的成绩中效益飙升!

这是令乔荞感到欣慰的事。

只是,她没想到刘梅英终归和王大强离婚了,她不愿意闺女重蹈自己的旧路,却无力再去阻止一切发生。

也许,该来的总会来,该去的总会去。

就如同今天要给姬玲玲和赵楠做证婚人,见证他们相恋的美好和幸福。

乔荞想到这些,望着无边的田野露出会心的微笑。

为何要一定叫上马小国一同前往呢?表面的意思是马小国和赵楠是朋友,是兄弟。

而她的心底,藏着自己的秘密。

秘密在这个夏季开出硕大无朋的花朵,即将要结出一枚成熟的果实,她一遍一遍问过自己,再嫁再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爱。

为了余生自己不会孤单地面对岁月的风雨,为了余生能有一个相依相偎的人陪着自己。

她想,马小国大约也是这样想的吧。

......

车子停在了马小国的养殖厂门口,里面的羊叫声此起彼伏。

工人们推着木板车正给羊添加饲料,看到乔荞进来笑着打招呼。

“你找我们马经理是吧?他在隔壁土豆加工厂看着安装机器呢。”

乔荞这才看到隔壁崭新的厂房,重建后的房子刷得雪白,在阳光下很是气派。

转身出了养殖厂,来到了土豆加工厂,马小国和一帮男人高声商量着什么。

厂房里是蓝色的新机器,有人爬在上面在安装调试。

看到乔荞进来,马小国愣了一下,扔下烟头跑出来,嘴角两侧的大酒窝溢出了万千喜悦。

“你咋来了?我才想着安装完机器再去看你呢。”

“我来找你有事,你今天得抽个时间,我们去一趟姬玲玲家。”

乔荞说明来意,看马小国为了新厂子熬得又瘦了一圈。

“去她家有事吗?”马小国有点不解,但乔荞亲自在找他,肯定有事,他心里一百个愿意。

“到时你就知道了。”乔荞卖了一下关子,看他一身干活的衣服,想了一下,又说:“把衣服换换,收拾干净。”

马小国答应一声,跑进东面的一间办公室,不一会换了干净的衣服出来。

胡子都刮干净了。

他去给别人交待了一下,推了车子跟着乔荞走出大门,听到里面几个男人笑道:“两口子倒挺般配,都是搞四化建设的大能人!”

乔荞装没听到,脸却红了。

两人骑上车子行在小道上,马小国问了一下满月酒的情况。

“多亏你没来,来了可有好戏看,刘二柱和王翠芬又闹上了。”

马小国笑起来,事先他也想来参加满月酒,乔荞不让他来,为的是避免见到王翠芬和刘二柱。

这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那梅英以后——”

马小国问得很小心。

“她得去镇子上把商店好好经营起来,孩子我给带着,大点了她自己抚养吧。”

关于刘梅英的人生,乔荞能想到并不如意。

不如意的人生之路,还得靠她自己去走。

“那我们呢?”

马小国回过头,看她白净的脸盘上浮起春色,仔细看,她的鬓角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几缕白发。

乔荞的笑从唇角蔓延到了眉梢,她望着身旁的男人,黑亮的瞳中满是疼爱和期待。

她又怎么忍心辜负他对自己的期望。

“老问这些干嘛,你家请不起媒人啊!”

她说完红了脸,蹬着自行车飞驰向前。

马小国被巨大的惊喜包围着,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让他觉得整个田野都疯长着甜蜜和幸福。

“谁说我家请不起媒人,我明天就让人过来提亲——你可得答应啊,不然我把你抢回家!”

他大声喊着,骑车追逐着乔荞的身影,象怕她消失了一样。

第533章 大喜之日 “婶子,你看看这是啥。”

赵楠将大红色的结婚证递到了乔荞手中,脸上的笑像极了一个孩子。

“哎呀,说领就领了,真是大喜事,婶子给你们道喜了。”

乔荞从椅子上立起身,上前拉住姬玲玲的手,从衣兜里掏出一块梅花牌手表。

“玲玲,这是给你的结婚礼物,不管你们办不办酒席,婶子先把礼随了,你们一结婚,也算成就了我的一桩心事。”

姬玲玲赶紧推辞,说太贵重了,心意领了就行。

“瞧你这妮子,怕婶子买不起这玩意啊,红星厂虽说是李光明的,我现在也领着一份工资,除了家中的几个孩子,婶子也没啥亲戚,以后你就是我侄女,你要不收,可没把我这个婶子放在心里!”

说得姬玲玲不好意思起来,眼睛征询了一下赵楠,赵楠赶紧说道:“婶子给的结婚礼物,不能不收,我替你谢谢婶子。”

姬玲玲这才安心接了过来。

“原来是你们领证结婚了啊,早知道我也准备一下。”

马小国一点都不意外,赵楠早告诉他非姬玲玲不娶,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是血性汉子。

他心里替两人高兴,闹着赵楠要讨杯喜酒。

“莫慌啊,马哥,过会我黄岭乡的一帮同事要过来,咱们把该走的规矩走一下,我和玲玲给老人磕个头,然后你和婶子把玲玲送到黄岭乡去,虽然将就了一下,那边也摆了几桌宴席。”

赵楠的话音里有着歉疚,乔荞和马小国都知道他已经尽力了。

一杯茶还没喝完,门口果然响起了鞭炮声。

一大群的姑娘小伙推着自行车进来,闹嚷嚷地吵着要接新娘子。

姬玲玲早收拾打扮停当,衣裳是赵楠和她在城里买的一件红衬衫,配着镇子上裁缝做的一条迪卡布裤子,脚上一双半高跟的方口皮鞋,头发上别了一朵小小的红绢花。

今天,她是赵楠的新娘,在她心里,没有人比赵楠更重要,他是自己想嫁的人,也是自己一生想要白头的人。

村里人赶来看热闹,赵楠准备了喜糖捧给他们。

婆娘们羡慕地看着姬玲玲,想不到她离了婚还能嫁到赵楠这样的俊小伙。

娶亲的婚礼是简单了一些,但再简单也是婚礼,人家姬玲玲嫁的可是国家干部,嫩生生的小伙子。

村里那些平常看姬玲玲笑话的婆姨,今天总算闭上了嘴巴。

“去给爹磕头吧,磕完头我们就走了。”

赵楠催促着姬玲玲,在乔荞的陪同下来到了姬炳林的炕头。

“放心带她走吧,别惦记我,我有大闺女照顾呢,我没啥别的心思,只希望你好好待玲玲,一辈子不容易,两个人互相体谅着也就过去了......”

姬炳林说着眼圈红了起来。

姬玲玲没忍住,泪水滚落,伏身跪地,和赵楠一起连磕了三个响头。

“爹,你放心,我虽然调到省城,玲玲不会跟我过去,她留在这里伺候你,等以后我在那边安稳了,我们接你一起去住!”

赵楠动情地说着,眼泪也流了出来。

乔荞赶忙拉起两人,说道:“大喜的日子,说得像是生离死别一样,别惹你爹伤心,咱们还得吃酒席呢。”

告别姬炳林,在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中姬玲玲出了娘家门。

乔荞扶她坐上了赵楠的自行车,在村里孩子们的欢叫声中,一行人向黄岭乡走去。

路不是很好走,姬玲玲坐在自行车上有些颠簸。

随同的小伙姑娘们一会儿唱歌一会儿说笑。

乔荞和马小国安静地跟在了后头。

“改天我也骑着自行车来接你,咋样?”马小国悄声问她。

“想得美!你家没大卡车啊?”乔荞嗔怪他,心想她要是嫁到马小国家去,一定要风风光光,一定要大鸣大放。

憋屈隐忍了那么久,以后的日子,她希望是光鲜的。

“我家是没有,但接你的大卡车还能雇得起。”

马小国的笑里是无尽的幸福。

乔荞跟着笑起来,看赵楠自行车后座上的姬玲玲,眼睛中有着对新生活的憧憬和渴望.....

酒席就在乡政府食堂。

大师傅准备了整整两天,四五桌酒席一点都不含糊,全照着当地的风俗备齐了。

乔荞和马小国做为娘家人坐在了首席,乡长举着杯和她一碰再碰——他识得乔荞,红星砖瓦厂的女厂长,广告都做到省电视台去了。

“乔厂长,你得讲几句话,小赵娶了玲玲这样的大美人,我们都替他高兴!”

乡长有点酒上头,脸红得象猴屁股。

乔荞想想也是,得讲几句话。

“玲玲是个好闺女,配得上赵楠这样的好小伙。当然,人这辈子,有时难得遇到一个爱你的人,如果遇到了,请一定相互珍惜,毕竟,人这辈子,多的是磨难,少的是快乐,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为了让磨难少一点,让快乐多一点。”

“今天是玲玲和赵楠结婚的大喜日子,人是少了些——可要那么多人干嘛呢?这世间,真正的朋友并不多,真正喜欢我们的人也不多,所以,今天能来的,我相信都是朋友,都是挚友,我们把最真诚的祝福送给他们,愿他们恩爱白头!”

大家热烈鼓掌。

马小国认真看着她,在他炽热的目光注视下,乔荞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第534章 张凤女死了 乔荞和马小国回去时天近黄昏,西边的天空紫色的晚霞还未褪尽。

马小国喝得有点多了,骑着自行车都有点摇摆。

“你下来,我陪你走走,醒醒酒再骑。”

乔荞跳下自行车喊住他。

“我没事的,只是喝高兴了,赵楠结婚,能不高兴吗?”

他的眼睛中有着迷离和愉悦。

“不过,咱们走走,难得我两个有时间,慢慢走,走着走着就老了。”

他说得蛮有诗意的样子。

乔荞听了笑出声。

“你是怕老吧,你要怕老就少喝点酒,少抽点烟,你看你那身子,又瘦了一圈。”

她心疼他,知道他一心扑在了养殖厂和土豆加工厂的事业上,一个人过得辛苦。

“我不怕老,老了有你陪着,有你给我做饭洗衣,这是最幸福不过的事。”

马小国说得很实际,他眼中的幸福定是如此:小院花开花落,冬去春来交替,而乔荞的身影就在眼前,从未离去。

乔荞很想告诉他,在经历了这样的起起落落的人生之后,她想要的幸福也是如此简单。

而她,有些说不出口。

两人走出三四里路,夜幕降临,田野笼罩着没有散尽的炊烟。

听着蛙声一片,乔荞觉得,如果上苍容许,她愿意陪着马小国这样一直走下去.....

“你可得有个准备,我明天就央媒人上你家。”

马小国借着酒性胆子大了起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看着安排吧,也认真想一下,我家中还有九个娃呢。”

“十九个我也愿意,等咱们办完婚事,你还住在大李庄,我过来陪你,也帮你照顾这帮孩子。”

“真的吗?我怕时间久了,你会腻烦了——”

“胡说!我怎么会腻烦,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们一定让这帮娃过上最幸福的日子!”

马小国堵在了她的面前,酒气芬芳,袭入鼻息,乔荞的心一下子醉了。

她已忘记了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但此时此刻,她却知道马小国是爱着自己的。

“骑车走吧,还有一程呢,过了大李庄,你还得往马家咀赶路。”

乔荞催促他,月升星稀,夏夜里透着一层薄亮。

她知道余生之路很长,但她庆幸有马小国的陪伴。

......

抵达大李庄时天完全黑了。

还没走进村里,就听到了村口的喧哗声。

气氛有些紧张和压抑。

乔荞怀疑着什么,听到李桂花的声音,赶紧过去问她怎么回事。

“张凤女死了,天黑前咽了气!”

她说完和几个婆姨往村西走去。

乔荞怔了一下。

“张凤女死了?病了这么久,怎么突然就死了呢?”

心情沉重起来,她将马小国送到村北口,一个人推着车子往河滩方向走。

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她死了,也没见上她最后一面啊!”

乔荞感叹着,想起当初和张凤女的相识,她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帮过自己,借过钱让她办起了养鸡厂。

她对乔荞有恩,只不过,后来变成了憎恨。

她见不得李光明对自己的好,也见不得李光明对自己的信任。

尤其,李光明离开家时把红星厂托负给了乔荞。

“她害过我呢!’

乔荞徘徊在树下,想起刘阳兄弟几个不能上学、自己身染官司、红星厂遭遇迫害......件件桩桩,都让她心有余悸。

“可是,她都死了,昔日恩情总是有的吧。”

她和自己的思想做着斗争,最后说服了自己,推着车子向李光明家走去。

小院中挤满了人。

灯光下人影交错,果然有钱人家死了人,村里人都急着去看热闹。

男人们可以借机喝几杯好酒,女人们可以吃点零食。

何乐而不为呢。

灵堂还没有搭好,村长正和乔丽丽商量着什么。

乔荞深吸一口气,踏进了堂屋。

“丽丽,我来看看你婆婆,给她烧张纸。”

她大大方方言明来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乔丽丽心里有天大的不乐意也收敛起来。

她脸上堆上笑,淡然说道:“姑妈来得正好,你们也算老姊妹了,刚停了尸,还有炕上,你去看看她吧。”

乔荞点点头,走近炕头,看到张凤女的身子直挺挺放在炕上,一身鲜艳的福字寿衣,衬得脸色苍白如纸,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正给她穿鞋子呢。

不由悲从心来,乔荞哽咽着流下眼泪。

她想唤一声姐姐,可心绪起伏,张不了口。

一个老婆子吩咐她:“他婶子,你来得正好,帮着把她的胳膊抬一下,我用麻绳捆了她的手。”

乔荞拭着眼泪去抬张凤女的胳膊。

她知道这是老规矩,死了的人都是用麻绳绑住双手。

不然舍不得人世的一切,灵魂不肯撒手而去。

触碰到张凤女的手,有些冰凉,乔荞想起了什么,特意看了一下她的手腕。

再摸了摸她的衣袖。

奇怪,那只虾须银镯不见了!

难道是谁摘下来不成?

按理说,这样的东西是没有愿意摘下来拿走的,也不吉利啊。

正思忖,乔丽丽来招呼她。

“姑妈,让她们几个去忙,你去喝杯茶,顺便看看院中的棺材,那可是地地道道的柏木材料,我花大价钱买来的。”

到这个时候,乔丽丽都没忘记卖弄她有钱人的身份。

也是啊,以后李家的家产全落在了乔丽丽手中,怎么挥霍,都由她说了算。

乔荞不想拂她的面子,随她来到院中,只见西屋的柿子树下,两条长凳上停着一具木棺。

上面雕凤牡丹的图案围在四周,很是气派。

“姑妈觉得咋样?”

乔丽丽抬起一只手敲了敲棺材。

灯光之下,乔荞不禁意抬眼,看到了乔丽丽手腕上明晃晃的一道光亮在闪闪烁烁。

那是青杏的虾须银镯。

崔长耿送给了张凤女。

而现在,落到了乔丽丽手中。

乔荞的心被深深刺痛,她没有说话,静静地向院门走去。

月亮将圆,挂在大李庄的上空,冷冷地俯视着苍桑人间,看悲欢离合在轮回上演.....

这无尽的人生啊......

第535章 三年之后 三年之后——

大李庄。

红星砖瓦厂已经成为全国知名企业。

乔荞,成为了枫城平原上响当当的女企业家。

红星厂的古建筑砖瓦,以过硬的质量、优美的形态、适中的价格,热销全国。

随着国家对各个名胜古迹的修复和重建、对各个旅游景点的重视,红星厂的古建筑砖瓦供不应求。

乔荞受到过区委的表彰,受到过省上的表彰。

省电视台都为她做过专访。

人们从方寸荧幕和报刊中看到过这个乡村女子,无论是荧幕和照片上,她都有一种成熟女人的冷静之美。

听到过太多的赞美和掌声,如今的乔荞,对名利似乎看得并不重要。

大李庄的村民们,看到这个昔日的丑婆娘,嫁给马小国后胖了一些,肌肤更加白净,眼角添了几丝皱纹,但毫不影响她身上干练而又冷静的气质。

她往返于马家咀和大李庄之间,还是骑着那辆永久自行车。

她的二闺女刘招弟已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师范大学,三闺女考上了一所医护中专,四闺女上了高中,五闺女就读于初中二年级。

今年,她收养的朱小娥家的三个儿子业已长大,刘阳将在今年迎来高考,二儿子刘月也上了高中,三儿子刘星读初二,正好和刘希望同班。

和王大强离了婚的大闺女刘梅英同样出彩,她在镇上经营着自己的百货商店,扩大了规模,镇里镇外都享有名气。

全心投入生意的刘梅英为人诚实,童叟无欺。

有时她会带着儿子来店里住上几天,对面的蒋志新两口子看着刘梅英一个人带着孩子,心里便会浮起愧疚。

他老婆禁不住又骂一遍和王大强私奔了闺女:“天杀的,这造的什么孽啊,硬是把人家好端端的家庭给拆散了!你死在外面千万别回来,回来我拿耗子药毒死你!”

刘梅英早放下了对蒋燕燕的恨。

她恨的只是王大强,没有王大强的喜新厌旧,没有王大强的见异思迁,自己会和他离婚吗?

她对蒋志新老两口笑笑的,碰到了总打声招呼,亲热地叫着叔和婶子。

蒋燕燕自从和王大强私奔后杳无音信,听说临走时跟她姑妈的几个孩子借了钱,表姐表哥表弟表妹的钱凑起来也能做个小买卖,蒋志新两口子心里多少有了安慰。

......

今年的春天来得有些早。

枫城平原上刚过完年的人们已下了地。

现在流行地膜种植,趁着墒气要在播种前铺上地膜,乡上派了专业的农技人员来村里指导春播。

一些庄稼引进了新品种,另一些庄稼因为产量低已被淘汰。

玉米和土豆成了枫城平原上的首选作物。

乔荞和马小国商量再三决定,今年的地里全部种上玉米,这样减少劳力消耗,也不耽搁砖厂的事。

自己家的,加上朱小娥家的,差不多二十多亩地,家里的几个孩子只有星期天才能帮上忙,平日里个个学习紧张。

除了她和马小国,刘梅英,乔荞又从庄子上雇了几个人。

“娘,回头咱们把明喜叔家的也帮着种上,去年他家收成好,玉米卖了不少钱。”

刘明英提醒乔荞。

“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还有青杏家的,我看她娘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她哥嫂也不管,昨天傍晚我还买了药送过去,老人说胸口堵得慌。”

乔荞说着弯下腰铺着塑料膜,一头的马小国故意将薄膜扬了一下,他就喜欢看乔荞假装生气的样子。

“小国你消停点,又不是孩子,扯坏了你赔新的。”

果然乔荞笑着骂他。

马小国的酒窝里便溢出满满的快乐。

他喜欢下地干活,尤其喜欢来到大李庄干活,地里有刘希望和刘星打闹拌嘴,刘梅英的儿子坐在田埂上吃着他买的大白兔奶糖,隔一会喊他一声爷爷。

他的心被眼前的幸福和快乐融化了。

乔荞扯着地膜,有些腰疼,直起身子看到了不远的庄稼地里,李忠和他娘正忙着。

乔丽丽不见影子,三年前张凤女死后,乔丽丽提出离婚申请,法院判出她和李光明离了婚,她顺理成章地嫁给了李忠,顶着骂名照样活得风风光光。

只是,她没有再怀孕,三年来,她处心积虑地和红星厂竞争着,扩大了生产规模,换了一批工人——那些工人离开了东风厂,进入红星厂上班工作,只因为红星厂的工资要比东风厂更高。

而且,福利更好。

李忠也看到了乔荞,他低着头,假装无视。

乔荞心里嗟叹着时间流逝之快,正要和刘梅英说几句体己话。

突然地刘希望喊了起来——“快看呐,那边来了一辆小汽车!”

抬眼望去,果见一辆黑色的轿车从田间小道上驶来,田野上的人们停下了手中的活,瞪大眼睛看来者是谁。

众人猜测一定是乔荞的客户或者朋友。

大李庄还没有一家能买得起这样的小轿车。

孩子们涌向车子,欢呼着围拢过去。

几米之外,乔荞看到车停下来,随着一声呯地关门声,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的男人。

修长的身材,白净脸盘。

他微笑的样子象似旷野起了春风。

刘梅英也举头望过去,猛然间她想起了什么。

“娘——娘啊,那不是尹向荣吗?老天爷啊,他竟然还活着!”

第536章 天赐之子 五年前,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袭击了枫城平原。

给好几座村子带来了不小的灾难。

大李庄就是暴雨肆虐的重灾区之一。

那夜,枫城出动了县里的消防和公安,还有预备役民兵,急速赶往大李庄救灾。

李忠当时就在其中,他那时还是一名民兵。

暴雨导致大李庄西面的大河暴涨,随之东北边的小河也发起了洪灾。

村里组织了男人女人支援公家派来的救灾队伍,王大强和尹向荣挺身而出。

李忠使了坏心,绊倒了扛沙袋的王大强,让他被洪流卷走。

而对王大强耿耿于怀的尹向荣一马当先,跳入洪流中将王大强救上了岸边的小树林。

浊浪汹涌,尹向荣被冲向了河心,在最后的刹那,他在水中向王大强高呼:

“别下来——大强,娶了刘梅英——娶了她——好好疼她......”

尹向荣挣扎着还想多说几句。

洪水夹裹而来的一根木方击中了他的脑袋,他唯一的记忆是自己抱住了木方,整个人象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

直到一年前,尹向荣的记忆逐渐恢复。

他的义父何志东带着他踏遍首都各大医院,治好了他时不时心悸癫痫的病症,让他失忆的大脑得到最好的医治。

他能想起来某些片段。

倾盆大雨......岸上人们的叫喊声、敲锣声......王大强撕心裂肺的呼喊......

然后他失去了知觉,死死抱着一根木头方子,在浑浊的水里随波漂流......

两天后,洪流将他冲到了黄河口,守在黄河口打捞木头人力车死猪死牛死鸡死狗的人们,并没有发现了还活着的尹向荣。

浪涛卷着他流向黄河西岸,木方在水中无力的旋转漂移。

最终被冲上了河边的砾石。

尹向荣死死抓着木方的手,终于在河滩上松开了。

他昏了过去,不是因为水的千万次拍打和冲击,而是他饿得失去了知觉。

.....

他醒来,眼睛看到的是白色的屋顶,然后是白色的被单,床头的铁架上倒挂着生理盐水,一滴一滴缓慢地落下,注入到他的体内。

他知道这是医院,只是从那时起,他不明白自己来自何处,自己姓甚名谁。

一个光着脑门的中年汉子和另一个施了脂粉的中年妇人出现在他的眼帘中。

“娃,你醒啦?饿不饿啊?”

妇人问他,一脸关切,慈眉善目,脂粉加重了她脸上的皱纹,看样子快五十岁了吧。

“问啥,快给娃喂点小米粥,少喂点,大夫说不让多吃的。”

中年汉子笑眯眯地瞅着他,声音土声土气,脸上红光满面。

尹向荣脑子一片混乱。

在混乱中他接受着这对中年男女的关怀,张着嘴喝下加了白糖的的小米粥,思维渐渐清晰,他看出了这对男女是一对夫妻。

而且,他们的穿着打扮,一举一动都有着一种特别的气势。

尹向荣知道,那便是传说中的有钱人的气势!

“你去给娃买点麦乳精,上海产的那种,再买套新衣服——从里到外都要买,不要供销社里的,质量不好,式样难看,你上城里的百货商店,拣最好的买,听到了没有?”

男人吩咐女人,声音相当硬气。

女人诺诺答应,神情和睦,欣然接受的样子。

“安心缓着身子,等你好了,咱们就回家。”

女人慈母情怀,说话都分外温柔。

“回——家?”

尹向荣听得吃力,回哪里的家?他们到底是谁?他们认识自己吗?自己认识他们吗?

他的脑海急速转动着,但他发现,关于自己怎么躺在医院床上的、自己来自何处,他一点都想不起来。

甚至,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对回家,医生说过几天你就可以出院了,要是没啥问题,咱们回家去。”

中年汉子说得顺嘴顺舌,他早已和大夫沟通多次了——这孩子脑部受创之后失去了记忆,怕是永久性的,活着已算奇迹,没有成植物人更是奇迹中的奇迹。

“可是,我觉得我想不起来你们是谁了?”

尹向荣有点难过,他心里滑过一个念头,只怕这两个人是自己的爹娘也未必。

“娃啊,他是你爹何志东,我是你娘金玉秀,你不小心掉河里摔了一下,咋就认不得爹娘了啊!”

妇人何其聪慧,早从尹向荣的眼中读懂了什么。

她拭着眼泪,不是做秀,也不是为了打动尹向荣。

她是为这个孩子难过,年轻轻的,咋就遭了洪灾劫难,冲到了黄河边上,连自己叫啥都不知道了,更不要说他家在何处!

“爹——娘,那我叫啥啊?我咋就记不清了呢?”

爹娘两字叫得自然天成,一下子喜得何志东两口子湿了眼眶。

快五十岁的人了,他们一辈子丰衣足食,做着宠大的煤炭生意。

可是命中无子,终成憾事。

两口子三天前的午后想去黄河边散散心,何志东想捡一些奇石怡情,不想就遇到了被河水冲到岸上的少年男子。

救人一命生造七级浮屠!

何志东摸了一下少年的脖子,发现尚有脉动。

背起少年就走,开着自己家的大卡车将少年送到了县医院中......治疗到苏醒,大夫告诉他们:少年是失忆了,关于过去,他没有半丝记忆。

是喜还是忧?

是愁还是苦?

金玉秀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突然起了身。

“这是上苍有眼,赐给我们的儿子啊——志东,带他回家吧!”

第537章 真实名字叫尹向荣 一个叫何金贵的少年出现在了黄河北岸的小村子。

何志东逢人就说是他儿子,金玉秀已提前打点了村里人,给那些喜欢说闲话的长舌妇压了底线。

何金贵进了家门,看自己家气派的大瓦房,门口停着的一辆大卡车,屋中的摆设富丽堂皇,炕上的被褥彩锦缤纷,他坐在沙发上想了好半天,脑海里却没有半点家的记忆。

娘金玉秀早忙得不可开交,准备了一桌子的好吃的,递着筷子说道:“金贵啊,你也别费心思想以前的事,咱家原本就你一个独苗,你上完初中不想去学校了,跟着你爹做煤炭生意——”

“娘,我还会做生意啊,我怎么想不起来。”

何金贵一脸懵逼。

“想不起来就不用想,以后你不想跟我去煤矿就在家中待着,等着爹给你挣钱娶媳妇得了!”

何志东进了门乐呵呵说道,坐在何金贵身边,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这个儿子可真俊,要说象他那是骗鬼,只能说象金玉秀,皮肤白净,鼻梁端正,一双眼睛透着聪慧和诚实。

何金贵看了一下爹的黑脸庞,再看看他手上的大金戒指,心里有些骄傲。

爹娘是真疼他,一个劲地给他碗里夹菜,生怕他吃不饱一样。

这个家里,仿佛他生来就是小太阳,爹娘围着他转天经地义。

何金贵跟着爹去了一趟煤矿,才知道他居然是煤矿的头头,怪不得出手阔绰,做事豪迈。

何志东老来得子,将这个儿子视为至宝,想着将来能让他继承家业,传宗接代。

不料,何金贵没出半年就出现了身体不适。

先是抽搐,全身发颤,后来慢慢重了。

去医院检查,大夫说原是头部受创落下的病根,得抓紧治疗,不然将来会危及性命。

何志东两口子陷入了痛苦。

就算这个儿子不是他们亲生的,一口一个爹娘叫着,让他们体会到了做父母的幸福和快乐,眼看着何金贵每次病情发作难受,老两口带着他奔波于省城各大医院,求医问药,费尽周折。

何金贵最初的记忆回到从前,不是他从小长大的舅父家,而是大李庄的乔荞家。

他想起了刘梅英。

想起了养鸡厂。

想起了乔荞和家中的兄弟姐妹。

然后,他问金玉秀,自己是不是她亲生的?

“儿啊,事到如今也瞒不住你了,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却视你为亲生的一样,你要想起了从前的事,尽管给爹娘说,你要想回去,也告诉我们一声......我能忍得住......”

金玉秀掩面低泣,何志东连连叹息。

何金贵明白过来,他叫尹向荣,大李庄发了洪灾,他是被水冲走了。

而救他的人,就是眼前自己叫爹娘的人。

他们对的恩情,一如再生父母。

而他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快五年了。

“爹,娘,不管怎么样,你们就是我的父母,我从小没爹娘,是舅舅把我养大,我受不了舅母的欺负跑了出来,一路讨饭去了枫城,是大李庄的乔婶子收留了我......爹,娘,你们让我去看看他们吧!”

尹向荣扑通一下跪在了老两人面前。

“娃啊,爹肯定让你去,不光让你去,还得让你风风光光地去,去看看恩人,也看看你舅舅,人这一辈子,只要你是好人,总会遇到疼你的人,只是,我怕你一去再不回来,我和你娘,咋受得了没有你的凄惶啊......”

何志东抱住了眼前的儿子,生平第一次热泪长流。

第538章 往事不提,旧情难叙 尹向荣回到了大李庄。

乔荞一步一步走过去,娘俩紧紧抱在了一起。

“向荣......婶子还以为......以为你没了啊!”

她涕泪滂沱。

尹向荣抱着她潸然泪下。

“我没死,婶子,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我想你们来着......”

周围的人无不泪落,有几个婆姨上去,劝住了乔荞:“他婶子,向荣回来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咱应当高兴,别哭了,你看这娃多有出息,开着小轿车回来了。”

乔荞这才止住眼泪。

抬眼看看眼前的尹向荣,比原来长高不少,白胖了一些,一身藏青然的新衣新裤,愈发显得唇红齿白。

看样子,这几年他没有受罪,日子还得不错。

尹向荣看了刘梅英一眼,刘梅英正拭着眼泪呢。

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望了她一眼。

——这一眼已胜过了千言万语。

“婶子,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爹娘——是他们在黄河边救了我,医好了我的病。”

尹向荣拉着乔荞来到了轿车旁边的一对中年夫妇面前。

乔荞立马明白了他们和尹向荣的关系——就算他们不是尹向荣的亲生父母又如何,救命之恩重如泰山,认下这样有情有义的爹娘何乐而不为!

“大哥大嫂,辛苦你们了,这么多年照顾向荣......我替他谢谢你们!”

乔荞哽咽着就要俯身下拜,金玉秀赶紧一把扶起了她。

“妹子,使不得的,我们老两口无儿无女,向荣这娃能来咱家,是我们两口子这辈子的福分!前几年他受了伤,想不起来你们,现在好起来,第一件事就急着来大李庄寻亲......”

两人拉着手互诉衷肠,何志东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吩咐尹向荣拿出车上的糖果,分递给田间地头的乡亲们。

......

回家吃饭,马小国和何志东喝酒热聊,金玉秀和乔荞坐在炕头说话。

刘梅英去厨房煮肉杀鸡,尹向荣跟了过来。

“梅英,你还好吗?”他低声问道,眼中深情未变。

“我——很好,儿子三岁了。”

刘梅英没敢看他,切着案板上的鸡轻声回答。

从尹向荣出现在眼前的一瞬,刘梅英的心里涌来喜悦也涌来了莫名的难过。

她没有想到尹向荣还活着——还能活着回来!

只是,五年之后,她已身为人母,顶着离婚女人的名声活着。

“大强呢?”

尹向荣走到了灶台下帮着烧火。

此情此景如此熟悉,恍若五年前他帮着她烧火做饭的样子。

“他,走了,和我离婚了,三年前就离了。”

关于过去,刘梅英不想再提及,关于王大强,她心里已删除他了。

不光是删除,还做了粉碎。

如果人生重来,刘梅英愿意没有和王大强做过夫妻。

尹向荣看不到她的眼睛,却从她的侧影里看到了刘梅英的冷静。

她已不是那个单纯的乡村女子,她长高了一些,举手投足里有着成熟女人的风韵。

但是,明显地,她刻意和尹向荣保持着距离。

距离并不是生疏,而是中间堵着一道透明的高墙。

他想说的话太多,到了嘴边却不敢开口。

“娘,我奶奶让你给我把这两个鸡蛋煮了。”

厨房门口出现一个小男孩子,稚气的声音非常可爱。

他的瞳仁闪烁着灵动,如此熟悉,让尹向强一下子看到了王大强的影子。

“东东,娘给你说过的话你又忘记了吗?你可以去对面的鸡厂看看奶奶,但她家的东西你一个都不能要,快去,把鸡蛋还回去!”

刘梅英很认真,也很严厉。

三岁的儿子手里举着鸡蛋,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娘亲,嘴里嘟囔道:“你要不给我煮鸡蛋我告诉姥姥去,你要不给我煮鸡蛋,我回头跟我奶奶回她家去,再也不来你家了!”

童言无忌,听者有心。

刘梅英一下子恼火了,这个王翠芬,变着法子亲近儿子,巴不得孙子天天跟她在一起,看来从明天起,得让儿子离她远一些了。

“给我拿来——”

刘梅英从儿子手中夺下了鸡蛋。

啪——啪。

她将两鸡蛋扔到了院子中。

“哇——”

儿子涨红了小脸,哭出声来。

尹向荣忍不住,一把抱起了他,安慰道:“不哭不哭,我给你好吃的,一大堆的好吃的由着你挑,好不好?”

东东抹着眼泪,看着抱着自己的陌生人——他正给自己擦眼泪亲自己的脸蛋呢。

“好。”

他点点头,抱住了尹向荣的脖子,骄傲地朝刘梅英吐了吐舌头。

第539章 刘梅英拒绝得很果断 尹向荣肯定要回去,尽管他心里不舍,尽管乔荞在热情挽留。

但,现在他有家了。

何志东和金玉秀视他为己出,不然也不会费尽心血带他奔走医病。

“婶子,我会时常来看你的,听说红星砖瓦厂现在效益相当不错,以后要是需要我出力的地方,我一定来帮你。”

尹向荣握着乔荞的手动情承诺,抬头看着金玉秀抱着刘梅英的娃,一只手拉着刘梅英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放心去吧,向荣,婶子这边好着呢,梅英在镇上有自己的百货商店,你要闲了就去看看她。”

乔荞从尹向荣的眼中看到了他对刘梅英的心意。

深情未变,依旧对她怀有依恋。

她对金玉秀已婉转地说了以前的事,特意提到刘梅英为何与王大强结婚又离婚。

金玉秀两口子一听心里乐开了花,他们为人豁达,哪会计较刘梅英离过婚。

当尹向荣抱着刘梅英的儿子来到老两口面前,何志东和金玉秀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虎头虎脑的孩子。

这辈子活到后头,没想到儿子有了不说,连孙子都是现成的。

刘梅英从金玉秀和善的笑意中觉察出了什么。

她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存着解不开的结——尹向荣还是原来的尹向荣,比以前长得更俊朗,也比以前脾气更温柔,再说人家身价在那放着,枫城平原可没几个像何志东这样有钱的大老板啊。

可是,她还是原来的刘梅英吗?

显然不是了。

她结过婚,又离过婚,并且还有一个儿子。

镇上待了多年,不是没有喜欢她的男人,其中一个,居然是以前喜欢过蒋燕燕的陈耀祖。

而她的心,早死了。

她被王大强伤透了。

她从自己的娘身上看到了活着的不易,是有象马小国一样的好男人,但象刘二柱崔长耿李忠王大强这样的男人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为了自己和儿子,她谨慎地活着。

现在,尹向荣回来了,她表面淡然,心里却掀起了狂风骇浪。

快上车时,乔荞和金玉秀拉着手还在说话。

马小国和何志东喝多了酒还在称兄道弟。

机会显而易见是留给刘梅英和尹向荣的。

偏偏,三岁的东东非要刘梅英抱着。

“娘,叔叔什么时候再来看我啊?我还想让他买好吃的,还有小汽车的玩具。”

儿子边说边用眼睛瞅着尹向荣。

尹向荣从刘梅英手中接过东东,将他搂在怀中。

“东东要听话,不要再惹娘生气,叔叔会常来看你,给你买好吃的,还有你想要的玩具,你要想叔叔了,就来黄河北边的何家沟来找叔叔,带着姥姥和你娘一起来,好不好啊?”

“好——我一定来,叔叔开着小汽车来接我们吧。”

东东高兴地拍着小手,在尹向荣的脸上亲了一口。

金玉秀戳了一下乔荞,悄声说道:“妹子,合该有缘呐,看你孙子对他多亲,活脱脱两父子!”

乔荞望着刘梅英和尹向荣,心里涌来期望——大闺女也是苦尽甘来,命运苛待过她,但尹向荣的归来,不正是弥补生活对她的亏欠吗?

送走何志东一家,乔荞看看天色将晚,地里的活只能明天再干,马小国吹着口哨进屋躺炕上,一见乔荞进来说道:“何老板说他家刚买了彩色电视机,要不,咱们也买一台,让娃们高兴高兴?”

“你要买那玩意儿我和你没完,刘希望和刘星一回家就看电视,耽搁写作业,人家是人家,别说买一台彩色电视机,把电视机的厂子买下来也有可能,咱们可没那闲钱!”

乔荞叠着衣服数落着马小国,愣不防被他在脸上亲了一口。

“死鬼,也没个正经时候,家里还有娃们,你带东东去村里诊所看看,孙子好象吃坏了肚子,刚才喊肚子疼呢。”

乔荞推开他,听到院子中自行车响,知道刘星和刘希望放学回家了。

马小国一听东东病了,赶紧从炕上爬起来。

东东可是他的心肝肉尖,虽然没血缘关系,但东东最亲他这个姥爷。

马小国抱着东东出了门,乔荞给刘希望和刘星端上饭菜,问起学习情况,刘星回答得一五一实,刘希望却心不在焉地盯着柜子上的好吃的。

“娘,向荣哥什么时候走的?他什么时候来啊?”

刘希望咽着口水问道。

“这事你少打听,你都上初二了,上次我去镇上碰到你们班主任,他说全班数你学习最差,希望,你要是再不好好念书,不如回家来喂猪得了!”

乔荞对这个最小的闺女真有些失望,刘若男虽然调皮,但好歹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学习更是名列前茅。

“老师咋不说我跳舞跳得好、歌喝得好,给学校争了光,得过全县第一名。”

刘希望撇撇嘴,老大不高兴。

“那又怎样?舞跳得再好、歌唱得再好也不当饭吃,你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别一天不务正业。”

乔荞数落完出了屋门,来到厨房看刘梅英正要发面。

“多发点闺女,向荣说要来帮咱们种庄稼,我明天一早炸油饼子,马上周末了,给弟妹们也改善一下伙食。”

刘梅英哦了一声,揉面的手停顿了几秒。

“这下好了,他一来你也有个照应,东东挺喜欢他的。”

乔荞专门往尹向荣身上扯,刘梅英想了想,开了口。

“娘,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人总是会变的,没有人经得起时间的变化,王大强就是最好的例子,我知道你想让我和尹向荣过日子,能吗?娘,他现在成了有钱人家的公子,我却是带着一个娃的离婚妇女!”

“离婚妇女咋啦?你这不是揭娘的短处吗?我离了婚,照样嫁了人,你马叔对我不好吗?虽然我没生下他的一儿半女,但他多疼你们,多疼东东——”

“娘,你不要再说了,这事以后不要再提,我想好了,嫁谁也不能再嫁他,他要心里有我,当初也不会让我和王大强结婚!”

刘梅英洗完了锅,解下围裙回自己房了。

乔荞站在厨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没想到刘梅英拒绝得这样果断。

“向荣当初也是为你好啊,怎么就怨起了人家,这闺女,脾气倔起来还真驴。”

她摇摇头,苦笑起来,看看天,已经全黑了。

第540章 她决定去见尹向荣 尹向荣活着回来的消息给安静了多年的大李庄激起了不小的浪花。

见过他的人们奔走相告,都说尹向荣如何如何地锦衣还乡荣归故里。

乔丽丽在第二天早晨去东风厂上班,她如今谨言慎行,不怎么和村里的人来往。

自从张凤女死后,她拿到和李光明的离婚手续立马嫁给李忠。

别人都说一朵鲜花最终插在了牛粪里,乔丽丽听了只是笑笑。

关于活着,她也觉得没有什么好与坏了。

她无所谓了。

厂里为了提高职工福利,确切说是为了留住职工,也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办起了职工食堂,虽然吃饭的人没多少,但乔丽丽有她的想法。

红星砖瓦厂都有职工食堂,而且周末加班的饭菜免费,为啥东风厂就不能有?

食堂做饭的人也只有两个,一个是村里瘸了腿老光棍李万年,一个便是对乔丽丽忠心耿耿的刘嫂子。

乔丽丽人还没走进办公室,刘嫂已跑了过来。

一脸的笑。

“丽丽——乔厂长,你听说了没有——尹向荣回来了!”

乔丽丽愣了半天,看着刘嫂日渐发福的大饼脸上写满认真,她确信刘嫂不会大清早说什么鬼话。

“哪个尹向荣?——我姑妈家的那个干儿子?——被洪水冲走的那个尹向荣?”

“对啊,乔厂长,他没死,被黄河北边的何家沟的一户人家救了,昨天开着小轿车回来的,活脱脱大老板家的少爷,听说那家人没儿没女,男人是煤矿的老板,认了他这个义子,你说他命咋这么好呢!”

刘嫂脸上的表情极尽夸张,乔丽丽听着心里泛起五味杂陈。

“我姑妈怎么说?”

“她呀,高兴得没天没地的,和那家人认了亲戚,听说尹向荣在那家叫什么何金贵,都上了何家人的户口本!”

“刘梅英昨天也在吧?”

“在,在,在,能不在吗?她带着孩子这几天来家里种庄稼。”

刘嫂从乔丽丽的脸上分析着什么,多年前村里的闲言碎语她听得多了,乔丽丽当初可是为了尹向荣来到了大李庄学养鸡的。

为的是能嫁给尹向荣。

现在,看乔丽丽的表情,似乎有那么点难堪啊。

“你先回去吧。”

乔丽丽厌恶刘嫂窥探自己的样子,她已学会了掩盖自己的内心世界。

昨天晚上李忠从地里回来,洗了脚上炕睡觉,言语格外温柔,动作格外小心。

怪不得呢,原来是尹向荣回来了。

她走进办公室,翻看了一下桌上的销售报表,心里乱糟糟地安静不下来。

尹向荣的样子出现在她的记忆里,她能想起来那个翩翩如玉的少年。

“命可真大啊,没淹死还活了下来,成了煤矿老板的儿子,这下子,倒便宜了刘梅英这个小寡妇!”

“不过,世事难料,男人的心总是善变的,他现在是有钱人了,还能看得上相貌平平的刘梅英?况且,还带着个拖油瓶呢!”

乔丽丽伏在办公桌上自言自语,掏出包中的小镜子端详了一下自己。

镜中人还是那俏丽如花的女子,只是眼神不似从前。

从前的眼睛是一汪清泉,现在的眼睛是一湖秋水。

藏着许多不能言说的心事,清冷中透着莫名的杀气。

“总会有老的那一天吧。”

乔丽丽叹着气收起镜子。

别人以为张凤女死后她会另择贵婿,不想她毫不犹豫地嫁给了李忠。

村里人聪明地以为他们早有夫妻之实,死了孩子也是李忠的。

却不知乔丽丽有她的狠心和无奈——要想在李家站住脚,不能没有了李忠。

和李忠结婚是她立身李家的标志,也是他们之间互相遵守秘密的契约。

李忠可没象崔长耿那么好打发了。

他现在精得狐狸一样,不然昨晚对尹向荣回来的事只字不提。

“不管怎么样,得去见见他才好,主动总有好处——万一呢?”

乔丽丽一点都不惊讶自己会有这种想法。

她知道有一种说法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好事不能总临到她们娘俩头上,一个嫁给枫城平原的有钱人马小国,一个要嫁给煤老板的儿子,便宜她了!”

乔丽丽又掏出了镜子。

这回,她拿出了一支眉笔和一支口红。

——前几年,枫城流行起了画妆,电视里的歌星怎么打扮人们便争相模仿。

对于这一手,乔丽丽一学就会,并且,总能成为枫城平原上的翘楚。

能不是翘楚吗?姬玲玲嫁给了赵楠,赵楠不顾家里人反对,硬是把一个农村的离婚女人带到了省城,听说还给姬玲玲找了份工作,在一家食品厂上班了。

现在,枫城平原上公认的美人是她乔丽丽,她有美人的所有资本!

“山鸡还真变成了金凤凰!”

乔丽丽想到姬玲玲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仔细描好眉毛,认真涂好口红,想想有点浓,拿出手帕又擦去了浮色。

她得去黄河北边的何家沟看看尹向荣。

耽搁不得,不能延误。

尹向荣可是她的旧相识,要不是刘梅英惺惺作态,只怕那时他对乔丽丽就会死心塌地了。

不过,那时他穷呢,不过是一个养鸡的长工。

现在,他不是了。

乔丽丽挎着小包,踩着高跟鞋走出办公室,她在想:他现在到底是什么呢?为何自己听到他还活着,便坐不住了?便不安生了?

她回答不了自己。

第541章 乔丽丽旧情复燃 乔丽丽前往黄河北边。

她先是骑自行车到了枫城,在城里的小院放了自行车,然后再去汽车站坐班车。

到黄河北边的班车一天发两趟,今天已是最后一趟了。

坐车两个多小时才抵达何家沟,班车停在路边,乔丽丽下了车,拿出包里的镜子,又整理了一下妆容。

这才踩着高跟鞋,向路西的村子走去。

何家沟不大,来了一位打扮时髦的绝世美女,引起不小轰动。

“大娘,我打听一下你们村的何金贵家。”

乔丽丽虚心向村口的老人问道。

老人很热心,拄着拐杖带着她来到何家的院门前,指了指说:“就是这家,闺女,你自己进去吧。”

乔丽丽致谢,深吸一口气敲门。

尹向荣应声而至,他拉开了门。

四目相对,他一眼认出了来者是谁。

“你是——乔丽丽!你咋来了?”

尹向荣感到意外和惊讶,多年未见,乔丽丽更加迷人,扑鼻的香气加上撩人的秀发,身材还象以前那么苗条。

“亏你还认得了我,到了大李庄也不来看我这个故人,这么多年我一直打听你的下落——他们说你死了,我第一个不相信,咋啦,我来看你你不乐意啊!”

乔丽丽直言快语,作风不减当年,风采更有着干练和成熟。

尹向荣怎能不乐意?毕竟是旧相识,毕竟她以前对自己热情过。

“看你说的,快进来,我去大李庄是专门看乔婶的,有我爹娘陪着不方便,所以没来看其他人。”

尹向荣说得很委婉。

乔丽丽听了心里不舒服。

“其他人?”他倒是分得门清,乔丽丽不过是其他人中的一员。

进门抬头,一幢修得别致的小洋楼立于眼前,墙上的瓷砖闪着耀眼的光泽。

进了屋更气派,枫城平原上都少见的皮沙发、大彩电、电冰箱等一应俱全,光凭这屋子的气势便能断定何家是一等一的有钱人!

乔丽丽坐下,打量着尹向荣——

他已完全是公子哥的模样,虽然在家中,穿着一件流行的花衬衣,肩上披着一件酒红色的夹克衫,深棕色的喇叭裤,脚上是一双当下正流行的尖头毛鞋。

头发是长了些,更配他奶油色的皮肤,原本瘦弱,如今却挺拔强健,眼中是慵懒的惺松,透出几分桀骜,薄唇上的笑透着冷峭,分明地有了男人的七分成熟。

乔丽丽的心差点跳了出来。

对于男人,她见得多了,经得多了。

这个以前叫尹向荣的男人、现在叫何金贵的男人,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气味,在酒香和烟草的混合中令乔丽丽意乱情迷!

“你喝茶,丽丽。”

尹向荣端来了香茗,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

“你坐下,别瞎忙乎了,看你这样子也用不着去挣钱,一天到晚就待家里打发时间呐。”

乔丽丽盯着他,眼睛都没法从他身上移开。

“是,我想去矿上帮我爹来着,他不答应,我娘更不答应,怕我太阳晒化风吹走似的,我也老没待家里啊,有时带我娘去城里住几天,我娘喜欢待城里。”

尹向荣说得自然,毫无卖弄显摆之意。

乔丽丽张着嘴,心想他这是掉金窝里了,何家沟的小洋楼,城里的房子,这多有福气啊。

心里羡慕,嘴上便有了酸意。

“听你这一口一个爹一口一个娘的,倒象是他们亲生的一样,别怨我提醒你:向荣,有钱人的心狠着呢,养儿为的是防老,不见得他们真心对你!”

尹向荣听了只是淡然一笑,他以为时隔多年乔丽丽做人上有了长进,性情上变得温良,没想到还是这副德性。

狗不了吃s,看来是真的啊。

“是啊,我刚脑子清醒过来时也这么想,可我爹想得更长远,怕我这个儿子飞了,索性把煤矿和城里的几院房产都办到了我名下,丽丽,你说亲爹亲娘能对我们这样好吗?”

尹向荣说着啪一下点着了唇上的香烟。

手法娴熟,姿势潇洒,看得乔丽丽心突突直跳。

“那是——真的对你好。”

她只好承认,心服口服。

有些人是生来福贵,就算他受尽磨难又如何?到头来还有上天格外眷顾。

尹向荣正是这样的人。

“你咋不问我好不好?向荣,这么多年,我一直没忘记你......”

乔丽丽急着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当下她是名正言顺的李家掌门人,东风厂在她的手下,就算有李忠,不过是聋子的耳朵罢了。

“你?”尹向荣笑起来,唇角微翘,“想来你过得不错,还是这么漂亮,我听乔婶他们说了,你婆婆去世了,所以你熬出头了。”

乔荞的确提起过张凤女,但也只是在尹向荣问起砖瓦的行情时提到了东风厂。

然后提到了张凤女的去世和乔丽丽的升迁。

乔丽丽禁不起夸赞,尤其是在尹向荣面前。

她端起了茶杯,品一口,轻声问:“那你觉得刘梅英漂亮,还是我漂亮来着?”

第542章 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肯定你漂亮。”

尹向荣直面乔丽丽的提问,毫无隐瞒自己的夸赞。

论起容貌,乔丽丽肯定比刘梅英漂亮,但论起人品呢?

尹向荣虽然失忆过,但清楚地记得乔丽丽当初怎么勾引李忠、怎么嫁给李光明的。

“唉,漂亮有啥用呀,向荣你不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熬过来的,一个人带着孩子,还得照顾瘫痪在炕上的婆婆......孩子不小心没了,婆婆也病逝了,我得活下去啊,总不能跟着去死......别人看着我嫁给了李忠,却不知道我受的委屈——我要不嫁给李家的男人,难不成看着李家的家业白白让别人抢走了不成......”

乔丽丽说着泪水滚落,拿着手绢的样子楚楚可怜。

尹向荣不为所动。

他只是在认真倾听,他已做好了所有准备——乔丽丽大老远来看他,肯定有她的企图和目的。

“我知道我就是个笑话,象我这样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也配不上你,你心里有刘梅英,是不是?”

尹向荣吐出一口烟,认真点了点头。

他不想再和任何女人有任何瓜葛,更不想让乔丽丽引起误会。

乔丽丽的心被刺痛了,尽管,她知道尹向荣心里肯定装着刘梅英,但她非要印证一下。

“她有什么好?我哪点比不过她?向荣,难道你就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吗?”

乔丽丽提高了声音,眼圈发红,愈发显得有一种梨花带雨的娇柔。

“丽丽,你怎么说这些?你忘了李忠吗?”

尹向荣提醒她,掐灭了烟头。

他不想听乔丽丽再说下去,幸好今天金玉秀去了城里没回来,要是被她听到,自己的脸还往哪搁。

做为何志东的儿子,不管尹向荣是不是亲生的,方圆十里的人一听何家出了这么一位少公子,提亲的媒婆都快踩断门槛了。

只要尹向荣愿意,有多少的大闺女等着他挑选。

乔丽丽是长得漂亮,但她不过是高估了自己。

“李忠算什么东西!为了你,我照样会和他离婚!只要你一句话!”

乔丽丽瞪着杏眼说道。

没等尹向荣说话,她已站起来走到了尹向荣面前。

她俯下身子,头几乎抵在了尹向荣的胸口。

“你喜欢她,那是以前!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她嫁过人,给王大强生了儿子,就算他们离了婚,那也是王大强嫌她丑——”

“丽丽,请你尊重梅英,她嫁过人,难道你没有嫁人吗?你可是嫁了两兄弟了!”

尹向荣失口喊道,只差说出乔丽丽生下的孩子是李忠的。

他不能再揭别人的短处,今天已很过分,有失他的风度,何志东教导自己,一定要成为一个有风度的男人,如此才能在将来做一番大的事业。

乔丽丽自取其辱。

但,她甘愿受辱,在尹向荣面前,她愿意伏地求他。

“你敢说你从没喜欢过我吗?”

她抬起下巴,姣美的脸蛋便有了另一种风韵,光线在她的鼻子和唇角形成阴影,更让她的五官立体。

她身上的味道馥郁如花,袭入尹向荣的鼻子,让他的心倏然加快。

“那是以前——我说过了,丽丽,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以前的我们太年轻,现在,我们得往前看!”

眼泪,从乔丽丽的眼角再次滚落。

她没有绝望,只是不甘心。

多少年来为了维护她在李家的地位、攫取李家的财产,她牺牲的何止是自己的感情。

尹向荣要是死了、或者他永不会出现,乔丽丽一定会死了心,认了命。

而他,居然还活着,活成了另一个有身份、有地位、有钱的人——他是尹向荣,也是何金贵。

“我不会再错过你,向荣!我不管你怎么对待刘梅英,我也不管你怎么对待我......只要你活着,我不会放过你,从今天起,我跟定你了!”

乔丽丽扬起头,她强迫自己坚定,她怕自己一不小心会跪在了尹向荣面前。

那不符合她的个性。

“不可以!我不会再做糊涂事——我不是李忠,也不是李光明,乔丽丽,世上有些男人会贪图你的美色,但我不是,我只想和我爱的人在一起,好好生活过日子!”

尹向荣推开了她。

他承认乔丽丽真的是女中豪杰,他看到她有意无意地敞开了衣服的几个扣子。

“正因为你不是李忠,也不是李光明!你以为我图你现在的身价吗?尹向荣,你打听打听,枫城平原上有几个象我这样有钱的!”

乔丽丽底气十足。

她想去拉住尹向荣。

他已走到了堂屋的门口。

“你要没其它事,就请回去吧,我还要去趟城里,去陪我娘呢。”

尹向荣做出了送客的姿势,修长的身影象极了电视里的港台歌星。

乔丽丽怔了那么几秒,她向门口走去。

“我还会再来的,你可想好了,刘梅英心里受过伤,不会轻易去相信一个男人了,她要听到我和你继续来往着,估计都会疯掉!”

“你——”

尹向荣一下子被激怒了,他只想让乔丽丽快点离开。

不料——

乔丽丽扭过身子,突然的、猝不及防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然后,她踩着高跟鞋嗒嗒嗒地走了出去。

第543章 我们可以改写春秋 乔荞的生活和三年前不同了。

她过得充实而忙碌,除了关心红星厂日益旺盛的生产和销售,她还得帮着马小国做好土豆加工厂和养殖厂的生意。

当然,刘梅英的儿子成了她最沉重的牵挂,她从自己的经历中能够体会离婚带着孩子的不易。

值得庆幸的是,尹向荣还活着,他心里对刘梅英那份情义尚在。

乔荞心想:刘梅英是被王大强伤了心,对自己的处境有着自卑和顾虑,只要尹向荣执着不辍,总会让刘梅英回心转意。

毕竟,两人心里都有着彼此。

她一大早忙完地里的活,打发马小国回了马家咀,换了衣服,把自己拾掇一新,赶忙去了红星厂上班。

红星厂已今非昔比,成了妥妥的大企业。

厂区的面貌已做了新的规划,除了向南延展了几百平米的仓库,西面重新修增了几间房屋,做了制坯车间,北面的办公区修增了职工宿舍和食堂,靠东的大门两侧是拉货的配置区。

光是来自天南海北的购货商每天络绎不绝。

大李庄有经济头脑的村民一看红星厂发展势头强劲,赶紧在厂门口对面的小树林修起了房子,做起了生意。

先是一家小卖部,后面又增加了一个卖凉皮的,过了一年又添了一家商店,不出许月增加了一家洗车坊.....

乔荞路过红星厂大门时,那些做生意的村民热情地向她打招呼。

在他们眼里,这个婆娘才是大李庄的福星。

红星厂不断壮大,连省上的领导都来过此地,大李庄因为红星厂沾了光,乔荞带头出资,翻新了村里的小学校,给村里的老人每到年终都有福利......

村里人进了红星厂上班的,哪家不是修起了大瓦房,过上了好日子?

大李庄的村民们早摒弃前嫌,对乔荞刮目相看。

人家不光有钱,还有一个疼爱她的男人,男人在枫城平原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乔荞笑着下了自行车,和村里做生意的人说了几句话,这才进了厂子,看到刘汉国正和几个新客户交谈。

“这是我们乔厂长,你们认识一下。”

刘汉国说着将两个中年男人引见给了乔荞。

“乔厂长你好,真是幸会,我们是‘富强建筑公司’的,我叫赫思远,这是我的助手小张。”

赫思远说着双手伸过来,和乔荞紧紧相握。

乔荞对这种不知名的企业老板司空见惯了,客气了几句,带着他们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刘汉国倒上茶,介绍说赫经理想要一批古建筑砖瓦。

“是这样,乔厂长,我们在省城承揽了一个建筑项目,是对一个风景区公园全面修建,慕名而来,希望你能在价格上给予一定的优惠,当然,我们不会是一次两次合作,以后要是有这方面的需求,第一个先考虑的是咱们红星厂。”

赫思远说话稳重得体,白净的脸庞衬着水光油滑的背头,笑眯眯地望着乔荞。

“这个行得通,你报个具体的数量,让我们刘监工去安排好了。”

乔荞不想在这样的事上浪费精力,一个风景区公园能用多少砖瓦?比他大的老板太多,红星厂已经面向了全国,销量在同行业中名列前茅。

赫思远点头,明白乔荞的意思。

他的助手小张拿出一张表递给了刘汉国,刘汉国看了一下,又递给了乔荞。

数量还真不小,乔荞沉着气,价格上减了一些。

赫思远当即表示能接受,问存货是否充足。

刘汉国回答说:“只能先拉三分之一的货,我们厂的东西都是热销产品,剩余的要等到这一窑熄火后十天以后了。”

“那可以的,明天我们来拉货,今天先把一些手续办了。”

赫思远倒也痛快,一看是个做大事的男人。

乔荞让刘汉国带小张去账务室交钱办事,她和赫思远签了一份销售合同。

然后,陪着他喝茶,攀谈起来,从创业到当下的政策,再到将来的憧憬,两人欣喜发现,都有一颗激进向上的事业心。

如此,便有了好感,当然,也只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乔荞深谙此道,基本上对客户都是热情惯了。

分手时亲自送出了厂门,目送黑色的桑塔纳轿车离去......

这是第一次和赫思远的见面。

第二次,也就是第二天,乔荞发现,陪同拉货的车来的,还有赫思远。

大卡车装了几辆砖瓦,乔荞陪着赫思远说话,临到中午,赫思远说要请客吃饭,感谢乔荞给予的优惠。

乔荞赶紧婉拒,说以后就是朋友,不用这样客气。

谁料赫思远却认真。

“乔厂长要是不给面子,以后可不敢再来打扰。”

乔荞只好坐上了车,为了避嫌,带上了刘汉国。

几个人去了枫城,找一家体面的酒楼进去,分次落座,赫思远对乔荞随意中有着热情。

“我很佩服你这样的女人,能做大事,能有这般成绩,乔厂长可不是一般人呐。”

赫思远端着酒杯和乔荞碰杯,说话大气凛然,听着让人舒服。

乔荞向来低调,但好听的话谁不愿意听呢?

多喝了几杯。

“以后要是有机会和乔厂长合作一把,相信依我们的实力,可以改写春秋,如何,乔厂长?”

赫思远喝了酒的脸红如苹果,眼神却相当明亮。

乔荞没有放在心上,嘴里说道:“那是一定,要有要会能和赫经理合作,也是我的荣幸——来,我也敬你一杯!”

醇酒芬芳,人生如梦。

乔荞却不知道世间之路,一不小心便会起了风浪。

她更不知道,因着赫思远的出现,她的人生之船因此而跌入低谷,断了风帆,误入一条暗礁伏的海湾......

第544章 如此拉开了序幕 蒋燕燕和王大强私奔后,镇上有个男人当时气急败坏。

“他娘的,到嘴的鸭子飞了,白费老子一片心意!”

陈耀祖得知消息后喝醉了酒,骂着吼着砸烂了自己家的茶几,倒在炕上抱头痛哭了一场。

他当副乡长的爹和当供销社售货员的娘感到诧异:啥时候这个浪荡子如此深情了,镇子上的闺女喜欢他的多了去,他整天混在女人堆里,怎么对蒋志新家的闺女上了心?

爹娘懒得理他,陈耀祖上完初中死活不去学校,不学无术,不是打牌就是喝酒,年纪大了又开始泡女人,仗着他爹是副乡长、自己都生得风流倜傥,成了活脱脱的西门大官人。

他为蒋燕燕哭,自己当时也说不清楚。

反正觉得憋屈。

蒋燕燕可是镇上数一数二的美女,自己花尽心思没得到她,来了个农民出身的王大强,蒋燕燕不管不顾地贴上人家,还被人家弄大了肚子,到了后头直接跟王大强私奔了。

陈耀祖咽不下这口气。

憋屈了一阵子,在镇上闲逛,心里空落落的,才觉得自己真是想念蒋燕燕。

有些人在失去之后才知珍贵,果然如此。

陈耀祖在恨与爱的交织中想念起了蒋燕燕.....

......

蒋燕燕离开后,过了一个多月,陈耀祖发现,她家饭馆对面的百货商店开门了。

他有些好奇。

以为王大强又回来了。

撸起袖子进去一看,一个长相平平的年轻女子正在打扫收拾,一见他进来,热情询问:“你要啥东西,自己看一下。”

“你是谁?这店不是王大强的吗?”

陈耀祖在店里转了一圈,伸长脖子看到店后面的小屋再无别人,他气咻咻问刘梅英。

他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商店,他又不缺衣少穿,平日里不是钻进台球室就是录相厅。

“这店一直是我的,我叫刘梅英!”

刘梅英的脸上挂着微笑,语气却冷落逼人。

她在声明着什么。

陈耀祖一下子明白过来:站在柜台里的年轻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王大强的结发妻。

如今,成了离婚的小寡妇了。

看她平淡无奇的样子,肯定不能和珠圆玉润的蒋燕燕比。

难怪王大强会抛弃她,携蒋燕燕私奔了。

“我找王大强!”

陈耀祖胳膊肘子撑在玻璃柜台上,态度相当蛮横无礼。

“同志,我给你说清了,这店是我刘梅英的,不是王大强的!”

刘梅英来了气,她以为眼前的这个小白脸是王大强的朋友,心里生厌,脸上便有了七分敌意。

“哦,明白,原来是刘老板啊,你不就是王大强的前妻嘛,人家甩了你,带着蒋燕燕私奔了,呵呵,看你这副嘴硬的德性,没几个男人承受得了!”

陈耀祖典型的二流子嘴脸,非要揭刘梅英的伤疤。

“你说话注意点,给你脸别不要脸,我德性不好不关你的事,你要不买东西,快从我店里滚出去!”

刘梅英一点都不怕他,看眼前这位年轻人的打扮穿戴,脖子里挂着一条十字项链,腕上是一块金灿灿的手表,头发快披在肩上了,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纨绔之弟。

“我是不买东西,我也不滚出去,看你能把我咋样!”

陈耀祖堆在心里的憋屈化成了一股劲儿,王大强带着蒋燕燕私奔了,跑了和尚找不着庙,无处撒气呢。

这不碰了他的前妻吗?

他皮笑肉不笑在玻璃柜上敲了敲,嘴里还吹起了挑衅的口哨。

刘梅英同样怀着憋屈,这憋屈在王大强走后的一个多月中无法消散,最终成了巨大的仇恨——她恨自己大意,也恨自己长相平平,更恨王大强无情无义......没想到,今天有人专门找茬一样,非要和她过不去了。

“我不会把你咋样——我能对一只癞皮狗咋样呢?我嫌脏了我的手!”

刘梅英扔下手中的抹布,钻出柜台拿起了笤帚,准备打扫店里的卫生。

“你骂谁是癞皮狗?有种你再骂一遍!”

陈耀祖忍不住了,到底年轻气盛。

他上去推了刘梅英一把。

“你个小流氓,竟然敢打人!”

刘梅英一下子怒火中烧,扬起笤帚劈头盖脑砸向陈耀祖,力气之大超乎寻常。

陈耀祖没想到一个女人会向自己下狠手。

他退了几步,摸到了门后的一根铁棍——那是王大强用来闩门的。

他不敢拿铁棍打刘梅英,盛怒之下,将铁棍狠狠地丢了过去——

咣当一声。

玻璃柜台支离破碎!

两个人都呆住了。

刘梅英哇一下捂着脸哭出了声。

陈耀祖趁机如野兔一般跑出了门。

两个人的相遇,如此拉开了序幕.......

第545章 管叫他吃不着兜着走 刘梅英去了派出所报案,还没到中午,就有人领着陈耀祖来到商店里。

“你好,刘经理,我是陈耀祖的父亲,我来带他给你赔礼道歉。”

陈乡长一团和气,笑容可掬。

身后的陈耀祖垂头丧气,翻着白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派出所的人经过短暂调查,目标锁定了陈耀祖,打电话给他当副乡长的爹,陈乡长只差没背过气。

“这个败家子,简直无法无天。多亏是砸坏了人家的柜台,要是砸伤了人,我这个乡长还当不当了!”

他揪着陈耀祖来商店,态度非常诚恳,说了一大堆的好话,临了还拿出几张钞票给刘梅英,让她叫人把柜台维修一下。

“好吧,钱我收了,反正东西是你儿子砸的,不是我砸的,玻璃渣子我也懒得收拾,让他帮我打扫了。”

刘梅英看出陈耀祖毫无悔改之心——一点认错的意思都没有。

她平静了的怒火又燃了起来。

“那是,那是,还愣着干嘛,快给人家打扫收拾干净,我还要去县里开会,你要再给我惹麻烦,当心我打断你的腿!”

陈乡长转头低声怒斥犬子。

陈耀祖敢怒不敢言,低头去拿笤帚。

刘梅英这才明白眼前的中年男人还是乡上的领导,一看浑身的派头,大小是个官呢。

是官又如何,生了这样吊儿郎当的儿子,真是家门不幸啊。

“喂,你认真点!把里面的玻璃渣捡干净,还得把地下的也捡干净,要是扎伤了别人,我拿你是问!”

刘梅英嗑着瓜子坐在了柜台里,冷冰冰吩咐陈耀祖。

“你眼瞎啊,我这不是在捡吗?算我倒了八辈子的霉,跑你店里找气受!”

陈耀祖嘟囔着,对王大强的恨油然而生。

斜眼看了一下刘梅英,她嗑着瓜子脸上毫无表情。

这女人,一定内心伤成了玻璃渣子了。

“嗤——”

陈耀祖突然笑出了声。

一脸邪恶。

刘梅英抬头望了他一眼,没好气问道:“你笑啥?有什么好笑的,你跑我店里砸坏了东西,还有脸笑啊!真是不知羞耻!”

“对啊,我是不知羞耻,但比起那些拐走别人家闺女的人,要好上一千倍!”

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刘梅英站起身,哗一下把手中的瓜子皮向他扔了过去,吼道:“你少管闲事,拐走的又不是你妹妹你姐姐你小姨,他想拐谁就拐谁,不与我相关!”

瓜子皮落了陈耀祖一头一脸,他瞪着刘梅英却笑了起来。

分明她是恼火的,说什么不与她相关,这是屁话,王大强是他前夫,是他男人,是他儿子的爹!

真是活该!

陈耀祖耐心打扫完了玻璃渣子,扔下笤帚就走。

“慢着!没扫干净,扫干净再走!”

刘梅英指着地上的瓜子皮说道,没有缓和的余地。

“这又不是我扔的,凭啥让我打扫。”

陈耀祖扭着脖子顶撞道。

“都是你惹的,你要不扫,我就告诉你爹去——派出所只是管管闲事,你爹可会打断你的腿!”

刘梅英说着差点没笑出声来,看到陈耀祖一下子象霜打了的茄子。

原来这小子有一个当官的爹,看你还敢造次!

陈耀祖索性扔下了笤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喂,你是不是心里有啥毛病?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恨着王大强和蒋燕燕这对狗男女,可你不能拿我出气对不对?”

陈耀祖有些累,昨晚没睡好,今天又惹来气,他心里也不好受。

“你别胡说,是你自己来找气的,怎么怨上我来了?我问你,你找他干嘛?你不是打听他的下落吗?咋啦,王大强拐走的是你心上人啊?”

不幸戳中了痛处。

陈耀祖的脸一下子红了。

“你才胡说呢,象这样的狗男狗女老子都不屑一顾,倒是你,一定很伤心吧。”

他不能动手打刘梅英,只能靠言语来伤害她了。

刘梅英冷笑,盯着陈耀祖的眼睛说道:

“对,我是很伤心,但只是为我自己,我恨我自己当初瞎了眼睛,没有看清他是怎么样的男人,要说我现在还伤心,也只是为了将来的生活——我一个女人家,别人一听是离过婚的,又抛头露面开着商店做着生意,那些不三不四的二流子狗一样窜进来,欺负我、羞辱我,这才是让我真正伤心的!”

一席话说得陈耀祖的脸都绿了。

凭生第一次,他在一个女人面前有了羞愧的感觉,甚至,要是有个地缝,他都会钻进去。

他觉得自己还算正人君子。

不学无术是有,吊儿郎当也罢。

不过是家中衣食无忧寻一些乐子。

要说欺负一个软女子——不,一个小寡妇,他还真没那心思。

他霍然起身,慷慨淋漓地、大气凛然地、一脸正气地说道:

“要是这镇上谁欺负你,你告诉我一声,我管叫他吃不着兜着走!”

第546章 欠他的人情得另算 莫名其妙地,陈耀祖来百货商店的次数多了起来。

开始他还有点不好意思,为了掩饰尴尬,带着他的两三个狐朋狗友进来,来了买几个泡泡糖或者买包瓜子。

后来,他换成了一个人来。

总是没话找话的和刘梅英搭腔。

刘梅英冷若冰霜,从不给他好脸。

即使他买东西也一本正经地把商品扔在了柜台上,看都不看他一眼。

可是,这二货有的是闲时间,隔三差五总要来晃一圈,进了商店一甩秀发总问:“这几天没人欺负你吧?”

起初,刘梅英吐着瓜子皮扫他一眼,不回话,也不理睬。

来的次数多了,相同的话问了又问,她烦了。

“没有!没有!你少操闲心,没人欺负我,你少往我店里跑!”

她炒豆子一样。

陈耀祖笑了笑,转身离开,隔几天还来,又是同样的问题。

弄得刘梅英都想一刀结果了这个二流子。

商店安顿好没几天,乔荞抱着孩子来到镇上。

“闺女,咱这宝贝不好养活,比不得你小时候,我没奶喂你点面糊糊也能把你拉扯大,他金贵得很,喂他奶粉都不吃,天天夜里哭,哭得我心里都难受。”

娘说的是实话,刘梅英接过儿子,看不到三个月的儿子明显瘦了,小脸都有些发黄。

“娘,还是我自己带吧,不然,能咋的,我带到八九个月把奶断了,回头你再领回去。”

乔荞点头。

心想:也是没有办法,总不能委屈孙子。

刘梅英一个人带着襁褓中的儿子在店里做生意,平时将孩子绑在自己的背上,喂奶了取下来。

那天刚解衣给儿子喂奶,陈耀祖冒冒失失就闯了进来。

陈耀祖被白花花的雪峰所惊愕,有点辣眼睛。

这次他没有再问“这些天有没有人欺负你。”

猛转身跑了出去。

刘梅英盯着他的身影禁不住笑出了声.......

好几天陈耀祖没有出现过,刘梅英心想:终于消停了,还真把自己当成了镇上的一个大人物——不过一个小混混而已。

......

儿子第一次发烧是在秋夜里。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刘梅英抱着孩子来回走动在店后面的小屋里,将唇抵在儿子的额头上,急得眼泪滚滚而出。

她喂了药的,毛巾敷了很久。

看看时间都快夜里一点多了,儿子的烧还不退。

“不行,得送医院!”

她告诫自己,心里掠过恐惧。

穿上雨衣,将儿子紧抱怀里,刘梅英出了店门。

落雨如注,她在雨的铜墙铁壁中穿行。

攥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来到镇上的医院大门口,大铁门紧锁。

脚踢手砸了半天,就是没有人回应。

怀中的儿子烫得像火烤一样,呼吸都微弱了。

刘梅英跪在了大铁门外,呜呜地哭出了声......

“你在这里干嘛?“

是陈耀祖的声音。

随及而来的是酒气喷人。

他前半夜去打台球,后半夜去喝酒,喝多了准备回家,路过此地,听到了有女人哭。

他以为遇到鬼了。

走近一听分明是刘梅英的声音。

“不管你事.....我儿子发高烧......快不行了.....”

刘梅英几近绝望了。

陈耀祖是醉了,但心里明白,这小寡妇遇到难题了,怀里抱着儿子,身上披得的雨衣也遮挡不住大雨。

她的头发和脸上滴着雨水,在手电筒的光亮下真的是一个凄惨无比的女鬼啊。

“那你站这里做啥?快送医院啊!”

陈耀祖把手中的黑布伞往她的身上移过去,大声说道。

他不免焦急,孩子的命比啥都重要。

道理他懂。

“敲不开门,里面好象没人。”

刘梅英哭出了声。

“废话!”

他把手中的雨伞塞到了她手里,嘴里叼着手电筒,一个箭步窜过去,攀上了医院的铁门。

他翻了过去。

不一会儿,里面的灯亮了,院子里的灯亮了。

有人跟着陈耀祖打开铁门,刘梅英冲了进去......

那一夜陈耀祖没有回家,天亮时他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趴在了病床上。

身上是刘梅英的一件外衣。

孩子缓了过来。

他有些尴尬,擦了一下嘴上的口水去看孩子,小家伙睡得真香,刘梅英正握着他的小手打盹呢。

他没有惊醒她,放下衣服悄然离开了......

孩子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陈耀祖天天都来。

他来总是端着饭菜,一看都是从饭馆买来的。

乔荞那天在病房,陈耀祖提着饭盒推门而入。

“婶子——”

他叫得很小心,失去了平日大大咧咧的风度。

放下饭盒找了个借口就跑了。

乔荞问刘梅英:“这是谁家的小子?咋以前没有见到过?”

“镇上的,陈乡长的后生,那晚多亏他帮了忙找出了大夫,不然儿子就出事了。”

她回答,脸上有着感激有着快乐。

乔荞当时没有在意,心想人活着总得有个朋友,不然遇到困难一个人总是难挡。

刘梅英端过了饭菜,她心想,等孩子出了院,得把陈耀祖买饭的钱给还了,至于欠他的人情,还得另算。

第547章 王翠芬推波助澜 秋去冬来,刘梅英忽然发现,有些事不知不觉中起了变化。

陈耀东理短了头发,摘掉了脖子上的十字项链。

他要吗不来店里,要吗来了要坐很久才走。

他油腔滑调的口气不见了,安静许多,来了替刘梅英抱抱孩子,坐在门口晒晒太阳,偶尔回头,看刘梅英在里头应付顾客。

他比刘梅英小两岁,二十出头,脸上却装出了成熟。

“把东东给我,你回去吧,没事别往我这里跑,让别人看到说三道四。”

刘梅英成为单身母亲后性格变得泼辣起来,简直和乔荞一个模子。

“不给,没看我逗他笑呢......别人吃饱了爱说啥就说啥,关我屁事。”

陈耀祖不理她,脸贴在孩子的胸上,逗得东东咯咯大笑。

刘梅英有些无可奈何。

这都说了他多少次了,撵都撵不走,她都不明白啥时候开始自己对他起了好感,只要遇到他过来,主动都向陈耀祖打招呼。

碰到刘二柱来送货,陈耀祖跳上车帮着卸货,还和刘二柱相互敬烟,言语之间都是客气。

显然,刘二柱对这个陈乡长的公子很感兴趣。

再怎么说,刘梅英是他闺女,东东是他外孙,王大强丢下刘梅英离开后,刘二柱放心不下大闺女,惦记着他们母子二人。

他是希望刘梅英能嫁人,一个女人守寡拉扯孩子,肯定不容易。

刘二柱在自己闺女身上明白了乔荞过去的艰辛。

只是,他和乔荞终成陌路。

......

陈耀祖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刘梅英却有点害怕——毕竟,陈耀祖比自己年轻,还是未婚男子。

越怕什么就来什么。

镇上起了风声,推波助澜的却是王翠芬。

她就没消停过。

王翠芬对孙子的疼爱是真情实意,她恨不得把东东贴在胸口含在嘴里。

王大强走了,靠不住,可是留下了孙子。

王翠芬三天两头往镇上跑,不为别的,就是来看孙子。

来一次看到陈耀祖在的,怀里抱着东东在门口或者店里亲了又亲。

来三次看到陈耀祖还是在的,依然抱着东东乐得嘴都合不拢。

三次五次都是如此。

王翠芬的心里便不舒服了。

“梅英,不是娘说你,这个男人也太过分了,每次我来他都守在店里,他没事可做啊?他不上班赚钱啊?他算哪根葱哪头蒜,竟然抱着东东啃了又啃,你也不嫌他恶心!”

刘梅英板着脸——她一直对王翠芬板着脸,她笑不出来,也装不出来高兴。

王翠芬是王大强的娘,是自己儿子的奶奶。

能让她来看孙子已经对她够好了,够宽容了,她非要摆出婆婆的款说长论短。

“他爹是乡长,他过了年去招工上班,人家待业在家,算是待业青年,帮过我不少忙,咋啦,你不答应了?”

刘梅英不想婉转,她已对王翠芬没有婉转的必要。

王翠芬愣在店里。

听清了刘梅英的话——原来这是攀上高枝儿了!

乡长的公子、待业青年、过完年就去招工上班。

真他娘的,还招惹上了一个吃公家饭的主儿!

王翠芬的心里生出了毒瘤,骨子里的尖酸刻薄一点都没有改变。

相反,在王大强带着蒋燕燕这个小婊砸私奔后,她再一次跌在大李庄的口舌之下,成了大家的笑话。

她恨着,却不知道究竟恨谁。

看到陈耀祖对孙子亲热,王翠芬的恨便有了发作的出口。

“把我孙子给我——”

陈耀祖递给她孩子,没有看这个中年女人一脸的愤怒。

“有事没事总往这里跑,真是闲得慌!好端端的人不做,偏要做鬼不成!”

王翠芬脸朝着孙子骂道。

陈耀祖本来要离开,回过头又走了进来。

“你说谁呢,婶子?”

“哎吆喂,我说谁也不敢说你呐,你可是乡长的大公子,想咋的就咋的,闲了专往寡妇门前跑,小小年纪专干一些五麻六道的事!”

王翠芬历来擅长骂人,擅长说话。

却忘记了背后的刘梅英也在。

陈耀祖脑门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他冲了过来。

刘梅英一把拉住他。

“小陈,不管你的事,你先回去吧。”

她对他柔声说道——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叫他小陈,说话都有了温柔。

她不记得了。

“可是——可是——这王大强的娘说话也太过分了!”

陈耀祖真的很气愤。

“你还知道我是王大强的娘啊!愧你说得出口!我家大强的儿子不需你来问寒嘘暖,别借着我孙子的面来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着啥鬼主意,自己心里清楚!”

王翠芬来了精神,她很久没这样恣意发作过了。

心里一直憋得慌呢。

陈耀祖的肺都快气炸了。

他不管刘梅英的拉扯推搡,指着王翠芬吼道:“你个老妖婆,我识得你的,前阵子你守着店,天天在门口搔首弄姿,上梁不正下梁歪,和你那儿子一个德性,怪不得他拐了别人家的闺女私奔了!”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陈耀祖却打得王翠芬的俏脸啪啪响。

“没个天理了!混账玩意儿!”

王翠芬勃然大怒,将孩子一把塞在刘梅英手上,自己向陈耀祖撞了过去。

她有的是力气,愤怒的母牛一般。

陈耀祖被撞翻在了台阶下,跌在了大街上。

一大群的看客涌来吃瓜。

“陈耀祖,你敢对她动手,以后就当我两不认识!”

情急之下,刘明英当即立断。

她可不想让陈耀祖动手打王翠芬,那会惹来无数的麻烦。

不管怎么样,都对陈耀祖不利。

陈耀祖怔了一下,望着刘梅英的眼睛低下了头。

他得忍着,他明白刘梅英是对自己好。

打王大强的娘,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失礼,意味着他犯罪,意味着让刘梅英陷入困境。

他转身离开。

王翠芬母牛一样扑过来,不依不饶撕上了他。

嘴里还骂道:

“你们看看,你们听听,这个不要脸的小流氓,天天跑我媳妇店里勾引她,天天抱着我孙子充当爹,天杀的小孽畜,有人养没人教的坏东西,要不是他勾引我儿媳妇,我儿子也不会带着别的女人跑了......”

众人哗然。

就连刘梅英也惊呆了。

王翠芬可真的是一个百年难遇的人才啊。

她要是读过书会识字,一定是盖世旷古的小说家。

她能触类旁通,化腐朽为神奇,居然将王大强和蒋燕燕的私奔,巧妙地转嫁给了陈耀祖和刘梅英!

陈耀祖落荒而逃。

他这回体验到了什么叫人言可畏。

但,刘梅英笑笑地下了台阶。

她早已不是被流言所左右的女子了,经历了人生挫败,她和乔荞一样有着坚定和智慧。

“你要是还想见到东东,就不要再乱喊乱叫了!你要是还想见到东东,赶紧回村里去!不然,我以后会和娘商议,不让你看到东东的影子!”

王翠芬张大了嘴。

她是不怕刘梅英,也不怕乔荞。

但她怕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孙子是她的命,她可不想让自己的命丢掉。

拍拍身上土,理理鬓上发,她悄然无声地离开了镇子。

第548章 这辈子不要再提了 陈耀祖许久没来,镇上的流言却此起彼伏。

他的狐朋狗友在酒桌上取笑他:

“原来你喜欢开二手车啊,咋样,二手车好不好开?”

“想不到你小子还真有福气,一箭双雕,连爹都当上了,快给我们说说,当爹的滋味如何?”

“哈哈哈哈.....”

陈耀祖憋红了脸,他很生气。

借着酒性他甩门而出,他在夜色四起的镇外游走,发现冬天荒芜的庄稼地曾是他跟踪过蒋燕燕的地方。

他有些失落,然而已不再伤心。

他未曾长大,然而已面临着长大的困境。

他觉得,心里还真有了一个女人的影子,每天想着她,念着她的儿子。

这个他想象中的爱情不一样——想象中的爱情虽然比不得港台电影中的浪漫,但却不是和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恋爱啊!

再说刘梅英也并非生得漂亮,要是和蒋燕燕比起来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可是,陈耀祖就喜欢她沉着一张脸,安静坐在店里的样子。

有时看她生气都是一种享受。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喜欢上了刘梅英。

这是多大的罪孽啊,要是让爹娘知道,让全镇子的人知道,还不笑话死他。

他知道自从王翠芬闹过之后,镇上已风声四起。

关于王大强和蒋燕燕私奔的事又被人们重新提及。

人们添油加醋,增加了新的版本。

当然少不了陈耀祖和刘梅英两个额外的主角。

有人说:其实刘梅英早就心有所属,王大强无奈之下移情别恋。

还有人说:其实最想私奔的是陈耀祖和刘梅英,只不过生娃耽搁了时候......

陈耀祖都不敢出门了。

他睡在自家的炕头,翻来覆去度过白天黑夜,每次睁开眼,第一个念头便是刘梅英和东东。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陈耀祖走过夜晚的庄稼地,最后走出小巷,隔着马路他望向刘梅英的商店。

她早关了门熄了灯。

她向来谨慎,最终引来和陈耀祖的绯闻。

陈耀祖第一次觉得对不住她了。

他回了家,当晚就要求爹给他解决工作问题,无论如何得让他去上班,不管什么工作,只要招上工他一定去。

陈乡长看出了儿子的心思。

这小子,还是怕了镇上的闲言碎语,要是再不让他去工作,只怕毁了一生的前程。

......

整整半年刘梅英没有看到过陈耀祖的出现。

有人说他去了枫城工作了,在自来水厂,成了正式职工。

她为他高兴,心里莫名地怅然若失。

“不过也好,他不混日子,总算功德圆满了。”

刘梅英安慰自己,抱着东东坐在店里,她的日子风平浪静下来,她已试着不被人打扰,也不去打扰别人。

东东过两岁生日的前一天,刘二柱专程来到了镇上。

一进门便用仅剩的一只手抱着孙子又亲又啃,然后递给刘梅英一个包裹。

“爹,这是啥?”

“陈耀祖带来的,说是给东东的生日礼物。”

刘梅英心里抖了一下。

打开,里面是两套孩子的衣服,还有一个红色的玩具汽车。

东东一看别提多高兴,嘴里嚷起来:“是陈叔叔给我买的,是陈叔叔给我买的,娘,陈叔叔怎么还不来啊,我想他了。”

“笑话,你又不记得他是谁,尽胡说。”

刘梅英在儿子腮帮子上拧了一把。

“我没有胡说,姥爷带我去城里,我常见到他,他还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

东东奶声奶气说道。

刘梅英吓一跳,转头望向刘二柱。

“爹,你咋不告诉我一声,怪不得你总把东东带到城里去。”

刘二柱只是装着傻笑。

他是趁乔荞不在时带孙子去城里,但陈耀祖自从到城里上班后,没事总往他店里跑。

这小子,有话没话总提起东东,刘二柱有心,听出了别的意思。

要是能让刘梅英嫁给这样一个有头有脸的小伙子,那也是他刘家八辈子的福气。

他便设法让东东和陈耀祖见面。

东东聪明伶俐,从小就粘着陈耀祖不放。

也许,这个陈叔叔的存在便是爹的存在了。

“闺女,我看小陈这娃不错。”

刘二柱临走时提醒刘梅英。

话里全是意思。

刘梅英只是笑了笑,他是不错,都快一年多了也没见到他的影子,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徒增烦恼罢了。

陈耀祖很少回镇上,他顾忌着什么。

关于他和刘梅英的传闻并没有因为他离开而消失,只是人们暂时淡忘了而已。

陈乡长为着这个儿子在枫城置了一个小院子,把家迁到了城里。

眼看陈耀祖成人,婚事便提到了饭桌上。

“爹,娘,我不想这么早结婚,我还小,现在提倡晚婚晚育!”

陈耀祖一听急了,也不知道他急啥。

让他读书时,他整天逐蜂追蝶,泡在花丛中乐不思蜀。

现在让他结婚他又不乐意。

“人你自己挑,只要你看上的,我和你娘都愿意,说好了,必须有工作,相貌要一等一!”

陈乡长威武,下了最后的通牒。

陈耀祖有了心事。

心事日渐沉重,他在一个黄昏回了一次镇上。

他走进了商店,看到灯下刘梅英正给小板凳上的东东喂吃的。

“你——咋来啦?”

刘梅英愕然,她以为他不会再出现了。

陈耀祖想说什么,东东拍着小手喊起来:“陈叔叔来啦,快带我去玩,我要你给我画画,我要你给我叠个小船......”

陈耀祖一把抱住了东东,亲了又亲。

果然,他在城里时常见到东东的。

“你吃饭了吗?要没吃,我给你做点。”

刘梅英有些拘谨,这不是她的风格,她的风格是通透明朗,大方泼辣。

“我吃了,我专门过来看看你——们。”

“哦。”

刘梅英去收拾碗筷,陈耀祖在逗着孩子。

天却慢慢黑了。

“你还不回去?”她不得不问,她要关店门了啊。

“马上回去,不过没事,明天休息,不上班。”

他回答,轻描淡写。

一年多没见到她,相隔不远,却是刻意不见。

她和他分明陌生,又分明熟悉。

“那好。”

刘梅英倚着柜台,眼睛望着外面。

她知道明天镇上人又起了话题,心里生起了莫名的心酸,有些怨恨陈耀祖的出现。

“我来,想看你好不好。”

“哦,我好着。”

“还有,就是挺想东东的。”

陈耀祖的脸红了起来,他觉得不得再这样拖延下去,有些话必须说明白。

那些话都考虑了一年多了啊。

“我觉得......要不......我......我来给东东当爹吧!”

考虑了一年多的话最终词不达意,最终用了一句话来表达了目的。

他的全身都象火一样燃烧起来。

刘梅英一点都不意外,一点都不惊讶。

她望着他晒黑的脸庞——个头也长高了一截,她笑了笑,接过了东东。

“小陈,你要愿意,就给东东当个干爹吧,其它事,这辈子就不要再提!”

第549章 春天还很遥远 种庄稼忙了好几天。

期间,尹向荣来了两次。

头一次,他来了三天,专门帮着乔荞种上了玉米。

地里人多,刘梅英一直闷头干活,戴着口罩和围巾,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尹向荣看了她几次,离得远,没看清她的眼睛。

吃饭时刘梅英一直在厨房忙碌,晚上她洗完锅发好面,抱着儿子回了刘家老院子。

老院子的房屋乔荞三年前重新翻修过,早已焕然一新,她进了家锁好门,洗漱完上了炕哄着儿子睡觉。

窗外夜风漫过,刘梅英的心事在夜里起伏,过去的一切犹如电影画面,一帧帧闪现在了眼前。

她记着尹向荣的好。

她不是薄情之人。

但,过去的一切都已过去了,她经历了婚变,饱尝了心酸,王大强带给她的伤痛未曾减轻。

她在庄稼地里干活,不敢抬头。

她知道尹向荣一直想要接近自己,想和她叙旧,想和她谈谈。

她不想。

她能拒绝陈耀祖的追求,便能拒绝死去又活过来的尹向荣。

何况,他现在叫何金贵,是有钱人家的小子。

......

尹向荣第二次来到大李庄,帮着乔荞种上了朱小娥家和刘明喜家的土豆。

对于刘明喜的去世,他感到震惊和难过。

乔荞陪着他给刘明喜去上坟,回来的时候经过村北的小路,和乔丽丽迎面相遇。

乔荞脸上是淡然从容的笑。过去的三年,她一直尽量不和乔丽丽碰面,万不得已遇到,彼此都装作没有看见。

而这次,她和尹向荣在一起。

乔丽丽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故意惊讶说道:“还真是向荣回来了,别人说我还不相信,要是我一个人看到你,八成相信遇到鬼了。”

尹向荣不想理她,嘴角动了动,笑得很勉强。

显然,乔丽丽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来过何家沟找过尹向荣。

乔荞面子上挂不住,只好开口:“丽丽去厂里呀,有空了到家里坐坐,向荣挺挂念你的。”

原是客气话,乔丽丽脸上泛起了红晕。

“瞧姑妈说的,他没被洪水淹死,现在可是掉到了福窝里,他挂念的人多了,也轮不到我呀!”

说着眼睛直瞅着尹向荣,看他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服,戴着一顶半新不旧的草帽,却遮掩不住他有钱人的从容气质。

乔荞客气地笑着,再没有搭话。

娘俩向村东的田野走去,今天要给青杏家帮着种土豆了。

“婶子,我看梅英好像躲着我。”

尹向荣很着急,明天地里的庄稼都种完了,他得回何家沟,何志东想带他去煤矿熟悉一下业务。

“是吗?她是不好意思面对你,她和大强离了婚,身份不一样了,心里肯定自卑,你得多担待着点。”

乔荞语重心长,不忍心看尹向荣愁容满面。

“婶,我懂的,我想和她亲自说说话。”

尹向荣有些等不及了,他欠着刘梅英的,要不是一场洪水改变了命运的轨迹,他和刘梅英一定结了婚过着舒心的日子。

“是得谈谈,也不知道她是咋想的,向荣,今晚吃过饭你送她去老院子,你放心,婶子会给你做主的。”

......

吃过饭天还没有黑透,天气预报说有倒春寒南下。

刘梅英抱着儿子准备去老院,娘当着家中的弟妹和马小国的面说道:“让向荣送你过去,天黑地滑,摸不着路。”

刘梅英刚要拒绝,尹向荣已接过了东东。

东东这几日拿了尹向荣带来的零食,对他颇有好感。

三人出了河滩的院门,踏上小路,夜黑人静,东东攀在尹向荣的脖子上打起了瞌睡。

“我明天下午就回去了,我爹想让我去矿上待段时间。”

尹向荣打破沉默,他听到身后刘梅英不紧不慢的脚步,心想:要是换作以前,她一定挽着我的胳膊吧。

“嗯,好好帮他做事,他们对你有恩。”

刘梅英平静说道。

“你和婶子对我也有恩,梅英,这几年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的命,挺好的。”

刘梅英的语气装出轻松。

尹向荣叹了口气,放慢脚步说道:“你没想过我会活着回来吧,梅英,既然老天爷让我活了下来,一定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

“向荣哥,我会把你当我的亲哥哥一样看待,以后咱们是亲戚,自然会见面......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刘梅英阻止他再说下去。

黑夜中看不清彼此的眼睛,正好掩饰了不必要的感情。

“为什么?我不相信你会忘记了我,难道你不希望我回来?”

“我只希望你活着。”

刘梅英回答得很干脆。

尹向荣停下了脚步,他不甘心得到这样的答复。

“梅英,以后的路还长着,我保证,今后会好好照顾好你和东东,就算为了东东,咱们也得在一起!”

他提高了声音,惊醒了怀中的孩子,东东突然哭喊起来,刘梅英赶紧将儿子抱了过来。

“娘,我想回家。”

“好,娘马上带你回家,东东乖,不哭啊。”

刘梅英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温柔。

“娘,我想让陈叔叔下次给我买个机关枪,别的小朋友都有。”

东东提着要求。

尹向荣的心便痉挛了一下——原来,还有个陈叔叔,怪不得。

“娘给你买,以后不能要别人的东西。”

刘梅英声音严厉起来,陈耀祖是没有再来找过她,听说他找了女朋友,又听说他和人家分手了。

看来以后,不能再让刘二柱带着东东去城里,不能再让陈耀祖见到东东了。

这孩子,都有些依赖陈耀祖了。

“叔叔给东东买机关枪,明天就去买。”

尹向荣伸手逗着孩子做出许诺。

“不必了,向荣哥,就送到这里吧,我马上到家了。”

刘梅英的话里有着果断,甚至,她都没有再做任何的客套。

尹向荣停在黑夜的田野上,听风声乍起,抬起头,才知有雨落下,雨的后面是雪花。

原来,春天还很遥远。

第550章 站得高才能看得远 乔荞在“三八节”这天前往省城。

她作为今年全省的“优秀三八红旗手”将要接受省妇联的表彰。

省政府礼堂座无虚席,轮到乔荞上台领奖,她笑着致辞。

往下看去,一张熟悉的面孔跃入眼帘。

——赫思远正坐在前三排的位置,举着双手向她热情鼓掌呢。

乔荞有些意外,还是冲他点了点头。

他们有过生意往来,赫思远从红星砖瓦厂购了大批砖瓦,就这一点来说,乔荞必须对人家热情。

散会后乔荞起身和赫思远握手,问他百忙之中怎么来参加这种大会。

“我从别人口中得知你被入选,特意来向你祝贺,乔厂长,象你这种巾帼英雄,枫城太屈才了,你应当有更广阔的舞台!”

赫思远白净的脸上泛起红光,眼睛炯炯有神,盯着乔荞有一种蓬勃向上的力量。

大约这就是有梦想有远大抱负的男人的特征之一。

乔荞赶紧笑着谦让。

“乔厂长难得来一次省城,正好休息几天,酒店我给你都登记好了,吃的用的都由我来安排——”

“这怎么能行,绝对不可以的,赫经理的心意我领了,我得抓紧赶回去,厂里和家里一大堆事呢!”

乔荞拒绝,她可不想让马小国担心,也不想和这个男人走得太近。

“你这就见外了,乔厂长,我留你也是朋友之谊,想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几个朋友,他们也是台面上的人,做着建筑生意,你和他们认识一下,对你的砖瓦厂大有好处。”

赫思远说得极其认真,倒叫乔荞不好意思起来。

人家一片好心好意,怎么可以辜负?

生意场上,不就是互相帮衬吗?

“那可真给你添麻烦了,赫经理,回头你来枫城我再答谢你。”

乔荞只好答应下来,拓展销售业务也是工作需要啊。

随赫思远前往酒店,先是陪她进了房间,赫思远做事谨慎,推开门站在门口说了几句话,让乔荞先洗漱收拾一下,他和助手在前厅等她。

酒店很讲究,布置一流,安静典雅。

乔荞心想:多一条朋友多一条路,赫思远能对她这样的徐娘半老能起什么心思,无非是想着尽尽朋友之责,彰显一下自己的豪情本色罢了。

如此想着梳洗打扮了一下,下了楼,见赫思远身边多了两个中年男人,加上助手小张共是四人。

见到乔荞,赫思远赶忙起身引见他朋友,两位果然是做大生意的老板,一个姓郭,有自己的建筑公司,一个姓贾,是专门做建筑机械生意的。

乔荞微笑着和他们握手,看两位和赫思远一样举止有礼,言谈含蓄,不免心生好感。

他们对乔荞表示出敬慕和欣赏。

几人前往餐厅,将乔荞让到首席。

“听赫经理常听起乔厂长的英名,今天能见到你这位女强人是我们的荣幸,来来来,今天一定要满饮此杯。“

郭经理坐在乔荞左侧,一脸堆笑着举起了酒杯。

乔荞拒绝不得,台面上的客套方式她早已谙熟,一一和他们碰杯,连赫经理的助手小张也没落下。

酒过三巡,贾经理便说起了生意上的事,无非是最近和外商合资,做成了几笔大买卖。

“乔厂长放心,咱们认识就是朋友,以后要是有好的生意,我们会介绍给你,我的这些合作伙伴,有的在国外,你要想把砖瓦厂做大做强,也可以让他们投资啊。”

贾经理很热心。

乔荞赶忙说红星砖瓦厂原本是李光明的,自己只是被委托管理。

“那你也是厂长,这厂里的事你说了算。”

郭经理笑着肯定道。

乔荞只好跟着笑笑。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钟头,临近结束赫思远建议趁着天色尚早,不如去郭经理的工地转转。

“老郭在我们三人当中是最有出息的,从去年开始揽下了市区的好几处工程,乔厂长应当去看看他的排场,人家算得上全国一流的建筑企业了。”

赫思远的话让郭经理脸上增光不少,乔荞心想:既然来了,见见世面也不错。

上了赫思远的车,听他介绍着省城的风景,一路行到市区中心,果见几幢修建中的高楼耸立,老远就看到塔吊在运行,快到傍晚的工地上依然热火朝天。

郭经理的车早到一步,下了车候在工地门口,笑盈盈地看着乔荞过来。

“这是去年新建的工地,是我省首屈一指的大工程,建成后将成为几个省的商品枢纽,在欧亚大陆桥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郭经理侃侃介绍,带着乔荞几人戴上了安全帽进入工地。

乔荞从心里佩服郭经理的魄力和能力,心里惋惜这些建筑工地用不到红星厂的古建筑砖瓦。

“乔厂长要是今后不做砖瓦了,我一定帮你揽点工程,几年下来,超过你开一辈子的砖瓦厂的效益。”

郭经理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字字标明重点。

乔荞的心不由地咯噔了一下。

她有些庆幸赫思远留下自己,能让她认识郭经理和贾经理这样干大事业的朋友。

贾经理适时补充:“这主意不错,要是乔厂长投资建筑行业,需要的机械我一定最低价给你。”

没等乔荞说话,赫思远拍着两位的肩膀说道:“那我得替乔厂长谢谢你俩,到时可得说话算数,别白让我们乔厂长空欢喜一场。”

说得象是乔荞已投身于建筑业一般。

工地很大,监工的小头目一见郭经理出现,个个低头哈腰,很是毕恭毕敬。

郭经理虽然平易近人,但看得出对工地的情况非常严格。

一圈转下来,天都黑透了。

城市的夜晚华灯初上,一派琉璃繁华景象。

送乔荞回酒店时,贾经理又盛情邀请她,说好明天他做东请客吃饭,完了还要去他的公司转转。

盛情难却,乔荞只好答应。

一个人回到房间,她站在玻璃窗前,看着城市的夜景有些意犹未尽。

是啊,谁不希望自己做一番事业,成为人上人呢?

红星厂带给她的不光是鲜花和掌声,逐年上升的稳定效益已积累了雄厚的资金和实力。

如果可能,乔荞倒愿意再上一层新的阶梯。

人生风景无限,她知道只有站得高,才能看到更广阔的风光。

第551章 和姬玲玲说了一夜心里话 乔荞离开省城的前一天晚上,才想起了姬玲玲就在省城。

她决定无论如何要去看看姬玲玲和赵楠。

上次见到他们俩,还是过年前。

循着赵楠给的地址,乔荞找到水利厅的家属院,上了楼敲响门,开门的正是姬玲玲。

“哎呀,婶子,你来也不给赵楠打个电话,让他去接你。”

姬玲玲兴奋不已,上前拉着乔荞进屋,嗔怪她买了一大堆的水果。

“我来这里有几天了,明天回去,晚上才得空,想着打电话给赵楠,一看时间他肯定下班了。”

乔荞说着落座,赵楠在厨房做饭,一听是乔荞来家中,自然高兴,吩咐姬玲玲热情招待,他忙着收拾饭菜。

两室一厅的房子是赵楠调到省城后分给他和姬玲玲的婚房,赵楠的父母没想到千算计万算计,费了力气把唯一的儿子调到省城工作,为的是阻止他和姬玲玲发展下去。

结果,赵楠带着已经领证结了婚的儿媳妇回来了。

生米不仅做成了熟饭,而且都吃进了肚里,赵楠的父母再不高兴也毫无办法。

补办婚礼赵楠也不答应,他向单位申请了婚房,赵楠父亲私下活动了一下,最终将家安置下来。

姬玲玲捧上热茶,陪着乔荞坐沙发上,削了一个苹果递给她。

“婶子,你来了多住几天,明天我向厂里请假,陪你逛逛。”

姬玲玲进城后在食品厂上了班,是正式职工,待遇不差,虽然来自偏远农村,但进了城稍加修饰,本来生得漂亮,一时间竟然成了食品厂一等一的厂花。

“我哪有时间再待下去,原本是来参加三八节的表彰大会,没想到遇到红星厂的一个老客户,介绍了几个新朋友,都是搞建筑的,参观了一下他们的工地和公司,长长见识,明天一早就回去。”

乔荞说话间眉宇飞扬,举手投足有了些女强人的气度,姬玲玲就喜欢看她这样自信满满样子。

也只有她知道乔荞一路走来的不易。

“婶,难得你来一次,今晚住家里,咱娘俩儿好好说说话。”

姬玲玲在省城没有任何亲戚,乔荞一来,当她娘家人一般。

“这倒也行,我就想着来你家住一宿,看看你和赵楠日子过得咋样,我好放心回去。”

乔荞说的是心里话,上回见到姬玲玲,马上要过年,她回姬家村去看她爹,又要去枫城陪陪赵楠的爷爷,老人家身子一年比一年差,到了今年已经卧床不起了。

她俩难得有见面说体己话的时间。

说话间赵楠已端上饭菜,乔荞看他来省城工作三载,胖了不少,再看姬玲玲,灯光下愈发显得丰腴迷人,烫了额前的头发,简直如画报上的明星一般美丽夺目。

刚要问他们怎么还不要孩子——毕竟结婚三年了,想想不妥,这种话还是留着晚上她私下和姬玲玲谈,只好忍住。

吃完饭赵楠洗刷锅碗,姬玲玲织着一件赵楠的毛衣,边和乔荞说话。

两人谈到尹向荣的死而复生、成了富家子之后的回归,姬玲玲很好奇,问道:“他要是对梅英有心,抓紧让他们一起过得了,都耽搁他们许多年了。”

乔荞苦笑:“我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可梅英不答应,心态和当年的你一个想法,总觉得自己离了婚又带着个孩子,配不上尹向荣似的。”

姬玲玲想了想,觉得刘梅英有刘梅英的难处,自己是过来人,虽然听了赵楠的话领了结婚证,但赵楠的父母多少对自己有些看法,每次见到赵楠母亲,姬玲玲能从婆婆的眼神看出对自己的轻视。

“婶子,你也别操心,人都有自己的命,命由天定,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乔荞点头,看赵楠在厨房还没出来,小声问:“这都三年了,肚子咋还不见动静?得抓紧生才是硬道理。”

一语戳中姬玲玲的痛处,她垂下眼皮凑近乔荞。

“婶子,你以为我不想生吗?你忘了我被李忠打过,那次小产伤了身子,怀是能怀上,都流产两次了......”

说着红了眼圈。

乔荞心里嗟叹,拉过姬玲玲的手劝道:“那就先不急着生,先把身子调理好,找个好的中医,吃上几副药,等身子好了再说怀孩子的事。”

姬玲玲点头,深以为是。

两人又说到大李庄的事,旧事重提,姬玲玲问起乔丽丽,可否收敛了扈性,变得温和些。

“是狼成不了羊,是羊变不了狗,她呀,表面上服贴了些,一来嫁了李忠争不上气,二来红星厂真正强盛了起来,想来按捺着野心,哪会甘于寂寞——她能牺牲了自己的名声和清白撵走了崔长耿,可见要比张凤女更毒辣!”

“那,婶子最好留点小心才对。”

姬玲玲有些紧张,想起乔丽丽和李忠,总有一种被蛇咬过的心悸。

“我会的,玲玲,婶子只希望安心过日子,现今孩子们都大了,我也备下了一笔钱,免得他们将来受疾苦,马小国那边生意也好,他又想着扩大养殖规模,我这次来省城开了眼界,觉得我们挣的还是小钱——当然比不得这里的大老板,但咱们得想想法子抓住机会是不是?回去我就和马小国商量商量,实在不行,咱们也搞搞建筑什么的。”

乔荞踌躇满志,豪情溢襟。

姬玲玲有些担心——然而担心什么却又说不清。

她觉得自己没有做大事业的格局吧。

两人进了卧室还在谈论着满腹的心里话,直到月升星稀,乔荞困得都睁不开了眼睛,她最后叮嘱了一句:“玲玲,记得婶说过的话,抓紧去看看中医,咱得调理好身子,争取生一个才好。”

第552章 原来世事沧桑 乔荞回到枫城家中,马小国都有点不高兴了。

说是去省城开一天的会,当晚就回来,结果去了整整四天。

他担心乔荞来着,一看她进了小院假装没看到,躺在沙发上听收音机。

乔荞过去就拧了他一把。

“哎吆,疼死我了,你掐我干嘛?”

马小国呲牙咧嘴喊了起来。

“你还知道疼呀,我以为你哪根筋搭错了,不认得自己的媳妇了。”

乔荞嗤嗤笑出声,从皮包里拿出一件灰色的夹克衫展开来。

“喜欢不喜欢?给你买的,你要不喜欢我可送别人了。”

她在逗马小国,看他几天不见胡子巴拉的,人都憔悴不少。

“你送别人去吧,反正你现在是大忙人,家也顾不上了。”

一听就是气话。

乔荞不理他,换上衣服收拾做饭。

晚饭是马小国最爱吃的臊子面,她亲手擀的面条,端上桌放在他面前,闻着饭香,马小国哪还顾得上生气。

一连吃了三大碗。

“越活越象个小孩子,也不问我这几天干嘛去了,进门还摆脸色给我。”

乔荞边嗔他边做家务,扯出一大堆的脏衣服泡在盆中。

今晚回不了大李庄,也不知道家中怎么样了。

她担心着砖瓦厂和家里。

“我今天才去过那边,砖瓦厂我也去看了,你放心好了。”

到底是夫妻连心,马小国早看出了乔荞心中所想。

他点着一支烟,架着双腿躺在沙发上哼着曲,很享受的样子。

“我参加完表彰大会,见到了红星厂来拉过砖的一个客户,就是前次给你说过的那个赫思远,非要留我在省城住两天,又介绍了他的朋友,都是搞建筑的,人家那才叫做大生意,光是修楼就修到了省城的中心。”

乔荞搓洗着衣服,主动谈起了这几天的经历。

马小国打趣她:“咋没给你介绍个有钱的男人,你干脆住在省城得了。”

乔荞瞪了他一眼,甩过去一头的洗衣粉泡沫。

“马小国你要胡说小心我捧你,几天没骂你你皮痒痒了是不是?”

吓得马小国一下子放下了二郎腿。

“是你自己说的是不是,我这叫投其所好。”

他拧大了收音机的开关,不想再惹乔荞生气。

“关小点,我还有话要对你说呢。”乔荞命令他,她知道马小国放心不下自己,自从结婚后晚上睡觉都要攥着她的手才能睡踏实,这几天不见,一定心里难受。

马小国装没听到,嘴里哼哼叽叽唱着。

“小国,我给你说件事,赫思远的朋友说有建筑上的活介绍给咱们,你看这几年那个包工头没挣下钱,一年半载都赚好几十万呢。”

啪。

马小国这回关掉了手音机。

他从沙发上弹起了身。

“真的假的?可靠不?他朋友是干嘛的?”

“不是给你说了吗,是做建筑生意的,人家做的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建筑,关系到好几个省的商业批发中心。”

乔荞一看马小国来了兴趣,口吻认真起来,把见到郭经理、贾经理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我说你咋去了三四天,原来是长见识去了,这是好事,如果他们真愿意牵个头,揽一个大点的工程给咱们,可比我办的这些厂子强一千倍。”

马小国说着拿过来半瓶二锅头,他一高兴就喜欢喝几口。

“八字还没一撇呢,你瞎高兴啥,我的意思是咱俩合计合计,真要有这想法,咱们留点心,和赫思远拉拉关系,自然有咱们的好处,你说是不是?”

乔荞的话不无道理,马小国竖着大姆指夸她:“我听你的媳妇!”

两人又拉呱了一些闲话,看看时间不早,马小国催着她抓紧上床睡觉。

......

第二天天没亮乔荞已起床。

她没有惊动马小国,洗漱了去厨房,蒸好馍煮好粥,自己将就着胡乱吃了几口,推着自行车出了门。

她得赶紧回大李庄去,心里激情澎湃,有好多的事等着她去做,光是想着红星厂一天天增涨的订单,觉得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

先去河滩家中,这几天家里交给了刘梅英,她晚上从镇上回来,要给刘希望刘星几个弟妹做饭,早上还得赶回镇上做生意,一定忙得不可开交。

还没到院门口,就听到吵嚷声。

还有东东的哭闹声。

原来王翠芬非要让东东留下来,刘梅英不答应,婆媳二人争执着互不相让。

“咋回事,梅英?”

乔荞一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唬着脸问刘梅英。

“娘,你回来的正好,你快评评理——东东要跟我去镇子上,他奶奶死活不让去,趁着你不在早晚来闹腾,我都忍她好几天了!”

刘梅英一脸愤怒,眼见着是真的生了气。

自从王翠芬来镇上和陈耀祖交过手,散播了他和刘梅英的闲话,刘梅英对王翠芬失望至极,仅剩的一点好感都消失殆尽了。

王翠芬看着乔荞突然回来,心里发虚,嘴上却不饶人。

“说得我象要害自己的孙子似的,不过是为了梅英好,看她带着娃来回奔波,想着减轻她的负担,她倒好,恶人先告状,拿东东要挟我,再怎么说也是我们王家的骨肉,难不成你嫁了人东东跟着你去受罪!”

听上去心肠慈悲。

但,乔荞一点都不相信王翠芬的这些话。

这个女人贯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这几年是消停了些,也不过是受了命运的挫败——王大强和蒋燕燕私奔了,这是天大的丑事。

老二王二狗没考上大学,伙同别人偷了公家的电线倒卖被抓了进去,判了三年的牢刑。

王三壮倒还争气,上了高中后学习成绩不错。

老四王小虎越长越不听话,天天逃学旷课,背着书包在庄稼地里晒太阳,小小年纪都学会了抽烟喝酒。

王翠芬这辈子没被命运打倒过,却被自己的四个儿子折磨得失去了锐气。

所幸她脑子灵活,养鸡厂生意蒸蒸日上,扩大了规模,在枫城也算小有成就。

但在乔荞面前,王翠芬矮了一头,平常看到她,总躲着不敢面对。

今天,算是又撞在了枪口上了。

“王翠芬,你又不是没嫁过人,小虎他爹死后你不是一嫁再嫁了吗?你那几个小子受罪了吗?怎么到了别人头上你就想不通了?你是欺负梅英性子弱还是欺负我好说话?”

“你跑镇上闹出的笑话还没平息呢,我也没和你算过账,眼瞅着我不在,你就跳出来显摆一下你的能耐,我劝你安分守己养好你的鸡看好你那几个小子,别再闯下乱子,这就算你走运了!”

“至于东东,他是你的孙子,也是你王家的骨肉,我们没拿他要挟谁,你要果真不识趣,逼着梅英生了气,以后我也不插手,不淌这浑水,你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大不了上法院去评理,看人家给你怎么交待!”

乔荞说完抱起了东东。

她从省城买了新衣服给外孙,还有他爱吃的饼干,东东一见到姥姥来,吸着鼻涕笑起来。

娘几个进了院门。

留下王翠芬站在门外,她心若寒冰,徒生悲凉。

原来世事沧桑,她果真不能象以前那样,凭着意气发作,只能忍气吞声,咽下眼泪活着。

第553章 她不想当女演员 好多人都羡慕姬玲玲的人生,凭着美貌和善良成了人生的赢家。

嫁给一表人才的国家干部不说,还跟着赵楠进了省城生活。

姬玲玲是懂得感恩的人。

她感激着赵楠对自己的挚爱,感激着上苍对自己的垂青。

她保持着农村人的纯朴和勤劳,进城后没有在家享清闲,而是要求赵楠给自己找了份工作。

开始,赵楠有些不乐意,也有些为难。

姬玲玲只是小学毕业,论学历论能力都不足以应对大城市的工作。

但他怎么忍心看到心爱的人儿在家中无事可做。

他求告于战友、同学、同事,最后消息传到了自己父母耳朵中,赵楠的父母动了恻隐之心,最终出面解决了姬玲玲的工作问题。

招工进食品厂,可是花了一番力气。

姬玲玲很知足,也很感激赵楠的父母,就算他母亲对自己不待见,姬玲玲也表现出了十二分的诚恳和努力。

唯独一件事让姬玲玲日渐不安。

结婚三年了,怀孕两次,都流产了。

姬玲玲知道自己的身子出了状况,当年李忠下手毒打自己落下了病根。

检查了多次,大夫说千万要小心,再要流产下去,只怕以后就怀不上了。

姬玲玲为此陷入了痛苦,她觉得自己对不住赵楠,也对不住赵楠的父母。

赵楠的爷爷已病入膏肓,赵家三代单传,老人家内心盼着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赵楠常安慰姬玲玲,让她宽心,不必太在意,生孩子这事还得靠机缘。

他越是这般开通,姬玲玲越是愧疚。

乔荞来看过她,提醒她去看大夫,姬玲玲想想西医看了多次,不如打听寻访一位中医瞧瞧身子。

星期天。

姬玲玲出了门,坐上了5路公交车,手里握着别人给的地址,一直从城东坐车到城西去一家私人诊所。

听人说这家诊所祖上几代都是中医,专攻疑难杂症,对不孕不育也有一定见解和疗效。

姬玲玲怀着信心一路寻来,倒了几路车,过了几条马路,穿街绕巷终于找到了这家“回春堂”诊所。

诊所不大,却挤满了人。

看得出有相当的实力和影响力。

姬玲玲掀帘进去,一屋子的人抬头打量来者。

瞬间,人们被这位长相出众的女子惊艳了。

姬玲玲的美是脱俗的美,她虽然来自枫城平原,地地道道农村出身,进了省城也不施粉黛,不描眉画唇。

但,她的美丝毫用不着刻意雕琢,进城之后,她原本白皙的肌肤更加嫩滑,修长的身材更加婀娜。

她保持着内敛的个性,羞涩中有着谦卑,比起城里的女人,她的身上有着一种天然的风度,她如百合绽放在“回春堂”诊所里,一屋子的男人女人禁不住惊叹世间还有如此美貌别致的女子!

有一个男人凑了过来。

“请问姑娘,你是本市人吗?”

“是的,就在本市。”

姬玲玲小声回答,看清这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有五十多岁,他虽然长相儒雅,但打量自己的眼神过于放肆无礼。

“请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是文艺工作者吗?”

男人显然对她持有兴趣,认真询问。

姬玲玲戒备起来,又不好回绝,客气说道:“我不是文艺工作者,就在市食品厂上班,普通工人一个。”

然后,为了回避男人再问别的,她索性退出了诊所。

男人却一副不管不顾的姿态,追了出来,大声问道:“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不是来看病吗,怎么要回去?”

姬玲玲心里生出反感,加快步子,赶紧跑出小巷,公交车没有来,她一口气走出好几百米,这才停下来喘了口气。

她不想再惹来任何的麻烦。

美貌有时是一种负累,真的,姬玲玲在食品厂已受到广泛关注,即使去菜市场都有不少人被她的美丽所吸引。

她觉得,这一生能被赵楠爱着已足够幸运了。

她很知足,除了不能为赵楠生下孩子。

......

星期一的下午。

姬玲玲在车间上班,流水线上的面包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她的工作是负责将不成形或者形状不好的面包分捡出来。

工作很轻松,但姬玲玲上班特别认真,就连同事们都对她的工作态度刮目相看。

谁说长得漂亮的女人就不会好好工作,同事们私下都议论姬玲玲除了工作认真,生活作风也相当严谨。

“小姬同志,有人找你,你到厂长办公室来一下。”

车间主任姜大姐喊她,声音很是兴奋的样子。

姬玲玲边走边摘了口罩,问姜大姐是谁来找她。

“不是一个,是两个,电影制片厂的,这两人奇怪,说是来找人,说了半天又说不上姓名,只说了长相样貌,我和厂长一听就知道是你,除了你,咱们厂可找不出第二个美人。”

姜大姐历来心直口快,为人热情。

姬玲玲听得有些糊涂——她从没有认识电影制片厂人,怎么会有人来找她,一定是弄错了。

走进厂长办公室,一个男人拍手说道:“就是她,就是这位女同志,总算找到她了!”

姬玲玲定睛一看,这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不正是那天在中医诊所碰到的那个男人吗?

他话真多,害得姬玲玲耽搁了看病。

厂长一听对上了号,赶忙让姬玲玲做下。

“玲玲,这两位是八一制片厂的同志,他们一个是制片人,一个可是咱们国内最有名气的大导演,正好要拍一部影片,女主角没有选定,谢导那天在诊所遇到你,一眼就相中你了——”

厂长说着指了指戴眼镜的中年人。

他正笑呵呵地望着姬玲玲,眼睛中充满喜悦和激动。

原来如此。

姬玲玲松下一口气,怪不得他那天见到自己有点特别,问三问四的,原来是导演。

只是,她可不想去当演员。

抛头露面的事,姬玲玲从来没有想过。

“厂长,我不想当什么女演员,我就喜欢咱们食品厂,要是没啥事我要回车间了,这会儿正忙着,流水线上还有活要干。”

姬玲玲表明态度,已站起了身。

“这怎么可以!”

谢导演急了,他阅人无数,拍过许多部银幕大作,当下手头有一部反应当代年轻人婚恋题材的影片,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

不是说国内缺少女演员,而是缺少他想要的那个女主角。

那天姬玲玲出现,让他眼前一亮,这不正是自己想要找的女主角吗?稳重,内敛,纯真,朴素,最主要的是长得美丽。

姬玲玲的身上,有着当红女影星少有的气质。

“姑娘,你先别急,不耽搁你工作的,那天我原想和你认真谈谈,是我太唐突吓跑了你,回去后我四处打听你,多亏知道你在食品厂上班,不然就错过了咱们合作的缘分,来来来,你先坐下,咱们必须谈谈。”

谢导演诚恳挽留,制片人也再三相劝。

厂长急了,对姬玲玲说道:“小姬同志,这可是工作,是我们食品厂当前最重要的工作任务,你要是不听从组织安排,影响到我们厂的声誉,只怕后果你承担不起。”

姬玲玲张了张嘴。

她没想到厂长会拿这样一顶帽子吓唬自己。

她有点哭笑不得。

她可以坐下陪他们谈谈,至于当女演员,她可没有这样的光辉梦想。

第554章 入局 赫思远再来红星厂的时候,已过了清明。

乔荞前几天去了一趟青杏的坟,又带着刘阳刘月刘星三兄弟去了一趟朱小娥夫妇的坟,心里难过了好些天。

她想着青杏白白冤死,明明知道是崔长耿害死了她,而让仇人逍遥法外。

乔荞很内疚。

青杏的那枚虾须银镯还戴在乔丽丽的手腕上。

她记得很清楚。

总会找到崔长耿的下落,总有一天会让他血债血还。

乔荞在芳草萋萋的坟前伫立良久,流着泪暗中告诉死去的青杏。

清明过去,天气回暖,红星厂投入紧张有序的生产中。

赫思远带着郭经理和贾经理来看望乔荞来了。

这是贵客,也是稀客。

她听着车响走出办公室,看到赫思远三人已下了车,正观望红星厂的生产规模。

“快进屋坐,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过来,好歹让我有个准备。”

乔荞笑着迎上去,嗔怪道。

红星厂去年冬天刚装了电话,为的是做生意方便。

谁知这个赫思远突然出现了。

而且,还带着郭经理和贾经理这样的大人物。

“乔厂长,你好啊,我们原是来枫城办点事,想着你在这边,顺道来看看你。”

郭经理笑得弥勒佛一样,吩咐司机提了礼物过来,一斤茶叶一箱好酒捧到乔荞面前。

这让乔荞有些难为情。

既然来了,就是客人,她赶紧喊过刘汉国几个老职工,倒茶递烟伺候着,又打发人火速去马家咀通知马小国,让他在城里订一桌酒席。

“乔厂长不必客气,咱们算是老朋友了,坐下来说说话就好。”

贾经理拉过乔荞,让她落了座,寒暄了几句,郭经理提出要参观参观一下砖瓦厂,乔荞热情招呼,领着他们从东至西,从南到北仔细看了一遍。

“明显这生意火爆嘛!”

他们三个看着厂门口排成队的卡车,工人们忙碌的生产情景,不禁由衷赞叹。

乔荞谦让说:“也算熬出来了,前些年这厂子差点关门倒闭,凭的是运气,全仰仗象赫经理这样的朋友照顾。”

赫思远忙说:“应该的应该的,朋友嘛,就得相互照应,有钱大家赚才是朋友。”

这话听了顺耳,乔荞觉得人家大老远来看自己给足了面子。

“我爱人就在县城附近,他自己有养殖厂和土豆加工厂,效益还好,我已打发人通知他了,说有朋友过来,咱们先去他那边,顺便在城里吃顿便饭。”

乔荞诚邀,赫思远三人不好拒绝,正好也要见识一下马小国本人。

随后上了车,乔荞和赫思远贾经理三人坐轿车后面,郭经理坐副驾,车子出了红星厂,绕村向北,直向枫城驰去。

马小国早接到消息,耐心等候。

乔荞陪同三人进了马家咀,车子停在加工厂门口,郭经理下了车就对他们夫妻二人赞不绝口。

专挑好听的词说给马小国和乔荞。

乔荞倒也习惯了别人的赞美,只是马小国头次被这样的大人物当面夸赞,高兴得心花怒放。

“我说乔厂长在省城住了几日要急着回来,原来放心不下马经理这样的如意郎君啊,看看你们,一个是赫赫有名的女强人,一个是踏实能干的男企业家,郎才女貌,世间难得啊!”

郭经理的话惹得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马小国的脸红到了脖子,拿着香烟双手敬上,给他们介绍着自己厂的基本情况。

赫思远三人听了很满意,这与他们预想的一样:乔荞两口子在枫城平原果然不同凡响,已属于数一数二的有钱人了。

在马家咀没待多久,乔荞便建议前往枫城吃饭,郭经理一听饭菜都订好了,推辞不得——何况还有重要的事要对他们两口子谈,一行人出了马家咀,前往城里就餐。

酒楼选在城里最气派的“聚雅楼”,包厢的名字也好听,叫“二喜好”,冲着这彩头郭经理赞口不绝,分次落座,郭经理自然坐在首席,左边是贾经理,右边是赫思远。

乔荞正对着郭经理。

菜还没有上齐,酒却喝了半斤。

“承蒙乔厂长和马厂长厚爱,感激不尽,来来来,我敬你们二位一杯。”

郭经理端着酒站起了身。

乔荞和马小国赶紧和他碰杯。

“上次乔厂长来省城,我说过要是有合适的建筑项目一定介绍给你们,正好你走之后省上领导找过我,说有一个单位的办公楼要建——当然,这是小工程,我本想着让赫经理和贾经理承揽,可他们二人谦让不接,非要把这个项目推荐给乔厂长,我想着也可以,特意来征询一下乔厂长和马厂长的意见,你们可否考虑考虑?”

郭经理说完双手抵在下巴上望着乔荞。

惊喜来得如此突然,乔荞和马小国竟然有点手无举措。

“这有什么考虑的,郭经理觉得合适就行,全仰仗你们三位的帮扶,干建筑工程对我们来说是新事物,还得靠你们提携!”

乔荞很激动。

贾经理抽着烟开了口:“乔厂长放心,我们知道你头次接触这门生意,工程资质和合同什么的郭经理会出面搞定,你只负责出资出力,当然,赚的钱肯定全部归你,我们是朋友,只当尽一份朋友的责任。”

乔荞没想到郭经理三人果然言出必行,她还想着择日拜访一下郭经理,让他提携一下自己。

今日贵人送喜,好事已降到她的头上。

“郭经理放心,我乔荞不是无情无义之人,现在说感谢的话尚早,等我们真的赚了钱之后,也不会亏待你们三位,来来来,我先敬你们一杯,以表我心!”

说着端起了杯子,赫思远笑得亲切,打趣道:“乔厂长,当初我让你多认识几位朋友,你还不乐意,现在尝到甜头了吧——等着吧,这只是开始,一栋办公楼赚不了几个钱,等以后你和郭经理熟悉了,他自然有好处分享给你!”

乔荞喜出望外,马小国的手抖着给她斟酒,悄声说:“你少喝点,让我替你喝了!”

第555章 毕竟,她们是表姐妹 乔丽丽密切关注着红星厂的动静。

早有人告诉了她红星厂今早来了三个外地的客户。

她心里不舒服——自从三年前红星厂蒸蒸日上开始,乔丽丽的心没有一天舒服过。

是她投资重建的厂子,是她出钱购置的设备。

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好处全落在了乔荞头上,李光明的一纸委托书完好无损,奠定了乔荞发大财做大事的基础。

“来的人是来订购砖瓦的吗?量大不大?哪里的?”

乔丽丽装作漫不经心询问,指尖在茶杯上敲来敲去。

“是以前拉过砖瓦的赫经理介绍来的,看排场不小,听说是省城来的,姓郭,订没订砖瓦不知道,请到城里吃饭倒是事实。”

“哦!”

乔丽丽嘴里答应一声,打发来人出去,她坐不住了,立身走到窗边,看李忠人模狗样穿着一身新衣正指挥厂院里的工人。

“省城来的,可真他娘的占尽了风头,好事全让她一个人独占了,真是走了他娘的狗s运!”

她骂出了声,心里的不平和妒忌像毒蛇在撕咬。

红星厂原是李光明的,如今她和李光明离了婚,早已撇清关系,可乔丽丽怎么能甘心乔荞独享红利和风光。

尤其,她想到尹向荣的回归,要是按着常理推算,尹向荣和刘梅英一定旧情复燃,重结伉俪。

那么,依现在尹向荣富二代的身份,刘梅英岂不是一步登天了!

乔丽丽的心感觉被什么撕碎了。

......

“这个月的销量比起去年同期差许多,我听说黄岭乡那边开了家新砖厂。”

李忠叼着烟进来说道,头发像抹了一层猪油,恶心地贴在头皮上。

“开吧,现在政策好,支持民营企业,想开砖瓦厂的人多了去,说不定以后大李庄就有新厂子。”

乔丽丽啃了一下手指甲,冷笑着说道,不去看李忠的脸。

“今晚早点回家,我让娘包饺子吃,咱家园子里的头茬韭菜。”

李忠伏在桌子上,嘴里喷出臭气,神情中有着讨好和巴结。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为了坚固他和乔丽丽的爱情,他一直想再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可是无论他如何奋力播种,乔丽丽这块地就是不见任何动静。

乔丽丽知道他想做什么。

以前她忍着,竟然忍了三年。

嫁给李忠已经不能说是情非得已了,而是张凤女死后,乔丽丽必须如此。

以李忠的卑鄙和无耻,他能让乔丽丽安心呆在李家吗?

绝对不能!

乔丽丽可以迎合李忠、假装顺从于李忠。

但,生孩子的事,她从没有考虑过,也从没有觉得自己要为李忠生儿育女。

她早做好了打算——她是提出了和李光明离婚,法院也认为李光明多年消失不见,两人之间的婚姻实属无效。

乔丽丽心里藏着一线希望,那就是李光明说不定还会回来,到时她得给自己留条退路。

而,现今,尹向荣回来了。

并且,荣升为富家之弟。

乔丽丽庆幸自己偷吃着避孕药,她可以和李忠有一定的瓜葛,但却没有实际性的牵连。

“我不想吃饺子,我想今晚去城里,一个人静一静,最近心烦得很。”

乔丽丽皱着眉头,心烦是事实,她最近的确有点魂不守尸。

“我陪你去?”

李忠抚了一下她额上的头发。

表面上她对乔丽丽百依百顺,实际上他心里提防着这个女人。

她是嫁给了自己,也不过是嫁给了一种身份,李忠要不是李全福的侄子,李家唯一的男人,乔丽丽会嫁给他吗?

李忠心知肚明。

能留住乔丽丽的不光是东风砖瓦厂,还得有他们的孩子。

李忠清楚得很。

“哎呀你这人烦不烦,我身子不舒服,想去看看大夫,你跟着我干嘛?不放心是不是?怕我跟人跑了是不是?”

乔丽丽反守为攻,亦真亦假地发起了火。

李忠好脾气地笑道:“你看你,不想让我去我就不去了,干嘛生气呀,你去城里住几天,这边有我看着,养好身子,咱们今年争取生个大胖小子。”

说着笑起来,满脸的横肉堵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乔丽丽似笑非笑地哼了一下,她开始收拾东西。

她想顺路去一趟镇上,一直和刘梅英疏于往来,今天她想去看望一下她。

毕竟,她们可是表姐妹嘛。

第556章 乔丽丽很失望 是下午,乔丽丽走进镇子。

她很少来镇上。

她不愿意见到刘梅英,也不愿意被其他人见到。

镇子在三年中有了明显变化,街道变得整洁宽敞,私人商店明显增多。

乔丽丽骑着自行车一路行来,引得行人驻足观望。

她还像三年前那样漂亮,甚至,经过岁月的洗练,她的眼眸更加冷艳清澈,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成熟迷人的气质。

乔丽丽对自己的长相一直很自信。

嫁给李忠是为了保全自己在李家的地位,是为了将来的前途。

鲜花可以插在牛粪上,但牛粪永远只是牛粪。

乔丽丽相信韬光养晦的说法,更相信会有适合自己的土壤出现。

不是吗?

尹向荣不是回来了吗?

她将自行车停在了刘梅英的商店前。

这是她第一次来刘梅英的商店,看看商店的规模,远比她想象的要气派有规格,她的心里一下子酸起来。

“怪不得大李庄人说刘梅英赚了钱,连刘家的旧宅都重修了,原来她在镇上开商店也算赚了不少钱啊!”

乔丽丽感叹着深吸一口气,调整状态上了台阶。

刘梅英早看到了门外所来何人。

她有些惊奇:自从她来镇上开商店,已经很少看到过乔丽丽了。

看她今天突然出现在面前,刘梅英竟有些慌乱。

这个表姐,从来不是省油的灯,刘梅英坐在柜台上教儿子画画,心里盘算着怎么应付乔丽丽。

“这是东东啊,都长这么大了,梅英你也真是的,孩子长这么大也不来认我这个姨娘。”

乔丽丽先声夺人,堆着一脸的笑走向刘梅英母子。

“哦,丽丽姐来了啊,真是难得,你来——”

“我来看看你和东东,你看你,梅英,咱们姊妹间有什么过不去的,为着一个破砖厂,姑妈误会我,连你也不待见我,你们也不想想,我一个人在李家过得容易吗?......”

乔丽丽的眼泪说来就来,倒让刘梅英瞬间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只好放下矜持,抱着东东从柜台走了出来。

“东东,叫姨娘,这是表姨娘,就在咱们村。”

刘梅英为了缓解气氛,将儿子举在了前头。

乔丽丽早有准备,掏出一个红包塞在东东的衣兜中,拭着眼角说道:“我一点小心意,你要不让东东收了,分明是赶我走,不想再认我这个表姐。”

刘梅英怔了一下,不明白乔丽丽这是要演哪一出,只好装作糊涂把红包收下,顺势去倒茶。

乔丽丽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孩子。

东东和王大强长得简直一模一样,虎头虎脑招人喜爱。

可惜生不逢时,王大强成了现代版的陈士美,带着蒋燕燕私奔了。

想来刘梅英孤儿寡母的日子好不到哪里去。

如此想着得意起来,看刘梅英端茶过来,人是比以前白净不少,也有些富态,但要和自己比起来,还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尹向荣如今的身份地位,怎么会看得上这样平凡的女子?

乔丽丽笑起来,意味深长地。

“梅英啊,这些年辛苦你了,一个人带着娃也不容易,亏得我姑妈在你身边。”

刘梅英点点头,没有发话。

“王大强有消息吗?这死男人,害苦了你不说,连东东也跟着受罪。”

真是哪壶不开提拿壶。

“咱们不说这些,好吗?人各有志,各有各的活法,比如你嫁给了李忠,心里面也痛苦,依你的气性,怎么会愿意嫁给他呢?”

刘梅英淡淡笑道,想要堵上乔丽丽的嘴。

还真是戳疼了乔丽丽的心啊,她端着茶杯的手不由地抖了一下,脸上的笑没有变。

“李忠人挺好的,只要对他好,他懂得疼人,他原本就喜欢我来着,不然也不会变着法子和姬玲玲离婚。”

乔丽丽给自己脸上贴着金,顺带揭一下姬玲玲的短处。

刘梅英不想和她谈这些。

可是,又能和她谈些什么呢?

往事历历在目,因为乔丽丽的突然出现,刘梅英心生屈辱和愤怒。

——尽管她不想再心怀恨意面对乔丽丽。

乔丽丽逼迫过自己的娘亲,做过好多坏事,甚至差一点,红星砖瓦厂就落在了她的手里。

桩桩件件,都让刘梅英无法原谅眼前的这个女人。

“玲玲姐现在生活得那么好,枫城平原上没有几个女人能嫁到省城去,还有体面的工作,我要是她啊,都幸福死了。”

她不得不反唇相讥。

乔丽丽何其聪明,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她来见刘梅英,可不是为了图嘴皮子上的痛快。

“也是,梅英你说得对呢,人各有志,各有各的活法,我心里一直放心不下你和东东,今天专门来看看你们娘俩......不管怎么说,谁让咱们是亲戚呢。”

刘梅英不为所动,乔丽丽妥妥的一个狐狸精,她的话怎么可以轻易相信。

“我和东东很好,你看他都长大了,今年下半年我爹想带他去城里上幼儿园,你呢,咋没想着再生一个?”

乔丽丽脸上挂不住了,但她必须忍着,就算自取其辱也是她自找的。

“是得生一个,梅英,你呢?我听说尹向荣回来了,我可盼着吃你们的喜酒呢。”

她的目光搜寻着刘梅英脸上的表情。

刘梅英瞬间懂了。

果然,乔丽丽是有目的的,她的心突然被憎恨和厌恶充满。

“那你得耐心等一等,这事说快也快,说慢也慢,不管怎么说,好事多磨,对不对?”

刘梅英笑笑的。

乔丽丽也笑笑的。

她想说些什么,手心里沁出汗来,脊背也渗出冷汗,柜台上摆放着五颜六色的小圆镜,乔丽丽窥视了一下自己,发现脸色苍白起来。

第557章 姬玲玲要去拍电影了 命运的转折有时出现得很奇妙。

知名导演因为常年胃疼,看遍全国各大医院也没有什么效果。

别人向他推荐了渭东市的一位老中医,他专程来看病,没想到就遇到了心仪的女主角——姬玲玲。

谢导在艺术上的执着和认真是出了名的。

他在电影领域贡献了十几部享誉海内外的影片,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导演,经他执导的影片获过国内很多奖项,经他启用的女演员没有一个不是红极一时的新影星。

而他,第一次遇到了一位不想当电影演员的女同志。

姬玲玲愈是表现出了对电影工作的抗拒心态,谢导演愈是不忍心放弃这样一块好苗子。

“我不会演戏,也不适合做这行,谢导,我可以配合一下你们的工作,但让我去拍电影我真的不能!”

姬玲玲有些委屈。

谢导笑起来。

“小姬同志,你怎么配合我们的工作?配合我们的工作就得听我安排,我是导演,除了让你拍电影也没有别的工作可干啊。”

“我说了我不会演戏。”

姬玲玲真是头疼,她都后悔去看中医了。

要是那天没有去“回春堂”,就不会遇到这个谢导,也不会有这等麻烦事。

“我找的就是不会演戏的,出生于平民百姓的、能在镜头前呈现自然本色的,小姬同志,你知道有多少女演员想争这个角色吗?一旦这部电影上演,你将会红遍大江南北,除了成为明星,你的工作将不同于现在的食品厂女工,你明白吗?”

谢导的话让食品厂的厂长都为之羡慕。

可是姬玲玲无心成为女演员,她的心在赵楠身上,在生孩子当母亲的念头上。

她觉得自己已足够幸运了——这辈子能嫁给赵楠,能来到省城上班生活,这已经超越了枫城平原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

可是,这是工作,食品厂上班是工作,当女演员拍电影也是工作。

他听到制片人已经和厂长开始商量借调她的事,厂长对此事格外重视,别说是食品厂,就是渭东市多少年没出过一个电影演员,整个省内都没有一个电影演员。

姬玲玲能从食品厂走出去,这是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姬玲玲知道自己非得去拍电影了,也就是说,她必须服从组织安排前往首都电影制片厂去上班工作。

她舍不得赵楠。

眼下,马上要看中医打算生孩子。

可是,她又怎么能拗得过命运的安排。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工,一个卑微的劳动人民,她怎么能抗拒上面的安排。

她认真想了想,觉得借调只是暂时性的,她说穿了只是农村出身,文化浅薄,说不定去了电影制片厂马上就会被退回来。

所以,她提了一下自己的条件。

“谢导,厂长,我答应调往电影厂,只是我不能没有家庭,我和爱人关系一直很好,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去作女演员——起码暂时不想让他和他的家里人知道,请你们为我保密,等以后时机成熟了我再亲口对他说,好吗?”

姬玲玲的大眼睛有着真诚的乞求,这让谢导心动。

“这个行得通,完全行得通,食品厂也有岗位培训和观摩学习嘛,有劳厂长替小姬同志保密,只说是去外地培训学习了。”

制片人果然聪明,带头建议。

一拍即合,厂长当下表示全力支持上面的指示。

姬玲玲借调前往首都电影制片厂的事成了食品厂的秘密,工友们为她庆贺,答应为她保密,却发现姬玲玲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

回到家中,姬玲玲有点心神不宁。

赵楠以为她又担心怀不上孩子忧虑,耐心开导她:“我说了你不要有思想负担,这事得慢慢来,急不得的,乔婶上次来不是说让你养好身子再说吗?你看你,愁眉苦脸的,不是给自己增加思想负担嘛!”

说着削了一个苹果递到姬玲玲的嘴边。

姬玲玲真是有苦难言,电影演员是有光鲜的身份,可是对于赵楠的父母来说,女电影演员可不见得适合做他们赵家的媳妇。

有那么一两次,姬玲玲去赵楠家看父母,听到她母亲坐在电视机前对某些女演员嗤之以鼻。

言辞极不友好。

姬玲玲想到自己和赵楠的婚姻,他们是两情相悦,却是背着赵楠父母领证结婚,赵楠的父母忌讳着姬玲玲不堪的过去。

再要去做女演员拍戏,绝对不是好事。

姬玲玲能不惆怅吗?

“赵楠,你说,万一我这次去外地培训学习,换了个身份,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她小心试探。

赵楠一听笑起来,不就是食品厂为了扩大经营生产,派出能干的职工去别的厂学习技术,大约厂长看在了自己父母面上,对姬玲玲青眼有加,说不定培训回来提拔个车间主任什么的也难说。

“傻瓜,你换了身份也是我媳妇,是我的爱人,我娶你之前说过,我对你的爱永远不会改变,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无论以后我们遇到怎么样的困难,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赵楠的眼睛深情凝望着姬玲玲。

在他的眼中,姬玲玲的美如此夺目,甚至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心满意足了,除了姬玲玲,他什么都不想再要!

姬玲玲叹了口气。

她略微心安。

赵楠这样爱着自己,怎么会在意她去拍电影呢?

也许,他会懂得自己的无奈,自己也不过是服从了工作安排。

再说了,只是借调,说不定马上会回来,也说不定拍完这部电影会回来。

不管怎么样,她爱着赵楠,除了这个男人,她觉得整个世界都不重要。

第558章 哥哥来找乔荞 郭经理牵线搭桥,乔荞很快揽下了省城一家单位的办公楼建筑工程。

这是极有面子的事,如果说红星砖瓦厂是李光明的,乔荞只是代管人。

那么这一次,乔荞凭着机遇和实力,一跃成为了包工头。

当然,一些书面性的手续,是郭经理和贾经理出面替她摆平的,如何施工,如何开展具体工作,赫思远成了乔荞的军师。

前期需要资金投入,这难不倒乔荞,她手头有的是钱了,红星厂经过三年质的飞跃,早已积累下雄厚的资金。

从理论上来说,钱是李光明的。

但委托书上写得一清二楚,乔荞有支配和使用权!

如此,在五一前夕,乔荞承揽的办公楼已经动工,奠基仪式相当隆重,郭经理请来省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剪彩,乔荞在台上做了精彩致辞。

随后的招待宴席定在市里最高档的酒楼,赫经理提前建议的,说做大事就得有大投入,不能小家子气。

乔荞当然懂这些规矩。

酒席归酒席,厚礼归厚礼,一一打点了方方面面的头目,也没落下郭经理三人的那份。

郭经理推辞不收。

“乔厂长,你这就见外了,我有言在先,答应要帮你,把你当自己的朋友,这样做,成何体统。”

他装出嗔怒。

乔荞笑道:“我可没把你当朋友,当成我自己的亲哥,你帮了我这样大的忙,这点烟酒算得了啥,要是以后赚了钱,还得好好孝敬你和贾经理赫经理,我这人讲究的是情份,含糊不得,你要不收,就看不起我这个农村来的妹子!”

话说得情真意切,郭经理只好笑着收下。

他开了头,贾经理赫经理也随之收了。

工程如期开展。

为了能确保工程质量,马小国留在省城全程监管,乔荞为着他的养殖厂加工厂以及红星厂回了大李庄。

......

到家是下午,田野绿波荡漾,庄稼长势喜人。

乔荞从马家咀骑着自行车一路行来,快到家门口,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倚墙蹲着。

走近细看,却是她娘家的大哥乔平。

“你来做啥?”乔荞沉下脸问道。

几年没和娘家人联系,她原以为心中的恨渐渐平息,一看到自己的哥哥,一下子想起侄子两口子害死了娘亲,嫂子在爹的葬礼上闹腾的情景。

她的恨油然而生。

“妹子,我......我来,是有点事,你侄子今年要翻新旧房,恰好你嫂子病了,住了好几趟医院......”

乔平说着抹起了眼泪。

乔荞打量了他一眼,如今大李庄家家户户日子过得红火,已极少有人穿打了补丁的衣服。

自己的哥哥瘦得皮包骨头不说,一身洗得发白的衣服补丁摞着补丁,脚上的黄胶鞋一只都露出了脚趾头。

三年没见,乔平苍老不少,连头发都花白了。

俗话说“穿衣吃饭晾家业”,一看乔平这模样,乔荞知道娘家的哥嫂过着何等贫寒的日子。

“乔军军呢?他咋没去挣钱?”

“他媳妇一连生了两个女娃,你嫂子不高兴,和候小菊闹得很僵,吃饭都分开了,让我和你嫂子搬出去住,我们没能力修房子,只好住在西厢房里。”

乔平的眼泪就没有干过。

乔荞皱了一下眉头,她讨厌男人动不动就淌眼泪,只有没出息的男人才哭哭啼啼。

以前爹娘活着时,嫂子陈秋霞不待见二老,撵到西厢房去住,高兴了给饭吃,不高兴了由着老人饿肚子。

天道轮回,没想到哥哥嫂子也有今天!

“你们不是还有乔丽丽吗?她有钱,不光有钱还有砖瓦,让她出钱出砖瓦,盖几间房子不在话下!”

乔荞提醒哥哥,有点不相信乔平的话。

乔丽丽的东风厂这几年效益并不差,在枫城平原上销售旺盛。

再说她没啥负担,帮帮娘家的爹娘和兄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妹子,她是我闺女,我能不找她吗?”

“开始她一直帮着娘家,可你侄儿两口子不知足,非要跑到她厂里去上班。”

“他们两口子好吃懒做你又不是不知道——在东风厂没干上个把月,嫌丽丽开的工资低,吃的住的都不如意,不愿意待下去!”

“丽丽说了他们几句,没想到候小菊便揭她的老底——什么崔长耿的事、李忠的事说了一大堆,她一气之下把你侄儿两口子给轰了出去,从那以后,便不和娘家人往来了......”

乔平说着连连叹息。

乔荞对侄儿两口子进东风厂上班的事早有耳闻,也听到过候小菊和乔丽丽拌嘴的事。

没想到乔丽丽不光心虚还心狠,真的和娘家人断了交情。

“你进屋坐吧,天不早了,还没吃饭是不是?”

乔荞到底于心不忍,再怎么有过节,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乔平可是自己的亲哥哥啊。

两人进了院子,乔荞放下自行车,赶紧去烧水做饭。

她走了这么些天,晚上都是刘梅英从镇上赶回家里,给刘希望几个做饭洗衣。

先煮了一大碗挂面,窝了四个鸡蛋,端到乔平手里,看他拿起筷子又抹起了眼泪。

“妹子,我知道我和你嫂子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咱爹娘,可家里境况一天不如一天,房子都漏雨,不翻修实在不行了,你嫂子的病得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老了谁给我烧炕做饭啊......”

真是字字戳心。

乔荞的心疼起来,一阵接着一阵。

“你快吃饭吧,吃完回家去,放心,修房子的钱我来出,不过,这事你自己知道就行,也别告诉任何人,还有,让陈秋霞抓紧住趟医院,治疗的费用我也来出。”

乔荞给出了承诺。

她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她是憎恨着嫂子和侄儿的不仁不义,但,他们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第559章 都给我出去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了商店门前。

刘梅英知道谁来了,镇上没有几个人有汽车,有汽车的人也不会来她的商店买东西。

除了尹向荣,再无旁人。

她紧张起来,尹向荣已关上车门走上台阶。

她只好抱着东东迎出门外。

“向荣哥,你咋到这里来了?”

话说出口刘梅英觉得自己幼稚,人家怎么不能来这里,到镇上要比家里方便,尹向荣巴不得找她方便的时候来看自己。

“我去过河滩家里了,还去了红星厂——霍,乔婶现在可真厉害,砖瓦厂整得像模像样,一看就是大企业了。”

尹向荣由衷赞叹,手里提着一些水果和糕点,还有几个小玩具。

“这是给你和东东的,我从黄河北面买的。”

他将东西递给刘梅英,伸手去抱东东。

可惜这次东东看到他有点害羞,也有点害怕,开汽车来的人,穿着打扮又和镇上人不同,东东藏在娘怀里瞅着他。

“他怕生,还害羞,一会和你熟悉就好了。”

刘梅英解释,带着尹向荣进了商店,没有往后面的屋子进,抬了把椅子让他坐在柜台旁。

她去倒茶,感觉尹向荣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将茶杯放在柜台上,自己站在柜台里面和他说话。

“你爹娘还好吧?”

刘梅英礼貌问询。

“都好,我爹带我去矿上一段时间,所以没有来看你和东东,我今天早上才回来的,家里也没去,直接上这边来了。”

尹向荣的眼睛闪着光,丝毫不掩饰对刘梅英的想念。

刘梅英比以前胖了一点,脸如满月,秀气中透着冷静和成熟,举手投足还象原来一样伶俐勤快,不知为何,尹向荣一下想起了他们在一起喂鸡干活时的情景。

“这么多年,我以为我想不起你的样子了,可是脑子恢复了记忆,你和我在一起时的样子依然清晰——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老样子。”

尹向荣点着了一支烟。

他动作娴熟,已经有着有钱人的从容风度。

刘梅英知道他要说什么,话题可以回到从前,但人是不能回到从前了。

“向荣哥,你得抓紧找个配得上你的闺女,出身好,容貌相当,这样你爹娘也放心。”

她说得认真,眼神严肃,让尹向荣觉得她是关心着他的婚事,而与刘梅英毫无关系。

“我爹娘给婶子说了我们的事,他们也喜欢东东,梅英,我不明白你到底怎么了——不就是你离了婚吗?不就是王大强变了心吗?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和他一样,到头来骗你的感情戏弄你不成?”

尹向荣索性把话挑明了,他不想再等下去。

刘梅英低下了头,她觉得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说明白只能算自取其辱,如果她没有嫁过人,没有生过孩子,那么她将义无反顾地嫁给尹向荣。

物是人非,春闺中那段美好的初恋,关于尹向荣的一切记忆,已随那场洪水冲走了......

“梅英,我们都不容易,对不对?你看我多亏遇到了好人活了下来,要不是我现在的爹娘细心照顾我、带我上大医院看病,我都失去了原来的记忆,老天让我活下来、能够重新回到大李庄,重新回到你身边,就是为了这辈子能和你在一起......”

尹向荣说得动情,眼中都闪着泪花。

刘梅英埋头逗着孩子,心头掀起波澜。

她是想重新活一次,可是,能吗?王大强一走了之,留下了东东,就算尹向荣娶了自己,东东将来能认他这个后爹吗?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

“梅英,你说话啊,我们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我都计划好了,等你过了门,我带你去经营煤矿,咱们去挣大钱,过更好的日子,你说好不好?”

尹向荣说着站起身子,他走近了柜台。

刘梅英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她以为是来了买东西的顾客,抬起头,却看到了一脸惊诧的陈耀祖。

“梅英,你在忙啊。”

陈耀祖从二人的神色中感觉到了不对。

他打量了一下尹向荣,看他浑身上下的穿着打扮,再想到商店门口停的汽车,他多少明白过来。

“没忙什么,来了亲戚,这位是我表哥——我舅家的,你以前没有见到过,小陈。”

刘梅英指着尹向荣解释了一下,她从陈耀祖的眼睛中看到了疑惑。

以前,她可没提起过有这么一位有钱的亲戚。

尹向荣听到“小陈”两字,已然明白来者是谁,想来这位就是东东嘴中提起过的“陈叔叔”吧。

他冲陈耀祖点了点头。

陈耀祖冲他笑了一下。

东东看到陈耀祖扑向他。

“陈叔叔,你答应给我买的冲锋枪呢?我天天等着你来,你怎么才来啊?”

陈耀祖抱起了东东,在他的脸蛋上啄了一下,捏着他的鼻子说道:“县城的冲锋枪都太小,质量不好,等我过几天去省城给你买个好的,大的,行不行呀?”

“好!”

东东亲呢地抱住他的脖子。

尹向荣尴尬地站在那里,摆动了一下车钥匙。

“梅英,要不我带你们回大李庄,咱们回家吃饭去?”

刘梅英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没想到这两人的碰面会如此突然。

但,该来的总会来的,对于陈耀祖她从没有承诺过什么,只不过是他喜欢自己罢了。

“是表哥对吧?”陈耀祖开了口,语气冰冷。“你们是亲戚,应当常见面,我和梅英难得见上一次,我今天专门来看她和东东,一会我准备带她们去城里吃饭,怎么,表哥不赏个脸吗?”

尹向荣笑起来,笑起藏着敌意。

“那得看梅英的安排了,我无所谓,看来你想当梅英的男朋友对不对?正好我们今天遇到一起,咱们可得把话说明白了——梅英从小和我订了亲,只不过我去外地失去了联系,这不我回来了嘛,正和她商量婚事呢,我们的大事可耽搁不得,你说呢,兄弟?”

陈耀祖听明白了。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梅英,有这事吗?”

他逼视着刘梅英。

刘梅英愣在柜台边上,她的全身莫名地颤抖着。

“向荣哥,你莫要胡说,免得引起别人误会。”

“我没有胡说,让别人尽管去误会,我们结婚是迟早的事,你要觉得太急,我可以耐心等着!”

尹向荣清晰说道,一脸坚定。

“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就算你和梅英从小订亲,现在也讲婚姻自由,你也不能逼她嫁给你!”

陈耀祖看不下去了,他从刘梅英的脸上看到了难堪。

“你是谁?劝你闭嘴,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尹向荣将脸转向陈耀祖,眼睛冷冷盯着他。

“这事我还管定了!怎么,你不知道我是谁啊——怪我,我忘了告诉你,我是刘梅英喜欢的人,她男朋友!”

陈耀祖身上隐藏的痞气一下子爆发了,他抖了抖肩膀,歪着嘴挑衅地迎向尹向荣。

两人互不相让,眼看就要动手了。

“你们都给我出去——快给我出去!”

刘梅英忍不下去了,这简直太荒唐,简直是在胡闹,她既不是尹向荣订了亲的准媳妇,更不是陈耀祖的女朋友。

怎么在他们的嘴里,自己没有了半点主意。

东东吓得哇一声哭起来,挣脱开陈耀祖扑在了刘梅英怀里。

“出去,都给我出去!你俩个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她挥着一只手象在轰两只浪狗,脸涨得通红,容不得两个男人再说一个字。

尹向荣怔了一下,赶快出了门。

陈耀祖想要解释一下,被乔荞推出了门外。

咣当。

商店门关上,大白天的,刘梅英关门歇业了。

第560章 两个男人的谈判 尹向荣和陈耀祖站在小镇的马路上,两人对峙着。

彼此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憎恨。

还满满的鄙视。

“小子,我有话要对你说!”

尹向荣挥了一下手,命令式的。

陈耀祖的脑袋晃了一下,脖子伸了一下,他根本没有把这个打扮时髦体面的有钱人放在眼里。

不就开着一辆小汽车吗?有啥了不起的,要是他张口,他爹还不得给他买一辆。

陈耀祖正好也有话要对尹向荣讲。

他跟了过去。

尹向荣开着汽车,很慢,陈耀祖骑着自行车,很快。

一直出了镇子,到了没有人的一个小道边,尹向荣停了车钻出来。

“我实话给你说吧,我根本不是刘梅英的表哥,我们好几年前就认识,都快谈婚论嫁了!”

“大李庄发了洪水,我为了救王大强被水冲走,不小心伤了脑子失去了记忆。”

“所幸我现在的父母救了我,医好了我,等我来找她时,才知道她已经和王大强离婚了。”

尹向荣坦诚相告,掏出一支烟丢给陈耀祖。

他接住,点着了吐一口,

“可惜了,你来迟了一步,她是离婚了,但她和我恋爱了。”

陈耀祖差点将烟喷到了尹向荣的脸上。

尹向荣反而笑起来。

他早看穿了陈耀祖的把戏,什么恋爱了,刘梅英不会那么轻率,经历了婚变会答应和一个愣头青相处。

陈耀祖是长得不差,但怎么看都有一种坏坏的痞相,而且年龄也看着比刘梅英小几岁。

“一点都不迟,小子,在我被大水冲走之前,是我嘱托王大强一定娶了刘梅英,让他一定好好照顾她,谁知这小子不是个好东西,这么好的媳妇不要,拐了别人家的闺女私奔了,当然,这是天意——老天的意思是让我和刘梅英在一起,我们虽然算不上青梅竹马,但也是一对苦命鸳鸯!”

尹向荣说得有声有色,感情丰沛,陈耀祖想不到这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还真是有情有义的主。

“还有,我和刘梅英早先就是一家人,我从小没爹没妈,是我舅舅养活了我,舅妈对我不好,我从他家逃了出来,走街串村讨饭生活,是乔婶救了我,要没有她,我会被刘梅英的爹打死了,打不死也送进牢里去了——”

“为什么?”

“因为我偷了刘二柱的东西!他下手可狠了......乔婶收留了我,对我象亲儿子一般,梅英和我一起养鸡,我虽然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可她还是原谅了我......她们一家对我有恩,我得报答,明白吗,小子?”

尹向荣想着以理服人,他不想和陈耀祖打架互撕,那样传出去,伤害的只是刘梅英。

“你想报答她们家的恩情,可不能因为这个娶了她啊,她是好女人,你不能再害她,何况她又不是没男人要,我是同情你的遭遇,但感情这种事都自私,我喜欢她,也喜欢东东,我得和她娘俩在一起!”

陈耀祖表明立场。

尹向荣觉得自己啰嗦了半天算是对牛谈情了。

“不止是报恩,是我放不下她,就算她现在和王大强在一起,我也得让她跟我走,她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果然,他比陈耀祖还自私。

“你是不是仗着你有几个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陈耀祖按捺不住了,内心的火气腾一下冲上来,脸然便不怎么好看。

“也可以这么说,我爹是开矿的,我家自己的煤矿,手下几百号的工人,刘梅英要是不开商店嫁给我,我可以让她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你呢?”

尹向荣相当自信,甚至有点牛逼哄哄。

“别一口一个我爹我娘的,你爹娘死得早——这是你刚给我说的,现在的爹娘不过是可怜你,收养了你,家产是他们挣下的,不到最后落到谁的手里还不一定!”

陈耀祖反唇相讥。

“他们就我一个儿子!”

尹向荣冷静地笑着,掀开最后一张底牌。

陈耀祖咬了一下嘴唇,冷汗从他的脊背上沁上来,让他都没有气力再抬头看尹向荣的眼睛。

没错,他是自信的、高傲的、有底气的、有备而来的。

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副乡长的儿子,一个自来水厂的工人。

一月拿着七八十块钱的工资。

怎么和煤矿大老板的儿子比——就算尹向荣是养子又如何?人家是独子,唯一的儿子,开着小轿车,能大言不惭说给刘梅英一生荣华富贵的幸福生活!

陈耀祖硬着脖子不肯认输。

“她现今喜欢的人是我,不光她喜欢,东东也喜欢我,在真正的爱情面前,任何物质都是庸俗的、毫无价值的,不信你去问问梅英,看她愿不愿嫁给你!”

这还真有点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意思!

尹向荣冷笑了一下,折转身子打开了车门。

在临上车时他伸出了头——

“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说无用的废话,记住了,我以前也想你这样幼稚,视金钱如粪土,可是现在我不了,我觉得刘梅英一定想着儿子的未来,男人是靠不住,她得存钱养活孩子,既然遇到我这样有钱还靠得住的男人,她没傻到要去嫁给一个骑自行的二流子!”

说着砰一下关上了车门。

车子急速打了弯调转了头,嗖一下向前冲去。

扬起的尘土劈头盖脑扑向陈耀祖,呛得他的喉咙都疼了!

第561章 乔丽丽在行动 俗话说“女追男,如隔山。”

乔丽丽深以为是。

她再也不是那个为了男人轻易犯错的女子了。

她已学会了审世度时,站在不同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她在生意场上保持着雷厉风行、干练洒脱的风格,在生活中已学会了隐藏和低调。

直到,尹向荣出现,她坐不住了。

乔丽丽探过刘梅英的口气,听得出刘梅英对尹向荣不改初衷——起码刘梅英在她面前表现出了对尹向荣的爱意。

这让她愈发有了一种紧迫感,像饿急了面前呈放的一盘肉,要是自己抓紧不吃,只能眼看着落进刘梅英的嘴中。

她相信以尹向荣的长相、目前的身份,就算没有了刘梅英和她乔丽丽,照样有大把的妮子对尹向荣抱有好感。

可是,越是焦急就越没有胜算。

乔丽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女人,从赵楠的身上明白了主动只是轻贱,只会引来男人对她的鄙视。

她必须沉着气行事,莽撞和冒然只会坏事,说不定惹来尹向荣的讨厌。

何况,尹向荣多少了解她的为人和过去,一不小心,这盘肉便真的落在了刘梅英嘴中。

乔丽丽在城里休养了几天,她悄悄回到了镇上。

正是那天尹向荣和陈耀祖来找过刘梅英,刘梅英赌气关了商店门回了大李庄。

她站在老远处看到刘梅英的商店门关着,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开门,这才放心地走过去进了对面的饭馆。

乔丽丽知道这是蒋志新的饭馆。

王大强勾引了商店对面蒋家的闺女,半个枫城平原的人都知道。

“你吃什么面?”蒋志新的媳妇迎向她问道。

“给我做碗烩面,小碗的,不要放辣椒。”

乔丽丽笑着回答,趁机打量了一下蒋燕燕的娘:年纪应当在四十之间,头发皆已花白,本来有些胖,脸更显得虚肿,看得出心情不好,眼圈都是青黑的。

想来蒋燕燕跟着王大强私奔之后,她爹娘的日子好过不到哪里去。

“婶子,对面商店今天咋没开门,大白天关门做啥?”

乔丽丽喝着面汤漫不经心的样子,蒋燕燕的娘倚在门前的柜台上说道:“早间象是来了一辆汽车,一个年轻人进去了一会,隔了许久陈乡长的儿子又来了,我看象是三个人吵架了,正要看看热闹,不想老板娘轰出了二个男人关了店门。”

看似寻常的几句话,乔丽丽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很明显,尹向荣来过。

然后,来了第二个男人。

陈乡长的儿子,是什么鬼?

难道,也在追求刘梅英不成?

“也是,做生意难免会遇到吵架的事,婶子应当和对面的人熟悉,这个陈乡长的儿子是常来的吗?”

“可不是?镇上人都知道,陈耀祖想和刘梅英谈对象呢,他爹娘要是知道怎么会答应?人家可是有头有脸的人,招工进了县自来水厂上班,家都搬到城里去住了。”

蒋燕燕的娘差点没说陈耀祖当初是追着蒋燕燕的,可惜这样好的婚姻,蒋燕燕错过了。

不光错过了,蒋燕燕硬生生把自己的名声给毁了。

乔丽丽一口一口吃着碗里的饭,味同嚼蜡。

刘梅英这个贱货,还真没看出来有这般本事,离了王大强,到了镇上还勾上了镇长的儿子!

长得并不见得漂亮,可人家就是桃花运旺啊。

她勉强吃了半碗面付了钱走出饭馆,站在初夏的街道上盯着刘梅英的商店,感觉到太阳象要将自己烤化了一般。

有人追求一定很幸福,她以为王大强背叛了刘梅英,刘梅英一定过得很痛苦,虽然到不了生不如死的境界,一个单身女人带着孩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想,她离了婚照样有人追求,而且,一个是实力雄厚的旧情人,一个是拿着工资的镇长儿子。

还真是一场好戏啊。

乔丽丽低着头笑起来。

要想让尹向荣死心,只能让刘梅英嫁给陈耀祖。

而嫁给陈耀祖,刘梅英也占尽了便宜。

无论刘梅英选择哪一个,都比乔丽丽嫁给李忠强一千倍。

“他们三个不是吵架了吗?一定是不巧遇到一起了。”

乔丽丽推着车子往前走,看到乡镇府敞开的大铁门。

陈乡长她熟悉,陈耀祖她却极少见到。

无论是促成一桩姻缘还是毁灭一桩姻缘,都得需要外力。

乔丽丽想了想,最终推车向乡镇府走去。

第562章 请陈乡长回去吧 省城的工地很忙碌,马小国一个多月都没有回家了。

期间乔荞去过两次,给他带了换洗的衣服。

第二次到了工地看到地基都已打好,开始砌第一层的砖墙了。

“这也太快了吧,你可得仔细点,抓好质量问题,咱们是头次揽工程,投了这么多钱,一定不要出岔子。”

乔荞叮嘱马小国,实在有点放心不下。

这幢办公楼虽然只有六层,在郭经理看来是小工程,但对乔荞和马小国来说却意义非凡。

工程的前期资金都是垫付,乔荞的心一直悬着。

“晚上加班到天亮,我都是亲自跟着的,你放心好了,这么大的事,我肯定会操心,你得问问这边的单位负责人,让他们按期把工程款给咱们。”

马小国提醒乔荞。

这幢楼交工也在次年的九月份,付款也是按照合同进行。

马小国可不想让乔荞的钱和自己的辛苦费白搭进去,他是一个做事谨慎的男人,行走江湖时在阴沟翻过船,如今加倍小心。

乔荞点头,看他脸又黑又瘦,心说挣钱不易,要想挣大钱还得费更大精力,听了马小国的话去找工程所在单位,好说歹说结清了第一笔工程款。

在省城住了一夜,两口子说不完的知心话,马小国搂着乔荞问东东怎么样了。

“这娃越来越调皮了,也懂事,梅英前些日子大白天回来,脸色不太好,我问她咋回事,她没回答我,我猜是尹向荣去找过她了,两人好像谈不拢的样子,我替闺女犯愁呢。”

马小国一听也犯愁,虽然刘梅英离了婚,但年纪还小,嫁人也是应该的事,好不容易遇到合适的人——尹向荣也算知根知底,要是错过了,到哪里去找这么一个优秀的人。

“你得劝劝闺女,别跟自己较劲,我看向荣不错,梅英要是嫁给他,咱们也安心是不是?”

马小国的话正合乔荞心意。

她决定回去和刘梅英好好谈谈。

......

回到大李庄为红星厂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还没顾得上去镇上,第三天的下午,厂里却来了一位客人。

是镇上的陈乡长。

乔荞对这个陈乡长没一丝好感。

想当年,乔荞搬到河滩建起新房,又在张凤女的资助下办起了养鸡厂。

不想最后惹得张凤女红了眼,她伙同陈乡长威胁荞荞要推倒院子铲平养鸡厂。

后来,乔荞收养的朱小娥的三个儿子要上学,张凤女恨着朱小娥勾引了自己的男人李全福,将仇恨转嫁到了刘阳三兄弟身上。

对刘阳三人百般刁难,肆意侮辱。

恰好刘阳打伤了陈乡长的小儿子陈学锋,这下算是捅了了马蜂窝,刚好给陈乡长找了理由来整治乔荞.......

最终还是赵楠的爷爷出面摆平了此事。

红星厂在前任县委书记齐伟业的帮衬下曾辉煌过一段时间,陈乡长惧怕着齐伟业的虎威,对乔荞抛出了橄榄枝以表好意。

但,乔荞从没有拿这个陈乡长当好人看。

前几年,陈乡长不升反降,从正乡长贬为副乡长。

乔荞经营的红星砖瓦厂成了枫城平原上的龙头企业,陈乡长来过几次,无非是想沾沾乔荞的荣光,证明自己也为红星厂的发展贡献过绵薄之力。

今天,这位陈乡长登门拜访乔荞,显得格外热情和谦虚。

“老想着要来看看乔厂长,总是公务缠身,忙得走不开,今年我们乡里推荐‘三八红旗手’,当之不让选定了乔厂长,我还向县里专门写了份你的材料,你果然不负众望,成了全省的优秀获奖者,我为你高兴了好长时间——”

“难得你有心了,陈乡长,名利之事也不过是过眼烟云,人嘛,还得实际一点,你说是不是?”

乔荞打断了他吹嘘,不想听他摆功劳,示意刘汉国给他和司机倒茶。

“也是也是,我听说乔厂长今年又有了新发展新举措,承揽了省里的一个重要工程,这可真是了不得的事,将来你就是我们枫城的领军人物,我提前向你祝贺!”

他抱了一下拳头,脸笑得花一样。

透过他虚伪的眼神,乔荞觉得陈乡长今天来找自己一定还有别的事。

是什么事呢?

是给自己的亲朋好友拉砖瓦,想要说情便宜几分钱?

还是想白吃一顿饭,从自己身上榨点油?

乔荞推测着。

“陈乡长百忙之中来找我,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吧?”

乔荞没有心思和他周旋下去了。

“哎呀,还真给你猜准了,是有事,不过,是好事、大好事——”

陈乡长说着眼睛瞄了一下司机和刘汉国。

司机识趣地走出了办公室,刘汉国也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陈乡长,你直说吧,什么事?”

乔荞做好了准备,无论是什么事,她都有应付的能力。

“乔厂长不知道我还有个大儿子吧?我那小子,不爱念书,人却长得不赖,算得上一表人才!初中毕业后吊儿郎当混日子,后来我设法招进县自来水厂去了,也算有了份工作......”

乔荞有些莫名其妙。

他这样郑重其事提他的大儿子做什么?

是想通过自己的关系,让县上领导给他儿子调一个好的工作?

还是有别的要求?

她耐着性子往下听——

“这小子,自从工作了象换了个人——当然是变好了,改了以前的臭毛病不说,工作上吃苦耐劳,生活上作风正派,也二十出头的人了,到了找对象的年纪,偏偏谁也看不上,我和他娘着急起来,问了好多次,愣是不告诉我们他心里的想法,害得我们做父母的担心,我背着他打听了一下,原来这小子看上的闺女不是别人,正是乔厂长的闺女刘梅英!你说这是多大的缘分,命中注定我们还是儿女亲家!”

陈乡长说着激动起来,脸涨成猪肝色,眼珠子透着光亮望着乔荞。

乔荞吓一跳!

她忙着厂里的事,可从没听说过自己的闺女还和陈乡长的大公子传出过情史。

刘梅英这个死丫头,也没对她这个娘提过一个字。

“陈乡长,你一定弄错了吧?怎么可能呢?我家闺女是离过婚的,还带着个儿子,要说有大龄光棍看上她我还相信,你家儿子看上她,绝不可能,我劝你还是问问你家小子吧。”

乔荞冷静说道。

“不会错的!我来之前问过我家陈耀祖了,他亲口承认了,还表明非梅英不娶,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呀,这种事,咱们大人不可冒然干涉,现在讲究的是婚姻自由!”

陈乡长态度分明,他早拿定了主意要和乔荞做亲家。

要不是乔丽丽亲自来告诉他,他还蒙在鼓里。

要不是乔丽丽仔细分析和乔荞做亲家的种种好处,陈乡长还在生气和愤怒——自己的儿子,怎么会娶一个离过婚的、姿色平平、没有工作的女人,何况带着一个孩子!

乔丽丽不愧是商人,有足够的头脑,也有足够的远见卓识。

光听她分析了乔荞现在的家产和马上成为建筑商的美好前途,陈乡长已经怦然心动。

他不再年轻了,也就是说,他这个副乡长做出头了,仕途上也不会有大的进展。

但,自己的儿子可以有更美好的前程。

乔荞是枫城平原上炙手可热的人物。

只要她张张口,对县上领导美言几句,哪个领导不赏识她的女婿呢?

除了这些,刘梅英的商店赚得盆满钵溢。

陈乡长在乔丽丽的开导下默认了儿子的婚事。

离过婚的女人有何方?带着一个儿子有何方?

只要他们过得幸福就行!

陈乡长愿意低下头亲自来找乔荞谈这门亲事,其态度已表明了十足的诚意!

然而。

乔荞的心在瞬间泛起了狂风巨澜!

她怎么愿意让自己的闺女嫁到陈乡长家中去?她是不了解陈耀祖的为人,也没怎么留意陈耀祖的长相。

但,光是想到陈乡长逼迫自己时的冷酷无情、奸诈虚伪、狗仗人势,乔荞已经对他充满了反感和敌意。

有其父必有其子!

象他这种人的儿子,能好到哪里去呢?

“陈乡长,真是不好意思,我想这门亲事根本不合适,不光不合适,简直有些——荒唐——荒唐至极!我得找我闺女了解一下情况,无论如何,她不能一错再错,这事咱们到此为止,以后不必再提,我要忙了,还请陈乡长回去吧!”

第563章 乔荞质问闺女 乔荞得找刘梅英谈谈。

并且,得抓紧时间。

她想,既然刘梅英对尹向荣的态度不太明朗,那么有可能是陈乡长的公子在中间作祟。

还有一种可能,是刘梅英喜欢陈耀祖。

只是没敢告诉乔荞而已。

一想到这些,乔荞骑着自行车恨不得飞到镇上。

“娘,你今天闲了啊,我还想着晚上回家去。”

刘梅英看到娘来领着东东迎出商店。

“梅英,你进来,我有话要问你。”

乔荞脸色有点异常,顾不上抱孙子,径直走到商店后面的小屋。

“娘,家里没事吧?”

“家里没事,我有事!今天陈乡长来找我了,你猜他来做什么?”

乔荞审视着刘梅英,看她一脸惊讶。

“他有公事吗?莫非又找厂里的麻烦?”

“他没那本事!他是给他大儿子提亲来了——怎么,这么大的事你还想瞒我不成?”

乔荞拉下了脸,不得不把事情挑明。

刘梅英眼睛闪过羞涩,心里一下乱起来。

这个陈耀祖真是够了,居然让他老子跑去提亲,这不是羞煞人的事吗?

看来他是真的心急难耐,尹向荣一出现,八成是坐不住了。

“娘,你别生气,容我给你细说,也有些日子了.......”

刘梅英便把和陈耀祖如何相识——从开始的彼此敌视到后来的交住详细讲了一遍。

“你喜欢他?”乔荞只想知道结果。

刘梅英咬着下嘴唇没有言语,轻轻摇了摇头。

乔荞已明白了八九分。

“怪不得你不想要嫁给尹向荣,原来有了意中人,这没错,你还年轻,嫁人是迟早的事,但,梅英你想过没有,他是陈乡长的儿子,他老子有多坏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怎么就糊涂到好坏不分呢?”

乔荞拍起了巴掌,她压着火气。

“我又没说要和他好,也没答应要嫁给他,我回绝了他,说过是不可能的事。”

刘梅英有些委屈。

关于陈耀祖的家庭出身她没有在意过,娘说他老子是坏人,的确太坏,可是陈耀祖不是那样的人啊。

他原先吊儿郎当,整天无所事事,和镇上的闺女们传出过绯闻。

但在刘梅英看来,他本质不坏,仗义有情,对人热情诚恳。

“那陈乡长为何要来提亲?你不答应,他家小子还有脸说‘非你不娶’,肯定是你瞒着我,给他松了口,不然他也没脸来!”

乔荞认上了死理。

刘梅英急了。

“娘,我真的回绝他了,只是我爹常把东东带到县城里去,陈耀祖认识我爹,常去看望东东,他这个人,对东东是真好......”

“哦,我说呢!”

乔荞冷笑道,原来这事还有刘二柱的功劳,以刘二柱贪财附势的本性,一听乡长的儿子要娶自己的闺女,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你啊,一点都不开窍,有怎么样的老子就有怎么样的儿子,同样的,有怎么样的娘就有怎么样的儿子——王大强看着忠厚老实,骨子里和他娘没啥区别!梅英,你可不能再走错道啊!”

乔荞苦口婆心,不顾闺女脸上的神情——刘梅英最烦有人揭她的伤疤,关于王大强,她期望这辈子都从她的记忆中消失。

偏偏,娘今天又提他。

“娘,我说过了,陈耀祖只是喜欢东东,他年纪比我小一两岁,我知道分寸,我更知道自己的身份,我离过婚带着孩子,怎么敢高攀乡长的儿子,何况人家有正式工作,在城里上班,我安分守己做我的生意就好。”

刘梅英的话里有着隐忍难过,乔荞怎么忍心自己的闺女妄自菲薄作贱自己。

“梅英,咱们不是高攀他家,是他家高攀我们,我乔荞的闺女能差到哪里去?他家条件是不错,跟尹向荣比起来,能比得过向荣现今的财力?”

确实不能比。

也没有可比性。

只能说尹向荣命好,苦尽甘来,一下子掉进了福窝里,何志东手里的钱,大约能买下这个小镇子,尹向荣就算没有工作,但人家将来继承的是一座大矿山啊。

刘梅英一点都不讨厌娘说的话。

她讨厌的是陈耀东的老子去提亲,自己还蒙在鼓里。

“娘,回头我找小陈谈谈,让他死了这份心,不可能的事不要再瞎折腾,也不用再给你添堵。”

“他没给你说陈乡长提亲的事吗?”

“没有。”

乔荞相信闺女,看来是陈乡长和他儿子的决定。

她有些庆幸刘梅英保持着清醒,确切说是刘梅英和陈耀祖保持着距离。

万一刘晦英“非他不嫁”,那就麻烦大了。

乔荞压根不想和陈乡长有任何瓜葛。

“梅英,你给娘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着陈耀祖?”

她还想确定一下。

“我——不喜欢。”

刘梅英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这就对了,放着向荣这样好的婚事,你也犯不着再挑三捡四,我今天来就想替向荣拿个主意——你们的事都耽搁了好几年,不如到了秋下把婚事抓紧办了!”

“啊——”

刘梅英瞪大了眼睛,极不情愿地发出感叹。

“娘,我给你说过了,我和他之间......都是过去的事了,求你不要再逼我,人和人讲究的是缘分,我和他的缘分就早已尽了!”

“傻闺女,你这不是拿话搪塞我吗?搪塞我可以,要是错过了尹向荣,你到哪里再找一个合适的男人,他疼惜你,也理解你的,再说了,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想嫁他的闺女可不是一个两个——只怕都排着队等他挑呢!”

乔荞索性把话戳破,她不想让刘梅英再糊涂下去。

“那就让他挑吧,挑他中意的、挑那些没结过婚的、长得漂亮的,他是疼惜我,不见得是个好男人,娘啊,你怎么就忘记了,刘小惠是怎么死的!”

刘梅英眼中溢出泪水,瞬间让乔荞心痛起来。

原来,她忽略了闺女的心受过创伤,王大强的变心和私奔,让她不会轻易去相信男人了。

尹向荣是不错,是成了有钱人。

但刘梅英牢记着他曾经的轻浮和滥情。

——他睡了刘小惠,间接地害死了她。

那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

乔荞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她想说那是过去的事了,谁还没有个年轻的时候,谁还没有犯错的时候......

嘴唇动了动,却张不了口。

她低下头叹息了一声,默默走出了商店门。

第564章 姬玲玲已进入剧组 姬玲玲调到首都电影制片厂,很快进入剧组,谢导执导的新片正紧锣密鼓进入拍摄中。

她是新人,但没有人敢轻视她。

谢导亲自挑选的女一号,果然不同凡响。

光从姬玲玲的长相来说,已能和走红的影星相媲美。

甚至,那些嫉妒和排斥她的女演员发现,在姬玲玲的身上根本看不到以往那些美人们的骄矜和自负、盛气和凌人。

姬玲玲天生的沉稳和端庄,内敛和纯真,让电影厂的女人们不由地喜欢上了她。

“听她自己说从小在农村长大,这气质可不像农村的。”

“是啊,她还说自己没上过初中,说起话来却温柔随和。”

女人们议论着她,看她不焦不躁认真读着剧本,细心揣摩着台词。

遇到不能理解的场景和角色处理,姬玲玲都会虚心请教厂里的前辈们。

她是把演电影当作了一门新的工作。

那些剧本和台词成了她的新功课,好比刚进入食品厂上班,姬玲玲凭着勤劳上进,硬生生背下了各种配料表。

长得漂亮是上苍的垂青,后天的努力才是王道。

姬玲玲想:既然来了,人家谢导和制片人也费了心思,首都电影制片厂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进来的,何况自己并非科班出身,不如用心演完这部电影赶紧回家。

她心里记挂着赵楠,白天拍戏,晚上抽空给赵楠写信。

信是每天一封,攒起来空闲了寄给赵楠。

自己的地址,却是假的。

这是谢导出的主意。

刚开始,姬玲玲怎么也进入不了状态,一旦谢导喊声开始,她紧张得浑身直哆嗦,背熟的台词也说不出口。

几次三番下来,害得和她搭戏的演员都有了看法。

姬玲玲很内疚。

“慌不得的,玲玲,演戏就是用自己身子装着别人的灵魂,然后去展现这个灵魂所要经历的人生,没有灵魂的表演只能算演戏,打动不了观众。”

谢导耐心引导她。

他不会急功近利拍成这部电影,对于艺术的追求,他有自己的原则。

姬玲玲身上表现出来的优秀,是别人轻易看不到的。

除了漂亮,她的善良和纯朴都在细微之处。

“谢导,要不,你考虑一下,换个人吧。”

姬玲玲的鼻翼上泛出细小的汗珠,反复的拍摄,需要大量的精力投入,以前她看着银幕上女演员的风光,现在体会到了做一个女演员的艰辛和不易。

“你就是最佳人选,玲玲,万事开头难,等你开窍进入状态,一切都会迎刃而解,这么着,今天让你休息一天,你和搭戏的孔维祥私下切磋一下,他是老演员了,让他带带你。”

谢导历来善解人意。

他说的孔维祥正是这部爱情电影的男主角。

姬玲玲虽然难为情,还是点了点头。

她明白谢导看重自己,为的是能让自己顺利拍戏。

至于和孔维祥私下切磋,她感到难为情。

难为情也不能表现出来,毕竟这也算工作。

“你好小姬,要不我带你出去转转,你看你,到了首都也不逛逛,进了电影厂就开始研究剧本投入拍戏,这种敬业精神值得我学习。”

孔维祥很真诚。

说他是老演员一点不假,姬玲玲在老家都看过他演的几部电影。

可是年纪不老,三十刚出头,是国内知名度很高的年轻男演员。

光从外表来讲,姬玲玲没想到这个令无数女性观众着迷的男演员,现实中要比银幕中更好看。

东北男人的体格,高高壮壮,浓眉大眼,非常符合他演过的人物形象。

“也行,咱们到附近转转,麻烦孔老师给我讲讲拍戏的事,说真的,我原来以为拍电影特简单,没想到这里头头道道还挺多。”

姬玲玲对首都美景没啥兴趣,她只想认真完成电影拍摄,尽快回到赵楠的身边去。

孔维祥对她表现出的谦虚和热情很欣赏,这个新来的女演员不摆架子,不做作,不拿腔作势,让他觉得有信心拍好这部新电影。

“其实吧,我算不得什么老师,只是拍戏拍多了,有一些技巧和经验,我看你是太紧张,尤其不了解我,有点戒备。当然了,这部戏要求我们谈恋爱结婚,这对你来说有一定的心理障碍,看得出你生活和感情上很谨慎。”

孔维祥说得真准。姬玲玲听了笑起来。

“孔老师说得对,我爱人和我关系一直很好,要让我和别的男人谈恋爱结婚,想想我都心里不舒服。”

“我也一样,可这是工作需要,小姬同志,拍戏要全身心投入,要忘记你自己的身份,要拿出真情实感来体会角色,这样你所诠释的角色就会有她自己的灵魂——谢导说过了,咱们得多听他的教导。”

姬玲玲点点头。

两人走出电影厂,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漫步向前,孔维祥边走边讲给她一些拍戏的常识,特别是对人物感情的处理,讲到动情处禁不住念起了剧本中的台词。

姬玲玲顺口接住,她觉得自己对女主角的内心世界有了新的理解。

“我请你喝碗豆汁吧。”

路过一家豆汁店时孔维祥提议道。

“也好,不过我请你,你今天给我讲了这么多知识,算我一点心意。”

姬玲玲过意不去。

两人进了豆汁店,刚坐定,却有两名年轻的女子认出了孔维祥。

“孔老师,难得见到你,给我们签个名吧。”

年轻女子很兴奋的样子,毕恭毕敬递上了一个塑料皮的本子。

其中一个赶紧递过来钢笔。

孔维祥笑着答应,拿笔一挥,潇洒的字体落在了纸上。

这下店里的人都围了过来,人人都要看一下电影明星。

其中一个阿姨看到姬玲玲,高声说道:“这不是孔老师的爱人吧,你爱人我在画报上见到过,你一家三口的照片都有。”

气氛瞬间尴尬。

姬玲玲起身解释:“我和孔老师是同事,正在拍一部电影,这会闲了出来逛逛。”

那阿姨张嘴笑出声,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姬玲玲,趴到另一个中年妇女耳朵旁说了几句。

姬玲玲从她们的表情中明白过来——即使在首都,也有和姬家河村一样爱说闲话的人。

她推了推孔维祥,轻声说道:“我们走吧,免得大家误会。”

豆汁没喝成,两人急匆匆出了店门,拐进了僻静的巷子。

“做电影明星就这样,绯闻多,好在我习惯了,我爱人也能理解。”

孔维祥安慰姬玲玲,故意说得轻描淡写。

“那就好,我就怕传出去,有记者会写成报道。”

姬玲玲的担心一点都不多余,她从杂志上总看到电影明星的各种花边新闻。

她有点害怕。

要是赵楠知道自己拍电影,还和孔维祥拍爱情影片,会不会另有想法。

“小姬同志,人正不怕影子斜,如果有一天你成名了,成了真正的红影星,你会遇到各种对你的传闻,你得有个思想准备。”

孔维祥的话让姬玲玲打了个寒噤。

她可不想成名。

更不想成为当红影星。

姬玲玲只想要一份简单的生活,简单的人生。

她只想抓紧拍完这部电影,赶紧回到渭东市,给赵楠洗衣做饭,还得给他生个孩子。

第565章 陈乡长家起了纷争 陈耀祖下班回到家中。

他一声不吭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有心事,爹娘看得出来。

“这小子,还真相中镇上的小寡妇了,看他那样子,一定被人家拒绝了。”

陈乡长坐在饭桌前对他媳妇小声说道。

陈耀祖的娘一听就来了气。

“你们爷俩还不是一个德性!也不知道你吃了什么迷魂药,背着我去大李庄亲自去提亲——丢死人了,为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值不值?多少的黄花闺女想嫁到咱家,非要去攀这棵梧桐树!”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瞎说什么呀?你没看咱这小子想娶小寡妇,你也不打听打听如今乔荞是什么身价!人家现在敢在省城包工程,将来钱多得没处使,耀祖要是娶了人家闺女等于掉进了金窝里,有人想高攀还攀不起——人家连我都不鸟呢!”

陈乡长心里窝着火,呷一口白酒,冲着媳妇发起火来。

他以为凭着自己副乡长的身份,亲自去向乔荞提亲便会摘到刘梅英这朵红花,不想乔荞直接了当拒绝了,丝毫不给他面子,甚至表现出了厌恶。

这娘们儿,心可真狠。

一定是记着当年他伙同张凤女打击报复的旧仇。

陈乡长有点后悔当初的莽撞,果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这才过了几年,乔荞已经从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蜕变为一个知名的企业家,凭着红星厂的红火势头挤身于枫城平原有钱人的行业。

要是真和她做了亲家,陈乡长觉得不仅脸上有光,而且将来还能得到大的实惠。

现在看来,要实现这一目标,他再去找乔荞无疑自讨没趣。

他得从儿子陈耀祖嘴里套点信息,决定下一步该如何进行。

“你去叫耀祖来吃饭,就说我有事要商量!”

陈乡长命令媳妇。

陈耀祖娘一看男人沉着脸,赶紧去敲门叫儿子。

好不容易敲开了门,陈耀祖满脸不高兴走到饭桌前。

“别他娘的哭丧着脸给我看!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有这出息,看上的对象竟然是乔荞的大闺女!”

陈乡长说着滋了一口酒,咚一下放下酒盅。

陈耀祖吃一惊,不明白爹话中的意思是赞成还是反对,盯着他的脸看半天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刘梅英,她是离过婚,长相一般,又没工作,可她人好!”

“好在哪里?”陈乡长饶有兴趣。

“她勤快,心眼好,实诚,还本分,以前我谈对象总捡漂亮的,那些漂亮的也不过是看中我是乡长的儿子,大多好吃懒做,没几个是过日子的。”

陈耀祖大着胆子说出心里话。

反正爹已经知道了,他做好了抵抗的准备。

“很好!”

陈乡长又滋了一口酒,他心里为儿子的话高兴。

这才像个真男人,真的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以前的陈耀祖一身坏毛病,在镇子上为非作歹,眼看着要成了社会的渣子。

没想到遇到刘梅英之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这样的女人要是成了自己的儿媳妇,陈乡长怎么能不放心?

“爹,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他娘的命中就该娶个寡妇,你要不嫌弃,我和你娘也管不了那么多,现在是新社会,国家提倡婚姻自由,你要有本事,最好不花我一分钱将她娶回家!”

陈乡长表明态度。

陈耀祖一听狂喜。

但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一想到刘梅英回绝了自己、一想到半路杀出个尹向荣,他的心头照旧悬着一块石头!

“咋啦,你还不高兴?”

陈乡长看出了儿子满腹心事。

他以为这小子怕他们作父母的不答应这门亲事,一直为此发愁。

“没事的,我是有点担心——”

陈耀祖嗫嚅道。

“你是担心娶不到她吧?我已替你去问过她娘了,她娘仗着现在有几个臭钱,还不把我们陈家放在眼里!耀祖啊,这事今后还得靠你自己,娶了她,以后的好处多着呢!”

陈乡长不得不抛出提亲的事,眼看着乔荞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只能指望陈耀祖自己努力了。

“什么?你去找过她娘了?爹,你怎么事先不和我商量一下啊?你这不是给我添乱吗?”

陈耀祖放下了筷子,他本来想吃饭来着。

“你他娘的还怨我不成?我是看你对她家闺女上了心,整天愁眉苦脸的,想帮你把婚事弄成,你还倒怨起我来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畜生!”

陈乡长喝了酒,言语放肆起来。

本来,他被乔荞回绝后心里一直不舒服,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倒怨他多事。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不用再去她家!”

陈耀祖站起身嘟囔着,他不想呆在家里,他想去外面透透风。

乔荞拒绝他爹是一定的事,陈耀祖记得爹当年的德性,为着张凤女送的那点蝇头小利逼迫过乔荞,又因为弟弟被刘阳打伤变本加厉要挟过乔荞一家。

换成谁,都不愿意和陈乡长做亲家。

他感到头疼心烦。

刘梅英会不会真的喜欢尹向荣吧?

他反复问自己,这些天一直为此事折磨着自己。

他有点想东东了,可刘梅英最近也不让她爹刘二柱接东东进城。

想到刘二柱他眼前一亮,刘梅英的爹似乎对自己不错,关键时候,陈耀祖决定去找刘二柱帮忙。

不管怎样,刘梅英的商店是她爹开的,说不定婚姻大事上也会听听刘二柱的意见。

第566章 刘二柱来找乔荞 乔荞早晨习惯一个人在办公室坐一会。

她会认真翻阅一下红星厂的工作计划,财务报表,职工工资表等资料。

有人敲门,她喊了声请进。

门推开,她抬头,看到进来的人却是刘二柱。

“你来做什么?”她的脸瞬间凝上霜,每次见到刘二柱心都会颤一下。

对这个男人的憎恨和厌恶已形成了本能反射。

只要看到他的身影乔荞都觉得自己有一种杀人的冲动。

“这又不是你的砖瓦厂,还不让人来是不是?”

刘二柱皮笑肉不笑说道。摘下蛤蟆镜打量着办公室——这婆娘还真过上了气派的日子,光是办公室整得象个大领导一样。

且不说他刚才进到红星厂,看到工人们井然有序的工作场景,拉砖瓦的大卡厂排成了长队。

红火的生意让刘二柱看得眼热。

“不是我的砖瓦厂又如何?难不成是你刘二柱的!你肯定走错门了吧,要是买砖瓦先去经销科开票!”

乔荞冷冰冰说道,低着头翻桌上的东西,看都不看刘二柱一眼。

刘二柱笑笑,吸了一下鼻涕——他虽然成了腰缠万贯的大老板,吸鼻涕的寒酸相却一点都没变。

“我不买砖瓦,你们厂生产的那些破玩意儿我看不上,我来找你有事!”

他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

乔荞忍不住了,她不想和刘二柱有任何瓜葛,有几次她去镇上看望刘梅英和东东,看到刘二柱在店里,她立马折转身子回了家。

“什么事?”

看来不面对不行,乔荞抬头抱着膀子靠在了椅背上。

“好事!咱大闺女的婚事!”刘二柱用仅剩的一只手摸了措水光油滑的背头,笑着露出被烟熏黑的牙齿。

“这轮不到你管,刘二柱,梅英是法院判给我的,你偷偷摸摸去看东东已经很过分了,你不要再来参和她的婚事!”

乔荞一口拒绝,眼角吊了起来。

“我劝你别逞能了,想当初我介绍有钱人的后生给梅英,你跳起来不答应,结果稀里糊涂让闺女嫁给了王大强,孩子刚生下就离了婚,人家王大家甩下梅英领着蒋燕燕私奔了,这不怪你还怪谁?”

刘二柱说着吐出一口烟,放肆地喷向乔荞。

“你脑子进水了吧,刘二柱?梅英要嫁王大强是她自己的选择,王大强和她离婚也有王大强的难处,离婚不见得是坏事,非得你当着我的面提这事,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啥德性!”

乔荞的声音尖利起来,她拍了一下桌子,一脸愤怒。

“算了算了,我和你这个婆娘不想吵架,也不和你一般见识!我这次来是有正事,陈乡长的大儿子找过我好几次了,他相中了梅英,非要娶她为妻,这回由我作主,把梅英许配给陈家,你可不许挑三捡四从中作梗!”

刘二柱说出来意,一脸志在必得。

“休想!我已明明告诉陈乡长了,这事没得谈,不会有任何结果,我乔荞的闺女不会嫁他家去!刘二柱,你要想和陈乡长攀亲家,不如让冯小玉抓紧再生一个闺女,养大了还可以嫁他家去。”

“放屁!你不要以为有几个钱就了不起,姓乔的,冯小玉要是象你这样丑,这样蛮不讲理我早休了她!人家比你漂亮,比你年轻,最主要的是给我刘二柱生了个儿子!我今天把话撂给你,人家陈乡长是有头有脸的人,他儿子长得不差,还有工作,你要把梅英嫁给那些品德败坏做贼出身的人,我刘二柱这次绝不答应!”

刘二柱彻底被乔荞激怒了,他站起身逼视着乔荞,嘲讽着乔荞也嘲讽着尹向荣的过去。

原来,他早知道尹向荣回来了。

并且,到大李庄表明要娶刘梅英。

陈耀祖见到刘二柱,一五一十告诉了事情的所有经过。

刘二柱当即拍着胸脯答应他:“你和我闺女的事就包在叔身上,有我在,没人敢打我闺女的主意!”

他信心百倍,誓要成全陈耀祖和刘梅英的婚事。

至于尹向荣,刘二柱后悔当年抓到他偷自己商店的东西没打断他的一条腿——最好打瞎他的一双狗眼才好!

乔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分析着眼下的形势,分析着刘二柱的话。

看来这次,刘二柱要成心和自己过不去了。

也就是说,刘梅英离婚后再嫁,还得听取刘二柱的意见。

“刘二柱,你要真拿梅英是你闺女,就不要把她往火坑里推!陈乡长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你眼看着让梅英嫁到这种人家?”

乔荞以退为进,试着说服刘二柱。

刘二柱哪里听得进去,再说他了解陈耀祖,这小子跟陈乡长完全两样,上班勤勤恳恳,做人实实在在,最主要的是,陈耀祖特别喜欢东东,每次见到东东疼爱得如同自己的儿子。

“梅英又不是嫁给陈乡长,就你三个鼻孔多一股气!你了解陈耀祖吗?你了解他对梅英的情义吗?你无非是看中了尹向荣成了有钱人的身份,贪他家的钱!你忘了他做贼偷东西的样子吗?忘了他害死刘小惠的事吗?真是妇人之见!”

刘二柱还真有两下子,有了钱之后说话头头是道。

乔荞一听冷笑出声。

“刘二柱,你不要在我面前说有情有义四个字,没得恶心死我!什么情义不情义的,王大强对梅英不是有情有义吗?还不是跟别人私奔了。男人,有几个是有情有义的,不过和你刘二柱一个德性!”

“至于说尹向荣有钱,你看我现在差钱吗?他是做过贼,也不过是为了活下去,他害死刘小惠,不如说是刘小惠听了别人的谗言,自取了灭亡,怎么怪到了尹向荣头上?”

“我看你是收了陈乡长的好处,跑我这里讨份人情——我也把话说明白了,刘梅英就算守一辈子寡,也不嫁给陈乡长的儿子!”

乔荞说着也站起身,她目光如炬,同样逼视着刘二柱。

两人在彼此的瞳仁中看到彼此的怒火和决心。

一个誓死不答应闺女嫁到陈家。

一个誓死要做成这门亲事。

刘二柱嘴角溢出冷笑,鼻子哼了一下,他不想再和乔荞纠缠下去,有这时间,他不如给刘梅英好好谈谈。

他转身离去,将办公室的门摔得惊天动地。

乔荞长舒一口气坐在了椅子上。

她觉得,自己真没有力气再去管刘梅英的婚事了。

她既怕刘梅英一直单身下去,又怕她一错再错,嫁错郎,付错心,到头来,和王大强的婚事没啥两样。

第567章 李忠有了新发现 李忠很奇怪自己在乔丽丽身上卖力耕耘了三年多,而每一次的播种都看不到种子的萌动。

这令他很失望。

想当年,他利用乔丽丽对堂哥李光明的喜欢,只和乔丽丽有过一次亲密接触。

并且,事情的发生是强迫性的,是卑鄙无耻的。

一次亲密,却让乔丽丽怀上了孩子。

尽管这个孩子枉死在李忠的手中。

李忠正大光明娶下乔丽丽之后,急着要弥补失去儿子的缺憾,想让他和乔丽丽成为名副其实的夫妻。

然而,乔丽丽的肚子始终干瘪着。

李忠以为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他平时酗酒抽烟成瘾,为了能让乔丽丽怀上孩子,他坚持戒了一阵子。

看着没有什么效果,他偷偷去县医院检查过,大夫说他没事,他的身体完全具备当爹的能力。

那问题一定出在乔丽丽的身上。

李忠聪明地推测着,会不会是乔丽丽和崔长耿保持着不正当的关系,堕胎什么的影响了身子。

他含蓄地提示了一下,惹得乔丽丽大发雷霆。

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健全的女性,乔丽丽逼着李忠带自己也上医院做了检查。

结果显示,乔丽丽同样具备做母亲的资格。

“那为什么怀不上孩子?”

李忠回家后闷闷不乐地问乔丽丽,在去医院的路上,他已告诉乔丽丽自己检查过了,他的身体没有任何毛病。

死了的儿子就是对他最好的证明。

当然,也是对乔丽丽最好的证明。

“你问我我问谁去?只能说是老天的意思,孩子迟早会有,越急越怀不上,依我看,过了三十岁再要也不迟,象咱们村有的婶子,快五十了还生下一儿半女。”

乔丽丽满不在乎地躺在炕上翻着电影画报说道。

李忠不想和她做无为的争辩。

他们的婚姻,说穿了是为了利益结合在一起。

乔丽丽要不嫁给李忠,只能任着崔长耿折腾,两人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死了张凤女也不可能在大李庄做长久夫妻。

乔丽丽只能嫁给李忠,嫁的是一份名声和一个身份。

证明她还是李家的媳妇,没有把李家的家业独吞。

当然,到了关键时候,假如她不答应嫁给李忠,她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否守得住这份家业,能否在大李庄长久呆下去。

李忠有的是手段和办法将她赶走。

李忠娶了乔丽丽,只达到了目的的一部分。

乔丽丽仍然是东风厂的女厂长,她名分是李忠的妻子,要让她放手交出权利和家产,却还没到时候。

最主要的是,得让乔丽丽抓紧生个孩子。

不是一个,最好两个三个。

李忠天天变着法子在夜里折腾,死皮赖脸,软磨硬攻,用尽了各种方法,却不见乔丽丽的肚子有任何变化。

要说变化,是在尹向荣突然回归大李庄之后。

李忠没有亲口告诉乔丽丽尹向荣回来了。

但他知道这样的消息会很快传到乔丽丽的耳朵。

果不其然,乔丽丽表现出了烦燥,然后是莫名其妙地情绪低落。

李忠在深夜听到她在炕的另一头辗转反侧,长吁短叹。

几天之后,乔丽丽找出借口说要去城里,李忠早知道她心里所想——不就是急着要去见尹向荣吗?这女人可真是个情种,想当年为了尹向荣来到大李庄学习养鸡技术,不想遇到了李光明又立马换了心思。

现在,看到尹向荣衣锦还乡,成了富家子弟,乔丽丽的心思哪能不活泛起来。

李忠得想想办法。

他唯一的优势是姓李、是李全福的侄子、李光明的堂兄弟。

最坏的打算是乔丽丽真的和他离了婚,然后嫁给富得流油的尹向荣。

那么李忠可以冷眼看着乔丽丽净身出户——离婚的条件必须是她放弃李家的任何一星点财产,东风厂理所应当落在李忠手里。

然而,事情不会象李忠想像的那样简单。

或者说,乔丽丽不会蠢到这一步。

李忠在乔丽丽去城里小住的日子胡思乱想着,心里舍不得她的花容月貌,也有点憎恨她的薄情寡义。

白天他忙着管理东风厂,晚上回到家中一个人睡不着。

到了半夜翻身下床去解手,院子中夏夜的冷凉让他彻底清醒,进了屋拿出半瓶酒喝了几口。

他抽着烟眯着眼睛扫视着这间屋子。

自从他和乔丽丽结婚后一直住在李光明家,反正两家是隔壁,张凤女一死院子是空的,乔丽丽不愿意去李忠家住,李忠也乐意住在这个院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家现今只有他一个男人,李家的家产是属于李忠的。

他抽着烟,目光扫过墙上,看墙上乔丽丽照片,两三个相框中放大了好几张。

唯独没有他们的结婚照,乔丽丽不愿意挂在墙上,一定是嫌李忠长得丑。

李忠有自知之明,在这些琐碎的事上装着糊涂。

此时,他心里的恨却无由地燃烧起来,他站起身,喝了一口酒,然后张嘴将酒喷到了相框中的乔丽丽脸上。

“臭bz,总有一天让你好看!”

他手指戳着乔丽丽的照片恶狠狠骂道。

相框和墙有一定的斜角,这样挂是为了好看。

李忠的力气有点大,戳得相框差点掉下来。

绳子一松,从相框后面抖落一包东西。

李忠捡起来,却是一块绵布包着的药瓶,他举着药瓶拿到灯下细看。

不看不要紧,一看让他的浑身都颤栗起来。

药瓶上的名字有些绕口,但说明却写得相当清楚:女性避孕,一日一次,事先半小时服用。

李忠终于明白自己三年多的辛苦播种,为什么颗粒未收。

第568章 刘二柱生出慈父之心 刘二柱离开红星砖瓦厂时心里窝着火。

他搭上一辆拉货的拖拉机来到了镇上。

他现在很羡慕那些手脚健全的人,要不是自己一只手断了,他现在也买一辆小轿车开开。

当然,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这只断手带来了什么——当初一只手被砖瓦厂的制砖机压断,张凤女慷慨解囊给了他一笔赔偿款。

正是这笔赔偿款,刘二柱才走上了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

某种意义上来说,刘二柱应当感谢这只断了的手,没有这只断手,说不定他在大李庄活得连只狗都不如!

戴着墨镜,头发在阳光下闪着光亮,刘二柱挺着胸脯走进了刘梅英的商店。

东东一见到他来,嘴巴乖巧地叫了声姥爷。

血缘是种奇怪的东西——马小国肯定比刘二柱见到东东的时间久,疼爱东东远比刘二柱多得多。

刘二柱的儿子和东东差不多大,刘二柱平日对儿子宠溺得小皇帝一般,对东东隔些日子见一次,可是东东就是和刘二柱亲。

每次见到刘二柱,小家伙立马粘了上去。

“哎吆,姥爷的小宝贝,这几天没见你可想死我了,快让姥爷抱抱。”

刘二柱一只手揽起东东,抱在胸口亲了又亲。

刘梅英一看爹来赶忙倒茶,看门口没有送货的车,问道:“爹今天怎么有时间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到镇上?”

刘二柱没有说话,坐下来将东东放在自己的腿子上。

他怜惜这个没爹的孩子,随着年龄越大,对刘梅英和几个闺女的感情自然深沉了许多。

愧疚有之,疼爱有之,更多的是觉得自己对不起这帮孩子。

而刘梅英做了母亲,加上婚姻的波折,多少明白了做人的无奈和苦楚。

就算刘二柱对娘亲无情无义,却对她给了无微不至的关心。

商店是刘二柱开的,东东有时他接到城里去,冯小玉虽然不喜欢刘梅英、不喜欢东东,但也只能把不喜欢藏在心里,面子上还得讨刘二柱欢心。

刘梅英知道爹疼爱东东,以为他是来看外孙来了。

“梅英,我刚去大李庄找你娘了。”

“找我娘做啥?”

刘梅英有些奇怪,娘和爹彼此恨得牙痒痒,在一起不是吵架就是冷言冷语,刘二柱怎么会去找娘啊。

“为你的婚事!陈耀祖前几天来找我,把你们的事说开了,我这个当爹的怎么能袖手旁观啊,我去找你娘商量,谁知她死活不答应,非要和我抬杠!”

刘二柱说着蹙起了眉头。

“我也不会答应,爹,你不要听陈耀祖提这事了,我不会嫁给他。”

刘梅英万万没想到陈耀祖会去找自己的爹。

的确有点唐突!

恐怕娘一听刘二柱提这事反感之极,无疑火上烧油了。

“闺女,你可不能光听你娘瞎说,她是对陈乡长有意见,心里恨着人家,但陈耀祖人不错,他可比那些做过贼勾引过别人家闺女的男人强得多!”

刘梅英知道爹在说谁。

不就是尹向荣吗?刘二柱对他没有好感,他看重的是陈耀祖有一份正式工作,还有一个当乡长的爹。

“爹,其实我没想过再嫁人,我觉得现在挺好的,我想着把东东拉扯大,让他好好上学,将来有个好的前程,我也心满意足了。”

“那怎么行,你还年轻,不过二十多岁,以后的路还长着,我觉得陈耀祖合适,你看他多疼东东,他对你也痴心,专门找我说了半天,非让我给你们做主,梅英啊,爹没啥能耐,总得给你找个可靠的婆家吧。”

刘二柱第一次有了慈父心肠,他怎么能忍心自己的闺女一个人带着孩子守寡呢。

刘梅英没有答腔。

她心里乱糟糟的。

陈耀祖对她好,她不是不知道,以前她觉得自己离了婚带着孩子配不上他,可突然陈乡长亲自出面提亲,倒让她莫名慌张起来。

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

陈乡长平日里作风讲究排场,又爱面子,镇上人都知道。

陈耀祖要娶一个离了婚的,没有工作的女人成亲,想想都有失陈家的面子。

“爹,我自己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放心,我不会急着嫁人的,不管是尹向荣还是陈耀祖,我都会慎重考虑。”

刘梅英强调了一下,她不想再让陈耀祖瞎折腾了。

——为什么一定是她成了男人的选择?为什么她不能选择男人?

刘梅英的心肠冰冷而强硬。

她从王大强的身上看出了婚姻其实很脆弱,就算有了孩子又如何?就算当初两心相悦又如何?

她不想急着再嫁人,急着走进婚姻这座围城。

“好吧,梅英,爹听你的,东东都应当上幼儿园了,你看咱这镇上连个幼儿园都没有,我想秋下了带他去城里,那边也方便,你说是不是?”

刘二柱没有忘记陈耀祖的提醒,东东要是在城里上学,刘梅英自然会常往城里跑。

刘梅英想了想,儿子上学可是大事,尽管去城里要和冯小玉在一起。

她有些担心,但担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好呢,爹,就怕冯小玉不高兴,多一张嘴要吃饭,东东还要住你家里,实在不行,我想办法在城里置个家吧。”

刘梅英心里盘算着手里的钱,为了儿子,她愿意倾其所有让他好好成长。

还有,她可不想让儿子看冯小玉的脸色。

这个女人,心肠毒着呢!

第569章 乔丽丽献上妙计 乔丽丽忙完手头的事靠在了椅背上。

她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当中。

她游说完陈乡长,将刘梅英和陈耀祖的婚事说得天花乱坠。

直到陈乡长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表示一定要把刘梅英娶到陈家作儿媳。

乔丽丽这才长舒一口气。

“只要将这个贱人赶紧嫁给别人,尹向荣才会死心塌地!”

她冷笑着喝完一杯茶水,看看天色不早,不得不下班回家。

回到家中,天将黑,李忠娘包了水饺端上来,乔丽丽吃几口,推说自己身子不适回到隔壁院中,进了屋看李忠躺在炕上抽着烟,眼睛盯着天花板象一条死鱼。

“新出窑的砖瓦质量咋样?”她问李忠。

“还好,都卖了好几车。”李忠趴起身子,下巴抵在枕头上浑身上下打量着乔丽丽,看她脸上藏着喜悦。

心想,莫不是这婆娘去会尹向荣了?如果这样岂不是让她美梦成真了。

“你吃饭了吗?娘包的水饺,想着你爱吃。”李忠脸上堆上笑,他有他的打算和想法。

“吃了,困死了,这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乔丽丽打着哈欠,实在不想和李忠多说一句话。

“我去给你打洗脚水,洗了躺下给你揉揉肩。”

李忠跳下炕,手脚麻利地打来洗脚水放在乔丽丽面前。

乔丽丽明白他今晚想做什么,心里不愿意。

但不愿意也说不过去啊,她和李忠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我是真累了,你能不能消停一晚上。”她嘴里抱怨着,知道抱怨起不了多大作用。

李忠嬉皮笑脸的样子,在她腮帮上拧了一把。

“我去趟茅厕,你在炕上等我。”

他说着赤着上身出了门。

乔丽丽趿上鞋子,抓紧时间从相框后掏出药,摸出一片喝了下去......

......

过了两三天,乔丽丽在东风厂闲坐办公室,外面来了一辆吉普车,从窗户望去,看到陈乡长从车上下来,手里提着两个大西瓜。

赶忙迎出去。

“陈乡长怎么有时间上我这里来了?一定走错门了吧?红星厂可是在村南边。”

她笑着打趣,看陈乡长的脸上有着愁云。

“乔厂长这话说错了,我是专门来看你的。”

陈乡上脸上堆着笑,跟着乔丽丽进了办公室。

“我猜,是我姑妈回绝你了,不想认陈乡长这个亲家吧。”

乔丽丽边倒茶便打趣他。

“哎呀,果然让你猜到了,我去找过你姑妈,人家一口回绝了,死活不愿意让刘梅英嫁给我们家小子,我看她现在有钱了脾气也不小,想着这事拉倒算了,谁知回去一问我家耀祖,这小子铁了心要娶你表妹!

陈乡长说着叹口气。

乔丽丽早料到这事肯定有难处,当年陈乡长和姑妈有过节,以乔荞的性子也不会喜欢陈乡长的为人。

但,这事关系到乔丽丽的个人幸福,关系到她能不能和尹向荣在一起。

“陈乡长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姑妈怎么糊涂到这种田地?我要是单身没嫁人,一定求着你儿子娶了我,嫁到你家吃香的喝辣的,享一辈子的福。”

乔丽丽的玩笑话半真半假,惹得陈乡长笑起来。

心里却骂道:你这样的婆娘我儿子可不敢要,你和张凤女没啥两样,肚子里的弯弯肠子都藏着坏水,陈耀祖哪能降得住你这样的骚货!

嘴上却说:“乔厂长是我们枫城平原上一等一的婆姨,年轻有为不说,光是容貌艳压四方,我儿子哪有这福气娶你这样的仙女啊。”

说得乔丽丽心花怒放,递过茶杯靠近陈乡下,压着嗓子说道:

“陈乡长要是真想让我表妹嫁你家,低三下四求我姑妈是没用的,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让她来求你,岂不更好?”

“话是这么说,你姑妈可不是三年前的你姑妈,人家翅膀硬不说,现在是响当当的女企业家,省上领导都接见过,哪会把我这样的乡长放眼里,让她来求我,只怕行不通啊!”

陈乡长叹着气,不想放弃这门好亲事。

陈耀祖不是娶不到媳妇,相反,想嫁陈耀祖的闺女多了去,真要和刘梅英比起来,年轻漂亮的大把都有。

可哪一个能比起乔荞有钱啊。

别说乔荞有钱,听乔丽丽说来,刘梅英现在也是妥妥的有钱人了。

“这事不难,难的是你儿子愿不愿意,他要不主动,只怕刘梅英嫁到何家沟去了,我姑妈曾经收养过的尹向荣回来了,正紧追着刘梅英不放,人家现在是煤矿大老板的养子,普天之下,谁不想着攀上一门有钱有势的亲戚,所以啊,陈乡长,你可得抓紧呐!”

陈乡长听不明白乔丽丽话意,说道:“我儿子肯定愿意,他肯定也会主动,只是你姑妈不答应,这事再主动也是不可能的事。”

乔丽丽噗嗤一声笑道:“亏你是个大乡长,也活了一把年纪,连我的意思也明白不过来,俗话说“生米可以做成熟饭”,你儿子也算镇上的风流人,这点事还难得了他!”

陈乡长一下子明白过来。

脸有些红,男女之间的事乔丽丽说得这样通透,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就怕——就怕生米成了熟饭也枉然,到时狐狸没打着还惹了一身的骚。”

“哎呀我的大乡长,越是有钱的人越爱脸面,越是正经的人越注重名声,你听我的再没错,让你儿子把我表妹弄到手,一次两次偷偷摸摸,三次四次放出风声,最好能怀上你们陈家的种,到时我姑妈求你还来不及呢!”

乔丽丽的笑里有着一丝诡异。

陈乡长眯着眼睛想半天,茅塞顿开地笑起来。

“也是,刘梅英离婚好几年,年轻轻的,哪能守得住,回头我给我家小子说说,将她这把生米煮成熟饭吃了,事成之后,还得重谢乔厂长啊。”

他哈哈大笑起来,有意无意地将一只白胖的手放在了乔丽丽的腿上。

第570章 答应陪他看电影 玉米出缨子的时候,天气早早立了秋。

立了秋的天气更热,太阳像火球一样炙烤着枫城平原,人们在树下摇着蒲扇,抱怨着热得让人几近窒息的天气,期盼着能降雨,希望天气早日能凉下来。

乔荞担心着刘梅英母子,打发刘阳去镇上将东东接回大李庄。

谁料刘阳提着几斤肉和一大包的水果回来,并没有东东的身影。

“娃呢?咋没带回来?你姐不让带吗?”乔荞有点失望,她想念着东东,上次去省城看工程情况,马小国说好让她把东东带过来玩几天。

马小国也想念外孙了。

“我姐说让刘二柱——刘叔接城里去了,东东要在县城上幼儿园呢。”

刘阳对刘二柱没有好感,有时碰到也装不认识。

乔荞一听生了气,她本想着再过一两年把东东接到村里上小学,没想到刘二柱捷足先登,居然把东东接城里去了。

“不上幼儿园又不会长不大,你们几个没上幼儿园不也上学了吗?一定是刘二柱的鬼主意!”

乔荞嘴里骂着接过肉进了厨房,她得给一帮孩子们包顿饺子,暑假马上结束,娃们马上要开学了。

......

没错,刘二柱是将东东接到城里去上幼儿园了。

刘梅英也觉得让儿子进城上学是好事,以她当下的能力,完全可以在城里买个小院。

她心里筹划着没敢告诉娘,是怕娘听了生气。

刘家的老院子是重修过的,为的是让刘梅英生活得更好一些。

要是她在城里买房意味着她将来要去城里居住。

乔荞怎么会舍得刘梅英和东东,为娘之心那又不难过的道理。

刘梅英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和娘商量一下再说,这样大的事,她可不想让娘心里误会。

东东被刘二柱接走,说好了星期六下午送回来,刘梅英呆在店里做生意,闲了就做一些针线活。

天气炎热,镇上人影稀少,生意不好,刘梅英心里不免有些烦燥。

“梅英,看我给你带了啥?”

抬头看时,陈耀祖已走了进来,手里举着半个西瓜。

“你来得正好,小陈,我还正有事找你呢。”

她没好气地站起身,隔着柜台看陈耀祖一脸的欣喜。

“啥事?”陈耀祖故作不知,心里猜出了八九分。

“你让你爹去找我娘的?”

“没有啊,他找你娘做啥?”

陈耀祖放下西瓜一脸惊讶的样子。

刘梅英打量着他的脸,看他的目光有些躲闪,情知他在撒谎。

“你爹说是你让他去的,去做啥你心里没数?”

刘梅英手里的针线扔在了椅子上,她怕自己忍不住拿针去扎陈耀祖。

“哦,有这事,没错,是我让他去的,上门提亲,认认亲家。”

陈耀祖说着啪一下点着烟叼在嘴上,神情一脸无辜。

“我娘不答应,我也不答应,这么大的事凭什么你做主,显得你有能耐是吧?”

刘梅英很生气,她都明确表明了态度,不和陈耀祖有感情上的瓜葛。

“你看你,生啥气嘛,只是去提亲,又没说要接你过门儿,这点分寸我爹还是有的。”

陈耀祖笑嘻嘻说道,盯着刘梅英的脸——她不算美人,细长的眼睛透着聪明和善良,鼻翼两侧有一些隐约的小雀斑,上嘴唇微微翻翘,一说话露出整洁雪白的牙齿。

说不上是哪点吸引了陈耀祖,他就是喜欢看到她的样子。

此刻,她一生气,胸脯在起伏,眉毛上挑,眼神却藏着温和。

“陈耀祖,你不用拿我当笑话,回去告诉你爹,以后别找我娘提这事,没事也少往我家跑,就算我没人要了也不会嫁到你家去!”

这话说得有些坚决。

陈耀祖的眉毛拧出了川字。

“他没去你家,去的是红星砖瓦厂,我爹肯定不敢再去找婶子了,只能找个可靠的媒人去,当然,也可以不要媒人,反正这事是我俩的事,我亲自来提亲岂不更好!”

他说得头头是道,刘梅英听了又气又可笑。

“我俩之间不可能,陈耀祖,你听明白了吗?”

“你和那个姓尹的有可能吗?如果有可能,我这辈子谁也不娶,情愿打一辈子的光棍!”

他的眼神露出了忧伤,好看的两道剑眉又蹙了起来。

刘梅英被他的眼睛盯得无处躲藏,索性板着脸说道:“你打你的光棍好了,管我什么事,我说我一定要嫁给尹向荣了吗?我谁都不嫁,离了男人还不能活了吗?”

“你是能活,东东怎么办?他总不能长大了没爹?”

陈耀祖问得认真,呼吸急促,竟然有些怒意。

“我会养活他,没爹的孩子多了去,那是他的命!”

刘梅英的眼睛一阵酸涩,眼泪差点溢出。

这算什么话?他算什么人?居然揭自己的短处。

“我不要你这样,梅英,你明明喜欢我的,对不对?你是怕拖累我,怕我嫌弃你,怕你娘不同意你嫁给我——你娘和我爹之间的恩怨是他们的事,不能因为这些耽搁我们的幸福!”

陈耀祖的声音很大,几乎是吼了出来。

大白天的,街上虽然没有行人,难保会有人进来。

这可是刘梅英的百货商店啊。

刘梅英朝外面望了望,她怕有人听到或者看到,更怕象上次一样凑巧又来了尹向荣。

“你能不能不说这些?”刘梅英翻着白眼说道。

她不想再惹来非议,她得好好活着,顾全自己的名声。

“好,我先不说,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在你不想嫁人之前,我们还是朋友对不对?”陈耀祖的眼中闪着狡黠和调皮。

刘梅英只好嗯了一声——再怎么说,陈耀祖人不坏,对她很好。

“那我今晚请你看场电影,就在镇上,你要是不答应,我们就不是朋友。”

原来是为了接近她啊,刘梅英心里有些好笑。

天气这样炎热,镇上却要放电影,虽然是晚上,露天广场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人,想想都难受。

刘梅英不想去。

她看着陈耀祖的眼睛,除了狡黠和调皮,还有期待和盼望。

“好吧,到时我自己来,你不用来店里找我。”

“几点?”

“八点半,我得吃饭,关了门就来。”

刘梅英的语气明显敷衍。

“好,我等你,一言为定,你要不来我就来叫你。”

他有些威胁的意思。

“我说我不来了吗?你快回去,没事别往我店里跑——等等,你的西瓜——”

刘梅英板着脸说道,看陈耀祖已迈开长腿跑出了商店,她提着西瓜追到门口,热浪滚滚扑面而来。

陈耀祖吹着口哨已跑出数米之外。

“这算什么意思?答应他去看电影,这不就是和他约会吗?这个男人,可真是我命里的克星啊!”

刘梅英叹口气,倚在门口,手里的西瓜沉重,一如她心。

第571章 我会赖上你的 八点还没到,刘梅英关了店门洗了个澡。

头发还是原来的样式,娘让她剪个时兴的短发,或者烫一下,刘梅英舍不得一直留着。

长发有长发的好处。

她知道自己长得一般,用过娘的“祖传秘方”后也只能算作清秀。

一头乌黑如鸦的长发给她增色不少,枫城从今年开始流行披肩发,刘梅英试着披了几次,又觉得这样过于开放,用一条素白的手帕扎在脑后,倒也显得朴素大方。

今晚,刘梅英出门前犹豫了好一会儿,她不知道头发是扎住好还是披开好。

她对着镜子看了半天,心里责怪自己太唐突,怎么可以答应陈耀祖一起去看电影?让别人看到了怎么议论?

心里不免七上八下。

最后看看时间,都过了八点钟,她担心陈耀祖上门来找自己,扯下头发上的手帕急急出了门。

天还没有黑透,天气依然燥热。

刘梅英绕到店后面,沿着小路向镇上的篮球场走去。

还没走到篮球场,已听到人声鼎沸,伴随着大喇叭里的音乐,平日寂静的小镇象过节一样热闹。

刘梅英停在小路旁边的玉米地头上,想着等天黑了电影开演了再过去。

她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瓜子,边嗑瓜子边想心事。

听到一串脚步声,抬头看到陈耀祖走了过来。

“我就知道你会走这条道,我在街上等了你老半天不见人影,原来你真的在这边。”

他一脸兴奋,白衬衣在暮色里格外醒目。

“你嚷啥呀,电影还没开始,我在这边吹吹风。”

刘梅英转过头不看他,生怕有人过来。

“你是怕别人看到我俩在一起吧?走,我带你买冰棍吃。”

陈耀祖上前拉她,攥住了她的手,相当用力。

“你快放开,我不吃那玩意儿!”

她试着挣脱,哪能抵得过陈耀祖的力气,被他拉着走进了球场,人群熙攘,刘梅英不敢再声张。

他的手没有松开,手心里的汗意沁得她难受,更要命的是,他的身子一直紧靠着自己。

“你去买冰棍吧,我在这里等你。”

她只好推脱他。

陈耀祖这才放开她,不一会举着两根冰棍走了过来。

“这根给你,奶油的。”

他脸上的笑意在灯影下绽开来,将冰棍递到了刘梅英的唇边。

刘梅英退后一步,将冰棍拿在手中,小心地抿了几口。

果真很甜。

只是,她心里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一直心存戒备,陈耀祖请自己看电影分明是有着目的,她明明知道,却还和他在一起。

他离自己如此之近,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汗味混合着胰子的香味。

她想和他拉开距离,无奈看电影的人实在太多,挤得水泄不通,陈耀祖的呼吸落在她的头发上,有着灼人的感觉。

还好,电影准时开演。

偏偏却是爱情片,男女主角爱得死去活来,一会儿甜蜜一会儿痛苦,一会儿闹矛盾一会儿又和好。

刘梅英对这样的故事没啥兴趣,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够苦了,看别人的快乐和痛苦只会让自己触景生情,内心难过。

陈耀祖却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看刘梅英的反应。

轰隆——

雷声从远处的天际传来。

沉浸在电影情节中的人们这才发现天空早被乌云覆盖,沉闷的空气中预示着一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要下雨了吧。”

刘梅英抬头说道,看紫色的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雷声乍起。

雨点已零碎落了下来。

看电影的人群四散奔走,有小孩子的哭声,老人们的叫喊声,只有年轻人还呆在原地,固执地盯着银幕。

“我要回去!”

刘梅英手搭在了头上,感觉豆大的雨点已密集落下。

“这是过雨,不会下的,顶多飘几滴。”

陈耀祖有点舍不得,他计划好的事才开了头。

“那你待着,我得回去了。”刘梅英懒得理他,反正陈耀祖家镇子上的院子还留着,他有地方去。

“我送你回去!”

陈耀祖只好随她。

“我一个人回去就好。”刘梅英说完转身就走。

雨在顷刻之际瓢泼而下,铺天盖地结成了雨的铜墙铁壁。

刘梅英原本懊悔的心情愈发后悔不已,她跌跌撞撞行在雨中,在泥泞的小路上险些摔倒,陈耀祖追上来,一把扶住了她。

“放开,我自己能走!”她挣脱着。

陈耀祖不说话,一只手抓着她的胳膊,一只手伸过去揽住了她的腰身。

情况有点意外,然而都在意料之中。

刘梅英顾不得羞愧——反正天黑如墨,反正暴雨如织,没有人会看到这一幕。

她只想赶紧回到店里,然后打发陈耀祖离开。

以后这样的蠢事不会再做,绝对不会再有下次——她心里想着,咬着嘴唇向前行走,脚下路滑难行,要不是陈耀祖搀扶着,一定跌成泥猪。

好不容易摸到了街上,镇上的街道没有路灯,刘梅英下死劲从陈耀祖的手中挣脱开来。

“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够倒霉的,我本来不想看这场电影。”

她在发怒,全身因为雨水的浸湿冷得哆嗦。

陈耀祖捋了一下头发上的水,喘着气说道:“好啦,都是我的错好不好,你快进屋去,别感冒了,下次我带你去城里电影院看电影——顺便把东东也带上,不会再受这罪。”

刘梅英一听怔了一下,刘二柱把东东接到城里上幼儿园,莫不是陈耀祖的主意?

“想都别想,没有以后了!”

她说完扭身上了台阶,掏出钥匙开门,黑暗中摸索了好半天,门打开,刚要进去,才发觉陈耀祖根本就没有走,他跟了进来。

“你来干嘛,快回去!”

刘梅英伸手去拉门后的灯线,却不料整个身子都被陈耀祖抱在了怀中。

“放开——快放开,你不怕我喊人吗?你再不放开我真喊了——”

她捶打着陈耀祖的肩膀,感觉他浑身的肌肉如此结实,结实得让人想起丛林里的野兽。

“你喊吧,大不了把我抓进去,如此你也满意了,反正你不喜欢我,反正我迟早要死在你手里,你不愿意嫁给我,不如让我痛痛快快死了好了!”

他的声音坚定而平静,他的唇炽热如火。

他推搡着刘梅英,顺手关上了门。

刘梅英喘不过气来。

确切说,她被久违的一种火焰点燃了全身。

她在节节后退,也在不停反抗。

然而她发现,她的反抗只是一种假象和做作,她最终倒向了小屋里的床,眼泪迸出来,不知是屈辱还是痛苦,她听到自己口齿不清说道:

“你要负责......你不要后悔......我会赖上你的!......”

第572章 曝光了 一直折腾到了后半夜。

外面,仿佛雨停了,蛙声和秋虫声此起彼伏传来,让刘梅英觉得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

怎么会是梦呢?

如此热烈如此狂野,她像久违绽放的花朵,感受到了陈耀祖带来的幸福和快乐。

陈耀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叫着她的名字。

她荒芜已久的心田,涌动着一汪清泉。

“这样不好,以后你不许再来了。”

她试着从他怀里挣脱,然而他的双臂如铁,又岂容她挣脱。

“傻瓜,你都是我的人了,以后我不来,谁来保护你,谁给东东当爹?”

陈耀祖喝醉了一般,然而话语如此真实,倒让刘梅英一下子清醒过来。

是的,她是他的人了——他的女人,刚刚发生过的一切——热烈的、甜蜜的、疯狂的,不是她能抹杀的了。

“我娘不同意我们的事。”

她低声说道,眼泪流出来,打湿了陈耀祖的胳膊。

“我不管那么多,只要我们真心相爱,只要你心里有我,就算我一辈子娶不到你,我也只为你一个人活着!”

他翻起身,借着后墙上的窗户投进来的微弱星光,看着刘梅英的脸,不忍心她难过。

“不要胡说,你比我小,还年轻,我说过配不上你,你要找个比我好的......”

显然这是违心话。

刘梅英的心痛灼起来。

原来,自己心里有他,怪不得一而再地原谅着他的鲁莽,怪不得答应和他一起看电影。

她心里不光有他,而且喜欢着他。

现在,爱着他。

他堵住了她的唇......

此时,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瞬间打破了夜的静寂。

“谁?”

刘梅英一骨碌翻起身,急着找衣服。

然而晚了。

门只是关着,并没有上锁。

几支手电筒晃过来,强盗一般立在了商店中。

“别怕——有我在!”

陈耀祖光身跳下床,挡在了里屋门口。

“畜生,想不到你在这里,害得我好找,你娘半夜心口疼送进了医院,你弟弟打电话到乡政府,我到家里找你不在——找遍整个镇子,别人说你进了人家商店,我还不信,你好大的胆子!”

陈乡长怒气冲天,在柜台另一端发作起来。

刘梅英拉过被子蒙住了脸,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坏事了,她和陈耀祖的私事就此曝光了。

“爹,你先出去,我马上来。”

陈耀祖倒也镇定,不慌不忙应对。

“回家再跟你算账,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陈乡长吼完,带着一群人走出商店。

刘梅英听到有人说道:“你儿子可真有本事,早给你把儿媳妇都找好了。”

引得其他人嗤嗤笑出了声。

陈耀祖拉亮灯开始穿衣服,一边安慰刘梅英。

“没事的,你别怕,别人知道又怎么样,你和我正大光明地谈恋爱,咱们是奔着结婚去的。”

听上去有理。

刘梅英咬着被子恨死了自己,她知道天一亮等待她的是什么。

闲言碎语会把她活埋了。

象她这样离了婚的女人,本来成了世人的焦点,今晚发生了这样的事,别人会说她作风如何不检点,还没结婚,已和陈耀祖睡在了一起。

当然,她能想到这事会很快传到大李庄,传到娘的耳中去。

到时,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别人,如何面对娘的质问。

“听话,别乱想,我发誓会娶你,梅英,我要有坏心,出门就让车撞死——”

刘梅英一把掀开被子抱住了他。

“别胡说,耀祖,你娘身子要紧,你快去医院,我没事的,我又不是小姑娘,不会乱想,我还有东东——还有你,既然都这样了,咱们想办法面对就是了。”

她反过来安慰陈耀祖。

送他出门,刘梅英锁上了门。

她扑倒在了床上,想哭却哭不出来。

屋子里有香烟的味道,床上有陈耀祖的气息。

她心里被难过和快乐同时折磨着,熄灭灯,听着头第二遍鸡叫,她睡了过去.....

第573章 流言传播开来 流言传播也有一定的规律,一般都是从附近熟悉的人开始,不断扩大,最后散播开来。

然而,关于刘梅英和陈耀祖的流言,却在天亮之后通过一根电话线,直达乔丽丽的耳朵。

“是我,陈乡长。”

“哦,陈乡长,这么早打电话有事吗?”

“给你说一声,昨晚这场雨下得真及时,我半夜去找我儿子,结果这小子还真在你表妹的店里......”

双方挂上电话,乔丽丽靠在办公椅上,脸上溢出得意的微笑。

她叫来刘嫂,安排部署完毕。

刘嫂马不停蹄飞出东风厂,走街串户,从村口井台到小卖部门口,凡是有人的地方,她都见缝插针把消息播报一遍。

“可不得了啦,刘梅英昨晚和陈乡长的大儿子睡一起被抓了!”

这是刘嫂的开场白,也是所有闲话传播者的开场白。

然后,是亦真亦假的场景描述。

刘嫂擅长此道,经过多年的千锤百炼,已成为长舌妇中的王者。

“被谁抓了?抓到哪里去了?”

大李庄的婆姨们听完刘嫂的讲述,好奇发问。

“被他爹陈乡长抓了,人还在镇上开商店呢。”

刘嫂不得不说出实情,她可以传播流言,但不敢造谣生事。

她现在畏惧乔荞的势力,弄不好自己得罪人不说,还得承担法律责任。

听闲话的人一下子没有了兴趣。

要是刘梅英和陈乡长睡一起被抓了、抓进公安局还真算得上是天大的新闻。

不过是刘梅英和人家儿子睡一起被他爹发现,顶多算得上是男女之间的私事。

何况早有风声传到大李庄:陈乡长的大儿子一直对刘梅英有意。

有好心的婶子们倒觉得刘梅英能嫁给陈耀祖也是一门好亲事。

刘嫂没心情去关顾别人听到新闻后的反应。

她从村西转到村东,不到两个时辰便把刘梅英和陈耀祖睡到一起的消息撒遍了整个大李庄。

当然,她没有落下一个关键人物——王翠芬。

刘嫂装作与她偶遇。

王翠芬早上刚教训完不听话的小儿子王小虎,打扮收拾停当准备去河滩的养鸡厂。

出门走到巷子口看到了刘嫂。

王翠芬和乔丽丽闹僵后一直没有往来,刘嫂又是乔丽丽的心腹,所以她和刘嫂的关系也是淡淡的。

“翠芬,去养鸡厂啊,我正想着买几斤鸡蛋去。”

刘嫂很热情,笑模笑样看着王翠芬穿戴一新,心想这婆娘总不见老,脸蛋还像以前那样迷人。

王翠芬笑了笑,客气说道:“我家鸡蛋没有多余的,全让县里食品厂订走了,你真要,我让他们给你留几斤,晚上我给你带过来。”

刘嫂相信她的话,王翠芬这几年虽然被几个儿子倍受折磨,但养鸡厂的生意却是蒸蒸日上。

“那也行,翠芬,我正好去地里看看庄稼,陪你走走。”

刘嫂紧跟着王翠芬,没话找话,指东说西。

王翠芬心里烦着,也懒得敷衍,快走到村东头岔路口,刘嫂的话题转到了刘梅英身上。

“依我说,你家大强和梅英离婚离对了,不然乔荞这闺女不知道要给大强戴多少顶绿帽子!”

王翠芬觉得莫名其妙,顺口问道:“你该不会听到啥了吧?”

“那可不,翠芬啊,可了不得了,昨天晚上刘梅英和陈乡长的大儿子睡一起,被人当场抓了个现行!”

刘嫂一惊一乍。

王翠芬的脸由红变紫,由紫变青。

她咬着牙齿怔了半天,最后说道:“她愿意和谁睡就和谁睡,管我什么事,人家又不是我们王家的媳妇,丢人也丢的是她娘家的脸!”

说完调头向北而去。

刘嫂长吁一口气,乔丽丽交给她的任务基本完成,接下来,就要看王翠芬的表现了。

......

王翠芬走在通往养鸡厂的路上。

原来的田间小道已整治成了水泥路,出资修建人正是乔荞。

她疾步而行,看到路旁开满了明黄的雏菊,走过去对着这些雏菊狠狠地踢了几脚。

“贱货,不要脸的臭bz!”

她嘴里狠狠骂道,望着这些东倒西歪的花还不解气,索性用手拨出来扔在了水沟里。

她没想到刘梅英会有相好,相好竟然是陈乡长的大公子。

她知道刘梅英和王大强离婚后迟早会嫁人。

在尹向荣没回来之前,她以为刘梅英所嫁之人不过是离了婚的老男人,或者是那些秃头老光棍。

没想到却是黄花少年陈耀祖!

虽然陈耀祖比不得尹向荣有钱,但人家是陈乡长的儿子,有着体面的正式工作啊!

王翠芬心里愤恨不平,整个人象被浸在了醋缸里。

“你他娘的倒是命好,不是有钱人追你就是乡长的儿子追你!凭什么我家大强带着蒋燕燕私奔再无音讯!”

她想起了乔荞待自己的态度——这几年自己在乔荞面前活得象只狗。

“你他娘的,连我王家的孙子都不让我好好见一面,这下好,我倒要管管这事,你家闺女可以嫁给野汉子,我家孙子认不认他这个后爹——还得听我的!”

第574章 她得做好应对的准备 乔荞推着自行车走出院门。

昨晚下过暴雨,院子里积了水,早间起来她收拾了好半天。

她想顺路去看看刘家老院,那边没人住,隔几天她便去瞧瞧,打扫一下,把院前院后的菜地整理一下。

一抬头,和王翠芬碰了个正脸。

“啥事?”乔荞沉下脸,声音冰冷。

“好事,给你道喜来了,你生的闺女象你一样有本事,专会勾引老爷们儿,给你把现成的女婿都找好了!”

王翠芬阴阴怪气说道,双手叉腰里活脱脱象个母夜叉。

乔荞思量着她的话,知道她没安好心。

一定是尹向荣回来想要和刘梅英再续前缘,王翠芬受了刺激,不甘心要说一些酸话。

“还真是好事,但愿亲女婿不像你家大强,表面看着老实本分,骨子里却是陈士美一个!”

乔荞反唇相讥,推着车就想过去。

她没心想和王翠芬磕牙拌嘴。

两人已不是亲家,早已恩断义绝不再往来。

“等等——”王翠芬拦住她。“好啊,你家闺女没结婚就和陈乡长的儿子睡一起了,你装没事似的,今天咱们把话说清楚,刘梅英要嫁人就得把东东还给我,不然她休想再嫁!”

“什么?”

乔荞浑身一激灵,大清早的背上沁出一层冷汗。

“你莫胡说,王翠芬,你红嘴白牙也不怕天打五雷轰,我闺女又不是没人要,怎么和陈乡长的儿子睡一起了?说话不负责任可以进牢房的!”

“哎吆喂,这话从你乔荞的嘴里说出来可真是羞死我了,你快去打听打听,大李庄谁不知道昨晚上的事——你那没羞没臊的丑闺女和陈乡长儿子睡商店里,被人家老子当场抓了个现行,哈哈哈哈.......”

王翠芬的笑惊得墙上的几只麻雀扑棱一下飞走了。

乔荞盯着她的表情,看她得意十分的脸都写写满了猖狂,觉得这事非同小可。

既然人家敢说,一定有什么不对。

无风不起浪啊。

她白了王翠芬一眼,顾不得和她争辩,骑着自行车调转方向,直向镇上奔去.......

......

刘梅英起床后在店里待了好一阵。

她知道天晴了,但昨夜的暴风骤雨对她而言只是开始。

她能想象镇子上的人等待着她的出现,人们一定急切地想要看到一个伤风败俗的女人会如何面对世人的目光。

她对着镜子洗好脸梳好头,她悄声问自己:“你怕了吗?”

她看到自己的脸分外平静。

平静之中有着一种羞涩和幸福。

原来,爱情真的在昨夜来过,如此甜蜜如此让人心神荡漾。

“我要是怕别人说三道四就不是我娘养的!“

刘梅英回答自己。

她打开商店的门,头上系着一条粉色纱巾,象每一天一样开始打扫收拾。

第一个看到她的人是对面蒋志新的媳妇、蒋燕燕的娘。

刘梅英象平日一样喊了一声“婶子早”,蒋燕蒋的娘手里拿着笤帚停下打扫,直起身子答应了一声,眼睛睃着刘梅英,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恨不能从刘梅英的身上看出一朵花来。

刘梅英装没看到,转身刚要进去,听到有人对蒋燕燕的娘说道:“他婶子,昨晚没睡好吧?是不是被野猫野狗叫春给吵醒了?”

问话的是镇上的蒋大娘,专爱打听闲话的老太太。

蒋燕燕的娘笑着没说话——生怕刘梅英听到的样子,顺手把蒋大娘扯进了饭馆。

刘梅英知道她们一定在议论昨晚的事,她心里冷笑着进了商店,心想蒋燕燕的娘这下终于心里平衡了一下。

“你们嚼烂舌根也没用,陈耀祖是要娶我为妻,用不着你们操闲心!”

刘梅英心里骂着忙自己手头的事,刚烧开了一壶水,听到外面自行车响,抬头看到娘已到了商店的门口。

“娘,你来啦。”

她分析着娘脸上的神情,看她一脸愠怒。

“我要再不来你都跟人跑了!”乔荞进了屋,端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刘梅英。

闺女却一脸镇定,丝毫没有慌乱恐惶。

“娘你是听了别人的闲话是不是?你别生气,听我给你解释——”

“有啥好解释的,你都和陈耀祖睡一起了,还嫌不够丢人吗?你让我怎么面对大李庄的父老乡亲?怎么面对红星厂的职工?”

乔荞恨不能给闺女几个耳光,想想这是镇上,人多眼杂,她忍住了。

刘梅英低着头没有说话。

娘说的这些话有些过分了,想当初娘也是经历过一些事啊,怎么怕起了别人的流言蜚语?

“你打算怎么办?要让尹向荣听到他怎么想?”

原来乔荞担心的不光是刘梅英的名声,还有尹向荣知道后的后果。

“娘,陈耀祖答应要娶我,我觉得他人不错——”

“糊涂啊,真是糊涂,我就知道你被他睡了后脑子发昏,前几天还说谁都不嫁,今天却变了卦,陈耀祖再好能有向荣好吗?一个纨绔之弟,八成是玩弄你的身子,你还当真了一样!”

“娘——”

刘梅英不想听这些,娘的话象一把刀插在她的心头,让她在疼痛中不知所措。

她不相信陈耀祖是这样的人。

“梅英,娘是过来人,知道你一个人过得不容易,再不容易你也不能轻贱自己,你跟娘回家去,镇上不要再待了,回头我去找向荣,抓紧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

乔荞急着快刀崭乱麻,逼着刘梅英做出了断。

“我哪里都不去,我得赚钱养活自己和东东,娘,既然这事发生了,我除了陈耀祖谁都不嫁!”

刘梅英说完咬着嘴唇跑进了里屋。

乔荞犹如当头一棒,她没想到自己的闺女竟然如此刚硬。

当然,她能想到刘梅英的反应,一个女人被男人睡过,意味着她断了退路。

“你嫁他也行,这是你的自由,你嫁他今后就不是我乔荞的闺女,我们娘俩不必再相认,就当这世上我没有你这么个闺女!”

乔荞说完站起身准备离开。

她看到门口已有人进来买东西。

镇上的人一定知道昨晚发生过的事。

乔荞脸不由自主地烫起来,她知道别人一定会说些难听的话。

这不算难堪的事——难堪的事还在后面,她还知道陈乡长一定会来找自己,到时,一定会是另外一种姿态,另外一种腔调。

她得做好应对的准备。

第575章 被乔荞不小心听到了 大豆和油菜即将收割,乔平突然来到了大李庄。

乔荞以为他是良心发现来帮自己收割庄稼,没想到他一脸苦相张口说道:“妹子,你嫂子快不行了,我来叫乔丽丽回去看一下,顺便给你来说一声。”

乔荞刚从田里回来,坐台阶上喝茶休息,听了哥哥的话慌得站起身。

“咋不行了?没去医院看吗?”

“看了——看了好几回了,家里修房子,她帮着干了几天活突然重了,送医院大夫让拉回家,也没有治疗的必要了。”

乔平黑瘦的脸耷拉着,一双大手骨节格外突出。

乔荞想了想,心里有点埋怨哥哥来找她说这些,象陈秋霞这样的女人,死不足惜,死了最多奔丧烧几张纸。

——或者奔丧烧纸都免了。

“妹子,你给的钱除了给你嫂子看病,剩下的都修房子了,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办后事都成了问题......”

乔平嘴里嗫嚅道。

乔荞一下子明白他所来何意。

原来是跟她要陈秋霞的埋葬费来了,可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乔军军呢?他当儿子怎么不管娘的事?乔丽丽怎么说?难道眼睁睁看着她娘断气了没人送终吗?”

“你侄儿没几个钱,还有两个娃,丽丽我刚才去说了,她这会就往娘家赶,她那脾气.....唉......”

乔平湿了眼眶。

乔荞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进了屋换了件干净的衣服,说道:“我跟你回家看看,说好了,陈秋霞的丧葬费我不出,给她看病已算我仁至义尽了。”

兄妹二人一路无话,各自骑着自行车赶到乔家泉村,走进娘家门,看新修的房子还没有完全建好,刚装了门窗,院子里堆得垃圾窝一样。

西厢房内,陈秋霞躺在炕上,乔军军和乔丽丽守在炕头,儿媳妇候小菊不见影子。

“姑妈。”乔军军面露怯色问候乔荞。

乔丽丽只是向她淡笑了一下,算作打招呼。

乔荞站在炕头,心想来都来了,再怎么苦大仇深,陈秋霞也是自己的嫂子,何况听大哥说她快不行了。

忍不住心里难过,将手伸过去抓住陈秋霞的手,摸了一下脉搏,觉得还算正常。

再看陈秋霞的脸色,一片蜡黄,气若游丝,昏睡着也能看出脸上的浮肿。

“到底啥病?大夫怎么说?”

乔荞问哥哥。

“前面说是肾炎,后来重了,有点排不出尿,说是尿毒症。”

“确诊了吗?”乔荞有些不相信,陈秋霞以前壮得象头母牛,浑身的肉走起来发颤,现在躺床上确实消瘦不少。

“姑妈这是来看我娘的笑话的吧?巴不得我娘死是不是?”乔丽丽接口问乔荞,吊着眼梢一点都不友好。

乔荞冷笑一声,抬头缓缓说道:“丽丽这话是从哪里学来的?怎么岁数渐长做人却愈发幼稚了?没错,我是心里恨着你娘,但你爹是我的亲骨肉,我怎么忍心看他以后孤单到老!你要有说话的本事,多体谅一下父母的苦心,用不着你娘快不行了才来看她一眼!”

几句话戳到了乔丽丽的痛处,她还想和乔荞辩几句,不想炕上的陈秋霞呻吟起来,乔军军赶紧端了水杯,细心灌了几口,渐渐睁开了眼睛。

乔荞扯着哥哥出了房门。

“我看抓紧送医院去,说不定还有救,总不能放在炕上等着她咽气呀!”

乔平一听不作声,望着一院的狼藉只是叹息。

乔荞转身进了屋,又扯出乔丽丽,将话重复了一遍。

“大夫说没救了让拉回来的,医院不收了,去医院谁伺候?候小菊带着两个娃回了娘家,难不成让我伺候不成,我整天忙得陀螺一样。”

乔丽丽一点都不情愿。

乔荞忍着性子说道:“咱换家医院试试,能治就治,实在治不了在医院人也不受罪。”

乔丽丽板着脸,她在想钱的事,既然乔荞能来看她娘,不如将主意打在她身上。

“我最近没钱,厂里刚发完工资,又备了冬天的煤炭,多一分都没有。”

亏她说得出口。

乔荞早料到她的想法,狠着心说道:“我出好了——说好了,你娘要是没了,丧葬费你和乔军军承担,我也没这个义务。”

乔丽丽不吭声,乔荞招呼着哥哥和侄儿,去村里叫了一辆拖拉机,将半昏半醒的陈秋霞送往枫城县院.......

说好乔荞出治疗费,她肯定跟着去了医院。

乔荞凭着自己女厂长的身份,找到熟人托了关系,陈秋霞被送进单人病房,到了晚间时分竟然清醒过来。

乔丽丽立马殷勤起来,买了小米粥端到病床前喂她娘,言语温柔,一脸关切,象换了另外一个人,一幅孝女的德性。

乔荞看看天不早,决定回马小国城里的小院。

给陈秋霞打声招呼出了病房门,走出住院部才想起自行车钥匙留在了病房的床头柜上。

回去拿钥匙,刚要推门,听到里面乔丽丽说道:

“你把‘狗核桃’放哪里了,我今天去咱家找半天也没找到,我和李忠过不下去了,得想法子结果了他,免得他挡我的路!”

陈秋霞喘着气说:“他可比不得你婆婆,年轻,身体好,你要弄不死他还得让你伺候着,‘狗核桃’得慢慢来,一次要了他的命让别人怀疑,到时,只怕你吃不着兜着走——要挨枪子儿的!”

乔荞惊得差点喊出声来。

她早怀疑张凤女死得不明不白,一开始得了奇怪的病总不见好。

原来是乔丽丽娘俩暗中作祟!

这真是一对蛇蝎心肠的母女啊!现在又瞄上了李忠!

李忠挡乔丽丽的路——莫非,她又打着什么主意?乔荞冷汗湿了脊背。

她不想再听里面说什么,退后好几步,咳嗽了一声,轻推开门说道:“我把钥匙忘拿了——这记性,一天比不得一天了。”

第576章 总会知道真相 借着原身的记忆,乔荞能想起“狗核桃”是什么东西。

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说起过,要是有人误食了“狗核桃”,轻者抽搐昏迷,象得了癫痫一样,重者会被“狗核桃”的毒素麻痹致死。

乔荞知道“狗核桃”只是枫城平原上的人们的叫法。

它的学名其实是曼陀罗!

村子里的房前屋后都有,开着粉的、白的、紫的、红的花朵。花和种子晒开了可以治疗风湿痛风。

但有大毒,误食过量会要了人的命。

乔荞细想张凤女发病前后的症状,一下子明白了这是乔丽丽给她下了毒。

毒不是一下子投食的,是经过了大半年的时间慢慢发作,然后拖延到一定时间,乔丽丽终下狠心要了张凤女的命!

乔荞的心象被什么撕扯了一下。

她不是为着张凤女心痛难过,而是知道了真相之后为乔丽丽深感婉惜。

“果真是魔鬼啊,她才活了多大岁数,竟然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看来,下一个倒霉的便是李忠了!”

她回到家中辗转反侧,脑子乱哄哄作响。

要不要告诉李忠、提醒李忠?她一直拷问自己。

万一,乔丽丽怀疑自己在病房门口听到了她们母女的谈话,起了戒备之心怎么办?

万一,乔丽丽听了陈秋霞的劝告,收敛了杀人之心怎么办?

自己去告诉李忠说乔丽丽要害她,这不是无中生有多此一举吗?

只怕李忠会怀疑她的动机,乔丽丽知道后哪会轻饶自己。

乔荞左思右想,身体酸痛,干了一天的活,又送陈秋霞来医院,不觉累得身都不想翻一下,想到明天还得抓紧收割庄稼,勉强闭眼睡了过去......

......

第二天天一亮先去了趟医院。

陈秋霞身子恢复过来——乔荞私下问了大夫,说真的是尿毒症的前兆,目前只能保守治疗。

至于到哪一步,大夫说:“你要经济情况容许就住在医院里,要是觉得没这个必要只能拉回家去。”

乔荞叮嘱医生先不要把这些告诉乔丽丽,自己又交了一笔住院费,去病房给乔丽丽打声招呼,说要回家收割庄稼。

“你回去吧,我看我娘没事,住几天就出院,回头我爹来了让他看着,我也得回去,厂里还有大事呢。”

乔丽丽很不以为然,她心里有事,肯定在医院不想多待。

再说了,陈秋霞不是活过来了吗?

乔荞打量着乔丽丽的脸,想从她的眼睛中印证一下昨晚的事——乔丽丽神情泰然,看不出任何端倪。

这可是一只道行高深的狐狸啊。

乔荞暂时放弃了要告诉李忠的事,骑车一路加速,想着今天把自己家和朱小娥家的大豆全收割了。

还没进院门,早看到了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停在门口。

她知道是尹向荣回来了。

进了院子才知道,不光尹向荣回来了,刘梅英也从镇上回家帮着收割庄稼。

“婶子,你回来了啊,我才想着要开车去枫城接你呢。”

尹向荣笑着说道,脸上表情不太自然。

乔荞明白他见到刘梅英一定不自在,刘梅英一定也不愿意见到他,她放下自行车进了厨房,看到刘梅英正揉面准备蒸馍。

“你回来做啥?你都成少奶奶了,我家这座小庙供不下你。”

她没有好脸色,刘梅英却嗤嗤笑出了声。

“娘,你这是何苦来着,你听听你说的这些话——多难听,我是你闺女,又不是别人。”

说得乔荞不由地红着脸笑起来,嗔道:“我可生不出你这样有本事的闺女,我看你有脸面对村里人,怎么面对人家尹向荣!”

还真有点难。

刘梅英忖度着娘的话,想到刚才见尹向荣时的情景。

他一进门问她过得好不好,眼睛中透着温柔关切的光芒。

但,刘梅英心意已决,她是曾经爱过尹向荣,经历了婚变之后,她已不再是原来那个单纯善良的女子。

“娘,我自己的事由着我来处理吧。”

乔荞没有吭声,她知道有些事不能人为了,冥冥中的上苍皆有定数,只能任着命运安排。

......

尹向荣干庄稼活的架势一点都没变,还是象原来一样勤快。

他换了干活的衣服鞋子,走进庄稼地轮起镰刀,动作干净利索,惹得周围的乡亲们都齐声夸赞他。

刘梅英特意选了地的另一头,她躲着尹向荣,想着这样躲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尹向荣也到了娶亲的年纪,不能耽搁了人家,得把话说清楚说明白才好......

村里有几个和乔荞关系亲近的婶子也来帮忙,乔荞正和她们拉着家常割豆子。

田埂上走来了刘嫂,她一手挎着柳条筐子,一手拿着镰刀。

乔荞装没看到,刘嫂却向她们几个打招呼:“你们来得早呀,今年这豆子比往年要好......哎呀,这不是向荣大侄子吗?你也来帮忙收庄稼啊,可真是有情有义的好小伙。”

刘嫂笑得一张脸如同菊花。

尹向荣抬起头向她问好,应付了几句。

“以后你可得常来帮帮你乔婶,眼看这娃们一个个翅膀硬了飞远了,梅英马上嫁到陈乡长家,这么多庄稼活也没人干啊!”

刘嫂的声调起得很高,高得周围的人都能听到。

其他人脸上保持着假笑——关于刘梅英和陈耀祖的事已在村里传开了,也不过是寻常的男女关系,刘梅英愿意嫁谁就嫁谁,碍不着别人的事。

偏偏刘嫂要当着尹向荣的面提这些。

尹向荣皱了一下眉头,有些懵。

但瞬间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问刘嫂:“你说梅英要嫁谁?——陈乡长的儿子吗?”

“可不是,我也是今天头遭听说,他们只差领证了,呵呵呵呵呵......”

刘嫂大有深意地笑起来,看都不看乔荞发青的脸色。

刘梅英在地的那头听得一清二楚,她不明白刘嫂嘴怎么贱到这种程度。

只有尹向荣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蹲下身子拿起镰刀,抓着豌豆杆去割,一不小心,镰刀滑了一下,割破了他的手指,瞬间,殷红的血愤怒地冒了出来.......

第577章 该说的都说了 豆子割了三天多,终于把自己家和朱小娥家的全拉到了麦场上。

乔荞想着得打发刘梅英和尹向荣回去,他们各有各的事,一个忙着商店的生意,一个要帮着父亲照料煤矿的生意,都为了赚钱忙碌。

她计划着再从砖厂叫几个身强力壮的工人,出钱把青杏家的庄稼也收了。

刘梅英并没有急着回去的意思,她只是待着别扭,看到尹向荣变得格外沉默,除了和娘说几句话,脸上是平静的绝望和痛苦。

刘梅英替他难过,早起等着尹向荣下炕了去收拾屋子,发现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知道他又是一夜未眠,靠抽烟打发着内心的煎熬。

第四天下午,尹向荣听了乔荞的劝说,准备回何家沟去。

尹向荣说明天早上再回去,家里的活他再帮着归整归整。

乔荞只好答应,带着他去了老院子,趁着秋天未到,将院子周围的水沟挖了一下,顺带

把房前屋后的荒草都割了。

里里外外收拾整齐,回家吃过夜饭,刘梅英打算回老院子,尹向荣追出院门,说道:

“我送你过去吧。”

不容分说已走在了刘梅英的前头。

刘梅英想了想,知道他有话要对自己说,有些事非得讲明了,她跟在尹向荣的后面。

两人走在通往大李庄的路上,都在沉默,不知如何开口。

暮色已经降临,风里有着秋的气息。

“你的手还疼吗?”刘梅英停下脚步问他,看尹向荣被镰刀割破的手指上缠着白纱布。

纱布上渗出隐约的血迹,有些刺目。

“不疼,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尹向荣苦笑一下,接着说:“我心里疼!”

刘梅英点点头,表示理解。

她将脸转过去,看西边最后一道晚霞即将消失,一颗明亮的星辰浮现在了天穹,她心里生出勇气,大着胆子说道:

“向荣哥,你莫要怨我了,有些事命中注定,我真的希望你能重新开始,找一个配得上你的妮子好好过日子——日子是活出来的,要是熬着,那可真是够苦的。”

尹向荣仰着头深吸一口气,嘴角抽搐了一下,眼睛里充满悲伤和难过。

“我哪点不比他好?你以为我会嫌弃你?你以为我有了现今的身份,便会忘记我们原来的好?梅英,你已不再相信我,不再喜欢我对吗?”

他的声音沙哑,呼吸中有着沉重。

刘梅英望着他,暮色里都能看清他脸上的苍白。

“向荣哥,你忘记了,自从你出了事,我以为你不在人世了,我嫁了人,心里不得不放下你,王大强娶我,或多或少是因为答应过你要照顾我......最终,他抛弃了我......我恨过他,也恨过你——为什么你会把我交给他?他都做了些什么?”

“如果说你一定要拿你和陈耀祖做比较,只能说他在我最难过的时候出现了,他对我好,对东东好,让我觉得自己活着还有个依靠的人......”

刘梅英哽咽着低下了头,她的肩膀抖动着,尹向荣有着拥抱她的冲动。

他最终忍住了。

“梅英,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说有些事是命中注定,刚好,命中注定我会活着回来,命中注定你会和王大强离婚——”

“是啊,命中注定我要被这个男人甩了,孤儿寡母重走我娘走过的路!”

刘梅英提高了声音,她突然莫名地感到委屈和愤怒。

“你恨我?——你心里还有我!为什么不嫁给我?就算你和他发生了什么,我不会介意的!”

尹向荣冲到她的面前,情不自禁地双手抓住了她的肩膀,晃动着她的身子。

“对,我是恨你,恨你为什么会死去,恨你为什么还会活着回来,但我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心里没有你了,我是他的人,我会从一而终跟着他一辈子!”

刘梅英推开了他。

该说的都说完了,她不想再和尹向荣纠缠下去。

“你骗我,也在骗你自己,在你没有嫁给他之前,我不会放弃你!”

尹向荣在她身后吼道。

刘梅英怔了一下,仅仅是几秒,她加快了脚步,她在暮色四起的田野奔跑起来。

未来是属于自己的,也是属于她和陈耀祖的。

她得抓紧嫁给陈耀祖,如此才能让尹向荣死了心,绝了情。

第578章 拿到工程款了 进入秋天,雨水绵绵不断。

乔荞心里牵挂着省城的工程进展,隔三差五总往渭东市跑。

“这栋楼峻工后,咱得买辆小轿车,出行方便不说,闲了我拉着你和孩子们到处逛逛,

享受一下。”

马小国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望,眼看着大楼主体已完工,要是进展顺利,明年开春便可

进行室内粉刷了。

“你要骑不动自行车我用车拉你,别动不动说买车的事。”

乔荞毫不留情浇灭他的梦想。

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家中的一大帮孩子都在上学,刘招弟和刘盼弟一个上大学一个上中专,每月都得寄钱。

刘阳今年考上了省外的一所大学,马上开学要准备一笔学费,剩下的几个还在读高中和初中,以后还得给孩子们准备成家的钱。

买小轿车的事,不在乔荞的计划当中。

“按照合同,大楼主体完成后可拿到百分之八十的工程款了,工人们的工资、大部分的材料款都是我们垫付的,你得抓紧把钱要回来。”

马小国的担心不是多余,为了揽下建楼的工程,乔荞动用了红星砖瓦厂公账上的钱——不管是谁的钱,他都不想做赔钱的买卖!

“放心好了,我这次来提前和郭经理联系好了的,他关心咱们,亲自带我去结账要钱。”

乔荞懂得马小国的担心和焦虑,这么多钱砸进去,别说不赚钱,要是赔了她这辈子都难易再翻身。

到省城的头天晚上,请了赫思远、郭经理和贾经理一起吃饭,酒店当然选择最高档的,饭菜当然是一流的,恭维和感激的话说了一大堆,乔荞最后提到了把今年的工程款按照合同结清,郭经理当即拍着胸脯表示答应。

“你们的事就是我郭某人的事,既然将工程揽下来交给你们赚钱,我得负责到底——明天一早我陪乔厂长过去,见见单位负责人,把前期的款如数结了。”

乔荞和马小国赶紧敬酒感谢。

一顿饭吃到很晚才散,郭经理几个喝得有点多,出酒楼时扯着乔荞和马小国的手说道:“这次是小工程,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一来磨练一下你们的意志,二来培养一下你的能力,有比这更好的工程,我得帮你们联系联系,一个项目做成,包你们一生荣华富贵!”

郭经理脸上的笑大有深意,身后的赫经理和贾经理也点头称是。

乔荞和马小国听了相视而笑,夫妻二人送走贵客,一路走回宾馆,进了屋马小国抱住乔荞激动说道:“郭经理最后的话才是关键,要是给我们一个大项目去做,真的是一步登天的好事呢。”

“先把明天的事解决了再说,拿到手里的一毛胜过看不到的一百,别高兴太早。”

乔荞用手堵住马小国的嘴唇,看他喝了酒急不可耐的样子。

他比一前瘦了不少,黑了不少,眼睛中的深情却从没减少。

想想他一个人在工地上守了大半年了,一栋办公楼修起来,马小国操碎了心,乔荞怎不心疼他......

.......

第二天一早,郭经理打发司机小张来接乔荞,郭经理已提前去了甲方单位。

乔荞心怀忐忑,毕竟这是一笔不少的数目。

见到郭经理和甲方领导人,握手问好,没想到郭经理早已说动对方,将钱都准备好了。

乔荞内心狂喜,真没想到郭经理还有如此神通,拿到钱之后上了车,将私下准备好的一沓钞塞到郭经理手中,郭经理推辞不收,说道:

“妹子,这点钱到你手中也不容易,你们两口子第一次做工程,等下次赚了大钱我再考虑!”

他态度非常坚决的样子,倒让乔荞不好意思起来。

听郭经理的话,昨晚出酒店说过的事并不是客气话,有了第一次还有第二次,郭经理不真是自己的命中贵人吗?

“郭大哥,我和小国不是薄情之人,你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定记在心里,真要有下次、有大的工程让我们去做,赚了钱哪能忘了你这个恩人呐。”

乔荞说得激动,眼中饱含热泪。

拿到手的钱除了发放工人工资、收回自己的前期垫付款之外,已有额外剩余,说明这个工程赚钱了,并且以乔荞的眼光来看,已算赚了大钱了!

“不要急,我说过会帮你的,这次有个桥梁工程,项目不小,我已和相关领导在洽谈,目前来看有一定把握,等有了眉目我亲自来给你报喜。”

郭经理坐在车前面说话气势不小,光听话意已有了七分定数。

乔荞还要说感激的话,被郭经理挥手制止。

“提到这事我正好有话给你说,工程越大想要揽下的人越多,现在竞标的单位太多,咱们要是不下苦心还很悬呀,乔厂长,我的意思是还得找人打点打点,通络通络,为的是我们做事方便,你说是不是?”

郭经理说得很含蓄,再含蓄也说了个明白。

乔荞笑道:“郭大哥一手操办就是了,你说个数,该多少就多少,这事节约不得。”

郭经理一听呵呵大笑,捋着背头直夸乔荞是个聪明人。

“慢慢来,我先投石问路,眼下中秋节将到,你准备几份打点的礼金,后面走动走动,事情准成!”

郭经理眯着眼抽烟,从倒车镜里看乔荞脸上的反应。

——她正盯着车窗外面,投向都市高楼的眼睛掩藏着蓬勃野心,也向往着美好未来。

第579章 得把姬玲玲找回来 姬玲玲两个月之后从首都回过一次渭东市,陪着赵楠在家住了三天之后说又要回去。

赵楠这才有些惊讶。

“你不是去学习培训吗?怎么这么长时间?难道食品厂的技术还需要搞科研不成?”

他有点不高兴,姬玲玲去了这么长时间,天天写信给他,可他想写信想打电话给姬玲玲,却总是不能。

开始姬玲玲说收信不方便,接电话更不方便,说不定她马上就会回来。

后来又说培训的地点总是变的,不是这个厂里学习参观,就是去另外的厂子观摩制作。

好不容易等她回家,夏天都快过去了。

结果,姬玲玲说又要回去。

赵楠怎能舍得她!

“赵楠,这是上级安排,时间是有点长,虽然不搞什么科研,但好歹是为了学习新的食品制作技术,不然怎么会去首都,你理解我一下吧。”

姬玲玲违心说着假话求他,趴在他的背上给他揉背。

“不行,我明天就去一下你们食品厂,问问你们领导,非要让你一个女同志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去还这么长时间,难道你没有家吗?没丈夫吗?”

赵楠第一次当着姬玲玲的面生气。

他心里舍不得姬玲玲,她去了首都两个月,越发显得漂亮了,眉目之间,更添了别样的情致。

“哎呀,你这不是成心让我下不了台吗?赵楠,可不敢找领导去,让厂里的人知道笑话我,我又不是不回渭东了,等学习期满了马上回来,听话啊。”

姬玲玲握着他的手耐心哄着。

“还待多长时间?”赵楠不忍心惹姬玲玲伤心,询问归期。

姬玲玲心里想着电影还得拍一些日子,光是外景就得去一趟黄山和江南,算起来还得好几个月呢。

她也舍不得赵楠,急着想要怀上孩子,可急也没用啊,结婚这么长时间,怀了流产,折磨得姬玲玲苦不堪言。

“秋天我就回来,你等我。”

姬玲玲认真说道,情知这是谎言,但她心里祈祷着赵楠的谅解。

......

几场秋雨让渭东市生出凉意,赵楠下班回家,一个人撑着伞走在街上,看到五颜六色的菊花开满了花圃。

秋天说来就来了,而姬玲玲还没有回来。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三四个月了。

赵楠心里嘀咕着,想着姬玲玲书信上的满腹相思、衷肠密语,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也怨不得她的,到底是想着我,为了工作嘛——为了革命的事业嘛。”

他安慰自己,路过一个书报亭时看了一眼,新到的杂志可不少,五花八门的封面,各种漂亮的女明星在搔首弄姿。

赵楠喜欢看体育类的杂志,走过去挑了一本,顺手翻了一下《大众电影》,封面是位当红女明星,翻开封面却是一位英俊小生的照片,上面介绍说是着名男影星孔维祥。

赵楠想起来看过这位男影星演出的影片,还不错,总演一些正派角色,情啊爱啊,都是女人喜欢的类型。

刚要合上杂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正标题下面的小字写着:孔维祥携手电影新秀姬玲玲拍摄新片《爱情来过的角落》即将杀青!

心想,真巧,还有一个电影女演员和自己的妻子同名同姓。

往后一翻,剧照和几张拍摄现场的照片赫然醒目,上面的男主角是孔维祥,女主角正是他媳妇姬玲玲!

血液都有凝固的感觉。

他只买了电影杂志,踉跄回家,进了屋仔细研究,可不是嘛,电影新秀姬玲玲女士美得不可方物,虽然只有不起眼的几张照片,难掩她的光彩夺目。

文字介绍也简单,只说她是被知名导演谢导选中的北方女子,非科班出身,但表演风格朴实无华,非常受谢导器重。

赵楠差点把杂志撕了个粉碎。

他没想到相濡以沫的爱人竟然会骗了自己,不光是姬玲玲骗了自己,食品厂的领导以及那个谢导演三人成群骗了他一个人。

他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白酒,咕咚了几口。

“玲玲啊玲玲,你居然敢骗我,枉负了我对你的一片深情和信任!”

酒入愁肠,相思上头。

爱恨交织,难诉情深。

“不行,我得去找她,不然和这个孔维祥拍着拍着也会假戏真做!弄不好她会变了心,弄不好她不会再回来!”

赵楠嘴里嘀咕着开始穿衣服,想到要出远方,又拿起桌上的座机给单位领导打电话请了假。

出门下楼,打车直奔火车站。

当晚的车已经没有了卧铺票,硬座都没有了。

“给我来张站票——马上要走的!”

赵楠粗声大气朝着售票员喊道。

拿了火车票挤进熙攘的候车室,才想起来自己晚饭都没有吃。

“算了,也饿不死,就算站也要站到首都,把姬玲玲给我找回来!”

他一脸坚定,向着检票口走去。

第580章 赵楠来到拍戏现场 赵楠站了两天两夜的火车,终于在第三天的清晨抵达了首都。

他忍着肿胀的小腿,下车匆忙在火车站附近吃了碗炸酱面,在公交牌下仔细研究了一下路线,然后跳上公交车,前往首都电影制片厂......

走了近一个小时才到,传达室的老头拦着他死活要看单位的介绍信才让他进去。

“大爷,我走得急,没有去单位开介绍信,求你让我进去找个人。”

赵楠压着火气求老人家。

“这是首都电影制片厂,可不是随随便便让人进的,你找谁?没介绍信就在外面大门口等吧。”

老人原则性很强,赵楠赶紧掏出香烟敬过去一支。

“大爷,我找我媳妇,姬玲玲同志。”

“哦,是小姬同志的爱人啊,可不巧了,她随剧组去了黄山拍外景,还没回来呢。”

“多久回来?”

“至少一个星期吧。“

老人看他脸上很失落,风尘扑仆的样子,客气着让他进屋喝杯茶。

赵楠哪有心思闲坐,辞了老人,乘公交车折转到火车站,又买了中午前往黄山的火车票。

兜兜转转,又行了一天一夜,到达省城,又倒坐班车,班车行驶了半天光景,终于在下午到了黄山。

一打听,路旁卖水果的妇人都晓得有剧组在黄山拍电影,在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今天还在拍吗?”赵楠抬头看太阳都快下山了。

“在拍,他们趁着秋天树叶没有落尽,山上的戏拍过了,这几天就在山脚下,我昨天都去看过的。”

妇人很热情,告诉赵楠前去的路。

他甩开膀子,从市郊直达黄山脚下,老远看到山石丛林后有人影攒动,近前一看,摄像机后面,姬玲玲和孔维祥正甜蜜恩爱——原来在拍这对恋人重归于好的最后场景。

赵楠心潮起伏,在人群后望着姬玲玲投入的样子不知如何是好。

谢导演在不远的地方喊了声“停”,走过去指出哪里演的不对路。

“小孔应当再主动一些,大胆一些,小姬同志这个时候不能讲究含蓄,要敢于表达内心的爱慕——毕竟是苦尽甘来,你们终将走向属于自己的幸福......”

谢导果然名不虚传,执导起来一丝不苟。

赵楠想要打断他们,又想着这样会使姬玲玲脸上挂不住。

毕竟,他自己也是一名国家干部。

“开始——”

随着谢导一声令下,剧组人员各就各位,姬玲玲和孔维祥马上入戏。

赵楠目不转睛地盯着姬玲玲,看她“和心中的恋人久别重逢”。

两人在镜头前卿卿我我,互诉衷肠,两只手十指紧扣没有分开。

赵楠以为,这事快要结束了,《大众电影》杂志都说这部影片即将杀青。

结果,情节又不断推进,孔维祥大胆注视着姬玲玲的眼睛,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嘴唇贴了上去......

“停下!立即停下!简直胡闹,拍什么电影,分明就是耍流氓!“

赵楠终于忍不住了,他高喊着冲进去,一把扯开了姬玲玲。

“什么情况?谁让你闯进来的?知不知道这是在拍戏?来人,将这个年轻人拉出去,再妨碍我们工作就叫派出所的人来!”

谢导真有些气急败坏,拍了好多天的外景,这场呈现的效果最好。

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关键时候给搅混了。

这部电影的重头戏也是男女主人的相拥相吻,表达了他们纯真的爱情。

竟然一个不懂艺术的愣头青喊着说是耍流氓,太过分了!

“不用拉我,我自己走,但在走之前把姬玲玲交给我,我带她一起走!”

赵楠拽着姬玲玲不放。

姬玲玲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懵了。

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丈夫会来这么远的地方找她!

更没想到即将结束拍戏时终被赵楠发现了自己的秘密。

她脸色苍白,语无伦次说道:“你们放开他,他是我爱人,他是来找我的。”

在场的人发出惊叹。

难怪赵楠会激动到不能控制,试想,哪个男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媳妇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差点就亲了上去。

谢导见多识广,上前伸出一只手,笑道:“你好,同志,我是这部电影的导演,也算这里的负责人之一,你有什么想法私下咱们谈谈,现在别打扰我们工作,好吗?”

他的语气是有礼的、温和的、亲切的。

赵楠压根听不进去,这几天的辛苦奔波,从西到北从北到南的辗转颠沛,已让他心里生出了无名的怨恨。

怨恨的根源是姬玲玲伙同他人欺骗了自己。

并且,好演员不光在他母亲的眼里不是好东西,在赵楠的眼里也是一个不光彩的职业。

离婚的女演员多吗?太多了。

背叛丈夫的女演员多吗?太多了。

凭这两点,赵楠一路都想破了头。

今天当场撞见孔维祥对姬玲玲搂搂抱抱,还要下嘴亲她......赵楠的肺都快炸开了。

“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谢导演,我是来叫我爱人回家,如果这也算她的工作,我情愿她做一名家族主妇,不用再和别的男人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伤风败俗的举动!”

赵楠一脸正气,说话铿锵有力。

孔维祥涨红了脸,早闪出人群去僻静处抽烟了。

姬玲玲恢复过来理智,镇定下来,攥着赵楠的手说道:“赵楠,这就是我现在的工作,我是被电影厂借调过来的,是组织的决定,不是我个人的决定!之所以瞒着你,就是怕你有思想压力,有看法!”

“现在就不怕我有压力有看法吗?”赵楠盯着姬玲玲的眼睛,满是委屈和失望。

“你的看法已经说出来了,和我想的一样!我也有看法,我也不想到这么远的地方拍电影,何况我不是专业演员,可是既然来了,咱们得对得起这份工作,对得起组织交给咱们的任务!我总不能一走了之——”

姬玲玲卯足劲解释,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的。

“你不是专业演员,那就应当老老实实做你的食品厂女工!而不是凭着你的脸蛋和身材,跑到这里丢人现眼!”

“什么——赵楠!”

姬玲玲痛苦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赵楠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这不是侮辱她吗?

赵楠转过了头,他知道自己过分了。

可是,不过分能挽回姬玲玲的心吗?听她所言,她都愿意当电影演员。

谢导知道出了问题,问题归根结底出在了自己身上,他应当想到姬玲玲成了家,应当提前做好沟通和协调。

他也有他的难处,正如姬玲玲也有他的难处。

每个人都有难处,包括赵楠。

他上前想要劝说几句,赵楠推开了他。

“我问你,要不要回家?”赵楠大声质问着姬玲玲,咄咄相逼。

姬玲玲千头万绪在脑海中飞速旋转,看着赵楠眼中的期盼和愤怒,再看看周围剧组的同事。

要是自己一走,撒手不管,这部电影可真的是让她给毁了啊!

她辜负的不光是组织的期望,也辜负了谢导的一番苦心。

她低下了头,眼泪流了出来。

“好,好,好,我知道你不想回去,我知道你迷恋这些光怪陆离的世界,我知道你喜欢出风头受人追捧的生活,你好好拍你的戏,好好去和那个男影星拥抱接吻......你休想让我看到这部电影,休想让我家人看到这部电影——你忙你的,我走!”

他疾步离去。

“赵楠——赵楠——”

姬玲玲喊着他的名字追出去,秋暮低沉,早不见了他的身影。

第581章 乔丽丽突然温顺 乔丽丽趁着送自己的娘陈秋霞出院回家,拿了一包神秘的东西。

她清楚地记得,三年前,为了能送走张凤女,她在婆婆的晚饭中掺了剩下的半包“狗核桃”粉。

她已熟能生巧,从开始对张凤女下手,到最后要了她的命。

乔丽丽一步步走来,一天天的忍耐,终于长舒一口气。

反正张凤女已成废人一个,迟死不如早死,躺在这炕上还需有人伺候。

死了倒也干净。

唯一在乎她的人是崔长耿,可惜人家早逃走了。

现在,她怀里揣着娘给的另一包“狗核桃”粉,将要故伎重演,只不过,这一次的下手对象是李忠!

从法律的意义上来说,李忠是她的亲夫。

从合作的意义上来说,李忠是她的某种身份——证明她还是李家的儿媳,证明她并没有独吞李家的产业。

从情感的意义上来说,李忠是她的仇人,他拿捏着乔丽丽的短处,娶了她等于名正言顺地成了李家家产的一把手。

不是仇人是什么?

他害死了自己的儿子,虽然是过失杀害,但乔丽丽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岂容李忠白白作贱了?

乔丽丽嫁给李忠时认真思考过:她是女人,不得不委身于他,为的是得以安身。

至于再要怀上李忠的种,给这个男人生个孩子,打死也不能了。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只能在隐忍中度过,她除了对东风厂的钱感兴趣,对其它心如止水。

私存的钱越来越多,乔丽丽却感觉不到快乐。

在渺茫和沉寂中度日,她有时会怀念和崔长耿在一起的日子,起码这个男人能带给她身心愉悦。

她也会幻想李光明突然回来,意外出现。

那么,乔丽丽也能欣然接受这一事实。

不管李光明相不相信她,乔丽丽心底准备好了圆满的托辞——她是迫不得已嫁给了李忠,受他威胁,对李光明的爱将是自己最忠贞的坚持。

所以,她留在了李家。

李光明没有意外出现,尹向荣却回到了大李庄。

这是天大的惊喜,更大的惊喜是尹向荣焕然一新的身份,成了真正的富家公子,并且,是富得流油的那种!

乔丽丽迎难而上,试探着尹向荣,很快败下阵来。

刘梅英的存在是多余的。

除了刘梅英的存在多余,还有一种多余便是乔丽丽自己的身份——嫁作他人妇的身份。

这都是阻碍。

不管尹向荣愿不愿意和乔丽丽在一起,乔丽丽深刻认识到嫁给李忠是自己人生最大的错误。

从各种意义上来分析,李忠成了她必须要清除的障碍。

并且,得快,得抓紧时间,得做得滴水不漏,得象解决张凤女一样有一个开始和结束的过程。

她进了家门,屋里灯亮着。

乔丽丽其实不想回家的,她宁愿住在厂里的办公室,一个人想一想尹向荣的模样,再规划一下她和尹向荣的未来......这何尝不是一种快乐!

她不得不回来,不得不进了屋面对躺在炕上的李忠。

他正挺着浑圆的肚皮看杂志上的电影女明星呢。

“你娘咋样了?”李忠问她,都懒得从炕上起来。

“活过来了,也活不了多久的。”乔丽丽说的是实话,出院时大夫含蓄地言语,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不多陪她几天。”李忠漫不经心说道。

“我放心不下厂里,也放心不下你。”乔丽丽假话说得和真的没两样。

她才不愿意待在娘家,没有修好的堂屋,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陈秋霞趁着清醒拉着乔丽丽的手泪水没干过,知道儿子儿媳靠不住,想要留住闺女。

乔丽丽半分留恋都没有。

她的钱是自己拿青春和心血换来的,夹杂着人命,她舍不得掏一文钱给娘家。

眼看着娘死了丧葬费还得她出,乔丽丽打心眼里不乐意。

“我从娘家带了一个西葫芦瓜过来,用它包包子最好吃,明天早上我学着蒸几个包子给你尝尝。”

乔丽丽脸上敷着毛巾洗脸,淡淡说道。

李忠被她突然的温顺惊得张大了嘴,赶紧说道:“只要是你做的饭我都爱吃,你要做不来就让我娘做,今晚她正好发了一大盆面。”

“还是我做,你娘老伺候我们也烦了,我亲自包,顺便烧个鸡蛋汤,让你也知道我乔丽丽可不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做饭的门道,我会的多着呢。”

第582章 第二次 有些事,一旦有了第一次,你便不能拒绝第二次。

譬如,男女之间的那回事。

刘梅英在和陈耀祖度过的第一夜之后,经历了甜蜜、狂热、无尽的柔情蜜意......

随之而来的是陈乡长的闯入,带来的羞辱和难堪、懊悔和自责......

刘梅英暗暗发誓,在没有正式嫁给陈耀祖之前,这种事绝不能再发生。

陈耀祖碰一下自己的一根头发都不能!

十多天过去,她从坐在柜台后面的静心等待,变为一种莫名的焦虑,像有一把火苗烧着自己的心,让她坐立不安。

她管不住了自己,伸长脖子一次次望着商店外面的街道,期盼着陈耀祖的身影出现。

有人打着口哨进来买东西,她的心倏然激动,一看不是陈耀祖,她被失望所包围。

刘梅英想着这个男人,等待着他尽快出现。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对自己发过的誓言还起不起作用......

答案在某个深夜揭开了分晓。

刘梅英一直睡得晚,自从儿子被刘二柱接到城里上幼儿园,她便抓紧编织毛衣。

给娘织完一件,紧接着给马小国织,给马小国织完,又给家中的弟妹们织。

她想着,等织完手头这件,也给陈耀祖织一件,不知道他喜欢不喜欢。

肩膀酸痛,她放下手中的活刚躺下,听到有人在敲门。

心里不免紧张,穿好衣服走到门边,问是谁。

“是我,梅英,我耀祖!”

这个天杀的男人,终于出现了。

“太晚了,你回去吧,明天再来。”

刘梅英隔着门低声说道。

“不行,我有急事,有重要的事,非得现在告诉你!”

陈耀祖声音很大,拍得门啪啪响。

“该死的,你恨不得全镇子的人都听到是不是?”

刘梅英嘴里骂着,手却不听使唤一样拉开了门闩。

陈耀祖扑进来,一把抱住她。

“什么事——快说,说完快离开——你放开我!——”

刘梅英奋力挣扎,推搡着他。

“想你算不算重要的事?”

他的眼睛明亮如星,他的臂膀如此有力。

.......刘梅英知道自己发过的誓言转眼之际分崩瓦解了,她呼应着他的一切,最后喊了句:“把门锁好!一定锁好!”

......

没错,有些事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再譬如陈乡长第二次为着儿子的婚事来到了红星厂,再次见到乔荞。

“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看乔厂长是发了大财了。”

陈乡长早已打听好乔荞省城归来,看她的好气色禁不住开口夸她。

“你不也是嘛,陈乡长,其实你不用再提着东西来找我,你应当去找我家刘梅英,只要她高兴,你现在就接她上你们家,我是不会再认她这个闺女的!”

乔荞心直口快,不想再和他多纠缠,索性挑明了话题。

陈乡长一愣,随及笑起来。

“你看你这脾气,我还没开口说正事,你就堵了我的嘴,和我做亲戚有啥不好的?你是对我有意见,可那是过去了的事,妹子,咱们还得往前看,不能耽搁了儿女们的大事,你说对不对?”

听上去有道理,陈乡长也有足够的诚意。

但,乔荞从他的双眼中看出了某种志在必得,好比他嘴里叼着一块肥肉,就算他不吃,丢弃了也没有人再尝一口。

乔荞怒从心生,她最恨陈乡长这种人,有着一张变化多端的嘴脸,心里揣着害人的鬼主意。

“陈乡长,有一事我不明白,刘梅英一个离了婚带着儿子的女人,怎么就让你儿子如此割舍不下?不光你儿子割舍不下,你们陈家也这般惦记?她有何德何能进你们陈家的大门,做你们陈家的儿媳妇?”

“这话问得好,也问到了我的心坎上,开始我不答应这门亲事,定下条件给我儿子,非得让他找个有工作的、条件好的闺女,可没想到这小子王八吃了秤砣——铁了心了,非梅英不娶,我只好暗中打听了一下,梅英为人处世也不赖,虽然离了婚带着儿子,怨不得她呀,她是个好闺女,会过日子,我家小子眼光不错嘛!”

陈乡长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乔荞盯着他的眼睛,根本不相信他这套说辞。

堂堂乡长的儿子,人长得不差,有体面的工作,想要嫁给陈耀祖的闺女只怕排成队数都数不过来。

而刘梅英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配不上陈耀祖,配不上给陈乡长家当儿媳妇。

“难为你家小子了,只是,有件事我得说清楚,梅英前头的男人是招赘到我家的,她再嫁人也是这个道理,男方须得上我家的门,做我家的上门女婿!”

乔荞抛出了最后的王牌,冷眼看着陈乡长的脸一下子涨得青紫。

“时代变了,上不上门还不是一样,等你老了我家小子自然会为你养老送终的,再说了,你不是收养了三个义子吗?你给他们也花了不少心血吧。”

“我招上门女婿你提这些干吗?是揭我的短还是夸我仁慈?陈乡长,你有你的做人原则,我有我的处事之道,话都给你讲明白了,你要觉得行,我答应让闺女和你儿子成亲,你要不答应,咱们阳关大道各走一条,谁也不耽搁谁!”

乔荞站起了身,打算开门送客。

今天她要去省城找郭经理,准备中秋节送礼的事,没功夫和陈乡长扯皮。

“要说耽搁,只能是你家梅英吃亏了,现在到处都传你家闺女勾引上了我家儿子,都睡一张床上了,咱们再不促成这桩婚事,不正是棒打鸳鸯吗?”

陈乡长也掀出他的底牌,虽然无耻,但他必须做为手段。

乔荞果然脸红起来,她的嘴唇抖了一下。

“穿过的鞋还是鞋,大不了缝缝补补将就着再穿,我家闺女做事失了分寸,我得去提醒提醒,她一个寡妇人家难免受人欺负,一不小心狗啊猫的就窜了进来——受了欺负就得报官,找公安伸冤解决,做人有时得心狠,你说是不是,陈乡长?”

乔荞嘴角的笑阴冷诡异,陈乡长的脊背陡然起了冷汗。

这个婆娘,已今非昔比。

听她的意思,如果陈乡长挟迫这门亲事,大不了刘梅英反咬一口,成了陈耀祖淫威下的受害者。

够狠毒的!

两人目光都笑笑的望着彼此。

“东西给你留下,不成敬意。”陈乡长临出门时弯了一下腰。

“你全拿走,你看我怎么会缺少这点玩意儿,你要不拿走,回头我送乡政府来!”

乔荞没有半丝客气。

陈乡长只好提起了礼物,他出了办公室的门。

他心里泛起晦气,开始咒骂乔丽丽出的馊主意。

“想让我儿子倒插门,你想得美,别以为你闺女是只金凤凰,在我眼里,不过是一只小母鸡!”

乔荞在窗口望着他离开。

她知道陈乡长很生气,也知道他在骂自己。

她现在唯一的担心是刘梅英,要是闺女死心塌地要跟陈耀祖过日子,乔荞还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桩婚事。

第583章 王翠芬见到孙子 中秋节的前两天,王翠芬决定进趟城。

她想去看看孙子。

她都打听好了,东东被刘二柱接到城里去上幼儿园,较于面对乔荞,王翠芬觉得刘二柱多少会念旧情,多少会有怜悯之心。

毕竟,他们也做过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进了枫城,王翠芬一路寻来,到了农贸市场的门口,终于看了看到了坐在店门前躺椅上的刘二柱。

王翠芬没有直接过去,她看看手表,时间还没到孩子们放学的时候。

她得耐心等着,冒然出现只会坏事,有了东东才好搭话。

不一会儿,她看到冯小玉牵着两个娃走了过来,大点的正是冯小玉和刘二柱的儿子,小点的正是自己的孙子东东。

明显看出冯小玉对东东的态度很不耐烦。

刘二柱见到两个娃都很亲热,扑上前左拥右抱亲个没完。

王翠芬走了过去。

“东东,我的宝贝儿,奶奶看你来了!”

王翠芬激动地喊道,张开双臂就去抱孙子。

东东定睛一看是奶奶,呼喊着投入王翠芬的怀里。

“东东,过来,跟我回家吃饭去,吃完饭还得睡觉,下午要按时上学呢!”

冯小玉一看是王翠芬,瞬间变了脸色,站在店门口扯着嗓子叫起来。

“今天这顿饭我带东东外面吃。”

王翠芬讪笑对刘二柱说道。

东东是自己的亲孙子,是刘二柱的外孙,冯小玉算啥东西。

刘二柱料到形势不对,赶紧走过去,一把拉过东东,吼道:“没听到你姥姥叫你吗?快回家吃饭,别给我添乱!”

声音很大,吓得东东抓着王翠芬的衣襟迸出了眼泪。

“刘二柱你吼啥?你要不想管这孩子交给我好了,别乱给我孙子认姥姥——他姥姥在大李庄呢!”

王翠芬哪容得自己的孙子受委屈,看到冯小玉一脸尖酸刻薄,心里早忍不住了。

“吆,我当是谁来了啊,原来是王大强他娘啊,可真是稀客呀,你要有能耐城里置个家,早早晚晚接东东上学回家,没能耐就不要乱说话,白讨人嫌!”

冯小玉抱着两只胳膊倚在门框上,手腕上一只粗大的金手镯晃着扎眼的光芒。

王翠芬张了张嘴,看着东东一脸的哭相最终没有说难听的话。

以后要想见到孙子,她得忍耐到底。

若真的和冯小玉再次撕破了脸皮,惹怒了刘二柱只怕坏了事。

“二柱,我来一趟不容易,要不是为了东东,我也不来这里,既然我来了,你通情达理让我带娃一起吃顿饭,顺便我给娃买身秋天穿的衣服。”

王翠芬说着红了眼圈,她收敛了扈气,低眉顺眼求着刘二柱。

刘二柱嘴上叼着烟,吐一口,再吸一口,打量着王翠芬的上上下下。

心里奇怪这娘们儿怎么就不显老,都四十出头的人了,身量还象二十几的大姑娘,俊俏的脸蛋白嫩细滑,一双水灵灵的丹凤眼,浮着愁苦更有一番摄人心魄的风情。

他再斜眼看了一下冯小玉——自己的浑家是很漂亮,自从乔荞治好她嘴角的伤又给她美容之后,冯小玉绝对是一等一的美人。

只是她养尊处优,享受着优渥的生活,这几年发福得厉害。

以前的水蛇腰已成水缸,虽然每天换着时髦衣服,打扮得一丝不苟,真要和王翠芬比起来,总缺少点什么。

王翠芬从刘二柱贪婪的眼睛中觉察出一丝灼热。

女人,只要生得漂亮,长得好看,任何时候都有一种优势。

“你想带东东吃饭也可以,买衣服也行,我刘二柱不是那种没人性的男人,只是有件事你得给我道歉——”

“道啥歉?”王翠芬被弄糊涂了。

“你在我闺女的满月酒席上说过的话你忘记了吗?你说我刘二柱不行,这不是污蔑我儿子不是我亲生的吗?”

想到这些陈年旧事刘二柱就来气。

王翠芬的这张嘴啥都能说出来。

为了这句话,刘二柱纠结了好长时间,没想到今日等上了报仇的机会。

王翠芬的脸红到了脖根,她想起来自己是说过这些话,那天人很多,她当时图了个嘴上痛快,为的是打击一下刘二柱和冯小玉的嚣张气焰。

看来今天是躲不过去了。

“好吧,刘二柱,我向你道歉,我说错了话,伤了你的心。”

王翠芬略微躬身,以示诚意。

门口的冯小玉鼻子哼了一声,拉着儿子进了商店。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还得亲自给你证明一下我到底行不行,恐怕你已忘了我当年的威风,怎么样,王翠芬,啥时候你来枫城,我请你喝杯好酒?”

刘二柱起身走近了她,装作攀折马路旁的梧桐叶子,压低声音说道。

至此,王翠芬长吁了一口气。

只要刘二柱对自己还有这点心思,以后想见东东便没有多大困难。

“我怕来多了你家婆娘打你,你害怕。”

她换了表情,眼角堆上笑意。

“她敢,她就是只纸老虎,吃穿用度花我的,还敢管老爷们儿的事。你尽管放大胆来就是了。”

刘二柱手里撕着梧桐叶子,看着王翠芬拉着东东向马路对面走去。

他想起什么,又喊道:“别忘了准时把娃送回来,还有——给东东买辆小自行车,他要了好几回了!”

......

王翠芬带着孙子走进一家饭馆。

一老一少都很兴奋。

王翠芬点了一盘水饺,又切了半斤卤肉,专挑瘦的喂东东嘴里。

“你告诉奶奶,冯小玉对你好不好?”

东东黑眼珠子瞪了半天,点了点头。

“她骂不骂你?让你吃饱饭不?”

东东又点头。

王翠芬有点不相信,以冯小玉的悍妇本性,怎么会对一个不相干的孩子有爱心。

“他家儿子对你好不好?欺负你不?”

她不甘心,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趁姥爷不在时会打我,会骂我。”

东东说了实话。

王翠芬的脸沉了下来,小孩子家虽然有打打闹闹,但难保不是冯小玉教唆的。

“他以后再敢欺负你,你告诉你娘,让你娘收拾他。”

“嗯,奶奶,他要敢欺负我,我就告诉陈叔叔,让陈叔叔揍他!”

东东嘴里的陈叔叔一定是陈耀祖了。

王翠芬看着孙子眼中的信任和崇拜,没好气说道:“他是你哪门子的陈叔叔,分明是一个流氓!”

“欺负你娘,赶跑了你亲爹,他以后要娶你娘当媳妇,你娘会带上你一起到他家过日子,等他们结了婚,他就是你后爹,他会天天打你、骂你,不让你好好上学,不给你好好吃饭......”

“等他们有了自己的娃,就让你去放羊喂猪,说不定会把你送人,你要不听话,他们就把你丢到别的地方去,让野狗和野狼吃掉!”

东东嘴里含着一块没有咽下去的肉,睁大了惊恐的眼睛望着王翠芬。

他不敢相信疼爱自己的陈叔叔竟然坏到如此田地!

简直是小人书里的恶魔!

“哇......”

小家伙忍不住了,张大嘴哭出声。

“乖,东东不哭,东东不怕,有奶奶在,你要快快长大,等你爹王大强来带你回家,以后千万躲开那个陈叔叔,你娘想要嫁给他,你一定死活不能答应,明白了吗?”

王翠芬抱起了东东,谆谆叮嘱。

东东抽咽着点点头,他想好了,要是娘一定要嫁给陈叔叔这个大流氓,他就不再叫刘梅英娘了。

“记住,宝贝儿,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是奶奶告诉你这些的,不然那个陈叔叔会烧了奶奶家的养鸡厂,扒了咱们王家的院子,明白了吗?”

第584章 你要舍得投入才好 中秋节的前一天,乔荞在省城忙得不可开交。

她备下厚礼,在郭经理的带领和引见下,对一些重要人物做了拜访。

托郭经理的福,该见的人都见到了,该说的话郭经理却始终没有提及。

重要人物都不喜欢外出吃饭,也没有留客吃饭的习惯,一杯茶两支烟招待了乔荞和郭经理,收下厚礼,端茶送客。

几家人转下来,乔荞肚子还是空的,她想着郭经理也饿了,建议去吃点东西。

“也好,明天过节,不如把你爱人也叫上,顺便把贾经理和赫经理也接来,大家热闹一下。”

郭经理做着顺水人情,乔荞哪敢推辞。

汽车穿梭在都市的大街上,外面已经灯火阑珊。

乔荞藏着心事,小心问郭经理:“郭大哥和我见到重要人物,怎么不提一下工程的事?”

郭经理一听呵呵笑起来。

“妹子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才搭上边,人家答应见我们已经给足了面子,头次谈正经事显然不合适,凡事都有规矩,求人办事大有讲究和学问,咱们得慢慢来,急不得的!”

郭经理的话有道理。

乔荞只好点头称是。

她心里打着算盘,几份礼备下来就花了一大笔钱。

“舍不得孩子套不来狼,”看来花钱的事才刚刚开始。

郭经理接着讲了许多体己话,无非是前期投资一定要舍得花钱,一座桥梁的工程下来,够乔荞吃两辈子了。

车子先到马小国那边的工地,五层高的办公楼主体已建成,天气转冷后部分工人已放了假,马小国准备十月底回家休息。

见到乔荞,马小国自然欢喜,听说去吃饭,赶紧换了衣服上车。

一行人又前往贾经理的住处接了他,再去叫赫经理,渭东市几乎转了一大圈,等人凑齐,已是近午夜了。

选了一家专做宵夜的酒店,进入包厢分次落座,贾经理夸赞马小国做事利落,办公楼工程干得相当出色。

赫经理跟着帮腔,话题转到了桥梁项目上。

“这得抓紧拿下,我听说上头已经有了合意的人选,是某个大人物的表兄,实力雄厚,包过好几个大项目,乔厂长一定加把劲,不能错失良机啊!”

贾经理貌似知道很多内幕消息。

乔荞笑道:“是得加把劲,我们两口子没啥能耐,全仰仗你们几位了。”

赫经理接口道:“这事说穿了得让郭经理出面协调,他和上面的人熟悉,走动走动,应当没啥问题。”

郭经理抽着烟一直没有说话,像在思虑什么。

直到酒菜上齐,大家碰了几杯,郭经理才徐徐开口。

“妹子啊,你真要想拿下这个桥梁项目,咱还得下大力气,送几份礼品是不够的,做生意讲究前期投资,你要舍得投入才好。”

乔荞哪能不明白这些道理,赶紧说道:“郭大哥说得对,只要能拿下工程,我一定尽力而为。”

马小国的脸色沉了一下,他估摸着这是要大把花钱了,不免有些心疼。

“我就欣赏乔厂长的这股英雄气慨,来来来,咱们碰一杯。”

赫经理举着酒杯来到了乔荞面前,一脸谄媚。

贾经理和郭经理交换了一下目光,贾经理开了口:

“我看这事不宜拖延,今年年终得把合同搞定,然后准备施工材料,过完年即可开工,赚钱的事耽搁不得啊!”

郭经理盯着乔荞的眼睛,等她回答。

乔荞有点糊涂:这是要她放血出钱啊,八字没一撇的事,光是送礼吃饭还不算正式开销,大把掏钱才算办正事。”

一顿饭吃到了后半夜。

送走郭经理几个,乔荞两口子回到宾馆,门掩上,马小国便抱怨起来。

“什么前期投资,他们这是变相要钱呢,你没看出来吗?这个郭经理胃口不小啊!”

“他们是为我们好,不存在变相不变相的,这种事也不是藏着掖着,郭经理胃口不小,你怎么不说要揽一个大工程!”

乔荞在卫生间洗着脸说道,心想马小国一定是心疼钱了。

钱不是在赚吗?光是一栋办公楼就挣了砖瓦厂一年的钱!

看来马小国还是没有开窍,有那么点农民意识。

想到这几个字,乔荞对着镜子笑了起来——自己不就是个农民吗?若要抛开从当代影星穿到现在的身份,她的的确确是农民出身。

“还是小心为好,不要太相信他们,谁不喜欢钱啊。”

马小国躺床上还在念叨,乔荞走过去时,看他喝多了酒,已经迷糊着睡了过去。

第585章 姬玲玲面临选择 姬玲玲拍完电影,面临着两种选择。

一种是她作为影视界的后起之秀,继续留在首都电影制片厂当女演员。

一种是她作为渭东市国营食品厂的女厂,打道回府当一名车间女工。

没错,姬玲玲肯定选择的是第二种。

她急着要回家,急着要安抚赵楠的情绪,急着要当一名贤妻良母——回家怀孩子是她日思夜想的事。

不料,电影审查后在专家组首映播出,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首先,题材新颖,谢导不愧是国内知名导演,选题紧扣时代主旋律。

《爱情来过的角落》,反映的是当下年轻人的人生观、价值观和婚姻观,女主人公放弃大城市的梦想成为一名乡村教师,和当地的一名高考落榜的年轻人产生了爱恋,结果女主公的父母死活不答应,动用各种手段进行了阻挠......

历经艰难,女主人公最终重回乡村,却不料深爱的男子在抗险救灾中失去了双腿.....

爱情是伟大的,女主公毅然选择了陪伴在他身边,照料他一辈子......

影片很感人。

而最让专家们感动的是女主公的扮演者,这位叫姬玲玲的年轻女演员,长相出众,用最朴实最本色的演技诠释了平凡而又伟大的爱情。

她略显青涩的表演风格,清秀美丽的面容,恰到好处的真情流露,让这部新时代的爱情电影有了不同凡响的光彩!

专家组的领导观影后拍着双手激动地说道:“这是今年最好的影片,我敢保证囊括了大众电影奖的所有奖项!这个姬玲玲表演得相当出色,肯定是本年度的最佳女主角!”

突然地、偶然中必然地,姬玲玲红了起来。

并且,一下子被置于某个高度。

无数的媒体争相涌来,男女记者围堵在首都电影厂的大门口,姬玲玲不得不听从厂领导的安排,一遍又一遍接受着媒体的采访。

她并非科班出身,没有受过任何专业训导。

但,已有好几家国内的电影制片厂表示要将姬玲玲调到本厂,待遇一个比一个高,条件一个比一个好。

与此同时,好几位知名导演想方设法找到她,递上剧本让她挑选,想要让她成为他们执导的影片中的女一号。

姬玲玲疲于应对这些了。

鲜花和掌声来得太快,荣誉和地位来得太快,快得她不敢相信自己还是原来的姬玲玲。

她不得不跟着电影厂的领导班子,出席各种研讨会,出席各种招待会,每个会议都要指定她发言,谈一下自己对电影女主角的切身感受。

然后,还得谈一下她将来的打算。

姬玲玲头几次说了她的打算:“我只想尽快回家去,给我爱人做饭洗衣,好好去食品厂上班,然后做一名普通的母亲......”

领导听了之后不高兴,批评她觉悟太低,没有新时代新青年的奋斗精神,说她光想着享受生活,没有进取之心。

这说明她容易满足,不感恩国家的培养、领导的培养和导演的期望。

姬玲玲感到委屈而可笑:她本来没啥高的觉悟,普通女工一个,怎么拍了一部电影后一定要说假话——她只想回家去,只想做一名普通女工,这和思想觉悟又有什么因果关系?

不管她愿不愿意高不高兴,领导让秘书拟了发言稿,以后的会议和采访,都是严格按照文稿来讲话。

姬玲玲终于忍不住了,她某天找到谢导,认真说道:“你答应过拍完电影让我回家,现在电影拍完了,马上要公映,你得放我走!”

“小姬同志,我是答应过要放你走,可是现在这形势,不是我说了算啊,我国影坛正是百废俱兴的成长阶段,难得有你这样的优秀女演员,领导器重你,哪会舍得让你走啊!”

谢导装出一愁莫展的样子,内心同样舍不得姬玲玲离开电影界。

一颗即将冉冉升起的明星,一个即将红遍大江南北的影后,他怎么会轻易放走姬玲玲,让她的余生埋没在食品厂的面包车间中。

“我不管,我要回去!必须回去!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我爱人在生气,在误会我,我们的婚姻会出现了裂痕,如果我没有家,没有了爱人,我当女演员又有什么意义?”

姬玲玲的双眼潮湿起来。

谢导不忍心看她难过,谁没年轻过啊,年轻的时候觉得爱情重要,只有经历了风雨,经历了人生坎坷,才会懂得事业远比爱情重要。

他决定替姬玲玲向领导汇报一下,谈谈她的实际情况。

很快就有了答复。

上面答应姬玲玲回家,但只作为探亲假。

姬玲玲从食品厂借调首都电影制片厂的手续落为实际调动,领导已和渭东市取得联系,若赵楠同意,他也可以一并调到首都工作。

这已经是破天荒的事了!

姬玲玲高兴不起来,她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知道自己必须服从组织安排。

买好火车票,打好行李,姬玲玲踏上了西去的列车。

与此同时,《爱情来过的角落》已拷贝发行,全国各大影院开始如火如荼地上映。

姬玲玲第一次明白那些电影明星为啥出门要戴墨镜。

因为她刚进了候车室,就有人认出了她,一群男女涌向她,热烈地喊着她的名字,有几个女学生拿出笔,非要让她签字......

第586章 一旦爱着,义无反顾 “我有话问你——”

刘梅英说着推开了陈耀祖。

“等一会再问不好吗?”

陈耀祖伸出一只手去拉灯,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不行!”

刘梅英从他怀里挣脱开来,跳下了床。

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陈耀祖频繁地暮来朝去,虽然半公开了恋爱关系,但没有领证结婚,这算哪门子的正经营生。

“你这是咋啦,一脸的不高兴?”陈耀祖翻身倚在床头,盯着刘梅英的脸问道。

“你说咋啦?天天这样名不正言不顺的往我商店跑,不要说别人看到议论,这样下去,我算什么?”

刘梅英很委屈,也很担心。

爱情可以是两个人的事,但婚姻却不得不牵扯上家人。

她总不能像王大强和蒋燕燕一样,背着娘亲和陈耀祖私奔。

“别胡思乱想,你是我媳妇呢,等过几天我跟你去见你娘,我亲口跟她谈......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陈耀祖没敢说他爹第二次提亲从大李庄回来的事。

......

陈乡长进了家门就动了怒,显然憋着一肚子的肝火。

“真他娘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想让我儿子招赘到她家,做她的上门女婿,真是天大的笑话!”

陈乡长扔下手中的礼品,坐在沙发上开始骂娘了。

陈耀祖没想到未来的丈母娘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这对他来说倒没什么,招赘又如何?做上门女婿又如何?只要能跟刘梅英在一起他不会计较这些形式。

而陈耀祖的爹娘不答应。

“我看那娘们儿自己生不出小子,削尖了头想要家中添男丁,一个离了婚的小寡妇还值得我们动这心思?趁早撒手,黄花大闺女多的是!”

陈耀祖的娘跟着骂骂咧咧。

陈耀祖听不下去了,他从里屋冲出来,大声嚷道:“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招赘就招赘,犯不着你们这样侮辱人家,再说了,做上门女婿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们,我现在就找梅英谈去——”

“你敢!忘了本的混帐小子,亏你还是我们陈家的长子,将来生个一儿半女都随了外姓,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陈乡长拍着桌子吼起来,陈耀祖的娘一看形势不妙,赶紧上前扯住了陈耀祖,好说歹说将儿子劝进屋。

“我今天索性把话说开了,这桩亲事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许再提!——当然,她家闺女要是倒贴着嫁过来也可以,其它条件,想都别想!”

陈乡长说完去上班,他心里到底有些舍不得乔荞有钱人的身份。

要是和她真的成了亲家,自己的儿子沾些光有何不可。

......

陈耀祖很为难也很着急。

他知道刘梅英为何生气,两人都到这份上了,只差领证结婚,可是真要把结婚证领了,双方家长怎么面对?

他爹是乡长,也算有头有脸的人。

刘梅英的娘更是响当当的女企业家。

背着双方父母私自结婚,陈耀祖想想都有些后怕。

他在床头抽烟,刘梅英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愁苦。

她明白过来,自己和这个男人的婚事遇到了难处,并且,一定影响到他们会不会成为真正的夫妻。

“是不是你爹不答应你娶我?你实话告诉我!”

刘梅英紧追不放。

陈耀祖摇摇头。

“那你是怕我娘不答应,对吗?”

陈耀祖不吭声了。

刘梅英心里有了底,这事怨不得娘,哪个做娘的不希望自己的闺女嫁个好人家,跟一个可靠的男人过日子。

“你明天抽空跟我回趟家,见见我娘。”

刘梅英决定直面问题,总不能一直这样拖下去。

夜长梦多,万一她有了身孕怎么办?

陈耀祖可是急性子,从不用什么防护措施。

他还是不吭声,一直在抽烟,烟火快烧上了手指也舍不得扔掉。

“你咋象个剧了嘴的葫芦,让你说话你装啥哑巴啊!”

刘梅英的忍耐有限,上去一下子夺下了烟屁股,扔地上狠狠踩灭。

“梅英,我爹去大李庄和你娘谈过了,你娘要一个上门女婿,我爹娘不答应,现在明白了吗?”

他爆发了,跳起来光着身子吼道。

刘梅英怔住了。

她没有想到娘还保留着原来的想法,王大强成了上门女婿还没伤够她的心吗?

现在又要让陈耀祖招赘过来。

她咬着嘴唇低下头,心想娘有娘有为难之处:几个妹妹都在上学——招弟和盼弟肯定要去工作,若男和刘希望还小,至于刘阳三兄弟,说穿了那是朱小娥的儿子。

问题是,陈乡长怎么会答应自己的儿子做倒插门女婿啊!

刘梅英颓然坐在了床头。

她的眼中浮起泪花。

常听人说:不被祝福的婚姻不会幸福长久。

以前她和王大强的婚姻,王翠芬就不怎么认可。

到头来果然劳燕分飞,各奔西东了。

“梅英,你别生气,相信我是爱你的,我听你话,明天去见你娘,一定和她好好谈谈——”

陈耀祖心软下来,伸出手去擦刘梅英脸上的泪水。

“不用了,我娘的脾气我知道,她不会改变主意的。”

刘梅英推开了他的手,抿了抿头发。

“那咋办?”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就当没有认识过!”

刘梅英咬着嘴唇下了决心,她的眼泪从脸颊上滚落下来。

“我不!我绝不!你还不如杀了我好了!”

陈耀祖跳起来,死死抱住了她。

他以前是浪子本性,一旦爱着义无反顾。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刘梅英就是他的命!

第587章 你得养活我 姬玲玲像做贼一样回到渭东市。

路过电影院时,她抬头留意了一下,影片《爱情来过的角落》的海报横置在楼顶,画面上她和孔维祥深情对视。

不知为何,姬玲玲看到后脸一下烫起来。

怀着复杂而又沉重的心情,她在傍晚打开了家门。

屋子里一股浓烈的烟酒味道扑鼻而来,她皱着眉头进去,看到赵楠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是半碗面条,也不知道是他吃剩下的还是不想吃的。

“我回来了。”她说着打开灯,想要表达一种喜悦。

赵楠从门锁响动时已知道姬玲玲回家了,他算着她回来的日子——姬玲玲拍摄的电影都已开始公映,她不回家难道要在首都定居吗?

他保持着仰卧的姿势没有动。

姬玲玲主动坐在了他的身旁,大眼睛盯着他半天,看他黑瘦不少,脸上的表情还在生气,不免笑起来。

“真是个气包子,这么些天了还生我气,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给你写信让你来火车站接我,害得我找你半天。”

说着伸手去摸赵楠的脸。

他一把推开了。

姬玲玲的信他是收到了,但自从黄山回来后他就没有拆开过信封。

他内心经历了巨大的折磨,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妻子是一名电影女演员的事实。

不管他接受不接受,当报刊杂志开始刊登着新电影的消息,马上有消息在赵楠的朋友同事间传开了——姬玲玲被调到了首都电影制片厂,已和知名导演知名男演员合作拍电影了。

这是爆炸性的新闻。

各种版本从渭东市衍生而出。

有人说姬玲玲主动找到了谢导,毛遂自荐进了剧组。

有人说她凭的是脸蛋,被某个大人物看中,然后介绍给了谢导。

又有人说她老早具有野心,嫁给赵楠也不过是一个跳板,顺势一跳,终于进了首都电影制片厂......

有好有坏,有声有色。

总之,大家认可了不争的事实,姬玲玲是因为长得漂亮才成了女演员!

然后,人们进行了大量的、无关的猜测,极具想象力。

赵楠担心的不是流言蜚语,担心的是姬玲玲从此抛家弃夫,正式进入影坛。

这才是他的心头刺!

......

“瞧你这熊样,脾气还不小,看我给你买了啥——”

姬玲玲一路归来早料到赵楠会耍脾气,瞒着他去拍电影是她的错,她必须拿出耐心和诚意给赵楠认错。

皮箱里拿出一件格子衬衣递到赵楠面前,又拿出一块手表晃了一下。

赵楠无动于衷。

姬玲玲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赵楠的左手,将手表强行戴在了他的手腕上。

“你敢摘下来我就回枫城去!”姬玲玲佯装嗔怒吓唬他。

这招管用,赵楠用手挡着自己的脸,问道:“你不当你的女明星,回来做啥?”

“咦,奇怪了,这是我家,你说我回来做啥?”

姬玲玲一看他情绪缓和过来,忙去换了衣服,顾不得坐长途车劳累,将家中里里外外打扫收拾。

洗完最后一件衣服,她准备到厨房给赵楠做点吃的,自己也饿着,还没有吃晚饭呢。

“家里没菜了,米面也快完了,不如上外面去吃。”

赵楠有点不好意思,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凑合,吃饭饥一顿饱一顿,回到空荡荡的家中心里不好受,只好喝酒打发时间。

“也成,说好了你请客,算是给我赔不是,你来看我也没给我好脸色。”

姬玲玲打趣他。

逼着赵楠换了干净的衣服,两口子这才外出下楼。

都深秋了。

街上的树叶掉了一地,晚风吹过,叶子旋舞,姬玲玲挽着赵楠的胳膊走在人行道上,狐忽然觉得他比以前变得沉默了。

“明天我们去看你父母。”姬玲玲很乖巧。

“不用了吧,我妈知道你去拍电影的事,专门找过我,冲我发火呢。”赵楠不得不说出实情。

“只是去拍电影,又不是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我还没这个分寸吗?”姬玲玲打了一下赵楠的肩膀。

“还是不去的好,省得我妈乱说话。”

“我听你的,不过,有件事你们单位给你谈了没有?”

“什么事?”赵楠一脸懵逼。

姬玲玲想了想,不知道如何开口把自己正式调到电影厂的事说给赵楠。

赵楠狐疑问道:“该不会让领导给我做思想工作,将你调到首都电影制片厂吧?”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姬玲玲沉默着,沉默表示认可。

赵楠的呼吸渐渐沉重,他没想到姬玲玲的命运会出现这样的转折。

更没想到自己心爱的人儿会成为一名电影演员。

他以为只是拍一部电影即可结束,姬玲玲恢复了食品厂女工的身份,仍然和自己朝夕相伴。

结果呢?

“我不答应!”他冷冷说道,甩开了姬玲玲的手,独自向前走去。

“你这人,咋不问个青红皂白,组织上决定将我调到首都电影制片厂,同时把你也调过去。”

姬玲玲追上前解释,一把拉住了赵楠。

“我不去,我也不会让你去!宁可我养活你也不让你去拍电影,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当着众人面搂搂抱抱不说,还要全国各地放映,我爸妈脸上挂不住,我更挂不住!”

赵楠发作了,他的神情半是恼怒半是委屈,象一个无辜的孩子。

姬玲玲的心痛了起来,不管怎样,自己余生的幸福,都和这个男人息息相关。

如果没有赵楠,她何来现在的生活?

“好吧,赵楠,我会对领导说,对组织谈,我不去拍电影了,如果上面不答应,也不让我进食品厂,你可别怨我——你得养活我!”

第588章 前期投资很沉重 第一笔钱交到郭经理手中,乔荞的心不由地疼了一下。

钱不是小数目,万把块呢。

钱财连心,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郭大哥费心了,事成之后,少不了孝敬你。”乔荞旧话重提。

“妹子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等你荣华富贵了再说这话也不迟。”

郭经理很满意,眼睛盯着成捆的钱没有移开,他心里盘算着钱的数目,知道投资这种事,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停下来。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北风乍起,田地里的庄稼都已入仓。

红星砖瓦厂的砖窑并没有熄火,备下的砖瓦坯可以烧到明年开春。

马小国回到大李庄时屋里已生起了炉火。

乔荞包好了饺子,就等着他回来。

“工地安顿好了吗?”她问马小国,看他躺在炕上拿笔在本子上记着什么。

“安顿好了,留了看大门的老头,明年开春做粉刷的工人也说好了,梅英怎么不把东东送过来?”

乔荞知道他想着东东,可东东被刘二柱接到城里上幼儿园了。

自从她给陈乡长提出要招赘上门女婿,刘梅英回家也不怎么和她说话。

乔荞心里明白闺女是对自己有了看法,她假装糊涂,想着时间一长,陈耀祖会知难而退,到时刘梅英自然会冷落了这份感情。

“东东被刘二柱接城里上学了,我忙着没有看过他。还没顾得上给你说正事呢,陈乡长提过两次亲,我拒绝了,摆明了不和他做亲家,他相中的不是梅英的人品,他相中的是咱们这份家资!”

乔荞端上饺子,边给马小国诉苦。

“孩子们的事你少插手,让他们自己做主就是了。”

这是马小国的态度,他觉得只要刘梅英愿意,嫁谁都得听她的。

乔荞白了他一眼,说道:“我也不想插手,为的是让闺女将来过得如意,不能一错再错是不是?我说了,让陈乡长的儿子招赘到咱家,陈乡长立马不答应了。”

马小国一听笑起来,趁着屋里没人伸手掐了一把乔荞的身子,嬉笑道:“趁着冬季闲了咱俩去住城里,好好过我们的二人世界,顺便照顾东东。”

乔荞打了一下他的手背,脸上泛起绯红。

“都多大岁数了,还二人世界,砖瓦厂的事不少,你那边养殖厂加工厂也要抓紧挣钱,娃们的饭我得做,一大堆的事呢,我可没功夫天天陪着你。”

马小国拿筷子夹起饺子,非要喂乔荞嘴里。

“你就是嘴硬,昨晚还说想我了呢。”

这种话大白天从他嘴里说出来真真羞死人,乔荞瞪了他一眼,听着屋外刘希望回家的响动,赶紧挪开了身子。

......

第二笔钱送到郭经理的手上已是初冬。

赫思远陪着乔荞一起去的,地点在以前去过的酒楼。

“上次打点的是一位大人物的秘书,已经答应了帮我们办事,这次他帮我引见一下真神了。”

郭经理接下钱委婉解释了一下。

赫思远赶忙说道:“关键就这几步了,有什么要求你尽管告诉乔厂长,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乔荞也连声应和,心里却不停念叨:但愿这是最后一笔“前期投资了”。

......

从入冬到年下,乔荞为了能揽下郭经理嘴中的桥梁工程,马不停蹄往省城跑了好多次,成捆成摞的钱送上,然后是请客吃饭,陆陆续续花下来,马小国说快把修办公楼赚来的钱花光了。

“不会那么多吧?”乔荞有点不相信。

马小国从炕头摸出一个塑料笔记本,打开让乔荞看。

上面记着乔荞每次去省城送礼的钱,请客的钱。

加起来数额惊人。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可不能再送了,再送下去到时人家一句话——工程包给了别人,咱们有脸把这些钱要回来吗?”

马小国提醒乔荞,一脸认真。

想一想,还真有可能。

乔荞心里开始惶惶的,等到下次再见到郭经理时,绕着弯子问事情进展如何。

“管这事的头头答应了,就是手续一直拖着,明显的事,他还想捞点好处再放手,前天晚上我们一起喝酒说他儿子想去国外留学读书。”

郭经理的话让乔荞松了一口气。

“他儿子去国外留学读书——莫非是要让你帮什么忙吧。”

“我能帮什么忙,他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变着法子跟我要钱呢!”

郭经理说完不看乔荞,手里把玩着一串黑檀木佛珠,微闭着眼一脸慈悲。

乔荞不敢装糊涂,赶紧问道:“大哥别把我当外人,直接告诉我需要多少,我去准备就是了。”

郭经理没有睁眼,比划了一下手势。

“八万啊!”乔荞失声喊道。

“是,妹子,没办法,权利在人家手中,要想得到这个大工程,就得烧好这柱香拜好这尊佛!”

郭经理晃着脑袋口气平静。

乔荞的心掀起了波浪。

八万块钱,可以在渭东市买套楼房都绰绰有余了。

这笔钱送出去,真的象马小国所说,修建办公楼赚来的钱还不够打点礼金,再送下去都赔钱了。

“妹子啊,哥知道你舍不得,可你想过没有,想揽下大桥工程的人不是你一个,而是好几十家,他们有的是实力和势力啊,这个项目完成之后,你赚到手的可不止是一个八万——最少也有百八十万吧!”

郭经理分析着当前形势,也在描绘着灿烂宏图。

他知道乔荞现在已经骑虎难下,不掏这笔钱,前面的投资等于打了水漂了。

“大哥说得对,我这就回去准备钱,顺便给你捎点我们枫城的土特产。”乔荞脸上挤出笑容,强打着精神。

“好赖,妹子是明白人,咱们再加把劲,还有过年这一关呢,也得趁早准备着,该打点的打点,该疏通的疏通,我看这事基本成了!”

郭经理笑出了声,嗓音洪亮,满面红光。

乔荞从郭经理的家走出来,灰蒙蒙的天扬起了沙尘,她急着去乘公交车,想要赶上最后一趟回枫城的班车。

走得太急,沙尘落进了眼睛。

用手揉了一下,眼泪便扑簌簌落下,心里突然就难过得无法言喻。

第589章 东东很反常 入秋以来,天气渐凉。

刘二柱发现东东变了。

原本开朗活泼的小孩子,突然变得不爱动弹,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摆弄着玩具。

问他话总是不愿意回答,目光像是浮着一层雾气,看不清他真实的想法。

有次刘二柱亲自去幼儿园接他放学,老师追出来拦住他,说有事要对他谈一下。

“有啥事?”刘二柱感到很奇怪,盯着年轻的女教师眼中有着一丝轻佻。

女老师把东东先交给另一个老师,带着刘二柱进了办公室。

“你看这是什么。”

老师拿过一个本子,打开来递给刘二柱。

刘二柱一看,这不正是东东的图画本嘛。

上面画着几个小人,有男有女,看上去很形象。

“老师,我家东东画得不好吗?”

“先不要说画得好不好,你看他画的是什么!”

女老师生气的样子,手指戳得图画本啪啪响。

刘二柱细看了一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画纸上分明画着一个小孩子拿着一把刀,将一个男人的双手砍了下来,更为恐怖的是,男人的头也被砍了下来!

“谁教他画这些的!”刘二柱很生气,眼睛里喷出火来。

“我才要问你呢!”女教师显然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东东最近有些反常,情绪不对,状态不对,我给他姥姥说过几次了,你们做家长的怎么不管不问?”

刘二柱愣住了。

原来冯小玉老早知道东东身上出了问题,可冯小玉怎么会去关心这些,她心里讨厌着刘梅英,厌烦着刘二柱将东东接城里上学,花刘二柱的钱不说,吃住都要她操心。

冯小玉只关心她自己的儿子,哪会理会东东的好坏。

刘二柱赶紧低头哈腰赔不是,谎称自己最近生意太忙,一定是东东看了电视中的某些情节学着画了下来。

“我看不是这样的,刘老板,东东以前很听话很懂事,性格也很开朗,怎么最近突然反常起来了,你们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吗?”

女老师的话很严肃,刘二柱一下子想起来最近东东确实有些反常——象是有了什么心事一样。

接受完女老师的批评建议,刘二柱带着东东和儿子回家。

一路上,他变着法子买了零食哄东东开心,小心问道:“东东你告诉姥爷,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他以为是冯小玉背着自己欺负东东,或者是自己的儿子。

东东摇摇头。

“那你告诉姥爷,你最不喜欢谁?”

东东想半天,眼里溢出泪花,小声说道:“我最不喜欢陈叔叔——姥爷,让陈叔叔不要再来看我,不要让他娶我娘当媳妇好不好?”

刘二柱这才明白东东图画本上画的是谁了!

原来是陈耀祖,怪不得好几次陈耀祖来看他,东东总躲东藏西,陈耀祖带来的东西他也不吃,有次陈耀祖要抱他,他竟然杀猪一样哭叫起来......

“为什么不要陈叔叔娶你娘当媳妇?”刘二柱很好奇,东东才多大,怎么管起大人的事来了。

“他娶了我娘会打我,骂我,不给我吃的,不会让我念书,会把我丢垃圾堆里......”

东东说着眼泪成串落下,煞是惹人可怜。

刘二柱抱起了东东,一边替他擦眼泪一边再问:“谁告诉你这些的,是不是你姥姥——刘希望的娘吗?”

他第一个反应是乔荞。

乔荞不答应刘梅英嫁给陈耀祖,她和陈乡长积怨已久,一定是她给东东灌输了这样的坏思想。

东东摇摇头。

王翠芬告诉他,一定不能对别人说起他们之间的谈话。

“那是不是你城里的姥姥?”刘二柱想到冯小玉,这个婆娘对刘梅英一直有看法,生怕刘二柱的钱花到闺女身上。

东东憋着气又摇了摇头。

刘二柱不忍心难为孙子,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

快走到商店门口,老远看到王翠芬提着一个包站在马路边上。

一见东东来,她激动地跑过来接住了东东。

“我带他去吃饭,顺便试一下我织的毛衣,诺,这件是我给你儿子织的,你拿去给冯小玉说一声。”

王翠芬说着从包里掏东西。

她可不是为了巴结冯小玉,她只是讨刘二柱欢心。

她来县城多次,已经和刘二柱单独在旅店续上前缘了。

“老地方等我!”刘二柱小声对她说道,眼睛里闪着邪魅。

王翠芬笑而不语,假装没听到,带着东东扭着腰肢离开了。

刘二柱盯着她的背影,突然间就想起了什么——东东的变化,从王翠芬来看他后开始。

莫非......是这婆娘教唆的结果?

刘二柱恍然大悟,不是王翠芬,谁还有这般卑鄙无耻的心思!

她巴不得刘梅英嫁不出去,巴不得乔荞跌跟头栽阴沟里,除了王翠芬,不会再有别人!

怒从心生,刘二柱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一会王翠芬会送东东过来,也知道她会在城南的“红梅旅店”等他。

刘二柱冲着王翠芬的背影啐了一口,心里骂道:

“臭婆娘,不给你点颜色,你还当我刘二柱是只病猫啊!”

第590章 女人也要有自己的事业 电影《爱情来过的角落》公映后取得了空前成功。

乔荞得知这部片子居然是姬玲玲主演的,她特意带着马小国到城里看了两场。

她决定去省城找个空闲时间看看姬玲玲和赵楠。

没想到姬玲玲却提前一步回到了枫城,她第一站当然是来看乔荞。

从枫城已经有一趟班车直达黄岭乡,路过大李庄也路过姬家河村。

姬玲玲在红星砖瓦厂门口下了车,提着大包小包走进了厂子。

看门的老李头认出了她,大声喊着从屋里跑出来招呼她。

“闺女啊,不简单啊,听说你成电影明星了,我还以为今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今天可总算看到你啦!”

老李头很激动,厂里的工人们更激动。

那些以前和姬玲玲相识的大闺女小媳妇老婶子一听她回来,忙从厂子的各个方向跑过来,拥簇着姬玲玲问长问短。

姬玲玲还像以前那么恬静美丽。

她在大李庄经历过人生的黑暗,原没想过再来这个村子,可是想到乔荞对她的好,她觉得应当回去看看。

“玲玲,你成大明星了,我们都看了你演的电影,你演得太好了。”

“是啊,我们做梦也想不到枫城还会出女演员,玲玲,你是我们枫城人民的骄傲!”

“多拍一些好的电影,我们就喜欢看你扮演的角色!”

.......

大家围着姬玲玲七嘴八舌,一直到了厂长办公室门口,乔荞闻声而出,看到姬玲玲高兴地跳下台阶,一把抱住了她。

“咋不打电话过来,我好去枫城接你这个大明星。”

“我才不是什么大明星,婶子快别取笑我。”

姬玲玲笑着进了屋,打开手提包取出一大袋的糖果发给大家。

众人这才散了。

乔荞拉她坐下,看她比以前更加出众,随便一件旧毛衣穿在姬玲玲身上也有着不同凡响的气韵。

“赵楠咋没回来?”乔荞端过来茶杯问道。

“他工作忙,最主要的是不想陪我出门,怕别人认出我,丢他的脸。”

姬玲玲说的是实话,自从她拍完电影回到渭东市,想去食品厂上班,却被领导告知她的档案都已迁到首都电影制片厂去了。

她打电话给首都电影制片厂,诉说自己的难处,希望自己的工作还是在渭东市食品厂,那边却已“组织安排”为由推脱了她。

她赌气给谢导说不会来电影制片厂上班,谢导安慰她,说着模棱两可的话,说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姬玲玲真是有苦无处说,在家闲呆了近两个多月,直到电影制片厂发来信函,催促她回去上班——新的电影即将开拍,剧本都下来了。

她瞒着赵楠,装没事一样给他做饭洗衣,私下去了诊所,想要抓紧怀上孩子。

却不料赵楠前几天下班回来,说领导找他谈话了,让他以大局为重,不能耽搁了姬玲玲的美好前程。

赵楠不高兴,很郁闷。

姬玲玲很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回家看看爹,看看乔荞。

外面的人看她风光无限,成了红得发紫的女明星,而她腹里的苦衷象黄莲一样腌渍着她的心。

“婶子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姬玲玲拉着乔荞的手,把事情的原由说了一遍。

乔荞一听笑起来,这可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她以为姬玲玲嫁给赵楠在省城生活可谓顺畅如意。

成了大明星却生出这样的烦恼。

“你得有自己的工作,玲玲,不管怎么样,得服从上面的安排。”乔荞觉得凡事应当从大局考虑。

毕竟姬玲玲和赵楠还年轻,以后的路长着呢。

“赵楠怎么办?他不愿意去首都,不愿意我拍电影,我总不能和他对着干吧?”

姬玲玲难过地低下了头,不让乔荞看到自己眼中溢出的泪水。

这么多天她待在赵楠身边,期望和他好好谈谈,可是她一提到工作的事,赵楠便沉下了脸。

他是不愿意姬玲玲抛头露面去拍电影了。

“玲玲,爱情有时是自私的,站在赵楠的角度来说,他是爱你,可站在你的角度来说,你总不能为了有他,牺牲掉自己的工作和事业。”

乔荞递给她一方手帕,疼惜地拍着她的后背。

“我本来农村出身,工作也是他找的,根本谈不上有自己的事业!我猜赵楠娶我,不过是因为我长得有几分姿色。”

姬玲玲的话有点生气,乔荞听了不由地笑出声。

“傻闺女,不能这样说,不管男女,喜欢一个人都是从相貌开始,难不成赵楠长得丑陋不堪你会愿意嫁给他?”

说得姬玲玲不好意思起来。

“婶子,你得替我拿个主意,我不想丢了工作——不见得我喜欢当电影演员,但在城里生活,没工作怎么能行?将来有了孩子,还得上学花钱,赵楠一个人那点工资,也不够开销啊。”

姬玲玲话不无道理,乔荞听着有了主意。

“玲玲,我们要做聪明人,不做糊涂事,你刚才不是说到赵楠单位的领导找他谈话了吗?这是好事呢,不如你和电影厂联系,让他们给赵楠施压,他要嘛跟你去首都工作,要嘛放手让你去拍电影,反正两条路他得选一条,不然上面也不答应,这样也怪罪不到你头上,你说是不是?”

姬玲玲认真想了想,心里还是犹豫不安。

“婶子,万一他不愿意工作调动,我一个人去了那边他放心不下,会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啊?”

“真正的感情是禁得起考验的,象王大强和刘梅英之间有了孩子也禁不起别人的插足,还有,不是那个人想当电影明星就会大红大紫的,机缘往往藏在命运的安排中,你若失去机会,一辈子也不过是一个食品厂的女工,你要珍惜机会,说不定会在国内影坛有一席之地!”

乔荞的话发自肺腑,她猛然想起未曾穿越而来的自己。

当代的她,从一个普通的话剧演员成为知名影星,期间付出的代价,百般曲折,万般艰辛,她可没有姬玲玲这样幸运!

“玲玲,女人也要有自己的事业,我看了你演的电影,非常出色,也许你只是听从了导演安排,该怎么演就怎么演,但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独特见解,你要好好珍惜命运赐给你的机缘,做出一番事业,等你站在高处,相信赵楠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姬玲玲点点头。

她的眼中饱含着泪水,要做出一种选择对她来说充满了痛苦和挣扎,相信赵楠也是如此。

但,谁能抵得过命运的安排呢?

她和乔荞走出红星厂的大门,往事历历在目,想到过去红星厂的发展不易、自己委身于李忠所受的屈辱、张凤女和崔长耿对自己的种种打击、乔丽丽卑劣无耻的威逼手段.......

她决定好好为自己活一次。

“记住,玲玲,任何时候不要放弃赵楠,他爱你,爱是我们活下去的动力!”

乔荞理了理姬玲玲额上的头发,目送她离开,知道世间有一种活法,叫做:扬帆远航,前程无量!

第591章 再一次反目成仇 刘二柱中午过后喜欢打个盹。

最近,他说自己头疼,中午有时回家去睡会。

冯小玉守在店里忙碌,看刘二柱嘴里叼着烟向马路对面走去。

她没有在意。

刘二柱走过马路不远开始加快了步子,他从僻静的巷子一路走下去,不一会就来到了红梅旅社。

这家旅社在枫城的城中村,周围全是外地来做生意的人,也有打工回不去家的民工住在此地,图着便宜实惠,一住就是好几天。

自从王翠芬进城看过孙子,刘二柱便打上了她的主意。

反正他们都做过一场夫妻,旧巷熟路,烂锅破碗,遇到一起自然有了心意。

加上王翠芬想着只要讨好刘二柱,为的是方便见到孙子。

刘二柱看她风韵犹存还像当年那样迷人,送上门的肉不吃白不吃。

两人一拍即合。

在红梅旅社接头,再续孽缘,一次两次过后,彼此还有点旧情复燃的味道。

而今天,王翠芬在旅社里等来的,却不是刘二柱的柔情蜜意。

而是一场狂风骤雨。

门哐当一声推开,又啪一声关上。

刘二柱看着躺在床上的王翠芬,喘着气走过去,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跟东东说什么了?”

王翠芬睁大眼睛看到刘二柱怒不可遏的脸,心说不好,一定是事情败露了或者东东出了事。

她心里慌乱,脸上却分外镇定。

“什么意思,刘二柱?东东咋了?”

“我问你话呢,你只管回答我——你给东东说了陈耀祖的啥坏话?”

刘二柱索性把话挑明了。

“我给东东说陈耀祖的坏话干嘛?我是吃多了撑了咋的?他才几岁,我说那些话有啥用?”

王翠芬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看来,今天的一场欢娱成了空,弄不好她得和刘二柱撕破了脸皮。

“别他娘的装了,我还不了解你的为人吗,王翠芬?你那心思歹毒着呢,你家大强带着蒋燕燕私奔了,你心里不甘脸上没光,把气全撒到我家梅英身上,巴不得她一辈子和你一样守寡,你看陈乡长的儿子追求我家闺女,你心里不乐意,拿东东做筏子,专门要坏了这桩婚事,你以为我看不出你那鬼心思?”

刘二柱的话如利刀,直剖王翠芬的心底。

细小的汗珠沁上王翠芬的鼻尖,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但她王翠芬啥阵仗没见过,刘二柱的软硬她哪有不知道的。

“好哇刘二柱,你是玩腻了老娘,今天变着法子想和我断了来往!好,我这就成全你,以后咱们权当不认识,你别以为自己有了钱我会贴着你不放,老娘不是没人要,天底下有不是你一个男人!”

王翠芬跳下床喊起来,声音之大,用力之猛,吓得刘二柱身子哆嗦了一下。

“你喊啥喊,你这不是心虚吗?明明是你教唆东东,说了陈耀祖的坏话,我告诉你,不管你承不承认,以后不许你再来看东东,我也不会让你见到他!”

“你敢!”

王翠芬的心象被什么剐了一下,疼得她扶住了床架子。

“我有啥不敢的,你再这样我告诉梅英,看她对你啥态度,说不定陈乡长的儿子也会找你算账呢!”

刘二柱才不怕得罪了王翠芬,象她这样的婆娘只要他刘二柱愿意,枫城多的是。

“真要到这一步,我看还是让冯小玉知道你来红梅旅社的事,这边虽然僻静,来了好几次,旅社的老板娘也记得咱们!”

王翠芬缓缓说道,坐在了床边翘起了二郎腿。

她就不信制不服刘二柱。

“你敢!”

“你敢我就敢!”

王翠芬杏眼圆睁,两人没想到在这间曾经翻云覆雨的旅社里再一次反目成仇。

他们对峙着,衡量着彼此的想法。

刘二柱真是后悔和王翠芬纠缠到了一起。

王翠芬真想把一口痰吐到刘二柱这张丑陋的脸上。

“你要想见到东东就学乖一点!”

刘二柱最后松了口气。

“你要想让我见到东东也学乖一点!”

王翠芬一点都不怯让。

“管好你的嘴,东东已经受到了影响,幼儿园的老师找我谈话了!”

刘二柱说完拉开了门,他相信这辈子不会和王翠芬有同床共枕的机会了。

王翠芬哼了一声,表示答应也表示反抗。

只是,一想到东东,她自责起来。

“这孩子,真抗不住事,几句话就给我惹来这样的麻烦,以后还得小心着点才好。”

她起身去照镜子,才想起来没跟刘二柱要今天的房费。

“真他娘的倒霉,浪费了钱不说,装了一肚子的闲气,下次不把这几十块钱要回来,我王翠芬算白活了!”

她骂着开了门,看走廊尽头,红梅旅社的老板娘探头探脑闪进了屋子。

第592章 钱我带来了 八万块钱是不小的数目。 乔荞在凑齐这笔钱时,认真想了一下,觉得将钱交给郭经理时得好好谈谈。 钱是红星砖瓦厂公账上的,虽然没有人问她拿这些钱做什么,乔荞让会计取出来时还是有些心虚。 她给自己定过一条原则:凡是砖瓦厂的收入不能占为己有。 厂子是李光明的,李光明生死未卜,她不能昧着良心将厂里的钱私吞。 还有一点乔荞没有忘记,乔丽丽和李忠伺机想把红星砖瓦厂夺到手里,借着红星厂的一场火灾重建了厂子,不惜重金购进了新的设备,改变了砖瓦厂的生厂状况,使这家濒临倒闭的旧厂子焕发了勃勃生机。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生产古建筑砖瓦材料是李忠和乔丽丽的主意,厂子能成为赫赫有名的大企业与这两人功不可没。 乔丽丽记着这本账,乔荞心里也有数。 有些想法不知道能不能实现,如果有一天李光明回来,乔荞一定将红星厂交到他的手中,所有账目收支有度,包括乔丽丽意外的投资乔荞也会算得清楚。 如此不辜负李光明的交托,不辜负清清白白的做人。 而现在,这八万块钱她不得不动用了公账。 乔荞心里不舒服,她想起马小国说过的话,再这样送下去,今年一年修办公楼赚下的钱全打点给了郭经理。 但愿这是最后一笔。 她心里祈祷着。 这几年红星厂效益高涨,她的工资自然要比别人丰厚,家中除了供几个孩子上学,还有其它花销。 乔荞的钱存起来,是因为马小国承担了起了家中的所有花销,还有刘梅英不断补贴着家用。 她也幻想过红星厂属于自己,那么她一定知足了。 光是这三年的盈利,可以够乔荞一家一辈子衣食无忧。 ...... “等赚了钱一定补上。”她安慰自己。 能不能揽下桥梁工程还是未知数,一想到送到郭经理手上的礼金,乔荞告诫自己: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成败在此一举,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千万别落到自己头上! 择一日去省城,没敢告诉马小国再去送钱的事,只说郭经理有约,要谈正事,她亲自去看看。 提着袋里的钱进入郭经理的家中,郭经理迎出来,看到袋子的份量眼中闪出惊喜。 “我想着你坐班车不方便,本打算这一两天去枫城那边看你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郭经理客套着双手握住乔荞的手,亲热地拉进客厅。 “郭大哥说过的话我能不放在心上嘛,对我来说这可是天大的事——能不能把这档工程揽下来,全靠你了。” 乔荞边说边坐定,聪明人都不用说假话,她从郭经理的眼中知道他在期待什么。 “钱我带来了,照你说的一分没少——” “好好好,妹子可真是痛快人,我回头就给人家送过去,让他把这事定下来。” 说着伸手去接黑皮包。 乔荞的手没有松开,并且,用了那么一点点力气。 郭经理愣了一下,看着乔荞,她脸上的笑没有减少。 “郭大哥,你先别急,我有话要对你说呢。”乔荞给自己打气,努力保持镇定。“我这零零总总的也送过来不少钱了,虽说都是小数目,加起来可不少,我家男人记着账呢,前前后后为了拿下这桥梁项目,我都把一栋办公楼赚来的钱全贴进去了。” “呵呵呵.....” 郭经理笑起来,皮笑肉不笑的那种。 “妹子一看没干过大事呀,这才是九牛一毛的投入,要能拿下架桥的工程,不光有资质,还得有技术和人力,上上下下融会贯通,哪点不需要我去跑路?要是凭着你的能力去投标,不是哥说句难听的话,只怕比登天还难呐!” 他的手从皮包上收了回去,站起身背着手站在了窗口。 乔荞不傻,知道他在提醒自己,不管是修办公楼还是修大桥,工程需要资质和证书,光这些手续就会让人望而却步。 郭经理的公司覆盖各种工程项目,只有他出面,才有资格承揽这些项目。 乔荞的心抽搐了一下。 她笑道:“大哥的话我懂,我们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虽然经营着一家小砖厂,但那算不得正经生意,我是心疼这些钱呢,也心疼你费的心思,如果事情不成,岂不枉付了大哥的苦心。” “不会枉付,我郭某人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我也知道你担心什么,这么着吧,我今天给你一句准话,这笔钱收了十天之内我把合同拿下,要是拿不下,这笔钱我如数退回。” 郭经理保持着笑容,看不出生气,但听得出他话中有话。 乔荞知道他有了想法。 有了想法是好事,不然这样送下去,也填不满这个无底洞啊。 “那好,我就不打扰大哥了,十天后我等你的好消息。” 乔荞起身打算离去,郭经理瞄了一下装钱的皮包,心满意足地吐出一口气,这才将乔荞送出门外。 第593章 陈秋霞殁了 屋里生起炉火,预示着冬天已经来临。 而乔丽丽的娘陈秋霞却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她死在凌晨三点多钟,全身肿得象一个充足了气的羊皮袋子,青紫色的皮肤已经大面积的溃烂。 最后的半个月,陈秋霞已昏迷不醒,她嘴里咿咿呀呀象说着梦话,身体发出恶臭,只有乔平守在她的身边,眼睁睁看她罪恶深重的生命消耗殆尽。 陈秋霞咽气前的前一天,她从中午开始又好了一些,喝了一点白糖水,排了两次尿,抓着乔平的手说道: “快......快——把乔丽丽......和她——姑妈叫来......” 乔平知道她是回光返照,只怕是真不行了。 他出了西厢房使唤儿子乔军军去一趟大李庄。 乔军军正和媳妇候小菊收拾新修好的堂屋呢。 一听爹使唤他满脸不高兴,他想着今年冬天就搬到新房子里去住。 “你娘不行了,快去把乔丽丽和你姑妈叫来,你要不去,你娘闭不上眼睛的!” 乔平的话里有着不容推辞的命令,他以前怕着儿子和儿媳妇,今天到了这一步,他是豁出去了。 乔军军只好放下手头的活,骑着自行车前往大李庄。 他先去了东风厂找到了乔丽丽,给乔丽丽说了娘的情况。 “看样子真不行了,我跟你回家去!” 乔丽丽一听乔军军的话紧张起来,家都没回,出了办公室骑上自行车就走。 “娘说要见一下姑妈——”乔军军吞吞吐吐说道。 “见她做什么?不就是出了点医疗费吗?娘临死还要感谢她不成?”乔丽丽不屑一顾。 她最恨的莫过于乔荞,她不想看到她,在她心里可没这个姑妈。 “爹吩咐过的......怕娘闭不眼睛......”乔军军低着头在坚持。 娘再不好都快要死了,活着的人,得满足她最后的心愿。 乔丽丽瞪了乔军军一眼,心里骂着窝囊废,没出息的贱骨头。 嘴里说道:“她这会在红星厂,正好路过,你进去叫她出来就是了。” 两人出了东风厂,急着向南赶路,到了红星厂门口乔军军进去找乔荞——乔荞和侄儿许久不见,看他一脸的晦气,知道是娘家出事了。 果不其然听到陈秋霞将殁的消息。 就算有天大的仇恨,人行将死,她得去看看。 何况是陈秋霞点名要见她。 姑侄三人一路无话,仓惶来到乔家泉村,进了乔平家中,院中早围了一大群的村里人。 乔荞放下车子,赶紧冲进屋子,还好,人还没有断气,脸上倒还平静。 乔丽丽拿足了架势,花手帕捂着半张俏脸哭进来,尖声妖气,一口一个苦命的娘叫着,趴在陈秋霞身上捶胸哀哭。 “你且收住,你娘还没走呢!” 乔荞实在忍不住,冷声打断了乔丽丽的聒噪。 乔丽丽想想不对,自己哭的有点早,怕村里人笑话,只好收了声,坐在炕头忙着尽一些孝道。 “她吃不下去了,不必再喂了。”乔荞看到乔丽丽端了一个糖水桔子罐头,打开了要喂陈秋霞,她伸手阻止了。 “总不能让我娘空着肚子上路?”乔丽丽明显不悦,眉头高挑,看着乔荞一脸威严,心想这会不是和她争高低的时候,只好把罐头递给了乔军军的两个孩子。 “你们.......都......出去——丽丽,留下......” 陈秋霞双眼微睁,喘着气吩咐道。 乔平点头,示意屋里人出去,屋里只剩下乔丽丽母女。 “娘,你有什么话快说吧——不是我责怪你,好端端地你让她来做什么?她不是和我们乔家断了关系,说了绝话不与我们往来吗?” 乔丽丽气咻咻抱怨着,全然不顾娘已病入膏肓。 “丽丽,不要......怨你姑妈!”陈秋霞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伸出手比划着让乔丽丽垫高了枕头。 “丽丽,一定,停手,不要再害人命——放过,李忠!” 陈秋霞怕自己一口气挺不过去,捡着重要的字眼吐了出来。 乔丽丽一听来了气,原来娘临死叫她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啊!她怎么能放过李忠?难道要和这个恶心的男人生活一辈子? 就算尹向荣没有回来,乔丽丽蓄谋已久,她可不愿意让自己的青春年华耗在李忠身上。 她等着机会,也等着时间。 尹向荣的重新出现让她终于下了决心。 “娘,你不要再提这些,你安心养病就是了,这心不是你来操的!” 乔丽丽极不高兴,差点没说“你放心上路就是了,我还得出钱给你送终呢!”。 陈秋霞知道大势已去,她只能恨自己利欲熏心、黑白不分,起了害人之心教着自己的闺女害死了张凤女。 害死张凤女不算,现在又开始谋害李忠。 这都是报应! 陈秋霞在病中突然明白过来,要不是自己害人、要不是自己的儿子儿媳害死了乔平的娘、乔丽丽害死了张凤女,她怎么会在英年之际得上了绝症? “人行将死,其言必善”! 乔丽丽只是想着娘快死了害怕面对阎王罢了。 而乔丽丽不怕,她才不相信那些报应之说,她一刻都不能忍耐李忠了,她得尽快除掉这根心头刺,想法和尹向荣在一起。 陈秋霞的眼中流出了泪水,她知道自己劝阻不了乔丽丽。 “去,把你......姑妈,叫来。”她哀求道。 乔丽丽拉开门,对乔荞打了一下手势。 “你们——两个......都过来。” 陈秋霞低声唤道,乔荞端起炕头边上的水杯,小心给她喂了一口。 “我——对不住——你!” “我——对不住——你们——乔家......” “我死后,你,要照顾——你哥......和你侄子......” “我把,丽丽——托给你——以后——你要......看着她......” 陈秋霞说完闭上了眼。 她还在喘息,她的意识陷入了昏迷。 乔荞别过头,她不让自己流出眼泪。 她没有想到,这个歹毒的女人、这个坏心肠的女人,在生命垂危之际向自己认了错。 并且,将她的家人托付给了自己。 陈秋霞一定知道乔丽丽是靠不住的。 不光靠不住,她从陈秋霞最后的话中明白了一个母亲对女儿的担忧。 乔荞一下子想起了在医院病房中听到的她们母女的对话...... 看来,陈秋霞心里估摸着乔丽丽一定前途有难,凶多吉少! ....... 乔荞一直等到第二天早晨才回大李庄。 陈秋霞咽下最后一口气是在凌晨三点多钟。 村里人已等不及她的去世了。 她一咽气,乔丽丽立马拿出了腔调,丧葬费她出,她摆足了架子当起了大掌柜。 乔荞走出娘家门时回头看了一眼——白色的挽联贴在门楣,白色的挽幛挂在了半空。 白纸黑字有两行格外醒目: 音容尚在 千古永存 她不由地笑了起来。 她走出村子,听到了请来的乐队奏起了哀乐。 中间夹杂着乔丽丽的哭声,如此高亢,如此荡气回肠。 让人不得不相信,乔丽丽真的悲痛难禁,心都碎了。 第594章 姬玲玲去意已定 果然,赵楠死活不答应调到首都去工作。 无论组织上领导怎么开导和劝说,赵楠就是不愿意离开渭东市。 “赵楠同志,你不能违抗组织的安排,你要真不去,调令发下来,就是和组织作对。” 领导最后下了狠心。 “那就开除我好了,大不了我去当个个体户,现在不流行这个吗?” 赵楠笑着回答,态度非常坚决。 领导只好苦笑着离开,上面的意思是采取赵楠自愿,他愿意在哪里工作就在哪里,只要他不干扰姬玲玲的调动就行了。 眼看姬玲玲离开在即,赵楠和她陷入了一种冷战状态。 他的意思很明确:姬玲玲不能去首都电影制片厂,不能再去拍电影。 姬玲玲陷入两难的境况,她要不去电影厂上班,等于不要工作了,她要去了首都,赵楠明显不同意。 乔荞说过的话让姬玲玲有了新的想法——既然命运这样厚待自己,她又怎么能轻易错失人生的良机呢。 她私下给电影厂的领导打过电话,详细谈过自己的苦衷,让他们想办法给赵楠做通思想工作。 那边领导以为是简单的事,满口答应下来。 结果,赵楠刀枪不入,软硬不吃。 “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姬玲玲装糊涂,晚上看他盯着电视一脸不悦,她削了一个苹果递过去。 “我不想吃!”赵楠摆了一下手不看她。“我的意思是我的妻子不能去拍电影,不能去当一名电影演员!” 姬玲玲有点生气,觉得他的言辞有些荒唐有些啼笑皆非。 “假如你刚认识我,我就是一个电影演员,你的意思是根本不会爱上我,更不会娶我?” “没有假如。” 赵楠冷声回答,否定了她的话。 “我不去会丢掉工作的,弄不好组织连你都开除。”姬玲玲将苹果强塞到赵楠的手中说道。 “放心,我说过我会养活你,没有工作照样得活着。”赵楠的话太自负,姬玲玲听着忍不住了。 “没你说得那么容易,有了孩子咋办?让孩子跟着我们受罪吗?”她提高了嗓音。 “孩子呢?你倒是生啊!” 赵楠的眼睛投过来,严肃地望着她。 眼光中有着责备和不满,姬玲玲的心被触痛了,她低下头,眼泪溢了出来。 赵楠感觉到自己说话越了界,点着烟叹息了一声。 “我舍不得你,不光舍不得你,还有——我们这样分开,你觉得我们的婚姻还会幸福吗?有多少女演员和丈夫离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多少女演员迷失在金钱和名利当中,一错再错,最后成了娱乐圈的笑话!” “那是你以为,赵楠,你觉得我会是那种女人吗?我在农村长大,受够了贫穷,也饱尝了别人的欺辱,是你给了我全新的生活,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你的累赘,我想成为一个能够独立生活的人——一个像乔婶那样的女人,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吗?” 姬玲玲情绪激动,她冲到了赵楠面前,勇敢地盯着他。 赵楠从她的眼睛中读出了一种特别的东西。 姬玲玲还是原来的姬玲玲,她保持着纯朴善良,但她分明又不是原来的姬玲玲,她的身上有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在滋长。 而且,没有什么可以阻挡! “如果你爱我就会留下来,玲玲!” 赵楠的声音低沉,他的嘴唇在颤抖,痛苦在他的眼睛中如波涛在翻腾。 “我爱你,赵楠——我会永远爱你,但这和爱无关,如果我不去首都,不去拍电影,我会失去工作,成为一名地地道道的家庭妇女,那样还不如让我回姬家河村种地!” 姬玲玲弯下了腰,她的双手伸过去捧住赵楠的脸庞。 这是一张让她永远眷恋永远深爱着的脸,他给过姬玲玲重生,给过她所有美好的希望,让她远离那片伤心之地,让她相信世间还有爱情温暖着自己。 “我爱你,我不会离开你,就算你不去首都工作,这里依然是我们的家,我会尽力完成工作,然后想办法回来。” “玲玲.....” 赵楠的嗓子哽咽了,他是个不善于表达情感的男人,很多天来只能用冷漠来掩饰内心的焦灼。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一样,我也舍不得你,等我在那边工作稳定下来,我想法子再调回来,这里不光有你,我的根也在枫城啊。” 姬玲玲抱住赵楠,感觉到他的热泪打湿了自己的衣服....... 第595章 乔荞不同意婚事 乔丽丽把娘的丧事办得风风光光,堪称乔家泉村的第一大盛事。 来吊丧的亲朋好友都夸乔丽丽孝顺,顾念着娘家的体面,舍得花钱。 乔丽丽披麻戴孝,烫成卷的头发半露在白色的孝布外面,一身素缟有着不同寻常的姣美清丽。 她虽悲犹喜,没有在丧房里守灵,而是站在大门口迎送客人。 有人还夸乔军军有本事,终于翻新了家中的房子,乔平本想当着乔丽丽的面告诉别人修房的钱是乔荞给的。 没等他开口,乔丽丽早抢在了前头。 “我们娘家全靠我,一院子的新房花了我不少钱,这都是小事,我娘前前后后住院的费用都由我承担,别人家是养儿防老,我们家只有我这个闺女出力,没办法,谁让我有这个能力呢。” 她毫无廉耻的自夸让乔平觉得羞愧。 多亏乔荞没来奔丧,只好由着乔丽丽出尽风头。 为了给自己的脸上贴金,乔丽丽特意请了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参加她娘的丧礼。 其中就包括陈乡长。 乔丽丽和这些有身份的人物打完招呼,特意找了个机会和陈乡长单独说了几句话。 “你儿子和我表妹的事咋样了?”乔丽丽装出关心的样子询问,其实她早已知道刘梅英和陈耀祖在一起的事。 “以后别提这事了,我儿子不缺媳妇,用不着给别人当上门女婿!” 陈乡长很生气,他已决定放弃这门亲事。 乔丽丽笑出了声,扯着他的衣袖来到了大门外,避开众人说道:“你是不想让你儿子当上门女婿,可你儿子愿意,再这样拖下去,我看你都要抱孙子了。” 陈乡长红了脸,他知道陈耀祖和刘梅英肯定打得火热,镇上的闲言碎语他又不是没听到。 “那岂不更好,你姑妈都无所谓,我又何必担心这些!”陈乡长说完躲开了乔丽丽。 丧事上人多眼杂,他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和乔丽丽在一起,一不小心惹来闲话。 乔丽丽看着陈乡长进了院子,冷笑一声,心想这只老狐狸心里正美呢,现在谁都知道陈耀祖睡了刘梅英,这不是用事实和舆论逼着乔荞答应他们的婚事吗? 反正刘梅英是铁了心跟定了陈耀祖,不然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和陈耀祖在一起。 乔丽丽作为风月场的老手,她懂得刘梅英的心意。 如此看来,尹向荣一定伤心难过。 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伤心难过,正好需要另一个女人安慰陪伴。 只是,乔丽丽想到尹向荣对自己的态度,心里不免有着忐忑——尹向荣不仅了解她的为人,也了解她的过去,人家对她没啥兴趣。 何况她是有夫之妇! 乔丽丽站在大门口,看到李忠正热情地招呼着院子中的来宾,一张肉包子的脸上堆满了假笑,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不急的,但要快啊——尹向荣要是和别的女人好上就来不及了啊!” 她心里念叨着,想着每顿饭都少不了给李忠加点特别的佐料,陈秋霞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单凭用“狗核桃”要了李忠的命,还得一点一点的来,不能心急,要有耐心...... ...... 陈秋霞的葬礼乔荞没有打算参加。 也不想去参加。 对于这个名义上的娘家嫂子,乔荞付了最后一笔住院治疗费,又替侄子出钱修了新房子,她觉得自己已仁至义尽了。 帮着马小国在马家咀的养殖厂和加工厂忙了几天,看这两个厂子虽然规模不大,但生意好得不得了,尤其是今年的土豆加工厂,因为土豆丰收,货源稳定,订单已创了历年新高。 “郭经理那边怎么样了?”马小国问乔荞。 “快了,他说这几天能把合同拿下来。”乔荞尽量轻松回答马小国,心里算着都快到年终了,要是再有闪失,送去的钱就等于肉包子打狗了。 她怕马小国又细问钱的事,忙说自己先回大李庄,几天没回家也不知道红星厂什么情况。 从马家咀一路骑车来到大李庄,看看时间已近中午,乔荞先回了河滩家里。 推开院门,看到刘梅英站在台阶下洗一大盆衣服。 “你啥时候回来的?不做生意跑家里干嘛?”乔荞边放自行车边问她。 “我听村里人说你去了马家咀好几天了,心里想着刘希望几个吃不上饭,回来给他们弄点吃的,下午我就回去。” 刘梅英搓洗着衣服,刚要给娘说别的事,堂屋里走出陈耀祖,笑着叫了声婶子。 “你来做啥?”乔荞吓一跳,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我休假,陪梅英过来,顺便看看婶子和弟妹们。” 陈耀祖下了台阶,脸上是谦虚热情的笑,一张白净脸盘上浓眉飞扬,高高的个头立在乔荞面前,光从外表来看,确实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你没事别往我家跑,省得你当乡长的爹说三道四!” 乔荞说着上了台阶进屋,回头瞪了一眼刘梅英。 她还没有坐定,陈耀祖和刘梅英跟着进来,刘梅英咬了咬嘴唇,对乔荞开了口: “娘,小陈有话对你说。” “说吧,我听着呢。”乔荞有点上火,她急着要去砖瓦厂。 “婶子,我想跟你谈谈我和梅英的婚事,我知道这不合规矩,应当请个媒人来你家......可是,我爹按捺不住性子来找过你了,有些话也说开了......婶子,我知道你对我爹有看法,但我爹代表不了我,我也不会听我爹的,我想和梅英结婚,我不在乎当上门女婿......” 陈耀祖说得很坦诚。 乔荞却听不下去,她摆摆手,说道:“我早给梅英说过了,她要一意孤行非要嫁给你,以后就不用来我家里,就当没我这个娘,她爱跟谁就跟谁,我管不了她!” “婶子,你这有何必呢?我知道你是为她好,为的是将来梅英和东东有个家,有个可靠的人疼爱她和东东,我保证一辈子会对她好,对东东好......婶子,你就答应我们吧。” 陈耀祖只差没跪下来。 刘梅英心中五味杂陈,既心疼陈耀祖也心疼自己的娘。 “娘,耀祖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用心对我好,他爹是不同意让他入赘到咱家,你要坚持,他自己作主来咱家也行啊。” 刘梅英流出了眼泪。 乔荞不想再听这些烦人心的话,她扯过了刘梅英,直接了当说道: “梅英你怎么不醒醒啊?你还真把自己当作一朵娇花了,你也不想想自己是啥情况——离了婚不说还带着个儿子,陈乡长凭啥亲自上门提亲?还不是看中你是我乔荞的闺女!——说句难听点的话,你要不开镇上的百货商店、没有钱了试试!” 几句话如同阴冷锋利的箭镞,扎进刘梅英的心头。 虽然算不上醍醐灌顶,但足以让刘梅英回过神来。 娘不同意这门亲事一定有她的想法,不仅仅是她和陈乡长有着过结,而是她敏锐地通晓陈乡长和她攀亲的真正目的! “婶子,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家又不缺钱,我也不是贪财之人,我承认以前我不学好,但认识梅英后我真的重新做人了!没错,梅英是离过婚带着东东,但现在是新时代、新社会,难不成当初婶子嫁给马叔,是图他有钱不成?” 陈耀祖到底年轻不经事,一时性急矛头便指向了乔荞。 刘梅英没来得及拦住他,知道他犯忌了,他怎么可以这样无礼触犯长辈的隐私啊! 乔荞没有说话,脸上是平静的笑,笑里有着置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她起身出了屋,走到院门时听到刘梅英追了出来。 “娘——娘,你别生气,耀祖性子直,他是无意的,再说了,他哪有那么多坏心思,是你想多了。” “我倒情愿是我想多了!我以前想得少,所以吃了不少亏,我是你娘,怎么能眼看着你从火坑里爬出来又掉进河里?” 乔荞说完跨上了车子。 她不想让刘梅英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为娘之心,她相信刘梅英迟早会懂。 因为,她也是东东的母亲。 第596章 工程合同下来了 郭经理的电话终于在一个下过大雪的早晨打了过来。 乔荞尽量压着心里的焦灼和不安,和他寒暄客气了几句。 “妹子让你久等了!”郭经理不愧是老狐狸,卖了半天关子才扯到正事上。“合同我拿下来了,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啊,光是资质审查这一块就不好过啊,多亏我的公司硬气,手续都齐全,昨天晚上我请主要人物喝酒吃饭,早上通知让我过去拿合同,我想着第一时间告诉你,免得你着急!” 乔荞一听悬了很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电话里说了一大堆的感激话。 “我等这场雪化了来渭东市,路上雪厚,班车停了。”乔荞有点迫不及待。 “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有件事我还没有给你说清楚,为了尽快拿下这份合同,昨晚我给主管人又送了六万块钱——人家亲口提了出来,我怕有变故,只好把钱给了他。” 郭经理的语气沉着淡定,电话里能听到他抽烟的响声。 乔荞一时语塞,卡了那么几秒说道:“前些天他收了八万块钱啊,咋胃口这么大——” “你看你说的这话,妹子啊,你要嫌花钱多,不如这合同归我,我正好开春了闲着,不过是派一个工程队的事!” 郭经理瞬间不高兴,乔荞慌了,这快到手的发财路子,怎么可能落到他手里,自己前前后后已经花不少钱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郭大哥,主要是马上年终了,我这边厂子要给工人发奖金,准备一下明年的煤料,还得检修一下设备......不如这样吧,这钱既然你给了人家,不如等工程下来了我再给你——” “那怎么行?呵呵,妹子的意思我懂了,你是怀疑这钱落到了我手上,怕我讹你——你看我是差那几个钱的人吗?” 郭经理打断了她,语音里透出冰冷。 乔荞一咬牙,忙说:“看大哥说的,我只是说一下我的困难,那能不相信你啊,你对我的恩情就是再生父母,那敢怀疑你,没有你,我到哪里揽这么大的工程——提着猪头也找不到庙门啊!” 说得郭经理哈哈大笑。 “妹子的为人我没看错,和我一样是个直性子,我说过帮你就一定会帮到底,这点钱说穿了算不得什么,咱们要有高瞻远瞩的眼光,明年工程一动工,钞票哗哗往兜里流,到时你高兴得睡不着觉呢!” 乔荞跟着笑起来,心想都怪自己目光短浅,一个桥梁工程揽下来,不出点血是行不通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等雪化了来渭东市看你,咱们可得好好喝几杯。” 乔荞挂上电话。 心,从喜悦中渐渐变为沉重,原以为工程合同唾手可得,没想到还得掏六万块给郭经理。 她喝一口茶,徐徐叹着气,闭眼靠在了椅背上。 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尤其是赚钱的事。 而这一次,乔荞觉得付出的代价有点大了,也就是说,这一步步走下来,花的钱有点多了。 现在,她感觉自己骑虎难下,揽下桥梁工程,是她人生的巅峰,无论如何她都要攀上去。 可是,六万块钱呢? 她总不能张口向马小国要钱?总不能向刘梅英要钱? 只能先用红星砖瓦厂公账上的钱了。 不然呢? 眼睁睁看着合同落在了郭经理手中?眼睁睁看着人生的美梦成为泡影——还没攀上巅峰就歇菜了! 乔荞咬咬牙,她必须再努力一把,不就是六万块钱嘛,这几年她为了红星厂含辛茹苦的打拼,积累了丰厚资金。 再说了,是暂时用一下,等她工程款下来了一定会补上去的。 她出门喊来了会计,吩咐说自己需要六万块钱。 会计答应着,刚要出办公室的门,又被乔荞喊了回来。 “李会计,我这几次从公账上拿钱的事你不必对其他人提了,还有,账务上的事你处理好,这些钱我暂时用到工程上,回头补上。” 李会计点点头,他是红星厂新来的会计,中专毕业,年轻有为,对于乔荞能重用他到知名企业的财务工作,一直心怀感激。 乔荞这才放下心来。 她翻了一下桌上的台历,还有几天就过新年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再有一年,刘招弟大学毕业了,刘盼弟也读完了中专。 她想着孩子们的前程心里充满了骄傲,只是刘梅英的婚事让她一直耿耿于怀。 她不同意刘梅英和陈耀祖的婚事,陈乡长没有再来过,陈耀祖也没有出现过。 刘梅英每星期都回家,带着东东,来了回避着婚姻之类的话题。 乔荞从闺女的脸上看出了一种幸福——她确定刘梅英和陈耀祖还来往着,并且,两人一定很甜蜜。 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点头答应了这门亲事,只是,想到陈乡长的态度,她顿然失了兴致。 “还是拖着吧,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让他们多相处一些时间,也许,梅英自然会了解陈耀祖真正的目的。” 第597章 李忠送医院之后 李忠喝了一夜酒后,突然吐了血。 李忠娘吓得不轻,急着让乔丽丽送医院,乔丽丽说:“有啥大惊小怪的,男人喝酒喝吐了都是常事,就你家儿子金贵!” 他娘低头不敢再说话,看李忠躺在炕上脸色黄白,拿热毛巾敷在他额头上,然后去熬小米粥。 粥熬好端过来,乔丽丽接过碗立着眼角吩咐道:“我一会儿还要去厂里,你也不用守着他,回头去村诊所抓点药让喝了,劝劝你儿子,别把出息用到喝酒上。” 李忠娘诺诺答应,只好出了乔丽丽的房门。 乔丽丽看李忠睡得死猪一般,从缝纫机的肚里掏出一包药粉,打开抖了抖,收拾停当,这才摇醒了李忠。 “以后你要喝醉了不用回家,爱上哪就上哪,谁家炕头热睡谁家,别跑这里让我伺候你!” 乔丽丽斥责着他,拿了枕头扶他靠在炕头。 李忠尚醉,揉着眼睛看乔丽丽打扮得鲜花似的,心里冷笑,嘴上说道:“谁家的炕头也没咱家的热,离了你我魂都不在身上,只有和你睡一个炕上我才踏实!” 乔丽丽板着脸给他喂吃的,装没听到一样。 李忠心思活动,开始动手动脚,乔丽丽啪放下碗,没好气说道:“你自己吃,我还有事要去厂里!” 说完跳下炕甩着帘子出了门。 李忠吐了一口痰,摸着一支烟点上,昨晚是喝得有点多,胃疼得厉害,吐了几次像是胆汁都呕了出来。 他感到难受,心口突突直跳。 最近这样的情况没喝酒也有,怕是自己肉吃得太多,加上贪睡,体重都超一百八了。 “得他娘的控制一下,肉要少吃,酒不能再喝,不然喝死了,白便宜了乔丽丽这骚娘们儿!” 李忠心里骂着,额头上泛起了汗珠。 挣扎着端过来饭碗,把剩下的小米粥几口喝完。 他打算解个手回头继续睡,反正冬天厂里不是太忙,还有乔丽丽看着。 趿着一双布鞋出了门往茅厕走,下过雪的天出奇地冷,头却莫名地暴热,身上一阵接一阵地渗着冷汗。 “真他娘的喝多了!” 李忠嘴里骂着扶住了院子中的柿子树,眼前晃着无数小星星,夹杂着一层又一层的黑影,喘着气突然感觉胸口憋闷。 尿急,还得解决。 他解开皮带就在柿子树下方便,完了去系裤带,身子一晃,眼前一黑便一头栽倒在地...... ...... 李忠再醒来的时候已在县医院。 病房里亮着日光灯,他想了半天才明白自己住进了医院。 所幸还活着! 乔丽丽趴在床头上睡得正香,这情景让李忠心里生出感动,不管怎么样,他们还是夫妻,只要乔丽丽能生下李忠的孩子,他们的婚姻便有地久天长的可能。 “你醒啦?” 乔丽丽听到动静睁开了眼,她掩饰着失望——当听说李忠昏倒在家时她都不愿意再送往医院。 不如一了百了早死早超生。 免得她每天做饭还要加特殊的“佐料”。 正好大李庄的人都知道他喝酒过量吐了血,这样死掉也堵上了别人的嘴巴。 可惜李忠娘呼天抢地不答应,那天李忠的妹妹李红红也在家中,她们是李忠的至亲,怎么舍得李忠如此丧命。 急着送医院,大夫说只是暂时性的休克,酒精中毒而已。 乔丽丽有些紧张,但想到张凤女病情发作送到医院什么也没查出来,她又放下心来。 “你要累了上床躺会。”李忠虚弱说道,伸手去拉乔丽丽。 乔丽丽装着去倒水避开了他。 “大夫说没事,你住几天医院可以回家了。”乔丽丽端着水杯坐床头,耐心用汤勺喂李忠白糖水。 这是医院,她得做出贤惠的模样,博得好名声,为以后铺路。 “是我不好,丽丽,我出院就把酒戒了,烟也不抽了。”李忠真心实意说道,水呛了一下,他一咳嗽觉得胸口疼。 乔丽丽心里冷笑:你爱戒不戒管老娘啥事,反正你迟早要归西,活着也是多余,除非你死了我好早点解脱! “别多想,就是喝多了点,说不定是酒的问题,现在卖假酒的多了去。” 乔丽丽安慰他,脸上看不出柔情也看不出冷漠——一种无法琢磨的神情让李忠觉得乔丽丽既熟悉又陌生。 他叹口气,觉得头沉得厉害,浑身被铁网罩着一样,眼皮象挂着铅块,想要挣扎着说几句,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乔丽丽等李忠睡熟了离开了医院,离天亮还早,她可不想守在医院熬夜。 她要去枫城的小院美美睡上一觉,从早到黑她在众人面前做足了贤惠的样子,累得全身骨头酸痛。 出了人民医院走在街上,冷风一吹倒有了九分精神,路过一条巷子闻到羊肉串的味道——以前她对羊肉并不怎么爱吃,觉得膻味太重,这会光是闻了一下都馋得泛起口水。 她径直来到烤羊肉的地摊上,要了十串,摊主问她辣椒多还是少,她说多点,越辣越好。 吃完十串羊肉,还没走几步又闻到牛奶醪糟的甜香味,她愈发忍不住了馋意,走过去一看是一个胖妇人经营,想都没想就坐了下来。 “给我煮一碗醪糟。”乔丽丽闻着空气中的香味,心想自己一定是好久没有吃这些了。 今晚一定解解馋,正好一个人。 牛奶醪糟不一会就煮好了,胖妇人端过来,乔丽丽看到奶白色的汤汁上飘着几颗鲜红的枸杞,甚是诱人。 她拿着勺子喝一口,再喝一口,想要夸赞一下胖妇人的手艺。 不想,一阵恶心搅得她腹中翻江倒海一般。 她赶紧起身跑向后边的花圃,揪着嗓子吐了个肝肠寸断。 幸好夜深,小吃摊上没几个人。 胖妇人热心,拿了几张纸巾过来,递给她说道:“刚怀上就这样,过一阵就好了,我看你吃了羊肉串又吃醪糟,女人一害喜就想吃这想吃那。” 乔丽丽的耳朵嗡地响了一下。 她接过纸巾拭着嘴巴,结结巴巴说道:“我——我,我没害喜,我只是......只是没吃晚饭——嘴馋.......” 胖妇人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走开了。 乔丽丽呆在街旁,冷风裹着寒意掠过她的脸庞,让她恍然想起了什么。 “该不会是真的.......” 她喃喃自语,莫名地浑身一颤,才想起这个月的例假根本没来! 第598章 有些路必须重走 为了保险起见,乔丽丽走进了医院的妇产科。 她昨晚没有睡好,熬到天亮一照镜子——整张脸泛着青黄,浮肿而无神的眼睛满是倦意。 这不是怀孕的征兆是什么? “你有身孕了,刚好两周多,一定注意身体,再过半月来检查一次。” 女大夫把一张单子递给她。 乔丽丽压着满腔怒火出了妇产科,快到住院部大楼时停顿下来。 “会不会是自己的疏漏,比如说忘记了服避孕药?或者避孕药过了期?” 她问自己,心里乱糟糟的像塞了破棉絮。 她可没想过再生李忠的孩子,更没想过和他百年好合。 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有了身孕! 做一次流产不知要耽搁多少事,还影响自己的身子,弄不好让李忠发现岂不露出破绽——一旦李忠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怎么会让她打胎!要是打胎的事被发现又怎么向他解释交待? 乔丽丽埋怨着自己,诅咒着李忠。 快要到病房门口时她平静了一下心绪,这才推开了房门。 谢天谢地,李忠还没有醒,护士刚好跟着进来打针。 “十一床家属,早上大夫查床怎么不在?”护士板着脸问乔丽丽。 “我出去了一下,顺便给他买点吃的。”乔丽丽指了指放在床头柜上的包子。 “尽量让他少吃点,喝点粥或者牛奶。”护士边说边给李忠扎针。 乔丽丽一听牛奶二字,喉咙里涌来恶心,捂着嘴拉开门向卫生间跑去....... 李忠被护士扎醒过来。 他看到了乔丽丽恶心的样子。 护士适时说道:“你都快当爹的人了,还喝酒,这毛病可得改一改!” 李忠的眼睛瞪得象灯笼,瞬间冒出了鬼火一样的光芒。 他没想到自己的种子已在乔丽丽的身上萌芽,看来,她还真是一块肥田啊。 乔丽丽在水笼头上认真漱了口,她站在楼道的拐角处喘着气。 “真他娘的晦气!看来不能再等下去了,得抓紧做掉,越快越好!” 她咬着嘴唇来到了病房,推开门进去,看到李忠已打了吊针,他的眼睛微闭着。 乔丽丽忍耐着性子坐下,心里盘算着要不要今天就做了人流手术。 “丽丽,你一定是身上有了,要不,顺便去检查一下。” 李忠突然睁眼,脸上难掩欣喜。 “别胡说,什么有了,我是昨晚受凉感冒了,发了一晚上的高烧,头痛恶心不想吃东西。” 乔丽丽说着咳嗽了几声。 “那更应当抓紧检查一下——我感觉不光是感冒,一定是你有了。” 李忠侧过脸,盯着乔丽丽的小腹相当自信。 乔丽丽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她装作去开窗户,背对着李忠,心里一下子有了狐疑。 他凭什么这样肯定?看他眼中的神色有点诡异,莫非—— 乔丽丽心里咯噔了一下。 “你好好养你的病,我没事的,一会看看大夫抓点药。”她轻描淡写说道,脸上恢复了平静。 “丽丽——”李忠唤她,眼中涌上来柔情和关爱。“咱们结婚也有些年头了,要真怀上了是好事,得生下来,也不枉我们夫妻一场。” 乔丽丽心头一震。 随及而来的是委屈和恼怒,这么多年的隐忍,可不是他这几句话就能打动她的。 “你安心养病,我去看看大夫。”乔丽丽脸上挂着笑走了出去。 她已无心待在李忠身边照看他了。 ...... 怀着心事出了医院,乔丽丽一直步行到枫城的南门口,在那边搭上一辆顺路车回到了大李庄。 她没有去东风厂,先进了李忠家的门。 “你们去照看一下李忠,我身子不舒服。” 乔丽丽对李忠娘和李红红说完转身回到自己家中。 她进了屋子的头件事是伸手摸出相框后面的那盒药。 打开,拧开药瓶,倒出所有的药片。 白色的药片并没有什么异样。 她不甘心,将药片捧在一只手里,出了屋子仔细端详—— “咋回事?这药好象和以前的不太一样啊!” 她的头轰地响了一下,拿起药一片片查看比较。 没错,是和以前的不一样,以前的药片很薄,现在的药片有点厚,也有点大。 乔丽丽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天算不如人算,李忠在避孕药上做了手脚。 最终,还是因为自己的大意,让他发现了自己不能怀孕的秘密..... “做你娘的春梦去吧!”乔丽丽吼了起来。 她转身进了屋,恨不能亲手撕碎李忠。 “让我给你再生孩子,想得美!” 她冷笑着倚在了炕头。 现在,她不得不接受自己怀孕的事实。 她第一个念头便是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怀孕的事。 当然,她也不可能再故伎重演——以前她为了嫁给李光明,谎称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纸是包不住火的,到头来李光明不也知道了真相?整个大李庄都知道李光明为何离家出走,一去数年没有了音信! 走过的路乔丽丽不想再重蹈覆辙。 用过的心计她不想再用到尹向荣的身上。 那样太累——花尽心思也不一定成功。 当务之急是做掉肚子里的孽种,然后,得让李忠的“病情”加重。 他喝酒喝到吐血——这是多好的机会,这次他能苏醒过来,下次不一定这样幸运了! 乔丽丽跳起来,开始收拾一些东西。 她得去一趟医院,枫城人民医院是去不成了,那里熟人太多,何况李忠还在住院。 乔丽丽有的是办法。 她现在不缺钱,更不缺勇气和智谋。 不过是做一次小小的手术,她在上高中时就做过。 有些路必须重走,只为了接近自己想要的幸福。 第599章 咱们好好庆祝一番 过了四五天,乔荞打听到枫城到省城的公路通车了。 她起得很早,马小国还在熟睡。 对着镜子梳洗,昨天下午在理发店前剪的头发有些古怪,听说是今年流行的样式。 镜子中的妇人眉眼透着一股娇媚气息,昨晚和马小国说了好多的话,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乔荞想到马小国脸就红了起来。 这个男人,从结婚到现在,从没减少对自己的热情。 还像毛头小伙一样。 换上新的毛衣,从衣柜中取出一件款式时髦的滑雪衫——这是姬玲玲特意从首都寄来的,枫城还没流行过来,听说里面絮了鸭绒,拎在手上轻便,穿在身上却分外暖和。 只是颜色有点出挑,酒红色衬得乔荞肌肤雪白,姬玲玲在信中说这个颜色很适合乔荞。 她信姬玲玲的话,姬玲玲现在可不是一般的电影演员,她凭借第一部影片一炮走红,获得了当年的大众电影优秀女演员奖。 关于姬玲玲的画报到处都是,就连枫城的百货大楼都有她的倩影。 乔荞为姬玲玲感到由衷自豪,长得漂亮不如活得漂亮,姬玲玲的人生注定辉煌夺目! ...... 她没有叫醒马小国,看了他一眼出了门。 从枫城汽车站坐上去渭东市的班车,经过四个多小时的颠簸,乔荞到达了渭东市。 已到中午时分,她打车去了郭经理的公司,两人已说好今天见面。 郭经理握住她的手,笑容可掬说道:“就等着你来,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接下来你得抓紧准备工程上的事了。” 乔荞连说着感谢的话,见屋里没有旁人,从包里掏出六万纸币。 “大哥,钱我如数带来了,你点一下。” “点啥点啊,都是自己家人了,看着这些钱大把大把递到别人的手中,我都替妹子心疼。” 郭经理往抽屉里塞着钱,脸上挤出悲悯。 乔荞小心问道:“合同都齐全了吗?” “齐全了,都弄好了,以我公司的名义签的,你看一下——”郭经理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牛皮信封,将合同呈给乔荞。 资料很厚,足足一沓。 乔荞细阅,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 “大哥,要不要我们之间也签个合同?”她笑着问郭经理。 马小国不止一次提醒过她,这么大的工程,从政府签下合同的人是郭经理,乔荞从郭经理的手上承揽下工程上的活,还得有可靠的手续。 “这个嘛——妹子怎么不相信我了?今年办公楼的工程我不是痛痛快快给你了?你呀,心里没把我当哥看啊!” 郭经理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手指差点戳到了乔荞的脸上。 乔荞后退了半步,掩饰着尴尬笑起来,说道: “我想着修桥的工程有点大,不知道前期还要不要投入资金,要是真的投入太多,只怕我垫付不起了。” 郭经理知道她担心着什么,坐下点了一支烟徐徐吐出烟雾,遮挡着脸说道:“妹子不用担心,这么大工程能搞到咱们手里,我郭某人也有一定能耐——别的不说,单说渭东市有多少人想揽这工程,有几个还是上面的红人,他们是比我有钱,但不一定比我人脉足!” 乔荞不想听他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她关心的是工程到自己手中到底稳不稳妥。 “大哥说的对,能揽下这么大工程的可不是一般人!我怕到时工程不能如期进行,拖了后腿影响你公司的声誉,不如咱们简单拟个合同,以后有啥事情也好说话,你说是不是?” 乔荞的话软中带硬,坚持着自己的要求。 郭经理揣摩着眼前形势,知道不能搪塞过去,只好提笔铺纸,自己拟了一封合同。 写完递给乔荞看,纸上的内容全是无关紧要的官话,大致意思是说:郭经理将渭河某段的跨河大桥修建工程转包给了乔荞,乔荞负责全部的工程项目,一直到峻工为验收才能拿到工程款。 最后面的一句话才是关键! 乔荞忍不住问:“工程款怎么验收后才能拿到?我看合同是分次给的呀?” “是,他们的合同是这么写的,但既然妹子不相信我,还要和我立个合同,这倒提醒了我——我也不能尽信于人,万一有个闪失,比如工程质量不过关什么的,我总不能把钱提前给了你,自己去承当责任?” 郭经理很认真的样子,眼睛中掠过冰冷。 乔荞没想到自己把事情弄得有点复杂。 也许,是她和马小国的担心是多余的。 “记住了,妹子,这个转让合同原则上是违法的,无论谁问起来,你只能说是我们建筑公司的,所有工程项目的开展也是我们公司的行为,明白吗?” 郭经理这话在修建办公楼时也叮嘱过。 现在不算叮嘱,有那么点警告的意思。 乔荞点点头。 既然要求人家拟了合同,她不好意思不签,也不好意思对上面的条条框框说三道四。 她和郭经理互相谦让着用复写纸又抄了一遍合同,这才签字摁上了手印。 “妹子应当有个思想准备,这可不是小工程,不光要投入大量人力,还要和上面派来的技术人员协调好,当然,这些都是小问题,我熟悉这些,会帮你安排,不过——前期需要的资金你得趁早准备,工程越大,垫付资金越多,你心里一定要有个数啊!” 郭经理的一席话说得乔荞的脸都些绿了。 她没想到重要的话重要的事郭经理最后才提了出来。 前期投入还不算,大的投入才刚刚开始。 她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坐在郭经理的对面,听他拨着办公桌上的电话——他正给赫思远通知来庆贺乔荞拿到了工程合同。 “记得把老贾也叫上,咱们一起热闹热闹,好好为乔厂长庆祝一番!” 第600章 刘招弟遇到王二狗 元旦过了好几天,学生们陆续放了假。 乔荞老早把家中后院的一头猪宰了,就等着孩子们回家过寒假。 先是上中专的老三刘盼弟回到了家中,然后是刘阳三兄弟陆续放了假,刘若男和刘希望放假前专门去了趟镇上,把东东也一道接回了家。 只有二闺女刘招弟还没回来。 “二姐信上明明说今天到家的,咋还没来?”刘若男和刘希望从院门进来嚷嚷着。 她们已站在河滩的坡上看了好几次,进村的拖拉机和汽车一响,两人都激动万分。 可惜等到日头将落也没等到刘招弟的身影。 乔荞心里念叨着:刘招弟都上大四了,再有半年都快毕业工作了,闺女越大越让人放心不下,早知这样她让马小国去省城接二闺女好了...... ...... 而乔荞不知道,此时,刘招弟刚到枫城。 她下了班车,手里拎着一个大提包,包里是她给家中的弟妹们买的手套围巾和帽子。 还存钱给东东买了毛线织了一件毛衣。 另外给娘和马叔各买了一个喝水的保温杯。 她出了枫城汽车站,发现太阳都快偏西了,这几天放假回来的学生太多,汽车站前涌上来一帮蹬面包车的汉子。 他们一遍一遍询问着走出车站的行人,热情地招揽着生意。 刘招弟有些犯愁,她已经错过了去大李庄的班车,只能去枫城的南门附近搭顺风车回家。 “喂,你去哪里,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她身后问道。 刘招弟心想不如坐人力面包车到南门去,自己手里拎着大提包,肩上还挎着一个包裹,实在有点吃力。 “去南门附近多少——” “钱”字还没说出口,她一下子怔住了。 眼前的年轻男子,不是别人,却是王翠芬家的二小子王二狗! 王二狗也认出了她,他的眼中满是难堪和惊讶。 “原来是你!——真是见鬼了!”刘招弟的脸唰一下变得通红,扭头朝前走去。 王二狗想说什么说不出口,张了张嘴低下了头。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刘招弟。 这是他判刑劳改释放后的第二个月,当年因为和别人一起偷盗电线被抓,劳教三年终于重获了自由身。 回到大李庄没脸再见父老乡亲,天天听着他娘王翠芬指桑骂槐,王二狗在炕上躺了十多天,觉得这样下去整个人都废了,他到枫城转悠了几天,想找个挣钱的门路。 别人一听他没啥手艺都不愿意要他。 熟悉他的人知道他品行不好,还进过监狱根本就不搭理他。 王二狗内心很沮丧,他为自己年少无知犯下的过错后悔不迭。 他想离开枫城前往别的城市,不想在车站遇到过去的伙伴,告诉他蹬黄包车载客拉人赚钱容易。 王二狗狠下心回家跟王翠芬要钱,说要蹬黄包车挣钱。 王翠芬心想他留在大李庄也遭别人白眼,不如离家远一些也好。 她亲自带着王二狗买了一辆旧黄包车,丢给他几十块钱说道:“你要再瞎折腾出了事可别找我,要是你再犯了王法被抓进去,千万别说是我王翠芬的儿子——就当我没生过你!” 王二狗在枫城租了一间民房生活下来。 他发誓要重新活出一个人样。 起早贪黑蹬黄包车没几天,他感觉还好,这活挺适合自己。 只是他打死也没想到会遇到刘招弟!她可是王二狗不折不扣的冤家。 当年她和他水火不容,刘招弟姐妹把炮仗塞进王二狗的脖子炸伤过他,又把他丢进养鸡厂的水缸中差点淹死...... 王二狗从没忘记这些耻辱,他曾幻想过无数遍要报复刘招弟,将她大卸八块,让她生不如死! 只可惜,他锒铛入狱的那年,正好是刘招弟考上大学的日子。 他们两个的人生之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再次相逢时,刘招弟是妥妥的女大学生,而王二狗只是一个出卖苦力的三轮车夫! ...... 王二狗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 以这种方式见到刘招弟让他觉得羞愧。 他眼睁睁地看着刘招弟走到了马路对面,几个黄包车夫一拥而上,围着她问东问西。 刘招弟在盛怒当中——她不想看到王二狗,从没对他有过好感。 厌恶,憎恨,加上王大强背叛了自己的姐姐刘梅英,刘招弟对王家的任何人都嗤之以鼻。 ——除了东东。 “我哪里都不去——放开我!” 刘招弟火爆的脾气上来了,她试着推开拉扯自己的车夫,打算走到南门外去。 “呵呵,妮子还真是个小辣椒啊,长得漂亮脾气却不小,你不坐就不坐,干嘛发火啊。” 揽生意的几个男人围着她不让她走,流里流气动起了手脚。 “放开我,你们再这样我喊了啊!”刘招弟才不怕他们,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枫城人,身份又是大学生,她才没把这些车夫看在眼里。 男人们大笑起来,有个身材短矮的胖子胆大了点,顺手一把夺下刘招弟手里的提包,放在了自己的黄包车上,嬉皮笑脸喊道:“妹子,过来,哥送你回家去,你要不想回家,今天我拉你到我家里去,我正好光棍一条!” 周围的人开始起哄。 刘招弟的脸都变得青白。 她没想到这些男人如此胆大无礼,长这么大还是头次遇到这般荒唐无耻的人和事。 “把包还给她!” 王二狗冲过来,他长得和王大强一般高,留着长发向后一甩,脸上便有着凶神恶煞。 “二狗,你他娘的少管闲事,人家不坐你车,你凭啥要抢我生意?你懂不懂规矩?” 胖子跳到他面前吼起来,口水都溅到了王二狗脸上。 “谁定的规矩?你来给老子说一说!她是我们村里的,说好了让我送她回去,人家不过是要买点东西带回家,你要再缠着她不放,休怪我王二狗不客气——大不了老子再蹲几年牢房!” 王二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周围的几个人都知道他判过刑劳改过,这是坏人独特的标签,没有人愿意和一个坐过牢的人交涉。 胖子蔫下来,乖乖把提包交给了刘招弟,其他人紧跟着溜走了。 “你要想平平安安从这条马路走出去就听我的!” 王二狗粗声说道,看都不看刘招弟是什么表情,上前一把接过她手里的包,头也不回向自己的黄包车走过去。 他将包扔在了后座上,骑在三轮车上叼着半支烟。 目光有多野蛮就有多野蛮。 好似刘招弟不坐他的车没有别的选择一般。 刘招弟又气又可笑,心里骂着千遍贼娃子臭流氓二流子...... 看看太阳都快落山,她狠下心走过去,蹭一下跳上王二狗的黄包车,她什么也不想说,正如王二狗什么也不想问。 车子嗖一下窜出去,像脱缰的野马向城外驰去...... 第601章 向枫城南门外飞去 王二狗蹬着黄包车来到了枫城南门外,车子“吱啦”一声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冷冰冰说道:“到了,下来吧!” 刘招弟跳下车,将提包取下来,同样冷冰冰问道:“多少钱?” “城里五毛,城外一块!” 王二狗说着点了一支烟叼在嘴上,修长健壮的双腿伸过去翘在车把上。 他努力维护着自己的自尊,哪怕他坐过牢成了三轮车夫。 刘招弟从衣兜里摸出一块钱递了过去。 他们谁也不看谁,谁也不鸟谁,交易完成后各走各的路。 刘招弟向前走了十几米,停下来等过路车。 她斜眼看了一下路北,王二狗已进了枫城。 “真扫兴,咋会遇到这个死狗二流子!”她嘴里骂着,眼看天要黑下来了,而前往大李庄方向的车却很少。 好不容易拦停了一辆拉满货的卡车,人家只是去西坪乡,只能载刘招弟一公里多。 还不如不坐。 刘招弟有点后悔给家里的信中没有写清楚,应当让刘阳他们来接她才对。 枫城有马小国在家,可马小国怎么说也是继父,想着娘肯定不在他家,刘招弟打消了去马小国家的念头。 有骑自行回家的男人从她身边经过,时不时不怀好意地瞄了她几眼。 还有一个年轻人问她去哪里,要不要送她一程。 刘招弟一口回绝了。 车站前发生的一幕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虽然是大学生,但在男人眼中是一个女人。 而且,是一个姿色出众的年轻女人。 她心有余悸,觉得不能再耽搁下去。 提上包,背好包裹,刘招弟在夜幕降临之前踏上了去大李庄的路。 ....... 王二狗骑着黄包车进了城,他扔下烟蒂时回了一下头。 路上人少,所以能看清站在路旁的刘招弟,她还没有搭上车,冬天的夜黑得早,要想搭上顺路车只能靠运气。 王二狗将车骑到一个商铺的拐角处,他饶有兴趣地望着刘招弟,心里盼着她能搭上车,同时又不希望她搭上车。 “活该你倒霉,最好没车,让你走回家,累死你个狗日的!” 他恨着刘招弟,看她穿着打扮象个城里人,以前没觉得她长得漂亮,去省城读了几年大学,出落得象一朵野百合。 这让王二狗恨上加恨,心里极不舒服。 同样的年纪,他花了三年坐牢,天天在劳教所糊纸盒子干体力活,刑满释放也只能蹬三轮车挣钱讨生活。 而刘招弟再有半年就毕业了,会有一份像样的工作,成为一个有社会地位的国家干部。 王二狗吐了一口口水,又点着一支烟。 烟入喉咙,胸口便痛了起来。 他恨着自己,恨自己没有好好读书,没好好读书还犯了错进了监狱,以后谁都不会待见他了,他毁了自己的前途。 他也恨着自己的娘王翠芬,王翠芬其实存着足够的钱,舍不得给他和几个弟弟花,要不是王翠芬抠门小气,王二狗也不会去冒险偷电线卖了换钱...... 他极少想这些,也不愿意想这些。 而现在,他骑在三轮车上,在黄昏临近的枫城马路上,却情不自禁想起了自己的过去和将来。 不由地心底泛起了酸涩,莫名的痛苦让他难过。 他有点讨厌自己这样想东想西,更讨厌今天遇到了刘招弟。 “早知这样让别人欺负她得了,说不定让蹬黄包车的男人糟蹋了她,岂不更好,也报了我王二狗当年之仇!” 他嘴里骂着,感觉肚子有点饿,舍不得花钱去饭馆吃东西,心想一会儿回租来的民房吃两个馒头。 晚上,他还得出车拉客到半夜。 准备离开,再回了一下头,发现刘招弟已不在原来的位置——她走了,一定是搭上了车。 王二狗弹掉手指间的烟蒂,蹬车想要离开,车子拐了一个弯,他在暮色中看到刘招弟的身影。 原来,并没有车载她,这妮子提着包正向前走呢。 王二狗笑起来,轻蔑地、冷嘲地、幸灾乐祸地。 “三十四公里的路呢,不累死你才怪,走到家都天亮了!” 他骑着三轮车向城里驰去。 走出十几米,又停下来。 心里有一个奇怪的声音不断提醒他:你为啥不去送刘招弟?万一她出了事咋办? “她出了事管我毛线,她当年欺负我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母夜叉!” 王二狗心里咒骂着。 可是,他停了下来,他的双脚不听使唤。 相反,他调转了车头,抬眼望去,暮色如雾,已看不到刘招弟的身影。 “这么黑了......她一个人......这么远的路.....” 王二狗嘴里念叨着,心里翻腾着。 “他娘的,就当我做一回好事,谁让她是大李庄的人呢——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村里的乡亲!” 他心里一下子敞亮起来。 甩一下头发,王二狗用足力气蹬起了三轮车,车轮急速旋转,向枫城南门外飞去。 第602章 他载着她回家 刘招弟走在路上,心里涌来恐惧。 面对夜幕降临,身为女孩子她有着本能的担心。 她知道县城离大李庄有几十公里,但她不想再等下去,万一没车耽搁时间,万一有车遇到居心不良的司机,那可是后悔都来不及的事。 所幸,枫城到大老庄的路铺上了柏油,要比以前的沙子路要好走得多。 刘招弟将提包抱在怀中,加快了脚步,她就不相信走不到自己家中。 还没走出多远,听到后面有响动,听着是自行车的声音,她下意识地低下头走在了路边上。 车却“吱啦”一声停在了她前面。 刘招弟吓一大跳。 “上车,我带你回去!” 是王二狗的声音,火气十足的样子。 “你想干嘛?走开!离我远点!”刘招弟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她大声呵斥着。 王二狗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光是听着她哆嗦的声音都觉得好笑。 “我想干嘛?我收工回家,正好带你回去!” “我自己会走,我不想坐你的车,你快走开好了!’ 刘招弟才不会相信王二狗的话。 这个坏小子,从小到大就不是好东西,小时候在村子里偷鸡摸狗,长大了果然做贼抓进了监狱。 刘招弟不希望他放出来,最好关他一辈子,最好让他烂在监狱里。 王二狗知道她不会把自己当好人,也不会把自己的好心当真。 他看看四周,旷野吹起了寒风,西边的天穹挂着镰刀一样的月牙,再这样耗下去,他肚子饿得会受不了的。 “好,你要不坐我的车也行,反正你没把我当好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自己一个人走回去好了,这条路上发生过qj案,杀过人,剁成了肉渣丢在了水沟里......你要喜欢一个人走就一个人走吧,没人强迫你!” 王二狗说完慢悠悠转过车头,他蹬起了三轮车。 刘招弟不理他,心里的恐惧却渗了上来,她看看四周,听着寒风吹过的声音,全身都止不住在颤抖。 他不是好人,说不定也会杀了自己。 刘招弟心里想着,以前她欺负过王二狗,最坏的一次是把他丢进了养鸡厂的水缸里差点淹死。 他一定记着仇,一定怀着恨。 说不定今晚打上了主意要害自己...... 刘招弟的心突突直跳,向前走也不是,向后退也不是。 她犹豫着,左顾右盼,希望有车经过,有人经过,如此她可以想办法脱身。 可惜,路上很安静,什么也没有。 除了前面不远的王二狗和她。 她咬咬牙,抱着提包往前走动,她想好了,要是王二狗对她下手,她一定拼个鱼死网破! 走了约莫一公里,刘招弟有些累了,汗水从她的额头上渗出来,风一吹格外难受。 她往前看了看,黑暗中似乎看不到王二狗的影子,只听到隐约的车链子在响。 掏出手帕擦了一下额上的汗,她去提放在路上的提包。 “呼——汪——” 两只大狗从一旁的水沟边冲过来,不知是她吓到了狗,还是狗吓到了她,狗先狂叫起来。 刘招弟随后也大叫起来。 “别怕——我在的!” 前面的车子飞速而来,王二狗跳下了车,一个飞腿过去,踢在了一只狗的鼻子上,狗嚎叫着落荒而逃。 “你没事吧?”他问刘招弟,喘着气象一只耕地的大黄牛。 “没事。”这一下她的声音很小,没有了骄矜和扈气。 但心里的弦紧崩起来,她不知道王二狗怎么又窜了出来。 敢情他一直没走远,悄悄在前面。 “上车!你要这次不上车我真走了,遇到恶狗是小事,遇到坏人你怎么办?” 他说话的语气相当严肃,不容分辨。 刘招弟的内心还在挣扎,手中的包被王二狗一把夺了过去。 他扔在了后座上,跳上了车子,等待着刘招弟上车。 刘招弟有些扭捏,她极不情愿地坐在了黄包车后面,小心地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 还好,这个二流子男人一句话也没多说,大长腿一使劲,车子在平坦的公路上飞速向前,风从耳边吹过,呼呼直响。 走了近半个多小时,王二狗停了下来。 刘招弟一下子恢复了紧张——她一直警惕着。 听到他下了车跳过路边的水沟,走到不远的树后面,刘招弟听到了哗啦啦的放水声。 她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这个死狗,二流子,挨千万的......”她心里骂道。 又一想人家解个手有什么不妥,难道活人让尿憋死不成? 一抬头,王二狗叼着烟走了过来,他蹲在路旁,吐出一口烟问道:“要不要方便一下?” “不!不!” 刘招弟脑袋摇得象个拔浪鼓。 王二狗心里发笑:憋死你个臭妮子,你把老子想成什么人了,就你这样的我还看不上! 一下子安静了。 静得除了风声,还有不远的村庄里的狗叫。 刘招弟摸了摸脚下的提包,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拉开拉链,手伸进去摸了一阵,掏出两个桔子说道:“累了吧,吃个桔子解解渴!” 她扔过去,夜太黑,桔子滚在了王二狗的脚下,他伸手拿起来,毫不客气剥了皮吃起来。 他不光渴,还饿。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也许,这就是他的命了,为了钱,为了活着,他不得不去蹬三轮车拉客。 “你放假了?”他吃完桔子跨上车时问刘招弟。 话出口觉得自己太笨,真是没文化,人家不放假回家干嘛。 “嗯,放假了。”刘招弟回答,看他开始蹬车心里踏实下来。 “时间过得真快,你今年夏天应当毕业了。”王二狗的话里有着感慨。 刘招弟不得不接口,她坐人家的车呢,这么晚,这么远,这个二流子载着她要回到家里。 “是,今年夏天就毕业了。” “那可以上班工作了,你什么工作?” “老师。” “哦,那真好,会去哪里教书啊?”王儿狗从心里发出感叹和羡慕。 “我回枫城,说不定就在咱们镇子上。”刘招弟回答,有那么点骄傲。 “唔......” 王二狗若有所思。 好好念书真好,要是他以前认真学习,如今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不敢想这些。 “快到了吧?”刘招弟有些心急,她不是担心路途,而是觉得这么远的路,王二狗载着她应当很吃力。 “刚一半。”王二狗回答,本想问她是不是想家了,话到嘴边恨自己多嘴。 两人陷入沉默,车轮发出咔哒哒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一如唱着一首寂寞的歌谣。 再没有说话。 一直到大李庄的北面。 “我送你到河滩!”王二狗语气坚定。 “不不不,就到这里,我走下去。”刘招弟急得手都挥起来。 她可不想让家里人知道是王二狗送她回家的。 那样让弟妹们笑话,娘知道也会生气。 王二狗冷笑道:“我不会到你家门前,下了这个坡我就回去!” 他懂得刘招弟紧张什么。 刘招弟只好随他,三轮车沿着村里的小道骑下去,在一处河边的荒坡上停了下来。 王二狗跳下车,帮她把包提了下来。 “多少钱?”刘招弟手里攥着钱包,小声问道。 “我是顺路回家,不收钱!”他象受了侮辱,态度蛮横起来。 “那怎么行,这十块钱你拿着。”刘招弟摸出十块钱递了过去。 手指碰到了他的手指,她又赶紧缩了回来。 “哼!” 王二狗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理会她跳上了车。 “你把钱拿着呀!”刘招弟追上来。 “你赶紧回家吧,你真要有心,下次来城里请我吃顿饭!” 话一出口,王二狗真想扇自己两个嘴巴子。 人家是大学生,未来的人民教师。 自己是三轮车夫,干苦力的庄稼汉。 他都忘了自己心里原本恨着她,怎么载她回家,还想和她再见面的样子。 真他娘的贱! “那没问题,好吧,那我回去了。” 刘招弟有些失望,不知道为何失望。 回头已不见王二狗和三轮车的影子,只听到一串铁链子的声响。 “咋就让他送回家了呀?真是......够丢人的......怎么会答应请他吃饭?这样的二流子躲都躲不及,算了,就当没说过就是了.....” 刘招弟的心乱糟糟的。 她走向河滩的家门,老远就听到了刘若男和刘希望的叫唤声:“二姐,二姐,是不是你呀?怎么才来啊?” “是我,若男希望——路上耽搁了一下,好不容易搭了辆顺风车——一辆拉货的卡车!” 她迎向妹妹们,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 还没走到门前,刘希望已跑过来,扑在她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 第603章 乔荞压力很大 将要新建的桥梁在渭东市渭河的上游,距离渭东市有八九公里。 乔荞跟随着郭经理考察了工程地点,参加了郭经理召开的工程项目启动会议,听取了专业工程人员的分析和讲解...... 然后,她发现,这的的确确是一个大工程。 渭河水在冬季进入枯水期,本来不大的河水结了冰,整个河床露出沙滩,依着河床算计,整个跨河大桥修建下来也有两百多米。 上面领导对这个工程相当重视,工程在筹备当中,领导已下来检查了好几次,每次来要讲一番话,讲话结束后由郭经理几人作陪,前往高档的酒店海吃海喝一顿。 乔荞还发现,这些饭局的钱理所当然由她来付,郭经理给上面领导介绍乔荞时,说是他新招的项目经理,负责督查整个工程的施工情况。 乔荞笑脸应酬,心里总有那么点不舒服——她花了大把钱的揽下的工程,大小事都由郭经理说了算。 谁让人家有建筑公司,有承包工程的资质。 工程启动,进入紧锣密鼓的筹备期,大桥主体修建两年零九个月,因为是冬季,工人们的宿舍和库房不能修建,只能先从别处拉运砂子。 乔荞站在河堤上,看着七八辆车装满石料和砂子来回驶入下面的河边,一堆堆砂子被堆成整齐的方子,她再看着渭河下游的渭东市,内心生出壮志凌云的自豪! “以后,要是自己老了,一定和马小国来大城市生活。” 乔荞心里怀着美好夙愿。 她觉得自己一定要干出一番大事业,一定要修好这栋大桥,等赚了钱,让家中的一帮娃们有更好的前程。 只是,不出郭经理所言,工程在筹备和启动当中就所花不菲。 前期垫付的资金,才算刚刚开始。 乔荞奔走在枫城和省城之间,一下子觉得精神压力沉重。 不光大李庄的乡亲知道她在省城承包工程,成了名副其实的包工头,枫城平原上的好多人都听说了红星厂的女厂长开始转型做大了生意,不光经营着砖瓦厂,还要在省城修建一座大桥。 这是何等荣耀的事! 乔荞表面上风光无限,内心却焦灼不安。 面对不断增加的巨额资金,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向红星厂的账户伸手拿钱。 开始的担心和自责已被焦灼所吞没,她不断安慰自己:既然工程合同都在自己手里了,工程已经开始启动筹备,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再说了,不拿钱怎么开展工程? 钱少都不行,这样大的工程,光是组织一个建筑队成员就得提前准备工资。 郭经理说了,工人们最怕拖欠工资,一旦工资停发或者拖延,他们会罢工,或者上访,这样对工程的按期完工将受到影响。 道理乔荞都懂,她在渭东市租了房子,白天在借用郭经理公司的三间房子办公,晚上回到租房休息。 马小国跑来看了她几次,每次来都要等乔荞深夜回来才睡。 “你怎么天天喝酒?这样身体咋受得了。” 他听到乔荞回来赶紧搀扶她进屋,打来洗脚水给她泡脚。 “有啥法子,总要吃饭,不是今天这个领导来就是明天那个领导来,来了还不是要吃啊喝啊才能打发走。” 乔荞面露倦意,她有点疲于应对这些不必要的饭局。 可郭经理不答应,总是提醒自己,巴结好这些人才能有工程可做,要想挣大钱就得和他们拉好关系。 想想也是。 “要不你回去操心砖厂和加工厂,养殖厂我开春不干了,忙不过来,把牛羊全卖了,咱们一心一意把这座桥修起来再说。” 马小国心疼她,拿了热毛巾替她擦洗脸。 “也好,开春正式开工以后更忙,那边的办公楼还得忙上半年才能交工,我一个女人家跑前跑后也不是个办法。” 乔荞退而求其次,她觉得自己有些贪心,包工程钱没赚多少,算下来已经不断在投入。 马小国是她的依靠,时不时给她安慰和鼓励。 两口子躺床上,乔荞有了心事睡不着,马小国看她人都憔悴了,搂着她问道:“是不是有啥事瞒着我——是不是钱的事?你得和我商量着来,我总觉得这个郭经理有问题。” 知妻莫如夫,乔荞紧张起来,反问他:“你咋知道我有事瞒你?你咋知道郭经理有问题?” 马小国从年轻开始闯荡江湖数年,经历丰富,阅人无数,眼看着办公楼挣了点小钱,却被郭经理以承揽大桥工程的噱头一点一点收了回去,他心里便有了结。 “不管怎么样这工程是郭经理公司的,他才是真正的包工头,我总觉得咱们花这么多的钱是给他办事,你得留个心眼,别落进圈套。” 马小国说完去熄灯,乔荞伸腿踢了他一脚。 “别瞎说,我和他之间也有合同的,他没那么大胆子,人家可是省上有头有脸的建筑商,只是他也防着我们,怕弄砸了,所以修桥的工程款要等到竣工后才结给我们。” “什么?” 马小国啪一下又拉亮灯,他惊得从床上跳起来。 “你咋不早告诉我这些?这么大事,你咋不和我商量?那工程前期的资金他总得给我们吧。” 乔荞没有说话,她明白自己干了件蠢事。 就算再急于揽下工程,再急于想着赚钱,也得把前期的一些钱要回来。 不是怕郭经理耍赖,而是这么大工程,她垫付得起吗? 马小国点着了一支烟,他深吸了一口。 以前他觉得郭经理有问题,现在,他觉得郭经理是真有问题。 只是,工程已经启动,大幕已经拉开,好比一台戏即将开演,你能没登台就要结束吗? 不能了! “要把一些发票收据放好,要记好工程上的所有账目。”马小国轻声说道,他知道人生有时候是一场赌局,无论输赢,只能尽心去搏一把了。 “还有,我手头有钱,别难为自己,我的就是你的,你可以放心去用!” 他拉灭了灯,伸手抱住了乔荞,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栗。 第604章 寒假生活与王二狗有关 这个寒假对刘招弟来说要做的事太多了。 娘忙于省城的桥梁工程,大姐刘梅英在腊月将近忙于百货商店的生意。 家里的一帮弟妹难得放假,做寒假作业的忙着赶作业,想要玩的忙着找伙伴去玩耍。 家务活自然落在了刘招弟身上,谁让她排行老二呢。 她每天早上天不亮下炕,生火烧水,蒸馍做饭,伺候完家中的弟妹们,又抓紧打扫浆洗。 她以前看着娘和大姐为了这个家孜孜不倦付出,不知其中劳累,如今自己成了一家之主,才知娘和大姐数十年的辛劳。 腊月初八的前一天,刘招弟想着娘和小国叔还有大姐来家中过腊八节,早早将厨房屋梁上吊着的猪头取下来,喊醒刘阳刘月,让他们俩个把猪头收拾干净。 她自己推出自行车出了院门,准备到镇上大姐的商店拿一些过年的东西。 刚出门,对面的养鸡厂停着一辆拖拉机,上面已装了半车的鸡。 刘招弟心说快过年了,王翠芬这养鸡厂的生意自然好起来。 她推着车往左边的坡上走,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刘招弟,这么早你去哪里?” 声音听着耳熟,她回头一看,居然是那个天杀的刘二狗扛着鸡笼站在养鸡厂大门口。 刘招弟不想和他搭话。 她家中有弟妹,养鸡厂里有王翠芬,弄不好让他们看到,这叫什么事啊。 可是,王二狗那晚拉过她,从几十公里之外的县城将她送回了家。 要是没有他的相助,那晚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难堪的事。 自己都没有谢过人家呢。 “我去镇上——有事。” 刘招弟挤出一丝笑,不想多说话,推着车子没有停下来上了坡。 “你慌啥,我正好也去镇上——” 王二狗粗声野气喊道。 他本来这些天在县城急着蹬黄包车挣钱,不想昨天王翠芬打发老三王三壮来叫他回家。 养鸡厂雇来的一个婆姨家儿子娶亲,偏偏快到年关要鸡要蛋的客户多得翻了好几倍。 王翠芬忙不过来,只好把王二狗叫回家帮忙。 刘招弟没有答话,她装没听到,骑上自行车飞快向前驶去...... 到了镇上见到刘梅英,姊妹俩顾不得说亲热话,把这几日刘二柱送来的货抓紧理了一下。 刘梅英自从到了腊月忙得焦头烂额,陈耀祖只有下了班才能帮她。 “招弟,你回去给盼弟和若男说一声,从明天开始早上过来给我帮忙,买东西的人多,我实在看不过来,昨天就丢了一个铝茶壶和一把剪刀。” 刘招弟答应着,心想大姐一个人也辛苦,听盼弟说大姐在恋爱,对象却不是尹向荣,刘招弟都替大姐婉惜,毕竟尹向荣和她算得上是半路的青梅竹马。 “姐,你和那个陈乡长的儿子还在谈吧?”她问得很小心。 “我不和他谈和哪个谈?大半个枫城平原的人都知道我们睡一起了,我要不跟他我还有脸嫁别人吗?” 刘梅英手里干着活,嘴里一点都不遮掩自己的私事。 反正刘招弟是自己的亲妹妹,虽然她还没有毕业,但已经是大姑娘了。 刘招弟替她脸红了起来,不好说什么,低着头整理货架上的商品。 “招弟,你给姐说说,大学里可有男同学追你?”刘梅英站在椅子上头上顶着一摞洋瓷脸盆准备往上面放。 “没有,我没想过这事。”刘招弟明显在撒谎,追她的男同学有几个,都是学业优秀长相出挑的男同学。 她不想在大学里谈恋爱,只想毕业后好好工作。 刘梅英噗嗤笑出了声,她放下脸盆跳下椅子,认真说道:“二妹你可要眼睛擦亮,别象我一样糊涂,男人没几个好东西,有的人看着表面老实,其实内心肮脏无比!” 刘招弟知道大姐在说谁。 王大强对刘梅英造成的伤害,不会轻易让她释怀。 “那——陈耀祖到底咋样啊?”刘招弟大着胆子问她,心里放心不下大姐的婚事。 刘梅英的眼睛一下子涌来了温情,她别过脸收拾东西,想了半天才说: “他喜欢我呢,也疼东东,以前觉得象他这样的二流子靠不住,没想到对我却是真心的,我看娘和马叔为了赚钱忙得很,等过了这一阵,我再给娘说说,让她答应了我们的婚事。” 刘梅英的话里透着幸福和愁怅。 刘招弟心想:兴许这就是爱情呢,大姐离了婚性情变得泼辣起来,和娘一个性子,这样敢爱敢恨也是好事,做人不能委屈自己。 如此想着,不免安慰了刘梅英几句。 帮刘梅英整理好商店,刘招弟急着要回去,问刘梅英明天腊八来不来家里,刘梅英一听急了:“我能来得了吗?耽搁一天损失多少钱!我敢肯定娘也来不了,她这些天联系钢筋水泥呢 。” 刘招弟只好拿了一纸箱东西出来,刘梅英帮她绑在了自行车后座上,纸箱里是家中要用的油盐酱醋。 “让盼弟和若男来帮我,要是刘阳来更好,他比那两个要中用!” 刘梅英扯着嗓子嘱咐着,看二妹推着车子向镇下面的街道走去..... 第605章 她替王二狗解了围 街上人多,刘招弟不敢骑车,推着车子沿街慢走。 还没走出镇子,东面的市场传来了嘈杂声,身边有人急匆匆向那边跑过去。 刘招弟以为是处理什么便宜货,伸长脖子朝市场里面看了一下,人群拥挤,好象有人发生了争执,她无心看这些热闹,正要离开,听到经过的两个中年人议论道: “收鸡的张老板说几只鸡快压死了,不想要,没想到王翠芬的二小子不答应,愣说鸡没事,都拉来了——” “我看这小子本性一点都没改——做了贼的人,能好到哪里去?你看他那样,要杀人似的......” 刘招弟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停了下来,将自行车靠在了市场门口的矮墙上。 想都没多想她跑进了人群。 果然,王二狗正气势汹汹地质问着一个男人。 “你凭啥不要这几只鸡?我一大早给你装了送过来,在笼子里挤伤了,又不是病死的,你有和我争的功夫不会宰了它们,反正你是卖鸡的,又不是养鸡的!” 刘招弟细听着觉得王二狗说得没错。 不想那个收鸡的张老板更加凶狠。 “放你娘的屁,眼见得你把病鸡给老子拉过来,你还有理了啊?我告诉你,我和你娘打交道做生意好几年了,她都不敢得罪我,你算老几,还跟我嚷嚷!” 王二狗明显压着火气,分辩道:“你别瞎说,鸡就是我和我娘亲自挑的,哪里来的病鸡?你不想要我全部拉回去也行!” “你他娘的想耽搁我生意是不是?我给城里酒店说好了要宰好送过去,误了我的事,你担得起吗?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个做贼蹲过班房的人,有脸在这里吼来吼去!” 张老板五十多岁的男人,根本不把王二狗放在眼里。 刘招弟听明白了,这个老男人就是成心找王二狗的茬,纯属没事找事。 但没想到,他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王二狗的短处。 王二狗的鼻孔急促地喘着气,他的背抽搐了一下,伸出双手猛地抓住张老板的肩膀,使劲推了一把。 他力气大得惊人,张老板站立不稳,后退几步,跌倒在了鸡笼上,压得几只老母鸡一阵乱叫。 “好哇,你个贼娃子还敢动手!看我怎么收拾你,你是想再到班房里蹲几年是不是!” 张老板挥着沾满鸡粪的手爬起来,操起一根木棒向王二狗劈头盖脑砸了过去。 人群一阵惊呼。 “住手!——” 刘招弟再也忍不住了,她冲过去,一把抓住了木棒。 “你凭什么打人?”她怒喝道。 “就凭他做过贼进过牢房,我教训教训这个败类又怎么了?”张老板叫嚣着,嘴角溢出恶心的白沫子。 “你少胡说八道!他是做过贼进过牢房,但那是他的过去,有政府教训他改造他,轮不到你在这里骂他!他现在一不偷二不抢,你再这样说他就是污蔑他,造谣诽谤是违法的,你最好收敛点!” 刘招弟的声音清脆而洪亮,嚣张跋扈的张老板一下被震慑住了。 他不明白眼前这个妮子到底是什么人,看她说话的架势还真像个国家干部。 整个市场上的人都望着这个清秀的妮子,纷纷夸赞她说得有道理。 王二狗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一幕会被刘招弟看到。 更没想到关键时刻刘招弟拦阻了一场暴行。 他才不怕打架,以他现在的身量和力气,打倒三个张老板都不在话下。 只是,这样的情景被刘招弟看到,实在是太丢人现眼了..... “王二狗,还愣着做什么?把鸡全卸下来啊!” 刘招弟转过身提醒王二狗,看他身上的黄布大衣脏得都快出油了。 “好!” 王二狗反应过来,将剩下的几笼鸡赶紧搬了下来,从衣袋里掏出收据递给了张老板。 “签字,把钱给我!” 他的声音有着威严,不容抗拒。 张老板站在王二狗的面前,个头只能够得着他的胸口。 他拿出笔画了个押,掏出一沓纸币,不情不愿地递给了王二狗。 “下次再有这样的鸡我不收!”他冲着王二狗的背影喊了一句,声音里透着胆怯和虚张声势。 王二狗装没听到。 他正举着头看刘招弟呢——人家早出了市场,推着车子向镇外走去。 王二狗发动了拖拉机,他跳上车,踩着油门驶出市场,一路打着喇叭,追上了推着自行车的刘招弟。 “先别急着回去,我请你吃个饭!”他红着脸高声喊道。 刘招弟早听到了拖拉机声,她知道王二狗会撵上来——这个二流子,早知道这样就不应当招惹他才对。 可是,怎么能眼睁睁看他受辱,难道做过贼的人,一辈子就是贼了吗? “我不吃,要吃你自己去吃!”她严词拒绝。 王二狗笑起来,甩了一下长发又喊:“上次你不是答应过我,要请我吃顿饭吗?” 他倒记得清楚,刘招弟当然记得,那晚他送自己回家,她真答应过王二狗。 没想到他急着要兑现。 她没有看王二狗的脸,而是看了看镇上来来往往的人。 说不定就有大李庄的乡亲就在其中。 刘招弟的脸不知为何烫起来,她转过身板着脸说道:“我是答应过你要请你吃顿饭,但我没说是在镇上啊——你又不在城里!” 她发现王二狗的眼睛黯淡下来,心想他一定很失望。 刘招弟见不得别人失望,她一咬牙转身骑上了车,在人群里七拧八拐向前行去。 王二狗踩下了油门,他望着刘招弟的身影,心里明白:她请自己吃饭不过是随口一说,或者是偿还一下人情。 而她从心里不愿意和他有任何往来。 刚才,刘招弟主持了一下公道,那是她善良的本性使然。 不见得她对自己有着好感。 再说了,他要刘招弟对自己有好感做什么?他们之间的深仇大恨还未清算呢。 “去他娘的吧,以后碰见用不着招呼了,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你当你的大学生,我当我的三轮车夫,以前的仇一笔勾销,咱们谁也不欠谁的——两清了!” 王二狗心里骂着,他吐掉嘴里的烟屁股,开着拖拉机走得很慢,不想再撵上还没走远的刘招弟。 第606章 两口子都急着出院 乔丽丽一个人去了周府县人民医院。 周府县离枫城县之间还隔着一个县。 乔丽丽之所以选择这么远的医院,是不想让自己堕胎的秘密传播出去。 手术很顺利,乔丽丽清除了身上的累赘,听从医生安排在医院休养三天,她独自躺在病房中,冲了奶粉用吸管品着,心中恨透了李忠。 “等着吧,有你好看的!” 乔丽丽心里一遍遍咒骂着,第二天挣扎着下了床,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去医院的餐厅吃饭。 堕一次胎等于小产,她担心着自己的身子。 买了一碗小米粥,外加两个鸡蛋和一个白面饼子,乔丽丽端着盘子找合适的位置。 吃饭的人有点多,她不想惹人注意,坐在最后面的餐桌旁,放下盘子解开口罩围巾,刚拿起勺子,眼前的人叫出了她的名字。 “乔丽丽,你咋在这里?” 光听声音她已知道是谁了。 尹向荣——他鬼使神差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乔丽丽知道躲不及了,天下的巧事一大堆,她没想到这样的巧事今天让自己遇到了。 “我看病,身子不好,这医院正好有熟人。”她笑着回答,赶紧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 尹向荣一只手提着铝饭盒,一只手提着两个馒头,打量着乔丽丽。 她一脸憔悴,未施脂粉,头发凌乱,虽然是冬天,吃饭也裹着厚厚的棉袄。 看样子真是病了。 “我娘胆结石做了手术,我陪她住院。”尹向荣笑着解释,俊朗的脸让乔丽丽意乱情迷。 她低声哦了一下,突然明白自己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尹向荣所在的何家沟,就是周府县的一个村子。 看来是她大意了。 “好吧,那你先回去,我中午就要出院了。” 乔丽丽心揣鬼胎,不想让尹向荣知道太多。 换成平时,她一定认为这是天赐良机——尹向荣的娘病了,这不是接近他的最佳机会吗? 她可以大胆献一下殷勤,趁机示好,赢得何志东媳妇的好感,然后给尹向荣展示一下自己最美好的一面。 可惜,时机不对,乔丽丽堕胎了。 “哦,你要出院啊,还没来得及探望你一下,要不,我一会去看看你?” 尹向荣只是礼貌性的客套,他对乔丽丽没有任何好感,乔丽丽是乔荞的侄女,刘梅英的表姐,单从这一点来说,他觉得自己应当保持一些热情。 他知道乔丽丽对自己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从她盯着自己的瞳仁中尹向荣看出了激动和贪婪。 “真不用的,我一会儿就办出院手续回去,有车来接我。”乔丽丽历来虚荣,假话说得和真的一样。 尹向荣当然相信她的话,乔丽丽是有钱的女人,能来这么远的小县城看病,当然有车接送。 他点头笑了一下,转身走出了餐厅。 乔丽丽看他出去,三口两口喝完粥吃了鸡蛋,戴上口罩围好头巾赶紧回到妇产科。 她没有在上床休息,而是跑去医生办公室,要求自己今天出院。 “你昨天才做了人流,今天就出院,这样对身体不好,做为医生我有职责要求你,你必须再过两天再出院!” 医生很认真也很严肃。 虽然他知道乔丽丽做人流手术一定有她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作为医生他也得为病人的身体健康负责。 乔丽丽顾不得这些了,留在周府县人民医院有着潜在的危险,要是让尹向荣知道她来堕胎那还了得。 人家会怎么想?会不会告诉乔荞,或者大李庄的人? 到时李忠知道,岂不坏事! 她一再坚持出院,找出很多的理由,大夫不胜其烦,只好开出了出院证明。 如此,乔丽丽做贼一样离开了医院,来到汽车站坐上了去往枫城的班车,扡着虚弱的身体一路颠簸回到了家中...... 只是她不知道,关于她陷害李忠的计谋,已经被李忠知道了。 ...... 李忠在医院住了几天,身体有些好转。 他想出院,因为放心不下东风厂也放心不下乔丽丽。 尤其,乔丽丽有怀孕的征兆,尽管,她不承认。 可李忠相信她一定是怀孕了。 乔丽丽不承认怀孕,是因为她根本不想再为李忠生一儿半女,个中原因,李忠知道这个女人从没想过和自己做天长地久的夫妻。 李忠为此心里一直有个结,他急着要出院,早上起来在医院的楼道里伸腰踢腿,妹妹李红红去外面买早点还没回来,他表现了一会儿进了病房,刚要躺下,有个胖胖的护士走了进来。 “李忠,有人将这封信交给你,让你亲自启开。” 胖护士热情笑着递给一个牛皮信封,上面写着李忠的名字。 李忠感到很突然,有点不可思议,他问胖护士:“哪里来的信?怎么会送到医院里?是谁送的呀?” “不知道,是门房的老头给我的,让我务必亲手交给你。” 胖护士说着走了出去。 李忠撕开了信封,他看到上面只写着不多几个字: “李忠,你得小心乔丽丽给你的饭菜,张凤女死了,下一个就是你!” 他惊出一身的冷汗。 难怪,乔丽丽这几月亲自做饭! 难怪,自己的身体出现了莫名其妙的症状! 张凤女在炕上躺了那么久,半死不活地受够了罪,最终突然殁了。 李忠以前有过一丝怀疑,但不敢多想——他最初以为是崔长耿,而没想到是乔丽丽! 他盯着字迹看了半天,看不出这字出自男人还是女人。 字写得很工整,是蓝墨水的钢笔。 李忠跳下了床,他不能再躺下去了,乔丽丽的诡计多端他又不是不知道,但他没想到这个女人还有如此心狠手辣的一面。 第607章 最毒妇人心 乔丽丽躺在自家的热炕上,她没想到才回来不到三天,李忠就已经出院回家了。 她做好了面对李忠的准备。 当然,李忠亦做好了面对她的准备。 乔丽丽躺在炕上一脸虚弱,李忠心里已明白了八九分。 看来,这婆娘已先下手为强,说不定打掉了腹中胎儿。 “你感冒重了吗?看过大夫了吗?” “看了,我在县城住了一宿,打了一组吊针就回来了,最近厂里事多。” 乔丽丽边说边咳嗽了几声。 李忠走到跟前,用手试了一下乔丽丽的额头,说道:“是有点发烧,药吃了没有?想吃什么给娘说一声,让她给你做就是了。” 乔丽丽一听李忠的话放下心来。 听上去他没有怀疑什么,但李忠并不笨,随着年龄增长,他愈发精明,乔丽丽不得不防。 ——将避孕药调包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不多住几天医院,咋回来了?”乔丽丽装出关心。 “我好多了,就是胸闷头晕,医生说这是喝酒的后遗症,让我回家休息几天就好。都到腊月了,我放心不下砖厂,也放心不下你,所以抓紧出院回来了。” 李忠的话像往日一样温柔体贴,乔丽丽等着他问怀孕的事。 结果,李忠只字未提。 ...... 乔丽丽装病在家休息了几天下了炕,她怕自己落下病根,背着李忠去县城买了几根人参偷着泡水喝。 李忠趁她不在家,翻了一下相框后面的药瓶,还好,药瓶还在,里面的药还在,细看了一下,药片也是自己换了的维生素片。 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是怎么让乔丽丽收手不再谋害自己的性命。 乔丽丽发现,自从李忠出院回家,做饭的都是李忠娘。 端饭的也是李忠的娘。 而做饭的厨房就在隔壁李忠家——乔丽丽忍了几日开了口了: “早晚都让你娘做饭,我这当儿媳妇的脸往哪里搁?下午我回来得早,晚饭还是我做好了。” 她在给自己寻找机会,也在创造机会。 李忠却不答应,淡然说道:“你这次感冒身子不好,看脸色都让我心疼,我娘闲着,伺候我们也是份内的事,不就是做几顿饭嘛,让她做好了!” 乔丽丽不好再说什么。 既然李忠提到了自己的身体,她不免心虚起来。 总有机会的。 乔丽丽买了麦乳精,又买了参茶,试着冲泡给李忠喝,头几次不敢做手脚,李忠喝了两天,说这东西不合自己的脾胃,有些拉肚子,坚决不喝,乔丽丽只好作罢。 她有些着急起来,一想到尹向荣她便坐不住了。 “必须尽快除掉李忠!”乔丽丽告诫自己,心便日益发狠。 她瞅着机会,机会却并不好找,李忠娘做好饭亲手端给李忠,舀第二碗都轮不到乔丽丽沾手,就连喝水的杯子,李忠整天都捧在手里。 乔丽丽急火攻心,无计可施,她有些怀疑是不是李忠发现了什么。 似乎又不是。 李忠表现得很正常,还像以前一样。 腊八一过马上快到小年,厂里陆续安排了放假,最后一窑砖瓦出了窑,厂里的大小头目便商议着一起庆祝庆祝。 乔丽丽觉得机会来了。 她出面布局,厂里买了一头猪交给食堂,酒拉了好几箱。 晚上录音机一响,小年轻们便扭腰摆胯跳起了流行的迪斯科。 吃肉,喝酒,说着一些台面上的话,乔丽丽今年滴酒不沾了,她说自己身子不好。 大小头目只好捧着酒杯去敬李忠。 李忠知道推托不得,他要不喝,对不起这帮兄弟,他们为东风厂效力一年,不光图的是这顿饭这顿酒。 身为厂长的丈夫,乔丽丽的男人,他就算喝酒吐过血,今晚这酒必须得喝。 不光要喝,还要喝得痛快。 只是,李忠酒量远不如以前,一轮酒敬下来,他都有些醉了。 乔丽丽趁李忠出外解手,对屋里的几个组长和监工说道:“今晚无论如何,要让你们的李厂长喝高兴,他好这口呢。” 大家赶紧应承,都明白乔丽丽的意思。 李忠再进屋,已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今晚不光是一场酒局,而是要定夺他的生死! 他从乔丽丽似笑非笑似冷非冷的眼睛中感觉到了什么。 他知道这个女人已按捺不住性子,这么多天给她机会反省,给她机会收敛,可是,她怎么会轻易放弃自己肮脏的想法! 李忠失望了,但他不到最后还抱有一丝幻想。 他觉得,一日夫妻百日恩,乔丽丽总会有那么点善良。 别人来劝酒,李忠大大方方一饮而尽。 这一圈酒下来,谁都看到李忠醉得都站立不稳了。 他说胃有点疼,捂着小腹已经口齿不清。 乔丽丽适时说道:“他上次喝得吐血,差点要了命,这次就饶过他吧,等我身子缓好了,开春再请大家喝个痛快。” 她许下诺,也铺垫好下文。 她让两个年轻人送李忠回家,自己交待了几句也跟着回去。 李忠被扶上炕,乔丽丽锁好了大门。 她淘了热毛巾潜李忠擦了把脸,观察他醉到什么程度。 李忠闭着眼睛,时不时说着醉话。 时机如此成熟——今晚要了他的命,谁都会相信他是喝了酒自己作贱死了自己。 乔丽丽拿过李忠的水杯,从柜子中拿出蜂蜜罐子,挖了好几勺子蜂蜜,用水冲开,她沉着气将手伸进缝纫机的肚洞里,拿出熟悉的一包东西,麻利地倒了多半包进去...... 差不多要用一年的量,今晚让他一次喝下吧。 乔丽丽平静地端过去,看看李忠的脸,她的嘴角泛起了冷笑。 “你听话,胃不好还喝那么多,怪让人心疼的,来,喝了这杯蜂蜜水再睡,缓一缓酒气.....” 她说着递过了勺子,轻轻地置于李忠的唇边。 第608章 乔丽丽输得很彻底 灯不是很亮。 甚至有些昏暗。 乔丽丽盯着李忠的嘴唇,等待着他喝下兑好的蜂蜜水。 勺子贴到了唇上,李忠睁开了眼睛。 “干嘛——呀?”他拉长了声调,以此证明自己是醉着的。 “傻瓜,喝点蜂蜜水,醒醒酒——你喝多了。”乔丽丽早有防备,她面不改色心不跳,眼底是一抹少见的柔情。 “我不喝这个,我要喝酒——喝酒!” 李忠挥手推开她,翻身坐了起来。 “你喝多了,快喝了这杯水躺下!”乔丽丽佯装怒嗔。 李忠接过了水杯,几乎是一把夺了过来。 他端起来递到自己嘴边—— 乔丽丽的心一下子跃到了嗓子眼——老天爷啊,快让他喝下去,喝下去送他上路,一了百了! 李忠却停了下来,他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 “快喝啊!”乔丽丽催促着。 “我不想喝蜂蜜水,我想喝茶!”李忠有点撒娇。 边说边伸出一只手,一把抱住了乔丽丽,一只胳膊环在了她的脖子上,死死卡住了她。 “你要干嘛?放开我,放开我啊!”乔丽丽猝不及防被扳倒在炕上,半个身子依在李忠怀中,她死命挣扎。 然而,李忠的力气超过了她的想象。 “别糟蹋了这么甜的蜂蜜水——你喝了它!” 李忠的嘴唇在杯口抿了一下,咂嘴说道。 他的表情是醉了的表情,他的话听上去相当认真。 乔丽丽被他似醉非醉的状态弄糊涂了,没等她细思,李忠缠绕在她脖子上的手伸到了她的嘴边,用力捏住了她的下巴。 另一只手将杯子递到了她的嘴边。 乔丽丽惊呼一声,扬着手拍打着他,两条腿乱蹬着如同青蛙。 李忠翻身压过来,两只膝盖将她的胳膊压得纹丝不动。 “喝了它!” 李忠不管不顾乔丽丽的眼里涌上的恐怖,不管不顾她的两条腿踢着他的后背。 他将杯子死死抵在了她的嘴唇上。 乔丽丽咬着牙齿——这是她最后的抵抗,李忠的手从下巴移到她的两腮,下死力一捏,乔丽丽的嘴张开了。 “不能喝!”她口齿不清喊道,像要被宰杀的羊羔浑身剧烈抖动。 “为什么?”李忠严肃问她。 “反正我不能喝!”乔丽丽的声音充满了无助的悲怆。 李忠盯着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这个害死张凤女的女人,这个为了得到一切不择手段的女人,这个违心嫁给她的女人......此时,却眼中露出了乞怜和胆怯。 “你不能喝,为什么我就能喝?”李忠捏着她腮帮子的手松开了些。 “我身体不好,你喝多了酒。”这是乔丽丽的解释——在这个时候,她还侥幸期望李忠喝了它。 她以为合理,李忠听了笑起来。 他先是轻笑,然后狂笑出声。 在李忠古怪异常的笑声中,乔丽丽明白自己的阴谋被他识破了。 现在,面临死亡的是乔丽丽。 她被巨大的恐怖包围着,她知道李忠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了。 果不其然,李忠轮起巴掌左右开弓打在了她的脸蛋上,声音清脆,动作娴熟。 打人是容易上瘾的,李忠停顿了一下,索性甩起手打得节奏分明...... 乔丽丽的哭声很动听。 在她猫一样的嚎啕中李忠停了下来。 他将放在炕头的水杯重新拿起,翻过身,一把揪住了乔丽丽的头发,将她从炕上拖到了地下。 “今天你要不亲口说出这杯水的原由,我就一滴不剩的灌到你肚子里!” 他面露凶光,眼睛血红,喝酒并没有让他深醉,今晚不过是他将计就计多喝了几杯。 乔丽丽从李忠的眼中看到了一种在劫难逃的结局。 在这一刻,她知道这就是她的命了! 她想害人,不想却害了自己。 不如,一死了之吧。 “随你怎么想!随你怎么以为!拿过来,让我喝了它!喝了它你就知道原由了!” 她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吼道。 眼睛有着绝望的泪水,花容月貌此时有着破碎之美。 李忠怔住了,他没想到乔丽丽还有如此刚烈的一面。 看来大凡杀人诛心者都是狠毒,一旦关键时候会看淡生死。 他冷笑起来,缓缓起身放下水杯,走到炕头边扯下床单,用力一撕,床单撕下一条,他拿着布条蹲下身子,三下五除二将乔丽丽的手紧紧捆绑住。 他不会给乔丽丽自戕的机会,留她活着,大有用处。 李忠出了门。 乔丽丽听到脚步声,再听到院门口的狗叫声。 一抬头,李忠抱着看门的大狗进了屋。 “你要做什么?”她惊惧万分问道。 李忠的眼里满是轻蔑,他拿着炕上撕得破碎了的床单,迅速将狗的身子包得密不透风。 他拿起了火炉旁挂着的铁钳,两腿夹住狗头,用力掰开狗嘴,将铁钳横在狗嘴上。 一杯蜂蜜水灌进狗嘴里,狗在狂叫,在挣扎,被水呛得喉咙里发出尖锐的嘶叫..... 李忠丢开了狗,顺手扯下裹在狗身上的床单。 他抱着膀子靠在炕头,和乔丽丽一起看着狗站起来,还没走到门口开始浑身抽搐......狗嘴里喷出白沫,它倒下去,四肢不断地划动着,最后渐渐僵硬,直到瞪着狗眼一动不动...... 乔丽丽已吓得半死。 当初,张凤女是慢性投毒,慢性中毒,到死的那天也不过多加了几勺子药量。 死时并不惨烈——也许,别人看不到她的痛苦。 而今晚,在一只狗的身上,乔丽丽见证了生命被扼杀的残酷。 她趴在地上,欲哭无泪。 李忠用一只狗证明了她所有的动机。 只是,她不明白,李忠下一步将要做什么,或者说,他要不要置她于死地,都在他的一念之间了。 “贱人,你害死了我婶娘,还想害死我,你不光想独吞了我们李家的家业,还想再嫁给尹向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计!” 李忠盯着乔丽丽,和盯着门口那只已死的狗没什么两样。 乔丽丽闭着眼睛,不想看他,也不敢看他。 “我给你给过机会了,以为你会收手!没想到你变本加厉要害我的性命!你这个毒妇,背着我偷吃避孕药不说,怀了我的种还要打掉,你这么做,对得住我们李家的列祖列宗吗?对得住你拿我们李家的钱享受的荣华富贵吗?” 李忠说着点了一支烟。 他的酒经此折腾全醒了。 “我不杀你,是因为你为我生过一个儿子,我不杀你,是留着你还有用处,你要胆敢下次打掉肚里的孩子,胆敢再不听从我的安排,这只狗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李忠替她解开了手腕上的捆绑,他决定上炕睡觉了。 在临睡前,他转过头来。 “乔丽丽,从明天开始你不必再去东风厂了,你得养好身子尽快给我生个儿子......当然,你要不想活可以自行了断,你手上的那些脏东西,足够送你上西天!” 第609章 快过年了 临近过年,乔荞和马小国还在渭东市忙碌。 为了能在开春之际顺利开工,两口子在郭经理的部署下完成了大量的准备工作。 让乔荞感到惊讶的不是拉了数不清的沙石,订购了几千吨的钢筋水泥。 亦不是组建了多少人的施工队伍。 而是手中的钱如水一样哗哗流出去,看不到任何的收益。 桥梁工程处的项目部设在郭经理的建筑公司,办公室是临时借用的三间房子,乔荞名义上为工程项目总经理,可是她决定做什么都要经过郭经理的指示。 郭经理总用关心的语调说:“做大工程你毕竟是头一次嘛,我怕有什么闪失,你向我汇报上来,我给你把把关,也是为了你好。” 听上去也有道理。 可实际的工作一经开展,乔荞发现整个项目部都是郭经理安插的人。 技术人员和采购人员是他的亲戚,监工和施工队长是他的好友,整个项目部算下来,乔荞和马小国才是外人。 除了人事关系如此安排,郭经理在施工材料上也有自己的一套。 他交际广,手腕强,凡是工程上所需的一切东西,自然有人上门主动联系,没等乔荞弄明白,郭经理已定下了供货商,乔荞只能算结账的。 “这么大工程,上头一定拨了前期工程款,他怎么不想想我们的难处?” 马小国在别人领钱走人后发起了牢骚。 “少不了我们的,他都签了字的。”乔荞晃着手里的一沓发票和收据说道,她压着心里的不快和忧虑,笑着面对马小国。 “这就是几张纸,到时他不承认岂不坏事?” “是几张纸,可都是我们支出去的钱!他要不承认那是违法的事,他不怕砸了自己的建筑公司尽管不承认,我有的是办法!” 乔荞保持着自信,心里却泛着虚气。 马小国听着外面有人说笑,不想再说什么。 “明天都腊月二十六了,我给郭经理说过了我们回家过年,那边砖厂我让刘汉国安排了春节值班的事。” 乔荞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对马小国说道。 马小国点点头,他老早就想回家过年了,家中的一帮孩子虽然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但相处了几年,他已把这帮孩子当成了自己的闺女和小子,而他在孩子们已从心里默认他这个爹了。 ...... 大李庄已有了过年的气氛。 空气中都飘着肉香和油香。 乔荞和马小国各自骑着自行车进了村,车把和后车座上挂着绑着一大堆的东西。 虽然家中过年吃的用的都是刘梅英店里拿来的,但乔荞两口子从省城归来,少不了给家中的娃们买新衣新鞋。 车子驶下河滩,乔荞听到河中心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 她和马小国闻声下车,放眼望去,原来是刘月刘星带着刘若男刘希望还有村里别的孩子在溜冰车。 冰车是自己做的,在一块厚木板上钉了铁条,人坐在上面,有的靠自己两手划动,有的靠别人拉着或推着。 刘希望的冰车就是一块旧木板,她坐在上面让刘星推着在冰上飞奔,兴奋的尖叫声和笑声回荡在河滩上..... “我小时候也玩过这个,挺好玩的,不过也有危险,今年立春早,冰不一定结实,得提醒孩子们小心。”马小国望着冰面上的娃们一脸幸福。 乔荞立即扯着嗓门拿出了当娘的架势:“刘月——刘希望,你们想掉到河里喂王八是不是?赶紧给我回家去,不然揭你们的皮!” 孩子们这才发现娘和马叔回家了。 一个个高兴得如同小狗,欢跳上来围住了乔荞两人。 “娘,你咋才回来啊,二姐动不动就打我。”刘希望恶人先告状。 “那是你不做作业天天跑外面玩。”刘若男抢着揭她的老底。 “马叔,给我们买炮仗了吗?”刘星接过马小国的车子推起来。 “肯定买了啊,不然过年多没意思!”马小国跟着刘星和刘月笑起来,顺手从衣袋里掏出一把糖分给了村里的孩子们...... 进了院子,乔荞看到刘招弟系着围裙在忙碌,一大家子过年的吃喝要从她的手里出。 还好,盼弟和刘阳在帮她。 刘梅英腊月忙着商店里的生意,自然回不了家。 “东东呢?”马小国四下张望,他心里牵挂着小外孙。 “跑对面养鸡厂去了,叫都叫不回来。”刘招弟回答,看到娘和马叔有点失望,赶紧说道:“我给王二狗说了,赶天黑之前送到咱家,不然我让他好看。” 乔荞一听知道王翠芬的二小子回养鸡厂帮忙了,东东是王大强的儿子,王二狗是东东的二叔,人家领走也在情理之中。 她没有多想。 娘几个进了屋,乔荞看屋里头收拾得窗明几净,炕上新被新褥,去了厨房看了一下,刘招弟已做好了过年的馍馍,炸了几大盆的麻花油果,所有吃的用的一应俱全......今年,她可以偷懒享一下清福了。 可是,心里却隐隐沉重。 一想到将要开工的大桥工程,投进去的钱已是红星厂公账上的三分之二了。 乔荞的心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她想着趁天没黑之前去一下砖厂,看看那边的情况,刘汉国一直操心砖厂的事,乔荞想着给他拜个早年。 还得叫上马小国才对。 她心里想着这些,回到自己房间,却看到马小国趴在热炕上睡着了。 第610章 有人掉进了河里 大年初一早上,乔荞随马小国回了一趟马家咀老家。 马小国的娘已在三年前因病去世,老父亲和大哥一家住在一起,每月马小国给一笔抚养费。 乔荞进了婆家门,大嫂子盯着她和马小国手里的包看了几眼,直到乔荞掏出礼物,又给每人发了不小的压岁钱,大嫂和大哥的脸上才有了笑意。 马小国的大哥和大侄子显然对省城的桥梁工程感兴趣,一个劲地问大桥投资多少钱,将来会赚多少钱,又问缺不缺人。 两个侄子都想去工地打工,连他的哥嫂都在询问要不要看大门做饭的。 “工程不是我们自己揽下的,我和乔荞也是给别人做事,你们想进工地,自己去找郭经理好了,这些事得他说了算!” 马小国回答得很冷漠,也懒得理会家里的人。 他和年老的爹说了一会儿话,等着大嫂子做饭吃,等了半天只看她只端了一碟子馍放在桌上,他向乔荞示了个眼神,两人找了借口离开了马家咀老家。 “这些人眼里只有钱!我要是不给钱他们肯定不给我爹饭吃,也不会让我们再进老家的门了!” 马小国从家中出来有些生气。 乔荞自从和马小国结婚很少回他哥嫂家,每次去都是一样的待遇,这怨不了马小国的哥嫂,天底下这样的人多了去,乔荞想想自己的娘家哥嫂,觉得人情不过如此。 两人骑着车回到了河滩家中,还没进家门,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门口。 乔荞知道尹向荣回来了。 赶紧进了家门,尹向荣听到声响迎出来,身后是何志东和金玉秀两口子。 “我才想着让何金贵去接你们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何志东笑呵呵地握着马小国的手进了屋,乔荞和金玉秀多日不见,两人坐在炕头上亲热地聊了起来。 “婶子,我来给你和马叔拜年,我娘说了,这次接你和马叔去那边家里住几天。”尹向荣腼腆笑道。 乔荞一听笑起来。 “我倒是想去呢,今年过年厂里窑没熄火,还烧着一窑子的砖瓦,过了初七又得去渭东市,那边工程也等着张罗,等下半年闲点了一定去你家转转。” 金玉秀也跟着笑起来,趴在乔荞耳旁说道:“我和他爹原想着过年把金贵和梅英的事办了,可他说梅英不答应,我心里着急了好几天,今年身子不大好住了几天医院,把娃们的事给耽搁了。” 乔荞一听知道尹向荣心里还放不下刘梅英——放不下又能怎样,刘梅英和陈耀祖都生米做成了熟饭,虽然乔荞硬着心肠没答应婚事,但她真的能干涉闺女的婚姻吗? 只好绕开话题,询问了一下金玉秀的病情,责怪尹向荣也不通知一声,乔荞好去医院探望一下。 “婶子,你忙得很,那边又离得远,我今年在我爹的矿上待的时间长,我娘有病住院才回了家,哦对了,那天在医院还碰到乔丽丽了,她说来周府县医院看病了。” 尹向荣无意的话让乔荞有些惊讶。 乔丽丽舍近求远去周府县看病,难道是为了接近尹向荣不成? 她心里泛起莫名的忧虑——乔丽丽为了得到一个男人,可是什么手段都会使出来的。 说话间刘梅英已张罗好了饭菜端上了桌,乔荞招呼着何志东两口子吃饭,马小国看到刘梅英,问道:“东东呢?咋不来吃?” “刘希望和刘星几个带着他去溜冰了。”刘梅英说完退了堂屋。 她实在受不了尹向荣忧伤的目光——好像她欠着他什么似的。 马小国和何志东喝起了酒,乔荞和金玉秀陪着,尹向荣在里面倒酒,刘梅英听着他们在屋里边吃边喝,走到院门口和刘招弟说起了话。 “二妹,养鸡厂里是谁?录音机的声音咋这么大?” 刘梅英问刘招弟,她实在受不了对面养鸡厂里音乐声,大清早一直响到现在,从邓丽君的小曲小调到迪斯科的狂呼乱叫,听得人头疼。 刘招弟嗑着瓜子说道:“还有谁?王二狗这个二流子!从腊月回来到现在就没消停过,显摆他家新买的录音机,听说还是双卡的——” “你听谁说的?”刘梅英皱着眉头打断了她。 “他一来就跑咱家门口找东东,东东一听人家叫就跑出去,一口一个二叔亲热得不得了,王二狗大约是听了他娘的话,变着法子给东东买东西,你没看家里那些玩具嘛——全是王二狗给买的!” 刘招弟和刘梅英一样恨着王家的小子,说起话来尖酸又刻薄。 刘梅英刚要张口说“以后不许东东跟王二狗往来”的话,突然听到河滩下面传来呼喊声:“——救命啊!快来人呐——东东和希望掉河里了——救命啊!......” 是刘若男和刘星刘月的声音! 刘梅英手中的瓜子撒落在地上,疯了似地向河边奔去。 “姐,姐,等等——我去拿根绳子——”刘招弟尖着嗓子喊道,还没来得及转身进门,看到养鸡厂出来了王二狗。 “刘招弟,咋啦?”王二狗叼着烟问她,他正听着录音机给鸡拌食,听到外面的喊叫声走了出来。 “你快去河边——东东、东东掉河里了——” 话没说完,王二狗已撒腿箭一般向河滩边冲了过去..... 第611章 救上来了 刘梅英喊着儿子的名字跑下河滩,还不到下午,河边的积雪已化成了泥水。 也难怪冰雪化得早,立春在正月初四,还有三天。 七八个半大小子和妮子吓得面容失色,立在河边叫唤着刘希望和东东的名字。 刘月跪在离岸四五米的冰上,眼睁睁看着不远的冰窟窿里刘希望和东东上上下下起起浮浮。 人还活着! 还没有被冲走! 河面的冰已被撕裂开来,可以看到幽绿的河水,河水格外清透,仿佛静止不动。 “东东——希望......” 刘梅英嘶吼着踏上了河冰,冰晃动了一下,刘月转过头大声说:“姐,别过来,冰不结实,马上要化了!” “化了你不上去干嘛?快滚回去!” 她哪管冰结实不结实,疯了一般爬在冰上匍匐前行。 刘月感觉到了冰在下沉,在移动。 他掉着两股鼻涕,小心地向河边挪过去。 “你上来,你别过去!” 王二狗已冲了过来,他边喊边脱外面的棉袄,边脱棉袄边甩掉脚上的黄胶鞋。 刘梅英根本不听,象一只猫向河水爬过去。 “闪开——快闪开——别添乱!” 王二狗赤着脚侧着身子已滑到了刘梅英的身边,他毫不犹豫地拽起了刘梅英,使劲将她往岸上拖。 “放开我!我的儿啊——我的儿——我的希望啊......” 刘梅英彻底失去了理智,河中的人已在下沉,只看到东东的头在动,刘希望伸着手乱划。 “姐,你快上来,你救不了他们的!”刘招弟怀里抱着一团大麻绳,她冲下了河滩,身后紧跟着乔荞和马小国一帮人。 尹向荣冲在前头,边跑边脱衣服。 王二狗有的是力气,他将刘梅英拖到河边,岸上的几个小子伸手去拉刘梅英。 还没拉上去,就听卡擦擦的声响,脚下的冰已裂了开来,水从缝隙中漫上来,王二狗嘴里骂了声娘,转身飞跑几步,扑通一声跳进了河水里....... 第二个下水的是尹向荣,他向河心游过去时,王二狗已抓住了东东举了起来。 “把孩子给我——”尹向荣在水里喊道。 “给你娘的x,你没见还有一个在河里吗?”王二狗骂着脏话,他识得尹向荣,也知道人家现在是有钱的阔少,心里对他没啥好感。 尹向荣一听赶紧向刘希望游过去。 关键时候计较不得王二狗是啥态度——救命要紧啊! 东东被拎上了岸,脸色铁青,呼吸微弱。 马小国接过去放在抱在怀里,将孩子头朝下,赶紧向家里跑去。 乔荞吩咐刘阳:“快去村里喊大夫,把车子骑上,快去啊!” 刘阳撒腿就跑。 王二狗喘着气浑身直打哆嗦,腿有些抽筋,半天穿不上衣服,何志东两口子正和刘招弟用绳子拉河里的尹向荣,刘希望个头这几年猛长不少,已快成了大闺女,尹向荣腋下夹着她游起来有点吃力。 王二狗嘴里吐着水骂道:“熊样,把人举高一点,不要再让呛水!” 刘招弟回头白了他一眼,看他上半身的肉都冻得发紫,脱了毛衣半天套不到头上,她于心不忍,走过去扯起了毛衣用手撑着,说:“快穿,领子里钻进去。” 边说边帮着套在了王二狗的身上,往下去拉他的毛衣,手指触到他精瘦的腹肌,手抖了一下,象触电一般赶紧丢开。 “把棉衣先穿上,先回家去——鞋子不要穿了,快回家炕上捂着!”刘招弟看他脸都煞白,厉声吩咐。 王二狗有点意外,然而也在意料之中。 他救了东东,东东是自己的侄子,是他们王家的血肉,也是刘招弟的外甥。 刘招弟不管他,急着去看捞上来的刘希望。 还好,有气息,金玉秀跪下来,双手反复压着刘希望的胸,才压了几下,刘希望哇地喷出一口水,伸着脖子呕吐起来,早上吃的肉啊包子啊粉条丸子吐了个精光,她睁眼看了一下天空,再睁眼看了一下身旁的人。 闻到自己呕吐的秽物,挣扎着起来,又蹲着在河边吐了又吐。 “你这个贼骨头,自己想要淹死索性跳河算了,差点害了东东,这么大了光想着玩,让你帮我烧火做饭喊死你不答应,跑出来玩你就象疯了一样,美了吧,乐了吧,冻死你个贼骨头!” 刘招弟骂着刘希望,手指头在她脑袋上戳得直响。 金玉秀赶紧说:“算了算了,别骂了,赶紧带你妹回家,不然冻伤了,没事就好,是我们大家的福气,咱都回家去!” 说着又帮着尹向荣穿衣服,何志东早脱了自己的袄子披在了儿子身上,尹向荣下河救人,老两口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刘希望受了惊吓腿软得走不动路,尹向荣穿上衣服一把背起了她。 第612章 真香 几个人走到家门口,刘招弟刚要进门,对面有声音喊:“快进去看看东东咋样,出来告诉我一声!” 是王二狗。 他已换了裤子,身上披着一床被子,嘴里叼着烟倚在养鸡厂大门上说话。 刘招弟没有回答,她心里想叫王二狗进自己家的,今天王翠芬不在养鸡厂,就王二狗一个人守着,转眼一想,叫他干嘛,来了自己的娘不高兴,大姐更不同兴,全家都不待见他,这不是给大家眼里扬沙子吗? 她进了屋,看到一屋子的人都围在炕边,堂屋的大炕上平躺着刘希望和东东。 东东在吭哧吭哧地哭,哭声让大家悬着的心落到了实处,刘希望闭眼装睡,她知道少不了娘一会骂她。 骂就骂吧,她又不是故意的,当时她将东东放在冰车上推着玩,东东嫌她推得慢不刺激,偏偏让她推到河心里去,她担心着什么,听刘月和刘若男在身后喊,说今年冰化得早,有危险,她想返回来着,可脚下一滑,发现冰已裂开来,随着东东和她的尖叫声,两人已掉进了河里...... 刘希望是一辈子再也不去河冰上玩了,甚至她想好了,以后得离河水远远的,如果可能,她这辈子都不想看到有河的地方。 村里的大夫随刘阳赶了过来,众人从炕头上让开,乔荞抱着东东让大夫诊断,东东哭闹着,嘴唇有些发紫,额头上渗着汗珠,大夫听诊器听了许久,又掰着他的眼睑看了看,说:“不要紧了,算命大,发烧是一定的,受了惊吓和寒气,给他们俩都打个针再吃点药吧。” 大夫指了指刘希望。 马小国这才坐下抽烟,看尹向荣在别的房里换了他的裤子进来——他和马小国差不多身高,穿上马小国的裤子倒也合身。 何志东倒了一杯酒递给尹向荣:“儿啊,快喝杯酒暖暖身子,一会让大夫也给你看一下。” 尹向荣接过酒一口闷了,说自己没事,好好的,拿眼睛看刘梅英,她的脸色白得吓人,过度的惊吓让她嘴唇一直在发抖。 尹向荣心想:当年我被水冲走她也是这般惊恐和伤心吧。 ...... 大夫打了针,乔荞和马小国留着喝茶吃酒,刘梅英在炕上抓着东东的手不放,刘招弟带着三妹四妹去厨房做吃的,肉又重切了一盘,撕了半只鸡,汤是骨头汤,里面放了粉条和白萝卜片,撒了一些蒜苗,趁热端过去,金玉秀正和乔荞说话,止不住夸这几个闺女能干,要是谁家娶进门当媳妇就是谁家的福气。 说得刘招弟和刘盼弟飞红了脸退出堂屋,留刘若男添水倒茶。 刘招弟进了厨房看锅里的骨头汤,想起什么,悄声对盼弟说:“三妹,我给对面养鸡厂端碗热荡过去......他救了东东呢。” 盼弟眼睛斜睇了一下二姐,嘴皮子嘟囔道:“就你菩萨心肠,忘了他当年怎么欺负我们,他家可没一个好人!” 刘招弟沉着气说:“当年他欺负我们,我们也没少欺负他,差点用炮仗把二流子的脑袋炸飞,没炸死杵进水缸淹了个半死。” 刘盼弟闭上了嘴,她拿着一根骨头啃得正香。 刘招弟不管她,从柜里拿了一个大洋瓷碗,先切了一大把不肥不瘦的肉窝在碗底下,然后舀了骨头汤,特意粉条多一些,撒上蒜苗,又用报纸包了两个大馒头,临出门冷着眼对刘盼弟叮嘱:“你要是乱说,以后咱俩不要再说话了!” 刘盼弟赶紧点头如啄米。 刘招弟这才轻手轻脚出去,悄然下了台阶,疾步走出院门。 长一口气,看王二狗裹着棉被还倚在门口,眼巴巴等着她来,一时间心就软下来,觉得他到底是东东的亲叔,担心是一定的,不然也不会冒着酷寒跳河里救人。 如此想着走过去,王二狗等她开口,却见她一句话也不说,手里端着碗,腋下夹着一包东西径自进了养鸡厂。 他跟进去。 “东东缓过来了,没事,快把碗接了,烫死我了,这是馍,进屋吃了。” 她将碗和馍塞到王二狗手里。 王二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身上的被子滑下去掉在了地上。 他居然脱了毛衣,露着一身白净的疙瘩肉。 这个死狗。 刘招弟的眼睛闪过娇羞,再没理他,一溜烟跑出了养鸡厂,留下王二狗站着,他愣了半天,回不过神来,心想东东没事就好,不然咋向娘交待,边想边喝了一口碗里的汤,咂嘴自语道:“真他娘的香......这一定是刘招弟做的吧!” 第613章 我得救我自己 年过后,紧接着就要准备春耕。 人们各行其事,各自忙碌,上班的忙着去上班,念书的准备去念书。 东风厂的工人们忽然发现,一向打扮风流美艳的乔丽丽厂长好长时间没来来厂里了。 她没来,李忠趾高气扬地迈着八字步在厂里来回巡视,脸上的横肉崩得紧紧地,配合着梳得油光可鉴的背头,两只手搭在身后,俨然一副领导的模样。 食堂里以刘嫂为首的几个婆娘向他打招呼:“李厂长来啦,今天有红烧肉,要不要给你盛一碗?” 李忠脸上的表情不似往日松驰,两片厚嘴皮动了一下说:“行,端办公室里来。” 年龄小的女人想要和他开开玩笑逗逗他,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眼见他很严肃,只好将俏皮话咽到了肚里。 监工在砖窑洞口碰到他,掏出大前门烟给他敬上一支,划着火柴双手点着,刚要开口汇报一些砖瓦上的事,李忠沉下脸,摆着手说:“你没看我正忙吗?你是走不到我办公室?” 监工只好躬身打起哈哈。 周围的工人们看李忠象一只肥硕的旱獭走向北面的办公室,等他走远了才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真是破天荒的事,乔厂长好长时间没来了。” “是好长时间了,年前来过到现在了。” “该不会有啥事?我在村里也没见过她。” “八成怀上了,你们没见这二瘪子能耐得很嘛——厂长的架势也有了,说话也硬气了,要是乔丽丽在,他哪有这气派?” 工人们的话有着怨气和嘲讽,有人把烟头丢到了前面的小路上,监工赶紧骂道:“他刚骂了丢烟头的人,你就拿草棍戳老虎的嘴,都当心点,没看他现在真拿自己当厂长了!” 众人哑了口,心里却不顺,乔丽丽才是东风厂名正言顺的厂长,李忠架势拉得再大,不过是一只纸老虎。 李忠这只纸老虎坐在了乔丽丽的办公桌后的第一天。 他拉开抽屉东找找西瞧瞧,里面塞着乔丽丽用过的几盒粉、几瓶空着的雪花膏的瓶子,还有半截画眉毛的笔,他抓起来扔进了门后的铁簸箕,觉得不过瘾,将椅子推后一些,再将两条腿搭在了办公桌上。 以后,再没有以后能让乔丽丽坐在这里了。 李忠抽着烟,心想着乔丽丽的计谋被自己识破之后,脾气还象以前那样刚硬,但到底心虚。 晚间拉灭灯,李忠扯过她的身子要办事,乔丽丽低声说自己病着。 李忠想了一下,觉得这事不能含糊,留着她是为了给自己生儿子,弄坏了这亩地种不成庄稼岂不白费心思。 丢开乔丽丽下炕喝酒,边喝边数落她。 乔丽丽咬着牙蒙着被子不想听,李忠借着酒性扯开被子,揪一下她的头发,扇一下她的脸蛋,口水啐她一脸,坐下去又喝酒,喝一会又接着骂...... 李忠就喜欢看她生不如死的可怜样子,他知道乔丽丽背着自己打了胎,心里便生出无数的恨,这个女人不会和他安心过日子,盼着他死,盼着嫁给尹向荣或者其他男人,李忠偏不让她得逞。 现在,东风厂是李忠的了。 李忠坐在整洁亮堂的办公室里,抽烟,喝茶,接待前来拉砖瓦的客户,架着二郎腿听监工的汇报,他再也不用低三下四看乔丽丽的脸色,再也不用小心翼翼行事,他等着这一天的到来,终于化险为夷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 当李忠享受胜利的喜悦、沉浸在巨大的欢心中,乔丽丽蛰居在家中,她知道自己要想活下去,必须暂时屈服于李忠的淫威。 谁让她做事失算了呢? 原本可以要了李忠的命,可以顺顺当当除掉李忠这个孽障,她可以安然当女厂长,做女强人,然后想尽办法接近尹向荣...... 人算不如天算,她中了李忠的奸计,怀了他的种,不得不打掉,害人之心被识破,成了李忠手里的一颗棋子。 也许,还不如一颗棋子。 棋子是用来打败敌人的,用来杀伐进攻的,乔丽丽在李忠眼里成了十足的下贱胚子,一个猪狗不如的农村女人,每夜他变着法子折磨她——不是她的身子,而是她的心和她的魂。 他留着她的身子在等待康复,说明他知道了乔丽丽堕胎的事。 他折磨她的心和她的魂,这才是最最可怕的,乔丽丽后悔了自己设计逼走了崔长耿,早知如此,当初她应当留下崔长耿,或者,她跟着崔长耿一走子之。 强如留在这里受尽屈辱。 但,乔丽丽到底是乔丽丽,她能成为李家的掌门人,自有她的过人之处。 她表面上隐忍着,低眉顺眼开始做饭洗衣,端茶倒水,打扫院子,对李忠的娘也恭敬起来。 她的心却在一个人的时候掀起波涛万倾,象海面涨起的怒潮,除了愤怒,还有悔恨、难过、自责......种种情绪,万千思虑。 她知道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她明白自己的处境陷在了低谷。 要想活下去,她得忍着,咬着牙忍着还不算忍,她得将牙打碎了咽肚子里忍着! 乔丽丽知道李忠和她一样算着时间。 打胎算是小产,小产和坐月子一样也需要三四十天。 真正的折磨应当从三四十天后开始,乔丽丽心里清楚,李忠会让她再怀孕生产,然后让她象一只下蛋的母鸡,不生三个四个娃绝不罢休。 她的脊背在僵硬中抽搐,她必须将一切结束在三四十天之内,才能改变她屈辱着的命运。 ...... 乔丽丽在年过后的一个下午出了门。 李忠的娘坐在隔壁自家的门槛上纳鞋底,听到门板啪啪响跑了过来。 “你干啥?李忠说过不让你外出的。”李忠娘在大门外问道。 “我下身出血,出了好几天了,得去看大夫,不然我会死在这屋里头!” 乔丽丽轻声细语说道,她的脸仰着,眼睛望着天空。 李忠的娘是女人,是上了年纪的女人,她用嘴抿了一下手里的麻绳,心里就不由地疼了一下,再怎么说,乔丽丽是李忠的媳妇,要为李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李忠锁了院门,让娘天天守着乔丽丽,不让她接触任何人,也不任何人来接触乔丽丽。 可是,乔丽丽生病得让看大夫吧。 “你去多久?”李忠娘掏出了怀里的钥匙。 “就镇上。”乔丽丽回答。 李忠娘开了锁,再拉开了门。 她和李忠商量过,乔丽丽是不会逃脱的,她舍不得东风厂,舍不得李家的家产,舍不得到享受过的荣化富贵。 “快去快回——太阳落山前回来,你得做饭!” 李忠娘端起婆婆的架势吩咐道,她打量了一下乔丽丽,家常衣裳,脸上没有匀脂抹粉,一双黑布鞋刷得干净。 乔丽丽点点头。 她怕李忠娘搜身,那才是令她担心的事。 她走出了巷子,再走出了村,她不去看村里人看自己的眼神,她用头巾包裹着自己,她的裤腰里一沓钞票硌得她难受。 “我得救我自己!” 乔丽丽出了村北的路口,回头望了一下有没有人跟踪。 在确定无人后,她折转了身子。 她向西走去,不远的村子是赵家崖村,赵栓柱的家就在那里。 赵栓柱是东风厂负责出窑装窑的工人。 第614章 乔丽丽见赵栓柱 女人要是有了智慧,并不比男人差分毫。 女人要是有了美貌,再加上智慧,可能远比男人要强百倍千倍。 女人要是有了美丽妖娆和智慧,再加上金钱,那便有了祸乱天下的本领。 乔丽丽有着惊世之貌,现在也不缺少金钱,她觉得自己缺少的是冷静思考的智慧。 当然,智慧于她而言,是计谋,是手段,是杀人诛心或者取人性命的说辞。 她走在即将复苏的田野,风里有着一股暖意,阳光里有蝇虫飞舞的声音。 “这么快就春天了,这日子过得可真是稀碎。” 她感叹着,加快了脚步,赵家崖在西边,沿河而上,绕一道弯上一道坡就是。 乔丽丽戴着白棉纱的口罩,头上系着一条褐色头巾,头巾是婆婆张凤女留下的,张凤女活着时不光当过风光攒劲的女厂长,也当过黯淡无光的农村婆姨。 张凤女死后她的衣物多半被乔丽丽周济给了娘家的娘,质量次的款式丑的她给了李忠娘,这条头巾塞在炕头和缝纫机的夹层里,打扫卫生时乔丽丽本想扔掉,想了一下拿回屋里当抹布。 有时也擦皮鞋。 她每次拿着张凤女戴过的头巾擦桌椅、擦皮鞋,都会有一种胜者为王的骄傲和得意。她心里咒骂着张凤女对自己的残忍,同里又感叹着自己红颜命薄,虽然拥有了万贯家资,却难逃嫁给李忠这样的蠢物的厄运。 现在,一切即将结束。 当然,乔丽丽不光要动用她以为的智慧,还得动用她腰间的钞票,万不得已,还得动用她的美丽妖娆。 ...... 走进赵家崖村,她没有向村头晒太阳的老人打听赵栓柱家的地址,重新系了头巾,将自己的脸遮掩得只剩下一双眼睛,乔丽丽走进巷子,看中了一个拉粪的中年汉子,这才上前打听赵栓柱家在何处。 乔丽丽嘴里拐的是普通话,为的是混淆视听。 中年汉子一听外地口音的婆姨,很热情,指给了她方向,说给了她具体方位:“往后走,门前一棵长歪的大核桃树就是他家。” 乔丽丽谢过,三两下就找到了赵栓柱家。 门口一条矬矮的短腿白狗狂叫起来,赵栓柱的媳妇跑了出来。 “你是?——你找谁?”她打量着乔丽丽问道,一张丑脸极不友善。 “我找你,找你和赵栓柱,我有事。” 乔丽丽硬气回答,看眼前的妇人不光脸丑,四方四正的身材几乎看不出她是女人。 难怪,赵栓柱看到乔丽丽时总象饥渴的狼,眼睛里闪着鬼火,恨不能将乔丽丽一口吃掉。 “哦,他去东风厂上班了,你进来吧。” 妇人扯住了狗脖子上的铁绳,示意乔丽丽进家门。 乔丽丽也不客气,进了院子径直入了堂屋。 灰暗的屋里死气沉沉,炕上没有叠被子,脏衣服脏鞋扔得到处都是。 茶缸子里是半缸脏茶水,几个碗碟里是没吃尽的剩饭。 乔丽丽半个身子搭在炕沿上坐下,手垂下去,有什么东西在掌心里硌了一下,低头一看是女人穿过的裤头,上面有着紫黑的血迹。 赵栓柱媳妇看到了,赶紧上前,一把将裤头塞进了被子。 乔丽丽心里为赵栓柱惋惜起来:多好的汉子,长得周正不说,干活像牛一样卖力,却遇了一个又丑又懒的婆娘。 “你是哪里的?找我们啥事?”妇人靠着粮食柜子拢着袖子问她。 乔丽丽笑了笑说:“我等赵栓柱下班,他中午回家吃饭对吧?” 妇人说对的,看看柜子上一个滴答响着的闹钟,马上十二点了,她想起来煮饭,又怕乔丽丽在家吃饭,站着没有动。 “你去给他和娃们做饭吧,我吃过了,只找他有事。”乔丽丽善解人意,懂得赵栓柱媳妇想什么。 这样的家里吃饭,乔丽丽宁可饿死。 她知道赵栓柱家里有三个孩子,大的两个都上小学,小的闺女送到了媳妇娘家养活。 赵栓柱生性节俭,不会到厂里的食堂吃饭。 东风厂的食堂,对一般职工都是收一定的面粉,再交一定的钱,面粉和钱交上去换成饭票,吃饭分主食票和菜票,算起来也花不了几个钱。 妇人去厨房煮饭,乔丽丽闭眼养神,她实在闻不得房中臭哄哄的味道,看不得一片破烂,起身到院子里站着。 院子里更脏,麦草、鸡s、农具、孩子们的破鞋烂祙到处都是。 乔丽丽心里骂着赵栓柱媳妇,心想赵栓柱的尼龙红背心、外面的一身灰布衣服倒也洗得干净,身上常有胰子的香味和汗味。 正思想着,门口狗叫,赵栓柱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落在了门口,他扔了车子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乔丽丽。 即使乔丽丽包着头围罩着脸他也识得她。 光凭那袅娜的体态,婷婷站姿他已分辩出了是乔丽丽。 他的脸露出惊讶,随之是惊喜,他不明白乔厂长怎么会大驾光临到寒舍——不光是寒舍,这个家和猪圈差不多。 赵栓柱打骂了近十年的媳妇,后来懒得打了,懒得骂了,媳妇照旧邋遢,照旧懒惰肮脏,改不过来了,也许这就是他的命。他怕媳妇受不了打骂回了娘家离了婚,自己会打光棍,现在农村娶媳妇水涨船高,光是彩礼就是天价。 “你回来了。”乔丽丽没有摘口罩,眼睛里溢出笑意。 “哎呀,乔厂长,你咋来了,快屋里坐,快进屋。”赵栓柱脸红了起来,自己掀帘先跑进屋,拿衣袖抹椅子上的土。 乔丽丽跟进来,看赵栓柱脖子上的肉晒得发红,头发上全是土,她坐在了椅子上,不想辜负他的热情。 “你坐下,我有事呢。”她点头示意,得趁着他媳妇不在跟前把话说了。 赵栓柱坐在了乔丽丽对面,距离有些近,他把椅子朝后拉了拉。 他的心怦怦直跳,像每一次遇到乔丽丽一样。 而此时,她就坐在自己的家中,自己的身边,他能闻到乔丽丽身上飘来的香气。 “栓柱哥,我遇到难事了,我怕活不成了......” 乔丽丽破天荒叫了他一声哥,眼睛中的泪花开始打转。 赵栓柱慌得手无举措,他多日不见乔丽丽,猜想着她是不是出了啥事,而工友们说她可能怀上了。 “呀,呀,你别急,天没塌地没陷的,咋就活不成了,慢慢说,慢慢说,我想着你肯定有了难处。” 乔丽丽看着赵栓柱搓着手没处安放,她望了望门外,听了听动静。 她的手伸进裤腰里,掏出一个花手帕,弯腰递到了赵栓柱手里。 “是啥?这是干嘛?乔厂长——”赵栓柱张着嘴,手里像拿着一块火炭,望着乔丽丽一脸懵逼。 “你打开。”乔丽丽很镇定。 赵栓柱打开来,一沓子钞票如同新鲜的树叶呈现在他手中,他的嘴张着,呼吸象风箱里的风,呼呼冒着。 “乔厂长,这——” “你得替我做件事,栓柱哥,这事只有你能做成!”乔丽丽压低了嗓音。 “啥事,你放心说。”赵栓柱的手指卷曲着捏了一下钱,一沓子的钱,少说也有几千块。 “栓柱哥,你得让我活下去,你得帮我活下去,你得想法把我脚上的石头挪开,扔进砖窑里,烧不成灰也得让石头跌得粉碎!” “乔厂长——”赵栓柱的背直起来,他似乎听明白了乔丽丽在说什么,又似乎听不明白乔丽现在说什么。 “把李忠推到窑里!” 乔丽丽清晰地、坚定地、低声说道。 “啊!” 赵栓柱的全身哆嗦了一下,手中的钱撒在了地上。 “你能的,栓柱哥,只要他不在了,我一个人在世上,在东风厂,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乔丽丽蹴在地上去捡钱,一只手扶在了赵栓柱大腿上,一只手拿钱放在了赵栓柱的手上。 她的手背紧贴着他的手心。 赵栓柱感觉到那是一块绵软的丝帛,或者是一条光滑的蛇,从他的手心里钻进去,嗖一下钻到了他心里。 莫名地,他的身体的某一个部分就起了反应,像火烧一样,让他难受,也让他兴奋激动。 第615章 过完年去上学 正月十七这天,刘招弟一大早就出了门。 她从初十刚过就开始洗衣收拾,十六下午装好了东西,大提包里装了娘炒好的瓜子花生,红枣核桃,杏干柿饼,麻花馍馍......还有刘梅英带来的水果糖,给她买的新鞋子新衣服..... “你们恨不得把家让我搬过去是吧,我说了回去在学校只上一个多月的课,然后去实习,说不定要走远地方呢。“ 刘招弟搂着娘的脖子说道,娘几个坐在炕上看电视,还象小时候一样围着乔荞。 乔荞恍惚觉得娃们都没长大,要不是屋子里多了刘阳三兄弟,又多了东东和马小国,似乎日子和原来没啥两样。 但,最无情的是时间,流逝的早已杳无影踪,留下的总会陪在身边。 东东在马小国怀里吃东西,刘阳三兄弟嚷着明后天去学校报名的事。 刘若男在问二姐实习结束后是不是大学毕业要参加工作了,刘招弟骄傲地说她到了下一个秋天就是一名人民教师了...... 乔荞看着这一大家子人,心里很幸福也很踏实。 她掰开刘招弟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说:“勒死我了,都多大了还娇声娇气的。” 刘招弟想要说“娘你的白头发咋多了起来”,窗户被敲得啪啪响,外面刘希望喊:“二姐你来一下。” 刘招弟问她啥事,刘希望不吭声,刘若男鬼声鬼气说:“她一个寒假光想着玩,作业都没完成呢,后天就要报名了,八成叫二姐是辅导作业,刘希望的代数和英语从来不及格。” 乔荞一听骂起了刘希望,刘梅英在灯下织毛衣,狠狠剐了刘若男一眼——就你嘴贱。 刘招弟赶紧跳下炕,去了隔壁房子,果然刘希望哭丧着脸没有完成寒假作业,刘招弟拧着她的耳朵骂:“快拉出来了急着找茅厕,早些时候干嘛去了?整天疯子一样光知道玩,这个样子怎么能考上高中,你再不好好学习我给娘说,初中毕业就给你找婆家嫁人!” 刘希望眼里噙着泪花不敢顶嘴,心里骂道:嫁人就嫁人,我又不是没人要,班上好几个男生给我偷着写情书哩....... ...... 刘招弟第二天早早出了门,她给刘希望辅导作业快到两点才睡,早上出门脑子都有着迷糊。 刘阳和刘盼弟送她到村北等班车,从黄岭乡发过来的最早的班车七点半经过大李庄。 天气还很冷,刘招弟催着弟妹回家去,可他俩就是不听,坚持要把刘招弟送上车。 快到点时刘盼弟问她:“东西都带全了吧,身上的钱一定要装好,到了城里转车更要小心,这几天外出的人多,自己照顾好自己。” 刘招弟一一答应,又叮嘱刘阳好好学习,管好刘月刘星,不要再打架惹事,话没说完班车就来了,她提着包上了车,车动了看到弟妹在车窗外招手,她的眼泪刷一下流了出来。 头一年上学是娘送她去大学的,一切都是新鲜,刘招弟不知道离家难过是啥滋味,在外面读书上学,有时也会想家,虽着年龄渐长,她越来越割舍不下大李庄的家。 娘太辛苦,大姐也过得不如意,刘招弟想留在家里照顾好弟弟妹妹,帮着娘做一些事,可是,她得读书啊。 “毕业了一定来家乡,枫城也好,镇上也好,再不及村里的小学也行,只要能在家门口工作就行。” 刘招弟坐在班车上暗暗拿定主意。 第616章 钱丢了 车上人多,司机让刘招弟坐在前面鼓起的机车盖上,她望着故乡远去,心里感慨不已..... 到了县城车站,天已亮透,太阳黄蒙蒙地好象蒸笼里的鸡蛋糕,刘招弟在人堆里挤过去,想要去买省城的车票。 “刘招弟——刘招弟——刘招弟——” 有人叫魂一样喊她的名字,她一听声音猛然想起这是王二狗。 他骑在黄包车上没有下来,这样可以高高在上让刘招弟一眼看到自己,嘴里叼着烟,手上戴着白色的棉线手套,手套已经发黑,和他身上的黄绿色大衣一样脏污。 刘招弟只好笑着走过去,她手里的提包很沉,王二狗看到后跳下车,三两下跳过来一把拎在手里。 “你要上学了啊,早知道我来接你。”王二狗很热情,嘴里哈出的热气在蒸腾,刘招弟在这一瞬间发现他流里流气说话的样子其实很男人。 “接啥接,那么远骑车你不累,你挣钱要紧呢。”刘招弟没有好口气,脸上却有一股柔情。 她知道王二狗过完初五就进城揽生意了,王翠芬只想让儿子白效劳,不会给他工资,也提防着王二狗变卖养鸡厂鸡和蛋,她最小的儿子王小虎就干过这样的事,趁她不在摸了两只鸡提到镇上贱卖了去台球室玩。 刘招弟是怎么知道王二狗初五离开的?她是去拿端骨头汤的碗,没有进养鸡厂,王二狗主动告诉她的。 当时她想,去就去呗,你一个拉人载客的车夫也不是养鸡的料。 她没想过会再遇到王二狗,看来下次回家,她得不进站就下车,最好是在城外,哪怕再租车送到南门外也成。 王二狗说:“我送你进去,帮你买票,人多,你挤不过他们。” 刘招弟说:“不耽搁你生意吧?车放外面没事吧?” 话音刚落,王二狗扯着嗓子给他的同伙嘱托了几句,几个蹬车的小伙子不怀好意地议论着,盯着刘招弟和王二狗笑出了声。 王二狗挤到售票口去买票,刘招弟紧跟着他在后面,售票员是一个胖得脸如南瓜的女人,可能刚学会了化妆,眼睛弄得象熊猫一样。 “去渭东十三块。”胖女人的声音冷得似铁。 王二狗从兜里掏钱,刘招弟挤上来一把拽住他,忙说:“我有,我给你!” “你一会给我——” “不,我先给你!” 两人争执,售票口的胖女人不耐烦喊道:“拿好钱再来——下一位!” 王二狗只好挤出来。 刘招弟去摸衣袋里的钱包,手伸进去从衣襟下伸出来,才发现衣袋早张开了。 裂口齐整,明显是被人剪开的。 “娘啊——我的学费——我的六百块钱!” 刘招弟哇一下哭出了声,她都不知道钱是什么时候丢的,快下班车的时候她摸着还在啊。 “妈d,一定是让贼偷了,这帮贼娃子是专业的,几个人围着你挤来挤去,有人下手你根本感觉不到的,这几天丢钱的人多了。” 王二狗气得半死,他不知道怎么样安慰刘招弟,看着她哭他心里也不好受。 “我上不了学了......呜.......我咋给我娘交待.......呜.......”刘招弟呜咽着,惹得周围人都好奇地打量着她和王二狗。 王二狗想说“去报警吧”,可有啥用,这几天丢了钱的人都去报警,那帮贼警惕得很,偷了钱便换一个地方做案,不会等着来抓。 再说了,刘招弟哪有时间折腾,她马上开学了。 “你等着——莫哭,莫急,有我呢!”他拉起了刘招弟,不敢碰她的手,扯着她的袖子提着包出了售票室。 王二狗跑过去给他的那帮同伙说着什么,边说边敬烟呢。 不一会跑过来,手里攥着几张纸钞。 “拿着,刘招弟,我身上的不够,跟他们几个借的,放心吧,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 王二狗把钱递过去,刘招弟不接,她脑子乱乱的,嗡嗡直响,她心里恨着偷钱的人,恨着自己不小心,也恨着昨晚没睡好,给刘希望辅导作业那么晚了。 “拿着,别犟,是借给你的,你回家了再还我不就得了!”王二狗这一下勇敢地拉过她的手,将钱啪一下放在她手中。 他的手指修长,手掌却大得惊人,手指上传来的力量带着温度,刘招弟的心突突地跳了几下。 她知道上学很重要,而钱更重要! 她不能回家求助,不想惹娘生气伤心,尽管这点钱对娘来说算不得什么。 “我——先收了,二狗,谢谢你,我再回家也到实习结束后,要不,你留个地址,我寄钱给你,我娘每月都给我寄钱的。” 刘招弟的眼睛里闪着真诚,王二狗想了想,他是借钱给刘招弟,但得让她安心,不能让她有别的思想负担。 “那也行呢,你有笔吧,有本子吧,来,记下我的地址。” 刘招弟肯定有本子和笔,她记得很认真,王二狗说得很详细,既然要寄钱,那可不能让寄错了。 “我去买票,买票的零钱我有,你把钱装好,一定装好啊。” 王二狗跳了一下,喊着向售票室跑去。 刘招弟握着钞票,咬着嘴唇看着王二狗的背影,他身条窜得很快,象一棵白杨树,比王大强都高了,他留着长发真的象二流子,可是他比小时候好看许多,看惯了,竟然和港台的一个歌星很象呢! 第617章 制砖机坏了 年没有过完,乔荞两口子已忙得不可开交了。 乔荞忙着红星厂的春季工作安排,急着弄妥当了要去省城看顾大桥工程,马小国决定把养殖厂关了,或者转让给别人,留下土豆加工厂经营就好,如此可以腾出手来帮着乔荞管理工程。 两口子明白,这座桥梁工程于他们而言责任重大,赚钱了可以让他们一步登天成为郭经理一样的大富豪,要是赔钱了.......他们都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样子,因为一想到这些,整个人都有下坠的感觉,眼前仿佛是无尽的深渊,黑漆漆的看不到底,并且寒风如锥扎得心里疼痛起来..... 乔荞知道自己需得拼尽全力,马小国知道自己一定要竭力相助,他们是两口子,是世上最亲密的人,要是不同心协力,工程一旦弄砸了他们的人生便碎了。 红星砖瓦厂效益一直很好,随着客户的不断积累,加上广告的不断投放,厂里的古建筑砖瓦一直供不应求。 质量上乘,价格公道又成了无形的口碑,口口相传,便有了更大的客户前来订购。 年没过完,总监工刘汉国已张罗着装窑,去年准备好的砖坯足够烧一窑的量,立春过后天马上热了起来,工人们已陆续到位,装窑的装窑,拉土的拉土,和煤的和煤。 乔荞进厂后召开了职工大会,对今年的砖瓦生产做了详细的部署,又重点强调了制坯的每一个环节,对烧窑的技工特意强调了一下。 质量是砖瓦厂的生存之道,没有什么比质量更重要的。 安排好红星厂的所有工作,乔荞还没来得及去马家咀,刘汉国来办公室说制砖机出了问题,需要请人大修。 “哪里坏了?怎么坏的?厂里的维修工没有检查吗?”乔荞一听有点上火,这机子虽然是国产的,但乔丽丽当时可是花了大价钱购来的,也才运转了三四年啊。 她放下手中的包跟着刘汉国匆匆来到制坯间,一大帮人围在那里正指手划脚,乔荞一来马上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张新生,你来给我说一下。” 乔荞叫维修工的名字,张新生满脸油污从制砖机下爬出来,用袖子擦了一下鼻涕。 “乔厂长,好像是电机出了问题,去年换过的一个齿轮又磨损坏了,这得请人来咱厂里——” “好象是?你是怎么检修的?马上要生产春季的砖坯了,你连这些问题都拿不下来,怎么不早说?” 乔荞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机器出了毛病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停产,意味着没有足够的砖坯装窑,意味着耽搁了赚钱。 而她正是需要钱的时候,省城的工程已正式动工,要钱的地方多得如同地里的老鼠窟窿,没有了钱,她怎么保证工程顺利进行? 情绪不好,说话便有了火气,张新生脸红着低下头,斜眼看了一下刘汉国。 刘汉国陪着笑对乔荞说:“新生从昨天晚上发现机子出了问题,昨晚一直没有睡,早上我来看他还在检查,到现在还没吃一口饭呢。” 乔荞一听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她一直在厂里的职工面前很有分寸,从不拿架摆谱,听了刘汉国的话不由地笑起来:“是我太心急了,机器要坏哪能由得了人,人也有生老病死的时候,小张,你下班回家,我和刘监工再来想想办法。” 张新生答应着离开,乔荞问制坯间的工人,年龄大点的都说这机子质量可以的,只是厂里连着几年抓生产,维修过一两次,但再厉害的机器也架不住连轴运转三四年啊! “那你们的意思是?”乔荞真急了,她心里不光记挂着省城的桥梁工程,还有马小国的养殖厂,马小国回家两天了也没有音信,不知道他处理好了没有。 渭东市的工程总得有人去管理。 刘汉国围着机子看了看,开了口:“乔厂长,我个人的意见是把机子换了,旧的变卖,再购一台新的,近几年国内的制砖机不断在创新,速度和机能不断在提升,换成新的可以提高效率,咱们与时俱进,也赶上现代化的脚步。” 话音一落,其他人也在附和,都说不如换台新的,新的肯定好使,还有人小声说了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乔荞站在制坏间沉默下来。 她连叹声气都怕别人听到,红星厂公账上的钱都被她用到工程上去了,今天早上她私下问过李会计,说账上的钱只能维持厂里半年的工资,要是有大的支出,须得连续烧上三窑砖瓦才能有着盈余。 现在,机器坏了,听上去划不来修或者说修不好的样子。 乔荞没有说话,她出了制坯间的大棚,又觉得自己失礼,折转身子进去,对工人们说道:“我去想想该咋办?刘监工,你马上联系一下城里维修的人,让他们再来看看,实在不行了我们再想别的路子。” 她走到办公室,颓然坐在办公桌后,嗓子里有点发炎,干涩中有着刺痛,乔荞去拿杯子喝水,站在窗口看厂里工人忙碌,她突然觉得自己犯了一个最不应当犯的错误: “我是不是太急于求成了?太不知足了?” “我是不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没有量力而行?” “我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是不是爱钱如命?非得去冒险强求?” 她问自己,却没有答案给自己。 红星厂是李光明的,她从开始就知道,也许潜意识里,她期望能拥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财富,而不是依附于别人,到头来,砖厂归还,她仍然一无所有。 第618章 马小国贱卖了养殖厂 乔荞骑着自行车进了马家咀村,平时她会从村中心的十字路口经过,遇到老人孩子婶子大姨问他们好。 今天,她绕道而行,骑着那辆永久自行车象踩着风火轮,风一样刮到马小国的养殖厂门口,拧一下车把上的闸刹住车子跳了下来。 养殖厂的大门敞开着,里面羊叫声一片,听着让人莫名心烦。 乔荞心想马小国不是说过要把羊全卖掉吗?咋还没有卖出去? 她将车子靠在铁门上走了进去,看到偌大的羊棚足足有五排,清一色的红砖青瓦,窗户上的玻璃都擦得明亮。 乔荞站住了,她盯着打扫得干净整洁的院子,忽然难过得挪不动步子。 马小国在夜里搂着她说要是转让掉养殖厂最好,这样可以落下一笔钱,可以投到工程上周转。 然而乔荞忽略了这是马小国用十多年的积蓄投资兴建的养殖厂,它寄托着马小国的梦想和希望。 为了乔荞的事业,为了支持她的梦想,马小国决定放弃了养殖厂。 这对他来说,一定是残忍的,也是痛苦的。 乔荞叹息了一声,从红星厂出来她一直在叹息,胸腔里象压着一块石头,沉重得让她感觉到呼吸困难。 羊群的叫声嘈杂起伏,她听到第三排的羊棚里有人说话,心想这养殖厂有点大,能接手的人不一定有,要想急着出手,只能把羊先卖了。 可不能丢了西瓜去捡芝麻啊,养殖厂是马小国的梦想和希望,但比起省城的要修建的桥梁工程,实在是一个小项目。 养殖厂会赚钱,但投入的时间和精力不少,来钱却不一定保险,也没有做工程那么快。 她刚要进第三排的羊棚,门却开了,走出来的是马小国的大哥嫂子,还有他们的两个儿子和大儿媳妇。 乔荞赶紧笑着问候大哥大嫂,马小国的两个侄儿叫了声婶子。 声音都不大,不情不愿的样子。 侄儿媳妇手里拉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娃,嘴里吃着柿饼,脸上脏得象只贪吃的小猪。 “小国呢?”乔荞问他大哥。 大哥低头点烟没有回答,他媳妇抬着一张土豆脸说:“在加工厂吧,昨天说要回渭东去,早上又从枫城回来了,肯定给工人们安排活呢,今年粉条销量可好了。” 她一脸的羡慕和嫉妒,乔荞笑了笑,说:“那我过去看看他,下午了我们一道回渭东市,咦,他咋还没把羊卖掉?你们是帮着来卖羊的吧。” 他大哥咳嗽了一声,歪过脸吐了一口痰,大嫂子的脸皮皱了皱,又舒展开来,轻声说道:“小国没告诉你吗?这厂子卖给我们了。” 乔荞怔了一下,尽管她努力镇定着自己,还是止不住血冲到了脑颅。 “咋卖给你们了?多少钱卖的?”她脱口而出。 后面的大侄子一直拉着脸,他从马小国娶了乔荞后一直对乔荞有看法,一方面乔荞名声不怎么好听,另一方面乔荞带着一大帮闺女小子,这婆娘看着不简单,不是图马小国有钱还图什么? “婶,这是我叔投资建的厂子,他想卖给谁就卖给谁,厂子是我们马家的,不要说卖,就算给我们也应该啊!” 大侄子的话说得理直气壮,他大哥大嫂一下子来了精神,眼中的光都闪着骄傲。 乔荞忍着气笑起来,她想马小国做事一直聪明,不至于糊涂到贱卖,更不会拱手相让这么大的养殖厂。 “大侄子说得有道理,谁让他是你亲叔呢,我这个外人说话不作数,只是问问,千万别往心里去。” 她客气了几句,不想再看这几人,转身出了厂门,一把拎过自行车向隔壁的土豆加工厂走去。 马小国果然在的,他正在东边的办公室里和几个工人说事,桌上的本子上记着什么。 乔荞不想和他提养殖厂的事,进了屋和几个工人打了招呼,忙着给他们烧水泡茶。 听上去马小国在核算收购土豆的数目,有几车土豆冬天没有放好,烂了许多,只能拉河沟里倒了埋掉,损失不小,乔荞听着心疼。 快到中午吃饭,马小国才结束,送了工人们出门,他对乔荞说:“午饭吃了再走,上我大哥家吃,吃了我们去枫城,赶下午的班车应当时间宽余。” “我不去,我不想吃,我来之前吃了,饱得很。”乔荞尽量平静,语气却透出了冰冷。 做夫妻三年多了,马小国焉能不知她的脾性,听出来有什么不对劲,他笑着去拧她的脸,乔荞闪了一下躲开了。 “你这是咋啦?哦,你莫不是去了养殖厂?” 乔荞装没听到,她在清洗工人们喝过的玻璃茶杯。 “你见到我哥嫂了?我看养殖厂一时半回也转让不掉,羊也卖不掉,年过后羊价掉得厉害,正好我大侄子想养羊,我和哥嫂商量了一下,索性把羊厂卖给了他们。” 马小国看出了乔荞在生气,两口子嘛,她有权知道这事。 “卖了多少钱?”乔荞只关心钱。 “先给了点,我大哥家也没地方来钱,大侄子前年盖了新房,小侄子又娶了亲,全家凑的,说好了秋后羊出栏了再给——明后年就给清了。” 马小国倒也老实,一五一十给乔荞说了实话。 乔荞的脸都青白了,她没想到这么大的养殖厂马小国真的贱卖了,贱卖还是分期收款,羊和猪啊鸡啊一样难伺候,一不小心感染疾病要死会波及到整个养殖厂,而且速度惊人,一旦发现,有些瘟病都来不及医治。 万一马小国的侄子把羊养死了,马小国找谁要钱去? 乔荞多多少少了解马小国的大哥大嫂侄子侄女,除了贪财自私,人情上寡淡冷漠,和马家咀的人都合不来。 乔荞沉默着,她认真洗完茶杯,再认真打扫完屋子,叠了几件马小国的衣服装进包里,然后坐在床边上说:“你去吃吧,我等你,正好我睡会,我乏得很。” 马小国知道她不高兴了,他最怕她不高兴,她是自己的女人,左肩上挑着红星砖瓦厂,右肩上挑着正要修建的工程——去年那幢办公楼还没完全交工,三月分才要做粉刷,这些事压在乔荞的肩上,她的压力够大了。 晚上睡觉他要折腾,乔荞没有心思,等马小国睡着了她翻来复去睡不着,马小国懂得她的心事,卖掉养殖厂就是为了更好地帮她照看工程。 “媳妇,你别愁,我是看在手足情上卖得便宜了点,但也亏不了本,情面上的事还是要管的,侄子也难,这几年想着发家致富没有门路,我这个做叔的应当帮帮他们,你说对不对?” 马小国坐在她身边扶着她的肩轻轻摇晃,满脸的胡渣扎了过来。 这是他逗乔荞的秘密,只要她不高兴,马小国总用胡子去扎她,扎得她咯咯叫,扎得她哈哈笑,扎得她倒在他的怀里求饶...... 而今天,乔荞被红星厂坏了的制砖机折磨着,都是钱的事,她又怎么能怪马小国呢。 就象他侄儿说的:马小国把养殖厂送给他们也不为过,他们毕竟是一家人。 乔荞捧着马小国的脸,看他的眼中柔情无限,这个男人,总是为自己活着,不是吗?他卖掉养殖厂也是为了她啊。 一时间柔肠百结,她推搡着他,娇嗔道:“你消停一会行不行,大白天的,赶紧去吃饭,吃完了去渭东市,一大堆的事等着我们呢,还有心情折腾......” 她用手指戳了一下马小国的额头,看他象孩子一样笑起来,他出了门跨上了自行车,将车铃铛按得叮铃铃响。 “你等我啊,我一会就来,到了城里我请你吃好吃的——等我啊.....” 第619章 李忠很威风 从城里来的维修工当天下午就到了红星厂,来了两人,一老一少,刘汉国陪着他们在制坯间检修机子,卸下来一大堆的零件螺丝,维修工看了看说:“修好可以,但也用不了多久,我们尽力而为,换一些东西,还得去省城一趟,枫城没有配件。” 刘汉国早上从乔荞的脸色中体察出了窘色,他知道大有大的难处。 虽然红星厂效益很好,乔荞又一门心思向建筑工程上发展,用钱的地方一定很多。 他和厂里的几个主心骨商量了一下,决定先维修好了用着。 维修的两人立即去省城购买配件,工人们闲着放了假,说好机器修好了通知上班,有几个好事之人出了厂门便将话传了开来,说红星厂的制砖机坏了,厂子停产。 话从大李庄的村口传到村尾,已经变成了“红星厂停产了,机子都不行了,又面临着倒闭!” 传到东风厂李忠的耳朵里,说闲话的人明显带着讨好的意思,说红星厂看来要垮掉了,好几个工人都来询问这边要不要人呢。 李忠听了大喜。 抽了半支烟后又觉得这些话没有可信度,红星砖瓦厂是枫城平原上的龙头企业,乔荞是赫赫有名的女企业家,人家从去年开始在省城搞起了建筑,眼看着都是平步青云飞黄腾达的势头,怎么会因为机器设备出了问题垮掉? 他有些不相信,出了办公室看拉砖的车装车,和几个司机拉呱了一阵,背着手迈着八字步走到来到厂院中看拖拉机在拉砖瓦坯。 砖坯是去年秋天备下的,有些已经裂开了,工人们只顾着装车,没有看到李忠过来。 “眼睛长裤裆里了吗?把那些裂了的装车上干嘛?没看见一抓就碎了吗?你他娘的这是成心砸东风厂的牌子啊,不合格的坯子装车去烧,成何体统!” 李忠双手叉腰骂开了,嗓门很大,惊得一院子的人都停下来看着他。 “干活认真点,别糊弄人,不想干的给我说一声,东风厂不缺人,不稀罕你们这些不安分守己的人!” 李忠的眼睛本来胖得眯成了一条缝,这会儿却瞪得老大,疯牛一样。 工人们心里不高兴,嘴上都不敢说啥,装车的人将有裂口的砖捡出来扔到地上。 李忠一看更加不高兴了:“扔碎了干嘛?扔碎了你当饭吃啊?给我码整齐,清点一下数量,算到制坯间的人头上,给会计说一声,不合格的砖坯从他们工资里扣出来,全部按卖价扣!” 他只差冲过去扇工人耳光。 监工赶紧上前递了一支烟过去,给他小心点着,小声说道:“李厂长放心,这些坏的砖坯是进不了砖窑的,装窑的工人都会拦下捡出来。” “哄鬼吧,我去看看,看怎么装窑的!”李忠吐出一口烟,转身向砖窑走过去。 他就不相信治不了这帮人,乔丽丽以前可不是这样当领导,总是将工作吩咐给监工和组长,她心情好了打扮齐整偶尔到各个地方转悠一下。 很快到了砖窑,李忠站在窑洞口伸着脖子望去,看六七个装窑的工人光着膀子在卸砖。 砖窑虽然没有生火,但余温尚在,李忠穿着薄棉袄感觉到了热气,他走近了一步,对身旁的监工说:“不要说话,我进去看看。” 他进了窑洞,看工人将砖坯装进吊车里,然后摇动手轮,吊车咯吱吱响着落到了窑底,下面有三个人在码砖瓦,洞口技术员在指导怎么把砖瓦放置。 装窑是门技术活,是烧好一窑砖瓦的前提,要是摆放不合适,受火不匀,烧出的砖瓦就有了质量问题,弄不好是一窑的废料。 红星厂就吃过这样的大亏,当时乔荞刚接管厂子不久。 技术员对李忠点点头,他是高薪请来的外地人,烧窑全靠他指挥布局,乔丽丽以前对他相当尊敬,他有些看不惯李忠张狂的样子。 李忠不敢十分得罪了他,主动掏烟敬他,问了几句客气话,技术员对他爱理不理的,惹得李忠心里窝火。 他转身对卸车抱砖坯的赵栓柱喊道:“没看到里面有不合格的坯子吗?咋不挑出来?” 赵栓柱早听到了消息,不紧不慢答道:“都挑出来呢,厂长看看窑洞口——那边不是码了一堆不能装窑的坯子吗?” 李忠走过去看了一下,觉得满意,冲监工说道:“厂里的生产要从细节上加强管理,别出现疏漏,你们要多操心,有事向我多汇报多请示!” 监工弯腰连说好好好。 等李忠走开,走远了,技术员操着中原口音骂道:“王八再横也是鳖,装什么装!” 工人们都会心笑起来,赵栓柱没有笑。 他将一堆砖放在吊车里,拿起墙上挂的外衣,对监工说去上厕所,出了窑洞点了一支烟,慢吞吞绕过厂院,一直从东墙边走到了北面的办公区。 他一直在找着机会,乔丽丽说要快,他跟着心急。 美好的事情一定要付出努力,付出代价,赵栓柱想到将来财色双收,他激动得几夜合不了眼睛。 看看四周没人,他叩响了厂长办公室的门。 李忠说进来,门一开没想到是赵栓柱,他有点意外,一个搬砖的工人来找他做啥? “李厂长,刚才你来看我们装窑,只是看到了表面现象,其实背地里有人麻痹大意,根本不把厂里的质量当作一回事,你看每次开窑总有坏的砖瓦吧,总有拉砖来的客户挑三捡四,问题就出在一些人身上——” “哦,你倒是精灵得很,那你说说是哪些人不认真了?”李忠有了兴趣,他就喜欢打压那些不认真做事的人。 “这话我不敢乱说,只请李厂长留个心眼,你到了后半夜巡视一下,到窑里看一下,是不是有人捣鬼使坏。” 赵栓柱说着掏出纸烟递过去,李忠看牌子觉得烟很劣质,接过来没抽放在了桌上。 “行,我得留点心,今晚就去看看——你说是后半夜对吧,也是,后半夜他们想着我都睡了,没几个人操心,做事马虎是有的事,我今晚过来抓几个典型做做筏子,你出去了不要漏出风就好。” “厂长放心,我是咱们厂的老职工了,我的为人你多少了解,你晚上两三点过来看一下,包管发现问题。” 赵栓柱笑着退出办公室。 他向东墙边走过去,春天的风突然卷过来,在厂院中形成一股旋风,旋风急速转动着,卷起尘土和纸屑,不断变大,不断上升,在院子中来回扑腾,直到拉砖坯的拖拉机冲过来,旋风一下子被撞散了。 “这风邪乎得很,谁撞上谁倒霉。” 赵栓柱听到拖拉机师傅向别人说道,话里有着怨气,他看了看满天尘埃纷纷扬扬,冷笑着心里说道:只怕倒霉的人还不知道霉运就在眼前呢,过了今晚,东风厂就变天了! 第620章 李忠掉了下去 赵栓柱主动要求加班,监工李生荣求之不得呢。 加班有加班费,这不是赵栓柱第一次要求加班,也不是他一个人要求加班。 东风厂招来的大多数是邻近村庄的农民,有的家中还没有脱贫,又不方便去外面打工赚钱,到砖厂上班也能补贴家用。 当然,像赵栓柱这样卖力的男人没几个。 他长得不差,农村出身却有一张白净俊俏的脸,唇红齿白让人误以为他是城里人呢。 一米八的大个子晃在砖厂,晃得好几个娘们的心为他荡漾。 可惜赵栓柱的这身好皮囊,娶了一个又懒又丑的媳妇,在砖厂做着最苦的活,一个月赚的那点钱仅够家中开销,赵栓柱经常要求晚上加班,即使白天干了一天活也不嫌累。 今晚,赵栓柱和往常一样来到厂里,放好自行车特意看了看厂长办公室——屋里黑着,李忠还没有来厂里。 李栓柱稍稍有点忐忑,蹲在砖垛后抽了一支烟,初春的天还很冷,冻得他耳尖子有点疼。 他细思了一下,觉得李忠一定会来,乔丽丽那么聪明,会想法子支开李忠。 抽完烟撒了泡尿,赵栓柱提了裤子去砖窑,晚上加班的有五个人,有两个下了窑底,负责码砖,三个留在窑洞口负责卸砖。 赵栓柱力气大,肯定负责卸砖。 “这天到了晚上冷,窑里也不热,一点火又能把人烤熟。”赵栓柱从拖拉机上搬着砖坯对另两个人说道。 其中一个说就是就是,咱就这苦命,不干活没办法呀。 另一个年纪比他们大几岁,叼着烟从窑洞出来,骂道:“就你们嫌冷嫌热的,咋不回家抱你媳妇去,又绵软又舒坦,强如这里下苦。” 说得拖拉机师傅哈哈大笑,一车砖坯卸下来另一车已到窑洞口等着,赵栓柱脱了外衣,穿着大红的尼龙背心,一身的腱子肉在灯下闪着铜光,他爬上车厢向北望了一下,厂长办公室灯亮着,透过窗户能看到李忠的身影。 他来了精神,嘴里哼了几句曲子。 一旁的工友说:“栓柱这几天心情好,是不是你媳妇又怀上了?” 赵栓柱一听赶紧说:“再要生娃就逼我去跳河,亏了去年冬天结扎了,不结扎还得怀上。” 工友问:“那你高兴啥?过完年象碰到了啥喜事,是不是和那个小寡妇搞上了?” 赵栓柱嫌他多嘴,又不好说什么,离后半夜还早得很,他跳下车说:“那个娘们儿看得上我?穷得放屁都没声响,过年和别人打了几晚上的牌,赢了点小钱,正好今晚咱哥三个在上面,我请你们喝杯小酒。” 两个工友连说好,以前加夜班他们也喝酒,都是偷着喝,打发时间。 厂里明文规定不让上班喝酒,不让聚众闲谈打牌赌钱,尤其是上夜班,要是查出了扣发工资不说,有人因此被开除过。 赵栓柱和工友上夜班喝酒不是狂喝滥饮,而是趁休息时轮流喝几口过过嘴瘾。 他去东风厂门口买酒,门口就有三家小卖部,还有一家理发店,赵栓柱买了一瓶白酒出来,想了一下,进去又买了一瓶。 揣着两瓶酒回来,他把酒藏在了离砖窑口不远的砖垛后面。 休息时三人去砖垛后面喝酒,还把窑底的两个用吊车吊了上来,五个人抽烟抱着瓶子各抿了一口,都夸赵栓柱为人爽快,有了钱也不忘一起的弟兄。 赵栓柱谦虚了几句,有点心神不定。 看看时间还不到午夜,他把一瓶酒给了窑底码砖的两人,催他们下去,叮嘱不要大意,他陪着上面的两个工友说话,酒却不喝了。 “我肚子疼,今晚婆娘做了玉米糊糊,半生不熟的。”他这样解释。 两瓶酒是喝不醉这些人的,但可以让他们思想放松。 晚上烧窑的技术员来了一次,看下面的窑底已码了好几层,他喊着吩咐了几句便去宿舍睡觉了。 赵栓柱在拖拉机上卸砖,看了看那边的办公室,灯还亮着,他放下心来...... 李忠眯了一会,办公室有床,电热毯很烫,睡在床上他竟然不想起来。 算算日子,再有十几天乔丽丽的身子就能用了,给她时间养好身子也算对得起她,他提防着乔丽丽,让她做饭也让自己的娘坐在厨房里盯着她的举动,乔丽丽的手段多着呢,李忠又不是不知道,软禁在家中之后,乔丽丽乖巧起来,都知道端洗脚水给李忠了。 李忠想想都得意地笑出了声。 看看时间,都一点多了,他不喜欢半夜三更起床,屋里的日光灯明晃晃地让他难受。 今晚一定到厂子的各处看看,特别是砖窑里,搞他个突袭,看看这帮工人是不是搞鬼,要是被发现了扣他们的工资,正好能给厂里节约开资。 他穿上棉衣,熄了灯出了屋。 夜晚的东风厂到处灯光通明,李忠偏偏捡了僻静的暗处行走,绕了砖垛,从东墙根一直来到砖窑口,看拖拉机停着,走近一看,只有赵栓柱在车厢后面搬砖头。 “其他人呢?”李忠揉着眼睛问赵栓柱。 “厂长来啦,上面的两个去茅厕了,车师傅去外面的小卖部买包烟,两个在窑底下面。” 赵栓柱陪着笑解释。 李忠点着头,上前看赵栓柱从车厢上卸下的砖。 “有没有问题?”他问,俯身去看砖坯。 “咋没有,多了,你看我都挑了一大堆,这装车的工人也太不用心了。”赵栓柱指着身后的一堆砖坯说道。 李忠沉下脸,准备去装车那边,赵栓柱悄声说:“厂长你也不看看下面的人做什么——上班都偷着喝酒呢!” 李忠一听勃然大怒,三两步走到窑边,站在沿边上往下看,果然看到两个人坐在砖头上抽着烟休息,另一个刚好放下酒瓶子。 “岂有此理!” 李忠嘟囔了一句,清了一下嗓子准备骂人,突然地,身后有一双手用力一推,天旋地转中他掉了下去。 “啊——” 他发出惊恐的呼喊,在最后落地的一瞬看到了死去的大伯和爹,然后是婶娘张凤女。 他们站在一圈光亮中向他招手向他微笑。 李忠疑惑了一下,又看到了一个孩子——那不是自己失手毒死的儿子吗? 他喊了一声儿子的名字,嘴没来得及张,他听到自己头骨碎裂的声音....... 藏在砖垛后喝酒的两个工人和拖拉机师傅听到了窑里的响声。 一个说:“坏了,吊车断了,出事了。” 三人跳起来冲进了窑洞,看到赵栓柱站在窑沿边上向下看着。 “咋了,栓柱?” 他们问他,走到了沿边上。 “李厂长——他——非要看,结果——掉下去了......” 赵栓柱的声音带着哭腔。 六只眼睛向下望去,距离几十米深的窑底砖坯上,两个工人半跪半卧在李忠的左右,他们顾不得惊惧想问一下李忠的情况。 没有开口,在明亮如昼的灯光下,李忠的血流了一大滩,红得如同半块红布,红布的中间有几块豆腐一样的东西,不用问,他们都知道那是迸裂出来的脑浆...... 第621章 得让他入土为安啊 李忠的尸体被吊车刚吊到窑洞口,乔丽丽闻讯赶来。 她怎么会睡得着觉?自从见过赵栓柱之后的每一夜,乔丽丽晚上睁着眼睛躺在炕上,不断祈祷,辗转反侧到天亮。 今晚李忠吃过饭说要去厂里,特意说了声:“我不回来,就住那边。” 乔丽丽端着空碗从堂屋出来,在台阶上站了片刻,听他对他娘说:“了不得,工人们狂得很,一点心都不操,今晚我非得灭灭他们的火焰。” 乔丽丽听出了他的得意,也听出了他的怒气。 其实,从那晚她露了马脚失手之后,李忠晚上都睡在厂里,今晚给乔丽丽招呼一下,倒让两人觉得别扭。 乔丽丽进了厨房,刚要洗锅刷碗,头顶的灯泡砰一下炸开了。 她吓一跳,摸黑去了堂屋找灯泡,李忠问:“怎么了?厨房黑着,灯泡烧了吗?” 乔丽丽嗯了一声。 家中并没有多余的灯炮,李忠瞅着她半蹲半跪的身子,衣襟下露出一截白花花的肉,剔着牙说:“有蜡烛,在电视下面的抽屉里,明天我买灯炮!” 后面的几个字压得很重,他才不给乔丽丽出门的机会。 前几天娘说乔丽丽下身出血去了镇上看大夫,李忠一听暴跳如雷,冲着娘吼道:“给你咋说的?你怎么就不长记性?让她出门干嘛,她说有病就有病了吗?” 娘怯生生解释:“她脸色剐白剐白的,总不能让她死在家里。” “死在家里就死在家里,以后没有我的允许绝不能让她出门!” 李忠的话如圣旨,他不会再给乔丽丽翻身的机会,他就要囚禁她的身子,蹂躏她的灵魂,让她活在世上生不如死。 乔丽丽点了蜡烛回到厨房,听到李忠出了门,然后是他娘出了门,门从外面锁上,她的脸便浮起了一层冷笑。 “谁死谁生还不一定呢!” 她洗着碗念叨了一句,听到哧地一声响,一只灰色的蛾子从门帘缝中飞进来,一下子扑灭了烛光。 “真是奇怪,才几月啊,庄稼都没出芽就有了蛾子,这可真是稀奇。”乔丽丽骂着划了根火柴点亮蜡烛。 那只蛾子没有死,在地上扑腾,丑陋的样子让乔丽丽恶心,她从墙角上撕了一片报纸,垫着报纸将蛾子抓起来塞进了灶洞里。 “你想找死,我成全你——” 乔丽丽突然停顿下来,她站在厨房中,手里握着湿塌塌的抹布,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卡着,气息却分外平顺。 “就是今晚了,没错,今晚就是你的死期了!” 她平静地拧干抹布上的水,仔仔细细收拾完厨房,然后回到自己的屋子,洗脸,匀粉,梳头,她知道自己得时刻准备着,一旦大幕拉开,她依旧要当好女主角......光辉,是属于她这样有准备的人的! ...... 门在一点五十六分敲响。 乔丽丽听到了外面的吵嚷声,李忠娘已哑着声哭。 她笑着用脸蒙住被子,直到来叫她的人说李忠在厂里出了事...... 李忠的尸体一放在窑洞里,他娘便啊啊啊地哭喊着叫了一声我苦命的儿啊......向后翻倒昏了过去。 乔丽丽拿手帕半掩着脸,手帕是她提前准备好的,素白,上面画着几支干枝梅,她知道道具的重要性,也知道这场戏全靠自己的演技才能圆满结束。 “谁让抬上来的?这是咋回事?为啥不报警,让公安来了检查一下现场?” 她很愤怒,愤怒代表着悲伤的情绪,东风厂的人都知道她嫁给李忠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无论如何,她和李忠是夫妻。 “乔厂长,李厂长来巡察,想要看看窑底的砖坯装了多少,站在沿边上没站稳......我看他没睡好的样子,大晚上的......” 赵栓柱在人群前头开口陈述,陈述的语气是难过的,是遗憾的,是自责的,也是合情合理的。 跟他一起的两个工人和拖拉机师傅赶紧说了当时他们在做什么——两个去上茅厕,开拖拉机的师傅说去买包烟,还没走到厂门口就听到了响动,赶紧跑了过来。 在窑底码砖的两个人说当时正在摆放砖坯,听到上面有人说话也没在意,刚挪了一下身子,发现李厂长从上面掉了下来...... 都言之有理,围在砖窑前的工人们议论开来,乔丽丽扑向前,没有去揭盖在李忠脸上的衣服,跪下来用手帕捂脸,开始哭喊:“该死的男人啊......你这个短命鬼......你要死也带上我啊,你这一走,丢下我怎么活啊,这一摊子的事,一摊子的人,都让我一个人担着,可叫我怎么活下去.....” 工人后面挤过来食堂做饭的三个婆姨,刘嫂也在其中,她在暗中观察着局面,听到乔丽丽的哭声,赶紧上来劝乔丽丽。 “哭不得的,丽丽,别伤了身子,眼下要紧的是处理李厂长的后事,要不要让公安过来看看,以防后头有人说话......” 刘嫂的话一下子点醒了乔丽丽。 李忠死得突然,死得悲惨,这得让公安出面鉴定一下,免得别人猜疑。 刘嫂不愧是刘嫂,以前只会见风使舵,阿谀谄媚,经过几年的自我修炼,已经学会了审时度势,深谋远虑了。 乔丽丽的心里警惕着,第一个要提防的人便是刘嫂。 她收了哭声,让婆姨们扶着起身,悲戚中打起精神,首先让厂里的监工马上去镇派出所,又吩咐其他人连夜去购置棺木,凡是大李庄和李忠走动得亲近的人回家收拾灵堂......不管李忠被定义为怎样的死亡,人死不能复生,做为李忠的媳妇,她得让他入土为安啊! 第622章 灵堂设了起来 李忠的死因定性为意外死亡,通俗说,就是摔死了。 公安来现场看了一下,有点画蛇添足的意思。 等到尸体移送到家中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李忠家空前热闹,挤了一院子的人,婆娘们叽里呱啦吵嚷着,大大小小的孩子们跑来跑去,男人们抽着一支又一支的大前门,喝着上等的毛尖茶,只等着厨房里的臊子面熟。 村长最近病着,一到春天腰疼的老毛病发作。 但一听李忠殁了立即打起精神,他在李忠家的堂屋里和几个老人商量了半天,对丧事的操办十分尽心。 乔丽丽对他放了话:“不要惜钱,也不要刻意铺张,该显摆的地方还得贴金,让别人看着好看,毕竟李家不差钱。” 村长当然懂得乔丽丽的话意,收了她送来的一条烟两斤酒后表示一定会让乔丽丽满意。 “我满意倒是次要,他死的戚惨,得让他的亡灵有个去处。”乔丽丽眼中含泪对村长说道。 一旁的村长老婆李桂花便拉着她的手劝慰道:“也是你的命,嫁到李家男人都无福消受.....” 乔丽丽听了心里冷笑:李家的男人是无福消受我这样的美人,我这命怎么了?我这命不是一般的命,老天成全我呢,不然不会让李忠这么快的归了西! 灵堂设起,院子中纸幡飘扬,男人们已各行其事,采购菜蔬的去了城里,杀猎宰羊的在门口忙碌,剩下几个耍奸使懒的陪着请来的阴阳先生喝酒,阴阳来了四个,吹响来了六个,画符写纸用了一个下午。 最后算了一下李忠的生辰八字,因他年轻,又死得意外,不能进李家的祖坟。 只能埋到西边的河滩上去。 乔丽丽才不管李忠的棺椁在哪里埋葬,死都死了,埋那里都一样,要是换作乔丽丽收拾,她定会用铡刀将他的尸骨剁碎,丢到野外让浪狗吃了...... 丧事的头一天夜里家里闹哄哄的,吃过饭吹响便敲打开来,唢呐声声,铜钹阵阵,夹杂着阴阳的敲鼓声,长号小号的吹奏声,整个大李庄的人都挤进了院门,聒噪得乔丽丽头都大了。 她对李忠的妹子李红红说自己头晕得厉害,心脏也不舒服,想去外面走走。 李红红对她这个嫂子从来不喜欢,看她象看到了一摊狗s,撇着嘴说你去吧,最好去村卫生所看一下,抓点药。 乔丽丽出了门,走到巷子口解下了腰上缠着的一条白布带子,春天的夜里的风总带着哭腔,呜咽着吹过来又吹过去,倒叫她的心无端的悲伤起来。 她可不是为了李忠,她是为了自己。 李光明走后她没有难过,那时害怕着自己被张凤女扫地出门,正好有崔长耿的庇护,虽然投其所好委身于他,但崔长耿帮不了乔丽丽。 “可靠的只是自己腔子里的这口气!” 乔丽丽想起读过的小说里的这句话,禁不住浑身哆嗦了一下。 李忠的死是必须的——他一定得死,不然自己活不成了,一辈子都被他踩在脚下,没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乔丽丽向村北走,老远就看到了东风厂冒出的白烟,烟在夜里比白天更清晰,借着砖瓦厂的路灯,灰中带白,白中有着一丝蓝紫,象无数的鸽子在上下迂回...... 她想到了崔长耿的离开,同样和李光明杳无音信。 崔长耿是让自己设计逼走的,为的是不让他插手李家的家业,可他给过自己快乐——男人女人之间的快乐,毕竟有那么多的美好,崔长耿是长得好,但他知道女人需要什么。 乔丽丽走到了东风厂门口,看路东的三家小卖部亮着灯,有一家为了赚钱常开到天亮。 理发店是本村李维华的闺女开的,手艺不好,生意便不旺盛,所幸人长得漂亮,二十出头已学会了用脸蛋招揽生意。 她朝理发店望了一眼,看到里面有两个小伙子坐在里面,正和李维华的闺女打情骂俏,心里便生出了轻蔑和厌恶,心想着得找个机会把这店关了,店是修在别人家的耕地里的,只要花点小钱便可以买下来,乔丽丽见不得在她的砖厂门口有这样的生意存在。 “真他娘的晦气,狐狸精!” 她骂着进了厂门,快一个月没来厂里了,这里一切照旧,熟悉的铁门,熟悉的路灯,厂院里灯火通明,弥漫着煤烟的焦味。 第23章 守灵的夜如此美好 想着自己没有打扮精致,乔丽丽便从东墙根的黑影处走到了办公室。 从衣兜里摸出一串钥匙——这串钥匙曾被李忠收了去,他挂在腰间的皮带上,肚皮挺着,钥匙叮当作响,神气了没几天,乔丽丽最终从他的尸体上摘了下来。 她打开了门,拉亮灯。 办公室一股子烟味和脚臭味。 她掩着鼻子推开了窗户,想要生炉子又觉得没这个必要,李忠家在办丧事,自己坐在这里也不合适,还得回去。 拿了一块抹布将办公桌擦了一遍,又进了套间卧室,看小床上的被子没有叠,伸手一摸床上热的,关了电热毯的开关,正要把被套退下来拿回家洗洗,听到有人敲门,从套间出来,说了声请进—— 门口闪进来的是赵栓柱。 “你怎么来了?”乔丽丽有点不高兴,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和赵栓柱有过往来。 “哦,乔厂长,我看到你进厂里了,然后看你办公室灯亮了......过来看看你,给你打声招呼。” 赵栓柱说得很小心,刚干活的缘故,额头上还有汗珠。 他披着一件夹袄,里面只穿着一件三根弦的背心。 乔丽丽只好笑着说:“我过来拿个东西,顺便缓一缓,家里吵得很,你坐啊,我烧水给你倒茶喝。” 她端过桌上的电茶壶去桶里舀水,赵栓柱慌忙阻止:“我不渴,我不喝,乔厂长,我带了水杯的。” 他抓了一下乔丽丽的胳膊,想着不妥,赶紧撒开。 乔丽丽放下茶壶,她坐了下来,端端正正的。 她没有正眼去看赵栓柱,却从他的表情中知道他想要什么。 她承诺过,承诺过的东西必须兑现,她不能失信于他。 “你办得很好,帮了我大忙,还是那句话:这事到死只能烂在肚里,明白吗?” 赵栓柱点头,仍是慌张的,说道:“我知道的,你放心我。” 乔丽丽手里的那串钥匙晃了一下,脸上浮起妩媚,又说:“等我忙完这些事,上班了给你安顿个监工,也省得你这样劳累。” 赵栓柱弯着腰笑起来,脸就红了,一口白牙在日光灯下玉石一般。 “没事的,啥活都是为了挣钱,只要让我在东风厂上班就好,你给我那些钱够花几年的.....” 乔丽丽嘴里哦了一声。 她多少了解赵栓柱,知道他馋着自己,可是,馋着她的男人多了去,赵栓柱又算得上哪根葱那头蒜? 她从这个男人的腼腆里看出了他不是贪心之人,更不是卑鄙之人。 他是相信了乔丽丽,喜欢着乔丽丽,为了帮她而帮她,为了让她摆脱李忠的魔爪才去铤而走险! 当然,也有金钱的诱惑,还有美色的挟持。 乔丽丽想,这样的男人不多呢,可惜了,不过是一个命运不济的农民,为着穷困不堪的家庭在卖力。 “你上大夜班吗?”她问赵栓柱,话里有着关心。 “我一会就下了,不知咋的,从前晚的事发生后,一到后半夜我看到砖窑下面就发昏,心突突直跳......等他入土了,我再上大夜班。” 赵栓柱说着脸上有了一丝孩童的羞涩,也许,他觉得自己只是贼人胆虚。 乔丽丽又轻声哦了一下。 她站了起来,走到窗口,听到村里传来的唢呐声、敲鼓声,隐约的哭喊声......她的心便有了一种得意的喜悦。 她回头看了一眼赵栓柱,他站在炉子旁,高高壮壮白白净净,他一点都不比崔长耿长得差,甚而因为年轻,要比崔长耿生得更加英俊。 乔丽丽心里腾一下升起了火苗,火苗在一瞬间燃烧起来,有点惊吓到了自己。 这可是要为李忠守灵的夜啊。 多好的夜,多好的机会,凭啥要为李忠浪费时光,何况她已为李忠浪费了这么多年! 乔丽丽关上了窗户,再拉上了窗帘。 她移动脚步,先是反锁了办公室的门,再熄灭了灯。 她听到赵栓柱的呼吸象一头牛,屋里黑暗,借着这牛一样的呼吸她摸了过去。 她勾住了他的脖子..... 拖着他走进了套间卧室..... 床上是李忠留下的汗臭味,电热毯的余温尚在。 死了人只能躺在棺材里,而活着的人可以睡在床上,也许床上还不够,乔丽丽和牛一样的赵栓柱滚倒在地上,又从地上爬起来,摸到外间的办公桌上...... 第624章 乔丽丽发现了信纸 赵栓柱走的时候乔丽丽用毛巾给他擦了一下脊背和额头上的汗。 他背上的肉是如此结实光滑,乔丽丽抚摸着便想了大海中的鲨鱼。 她没有亲眼见过鲨鱼,但能让她浮于浪尖潮峰的男人一定象鲨鱼一样凶猛。 赵栓柱舍不得走,擦汗时又抱住了乔丽丽。 “你得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明白吗?” 乔丽丽的舌尖如蛇柔软,她摸摸了赵栓柱的膀子,那里有她抓破的伤,也有被她咬破的伤。 不然,她怎么表达内心的狂喜。 那海水如潮漫涌时的癫狂啊,心醉得让人想到了死亡! “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 赵栓柱临出门时说道,他口齿不清,他被乔丽丽堵着唇...... 门掩上,许久许久,乔丽丽才开了灯。 她已在黑暗中整理好头发。 她坐在办公桌的后面,嗅着自己身上的汗味——那是赵栓柱的味道。 有些事,有些人,远比想象的好,好到了极致,让她在经历过赵栓柱之后,觉得崔长耿不过如此。 她对自己笑了笑,很多年她都没有对自己笑过了。 一个对自己笑的人,绝对是幸福的,用不着讨好别人,用不着讨好人生。 她拿起了掉在地上的那串钥匙,找到一把小的打开了办公桌上的抽屉,打开一个,再打开一个,抽屉凌乱不堪,显然李忠用心翻过。 “蠢货,你也只会使一些无用的伎俩。”乔丽丽骂着李忠,从最下面的抽屉中取出一本黑皮本子。 这不是她的,应当是李忠的。 她翻开来,里面记着李忠做主给别人赊了几车砖,给别人赊了几车瓦。 还有他买烟喝酒没给哪家的钱。 都是烂账,烂人只会记烂账。 乔丽丽翻到最后,塑料皮的封面有夹层,有一张纸夹在里面,她抽出来,打开,看到上面写着几句话: “李忠,你得小心乔丽丽给你的饭菜,张凤女死了,下一个就是你!” 轰! 乔丽丽的脑子里象扔了一颗炸弹。 轰鸣声让她耳朵嗡嗡作响。 “谁写的?谁给他的?谁提醒的?谁他娘的知道这事?” 乔丽丽盯着纸上的话问自己,全身颤栗,无法平息。 她怀疑过李忠的,不明白李忠怎么就知道她在他的碗里投毒。 她以为李忠只是怀疑——怀疑了张凤女的死,或者不经意发现了自己的把戏。 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知道她的内幕,并且,知道她弄死了张凤女。 乔丽丽翻看了一下纸,这是一张印着红线的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纸! 笔迹相当工整,工整中透着刻意。 是蓝墨水的钢笔写就。 乔丽丽将纸叠好了重新夹在黑本子中,换了一个抽屉,上了锁。 看看表,都快十一点钟了,她得回家去,李忠的丧事还在进行中。 出了办公室冷风吹得她打了个寒噤,乔丽丽望了一眼灯光通明的砖窑,赵栓柱已经回家了,他给过的热烈和快乐在她的体内反复汹涌,灼烧着她的灵魂..... 一闭眼,那张信纸上的话又让她心底浮起惊惧! “一定要找出这个人,不管他是谁,我会让他死得和李忠一样好看!” 她喃喃自语,出了东风厂的大门,鼓起勇气向李忠家走去。 第625章 乔荞在工地 乔荞接到刘汉国的电话,得知制砖机修好了,修了足足四天,耽搁了不少的活,花了一笔小钱,她的心里不由地疼了一阵子。 四天要生产多少砖瓦坯啊,这可都是钱啊! 庆幸的是终归修好了,不然得花更多的钱。 回到省城她和马小国象陀螺一样旋转起来,围绕着桥梁动工忙得不可开交,陀螺需要鞭子抽打才能不停旋转,而他们两口子也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停不下来。 人一旦成为钱的奴隶,便会失去自我,顾不得自我的存在. 乔荞站在河畔上看着一大帮的人搭建工棚,如蚁忙碌,听着河滩里几辆铲车和挖掘机的轰鸣,心里生出莫名的苍凉。 郭经理近期没有出现,听说去了南方海边度假,少了他的调遣和指挥,乔荞和马小国有点手忙脚乱。 建筑材料是从冬天开始备下的,数不尽的沙石,数不尽的钢筋水泥,堆在渭河两岸,规模可观。 工棚搭建得很快,不出一个星期已能住人,工人们搬了进来,有办公室也有伙房,天南海北来的男人们说着不同的方言,说话的口气出奇一致,都是大嗓门,张口不是老子咋样就是你他娘的,叼着烟,时不时地吐一口痰,干活倒也卖力。 乔荞给马小国收拾出一间工棚里的房子,地上铺了从别的工地拆下来的砖头,拉了一张桌子,一张床板,又添置了生活必须品,怕他冷,烧上了炉子,床上是从家里带来的被子,里面是从西域出产的长绒棉絮,盖在身上暖和而轻便。 市里去年修建的办公楼已开始粉刷里墙,乔荞和马小国轮流去看,她不懂得工程,如今却不得不赶着鸭子上架,遇到拿不稳吃不准的事便打电话给赫思远和贾经理,他们两个热心,到了工地总能分析弊端,指挥布局,探讨商量,重用了三两个技术工程师,又私下提高了监工的工资。 乔荞一边学习一边投身于管理,佩服赫思远和贾经理的才智,隔几天请到酒楼答谢,提到工程前期款项的事,贾经理说:“乔总放心,工程是公家的,郭经理是咱渭东市的一尊佛,他的庙大得很,这点香火钱少不了你!” 赫思远跟着说是啊是啊,举着酒杯和乔荞两口子碰杯,口中称呼乔总马总,马小国起先有点不适应这样的头衔,叫了好几回,叫的人多起来,便能安然接受。 ...... 二月末会计交来财务报表,一沓厚纸,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支出,乔荞在晚上认真校对,有些可疑的账目记到了笔记本上,对马小国念叨着说:“这简直是无底洞啊,光是出的钱,没有进的钱,你看看,光这个月发工资就要几万块!” 马小国苦笑,躺在床上想心事,一只毛腿伸出来蹬在墙上,说:“怕啥,这么大的工程,放到枫城就是修秦始皇的长城了,钱是我们垫的,活是我们干的,放开手脚就是了。” 乔荞歪过头瞪他一眼,翻着手里的纸说:“下月开始我就米干粮尽了,原想着你将养殖厂转让了可以充饥,没想到你做了个人情买卖。” “我说了让你不要怕,这不还有我吗?你是我媳妇,我还能丢下不管你?我账上有钱,能撑到桥梁主体完工,不管怎么说,咱们得和郭经理商量一下,到今年秋下把工程款结了一部分。” 马小国说得豪迈大气,他觉得既然揽了这工程,就得拼尽全力去干,投了钱已没有了退路,他知道乔荞用的都是红星厂公账上的钱,钱名义是李光明的,但乔荞有使用和分配的权利。 乔荞一听马小国的话,略微心安。 但能不能说服郭经理把前期的工程款给她,她心里没底。 郭经理和她签了合同,那个合同也只是他们两人私下的一份契约,乔荞到现在还没意识到灾祸已从认识郭经理时降临,她只晓得大桥工程是郭经理从上面争取到的,能将这样大的工程交给自己,充分说明郭经理是一个慷慨无私、心胸宽广的好人。 但,郭经理到底是不是好人,乔荞在夜里一直问自己。 她回答不了自己。 失眠象一只蝙蝠倒挂在夜的枝头,乔荞披衣而起,工棚的小床上马小国不在——他去河边看着开挖桥墩了。 推开门,河道里的风象蟒蛇一样卷了过来,乔荞仓惶中倚在砖墙上,看河两岸灯火阑珊,将要修建的工地上人影攒动,机器在夜里轰鸣如兽......一切象是梦中的景象。 她试着寻找马小国的身影,戴着安全帽的男人如墙上的剪影,剪影的背景是简单的,而他们的背景却是繁琐重叠。 抬头看天,星辰隐于光之后,遥远的天穹,月如钩。 第626章 姬玲玲要拍新电影 从冬到春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因为万物都在复苏。 孕育是值得让人期待的事,但有时会让期待落空。 比如对姬玲玲和赵楠。 ...... 姬玲玲离开渭东市去了首都电影制片厂,正式成为首影厂的一名演员,她的特殊调动和空前成功被许多的媒体报刊抒写为传奇。 原来,经历和遭遇在成功后可以赋予传奇的色彩,并且这种色彩往往镀着金嵌着玉,姬玲玲在接受采访时极少提及过去——过去是一道伤,稍有碰触便会汩汩流血,而她低估了那些记者们的通天本领。 他们挖出姬玲玲在姬家河村的成长过程,对她充满悲惨的身世进行了艺术渲染。 不光因为美貌,媒体开始想要表达的是一个普通农村女人意外成名的传奇故事。 写着写着,便出现了偏离,或者说出现了别的色彩。 金色勾兑上桃色是妖治的,当这种妖治抬头,某些三流四流的刊物开始发表新启之秀的成长故事,便出现了她不幸的婚姻,出现了她在大李庄的一些作为,出现了她凭借美色如何猎到如意郎君,再如何钓鱼一样钓到了知名导演。 传奇需要夸张,也需要写实,首影厂的领导有先见之明,在这些不良舆论出现时已对姬玲玲做了深刻教导,让她一定筑牢思想防线,一定要有作名人的心胸。 然后,领导动用一切力量,对一些期刊读物做了追讨,对偏离正确人生观的报道予以批评,当然,批评是借用了其他人的力量,领导有领导的方法和手段,他们知道该如何保护冉冉升起的新影星。 姬玲玲是懂得感恩的,她一旦认定了自己生存的新环境,就如同换了一个新的庄稼地,以前她擅长种玉米,现在她必须学会种旱稻。 她用这种思维模式鞭策自己,因而格外勤奋好学。就像在姬家河村的田地里一样,她摸爬滚打,乐于锻炼,她拜老演员为师,谦虚请教于任何人。 很快,新的影片《黄土情》启动开拍,姬玲玲当之无愧成为女一号,剧本也是着名作家的小说改编,似乎为姬玲玲量身定作一般,这一次导演不是李导,而是一位姓张的年轻导演,没什么名气,浑身上下却有着一种天下唯我独尊的霸气。 姬玲玲没有选择权,她是首影长的女演员,是厂里的一名职工,领导决定让她演什么就得演什么,她觉得谁是导演无所谓,只要是好的剧本,自己一定认真研读,争取用最好的方式演绎出女主角的悲欢人生。 影片开拍之前,一定要有剧组成立,剧组成立后一定要召开研讨会议,对整个电影的脉络梳理,对每个角色的不同定义,以及导演对演员的要求等都做了详细探讨。 会议从早上八点开到了晚上八点。 制片人和张导演发言最多,观点有时统一有时背驰,讨论也相当精彩,从中可以听出张导演对艺术的执着和热爱。 姬玲玲默默听着,认真记着笔记,一本红皮笔记本上她写了十多页,她没有看任何人的表情,只是聆听着,但每一次无意间抬头,总和张导演的目光碰到一起。 这个男人长得不像好人,如果用某种电影里的角色来比喻,真像一个土匪。 文艺圈里,或者说搞文艺的男人都时兴留长发,可张导演偏偏是光头,也不是因为他是秃子,因为头发剃了后已长出新茬,青灰色的象房顶上的旧瓦。 年龄也在三十六七左右,颧骨有点高,因而两頬陷了进去,但不是因为瘦,他身强力壮的样子,穿着一件高领黑毛衣,方下巴不时抵在了毛衣领子上。 他说话,目光刻意转向姬玲玲,想听听她的意见,然而姬玲玲丝毫不像他接触到的那些当红女影星,她稳稳当当坐着,喝水也扭过头去,显而易见,来之农村的姬玲玲本本分分,成了公众人物也有着教养和礼貌。 ...... 会议结束后剧组成员上食堂吃饭,已经过了饭点,食堂的厨师和打饭的阿姨早等得不耐烦了。 晚饭有点丰盛,六菜一汤,分了四桌坐定,领导叫了姬玲玲过来,让她坐在了张导演身旁。 他们早上见面时握过手客气过了,坐下后又把早上的客气话重复了一遍。 张导演心里想着这个女演员有些木讷,过于保守,但欣赏她的美貌,看了她获奖的影片后,惊为天人。 能与姬玲玲合作拍片,他是争取了多方渠道,求了好多领导,抱着一片成名走向国际的凌云壮志来的。 “怎么样,小姬同志?有没有信心演好这部片子?”张导演在菜上齐后问姬玲玲,声音很大,为的是让大家听见。 姬玲玲夹菜的筷子放了下来,她想了一下,小心说道:“一部影片的成功与否,离不开一个高能量的导演,只要导演有信心,我一定尽心尽力去刻画角色,赋予角色丰富的生命力。” 领导和其他人点头说好,都夸姬玲玲聪明会说话。 张导演却没有任何表示,他的那张匪气十足的脸没有表情,转头看了一眼姬玲玲的侧影,心里便有了一种庄严的使命感。 原来,这个女子是懂电影艺术的,是懂得导演的份量的。 如果,这部影片成功了,他可以开创国内电影的新纪元,那么姬玲玲不止在国内影坛有了一席地位,她的名字将会成为国内影片的一张名片。 但愿能够实现。 姬玲玲知道张导演在暗中打量自己,她有些紧张,只是她已学会了掩饰紧张。 她伸出左手轻轻托腮,缓解着紧张也遮挡着张导演的视线。 她的心不在饭桌上,她吃着饭菜一如嚼蜡——离开赵楠后她前后去了渭东市三次了,过了年待了半月,可是,她的肚子依然空瘪,她的例假依然准时。 她知道赵楠和自己一样期待着新生命的到来,只是,她不知道过了这个春天,自己何时才能回去,回去了能不能怀上赵楠的孩子....... 第627章 乔丽丽闪亮登场 大李庄的人都说乔丽丽命不好。 说的时候并不是用了同情或者怜悯的语气,而是怀着某种暗示,眼神中有着幸灾乐祸,嘴角有着轻视和嘲笑。 命能好吗? 先是李光明离家出走,再是张风女患病去世,和崔长耿不清不白,东窗事发后崔长耿逃之夭夭....... 本以为嫁给李忠是乔丽丽最后的归宿,没想到才过了三年光景,李忠竟然命丧窑底。 乔丽丽这命比生铁还硬,生铁易断,乔丽丽却在李忠死后的第三天就焕发了新颜。 她闪亮登场了。 人们以为她会难过悲伤,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调整心态,她在李忠灵前的嚎啕大哭,顿足捶胸,惹得不少婆姨为之唏嘘掉泪。 结果,埋了李忠,第三天乔丽丽就去了东风厂。 一身新衣,皮鞋锃亮,头发从去年冬天后开始蓄长,到了春天正好可以扎成马尾。 脸上的脂粉不薄不厚,唇上的口红色泽光鲜,乔丽丽的一张脸分明地绽放着光彩,走路时胸挺得如同快下蛋的小母鸡,听着她的高跟鞋声由远而近,东风厂的男人们看到乔丽丽的身影,血管里的热血便四处奔涌...... 赵栓柱在砖窑的洞口看到了乔丽丽。 乔丽丽的目光正好投向这里。 四目相对,眼眸里燃烧着只有他俩才懂的火焰。 乔丽丽懂得收敛,赵栓柱知道掩藏,一个向办公室翩然走去,一个向砖窑里狠劲搬砖。 东风厂因着乔丽丽的重新出现,空气中都弥漫着脂粉的甜香。 当天早上,乔丽丽召开了全场职工大会,她坐在主席台中央,对近期没有来厂里上班只字不提,她将会议的重点放在安全生产上。 她强调了安全的重要性,希望李忠这样的悲剧不要重演,然后对近期砖厂的生产状况表示了不满,质量下滑,销售滞后,乔丽丽当众批评了几个监工和小组长。 “鉴于我们厂安全生产的重要性,我决定重新调整一下人员,对一些工作有积极性的同志更换到重要的岗位上来,比如赵栓柱,他是东风厂的老职工了,一直装窑和出窑,干得相当出色,我决定任命他为砖窑的监工,专门负责砖窑的安全,另外对其他人做以下调整......” 乔丽丽平静地读着她手里的发言稿,不去管底下交头接耳的人们。 议论是一定的,猜测是一定的,乔丽丽原想着缓上一段时间再决定人事调整,可她等不及了,她已尝过赵栓柱给予自己的美好,她没想过要和他天长地久恩爱白头,但她生来对美好的事物有着强烈无比的贪婪和占有欲,她不想一个人熬煎着睡到天亮了...... 会议结束后,新任命的职工前来厂长办公室接受工作安排。 乔丽丽坐在办公桌后,表情相当平静。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在这间屋子里,她是有身份的女人。 她不会失态,也不会失了分寸。 简短的安排之后,众人要出去,乔丽丽说:“赵栓柱留一下。” 赵栓柱转过身,他知道乔丽丽会和自己单独相处,他顺手去关门,却听乔丽丽说道:“把门开着,省得他们瞎想。” 门敞开着,乔丽丽低着头不看他,低声说道:“晚上十点,我在家等你,大门开着,直接进来。 赵栓柱嗯了一声,整个人都象浸在了酒缸里,走路都有点飘。 ...... 乔丽丽还是原来的乔丽丽。 她如今不缺金钱,享受着男人给的快乐。 乔丽丽又不是原来的乔丽丽。 她在赵栓柱天没亮出门之后睁开了眼,她知道没有不透风的墙,也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 会有人听到深夜巷子里的响动,会有人发现赵栓柱出现在了黎明时分的大李庄。 而她,并不想拥有这些短暂的快乐,名不正言不顺的事,总会遭人斥责。 她翻了一下身子,趴在被窝里伸了一下酸痛的四肢。 “得想法子接近尹向荣了,要是嫁给他,一定安分守己和他过日子......当然,必须一辈子......” 乔丽丽安慰着自己,沉沉睡去。 第628章 他给安全套扎了洞 较于姬玲玲满心期待成为母亲,刘梅英却生怕自己的肚子大起来。 她对陈耀祖下了命令,要是搞不到安全套绝不让他再碰自己。 这是小事,却让陈耀祖极不情愿。眼看着冬去春来,庄稼地都开始播种,陈耀祖面对自己和刘梅英的婚事一筹莫展。 他爹陈乡长过年时喝了几杯酒说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做人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就是一个小寡妇吗,有啥稀罕的?枫城平原上有多少闺女想进我们陈家的门,你现在好歹是有工作的男人,咱城里有房子,找一个城里门当户对的,强入给她养儿子!” 陈耀祖一听这话就心烦。 自己的爹懂什么?他懂什么是爱情吗?什么是心灵相通,心心相印吗?他只懂得巴结领导,阿谀奉承,欺上瞒下,装模作样做一些表面工作。 陈耀祖才不会放弃刘梅英,没错,她是小寡妇,是带着一个孩子,可陈耀祖就喜欢刘梅英身上那种成熟迷人的味道,喜欢东东腻歪着自己喊他一声爹! 东东喊他爹,是在陈耀祖买了玩具车玩具枪时让他喊的。 起初东东不情愿,低着头有着思想争扎,可是小孩子的眼里哪能抵挡得玩具的诱惑,含糊着喊陈耀祖一声爹,陈耀祖高兴得不得了,抱着他又亲又啃,给东东承诺爹会带你去公园玩,会给你买好多好多玩具和好吃的...... 有一段时间,陈耀祖去刘二柱的店里看望东东,东东却躲着不见他。 给他玩具也不要,死活不肯让他动一下。陈耀祖使了蛮力去抱他,小家伙哇一声哭起来,喊着说:“不要你当我后爹,不让你娶我娘——你是坏人,你会欺负我娘,也会欺负我.......呜呜.......” 陈耀祖有些惊讶,去问刘二柱,才知道是王大强的娘从中作梗,给东东灌输了这些坏想法。 他周末回镇上告诉刘梅英,自己生着气,惹得刘梅英也愤愤不平。 “这婆娘一肚子的坏水,活到老也改不了坏人的本质,等我见了她一定给她敲敲警钟。” “问题是东东不理我了啊!”陈耀祖很委屈,他心里疼爱着东东。 刘梅英倚在商店的柜台上笑起来,抬头望着门外的街道,天快黑下来了,对面蒋家的饭馆生意兴隆,蒋志新两口子忙得不亦乐乎。 “天黑了,你咋不回去?——你快回去!”刘梅英转身进了里面的屋子去做饭,她嘴里嗔着陈耀祖,手里却和着面,想着抓紧包顿饺子,一个星期不见他,他都有些瘦了。 陈耀祖跟着他进来,从后面拥住了她。 “我回哪里去,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家,你不想我,我还想你呢,咱们这样拖着也不是个事,要不我们把结婚证先领了?” 说着手伸过去乱摸,刘梅英急了,躬着身躲他,手抓在他的脸上,面糊了陈耀祖一头一脸。 她笑得花枝乱颤,骂道:“挨刀子的,也不看看啥时候,让人看见我还活不活?让你回去你不回去,不回去就安静外面待着,等不到天黑关门吗?” 陈耀祖跟着嘿嘿坏笑,出了里间屋子打水去洗脸,听着刘梅英在案板上咚咚咚地剁着饺子馅,心随着咚咚声跳动起来。 洗完脸在商店门口蹲着抽烟,抬头便看到了对面蒋志新的饭馆坐满了人。 蒋燕燕和王大强私奔这么多年,恐怕孩子都和东东一般大了,看来他们之间是真爱呢,为了能在一起敢于舍弃太多。 陈耀祖心里感叹着,将烟p股弹到马路上,站起身双手插裤兜里,手指就触到了从计生局领来的安全套。 心里便有了异样的冲动,确实等不到天黑了。 他是不愿意用这玩意的,可刘梅英死活不答应,有一次快到了门槛上,刘梅英从他身下挣脱开来,跳下床说:“你敢胡来我就剁了你那玩意儿!” 陈耀祖看她一脸认真,知道不是闹着玩的,回城里就去计生局领安全套。 可惜这东西不是一次性给好几个,而是每个星期只能领几个,陈耀祖去的次数多了,看到窗口的姑娘便红了脸,低着头签了字拿了东西匆匆跑开,生怕撞到熟人。 领这东西太丢人,用起来也麻烦,还有点太那个,好比隔靴搔痒,总让陈耀祖不能尽兴。 当然,这事得刘梅英说了算,她劝陈耀祖耐心一点,再等等,她娘总有点头同意的一天。 陈耀祖可以等,但他心里总是悬着,好比将熟的苹果吊在枝头,摘不到手里只能每天爬上苹果树上去闻一闻......万一呢,哪天苹果被别人摘走,自己的盼望不全落空了吗? 不是没有的事,尹向荣的出现就是最好的说明。 他心里烦躁起来,听着里屋刘梅英已开始煮饺子,饺子的香味已溢出了屋子,是韭菜和猪肉馅的,闻着都让人有了食欲,陈耀祖插在裤兜里的一只手握着安全套,心里起了别的主意。 她要是怀上了呢?怀上了会不会急着嫁给自己?她娘肯定会着急,没有出嫁的闺女怀了男人的种,不着急才怪呢。 陈耀祖咧开嘴笑起来,他走进商店,从柜台里找出一包针,从从容容出来,小心翼翼拿出所有的安全套用针扎了几个窟窿。 “你干啥呢?没看到我饭熟了吗?快来吃呀。” 刘梅英在里屋喊他,声音甜美,语气温柔,脸上的笑在柠檬黄的灯光下有着母爱的光华。 “来啦来啦!”陈耀祖跳跃着走进去,高兴得象个没长大的孩子,屋内有点逼仄,煮饺子的蒸汽在屋顶旋腾,他坐在床上,两个吃饭用的是一个小小的炕桌,红色的油漆面子,上面画着简单的“喜上楣梢”——两只喜鹊象要飞出来似的。 “快吃,尝尝盐合不合适,我给你倒着醋,再放点辣子,看着啊,倒多了别骂我......” 刘梅英唠叨着,幸福在她的嘴角如花绽放,为心爱的人做饭,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 “好了好了,你还真要酸死我啊,来,你先尝一个——”陈耀东夹了一个饺子递到她的嘴边,有点烫,他忘记了吹吹。 “这么烫——坏人——”刘梅英伸手打了他一下,两个人都笑起来,笑声在蒸汽中回荡,锅里的水煮沸着顶开了锅盖,白花花的水欢快着跳动着,象他们年轻而又蓬勃的心房。 第629章 河滩上挖出了尸骨 大李庄在今年春季收到乡上的文件通知,对村西的河堤和村北的河滩都要进行修筑加固。 这是好事,但附加的条件是每家每户都需要出一个劳力,都是义务工,没有酬劳工资。 村里人几家欢喜几家忧愁,人口多的沾沾自喜,往年出义务工都是按每家人口比例,今年只算户头,人口少的家庭抱怨不断,说自己家的庄稼都还没种上,种完了还得出门打工,给娃们挣学费和家里的花销钱。 村长不管这些,他在大喇叭里哇啦哇啦喊着,强调明天早上八点到村西的河边集合,要是不来的人家今年秋天增加公粮收缴的数量,还要取消地里的肥料补助。 喊完之后,喇叭里开始播放着戏曲,锣鼓铿锵铿锵响着,花旦拖着细长的咿呀声唱起,村口东面便出现了骑着自行车的王翠芬。 她是回家做中午饭的,骑着自行车还没到门口,被村长的通知惹得浑身毛躁。 “唱你奶奶的个腿!”她跳下车骂着村口白杨树上的大喇叭,对村里出义务工一点都不高兴。 别人家不缺劳力,可王翠芬家缺,王大强跟着蒋燕燕私奔了,王二狗从少年劳教所刑满释放后没脸在村里待,跑到枫城蹬三轮车拉人挣钱,王三壮今年高三复读,立志要考上大学,王小虎上着初中,吊儿郎当啥都靠不住,让王翠芬家出劳力,只能让她亲自上阵。 不去是不行的,王翠芬虽然今非昔比,冠有养鸡专业户的光荣称号,但她还有三个儿子要养育,就算王二狗已自力更生蹬黄包车挣钱,但那不是正经职业,也不是体面的行当,换成旧社会,那是最让人瞧不起的车夫! 王翠芬一边骂着一边进了厨房,叮叮当当收拾起饭菜, 烧了大白菜炖粉条,里面煮了昨晚剩下的几块排骨,又蒸了两大碗白米饭,日子是过得好了,可这几个小子没一个争气的,王翠芬胡乱扒了几口饭,朝大门外望着,不见老四王小虎回家,她心里的火焰便熊熊窜起。 出了门绕到屋后的路口张望,镇里上初中的学生都骑车陆续进了村,她扯住一个闺女问王小虎咋没来,妮子说道:“你家小虎有钱,放了学下馆子吃好的去了。” 王翠芬的肺差点没被气炸。 刚要进家去,村里的几个婆姨说说笑笑往西边走,看到王翠芬招手喊:“小虎他娘,走,逛去,大河边上来了筑坝的,搭了好几个帐篷,去看热闹啊。” 王翠芬堆上笑脸说道:“有啥好看的,明早上工干活看个够。” 其中一个婆姨咯咯咯笑起来,打着手势说:“你不去可别后悔,来的工人中有国家干部,全是男人,有几个还是外地的,长得白净得和唐僧一个样,你不去我们被人家相中了,你可别骂我们。” 婆娘们笑起来,笑得太放肆,吓得路旁晒太阳的一只大黑狗一溜烟跑了。 王翠芬来了兴趣,这五六个婆姨中有两个也是寡妇,但长相还没有王翠芬的十分之一,可人家心劲儿高,仗着比王翠芬年轻几岁,眼神中便透出了几分轻视。 她们原是客气,或者调侃几句,没一个愿意和王翠芬同去,王翠芬长得出众,有了养鸡厂后成了名副其实的有钱人,村里的婆姨们排斥着她呢。 王翠芬当然明白这帮人的想法,可越是这样她越来了精神——你们这些歪瓜裂枣,不让老娘去我偏要去,看谁能盖过我王翠芬的风头! 如此跟了上去,路过小卖部,大家嚷嚷着让王翠芬请客吃瓜子,她也不谦让,进去了让称了一斤向日葵籽,买了几个泡泡糖,婆姨们嘴里吧唧吧唧响着,兴高采烈到了大河岸边。 老远就听到机器的轰鸣声,是挖掘机的声响,伸着机械臂在砂石里刨挖,三顶绿色的帐篷支在河边的几棵柳树下,有一顶门前生着大铁炉子,上面架着一口大锅,冒着热气煮着什么。 七八个男人或站或坐在帐篷前吸烟喝茶,粗声野气说话,发现王翠芬一帮半老徐娘出现,一下子安静了。 男人们打量她们的眼睛和兽的眼睛没啥区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一遍,最后都集中在王翠芬一个人的身上。 这帮乡村娘们儿,也只有王翠芬出色,高挑的个头,粉白脸盘,凤眼柳眉,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腰身尚有,难能可贵的是眉眼里的风情,配合着身上脱俗的气质,王翠芬在别的女人的陪衬下,真格是鹤立鸡群。 有领导模样的一个中年男子便开了口:“你们是干嘛的?来这里啥事?” 口音是川北腔,混合着普通话,没有唐僧清秀,但的确生得白净。 “我们是大李庄的,在我们家门上转转,能有啥事?”婆姨中有人抢答,伶牙俐齿,摇肩晃袖。 说完都嗤嗤地笑。 唯独王翠芬没有笑,她眼睛扫了一下帐篷,目光移到了前面的挖掘机上,做出认真看的样子,那个领导模样的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近了她,再问:“你看这机子厉害不?我们是来给你们办好事,堤坝筑牢,以后发洪水就不会淹了你们村子,你说是不是好事?” 王翠芬知道怎么微笑才显得迷人,也知道如何矜持才能吸引男人。 她转过头,胸微微挺着,让河岸的野风吹起自己额上的秀发。 “是好事,真是好事,我替村里的人谢谢你们,明天我们会来帮你们干活,你们要是有什么需求尽管说——吃的喝的虽然没啥好的,但土豆鸡蛋我们村里多的是。” 王翠芬不愧是王翠芬,她的几句话温暖得体,尽显亲切,立时身后的男人们都笑起来,带头的男人更是激动,他没想到像大李庄这样的农村,会有一位如此秀丽别致的女人。 刚要和王翠芬扯上几句拉拉关系,挖掘机却突然停了下来。 司机跳下了驾驶室,跑到前面蹲下来用手刨了几下。 “这是人的尸骨啊!我还以为是畜生的,谁家把死了的人埋在这河滩上?咋没有棺材?陶队长,你看这尸骨,象不象被人杀害了埋在这里的?” 司机表情严肃,话语透着惊恐。 带头的陶队长俯下身子,仔细观察了一下,须臾他问王翠芬:“你们村这里有坟地?” 王翠芬摇摇头,说道:“不可能,我们村的坟地都在村东北的庄稼地里,就算枉死的也埋在河滩北边,前些日子李忠摔死后就埋在北边,谁会埋这里啊,一发洪水都冲走了。” 其他几个婆姨也赶紧说是。 陶队长站直了身子,他个头不高,但匀称壮实。 “先停工,铁子,你去一趟镇上派出所,找公安来看看,说不定这是一起凶杀案呢。” 他吩咐着工人,目光收回来,还想和王翠芬搭话,一回头她已和几个女人走开了。 第630章 确定是刘明喜的尸骨 很快,大河西边挖出一具白骨的消息在大李庄传开了。 人们在当天午后涌向河边,围在陶队长的帐篷前,看公安已在那堆石头坑附近拉起了绳子,挤在前面的人伸长脖子望过去,看坑里的尸骨扭曲着已失了原来的样子。 陶队长抽着烟在人堆里看来看去,想找出王翠芬的身影,可惜找了一圈也没看到王翠芬,他回了帐篷躺在铁网床上,随后闪进两三个工人,铁子敬了他一支烟说:“陶队,公安说暂时不让施工,要等几天,说是让村里人配合认一下尸骨,看是谁家的。” 另一个男人接了口:“刚才不是检查了一下,说后脑骨上被敲开了缝,显然是被人打死的。” 陶队长没有兴趣听这些,人都死了,烂成了一堆白骨,怎么个认领法?随他们折腾吧,他才不急着施工呢,反正是公家的活,干不干都少不了他的那点钱,呆在这荒郊野外,说不定还有别的好事。 ——比如说,能遇到像王翠芬那样的尤物,年纪是大了点,可一看脸蛋和身材,比黄花大闺女更有味儿! ...... 一时间河畔上乱哄哄的,村长被公安叫来询问,问大李庄近年来可有人口失踪,可有意外伤亡的人? 公安提醒了一下,说这具尸骨是男性的,死亡时间大概有四五年了。 村长眯着一对水泡眼想了半天,说:“有过,一个叫崔长耿的男人,跑了,没有再回大李庄” 公安问:“为啥跑了?” 村长看公安问得严肃,心想事关人命,认真回答:“和儿媳妇闹出了丑事,被村里人发现抓住又跑了,没脸见人,怕是这辈子也回不来了。” 公安说:“叫他家人来。” 村长只好打发人去叫乔丽丽。 乔丽丽正在东风厂算账,听来人一说,羞恼交加,说:“我不去!他死了活了和我又啥关系,让我背着黑锅面对众人,这不是抽我的脸吗?” 来人心里发笑,嘴上不敢含糊,劝道:“你得去,说不定死的人就是他呢,公安履行公务,不去不行,听说人是被打死的,后脑勺砸了一个洞。” 乔丽丽全身一颤,手中的钢笔掉在了地上。 她只好起身,出门前掏出小镜子仔细打扮了一下。 到了大河西边,村里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就等乔丽丽来,乔丽丽脸上的肉崩得紧紧的,看不出任何表情,腰肢扭得倒也别致,见了公安不笑,只问怎么个认法。 公安带着她到坑边细瞧,拿着本子记录。 乔丽丽看着一堆白骨心里渗凉,眼睛里便有了惊惧,光凭着一堆人骨能看出是崔长耿吗?她又不是神仙。 为了应付还是俯身看了看,骨架有点大,身量应当不小,乔丽丽脑子快速转动着,她希望这是崔长耿,又希望不是他,他活着时给过乔丽丽柔情蜜意也给过她快乐,要不是为了各自的利益,乔丽丽也不会顶着声败名裂设计赶走他。 只是,她不明白,如果这具尸骨是崔长耿,那他怎么会死? 谁害死了他?谁和他有仇有怨? 乔丽丽脑子中闪过几个人的面孔,有乔荞的,有姬玲玲的,有赵楠的,也有马小国,有李忠的,也有刘明喜的。 崔长耿绝对不是好人,他该死,可是弄死他的人似乎没有,刘明喜最有嫌疑,可刘明喜死在前头——跳河死了呀。 蓦地,乔丽丽想起了什么,她直了身子对公安说道:“这怕是刘明喜呢,他活不下去跳了河,可找了一个月的尸体也没捞上来。” 一句话惊得众人唏嘘,村长赶紧说道:“我第一眼就想到是他,没敢说,他活着时受了不少罪,咋能死得这样凄惨。” 公安沉下脸来,几个人去一边商量片刻,还没商量出结果,听到乔丽丽尖叫:“他身底下有串钥匙哩,你们看——” 乔丽丽拿着一根树棍拨来拨去,公安走过去一看,果真有一串钥匙在尸骨的大腿位置。 钥匙生了锈,有四五把,用一个铁环串着,大家都来了精神,村长抢在前头说:“这不有线索了嘛,谁家的钥匙一看就明白了。” 乔丽丽仔细看了一下,她记得崔长耿是有一串钥匙,但比这多,上面还挂着指甲刀,还有一个黄铜子弹壳,显然这不是崔长耿。 她舒了一口长气。 “我敢保证这不是崔长耿。”她说得很坚定,同时向公安说明了情况。 公安便让村长去叫刘明喜的家人,刘明喜的老娘身子已如风中之烛,为了照顾傻了的大闺女挣扎着活着,等有人搀着来到河边,老人抖抖索索象要被风吹走。 村长说:“婶子莫怕,你仔细看看是不是明喜兄弟。” 刘明喜娘便跪在了坑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又从下到上看了一遍,天在此时起了阴云,倒春寒的样子,冷风从河对岸吹过来,冷得让人直缩脖子。 老人不说话,伸出手想要去摸那尸骨,村长挡住,公安把钥匙递了过去,问是不是刘明喜的。 “是.......错不了,这把是大门的,这把是堂屋门的,这把是他的屋子的,还有这把.....应当是乔荞家院门的。” “那这就是刘明喜的尸骨了。” 村长又抢着做出结论,刘明喜的娘已流干了眼泪,颤巍巍趴下去,喊一声儿啊,昏了过去...... 乔丽丽抱着膀子没有急着离开。 她冷眼看着村长和村里人将刘明喜的尸骨分捡出来,小心装在一个化肥袋子里,公安说要将尸骨带走,送到县公安局检验鉴定,临离开对村长说会立案调查,至于什么时候让家人来领尸骨再作通知。 村里人已将刘明喜的老娘背回了村诊所,乔丽丽跟着村里人往回走,听村长说道:“这得给乔荞说一声,刘明喜活着时和她差点成了一家人,她得出面厚葬一下,丧事要办得体面红火,大家抓紧把春播搞完,到时丧事上需要人手。” 人们一下子有了新的盼头,仿佛马上能吃到肉喝到酒一般,人人脸上便有了红光。 没有人去关心刘明喜是怎么死的。 ——他已经死了,跳河自尽留下了两只鞋子,大李庄的人已接受了他的死亡,已忘记了他活着时的样子。 而乔丽丽的心起了波澜,崔长耿肯定还活着,也许活得好好的,如果让乔丽丽推测刘明喜的死因,那么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以崔长耿奸诈阴险的本性,他一定杀害了刘明喜。 他们之间积怨已久,何况崔长耿有什么把柄在刘明喜的手中。 第631章 公安传唤了乔荞 乔荞接到公安的传唤是在电话里。 她正好在郭经理那边的办公室。 电话那边自我介绍是枫城县公安局的,让她务必马上来县公安局一趟。 乔荞心里紧了一下,忙问:“方便告诉我什么事吗?我这边确实忙得很——工程刚动工。” 那边的声音停顿了几秒,随后说:“是关于刘明喜的,我们找到了他的尸骨,在河畔上。” 电话挂断,乔荞收拾起了东西。 她心里乱糟糟的,搞不清公安说的话的意思,刘明喜的尸骨在河畔上,是被水冲上来了还是因为其它事,不是因为其它事怎么会有公安介入? 她打车去了一趟大桥工地,喊来马小国告诉他情况,马小国倒聪明,直言直语说:“这怕不是好事,人跳了河没找到尸体,过了好几年出现在河畔上,这不明摆着是让别人害死的吗?” 乔荞白了他一眼,吩咐了一些工程上的事,急匆匆往车站赶,坐上去枫城的班车,到达时已是中午时分。 直奔公安局,传达室的人却说没到上班,让她等着,两点半才上班呢。 乔荞想回马小国的院子,又怕来回耽搁时间,看看表还有四十多分钟,她来到对面的街背后,坐在花园前的水泥凳上,眼睛望着灰暗的天空心里便想起了刘明喜活着时的情景。 他是苦命人,活到三十好几突然成了哑巴,哑巴了没多久一场大火烧成了瞎子,乔荞明知道他是受人陷害,却眼睁睁看着他遭遇不测丢了性命。 她宁可相信刘明喜是跳河自尽了,这样对他的死多少有几份释然,现在他的尸骨被找到,乔荞心里便如油锅沸腾,她坐在冰冷的水泥凳子上,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做着许多猜测和推想...... 直到街上人多起来,有车辆从公安局的大门进进出出,乔荞回过神赶紧进了公安局。 门卫告诉她去侦查科,在二楼,乔荞踏上楼梯,感觉双腿软得没有力气。 敲门进去,里面的人问她什么事,她自我介绍了一下,说是刘明喜一个村里的,一名男公安说道:“你是乔荞吧——那个红星砖瓦厂的女厂长?” 乔荞点着头回答是,那人示意她坐下,问她喝不喝水,看她紧张的样子,说:“你不用紧张,叫你来是了解情况,尸骨找到已经三天了,要是你是嫌疑人,也不会打电话通知你,早把你铐回来了。” 乔荞笑了笑,等着公安提问。 “他出事之前搬到自己家去住了,是不是?”公安问。 乔荞说:“是的,我不愿意他搬走,想着他娘年纪大了,照顾他不方便,想让他住我家里,提出和他结婚,他不答应,怕连累我——” “他以前和崔长耿结了仇,是因为你吗?” “好像是,但也不一定,他们之前结仇的最终原因牵涉到另一桩人命——” “停,你慢慢说,牵涉到一桩人命,这是重点,你详细说来。”男公安示意记录的人认真点,他坐了下来,眼睛严肃地盯着乔荞。 “我说简单点吧,事情原本很简单,崔长耿糟蹋了村里患有残疾的女子青杏,糟蹋完把青杏活活掐死了,当时公案来破案,可是崔长耿狡猾得很,他让刘明喜出面证明了他不在案发现场,青杏的死成了一直悬着的案子。” 男公安说:“是有这么一个案子,当时县公安局去调查过几次,因为证据不足一直挂着。你接着讲——” “日子长了,崔长耿便忌惮起了刘明喜,刘明喜也后悔自己做了伪证,我确定崔长耿是凶手是因为我嫁给他的那晚,我在他家的木箱底发现了一个虾须银手镯,这手镯原本是一对儿,青杏把一个给了我,说好两人要戴到老的,青杏死了,那只银镯不在她手腕上......” “我发现真相后将那只银镯子原封不动放回了箱子,连夜逃回了自己家,为了悔婚,叫来刘明喜商量,对崔长耿谎称我怀了刘明喜的孩子......” “我坚持和崔长耿离了婚,准备说服刘明喜做证,一起将崔长耿交给你们法办,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刘明喜却成了哑巴,好端端地成了哑巴,只是和崔长耿后来的老婆、张凤女的侄子李忠喝了一回酒,他哑巴了,说不了话了!” “我明知道这是崔长耿设的计谋,中间又夹杂了一些不应当发生的事,张凤女的儿媳妇、也就是我的娘家侄女勾引了刘明喜,当场被张凤女发现,村里人以为是张凤女怀恨报复,我想她一定是和崔长耿沆瀣一气毒哑了刘明喜,只是张凤女到死也不知道她嫁给的男人是个杀人犯!” “能给我倒杯茶吗?酽一些,我还有话没说完呢。”乔荞停了下来,她必须将所有的过去——刘明喜的过去,崔长耿的过去一一讲述出来。 这是机会,不能再错过了。 公安泡了一杯茶给她端过来,乔荞吹着浮起的茶叶,抿了好几口。 “事情远没结束,我决定不放过崔长耿,可是知道真相的却只有刘明喜,我要是拿虾须银镯作证,恐怕不足以让崔长耿伏法认罪。” “于是,我让刘明喜进了村里的扫盲班,让他尽快识字学习,当他能写出字的时候,红星砖瓦厂突发火灾,那晚恰恰是刘明喜值班在厂里,火势凶猛,烧毁了红星厂的整个办公房还有几间仓库,刘明喜虽然被救活,但从次成了瞎子......” “刘明喜心里有我,我决定照顾他一辈子,可马小国一直对我有意,他追求我,我当时想着要不要嫁给马小国,刘明喜觉察出了我和马小国的事,为了让我死心搬出了我家,执意去他自己家中......然后,他出事了,大河边只发现一双鞋子,我让人找了一个多月,找到黄河渡口了也没发现他的尸体.......” 乔荞的眼泪静静流下来,先是一颗,然后成串滴落,她低下头哽咽了。 “都怪我,要是我坚持和他结婚,照顾着他,便不会出事的。” 公安沉默了半天,给她添了茶水。 “乔荞同志,你为何这么长时间没有报案呢?不管是发现了崔长耿的端倪,还是刘明喜死得蹊跷,你都应当报案啊。” 乔荞心想这不是废话吗?刘明喜死得顺理成章,大李庄的人都知道他不想活了,他成了哑巴又成了瞎子,他不想活在人世了。 可谁也没想到他是被人害死的啊! “你还能想起什么?”公安提醒她。 乔荞想了想,说道:“青杏给我的一只银镯我存着,没有戴,每年清明上坟了我就戴着去看她,我答应过要为她报仇的,可没想到一拖再拖,拖到刘明喜死了,崔长耿也跑掉了,但那她的另一只银镯在的,如今戴在我侄女乔丽丽的腕上,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是崔长耿把那只银镯给了张凤女,是为了讨好她,张凤女一死,乔丽丽占为己有了。” 乔荞很想对公安说张凤女的死因,包括李忠的死因——当他听说李忠掉下砖窑摔死,她有些不相信,她的直觉再一次告诉自己,李忠的死同样没那么简单。 公安点点头,示意乔荞再回想一下。 “东风厂以前有个叫胡小军的,是车队队长,他掉河里淹死了,你们不觉得死得奇怪吗?当时,胡小军糟蹋了李忠的前妻姬玲玲,我和姬玲玲正要去法院告胡小军时,胡小军就突然被淹死了,这和李田贵的死一样让人发指,死在节骨眼上,总在我要准备上告的前头——” “等等,李田贵又是谁?他怎么死的?”公安打断了乔荞。 “李田贵是大李庄的孤寡老人,住在西坡的土窑里,刘明喜待他如亲人,孝顺得象老人的儿子,红星厂失火后我问过看大门的李老头,说那晚失火前李田贵来找过刘明喜,还提着酒,爷俩喝了酒,李田贵回去后厂里便失了火,而当我打算问问李田贵一些事,偏偏窑洞塌了,老人被活埋在窑土里,这不奇怪吗?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 乔荞抬头看着天花板,她觉得自己把想说的都说完了,至于不想说的,那些崔长耿买通别人让马小国的厂房坍塌砸死人的事,她觉得无关紧要了,毕竟有人替崔长耿坐了牢。 光是她说过的这些罪行,足以枪毙崔长耿八回! 屋里静下来,公安拧着眉毛在笔录上写着什么,写完了又翻了翻。 然后,他起身对乔荞说:“你可以走了,要是后面需要你的地方,我们一定通知你。” 他和乔荞握了一下手,送她下了楼。 乔荞的脑子还是乱哄哄的,她出了大门被风一吹,才想起忘了问公安,刘明喜到底是怎么死的? 但她不用问可以肯定:崔长耿害死了刘明喜,制造了他跳河自尽的假象。 她的想法和乔丽丽不谋而合,从血缘上来说,她们终归是姑侄亲。 第632章 乔丽丽翻出新版本 公安局对大李庄的几桩人命案子紧锣密鼓地开始了调查,警车频繁出现在大李庄,人们这才意识到青杏的死真的和崔长耿有关。 随着调查深入,公安同时对胡小军的死、李田贵的死展开追溯,大李庄的人在惊愕中反应过来:难怪崔长耿要逃离大李庄,他手上致死了几条人命,他能不远走高飞吗? 关于崔长耿的过去,恐怕最有发言权的要数乔丽丽,乔丽丽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几轮审讯下来,她做出了如下陈述: “我不知道这个虾须银镯的来历,但我知道自我嫁到李家我婆婆一直戴着它,说这是我公公年轻时候去了趟长安城给她买的定情礼物,我姑妈和青杏亲同姐妹,青杏家当时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怎么会把这样贵重的东西送人?” “再者,谁能证明青杏有两只一模一样的银镯子呢?天下相同的玩意多了去,尤其是这些模子里制出来的首饰,既然我姑妈说是青杏送了她银镯,那谁能证明是送她的?” “当时吧,我听说崔长耿喜欢过青杏,可他娘嫌青杏是残疾,不愿意让崔家门上有个残疾的儿媳妇,说不定将来生的孙子也是残疾的,巧不巧来着,崔长耿在青杏死后就和我姑妈打得火热,他那样俊的男人,别说是姑妈,大李庄的婆姨哪个不眼馋?” “对,没错,他勾引过我,对我动过心思,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婆婆病了躺床上一年多,我要不从他,他扬言让我净身出门,反正李光明不回来了,我身为女人家总得为自己找个依靠,起码有口饭吃.......” “我倒觉得刘明喜死得确实蹊跷,现在调查起来,铁定了是崔长耿害死了他,我听说的可不是这么回事呀,青杏是被别人糟蹋了掐死的,有人看到刘明喜活着时常在深夜去青杏的坟上哭呢,他为什么哭?他好端端地和崔长耿反目成仇,难道真象别人说的崔长耿害死了青杏吗?” “才不是呢!大李庄的人都觉得刘明喜老实本分,可他打上了我的主意,有天晚上窜到我家,想要非礼我,多亏我婆婆和崔长耿赶来,他失了手,李忠打了他一顿,他以为是崔长耿教唆的,愈加恨崔长耿了。” “刘明喜和我姑妈一直好得不得了,可有件事我没敢说出来,李忠和我做夫妻三载,有天晚上喝醉了亲口告诉我说:是我姑妈指使李忠毒哑了刘明喜,红星厂失了火,火是谁放的?有人说李田贵活着时我姑妈常去看他,刘明喜没烧死却成了瞎子,李田贵的窑洞一下子就塌了,砸死了他,这事听着让人糊涂,可往细里看,这分明是有人杀人灭口呢!” 公安瞪着眼睛看着乔丽丽,被她的话绕得有些懵。 “我们问你的问题你只管回答,别添加你想象的话!” 公安警告乔丽丽。 乔丽丽嫣然一笑:“我没有添加,也不是想象,刘明喜对我姑妈忠诚得象一只狗,可她瞧不上刘明喜,所以要嫁给崔长耿,我问过崔长耿我姑妈为啥结婚当晚就悔嫁了,崔长耿说还不是刘明喜的主意,如果我姑妈真要嫁给别人,他就把所有的事都抖出来!” 公安没有说话,他们听着乔丽丽的话,觉得这个案子的确很复杂。 “所以我姑妈没能嫁给崔长耿,但她后来又钓上了马小国,正要嫁给马小国,刘明喜就出事了,他死了,都说跳河了,现在挖出来一看,脑瓜子被人打坏了。” “人呐,千万别做亏心事,做了亏心事迟早要被发现的。”乔丽丽感叹着端起了茶杯。 公安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客气了几句离开了乔丽丽家。 “这女人能说会道,亦真亦假打马虎眼呢,说来说去表达的意思是:乔荞为了能嫁给崔长耿,指使刘明喜弄死了青杏——为什么弄死青杏?是怕崔长耿会娶了青杏。当乔荞如愿以偿要嫁给崔长耿时,刘明喜不答应了,拿把柄威胁她,让她和崔长耿没做成夫妻,然后乔荞怀恨在心,毒哑了刘明喜,想堵住他的嘴,再然后她要嫁给马小国,刘明喜又不答应,乔荞索性要灭了他,自己放火烧了红星厂,想把刘明喜活活烧死,结果刘明喜成了瞎子。” “刘明喜成了瞎子仍是祸害,乔荞为了能彻底清除祸害,一不做二不休杀死了刘明喜,故事成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版本,唯独胡小军的死成了意外!” 警车开出大李庄,公安局副局长坐在车前面对乔丽丽的话做了总结。 后面的三个人点点头,他们明白乔丽丽的意思,她的每句话都指向乔荞,乔荞才是真正的幕后高手。 反正,青杏死了,张凤女两口子死了,刘明喜死了,李田贵死了,李忠死了,乔丽丽说来说去,都在说死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死人与死人之间互相牵扯,互相证明,而活着的人除了乔荞,那就是崔长耿了。 “你们相信凶手是乔荞吗?”局长问后面的下属。 其中一个想了一下回答:“我们只相信证据!” 另一个接着说:“证据不光有物证,还有人证!” 局长笑了一下皱起了眉头,他摇下车窗,看着已经染绿的原野说道:“最简单的事,是一定找到这个崔长耿,只要找到他,真相一定大白,还有,要密切监视着乔荞,不要打草惊蛇,更不能让蛇溜了。” 第633章 姬玲玲进入另一场戏 当大李庄村西的河堤修筑工程如期开展。 当公安局将刘明喜的死亡定性为一起谋杀案。 当乔荞在省城为大桥施工忙得焦头烂额,当村长通过红星厂的电话通知乔荞刘明喜的尸骨已领回大李庄家中。 当乔荞思谋着要抽时间回去为刘明喜举办一场象模象样的葬礼。 当乔丽丽暗地里和赵栓柱象狗一样夜夜幽会,激情过会她又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接近尹向荣。 当王翠芬每天如不同的水果新鲜欲滴地出现在河堤上,出现在工程队陶队长的视野,撩拨着他寂寞枯燥的心。 当刘梅英的腹中有陈耀祖刁钻顽皮的种子破土萌动...... 当枫城平原上的绿波如海翻腾...... 在遥远的首都电影制片厂,姬玲玲已熟读了《黄土情》的剧本,她将自己的心思意念化为剧中的女主角,随同剧组前往陕北农村开启拍摄之路。 抵达拍摄目的地之后,导演要求演员们下到农村体验生活,姬玲玲不想去,她想趁这段时间回一趟渭东市,沿黄河北上,坐一天的火车就能和赵楠见面,比起首都要近许多。 张导演不答应,他对艺术的执着不亚于谢导演,况且他想借着这部影片崛起成为国内影视界的后起之秀,目标定为参加国际电影节评奖活动,姬玲玲做为剧中女一号,戏份之大可谓贯穿全剧,要是她演砸了,无疑给这部影片蒙尘。 他敲响了姬玲玲的房门。 剧组被当地县政府安排在县政府招待所,县领导相当重视,动用了全县力量协助影片拍摄,姬玲玲的房间是单间,她和制片主任、导演享受着同等待遇。 “小姬同志,你思想上不能轻视,关于这部影片我已对你说得太多了,你应当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张导演进屋后开始抽烟,他抽烟好像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工作时在抽,高兴时在抽,沉默时在抽,和别人交谈在抽,甚至吃饭也在抽。 姬玲玲肯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她对演电影这门工作的认真态度不亚于在姬家河村种庄稼,不亚于在渭东食品厂做面包。 “张导,我很重视,所以每天每夜都在钻研剧本,一半的台词我都背得烂熟了,只等正式开拍,哦,你是想说我不愿意下村体验生活是吧?”姬玲玲笑起来,嗓音如百灵在叫。“难道你没听说我来自农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地地道道的农民出身,农村人的生活对我来说烙在骨头上渗进骨髓里了,有去体验的时间,你还不如放我半月的假期,让我回家看看家里人。” 张导跟着笑起来,凹陷进去的两颊向耳根裂开,形成很深的括号。 “我当然知道你的身世,媒体报道铺天盖地,不了解你都躲不过呀,只是想着十里不同乡,毕竟这是正宗的黄土高坡,影片反映的是黄土高坡上的故事,所以让你体验一下加深印象,为的是更加贴近人物性情,怎么,你想家了啊?” 他的嘴中喷出一口青烟,青烟象一条纱巾,轻飘飘地向姬玲玲缠绕过来。 姬玲玲想要避开烟雾,又觉得不太礼貌,招待所的房间很小,搭着两张单人床,张导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她坐在对面的床沿上,为了拉开距离,姬玲玲坐在床头边上。 “对,想家了,我爹身子不好,一直瘫在炕上,我姐姐和姐夫在照顾他,还有,我爱人一直对我调到首都电影厂工作不是太满意,我答应过要时常去看望他的。” 姬玲玲说得很诚实,她骨子里不作假,有着泥土的真诚。泥土从来不骗人,只要你辛勤劳作,它会回报你沉甸甸的麦穗。 “这恐怕我做不了主,小姬同志,咱们这行业说风光也风光,说苦逼也苦逼,我有一年在东北拍片子,整整一年都没有回家,我媳妇和我断了联系,回家好几天都不给我好脸色。” 张导皱眉的样子有点吓人,两条粗黑的大刀眉拧在一起,配合着高挺的瘦鼻梁,样子真和土匪一个模式。 姬玲玲笑了笑,善解人意的样子。 “好吧,既然领导不让回,那我安心呆着就是了,说好了,下村体验生活这个环节就免了,我对干农活喂猪喂鸡手到擒来,只要你喊一声开始,我敢说我一秒入戏!” 姬玲玲微微仰着的脸上一片自信,张导刚好掐来了烟头,他突然喊了声:“开始——” 姬玲玲吓一跳,被他的恶作剧弄得啼笑皆非,愣了一下笑起来,张导也笑起来,看姬玲玲笑着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扶着腰,她如世间最美之花,绽着倾国倾城之美,一时间,他看得走神,觉得有些失态,站起身道别离开了。 ..... 姬玲玲深知做女明星的甘苦,不是有个比她出道早的女明星说过一句流行的俏皮话吗?“做人难,做女人难,做一名名女人难乎其难。” 她在电影厂听过太多女演员的各种绯闻,这些绯闻围绕着不同的男人展开,有女演员和男演员的,有女演员和制片人的,有女演员和社会名流的,有女演员和富豪商贾的......当然还有女演员和男导演的。 她知道赵楠的担心,也知道做女演员禁忌,她时刻保护着清醒,虽然偶然成名,凭的是外表,靠的是努力,但她不想给自己惹来麻烦,更不想给赵楠带来负担。 但,她不知道有句话说“树欲静而风不止”,美貌可以成全她的辉煌人生,同时会带给她人生的试炼和灾难。 灾难有时是直接性的,比如她嫁给李忠,比如她受胡小军的蹂躏。 而有的灾难是间接性的,比如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对这个匪里匪气的张导产生好感,日久生情,如一星火苗在旷野燃烧,两人奋不顾身的如飞蛾扑火,只为了他们以为的灵魂相吸的爱情。 第634章 乔荞大操大办丧事 刘明喜原来的坟被扒开,棺木腐朽,那块代表他肉身的青砖已经发黑。 乔荞本想着重找一块坟地,但村里老人说换坟一如搬家,若要让逝者安息,还是将尸骨葬在原来的地方好。 她到镇上亲自挑选了一具棺材,在寿衣店购置了整套的寿衣,本想着这次的葬礼简单一些,村长反复说刘明喜死得冤枉,得请高僧为他的亡灵超度,得请枫城最好的阴阳为他在黄泉之下引路....... 说来说去,村长的意思乔荞听明白了:安葬刘明喜的尸骨得隆重,不能马虎,以乔荞现在有钱人的身份,大操大办才能安慰刘明喜的在天之灵。 也是,以前的乔荞仅仅是红星厂的委托代理厂长,虽然有了地位有了钱财但总是名不正言不顺,现在的乔荞是进军建筑行业的包工头,在省城搞着修建桥梁的大工程。 大李庄的人早将她视作一块肥肉,瞅着机会要狠狠地咬上一口,妨可解了眼热妒忌之恨。 因为工程正开始浇筑桥墩,马小国留在渭东。 乔荞在村长和村里人的奉承和恭维下有些坐立不安,村长一口一个乔老板——以前他叫乔荞名字或者妹子,村里人叫他二柱家的,她和刘二柱离了婚也样叫她,直到她嫁给马小国还这样叫她。 可现在都跟着村长叫她乔老板,眼睛里闪着羡慕、巴结,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和多年前不一样了,村里人的生活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她自己近几年风生水起,名利双收,既然村里人瞧得起自己,不如借着刘明喜的二次丧事荣光一下。 修工程是一直资金紧张,但马小国已动用他的钱来支援,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对乔荞来说是九牛一毛的事。 点头答应了村长,村里人自然欢天喜地。 一时间举村行动起来,平时谁家红白喜事村长要在大喇叭里喊半天,每家每户顶多派一个人来,到了吃酒席那天才全家出动。 乔荞给刘明喜办丧事的消息刚传出去,村长还没来及广播,一下子来了一院子的人,能来的都来了,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不能来的也想办法腾着日子,想着出殡那天一定来吃吃喝喝。 当然,表面还是装出了悲痛,毕竟这是丧事。 刘明喜家的院子聚了全村的人,丧事的前两天已传出了划拳声,二喜好啊五魁首,四喜临门六进宝,喊红了脸的男人吼起来,转眼忽略了大门上的乐队吹奏着哀乐声。 大李庄的婆姨们空前绝后地勤快,嘴里含着冰糖的、嗑着瓜子的,蹲的蹲,站的站,手里都派了活,剥葱剥蒜的,洗菜洗碗的,切豆腐切肉的,一不小心看乔荞不在,或者别人不注意,手脚麻利地给怀里揣块肉或者其它能吃的。 反正隔一会要回家喂猪喂鸡,总有借口来来去去。 葬礼还没正式开始,大李庄的人已得到了想要得到的实惠——男人们喝着好酒抽着好烟,女人和孩子们吃着卤肉、油饼、肉丸子、油豆腐、鸡翅膀、瓜子、洋糖,拼尽全力的吃,想尽办法地拿,她们掩饰着仇富的不良情绪,装出悲伤,抹着油鲁鲁的嘴互相安慰:人死不能复生,咱得替他活着呀,一场父老乡亲,他是好人呐! 乔荞聪明地知道大操大办的葬礼需要丰富的食物、喝不尽的美酒、抽不完的香烟,她咬了牙要做一场善事,所以眼睁睁看着全村人吃吃喝喝。 丧事前两天,羊杀了五只,牛一只,出殡前一日厨子告诉她说肉不够了,村长说烟酒也不够了,她笑着说再杀五只羊,再杀一头牛,后来一想不对,索性对村长喊道:“羊杀十只,牛两只,烟酒去我大闺女店里拉,记我账上,咱铁锅里炒豆子,锅烂了也为的是大家饱!” ....... 到了正日,天没亮透鞭炮已在刘明喜家的院门口响起来,放鞭炮的是村里的三个年轻小伙,两人扯着成串的鞭炮挂在门前的梨树上,炸得一树梨花飘舞如雪,另一个在大门的另一边摆放着炮仗,拿香头点着,捂着耳朵兔子一样跑进门道里,立时炮仗直飞云霄,响声震得屋檐上的青瓦都在颤抖。 乔荞踩着晨雾过来,特意穿了一身黑衣,黑衣是在省城专门买的,最时兴的款式,三颗扣的西装领子,翻出白色的衬衣领子,腰身收得很紧,衬得胸格外突出。 她穿着衣服在镜子里照了老半天,觉得这样的装束有些太洋气,后悔花了大价钱买了这身衣服,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啥身份?全村人都喊她乔老板,喊得她浑身的毛孔都冒着热气,再要像以前着装朴素,都对不起自己乔老板的身份。 进了刘明喜家院子,跪灵前烧了几张纸,早有人泡了热茶给她,乔荞端着水杯又在纸灰瓦盆里浇奠了一下,出了灵堂,在厨房和院子中仔细检查了一遍。 村里人该来的都来了,来的早是派了工的,烧水的已经烧开了一大锅的水,帮厨的已经在案板上切着菜,村长叼着烟走到她身边,喜眉喜眼说道:“乔老板,咱这丧事是大李庄最气派的一次,胜过李全福和张凤女的丧事,乡亲们都夸你仁义,换成别人,哪管死了几年的人——” 乔荞赶紧打断他:“村长休说这话,我和明喜兄弟是肝胆相照的朋友,虽没做成夫妻,但他对我的好我终生铭记,他死得冤枉,给他的后事办隆重一些,也算我尽了一份心意。” 村长公鸡琢米一样点头,嘴上的烟快燎上了嘴唇,手指掐着烟屁股狠吸了一口,丢下烟头说道:“你放心,乔厂长,今天我一定尽心尽力操办,让明喜兄弟风风光光地入了土,我听人说公安已发出了通辑令,到处找崔长耿的下落.......这个狗日子,不知道害了几条人命,枪毙了他,尸体拉回来让村里的狗吃了——心肝挖出来给青杏和明喜祭坟!” 村长说得义愤填膺的样子,唾沫渣子飞在了乔荞的脸上。 她嗅到了恶臭,笑着点头,往后退了几步,掏出手绢擦脸,看门口来了看热闹的婆姨们,王翠芬打扮得光鲜如花,神情象一只兀鹫,正朝着院子里看呢。 乔荞扯了一下衣襟,心想多亏穿了这身新衣,要不然,让王翠芬都小看了自己。 第635章 尹向荣的春天很苦涩 从秋天到冬天,再到春天,对于有些人来说时间过得匆匆如水。 而对于有些来说,从秋天到冬天,再到春天,时间过得如此漫长缓慢,并且,如此痛苦。 很不幸,尹向荣属于后者。 当记忆在去年秋天恢复,过去的点点滴滴象撕裂的一幅画卷一样重新闪现,尹向荣费尽心思试着拼凑、粘接、重组,过去的画卷最终无缝成形,历历在目的回忆,让他的心在痛灼中懊悔...... 他以为自己会死,一定会死,浊浪席卷着他奔涌而下,他死死抱着那张木板在浑水中起伏,在无尽的黑夜里听着水的咆哮,他放下了活着的期望,从容面对了死亡...... 而他,居然活了下来。 不光活了下来,而且蒙上苍的厚爱遇到了何志东夫妇,被他们救下,送进了医院诊治,从他被水冲走远离大李庄,时间已过去了近五个年头。 他所懊悔的,是将心爱的人交托给了王大强,记忆恢复,他能想象刘梅英一定和王大强结为伉俪,而自己不得不面对人生的舍弃和苦痛。 然后,在去年秋天,在记忆恢复之后,他回到了大李庄,回到了久违的家中——在尹向荣的心中,乔荞的家就是他的家,乔荞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他丢失的母亲。 最让他喜出望外的是,刘梅英居然和王大强离婚了,王大强禁不起时间的考验,被命运之手安排给了另外一个女人。 也许,他应当同情刘梅英的坎坷遭遇,应当对刘梅英怀着怜悯怜惜,但他抑制不住对命运的感激,感激他活了下来,感激他恢复了记忆,感激王大强的离开,感激刘梅英成为单身女人。 ——哪怕她生了王大强的儿子。 惊喜只存在了那么几天,当秋天过去,冬天来临,王大强终于意识到刘梅英已不是那个他曾经爱过的女子。 她变了,经过情感的挫败,生活的磨砺,刘梅英从原来的善良软弱变得泼辣无情,当然,泼辣是一种对外界的反应,是呈现给生活的一种态度,而无情是较于尹向荣而言,她拒绝了尹向荣的表白,明确告诉了他们之间回不到过去,尹向荣以为她的心受到了伤害,对男人怀有了失望和戒备,不料陈耀祖的出现,终于让尹向荣明白过来:刘梅英已成为一个独立自强的女人,她有权利选择情感的方向,她不愿意再为过去活着,她最终选择了和陈耀祖在一起! 尹向荣在冬天到来之后冷静下来,他的心在冬的凛冽里渐渐冰冷,北风吹来白雪,北风也吹来刘梅英和陈耀祖睡在一起的消息。 他去了黄河北面更远的煤矿,在黑色堆砌的煤的世界里沉淀着痛苦,他明白自己的爱情夭折了,他在煤井深处流下热泪,心里珍藏着和刘梅英那些曾经的纯真美好,知道今生错过了一段如花姻缘。 既然爱情被那一场洪水冲毁,既然人生翻开另一页篇章,他审视着自己的人生,觉得自己其实是幸运的宠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应证在尹向荣的身上千真万确。 不是吗?他活了下来,被何志东夫妇视为己出,何家万贯家产富甲一方,尹向荣成为何志东夫妇的义子,是何家财富的继承人,已是铁定的事实,天底下传奇莫过于此,一无所有,经历困苦,忽然之间又成为有钱人,失去是必然的,得到是偶然的,必然和偶然之间,尹向荣顿然醒悟,爱情这东西可以让人留恋,但活着还有比爱情更重要的,比如金钱,比如事业,比如经营矿山,不光赢得社会地位,还可以经历更广阔的世界。 ...... 当春天在遥远的黄河北岸姗姗来迟,河套平原上的庄稼已冒出绿色,而同达煤矿的山梁上却看不到一星绿意,低矮的工棚外寒风呜咽,棚内的铁炉烧得通红,尹向荣坐在热火朝天的房中,光着上身,披着一件皮袄,一边喝茶一边叼着烟给矿工们发放工资。 何志东去了家中已半月有余,他有意将煤矿交给尹向荣管理,尹向荣天资聪颖,勤快好学,来到矿山游刃有余,矿工们都夸何志东命中富贵,一不小心有了一个仪表堂堂的儿子。 少东家除了长得出色,做事也秉承了何志东的习性,凡事都要亲力而为,监督矿上工作一丝不苟,也难怪,何志东曾不止一次对尹向荣说过:煤炭生意是能发大财,但要是有一次事故发生,赔钱是小事,惊动上头封了矿山可是灭顶之灾! 尹向荣知道做事的分寸,也知道做生意的规矩,他在春风吹到同达煤矿时已把失恋带来的伤痛埋藏在了心底,他知道有些事勉强不得,有些人必须忘记,他白天黑夜守在荒凉而又嘈杂的矿山上,看着日落日升,听着机器轰鸣,大口喝着高粱酒和矿工们谈吐着人世沧桑,不知不觉中已成长为一个成熟的汉子。 第636章 姚麻子的女人 同达煤矿紧邻着兴海煤矿。 兴海煤矿现在归姚麻子经营。姚麻子本名姚四娃,从小放羊出身,家境贫穷,出过水痘留下一脸痘坑,活了下来便有了姚麻子的称谓。 姚麻子五十出头,育有两儿一女,有了矿山成了暴发户,休了糟糠之妻,从四川弄了一个一个二十好几的妹子陪在身边。 兴海煤矿和同达煤矿一直有着争端,起因却是两座矿山中间的一条山岭,何志东最先经营着同达煤矿,本想着揽下紧邻的兴海煤矿,晚了一步,兴海煤矿几易其主落在了姚麻子的手中。 姚麻子一开始就对两矿之间的山岭打上了主意,私自做主在那边动起了手脚开挖出矿井,何志东岂容他放肆,带了一帮人上去,说了几句话就被姚麻子气了个半死。 “这山岭上写着你何志东的名字吗?凭啥你不让我采挖?我姚四娃揽下兴海煤矿时就问过这条岭是谁的——人家说得一清二楚,这山岭是兴海的,不是同达的,不信你去问问!” 何志东听了哭笑不得,兴海的前身出了事故,矿井前几年瓦斯爆炸死了几名工人,矿山封了好几年转手给姚麻子,他打听过姚麻子的出身,没想到这个放了一辈子羊的男人如此专横。 “姚老板,你说让我去问‘人家’,‘人家’是谁?谁这么大胆大敢给你承诺这条岭是兴海的?以前我没有挖矿井,是因为人手不够,我没开挖并不证明是我拱手让给别人,你要识抬举就别乱动,逼急了我也不会袖手旁观,劝你一句,都是同一条道上的兄弟,吃着同一口饭,咱们互相尊重着点免得生出麻烦!” 何志东说完冷盯着姚麻子的脸,身后的尹向荣沉不住气,他窜到前头,高声说道:“这岭子原是我们何家的,我翻过合同契约,上面的界线划得清清楚楚,写得明明白白,从鹿儿沟到同达梁一带的山地都是我们的,姓姚的,你要胆敢开炮挖矿,我会把这里夷为平地,咱们谁也别想捞到好处!” 尹向荣说话年轻气盛,挥手一指整个山岭,眉宇里都有少年英雄气概。 “哈哈哈哈!” 姚麻子高声冷笑,笑声在山岭上回荡。 “好一个‘我们何家的’!小子,我替你羞愧,你是何志东两口子捡来的野娃子,羊皮子贴到狗身上,永远是长不到一起的,你说你是何家的,你地下的祖宗都害臊!我劝你从哪来到哪去,你要真舍不得荣华富贵,真贪何家的钱财,不如给我姚四娃当个干儿子,我虽然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多一个娃也不嫌多,跟着我照样给你吃香喝辣,如何?” 姚麻子的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何志东已气得脸色发青,尹向荣被他揭了老底,禁不住怒从胸涌,上前一步,伸手捏住姚麻子的脖子,挥拳击向他的那张麻脸。 呯。 姚麻子退后几步,裁倒在地,要不是身边的工人拖住,险些滚到岭下的悬崖。 “你个有人养没人教的狗日的货!老子让你好看!” 姚麻子老羞成怒,从矿工手里夺过一把铁镐恶狠狠抡向尹向荣的头。 “小心——”何志东吼着冲过来,推开了尹向荣,铁镐落在了他的后背上,要不是天冷穿着皮袄,只怕铁镐敲进了他的肉里。 尹向荣看到爹皱着眉头哎吆了一声,疼得嘴都咧开了,一时心疼万分,扶着何志东朝身后的工人喊道:“还等什么,给老子揍他,揍死这个驴日的!” 工人们早按捺不住愤怒,一伙人扑上去,姚麻子退到后面,同样发动起手下,一场恶战由此开始...... 兴海煤矿和同达煤矿的摩擦因一条山岭接踵发生,争夺岭上的煤炭只是引子,尽管有工人被打破了头打折了胳膊,但争战一经开始便没有停下来的征兆,何志东为了击垮姚麻子,不惜四处送礼求情,他的目的很明确:关闭兴海煤矿,或者将煤矿的开采权弄到自己手中。 而姚麻子也不消停,他一方面压低煤炭价格,争抢煤炭经销商,一方面瞅着机会,他比何志东野心更大,誓要吞并了同达煤矿。 重任落在了尹向荣的肩头。 何志东受了气,身子便一日不似一日,先是肠胃不舒服,吃不了饭,然后脸色发紫,夜不成寐,尹向荣催着他去医院检查,大夫着是肝炎,住了几天医院,回家将养休息,煤矿上尹向荣施展手脚,一边抓生产,一边要应对邻近的姚麻子。 一场雨过后,天气回暖,在矿山上呆久了,尹向荣趁着天没有黑透,开着车去山下的镇上改善一下伙食。 顺路理理发。 镇子临着煤矿,赚的是煤矿工人的钱,虽然天黑,个个餐馆爆满,吃过饭尹向荣去常光顾的“梅梅理发店”,老板娘正忙着给一个女人剪头发,让他坐在后面的长椅上先等等。 他翻着椅子上的电影画报,眼睛抬了一下,灯下的镜子反映出一张女人的脸,湿漉漉的头发乌黑发亮,象乌鸦的翅膀透着青色,女人的眼睛微闭,高挺的鼻梁下一抹嫣红如四月的石榴花,镜子中的脸苍白中有着淡黄,象煮熟剥了皮的鸡蛋。 尹向荣的眼睛停顿在她身上,看她的穿着打扮,怎么也不象镇子上的女人。 她苍白的肤色,精致的五官,勒得突兀的胸,都和这个煤矿上的人没有任何关联。 尹向荣手中的画报掉在了地上,发出声响,女人睁开了眼,她面对着镜子,从镜子中看到了尹向荣,正好他在看着她,四目相对,尹向荣的心便抖了一下。 镜中人的双眸,恰似天上寒星,黑白分明中又似一面湖水,只是不经意的一瞥,却让他觉得自己险些掉进了幽暗的湖里。 她在镜中认真地看了一眼尹向荣。 突然地嘴角浮出了一丝笑意,神秘地、愉悦地,然后低下了头。 尹向荣有些好奇,他听到理发店的老板娘在询问发型做什么样子,而那女子口音怪异,尹向荣想起来这是四川口音。 他没有多想,直到她离开,尹向荣已坐在了镜子前的皮椅上,他从镜子中看到女子穿上了一件时髦的风衣,拎着一个皮包款款离去。 “这个婆娘是哪里的?”他禁不住好奇地问老板娘。 “四川的,兴海煤矿姚麻子的小媳妇。” 老板娘显然有了妒意,象尹向荣这样有钱长得好的男人,理发店里光顾了好几次,她放着胆撩拨,却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 尹向荣惊讶地张着嘴,老半天没有说话。 老板娘知道他惊讶什么——年过半百的姚麻子丑得让人恶心,却从外地捞了一个花一样的美人做老婆,年轻不说,长相百里挑一。 “奇怪了吧?没啥奇怪的,鲜花插在牛粪里是常有的事,人家姚麻子有钱嘛,听说这女人倒是个行为端正的人,老家只有个弟弟,考上了大学拿不出学费,别人搭线认识了姚麻子.....这不是把自己当东西卖了嘛,你说是不是啊尹大老板?” 老板娘娇滴滴的声音就在耳边,嘴里的气息散发着苹果的腐烂味,尹向荣冲着镜子中的浓妆艳抹的女人笑了笑,不知怎的,他便想到了镜中那双寒星一般的眸子,心莫名痛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第637章 罗椿春如狗一般的人生 罗椿春闭眼咬牙等着姚麻子结束。 过程和往常一样漫长,漫长的得让罗椿春觉得自己的全身象被野狗撕碎、撕碎后又一片一片缝合、缝合后又一片片撕碎...... 刚开始她会哭,她一哭惹得姚麻子更兴奋,他扇她嘴巴子,嘴里骂着人世间最肮脏的话,肥厚如腊肠的嘴里喷着酒气和臭气,喘气如牛,发出古怪的低吼,他翻来覆去地折磨着罗椿春,最初从天黑到天亮,一年过后,从天黑到半夜...... 罗椿春后来不哭了,她讨厌自己的软弱和娇情,她更讨厌自己的眼泪。 眼泪是咸的、苦的、涩的、腥的,和她的血有着一样的味道,罗椿春尝过自己的血,去年喝了酒用菜刀割开了左腕,血象红色的玛瑙滚出来,在清晨的阳光下散发着热气,她突然不想死了,她想活下来,不是为着自己,而是为着弟弟,弟弟已经上大学两年了,再有两年就要毕业,她答应过弟弟要为她娶妻成家,要给他把孩子抚养成人——这是母亲临死时叮嘱过她的话,也是她对弟弟说过的话,她怎么可以随便结束自己活了二十六年的生命! 罗棒春没有死,去矿上的食堂抓了一把面粉糊在伤口上,缠上一圈白布,她在床上躺了几天活了下来。 姚麻子夜里抓着她的左腕看了半天,然后铺天盖地的巴掌扇在她的脸上、头上,他不解恨,光着身子跳起来,大脚板死命踩着她的胸,她的腹,最后抡起皮带抽她。 “妈的,你想死,你想死,老子叫你死,你个贱货,拿了老子的钱想一死了之,你想得美!你想死也可以,老子成全你,把五万块钱还给我,滚回四川去,别死在老子的煤矿上,秽了这里!” 罗椿春死死咬着牙,她闭着眼睛,不去看姚麻子那张疯狗一样的脸。 他丑陋的不只是外表,他丑陋的是发出恶臭的灵魂! 血从腕上渗出,伤口裂开,滴在罗椿春的脸上,身上,仿佛要洗涤她的身子,灯光微黄,姚麻子看着鲜血情绪高涨...... 罗椿春认了命,她想:总比火车站的巷子里强,那里她的心是吊悬的,害怕被抓,害怕得病,害怕黑暗里那一张张陌生的男人的眼中闪着狼一样的绿光。 她在后半夜翻身下床,碎了的身子在缝合,她听到了麻绳在她肌肤上穿过的滋咧声。 她抖动着酸痛的双腿,穿鞋披衣,听着姚麻子发出的鼾声,伸手拉灭了灯。 姚麻子在折磨她时不喜欢关灯,他怎么舍得罗椿春美艳如花的脸庞,她如玉一样的身体浪费在黑暗中。在灯光下罗椿春宛如一朵鹅黄的百合,姚麻子可以为所欲为的摧残,也可以肆无忌惮的占有。 钱是个好东西,有人因为有钱成为圣者,有人因为有钱成为恶魔。 罗椿春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有了钱,数不完的钱,堆在每一间房里,每一个抽屉和柜子中,然后她要把姚麻子和自己关进屋子里,点燃纸币,和他同归于尽! 她拉开门,夜风从矿山的岭上扑过来,老春的夜,风依旧如刀,扑在她的身上脸上有着尖锐的寒意。 她张望着岭上的灯火,听着东西两侧工棚里矿工发出了声音,有人在呓语,有人在叹息,呼噜声此起彼伏,累了一天的矿工睡得死沉,而矿井深处传来的轰鸣声如大地发出的哀叹,人们掏着大地的心脏,非要掏尽它的所有。 罗棒春裹紧身上的衣服,捋了一下披散的长发,半圆的月亮分外清晰,映得满天的星斗都失去了光辉。 她踩着自己稀疏的影子,有了践踏自己的冲动,多少年来为着活下去,她任人践踏过的身子已破败不堪,村里的、村外的、镇上的、城里的......男人如狼,从没有怜惜过她的存在,而她在蹂躏和践踏里倔犟地活下来,仿若石壁上的一朵花,开得如此昌盛,如此惊艳,她以为自己会随时凋落,随时衰败,却没想到自己却有如此顽强的生命。 罗椿春举起了左手,夜色之下,她看到那道伤疤已痊愈,痊愈的过程速度惊人,让她想起川南老家的土地,犁开撒上种子,一场雨过后便会长出新芽。 她往前走,在敞开的大铁门口举头望月,久久,目光落了下来,兴海煤矿野兽一样的脊梁在夜色里有着坚硬和粗犷的线条,让她觉得这山梁也象夜里的男人,胸口一下子压上了一块石头,让她觉得呼吸吃力沉闷。 大门敞开着,熟悉的山路盘旋如蟒,一直通到山下的镇子,镇子上停满了拉煤来的卡车,天南海北的男人来来去去,罗棒春想过逃离,想过远去,甚至幻想着有一个开卡车的、拉煤的男人带着自己离开这里。 而她知道这仅仅是幻想,是自己心存最后的幻想和希望。 天地之大,她无处可去,她将自己贱卖给了姚麻子,她不知道这笔钱能不能供弟弟在首都读完大学。 一切,还是未知。 而她已看到了自己的命运,肮脏的、污秽的、挣扎在一个死水潭里的人生,永无天日的承受姚麻子的折磨和凌辱。 罗棒春听到了路上有人大声说话的声音,夹着乱糟糟的脚步和笑声,在夜里有着不真实的虚幻。 她知道那是寻欢而归的矿工,在镇上花了钱买了醉,然后满意而归。 “梅梅理发店”的老板娘白天理发,晚上操持着别的生意,镇上这样的理发店有好几家,生意好得惊人,发展到后来镇上来了许多的女人,分散在饭馆和旅社,打扮妖冶,浪笑声弥漫在镇子的各个角落。 罗椿春知道自己和她们没有什么区别。 一定要说有所不同,不过是她们面向了众多的男人,而她只是面向了姚麻子一人。 她闪进了房中,关上门没有拉灯,听着外面的男人在大门口响亮地撒尿,吐痰的声音让她胃里涌上来恶心,咬着嘴唇她从桌上摸出一支烟轻轻点燃,吸一口,肺里便有了丝丝快意,院子里的男人有三四个,边系裤带边小声议论:“姚老板可真有福气,夜夜抱着一只香蚕睡觉——白白嫩嫩的蚕呢!” 另几个不怀好意地笑起来,荤话坏得流脓。 罗椿春笑了一下,黑暗里静静吸着烟,在烟雾的上升着听着床上姚麻子的鼾声和磨牙声,突然眼前跳出了一个人的面目。 “没想到,同达煤矿的少东家如此年轻,除了年轻,还生得如此标致!” 她想起了今晚的黄昏。 黄昏中的理发店,镜中那个唇红齿白的男子,她识得他的,远远地看到过好几次。 而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惊艳和美貌,她也只剩下了美貌的皮囊。 她叹息了一声,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摸了摸膀子,被野狗咬过的身子疼痛已麻木,在麻木的疼痛里罗椿春上了床,她卷缩着身子睡在了姚麻子身旁,和狗在一起,她觉得自己也成了狗的样子,为了讨好另一条狗,她必须安静地睡去。 第638章 要拼个你死我活 姚麻子剔着腊肠嘴里的黄牙从食堂里走了出来,刚吃了羊肉,打了个饱嗝,嗓子都有一股羊粪的味道,他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铝饭盒,里面装着羊汤和瘦点的羊肉,那是给罗椿春的早饭,他喂养她,只因为她是自己花钱买来的女人。 买一只狗是为了看家,买一个女人是为了发泄xx。 当初两个儿子和女儿坚决反对他和罗棒春的婚事,姚麻子脸上的麻坑一片火红,他大言不惭说道:“老子有钱想咋样就咋样,用不着你们说三道四,你们有本事不要花我一分钱!” 钱是硬伤,钱也是姚麻子的胆量,他的钱来得奇巧,也来得顺理成章,周府县城北的十多亩荒地,原是姚麻子的爹活着时开垦的林地,种着数不尽的梨树和柿子树,产量不高,生长艰辛,土地承包时划分给了他爹,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姚麻子的爹死后,这十多亩的荒地县上要开发成公墓,一半为烈士陵园,一半辟为城南凤凰山上旧暮的新迁地,一夜之间,姚麻子成了富翁,他的发家致富成了周府县广为流传的轶闻。 有了钱之后的姚麻子第一时间休了原配,原配短腿肥胖,嘴如河马,姚麻子原本不想休她,可是这张河马嘴整天喋喋不休地骂他,她从姚麻子的衣领上发现了唇印,衣服上有着刺鼻的香水味,还有一根两根三根四根的头发,头发是黄不黄黑不黑的那种,她没想到象姚麻子这般丑陋的男人也有了别的女人。 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完全不顾姚麻子的脸面——有钱人的脸面,姚麻子在一个深夜喝醉了回家,河马嘴不依不饶跳下炕骂他,他一脚踢翻短腿河马,将她打得落花流水,然后天没亮透就扯着她来到民政局。 离婚,一定离婚。 原配拿了一笔钱点了头,婚是离了,两个儿子和女儿敢怒不敢言,姚麻子有钱后给两个儿子娶了娇妻,大儿子在县城开了家杂货铺子,二儿子买了卡车跑运输,时常也来兴海煤矿拉煤,拉煤的钱记在账上,赖着不结,姚麻子睁一只眼闭着一只眼,反正他不缺钱,几车煤对他来说只是身上的几个虱子。 小女儿长相平平,二十出头发育过头的样子,象变异了的肉葫芦,长相也随了娘,短腿,还没到胖的年纪,臀已长成了磨盘。姚麻子有钱后小女儿姚小小破例进了县城师范读书,自己想着前程辉煌,所以长相平平的脸上时常有着骄傲的神色。 姚麻子休妻之后厌倦了花钱找乐子,恰有朋友介绍了罗椿春,川南来的大闺女,隐在周府县的巷子中做生意,姚麻子第一眼看到罗椿春,五魂六魄轰出体外,光看那张不施脂粉的脸、那双湖水一样的眼眸已酥倒过去,惊为天人。 罗椿春提出条件:一次给五万,不然其它免谈。 姚麻子满口答应,也提出条件:必须领证结婚。 婚事在罗棒椿的要求下没有大操大办,择一日摆一桌酒席,全是姚麻子的狐朋狗友,姚麻子收拾得齐头整脸,激动得腊肠嘴发紫,一脸的麻坑红星点点,狐朋狗友们再三举杯向他祝贺,说他老树逢春老驴推磨老龙戏水老鳖换壳....... 罗椿春安静地接受了一切。 世间风雨彻骨,她已饱尝人世冷凉。 姚麻子带她来到兴海煤矿,如兽肆虐,翻云覆雨,他觉得这辈子自己做了最成功的事,是花钱娶了罗椿春这样的美娇妻。 人人都有野心,或大或小,或轻或重,野心藏在每个人的心底,野心也浮现在每个人的眼中。 姚麻子的眼中燃烧着野火,当他揽下煤矿赚得盆满钵溢,他的野心日益膨胀,他在罗椿春的身上真的有了老树逢春的力量,他站在兴海煤矿和同达煤矿之间的山岭上,心里便有了天下为我的豪情壮志。 占据这条山岭,他是向何志东示威。 他没想到何志东捡来的儿子远比他想像的要厉害百倍,人长得体面不说,风度翩然如同世家公子,做事却有和他一样的野心和气派,远在何志东之上,当然,姚麻子虽然放羊出身,读书不少,《三国志》读过,他喜欢曹操,《水浒传》读过,他喜欢宋江。 每个男人都有自己的英雄梦,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姚麻子有自己的英雄梦。 他走上山岭,身后跟着三个工人,他喜欢这种左拥右簇的感觉,如果有可能,他梦想占山为王。 “老板,你看你看,岭上拉上了铁丝网,是昨天夜里拉的,白天我来过都没有,一定是晚上趁我们不防拉上的!” 身后的矿工眼尖,发现一夜之间铁丝网已将整个山岭圈进了同达煤矿的领域中。 “这个狗日的!”姚麻子跳起来,冲上去踢了几下铁丝网,铁丝布满突起的铁钉子,划破了他的新皮鞋,新皮鞋是为了娶罗椿春才买的,一直舍不得穿,今天却裂开了口子。 “走,陪我去找何志东,找他那个捡来的小畜生算账!” 姚麻子怒不可遏,披着皮袄向岭下急奔,矿工中一个年长的颠着罗圈腿,上前拉住了他。 “姚老板莫慌,慌不得的,他们暗地里裁桩拉网,我们大明大放拆掉便是,你主动找他们不过是自讨没趣,嘴皮子磨穿也解决不了事,这事须得来硬的,我们拆除,马上布炮,炸开山梁,开挖便是,何志东肯定会来,到时咱们再做应对不迟!” 姚麻子停下来想了想,还真是这个理儿。 “马上叫十多号人上来,把火药带上,把机器拉来,我他娘的就不信这个邪!” 他脸上的麻子跳动着赤光,跺一下脚,山岭似乎抖动了一下,他捏紧了拳头,准备好了要与同达煤矿拼个你死我活。 第639章 他和她的近距离相视 下午,日头还没偏西,炮声已在岭上隆隆作响。 早有人把消息通报给了尹向荣,他一听火冒三丈,带着一班人马急匆匆赶来,上了岭一看,连夜拉上的铁丝网被剪了个稀巴烂,裁上的水泥桩都被推到了崖下面。 “姚麻子呢?”尹向荣瞪着通红的双眼喊道。 兴海煤矿的工人没有停止放炮挖井,一个瞎了一只眼的矿工说道:“老板在屋里头,有啥事你找老板去啥,别在这里瞎嚷嚷!” 口气相当不好,尹向荣最烦这种狗仗人势的东西,冷眼瞅着,冲上去给了独眼龙一个嘴巴子。 然后扬长而去。 他冲进了兴海煤矿的办公区。 所谓办公区也只是修着几排破房子,低矮寒酸,象旧了的火柴盒扔在了山梁上。 尹向荣憋着一口气踢开了矿长办公室的木门,看到姚麻子躺在西边靠窗的一张大床上,高架着二郎腿嘴里哼哼唧唧。 东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女人,阳光从玻璃窗里投进来,照着她苍白精致的脸,那双湖水一样的眸子透着冷寒,她望着窗外,怀中是一件没有织成的铁锈红毛衣,竹签顶着她的胸口,猛一看如同一只射在她心头的箭。 尹向荣心里颤了一下:原来真的是姚麻子的女人——可惜了啊! 他冲到了床边,一把将姚麻子从床上扯了起来。 “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人?明明看着我将岭子围了起来,你还派人到上面开炮挖井,说,你想怎样?你到底想怎样?” 他的声音震得窗户上的玻璃颤动起来,低矮的屋顶用报纸糊着顶棚,上面掉着土渣子,哗啦啦地像有蛇在游走。 “吆呵,你还真有胆来啊,小子,既然你敢来今天就休想活着出去!” 姚麻子嘴硬如铁,被尹向荣扯下床站在屋中,光脚板子划拉着找鞋穿。 “我没想着活着出去,今天我来就是和你新账旧账一起算,你三番五次打着这条岭的主意,无非是想把这岭里的煤炭挖走,我成全你,咱们估算一下这岭里的煤炭出产量,然后你拿钱给我,从次后咱井水不犯河水,你就是把这条岭夷为平地我也不会找你,你就是把你的坟墓设在这里我也不会找你!” 尹向荣丢开了他,一屁股坐在了桌上。 桌子是姚麻子吃喝用的,上好的梨木打制,坐上去凉嗖嗖的。 姚麻子点着了一支烟,他知道尹向荣会来,对于何志东的义子,他放在心上却没放在眼里,二十出头的年纪,能顶屁用,除了声音利索高亢,还能咋样! 他退后一步坐在了床上,盘起双腿,一脸的麻坑由青变黑。 “大侄子,你这是何苦来着?你明明知道这条岭是我姚四娃的,还费心思连夜架上了铁丝网,也不给我说一声,这不是做贼心虚吗?你说估算一下岭里的煤炭出产量,你先得明白这条岭归谁所有?你拿的合同那是你爹多少年前的合同,现在我拿的合同写得明明白白,这条岭就是我的——椿春,椿春,你开箱子拿合同过来——听到了没有,你聋了吗?” 姚麻子的眼睛凶狠地盯着罗椿春,尹向荣看她站起了身又蹲下去,红毛衣套在她纤细的腰身上,弯腰时抽了上去,露出腰上醒目的疤痕。 疤痕是烟头烫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星罗棋布。 尹向荣的喉咙被塞进了一把沙子,他吐不出言语,大声地咳嗽了几声。 “你看你看嘛,大侄子,咱这合同上标得清楚地很,你爹和你把我当作黑心肠的人,以为我居心不良.......你看看,你看看,合同上写得是不是很明白?” 姚麻子早有准备,眼神凌厉,腊肠嘴悉悉索索。 罗椿春递过来发黄的合同,手腕上一片青紫。 尹向荣没有看合同,而是抬起头认真看了她一眼。 近距离看她,先是闻到她身上的味道——苦涩的烟味混合着淡香,淡香从她细长的指尖上传过来,让人不由地想起佛像前的氤氲,灰暗里有着慈悲的光亮。 她的眼睛低垂,眼窝像两片秋天的树叶盛着冰冷的露水,一不小心那露水就会滴落下来。 尹向荣本来烦躁,此时却心里有了些许的沉静,他接过合同翻了翻—— “假的!姚麻子,你的这些鬼把戏只能骗骗和你一样的蠢货,老子眼睛没瞎!” 尹向荣跳起来,将合同掷在姚麻子的脸上,怒目圆睁。 “md,你不要信口雌黄,这上面有别人的手印,也有矿务局的印章,你自己没见识就不要胡扯!我告诉你,你胆敢再挑我姚四娃的毛病、阻拦我在岭上挖煤,我找上面告你们爷俩去!” 姚麻子百炼成钢,掩饰着心慌叫嚣起来,尹向荣冷笑着逼视着他,右手伸过去,手指戳到了他的额上。 “姓姚的,有本事你尽管去告,我这会就去岭上,凡是放炮挖井的工人,我一个也不客气——我一个个把他们填到煤窑里去,不信你等着!” 尹向荣旋风一样出去,修长健壮的身影像一株桦树。 姚麻子心说不好,紧跟上去,气喘吁吁拦在了尹向荣面前:“大侄子、大侄子,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你这样弄出人命麻烦大了,何志东好不容易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你总不能把自己弄进监狱里去?来来来,先缓一步再说,我这就把人叫回来——来人,快去岭上传话,立马停工,所有的人撤回来,不得有误!” 姚麻子满脸陪笑,他到底是一块老姜,知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惹怒了尹向荣这样的愣头青,可是啥事都干得出来。 尹向荣脸上的皮肉动了动,他知道姚麻子是只纸老虎,可是这只纸老虎却是真正的野兽、凶残的野兽,要不然屋里的女人也不会有满身的伤痕! 他回了一下头,看到罗椿春正倚在低矮的门框上朝这边张望。 她的脸上有着难以捉摸的微笑,如秋草上的白霜,在阳光下有着快要融化的软弱。 莫名地,尹向荣的心被拉扯了一下,随着心的拉扯,他脸上肌肉也被牵动——他冲着她笑了一下——笑意如电闪过,罗椿春能感受到他的微笑。 “我警告你姚老板,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觉得我爹好说话便骑到我们的头上那你就想错了,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虽年纪轻也死过一回,所以不怕再死一回!你要再敢打岭上的主意先过了我这一关,我何金贵一定奉陪到底!” 尹向荣说完向前走去。 山岭上忽地起了大风,卷挟着尘土扑过来,趁着这浑浊的尘埃,尹向荣回头看了一眼倚在门框上的罗椿春。 她一只手死死抓着门框,一只手握着没织完的毛衣,眼睛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黑白分明间折射着生的期望。 第640章 乔荞意难平 郭经理对大桥的施工情况很满意。 他从南方游玩归来,脸白了许多,人胖了一圈,笑容也带着南方的和风细雨,乔荞和赫思远贾经理给他接风,郭经理将四只手表赠予他们——马小国虽然缺席,礼物少不了他的。 “还是南边发展快一些,那边思想开放,脑子灵活,经济发展已远超了我们这里。” 郭经理抽着高档烟开始高谈阔论,大讲特讲南方的所见所闻,乔荞陪着笑听着,冷不防听郭经理问道:“乔老板想不想到南方做一些投资,短期就能见效,我牵线搭桥的事,保你赚钱!” 乔荞赶紧陪笑:“郭大哥的厚爱我懂得,恐怕目前不行,去年的办公楼还没交工验收,余款还没下来,大桥的工程款说好后期结算,我和小国垫进去不少钱了,他连养殖厂都卖了支持我,再要折腾别的事望尘莫及,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郭经理盯着她的脸瞅半天,干笑几声,夹一块牛肉嚼在嘴里含糊说道:“我想着......你......那么大厂子——也是知名企业......没想到.......实力不够啊......” 乔荞只好轻声叹息,脸上不敢表现出别的,拿了酒瓶给列位斟满,走近郭经理身旁和他碰一杯,小声说:“大哥要是真心帮我,今年下半年了把工程款结一结,也算支持妹子一把。” 郭经理脸上风平浪静,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绕开话题将目光投向贾经理,举着酒杯说道:“老贾,你和赫经理没事多去乔厂长的工地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主动点,咱们朋友之间互相提携,遇到困难要鼎力帮助,听明白了吗?” 贾经理和赫思远听着他冠冕堂皇的话认真点头,认真的样子都有点滑稽,乔荞低头装着喝茶,心里嘀咕:这个郭经理绝不是等闲之辈,都怪自己行事鲁莽,一心想着发财赚大钱,现如今掏干了红星砖瓦厂公账上的钱,又开始掏马小国手里的钱,工程上花钱如流水,一旦开工就要赶着工期,真的是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 郭经理的脸转向乔荞,捕捉到她脸上的神色,端着酒杯语气慈悲:“妹子啊,做大事要有做大事的态度,千万不要畏畏缩缩,你现在的身份不同凡响,既是红星厂的女厂长,又是干大工程的女经理,大桥的工程揽下来不容易啊,多少人挤破头想弄到手里,可他们也没想想我郭某人的实力,上面的头头脑脑哪个不是我的拜把子!哈哈哈。” 郭经理笑得一脸横肉乱飞。 贾经理和赫思远也跟着笑起来。 乔荞笑不出口,嘴角向上勾了勾,借着去洗手间闪出了包厢。 随手拉上门还没走几步,听到包厢里郭经理的声音:“这次到南边不光开了眼界,还做成了一笔大买卖,大桥上的工程款帮了我大忙,一下子赚了这个数——” 赫思远和贾经理发出了惊叫声,乔荞能想像郭经理伸出的手指头一定不是一根两根,不然也引不起这样的羡慕和赞叹。 “原来,他压着工程款不放,是别有用途!” 乔荞双腿一软,险些跌倒。 钱可以生钱,生更多的钱,这是有钱人的想法。 而穷人要想赚钱,要想白手起家,得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幸好,还有红星砖瓦厂。 幸好,还有马小国在身旁。 不然呢? 细思极恐,乔荞进了洗手间,用凉水冲着自己的脸,不敢看镜中自己日渐憔悴的面庞...... ....... 河岸的芦苇长出第二片叶子,蒲公英开出了星星点点的花朵,乔荞看着第四个桥墩已高出河岸,她决定回大李庄看看。 办完刘明喜的后事差不多已有一个多月了,隆重的丧事为她带来了良好的声誉,只有一件事让她心里拧着疙瘩,丧事后的第二天县公安局刑侦科打来电话让她去一趟,这次谈话比较严肃,公安旧话重提,对刘明喜的死因进行了详细的询问。 “刘明喜和崔长耿反目成仇,是因为崔长耿要娶你?” “不是,我说过了,我嫁给崔长耿的当晚发现了青杏的那只虾须银镯,我怎么可以和一个杀人犯成为夫妻,所以——” “单凭一只银镯子你便认定崔长耿是杀人犯,为什么?” 公安盯着乔荞,目光犀利。 乔荞恍然明白了什么,她浅笑起来。 “因为这对虾须银镯大李庄只有青杏才有,青杏活着时把一只给了我,一只留着自己戴,青杏死后这只银镯突然出现在崔长耿家中,你们不觉得这事情蹊跷吗?” 公安低着头沉思。 “你和马小国结婚,刘明喜是什么态度?” “他心里一定不高兴,但他是好人,为了我的幸福做出了牺牲,他搬出我家,拒绝和我结婚。” “他心里一定存着怨恨吧?” 公安的目光带着钩,想要从乔荞的喉咙里钩出什么东西来,乔荞挺直了身子,她的脸上一片肃穆。 “你们的意思是刘明喜对我和别的男人结婚都怀有怨恨,所以他和崔长耿结了仇?或者他也恨着马小国,想要从中作梗阻挠我的婚事,为了清除阻挠,我不惜下了血本害死了刘明喜——是这个意思吗?” 乔荞的声音抖起来,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恼怒。 公安盯着她看了好半天,脸上的肉慢慢松弛下来,最后,站起来对乔荞说道:“你想多了,乔厂长,我们叫你来是想进一步知道崔长耿的下落,这个案子有点复杂,加上时间太久,当事人和主要证人已经不在了,要想找了突破口,只能等崔长耿落网。” 乔荞笑了笑,笑意冰冷。 “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不是靠着如我一般的臆测和想像,更不是听取了某些人的片面之词乱下结论,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公安点了点头,怀着歉意将她送出了公安局大门。 乔荞已经懒得去想事情的原由了,不管是公安怀疑刘明喜如何死亡,有一点她可以肯定:乔丽丽在这件事中起着很坏的作用,坏到什么程度呢?坏到要将脏水泼到乔荞头上她才会善罢甘休! 随乔丽丽折腾吧,李忠已死,乔丽丽成了新寡,她的日子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乔荞抵达枫城后还没到中午,她有点想念外孙东东。 可是东东在城里上学,寄宿在刘二柱和冯小玉的家,她不想看到刘二柱两口子。 在马小国的小院中推出自行车,乔荞出了城,想去镇上看看大闺女刘梅英。 顺便问一问她的婚事究竟如何解决。 车子驶进镇子,遇到熟悉的人乔荞耐着性子打着招呼,到了刘梅英的百货商店门口,停了自行车进去,刘梅英正给顾客卖东西,一见娘来表情反而有些不自在,脸上也浮着菜色。 “咋回事,梅英?你病了还是咋啦?”乔荞等买东西的人走后倚着柜台问刘梅英。 “我没事,最近有点感冒,快好了,娘,你快进里屋坐,我到对面饭馆给你叫碗面吃。” 刘梅英慌里慌张掩饰着什么,跑出去老半天没回来。 再来时手里端着一大碗烩面片,热腾腾的冒着香气。 “娘,你快吃,对面蒋家的烩面做得最好,你爱吃豆腐,我让多加了些。” 刘梅英产着手脚麻利地端来醋和辣椒油,淋了一些上去,乔荞拿筷子挑了几下,觉得这碗面实在太多,她让刘梅英拿了一个自家的小碗分了一些。 “你也吃点,看你这脸色,让六零年挨饿的时候,店里再忙你也得把饭按时吃了,我去了这么多天,你回家把地里的草锄过了吗?要是没锄我雇几个人,反正刘阳和青杏家的都要锄,你明喜叔家的地里种的大豆多一些,还得施一遍化肥.......” 乔荞边吃饭边絮絮叨叨说着家里的事,看到刘梅英端了碗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一口饭还没送进嘴里,她变了脸色,嗓子里呕着跑了出去——饭还没吃一口倒惹得她吐了起来。 乔荞盯着门口的刘梅英,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盯着进来的刘梅英上上下下看了个够,从她菜黄的脸上、突然发胖的身上嗅出了一只母鸡即将抱窝的气息。 她冷笑着放下筷子,拿起手提包堵在了闺女面前。 “多久的事了?睡出名堂来了,我告诉你,休想拿你肚子里的娃要挟我,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多,我吃过的亏比你吃过的饭多!你和姓陈的小子算计着怀了孩子大了肚子就可以结婚——没门儿!有本事你生下来——生下来我也不同意这门亲事!” 说完拂袖而去,理都不理刘梅英泪流成行,捂着脸靠在柜台上嘤嘤哭泣。 第641章 刘梅英怀上了 刘梅英哭够了去商店的里屋洗了一把脸。 她挤了一点霞飞乳液抹在了脸上,屋子的光线不是很好,镜中的自己灰头灰脸,刘梅英凑近镜子仔细端详,看到鼻子的两侧隐约爬上了雀斑。 不由地生气,顺手将乳液的瓶子扔在了床上。 乳液是陈耀祖买来送给她的,听说是上海出的新牌子,刘梅英才不稀罕这玩意,她稀罕的现在是陈耀祖和自己什么时候领证结婚。 毕竟,她肚子里已有陈耀祖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到了今年冬天她就可以做母亲了。 而这,不是幸福的事,更不是快乐的事。 幸福和快乐只是某一个刹那涌来的感觉,是在陈耀祖怀里畅想着未来,感受着他的温暖,缓解了担心和焦虑。 当她在某个早晨醒来,嘴里寡淡,想吃点酸菜什么的,她当时还没有在意,到了午后她坐在商店门口绣着鞋垫晒太阳,暮春的阳光分外温暖,而她莫名地打着寒战,并且隔一会就去厕所小便......晚间她一个人煮了几个土豆蘸着油泼辣子吃,刚吃几口就忍不住恶心,跑外面吐了又吐,捂着肚子进了屋子,坐在床上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 猛地就想起了什么。 怀上东东时的反应和这一模一样! 刘梅英从床上弹起来,她跑出商店又跑了进来——陈耀祖今晚不会回来,要是回来她一定宰了他!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有了闪失? 难道那些气球一样的安全帽不起作用吗?自己不是一直很小心的吗?就连和陈耀祖在一起她都算着日子,可越是害怕什么越是会来什么,不是吗? 刘梅英心里一团乱麻,乱麻在她心里来来回回缠缠绕绕,她捂着小腹,听着腔内的心急速跳动,她想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中蹲在床边,从床底下的箱子中找出一包东西,层层打开,拿着那些乳胶套看了老半天。 都好好的,软塌塌的,也看不出个究竟。 “莫非这玩意也不管用,听乡上的计生员说用上这个可以避孕啊。” 刘梅英生着气将东西重新包起来扔进了箱子。 算自己倒霉,也许这个孩子来的正是时候,既然怀上了,说明上天不辜负她对陈耀祖的爱意,问题是,怎么向娘交待?怎么有脸见人?未婚先孕,镇上和大李庄的人会戳断脊梁骨! 怀着乱麻一样的心事刘梅英捱到了天亮,她起床收拾了一下自己,锁上商店门准备去城里。 她得去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医院确定一下,然后再做打算。 “恭喜,你有身孕了,回家多休息,注意饮食营养。” 当医生把化验单放在刘梅英的面前,大夫的话让她脑袋轰一下响起来,她是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心里存着侥幸,拿着化验单昏天晕地从医院出来,刘梅英开始打听县自来水厂在哪边。 她得去找陈耀祖,她得把这个臭男人揪出来,当面问一下怎么回事,问一下以后该怎么办?难道她要等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还不嫁人! 刘梅英从枫城的南面一直走到北面,一路打听着来到自来水厂门口,正想着该如何张口打听陈耀祖在不在单位,看到大门口突然涌出一大帮人——原来已到下班时分,她赶紧闪在左侧的一排榆树底下。 早有人注意到了她,几个男人盯着她瞄了几眼,议论着笑起来,刘梅英装没听到,斜眼盯着大门,终于看到陈耀祖推着自行车出来,嘴里叼着烟,英俊的脸上春风得意。 “小陈——陈耀祖!”刘梅英喊他,有点大呼小叫。 他吃一惊,没想到刘梅英会来找自己,有些激动,赶紧下了车。 “梅英,你咋来了?还没吃饭吧?”他问得亲切,好看的眉毛像两只毛毛虫在动。 “我吃你娘的个腿!”刘梅英脸上掩饰不住怒气,不去管陈耀祖的同事如何看她。“你这又不是皇上的紫禁城,我还不能来吗?” “能来能来,我刚好下班,走,我带你去下馆子!” 陈耀祖一脸的傻笑,心里却预料着莫不是她中枪了——看样子极有可能,他喜在心底,跨上车努了一下嘴,示意刘梅英跳上车。 “你给我下来,我有话要问你!” 刘梅英伸手扯住车子,差点没将自行车掀翻。 陈耀祖只好下车,故意皱着眉头问:“你今天是咋了嘛,谁惹你了?有话能不能好好说?” 刘梅英将兜里的检查单子递了过去。 “咋回事?你有了吗?”陈耀祖差点笑出声,眼睛在她的小腹上扫来扫去。 “对,我有了,不知道是谁的!”刘梅英一脸认真,倒让陈耀祖忍俊不禁。 “肯定我是娃他爹啊,还能是谁的!” “那不可能,你不是用安全套吗?怎么会是你的,一定是别的男人的!” “胡说八道,这种事怎么可以乱说,就算有安全措施也会怀上的,不信你问问大夫。” 陈耀祖显然有点着急,眼睛瞪得牛一样。 刘梅英笑出了声,眼睛却迸出火来,她一把抓住陈耀祖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 这一口好似钢刀割肉,陈耀祖杀猪一般吼出了声。 “我说的真的啊,你干嘛咬我?” “咬你,咬你算小事,姓陈的,你要不告诉我怎么回事,我今天就和你一刀两断,这肚子里的孩子,我现在就去医院打掉!” 说着就要走。 陈耀祖一把扯住她,哀求道:“梅英,我说真话你别骂我......我也是为了咱俩的婚事,实在是逼急了没办法......想着你要怀上孩子你娘便会答应,我把那些套子用针扎了眼.....” “浑蛋!你这个臭流氓!” 刘梅英气得浑身都发抖,她宁可相信是套子出了质量问题,或者是他们之间不小心,却没料到陈耀祖竟然如此下流卑鄙。 “梅英,你得相信我是真心爱你的——” “你死得远远的!” 刘梅英将化验单几把撕碎,扔在了陈耀祖的脸上。 纸屑在他的头顶上旋舞了几下,花瓣一样飘落下来,陈耀祖看着刘梅英怒气冲天离去,他咧开嘴笑起来。 “这娘们儿——老子就喜欢你这个味儿!” 第642章 矛头指向了乔荞 乔荞骑着自行车离了镇子,心里象揣着一块火炭,烫得她胸口火辣辣地疼痛难受。 “果真怀上了,还真想拿肚子大了来要挟我,梅英啊梅英,你这个糊涂的闺女,陈耀祖这样的纨绔子弟,有一个品德低劣的爹,你真要做陈家的儿媳妇,这辈子有你受的罪!” 行在枫城的原野上,乔荞一遍遍骂着大闺女,诅咒着千刀万剐的陈耀祖,揣着一腔的怒火驰进大李庄,没有去家中,径直来到了村长家。 她得问问村里修河堤的事,她家没有劳力,只好花钱雇了一个砖厂的工人去干活。 村长家的大门锁着,乔荞从邻居家一打听,说去了河边上还没回来,她把车子停在村口小卖部,步行着来到了河堤上。 河边热闹非凡,村里人一大半都聚在这里,人们一边干活一边说笑,婆姨们叽叽喳喳象一群麻雀,老远就看到王翠芬站在新修的堤坝上,头上粉红的纱巾如一朵桃花。 乔荞和乡亲们打着招呼,走到村长身旁,说了一些客气话,村长说这堤坝要修到立秋,以乔荞家的人口,需要派两个劳力来做义务工。 “不是说的是每家出一个劳力吗?咋到我头上变成两个了?”乔荞压着心头的怒火问村长。 “你家人多,地多,家里不光是你和你闺女,还有朱小娥的三个小子,当时我还替你包庇着,可村里人多嘴杂,我也是没办法。” 村长的脸皱成了包子,一排大黄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乔荞不想纠缠这些小事,大声说道:“明天起我再雇个人来——我家派两个劳力总可以吧,村里人口多、地多的不是我一家,有的人家里四五个儿子,还不是来了一个人!” 村长一听笑起来,看乔荞今日在气头上,没敢说啥,站在堤坝上的王翠芬听得真切,她早看到乔荞穿戴一新来到了河边,她没有心思和乔荞比高低,她的心思在这个春天全放在了修筑堤坝的陶队长身上。 只可惜,人家陶队长有家室,他虽然中意王翠芬,也不过是离家太久,寂寞难耐,既然王翠芬愿意当风流债主,他也乐意奉陪做一场游戏。 王翠芬每日打扮得新鲜美艳,她早已在一个风轻月白的夜里将陶队长俘虏在了自己的石榴裙下,她来河边修堤坝,不过是做做样子,堵村里人的口,更多的是和陶队长见面,两个人眉来眼去打发时间。 现在,她听到乔荞的话有点刺耳,终于按捺不住火爆的脾气了。 “有的人是吃的不多管的多,自以为了不起,公安局都进去了好几回,杀人灭口的事都做得出来,大家仔细点,说不定这河坝上还能挖出来一副白骨,咱们这大李庄害人精可不少啊,一个个装得人模人样的,人前头显得自己有多大能耐,背后底下不知道是怎么样的妖魔鬼怪!” 王翠芬的话引得众人笑起来,有人有意无意地朝乔荞看了几眼。 乔荞停下脚步,她本来想离开去砖厂,没想到王翠芬公然将矛头指向了自己,锣鼓听声,说话听音,王翠芬的话里有话,言外之意是乔荞害死了刘明喜,看来,大李庄的村民一定私下风声鹤唳,将乔荞视为谋害刘明喜和青杏的凶手。 怪不得公安传审她。 乔荞转过头,目光如箭射向王翠芬,她不愿意和王翠芬再有任何纠葛,刘梅英和王大强离婚好几年了,东东归刘梅英抚养,她对王翠芬已视为陌生人。 可是,她忽略了王翠芬和她是一个村子里的乡亲,忽略了王翠芬现在经济上翻了身,也算妥妥的有钱人。 王翠芬一点都不怕她,站在堤坝上居高临下迎着乔荞的目光。 两人对峙着,周围的人都静下来,停下手中的活,看着这两个婆娘眼中喷出烈焰。 “你,嘴巴还是那么臭,真是可悲啊,王翠芬,我一提人家有四五个儿子,你象刺猬一样缩起了身,怎么着,想扎我两下是不是?有种你放马过来,我还怕你不成?” “你当然不怕我,你还能怕谁?大李庄能有几个象你一样的婆娘,嘴里念佛,心是屠夫,我可不敢惹你,惹你不高兴被弄死了扔在这河沟里,烂成一堆骨头都没人知道!” 王翠芬跳下堤坝,扭着腰肢走过来,喇叭裤包着丰臀,手里攥着一把铁锹,随时要劈人一样。 乔荞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现将目光转向四周,她从大家的目光中感受到了一种冷落和嘲讽,瞬间她确定了有人在背后造谣生事。 “说的也是,王翠芬,既然你有自知之明最好管好自己的嘴巴,不然你这张脸又被铁锹划一个大口子,除了我可没人医治!” 乔荞旧话重提,王翠芬当然没忘记自己被毁容的事,当年还是乔荞的“祖传秘方”治好了她,一时语塞,瞪着乔荞不知说啥好,幸好陶队长看出了苗头不对,赶紧说抓紧干活,要把一堆砂石拉到前面的去。 众人吆喝着散开,王翠芬鼻子里哼哼着,不想在陶队长面前丢人,跟着村里人去铲砂石。 乔荞从陶队长和王翠芬的眼神中看到这对男女不正常的关系,冷笑一声,告别村长离开了河堤。 第643章 让他高头大马娶回家 红星厂在今年春天保持着旺盛的销售势头,乔荞在监工刘汉国的陪同下巡视了厂里的各个生产环节,不由地感叹着刘汉国为这个厂里付出的孜孜辛劳。 “有你在我放心,咱这厂里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我现在揽下渭东市的大桥工程,听上去动静不小,可当下是拿不到钱的,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 乔荞倒着苦水,刘汉国认真听着,所谓旁观者清,有些话他得给乔荞讲明白。 “乔厂长,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尽管说,刘哥,咱们风风雨雨也几年了,红星厂的状况你也清楚,厂子是李光明的,我当初凭着义气接了手,现在又凭着一腔热血去干工程,我知道自己缺乏冷静,可机会来了,我得抓住是不是?” 刘汉国笑着点了点头,他理解乔荞,看着她为红星厂受过的煎熬和付出的努力,情知她想有属于自己的事业,这没有错,要想在陌生的领域做出成绩,恐怕没那么简单。 “乔厂长,红星厂发展起来不容易,虽然咱们是借力而上,凭的是好运气,但你确实为这个厂付出了太多心血,对得起李光明的托付。我只是想着砖瓦厂还需要深挖销路,可以在产品上多下功夫,迎合市场需求,争取开发出更多新产品,现在不是说思路决定出路嘛,以你的能力,咱们红星厂完全有希望成为新型的建材企业。” 刘汉国说得很认真也很小心,乔荞望着厂院里码成山似的砖瓦,懂得他话的深意。 做为一个企业,理应不断开发出新产品,尤其举国上下在风起热火朝天搞建设,建筑材料的需求不再单一,红星厂的砖瓦是有销售火热的势头,但前景是否广阔谁也不敢保证。 乔荞叹了口气。 对于刘汉国的建议她知道应当采纳,做为红星厂的老员工、总监工,这个忠厚的男人一心扑在了厂里的生产上。 可乔荞怎么好意思告诉他:自己为了搞工程,已迫不得已挪用了红星厂大量的资金! 要是再去开发新产品,意味着有新的投入,她哪有气力再做别的尝试,揽下渭东市的大桥工程已让她后悔不迭,照目前的情况修建下去,马小国那点钱也不敢保证工程能不能顺利完工。 刘汉国听着她叹气,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岔开话题,两人聊到了东风厂的近况。 “你这个侄女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你得小心点,我听说她到处放风,说刘明喜和青杏的死亡跟你有一定牵连。” “随她去说吧,她从没消停过,心思全用在了怎么拿捏别人,现在她成了李家的掌柜子,一枝独秀,怕是高兴得有天没地的,我倒担心她来着——爬得高跌得重,李忠好端端摔死了,正好合了她的意呀。” 乔荞想探一下刘汉国的想法,李忠死得突然,死得蹊跷,但也死得顺理成章,似乎大李庄的人从没往深想一下李忠的死因,她一直有所怀疑,总觉得是乔丽丽动了手脚,可她除了知道乔丽丽毒死了张凤女之后对李忠即将图谋不轨——没想到李忠命短,掉砖窑里摔死了。 刘汉国没有发表意见,乔荞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人进了办公室又叫来砖厂的大小班长和组长,对目前厂里的生产做了详尽布置,一直忙到下午时分才结束,乔荞推着自行车出了红星厂,看到日头都已偏西了。 开了自家院门进去,看院子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显然刘梅英在她不在的日子常来家中,刘月刘星刘若男刘希望要回家吃饭,刘梅英隔三差五回家中,为几个弟妹做饭洗衣,想想也怪辛苦的。 一边想着刘梅英的好处,一边骂着她不听话非要嫁给陈耀祖,乔荞换了衣服去厨房,准备给娃们做顿好吃的,烧水和面,切菜剁肉,还没收拾好,听到院门自行车响,探出头一看,来的正是大闺女。 “你跑来做啥?”她没好声气,更没好脸色,想想闺女肚子里怀着陈乡长的后代心里就来气。 “娘,我以为你回省城了,想着家里没人,给弟妹们买了菜送过来,今晚发面做点馍馍。” 刘梅英低着头轻言轻语说道,她知道娘在生气,可她有啥办法,她可以骂陈耀祖,扇他耳光拧他的脸蛋,哭过闹过之后,陈耀祖抱着她哄她开心,赌咒发誓会疼她一辈子,刘梅英是女人,是离过婚的女人,对陈耀祖动了真情,一夜过后又对这个男人恢复了柔情,早上起来给他煮荷包蛋端在了床头...... 乔荞沉着脸在灶头上忙碌,刘梅英进了厨房帮着烧火。 娘俩都不说话,乔荞是在赌气,刘梅英因为怯懦。 直到几个娃放学回家,一见乔荞回来高兴得像几只青蛙呱呱叫,乔荞的心情才舒畅了一些。 “你可给家里长脸了,以后是你弟妹们的好榜样。” “娘,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真心待我好......” “他要不真心对你好你能怀上他的种?女人一旦怀上男人的种就心心念念想着嫁给他,这下好了,你作贱自己,成了赔钱货,这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看你还有脸在镇上呆着。” 刘梅英不说话,低着头开始哭。 乔荞的心软下来,叹口气靠在门框边,望着西边的晚霞说道:“不是娘心硬,梅英,娘是想着你吃过亏,不想再让你受累,你要再走错一步,吃亏的不是你一个人,东东怎么办?我怎么办?” 说着抹起了眼泪。 刘梅英柔肠寸断,她何尝不明白为娘的苦心,只是感情这事由不得自己,陈耀祖是陈乡长的儿子,以前也算混混二流子,可人家浪子回头金不换,现在也是好男人一个,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也相信自己将来能过上好日子。 “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他也是为我好,要不是为了能娶我,也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我大了肚皮是给了你压力,可我不想再给你添负担,你要真不答应这门亲事,我去医院把孩子打掉好了。” 这一句犹如万箭穿心,刺得乔荞的五脏六腑都在痉挛中疼痛,她回过身,看着大闺女菜黄的脸,想着她从小到大受苦受累为家操持,偏偏婚姻不幸,一时间百感交集,走过去抱住了闺女,将她一把揽在怀里,抽噎着说道:“娘不答应你去糟蹋自己的身子,怀上了是好事,得生下来......回去告诉他,搬了媒人来咱家,彩礼一分不少,让他高头大马的将你娶回家.....” 第644章 尹向荣有报复的冲动 同达煤矿和兴海煤矿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 何志东名为在家将息养病,哪能闲着,他提着厚礼请客吃饭,四处走动想要让上头关了姚麻志的煤矿。 当然,最好能让兴海煤矿落在自己的手中,他现在有尹向荣这样能干的儿子,不愁没人管理。 姚麻子奉行“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处世原则,真的撤了岭上的工人,将推倒的木桩栽好,将剪断的铁丝网重新绑上。 似乎,尹向荣扳回一局,表面上他赢了。 而他在风平浪静中丝毫没有心安,相反,他从姚麻子反常的举动中嗅出了一股狐臊味,他小心谨慎,知道姚麻子就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前来同达煤矿拉煤的车明显减少,以前合作的客户开始嫌这边价格高,尹向荣为了稳住大客户的心,亲自登门拜访,可这招没用,人家找出借口,说今年减少了开支,节约各项成本.......总之,就是不愿意再拉同达煤矿的煤炭。 尹向荣不笨,知道其中原因,他派人去了解了一下紧邻的兴海煤矿,打探的人回来说:“那边出煤量比前头高了好几倍,广招工人,拉煤的卡车都排到山底下了。” 果然不出所料,姚麻子这只老狐狸贯会用这种下三滥的伎俩!一面装出和善,背底里耍着花招和同达煤矿较量。 人间处处是江湖。 尹向荣扔掉烟头,披着一件夹克钻进车里,嗖一下开车出去,直向山脚的镇子奔去。 ...... 他有一种报复的冲动。 他有十足的把握知道如何采取报复。 初夏黄昏的风在脏乱的镇上漫过,风将尹向荣抵达镇上的消息吹到各个角落,瞬间,那些风变得香艳而迷乱,镇上的女人们闻听同达煤矿的少东家来了,都抑制不住怦怦狂跳的心,做好了见到他的准备。 梅梅理发店的老板娘率先倚在门口,一张粉脸笑靥迷人,喇叭裤裹得身材似一只腌菜的瓮,她向尹向荣的桑塔纳轿车招手,车停下,右窗落下,尹向荣朝她的理发店望了一眼,见里面没人,车如一道闪电急驰而过,弄得老板娘一脸懵逼,跺着脚怒嗔:“搞什么名堂嘛,也不来我店里洗头了.....” 尹向荣人在车里,眼睛却放得光亮,他左顾右盼,透过车窗四处张望,理发店、饭馆、小卖部,一个个仔细看下去,就是没瞅到罗椿春的身影。 他没有下车,不好向镇上的人打听。 在事情没有任何苗头之前,他不想冒然行事,以防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需要的是机会,是和她“偶然相遇”的机会!他相信这个不出百米的小镇会有她的身影,如果他没算错,罗棒春总会在黄昏来镇上吃饭或者闲逛。 第一天,他错过了,或者说,他没有遇到罗椿春。 第二天,他将车停在梅梅理发店的门口,去洗了头,然后和老板娘搭话,话比平时多了些,激动得老板娘抹得猪血红的嘴唇都在哆嗦。 “镇上数你手艺好,几天不来你这里洗个头心里都难受。”尹向荣头上包着毛巾一屁股坐在皮革椅子上,湿漉漉的头发在滴水,镜子中的男人皮白肉嫩,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棱角分明的脸经得起任何角度欣赏。 最主要的是那双狂放不羁的星眼,似冰似火,亦邪亦正,女人们就算就拒绝这个男人的出色的长相,又如何拒绝他多金的身份。 “姐姐我除了手艺好还有比这更好的。” 老板娘眯着眼睛喝醉酒一般将胸抵在了尹向荣头上,一双手伸过来插进他浓密的头发,指尖温柔,传递着不一样的信号。 换成以前尹向荣绝不听她胡扯,这个女人三十好几的年纪,矿上的男人背地里叫她“招手停”,想想都让人恶心。 今天不同,他心中有事,装出了随意,架着二郎腿漫不经心问她:“你这手艺从哪里学来的真传?男人让你洗个头等于浴火重生,女人经你手一捯饬格外漂亮,那天看你给姚麻子的媳妇铰的发型就不错,看你这店里来的全是有钱人。” 老板娘得意起来,眼角细碎的皱纹挤在一起,媚笑道:“我这手艺可是从南方学来的,镇上独此一家,罗椿春是从川南来的,见过世面,去周府剪过头发她也不一定看得上,就喜欢我给她收拾。” 尹向荣顺嘴问:“你咋知道她是川南的?看来你俩交情不浅。” “那肯定,她闲了爱去搓麻将,我也好这一口,镇上张广胜的麻将馆你去过吧,昨晚我去赢了一把,罗椿春老输,可人家有钱,姚麻子给她的零花钱全赌上了。” 老板娘拿吹风开始吹头发,热风乍起,吹得尹向荣浑身都舒坦起来,他没说话,任着老板娘摆布,临离开时多掏了五块钱,乐得这婆娘真差抱着他啃一口。 他出了门,将车一直开到了张广胜家门口,他知道张广胜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开着麻将馆挂着羊头卖着狗肉——里头开着赌局聚集着不三不四的男人女人。 没想到罗椿春却喜欢在这里寻找乐子。 尹向荣推门进去,有人热情和他打招呼,张广胜一看是同达煤矿的少东家,喜不自禁,赶紧泡了盖碗茶捧过来。 “何老板,要不要来几把?”张胜问得亲切,尹向荣举头望去,靠西墙的麻将桌上,果然有罗椿春的身影。 她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硬生生端坐,姿势周正,光看背影便有了诗的韵律。 “我先看看再说。” 尹向荣起身,背着手在屋里踱步,七八张桌子坐满了人,人人浸淫其中,麻将成了他们的精神支柱。 他走得很慢,没有直接过去,而是绕了好几圈才走到了罗椿春的桌前。 他站在了她的对面,看她垂着眼帘翻牌,灯光在她的眼皮上映出浅浅的阴影,秀气的鼻子微微翕动,眼珠子倒十分沉静,仿佛从不知道尹向荣到来。 一下等到这一局结束,有人欢呼,有人起身伸腰,有人端茶喝水,罗椿春从包中取出一支烟点着,抬头吐了一口。 烟雾轻漫,尹向荣拉了椅子坐下,大大咧咧说道:“忘了带烟,给我一支。” 这是命令的语气,相当霸气。 眼睛却射出热情和真诚,还有一丝的温柔,罗椿春不慌不乱,将烟盒拿出来,抖了一下扔在了桌子上。 她没有说话,眼睛如雾。 而透过这屋迷雾,她一下子看清了眼前的男人想要做什么。 第645章 他劫持了她 没想到你在这里。”尹向荣啪一下点着烟说道,他没有看罗椿春,眼睛投向别处,最后落在了墙角上。 那里有只黄豆大小的黑蜘蛛,肚脐眼里吐着一条银线,速度均匀地从房顶吊下来,落到地上,慌里慌张地爬进了墙缝。 罗椿春嘴唇微撅,徐徐喷出一缕青烟,眼皮依然低垂,眼角却向上竖着,一件藏青色的上衣衬得她白皙的脸像是凝着霜,冷冰冰地不想表达什么。 到让尹向荣觉得尴尬。 他本来想坐在她这一桌打麻将的,罗椿春不给他好脸色,他不想当着众人丢了颜面,双手插裤兜里走开,顺便坐在了隔壁的桌前。 张广胜把茶杯端过来,笑得佛爷一般,捡了好听的话奉承尹向荣,安排了三个有头有脸的人陪他坐下,麻将翻得稀里哗啦响,尹向荣叼着烟目不斜视,专心搓起了麻将。 他手气并不好,连着输了几局,乐得掏钱,跟着别人讨论江湖上的逸闻趣事。 一直到近十点多,张广胜叫了对面饭馆里的驴肉,烧了一大壶滚烫的黄酒,言明今晚他请客——说这是沾了同达煤矿何老板的光,众人拍手称快,净手吃肉喝酒,罗椿春退到门边,被另一个女人瞅见,赶紧去拉她,她拒绝了。 “今晚得早些回去,他不在矿上,说了让我看着点。” 罗椿春声音婉转,普通话里夹着川南方言,一脸固执。 “他不在刚好,索性住镇上得了,咱姊妹几个说说心里话,岂不更好?” 拉她的女人刻意挽留,而罗椿春不听,她推门出去,门里扑来夜风,有着煤渣子的焦味。 尹向荣掩饰着失望,从镇上到煤矿不过三四里地,罗椿春胆量不小,一个人竟然敢走夜路。 “奇了怪了,姚麻子的婆娘平常走得晚得很,偏偏今晚走得早,八成是和小白脸约会去了!” 罗椿春一走,关于她的闲话立马响起,男人女人说起这种话题自然兴奋,有人说给罗椿春十个胆她也不敢找小白脸,姚麻子早说过要是她胡来就挑断她腿上的筋! “那倒也是,你们没看她身上的伤,全是姚麻子掐的拧的烟的,还有烟头烫的,他娘的,这婆娘够遭罪的!” 有人开始咂舌,发出一片咦咦咦啧啧啧。 “依我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有钱一个贪财,怨谁?姚麻子有了岁数,眼见得不行了,不掐不拧不咬拿啥出力解馋?” 说者不怀好意笑起来,一屋子的人跟着笑起来,唯独尹向荣没有笑。 他借着解手出来,对张广胜放话:“要去澡堂子泡个澡,就不陪他们了!” 张广胜一听忙说你忙你的何老板,年轻人嘛……不去泡澡堂子那不憋坏了身子。 尹向荣知道他话的意思,没有解释,匆匆来到街上,钻进车里发动车子,车灯在镇上晃出一道明亮的云雾,一路疾驰, 终于在盘山道的第二个“之”字路拐弯处看到了罗椿椿春的身影。 而向前一百米就是同达煤矿和兴海煤矿的岔路口。 车缓缓停在了罗椿春的前面,尹向荣从开着的车窗里喊道:“你咋一个人走夜路?不怕狼把你吃了吗?快上车,我送你到矿上。” 他的声音洪亮,在黑夜里荡出回声,罗棒春万没想到他会出现,怔了一下,淡然说道:“不用,我走上去,马上到了。” 尹向荣知道她会这样说,他下了车,从车前面堵在了罗椿春。 “你怕我吃了你啊。” “狼都吃不了我,你又不是狼。” 罗椿春说完想要绕过去,尹向荣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犟得很,你以为人人都像姚麻子一样坏吗?走,我送你!” 他手劲用力过猛,拽疼了罗椿春,她有些恼怒,嚷道:“你走你的,管我干嘛?放开我!” 尹向荣不理睬,将她往车上拖,罗椿春彻底怒了,挣脱不得,被她推搡着按在副驾上,砰一下关上门,她想跳下车,无奈尹向荣动作迅速,早坐在了驾驶座上发动起了车子,顺手锁上了车门。 “我要下去!” 罗椿春杏眼圆睁,逼视着尹向荣。 他笑,坏坏的,不看她,脚底踩着油门,车子冲到了岔路口突然扳转了方向盘,罗椿春原以为他真的会送自己去兴海煤矿,没料到他调转了车头,车子如一头疯牛向山下直冲下去。 “混蛋,你想干嘛?你疯了吗?停下!让我下去——” 罗椿春发作起来,扭过身子去抓方向盘。 尹向荣眼疾手快,伸出右手一把推开她,左手稳稳握着方向盘一脸沉着。 “你安静点,你再乱动我把你卖到陕北去!” “你敢!姚麻子会宰了你!” “他不会知道的,等他知道也找不到你,那边窑洞里光棍多的是。” “你有种赶紧将我卖了!你要不卖了我就不是你娘养的!” 罗椿春甩开他的手,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抓疼了她胳膊上的伤口,姚麻子前天晚上用绳子捆了她折磨她,下手很重,绳子勒进了肉里,她每喊一声姚麻子用皮带抽她一下,她一哭姚麻子就拿烟头烫她...... 现在,尹向荣说要卖了她,她心里的恨如江海决堤,她最忌讳别人说卖了自己,为了生活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做贱自己,她对自己的人生早已失望透顶,她对全世界的男人早已恨之入骨! 尹向荣从她的呼吸里听出了愤怒。 她的愤怒是藏在地核深处的岩浆,汹涌澎湃里四处游走,最终成为无声无息的暗流。 尹向荣有点后悔自己的鲁莽,他原本的计划是和她“偶然相遇”,现在变成了他主动出手,甚至成了胁迫,这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不是粗俗的男人,却不得不动用粗俗的方式面对罗椿春。 他以为自己伤到了罗椿春的心,她会哭,会难过,可是她的脸转向车窗,呼吸渐为平静。 尹向荣将车开得飞快,车子穿过镇子,驶向镇北的公路,仿佛在斗气一样,两人都不说话,车子发出轰鸣,车速没有减下来,罗椿春将头靠在了车座上,她铁了心要看看这个男人唱哪一出戏。 第646章 从主动变为被动 沉默。 长久的沉默。 车子已驶出几十公里,右面是无尽的田野,左面是奔腾不息的黄河。 尹向荣点燃一支烟,摇下了车窗。 风带着水汽吹进来,他的身子轻微颤了一下。 “你冷不冷?”他问她,罗椿春闭眼没有回答。 尹向荣知道她不愿意和自己说话,她的嘴角低垂,下巴向上扬着,双手抱在胸口,整个姿势有着防备和抵御,尹向荣将车窗全部摇下去,恶作剧似地任风吹乱她的头发。 她不为所动,死了一般端坐着,有些吓人。 尹向荣讨厌她任人宰割的样子,他倒希望她继续用力反抗,大肆怒骂,这样他可以心安,而她保持了沉默,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沉默着,尹向荣无所适从,渐渐生了气——他不知为何生气,生谁的气,索性将车开慢了些,瞅着前面的黄河岸的芦苇荡,将车驶上了河滩。 车子剧烈颠簸,罗椿春睁开了眼睛。 她瞅着车窗外的芦苇丛,涌来一丝惊惧。 “你——要去哪里?”她问尹向荣。 他诡秘一笑没有回答。 “你不是说要去陕北吗?”她明显不相信他的鬼话,转过头问他,语气里有着挑衅。 他仍然没有回答,风将他的头发吹起来,如一蓬野草飞舞,罗椿春想起来初见这个男人时的情景,那时不是初夏,是隆冬,她在镇上急走,听到身旁的女人窃窃议论,她听到了何金贵的名字,便知道同达煤矿的少东家出现在了镇上。 罗椿春顺着女人们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男人下了车,冬天的阳光照得他脸上浮着奶油的光亮,留得有些长的头发在阳光下跳动。 他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跟在何志东的身后。罗椿春屏住呼吸,却闻到了一种莫名的香气,夹杂着烟草和轻淡的汗味,让她奇怪男人的味道也会如此好闻。 这是第一次见尹向荣。 她早从姚麻子的嘴里知道他的来龙去脉。 不过是何志东捡来的义子,却福大命大继承了何志东的家产。 可真是幸运儿! 现在,罗椿春闻不到他身上的味道。 她不明白他到底要做啥,她知道他和姚麻子不睦,两人为了各自的利益已生仇恨,但与她无关,世间的任何事都与罗椿春无关,她想好了,等弟弟两年后大学毕业,她一定给自己一个痛痛快快的了断,绝不让姚麻子再碰一下自己。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风声携着水浪声涌进了车窗,一时间罗椿春恍惚起来,以为车子跌进了水里,她耳边的水声如此巨大,象黑夜在悲悯地呜咽,让她的心不由地陷入了难过。 尹向荣下了车,他用手折一株去年枯去的芦苇,发出沙沙的响声。 罗椿春有些好奇,她看着月光如银洒在起伏的河水上,闪闪烁烁流光溢彩,再看看尹向荣的身影,以及他周围的芦苇荡,瞬间一种奇怪的念头腾一下升起——这个男人要做什么?他带自己来这样的无人之地——夜晚的黄河岸边,他要做什么? 她笑起来,无声地。 她不是小女孩,也不是出身清白,她的过去不堪一击,整个煤矿和镇子都知道她的过去。 如果......真的呢? 罗椿春的脸烫起来,她的手掌捧住自己的两腮,头低下去,感觉心跳得如此狂野。 “给你,好看吗?” 尹向荣将一把枯了的芦花递了过来,这些经历了世间风雨的芦花不忍脱落,固执地长在枝头,月光下,毛茸茸地如同尹向荣温柔的眼睛。 罗椿春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接住了,接住了她有点后悔,想着自己在生气,为了保持生气的情绪,她决定将这把枯草烂叶扔进河水里。 她下了车,河边的沙子松软,几块大的石头差点绊倒她。 尹向荣没有去扶她,任着她走,看她到了河边上,才开口说道:“你要想跳进去也可以,但得留下遗书,免得姚麻子找我麻烦。” 他话里有着戏谑,罗椿春不想和他费口舌,她才不想跳河自尽,那是懦夫的行为,她不想死,也不想逃离煤矿,她得活着,等着弟弟毕业的那天。 “他对你不好,让你受罪了。” 尹向荣站在她的身后,声音低沉。 这是最温暖的一句话,直达罗椿春的心房,然而,瞬间她竖起了全身的羽毛,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也不相信任何男人的温暖。 “你想做什么?”她冷冰冰地问他,没有转身,眼前是咆哮的黄河水,她真的有跳进去的冲动。 “我想带你出来走走,吹吹风,你看这芦花虽然枯了,但新的芦苇长起来了。” 鬼信。 罗椿春里心里骂道,转过身来,月光下尹向荣的眼睛象猫的眼睛,只差闪着绿光。 “你不怕他知道找你麻烦?” “你说了他今晚不在,再说了,他能找我什么麻烦?” 尹向荣将烟头扔进了河中,靠近了她,近得她又闻到了他身上的气息,烟草夹着汗香,唤醒她的记忆。 她朝前挪动了脚步,站在芦苇丛里,月光倾泻在她的脸上,能看到她睫毛的眨动。 尹向荣没有跟过来,他从她站着的姿态里觉察到了她的主动,一个女人的主动。 他不习惯女人的主动,尤其是罗椿春的主动。 这让他莫名地警惕。 万一呢?如果一不小心呢? 她在法律的意义上来说,是姚麻子的妻子。 尹向荣冷静地思索,罗椿春不安地等待着什么。 然后,好长一会儿,他们之间重回沉默,风大了起来,吹得芦苇荡整个地摇摆起来,象在迎接某种仪式的到来。 “没种的男人!” 罗椿春清晰地、低声骂道,她将手中的那捧芦花几下撕碎,扬在了风中。 尹向荣头轰地一下,心里有个声音说:“她早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她早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只不过,她比他更勇敢更直接更愿意省略一些过程罢了!” 他伸了一下腰,装作打哈欠掩饰着自己的窘迫。 然而,当他放下手,他看到了让他嘴巴合不上的一幕——罗椿春如蛇褪去衣物,如一根春笋一般站在月色中。 “你——冷——快穿上!” 她笑了一下,将手中最后一件衣服扔在了他的脸上。 “我冷......抱抱我......” 她倒在了身后的芦苇丛中。 尹向荣抬头看满天繁星,再看风起云涌般的芦苇荡,他知道自己今生难逃一劫了。 他想到了离去,然而有火燃烧起来,整个地、彻底地燃烧起来,在烈焰熊熊中,他甘愿化为灰烬,只为了拥有人间那份至美。 第647章 他是光明 世间,有光明就有黑暗,有光明照耀,可以万物生长,可以欣欣向荣,可以生生不息… 而黑暗的意义在于黑暗繁衍了光明! 黑暗中的光明,对于像罗椿春这样的女人何其珍贵!她在黑暗中存活太久,一旦拥有真正的光明涅盘重生,喜极而泣…… 有些过程只有在经历过苦难的人身上才能体会出细致和温暖、温柔和疼爱! 多年前到多年后,罗椿春经历过太多太多的男人,而那些男人和姚麻子没有多大区别,用两个字可以形容她经历过的男人:禽兽! 要是多加两个字,就是:禽兽不如! 罗椿春以为今晚的男人和禽兽没啥区别,她喜欢打麻将,无非是在水深火热的生活里寻找一份乐子,再就是她喜欢堵上一把,输赢让她觉得心脏在失落和兴奋之间抽搐、悸动,如此证明自己还有活着的挣扎! 她以为尹向荣和那些黑暗里的男人一丘之貉,她掀出底牌,反正男人都一样,吃不到的肉总觉得可口,不如她主动相迎,大不了他认为自己放浪,证明了她果真名声在外。 然而过程让她大吃一惊,超出了她的预想,她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倒在芦苇从中,芦苇发出咔嚓嚓咯吱吱的响声,那是枯萎的芦苇和新生的芦苇倒下揉和在一起的响声,让罗椿春不由自主觉得自己全身的骨肉都在碎裂,她认定了他不会放弃,她浑身遍体凌伤,却如剥去莿角的玫瑰,通体散发着妖的气息…… 尹向荣跪了下来,缓缓地,轻柔地,他在颤抖,罗椿春在他的指尖和唇上如蛇苏醒,她睁大眼睛,将圆的月亮突然燃烧起来,烧的整个天空都透明如玻璃,透过玻璃,罗椿春看到了故乡的春野,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娇黄中泛着橙光,她听到了燕子的啁啾,听到了采茶女的歌声,她仿佛回到了过去,还是那个背着弟弟打猪草的小女孩,穿行在故乡的田野,躺在溪水边的青草地上,闻着蒲公英的花香,然后恬淡睡去…… 过程如梦! 过程中她看到了光明,她想牢牢抓住这难得的光明,指甲陷进泥沙里,拼尽全力喊叫出声…… 有流星倏然划过,惊醒梦中人,她躺在尹向荣的怀中,久久,她听到他说:“离开他,跟我在一起,一辈子!” 罗椿春的眼泪迸出了眼眶,滴在了他身上,她翻身而起,开始穿衣,芦苇悉悉索索响动,她的心由火热变为冰冷。 光明只有一瞬,对她而言,这已足够。 她原本想赌上一把,想试探他拉拢他占有他,他如此美好,是多少女人眼里的爱慕的男子,却未曾想到,他远比自己想像的要好千倍万倍!他的好如同烈火,如同美酒,如同春天,如同光明! 是的,是光明! 余生,罗椿春可以借着这光明活过,在无数的黑暗中,在冰冷而又残酷的黑暗中,她可以凭借着他的气息他的温暖他的光明活下去! “回去吧。” 她站起身,恢复了冰冷,凛然肃穆。 “我不,我要和你看看这月光,听听这水声,你听,像不像时间流淌的声音?” 尹向荣躺在芦苇上,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在抽烟,月光让他的身体接近完美,他的目光投向夜空,有着湖水的光芒。 罗椿春心里抽搐了一下,这比她以为的要可怕,有些过程愉悦的是身体,有些过程愉悦的是灵魂。 而她担心的、害怕的是那触动心弦的东西,她以为这辈子美好的东西都远离她了! 现在,她站在尹向荣的目光之内,她的身后,躺着她占有了或者被他占有了男人! 芦苇,黄河,月光,星空,一切抽象起来,扭动着旋转着,将罗椿春活生生拉入画中。 她浑身无力,腿脚发颤,她想拒绝什么,唇上却有他的味道,她以为自己会掉头离开,这符合她的脾性,彰显出她的勇敢和果断。 可是,她却坐了下来,默默地,温柔地,安静如猫蜷卧在他怀中…… 泪水再一次溢出眼眶,滚滚滴落。 尹向荣任着她哭,任着她从啜泣到嚎啕,他不知道自己的行动算不算成功——俘虏一个女人,俘虏她被世间黑暗煎熬过的心,算不算君子的作为…… 他不知道。 他只感觉到柔肠寸断,心如刀绞,在不知如何安慰的矛盾和顾念中,只有抱紧怀中的女人,他想起数年前的自己,在雨中救起一只掉落屋檐下的麻雀,当时捧在手心,他就是这样心情。 第648章 姬玲玲在黄土高原 黄河之北的黄土高原,影片《黄土情》正在紧锣密鼓地拍摄。 新一代影后姬玲玲化身为黄土高原上的米脂婆姨,一身素衣,发髻低垂脑后,齐齐地刘海,她走出窑洞,在院中推着石磨。 “停!” 张导演喊道,向姬玲玲走过来。 “不好,一点都不好,不是你呈现的效果,红子在想念着心上人,担心着心上人的安危,盼着他回来,可又怕她回来,她马上要被地主家的傻儿子娶走了,既痛苦又恐惧,你看你的脸上,表达的情绪不够深刻,眼神不够忧郁,咦,你笑什么,怎么可以笑?” 张导有些生气,他在片场异常严肃,眉头常蹙成川字,嘴唇紧闭,匪气十足的脸有些吓人,剧组的人都有点怕他,而姬玲玲不怕。 “思念是美好的,为什么忧郁?情绪要有层次的递进,你不能一下子让我哭丧着脸吧,再说了,红子是坚强的中国女性,能参加红军抗日战争,她的性格没有太多的优柔寡断,原着我通读了好几遍,她不识字,没有太复杂的情绪,这不是国外的文艺片,这是国内的农村发展史。” 姬玲玲说得头头是道,她是文化浅薄,知识层次低下,但并不代表她不求上进,成名之后,她一门心思读起书来,一本新华字典都快翻烂了,光是笔记本上记下的生字都有半本厚,她知道自己的短处,也知道有些短处可以通过勤奋学习得以弥补。 “我是导演,你按照我的要求处理角色就是了。” 张导不高兴,他不喜欢演员耍大牌,姬玲玲虽然不是大牌明星,但声名鹊起,获过影后的殊荣,他对她存有欣赏和喜欢。 “我是演员,有权利理解角色,也有权利诠释角色。” 姬玲玲的脸在微笑,微笑里有着坚定和固执,她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以她的阅历更懂得剧中人的命运。 张导盯着她的脸看了半天,没有吭声走开了。 他坐在椅子上举着喇叭,想要喊开始,结果突然放下喇叭,说:“今天就到这,中午拍另一场戏,演员调整一下状态,不要将自以为是的体会强加到角色身上!” 他在生气,嘴角凹陷下去,瘦削的脸拉得很长,新长出来的络腮胡让他更加威严。 姬玲玲才懒得照顾他的情绪,没有卸妆,脱下那只硌脚的黑布鞋子,换上自己的运动鞋,她拿着铝皮饭盒跟着剧组的几个人去村长家吃饭。 剧组白天的伙食安排在村长家,要是晚上有拍的戏就住在村里,没有戏可以回县城住招待所。 伙食还不错,当然,这是对姬玲玲而言,其他人可不这么认为,他们抱怨玉米面的馍馍难吃,发苦发涩,抱怨小米粥难喝,抱怨萝卜咸菜少油,抱怨掺了荞面的面条难以下咽......抱怨农村卫生太差,晚上睡土炕住窑洞简直受罪,抱怨不能洗澡不能逛街..... 姬玲玲很享受,除了姬玲玲很享受,张导演也很享受,他蹲在队长家院子的石磨上,大口吃馍大口喝粥的样子象个庄稼汉,姬玲玲和几个女演员坐在堂屋前的台阶上说说笑笑,她眼睛的余光能感觉到张导演时不时地盯着自己。 目光有点毒辣,姬玲玲感觉身上像被黄蜂蜇了一下。 ...... 今天的伙食有所改善,村长老婆炒了包包菜,里面有肉,酱油放多了,包包菜都成了酱色。 馍馍是白面的,可惜碱太多,发黄发硬,口感极差,可惜了这么好的白面。 姬玲玲去盛菜,对村长老婆说:“嫂子以后做饭我帮你,这二三十号人的饭够你们忙的。” 材长老婆正和村里的几个婆姨在厨房说笑,听到姬玲玲的话都愣了一下,村长老婆看了一眼姬玲玲的脸蛋,发现她说得认真,煞有其事的样子,慌忙站起来说:“怎么能让你做饭呢,你们城里人不会烧麦草,也做不了我们农村的面食,做饭也不是啥重活,我们忙得过来。” 姬玲玲没敢说这饭菜做得质量太差,白糟蹋了食物,刚要笑着解释自己也是从农村来的,并不是城里人,却听身后有人说道:“那好,从今晚开始你帮灶,顺便也体会一下当时农村的生活,加深对角色的理解。” 是张导演,他拿着空碗进了厨房,又添了半碗包包菜,顺手拿了一个馍。 村长老婆和村里人都见识过拍电影的场面,对于导演的工作认为是权利极大的领导,他一喊开始,演戏的人都忙活起来,又哭又笑,又骂又跳,遇上人多的场面——比如战争、游击队等,还要求村里人当群众演员。导演一喊停,演员和剧组的工作人员都松一口气,可不见得舒坦,这个张导演会板着脸批评大家,他说话的方式和口气相当威严。 “哎呀,这怕不好吧,让玲玲同志给我们帮灶。”村长老婆咧着大嘴笑起来,上下扫着姬玲玲——这个女演员不愧是大明星,穿着旧时代的农村衣服,打着补丁梳着老式的发髻也漂亮得象一只金凤凰。 “让她来做饭,她正好需要锻炼。” 张导演板着脸,语气却有一丝嘲讽,姬玲玲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出了厨房看他蹲在石磨上瞅着自己。 他笑了一下,很突然地笑,象做了坏事的小孩子,眼睛如同一只麻雀闪着黑亮,竟然有着羞怯,姬玲玲有些愕然,两人都低下头装作没事,她往大门外走去,一直走到村外的在旷野上,站在黄土塬上看着远方,想起来离开家、离开赵楠快两个多月了。 两人保持着书信往来,字里行间从最初的浓情蜜意变为家长里短,姬玲玲在纸上描述着拍戏的生活,赵楠在纸上谈论着没有她的日子是多么苦闷。 姬玲玲想着,总有一天赵楠会来首都工作吧,或者,总有一天她功成名就,达到某种更高的辉煌,更高的辉煌又是什么呢?是成为像刘晓庆一样红透大江南北的女影星?还是成为像林青霞那样美得不可方物的影视巨星?是在首都买房居住?还是有了钱之后和赵楠四处遨游——有钱人都慢慢出国了,听说儿女都在国外上学呢...... 姬玲玲想起她给乔荞写过好几封了,乔荞也给她回过好几封信,她们彼此吐露心声,姬玲玲为乔荞揽下大工程而高兴,乔荞为姬玲玲即将成为红影星而欣慰...... 也许,她想要的辉煌真的是超越了媒体所说的农村女人出身,成为真正的传奇,影视界的传奇,能在自己的努力下成为真正的国际女星,这何尝不可呢?! 初夏的太阳照在姬玲玲身上,让她浑身充满了力量,她看着绿意盎然的黄土塬,层层叠叠,繁复交织,她想到了自己的过去,也畅想着自己的未来,被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 傍晚收工,因着晚上要加班拍戏,剧组没有回县城招待所。 姬玲玲卸了妆,换了衣服,进了村长家的厨房,她提出了擀面条给大家吃,村长老婆一听很吃惊:“妹子,这么多人呢,那得擀好几张面呢。” 姬玲玲说没事,她挽起袖子开始和面,面和了三大团,材长和另外的几个女人分切了揉面,姬玲玲站在案板前咣咣地擀面,不一会就擀了一张又大又圆的面皮子,村长老婆拿手一拭,薄厚如同一张纸,喜得她赞不绝口,一大帮的婆娘围过来,纷纷赞叹姬玲玲的手艺好。 接着擀面,第二张面皮刚摊开,张导演走了进来,他背着手看着姬玲玲擀面,一言不发,只是抽烟,眼睛盯着姬玲玲的手操作。 他看得相当认真,姬玲玲又想起老家柿子书上的麻雀,黑亮的眼珠子瞅着院中的谷物,愣不防会扑下来,啄一嘴的谷子又飞回去。 开始切面,钢刀飞走,面条如线,姬玲玲用她积存几十年的做饭经验,为全剧组的人贡献上第一顿精美饭菜。 卤汁切了豆腐,煮了土豆,放上木耳,撒上一小把刚冒尖的韭菜,油旺旺中泛着绿意,第一碗是给制片主任的,一个秃头男人,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整天官腔官腔,所幸他不常来,第二碗和第三碗是给张导演和村长的,两人吃一口,同时叫起来,连说这面条劲道,好吃得很,要是臊子汤里有肉更好。 姬玲玲听着心里欢喜,几张面皮子擀下来一身子的汗,她最后一个才吃的,端着碗坐在院子的杏树下细嚼慢咽,心里想着赵楠晚上不知道吃什么,一抬头,看到张导演坐在石磨上抽烟,眼睛看自己一眼,再看西边的天空一眼。 晚霞缠绵着最后的光亮,紫色、橙色、靛蓝交融着如同泼出去的油画颜料,在西边的黄土高坡上燃烧,然后慢慢冷却。 姬玲玲起身朝天空看了看,知道夜幕降临了。 第649章 张导演爆发了 从量变到质变是一种过程,过程达到一定程度必然会有一种结果。 情感的结果无非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慢慢冷却,一种升华爆发。 不冷不热的情感也许有,但那是神的情感,大度冷漠中有着超脱,那不是世间男女的情感。 晚上吃过饭女演员们都住在村长家,村长家有五口窑洞,特意收拾打扫了两口,为了不充分利用现有资源,姬玲玲只能和四个女演员挤在一个大炕上,另外一帮女演员睡在隔壁。 土炕被村长老婆烧了煤渣子,听说煤渣是黄河西北边的兴海煤矿拉来的,去年煤炭价格便宜,村长家拉了一卡车和村里的三户人家均分了,姬玲玲睡在热炕上才觉得这炕烧得过了头,村长老婆的热情在炕洞里燃烧不熄,烫得几个城里来的女人们直呼太烫、太热、太烧,屁股下的肉都快成红烧肉啦! 人多嘴杂,窑洞里一片喧哗,有人背着剧本上的台词,有人拿着小镜子拔长得粗糙的眉毛,有人在互相对戏,不一会又成为嘻嘻哈哈的笑闹,姬玲玲趴在炕上看了一会书,看看手表还不到九点,她嫌吵,说出去走走,一个人出了村长家的门,看村子顶头的黄土岭上灯光闪烁,那是男演员们在塬上上拍戏,今晚有一场男主角逃进山里成为土匪的戏,没有女演员参与,姬玲玲乐得休息。 她沿着已经熟悉的道路出了村,春天已经过去,梨树的花落了一地,枣花却开得太晚,在临近初夏的夜里散发着甜香。月亮老早从东边升起来了,像被人咬了几口的杏子,娇黄中透着红润。 晚风有些凉意,姬玲玲后悔没有多穿一件毛衣,黄土高原白天和晚上的温差相差如此之大,怪不得村长老婆到了四月底还要烧着热炕。 她走出了村外,沿着向北而行的车道逶迤而上,想着等窑洞里的同事休息了再回去,她忍受不了女人们之间的话题,这些女人都是心比天高的主子,人人想着一夜成名,人人期望达到和姬玲玲一样的高度,她们之间表面客气,彼此热情,实则一个比一个嫌弃彼此,一旦遇上好的角色便撕下伪装明争暗斗,都想着成为银幕上最出色的角色,都想着一片成名,却没有象姬玲玲这般好的运气和机遇。 姬玲玲知道她们同样嫌弃自己嫉妒自己,甚至有几个女人嫉妒得恨不能把她赶出首都电影制片厂,赶出首都,让她回到渭东市的食品厂,继续做一辈子的食品女工,她知道自己出身卑微,全靠了谢导演的慧眼挖掘,谢导演是她人生中的伯乐,就算姬玲玲的出身是农村妇女、有不堪的过去,而那又如,她已成名,已是国内各大导演的心头好,她第一部影片已获大奖,上映后好评如潮,她不是命运的宠儿是什么? 姬玲玲在月光的薄雾里笑出了声。 有些自豪,自豪是一个人的事,与别人无关,别人肉眼可见的自豪是骄傲和自满,她没蠢到让别人知道自己也有自豪。 她在世事的磨砺中早已学会了隐忍和隐藏,隐忍和隐藏其实是一门艺术,和表演有着直接的关联,姬玲玲天资好学,天性聪颖,在偌大的首都电影制片厂熟谙着人情世故,洞察着形形色色的人性。隐忍和隐藏又是一门学问,姬玲玲知道自己的短板,更知道自己的强项,上天赋予她不同凡响的美貌,又给了她人生转折的机会,可惜她文化肤浅,总有人在背后拿这说事,笑话她非科班出身,没关系,姬玲玲天生勤奋,她早拿出了种庄稼的力气和精神,别人都满足于现状,又幻想着羽毛丰满向上飞翔,而她脚踏实地,翻开书本,在电影厂的图书馆中饱揽群书。 即使出外景拍片,回家坐火车,姬玲玲都没有停止读书和学习。 要不是显得自己身份不同,有特殊照顾的嫌疑,姬玲玲都想要求制片主任给自己在村里找一间单独的窑洞。 那样她可以安心读书和学习,她近期在读《论电影演员的学识和修养》,非常好的一本书,她觉得受益匪浅,打算读完了给赵楠写一封心得体会一样的长信。 转过一道弯,姬玲玲猛然觉得自己有些走远了,黄土塬上的道路,厚实而平坦,路旁的野草长了起来,白天开放过的蒲公英到了晚上缩起了花骨都,她替着这些朴实的花叹息,叹息生命的强大,她俯下身子想摘一朵蒲公英,小心地掐一朵,才要抬头,听到了前面一串脚步,紧接着有人声出现。 是剧组的人下来了,他们拍完了戏,走动的声响很大,有人在吹口哨,有人在哼着曲,有人在大声说笑,里面清晰地传来张导演的声音,听得出他嘴上叼着烟,嗓音有些沙哑,喊了一天的话,坡上的风又大,他嗓子不哑才怪。 姬玲玲站在路边,站在夜色和月色交融的丝绸里,她像夜里游走在云里的仙子。晚风吹起她的头发,出门时她没有扎辫子,洗漱了头发随便披在肩上。剧组的男人们一眼认出了她,有人喊着她的名字,问她这么晚了出来做什么。 “我出来走走,背一下台词。” “那跟我们一道回去?” “你们先回,我再走走,一个人静一静。” 姬玲玲婉拒,站在路旁微笑,她的微笑在月色下是一朵馨香的白百合,绽放着无与伦比的美丽。 “我陪你走走,正好有事——你有几场戏需要改一改。” 张导演走了过来,声音沙哑而清晰,听上去理由正当,没啥不妥。 姬玲玲张张嘴唇,不知说什么好,剧组的男人们已走开了,像突然消逝了一样,只听到不远的塬下踢踢塔塔的脚步声。 “走吧。” 他说,高个头晃动,肩膀带着一种彪悍,彪悍是一种男人的气息,裹挟着他身上的尘土味、烟味、汗味还有莫名的气味扑了过来。 姬玲玲犹豫了一下,只好跟上,他是导演,说过“正好有事”,他的脸背对着月光,看不清神色,故而更严肃,姬玲玲说道:“怎么又改戏?前面的几场改了好几次了。” “精益求精,我说过了,这部片子是参加国际奖项的。” 张导演还在抽烟,烟从他的嘴里喷出来,被风吹散,融化在月色里,形成紫青色的烟雾。 “你觉得哪里不合适?我觉得原着写得很好,我们得尊重原着。” 姬玲玲谈到电影很认真,这是她惯有的作风,她一直很认真地对待演戏这份工作。 “她不能给地主家的傻儿子生下孩子,还生了两个,这有点残忍。”张导演说的是剧主女主角的命运,他是导演,有力量改变艺术中的人生。“我的意思是,女主极其刚烈,或者地主家的儿子原本已丧失生育能力,女主是完整的,命运已让她碎裂,我们要在爱情观上让她保持一种完整。” “纯属胡扯!” 姬玲玲一下子情绪激动了,凭他是谁,是导演又如何,她冲到了张导演的面前:“怎么不尊重一下原着?怎么不认清命运的真相?残忍?哪个人的命运不残忍?何况是艺术的处理,何谓艺术?艺术是对生活的高度集中和提炼,是放大了的悲剧和喜剧,没有残忍,哪来的感动?我不同意改动!” 张导演叼着烟望着她,她的脸朝向了月光——缺的月亮是天鹅的羽毛,温柔地抚动着她脸上的每个器官,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如此近距离如此朦胧又如此清晰地看到了她的眼眸,象是嗅着两颗十月的葡萄,葡萄上结着薄霜,冰冷上有着熟透的甘甜,如此诱人,如此让人爱不释手。 他嘴唇哆嗦了一下,烟火掉下去,在他和她的脚之间燃烧,居然有着细小的响声——那是烟丝燃烧的声音。 “我希望....... 这部影片是一种完美的呈现,也希望......因你的参演获得空前成功,当然,我是导演.......我是说,我们可以商量,尽可能让女主角有一种理想的遭遇,原着是必须要尊重的,也是获过矛奖的大作,只不过,电影是一种能动的、更加体现真实生活的艺术......” 张导在解释,这一次,姬玲玲看清了他的眼睛,浓眉下的单眼皮眼睛,眼角有些下垂,配合高挺的鼻梁和脸上的胡须,让他瘦削的脸更加立体,立体得如同首都体育馆楼牌上的外国球星。 他解释,语言有些不太连贯,或者,突然有些结巴,他的嘴唇上呵出气来,烟草的清香混合着艾草的苦涩,又有大豆秧苗的一种药味。姬玲玲闻着这些复杂的气息,才意识到两人离得太近,近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她莫名尴尬,又莫名懊悔,后退一步,这一步有石油工业踉跄,险些跌到路下的荞麦地里。 幸好,张导伸手抓住了她,他的手大得惊人,整个地攥住了姬玲玲的胳膊,在她的手肘之上,捏疼了她的肌肉。 而张导没来得及细想突发的状况,他手里攥着她,那是柔软的、也是富有弹性的,他拉住她,还想要和她争论影片的事,争论艺术和生活的事,争论女主角不适合给地主家儿子生儿育女的事,争论她必须全力以赴投身角色的事....... 象受了什么蛊惑一般,他平生之身,第一次粗鲁地将一个女人拽入怀中,他平生之年,第一次将一个女人的唇狂野占有....... 姬玲玲撒打着他。 他知道一切坏事了,而他在那一瞬间明白,他原来拍这部电影全为了她,他原来喜欢着他,喜欢早已从量变达到了质变,他愿意为她粉身碎骨,赴汤蹈火,愿意为他死千次万次,只为了能在今生爱着她....... 第650章 喜事将近 有些事水到渠成,有些种子逢土必发。 乔荞还知道有些事一旦起了势便无力拦阻,水有水的流淌方式,火有火的燃烧方式,种子有种子的萌芽方式。 她好几次做了相同的梦,梦到大闺女刘梅英的肚子大得惊人,象一个反扣在小腹上的铁锅,高耸着走在大李庄的村头,有人拿着木棒敲击着她的肚子,有人拿着柳条抽着她的脊背,王翠芬涂着血红的嘴唇站在土堆上嘲笑,陈乡长的脸如一张马脸,脸上有着得意的狞笑...... 梦境如此真实,真实得让乔荞听到了村里人的闲言碎语,闲言碎语在风里如树林里的鸡毛,被风卷起,在村子的上空迂回飘荡,刘梅英在哭喊,随及有婴儿的呱呱尖叫,一个全身是血的婴孩抱在乔荞的怀中,脸色有着莹绿的光泽,五官却象极了尹向荣....... 啊!—— 她从梦中惊醒,落汗如雨。 马小国掐亮灯,看着她大口喘气,知道她又做了噩梦,他爬起来拥着乔荞的身子,轻言轻语说道:“你这是何苦折磨自己呢,后天就到五一了,日子都已定下了,陈乡长也答应了咱们的条件,彩礼一分不少,镇上的一院房子都给了大闺女,你还有啥不满意的?” 乔荞没有说话,她下了炕,在洗脸盆里倒了一瓢凉水,将整个脸浸了进去。 洗完脸,她趿着鞋从屋里出来,离天亮还早,鸡刚叫了头遍,天空繁星点点,站在院子中能感觉到露水的湿气。 她长舒了一口气,侧耳听着村庄里的鸡叫,偶尔的犬吠,离院子不远处的河水哗哗声,水塘里青蛙的打情骂俏......她觉得有些事真的是命中注定,自己无能为力去做什么,只能尽力让它往好的方向发展,比如,刘梅英和陈耀祖的婚事,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最终因为刘梅英的肚子里怀了孩子不得不妥协了。 为了办这场婚事,乔荞和马小国前十天就回了家,一刻也不敢耽搁,她亲自召见了陈耀祖,卯足力气给他下了死命令,让他务必回去转告给陈乡长,请一个有头有脸的媒人前来,再赶紧准备婚事,婚礼连日子都不用细斟细选,就定在五一,乔荞可不想让众人看着自己的闺女挺着大肚子嫁人。 日期太紧张,一方面因为刘梅英的肚子,另一方面却因为渭东市的大桥工程,为了保证工程质量,乔荞和马小国日夜坚守在工地上,除了监督工程进展,还得想办法筹集资金。 乔荞在家这几日忙得团团转,催着刘梅英去城里照相买衣服买首饰,自己又和马小国去了好几趟枫城,购了电器,买了家具,买了自行车,刘梅英说这些陪嫁的东西免了,可能免吗?枫城平原娶亲的彩礼水涨船高,陪嫁的东西也在节节攀升,单缸洗衣机出现了,电冰箱出现了,彩电出现了,双卡录音机普通都有了,听说有的农村开始添置摩托车,连自行车都渐渐淘汰了。 为刘梅英购置陪嫁,拿马小国的话来说只能多不能少,只能精不能简,毕竟乔荞两口子的身份放在那里。 买足了东西,一切就绪,乔荞特意嘱咐刘梅英暂时把肚子用布缠一缠,能怀上是好事,可这孩子怀的不是时候,要是被那些好事的婆娘们发现可了不得,乔荞不想让她们笑话刘梅英,更不想让她们戳自己的脊梁骨...... 婚礼在即,就是后天了。 乔荞看看天空,东方还没有发白,一颗人造卫星在空中徐徐移动,她的心也在徐徐移动,她盼着婚礼早点过去,盼着大桥提前竣工——如此,她心中的石头才算落地。 “进去睡吧,后半夜天凉,小心冻着。” 马小国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站在了乔荞身后,他的手温柔地握住了她的肩膀,传递着温暖和关怀。 “想不到梅英最终嫁给了陈乡长的儿子,也不知道以后她会过啥样的日子。” 乔荞转过头,望着马小国喃喃说道。 “你这心呐,怎么还放心不下呀,都给你说过多少遍了,儿女自有儿女的福,我们是放不下,可他们得有自己的路要走啊,你看你,今年头发都开始白了......” 乔荞笑了笑,她心疼着马小国,头发熬白的何止她一个,马小国为了大桥工程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进屋吧,再睡会,天明还得准备喜事,我们要打起精神,高高兴兴把闺女嫁出去。” 马小国安慰着乔荞,这个男人,永远是精力充沛的,永远是知冷知热的,乔荞靠着他的身子,从他的胸膛上感受到了不变的火热。 她伸手抚了一下他的下巴,他的胡须沾上了夜露,在手心中有些潮湿。 第651章 婚礼盛况空前 相较于几年前刘梅英和王大强的婚礼,这次刘梅英和陈耀祖的婚礼可谓盛况空前。 盛况不仅仅是指热闹,不仅仅是指看热闹的人多,盛况从不同的方方面体现出来,用不同凡响的热烈组成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光从亲家的身份上来看已经超过了一般人的水准——有头有脸的陈乡长,富甲一方的马小国和乔荞夫妇,新朗在县自来水厂上班,是国家职工,新娘是镇上的个体户,是真正的有钱人。 这门亲事的成就,门当户对,就算王翠芬心怀恶意在村里散布着刘梅英的坏话,说她是歪瓜裂枣破鞋烂袜,说她是妲己转世水性杨花,说她主动出击勾引有为青年,说她和她娘一样贯会下流卑鄙勾引男人,说她婚姻成不了气候不过三月五月还会离婚,说她命定守寡注定是一朵苦菜花...... 村里人都理解王翠芬的想法,都一笑了之,谁也没当回事。 她心里忿恨不平,无法释怀刘梅英曾经是她的儿媳、现在竟然大鸣大放嫁作他人。可这是刘梅英的错吗?要不是王大强见异思迁当了陈士美,以刘梅英的贤德善良,怎么会无故结束这段婚姻。 大李庄比王翠芬更忿恨不平的还有乔丽丽,她听着五一的前一天鞭炮齐鸣,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村里的大喇叭一遍一遍放着欢快的曲子,乔丽丽的五脏六腑都象狗扯一样难受。 刘梅英这个小婊子,到底命好,到底把自己嫁出去了,还嫁得如此冠冕堂皇,如此轰轰烈烈。 乔丽丽有点后悔自己的决策,后悔自己为了撬开尹向荣和刘梅英,不得不出此下策,动员陈乡长去乔荞家提亲。 如今看来,这门亲事成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乔丽丽还是隐身的红娘,暗中的月老。 看着别人出嫁,再想到自己,乔丽丽的心除了被狗扯,还有翻滚不息的烈火。 她觉得,是时候抓紧去找尹向荣了,她考虑良久,思绪万千,却无计可施,有些事循着踪迹便有首尾,而她对追逐尹向荣这件事上却想不出对策,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且行且计。 不表王翠芬的愤懑,不表乔丽丽的妒忌,单表喜日里的盛况。 该来的都来了了,五一前一天宴席设在乔荞家,马小国的意思是酒席设在镇上,承包给蒋志新,蒋家的饭馆扩大了规模,在镇中腰租下了两层店面,装修成了酒楼,数镇上一等,乔荞否绝了马小国的建议,不是她舍不得花钱,而是第二天五一的正式婚宴在镇上陈乡长家举行。 她想着刘梅英离过婚,又想着刘梅英没文化,没工作,还带着一个儿子,总是心里自卑,有那么点芥蒂,所以非要把婚礼摆在大李庄家中,办得隆重异常,让世人觉得她乔荞的闺女虽然离过婚也金贵,别人家的黄花闺女不见得嫁人有这气派,光是陈乡长家出动的汽车就有九辆——取天长之久之意。 乔荞置办酒席,非要胜过大李庄的任何过去,牛羊成群用卡车拉来,鸡鸭鱼肉成筐送进家门,烟酒堆积如山,桌椅从院内摆到了院外。 厨子是请了枫城酒楼的大师傅,在靠着院墙南面砌了土灶,炭火熊熊,肉香扑鼻,三个大锅里热气腾腾,村里最能干的婆姨被挑选帮灶,那些邋遢的、懒散的、长得丑的,只能去厨房里摘菜刷碗。 一大早刘梅英穿戴一新,衣服是乔荞从省城订制的,大红的一套四颗扣西装,红艳艳娇滴滴,衬着翻出领子的绣花白衬衣,刘梅英头上戴花,脸上施粉,她在刘盼弟刘若男刘希望三姊妹的拥簇下坐在自己房中,炕上是娘亲手缝制的花缎被褥,闪着光流着彩,交相辉映,让每个人的心里都亮堂堂的。 偏偏二妹刘招弟没有来,婚礼日期仓促,说结就结,来不得半点犹豫,刘招弟不在省城的大学,而是去了外省的县城中学实习,乔荞没让通知刘招弟,想着再有几个月她就毕业回家了。 太阳升高,院门外鞭炮声此起彼伏,刘二柱带着冯小玉前来,冯小玉牵着儿子,子凭母贵,冯小玉发胖如牛的身子站在院中有一种骄傲的压迫感,她虚情假义地和乔荞寒暄,表情丰富,时而夸赞刘梅英嫁得贵婿的荣幸,时而感叹乔荞为娘养育子女的不易。 乔荞应付着,知道这个女人不是啥好货色,当初坐月子想尽办法折磨过刘梅英,脸上便淡淡的,刘二柱却热情高涨,凡是闺女的婚事总要显山露水,总要厚着脸皮出风头,他过来问乔荞: “东西都齐全了吧,烟酒我让梅英老早备下了。” “都拉回来了,梅英说这些账都记你头上,这可是你答应过的事!” 乔荞提醒刘二柱,毫不客气,刘二柱笑得如同一只骡子,高声说道:“我闺女嫁人,这点烟酒算什么,红包我都准备好了,一会就给我闺女。” 他的口气有着不知羞耻的热情,好像这个家他是男主人一般,冯小玉脸色一阵青紫,找了借口坐别处,刘二柱才不理会她的想法,跟着乔荞硬要把自己所有的想法一一说完。 乔荞懒得听他聒噪,刘二柱的话无非是在表功,说什么陈耀祖是他亲眼甄选的女婿,说什么陈乡长前几次来城里和他喝过酒称兄道弟......啰哩啰嗦没完没了,幸好鞭炮铺天盖地响起,接亲的队伍来到院门口,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向一盆滚烫的水泼了出去,将新女婿陈耀祖团团围住,男人女人老老少少吵嚷着要进门钱。 陈耀祖全身上下焕然一新,头发吹成了波音飞机,上面撒着金粉银粉,白皙的一张俊脸,挺拔的一杆身材,以前潇洒,现在英俊,电影明星一般的人物,引得大李庄的男人赞叹女人羡慕,想不到刘梅英能有这般福气,她算不得美人,还离过婚,居然能嫁给这样出挑的男人,不光有工作,还是陈乡长的公子,真正令人折服。 无数张纸币从陈耀祖的手中撒向院子的当空,如蝶飞舞,似花飘落,孩子们尖叫,女人们浪笑,顾不得风度,伏在地上的,蹲在树根旁的,你推我搡,我夺你抢,乱了分寸一样,仿佛不是来吃酒席参加婚礼的,而是专门来捡这点进门钱的。 陈耀祖不失所望,纸币散得满院都是,趁着这空档一行人来到西边的刘梅英的住房,门却从里面紧锁着,刘若男和刘希望趴在窗子上,严肃认真说今天要是不掏够开门钱,休想把我大姐娶走——连她的面也别想见到。 众人起哄,陈耀祖明白乡俗,身后陈乡长提醒:“耀祖你大方点,别扫妹妹们的兴。” 面额大的钞票从门缝塞了进去,按人头塞的,每人两张,刘阳刘月刘星刘盼弟刘若男刘希望,还有刘招弟的,这事刘梅英早给陈耀祖叮嘱过,除了一帮兄弟姊妹,还有东东的,东东被马小国架在脖子上在院门外放鞭炮,他才不管给钱不给钱,反正以后娘要嫁给陈叔叔,陈叔叔会带他去城里的公园玩,会给他买新衣服新鞋子新玩具。 钱塞了两遍闺房的门才开,里面刘阳一帮笑得花一样,刘梅英光灿灿被陈耀祖牵出门,酒席才宣布开始,两人抓紧给来宾敬酒,从堂屋到厢房,从院内到院外,一圈酒没敬完,听到门外鞭炮又响——噼噼啪啪声从早到中午就没有断开过,而这一次的鞭炮声持续时间之长超出了人们的忍耐范围,人们举着脖子朝门口张望,看来者是何方贵宾,炮声如同豆夹爆裂,没完没了,没完没了的炮声中,走进来的却是何志东金玉秀夫妇。 刘梅英听娘说过请了他们吃喜酒的,她以为尹向荣不一定会来,刚要上前招呼何志东老两口,一抬头,正好和后面的尹向荣四目相对。 第652章 尹向荣的心里泛起涟漪 “你——来了。”刘梅英怔了一下招呼道。 觉得自己的表情不合适,她是新娘子,陈耀祖的新娘子,而尹向荣,是前来贺喜的宾客。 “嗯,来了,今天,你可真漂亮。” 尹向荣笑着,嘴角溢出只有刘梅英看得懂的苦涩,他的夸赞是由衷的,是情不自禁的,他本来想只是笑笑和刘梅英保持适当的距离的。 结果,他面对她时开了口,而且,眼睛里闪耀着久违的热情。 一院子的人都盯着他俩,大李庄的人都知道刘梅英和尹向荣的过去,本来宛如电影中青梅竹马的爱情故事,却因一场洪灾改变了两人的命运。 陈耀祖适时迎了上来。 “哎呀,贵客,真是贵客,向荣哥来了,快席上坐,今天我一定和梅英敬你几杯。” 陈耀祖落落大方,当然,这是给外人的感觉,尹向荣看他一眼,便能从他的眉宇间感受到一种胜者为王的自豪。 花落谁家,今天终成定局。 尹向荣想起自己对陈耀祖说过的话,微微脸红。 那时他胜券在握,志在必得,以为只有他对刘梅英怀有美好的爱情,可是再美好的爱情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单恋和独自相思,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刘梅英早已心有所属,他想不到自己放弃了刘梅英,放弃了角逐和竞争,终究美好的爱情抵不过尘世沧桑。 人生有许多放弃,不得不的放弃,尹向荣的笑着接过陈耀祖双手敬来的香烟,享受着陈耀祖热情地讨好,两人握着手又寒暄几句,陈耀祖拉着他进了堂屋,让他和自己的爹坐在了一起。 场面热闹,而尹向荣的心冰冷,他的斜对面坐着刘二柱,正一只手搭在陈乡长的膀子上,脸红耳赤地和陈乡长说着知心话。 一见尹向荣坐在桌旁,刘二柱更显得意,当着亲朋好友的面吹嘘起来: “我大闺女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生意高手,聪明伶俐,赛过枫城百货大楼的经理,再过几年,我想把生意再往大做,只要政策允许,我刘二柱一定给我闺女开家百货公司。” 众人喝彩,陈乡长拉着刘二柱的手不放,兴奋得瞳孔放大,口齿不清喊着刘二柱亲家,兄弟,两人又碰双杯,脸都贴在了一起,看得尹向荣都吃不下饭菜。 “你想想,亲家,我闺女这样优秀的人物,你家耀祖慧眼识珠,也只有你家小子这般人物才配得上我家闺女,象那些劣迹斑斑、手脚不干净的东西怎么能配得上我闺女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真他娘想得美,要不是我对你家小子情有独钟,这门亲事也不一定能有今日!” 刘二柱瞪着一双被酒精麻醉的眼睛开始嘴里喷粪,尹向荣抽着烟,不想发作,他知道刘二柱瞧不起自己,拿他的过去说事,今天是刘梅英的婚礼,这样隆重的场面,怎么可以随便发作,哪不给乔荞脸上抹黑吗? 陈乡长很受用,他能攀上刘二柱和乔荞这样的亲家脸上有光,虽说刘梅英离过婚,比陈耀祖大几岁,还带着个儿子,但人家有钱啊,不光刘梅英有钱,她爹娘都是有钱人,娶刘梅英进门,等于把一棵摇钱树搬进了家中! 尹向荣站了起来,他走到何志东老两口身边。 “爹,娘,我们回去吧,礼也随了,酒席也坐了……只怕再坐下去会出事。” 他趴在何志东的耳边说得很小声,金玉秀看看周围,人们正酣畅淋漓地吃喝呢,没有人在意他们一家子,马小东和乔荞在忙着招呼大家,还顾不上陪他们。本来婚礼是高兴事,可一想到原本属于自己家的儿媳妇成了陈乡长家的,何志东两口子心里不是滋味…… “金贵,我和你爹听你的,你说走咱就回去,省得待这里别扭。” 仨人趁人不注意出了堂屋,院子里一片喧闹,划拳声喊得撕心裂肺,女人们的浪笑声像一群鸟在聒噪,尹向荣和爹娘出了院门,一直走到停车的路口,一家人上了车,尹向荣发动车子,一路向周府方向驰去。 车上很安静,何志东坐在副驾上,眼睛盯着前方默不出声,他从初春开始一直在家养病,心却在煤矿上,总是悬着,兴海煤矿的姚麻子不是啥好货色,打着同达煤矿的主意,何志东担心着儿子,欣赏他的做事风格,冷静中有着老辣,又怕他毕竟年轻,和姚麻子这种人较量起来欠缺火候,金玉秀劝他在家安心养病,儿子是好儿子,虽然是半路捡来的,要想让儿子成为何家真正的后人,就得把煤矿的管理权交给儿子,让他经管,也让他磨练磨练。 何志东觉得媳妇说得对,难得老天开眼让他年老之际膝下有子,捡来的儿子不光心底善良,还有一颗上进的心,放在煤矿行事果断,为人公正,简直就是何志东年轻的时候。 合该有缘成为父子,成为家人啊。 何志东望着车窗外波光粼粼的黄河水,水岸上振翅高飞的水鸟,新长出的芦苇,春野辽远,一派迷人的气象,他的心激荡着豪情,刚才参加刘梅英的婚礼,他知道儿子何金贵心里不舒服,他听出来刘二柱的骄横,心里嘲笑着这个猪脑子的暴发户,刘二柱是有一些钱,可那点钱比起他何志东的家资只能算是九牛一毛,一桶水不晃,半桶水咣当,刘二柱也只能给陈乡长那样的官僚卖弄。 他回头看了一下尹向荣——他和金玉秀一直叫他的上了何家户口的名字——何金贵。 儿子开车表情严肃,高挺的鼻梁象一座山峰,从侧面看他更加英俊,何志东心里不免欣慰,开口道:“金贵,前几天县上有个农牧局的孙局长和我一起吃饭,他最小的闺女在县医院里上班,今年刚分配的,他开玩笑说想和咱家做亲,想把闺女许配给你,我心想现在不是恋爱自由吗,又不想驳了孙局长面子,就随口答应他让你见见他家闺女,人我和你娘见过一次,专门去医院瞧过的,还不错——不信你问你娘。” 何志东的脸转到车后座,眼睛瞪了金玉秀一眼。 金玉秀反应过来,赶紧趴在车座后说道:“儿啊,那闺女是不错,白白净净,水灵灵的象一根葱,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条有身条,穿着白大褂在医院上班,在医院也是一等一的人物。” 尹向荣点着了一支烟,他开了车窗,烟从窗户外猛地飘出去,象扯走了某种情绪。 他觉得,爹娘都是好心,疼着他爱着他,为的是他的婚姻,尤其,今天参加了刘梅英的婚礼,经为他难过伤心。 可是,他真的难过吗?真的伤心吗? 尹向荣的心在水面上飘动,他的眼睛投向河岸上的芦苇荡,脸上浮出一丝神秘的笑意。 他的心已被一个女人所占据,尽管,这个女人从名份上不属于自己。 他想起罗椿春那张倔犟而又绝望的脸,伏在他的怀中哭泣的样子象极了一个无助的孩子,她全身的伤疤,如同沙地上的石块,每触及一下,尹向荣的心便会痛一下。 他还想起那晚他们在芦苇荡里缠绵良久,在月光下用肢体代替了语言的倾诉,语言有时是苍白的,无力的,乏味的,只有轰轰烈烈的燃烧和翻滚,将整个芦苇荡点燃烧烬,才能表达他们内心的渴望和绝望...... 何志东两口子等待着儿子说话。 尹向荣知道他们期待着自己做出回答。 然而,他笑了一下,装出了一种轻松,回过头对金玉秀半嗔半痴说道:“娘,你看你儿子还愁找不到媳妇吗?咱们家还愁没有闺女嫁过来吗?” 金玉秀咯咯咯地笑起来,边笑边拧了一下尹向荣的耳朵。 母爱天然,她又如何不疼爱这个儿子呢,她捶了一下何志东的肩膀,骂道:“我说别急别急就你心急,天天想着抱孙子,儿还小,他自己的婚事自己作主,凭我儿这模样,我还不中意那个孙家的闺女呢。” 何志东笑起来,接过尹向荣递过来的香烟,轻轻放在了唇上。 第653章 那晚 尹向荣有尹向荣的快乐和苦恼,快乐和苦恼皆因和罗椿春有关。 只因为,罗椿春是姚麻子的女人! 而在遥远的陕北黄土高塬上,张导演和尹向荣有着同样的烦恼,他和尹向荣的烦恼同出一辙,他爱上了姬玲玲,而姬玲玲是赵楠的女人! 所不同的是,尹向荣是单身,于罗椿春而言还有一丝希望和盼头。 而张导演却有妻儿,妻子虽然与他貌合神离,但好歹儿子已上了小学二年级。 那晚,张导猛然抱住了姬玲玲,他发苦的、带着艾草味的唇贴向姬玲玲的嘴唇,姬玲玲没有反应过来,她在仓惶、惊恐、慌乱中忘记了挣扎,任着张导演狂野地拥吻......风从山坳里吹了过来,有猫头鹰飞过田野,落在路旁的一棵老榆树上,发出一串古怪阴森的叫声。 姬玲玲睁开了眼睛,她看到月亮从薄云中钻出了半残的脸,如同一个做了错事的村妇的脸,有着羞怯的红晕,风在她的背上抽打了一下,凉沁沁地钻进了她的毛衣,她立时清醒,腮上被张导演的胡子扎得生疼,生疼中有着莫名地悸动——居然是幸福的悸动。 莫名的羞耻和愤怒如同一张铁网,瞬间劈头盖脑网住了她的全身,她奋力推开了张导演,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流氓!” 姬玲玲大声怒斥,退后一步又扑上来,对着张导演又踢又抓又咬。 “你打吧!是我的错,我不该喜欢你......不该爱上你!” 张导演挺着头,像要英勇就义的壮士,他回味着姬玲玲唇上的味道,如此甘醇,如此芬芳,有着四月杏花的味道。 “流氓,我告诉制片主任,告诉厂领导,告诉剧组所有人去!” 姬玲玲收回了手脚,她喘着气,眼泪扑簌簌落下,在月光下如同荷叶上的露珠。 “好,你去吧,如果这样让你心里舒服一些,你去吧。” 他掏出一支烟点燃,烟火照亮了他的眼睛,姬玲玲看到了那双匪气十足的眼中竟然有着海一样的哀愁。 她只走了一步,她嗅到了烟草的味道,和沾染在她嘴唇上的味道一样有着辛辣和苦涩。 她举起手,用衣袖拭了一下嘴唇,背对着他,不让他看到自己的动作。 “玲玲,我不该找你拍这部电影的。”张导演幽幽说道,声音沙哑,语气忧郁,像一片片枯黄的叶子落在了秋天的土地上,发出沉重的叹息。 “我不拍了,我明天一早就回去!”姬玲玲斩钉截铁说道,心里怨恨着自己,传闻中那些女演员的经历,魔咒一般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她和她们又有什么区别。 “你一定要拍,我明天回去,申请换了导演,这部戏对你来说太重要了,你不能辜负了我的期望!” 他向前一步,离姬玲玲很近,呼吸的热流落在了她的脖子里。 姬玲玲全身颤抖,她嗅着烟草的味道,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费尽全力抵御着这些味道,没有回头,她咬牙切齿说道:“没什么重要不重要的,我没有想辜负任何人的期望,我只是不想辜负我自己、我爱人!” 最后三个字是重点,无声胜有胜,犹如利剑戳心,插入张导演的心肺,疼痛让他长吸了一口气。 “玲玲,对不起......我只是,太喜欢你,太爱你,如果,多年前遇到你,该有多好......” 他的呼吸落在了她的脸上,这个土匪,贼心不死,如此胆大妄为!这个人面兽心的男人,以艺术之名,以电影之名,以导演之名,欲行不轨之事,他想得美—— 姬玲玲怒火燃烧,汹涌不息,她转过了身子,这一次,月光照在了张导演的脸上,他乌黑的眉毛,瘦削的脸庞,高壮的身影,具体而抽象地立在姬玲玲的眼前,尤其,他眼中的深情,在月色的陪衬下,如水一样漫来,他望着姬玲玲,神色如同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姬玲玲僵住了身子,她的眼皮垂了一下来,扬起的手也垂了一下来,她想说的话梗在喉咙上,在她没有反应过来之际,这个土匪再一次将她拥进怀里...... 他吻她。 用尽所有柔情,拼尽所有气力。 姬玲玲想要睁开眼睛,却感觉有一滴泪落在了她的脸上。 那泪滚烫,象熔化的钢水,有着钢的力度和重力,击中她的心扉,发出一只鸟临死前的哀鸣。 第654章 她用谎言抵御着暴虐 夏天让人狂热。 整个煤矿都散发着荷尔蒙的气息, 姚麻子翻一下身,穿上褂子,在床头摸上一支烟点着,他斜眼看着罗椿春坐在窗台下织着毛衣,清晨的阳光从玻璃窗投进来,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金,她穿着一件月白色衬衣,外面罩了一件苹果绿毛衣,毛衣是她自己钩织的,上面是八瓣梅图案,镂空的各种花纹交织,更显她的柔弱和美丽。 “茶呢?”姚麻子嘟囔了一句,揉着眼角的眼s,将一口痰吐到了烟灰缸里。 罗椿春放下手中的毛衣,起身去沏茶,早起喝茶是姚麻子成为有钱人之后的习惯,在他做羊倌时每天早上醒来最多卷一支旱烟抽。 茶是上好的龙井,姚麻子嫌口味淡,总让罗椿春抓上两大把,要不是成了煤矿老板,要不是成了有钱人,姚麻子倒希望蹲在火炉旁边煮茶砖喝,那样用小火熬出来的茶才合他的口味。 他品了一口早茶,心情不错,眯着眼打量了一下退回窗台边上织毛衣的罗椿春,看她腿上是一条咖啡色的喇叭裤,脚上穿着一双黑丝绒的布鞋,鞋是从镇上的地摊买来的,罗椿春嫌老气,自己在上面绣了一朵素色的兰花。 倒也别致。 “去看食堂早上做啥吃的,给我端一碗来。”姚麻子穿上裤子,肚上的肉恶心地晃着,皱褶叠加,象装着半袋子粮食的麻袋。 “炒土豆,贴饼子。”罗椿春头都没有头回答,手指上的毛衣针来回穿梭。 “天天他娘的炒土豆,要这样的厨子只会喂猪!”姚麻子站起来系着裤带,脸上的麻子在早晨一片赤黑。 罗椿春沉默着,等待着他的指示,他爱吃不吃不管她的事,如果可能,老天开眼最好一下子要了他的命,那么罗椿春也算熬到头了。 “去端吃的啊——你他娘的,死人吗?” 姚麻子突然暴怒,边说边上前踹了罗椿春一脚,这一脚来势凶猛,落在了罗椿春的小腹上,她哎唷一声,手中的毛衣脱了针掉在地上,捂着小腹想要起身,姚麻子的第二脚落在了她的大腿上。 她咬着嘴唇没有吭声。 她熟知禽兽的习惯,禽兽的暴怒不仅仅是她今天早上的态度淡漠,而是这些天她借口身子不舒服晚上死活没有让姚麻子碰她。 她是女人,在姚麻子眼里不过是一个女人,她是女人,在尹向荣的眼里却不止是女人! 人,是有尊严的,是有温情的,是有意识的——是有爱着和被爱的意识的! 罗椿春遇人无数,却从没有享受过爱着和被爱,在男人面前,她的尊严被恣意践踏,直到尹向荣和她在月光流淌的芦苇荡里完成爱的过程,她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被爱着。 他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名字,如河水奔腾,绵延不绝的柔情令罗椿春心醉神迷。 她怎么可以再接受姚麻子的肆虐?诚然,她是他的妻子,她是他花钱买来的女人,但罗椿春心怀盼望,盼望的念头在那夜的黄河岸边悄然发芽,她甚至惊讶自己原来心怀野心,原来自己一直在寻找着机会,在等待着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救赎自己。 尹向荣会不会救她出离火坑,罗椿春还没有完全确定。 那是需要巨大的勇气,或者有一个成熟的机会。 她只确定他爱着自己。 或者,她轻易看穿了尹向荣最初的动机——男人的动机,为了报复姚麻子无耻的行径,拿她做为报复的碉堡。 最初,罗椿春是将计就计的,是反守为攻的,是主动诱惑的,反正,游戏的规划她了如指掌,与其被攻占,不如她出手俘虏,在某种游戏的范畴之中,她一定是高手。 然而,谁能料到最后的结局呢? 尹向荣在月色四伏的芦苇荡里迷失,罗椿春在他柔情四溢的亲吻中迷失,他们忘却了彼此的意图和目的,陷在了自己编织的网里。 然后,一见再见,不能不见,不得不见。 当这个狂热的夏日突然到来,罗椿春都管不住了自己,每当天黑,姚麻子和矿工们斗牌喝酒,她照例在夕阳渲染的金色里下了矿山,别人以为她前往麻将馆打麻将,或者去理发店洗头,却不知她出了镇子,悄然上了隐在土坡后的一辆桑塔纳轿车...... 罗椿春缓缓走出屋子,姚麻子追上来又在她的背上给了一拳,嘴里不三不四地骂着,看女人出了门才拿了电动剃须刀在下巴上磨蹭。 剃须刀是他女儿姚小小买的,姚小小在周府县上着师范学校,今天是星期天,姚小小说好了要带同学来煤矿玩一天。 玩是小事,姚小小人丑事多,炫富才是主要目的,不然以她葫芦一样的身材,丑出天际的容貌,怎么在美女如云的周府师范学校立足。 罗椿春端着一碗炒土豆片进来,碗上盖着一张软塌塌的贴饼子。 “去给灶上说一下,让买半扇猪上来煮上,我闺女今天来矿上耍一天,还有她同学,记住了,你给老子表现好点,不然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姚麻子接过碗吩咐罗椿春,留着焦黄的长指甲的手指抓起了贴饼,看得罗椿春差点当场呕吐。 她才不怕他晚上怎么收拾自己。 她在男人面前说惯了谎言,善于用谎言保护自己。 就如同那晚之后的第二个夜晚,姚麻子又在灯下露出禽兽的嘴脸,喝过酒的嘴里散发着茅坑一样的恶臭,他一把将罗椿春从床上拎了起来,扯下皮带欲要猛抽。 “我身子不舒服,一直出血!你要打就打吧!你要弄就弄吧!” 情急之中,她脱口而出。 姚麻子愣了一下,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 “真他娘的扫兴,咋不去医院看看.....” 姚麻子骂着钻进了被窝,他可不想要了罗椿春的命,这么一个尤物,是花高价钱买来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岂不做了一桩赔钱的买卖! 罗椿春长舒一口气。 她知道说谎的人可耻,而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用谎言做为盔甲,用来抵御暴虐,用来伪装自己。 第655章 姚小小来到煤矿 当十九岁的姚小小带着七八个男女同学出现在兴海煤矿,狂热的夏日像是飞来了一群骚动不安的红嘴乌鸦,哇哇叫着,兴奋和激动在褐色的山岭上回荡。 “这都是我们家的,我爹的煤矿。” 姚小小掩饰不住自豪,站在矿山宿舍的大门前对着她的一帮同学说道,姚麻子背着手站在办公室的门前,看闺女葫芦一样的身材,真应了那句损人的话“缸有多粗她有多粗,缸有多高她有多高”——他苦笑了一下,觉得老天真是太不公平了,既然命中注定他姚麻子要大富大贵,家财万贯,为何不让他有一个漂亮可人的闺女? 说来说去是因为他当初太穷,他一个放羊的、一脸麻子的男人娶上媳妇都不错了,哪有挑三拣四的机会。 他心疼着这个唯一的闺女,特意花钱让她上了师范学习,为的是将来她能成为人民教师,拿上工资,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有钱的好处多着呢。姚麻子背着手望着闺女一脸自信,矬是真矬,丑是真丑,但姚小小自从进了师范学校,擅长用自身优势为自己加分,她拿着爹的钱广做人情,在金钱的加持下,姚小小这个丑葫芦当上了学生会的副主席,有几个长相标致的男生围着她转,这对她的虚荣有着极大的满足和安慰。 为了彰显家中的财势,姚小小出资租车,请了关系要好的同学前来兴海煤矿游玩度周末,玩只是借口,炫富才是实质,这几个同学中有两个当官的千金,打心底里一直瞧不起姚小小这个煤矿丑闺女,还有一个男生叫温斌,是众多女生眼中的白马王子,温斌家境穷困,心气却高,得知姚小小的身份后对她热情有加,姚小小异想天开,以为那是丘比特的箭射向了自己,她开始做起了春秋大梦,幻想毕业后能与温斌比翼双飞。 姚麻子等着闺女带着同学参观了半个矿山,进了厂区宿舍院子,赶紧将一帮年轻人招呼到了会议室,又命罗椿春带着几个人端茶倒水,捧上从镇上买来的瓜果,矿上食堂早准备了饭菜,满满地摆了一桌,姚小小脸上有光,搂着姚麻子的脖子撒娇,眼睛却粘在男同学温斌的身上。 姚麻子看出了闺女的小心思,罗椿春倚在门口,同样看出了姚小小的小心思。 只不过,姚麻子是担心,罗椿春是嘲笑——可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个标致的小男生同样是几个长相出挑的女生追逐的目标。 姚小小的女同学对罗椿春很感兴趣,她们看着可以当罗椿春爹的姚麻子,再看着年轻漂亮的罗椿春,对现实生活中呈现出小说情结一样的婚姻故事表现出了亢奋和好奇。 “小小,你后娘真俊啊,看着和我们一般年纪。” “小小,你后娘真的是川南人吗?看气质是杭州的。” 女同学私下问姚小小,显出虚伪的热情。 姚小小对于爹娶了罗椿春这样的风尘女子极不高兴,尤其是罗椿春年轻漂亮,对照丑陋的姚小小,这是对她致命的打击和比对。 她撇撇嘴,对女同学说道:“这种女人还不是图我爹的钱,不过是我爹花钱买来伺候他的,强如旧社会的丫环,年轻漂亮又怎样?没文化,没素质,花瓶架子罢了。” 姚小小的声音透着尖酸,像针一样飞过来,扎在门口的罗椿春心上。 她必须忍着,既然嫁给了姚麻子,既然要成为姚小小的后娘——哪怕名义上的,她得咬牙强忍着。 姚麻子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姚小小属于幺儿,姚麻子哪能不疼爱她。 罗椿春回房坐定,织着毛衣望了望窗外。 离天黑还早得很,说好了今晚要和尹向荣见面,才隔了两个晚上,罗椿春已能想象这个男人的相思之火如何高涨。 她的脸烫起来,红晕浮在眼皮,让她的眼睛秋波荡漾。她知道自己心里想着他,无时无刻都在想念着他,他的嘴,他的眼,他的手,他的怀,他那令人魂销魄散的喘息....... “晚上我陪我闺女下山,到镇上请他们吃饭,你就不用去了。” 姚麻子进了屋边说边踢掉鞋躺在床上。 他眼睛盯着罗椿春,看她面如桃花一般坐在窗口,认真织着毛衣,认真想着心事,姚麻子心里蠢蠢欲动。 “你看过大夫了吗?身子好了吗?” 他问她,不怀好意而又假装关心。 “看过了,正好晚上去镇上抓药。”罗椿春低着头回答,手上的毛衣针绕得飞速,仿佛手上的不是毛衣,而是一件将要完成的兵器。 姚麻子嘴角冷笑,叼上一支烟嗤一下点着,在床上架着二朗腿欣赏着罗椿春。 下午太阳偏西,姚小小带着她的一帮同学参观完了兴海煤矿,炫耀完了她爹的家产,这才兴致勃勃上了面包车。 姚麻子坐在前面副驾上,带着这帮年轻人去镇上吃饭。 车子从矿山驶出,七拐八拐,司机说这山里的路太难走,早知道这种路况他就不来了。 姚麻子刚要开口骂几句, 司机突然拧了一下方向盘,车子跳了一下,紧接着发出嗵的一声巨响,一车子的人被颠簸得弹起来,头撞在了车顶上,又撞在了车坐上,扑倒着尖叫,姚麻子大骂一声娘,差点被摔出车窗。 车子急刹,滑在跑旁,岔路上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被撞得倒退数米,姚麻子心说不好,果然见车上下来尹向荣,他直勾勾走过来,一把拉开面包车门,将肥胖如猪的司机扯下来,话都没有说半句,伸出铁拳挥过去,司机哎吆一声张开嘴,一颗门牙血淋淋地落在了地上。 第656章 姚小小跌入爱河 姚小小冲向尹向荣,她怒火三丈,烧得一张丑脸满脸横肉。 “你凭什么打人?懂不懂法律?”她双手叉腰堵在了尹向荣面前。 “你说凭什么?你问问他会不会开车,我好端端地从岔路开过来,他不让道还撞我,你问问他懂不懂法律。” 尹向荣嘴角溢出冷笑,飞扬的头发低垂额头,半掩着两道浓眉,一双星目逼视着姚小小的丑脸。 姚小小半张着嘴望着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有生之年才明白世间真有勾人魂魄的男人。 眼前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在他面前,师范学校里的男生,哪怕如温斌一样生得标致,但总欠缺点什么? 是什么呢? 是嘴角的冷笑,还是额上飞扬的长发? 是有棱有角的下巴,还是高挺的鼻梁? 是蜂腰虎背的身材,还是星月般的眼眸? 他在生气,却感觉不是在生气,生气的人没有他这样好看,五官恰到好处呈现出一种男人阳刚的硬朗,他的眼神,邪恶中带着坚毅,目光所及之处,姚小小终于明白什么是一眼万年! 这是她和尹向荣第一次见面,她不知道眼前的人便是和她爹明争暗斗、你死我活的同达煤矿的少东家何金贵。 “打他还是小事,我这就叫派出所的人来拘了他。” 尹向荣转过身,将嘴上的烟噗一下吐在路旁,姿势相当潇洒,让姚小小葫芦一样的身材情不自禁地颤抖。 她刚要挣扎着争辩,姚麻子已下了车,他掏出香烟敬了过去。 “大侄子,你看你,不就是一辆车嘛,撞坏了让你爹买一辆,你爹要是舍不得花钱给你买,我给你买一辆更好的,谁叫咱们两家煤矿占着同一座山呢。” 姚麻子讪笑如花,脸上的麻子颗颗灿烂。 尹向荣嗓子里呵了一声,轻蔑地、骄傲地接过姚麻子敬过来的烟叼在嘴上,姚麻子赶紧替他点着,姚小小愣在一旁醒悟过来——眼前这男人,原来是同达煤矿的少东家,她爹时不时咀咒过的冤家仇人。 居然是他! 姚小小着迷一样打量着尹向荣,上上下下看了够,连他修长的双腿上穿着牛仔裤都看清了膝盖上磨开了两个不小的洞。 她真想脆着替他缝补了那两个洞。 姚小小心跳脸烫地退在她爹身后,已然听不进她爹和尹向荣说什么,她的耳朵失去了对声音的听觉,她已飞了起来,肋下生翼,全身长出白天鹅一样的羽毛,她飞在半空中,夕阳璀璨瑰丽,无数的玫瑰在云间盛开,她听到有天使的歌唱声由远而近,伴随着这优美的声音,从玫瑰盛开的云层里飞来尹向荣,他向她伸出了双臂,温柔地恬笑着,慢慢将她拥在怀中,巨大的幸福让姚小小热泪盈眶,她全身颤抖着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道:“我爱你,我爱你,我的爱人,我的王子......” “闺女——小小,上车啊,你这是咋啦?” 姚麻子扯了闺女一把,这才把升在幻想的云端的姚小小拉回了现实。 她哦了一声,用手抹了一下嘴角的口水,看着尹向荣已回到了他自己的车上,车门都被撞得凹陷进去,一面车窗被撞得稀巴烂。 “那他的车?” 她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姚麻子已坐进了面包车,挥着手说:“他车能开到镇上去,你少操闲心,修车的钱我出,咱少不了他的!” 姚小小脸红起来,幸亏爹没有看出来自己的失态,她哪里是担心钱的事,她是担心尹向荣的车还能不能开,真要撞坏了,那怎么对起人家。 上了车,回头看尹向荣,他已钻进车里,低头检查着车况,面包车司机倒了大霉,撞了车不说,牙被尹向荣打掉一颗,他不断地往车窗外吐着血红的口水,口齿不清抱怨着什么,姚麻子靠在车座上一脸阴笑,他巴不得今天这车撞死尹向荣才好,大不了赔几个钱的事。 而姚小小突然安静下来,她聒噪了一天,夸夸其谈了一天,显摆了一天,做秀了一天,现在突然安静地盯着窗外。 就连温斌递来的泡泡糖她都拒绝了。 原来,罗密欧和朱丽叶的爱情故事现实中也可以发生,问题是,她是不是朱丽叶,尹向荣是不是罗密欧?如果他们是,那姚小小也不愿意为爱殉情,活着多好,可以享受人间美景,可以享受幸福快乐,可以看到夕阳,可以等待日升...... 她知道自己丑陋,但却有一个伟大而又美好的梦想。 就此诞生。 第657章 马小国开始举债了 不知那位伟大的哲学家说过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只关联着六个人。 而马小国和姚麻子的关系,却只关联着一个人。 这个人,便是马小国的朋友吴昌盛。 吴昌盛和马小国的关系,是胜于手足的,是肝胆相照的,是以心交心的。 当年,马小国在边境小城做买卖,吴昌盛就和马小国相扶相持,马小国做贩卖牛羊的行当,吴昌盛从南边批发百货,两人都靠着实力完成了原始积累,而这些年,随着个体经济的不断搞活,吴昌盛的百货生意却并不见得好。 原因之一,他在枫城有了强有力的竞争对手,那便是断了一只手的刘二柱。 刘二柱虽然剩下一只手,却有遮天的本领,靠着头脑灵活,在省城有自己的批发行,加上他三弟刘小柱的得力相助,兄弟两人将百货生意扩大周边县区,枫城的百货,刘二柱可谓一枝独秀。 吴昌盛在妻儿的劝说下,欲有转行的打算。 而这时,许久未见的马小国在五一节过后找上门来,老朋友重逢自然欣喜,吴昌盛忙关了店门带着马小国回到自己家中,吩咐媳妇上市场买肉买菜,声明羊肉来一条后腿,他知道马小国最好吃手抓羊肉。 两人抽烟喝茶,吴昌盛的二儿子在一旁服侍,马小国问起他近况,吴昌盛摇头叹息。 “经济搞活是好事,人都一窝蜂地投资做生意,满大街的店铺,只要有钱的、有胆的全都经商了,我这百货商店在枫城落伍了,你那个连襟刘二柱是块做买卖的料,他做得好,都快挤垮了枫城的同行!” “瞎说,谁和他是连襟?他也配!”马小国笑着骂吴昌盛,他们兄弟之间无话不说,开玩笑也是常有的事。 “对,他不配,这狗东西,现今也成了咱枫城的人物,不过,他哪能和你们两口子比,你们都成包工头了,再过几年,怕是要在省城安家落户,到时我过不下去了就投奔你去。” 吴昌盛说的是心里的实情,马小国打死也不相信他的话,他知道吴昌盛的家底,养活两辈人是没啥问题的。 只是,他来找吴昌盛,倒开不了口诉说自己的难处,他要说出自己的难处,别人也不相信,承包着渭东市一座大桥工程,大家都以为他和乔荞轰轰烈烈的,哪有什么难处可言。 而他,的的确确有难处了,有大难处了。 工程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施工队白天黑夜在忙碌,马小国账上的钱流水一样外泄,他算算账,最多撑到今年秋天过后,如此巨大的垫资,是他和乔荞没有想到过的。 想要拿到郭经理那边的工程款,目前来说不可能。 “昌盛,我来找你有正事,放心,哥不跟你借钱,哥那边工程周转有些困难,想让你帮我从银行贷点款。” 马小国说出实情,着实吓吴昌盛一跳。 同样,他也知道马小国的底细,边境小城赚的钱够他花三辈子,怎么一下就有了窟窿?不是搞工程吗?现在哪个搞工程的不是富得冒油? 他抽着烟看了看马小国。 马小国瘦了不少,熟悉的眼睛里充满焦灼不安,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吴昌盛的心抽搐了一下,他不想问事情的缘由,只想帮助他最好的兄弟走出困境。 “哥啊,我那点家私两个儿子结婚花了点,儿媳妇闹着要分家,我只好把钱分了一些给两个儿子,生意不好,我背着家里人在北大街买了五间铺子......我不是给你哭穷,你张口我民哪有不给你的道理,咱兄弟之间——” “昌盛,我说了不要你的钱,也不跟你借,你舅家的儿子不是信用社的主任吗?你央求他帮我贷点。” 马小国打断了他。 开始举债,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他没有给乔荞说自己的钱快用完的事,不想让她有压力,心想着只要挺到大桥完工,便可以新天新地做人。 吴昌盛想了想,说道:“哥,亲戚靠不住,要是早靠得住,我当年也不会流落到边境去做买卖,我和舅舅家的儿子虽然有往来,但那人我太了解——势力小人一个,求他贷款,还不如找别人贷款,现在有私人放债,利息也不差上下,我认识这么一个人,还是前年拉煤相识的,这几天想着百货生意实在不行就改行做煤炭生意,这人在周府那边,我今天就带你过去。” 马小国急着用钱,但不想牵扯太多麻烦,他掐灭烟头问:“你是说那边的煤老板吧?他们私下放贷,利息都高得吓人,弄不好成了高利贷,利滚利到时翻出好几倍,怕是不妥当!” “妥当!哥你放心,此人早些年间放羊出身,老家有地被征用做了公墓,发家后又投资了煤矿,钱多得放不下,悄悄拿了放债生钱,他和我情有独钟,两人喝了几次酒成了朋友,答应过我有困难找他,我带你去,这点面子还是赏我的。” 吴昌盛说得自信,马小国思忖片刻,觉得也是行得通的路子,有吴昌盛从中作保,还怕他从中欺诈不成。 “这人我咋没听说过?” “你不是一直忙着和嫂子做大事嘛,正好要给你介绍介绍他,周府县有名的矿老板,人生得丑了点,一脸麻子,人称姚麻子,大名姚四娃,你见了他,就知道他为人最是爽快仗义。” 吴昌盛说着给马小国添茶,朝屋外喊着儿子赶紧让煮肉收拾吃的,吃完了他要去周府县办事呢。 第658章 这可真是稀奇事啊 马小国见到姚麻子,第一眼便看出他不是个好人。 骨子里善良的好人用不着伪装,更用不着遮遮掩掩,而眼前这个对吴昌盛称兄道弟的丑男人,一双鼠眼藏着奸诈,笑里有着做作的热情,一脸的麻子每一颗都深埋着世故。 马小国有点想不通吴昌盛怎么会和这种人成了朋友。 莫不是正象俗话所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也许他二人脾性相投,有着共同话题,吴昌盛不是说过想要转行做煤炭生意吗?生意人之间哪有什么豪情仗义,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 但,马小国相信吴昌盛和自己的感情,他们在一起十多年,在边塞小城同济风雨,两人不是手足胜是手足! 姚麻子对吴昌盛的突然造访显得格外高兴,这几天忙着应付同达煤矿少东家何金贵,闺女姚小小租的车撞坏了何金贵的车,人家不答应,非要让赔一辆新的,不然没完没了纠缠下休。 姚麻子可没那么大方,装聋作哑死皮赖脸拖延着,尹向荣一来找他,他换上笑脸,装出诚惶诚恳对付着,嘴上答应着尹向荣的一切要求,心里却对掏钱买车一千万个不愿意。 “没撞死你就算你小子万幸,你还想要新车,做你娘的美梦去吧!” 姚麻子心里暗骂,对尹向荣赔尽小心。 而,姚小小过了一个星期后又来矿山,问起尹向荣车的事,姚麻子对闺女说了实情。 “啥?爹啊,你又不是没钱,你拿钱买来一个小婊子养着,撞坏了人家的车却舍不得花钱了。” 姚小小一听不乐意,她牵挂的岂止是尹向荣的车,她牵挂的是那个让她一眼万年的白马王子。 姚麻子对闺女带刺的话十分厌恶,可再厌恶她也是自己的亲生闺女,何况当初他要娶罗椿春就遭到了全家反对,闺女更是对罗椿春深恶痛绝,要不是这只外面来的小野鸡,她爹也不会鬼迷心窍和自己的娘离婚,娶了她这个比自己大五六岁的女人。 姚麻子抽烟,姚小小伸手就把烟夺下扔地上踩灭。 “爹,你得给人家买辆新车,新车赔给人家,旧车咱们修好了自己开,也不是什么赔本的买卖,你要不把这事处理好,我没脸回学校,没脸面对我的那些同学们,这学——我不去上了!” 姚小小跺脚说出狠话,葫芦身子陀螺一样转了一圈倒在椅子上。 姚麻子憋着一肚子的火气不敢发作,抬头看着闺女反常的神色,突然从她的眼中看出了不一样的光彩。 原来,自己的丑闺女喜欢上了何金贵! 真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啊!难道姚小小不知道自己的爹和何志东、和同达煤矿的人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吗?就算不是仇人,也是卯足了劲、拼着一腔热血的竞争对手吗? 姚麻子低头沉思,忽然眼前一亮,世间最最不可琢磨的就是男女之事,谁说男人一定喜欢漂亮女人呢?说不定何金贵也喜欢姚小小也是有的事。 如果何金贵娶了自己的闺女,自己的闺女成了何志东的儿媳妇,那么,以后何金贵不正是自己的女婿嘛,不正是自己的半子嘛? 姚麻子的心豁然开朗。 想着闺女的光辉前程、好不容易花钱上的师范学校,他咧嘴笑着答应了闺女的要求...... 对于吴昌盛和马小国的到来,姚麻子以为是吴昌盛终于下了决心要做煤炭生意,暗中欣喜——装好人装了这么久,为的是能拉拢这个老实人和自己合作做买卖,姚麻子一边敬烟倒茶,一边吩咐罗椿春去食堂备几个小菜,再拿二斤好酒过来。 马小国一看姚麻子对罗椿春吆三喝四的态度,已然明白两人是什么关系,心里的厌恶不由地加深。 “昌盛兄弟,你还没介绍这位新朋友呢。”姚麻子笑眯眯地替马小国点着烟说道。 吴昌盛赶紧把马小国的身世介绍了一遍,特意说明了他现在是搞工程的大老板,在渭东市修筑一座大桥呢。 姚麻子最喜欢和有钱人结交,立即腆着脸握着马小国的双手说了许多赞誉之词。 正好酒菜上来,一盘猪头肉和一盘拌三丝外加二斤高粱头曲,姚麻子开了酒斟满三杯,执意和两人各碰了双杯。 “马老板,认识你是我姚四娃的荣幸,要是你工地需要煤炭尽管给我说一声,老哥我一定最低价给你。” 马小国听着姚麻子的客套话嘴里打着哈哈,心想乔荞的干儿子尹向荣就在这附近开着煤矿,买煤拉炭也寻不到姚麻子的矿上。 吴昌盛趁机接了话茬,先是委婉说了马小国最近遇到资金周转困难,接着有说去信用社贷款手续麻烦,说到这里,姚麻子已明白了八九分,权衡着马小国的身份身价,思谋着利息定多少合适,直到马小国亲自敬酒给他说明来意,姚麻子开口痛快答应下来。 “谁还没有个难处?想当年我姚四娃穷得穿开裆裤放羊,遇不到一个贵人相助......还好老天开眼,祖宗蒙恩,让我姚四娃也成了有钱人,不管咋说,咱们认识就是兄弟,兄弟的困难就是我姚四娃的困难,我一定尽力帮你!” 姚麻子拍着胸脯一脸豪情,马小国不再计较眼前这人究竟是真的豪情还是假的仗义,一想到大桥工程,他心里沉重无比。 只要能借到钱,比什么都重要。 吴昌盛一听姚麻子答应下来,双手捧酒杯敬给姚麻子。 “哥啊,我就知道你会帮兄弟一把,马哥和我患难以共,是肝胆相照的兄弟,你放心,这笔钱我从中作保,他为人正派,媳妇也是做大事的婆姨,在枫城县有一家很大的砖瓦厂呢——估计你听说过,电视报纸都做过报道,霍霍有名的红星砖瓦厂......” “红星砖瓦厂?女厂长姓乔?” 姚麻子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他当然知道乔荞,知名的女企业家,不光知道她的身份,还知道她就是同达煤矿少东家的干娘。 想不到她男人借钱钱到了自己门下。 这可真是一件想不到的稀奇事啊。 第659章 姚麻子打起了如意算盘 罗椿春感到很奇怪,姚麻子不光给马小国当天答应了借钱,而且数额之大,超过了她知道的任何一笔借款。 随后,他又给尹向荣买了一辆新车,亲自送到了同达煤矿。 这一举动不光让罗椿春感到奇怪,连尹向荣也深感惊讶。 他的车是被姚小小租的面包车撞坏了,但车主死乞白赖说没钱,尹向荣本想把车子修理一下了事,但一想到姚麻子三番五次打着同达煤炭的坏主意、暗底里压低煤价拉拢顾客,尹向荣怎能轻饶他。 他找姚麻子要车,声明要新车,旧车撞坏了,他嫌晦气不愿再开。 这明明是找姚麻子的麻烦,找姚小小的麻烦,找兴海煤矿的麻烦。 姚麻子知道尹向荣的真正目的,尹向荣也知道姚麻子不会买新车赔偿。 却没想到,有一日太阳真的会从西边升起,姚麻子真的买了一辆新的桑塔纳轿车送上门来。 一时间竟让尹向荣怀疑起了姚麻子的动机。 “大侄子,车我给你买辆新的,旧的我掏钱修好了过户到我名下,咱们两家虽然隔山望岭但做着同样的生意,撞坏了你的车我心里不踏实——不光我心里不踏实,我闺女更是过意不去,你想想,我家小小在师范学校读书,从小是个知书达理的闺女,如今进了学府,知识长进,将来是妥妥的人民教师,她劝我多次,让我给你买辆新车,为的是不亏欠了你,你啊,还得感谢我闺女......” 姚麻子笑得如同一只得了癫痫的老绵羊,尹向荣手里拿着车钥匙,不去管他葫芦里卖啥药,打开车门上了车,发动起车子,后退了一下,转了半圈,车子嗖一下奔出院子。 在矿山的山道上窜了个来回,车子重回同达煤矿的厂部院落,稳当当停在了姚麻子面前。 “成!既然你一番好意,如此豪爽大方,我也不想驳了你的好意——车子我收下,我那辆车在周府县城修理厂,你看着去修好了。” 尹向荣嘴里叼着烟牛气冲天,他才不领姚麻子的人情,本来车子是他闺女租的面包车撞坏的,他正想借着这事杀杀姚麻子的威风,姚麻子刚才刻意提到他闺女姚小小,尹向荣听着别扭,一想到那个丑闺女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了好半天,他有点呕吐的冲动。 姚麻子在院中和尹向荣套着近乎,说三道四没个正经事,尹向荣却有自己的心事,新车到手,仲夏将至,想到黄河岸边的芦苇荡......想到罗椿春的所有美好,他心里充满火一样的炽热和期待...... 和罗椿春的约会已轻车熟路,太阳落山,罗椿春会在小镇上出现,她手里掂着一朵野花或者一根野草,袅袅娜娜,款款而行,穿过小镇的街道,她不忘去一下理发店吹吹头发,再去食品店买几颗糖果......凡是经过的店铺,罗椿春总会选择性地光顾一下,然后,她信步走到了小镇的北头,在几棵大柳树的掩映下走过小溪流淌的田间小路,此时,太阳已经西沉,暮色如水一般漫来,在晚归的鸟鸣声中,在田野苗木的清香中,罗椿春走向公路,那边,有一辆黑色的轿车虚掩着车门等待着她的到来...... 今晚,罗椿春上了崭新的轿车,车里的磁带播放着邓丽君温柔的歌曲: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 求求你 别让我离开你 除了你 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多好的歌啊,简直就是为罗椿春的心声而谱写。她听着小曲看着夜色四起的车窗外,再回头望了一眼开车的尹向荣,他嘴里叼着烟,眼睛里有着柔情蜜意,这个男人的五官轮廓在她心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就算让她死去,她也忘不了他的样子。 当初,罗椿春只是为了迎合,亦是为了得到片刻的欢娱。 当初,尹向荣是为了报复姚麻子,亦是为了得到一个女人的肉体。 而现在,他和她却在浑然不觉中发现,他们彼此已经离不开彼此,他们彼此已经爱上了彼此。 “车不错吧?”罗椿春问道,伸手从尹向荣唇上拿下香烟,放在自己嘴边吸了一口。 “嗯,不错,难得他舍得花钱,老家伙的心一定在滴血。”尹向荣月牙一样的嘴角溢着嘲笑,眼睛投向罗椿春,眸中深情如同一泓春水。 “没看出来他心在滴血,他倒洋洋得意呢,起初我没明白他为何这般出手大方,留意了几日,才知道他原来为自己的闺女着想。” “此话怎讲?”尹向荣有点吃惊。 “恭喜你,将来是姚家的乘龙快婿!”罗椿春拉长了声调,头靠在了车椅上。 车子猛然刹住。 尹向荣的脸恶狠狠地贴向了罗椿春的脸。 “休胡说!别拿丑八怪恶心我——倒贴兴海煤矿我也不会要她!” “万一还倒贴了所有的家资呢?” 罗椿春眯着眼,睫毛上翘,眉毛上扬,一双眸子正如水中寒星晃荡。 “他打错了算盘!我要的我已经得到了,他姚麻子拿整个煤矿拿整个家资也休想换回去!” 尹向荣的呼吸扑在了她脸上,如此灼热,带着野兽的气息。 罗椿春叹了一口气,眼睫毛微微颤动,水雾沾上了她的眼睛,她伸到双手抱住了尹向荣的脖子,死死地如同抱住了一棵树。 “带我走吧,离开这里......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看到他我就有杀人的冲动,想到你,我的心都被揉碎了......” “我知道,我知道,不许难过,不许哭!”尹向荣半是温柔半是霸道地搂紧了她,用自己的脸庞拭擦着她的眼泪。“这不是在等机会吗?等你向她提出离婚,咱们正大光明去领证!” 罗椿春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倏地拉开车门下了车。 夜晚沁凉,蛇一样缠上她的身子。 尹向荣跟了下来,他知道她的难处,离婚听上去简单容易,可是,姚麻子会放手吗?他要的不是归还他的钱,他要的是青春美好的罗椿春! “你是舍不得何家的荣华富贵了。”罗椿春低声细语,心里的痛楚丝丝如绞。 “胡说,我是舍不得救了我命的爹娘,我要抛下他们,猪狗不如!”尹向荣从后面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罗椿春不语,就凭这一句,她心里愈发敬佩尹向荣的为人。 只有知恩图报的人才会想到父母,只有想到父母恩情的人才不会贪图儿女情长。 她再叹了口气,无奈地、宽容地、热烈地将唇递向他的额头...... 回去时将近午夜,尹向荣将她抱上了车。 “今晚有点迟了。”他发动车子有点担心,刚才在河畔芦苇荡里疯狂地缠绵几乎消耗了两人的所有气力。 “没事,他在矿上和几个班长喝酒呢,喝完酒也快天亮了。” 罗椿春侧过身子捧着他的头吻了一下。 “他不会折磨你吧?” “不会,我说我身子不好,再说他这几天心情不错,不光给你买了车想要笼络你这个未来的女婿,还给枫城那边你干娘借了一大笔钱——估计利息丰厚。” “什么?我乔婶跟姚麻子借钱了?”尹向荣啪一下熄了火,将刚发动的车又停了下来。 “是,来借钱的人不是你干娘,是她男人,熟人介绍过来的,我偷着听了半天,大约是渭东市那边工程资金周转有了困难,才不得不向姚麻子借钱。” 罗椿春有点后悔说此事,她听尹向荣讲述过以前的经历,大李庄是他的第二个故乡,乔荞一家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 尹向荣抽着烟,他倚在车座上没有再出声。 心里,如同江海翻腾,关于乔荞工程的事、马小国前来向姚麻子借钱的事磨盘一样碾压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不是无情之人,可惜,乔荞没有向自己张口。 他是何志东的养子,但他是何家唯一的儿子。 何家的钱,尹向荣有支配的权利,何志东夫妇给了他这样的权利。 “椿春,姚麻子可不是好人,弄不好我乔婶会掉到他的陷井里,不行,我得明天回一趟枫城——实在不行,我就去趟渭东市,看看她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车子驶上河边公路。 车灯照得前面的路途一片雪亮。 罗椿春盯着前面的雪亮,在汽车的颠簸中,她忽然觉得,日子不能再这样煎熬下去了,她亲手卖掉了自己,赎回自由身,还得靠着自己! 第660章 她不是好女人 当尹向荣为乔荞的工程资金担心之际,想着去枫城或者渭东市探望一下乔荞。 在陕北的黄土高塬上,影片《黄土情》的女主角姬玲玲也盼着见到乔荞,她有满腹的心事要对乔荞倾诉畅谈。 姬玲玲有了心事,有了沉重的、痛灼的、甜蜜的、哀怨的、矛盾的、无处诉说的心事! 她时而愁肠百结,时而陷入遐思,时而忧心忡忡,时而低眉浅笑......她躲着张导演的目光,躲着他的凝视和痴望,她如同面对被烈火炙烤的鸟儿,浑身的羽毛紧紧合拢,抵御着他火山喷发一样的爱恋。 可是,能躲得掉吗? 能吗? 姬玲玲身为影片的一号女主角,拍摄的镜头时不时聚焦着她,剧组所有的人都围绕着她,当张导演喊一声开始,姬玲玲只有全力以赴投身戏中,才能忘却自己面临的烦恼与痛苦。 这部戏从一开始注定了一场爱情悲剧,姬玲玲倾情演出,她哭她笑,她悲她喜,她已和剧中人分不清虚与实、真与幻,剧组的每一个人都被她的一笑一颦所感动,围观的群众中,所有的婆姨都扯起袖子拭着眼角,毫无疑问,姬玲玲对这部戏投入了真情实感,影片还没杀青,制片主任已对张导演说: “这是一部成功的影片,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女主角的人选简直是为姬玲玲量身定做,可以预见,她将会成为一位国际影星!” 张导演抽着烟,他听着制片主任的高度赞誉,禁不住热泪盈眶,只有他最懂姬玲玲为何如此深情地出演,她内心经历着水与火的洗礼,她无法拒绝张导演和自己灵魂撞击的火花四溅,也无法割舍赵楠对她的拳拳深情。 姬玲玲只有凤凰涅盘一样在戏中燃烧着激情,在戏中演绎着对爱与不爱的挣扎,别人看不懂她的内心,张导演每看她一眼,都感觉与融化成了炽热的岩浆汹涌奔腾....... 在拍完黄土塬上的最后一场戏,剧组将要向北而行,前往冀中平原拍摄高粱地里的戏份,临行前的夜里,剧组在县城招待所举行了简单而又隆重的宴会,由县上领导亲自主持,县上重要人物全部参与,所有的人都围绕着姬玲玲献上溢美之词,姬玲玲懂得进退,更懂得分寸,她捧着红酒与每一个人干杯,谦卑谨慎地笑着,当制片主任拽着她来到张导演面前,给三人斟满美酒说道: “来,我敬你们二位一杯,你们是真正的珠联璧合,是真正的有才华的导演遇到了真正有天赋的演员!你们二位前途无量!” 制片主任表情严肃,张导演神情忧郁,他瘦削的脸上络腮胡长成了野草,冷峻的眼神有着秋天向日葵的热情——你不一定看得到他的热情,而姬玲玲却深深懂得。 三人碰了一下杯,晶莹剔透的酒杯发出悦耳的亲吻声,制片主人一饮而尽,张导演微微抬起下巴,他点点头,再点点头,目光如同燃烧的一对红蜡烛。 “我敬你,也敬我们——敬我们逝去的岁月,敬我们未来的幸福!” 他的薄唇低声轻语,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姬玲玲的笑浮在脸上,心里一阵阵隐隐作痛。 那夜,他吻了她,一次又一次,姬玲玲从反抗到顺从,从顺从到回应,从冷淡到热烈.......然后,她用力打了张导演一个耳光。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信誓旦旦说道,眼泪滚滚而落。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轻浮,或者说趋于放荡,那些花边新闻报道的有关女影星和导演的轶闻趣事、隐秘丑闻,居然印证在了她的身上。 “不,这只是开始,如果让我停止爱你,除非让我死!”张导演同样信誓旦旦说道,他深邃的目光穿透了千年月色,利刃一样剖开了姬玲玲的胸膛,让她在血流成河中感受到一个男人爱的坦荡。 “你有妻儿,我有爱人!”她嘶喊着声明。 “那又如何?那只是婚姻,只是世俗不得不的促合,我不爱她,从没有爱过!” “但我爱赵楠,他也爱我,我们不止是婚姻,我们之间有着感情——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 姬玲玲流着眼睛强调,张导演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象攥住了一把即将成熟的谷子。 “我不管,你们之间是有着感情,但不一定是爱情,在没有遇到我之前,任何男人给你的爱都是苍白的,虚无的,只有我最懂你!” “你懂我什么?”姬玲玲反驳。 “懂你的自强,懂你的自立,懂你的勤奋,懂你的认真,懂你的积极向上,懂你的负责与忍让,懂你一个人的寂寞和孤独,懂你需要一个懂你的人爱着你!” 张导演步步紧逼,他伸出了双手。 “不许你再碰我,我警告你!” 姬玲玲吼道,她失去了温柔,露出残忍的刻薄,而所有的残忍和刻薄是针对自己和张导演,她知道必须如此。 没等张导演再说什么,她扭转身向夜色深处的黄土坡下跑去...... 从那夜开始,她躲着他。 从那夜开始,她知道他和自己都陷入了更大的痛苦更深的焦灼。 然而现在,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深情地注视着自己。 姬玲玲全身在颤抖,为了掩饰,她扬起脖子将一杯酒灌入自己嘴中。 宴会进入了高潮,萎靡之音响起,男人女人举杯共饮,县领导向剧组表达着依依不舍之情,剧组向县领导表达着诚挚的感谢之意。 姬玲玲喝多了。 剧组所有人都喝多了。 唯独张导演酒量惊人,他没有醉。 和来宾一一握手告别,姬玲玲步子踉跄向招待所的四楼客房走去。 张导演追了上来,剧组的人已各回各房,没有人在意他们的行踪。 “你——干什么?”姬玲玲警惕地问他。 “我就住你隔壁,你忘了?没事,我扶你上去,你喝多了。” 张导演搀住了她。 “你走你的,我很好!”姬玲玲挥着手想要甩开他,一个趔趄,她差点滚下楼梯。 张导演的眉毛拧了起来,不由分说架起了她,几乎不用太多力气,他将姬玲玲送进了招待所的客房。 “出去!”姬玲玲进了屋怒嗔,她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头发有些散乱,唇微张着,随时有倒下的可能。 “你快躺下。”他命令她,和她保持着距离。 “不用你管......谁都不要管我......拍我这部戏我就离开首都,离开电影界,我回家和他好好过日子......” “你说什么?”张导演怔住了,这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话,在他眼中,姬玲玲如此优秀,即将成为一颗耀眼的国际巨星,没想到,她的星途终将毁在了他的手中。 “不管你的事,你走——快走!” “我不答应你这样放弃自己!” 他冲了过来,双手虔诚地捧住了她的头,眼中饱含热泪,嘴唇颤抖着吻住了她...... 姬玲玲这一次没有再做挣扎和拒绝。 她醉了,脑子却分外清醒。 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她如火中凤凰翩迁起舞,她在海的咆哮中奋力游动......有巨浪铺天盖地吞没了她和他,在无尽的海水里,在滚烫的海水里,姬玲玲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女人。 第661章 乔丽丽去了同达煤矿 没等尹向荣前去枫城探望乔荞,也没等姚小小向尹向荣采取行动,另一个女人粉墨登场了。 她不是第一次登场,也不是偶然出现。 她蓄谋已久,三思而慎行,她为这次见到尹向荣煞费心机,她在见到尹向荣之前失眠了好多个夜晚,连给她快乐的秘密情人赵栓柱她都半月未见。 没错,这个女人就是乔丽丽——枫城平原霍霍有名的东风砖瓦厂女厂长,集美貌和财富于一身的单身女人。 头罩这样的圣光幽蓝,乔丽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了同达煤矿。 当载她而来的高级轿车停在了同达煤矿的办公区场院,蹲在台阶上晒太阳的男人们、抽着烟喝着茶在屋子里高谈阔论的男人们、刚下了班还没有来得及洗去一身煤黑的男人们,他们看着停在院中的轿车上下来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阳光照在她羊脂玉一样的肌肤上,她的一张美轮美奂的脸如同初绽的芙蓉花,一时间,芳香四溢,光芒万丈,男人们被乔丽丽所惊艳,他们痴痴呆呆地望着乔丽丽,忘记了嘴上的烟手中的茶,忘记了行走忘记了说话,忘记了世界的一切烦忧,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绝色尤物轻启朱唇: “我来找你们何矿长——何金贵。” 男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几个胆大的脑子灵活的年轻人赶紧带着乔丽丽,替她敲开了何矿长的房门。 “怎么是你?”尹向荣很惊讶,惊讶只是一瞬间,他的脸迅速恢复了平静,刻意地平静着。 “你好,何矿长,我来给我们东风砖瓦厂买煤炭,原来的合作商不讲诚信,煤炭质量越来越差,从下月开始,我考虑寻找一家新的供煤商。” 乔丽丽莺声燕语,笑意盈盈不卑不亢,她来的目的很明确,她是来买煤炭的,是同达煤矿的客户,并且,以东风厂的规模,她是一位大客户。 尹向荣甩了一下头发笑起来,请她进屋,让她入座,唤来一名年轻的矿工给乔丽丽倒茶,自己点了一支烟坐下,架起修长的腿子,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地问乔丽丽:“枫城有那么多卖煤卖炭的,乔厂长怎么干起糊涂事来了——舍近求远,这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他在怀疑她的动机。 乔丽丽端坐着挥了挥手,天热,来到这煤矿有一股挥不去的烟焦味,她望了尹向荣一眼——该死,这个该死的男人,居然大白天光着上身,只披着一件花衬衣,结实如瓷的胸脯上吊着一个青色的玉坠子,图案是一条恶龙,来回晃荡敲打着他紧实的肌肤,他穿着一条牛仔裤,没有系皮带,成块的腹肌宛如一块块坚硬的石头,他的一只手就放在腹肌上,来回揉搓,他的嘴角溢着一抹半是认真半是邪魅的微笑。 真是没有修养的流氓。 乔丽丽心里骂着,脸不由地烫起来,她的目光突然涣散——既然不能看他的身子,那只能看着他的脸,而他的脸俊郎得让人心跳,画报上的男明星都没有眼前这个男人好看。 “我可不是聪明人,但也不糊涂。”乔丽丽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茶水烫得她的舌头一阵刺痛,脸上的表情便有了一丝若人爱怜的动人之处。“枫城想给我厂里供煤炭的人不少呢,可价格呢?他们是二倒贩,是中间商,层层加价,哪有和煤矿直接合作的好处,你说是不是,何矿长?” 尹向荣盯着乔丽丽的俏脸,咀嚼着她的话,觉得这是行得通的做法。 生意人,都是滴水不漏的奸商,都在寻找最大的利润,都在节约最小的成本。 “那你找对人了,乔厂长。”尹向荣放下腿站起来给她添水,离得近,他闻到了乔丽丽身上腻人的甜香,他有些想笑,这个女人分明有些做戏,她上次来到何家沟直抒胸意,临走时还亲了一口他的脸蛋。 现在,他知道乔丽丽单身女人的身份,不由地格外谨慎,在他的心里,没有比罗椿春更好的女人了。 “所以嘛,何矿长,咱们能不能合作还得看你了。”乔丽丽果然聪明,她不谈过往,不谈私情,只谈生意,尤其是,她喝了茶之后下了决心,端坐在椅子上,脸上便有了一种果决的凛然。 “这个好说,毕竟咱们算得上是老乡......我还正打算去大李庄看看我乔婶呢,你是先看看煤的质量,还是先听听我报的价格?” 他无意和她扯上关系,赶紧将话题转到了正题。 “这个还得听你安排,同达煤矿经营数年,南来北往的客户多了去,你不用给我开后门,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乔丽丽言语一改往日轻佻,她是来买煤炭的。 “好,那我带你去看看煤炭的成色再做决定。” 尹向荣立起身,带头走出了屋子,乔丽丽随他而行,下台阶时高跟鞋不小心歪了一下,她哎吆一声娇喊,尹向荣下意识去扶,如花摇摆,似柳轻舞,乔丽丽整个身子倾在他怀里,尹向荣感觉到她的手牢牢地抓住了自己的腰身,不知用力过猛还是乔丽丽把持不住,他的皮肉被划开了几道口子,有血渗了出来,沾在乔丽丽如笋的手指上,犹如花瓣在她指上绽放。 第662章 乔荞不知借钱的事 购买煤炭,乔丽丽是认真的。 毕竟,这是要掏真金白银的生意,何况,为了能和同达煤矿达成合作,乔丽丽咬牙断绝了和原来的供煤商的交往。 在煤矿的储煤场转了一圈,尹向荣抱着热情中肯的态度向乔丽丽介绍了矿上出产的煤炭,乔丽丽饶有兴趣地认真看着,侧耳聆听着尹向荣的介绍,她努力保持着平静,压抑着内心潮水起伏,和喜欢和人在一起,乔丽丽感觉如沐春风,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久违的少女时代...... 当下签订购买合同,两人钉是钉铆是铆,在金钱上都不含糊,乔丽丽签完字放下笔说道:“头次和你们煤矿打交道,每个月的煤炭不用你们负责送来,我亲自来拉,我们厂的卡车有往周府这边送砖瓦的。” 她在为自己创造见到尹向荣的机会,花了这么多的心思,购煤拉炭只是开始,乔丽丽知道要想扭转自己在尹向荣心里的形象,还得花大把的气力,好比要将一只在他眼里漆黑丑陋的乌鸦变成一只闪光夺目的孔雀,那得需要时间和智慧将羽毛一根根重新描上金粉。 “乔厂长,我请你吃顿便饭,山下的镇子虽然寒酸,但有家川菜馆相当不错。” 尹向荣留她吃饭,拿出十二分的真诚,乔丽丽知道他只是履行了一下东道主之义,并且是看在了自己购煤炭的份上。 她婉言谢绝了。 她才不想让他请吃客吃饭,她是想和他多待一会儿,而多待一会儿并不见得是好事,乔丽丽担心自己的矜持会分崩瓦解,她知道好的猎人都是欲擒故纵的高手,也是善于隐藏自己的高手,要想得到尹向荣这样聪明的猎物,她得收敛着自己贪婪的本性。 “好吧,那我期待着你亲自来拉煤,放心,我会把最好的煤炭给你们厂留着,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尹向荣伸出手,用力和乔丽丽握了握。 他修长的手指、掌心的热度毫不保留地传递着热忱,乔丽丽一阵眩晕,抽开手匆忙上车离去,趁司机不注意嗅了一下手上的味道——烟草混合着男人的汗味,那是尹向荣身上的味道...... 尹向荣对乔丽丽一反常态的表现有些哑然失笑。 但,乔丽丽只是来购买煤炭,好像并没有别的意图,尹向荣进了办公室整理着合同,禁不住为做成一桩大买卖得意起来。 不管怎么样,东风砖瓦厂用煤量不容小觑,乔丽丽能够选择同达煤矿也算是一位大客户,她说过会亲自来拉煤,这有点出人意料,但从生意人的角度来分析,也算是谨慎行事。 但,尹向荣不想遇到乔丽丽,他忘不了乔丽丽以前做过的一切,严格来说,她是个心机诡诈的女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要不是因为突然有了生意上的合作,尹向荣不会和她有任何往来...... 尹向荣没有再多想什么,眼下他关心的是乔荞的工程情况、资金周转情况,马小国已经向姚麻子伸手借贷,证明情况很糟糕,他安排了一下煤矿上的事宜,打电话给红星砖瓦厂,接电话的是监工刘汉国,他对尹向荣说乔荞不在大李庄,她忙着渭东市的大桥工程,已经半个多月没有回来了...... 他径直去了渭东市,进入市区天近傍晚,按刘汉国说的地址找到正在施工的大桥处,停好车进了工程场地,老远就看到乔荞和几个人从河滩下走过来,她戴着一顶红色的安全帽,白衬衣扎进裤腰里,落日余晖映在她的身上,显得她格外矫健飒爽。 “婶——婶子,我来看你了。”尹向荣招手喊道。 乔荞循声看过来,一见尹向荣来到工地,心一下子激动起来。 “你咋来这里啦?我还想着等忙完这阵去周府看看你,梅英婚礼那天你们一家不吭不响地走了,害得我心里难过了好几天。” 乔荞说着眼圈发红,大闺女最终没能嫁给尹向荣是天大的遗憾,心里总觉得对不住尹向荣。 “婶子,那天我爹有事,我娘今年动了一次手术身子不太好,所以走得早。我本来前些日子要来看看你,矿上太忙走不开,拖到了现在,婶,你可真厉害——大桥的桥墩都快建好了,施工队伍实力雄厚!” 尹向荣的解释和夸赞让乔荞有些不好意思,只有她知道承揽下桥梁工程的不易和心酸! 尤其还没完成大桥主体,她和马小国已感觉资金明显不足,再要这样一直垫资,乔荞知道撑不到大桥完工她便穷途末路了! “你大老远跑来还没吃饭吧?走,婶子带你去吃饭!” 乔荞看着尹向荣眼中似乎有着心事,她摘下安全帽带他走进河堤上的办公室。 “我不饿,婶子,咱们等马叔一起去吃吧,我正好有事跟你们谈呢。” “我们等不住他的。”乔荞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他和工人一起下班,今晚要到九点多钟,没事,有话你直接给我说吧,咱娘俩还有啥见外的。” 乔荞边说边往脸盆里倒水洗脸,尹向荣坐椅子上抽烟,他看到乔荞的鬓角今年冒出了许多的白头发,心里一下子难受起来。 “婶子,这是个大工程啊,难为你和马叔用心了,现在工程款不一定顺利拿到手,好多搞工程的人都是自己想办法预付,婶子,你怎么不跟我说资金紧张的事,好歹我也是你的儿子!” “向荣,咋回事?” 乔荞脸上的毛巾滑下来,露出一双疲惫不堪的眼睛,她满脸困惑。 “婶子,你不应当瞒着我,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姚麻子为人阴险狡猾,他借钱给你们不一定是好心,我听别人说他最擅长放高利贷害人!” “什么?高利贷?你是说你马叔借了姚麻子的高利贷,对吗?” 乔荞紧张地瞪大眼睛,声音都抖起来。 “怎么,你不知道吗,婶子?马叔到过兴海煤矿向姚麻子借了钱——他没告诉你这事?” 尹向荣有些懵。他从乔荞眼中看到她的眼睛从震惊变为惶恐。 “向荣,你先在在这里等我一会!” 乔荞摔下毛巾向屋外走去,她要亲自去问问马小国,明明是他告诉自己垫付的钱都是他自己的,怎么现在已经开始举债了,举债不拍,怕的是借高利贷啊! 尹向荣本想和她同去,一想觉得不妥,他后悔自己的鲁莽,早知马小国瞒着乔荞向姚麻子借钱,打死他也不会贸然告诉乔荞! 第663章 生活彻底乱了 “马小国我问你,这次的工程款是不是你跟周府的姚麻子借来的?” 乔荞单刀直入问道。 她扯着正在监工的马小国来到无人处,心里又气又恼,这么大的事,马小国居然瞒着自己。 “我——我没有借钱啊,我说过钱是我自己的,是以前吴昌盛借我的,我跟他要了回来。” 马小国解释得有些牵强,表情有些吃力。 乔荞不由得叹了口气,压着内心的焦虑和怒火低声说道:“到这个份上你还有脸撒谎,尹向荣刚才都给我说了——你借的是煤矿老板姚麻子的钱,并且是高利贷!” “向荣来了吗?他来做什么?”马小国皱了一下眉头,觉得这事瞒不住了,他忘了给姚麻子压一下底线,同达煤矿和兴海煤矿相隔不远,没想到风声传播得如此之快。 “他就是为你借高利贷的事而来,你也不打听打听,姚麻子是什么样的人,他的钱你也敢借!” 乔荞嗔怪着马小国,看他脸上不自在,情知他也是万般无奈才做出的决定。 修建大桥是一项大工程,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而郭经理做为首席承包商、第一责任人,竟然和乔荞签订二次合同时拒绝按工程进度支付工程款! 这是对乔荞的威逼利诱,也是乔荞不明事理的一种变相欺骗! 她知道郭经理的用意:上面肯定是如期拨付了工程款的,郭经理将这些钱压在手中拿去做别的投资,钱生钱的生意,对郭经理这样的人可谓游刃有余。 现在,马小国已经为工程款开始四处举债了,他一定急病乱投医,甚至有点饥不择食,不然怎么会去找姚麻子借高利贷。 “本来我手头还有一笔钱,我大哥家两侄儿借去搞养殖了......我没给你说,是怕你生气,我原想着去信用社贷款,吴昌盛说手续麻烦,正好他认识姚麻子,知道他手里有钱,借款也只要个担保人就行,所以——” “所以你狗急跳墙去借这种人的钱了!” 乔荞没好气说道,推开了办公室的门,看到尹向荣正站着看墙上的工程项目简介。 一见马小国他有点不好意思,他从马小国的脸上看出了窘迫,为了缓和气氛,他装作没事一样和马小国握手。 “马叔,你越来越瘦了,婶子没给你开小灶做好吃的吧?” 他嘻笑着说道,马小国接过他递来的香烟点着,看了一眼乔荞,笑道:“你婶子现在是项目经理,大老板,脾气大得很,刚才还把我教训了一顿,哪敢让她做好吃的,不骂我就算我烧了高香了。” 乔荞笑起来,瞪了马小国一眼,对尹向荣说:“他嘴硬得象只鸭子,还不承认跟姚麻子借钱的事,要不是今天你来,我还蒙在鼓里。” 马小国嘿嘿嘿地笑起来。 “向荣,你婶子揽下的大桥工程可让我俩操碎了心,挣钱不挣钱还看不到头,光是这没完没了的垫付资金够让我们负担的——” 马小国向尹向荣诉苦,正准备说下去,乔荞白了他一眼。 “别听你马叔唠叨,你大老远的来一趟不容易,婶带你去吃饭要紧。” 乔荞已洗完脸换好衣服,她知道尹向荣为自己担心,为这座桥梁工程担心,可担心能起作用吗?难道放手不干了吗?难道知难而退放弃了吗?那不正合了郭经理的意,垫进去的大把大把的钱能要回来吗?——只怕不能,很难。 “好吧,婶子,咱们去吃饭,边吃边谈,我来不光是来看望你和马叔,重要的是问一下你们的资金缺口,姚麻子的钱咱不能要,实在不行,我和我爹商量一下,先借你们急用。” 尹向荣急着说明来意,乔荞一时语塞。 尹向荣能主动提出借钱这是好事,可他毕竟是何志东的义子。 何志东是真正的有钱人,也许不会拒绝尹向荣的决定,可修建这么大的桥梁,需要不止是一笔钱啊! 乔荞上了尹向荣的车很长时间都在沉默,她忙于各项事务,忙于杂七杂八的各种琐事,整天焦头烂额疲惫不堪,她一直相信马小国的经济实力,却忽略了这么大的工程,是需要巨额资金来维持工程进展的。 看来,已经到了举步维艰的时候,马小国不得不借债,不得不隐瞒借债的事,是怕乔荞不堪负重。 她懂。 她想,得和郭经理好好谈谈了,这种人能做出这种事,一定有他的软肋和短处。 “向荣,你暂时不要和你爹说这事,你马叔钱都拿到手了,就算还回去姚麻子也不会减免了利息,凡是放高利贷的都是狠人,他们总有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还有,我明天就去找人谈谈,一直这样垫资,我们也没有撑下去的能力。” 乔荞说完打开了车窗,初夏的风在城市的街道上随着夜幕缓缓流动,她坐在车的后座上,马小国坐在前面副驾上,车内光线黯淡,却能看清马小国两鬓隐约的白发。 她心疼起来,心疼着马小国,也心疼着自己。 明明可以安心度日,她经营着红星砖瓦厂,照顾着一帮孩子们,马小国经营着养殖厂和土豆加工厂,夫妇二人衣食无忧,也算得上枫城的有钱人。 怎么就走上了搞工程这条路?怎么就到了如此地步? 乔荞问自己,还没想到答案,听到尹向荣边开车边说道:“婶子,我知道你顾忌着我爹——想着我不是他亲生的,不是亲生的又如何?他都把煤矿交给我管理了,我知道你为我着想,也知道你的难处,我都想好了,要想桥梁工程顺利完工,不是靠借贷能支撑到头的,不如你算我是合伙人,我来出钱,到时完工了你分我一点红利,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对呀,的确是好事呢!”马小国向车窗外弹出烟蒂,拍手称好。 乔荞笑起来,心里为尹向荣的良苦用心感叹:他哪里是想分红利,他只是想变着法子帮自己一把,为了掩人耳目,拿投资做为借口罢了。 何家的煤矿天天产煤,尹向荣不会眼馋修大桥赚来的那点钱。 “让我想想吧,我说过先找人谈谈,得争取一下工程款,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要是行不通,我再来找你。” 乔荞不想再连累尹向荣了,自己选择的路,她得想尽法子走向去,她知道前方困难重重,也许路途险恶,但只要活着,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马小国摇上了车窗。 他想阻止一下乔荞的想法——关于再向郭经理要工程款的想法,他看清了事实和真相,事实和真相是郭经理利用了乔荞的无知,伙同赫思远、贾经理一步步引诱乔荞入了圈套,郭经理是久经战场的老狐狸,铁定了截流了工程款要狠赚一把,但马小国清楚地知晓,郭经理也不过是做着借钱生钱的把戏,如果大桥竣工,他是不敢再压工程款的。 问题是,到时郭经理会痛快结账吗?结账会不会也有着猫腻? 马小国不敢去想了,他闭着眼轻轻呼出一口气,觉得他和乔荞的生活彻底被打乱了,也许,离打碎不远了。 第664章 刘招弟要回枫城实习 临近五月末,乔荞的二闺女刘招弟在毕业实习前突然要求前往枫城县一中实习。 班主任很生气,象刘招弟这样的好学生,校方原打算留在省里的中学实习,为的是将来能够留下她这样的高才生,让她有一个光明美好的前途。 当然,校方的决定和打算是在刘招弟的母亲和继父来过学校多次,身为乡村女企业家的刘招弟母亲,每次来学校不只是看望读大学的闺女,她用炉火纯青的交际手腕和学校的高层领导相交甚欢。 品学兼优的刘招弟似乎留在省城任教已成定局。 而她执意要求前往枫城一中实习,直言不讳说自己出生在枫城平原,毕业于枫城一中,是母校培养了她,如今她学业有成,是报恩于母校的时候了。 如此情操高尚,如此恩情难忘,校方怎么可以拒绝刘招弟的要求? 在六月初的一个早晨,刘招弟坐上了回枫城的班车,一路心潮澎湃,一路思绪万千,她望着夏日旷野,觉得自己其实没有那么高尚,更谈不到眷顾母校的培养之恩——作为一名来自农村就读于县城高中的女学生,刘招弟虽然有一个女企业家的娘,但同样受到了城里同学的小瞧和藐视。 包括,她那个留着飞机头、自认为很时髦的男班主任的各种轻视。 枫城一中,是县城学生们的天下,他们自带优越感,他们自认为是高贵的天鹅,在他们眼里,所有从农村来的同学都是不值得尊重的野鸡,不光是班主任对班中同学差别对待,好几个授课老师都戴着有色眼镜。 农村来的学生是学习好,是朴实无华,但哪能和城里的学生比,他们大多是有钱人的子弟,有的父母身居要职,尽管他们学习平庸,打架拔毛,不学无术,可人家的爹娘懂得交际通融......刘招弟高中三年感受深刻,她在那时幻想自己成为一名枫城中学的老师,对学生一视同仁,对不良风气要坚决制止...... 但,这似乎不是刘招弟要回枫城实习或者将来要任职的真正原由。 她娘对她抱着璀璨的希望,能让刘招弟留在省城工作,是乔荞渴盼已久的希望。 而刘招弟选择忽略她娘的希望,宁可辜负娘的希望,她有一种羞耻的念头,这念头日益强烈,如火焚心,让她管不住自己,让她下定决定要回到枫城......念头来源于她抱在怀里的包,包里有十几封的信件,这些信件本该烧毁,可是她却舍不得丢弃! 信是王翠芬家的二小子王二狗写给她的,能收到王二狗的来信,是她回校一个月后给王二狗寄去了借来的六百块钱。 她不光给王翠芬家的二小子王二狗寄去了借他的六百块钱(外加十三块零二角的车费),还写了一封信给王二狗。 信里,刘招弟既含蓄又真诚向王二狗表达了谢意,言词真挚,话语质朴,最后结尾时鼓励王二狗一定好好做人,努力挣钱,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之人。 钱和信寄走后,刘招弟有点如释重负。 本来,她想着实习时寄给王二狗钱,回校的第一夜她想到了王二狗借钱给自己的情景:钱是从他朋友手中凑来的,王二狗肯定要还钱给他朋友,看不出王二狗身上还有仗义的一面。刘招弟连着几夜睡不好觉,写信给自己的娘,诉说了自己返校途中在枫城车站被人偷钱的情况,乔荞收到信给正好因桥梁工程来省城,直接给闺女送钱到学校。 刘招弟没敢说王二狗借钱给自己的事。 她只字未提。 寄钱后她忙于学业,心安理得投入学习,没想到春天的一个下午,她收到了王二狗的来信。 信是写在一张田格本的纸上,字迹却格外整洁,字体非常端正,尽管有好几个别字错字,身为师大的大学生刘招弟能看出这封信王二狗写了好几遍才完成。 信中王二狗说钱已收到,要是刘招弟缺钱了就告诉他一声,受人欺负了就告诉他一声,要是回枫城老家了告诉他一声——他一定会帮她,另外他还告诉刘招弟说自己想去学修汽车的技术了,他得有一门拿得出手的手艺,将来也好养活自己。 信的末尾他让刘招弟好好读书,希望她能来枫城中学教书。 刘招弟读完信很欣慰,觉得王二狗听取了自己的建议,会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一个自食其力的人。 她没打算要回信,谁知过了一个星期王二狗又寄来了一封信,还是写在田格本的一页纸上,刘招弟突然反应过来:王二狗是为了给她写信买了一本田格本。 第二封信写了王二狗已经拜师学习修车技术,虽然很脏很累,但他很高兴,他毫不谦虚说自己很聪明,师傅也夸他是修车的好苗子,就是不小心把左手的大拇指压伤了,去了趟医院,大夫说没事,过几天就会长好。 信末不忘问刘招弟的近况,问她什么时候开始实习,什么时候毕业,到时他一定请刘招弟吃顿饭,为她庆贺一下。 刘招弟读完信,把第二封信和第一封信压在床底,她没打算回信,隔了一夜又觉得自己欠缺礼貌,王二狗和自己是都是农村长大的孩子,虽然有过摩擦和过结,有过仇恨有过纠葛,但人家帮过自己,拿她当朋友看待,难道自己要漠视他的存在?这样会让王二狗觉得自己看不起他——一个进过劳教所的人,内心是自卑的,是渴望别人认可的,王翠芬嫌自己的儿子丢人不让他留在大李庄,王二狗在城里一定很孤独...... 刘招弟在反复思考反复做了自我批评后执笔写信给王二狗,信中保持着真诚和热情,鼓励着王二狗上进,切不可再走岔路。 从暮春到夏至,刘招弟发现,自己和王二狗书信往来频繁,她从一张张透着机油味的田格纸上,嗅到了王二狗对自己不止是朋友的情感。 刘招弟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她一遍遍假设,又一遍遍推翻自己的假设。 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她和王二狗都不是同一条道上的人。 何况,王二狗的大哥王大强背叛过刘梅英,光凭这一点,刘招弟知道她娘和家中的姐妹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王翠芬一家人。 刘招弟最终没有能够说服自己留在省城实习。 相反,她一想到王二狗在枫城,她竟然为自己找着各种理由想要回去。 回去的理由是高尚的,是值得学校老师表扬的,是立得住脚的,是可信的。 但,只有刘招弟知道自己心中羞耻的念头。 第665章 刘招弟见到王二狗 近乡情更怯,可惜,刘招弟还不懂得这句话的意思。 但,没有比这句话更适合刘招弟回到枫城实习时的心情了。 她没有告诉自己的娘回枫城的事,也没有告诉王二狗具体回来的日期。 她硬着心肠去了枫城一中报到,一门心思准备实习的教案,和她同来的学生还有两男三女,刘招弟从小到大心气高,从来不甘落后,这次实习她决定以最优异的成绩给自己的学生时代划上圆满的句号,就算娘不高兴她选择到枫城工作,但只要她成为一名枫城一中的教师,相信娘脸上也会有光的。 刘招弟是好学生,也是好妮子,她之所以考上了省城师大成为一名大学生,当初自己的家庭给了她最大的激励。 娘对刘招弟说:“我生了你们五个闺女,你爹嫌弃我们娘几个和我离了婚,刘阳三兄弟虽然寄居在咱家,但他们终究是别人家的孩子,你大姐为了这个家没有读多少书,你要不成材不考个大学,剩下的姊妹兄弟可没有了学习的榜样,你得为我争口气,为咱家争口气!” 娘的话语重心长,颇有深意。 刘招弟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为了能考上大学,她付出了比别人更多的努力。 如今,努力得到了回报,她即将毕业,作为师大的高才生被校长亲自推荐到了枫城一中实习。 刘招弟听了老教师的几节讲课,已能独立站在讲台上授课,她性情柔中带刚,长相不算特别漂亮,但秀气可人,一下子深得学生们的喜欢。 但,要不要去见王二狗,刘招弟却踌躇了一个星期。 她强迫自己忽略王二狗在枫城的存在,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投入到工作中,可是一个人的时候她忍不住去翻翻王二狗的那些信件,不看还好,一看她心里各种煎熬,最重要的是,她在信中答应过王二狗回来,答应过回来要见他,王二狗充满着无尽的期待,而自己却身在枫城没有去兑现承诺......刘招弟善于做自我批评,然后,她自己谴责着自己的无情冷漠,打算在周末去见王二狗。 “他是同一个村的老乡,又是帮过自己的恩人,为何不见?” 刘招弟这样安慰自己、鼓励自己,给自己去见王二狗一个合适的借口。 当刘招弟在星期六的傍晚出现在枫城西街“顺发汽修厂”的门口,她一身红底白格子的连衣裙,扎着乌黑的马尾辫,白里透红的脸蛋透着恬静如花的微笑,她走进脏乱不堪的院子,看到几个年轻小伙正在修理一辆黑色的轿车,旁边坐着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人,他一手挟着香烟,一手端着茶杯,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修车,嘴里时不时呵斥上几句。 不用问,刘招弟知道这就是“顺发汽修厂”的老板,王二狗的修车师傅。 他看到了从大门口进来的刘招弟,上下打量了着她,问道:“你有啥事?这是汽车修理厂。” 刘招弟当然知道这是汽车修理厂,她笑着说道:“叔,我来找王二狗——大李庄的王二狗,我们一个村子的。” 话音刚落,修理汽车的小伙子中站出一个人,他冲着刘招弟喊道:“招弟——刘招弟,我在的!” 人高马大的王二狗跑了过来,他穿着一套蓝粗布的工装,上面沾满了油污,脸上抹得象一只大花狗,雪白的牙齿和两只眼珠子格外突出。 “你啥时候来的?怎么不写信告诉我,我好去接你。” 王二狗很激动,他站在干净整洁的刘招弟面前,显然很拘束。 “都来一个星期了,一块有同学,直接去了枫城一中实习,连家都没有回呢。”刘招弟尽量平静,不让自己表现出太多情绪。 “回来就好。”王二狗想半天没法表达心中的喜悦,只好简单说出四个字。 随后他跑到老板面前敬烟,说老家的亲戚回来了,要一起去吃个饭。 老板听着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一个说是同村的,一个又说是亲戚,他笑着答应了王二狗,顺嘴说道:“二狗你去洗把脸,换件干净的衣服。” 刘招弟站在院子中等,正好有一辆车开进来,老板忙着去接待生意,她顺着王二狗跑进去的屋子望过去,看西边有几间低矮的屋子,一定是王二狗的宿舍,王二狗脱了上衣,端着一个塑料脸盆出来,放在屋前的一个木墩上开始洗头。 洗头洗脸用的是洗衣粉,泡沫丰富地在他头上宛如一堆棉絮,他精壮得如同雪豹一样的肌肉沾上了水珠,再沾上了泡沫,他动作敏捷,因为兴奋,棱角分明的脸便有了一种孩童的稚气。 刘招弟转过脸去,感觉自己的心突突直跳。 她又开始批评自己,觉得自己不该和王二狗来往,看看这脏乱的院子,再看看那几个满脸油污不堪的修理工,刘招弟心里忽然乱糟糟的。 “我洗好啦。” 王二狗再次出现在她眼前时,仿佛焕然一新,他以前的长发不见了,理了寸头,七分貌似王大强,又比王大强好看三分。 刘招弟有点奇怪地看着他,怎么都不能把他和小时候那个吊着鼻涕一脸坏相邋里邋遢的王二狗联系到一起。 眼前的王二狗,已长成了大男人,他抽烟的样子,分明就是一个带着痞性的野汉子。 “走吧,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带你好好逛逛枫城,你在省城呆惯了,看看咱枫城有没有新变化。” 王二狗晃着宽肩细腰走在前头,他回头对刘招弟眨巴了一下眼睛,刘招弟笑了笑,乱糟糟的心一下子变得柔顺起来。 她和王二狗并肩走在枫城的大街上,夕阳将落,余晖在街旁的槐树上镀上了金色,刘招弟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看王二狗的身影,他高大魁梧,白衬衣洗得发亮,为了见她,还特意穿上了一双尖头皮鞋,不管怎么说,他是一个出色的男人,如果你不探究他的过去,探究他是何人的儿子,何人的兄弟...... 刘招弟叹了一口气。 “是不是走累了?早知这样我骑自行车出来,带着你多好。”王二狗温柔说道,他的眼睛如水一样落在了刘招弟的身上。 有风吹来,刘招弟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那是香皂的茉莉香混合着年轻男人的汗味,扑入鼻腔,钻入心肺,搅起刘招弟灵魂深处莫名地颤栗和荡漾。 第666章 和他下地狱她也愿意 刘招弟和王二狗在一起吃的第一顿饭,是枫城老姜家羊肉馆的羊肉泡。 在去吃饭的路上,刘招弟还保持着矜持和严肃,她还告诫过自己,一定要行为端庄,做事谨慎有分寸,吃过这顿饭之后,一定要和这个男人划清界线——可以有往来,但不能再深入下去,可以谈谈心,也许还可以礼上往来她请王二狗再吃顿饭,但,她必须要有清醒的认识和态度。 吃饭时王二狗特意叮嘱店家一碗羊肉要瘦的,他亲自给刘招弟端了过来,刘招弟起身去接,他说:“仔细烫手,快坐着别动!” 边说将碗放在刘招弟面前,在递过筷子时在上衣袋里掏出一方干净雪白的手帕,仔细将筷子擦拭了几下。 刘招弟轻声说:“我又不是千金小姐,没那么尊贵。” 王二狗愣了一下,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笑起来。 “你是大学生,在省城呆了四年呢,我怕你不习惯。” “有啥不习惯的?还不是大李庄的人。” 刘招弟话里有点嗔怒,眼角白了王二狗一眼,这一眼有着亲切也有着一丝随便,顺手将碗里的羊肉片子夹到王二狗碗里,王二狗嘿嘿直笑,心里喜欢,倒不知说什么才好。 吃完饭两人抢着付账,这是王二狗坚持的事,甚至有点生气,刘招弟只好退让,付了钱走出饭馆来到街上,天已黄昏。 “要不,我回学校去了,明天我要回镇上看看我大姐,再到家里去一趟。” 刘招弟提出回去,王二狗脸上明显失望,他鼓着勇气挽留:“还早呢,明天你又不上课,我还想着请你看场电影。” 天哪,他果然将见到她当作了约会! 刘招弟心里咯噔了一下,男生请女生看电影意味着要和她谈对象,意味着要和她要深入交往,没想到王二狗真的是狗胆包天,居然打起了自己的主意。 “我不去,我还要去备课呢。”她果断拒绝,一脸正气。 “我知道你不愿意去......好吧,我送你回去。”王二狗的脸上再次泛上失望,他耸了一下肩,掩饰着失望,啪地点了一支烟叼在嘴上。 “你少抽点烟,年纪轻轻的,其实电影也没啥看头,我每天讲课挺累的,听不得太吵的声响,要不,我们顺路走走?” 她征询王二狗的意见,不经意流露出关心和安慰,王二狗咧着嘴呲着白牙笑起来,将烟挟在手指上藏在了身后。 “我听你的,以后有你在我就不抽烟。” 这话说得大有深意,刘招弟想起马叔在娘面前就是这种调子,一时间脸烫起来,她往前走,马小国追上来,两人沉默着,都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无从说起。 直到,拐过一个街弯,王二狗买了两根冰棍递过来,刘招弟接过放在嘴里,冰凉的甜蜜让她的心有着惬意,她回头问道:“你在汽修车算是学徒还是工人?有工资吗?” “是学徒也算工人,有工资,不太多,老板管吃住,等学徒期满就会涨工资,不过,我决定自己开一家汽车修理厂,以后开汽车的人多起来,这门手艺一定吃香。” 王二狗说得相当自信,两道浓眉开始飞舞,看得出他对自己的未来有着实际的打算和筹划。 “倒是个好主意,以后人们生活条件好起来,说不定家家有车、人人有车,好比现在满大街的自行车,二狗,你认真去学,等以后我有汽车了就来你厂里修理。” “我可不希望你的车坏了,我希望你开着汽车来看我,到时,我们去很远的地方逛逛。” 居然谈到了未来,以后的生活、未来的样子。 这算不算朋友间的对话? 刘招弟红着脸低着头思考,王二狗高大的身影靠近了她,轻声说:“想不到我们都长成大人了,小时候你和我老打架呢。” “可不是嘛,我差点要了你的命。”刘招弟笑出了声,回忆往事恩怨交集,想不到如今彼此原谅了彼此。 “不是冤家不聚头嘛。”王二狗跟着笑起来,两人走过了大街,步入一条小巷,小巷的尽头再朝北拐就到了枫城一中。 “招弟,我文化水平低,给你写信好多字都是现学的,你不会笑话我吧。” “怎么会?很不错了,文化低咋了,你不是照样学习修汽车吗?” “那,要是你工作了——成了一名教师,会不会看不起我这个修汽车的?” “尽瞎说!我要是看不起你就不会来找你,更不会和你一起吃饭,你要这么说,我可生气了。” 刘招弟甩了一下马尾辫,果然生气地转身加快了步子。 “我知道啊,知道你对我好,可是、可是要是我告诉你,我喜欢你,天天想着你,想着要和你一辈子好下去,你会不会生气啊?” 王二狗憋了好久的话终于表达了出来,小巷中没有行人,路灯昏黄而温馨,刘招弟听得到他说的每一个字,她的心狂跳着,身子抖得控制不住自己。 她该说什么好呢? 她努力保持着矜持,保持着严肃,她努力不去想拒绝王二狗的后果、以及答应王二狗的后果,她努力想要说明他们之间的差距——差距和文化无关,和地位无关,她努力着张开嘴唇,抬头看到了王二狗那对亮晶晶的眼睛。 她话未出口,心里却涌来了莫名地委屈,她搞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着这个男人,恍惚之际,他的双臂伸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肩膀。 然后,他的唇粗鲁而又小心地堵在了她的唇上。 如此便是天堂。 要是和这个男人一起下地狱,刘招弟知道自己也愿意! 第667章 罗椿春的痛苦根源 在酷夏将临的日子,且不说乔荞为了大桥工程绞尽脑汁想着办法,其他人的生活也不见得一帆风顺。 当然,也有享受生活之甜蜜幸福的人,比如新婚不久的刘梅英和陈耀祖,他们修成正果,组成家庭,住进了陈乡长镇上的院子,随着刘梅英肚里胎儿的悸动,夫妻二人心怀期待,东东也盼着娘给他生一个小妹妹。 比起刘梅英和陈耀祖的幸福甜蜜,在枫城一中实习的刘招弟同样享受着爱情的甜蜜幸福。当她确定自己爱着王二狗,便有了义无反顾地决绝和坚定,王二狗发誓非她不娶,刘招弟承诺非他不嫁,他们清楚地知道将来会面临怎么样的狂风暴雨,索性豁了出去——让狂风暴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当然,有些甜蜜是结在荆棘上的果实,如果你一定要获得它,便会被刺得遍体鳞伤。 罗椿春知道自己痛苦的根源。 她原来的痛苦是因为她从小失去了父母,留下她和弟弟在世间相依为命挣扎活着。 后来她明白自己痛苦的根源是穷困,是缺钱,为此她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她操起了一种古老的职业,出卖自己换来金钱,让自己和弟弟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而生活对有些人历来残酷。 如果说罗椿春对人生已别无所求,那么弟弟便是她所有的希望。 对于弟弟而言,罗棒春既是世间唯一的亲人——她不仅仅是自己的姐姐,更贴切来说,她如同母亲,是无私养活他长大的人。 弟弟知道罗椿春所有的希望,希望的最终实现是弟弟须得加倍努力勤奋学习,如此才能让人生有了转折,让残酷的生活得以改变。 他们都没有看清残酷的真相,真相依然是贫穷,为此,在弟弟考上大学凑不齐学费那年,罗椿春大义凛然抱着视死如归的精神嫁给了姚麻子。 婚姻有不同的真相,买卖达成的婚姻只是真相的一种。 罗椿春嫁给姚麻子认清了所有的真相,她心死如灰,甘受折磨和凌辱,她知道有的人生来低贱,任你如何挣扎都逃不了命运的煎熬。 如今,罗椿春以为自己认清了命运的真相后不再痛苦——她已接纳了所有的痛苦,已经历了比痛苦更为痛苦的生活。 然而,新的痛苦在这个酷夏将至时缠绕着罗椿春,她如同行走在密林中的野兽,所有的奔走,只为了能和尹向荣在一起! 心所向的地方,是天堂,梦所向的地方,一定是爱情。 罗椿春一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爱上了尹向荣,她只是在他俘虏自己以前急着俘虏了他,占有了他。 对她来说,这是一种成功,她的成功是破罐子破摔不如摔得轰轰烈烈,不如摔出快乐,摔出一种成就。 为此,她主动迎合,有着勾引的成分。 不想,这个男人如毒药一般迷惑了自己——他们在彼此的迷惑中拼死挣扎,拼死索爱,然后彼此发现,他们原来是自己最想要的那个人! 罗椿春的痛苦不仅仅是爱着尹向荣。 她想,假如自己只是单恋,那么这源于心的折磨是活该,她甘愿受此痛苦。 问题是,尹向荣象她一样爱得热烈而真挚,他们让整个黄河岸边的芦苇荡燃烧在夏夜,无数山盟海誓、无数经典故事都不能比喻他们爱的坚贞和爱的决心! 罗椿春的痛苦还不止是因为爱着,更大的痛苦压得好喘不过气来,她想着自救,想过离婚、和姚麻子彻底了断撇清,然而这时候,她发现不光姚小小在行动,另一个来自枫城平原的女人也在行动。 痛苦都有本源。 罗椿春知道如今自己的痛苦,都是因为爱着,都是因为担心着失去。 尹向荣是她的光明,是她的救赎。 而她,面对乔丽丽和姚小小的双重夹击,她惶恐无助,如临大敌,她不知道这一次的劫难,该如何应对。 对付男人,罗椿春有的是手段和力气。 对付女人——对付想要得到一个男人的女人,罗椿春从来底气不足,未曾上阵,她已丢弃盔甲,痛苦如利箭,每一分每一秒射穿着她脆弱的心房。 第668章 罗椿春和乔丽丽初识 罗椿春第一次见到乔丽丽和尹向荣在一起是在镇上。 当时,是黄昏,华灯初上。 他们在一家川菜馆吃饭,两个人坐在窗户边上相视笑谈,尹向荣好像很认真地盯着乔丽丽的脸,乔丽丽好像在热烈地倾诉着什么……然后,尹向荣给乔丽丽的碗中夹了两三下菜。 罗椿春是经过镇上的这条街,她原本去麻将馆,无意间看到的。 她的心在刹那间停止了跳动!她咬着嘴唇,死死的,她迫使自己冷静,迫使自己不能胡乱猜测,尹向荣是同达煤矿的少东家,他有广泛的交际,也有女人的追捧,这很正常! 只是,不正常的是乔丽丽那张风情满溢的脸,就算罗椿春站在昏暗的街上,她都能看清乔丽丽妖气十足的脸上有着非同一般的魅力! 这个坐落于矿山之下的小镇极少有乔丽丽这等尤物出现,罗椿春算是一个,乔丽丽不同于镇上那些招揽生意的女人,她们是生得漂亮,但比起乔丽丽也只能给她提鞋。 罗椿春捂着嘴巴从鼻孔里深呼吸一口气,缓缓挪动脚步,她告诫自己:在尹向荣面前她一个字都不能提及,哪怕他和那个女人的关系已到了同睡一张床的地步! 随后,在第三天的傍晚,罗椿春按照她和尹向荣约定相见的日子,听到了尹向荣的主动解释: “这几天忙了些,大李庄的东风砖瓦厂来矿上拉煤,厂长是以前的熟人,非要亲自来拉,送过去都不行,没办法,我还得请她吃个饭。” 解释是无意的,所以显得更为真实。 罗椿春从车上下来,安静地走到了黄河岸边,然后,她猛转身死死地抱住了尹向荣,她又啃又咬,急不可耐……尹向荣回应着,口齿不清说:“知道——你——想我,我也想——死——你了……” 罗椿春没有问半句多余的话题。 她清醒地忍耐着! 第二次见到尹向荣和乔丽丽还是在镇上,只不过这一次突然就面对面遇上了。 罗椿春低头想去梅梅理发店洗头,身子刚拧过去,看到尹向荣和乔丽丽从他的汽车上下来,两米开外,他和罗椿春的眼睛撞到了一起。 乔丽丽正从车头那边绕过来,欢天喜地说:“今晚换个口味,我想吃饺子了——” 她的喜悦的表情在看到尹向荣和罗椿春的目光相撞时戛然而止,乔丽丽早已修炼成精,她从两个人不寻常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 尹向荣不傻,很快调整了情绪,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老板娘出来转啊,吃饭了没有?走,去吃饺子,我正好请我的大客户——东风砖瓦厂的乔厂长吃饭去!” 罗椿春没来及回答,尹向荣已将她介绍给了乔丽丽。 “这是兴海煤矿的老板娘罗椿春女士,真正的有钱人。” 乔丽丽莞尔一笑,神情平静,她伸出手来和罗椿春相握,开始动用交际手腕夸赞罗椿春长得漂亮。 “不管有钱没钱的,一看姐姐这模样,到让我想起潘虹就是这种忧郁气质,你比潘虹好看,她的眼眶太深。” 既然乔丽丽拿她和电影明星做比较,言辞凿凿如此诚恳,罗椿春怎么能矜持下去,她必须当自己是兴海煤矿的老板娘,她必须拿出派头和架势。她笑起来,拉着乔丽丽的手说:“乔厂长也不照顾一下我们兴海的生意,光往同达那边撇钱去了。” 两个女人亦真亦假客气起来,尹向荣叼着烟眯着眼睛说:“你们到底去不去吃饭,我饿得肚子咕咕叫。” 乔丽丽赶紧说:“去去去,罗姐一定要去,我来拉煤是小事,看看向荣这个老朋友倒是正经事!” 她说着打了一下尹向荣的肩膀,用实际行动表明他们之间的热络。 罗椿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忍着心里的阵阵绞痛,被乔丽丽亲热挽着胳膊走向灯火通明的饭馆。 她知道有种直觉是对的:乔丽丽不光是来拉煤,她是为尹向荣而来。 身为女人,她一眼看出来乔丽丽的来意。 并且看出来,这个女人是一个法力无边的狐狸精! 第669章 罗椿春的痛苦接踵而来 那晚的饺子罗椿春食不甘味,那晚的罗椿春如坐针毡。 但她必须表现出大度和浑然不觉,必须表现出坦然和全然不知。 乔丽丽在饭菜没有上桌之前,已前向她传达了好多重要的信息,她拉着罗椿春的手,将她视为知己,她主动告诉罗椿春自己命薄如纸,嫁了李光明婚姻夭折,嫁了李忠后又成了新寡,她眼中泪光点点,她的话语轻柔动听,她的故事一波三折、凄然中透着苍凉和悲伤......罗椿春听着她的遭遇,知道这些话不光说给她听,而主要目的,是说给尹向荣听。 乔丽丽是新寡,单身。 然后,她的目光和话语大胆起来,张扬起来,当着罗椿春的面,她对尹向荣送着秋波,言语里透出随性,她一只手托着香腮,嗲着嗓音说:“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你看向荣就怕惹上是非,从不来看我。” 话中无限委屈,倒让尹向荣不知所措,他怕罗椿春误解,又怕乔丽丽察觉他和罗椿春的关系,只好傻笑,好不容易饺子上桌,他闷头吃起来。 “罗姐你不知道我这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乔丽丽叹着气边给罗椿春夹一只饺子边说。“外面人看着我是厂长,想着我风光,可一个人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罗椿春说:“是啊,我理解,你这么年轻,还得抓紧找一个。” 这句话说到了乔丽丽心上,她顺势说道:“真心难求,得找个知根知底的对吧。” 罗椿春笑起来,不能再装着不知,赶紧说:“近在眼前,我看你们十分般配,以前相识,现在相爱,刚刚好。” 尹向荣嘴里的饺子差点喷了出来。 他没想到乔丽丽说话兜兜转转,居然引到了他的身上,引到了他们之间男女关系上。 他瞪了罗椿春一眼,没好气说道:“你瞎说啥,快吃饭,人家乔厂长还能缺对象不成。” 话语里有着责备,罗椿春笑着闭嘴吃饭,乔丽丽有些尴尬,但她自会化解尴尬。 “我不缺对象,我就缺你,咋滴你还嫌弃我不成?” 她的眼睛有着娇嗔,脸上有着一丝羞怯,罗椿春再也坐不住了,她忍着心里的酸涩,起身说:“我得去麻将馆了,不能再拖,说好了九点钟到场,你看现在都九点半了。” 不容分说她脸上堆笑与乔丽丽告别。 乔丽丽盯着她的眼睛,看出了这个女人内心的惶然和难过,她心里得意,暗骂道:“凭你是谁,该是我嘴里的肉,你这样的野鸡也敢和老娘抢食吃!” 她回到饭桌上,看尹向荣六神无主的样子,更加确定了他和罗椿春关系匪浅,她有意无意地说了句:“也不知道兴海煤矿的厂长是啥样的,能娶这样一位貌美如花的媳妇。” 尹向荣咳嗽了几声,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乔丽丽前前后后拉了近七八趟的煤,总是下午来装车,装完车磨蹭着不走,不是让尹向荣请客吃饭,就是她主动邀请吃喝,尹向荣开始还以为她真的是来拉煤的,几次三番下来,看出这个女人对自己别有用心。 她不光来买煤炭,还想和他进一步发展。 他不想得罪乔丽丽,不想和她走得太近,但是买卖达成协议,应酬客户总是必须的。 乔丽丽一点都不奇怪发现尹向荣和罗椿春之间有着隐情,她知道世间男女总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中相互吸引,在这个大山合围的煤矿小镇,应当有许多见不得人的事发生,何况尹向荣正年轻,依他的长相、现在的身份,有十个罗椿春一样的女人也不足为奇。 欲速而不达。 乔丽丽细嚼慢咽着饺子,知道要想得到尹向荣她须得从长计议...... 罗椿春的心在痛苦中煎熬,尽管她不能确定尹向荣最终会不会抵挡住乔丽丽的攻势。 有一点她完全确定,那就是尹向荣爱着她,不是贪恋她的肉体,而是用心爱着她的整个人,整个魂。 她在痛苦中煎熬,也在煎熬中开始自救。 挡在她面前的是她和姚麻子的婚姻,不管是金钱交易还是合法夫妻,她首先要做的是得摆脱姚麻子。 而没等她行动,姚小小已坐待不住向尹向荣伸出了手。 姚小小去见尹向荣是向姚麻子打过招呼的。 还是星期天,姚小小来到兴海煤矿,刻意打扮过更显丑陋,葫芦身子上结着两只早熟的西瓜,鼓鼓囊囊地惹得煤矿工人眼睛冒火。 “爹,你把新车赔给了何金贵,他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这种人欠收拾,我得去找他论论理。” 姚小小有备而来,她一定得有备而去。 姚麻子明白闺女的意图,抽着烟半天不吭声,看了一眼坐在窗前织毛衣的罗椿春,掐灭烟头吩咐道:“要不你陪我闺女过去?问问这小子,他开走了新车,占了天大的便宜,前天路上看到我理都不理,也太他娘的没礼貌了。” 罗椿春织着毛衣的手抖了一下,刚想开口拒绝,姚小小已替她回绝了姚麻子。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又不是啥大事,有的人没念几天书,绣花枕头一个,懂什么道理。” 她轻蔑地嘲讽着罗椿春,从不把这个后娘放在眼里。 姚小小出门,目的是兴师问罪,是向尹向荣讨个说法,起身时却提走了带来的两罐麦乳精,一大把香蕉和苹果。 天很热,罗椿春的心却陷入冰冷。 她偷着看一眼姚小小,看她丑陋的脸上涂着很厚的脂粉,一双金鱼眼大放光彩。 光彩照人,谁都看出来姚小小心怀梦想,也心怀春梦。 第670章 姚小小更进一步 姚小小走出兴海煤矿办公区大门,心中忐忑,激动万分。 她为尹向荣朝思暮想了好多日子,她已向关系要好的女同学透露了同达煤矿的少东家向她家“提亲”的消息。 女同学们听闻大惊,有几个在出车祸那日见到过尹向荣,她们起初不敢相信仪表堂堂的尹向荣怎么会看上葫芦身材的姚小小。 后来听姚小小自圆其说,说尹向荣如何如何佩服她爹姚麻子,如何如何倾慕知书达理的姚家千金,姚小小历来将假话说得煞有其事,但这一次心为情动,女同学们从姚小小脸上看到了幸福和骄傲,她们相信以姚小小家中的实力,和尹向荣理应是门当户对的。 姚小小是丑,但架不住她家有钱啊! 钱壮怂人胆,姚小小扭着葫芦身材向同达煤矿奔去,她已感觉幸福在向自己招手,阳光下无数的小天使都在为她鼓掌加油。 为了见到心爱的白马王子,姚小小专门从周府县城百货大楼买了件白底红花的连衣裙,头发是港式学生妹,脚上的白色凉鞋后跟高了一些,但不影响她行走,她提着麦乳精和水果翻过一条岭,爬过一道坡,同达煤矿的办公房和宿舍近在眼前,她在一棵瘦骨嶙峋的柳树后面掏出小镜子照了又照,镜中那张面目丑陋不堪的脸让她有些胆怯,也让她信心锐减,但爱情的强大力量又让她心生刚强。 “我是生得丑,但我爹有钱,我是师范学校的女学生,将来也是一名吃皇粮的人民教师!” 姚小小为自己打气,提起麦乳精和水果挺胸昂首向着未来的幸福之门走去...... 尹向荣听到了院子中突然响起的喧哗声。 当时,他正抽着烟和会计算账。 “啥动静?这帮人一天到晚没有个消停的时候。”他问会计,心想是不是闲着无聊的矿工们又扒了谁的裤子,或者又逼着别人讲了昨晚的风流韵事,他们靠着这些打发休息时间,从矿井里爬出来急着寻找活着的乐趣。 会计放下手中的账簿推开门朝外面瞧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大吃一惊——他识得姚小小,姚麻子的丑闺女,在周府师范学校上学,好几次在镇上看到过她,象极了一只熟得过分的地瓜。 “是姚小小,这妮子咋上这里来了!” “什么?” 尹向荣跳起来,他走出屋扶着门框望去,看到一大群的矿工盯着款款而来的姚小小在指指点点,在不怀好意地谈论说笑,尹向荣心说不好,这妞只怕是来找自己的。 果然,姚小小已看到了他,一张涂得惨白的粉脸泛着快乐的笑意,嘴快咧到了耳根,她朝尹向荣说道:“何大哥,我爹让我来看看你,问问你新车开得顺手不?” 矿工们哄笑起来,有人喊:“何老板专会开车,新旧车他都开得顺手,只要灯大的,一闪一闪的。” 尹向荣有些忍俊不禁。 既然这妞是挂着姚麻子的名来访,他得尽些宾主之道。 他吩咐会计是接了姚小小手中的东西,自己迎上去笑道:“你爹也太客气了,车子赔了还打发你来看我,真有些过意不去。” 姚小小的一双金鱼眼眨巴不停,她鼻尖冒汗,双腿打颤,站在人高马大的心上人面前,她激动得有一种昏厥的危险。 “何大哥客气啥,咱们都是同行,隔一条梁也算邻居,时常走动也是应该的,你说是不是?” 尹向荣说是是是,请她进屋,让她落坐,亲手倒了杯茶捧过去,姚小小扭捏半天,突然不知说什么好,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个,尹向荣抽着烟安静地等她说话,空气一下子成了一面灰蒙蒙地纱布。 姚小小觉得自己有必要剪开这面纱布,她可不想浪费难得的机会。 “下午你有没有时间啊,何大哥?要是有时间送我回学校,我请你吃饭,你觉得咋样?” 姚小小为了这次行动特意搭了顺车来到镇上,步行上了矿山,新凉鞋磨破了她的脚,她觉得值得,为了见到心爱的白马王子,这点苦算得了什么。 尹向荣明白了她的来意,他笑起来。 “当然可以,你爹赔了我新车,多一半还是你的主意,难得你年纪小却懂事,送你去趟县城也不过几十公里的路,送你去趟上海我也愿意。” 话如火苗,烧得姚小小全身发烫,她挺着胸前的两个西瓜端杯喝水,她知道自己虽然长得丑,但做为女人,她有自身的优势。 姚小小在同达煤矿坐了二十七分钟,尹向荣知道她坐不住,外面的矿工们有意无意在院子中走来走去,有人借着请示汇报进来打探情况,尹向荣哑然失笑,这帮男人想女人想疯了,而他没有疯,就算他打一辈子的光棍,也不会打姚小小的主意,哪怕她主动投怀送抱。 “哎呀,我晚上还有事,要不,我先送你去城里?” 尹向荣看着表做出决定。 姚小小说好,几乎是跳起来,跟着尹向荣出门,再跟着他上了车。 车子开动,如箭射出,姚小小长吁一口气,她被巨大的幸福包围着,她用余光打量着认真开车的尹向荣,被他潇洒的样子迷得七荤八素,尹向荣问她要不要折回兴海煤矿给她爹打声招呼,姚小小说不用,下星期她还会回来,她爹知道她回学校了。 “你还有几年毕业?”尹向荣问她,没话找话。 “明年七月,毕业了在周府上班,最好的小学校,我爹都替我安排好了。”姚小小很自信,脸上的雀斑被汗水冲刷出来,象冰雪融化后的旷野露出了沟壑。 “很好,你爹有你这么一个争气的闺女一定很高兴。”尹向荣由衷夸赞,姚小小听了兴奋不已。 她斜着身子靠过来,闻到了尹向荣身上的烟草味,深吸了一口,说道:“等我毕业你该不会结婚了吧?” 这话问得过于直白,不加任何掩饰,尹向荣笑出了声,为了吊她的胃口,他眉宇间堆上了深沉。 “我和谁结婚?我得遇到那个值得我喜欢的人才结婚,你说是不是?” “真的吗?那你喜欢啥样的?” 姚小小的心狂跳着,呼吸急促,脸颊泛红,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命运的宠儿,不然怎么会有如此优秀的男人让她遇到。 “起码象你一样知书达理,是个知识分子,我这个人,注重的是人品,外貌无所谓,心底善良就行。” 略略数语,如同天机泄露,姚小小头歪过去,激动让她差点落泪。 够了,真的已经够了,他的要求不正是向自己表白吗?他的要求不正是象自己求爱吗?他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恰如其分地视她为知己、爱人。 姚小小伸过左手,借着车子急转弯,她抓住了尹向荣的右胳膊。 那是强健有力的胳膊,那是通向天堂的扶梯,那是她要的磐石,那是她要的一棵大树......哦,我心爱的人呐,我亲亲的爱人啊........姚小小闭眼从心中发出呐喊,颤抖着摸索着尹向荣的手背...... 而她没有看到这个男人眼中的笑意,他恶作剧的笑容象个孩童,他本来可以让姚小小死心,但一想到姚麻子加在罗椿春身上的折磨和虐待,他的心里,便涌来了报复的快感。 第671章 姐妹俩在麻辣烫店相遇了 刘梅英从妇科主任室出来,将检查结果递给门口等待的陈耀祖。 “大夫咋说?没事吧?”陈耀祖猴急着问。 刘梅英白了他一眼,一边系着衬衣的扣子一边往前走,走到快下楼梯的时候,陈耀祖赶紧扶住了她。 “放开,我没那么娇贵,大夫说胎儿正常,让我多吃水果多吃鱼肉——” “我一会儿就去买!”陈耀祖抢着说,一脸温柔。 “还有——大夫说你和我分开睡,不要再胡来。”刘梅英压低了声音,脸红起来,她的手移在陈耀祖的手上,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不是说过了三个月就可以吗?”陈耀祖并不害臊,腆着脸问道。 这一下惹火了刘梅英,她的眼角吊起来,目光犀利,狠剐了男人一眼。 陈耀祖赶紧闭嘴,小心扶着刘梅英下楼,出了医院,他推着自行车过来,让刘梅英先坐车。 “走走吧,我想吃麻辣烫,西街口那边有家,湖北人开的,你带我去吃。” 刘梅英的话就是圣旨,陈耀祖哪能不听,他答应着想要点支烟,一看刘梅英的眼神赶紧将烟装进衣兜。 刘梅英心里发笑,男人不是怕他,而是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和她的身子,自从她怀孕之后,陈乡长一家对待她如同皇后娘娘,尤其陈耀祖的娘,自从她嫁到陈家之后,三天两头从县城跑到镇上来看望刘梅英。 刘梅英感觉很幸福,尽管自己的娘一直不乐意她嫁给陈耀祖,但她知道能嫁给一个真心爱自己的男人,才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 两人穿街绕巷向西街走去,已是中午,太阳有点毒辣,陈耀祖想不通媳妇为啥非要吃麻辣烫,这大热的天啊。 娘说过刘梅英想吃啥就吃啥,怀孕的女人嘴特别叼,不要拘着,陈耀祖陪着刘梅英走进饭馆,狭小的饭馆里人不多,两人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吃麻辣汤卿卿我我的刘招弟和王二狗。 真是纸里包不住火!夜路走多了遇到鬼! 刘招弟刚张着嘴接过王二狗夹的一根粉皮,一半咬在嘴里,一半挂在唇边,她一抬头和大姐刘梅英的眼睛撞在了一起。 “招弟——刘招弟,你在这里?——” 刘梅英失声喊道,一看王二狗和二妹的举动,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苍天大地啊,祖宗姥爷啊!什么时候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腻歪在了一起?什么时候王二狗勾搭上了自己的妹妹? 天雷滚滚!天理难容! “姐,姐夫——”刘招弟嘴里的粉皮掉在了地上,她站了起来,神情紧张地瞅着大姐那张因愤怒变形的脸。 “你还有脸叫我姐啊!难怪娘说你死活不在省城实习、死活要回枫城工作,原来是有原因的!刘招弟啊刘招弟,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货,回头我告诉娘,看娘怎么收拾你!” 刘梅英已出离愤怒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要是和刘招弟坐在一起的男人不是王二狗,是别的男人,她大可以原谅妹妹的行为,毕竟时代不同了,她也快大学毕业,也该到了谈情说爱的年纪。 可是千算万算,她怎么也想不到刘招弟身边的男人居然是王二狗!前夫的弟弟,她原来的小叔子,大李庄臭名昭着、从小偷鸡摸狗、长大因为盗窃罪劳教过的王二狗! “嫂子——”王二狗站起来转过身,他一直叫刘梅英嫂子,多年没有变过,在他心目中刘梅英是一个合格的大嫂,一个贤惠温柔的女人。 “谁是你嫂子!王二狗,你胆大包天,竟然敢勾引我妹妹,你知道她现在是啥身份——她是堂堂大学生,马上要成为一名人民教师,你敢打我妹妹的主意,你撒泡尿照过自己吗?” 刘梅英怒不可遏,她顾不得这是在麻辣烫店里,她必须阻止妹妹和王二狗继续交往下去,必须将这段孽缘溺死在摇篮里,不然娘知道后还不疯掉,一个王大强够让全家伤心透顶了。 “嫂子,你别生气,我承认是我勾引了刘招弟,我也承认我配不上她,可是我爱她,不能没有她,我相信没有人比你更懂我和她之间的感情,因为你嫁给耀祖哥之前,也有人这样反对过你们!” 好一个王二狗,果然士别三日应当刮目相看,他立在店中,一米八几的身子威武高大,棱角分明的脸英俊逼人,他谈吐铿锵有力,一不小心便揭了刘梅英的短处,戳疼了她的心头。 刘梅英涨红了脸,她瞪着眼看着王二狗,这张脸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记忆中王大强的面孔与他如此相似,恨意如火燃起,王大强带给她的伤害隐在了时光的缝隙里,现在突然窜出苗来,恍然蛇影,紧紧缠绕着刘梅英的喉咙。 她说不出合适的言语。 “梅英,咱们先回去吧,回家再说。”陈耀祖小心提醒她。 刘招弟垂下头,她的眼中滚出了泪水,她无力向大姐解释什么,任何解释她都知道多余,她想着为王二狗争辩几句,嘴唇无力地颤动着,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她知道风雨即来,她也知道全家人不会答应她和王二狗的恋爱的事,更别提婚姻。 但她怎能辜负王二狗对自己的一片深情,这个男人,其实已悔过自新,其实有一颗善良真挚的心啊。 “你等着吧,刘招弟,有你吃的好果子!” 刘梅英用手指着二妹,不解气,上前狠狠地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 然后她像一只抱窝的小母鸡,怒气冲天地走出店门,在枫城的大街上,疾走如风。 第672章 乔荞堪比天上王母 乔荞在当天晚上赶到了枫城。 她在渭东市接到电话,电话是陈耀祖从他们单位打来的,电话在领导办公室,陈耀祖说话很小心也很含蓄,乔荞听了半天没听没明白是咋回事,她急性子犯了,大声问道:“有啥吞吞吐吐的,快说清楚!” “那个王二狗和招弟在谈对象。” 陈耀祖还想说什么,乔荞已挂断了电话。 她血往颅涌,全身的每个细胞都燃烧着怒气,没来得及去施工地找马小国交代,只对身边的几个人吩咐了几句,拿起包就向街上奔去。 抵达枫城直奔陈乡长家,刘梅英知道娘会回来,特意没回镇上在婆家等着她。 “娘,先吃饭,吃了饭咱再说正事。”刘梅英给娘挤了挤眼睛,陈耀祖的父母都在家,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家中的丑事。 乔荞明白,收敛脸上的慌张和烦闷,换上笑脸和陈乡长客气了几句。 昔日的冤家已成亲家,她再怎么不待见陈乡长,人家也是自己闺女的公爹啊。 “亲家母的大桥工程咋样了?我前几天从报纸上看到新闻了,说这是渭东市的重要工程之一,看来这回你是发大财啰。” 陈乡长变着法子奉承乔荞,为的是将来能和包工头的亲家母分点残汤剩羹,好沾沾大老板的光辉。 偏偏乔荞心里烦着,最怕别人提大桥工程的事——马小国从姚麻子手中借来的钱也只是救急,远不够解决长远的资金问题,她前后几次去找郭经理,郭经理总不咸不淡地婉言拒绝,关于工程款,只怕一时半回拿不到手里。 这已足够让乔荞头疼了,没想到平地起风,好端端地传来二闺女刘招弟和王二狗搞对象的消息,她一路赶来,坐在班车上前思后想,恨不能亲手劈了王二狗这小子! “还好还好,大财是发不了,赚点小钱也是有的。” 乔荞应付着陈乡长,架不住陈耀祖娘的热情劝饭,她心不在焉地吃了一碗臊子面,陈乡长特意拿出了一斤好酒要敬她,陈耀祖赶紧拦住了。 “以后有时间咱两亲家再喝,今晚还真有事,我得和梅英出去一趟。” 乔荞起身,刘梅英和陈耀祖跟了出来。 “到底咋回事?你们可弄明白了?他们都是一个村里的年轻人,到了城里一起吃吃饭也是有可能的事。” 乔荞边走边问,心里到底有些疑惑,她不相信二闺女如此优秀,怎么会看上二流子王二狗。 “娘,天大的事我咋乱说,他们坐一个桌上,面对面,脸都凑一起了,王二狗给刘招弟喂饭吃,你说这是啥关系?何况王二狗承认了的事。” 刘梅英知道娘心里没底,不过是不想承认已发生的事实。 她心里也没底——看王二狗和刘招弟的情形,只怕该发生的都发生了,现在大街上的药店都有卖避孕套的,年轻人的思想可是越来越开放! “这个不要脸的贱货,真是丢死人了——你们都一个德性,没一个好东西!” 乔荞瞅一眼刘梅英微微隆起的小腹,没好气骂道。 大街上有三轮车,陈耀祖拦了两辆,一辆载着丈母娘和媳妇,一辆他自己跳了上去。 两辆三轮车驶到了枫城一中,学生们正赶往学校上晚自习,乔荞和女婿女儿混了进去。 一打听刘招弟,几个女同学说是刚来不久的实习老师,在高一四班呢,晚上恐怕不上课,在学校宿舍呆着呢。 乔荞拽住一个学生带路,拂花穿柳来到了学校北面的一排教师宿舍,敲门,里面说请进。 刘招弟早知道娘会来——没想到连夜找上门来,她站起身请安,乔荞上去就一个嘴巴子。 “你这个丢人现眼的小娼妇!我还以为你翅膀硬了不认我这个娘了!你给我赶紧收拾行李,马上去渭东市,今天你要不听我的话,咱们就此断绝母女关系!” 刘梅英赶紧拉住娘,一边往外面扯,一边示意陈耀祖带刘招弟出来。 宿舍还有两个妮子,早被乔荞的阵仗吓得目瞪口呆,她们以前见到过刘招弟身为女企业家的娘,今日再见,果然不同凡响。 刘招弟自知理亏,跟着姐夫出来,几个人沉默着走出校园,再朝校外的北面走,那里是一片靠树林的田地,到了晚上人迹罕至。 “说,是不是王二狗勾引你的?”乔荞势如天上王母,一把揪着刘招弟的头发不放。 “娘,不是的,其实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们是自愿的.....你们不了解他,他现在是好人,在汽车修理厂学技术......” 刘招弟边说边呜咽,她的回答让乔荞怒火万丈。 “他是好人?放你娘的屁,你瞎了眼还是鬼迷心窍了?一个从小到大不学好的二流子,偷东西被判刑劳教过,你还说他是个好人!修理汽车也叫学技术,那我供你上大学叫什么?你说啊——你给我说啊,今天你要是不说清楚我非把你腿打断不可!” 乔荞边说边掐着刘招弟的身子,疼得闺女哇哇直叫。 刘梅英看不下去了,再怎么说刘招弟也是自己的妹妹,她虽然又气又恨,但看二妹的样子也可怜,爱上一个不该的男人,其中滋味刘梅英曾经体会过,现在妹妹走到这一步,她这个当大姐的多少有点责任。 “娘,你就别打二妹了,你也消消气,赶紧想个办法,要不带她离开枫城,这样打啊骂啊的能解决个啥事?” 刘梅英说着示意陈耀祖拦住娘,乔荞余怒未消,喘着气说道:“你也不用再回学校,跟我回家去,明天我就带你回渭东市实习!” “娘——求你让我留下,我喜欢这里,你就让我留在枫城吧......” 刘招弟哭泣着瘫倒在地上,刘梅英和陈耀祖去扶她,乔荞听着心烦,踢了二闺女一脚,说道:“你要不乖乖跟我走也行,既然我舍不得打断你的一条腿,打残打废王二狗是易如反掌的事,不信你试试看!” 刘招弟立马止住了哀求哭喊,她擦干眼泪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跟在了娘的身后。 “我的行李——” “让你姐夫明天去学校拿就是了,顺便给学校说一声,就说刘招弟回渭东市实习了。” 乔荞胸有成竹说道,黑夜里没有人看得清她脸上的表情。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的焦虑——看得出二闺女还真的喜欢王二狗这小子,女人一旦心里有了某个男人,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呀。 不是吗?大闺女刘梅英就是最好的榜样,为了能嫁给陈耀祖先怀上了他的孩子。 第673章 乔荞道高一丈 相爱的人是心灵相通的,高雅一点来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王二狗在麻辣烫和刘招弟吃饭,享受着二人甜蜜时光,不想却遇到了刘梅英和陈耀祖,他在刘招弟的眼睛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知道暴风雨真的来了,并且,马上就到。 尽管,刘招弟安慰他说没事,不会有大事发生,她娘顶多来了骂她一顿,她自己会想办法应对。 但,王二狗预感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如果,他不是王大强的弟弟,不是刘梅英曾经的小叔子,哪怕他曾经是个二流子,哪怕他是王翠芬的儿子,他也有七分把握赢得乔荞的认可。 问题是,命中注定他爱上了刘招弟,命中注定他和她地位悬殊,命中注定他们一家是乔荞一家的仇人。 这么多年,王翠芬和乔荞恩怨不断,本来可以成为一对亲家,谁料王大强不争气搭上了蒋燕燕私奔而去。 现在,作为王翠芬的二儿子,王二狗又和刘招弟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乔荞能答应这门亲事,除非冬雷震震夏雨雪、山无棱、江水为竭! 王二狗坐立不安,他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 修理汽车时,一不小心钳子从车轴上滑落,弄伤了他的一根手指,看着鲜血汩汩,红中带紫,王二狗的心头闪过不祥的念头。 他觉得刘招弟遇到了不好事。 去诊所包扎了一下伤口,回来老板让他回宿舍休息,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了一会儿,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刘招弟被好多只黑色的鸟包围着,他奋力去救,结果眼睁睁地看着刘招弟被那群鸟叼着飞向高空...... 他被自己的喊叫声惊醒,大汗淋漓,喘着气坐起身,看天都黑了下来,宿舍里没有人,一起的同伙下了班吃过饭去外面玩了。 王二狗用凉水洗了把脸,整个脑袋浸在水中他清醒过来——不能再等下去,必须面对现实,必须面对刘招弟的家人,不能让刘招弟一个人面对狂风暴雨。 他穿上衬衣向外面跑出去...... 赶到学校时正是上晚自习时间,看门的老头一听王二狗要找实习老师,看他手上包着纱布,纱布上还有斑驳的血迹,老头死活不让王二狗进门。 这难不倒王二狗,他悻然离开大门,绕到学校东面的操场边,身子一跃便从砖墙上翻了进去。 熟门熟路来到刘招弟的宿舍,两名女同学一见他来,赶紧把发生的一切讲给了王二狗。 “招弟她娘很生气,根本不同意你俩的事,要把招弟带到渭东市去实习,将来也要让她在那边上班呢。” 女同学对王二狗很热情也很同情,本来大家都不看好他和刘招弟的恋情,地位有悬殊,文化有差距,刘招弟死心塌地和王二狗谈起了恋爱,无疑让一起的同学都为之担心。 王二狗知道坏事了,二话没说出了宿舍,又从学校的砖墙上翻出来,一路狂奔,向城南马小国的院子赶去。 他以前听说过马小国在枫城的家,具体位置还是刘招弟告诉他的。 乔荞没料到王二狗会找上门来,听着院门呯呯响,刘招弟的脸色变得苍白,她被娘和大姐一路数落,到了家中又苦口婆心劝个不停,软硬兼施,讲尽天下万般道理,只为了让她明白嫁给王二狗的种种害处...... 刘招弟虽然低头啜泣,装着听从娘和大姐的说道,但她心比冰坚,唯一的感觉是离了王二狗便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王二狗是他的初恋,也是这一辈子最后的爱情。 离了王二狗,让刘招弟怎么活下去? 现在,王二狗找上门来,刘招弟的心突突跳着,感应着爱人的到来,知道他不会放弃自己。 “你上我家来有事吗?”乔荞端坐在沙发上,一见王二狗来眼睛都快喷出火来。 “婶子,我来肯定有事......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和刘招弟的事了,我也不想隐瞒你——我要娶她!”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王二狗开门见山直抒来意,全然不顾乔荞是什么态度。 乔荞冷笑一声放下二郎腿。 “好啊,想不到王翠芬生的小子一个比一个有出息,你哥王大强撇下妻儿跟别的女人私奔了,现在轮到你来娶我家二闺女,我想知道这出戏是你娘给你安排的,还是你自己选的?” “和我娘没任何关系,我早没和她来往,我和刘招弟是恋爱自由,谁也无权干涉我们!” 王二狗说话顶天立地,确实有着男子汉的派头,但他忽略了“恋爱自由”只是理论上的规定,现实生活中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婚姻却是大家的事。 他可以不受王翠芬的干涉,刘招弟却没有那份勇气。 “很好!”乔荞冷笑着站起来,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王二狗,看着这个模样俊郎的年轻小子,明白闺女只是看到了金玉其外——在刘招弟这个年纪,看了几场爱情电影,读了几本爱情小说,便把生活也当做了电影和小说,王二狗生得如此仪表堂堂,读书读成了书呆子的刘招弟怎么能拒绝他的诱惑。 “我是无权干涉恋爱自由,我也没说不答应你和我家招弟相好啊,二狗,咱不论你是什么品德——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也不提你和我家闺女有着多大的差距——公主招平民为驸马的事也有,千金嫁穷汉的例子也多,我家招弟不过是一名大学生,你要娶她可以,但得像模像样才行,你说是不是?” 乔荞脸上藏着不可捉磨的笑意,王二狗愣在屋中央,看看刘招弟,再看看刘梅英和陈耀祖,他不明白未来的丈母娘究竟要表达何意。 “恋爱自由,这是新社会的一大进步,但婚事我当娘的可以作主,我的要求不高——我听招弟说你学汽车修理,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有这出息,在娶我家闺女之前,你得在渭东市开家汽车修理厂,这是其一,其二,你得明媒正娶,让你娘搬个有头有脸的媒人来提亲,其三,既然你要在渭东市成家,还得有套房子,其四嘛——彩礼照拿不误,我供闺女上了四年大学,怎么说也得彩礼翻出一倍!我的这些条件缺一不可,二狗,你觉得合适吗?” 乔荞讲完这番话重新落座。 她有自己的打算。 鉴于刘梅英和陈耀祖的婚事,未婚先孕不说,给乔荞心里留下了一定的阴影,她可不想再让二闺女效仿大姐的行为,皮球越用力蹦得会越高,既然王二狗能有勇气面对自己,乔荞便聪明地知晓王二狗和刘招弟已经发展到了难舍难离的地步。 就算她是王母娘娘也无能为力分开这对情人了! 她得投其所好,顺天而行。 她得全力以赴阻挡这桩婚姻,打碎刘招弟的美梦。 在阻挡和打碎之前,她得设置几条无法攀越的障碍,让王二狗自动退出。 就算王二狗请出王翠芬这尊大神,乔荞也相信以王翠芬的为人,肯定大骂乔荞黑心烂肠,她宁可让自己的儿子打光棍,也不会娶乔荞的二闺女当媳妇! 第674章 王翠芬的态度 “招弟,等着我娶你!我王二狗这辈子要是辜负了你,就让我不得好死!” 王二狗在临出门之前悲壮告别。 刘招弟肝肠寸断,欲诉还休。 王二狗咬牙离去,他知道乔荞心意已决,她会带刘招弟离开枫城前往渭东市,从此会对刘招弟严加管控,不会轻易再让她和王二狗见面了。 走在枫城夜晚的街上,王二狗的心无比凄凉,他从开始想到过和刘招弟的结局,无非是遭到乔荞的反对、刘梅英的反对。 他以为自己有能力应对,凭着血气方刚,凭着那句“恋爱自由”便可赢得属于自己的爱情。 他从开始认真自省,认真审察,认真拷问过自己,关于自己对刘招弟的感情是不是太冲动太缺乏理智,他知道自己文化浅薄地位低贱,何况还有劳教所的经历,这是他人生最大的污点。 但,感情如洪水泛滥,无法阻挡,当他发现自己爱上了刘招弟,日思夜想无法克制,他写信给刘招弟,一笔一画都倾注着深情和思念,他盼着刘招弟回来,期望她留在枫城工作,他努力学习着修车技术,梦想着能从实际的生活中给予刘招弟物质上的幸福......然而,现实无情,梦想易碎,眼见着心爱的人儿被乔荞带走,枫城酷夏已至,王二狗却身陷冰窖! 现在,唯一的办法是去找自己的娘王翠芬。 不管怎么说,王翠芬是自己的亲娘,她手下有一个养鸡厂,这几年王翠芬不光扩大了养殖规模,还引进了新的品种,在枫城平原上,王翠芬虽然比不得乔荞和乔丽丽有钱,但在大李庄也是数一数二的有钱人! 当然,他娘不会反对他和刘招弟的婚事,对于王二狗这个儿子,王翠芬是抱着放任自流的态度,但儿子能找一个读了大学、将来是人民教师的媳妇,作娘的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只怕王翠芬反对的不是刘招弟做王家的儿媳妇,反对的是乔荞提出的超高条件。 王二狗叼着烟走在枫城的大街上,他反反复复思前想后,觉得在这个人世上,除了他娘能帮自己,其它都是空想。 开一家汽车修理厂,不是容易的事,并且是要开在省城。 在渭东市安个家,更不是容易的事,让王二狗目前在大李庄修几间房都买不起几根椽子,他拿什么去办厂置家? 至于彩礼翻了一倍,无疑是雪上加霜的事,乔荞的目的不言而喻,为的是断绝他的念想。 可是,王二狗会因此退缩吗?因此放手吗? 不。 绝不! 为了刘招弟王二狗死都愿意,这些困难又算得了什么! 他决定去找娘谈谈。 ...... 王翠芬在今年夏天过得格外滋润,格外开心。 河堤上修筑堤坝的陶队长已和她打得火热,陶队长彻底沦陷在王翠芬的石榴裙下,两人一个干柴一个烈火,烧得大李庄的夜都红透了半边天。 除了得到夜里的快乐,王翠芬还得到了实质性的好处。 陶队长不愧是工程队的队长,他利用职务之便,对王翠芬的养鸡厂进行了维修,对她家的院子进行了修缮。 他出手阔绰,开车带着王翠芬去了省城——为什么要去省城,只因为乔荞在省城,听村里人说乔荞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从省城的百货大楼买来的,王翠芬为了弥补心中的缺憾,一定要从省城买几身衣裳,几瓶擦脸油,如此才抚平心中的妒意和酸气。 王翠芬沉醉在陶队长的浓情蜜意中,她如今看开了想通了,陶队长有家室,有妻儿,不可能娶她,她也懒得深究这些事,如今的王翠芬已今非昔比,她有钱有势,靠着自己勤劳的双手成为了有钱人,除了几个儿子不争气,她觉得人生没什么不如意的。 天没亮,王翠芬打发走夜里来的陶队长,在镜子前匀脂擦粉,描眉画唇,刚收拾停当准备去养鸡厂,院门口进来了二儿子王二狗。 “你来做啥?修理厂放假了吗?”王翠芬没有好脸色,这个儿子丢尽了她的人。 “我来看看你,娘,这是给你买的糕点,你最爱吃的,还有这包水果糖。”王二狗一脸谦和,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 难得儿子有这份孝心。 王翠芬叹了口气,冷眼看着桌上的东西,再看看王二狗:儿子果然出落得标致,英俊魁梧,立在面前是一棵挺拔的白杨树。 只是一想到他做过贼进过劳教所,王翠芬的心不由地伤心难过。 为人父母,哪个不期望自己的儿女有出息?哪个不期望自己的孩子成为栋梁之材? 这个王二狗可真是她心头的一块石头啊! “你没事别往家里跑,耐心学你的修车技术。”王翠芬一边教训着王二狗,一边戴上护袖去了厨房,儿子是自己的儿子,既是自己心头的一块石头也是自己心头的一块肉,她得给他做顿好吃的。 王二狗跟着娘来到了厨房,帮她烧水,看她和面烙油饼,又给他打了四个荷包蛋。 “赶紧吃吧,吃完了回城里去,别耽误正事。”王翠芬叮嘱着解下围裙准备出门。 “娘,你先等一下,我还有重要事跟你说呢。”王二狗起身拦住了娘,让她坐下,这才把自己和刘招弟恋爱的事讲给她听。 果然,王翠芬的脸先是惊讶,然后涌来欣喜。 “有这好事?刘招弟真的喜欢上了你?人家可是咱大李庄的金凤凰,你要有本事把她娶进咱王家的门,也算是给娘争了一口气!” 王翠芬激动万分,这可真是老天开眼啊,自从王大强和刘梅英离了婚,她这个作娘不光在乔荞面前抬不起头,在大李庄的父老乡亲面前同样低人一等。 没想到王二狗比大儿子有出息,顶着如此大的压力得到了刘招弟的喜欢,这不是活生生给了乔荞一记响亮的耳光吗?以后王二狗可以洗去身上的污秽,可以重新做人,可以扬眉吐气,王翠芬觉得属于自己的好日子又回来了。 “娘,我已见过乔婶了。”王二狗适时补充一句。 “哦,她怎么说?态度一定很恶劣吧?”王翠芬不傻,她知道乔荞一定不待见王二狗,自己家的小子虽然有一副好皮囊,但打小不爱读书,品行败坏,不然怎么会被判刑进了一趟劳教所。 “她态度倒也客气,只因我和刘招弟是自由恋爱,乔婶也不好干涉,我斗胆向她挑明了此事——说我要娶刘招弟为妻,乔婶很开明,说婚姻大事,须得像模象样操办,一是要咱家搬个有头有脸的媒人出面提亲,二是须得我有个正当职业,我说了会开一家汽车修理厂,说不定要到渭东市去开,三是刘招弟将来要在渭东市上班工作,我最好能在那边置个家成亲,四是彩礼可能多一点,毕竟刘招弟读了几年大学花了不少钱。” “还有吗?”王翠芬盯着王二狗的眼睛问道。 王二狗避开娘的目光摇了摇头。 王翠芬冷笑起来,笑得像是夜里的猫头鹰,古怪而瘆人。 “好一个开明的大丑货,算盘打得真精啊,你还真以为你闺女是一只金凤凰,她在我眼里也不过是一只黑老鸦!是大学生又怎样?是在省城工作又怎样?还不是将来要嫁人生儿育女!二狗啊二狗,你那一肚子的弯弯肠子我还看不透吗?这些条件都是刘招弟她娘提出来的,你不用给我打马虎眼!” 王二狗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子,论理,娘可比乔荞聪明,只不过娘心眼太坏。 既然来了,他得想办法争取到娘的理解和帮助,不然白跑了路,浪费时间也浪费了他花钱买的糕点和糖果。 “娘,刘招弟是好闺女,和大嫂子一样为人善良,最主要的是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不管谁提的条件,娶媳妇哪有容易的事!娘,你总不能看着我打光棍吧?” 王二狗蹲在地上开始抽烟,他的眼睛因为一夜未睡布满了血丝。 王翠芬的脑子拔着算盘,她精明地算了一下账,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要是真答应了乔荞的要求,这些钱在大李庄娶十个媳妇都绰绰有余。 “看来你只能打一辈子光棍了,二狗,你要想娶别的闺女,娘自然会给你娶进门,但要想高攀人家刘招弟,我是没有任何办法,你盯着我手里的那点钱,但你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弟弟!” 王翠芬说完起身,她头也不回地朝院门口走去。 王二狗想拉住娘,想再求求她,可是他浑身失去了力气,他听到娘边往外走边嘴里骂道:“也不瞅瞅自己的德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想娶七仙女,可惜你他娘的不是董永......” 第675章 乔丽丽所没想到的 乔丽丽来回同达煤矿七次,这些煤炭足以让东风砖瓦厂烧到冬天到来。 来回七次,除了换不同的衣服裙子,一次比一次打扮得风流俏丽,因着乔丽丽的到来,整个矿山的男人都热血沸腾,乔丽丽让矿山下的小镇上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自惭形秽,用“艳压群芳”四个字形容乔丽丽在矿山小镇的状态一点都不过分。 然而,这些都不是乔丽丽想要的,她不是来这里炫耀自己的美丽,也不是博得不相干的人的赞赏,她处心积虑地出现在尹向荣身边,只为了获得尹向荣的青睐。 可惜,来回七次,将近半月有余,乔丽丽并没有得到实质性的进展。 她深藏焦虑,愁怅满怀,脸上却表现得风平浪静,她知道要想得到尹向荣的人,必先打动他的心! 接触七次,有几次距离近得可以听到尹向荣的呼吸和心跳,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乔丽丽的心失去了正常规律怦怦乱跳,她警告自己要保持冷静,不能将一盘棋搞砸,她懂得克制的重要性,硬生生地将自己的热情压抑在心底。 和罗椿春相遇相识是乔丽丽来矿山的第三次,头次相见,她已看穿了罗椿春和尹向荣之间存在着猫腻——极不正常的男女关系。 乔丽丽熟谙此道,从自己的身上触类旁通,便明白了这对男女在闪闪烁烁的目光碰撞中有着爱情的火花,并且,越是刻意隐藏,越是显出了这种关系的不一般,越是彼此装出了平常和淡然,越是证明他们之间有着深情厚意。 乔丽丽眼中的罗椿春是独特的,要说美丽比不得自己。 但罗椿春的身上有着一种野狐的气息,站在数米之外,光是看她那张苍白的脸,尖削的下巴,两道吊梢眉,眉下一双忧戚冰冷的眼睛,瞳中分明又燃烧着火苗,如同冬日雪野,你无法拒绝篝火的诱惑....... 乔丽丽眼中的罗椿春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天然的风情,和男人无关,即使女人看到都会着迷。 初见罗椿春,乔丽丽一下子想到了大李庄的标志人物王翠芬,王翠芬无论走到何处都是一道风景,但王翠芬美则美矣,过了头叫浪。 而罗椿春似乎和王翠芬一样有着泼辣的风情,有着女人风流成性的种种迹象,但罗椿春突然对你一笑,红唇皓齿,弯眉如月,在那一瞬间你会觉得她干净而坦荡,她的灵魂其实是一面在风中飘荡的素帛,上面刺绣着简单的符号,这些符号远看你无法读懂,近看却又让你扑朔迷离。 要不是为着尹向荣,乔丽丽是喜欢罗椿春的。 甚至,她们可以成为朋友,可以试着畅开各自的胸怀成为知己。 某一个层面上来说,她们的人生中经历了不同的男人,光这一点可以成为她们的共同话题,可以探讨一年半载。 而她们,最终要成为死敌,你死我活,或者你活我死,不然怎么能得到尹向荣? 前往矿山的第七次,乔丽丽知道她利用拉煤的借口见到尹向荣要告一段落了。 也就是说,东风砖瓦厂的南墙根上堆满了煤炭,再拉回去都无处存放了。 “冬天我还会来,咱们说好了要长期合作的。”乔丽丽提醒尹向荣,同时为自己再来同达煤矿打下基础。 “好嘞,随时欢迎你乔厂长,你看我们煤矿的矿工们多欢迎你,只要你一来都成了安静的小绵羊,我看他们都盼着你来呢。” 尹向荣开着车带着乔丽丽去镇上吃饭,他的调侃里有着对乔丽丽的恭维。 乔丽丽听得懂,她歪过头看着开车的尹向荣,斜阳余晖将他的侧脸投射成了剪影,他的额头,鼻梁,下巴,甚至突出的喉结都有着男性粗犷而又细腻的美感。 “他们盼着我来,那么你呢?”她问得很认真。 “我当然盼着你来——天天用大卡车装煤,天天去财务室交钱,哈哈哈......” 笑声很邪魅,笑声撞击着乔丽丽的心房,她用力压下心头泛起的委屈和失望,伸出手拧了一下他的肩膀。 “哎吆乔厂长,你下手可真重啊,咋的,你想让我把车开进山沟里是不是?” “你老实说,是不是谈对象了?我今天来看你没精打采的样子,昨晚干嘛去了,一看没睡好。” 乔丽丽往正题上扯,尹向荣保持着嬉笑:“煤矿上能干嘛,打牌赌钱,不管输赢有兴致了就下山找女人,男人嘛,都一个活法。” 乔丽丽抿嘴一笑,掩饰着生气,又在他肩膀上掐一把,骂道:“你不是那种男人,少贫嘴,给我说老实话,和那个娘们儿谈对象?” 尹向荣知道她这般不依不饶地往感情上扯,非逼自己说些什么。 他噗地一下将烟头吐出车窗,表情骤然严肃:“你还是很了解我的,说真的我心里一直有着阴影,总觉得对不住刘小惠,她为了我跳河死了,后来又觉得对不住刘梅英,她为了我才嫁给了王大强——” “她为了她自己嫁给了王大强,那时所有人都以为你被洪水冲走淹死了,她不嫁王大强才怪。” 乔丽丽打断了他的话,一提刘梅英,她心里酸溜溜的,同样是年纪相仿的女人,刘梅英现在修成正果,嫁给陈耀祖成就了一段佳话。 “也是,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人活着还得往前看,你说是不是乔厂长?” “别天天喊什么乔厂长,我有名字。” 乔丽丽撅起小嘴,看尹向荣又点着了香烟,她用力挥着手,驱赶着车里的烟雾。 “喊你名字我倒有些不习惯了,不过也行,丽丽——丽丽你也老大不小了,李忠走了,你一个人操心那么大砖厂也不容易,遇到合适的男人就嫁了吧。” 难得尹向荣如此认真如此严肃地安慰她。 乔丽丽心里一颤,低头说道:“你看谁合适呢?那个男人敢娶我这样连嫁二婚的女人,名声又不好,枫城平原上我就是个笑话,只能这样活一天算一天了......” 尹向荣听到乔丽丽撮鼻子的声音,她一定在哭,肩头都在抖动,尹向荣后悔自己说话不够谨慎,他是不愿意和乔丽丽谈这些事的——如果她不是同达煤矿的老板,他甚至不愿意再见乔丽丽这个人。 “会好起来的,丽丽。” 他小心地想为他们之间的谈话画上一个句号,将车开得飞快,希望快点抵达镇上,好陪乔丽丽吃完晚饭,生意的应酬是差事,尹向荣得尽善尽美。 “能好到那一步呢?我都不如人家罗椿春,你看人家活得多光鲜,兴海煤矿的矿长夫人,年轻轻地只知道吃喝玩乐。” “她有她的难处和痛苦。” 尹向荣情不自禁为罗椿春辩解。 乔丽丽听出了话中深意,她抬起头,手里慢条斯理地叠着手帕,嘴里一字一句说道:“是啊,她有她的难处和痛苦,可她有你这样的知心朋友啊——我看你俩,倒挺般配的!” 车子突然摆动了一下,差点驰向路边山崖。 尹向荣松开刹车,缓缓加大了油门。 他仔细斟酌着乔丽丽的话,觉得自己必须装出糊涂。 “说真的,要不是姚麻子的闺女姚小小主动追求我,我还真想过撬了姚麻子的墙角,带了罗椿春远走高飞......可一想,放着眼下的荣华富贵不享受,我这不是跟自己过意不去吗?姚小小是长得丑了点,可她对我百般体贴、万般示好!丽丽,你说说看,这样门当户对的婚姻我要还是不要,姚小小可是师范学校的高才生啊!” 第676章 乔丽丽拿定主意 仿佛,有炮声从不远的天际传来,转眼,轰隆隆地已在眼前爆炸。 炮声炸得乔丽丽四分五裂,她盯着眼前的车窗,外面夜幕将至,而她却清晰地看到鲜血喷射在了玻璃窗上,开始一滴三滴,后来成片滴落,象撕碎的浸着颜料的棉絮,堵住了她的视线,堵在了她的心头。 她感觉呼气困难,有一种突发心梗的危险。 “姚小小——还真没想到啊!” 乔丽丽嘴里呼出一口气,心底的声音象毒蛇在爬行。 一个罗椿春足已让她闹心,足已让她花尽心思去应对,但好在罗椿春身为姚麻子的压寨夫人、为着金钱已失去了自由,罗椿春和尹向荣之间也许只是苟合和欢娱,就算有了真心实意的感情又能如何?难不成尹向荣会娶了罗椿春这样的女子? 绝对没有可能!乔丽丽早对罗椿春的来历和身世打听得一清二楚,一个流落于风尘又投身于姚麻子的女人,以尹向荣现在的身份,是不敢公开沾手的。 而较于单身的、也许还是黄花闺女的姚小小,乔丽丽知道自己面临着不可小觑的对手。 没错,姚小小是丑,极丑,但姚小小是姚麻子的千金小姐,是师范学校的女学生,将来是人民教师,拿着国家工资的女干部。 只要尹向荣愿意娶她——姚小小身上诸多的优势可以弥补她外形上的丑陋,做为同达煤矿的少东家、大掌柜,尹向荣已有非凡的经济头脑,如果一个男人以事业和钱财为奋斗目标,无心留恋风月,那么凭着姚小小的家世和将来的身份,尹向荣一定会选择姚小小为妻。 丑妻家中宝,这是一条冠冕堂皇的理由,光这一条理由就已足够让尹向荣娶姚小小! 乔丽丽被炮声炸得几近灵魂出窍,等她缓过神,车子已驶进了小镇坑洼不平的街上,停在了那家川菜馆门前。 “今天想吃什么菜?要不要尝尝这里的‘夫妻肺片’?很好吃的。” 尹向荣讨好地问乔丽丽,嘴脸是虚伪的,乔丽丽看得清楚看得明白,什么夫妻肺片?这不是对自己的讥讽吗? 她没好气地下了车笑起来,本来想耍耍小脾气发泄一下心头的不快,但乔丽丽是何等精明的女人,她懂得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更懂得放长线钓大鱼的智慧。 “你说吃啥就吃啥,你连姚小小这样的一块肉都下得了口,还挑什么食。” 她话中有话地娇嗔,脸上的颜色有着意味深长地红晕,她要拿捏恰到好处的醋意,但不能过了头,她相信男人都喜欢很多的女人为他吃醋,如此才能获得更为直接的优越感和成就感。 果然,尹向荣笑出了声,他甩了一下头发,晃着宽肩细腰的身子走进了店里,择一张临窗的桌子坐定,瞅着乔丽丽跟服务员说了几句话,然后来袅袅而来。 她神情已换上了平静,尹向荣知道她内心波澜起伏,一个亲自下驾七次来煤矿拉煤的女人,不是为了接近他又是为了什么? “今晚喝几杯,我让服务员拿了瓶酒。”她轻声说道。 “我不喝,我开车,再说我跟你说过了,我胃不好,喝不得酒。”尹向荣断然拒绝,陪乔丽丽吃饭多次,不管是谁请客,他都不和乔丽丽喝酒。 关于这个女人如何嫁给李光明、如何怀上李忠的孩子、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尹向荣早有耳闻,酒是好东西,但用在乔丽丽和他中间显然不合适,尹向荣不给乔丽丽任何引诱自己的机会。 “你不喝我喝,当心我喝醉了闹腾——你背我回枫城。” 乔丽丽的俏皮话半真半假,尹向荣警惕性很高地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我会把你扔上拉煤的车,让司机带你回去,当然,那些司机可是狼一样的男人,出了事情我不负责。” 这话噎得乔丽丽半天没有说话,正好服务员拿了酒过来——是一瓶上好的竹叶青,乔丽丽自斟自饮,两杯落肚,脸象石榴一样嫣红。 “姚小小倒是个合适的人选。”乔丽丽开了腔,表明自己的态度。“起码将来有个正经工作,兴海煤矿的千金小姐,不是随便可以娶到手的,你们正好门当户对。” 听上去乔丽丽通情达理,尹向荣知道她在试探自己的心意。 索性假戏真做起来。 “你说得对,丽丽,人嘛,哪有十全十美的,这世间,难得遇到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一旦遇到了就要牢牢抓住。” 尹向荣说着给乔丽丽倒酒,既然她想喝,不如让她喝个痛快,反正她对付男人的那些把戏他已了如指掌。 “我对你不真心吗?” 借着酒气乔丽丽脱口而出,尹向荣的话撞在了她的心口上,疼痛让她格外清醒。 尹向荣盯着她,两个人只隔着一张桌子,一盘红烧肘子端了上来,热气腾腾,似云似雾,隔着朦胧的雾气,在吵吵嚷嚷的饭馆中,彼此都看不清真实的彼此。 “我们不合适,丽丽。”尹向荣省略了一句话,他想说“我配不上你”,觉得多余便没有说出口。 “也是,我老了,跟过几个男人,名声在外,姚小小再丑,人家是大闺女,一掐一包水的小白菜!” 乔丽丽的话三分揶揄七分自嘲,但她的心在疼痛中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个男人不喜欢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曾经的李忠,也不是曾经的崔长耿,也不是现在的赵栓柱。 他和赵楠一个德性,自持优秀,自以为是,瞧不起乔丽丽。 乔丽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原来自己一直明白,却自欺自骗掩耳盗铃。 原来自己自作聪明,想放长线钓大鱼,梦想着有一日打动尹向荣的心,让他喜欢上自己,让他接纳现在的自己。 她想过为他变好,化身为贤妻良母。 她想过的一切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到头来自己还抵不过一个煤矿老板的丑闺女! ——甚至,抵不过一个风尘女子罗椿春! 乔丽丽伸出了筷子,漫不经心,挑三拣四,眉眼低垂,若有所思。 她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和财富,皆靠手段得来。 她要想得到尹向荣这个男人,真心只能用来喂狗,尹向荣不会拿她的真心当回事。 她打动不了他,也得不到他的喜欢。 乔丽丽思考着,犹豫着,最后用筷子撕下一块肘子肉,准确地丢在了尹向荣的碗中。 “跟你开玩笑呢,别当真......我又觉得姚小小好是好,可一辈子的事,怎么能马虎?要说谁最适合你,我还是那句话——你听了别生气——罗椿春模样好,人也不坏,要不是隔着姚麻子这座山,我看你和她最般配!” 尹向荣嘴里的肉卡在了喉咙。 他不明白乔丽丽的态度怎么会来了个大转弯。 提到罗椿春他的心狂跳起来。 罗椿春的好不是乔丽丽能描绘的,乔丽丽怎么能用刻薄、世俗的嘴唇来评说他们之间的爱情! 他只是笑了一下。 乔丽丽手中的筷子没有停顿,她在盘中拔来拨去,专拣瘦肉丢尹向荣碗里。 她已拿定了主意,她的主意历来恶毒。 不叫尹向荣身败名裂,他这只狂傲不羁的豹子怎么能伏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乔丽丽笑着端起了酒杯,老练地、沉稳地将酒一饮而尽,低声说道:“我就喜欢我喜欢的人过得幸福,不管你和谁在一起,我总得看着你过上舒心的日子,不然我这心里怎么能踏实——谁让我喜欢着你呢?” 第677章 姬玲玲,烈日灼心 冀中平原的七月,骄阳似火,高粱将红。 整个原野象要即将被火点燃,天空在绛红的高粱映衬下蓝成了靛,没有风的高粱地里,《黄土情》剧组在田间小道上继续拍摄,挎着柳条篮子骑着毛驴的姬玲玲一脸凄惶地从远处走来,剧情展示的是女主人嫁给地主家儿子婚后三天回门的镜头。 “停!” 张导演喊了一声,他从马扎小凳子上站起了身,向前走近了姬玲玲,很随意很自然地把手中的水杯递了过去。 他用眼睛对姬玲玲说:“快喝点,累坏了吗?辛苦你啦。” 他用嘴巴对姬玲玲说:“姬玲玲同志,女主角虽然憎恨她爹将她卖给了地主家的瘫痪儿子为妻,可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幸福无比的爱情——土匪劫持了她,在高粱地里和她刚经历完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她脸上虽然有对命运的抵抗情绪,但她的眼中应当有幸福和快乐的神情,你表现得不够透彻,一会重拍一遍。” 姬玲玲低着头翻身下驴,她放下手中的篮子坐在了田埂上,她不敢看张导演的脸——那是耀眼炫目的太阳,滚烫得让她不敢直视。 轰轰烈烈的爱情——姬玲玲心里念叨着,回想起在黄土高坡住在县城招待所的最后一夜,那汹涌无边的海水一遍一遍淹没自己,让她怀疑自己身为女人却如此贪婪和放荡,好似身处诺亚方舟,自己和张导演是世界上仅剩的男女,盘古开天,地老天荒,在那一夜姬玲玲突然想为这个男人重新活一次....... 那么赵楠呢? 赵楠怎么办?赵楠如此优秀,光从长相上百里挑一,品行上更是令人敬佩,凡是认识赵楠的人都夸他稳重耿直,和这么好的男人结为夫妇,自己怎么可以有背叛他的举动? 而背叛已不是一次两次,在摄制组抵达冀中平原之后,下榻在宾馆,姬玲玲和张导演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她下了决心不会再重蹈覆辙,天黑之后她看了会电视,然后铺开信纸给赵楠写信。 写了一张她揉碎,再写一张她又揉碎,如此反复无序,地上扔满了纸团,像一只只被谋杀的鸽子。 姬玲玲心烦意乱地关掉电视,拉开窗帘望着陌生小城的夜景,夏夜炎热,风有着羽毛的繁重,她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寻找着稀疏的星辰,心怀对赵楠的歉疚一遍遍做着祈祷——毕竟,这是下流的出轨,是肮脏的丑事,是罪不可赦的罪行,她苦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不经意转了一下头,猛然和另一个窗户探出半个身子的男人的脸相视。 张导演正无声望着她,烟火在他的指尖上忽熄忽灭,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明亮如星,在他无声的凝望里,姬玲玲突然悲从心来,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但她必须做些什么,她无声地收回身子,赤着脚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那是濒死之人对活着的挣扎! 姬玲玲在张导演后半夜离开之后抚摸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身体和嘴唇,回味着他狂野如兽的一举一动。 他呼喊着自己的名字,他无所顾及地泪流满面,他象饥饿的孩子又象失去意识的疯子,他象火一样燃烧,又象海一样翻腾....... 姬玲玲听着他悄然无声地离去,死死咬着被子没有吭声。 但她心里知道,她不光是坏女人,而且是个贪婪疯狂的女人。 ....... 此时,张导演说完话背对着她,姬玲玲坐在田埂上看着他健硕的身影,他们之间如此微妙,白天是导演和一个演员的关系,这种关系如同浮在水面上的楼宇,有着分明的阶梯,而在水下,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睛象无声的电波,每时每刻发射着对她的痴爱和关切,姬玲玲盯着他的背影,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着他在夜里的样子.......他被自己抓破了的脊背.......被自己咬伤了的肩膀........ 甜蜜如刀,刀刀切割着她的心房。 她的心是疼痛的。 赵楠来信问她近况,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姬玲玲捧着信纸潸然泪下,她以前渴望着回去,现在却恐惧着回去,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是赵楠心中的贤妻,她若回到渭东,该如何面对赵楠的深情? “开拍——” 张导演一声令下,姬玲玲在驴背上化身为命运坎坷的女主角。 她望着漫无天际的高粱地,再望望延伸到庄稼深处的小路,她想对自己的命运做个了断,正如身怀病痛之人,必须做一个彻底的手术。 可她不知道如何下手,更不知道如何结束。 她骑在毛驴背上,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她有十足的把握演好这部电影、演好这场戏。 而她不能确定的是未知的命运,将对她安排怎么样的前程。 天蓝如靛,没有人发觉天际有沉重的云层卷来,姬玲玲行在无垠的高粱丛中,唯一确定的是今晚剧组将住在附近的村庄,然后夜幕降临,然后她会来到密如帷帐的高粱深处,那里,张导演指尖的烟火,一如星辰闪耀为她指明方向...... 但谁会知道再好的剧情也有冲突,有些冲突只是剧情需要,而有些冲突将会搅起滔天巨浪,数日之后,关于着名女演员和知名导演的桃色新闻将铺天盖地刊登在不同的杂志和报纸! 烈日灼心,姬玲玲目前还不知道即将而来的更大的痛苦! 第678章 乔荞劝慰二闺女 乔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送礼,请客,说尽好话,总算把二闺女刘招弟塞进渭东市三中。 本来,她为刘招弟修好了桥铺好了路,谁知闺女鬼迷心窍放弃了在渭东市实习的大好机会去了枫城。 等把刘招弟安顿稳当,乔荞专门找了个机会和刘招弟进行了一番谈话。 谈话的地点选在渭东市的滨河路上,时间选在日落之后。 乔荞在工地忙了一天,为了钱的事第一次和马小国吵了架,她从学校门口等刘招弟出来,特意警惕地看了一下有没有王二狗在此出现。 她知道王二狗会来找刘招弟,年轻恋人之间的感情,不会因为分开说断就断,相反,因为分开有可能更加炽热——凡是从痛苦中得来的快乐人们都会倍加珍惜,乔荞明白自己施加的力量只能暂时让刘招弟有一个光明的前途,至于她和王二狗之间的婚事嘛.......乔荞只能祈求老天开眼,自己的闺女怎么可能再给王翠芬家当儿媳妇呢?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刘招弟精神萎靡不振,低着头从校门口出来,一边看表一边寻找着自己的娘。 “招弟,招弟——我在这儿!”乔荞喊着走过去,问闺女吃没吃晚饭,实习工作顺不顺利。 刘招弟崩着脸,爱理不理的样子,问一句答一个字,问几句答一个字,乔荞忍着心里的怒火,扯着她往前走,一直走到滨河路,她去小卖铺买了两根冰棍,将一根递到闺女手中,自己吃着冰棍坐在一条长椅上,示意刘招弟坐下。 “娘,你有啥话快说吧,我晚上还得去备课写教案呢。”刘招弟极不情愿地坐下,嘴里噙着冰棍,眼睛漠然望着夜幕下的城市。 她不喜欢这里,尤其在爱上王二狗之后,她在这里简直度日如年。 乔荞压着心里的不快,非要慢条斯理说话:“闺女,娘知道你心里恨我,可我也是为你好啊,娘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你看得清楚,供你上大学为的是将来有个好前程,有多少人想留在省城工作,有多少人想留也留不下,你可不能一时糊涂自毁前程——” “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这不是听你的话来这里实习了吗?”刘招弟不耐烦地打断了她。 “实习只是实习,表现不好照样打回乡下!” “到哪里还不是为着工作,为了活着!” “对,你说得对,既然这样娘也用不着辛辛苦苦开什么砖瓦厂包什么工程,咱们回家种土豆养猪照样能过日子!” 乔荞忍不下去了,好几次她想提到王二狗,想提醒闺女只是为了不值得的男人做着傻事,可有用吗?没用的,闺女一门心思都用在王二狗身上,如今只能好好哄着她,让她留在渭东,再想办法让她和王二狗情断义绝。 “娘,要没啥事我先回去了——” 刘招弟不想和娘斗嘴,也不想和她怄气,她看到娘脸色不好,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太累。 “你急着去投胎是不是?”乔荞将手中的半根冰棍扔进了身旁的垃圾箱中,没好气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想着王二狗,我也没说要将你们分开啊,恋爱自由,婚姻自由,这个道理谁都懂,我是为你们的将来着想,所以让他本本分分做人,男人得有自己的事业,得赚钱养家,闺女,你总不能嫁给一个一没工作二没前途的男人!” 听上去都有理! 听上去都是为了刘招弟好。 刘招弟低着头,强忍着眼泪没有流出来,她知道王二狗是用真心爱着自己,可是在世俗的天平上,他和她有着不同的社会地位,不同的职业身份,更何况,自己的大姐刘梅英是被王二狗的亲哥王大强无情抛弃了的! 在省城开一家汽车修理厂,在省城买房置家,翻了一倍的彩礼,这些条件都是为刘招弟好,都是为了她将来的生活,可是,王二狗有能力办到这一切吗?王翠芬会答应这些条件吗? 刘招弟回到渭东市后已写信给王二狗,表明自己对他的爱意至死不渝。 信发出去已经第三天了,刘招弟盼着王二狗的来信,她做梦都梦到自己躺在王二狗壮实的怀中....... ...... “哎——” 乔荞叹了口气,她还是心疼着自己的闺女,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钟情?刘招弟丢了魂一般,整个人象是一株失了水分的庄稼,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招弟,人活着不能认死理,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你看我和你爹离婚后不是挺好吗?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你如今到了省城,应当接触到更优秀的男生——” “娘,你不要再说了!” 刘招弟愤然起身准备离开,她听出了娘的意思,她也明白人生的道理。 可是爱情不是说放手就能放手的事,世间男人不计其数,王二狗却只有一个! “我先回去了,你要忙以后不要来找我,实习结束后我就回老家。” 刘招弟转身就走。 “等等!”乔荞上前一把拽住了她。“你想得倒美,实习结束后你上工地帮我工作,我开你工资,不会让你白干,活也不累,坐办公室整理一下资料,说好了,到时我来接你!” 刘招弟的脸都煞白了,她没想到娘早拿定了主意来约束自己。 没有多说一个字,刘招弟向马路对面跑去....... 乔荞走到了河堤的护栏上,她望着都市的阑珊灯火,心里涌来无尽的愁怅。 闺女一个个长大了,长大了也不让自己省心。 而这还是小事,大桥工程已进入桥梁的预制阶段,工程资金再一次面临着断流的危险,马小国愁得晚上睡不着觉,半夜起来在外面抽烟。 她和马小国今天吵架,就是为了钱的事。 “还得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就找尹向荣投资吧,总不能牛拉车到半坡退下——不是牛死就是车翻,人呐,活着哪会事事如意啊!” 乔荞轻声自语,沿着长长的河堤,向夜色深处走去。 第679章 姚小小很得意 罗椿春终于熬到乔丽丽离开了矿山,她长舒一口气。 尽管,尹向荣没有对她说乔丽丽的过往,没有说乔丽丽来矿山的真正目的,但罗椿春知道有些事必须假装糊涂,有些事只能凭着天意,强争强求是无法成全的。 她相信尹向荣爱着自己,她相信尹向荣只爱她一个。 乔丽丽刚走,罗椿春睁着眼看姚小小每个星期天花枝招展来到矿山。 然后,找出不同的借口去邻近的同达煤矿。 她看到姚麻子一脸的喜形于色,对于姚小小去找尹向荣这件事,表现出了反常的愿意和支持。 罗椿春聪明地知晓姚麻子父女俩打着怎么样的如意算盘,如果姚小小能嫁给尹向荣,那么姚麻子和何志东两家终于化干戈为玉帛,终于可以强强联手,成为当地煤矿的最强势力。 当然,如果站在尹向荣的角度来考虑,他要是娶了姚小小为妻,那么说不定凭他的能力,赢得姚麻子的欢心,最终吞并兴海煤矿也有可能。 一开始她心里嗤笑,觉得姚小小真是异想天开,她没有嘲笑姚小小相貌的丑陋,她只是了解这对父女内心卑鄙阴暗,有些人的坏深入骨髓,与生俱有,尹向荣怎么能和这种人联姻? 渐渐,罗椿春笑不起来了。 她以为姚小小去了一两次便会碰一鼻子的灰,很快死了心败退下来。 结果,她冷眼看着姚小小来来去去多次,似乎停不下来的样子。 周末的早上姚小小来到矿上,屁股还没坐热又出了门,手里提着一袋子的零食和水果,姚麻子眯着眼问她钱够不够用,不够他再多给点。 “我有钱,何金贵说要带我去东川水库玩,听说那里可以划船的。” 姚小小声音清脆,眼睛瞥着坐在台阶上织毛衣的罗椿春,她从未正眼瞧过罗椿春一眼,这个表子出身的女人,长得是好看,可再好看也不过是她爹花钱买来的一只狗。 罗椿春的心抽搐了一下,像一只鸟的喙啄了一下自己的心弦,她手一抖,毛线便脱了几针。 她知道姚小小是冲着自己说的,这个丑妮子并不知晓她和尹向荣之间的私情,作为女人,姚小小只是在向她炫耀自己的荣幸——有尹向荣如此出色的男人喜欢着她,姚小小怎能不骄傲! 罗椿春坐不住了,她觉得必须向尹向荣张口,必须问清他和姚小小到底怎么回事。 “你——过来!”姚麻子兴冲冲地向屋里走,手指着罗椿春说道。 她跟了进去。 “我问你,你觉得我闺女和何家的小子有没有可能?”姚麻子躺在了床上,架起腿子问罗椿春。 罗椿春不傻,她看出了姚麻子和姚小小的路数,姚麻子一定觉得胜券在握,只是拿不定主意,或者说不敢确定。 所以问她。 “咋没可能?小小是你姚四娃的千金小姐,又是师范学校的高才生,将来是吃皇粮的人,哪个男人不喜欢娶她做媳妇?依我看这事准成!” 罗椿春沉着气回答,姚麻子欢喜得嘴咧到了耳根子,露出一嘴的黄牙。 “也是,他再得意不过是何家的养子,做了我姚家的女婿才稳定了根基,你说说看,是让他们自由谈着恋爱,还是搬了媒人把话挑明?” 姚麻子显然心急想吃热豆腐,他都忘记了自己家的是闺女,请媒人上门那是男方家的事。 罗椿春笑起来,淡然中有着做作的热情:“你这是招女婿吗?哪有女方家里请媒人的道理,不怕别人笑话!” 一句话点醒姚麻子,他哈哈大笑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那就让他俩自由恋爱着吧,看我闺女的情形,何金贵这小子八成是喜欢上了她。” 罗椿春笑说那是肯定的事,谁放着现成的辉煌大道不走,要走羊肠小道啊。 说完装着去了茅厕,留下姚麻子抽着烟做着白日梦。 罗椿春出了矿区的场院,夏日的太阳在清晨也毒辣,她想抽烟来着,摸出一支哈德门点在唇上,举目四望,同达煤矿就在对面的山梁背后,她不敢想像尹向荣开车载着姚小小的情景,一想到姚小小的猖狂样子,她有一种作呕的冲动。 得救出自己,得跳出这火坑,得赶紧做出了断,得牢牢抓住尹向荣这个男人。 再和姚麻子过下去她一定疯掉,昨晚他喝了酒,狗一样扑上来,不管不顾罗椿春的哀求——她说自己身子不好,还在吃药,姚麻子一个耳光抽过来,打得她几乎晕厥..... 罗棒春摸着自己胳膊上的伤疤,旧的已经长好,新的正在结痂,姚麻子在夜里力不从心,学会了点着蜡烛烫她...... “畜生,该死的畜生!迟早要你好看!” 罗椿春拿烟的手颤得递不到嘴边,泪水在太阳下滚动着晶莹的光泽,她想过用剪刀、用绳子、用耗子药、用火烧.......想过用这些办法结果了姚麻子的性命。 可是,能吗? 这样毁掉的不光是姚麻子,还得搭上她的一条贱命。 她得救出自己,然后光明正大地嫁给尹向荣。 这是她唯一的出路,也是她唯一的救赎。 今晚得问问尹向荣怎么回事,他不会娶姚小小,但没有拒绝姚小小的投怀送抱。 他葫芦里卖的啥药? 罗椿春盼着天黑,以前的天黑对她来说如临地狱。 现在的天黑对她而言便是天堂。 她吐出一口青烟,对着阳光下自己的影子笑了笑。 第680章 乔丽丽趁虚而入 “今晚怎么迟了?”尹向荣看罗椿春上了车问道。 “不迟啊,你不是陪佳人去划船了吗?”罗椿春认真吃起醋来。 尹向荣嘴里哦了一声,笑着开车,车在黄昏的马路上飞驰,追着西边的天际最后一丝光亮,直向黄河岸边奔去。 罗椿春等着他给自己一个解释,等了半天没有回答,尹向荣嘴里吹着口哨,笑模笑样的。 她生了气,头转向窗外,尹向荣的右手摸过来,明目张胆地伸进里衣…… 她狠命掐了一下他的手背,疼得他呲牙喊出了声:“下手真狠啊,看我待会怎么收拾你!” “你去收拾姚小小!她巴不得呢!” 罗椿春的脾气上来了。 “嘿嘿……”尹向荣没羞没臊地笑起来。“原来你这是真吃醋了啊,她也值得你生气!她是姚麻子的闺女,她来找我刚好给咱俩掩人耳目——” “所以你要娶她?”罗椿春才不相信这话。 “又胡说!我有我的打算,姚麻子肯定不愿意和你离婚,但姚小小不这么想,我试探过了,她盼着你离开她家离开她爹呢!” 尹向荣停下了车,车子前面就是芦苇荡,这是属于他和罗椿春的伊甸园。 “你以为姚麻子会听他闺女的?他两个儿子都奈何不了他,不然也不会娶我!” 罗椿春下了车,砰一下关上车门。 “你看你——还在生气呢。”尹向荣从背后环住了她,下巴抵在了她的头发上,贪婪地嗅着她发间的芬芳。 “我没生气,谁说我在生气,我只是……只是有点难过而已。” 罗椿春强忍着眼泪,难过是一种真实的感受,更多的是一种力不从小的虚弱。 “姚小小容不下你这个后娘,所以她会想尽一切办法排斥你,当然,她的力量显然不够强大,姚麻子不会听闺女的话和你离婚,但这是机会,可以试一下,我会给姚小小出谋划策,正好她对我百依百顺!” “你教唆她来欺负我是不是?”罗椿春的泪水夺眶而出,在尹向荣面前她是软弱的,在他怀里她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她敢?你也不是好欺负的,她最多说些难听的话,我会想办法让她给姚麻子施压,或者,咱们还得想想别的办法。” 尹向荣温柔细语,他想起姚小小和自己在一起的情景,差点笑出声来。 姚小小来找他,头几次还强作正经找出借口,比如顺路来看看他,从城里买了些水果,她爹不爱吃只好给尹向荣送来,比如她说自己突然肚子疼,央求尹向荣送自己去周府县城…… 尹向荣对这个丑妮子很热情,热情中有着不一样的暗示。 姚小小哪能不明白?后来,她来同达煤矿理直气壮,借口都不用找了。 她要尹向荣陪她吃饭,陪她逛街,陪她去玩……尹向荣欣然应允。 姚小小被突然而至的幸福烧得浑身起火,她每天神思恍惚,内心激情澎湃,她的世界只有尹向荣英俊的面孔、潇洒的身影,她像受了某种蛊惑一般,每时每刻幻想着和尹向荣在一起…… 对姚小小的惩罚才刚刚开始,尹向荣一想到姚麻子加在罗椿春身上的折磨和凌辱,他的心底便升起冷漠和残忍。 “你要相信我,春儿。”他抱紧了罗椿春,温热的唇贴在了她的额头上。“我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摆脱姚麻子,我会娶你,疼爱你一辈子......” 罗椿春的眼泪滚滚跌落,她怎么能不相信尹向荣,她如今活着的目的,一半是为了读大学的弟弟,一半是为了眼前这个爱她的男人..... ...... 让罗椿春想不到的是,在同达煤矿拉完煤、回枫城不到十多天的乔丽丽居然来到了兴海煤矿。 下午时分,载着乔丽丽的一辆黑色轿车突然驶进了兴海煤矿的厂区,众人以为是来洽谈业务的客户,车门打开,一个戴着宽大墨镜的女子款款出来,立在厂院中,立即引得矿工们一片沸腾。 姚麻子听到了动静,他躺在床上问罗椿春怎么了。 罗椿春正翻看一本《大众电影》杂志,杂志上的封面人物是当红影星姬玲玲,首页详细报道着姬玲玲的从影经历、以及她即将上映的新影片《黄土情》。 “她怎么来了?” 罗椿春一眼认出是乔丽丽,即使乔丽丽戴着墨镜也掩盖不了她风姿绰约的美丽。 来不及细想她扔下杂志迎出门外。 “哎呀,丽丽来了啊,可真是稀客,快到屋里坐。”罗椿春拿出老板娘的款儿走向前,热情地攥住了乔丽丽的手。 “罗姐你好,我不请自来,可不是来买煤炭的——我是专门来看看你,自打咱们相识总对你念念不忘,前些日子来矿山,咱姐妹俩也算有缘认识。” 乔丽丽笑着摘下墨镜,她的言语热忱,她的态度亲切,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布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一下子让罗椿春觉得这个女人的确不一般——她不光生得漂亮,交际手段也是一流。 罗椿春赶紧客气寒暄,招呼司机也进来坐。 司机是一个不会笑的木头人,仿佛一笑他会象雪人融化一样,从后座里取出一大箱的东西——两斤好酒,两只宰好的鸡,一大堆女人爱吃的零食。 乔丽丽有备而来,显然做足了功课。 “你看你太客气了,既然当我是姐妹,来看我就是我的荣幸,还这样破费。”罗椿春着实有些不好意思,请了乔丽丽让坐,将她介绍给姚麻子,姚麻子一见乔丽丽这样的美人降临到矿区寒舍,整个人都酥了。 立即从床上跳下来,喊来两个年轻的矿工倒茶,自己弯腰伸手,抓着乔丽丽的纤纤素手握了一下。 “我可是久仰姚矿长的大名啊,今日算是见到本尊了,这么好的男人,罗姐真是有福气!” 乔丽丽能把假话说得跟真的一样是她的本事,罗椿春脸红了一下,转身去切西瓜端来,看姚麻子和乔丽丽相谈甚欢,都互相奉承彼此的能耐,讨论着当下的经济形势。 “姚矿长休怪,我本来前些日子拉你们矿上的煤炭,可情非得已啊,何金贵是我姑妈的干儿子,论人情我便是她的姑舅姐姐,亲戚份上也得照顾他的生意,还望姚矿长多多包涵,咱们以后有的是合作机会。” 乔丽丽绕着弯解释了一下,姚麻子是何等精明,笑得脸上的麻子都象花开,赶紧说道:“你看乔厂长说的,你和我不必见外,咱们为了企业都费尽心血,何金贵也算是你表弟,可真没想到。” 罗椿春坐一边心里笑起来:乔丽丽这番话既是对姚麻子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好一个玻璃心肝七窍玲珑的乔丽丽! 给乔丽丽递过一块西瓜,乔丽丽顺手拉她坐下,热情的样子让姚麻子都有点疑惑,乔丽丽轻描淡写说道:“合该我和罗姐有缘,那天来拉煤在镇上遇到,何金贵说她是姚矿长的夫人,我斗胆认识了一下,不想话语投机一见如故。” 罗椿春脸上平静如水,姚麻子看乔丽丽的一举一动,早被佳人摄走七魄,他以前觉得罗椿春已算是少见的美人,今天见到乔丽丽,才知芙蓉哪能和牡丹相提并论。 一时心中大喜,吩咐手下将乔丽丽带来的两只鸡拿去食堂炖了,又让备几道精致小菜,自己拿出家藏的珍品好酒,亲自斟满了敬乔丽丽。 “我平日不沾酒的,今天来看罗姐,又和姚矿长相识算是大喜之日了,看来不能不喝,不如我和罗姐干了这杯,咱们今天一定痛痛快快说说知心话,哪天得了空,再接你到枫城玩几天。” 乔丽丽端起了酒杯。 罗椿春端起了酒杯。 她将酒杯抿向嘴唇的一瞬间有些恍惚起来——自己和乔丽丽不过是一面之缘,要说投机也不算投机,这个女人的瞳中有着狐狸的聪明。 而乔丽丽,怎么就突然出现在了兴海煤矿? 并且,亲热得有点让罗椿春不知所措。 她细想着原由,乔丽丽已喝干了杯中酒,罗椿春知道今天这酒非喝不可,她一扬头,烈酒入喉,烧得她的整个身子都疼痛起来。 第681章 乔丽丽细心布局 乔丽丽头次到兴海煤矿来,受到了姚麻子和罗椿春的盛情款待。 只不过,姚麻子为乔丽丽的风姿折服,罗椿春不过是礼貌应酬。 头次来,乔丽丽并没有透露出心机,如她所言,她是念念不忘罗椿春这个有缘的姐妹,为了见她而见她。 仅此而已。 在乔丽丽有意而又无意的谈话中,罗椿春听明白了乔丽丽来兴海煤矿的事尹向荣不得而知,也就是说,乔丽丽没打算去见尹向荣,她还有意中装出无意向罗椿春说了至关紧要的一件事: “我心疼他来着,以前他在大李庄的时候也可怜,流落到异乡,多亏我姑妈心善收留,我表妹刘梅英和他在养鸡厂,两人日久生情,也算是半个青梅竹马,只怨造化弄人,突发的一场洪灾将尹向荣冲走了......我们都以为他不在人世了,坟墓都堆了起来,没想到五年后他活着回来了,这可真是大喜事啊,只苦了我那表妹,嫁人生了孩子,不想男人被别的女人拐走了。向荣算得上是身世坎坷,所以我想着他过得好——娶个可靠的闺女成个家,也不枉我姑妈疼他一场,也不枉我这个表姐疼他一场!” 罗椿春蹙眉细听,品出了乔丽丽要表达的真正含义:一是她阐明了前来同达煤矿拉煤的单纯目的,二是她撇清了自己和尹向荣并没有男女之间的关系。 姚麻子喝多了酒,一听乔丽丽的话刚好撞在了心坎上,他头脑一热,说道:“乔厂长也是有情有意的人,你觉得我家闺女配得上何金贵这小子不?” 乔丽丽装出惊讶,随后一拍手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不用费功夫!姚矿长的千金哪能配不上他的——只怕他无福消受。” 姚麻子得意大笑,罗椿春陪着笑,心里有无数只蛾子扑棱,她的笑勉强惨淡。 乔丽丽看在眼里。 头次来,也不过是酒肉一场,亦真亦假的虚情,半冷半热的寒暄。 临走时乔丽丽有些醉,紧拥着罗椿春的身子,一口一个姐姐叫得让人不由地心生爱怜,在上车时她的唇贴在罗椿春耳边: “我的姐姐啊,我要是你,早想法子解决了这孽障,自由自在地活自己的人,再不和这种人过日子委屈自己......” 乔丽丽上车扬尘而去。 罗椿春一时间心头千折百回,柔肠断寸。 她没想到乔丽丽真的是聪明绝顶之人,冷眼就看穿了她和姚麻子的婚姻关系、看穿了她在姚麻子眼中是什么东西...... 单凭这一点,罗椿春对乔丽丽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 乔丽丽第二次来兴海煤矿,风光不减上次。 间隔了一星期,时间真若白驹过隙。 她照旧租了车来,照旧出手阔绰——一条羊腿,一斤白茶,还有几瓶霞飞牌的化妆品,是她特意购来送罗椿春的。 罗椿春立意要请她去矿山下的镇上吃饭,姚麻子兴致盎然,声明他请客。 “我难得来看罗姐,今天想去周府逛逛,听说有家浙南人开的服装店里衣服全是上海货,不如我和罗姐去看看,有合适的我挑几件。” 乔丽丽声明来意,坚持要和罗椿春去周府,姚麻子不好拂乔丽丽的兴趣,也巴不得罗椿春和乔丽丽亲近,开了保险箱,取出一沓钞票,当着乔丽丽的面给了罗椿春,大方地让她买完衣服别忘记请乔丽丽吃饭。 “姚矿长这样的男人万里挑一,罗姐跟着你享福了。” 乔丽丽奉承的话如一道佛光,照耀得姚麻子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线。 两婆姨上了车,车飞驰下山,罗椿春和乔丽丽都坐在车后,乔丽丽笑说:“钱财大方也算好事。” 罗椿春苦笑:“这是沾了你的光,你要是知道他平素怎么待我,你会想到世上真有黄世仁!” 乔丽丽握住她的手,悄声说:“我早看出来了,姐姐这样的容貌,年轻轻的,嫁给他这种男人,一定有你的难为之处,真是苦了你了。” 罗椿春不语,别过头看窗外,泪水从眼角无声流下,乔丽丽的眼睛湿润,拿出手绢替罗椿春擦着眼泪。 司机在,有些话不好说明,也不敢谈论太深,但乔丽丽掌控着局势,她知道什么话在什么时候说合适。 进了周府县城,乔丽丽打发司机在城南一家茶馆打牌等她们,她和罗椿春并肩挽手去逛街,好不容易找到那家服装店,果然服装款式新潮,与枫城不同,老板一看两人的气势,赶紧热情接待,乔丽丽在店里试了几身衣服,引得店里的顾客无不夸赞。 “真正明星一样的人物!” 这是乔丽丽最喜欢听的话,尤其想到姬玲玲成了电影明星,乌鸡变成了金凤凰,乔丽丽一想到姬玲玲心里便没有舒服的时候。 现在,在周府县城,乔丽丽受到了明星的待遇,她选了好几件衣服,又让罗椿春试了几件,罗椿春在穿着上也是极讲究的人,不过身在煤矿上,她喜欢保守和朴素。 “都买下,我来掏钱。”乔丽丽豪言壮语。 “不行,我掏钱,你没看他给了钱吗,咱们得花他的钱。”罗椿春抢着付账。 最终乔丽丽唬了脸掏了钱,她扯着罗椿春往店外走,坚定说道:“你是为了钱才嫁他,他给一分你就存一分,乱花不得,你啊,得想法子给自己挣个光明前途了。” 这是乔丽丽第二次提出关于罗椿春摆脱姚麻子或者说改变命运的建议。 罗椿春低着头走路,好半天没有说话。 乔丽丽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买完衣服去吃饭,这一次罗椿春声明请客,乔丽丽答应着跟她去了一家门面高档的酒楼,两人选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乔丽丽点菜,随口说想吃川菜,正合了罗椿春的心意,吩咐下去,两人品着茶各怀心事。 “罗姐,我看姚麻子想把闺女嫁给尹向荣,你说头疼不头疼?我虽没见过他闺女,光听别人说丑得像葫芦。” 乔丽丽抛出话题。 罗椿春噗嗤笑出声,用葫芦形容姚小小倒也十分贴切。 尹向荣不会娶姚小小,这是罗椿春知道的事,可她怎么能向乔丽丽明说呢。 “矿长的闺女配矿长,门当户对,也是可能的事。”罗椿春避着乔丽丽的目光说道。 乔丽丽端着茶杯分析着罗椿春脸上的神情,知道面前的女人在掩饰着内心的失落和难过。 “也是,咱管不了他们的闲事,我现在只关心你,看到你和姚麻子在一起,我的心都碎了。” 乔丽丽眼圈红起来,拿着手帕低下头。 罗椿春深深叹了口气,她不明白乔丽丽一来再来的真正目的,可有人陪着她落泪,有人安慰她内心的苦楚和失败的人生,总是好事吧。 “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是我的命,我逃不开自己的命!” “和他离婚!” “能离早离了,能离就不嫁给他了,我是他花钱买来的,离了他我怎么活?” 罗椿春的双眼迷离而悲切,乔丽丽伸出手扶在了她的肩膀上,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天,她压低了声音象梦里呓语: “离了他不等于你离了兴海煤矿!你是他合法的妻子,你有合法的理由掌管他的煤矿!——前提是,他得死了!” 像一枚锋利的钢钉扎在了罗椿春的心上,尖锐的疼痛化为一种奇异的快感。 她木愣愣地望着乔丽丽,听明白了她的话,却不明白她究竟要说什么。 “他——怎么会死?——畜生都命长。” “呵——”乔丽丽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笑,猫头鹰一样。“畜生都该死,并且让他死得不明不白,我早想替你出这口恶气,早想为你谋一条出路,我的姐姐,你还念他的好吗?你还留恋他什么?——让他死,让他悄然无声地死,让他冠冕堂皇地死——” “我不明白?”罗椿春张着嘴问乔丽丽,血管里的血液像山泉一样沸腾着奔涌着,她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冷静下来。 “我有的是法子,一种让他慢慢得了病、又能快快死掉的法子!” 乔丽丽胸有成竹说着,用力地将指甲嵌入罗椿春的膀子的肉里,直到看到罗椿春疼得发出清醒的哎吆声,她才得意地笑了起来。 第682章 毁掉她 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没错。 有男人女人的地方便会滋长出爱情。 绝对没错。 尤其是那些从事文艺工作的、多情的男人女人,比如说演员们。 姬玲玲在暮色将临后出了门,这是来冀北平原农村的最后一个夜晚,剧组已拍完了《黄土情》所有的外景镜头,剩下的只是返回首都电影厂进行后期工作。 在出门前她矛盾了好半天,对于去不去高粱地她像上次一样纠结不安。 她知道自己这是出轨,是犯错,是破坏自己的家庭也在破坏别人的家庭,她原来以为让自己变坏的原因是张导演的肆意侵入,攻破了她坚固的防线。 现在她明白自己才是自己的敌人。 她一遍一遍与自己做着斗争,打败自己又在援助自己,杀死自己又在让自己复活。 最终,在去厨房洗碗时与张导演擦身而过的瞬间,他低沉而又冷静地说道:“九点半,我等你!” 仅仅只用了六个字,姬玲玲重新修筑的思想防堤顷刻倒塌。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表达任何情绪。 而她的情绪如黄河怒涛一泻千里,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剩下的只是盼着天黑与他相见。 姬玲玲洗头洗脸,作为知名女演员她被单独安排在村长家里,村长的两个闺女热情周到地伺候着她,让她觉得做女演员也有一定的好处。 既能赢得别人喜欢,也能赢得别人尊重。 出门前对村长的闺女说要去找剧组同事商量事,姬玲玲穿过村子的小巷,向北面的高粱地急奔。 她弄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急切,一想到张导演在等自己,姬玲玲的心里荡漾着幸福的涟漪。 与爱情有关的等待想来如此,她知道自己的心底爱上了这个男人。 ...... 今晚的高粱地似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月亮老早升起,黄润如六月甜杏,空气里弥漫着月光的杏香,姬玲玲走过田埂,穿行在无垠的高粱丛中,她已嗅到了熟悉的烟草味,苦涩中有着一丝膻腥,她知道张导演就在附近,而她不知道茂密的高粱地里,还有一对野鸳鸯。 没错,有人的地方是江湖,有男人女人的地方一定有泛滥的爱情。 《黄土情》是大型年代影片,姬玲玲是女一号,饰演女二号、她剧中的情敌的女演员叫花芳。 花芳是专业演员,毕业于首都电影学院,是表演系的高材生。 花芳理应当红起来火起来,不幸的是,姬玲玲横空出世,一夜成名,独占鳌头,抢走了本该属于花芳的一切风光。 《黄土情》的女一号本该由花芳担任,电影厂的领导好几个都力捧她,可是张导演不答应,人家点名要姬玲玲出演,制片主任和张导演一丘之貉,铁定了让姬玲玲担当女一号。 花芳只能屈就为女二号。 她心里的恨从没有消停,她可以容忍姬玲玲夺人的美貌,但不能容忍一只农村来的野鸡在表演事业上超越自己。 她可是公认的前途无量的新生代女演员。 她长相并不差,最主要的是,她是学院派的女演员,从骨子里瞧不起半路出家的姬玲玲。 花芳在黄土高坡拍戏时早已察觉出了张导演和姬玲玲的猫腻。 但又觉得不可能——两个人都有家室,况且都一脸正经,尤其姬玲玲,听说在生活作风上相当严谨。 花芳也有家室,她的丈夫是某机关的小领导,一个斯文的男人。 自从进了剧组,花芳对张导演格外用心,从一开始的暗送秋波到后来的眉目传情都没有任何收效。 张导演认真地讲戏,认真地执导,显而易见对花芳没有任何想法。 但,张导演对花芳没有想法,不见得别的男人对她没有想法,全剧组几十号人,大多是身强力壮的男人,大半年出门在外拍戏,相处久了,自然会擦出火花。 果然,摄影师大成就对花芳的热情撩拨起来。 大成来自东北,高大如熊,言语幽默动听,在剧组很欢迎。 花芳敏锐地捕捉到大成喜欢着自己,两人在一个风高夜黑的日子奔赴爱河,如果日子准确推算,应当是黄土塬拍戏的第四天。 爱情之火一经点燃便不会轻易熄灭。 姬玲玲和张导演如此,花芳和大成亦是如此。 当姬玲玲穿行在茂密的冀北平原高粱地的夜色里,那晚的月光照着她的身影,她步履轻盈如鸟,但却忽略了刚潜入高粱地的花芳和大成。 “有人。”花芳推开了大成,攥紧了他乱动的手。 “没人,是野猪,野猪晚间来觅食。”大成急不可耐。 “别胡来,等等——是有人过来了——我看看——”花芳爬在高粱地上,小心分开高粱吐子,再向前匍匐几步,借着月光,她看清了来人是谁。 “怎么会是她?” “谁?” “姬玲玲!这表子晚上出来干吗?”花芳咬着高粱叶子,叶子有酸涩的汁液流进她的嗓子,刺激得她突然兴奋起来。 “她也是来约会的,这么晚,这么大的高粱地!”大成在她耳边小声提醒。 “跟着她看看奸夫是谁,要真有奸情,有她这个影后好看的。” 花芳整理衣裤,不容分说象田鼠一样窜出高粱地。 大成只好跟了上来,当然,他的内心和花芳一样兴奋激动,他是喜欢姬玲玲的,可姬玲玲不光顶着影后的光环,工作生活都有自己的原则和分寸,没有男人敢打她的主意。 现在,偷窥的机会来了。 人类历来偷窥成瘾,乐此不疲。 姬玲玲嗅着烟草的气息钻进了高粱丛中。 她看到了那熟悉的烟火,看到了那一尊高大如树的身影。 张导演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大步向前,紧紧地拥住了姬玲玲....... “真tm的——我早料到他们之间不清白,今天果然被我逮住了——” 花芳嘴里骂着就要冲上去,大成一把捂住她的嘴,有力将她压在田埂上。 “别胡来!千万别胡来!你逮住他俩,那咱们算什么?我们跑这里干嘛来了?你想过后果吗?” 大成的话镇住了花芳,她瞬间明白了自己过于激动和莽撞。 冲动只能坏事。 她被大成拉着往回走,走了一箭地停下来,花芳抬头看天,月亮隐在了云中,羞羞答答地遮掩着什么。 “不能便宜了这对狗男女!”她咬牙切齿说道,心里闪着一百个毁掉姬玲玲的想法。 “我知道你不待见她,别急,今晚是你走运的开始,有多少小报记者象狗一样等待着这种桃色新闻,只要我们动动嘴,便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大成熊一样的脸上浮出了诡异的笑意,他喜欢姬玲玲来着,既然自己得不到女人已经让别人捷足先登,毁掉她,总是令人获得成就的一件事。 第683章 尹向荣答应投资建桥 正当乔丽丽醉心于前往兴海煤矿施展自己的绝密计划。 她的姑妈乔荞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了同达煤矿。 她是来找尹向荣商谈大桥工程投资的事,本来,马小国说直接向尹向荣借钱被乔荞否决了。 “那不是一万两万,那是百八十万!大桥主体都还没建成呢!再说了,同达煤矿是何志东的,你和我都清楚他和尹向荣真正的关系!” 乔荞提醒着马小国,要让她向尹向荣张口借钱是万万不能的事,为了能筹到资金,她三番五次找过郭经理,可惜郭经理去了南方,她打电话给郭经理,人家总是客气地搪塞着。 乔荞无奈,又找贾经理和赫思远两人,他们说话倒也客气,对于郭经理拦截了工程款的事却抱怨起了乔荞: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乔厂长,这么大的事你咋不和我们提前商量一下,虽然你不是直接承包商,但和郭经理私下立了合同——这立合同时就应当想到资金流转的事,现在只能靠你撑着,直到工程验收了才能拿钱啊!” 乔荞听了欲哭无泪。 还能怎么样?大桥得修建下去,投入这么多的金钱和精力,要是坚持不到工程竣工,不要说赚不到钱,她和马小国都赔进了全部的家私。 红星砖瓦厂公账上的钱,不到半年时间已被乔荞挪用到了工程上,马小国全部的积蓄也投了进去。 一想到这些,乔荞头皮发麻,夜里常常被恶梦惊醒....... 抵达同达煤矿是下午时分,乔荞从矿山下的小镇步行上山,手里提着给尹向荣买的烟酒茶——不管怎么样,这是来求人家的,尹向荣重情重义,差点成为自己的女婿,假如刘梅英嫁给了尹向荣,事情也不会有太多难度。 揣着心里的一团乱麻,乔荞进了同达煤矿的办公区场院。 早有人报告给了尹向荣,他赶紧迎出,亲切喊着婶子,接了乔荞手中的东西,嗔怪怎么不提前打电话过来,他好亲自去周府县城接她。 “现在到处有班车,方便得很,想着你在矿上忙,打电话倒给你添了不少麻烦。”乔荞边说边坐定,打量尹向荣的办公室,收拾得堂皇气派,一看就是有钱人的架势。 “婶子这话见外了,你和之间也算母子,我虽然改了姓名随了何家,但心里记挂着大李庄的家。” 尹向荣的话让乔荞心生暖意,果然当初没有看错人。她问及何志东夫妇,得知两人都在何家沟老家,把这么大的煤矿交给尹向荣打理,可见对这个义子的信任。 “婶子先坐下喝茶,我打发人去山下买点吃的。”尹向荣出门喊人,拿出矿长的派头吩咐手下,乔荞心里笑道:到底长大了,已不是当年大李庄那个养鸡的毛头小伙,俨然成了处世精明的大老板。 不由地为尹向荣高兴。 “婶子来找我一定有要紧事呢,是不是大桥工程的事,但说无妨。” 尹向荣真诚坦荡,乔荞便有了底气,将自己如何承揽下大桥工程、如何和郭经理签订了二手合同的事逐一说来,谈到资金紧张问题,她说:“我不是来找你借钱,我也知道你有你的难为之处,我是想你跟你爹商量一下,能不能对这个工程进行投资——当然了,分成少不了你,你马叔还反复交待过,分成的比例由你们说了算。” 尹向荣笑起来:“婶子做事愈发谨慎了,这些年也不容易,倒是我坐享其成,只能算是运气好,我说过我自己做主借钱给你,你又担心我爹责怪我,我知道婶子为我好,考虑事情比我周到......也行,我看就不用和我爹商量,这事我答应你就是了。” “不可以,向荣,这是大事,关系着一大笔钱的流向,关系着你做人的深浅。你爹越是信任你,你更要拿尊重他的态度做事,要对得起他对你的信任,对得起他们一家对你的好,你听婶子的话,去和你爹你娘商量一下,他们答应了咱们再签合同,他们要是不答应,我再去另想办法。” 乔荞说完长叹了一口气。 肩头背负的重任压得她几近喘不过气来,她不敢想象尹向荣要是不帮自己,以后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也行,婶子,我听你的,但你得劝着马叔,不能再向姚麻子借钱了,他要生出啥幺蛾子你一定告诉我,我有的是办法治他。” 尹向荣自信满满,乔荞放下茶杯,想了一下又问:“你也老大不小了,得找个对象结婚成家,一来我放心,二来何家老两口也安心,不能再拖下去了。” “嗯,婶子说得对,我想应当快了。”尹向荣脸红起来。 “遇到可意的人了?” “算是吧,婶子,不过隔壁兴海煤矿的姚麻子的闺女不知哪根筋出了问题,老往这里跑......” “哦,你要喜欢也是好事,闺女是做什么的?” “在周府师范学校上学呢,怎么说呢,婶子,她不光生得丑,和她爹一样,算不得什么好人。” “那你喜欢的人是——?” 乔荞有些糊涂了,她知道尹向荣不缺女人喜欢,可婚姻大事孰能儿戏。 “我喜欢的人总有一天我会带着她来看你,婶子,到时你可得准备红包给人家。” 想到罗椿春,尹向荣的脸上涌来了忧伤和幸福。 乔荞说:“那是必须的,你得抓紧啊,你看刘招弟都开始谈对象了,男方居然是王翠芬的二小子、王大强的弟弟!向荣你说这气不气人?” “有这事?招弟堂堂正正大学生,怎么和这种人搅在了一起,不过——” 尹向荣想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 但很快他闭上了嘴巴。 同样,他是堂堂正正的煤矿少东家,爱上的却是姚麻子的现任妻子罗椿春。 要是追究罗椿春的过去,肯定惊掉乔荞的下巴。 乔荞等着听下文,有矿工从镇上买了饭菜进来,分次取出,鸡鸭鱼肉摆了一桌。 “婶子快吃饭,本来想带去镇上吃,就怕人多眼杂,我俩说话不方便。招弟的事你也不要太操心,随他们吧,反正时代变了,她也长大了,你得照顾好自己和马叔,我今晚就去家中和我爹商量投资的事,婶子只管放心,这事准成!” 尹向荣说着给乔荞夹菜,不经意抬头,看到了乔荞两鬓的白发。 手颤了一下,心想原来时光如梭,他要不帮乔荞一把,怎么对得起曾经的收养之恩。 第684章 王翠芬计上心头 王二狗收到了刘招弟的来信,他在欣喜若狂中读完,心里喜忧掺半。 喜的是刘招弟对他情深依旧,言辞间表白了非他不嫁的坚定信念。 忧的是刘招弟让他尽力想办法满足她娘提出的条件——实在不行,她会和他偷偷领证结婚。 王二狗读完信热泪盈眶。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因为一个女人而感动,因为爱情而感动。 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光明正大地娶了刘招弟为妻。 光发誓起不了啥作用,王二狗怀着悲壮的心情回到汽修厂上班,干活格外卖力,做事格外认真。 老板兼师傅的王存良冷眼看着这个小伙子闷头干活,嘴里的香烟一直没有熄灭过,便知他遇到了难解的心事,晚上单独叫了王二狗来自己房中,问明情况,他想了半天说道: “这事还得找你娘,你娘要是没钱这事也只能黄了,可你娘有钱啊——人家女方家里明知道你家有钱才提的条件,说穿了也是为你的前途着想,彩礼翻倍有点不合适,但有商量的余地,在省城开家汽车修理厂、买房置家都是好事,说明你这个丈母娘有眼光。” “我娘不同意,她不会拿钱给我,她宁可让我打光棍呢。”王二狗心里满是委屈。 “笑话,你娘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她是争强好胜的婆姨,凡事都不愿吃亏落在人后头,是你自己不争气走错了路给她脸上抹了黑,如今你要往正道上走,又要娶一个人民教师的女人为妻,她哪能不高兴,这事你还得去求你娘,好好和她商量。” 王存良的话不无道理,他年纪近五十,最早在枫城修自行车,后来开始修拖拉机,眼见着有钱人开始购买汽车,他悟出了时代的发展将会日新月异,将来肯定是家家都有小汽车,人人都会以车代步。 他率先在枫城开了第一家汽车修理厂,接的活大多是各大机关单位的车,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爆,钱一天比一天挣得多。 当然,他是生意人,虽然收了徒弟好几个,但他放眼望去,这几个徒弟中没有人是能开得起修理厂的。 不想王二狗未来的丈母娘提出了条件,所幸是要求他将汽车修理厂开在省城,不然王存良便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要不,师傅,你陪我上我家,给我娘做做思想工作?”王二狗提出了要求。 王存良抽着烟思忖片刻,他觉得身为王二狗的老板兼师傅,理应当关心一下徒弟或者员工的终身大事。 往深里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万一王二狗学业有成,以后找别的女子结婚成家,在枫城开家修理厂不就是自己的同行了吗? “好,我陪你去给你娘娘说说,讲讲道理,让她成全了你这桩婚事!” 师徒二人第二天去了大李庄,到了王二狗家大门锁着,王存良开着他的二手桑塔纳到了河滩养鸡厂。 王翠芬正看着给拉鸡蛋的老板装车,一见王二狗领着他师傅来自然明白为了啥事。 “王老板亲自登门有何贵干?莫不是我家二狗学艺期满,你这个当师傅的亲自送回来了。” 王翠芬和王存良见过几次,为着王二狗不成器,王翠芬私下请过王存良吃饭喝过酒,光送出去的鸡都能卖好几百块钱! “妹子说对了,二狗这小子争气,聪明好学,手艺精湛,老在我那破厂里耗着浪费时间,不如让他独立门户,也好去挣大钱。” 王存良的笑容大有深意,王翠芬一下子明白过来。 原来是王二狗请来的说客,这是来说服自己给王二狗掏钱来了。 不由怒从心生。 “他老早独立门户了!”王翠芬压着怒火笑起来。“从他被公安抓进去的那天起,我早告诉他以后的路想咋走就咋走,等于没我这个娘!他从劳教所放出来要进城蹬三轮车,我念着母子情义二话没说掏钱买了车给他,三轮车的钱肉包子打狗也没还给我,回头又说要学汽车修理,我的王老板,难道我没有花心思让他学吗?” 王翠芬话中有话,王二狗听了难堪,他最烦别人提他的过去,他的过去是自己一生洗不掉的污点,当他对刘招弟坦言告诉自己犯错的详细过程,刘招弟躺在他的怀中温柔说道:“谁没有犯错的时候?过去的都过去了,重要的是你活在当下,以后好好做人,堂堂正正去活着就行了。” 刘招弟都没有嫌弃自己,而王翠芬却总拿王二狗的过去说事。 这让王二狗情何以堪。 “娘,我师傅来谈正经事,你总得让他喝杯茶吧。”王二狗不想再听娘发牢骚。 王翠芬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养鸡厂的大门外说话,赶紧调整了一下情绪,将王存良让进里面的屋子——养鸡厂早在两年前已扩大了养殖规模,重修了鸡舍和厂子,加上今年村西边修筑堤坝,工程队的陶队长对王翠芬额外关照,不光修了一下养鸡厂前面的道路,还修了里面的几间房子,为的是和王翠芬幽会方便。 倒上热茶,捧上瓜果,王翠芬不等王存良开口已诉说起了自己的难处。 “这几年钱不好挣啊,枫城平原上养鸡厂遍地开花,一家比一家有实力,我一个妇道人家,又不懂什么养殖技术,不赔钱已是万幸了!好不容易盼着儿子们长大,谁想没一个省心的,剩下的两个儿子还得上学,我的苦楚对谁说?哪还有能力开汽车修理厂?你们去打听打听,在省城开家修理厂要得多少钱!光是租房租地恐怕就要了我的命!更别说还要在省城买房成家——彩礼翻倍,我一听就来气,分明是不想让我们高攀这门亲戚!” “当然了,我也不想再和姓乔的做亲家,她家闺女也不是啥好货色,大闺女嫁我家大儿子刚一年,在外勾搭上了陈乡长的儿子,害得我家大强伤透了心,只好和她离了婚——” 王二狗听不下去了。 明明是王大强禁不起蒋燕燕的诱惑跟着人家私奔了,抛妻舍子罪不可赦,怎么到了自己娘的嘴中竟然成了刘梅英的不是! “娘,你不要再说这些了,我请我师傅来,就想问你帮不帮我促成这门亲事,你要不帮我另想法子!” “好啊,你看你多有本事,既然能另想法子找我做什么?”王翠芬冷笑起来,端着膀子吊起了眉梢。 王存良咳嗽了一声,示意王二狗冷静。 “我说妹子,这么好的事你咋非要和娃较劲!你想想看,万一乔厂长真喜欢上了咱们二狗,招他做女婿给他开厂子置了家,咱们不是亏大了吗?在省城开家汽车修理厂,一年得赚多少钱?赚了钱是谁的?你想过没有?再说了,人家刘招弟马上是人民教师,吃皇粮的干部,月月拿着工资,她要做了你王家的儿媳妇,还能不管二狗的死活吗?你是聪明人,咋不算算账啊!” 几句话说得王翠芬恍然大悟。 自己的大儿子不是被乔荞招赘成婿了吗?她多少了解乔荞的性子,半辈子和自己比着高低,如今王翠芬也算不得穷人,真要将王二狗送给乔荞当上门女婿,王翠芬的这张俏脸往哪里搁啊! 她嘴角泛笑,计上心来。 “也是,到底王老板见过世面,比不得我这等山野村妇,这事我考虑考虑,最好和姓乔的丑货面对面的谈一谈——她是不待见我,可我得把话说明白,这是新时代,刘招弟真要喜欢我家小子,难说也有私奔的可能。” 说着自顾自地大笑起来,笑声和着外面鸡舍的母鸡叫,让王存良也跟着笑起来。 唯独王二狗笑不出来,他知道自己娘的德性,和乔荞见面谈婚事,眼看着有一场好戏啊! 第685章 罗椿春听从了乔丽丽 鬼使神差一般,罗椿春决定跟着乔丽丽去一趟大李庄。 去之前肯定要请示姚麻子,乔丽丽代为求告,说是带着罗椿春去自己家散散心,住几日便送回来。 “乔厂长看得起她是她的荣幸,带她去也好见见世面,向你学习一下做人的分寸。” 姚麻子怎么禁得起乔丽丽的软语厮磨。 刚娶回罗椿春那阵他还一直防备着她逃走,日子长了他想通了:罗椿春和自己是领了证的合法夫妻,受法律保护,她能跑哪里去?再说了,罗椿春卖了自己的五万块钱在老家翻修了房子,又供着弟弟在北京上学,她每月都眼巴巴地捏着姚麻子给的那点生活费,就算她有本事跟了别的男人,姚麻子也有本事把她从人海里找出来卸掉她的一条腿! 现在,有头有脸的乔丽丽成了罗椿春的朋友,姚麻子的肚子里的坏水四溢——凭着男人的经验,他看出了这个乔丽丽也是风流婆姨,只要时机成熟、水到渠成,这颗水蜜桃便可以大胆尝一口。 “别空着手进乔厂家呀!”姚麻子提醒罗椿春,继续在乔丽丽面前装大方,打开保险柜拿出一沓钞票塞进罗椿春的手里,说道:“尽兴了买好东西,别抠搜!” 乔丽丽大喜,一个劲地夸他:“矿长到底是矿长,别人说你有钱我还不信,看姚大哥这做事的派头,十个区长都比不过你......” 从兴海煤矿出来,车子拐上岔道,往枫城方向去必得经过山下小镇,向南去通往枫城,向北去通往周府,罗椿春让司机停了车,执意要到商店买些东西,乔丽丽劝不住只好随她,眼看罗椿春下车,另一辆车刚好从旁边驶过,嘎一声停在了离她不远处,她觉得车子眼熟,正想着,看到车上下来两个人——左边是尹向荣,右边却是她姑妈乔荞。 乔丽丽闪进车内,赶紧趴下,却又好奇:怎么这般巧合,乔荞来找尹向荣做什么? 偏偏小镇人少,外面的说话声清晰地传了进来。 “婶子我去给你买两只烧鸡,这边烧鸡的店主是山东德州人,味道醇得很,一只你让马叔吃,一只你给招弟妹子。” “你看你,破费啥呀,他们在省城,还会少了吃的不成。” “你等我——马上——” 尹向荣跑步的声音。 乔丽丽抬头冒出眼珠子,看马路边上站在车旁的乔荞,正四下打量小镇的风光。 “婶子,你闻香不香,要不给你撕一个腿子吃?” “不要不要,我刚在矿上吃得多,你看你这孩子,现在花钱太大手大脚了,以后可得省着点。” “婶子我再给你买点水果——” “不要,真不要,再这样我自己坐车走了,你也不用送我到周府。” “那好吧,本来我说要送你去渭东市,就怕你心里急着钱的事,我从周府回来直接上何家沟,把投资的事向我爹说一下.......” 砰。 车门关上了,乔荞和尹向荣上了车。 乔丽丽眨巴着狐狸一样的眼睛,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乔荞来找尹向荣是为了钱的事——说是投资,不过是变着戏法跟尹向荣要钱罢了,说不定是变相借钱呢,她在大李庄隐约听到乔荞修工程挪用了红星砖瓦厂的钱,还听说她其实资金不足全靠借钱维持工程开支。 今日偶然遇到,却不想证实了乔荞缺钱的事。 可真是让人痛快又痛恨。 痛快是乔荞也有穷得没钱的一天,这几年她风光占尽,名利双收。 痛恨是她终有尹向荣这个贵人相助,现在尹向荣拔根汗毛都比马粗,资助一下乔荞不过是举手之劳。 乔丽丽眼看着尹向荣的车离开,还在胡思乱想,罗椿春已踩着今天在周府新买的高跟鞋子塔塔塔地跑了过来,一只手提着两斤上等好酒,一只手提着两包茶叶,还嫌不够,右腋下夹着一包当地出产的糜子糕点。 乔丽丽赶紧下车迎上去,听罗椿春说道:“小地方,真没啥像样的东西,下次去周府,我给你挑几样值钱的。” 两人上车,又是客气一番,为了说话方便都坐在后座上,车子在三伏天的旷野上奔驰,车窗敞开,微风习习,罗椿春为着此去目的,内心肃穆而庄严。 “我刚在镇上看到尹向荣的车了,向周府方向去了,我猜八成去看姚麻子的千金去了。” 乔丽丽嗑着瓜子不经意说道。 眼睛扫过罗椿春的脸,看她刻意掩饰着内心的难过,转过身去扔瓜子皮说道:“也是呢,今天星期六,她爹说她回来包饺子吃呢。” 乔丽丽笑笑,将话题绕开,两人闲聊了一会儿,都觉得有些困,打起盹来,直到车子驶进大李庄停下,乔丽丽猛然惊醒,喊道:“我的老天爷,日头都落了西呀。” 立时请罗椿春下车,打发司机回去,乔丽丽带着罗椿春开了院门进了屋子,罗椿春打量屋内陈设,新式沙发家具,新款电视冰箱一应俱全,不由地羡慕万分。 “以后你比我强,罗姐,人生在世,抓不住男人的心,总得抓得住有用的东西。” 乔丽丽一边感慨一边洗手,想着还没吃饭,又系了围裙进了厨房,罗椿春相助,蒸了米饭炒了两盘菜,刚端上饭桌,听到外面有脚步声。 乔丽丽朝外看去,夜幕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新欢赵栓柱。 “你来得正好,我有远客呢,你吃了没有,没吃将就着吃点。” 乔丽丽眉目含情,让赵栓柱落座,将他介绍给罗椿春:“罗姐,这是我朋友,没啥正经工作,在我自己的厂里做监工。” 乔丽丽边说边把手放在了赵栓柱的肩上。 动作自然,表情娇羞。 罗椿春一下子明白了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眼前的男人俊郎挺拔,高大魁梧,年纪似乎比乔丽丽长几岁,但配乔丽丽的人品再合适不过。 看来,自己是误会乔丽丽和尹向荣了。 罗椿春甚至有点愧疚和自责。 赵栓柱话不多,他今晚来是乔丽丽老早安排好的,坐一阵客气几句,说先回家去,乔丽丽送到门口低声叮嘱,然后折回了屋子。 “妹妹好眼光,几时办喜酒,我好给你们贺喜。”罗椿春一块石头落地,说话都有了精气神。 乔丽丽笑了笑。 “也就今年吧,急啥,我眼下心急的是姐姐的事——大事,咱得从长计议,把姚麻子结果了,你好自由自在地活着,想嫁谁就嫁谁,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一席话说得罗椿春热血沸腾,刚要劝乔丽丽吃饭,见她从另一房中拿来一包东西。 灯下展开,灰土一样的粉末呈现在罗椿春的眼前。 “记住了,不能多也不能少,先得让他得病,这病会慢慢地显出来,不能让别人怀疑,然后不出两月便重了,你可以加量,也只能两指甲盖的量,等到他奄奄一息,一小撮便会让他归西,记下了吗?” 乔丽丽表情凝重说道。 “记下了,我听你的。”罗椿春认真点了点头,一回头,突然看到北墙上一张妇人的黑白遗像,正用森冷的、嘲笑的、悲怆的眼睛盯着她。 她的脊背倏然麻了一下,冷汗蔓延了她的全身。 第686章 曝光之后 最先,是某个不知名的小报娱乐版刊登了一篇叫做《知名女影星出轨某男导演——双方均有家庭》的文章。 文章配有照片以示佐证。 照片上是着名影星姬玲玲,搂着她纤腰的是还不怎么着名的导演张雄木。 照片背景是首都郊区的某个水库旅游景点,近处可见隐在绿树荫里的度假小屋。 两人表情放松,女方一脸幸福地贴在张雄木的肩上说着什么,男方一只手搂着姬玲玲的腰肢另一只手拿着一朵小野花欲要戴在她鬓角。 如果忽略二人的身份,这张照片传递的是两情相悦的恋人之间的浓情蜜意,从画面上可以看出这对男女关系非同一般,不用文字的渲染,全国人民都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一夜之间。 这家不知名的小报被抢购一空,随之而来的飓风效应,导致各大报刊争相转载,文字赋予作者想象的权利,文字夸大和延伸着故事的情节,人们起初用好奇的眼光读这一篇故事,随后跟随舆论的导向批判起了当事人。 一夜之间,姬玲玲和张导演被推向了风口浪尖。 他们到死也不会想到出卖他们私情的会是身边人,而且是和他们一样沉醉于婚外情的大成和花芳! 电影厂的领导嗅觉格外灵敏,他们第一时间找来姬玲玲和张导演谈话,态度和蔼,语气委婉,言辞却有着大义灭情的气势。 “你们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无疑给我们电影厂抹黑!在事情没有形成处理结果之前,厂里决定暂停了你们的工作,当然,这是为了确保你们参与的影片争取通过审核,能不能公开上映也是未知!从今天起,你们各自回家反思错误,写出诚恳的检讨书,不必在电影厂出现,不必在媒体面前出现!” 姬玲玲低着头泪流满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她的人生中,经历过胡小军的凌辱,面对大李庄乡亲们的冷嘲热讽。 而这一次是她自取其辱,以为是高尚纯洁的爱情,到头来被定义上世俗的奸情! 张导演一直保持着沉默。 他要比姬玲玲冷静得多、豁达得多,当他看到某杂志的报道,面对姬玲玲的羞愤交加,他笑起来。 “这是迟早的事,看似对我们不利,实则是老天在成全我们!” “你说什么?”姬玲玲愕然望着这个土匪一样的男人,看他两道浓眉下兵马俑一样的眼睛竟然有着得意的笑,她不禁勃然大怒。 “休想!不可能的事!我不会离开他!我不会失去我的婚姻和家庭!” 姬玲玲拂袖而去,将宾馆的门甩得惊天动地。 张导演脸上的笑象冰雕一般慢慢融化,然后,他倒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闻着姬玲玲留下的味道,轻轻吐出一句话:“老子这辈子就要娶你,不然活着有什么意义!” ...... 遵照电影厂领导的安排,为了避免事态的激化和媒体的持续发酵,张导演和姬玲玲停职回家反省。 张导演没有回家,他知道回家将面临什么——他的身为中学教师的媳妇已和他处于半分居的状态达两年以上了,他不想再和这位女教师进行斗争和辩解。 他去了战友家,当兵出身的张导演从一名小号手再到话剧演员,最后华丽转身成为电影导演,期间经历的坎坷和艰辛只有自己知道。 那么姬玲玲能去哪里? 她肯定拒绝了张导演带她离开电影厂,离开首都。 她收拾好行囊,在深夜坐上了去往渭东市的列车。 躺在火车的上铺,姬玲玲听着铁轨的每一声撞击,她的心在疼痛中麻木,又在麻木中陷入疼痛。 她不知道这一次的回家意味着什么。 赵楠一定伤心透顶,认识她的人都一定大失所望。 但,她得去面对这一切暴风骤雨——不管好与坏、冷与暖、白与黑......这都是她的命运她的遭遇...... 第687章 婚姻进入冷战期 关于姬玲玲出轨的丑闻,赵楠知道得有点晚。 他是个在工作中兢兢业业的男人,同时在生活作风中保持着谨慎。 姬玲玲不在渭东市,不在他身边,总有一些女人暗递风情给赵楠。英俊的长相,阳刚的军人气质,赵楠在女人眼里是一棵优质的金丝楠木。 从某个星期一的例会开始,赵楠感受到气氛有些不对。 明明同事们都在议论什么,只要他一出现又会戛然而止。 或者说,只要他一离开,私声窃窃,让他觉得同事的议论总和自己相关。 直到,领导找他谈话,让坐递烟,客气一番,这才把话扯到了他的妻子姬玲玲身上。 “小赵啊,我们知道这件事对你影响很大,极有可能会导致你家庭的矛盾上升,领导班子经过商讨,让我来帮你做做思想工作,希望你保持军人的坚强品质,抗得住打击,经得起雨,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领导的温言温语让赵楠感到莫名其妙,他问领导:“怎么回事?我的家庭怎么了啊?” 领导盯着他的脸,看他一脸的不解和困惑,只好把话挑明了。 “这不可能!我爱人不是那种女人!” 赵楠控制不住情绪,霍然起身。 “你自己看看吧。”领导将桌上的一份报纸放在了他手中,继续说道:“这个报道的还算中肯,有些报刊简直无中生有,夸大事实,令人不忍详读。” 赵楠一目十行,全身的肌肉开始痉挛,随之双手的颤抖蔓延了全身。 他扔下报纸,甩门而出。 他从办公楼冲出单位大门,又从单位大门冲到家中,他大口喘气,无法平静,从水笼头上接了一大碗水喝下去,扔下碗冲到客厅拿起电话,给首都电影制片厂拨通后,那边有个女人冷漠地说姬玲玲已停职回家了。 “啥时候回家的?”赵楠吼道。 那边啪一下挂断了电话。 他瘫坐在沙发上,摸出一支烟想要点着,打火机吧嗒吧嗒好几下没反应,他嗖地扔过去砸在墙上,可怜的打火机落在地板上滴溜溜地转了好几圈。 “你他娘的!” 赵楠不解恨站起身,飞起一脚,打火机腾空而起冲向门口,在没落地之前,房门被打开,打火机如一枚愤怒的子弹射在了姬玲玲的胸口! 她手中的皮箱嗵一声扑倒在地。 两人四目相对,赵楠的目光似旷野篝火,飘摇着难以熄灭的热情,又将承受凄风冷雨的侵袭…… 姬玲玲咬着嘴唇低下了头。 一路的颠沛,满腹沉重的心事,两天一夜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她假设过要面对赵楠时的样子,无论他是暴跳如雷还是失望至极,姬玲玲都想好了一定勇敢面对。 “你为什么要回来?”赵楠开口问她。 “因为这是我的家。”姬玲玲平静回答,手却颤得拉不起皮箱。 “他给不了你一个家吗?”赵楠再问,痛苦布满这个男人英俊的脸庞。 姬玲玲回答不出半个字,眼泪从心底泛起,带着羞愧和难过流出眼眶。 赵楠转身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她看了一眼这个属于自己和赵楠共同的家,贴在大衣柜镜子上的大红囍字鲜艳依旧,她给沙发上手织的毛巾未曾褪色,她养的两盆茉莉花散发着阵阵幽香……混合着熟悉的烟草香,以及赵楠身上的气息让姬玲玲觉得恍然如梦! 如果,没有她和张导演的出轨,一切还是从前的样子,赵楠定会狂热地抱起她,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我想你了真的真的想你了…… 而现在呢? 姬玲玲站在屋中,听到赵楠在卧室抽烟,以前他从不在卧室抽烟的,现在烟雾从门缝飘出来,有着呛人的味道,姬玲玲不由地咳嗽着走进了洗手间,她没有开灯,在灰暗的镜子里她寻找着自己的脸,看不清楚自己的眼睛,只能看到自己的轮廓,她打开水龙头任流水飞溅,用来掩盖自己的哭泣声…… 傍晚时分。 姬玲玲做好了晚饭。 炒了两个菜,一荤一素,又擀了面条,都是平日赵楠最爱吃的,端上桌去卧室叫他,他闭着眼睛说:“我不想吃,你自己吃吧!” “饭要吃,吃完了我有话要说,说完了你让我走也行,但不能这样怄气。” 姬玲玲坚持,很想去拉他起来。 赵楠刷一下爬起身,径直走到餐桌前坐下,他拿起筷子开吃,咬动的声响很大,仿佛和面条有仇似的。 “我对不住你!” 姬玲玲给他盛了第二碗面条时轻声说道。 “我不是故意的……赵楠,我知道自己错得太深,无法得到你的谅解,只求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做牛做马伺候着你,你要嫌弃我肮脏,从今后不碰我也行,只求你让我给你生个孩子,给我一个报答你的机会,我死也知足了……” “不要再说了!” 赵楠啪一下放下筷子,他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这算什么话?既然不是故意的,难道说有人胁迫了她?既然出了轨和另一个男人睡在了一起,怎么又来乞求自己丈夫的谅解,又想生孩子报答他? 简直不可理喻! 赵楠推开了饭碗。 “姬玲玲同志,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你为什么心心念念去拍电影!你的思想早已经被资本主义的不良观念侵蚀腐化!你需要的不是我的谅解,你需要的是深刻的反省!你好好检讨一下自己吧!” 他说完走进卧室,这一次锁上了房门。 姬玲玲和赵楠的婚姻,由此进入了冷战时期! 第688章 谈崩了 如何去见乔荞、如何和她谈判,王翠芬绞尽脑汁想了好几天。 想了好几天总觉得这事有点悬! 无论哪方面来考虑,自己家的小子都配不上乔荞家的刘招弟。 尤其是,刘招弟将来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而王二狗,顶多是一个农民出身的汽车修理工。 且不说王二狗的人生之路有过污迹。 王翠芬辗转反侧了好几夜,觉得这事要想取得成功,自己和乔荞非得见面把话说明。 为了王二狗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王翠芬不得不放下架子,厚着脸皮再次去见乔荞。 见面是在渭东市。 王翠芬早打听好了,乔荞为了大桥工程回大李庄的日子很少,加上红星砖瓦厂经过几年的优化重组,以刘汉国为首的老职工相当敬业,她和马小国一门心思放在大桥工程上,加班加点督促着施工队伍,争取尽最大可能提前竣工。 要想见到乔荞——这个从亲家成为仇家,又从仇家即将成为亲家的女人,王翠芬还得格外用心。 唯独她不想遇到马小国,为了这个男人她几近身败名裂,中了他的圈套惨遭羞辱,王翠芬对马小国的恨从未减少,她做梦都梦到剥他的皮喝他的血呢。 兜兜转转来到渭东市,王翠芬捏着打探来的一串电话号码在一家小卖部拨了过去。 “你好,请问你是——”乔荞听着电话里的声音有些耳熟,一时不能确定是谁。 “我,王翠芬,我有事找你,你今晚下班后有时间吗?”王翠芬装出亲热,仿佛她们之间是久违的老朋友一样。 “哦——”乔荞已然明白了八九分,她知道王翠芬找自己为了啥事。 “我请你吃顿饭,我正好来省城办事,今晚不回去,这边也没啥熟人,所以打电话和你联系联系——“ “你有心了,王翠芬,你不用再花心思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我知道你找我啥事,我现在来找你,你说你在啥地方?” 乔荞不想听她虚伪的客套,直截了当打断了她的讲话。 王翠芬的脸烫起来,她报了一下地址,听到乔荞啪一下挂断了电话。 “神气啥啊,有啥神气的,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王翠芬放下电话付了电话费,心里骂着赶紧向约好的地方走去。 滨河南路旧码头渡口。 乔荞如约而来。 她老远看见了站在石栏边的王翠芬,这个风流成流的王寡妇总不显老,今天更是刻意打扮,黑色直筒裤配着一件玫红底子小白碎花的乔祺纱衬衣,烫着羊毛卷刘海,脑后的头发梳成了马尾,若不细看你会以为是二十七八的大闺女。 较于王翠芬的俏丽风骚,乔荞却显得老气稳重,在省城待了这么久,乔荞忙于桥梁工程,忙于砖瓦厂的生产,她都记不清自己上一次去理发店烫头发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隔着一段距离,两个女人用眼睛打量着彼此。 换成平时,王翠芬一定表现出冷傲。乔荞一定表现出不屑一顾,甚至是藐视。 今天不同,两人各怀心事,都知道这次的见面是上苍注定——冤家路窄,不得不见。 “你来啦,我的意思是晚上再见,不然耽搁你时间。” 王翠芬到底心虚,为着不争气的儿子低头迎了上去。 乔荞冷笑了一下,淡然说道:“我是不想耽搁你时间,有啥话你直说,用不着拐弯抹角!” 王翠芬思忖片刻,笑道:“你说咱们这是造了啥孽,本来我家大强和梅英无缘走到一起,半道上离了婚,没想到现在二狗和招弟又好上了,看来我们这亲家的缘分没尽呐。” 乔荞一听无名怒火乍起。 “什么叫好上了?分明是你家王二狗没皮没脸勾引上了我家刘招弟,一个品德有问题的社会青年对一个单纯善良的女知识分子下手,弄不好有耍流氓的嫌疑,我劝你赶紧想办法劝劝你家小子,就此收手,免得引火上身。” 王翠芬一听咯咯笑起来,她看出了乔荞在生气,而且憋了许久,今天专等她出现,为的是要发泄一下怒气。 “你看你,说得多难听,让不明白的人听了笑话咱们,什么勾引不勾引的,人家那叫自由恋爱,国家提倡,法律保护,谁规定社会青年不能和女知识分子恋爱?谁规定女知识分子不能嫁给社会青年?亏你还是赫赫有名的企业家!你也别生气了,我来是和你商量一下两个娃的婚事——既然你都提出了结婚的条件,咱们就得打开天窗说亮话,谁让我们生了这两个孽障啊。” 王翠芬可真是八面玲珑之人,且不管她心里如何憎恨着乔荞,单凭她这张能说会道的嘴巴已让乔荞佩服不已。 她来见王翠芬不是为了和她见高低,也不是为了和她贫舌斗嘴,王翠芬有王翠芬的长处,为了达到某种利益,她能屈能伸,也算是一种活人的本事。 乔荞稳了一下心绪,心说不能再这样放任情绪,既然王翠芬表现得豁达开脱,口口声声为孩子们着想,她也得拿出气势把话说往明里说。 “我是不同意刘招弟找一个农村户口的男人,我供她上大学不容易,怎么眼睁睁看她往火坑里跳?你家王二狗没个正经职业不说,还进过劳教所......当然,这些都是小事,你想想你家王大强是啥德性?一个抛妻舍子跟着别的女人私奔的男人,活生生的例子放在前头,你让我同意把二闺女再嫁给王大强的亲弟弟,你说这不是拿刀子剜我的心头肉吗?” 乔荞字字血声声泪——虽然她的眼睛坚定冷漠,但做为母亲能说这样的肺腑之言,王翠芬哪能不懂。 “招弟她娘——”王翠芬凑近一步,口气温柔谦和说道: “我还不懂你的心吗?这么多年咱们都是从风雨里爬过来的,虽然彼此心里怨恨,但一晃都好多年了,再怎么说咱们还有一个共同的骨血长在枫城——东东是你的孙子,也是我的孙子,外人笑话你和我没做成亲家,但谁能想到老天又让我们重新走到一起。” “我知道我家二狗配不上你家招弟,但娃们情投意合啊,前些日子二狗来求我,声明这辈子非刘招弟不娶,不然他打一辈子光棍,你说我这心里怎么不担心,怎么不难过?只好厚着脸皮和你来商议,你提的那些条件都好,我听着也欢喜,不如咱们共同努力,给娃们创造条件成了婚事,也不枉你我养育他们一场。” 乔荞听得有些糊涂了。 王翠芬前面的话可是晓之以理,竟然有些感人。 怎么说到后面,成了共同努力——努力啥?难道共同为王二狗办家汽车修理厂?为他和刘招弟买房置家?就连彩礼也成了共同努力不成? “条件是我提的,无非是为了他们将来能过上好日子,王翠芬,依你现在的条件也能办到,当然,你要办不到我也没办法,闺女是我生的,终身大事总得听我一句,她读过书,做人道理还是明白,她总不会活活将我这个娘气死吧。” 王翠芬愣了一下,她听出了乔荞的坚定立场。 不免有些失望。 “按理说你提这些条件也是应该的,只是我怎么能和你比啊,人人看着我那养鸡厂赚了钱,却不知我一个寡妇人家还得养活三个儿子,加上这几年到处都兴办养鸡厂,雨后春笋一般,竞争大了,钱也难挣了......我的意思是你大人有大量,女婿也是半个儿子,办厂置家你帮衬一把,彩礼意思一下......将来说不定二狗和招弟在省城给你养老呢,这么好的事,咱得往长远想是不是?” 王翠芬斜眼权衡着乔荞的脸色。 乔荞总算听明白了。 一句话来总结:王翠芬来找她,是为了让她出钱出力给王二狗成就人生辉煌之路的,顺带要减免了彩礼钱。 绕了这么大弯子,说了这么多废话,乔荞险些忘记了王翠芬贪婪的本质! 她笑了笑。 “闺女不愁嫁,比不得小子,当然,小子也不愁娶,只要有钱,啥样的闺女都能娶回家。王翠芬,你不用挖空心思在我面前装穷作傻,我把话当着你面再说一遍:你家二狗要是达不到我提的条件休想再来找我家招弟,招弟就算一辈子嫁不出去,也不会冒然再给你王家当媳妇!” “这话也对呢,不过我就是担心我家二狗这混帐小子,他从小天不怕地怕的,万一他真学了大强的本事,带着招弟私奔了呢?” “除非我死了!”乔荞的脸色变得铁青。 “哎呀,我还忘了,万一招弟也学刘梅英的样子,未婚先孕大了肚皮,你说到时咱这婚事还办不办?咱这亲家还认不认啊?” 王翠芬笑得浑身的肉都颤了起来。 乔荞彻底变了脸色,她决定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她觉得还击一下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你放心,王翠芬,刘招弟果真如此,我会拿绳子将她活活勒死,就当我没生过她这么个闺女!还有,王二狗怎么能和人家陈耀祖比呢,陈耀祖的娘可是良家妇女,她可不敢背着陈乡长到处放浪偷腥——猫还分个季节,狗还挑个时候,大李庄能来多少个修堤坝的工程队,你家屋里就会有多少个男人!” 王翠芬的脸倏然煞白。 在无尽的愤怒如潮水覆盖她之前,她知道和乔荞谈崩了。 确切说,人家压根就没拿她当回事。 ——她在乔荞眼里,屁都不是。 第689章 姚麻子发病了 如尹向荣所愿,何志东对投资兴建桥梁的事爽快答应了。 “你乔婶对你有恩,知恩图报理所应当,至于如何分成、投多少钱合适你自己掌握吧,但有一条你得记着,在商言商,有些契约还得要写,有些合同一定要签,这是我多年的经验,你可不能义气用事。” “爹,我记下了,你放心吧。” 尹向荣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落地,他知道此事涉及金额不小,何志东能点头答应,是对自己和乔荞的信任。 “矿上的事不可大意,稍有疏忽便有事故发生,你一定要谨慎行事,还有——我听说姚麻子的闺女常来找你,可有此事?” 何志东的眼睛盯着尹向荣,虽然身居家中,但同达煤矿发生的每件事他都了如指掌。 “是,她最近常来,我看她和姚麻子商量好的样子,想当我们何家的儿媳妇。” 尹向荣实话实说,他不想隐瞒什么。 真正让他难以启齿的是关于他和罗椿春的事,就算罗椿春摆脱了姚麻子桎梏,何志东会同意尹向荣娶罗椿春这样的女人吗? 只怕不会,麻烦还在后头。 “娶谁也不能娶他家闺女!”金玉秀表明观点,她见过姚小小,除了长得丑,那闺女一脸扈气,年纪轻轻端足架子,看着不是啥好人。 “金贵,她配不上你,娘在周府托了几个熟人,用心给你物色一个媳妇,模样要好,性情要柔和,最主要的是出身可靠,姚麻子这种势利小人,咱们家不能和他做亲戚。” 金玉秀慈母心肠,尹向荣听了笑起来,他拿起车钥匙挽住了娘的胳膊,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娘,你觉得我会娶姚小小进咱家门吗?我只是看姚麻子太猖狂,他想着把闺女嫁到我们家,然后摆布我——摆布我等于摆布咱们同达煤矿,这个老狐狸,他看错人了!” “那你更要小心点,别给自己招来麻烦,明白吗?” 金玉秀叮咛着尹向荣,将一包换洗的衣服放在了车后座上,看着车子离开何家沟,老两口这才折转回屋。 ...... 尹向荣投资渭东市桥梁工程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姚麻子耳中,他气得半死。 “真他娘的晦气,就知道这小子成心和老子过不去!我借钱给马小国生利,他跳出来投资,不明摆着和我作对吗?” 他躺在床上骂骂咧咧,罗椿春坐在窗前织毛衣,天气太热,手心里沁出细汗,她抬头看了姚麻子一眼,他刚吃过午饭,光着上身不停用手在膀子上搓来搓去,恶心得罗椿春差点呕吐。 “问你呢,你聋了吗?”姚麻子冲罗椿春吼道。 “他投他的资,你借你的钱,两不相干的事,上次借出的钱应当利息不少了。”罗椿春随口应付,不想理会姚麻子。 “上次能有多少?听了吴昌盛的话,利息定得低,为的是能有第二次第三次,这样才能给驴套上辔头,现在他一旦投资,马小国有了资金还会再找我吗?眼看着生财的门路让这小子给堵上了,你说气不气人!” 姚麻子嘴里呼哧着粗气,脸色灰青,他口渴,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茶杯,手突然抖了一下,茶杯落地上跌了个粉碎。 “他娘的——这是咋了?”他翻身倒床上,胸口闷得像压上了一口铁锅,呼吸有点吃力,连着好几天都这样,他有点不明白自己的身体这是怎么了。 才五十多岁就有了衰败的征兆,看来以后得保养着才好。 罗椿春拿了笤帚过来,她打扫起满地的碎玻璃,心里滑过不为人知的惊喜。 “先去给我倒水!怎么这样没眼色!” 姚麻子大声呵斥,喘着气象是一只将死的癞蛤蟆。 罗椿春低眉顺眼去倒水,双手捧给了姚麻子。 “不行,你叫人进来,我得去医院瞧瞧,心慌得很,全身一冷一热的,只怕是得了啥病,昨晚我梦到下了好大雪,我娘来看我呢。” 姚麻子有气无力地唠叨着。 罗椿春出门去叫人,吩咐矿工开车送姚麻子去周府县人民医院。 “的确是不好的梦。” 罗椿春站在烈日下的矿区院中,盯着自己的影子喃喃自语。 “这是发病了,真好,也不过才七八日的光景,乔丽丽说大夫是查不出病因的,住院检查也不过是应应景而已。” “应应景也好,总得给世人一个交待,不然姚麻子好端端暴毙了,岂不白费了这场心机!” 第690章 乔荞看望姬玲玲 因为尹向荣的投资,大桥工程迎来了新的曙光。 加上去年包揽的办公楼如期竣工,最后一笔工程款结算到账,乔荞和马小国终于松了一口气。 乔荞才想起自己数月没有收拾过头发,心情好一些,趁着下午有点空闲走进了离工地不远的理发店。 理发店生意红火,三个中年女人结伴来烫头发,一个满头插着发卷,帮忙的小姑娘正准备从锅里取热毛巾捂头发。 另外两个和老板娘叽叽喳喳讨论着做什么发型合适,讨论半天没有结果,理发店老板娘明显不耐烦,翻开一本杂志说道:“我给你推荐的是最新款,人家大明星都烫这种,今年最时髦的。” 两个婆姨赶紧接过杂志认真瞄着,其中一个大惊小怪喊道:“这不是姬玲玲吗?前天我闺女见到她在渭东市的菜市场买菜,她闹出了作风问题回来了,大报小报都登了她的丑事,你们看了没有啊?” 乔荞噌一下站起来,唬了脸冲那女人说道:“无中生有的事不要乱讲!造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店里的人都被乔荞弄得有些难堪,婆姨们打量着这个陌生女人,看她一脸严肃,搞不清她的来历和身份,拿着杂志的婆姨解释道:“我可不是造谣生事,这事传了一个月了,全国人民都知道,听说她破坏人家导演的家庭,都被电影厂开除了,不信你问问大家。” 理发店的老板娘笑着说真有这事,各大报刊都有报道。 这下轮到乔荞难堪了,她站在理发店中,被姬玲玲的花边新闻震得脑子嗡嗡直响。 好长时间没有收到姬玲玲的来信,也没有通过电话,没想到她出了这么大的事,怪不得回到渭东也不和乔荞联系。 乔荞顾不得收拾头发,转身出门,还没走到公交车站已跑了起来,跳上一辆公交车,一路心神不宁换了三次车,这才到了姬玲玲和赵楠居住的小区院内。 在大门口的小卖部买了点东西,提着网兜上了楼梯,气喘吁吁敲开赵楠家的门,门缝里闪出姬玲玲苍白消瘦的脸。 “玲玲——” “婶子,你咋来了?” 姬玲玲已猜出乔荞为何而来,她强作镇定,满腹羞愧和委屈,将乔荞迎进家里,沏了一杯热茶端了过来。 “赵楠呢?”乔荞打量家中,看家里打扫得窗明几净,唯独不见赵楠身影。 “他去上班了,这几天单位有点忙。” 姬玲玲轻言轻语,数月不见,人还是那个人,只是眼中的憔悴和疲惫无法掩饰。 “怎么回事,玲玲?你好好不拍电影咋回家了?回家也不告诉我一声。” “婶子......”姬玲玲的眼泪扑簌簌落下,这么多天内心的痛苦和煎熬终于到了释放的时候。 “我都听说了,今天要不是我去理发店,我还真不知道你回渭东了,你看你,哭啥啊,错了就错了,哪个人活着没有犯错的时候,既然回来了就和赵楠好好过日子,只要他心里还有你,一切还来得及。” “没希望了,婶子,我伤了他的心,这事传得到处都是,他爸妈都知道了,本来他们家的人不喜欢我,加上结婚几年没生孩子,他妈这次非要让他和我离婚——” “赵楠怎么说?” “他搬到单位去住了,我回来第二天就搬出去了,说是去值班,一直没回来。” “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乔荞起身拉过姬玲玲,两人并坐在沙发上,她摸着姬玲玲消瘦的脸蛋,心疼得掉下泪来。 好不容易有了影后的光环,本可以让人生之路再攀高峰,没想到越是接近辉煌越是容易夭折,乔荞心疼的不光是姬玲玲的婚姻,而是她来之不易的事业。 现在,一切都被颠覆,一个女影星的星途,毁在了不清不白的男女关系上。 “闺女,是你主动的还是那人勾引了你?” 仿佛都是,又仿佛都不是。 姬玲玲低着头只是啜泣,她没有回答。 乔荞觉得能让姬玲玲犯错的男人,绝对是不简单的男人。 “闺女,你心里是不是喜欢上了他?不然咋会走这一步岔道。” 姬玲玲的心抽搐了一下,脑海里猛地浮想出张导演的样子——他表面上是霸气的、蛮横的、粗野的,可是在她面前,却象极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若说喜欢,岂止是喜欢。 若说不喜欢,怎么会和他轰轰烈烈生死纠缠? 姬玲玲的脸红了起来,眼泪再一次迸出,打湿了乔荞的手帕。 “唉——闺女啊,婶子知道你心里的难处了,如果你还想和赵楠做夫妻,就得把心守得死死的,别的男人留不得一丝影子,两口子要想天长日久过下去,存不得半点外心啊。” 她说着站起身向厨房走去。 太阳将斜,一天即将过去,说再多的话还不如给姬玲玲做顿可口的饭菜。 看她憔悴的模样,只怕这些天没吃过象样的一顿饭。 “你陪着婶子说话我给咱俩做饭,今晚我不回去了,咱娘俩把想说的都说完,明天醒来还得活着,活着总得面对,人生在世,是来解决一道道难题的,相信婶子,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 第691章 王二狗等待天亮 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经历过风雨洗礼的强者才会这么认为。 而象王二狗这样的半大小子,眼巴巴等着自己娘出手相助,好让他和心上人刘招弟早结良姻,未来的不确定性,前途的迷茫,为爱的相思之苦,折磨得王二狗苦不堪言,面对人生风雨,他一遍一遍祈祷着奇迹出现。 等来盼去,王翠芬从省城回来,径直来到了王存良的汽车修理厂,一进门屁股落坐在一张躺椅上,冷声冷气说道: “我就知道姓乔的没安好心,拿我们王家的小子当猴耍,什么破条件,分明是成心刁难我们,好让我们主动退出,我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碰了一鼻子的灰,以后这种事不要再让我出面——二狗你想娶她家闺女凭自己的本事吧,为娘无能,只会养鸡下蛋!” 王二狗知道事情不顺,听娘的话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他能想象娘和乔荞见面时的情景,两个积怨已久的女人在一起没有打起来算是好事了,何况王翠芬心怀鬼胎想要投机取巧耍弄乔荞。 毫无诚意地提亲议和,只能有这种结果。 王存良还想劝劝王翠芬,被王二狗制止了。 “娘,你也尽力了,乔婶既然不同意这门婚事一定有她的道理,都怪我不争气,算我福薄,没有娶刘招弟的命,以后我的婚事你不用操心,听天由命吧,大不了我打一辈子的光棍!” 王二狗的话有着失望和自怨自艾的意思,王翠芬懒得和他争辩,自己在乔荞面前受了奚落羞辱,一肚子的忿恨无处诉说,天下这么多的闺女,干嘛非在一棵树上吊死,她相信王二狗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过上十天半月会忘了刘招弟。 显然王翠芬低估了爱情的力量。 王二狗和刘招弟的相恋,并不是她以为的心血来潮,更不是图一时新鲜好奇,两个年轻人在枫城相聚的日子虽然短暂,却如云中漫步,甜蜜无限。 突然分开,倒让刘招弟和王二狗重新审视彼此的感情,刘招弟在心灵的阵痛中体悟到王二狗对自己的真情挚爱,是任何人都不能懂得的。王二狗没有太多的文化,却有积极向上的心灵,她在王二狗的心中是人间至宝,王二狗爱她,不是因为她是读了大学的知识分子,不是站在讲台上的人民教师,他爱她,仅仅因为她是刘招弟,一个性情刚烈而又单纯朴素的女孩子。 王二狗觉得世上再没有人像刘招弟这样疼爱自己的人了。 他从小调皮捣蛋,是一个不招人喜欢的娃,长大后吊儿郎当不学无术,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因为偷盗进过少年劳教所,出来后想要重新做人,最终发现连自己的娘都嫌弃他。 只有刘招弟相信他是回头浪子,相信他真的已经悔过自新,她冲破世俗的桎梏选择了和王二狗相爱,让王二狗觉得人世虽然苍凉薄情,但有刘招弟所给予的美好,足以让他有勇气面对将来的人生...... 如今,真正的藩篱竖在了王二狗和刘招弟之间。 原来地位悬殊真的可以让有情人隔开,原来走过的路一旦有过污迹不会轻易洗净。 王二狗陷在难过和不安里,他咀嚼着娘的话,明白乔荞真的是从心里不接纳他这个女婿,也许她压根就不同意刘招弟嫁给自己,所以才设置了难题,为的是让王二狗知难而退。 而他,真的会退缩吗? 真的会放弃吗?、 王二狗在深夜睡不着,他披衣坐在修理厂的破院里,望着满天星斗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刘招弟回到省城后写信给他,信中表明情比金坚,她会等王二狗一辈子——一辈子都不够,生生世世都要等他在娶她! 王二狗的心在深夜中被露水打湿,他突然觉得人活着不光是为了吃饭,人活着要是不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和死了没啥区别。 乔荞提出的条件无非是钱的条件,她其实衡量了王翠芬的经济实力,如果按照王翠芬当下的条件,完全可以达成目的。 问题是,王翠芬生性吝啬,她怎么会轻易花钱娶一个儿媳? 都是钱的事了! 王二狗看清了事情的本质,不由地苦笑起来。 要靠一己之力去挣这么多的钱,只怕一辈子也达不到乔荞所提的条件。 而他总不能真的学王大强,带了刘招弟私奔,这样不光毁了刘招弟的前程,也伤了乔荞的心,以后怎么面对刘招弟的家人。 天空有流星划过,照亮了黛蓝的夜幕。 王二狗环顾了一下修理厂,他决定换个地方去谋生挣钱。 枫城虽是故里,但没有刘招弟在身边。 以后,有刘招弟的地方才是他的故乡。 王二狗重新点了一支烟放在唇上。 烟火亮起,孤寂的夜也不再黑暗。 他望向东方,知道黑夜终将过去,只要用心等待,天总会亮的。 第692章 姚麻子住进医院 姚麻子被送进医院,他的儿女们闻讯赶来。 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三个孙子,加上姚小小和罗椿春,病房里挤得水泄不通。 姚麻子心里不畅快,他眯着眼看屋里的人,每个人表情不一,各怀心事,尤其两个儿媳妇,挤眉弄眼给各自的男人使眼色,姚麻子知道这些小娼妇肚子里打着啥鬼主意。 他还没到死的时候,心里亮堂得很。 就算他真到了离世的那一天,也不会让自己的家产落到外姓人手中。 他知道儿女们防着罗椿春,尤其是姚小小,姚麻子喝口水都容不得罗椿春插手,姚小小从来不会给这个后娘好脸色,偶尔搭腔,嘴里也只是哼哼一下。 “你们都回去,让她一个人伺候我就行了。” 姚麻子打了半天吊针,大夫检查后说只是血压有些高,年龄大了没有休息好而已,并无大碍。 两个儿子都想走,他们忙着要去赚钱,自从姚麻子给他们娶妻成亲后便不愿多花一分钱。 大儿子在周府的杂货店生意不错,也没指望姚麻子再掏钱给自己。 二儿子买了卡车跑运输,脑子要比大哥狡猾得多,他隔三差五来兴海煤矿拉煤,煤款记在账上,却极少主动来结账。 除非是他爹发了狠逼着要钱,也只是象征性地结个二三百块。 至于姚小小,她才是姚麻子的心头好,这个闺女虽然长得丑,但心眼玲珑通透,加上现今在师范学校上了学,也算有文化之人,姚麻子对闺女远比两个儿子器重。 姚小小比两个哥哥想得长远,尤其是姚麻子痴迷于罗椿春的美色之后。 姚麻子病倒在床,姚小小第一个防的人便是罗椿春,两个哥哥说走就走,走时带着他们的家眷,病房一下子安静,只剩下姚小小和罗椿春陪着姚麻子,姚小小嫌罗椿春多余,趴在床头对姚麻子说道:“爹,我请了几天假,专门来陪你,你安心养病,想吃啥给我说,我去给你买就是了。” 姚麻子心疼闺女,伺候病人的活怎么舍得闺女来做,花钱买来的媳妇现在不使唤啥时候使唤。 “你回学校去,别耽误学业,还有,何金贵这小子到底对你咋样?你不是说他喜欢你吗,咋不上我们姚家的门来提亲?” 姚麻子的话让姚小小脸红耳赤,她是说过何金贵喜欢自己,但她总不能逼着人家谈论婚事。 确切说,姚小小和尹向荣还没走到那一步,尹向荣是陪着她吃吃喝喝,游山玩水,但到关键的时候,他又在姚小小面前装出糊涂。 姚小小想不明白的是,明明尹向荣对自己表现出了喜欢,她找了好几次机会想在夜里和他单独相处,但尹向荣总以委婉得体的方式拒绝了。 或者说不是拒绝,正好人家不方便,有重要的事情去处理。 姚小小有点恼火,她愿意为尹向荣奉献自己的一切,她时刻准备着奉献,可尹向荣对此没多大兴趣,有一次她和尹向荣在电影院看电影,她的手放在尹向荣的手里,激动得她自己浑身发抖,然而尹向荣却无动于衷地只顾盯着银幕....... 现在,姚麻子当着罗椿春的面提自己的私事,关乎着她的骄傲和面子,她冲她爹嚷道:“人家说了,要等我毕业之后再来提亲,你巴不得我赶紧嫁出去,好痛痛快快过你的如意日子,你还是我爹吗?一定是有人教唆你、挑拨我们父女关系,有的人天生就是狐狸精,心坏如妲己、褒姒,这种人不得好死!” 罗椿春一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姚小小娇蛮无礼她已司空见惯,眼下罗椿春懒得与她一般见识。 她在今天突然想到姚麻子死后的事——兴海煤矿——姚麻子的家产——他的钱! 她从姚麻子的两个儿子脸上看到了这帮人在图谋什么。 包括姚小小,他们早防备着姚麻子的死亡,防备着姚家的家产落到罗椿春手中。 姚麻子肯定会死——并且,死期不会太远,假如罗椿春因为姚麻子的死亡获得自由和新生,这便是罗椿春心里期盼的目的了。 似乎,有一些不甘心,她在法律意义上是姚麻子的合法妻子,她在肉体和心灵上受了那么多的非人折磨。 自由和新生,是一定的。 但,不能带给罗椿春实际的补偿。 实际的补偿是兴海煤矿,是姚麻子手中的钱,是以后丰衣足食的日子! 罗椿春听着姚麻子安慰着姚小小,她的心里便跳出无数疯狂的念头。 她认识乔丽丽之后,揣测过乔丽丽的过去。 乔丽丽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她的过去充满着阴暗和卑鄙。 但罗椿春从乔丽丽教导有方的投毒方式中深知这个女人绝非等闲之辈。 她安静地坐在床头削着一个苹果。 刀法熟练,技巧迷人。 她知道自己要为自己争一个辉煌的前途,不光用来照亮灰暗的人生,更重要的是用来弥补自己苟且偷生的人生。 第693章 乔丽丽向姚麻子献计 乔丽丽再来兴海煤矿的时候,正赶上姚麻子出院。 大夫说出院后应当回家静养一些日子,姚麻子不听,他放心不下煤矿,固执地上了矿山,想着自己体力不济,各种人参山芪名贵补药买了一大堆。 就连鹿鞭也备下了好几根。 乔丽丽进得屋里,闻着满屋奇怪的药草味,看姚麻子脸色蜡黄半卧床上,心里暗喜——看光景他的死期将近了。 近前和姚麻子握手,脸上装出慈悲安慰。 罗椿春倒了茶捧给乔丽丽,说正好在伙房里煎药,让姚麻子陪着乔丽丽说话。 姚麻子一看乔丽丽艳若桃李,一件蓝底白花的短袖露着雪白如藕的胳膊,她坐在离床很近的椅子上,浑身散发着摄人心魄的香气。 “大哥这病来得突然,前阵子看你还好好的,大夫怎么说?”乔丽丽打探着虚实。 “大夫说没事,大约年龄大了,血压偏高,加上心火旺天天晚上要折腾,身体亏下来了。” 姚麻子厚颜无耻地边说边看乔丽丽脸上的表情。 这种低级的暗示让乔丽丽很是反感,但发作不得,乔丽丽嘻笑着说道:“罗姐是个妙人,哪个男人见了她不动心?你疼她是应该的,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姚麻子逞强心切,赶紧说道:“我这身子骨硬朗得很,要不是那天生气动怒也不会把自己送进医院。” 乔丽丽忙关切询问怎么回事,姚麻子便把尹向荣帮乔荞投资建桥的事复述了一遍。 乔丽丽明白过来:这是尹向荣挡了姚麻子的财路,他正要给马小国下套放高利贷赚钱呢。 “你这个未来的女婿撬了老丈人的墙角,还把你气成病了啊。”乔丽丽打趣道,她知道姚小小倒追尹向荣的事。 “屁的个女婿!我看是我闺女一厢情愿,人家一没来提亲二没有上门,眼见得是哄她的。” 姚麻子一脸忿恨。 乔丽丽端起茶杯一口一口慢慢喝茶,心里的爱恨交织成一条湍急的河流,她费着如此大的周折接近罗椿春,为的是阻止这个女人和尹向荣在一起。 能赢得尹向荣的心的女人肯定不是姚小小,除非尹向荣真的另有所图,不然相貌丑陋的姚小小怎么会入尹向荣的法眼。 而罗椿春和尹向荣在一起的可能性最大。乔丽丽衡量过利弊,看得清二人究竟发展到了哪一步。 像罗椿春这样出身于风尘的女子,对男人有着致命的诱惑。 而尹向荣呢?他的人生已登上了另一座巅峰,他站在风光无限的高处,有足够的魅力成为女人们的焦点。 不光凭他的长相。 单凭他身为同达煤矿的矿长。 最主要的是,他果真投资帮乔荞修建大桥工程了,这让乔丽丽尤为不快,同样是女人,乔荞总能遇到贵人相助,逢凶化吉。 “我的矿长大哥啊,你得想法让你这个未来的女婿吃点亏才好。” 乔丽丽的一双狐狸眼滴溜溜地瞟着姚麻子。 “吃啥亏?说真的我还真不敢惹他,这小子比何志东胆大心野。” “胆大心野也架不住暗地里治他,让他吃点亏,杀一杀狂劲儿,看他敢撬你的墙角,还敢不敢与你唱对台戏。” “我就怕我闺女不答应——”姚麻子呲了一下嘴巴,满嘴有黄牙散发着一股腥臭。 乔丽丽蹙眉往后一闪,压低嗓音说道:“打蛇要专打蛇的七寸,他以为自己有几个钱就了不起了,还帮着别人投资,美死他了,煤矿最怕的是啥?瓦斯爆炸矿井坍塌,活埋了矿工等于断送了煤矿的前途,我的矿长大哥,这么点小事你做不到吗?” 姚麻子盯着乔丽丽一张俏脸恍然大悟。 害人的把戏姚麻子手到擒来,只是缺少高人点化而已。 “我手下有几个可靠的人.......无非是多花点钱的事,办事也爽快,同达煤矿这几年太顺了,还没出过大的事故呢。” “那也不代表没有隐患呐。” 乔丽丽和姚麻子相视而笑,两人心照不宣打住了话题。 外面传来罗椿春的脚步声,乔丽丽本想告诉姚麻子自己是乔荞的亲侄女,是乔荞霸占着红星砖瓦厂的管理权,想了一下又觉得多余。 罗椿春已来到床前,碗里的汤药冒着热气。 “来,先把药喝了。” 她双手端过碗来。 姚麻子接过碗喝了一口,药苦得他脸上的表情象被刀戳了一下。 乔丽丽的斜眼打量了一下罗椿春,她看到她的嘴角的阴影暗藏笑意。 “良药苦口。”乔丽丽适时补上一句。 她知道罗椿春在药汁里加了另外一种东西。 药能治病,也能要命。 可惜,姚麻子是不知道的。 第694章 姬玲玲幽禁了自己 稀释痛苦最有效的方式是干活和工作。 姬玲玲却无活可干,无工可做。 她洗完了家中所有的被褥床单,打扫完了家中的各个角落,一个人盯着窗外的天空,任痛苦一遍遍腐蚀自己的心。 这是她和赵楠的家,现在,赵楠却搬了出去,乔荞那晚和她住一起,问她今后的打算,问她婚姻怎么办,姬玲玲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寻求答案,而她的心里一片空白。 回到渭东市后姬玲玲下楼买过三次菜,每次出门如临大敌。 戴上墨镜,再戴上帽子,她将自己包装得严严实实,买菜也专挑一些年纪大的老头老太太的菜摊,以防被别人认出来。 但她身上自带明星的气质,行走在人堆里也有天然的美丽。 那天不小心在市场门口滑了一脚,有个年轻的女孩子扶她起来,她没来得及戴好墨镜就被认了出来。 “你是——电影明星姬玲玲?”女孩兴奋地叫道。 姬玲玲吱唔着想要走开,不想被女孩子拉住了索要签名。 这一下惹得行人驻足观望,人们一听大明星姬玲玲出现在了菜市场,涌过来看个究竟。 正当围观的人群夸赞姬玲玲长得漂亮,风采依旧,有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挤进来说道: “有啥好看的,作风有问题被停职回家,昨天我正好从杂志上看到了报道。” 她的话一下子让众人的情绪跟着产生了波动。 人们原本对姬玲玲的私事并不怎么关心,毕竟她是明星,再说这种事报刊每天都在报道,谁也没有真的见到过。 但有人借题发挥,跟着喊道:“真丢我们渭东人民的脸,这种女人还有脸出来!” 七嘴八舌的谴责声极不友好。 姬玲玲狼狈逃脱人群,踉跄着爬上楼,进了家门失声痛哭....... 难怪赵楠生气,难怪赵楠不能原谅自己,难怪赵楠搬了出去。 在渭东这个北方城市,普通的男女关系一不小心都会引起轩然大波,何况是姬玲玲这样的公众人物被媒体偷拍到与别的男人幽会。 姬玲玲将自己关在家里,只有在天黑之后,她才下楼去附近的店里买一些吃的东西。 她不知道接下来的生活该如何进行。 不能工作,不能外出,总不能在这间屋子里等死。 她想过和赵楠好好谈谈,就算得不到他的谅解,总得听她说说心里话吧。 他这样一走了之算什么? 乔荞安慰姬玲玲,说赵楠只是在生气,过几天就会搬回来,可眼看快一个月了,赵楠好象忘了她的存在。 姬玲玲在深夜中蜷缩在床上,空荡荡的房中静寂无声。 她赤着脚走出卧室,没有开灯,在厨房里找了几块饼干喂在嘴中。 她想回姬家河村自己的娘家,可出了这样的丑事,姬家河村的人一定知道她为何回来。家中她爹和大姐住在一起,家中的庄稼地姐姐和姐夫在耕种,她有些后悔自己离开了农村——假如当初和赵楠留在了枫城平原,自己也不会成为女影星,也不会遇到什么张导演,更不会发生这样的丑事...... 姬玲玲吃着饼干走到了向南的阳台。 城市的灯光在深夜里宛如不真实的梦境。 她掀开窗帘向外张望,从远处的高楼一直望到楼下的花圃,路灯发出微弱的黄光,照在一些死气沉沉的植物上,突然地,姬玲玲看到花圃的石阶上站着一个人影,那人正举着头向她这边张望。 她迅速躲在了窗帘后面。第一个反应便是觉得一定有人在监视着自己。 “一定是哪家报社无聊的记者,或者是喜欢自己的男影迷。” 姬玲玲安慰着自己,捂着怦怦直跳的胸口从窗帘的缝隙中望过去,那人还站在花圃的石阶上,昏暗的灯光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投向了姬玲玲的窗口。 她庆幸自己这些天一到天黑没有开灯,黑夜让她的心略微安静,她有大把的时间来思考自己的人生。 她想去检查一下房门是否反锁,放下窗帘的一瞬她看到那人在点烟,他从兜里拿出打火机,点着烟深吸了一口,将青灰的烟雾吐向夜空。 动作如此熟悉,熟悉得让姬玲玲的心莫名地狂跳起来。 ——是他!一定是他!张雄木——张导演。 他如此胆大妄为,居然追到渭东市、追到了姬玲玲的家门口了! 一时间姬玲玲怒不可遏,自己的婚姻岌岌可危,自己的人生即将破碎,而这个毁了她的男人厚颜无耻地站在自己家的楼下。 这不是明摆着要她难堪出丑吗? 而她,还嫌不够丢人吗?全国人民都知道姬玲玲出轨的事,她如今贼一样的活着,象极了一只老鼠。 是撵他走还是叫他上来把话说清? 姬玲玲跌坐在沙发上问自己。 墙上的钟在滴答作响,时间如刀一样刻在她的心上,疼痛是一种麻木的钝觉。 她闭上眼睛仿佛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烟草味道,记忆的闸门不经意打开,所有关于他的一切汹涌如潮。 “该死的......千刀万剐的......” 姬玲玲咒骂着自己也咒骂着张导演。 起身拉开窗帘的一角,她的眼睛扫寻着花圃周围。 灯光微弱如梦,夜色空静如海。 他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了。 姬玲玲的脸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她的眼泪无声流下,为自己,也为张雄木....... 第695章 赵楠和张导演打起来了 连着三个晚上,姬玲玲发现张雄木站在楼下。 他应当在天黑后出现,在花圃边待到深夜才离开。 姬玲玲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他这样冒然出现,离她近在咫尺,无疑让姬玲玲心慌意乱,虽然她心里明白,这个男人担心着她,放心不下她,哪怕背着人偷偷看到她也心满意足了。 多亏赵楠不在家中,要不然一定出乱子,出大乱子! 姬玲玲咬着牙在屋里走来走去,隔一会悄悄趴在窗台上向楼下张望——他还在,安静地抽着烟,安静地望着姬玲玲的窗口,夜里看不清他的目光和表情,但姬玲玲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目光有着滚烫的深情…… 得让他离开!尽快!马上! 姬玲玲在第三个夜里做出了决定。 在赵楠没有发现张导演来渭东市之前必须让他离开,必须让他消失! 只要她和赵楠没有离婚证说明他们的婚姻还有希望!赵楠是在生她的气,但没有撵她离开这个家,她一定珍惜机会好好赎罪悔过…… 姬玲玲开门下楼,她一步一步走向花圃边的男人。 “你还觉得害我不够苦吗?非要让我无路可走吗?” 四目相对,恍然如梦,姬玲玲的话如同梦呓,一字一语落在张导演的心头。 “你已经无路可走了。”他叼着烟的样子匪气十足。“你把自己关在屋里,以为躲避了一切问题,你打算这样躲一辈子吗?” “不要你管这些!我的一切和你无关!只请你快离开这里,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是我害了你,所以你才有现在痛苦的活着,怎么和我无关?”张导演走下石阶。 姬玲玲警觉地后退一步,转过头低声吼道:“你觉得说这些有用吗?你觉得你这样做合理吗?我们已经做错了——错得太深,错得太重,而你却不知悔改一错再错跑到了这里,跑到了我家楼下!你想要什么?非得看我无路可走从楼上跳下吗?” “玲玲,我们没有做错!错的只是时间,只是命运!我知道你无路可走,我来带你一起回去,回到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地方去!我们重新开始生活,不用再这样偷偷摸摸——” “不要再说了!” 姬玲玲捂住耳朵失声喊到。她恨他,也恨自己!她后悔了从楼上下来和他对话,后悔了再次见到他! “跟我走!我已经离婚了!”张导演认真说道。 “我不会和他离婚!也不会再去拍电影!”姬玲玲说完转身离开,这是居民小区,虽然深夜也有亮着灯的人家。 “那赵楠为何丢下了你?” 他追上来堵在姬玲玲面前。 “他没有丢下我,他只是在生我的气!” 姬玲玲的解释苍白无力。 “是吗?玲玲,他要是生一辈子的气呢?” “我等他一辈子——这是我的命!我对不住他!” 姬玲玲的眼泪流了下来。 “那我等你一辈子,说过这辈子只爱你一人!” 张导演的声音沙哑,姬玲玲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坚持说道:“请你离开这里,不要再来!” 他没有说话,一只手伸了过来,落在了姬玲玲的发上,轻轻地、温柔地抚了一下。 “玲玲,就算全世界都放弃了你,我都会等着你......” “求你......不要再说了......你快走吧,离开这里......” 姬玲玲的全身颤栗起来,她将自己隐在了单元门里,张导演双手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的肩膀。 突然地,一束手电筒的光亮照在了他们身上,姬玲玲睁着惊恐万分地眼睛望过去,看到赵楠就站在几步之外。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偷情偷到我家里来了,天下还有这等荒唐的事!天下还有你们这样恬不知耻的人啊!” 赵楠的声音亮如浑钟,楼道里传来邻居的开门声。 他的手电筒直射在了张导演的脸上,两人在光明和黑暗中无声对峙。 “我是来看看她......没有别的意思......” 张导演开了口,他能感觉到赵楠的怒气即将爆发。 “你不光是想来看看她吧,张导演?你来渭东好几个晚上狗一样守在我家楼下,今晚终于按捺不住你的脏手了!” 赵楠的手电筒就此熄灭,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像是一尊庙里的金刚。 他的出现不是戏剧性的巧合,更不是成心来捉奸,而是小区看大门的老大爷早将可疑的情报传达给了他。 ——赵楠感觉张导演会来渭东市,没想到他真的会出现,并且,已经在他家门口。 “你说得对,我不光来看她,还想带她走,既然你们之间已经出现裂痕,不如放手给她自由,让她在属于自己的道路上磊落光明地活着——” 张导演说得大义凛然,脸上呈现出哈姆雷特式的骄傲和自信。 赵楠一下子被激怒了,这个不要脸的奸夫,敢在他家门口撒野,敢嗤笑他的婚姻破裂,真是活腻了。 “你他妈的真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好象你他妈的能给玲玲自由和光明一样!老子今天将她送给你,看你有本事带走她吗?” 说着挥拳扑来,直捣张导演的眼窝。 他躲闪不及,挨了赵楠一拳,这一拳力量凶猛,带着无数恼恨砸过去,张导演眼冒金星,倒退几步撞在单元门口的墙上,哎吆一声,鼻窦象开了家调料铺,酸甜苦辣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有血流进嘴里,味道腥甜,他伸手擦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站直身子,赵楠已象猛兽扑过来,伸出右腿,狠踹向他的小腹。 “放开他——你放开他!求你放开他,你打我好了!” 姬玲玲尖声喊着去拉赵楠,楼上的灯几乎全亮,梦中惊醒的人们出门下楼,围在单元门口看着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我打死他再来收拾你,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赵楠吼着推开了姬玲玲。 他的衬衣已被张导演撕烂,愤怒使得他额上的青筋突起,张导演情知这是一场激战,无法避免,索性放开了手脚,两个男人都是军人出身,都是血性汉子,他们如两头雄狮相遇,为了争夺配偶誓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可怜姬玲玲拉这个不是,劝那个不是,她被几个女人拉扯着站在不远的花圃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打斗。 你死我活的撕打在民警赶来后才不得不结束。 在去派出所的警车上,三人坐在车后同一排的车座上。 车子在深夜的街道上驶过,高楼和灯光让人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幻觉,仿佛人活在世上,一切都如同一场未知的旅行,经历过的一切,又如一场曲终人散的宴席....... 姬玲玲轻声叹了口气。 她知道明天的当地小报定有最新的消息刊出,随后关于她的丑闻将会蔓延全国。 她已顾不得这些了。 命运将她置于某种高度,让她享受鲜花和掌声,享受万人瞩目和敬仰,也让她尝尽苦头——眼下,她知道自己面临着人生最艰难的一次抉择,不管她愿不愿意,不管她选择与那个男人在一起,姬玲玲知道自己都要和过去做一次告别。 痛苦是人生的一部分,而她不能长久地痛苦,人生的意义在于不断前行,姬玲玲决定重新开始,重新启程....... 第696章 同达煤矿来了新人 同达煤矿前几天来了两个新矿工,听口音是黄河北岸人。 一个叫武五,一个叫党项军。 两个都在三十七八的年纪。 煤矿本来不再招人,今年生意说起来并不太好,加上姚麻子暗中作怪,较于住年同期煤炭销售势头偏低。 幸好乔丽丽前阵子光顾同达煤矿,今年夏天的煤炭销量应当略微提高。 本来不招人,矿上管理矿工的于队长特意推荐武五和党项军,说是知根知底的老乡,人品多么多么可靠实诚。 尹向荣问他们可有工作经验,两人回答以前在内蒙那边矿山上下过井,差不多十几年的工龄。 尹向荣抽着烟打量这两人,都是红脸膛,都生得虎背熊腰,一看是挖煤的好身板。 心里欢喜,对于队长说留下来吧,工资依着矿上的行情开——多劳多得,管吃管住。 于队长赶紧示意二人谢过少东家,领着他俩出来前往宿舍,走过一排房子,压低声音说道:“亏得姚矿长提前给我打过招呼,要不然我也不管这种闲事,你们嘴牢点,千万别说是从兴海那边过来的,少东家精明,自打他掌管同达煤矿,从不乱用下井的人!” 武五和党项军忙敬烟给于队长,点头哈腰说着感谢的话。 于队长抽着烟往前走,突然在宿舍的拐角处停下脚步转过身子。 “你们是我推荐过来的,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出了任何岔子,可别乱说话——好坏与我无关!” 他的一双虎眼透着威严,武五和党项军明白这话的深意,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笑道:“那是自然,你把我们引见给了东家,以后做事咱得依着东家定的规矩,于队长放心就是了。” 果然都是聪明人。 于队长松了口气。 他不明白一向和自己不熟悉的姚麻子怎么会突然托人请他吃饭,饭局设在周府一家大酒店,酒菜都是上等,吃完还请他去别的隐密处喝了花酒,陪酒的是南边来的小娘子,于队长受宠受惊,天亮回去时索性问姚麻子究竟何事——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玩也玩了,白吃白喝白玩总得有目的吧。 “小事,你要不问我还忘了呢。”姚麻子笑得很随意。然后说有两个人是朋友的兄弟,想到矿上谋职,兴海煤矿人满为患了,只好请于队长举荐到同达煤矿混口饭吃。 于队长一听这里头大有文章。 越是简单的事越不简单。 尤其是,姚麻子和何志东父子有着过节,两家为着各自的利益明争暗斗。 但于队长好为人贤,乐得做顺水人情,他知道姚麻子的葫芦里一定装着见不得人的药,笑着答应,随后又罗列了种种难题。 姚麻子早有准备,一沓纸币塞进于队长的怀中,就此堵了他的嘴巴,收买了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于队长在接下钱的一瞬间,坚信了姚麻子另有企图。 见到武五和党项军,他一眼看出这两个人其实在兴海煤矿做工多年。 管不了那么多了。 于队长安排两人住下,又将二人交给管理矿工的小班长,郑郑有词当众训斥了一番,他觉得接下来就要看姚麻子安置的两颗棋子是如何表演的了....... 头几日相安无事。 尹向荣自从投资兴建桥梁工程,时不时往渭东市跑。 以前他想帮乔荞,奈何没有理由。 现在他可以名正言顺的以投资人的身份去出谋划策。 去的次数多了乔荞也将一些事交给他去处理,工程紧张进行,却有不同的工作组前来调研检查。 乔荞和马小国早厌倦了没完没了的饭局,正好尹向荣一来可以独当一面,年轻有年轻的好处,而尹向荣不光年轻,还有相当大的魄力和能力,不出一月,经他出面调剂,一些棘手的问题得到了解决,大桥工程,受到了省上有关领导的高度重视。 尹向荣功不可没,他在一个傍晚开着自己的那辆新桑塔纳离开渭东,想要连夜赶回周府,不为别的,只为罗椿春在今晚说好等着他。 想想心里格外激动。 车子驶出市区,尹向荣想起来车前灯有些问题,想着修理一下,一拧方向盘,缓行在公路上,看哪一家修车的店门口宽敞。 有一个小伙子在招手,态度很热情,尹向荣心说就这家吧,车子停在了这家修理店的门前,下车说车前灯有问题,不能变远近光。 小伙子说这是小问题,你等一下,我叫有经验的师傅给你修。 喊了几声王师傅,从店后面过来一个身条高大的年轻人,一身的脏衣服衬着一张抹得黑乎乎的脸。 尹向荣掏出烟递过去。 修车师傅抬起头,四目相对,尹向荣突然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那人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的大白牙。 “向荣哥,你不认识我了啊?我是王二狗,大李庄的王二狗——王大强的兄弟!” 第697章 尹向荣遇到王二狗 尹向荣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竟然是王二狗。 他记得王二狗少年时候的样子,邋里邋遢,流里流气。 王二狗是大李庄王寡妇的二儿子,是出了名的害群之马。 而乔荞告诉过尹向荣,身为大学生的刘招弟居然和王二狗相恋了。 尹向荣打量着眼前这位脸抹得黑乎乎的男子,从他的眼神中确信他真的是王二狗,除了身材长得比以前高壮,他检查汽车的样子也十分娴熟。 士别三日定当刮目相看,尹向荣相信王二狗现在是一个好人,一个自食其力的人,一个值得让刘招弟托付终身的人。 尽管他听说了王二狗因为偷盗犯了罪进过少年劳教所。 “二狗,你啥时候来渭东的?这店是你自己吗?” 尹向荣站在车旁和王二狗攀谈。 “向荣哥真会说笑,我哪有钱开店啊,再说我手艺不是太精,前些天才从枫城过来,找了份工作,边学边挣钱。” 王二狗言语诚恳,态度谦虚,已没有了年少时的轻狂猛浪。 尹向荣想了一下,笑道:“你小子不会是为了刘招弟吧?我听乔婶说你和招弟在谈恋爱,招弟在省城实习呢。” 原本是玩笑话,王二狗一听脸红起来,赶紧说道:“向荣哥原来啥都知道,我在渭东打工的事可千万别让乔婶知道,她防着我来找刘招弟呢,我要达不到她老人家提的条件,是不会答应让招弟嫁给我,为这事我正发愁呢。”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她,会替你保密,乔婶提了啥条件——无非是多要些彩礼罢了。” 王二狗停下手中的活,从口袋里掏了烟敬给尹向荣,这才一五一十地把乔荞说过的条件讲给他听。 “这有些难了。”尹向荣一听乔荞让王二狗办汽车修理厂,还要在省城买房置家,还要高额彩礼,而王翠芬竟然不想掏太多的钱娶儿媳妇,他替王二狗愁起来。 “乔婶分明是不想让招弟嫁给我,我看得清楚。” 王二狗吐着烟雾一脸苦相。 尹向荣打趣道:“你小子背着丈母娘和招弟约会,是想拐跑人家闺女吧。” 说得王二狗不好意思低下头,分辨道:“我家的情况你知道,我哥撇下梅英嫂子走了,我要再敢乱来岂不伤了乔婶的心,招弟秋天就正式工作了,我怎么敢拿她的前途当儿戏,只能听天由命了。” “招弟啥态度?” “她会等我一辈子,我放心不她,才来渭东市的。” 提到刘招弟,王二狗的眼中饱含深情。 尹向荣没有再说什么,他付了修车费,从车里取了两包烟塞到王二狗的手里。 车子驶上公路,他从车窗看到王二狗的身影——他已开始修另一辆车了,夕阳照在王二狗身上,他脱了外衣,穿着一件火红色的背心,结实的膀子镀了一层耀眼的金色...... 不知为何,尹向荣想起了自己的过去,记忆中自己初到乔荞家养鸡时的情景,自己和刘梅英心心相映的初恋,要不是那场洪灾,也许他已和刘梅英有了孩子,过着属于他们的幸福日子....... 王二狗何尝不想娶了刘招弟? 刘招弟何尝不想嫁给王二狗? 若两情相悦,乔荞设置的那些条件,说不定生生分开了这对有情人。 尹向荣的心抽搐了一下。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未知的,而可以肯定的是,金钱富足的人生一定很美好。 开一家汽车修理厂,对王二狗来说是一座大山,对尹向荣来说只是投资了一笔钱。 为何不帮他一把呢? 尹向荣叼着烟问自己。目前来说,他有这个能力,投资不见得一定要收到经济效益,要是看到王二狗和刘招弟能结婚在一起,也是一种幸福的投资啊。 一定要帮王二狗一把,再怎么说,刘招弟视他如兄长,他们曾是一家人,他怎么忍心看到刘招弟为了婚姻伤心难过...... 尹向荣加快了车速,天渐渐暗了下来,罗椿春此时已到了小镇,正盼着他的出现。 一想到罗椿春,他便想到黄河岸边的那片芦苇荡。 那是他和罗椿春爱的伊甸园,他们在夜风四起的芦苇丛里海誓山盟,在黄河水的浅唱低吟里聆听彼此的心声,他相信罗椿春终将属于自己,不远的将来,他要光明正大地娶她为妻,他要和她相守百年,一生一世...... 到达矿山小镇已近晚上十点。 罗椿春上了车有些生气,埋怨他来得有些迟。 “我出城前修了一下车,遇到了一个熟人,说了点事......你看你,还生气了,是不是想我了啊?” 尹向荣腾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象一只小鸽子,温柔地传递着对他的眷恋和思念。 自从姚麻子进了趟医院,算起来他们已有十多天没有见面了。 “他病了,我看是不太好的病。”罗椿春平静说道,内心怀着喜悦。 “是吗?大夫说是啥病?”尹向荣心头一喜,他听说了姚麻子生病住院的事,要是姚麻子死在医院他都不会惊奇。 早死早超生,他死了罗椿春便自由了。 “大夫没说啥病,回来吃药养着,我看他那样子活不过几个月。” 罗椿春轻描淡写,口气却相当笃定。 “真有这好事?哎呀,老天正是有眼啊,总算随了我们的心愿。” 尹向荣难掩心对激动,车停在了河畔上,他俯下身子亲了一下罗椿春。 “别高兴得太早,这只老狐狸,他防我象防贼一样,生怕姚家的家产落到我手里,我看他那几个儿女早有准备。” 罗椿春推开尹向荣下了车,她满腹心事,她要的不光是姚麻子离开人世,她要的是姚麻子死后那些丰厚的家产。 姚麻子做煤炭生意风生水起,在周府置了好几院房产,光店铺就有七八间。 “春儿,我说过我会娶你,也会养你,咱们不缺他的那点家产,他的儿女爱怎么就怎么去吧。” 尹向荣上前拥住了她。 罗椿春想要说“我不会让姚麻子的儿女得逞”。 话到嘴边被尹向荣堵了回去......他如烈火燃烧,伸手抱起了她向那片芦苇荡走去。 月亮升了起来,照着波光粼粼的黄河水,照着人世间的情爱的纠缠和起伏....... 有一声沉闷的雷声从地极深处传来,罗椿春感觉到了大地的颤动。 “是打雷了吗?要下雨了吗?”她问尹向荣。 “好象是吧......管不了那些......”他口齿不清说道。 大地紧接着悸动了一下。 燃烧在爱火中的人不会知道,几公里之外的同达矿山,一个矿井在此时发生了爆炸,几个矿工当场丧命,数十人被掩埋在了黑暗之中...... 第698章 同达煤矿灾难发生之后 同达煤矿发生严重灾难事故,造成七人死亡,十二人重伤,五人轻伤! 事故的原因是矿井瓦斯突发爆炸。 当救援工作基本结束,何志东知道这一次的灾难将会使同达煤矿面临关门停业的险境。 尹向荣睁着血红的眼睛,在矿井口守了五天五夜,他看着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被挖出来,整齐地停放在山岭的空地上,再听着矿工家属呼天抢地的嚎哭,他感觉自己的胸腔也被掏空了....... 接下来是生还者的抢救,对逝者家属的抚恤赔偿。 随即而来的是大批的记者涌向煤矿,他们急着奋笔疾书,用最快的速度抢占着这轰动性的新闻。 各个政府部门对私有煤矿进行了空前调查和整顿。 何志东作为同达煤矿的第一法人被公安带走。事故原因在有条不紊地调查中展开,那晚尹向荣不在现场,矿上的生产情况由于队长负责,安全责任层层落实,可惜矿井中的班长和主要负责人都死于非命。 但,武五和党项军却活了下来。 瓦斯爆炸前夕,武五因为闹肚子没有下井,但下午他却在井下加了三个小时的班。 党项军那晚被于队长临时调度到安全科,只因矿上的一台运输机出了问题,而党项军正好会修理机械。 没有人在意这两个人的神情,矿上死了这么多人,好多人还在医院里抢救,活着的人都庆幸活着,死了的人只能准备后事。 乔荞在第七天的早晨赶到了同达煤矿,尽管矿区已被封锁,矿内已停产,部分矿工已被遣散,乔荞凭着省内知名女企业家的身份、凭着是尹向荣亲戚的身份进了矿区。 尹向荣和矿上的几个领导正商量着什么。 乔荞站在门外,尹向荣走了出来,他憔悴得像一棵被寒风吹过的枯树,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向荣,我昨晚看新闻才知道......已经发生了,咱得挺住,你是九生一死过来的人,能明白活着比啥都重要。” 乔荞说着上前抓住了他的手,她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婶子,都怨我,我爹把煤矿交给我,是我没有好好管理,象这种灾难应该避免,是我太大意,没有负责好安全问题.......我......我真的——该死!” 尹向荣低下头,眼泪跌在地上,无声无息。 乔荞拉着他进了屋子,她担心尹向荣站立不住,他是如此孱弱,一不小心会有昏倒的危险。 一屋子的人都不说话。 有人倒了一杯茶端给乔荞,她想了一下,拿过自己提来的东西,打开一包奶粉,要了一个杯子冲开放在尹向荣手中。 “喝了它,喝了它会舒服一些,会有力气,相信婶子的话,只要活着便没有过不去的坎,天塌下来总有大个子顶着——” “我爹被抓了,他会替我揽下一切过错的,我知道的......” 尹向荣握着杯子,痛苦让他全身剧烈颤抖。 乔荞深吸了一口气,她相信何志东会这么做,身为父母,为了儿女都会站在灾难之前,用自己的臂膀保护儿女。 只是,这样大的煤矿事故,身为法人的何志东,不知要负怎么样的责任。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尹向荣才好。 同达煤矿的这次事故,不光摧垮的是何志东和尹向荣,乔荞在看到新闻时的第一个反应是:大桥工程面临即将停工的险境,尹向荣刚刚投资兴建大桥的资金还没全部到位,这一次恐怕是不能了....... “婶子,你别担心,我爹临走时私下告诉我,让我想法完成大桥工程的投资,你和我之间有合同,在同达煤矿的所有资金封冻之前,必须想法抓紧转走。” 尹向荣趁着屋里的人不在,他把重要的事说完。 “你得去一趟何家沟,婶子,我写了封信你交给我娘,她会把钱交给你。我暂时不方便出矿山,等我这边平息下来,我会来看你.......” 他从床底下取出一个信封,双手捧给乔荞。 “向荣,我们都要挺住,婶子等着你的消息。” 乔荞哽咽着转身走出房门。 有穿制服的人在矿区来回穿梭,有人拿着相机拍照,有人拿着本子记录着什么。 一切惶惶如末日。 阳光却透亮如镜,乔荞踩着自己的影子踉跄出了同达煤矿,她急匆匆向山下奔走,包中的信封重若千斤,她捂着乱怦怦的胸口,知道这一次同达煤矿难逃关门的劫数。 第699章 罗椿春听来惊天秘闻 犹如晴天霹雳,同达煤矿发生的爆炸声,击穿了罗椿春的心房。 她爱着尹向荣,视他为光明。 同达煤矿遭遇大难,怎么能让罗椿春心安。 她在深夜中睁着痛苦满溢的眼睛,借着去茅厕无声啜泣。 回到屋里,姚麻子却醒着,他靠在床头悠闲抽烟,烟在昏暗的灯下如一张柔软的布幔。 “咋啦,你肚子不合适吗?怎么一直上茅厕?”姚麻子问罗椿春,脸上有着掩藏不住的兴奋。 同达煤矿出事了,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这是致命的打击,何志东和何金贵父子遭此不测,就算能活下来,以后定会一蹶不振。 同达煤矿肯定会封锁关门,七条人命的事故,震动朝野! “西瓜吃多了,都说立了秋的西瓜多不能吃,我还不信呢。”罗椿春装着去倒水喝,磨蹭着不想上床。 “天明了去医院看看,我带你去,顺便去趟金店,给你买个金镯子。” 姚麻子难得大方,大方得让罗椿春有点承受不起,她心里沉重,脸上还得装出笑意,说道:“还是算了,给你闺女买吧,我老了,戴那些也过了时。” “给你两人一人一个,小小再有一年也快毕业工作了,她喜欢何家这个养子,我得想办法成全了她,你看老天公不公平,何家父子非要和我争个高低,这下好了,连根都给拔起来了,看他们今后还狂不狂!” 姚麻子明显的幸灾乐祸,全然不顾罗椿春的心情——对他来说,罗椿春是什么心情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听了乔丽丽的话,一举发力击垮了同达煤矿。 以后,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说不定过上一年半载,同达煤矿便会落在姚麻子手中。 想想都让人得意。 罗椿春不想听他啰嗦,上了床和衣躺下,偏偏姚麻子来了兴致,掐了烟蒂动手动脚。 “抓紧睡吧,我肚子不合适......你也太狠心了.......” 她偏过头拒绝。 她的拒绝起不了任何作用,姚麻子服了那么多的鹿鞭补药,多少起一些作用。 他不想浪费精力,更不想浪费兴致,一想到同达煤矿已被关门整顿,他兴奋得象打了鸡血的大马猴....... 金镯子买了两只,克数基本一样。 一只戴在姚小小的胳膊上,一只戴在罗椿春的腕上。 姚小小提不起兴趣,心上人的煤矿出了事故,尤如刀子插在了自己心上。 她无精打采从金店出来,悄声问她爹:“何金贵会不会受牵连?公安会不会法办他?” 姚麻子知道闺女的心思,笑呵呵说道:“他牵连个屁,他又不是同达煤矿的法人代表,公安只会找他爹算账,再说了,花钱消灾,何家那么多的钱只要舍得花出去,这点事还能不摆平吗?闺女放心,其事对你来说这是好事,何金贵有钱有势不一定看得上你,现在他遭了难,无处可走会来求你——谁让你有一个能干的爹呢!” 姚小小转悲为喜,举着手腕上的金镯子在阳光下瞅来瞅去,看身后的罗椿春一脸霜气,她提高声音说道:“爹呀,那你以后可得对金贵哥好一点,我嫁给他他就是你的半个儿子,怎么说也比外人可靠亲近,你说是不是啊,爹?” 姚麻子由着闺女发嗲撒娇,笑得脸上的麻子都开了红花,三人往前走,刚要去医院,前面有两个红脸膛的汉子过来和姚麻子打招呼。 正是武五和党项军。 “姚矿长,我们还想着去矿上找你——” 武五躬身小心说道,姚麻子摆了一下手阻止了他。 “我知道你们在同达煤矿失了业,想进我的兴海煤矿谋职,这事急不得的,那边事故还在调查中.......这么着吧,晚上你俩过来说话,我方便。” 说着使了一下眼色。 武五和党项军明白过来,看着姚小小和罗椿春都在,赶紧找了借口离开了。 罗椿春皱了一下眉头。 这两个人她在兴海煤矿见到过好几回,有天晚上党项军喝多了酒,腆着脸还摸了她一把。 什么时候这两个人去了同达煤矿做工的?怎么说又要回兴海煤矿上班? 到底咋回事? 她疑惑着往前走,听姚麻子有意无意地解释道:“狗日子都不是好东西,前些日子老子骂了他们几句,受不了气辞职离开兴海去了同达,现在走投无路了又想回来,这种狗东西我可不敢再要!” 罗椿春没有接话,眼睛看街上的小吃,心里难过,同达煤矿的矿工都失了业,眼见得尹向荣真的垮了啊,他和自己都是苦命人啊!....... 到了傍晚,姚麻子估摸着武五和党项军要来,特意打发罗椿春出去逛逛。 罗椿春自从同达煤矿出了事不愿外出,只在矿上散散步。一听姚麻子找借口打发自己去镇上买东买西,心里有了三分不痛快,答应着出来,看天色将晚,立了秋的天气到了夜间凉沁沁的,她走了半程,老远听到有人说话,一听是白天遇到的武五和党项军,赶紧闪在了一堆山石后。 “项军你说,姚麻子会不会过河拆桥?说好的钱给了一半,剩下的他不会赖咱们吧?” “他敢!他要这么做咱们也不客气,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要不是你和我做手脚,同达煤矿能有今日光景?何志东父子能有今日下场?他双手孝敬我们都不嫌恭敬,要是敢抵赖,他不怕事情传出去要了他的命!” 罗椿春惊起一身冷汗! 她的手死死抓着石堆上的石头,仿佛要捏碎一般。 原来——如此! 同达煤矿发生事故,全是姚麻子一手安排,这个不要脸的畜生,狠心的王八蛋,想不到心肠黑得令人发指! 罗椿春站起身,看着武五和党项军向兴海煤矿的矿区大门走去,她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能耐!我就不信制不了这个禽兽!” 她咬牙切齿而又小心谨慎,她如夜中幽灵敏捷如鹿。 闪进矿区大门,翻过屋旁一堆杂木,罗椿春熟门熟道绕到了屋后。 姚麻子居住的这排房子是东西朝向,墙根落在东面的山坡上,半人高的蒿草散发着艾香,罗椿春贴上墙,看后面的排风窗敞开着透出光亮,里面的说话声清晰可辨—— “亏不了你们的,你们也太小看你哥了,我姚四娃说过的话一言九鼎,只是你们暂时不能来我这边做事,免得他们起了疑心。” 姚麻子在给武五和党项军劝酒。 武五滋了酒说:“大哥看得起我们,我们也没让大哥失望,同达煤矿活该出事,井下的安全隐患多着呢......瓦斯不爆炸也会发生矿井坍塌,总得选一样发生,还是大哥头脑聪明,不愧是做大事的人......” 三人笑起来,笑声如鸦,听得罗椿春不寒而栗。 果真是姚麻子的主意。 果真是他出此下策,害人如兽,笑里藏刀。 罗椿春的恨如江海决堤。 她恨不能亲手宰了姚麻子,千刀万剐了武五和党项军。 七条人命啊,可怜同达煤矿的七个矿工,到死也不明白自己命丧黄泉只是人为。 就算凌迟了姚麻子也不解恨。 而罗椿春知道姚麻子在自己的操纵下已命不保夕——他服下“狗核桃”粉已开始发作,只要再坚持一些日子便会一命呜呼。 死,太便宜他了。 罗椿春咬着发颤的牙根走出蒿草地。 她重新出了矿区大门,她得去找镇上一位代写文书的先生,先生与她交好,她得让先生连夜拟一份遗嘱。 一份姚麻子死后的遗嘱。 至于姚麻子签不签字,按不按手印,他已经说了不算了。 罗椿春在江湖中浸淫多年,她发现自己狠起来一点都不逊色。 甚至,连乔丽丽在她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第700章 姚小小爱意浓厚 乔荞将尹向荣的信交给金玉秀。 金玉秀展信细读,眼泪簌簌落下。 “姐,哭不得的,我们得打起精神,他爷俩陷在患难中,我们抓紧想法子帮他们一把。” 乔荞陪着金玉秀落泪,金玉秀起身出去,反锁了大门,拉着乔荞进入西厢房。 房中堆满杂物,一个高低柜有了些年代,红漆斑驳,镜子破损,金玉秀让乔荞帮她将柜子挪开,揭去上面的青砖,露出一方木板,用力推开,手电筒照亮,原来是一个半人高的地窖。 顺着梯子下去,窖地铺着一层石灰,几个铁皮大箱置在地上,金玉秀掏出怀中钥匙打开铁锁,手电筒照过去,箱子中是崭新的纸币,整齐地装满铁箱。 不用说,其它几个箱子都是钱了。 乔荞有过钱,也见过不少钱,但她没想到何志东会如此有钱,她张着嘴看着这满箱的纸币,惊愕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婶子,这是他爹和我这些年私存的积蓄,不包括银行和公账上的,他爹比我想得远,怕着煤矿有一天会出事——还真应了这老东西的话,现在出了人命关天的事,公家一定把矿上所有的钱封了,他们说不定会来抄家,或者来调查也难说,他爹给金贵吩咐过了,让咱们拿这些去走动打点,最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些钱还有你工程的投资款,你想办法带走,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事!” 金玉秀说着已行动起来。 她爬出地窖去别的屋子拿来两个旧麻袋,和乔荞将纸币一沓一沓装了进去。 “他婶子,我和你一起去一趟省城,金贵不便出面,我得抓紧把几个省上的老朋友走动走动。“ 金玉秀的脸在黑暗的地窖中有着坚定,乔荞和她轻声数着钱,心里祈祷着这些钱能求来平安...... 且不说乔荞和金玉秀叫了村里的一辆拖拉机前往周府。 单说尹向荣在矿上度日如年,每天应对各种来人审查,还得去医院看望治疗的受伤职工。 那天开车从周府回来,心里烦着公安不让探望何志东,装着一肚子的怒气往矿山上走,车子刚上了山梁,路旁闪出姚小小,她上前拦停尹向荣的车,径自拉开车门坐了上来。 “金贵哥,你没事吧?看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没吃东西呀?”姚小小一脸巴结的温柔,将手里的塑料袋递过去。 袋子里装着她买的羊肉,还有一包烟。 尹向荣不想搭理她,既然她坐在了车上又不好意思撵她下去,闻着羊肉香气扑鼻,他想不吃白不吃,抓起一块放嘴里,看姚小小疼惜地看着自己,他只好开了口。 “我没事,就是晚上睡不着觉......出了这么大事,换成你也一样心烦。” 姚小小趁机说道:“睡不着觉你咋不来找我呀,我陪你喝几杯,一醉解千愁。” 尹向荣皱了一下眉头,他心里厌恶姚小小如此不知廉耻地勾引自己,看她今日为了见到自己,打扮得妖精一般,一定打听好了他去了周府,然后专门守在路边等他。 “羊肉不错,你咋不给你爹提回去?”尹向荣有意打探姚麻子的情况,同达煤矿出了事故,姚麻子定是高兴得做梦都在笑。 “我是专门给你买的,金贵哥,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想着来陪陪你......你也不用发愁,等我毕业了让我爹给你分一座矿山去经营,就算同达煤矿关了,你还有我,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姚小小说得认真,一双死鱼眼扑闪着真情。 尹向荣笑了笑,心想这丑妮子倒也实诚,但不知罗椿春这几日可好。 “小小,你别忘了你还有两个哥哥,就算没有两个哥哥你还有个后娘,她可比你大不了几岁。” “她算啥东西,不过是我爹买来伺候他的奴才,这几天我爹身子不好,她还不得乖乖服侍着!你放一百个心吧,我爹只听我的话,只要你对我好,我爹不会亏待你的。” 提到罗椿春姚小小极不高兴,她一边贬低着罗椿春一边抬高着自己,为了博得尹向荣的信任和好感,她从左腕上退下一只金手镯,大方在递在尹向荣手中。 “这个给你,金贵哥,虽然值不了几个钱,但够你花一阵子,以后你缺钱了尽管给我说,你的花销包在我身上。” 尹向荣在这一瞬间有些感动。 且不说姚小小是何动机,单凭她对自己的忠贞和喜爱多少让人心生好感。 可惜,姚小小生得奇丑,最主要的是她是姚麻子的女儿。 尹向荣心有所属,他不想让姚小小陷得太深。 “我不要,我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真的,小小,你对我的好我铭记在心,东西我真不能要!” 他将金镯子还给了姚小小,为了让她死心他的脸拉了下来。 姚小小最怕心上人生气,将镯子重新戴在腕上。 “金贵哥,你莫多心啊,等有一天我们在一起了,我一定想办法让我爹帮你东山再起,你安心处理好煤矿上的事,我去学校了,镇上有车,我下个星期天再来看你。” 姚小小恋恋不舍下了车。 换成往日她一定让尹向荣送自己回学校。 今天她不忍心提这样的要求,她从尹向荣的脸上看出了疲惫和倦意。 “好吧,那你回去,下周我要有时间来接你。” 尹向荣许着空头承诺,知道自己没有心思去应付热情似火的姚小小。 他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他确信乔荞已送信给了金玉秀,金玉秀肯定会行动起来,以前何志东相交深厚的朋友会想尽办法营救。 当然,起作用的不一定是那些人的权力,起作用的是藏在家中地窖中的那几大箱纸币。 第701章 姚麻子签下遗嘱 罗椿春选择了晚上临睡前向姚麻子摊牌。 反锁上门,她拿出拟好的遗嘱递到姚麻子手中。 “这是啥?”姚麻子听着收音机的晋剧抽着烟心情大好。 他拿钱打发走了武五和党项军,又拿钱收买了同达煤矿的于队长,他觉得天下没有自己办不成的事情,只要有钱,肯动脑子,一定心愿达成。 “遗嘱!”罗椿春平静吐出两字。 “啥?——遗嘱?谁的遗嘱?”姚麻子吓一跳,他吐掉嘴上的香烟,一把扯起纸张哆哆索索读起来。 他上过小学三年级,识得一些字,成了矿长后看报听收音机,也算涨了不少知识。 两页多的字,他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大概意思他读明白了:他死后,兴海煤矿的经营管理权交给罗椿春,他名下的所有财产都要留给罗椿春! “日你嬢的,你个母gou,你疯了吗?” 姚麻子骂道,将纸扔向罗椿春的脸。 罗椿春一点都不慌,一点都不怒,她早做好了一切准备。 她缓缓开了口:“姚四娃,我没疯,疯了的是你!你花钱收买了武五和党项军,或者还有其他人,你让他们去了同达煤矿,然后对那边的矿井做了手脚,造成了特大矿难事故,导致何志东父子破产关门,甚至面临着刑事责任的惩罚!你借刀杀人,和魔鬼没啥区别,你以为行事周密,瞒天过海,却没料到我会知晓——” “你知晓个狗屁!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撕烂你的臭嘴,打破你的狗头!”姚麻子声嘶力竭吼道。 “你敢!”罗椿春断喝,脸上显出凛然正气,她的手指着姚麻子的脸一字一语说道: “你害死了这么多人,不怕再添我一个,只是我提醒你一句,但凡我有个三长两短,会有人第一时间找到公安展开调查,姚四娃,你是心狠心辣的魔鬼,但武五和党项军不是,他们是贪财怕死的软骨头,就算你打发他们去了海角天涯,公安有的是办法!” “你——” 姚麻子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他没想到一向贱如狗的女人会有如此老辣的手段,不动声色掌握了他的动静。 他的脑子快速转动着,细想着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是什么时间不小心让罗椿春发现了秘密。 除了想到这些,姚麻子还想到是不是武五和党项军两人出卖了自己,罗椿春在风尘中浪荡多年,见过一定世面,会不会花钱收买了二人? 都有可能! 他盯着罗椿春杀气十足的脸,掂量着她言语的份量,掂量着那份遗嘱的份量,两人的目光对峙着、抗衡着、撕扯着,最后,姚麻子点燃一支烟,他装出冷静,尽量不让自己的手指抖动。 “所以你想拿这点破事要挟我?想得到我姚家的财产,你也不想想,你配得上这些吗?” 罗椿春对他的嘲讽一点都不介意,她笑着捡起地上的纸,用手指轻轻弹了弹,说道:“我不是要挟你,我只是拿我应得的!你怎么忘记了,我是你合法的妻子,明媒正娶进门的,你要一死,难道我不能继承这些家产吗?” “老子有儿有女!还轮不到你!”姚麻子老羞成怒。 “只要我活着,还真轮不到他们!”罗椿春的眼睛里喷出火星,逼视着姚麻了那张恶心的嘴脸,再一次把遗嘱放在了他的手中。 “死后方知万事空,我劝你想开一些,你要不想被枪毙就签了字画了押,还有,这是大事,你还得跟我去一趟周府县城,咱们得把这遗嘱公证清楚,不然也不过是废纸一张!” 罗椿春说着把钢笔拧开,朝姚麻子递了过去。 空气一下子凝滞了。 姚麻子有生之年感觉到了挫败的痛楚,他的五脏六腑疼起来,老马失蹄,想不到自己最终败在了一个女人手中。 签还是不签? 签了,自己的一切财产将来归属于罗椿春,自己的两儿一女捞不到一点好处。 不签,自己面临的一定是性命难保,身败名裂是一定的,遗臭万年也是一定的,武五和党项军是他指示的,于队长是他教唆的,同达煤矿的爆炸事故由他造成。 姚麻子的冷汗湿透了脊背,他强打精神直起腰,眼睛里闪过狡黠,语气尽量温和说道:“其实你要真对我好,也不用立啥遗嘱,我又不会马上死,等我快死了我会安排后事,肯定亏不了你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还不念夫妻之情吗?” 罗椿春才不愿听他的鬼话。 至于姚麻子能活多久,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就因为他活不了多久,罗椿春才要抓紧时间做出了断。 “签吧,签了我们各自心安,我答应你好好伺候着你,只要你活一天,我尽心让你享受快乐,如果你不签,我怎么能死心塌地替你保守秘密呢?何况武五和党项军走得并不远!” 罗椿春的呼吸蛇一样扑在了姚麻子的额头上。 灯光昏暗,但她能看清姚麻字颤巍巍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她掏出准备好的印泥,看他按下血红的指印。 然后,她长舒一口气,小心地将遗嘱装进怀里。 第702章 电影获得国际大奖 生活一如河流,有时平静东流,有时惊涛卷起。 不管你身处哪一种生活,经历着悲欢离合、凄苦快乐,相信一切都会过去,相信生活的河流从不停息。 姬玲玲经历了漫长的黑夜。 她觉得有生以来,派出所被审讯的夜是她一生中最为难熬的黑夜。 她头顶明星的光环,却因两个男人为她争风吃醋打架斗殴。 并且,他们在警察面前各不相让,两人态度蛮横,各执一词,所有振振有词的辩述,都以爱的名义而进行。 是,赵楠爱她。 张雄木也爱他。 爱是高尚又是残忍的东西,爱用温柔的匕首刺开姬玲玲的胸膛,让她在看不见的血液中感受耻辱和痛苦! 天亮时分,三人被训斥完毕,他们走出派出所。 姬玲玲在前,赵楠和张导演随后。 站在马路边上,姬玲玲停了下来。 “你是不想原谅我对吗,赵楠?”姬玲玲回头问道。 赵楠的目光回避了一下,扭过头回答:“我怎么原谅?你说我怎么原谅?——他竟然色胆包天,跑到我家门上来找你,换成哪个男人能原谅?” “也是!” 姬玲玲苦笑了一下说道,眼泪迸了出来,她走到了张雄木面前:“我说过我们错得太多错得太深了,而你还这样执迷不悟!现在你看到了,我有家不能回,还要受舆论的谴责和羞辱......你快走吧,就当这世上没有我!” “玲玲,莫要胡说!我——” 张雄木欲言又止,赵楠的目光射出仇恨,狼一样逼视着他。 “好吧,我走了,玲玲,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过得好!” 张雄木说完,头也不回地穿过马路,一直向北走去——世间悲苦莫过于伤别离,他知道姬玲玲心里有着难过和悲哀,他们之间不止是男女的苟且,他们之间有着灵魂的相爱,有着心灵的呼应,有着对电影艺术共同的敬仰...... 马路旁边站着赵楠和姬玲玲,天还没有亮透,东方已经发白,在派出所待了一夜,两人皆已身心疲惫。 “我先回单位了。”赵楠轻声说道,他脸上被张导演回击过几拳,左颧骨有些淤血,而让他疼痛的不是脸上的伤,而是腔内的心,心灵的疼痛让他无法面对姬玲玲。 姬玲玲沉默着,她无能为力去做什么,挽留、乞求、退让......都不能得到赵楠的谅解。 她只有眼睁睁看着赵楠离开,他和张导演一样没有回头,转眼消失在了城市的高楼深处..... “我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啊!”姬玲玲的双手捂住了眼睛,她宁可瞎了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处境,自己的处境一如被丢弃的羔羊,面对荒芜的旷野,内心充斥着孤独和恐惧....... “我是回不去了,赵楠!” “我是得不到你的原谅了,赵楠!” “张雄木,我们不会在一起的,我们的相爱是一场灾难,对你的妻子和孩子、对赵楠和我,都是一场灾难!......你拯救不了我,正如我拯救不了你......” 姬玲玲漫无目的向前走着,嘴唇不停地发出呓语。 清晨的城市渐渐苏醒,大街上行人匆匆,每个人都为了活着奔波,每个人都是命运的一颗棋子。 姬玲玲的脚步移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她知道家的方向,也知道家的意义。 而她,却不想再回去了。 路旁的一家报亭已经开始营业,挤满了搜刮新闻的男人女人。 摊主是一个脸如茄子的胖女人,皮球一样的脸描画得一言难尽,她正扯着嗓子大声喊着:“最新新闻——特大消息——绝对的好消息!电影《黄土情》获得了戛纳电影棕榈奖了,大明星姬玲玲被提名最佳女主角!——这是我国首部电影获得国际大奖,也是我国首位女影星获得国际提名——说不定由此摘得桂冠呢......” 人们蜂拥而至。 胖女人站在椅子上抱着一大堆的报纸继续吆喝演说,她已开始兜售姬玲玲的过去,用以招徕更多的顾客。 姬玲玲愕然伫立街上,她被巨大的惊喜笼罩着,又被莫名的心酸腌渍着。 张导演和她对这部影片倾注了心血,这是他们共同的结晶——爱的结晶! 她没想到影片杀青后并没有在国内公映,而是送到国外参加了电影节。 也许,这是电影厂领导的安排,也许,这是冥冥之中上苍的安排! 还有什么比获此殊荣更让人喜悦和幸福的呢? 姬玲玲笑起来,笑着笑着热泪长流。 她知道张雄木一定知道了这一消息,他一定和自己有着同样的喜悦和幸福! “乔婶说得对呢,事业对女人来说是最好的爱情!” 姬玲玲加快了步伐,她知道自己的去处,鲜花和掌声一定在等着她,赞誉和奖杯一定等着她,辉煌和璀璨一定等着她....... 而她最想要的不是这些。 她想向上走去,生而为人,有些道路注定布满荆棘和曲折,但如果你勇于攀登,便会看到属于自己的风景。 如此,才会拥抱更加美好的人生! 第703章 乔丽丽前来慰问 乔丽丽在立秋后的第一场雨过天晴后来到了同达煤矿。 做为一场事故的导演、参谋、策划,怎么能少得了乔丽丽这位女主。 同达煤矿已停产封矿,所有矿工已被遣散。 尹向荣留在矿上,他在空荡荡的办公区坚守阵地。 乔丽丽的车停在煤矿大门外,她知道尹向荣在的,她时刻关注着同达煤矿事故的最新进展,拿捏最佳时机来看望落难的尹向荣。 就连打扮装衣都用尽心思——一身素衣,面带慈悲,乔丽丽进了尹向荣的办公室,看他坐在沙发上抽烟。 颓废让这个男人有着非凡的魅力。 他紧锁的眉头,黑瘦了的脸庞,蓄长了的胡须,眼神中的忧郁......乔丽丽按捺着心头的狂热坐在他身旁,夺下他手指上的烟说道:“别糟蹋自己!大不了重头再来,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 尹向荣微笑了一下,算作对乔丽丽的欢迎和致礼。 他知道乔丽丽会来,她以为自己需要着安慰和鼓励,殊不知他只是在静心等待风险平息,等待事情有新的转机。 金玉秀已奔走在各个重要的旧友身边,成麻袋的钱成了最可靠的润滑剂,表面上何志东被拘进牢房等待刑罚,但金玉秀已透露出风声:最大的可能是何家失去了煤矿,经过巨额的赔偿、人性化的抚恤措施,何志东会坐几年监狱,不会有着判为死刑的危险! 这多少让尹向荣心安。 何志东虽然是自己的养父,但他在关键时候挺身而出——不光是因为他是煤矿的法人,而是他做为父亲,用父亲的大义担当了所有的责任! “我从事故发生的第二天就想来看你,又怕给你添乱,一直等到事情平息下来才敢来......你看你,咋瘦成了这样!” 乔丽丽说着眼皮泛红,眼角湿润,她拿出看家本领进入角色倾情演出,从带来的大包小包中取出一盒又一盒的营养品、一袋又一袋的吃的用的——高档香烟都买了六条,一一摆在桌上,她用这些情感的道具证明自己对尹向荣的关爱! “愁人啊,换成谁遇到这样的事不愁呢?你看你,能来看我已经够意思了,还拿这么多东西,上次你买煤炭我还欠你的人情呢——” “说这些话就见外了,来,吃个苹果,洛川那边的,专门给你挑的。” 乔丽丽温柔地打断他,将一个红彤彤的苹果递到了尹向荣嘴边。 尹向荣翻了一下身,从沙发上坐起来,赶紧用手接过来咬了一口。 他再不起身,只怕乔丽丽要趴在他身上亲手喂他。 “你的砖瓦厂咋样?”他不得不表示出友好。 “我那边忙得很,今年需货量增长一倍,机器日夜不停,我还想着实在不行你上我那边帮忙,挂个销售经理跑跑外业,工资我给你开到全厂最高!” 乔丽丽果然有备而来,她轻描淡写的语气,真挚热烈的态度,无不显示她是一个有人情味的女人。 只是,她满眼的期待如火,出卖了她不同一般人的内心。 尹向荣笑起来,眼角堆起好看的皱纹。 “承蒙抬爱,我这边的烂事还没有处理完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我得等事情有个结果再做打算。” “不是有结果了吗?赔的赔了,关的关了,封的封了,抓的抓了——你爹只怕有麻烦了。” 乔丽丽直言快语,为的是让尹向荣死心。 这么大的煤矿事故,不枪毙了何志东才怪。 所幸尹向荣没有受到牵连,事故发生后,乔丽丽担心着尹向荣也会被抓进去,不想何志东还真是一个血性汉子,独揽下了一切后果。 尹向荣放下咬了几口的苹果,点上了香烟。 乔丽丽说得没错,依照常理应该如此,毕竟这是出了七条人命的事故,还有十几个人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但,他怎么能告诉乔丽丽其它事呢?这个女人生性狡猾,为人刁钻,即使她现在带着厚礼来表现同情尹向荣也提防着她。 她是忘了何家的钱财可以买下一百个东风砖瓦厂! 她也忘了有句俗话流传千载——有钱能使鬼推磨! 金玉秀日夜不停地找着那些推磨的鬼,乔荞也在四处奔走,拼着全力施行营救。 “你别和自己过不去,人挪活树挪死,我的东风厂虽小,但能供下你这尊佛!”乔丽丽靠近了尹向荣,试着去握他的手。 尹向荣由着她摆布,他知道乔丽丽对自己从未死心,她来煤矿,为的是说服自己投靠她。 “我得对得起我爹,不能丢下这个烂摊子不管,不能丢下我娘不管!” “你看你,我不是这个意思,怎么说呢,你别忘了你姓尹不姓何。” 乔丽丽捏了一下他的手指,力度恰到好处,用来提醒尹向荣。 反感和厌恶爬上尹向荣的心头,他强忍着笑了笑,起身去给乔丽丽倒茶,摆脱了她靠过来的身子。 “我不喝茶,倒想陪你喝杯酒,唉,你这里乱糟糟的,不如我们去城里,找个安静处吃点喝点,我陪你散散心。” 乔丽丽的眼中燃烧着烈火,等待太久,梦想太久,长久的渴望让她的耐心滋生出不为人知的痛苦。 要将暗恋深藏,要将渴望收敛,要在矜持中把握尺度,只有乔丽丽这样的女人能做到。 尹向荣不想和她纠缠太多。 他没那心思,他的心思在想着同达煤矿的前途未卜,他的心思在想着即将被判刑的何志东。 就连罗椿春他都没有再见,不是因为淡薄和冷漠,而是他对同达煤矿深怀愧疚! “丽丽,我真的心累,暂时不想出去,还有好多事需要处理呢。” 尹向荣指了指办公桌上的一大堆文件,那是他整理的一些重要资料和数据,虽然煤矿被封,但采掘出的煤炭也是钱啊。 这些煤炭虽然不能再变卖,但它是同达煤矿多年的心血啊! 资能抵债,某种意义上是说得通的。 乔丽丽咳嗽了一声,掩饰着心里的失望和尴尬。 “我还想着多陪你几天呢,你看你,不想吃饭,也不想去我那里,这怎么让我放下心来?也好,我先回去,过几天再来看你,总不能眼见着没人管你!” 乔丽丽给自己找着台阶,也给下次再来铺垫基础。 她相信有些事的发生还欠火候。 而离有些事的发生已遥遥在望,马上就能实现了。 她不能过于心急。 尹向荣想说“你要忙就不必再来了”。 话到嗓子眼又咽了下去。 乔丽丽做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为了得到想要的会不择手段。 尹向荣了解她。 但她不了解的是,乔丽丽才是真正的幕后高手,为了让他重新落魄,重新低头,乔丽丽仅用了三寸不烂的舌头、几句扇动性的话语,便将一座经营数年的煤矿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送乔丽丽出了矿区大门,看车子徐徐远去,终于松了一口长气。 第704章 乔丽丽和姚麻子心事重重 乔丽丽既然来到矿区,这次肯定要去看看罗椿春。 看罗椿春是小事,见姚麻子才是正事。 慰问尹向荣让她心生失望,探望姚麻子不止为了邀功请赏,印证自己的英明决策会有莫大的成就感和荣誉感,乔丽丽虚荣成性,怎么能少了这一个重要环节。 进了兴海煤矿,见到罗椿春和姚麻子,乔丽丽却隐隐觉得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都藏着心事。 姚麻子一脸沉重,罗椿春难掩欣喜。 这些都逃不过乔丽丽的法眼,她端坐沙发上,喝着八宝茶,虚情假义地和二人寒暄几句,方觉三人在一起有些话都难以启齿。 姚麻子一肚子的苦水无处倾诉,他身子一天比一天赢弱,心悸胸闷,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动则气喘如牛。 他想自己是气大伤身,被罗椿春拿捏住了七寸,生了闷气伤了身子。 罗椿春手中的遗嘱是一张咒符,时时刻刻罩在姚麻子头上,如同法海的钵盂,一不小心便会将他镇压在雷锋塔底。 罗椿春想要他早死,他死后她可以继承万贯家产,成为周府县的有钱人——成为有钱的年轻寡妇。 姚麻子一想到这些便怒不可遏,心里立定主意:他偏不死,他偏要活个百岁,他要在活着的空隙里寻一条合适的机会,在他没死之前了结了罗椿春这个害人精! 三人的谈话浮于客套,谈不了实质话题。 姚麻子躺床上吩咐罗椿春下山买些吃的,罗椿春说不如她带乔丽丽去镇上,乔丽丽何等聪明,赶紧说道:“我这次来想看看你们矿上的煤炭,想着入冬了采购一些春天备用。” 罗椿春分不出她话的真假,只好出门叫了一名矿工,开车去镇上买一些招待的吃喝。 时间有些紧迫,姚麻子看着罗椿春出门,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 “乔老板,你来得正好,我有一事问你:关于同达煤矿上的事,你可曾向别的人说起过,是否透露过风声?” 姚麻子这话问得蹊跷,乔丽丽一听变了脸色,事关人命,一不小心会将自己扯进去,她怎么会糊涂到这种田地。 “姚大哥这话也敢说得出口,也不想想前因后果,我没疯没傻,怎么会泄露天机?这不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送吗?” 她有些生气。 主意是她出的,但她才不怕后果——现在出了事,姚麻子要是胆敢牵扯上她乔丽丽,打死她也不会承认是自己出谋划策。 姚麻子察看着乔丽丽的神色,他笑了起来,一口黄牙肆无忌惮地恶心着乔丽丽。 “你别生气呀,妹子,不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事出有因——虽然咱们心愿达成,没想到节外生枝,有人捞了风声,拿这事来要挟我,真是让我头疼啊!” 乔丽丽吃惊不小。 “谁?谁敢要挟你?他从哪里捞来的消息?你咋不灭了他的口?” “还能有谁?身边人啊!”姚麻子盯着乔丽丽的眼睛道出答案。 “罗椿春!她怎么会知道?” 乔丽丽站起了身,她望着窗外,一脸警惕。 “我还以为是你透露了消息,这个毒妇、贱人,居然威胁我签下了遗嘱,她想要我的全部家产,真他娘的做梦!” 姚麻子义愤填膺沉着气低吼。 乔丽丽彻底震惊了,她没料到罗椿春会有如此野心,这个女人看似柔软,却逮了机会想要翻身。 做梦! 做她娘的白日梦! 乔丽丽冷笑着在屋子里踱步,她心里的不平和愤怒同姚麻子一样波涛起伏。 自己的目的还没达到,罗椿春却借机而上要成为有钱人,居然想当兴海煤矿的女矿长,真是乌鸡要变金凤凰啊! 乔丽丽的心阵阵绞痛,她在罗椿春身上用尽心思,借刀杀人只是第一步,关键的一步是她掌握了罗椿春谋害姚麻子的把柄,如此才能摆布罗椿春,让她死了对尹向荣的那颗心! 千算万算,千防万防,罗椿春才是最大的赢家,她笃定了姚麻子不日将死,抓住了机会逼迫姚麻子签下了合同! 这个贱人,早知如此就不必帮她,让她一辈子活在姚麻子的淫威之下,受尽折磨和屈辱,生不如死地活到尽头。 “遗嘱有效吗?”乔丽丽坐了下来,她不死心。 “肯定有效,她请了镇上一位读过书的先生撰写,还逼着我去做了公证,她下足了功夫的!” “够轻狂的,她不怕引祸上身,逼急了你对她下手吗?” “她早有准备——一旦她出事,公安会知道真相,这是她亲口说的,我猜,她比我们要聪明。” 姚麻子说完深深叹了口气,他是怀疑过乔丽丽会出卖自己,如今看来罗椿春从别处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那你打算怎么办?”乔丽丽试探姚麻子。 “还能咋办?该收拾的人我已经收拾了,她这样的女人算不得什么,我又不会明天就死,有的是时间对付她,她高兴得太早了!” 姚麻子眯着眼睛看着屋顶,窗外的阳光从屋檐下射进来,投在他坑洼不平的脸上,他的脸死气沉沉像是一块石头雕塑,乔丽丽心想:只怕来不及了,你以为你会长命百岁,可惜你死期临近,你是活不过这个秋天了! 她和姚麻子都沉默着,各怀心事,各怀鬼胎。 乔丽丽权衡着利弊——关于要不要阻止罗椿春谋害姚麻子的性命,如果她就此出手,只需向姚麻子挑明罗椿春投毒害他,姚麻子怎会轻饶了罗椿春? 问题是,毒从何来?何人教唆?乔丽丽难逃其咎! 假如姚麻子胜出,他会不会将姚小小嫁给尹向荣?就算姚小小丑陋,气数已尽的尹向荣会抵得住姚家的家产吗? 人是禁不起分析,更禁不起诱惑的动物呐! 假如罗椿春胜出,她虽胜犹败,姚麻子一死她理所应当成了继承人,但她害死姚麻子即成事实,这样大的把柄攥在乔丽丽的手中,罗椿春为了活命,为了得享荣华富贵,怎么会不听从她的摆布? 罗椿春最终会有钱,但她最终会失去尹向荣。 借着罗椿春打败姚小小轻而易举,原来的计划本没有同达煤矿的事故、也没有姚麻子签定遗嘱的发生,只怪乔丽丽贪得无厌,自持聪明,她搅起一潭浑水,到头来顾此失彼,只能眼睁睁看着罗椿春胜出....... 算便宜她了!不见得她会顺风顺水成了气候! 乔丽丽盯着墙上的一只黄豆大的蜘蛛,看它吊着蛛丝爬进了墙缝。 外面传来车响声,她和姚麻子交换了一下眼神。 罗椿春回来了,他们默契地放松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客气虚伪的嘴脸。 第705章 乔丽丽和罗椿春 乔丽丽在兴海煤矿用过了午饭。 鸡鸭鱼肉样样齐全,只要有钱,哪里都是天堂。 罗椿春很热情,较于以往的热情有着明显的自信,乔丽丽能感觉到,姚麻子也能感觉到。 以往姚麻子动不动会对罗椿春吆三喝四,人前人后训斥着罗椿春,现在他对这个女人有着莫名的敬畏和尊重,乔丽丽看在眼里,心里极不舒服,她能预见罗椿春光辉灿烂的未来。 怀着嫉妒和酸意吃过饭喝过茶,乔丽丽要离开了,在离开之前她必须和罗椿春单独相处一下,探探虚实,探探罗椿春的口气。 罗椿春送她下山,乔丽丽打发司机先去镇上等着。 “我就喜欢吃过饭散散步,好几年养成的习惯。” 乔丽丽笑着说道,和姚麻子握手告别。 出了兴海煤矿的大门,秋风从山岭上漫过,天气已有了凉意,恍然觉得时间真若白驹过隙。 罗椿春挽着乔丽丽的胳膊,两人形同姐妹。 “他怎么样了?能撑多久?”乔丽丽问罗椿春姚麻子的身体状况。 “不出意外的话,就这个秋天了。”罗椿春眼中掠过一丝得意。 “那就好,等你解脱了咱们好好庆祝一下——你有啥打算,给我说说?”乔丽丽很是热情。 罗椿春懂得乔丽丽的意思,她想知道姚麻子死后自己的去向。 “还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罗椿春的目光跳过山岭,投向同达煤矿的方向,以前能听到那边的人声和机械轰鸣声,现在却一片荒凉和死寂。 她的心不由地疼痛起来,为着同达煤矿遭遇的事故,为着尹向荣坎坷的命运,她知道尹向荣经历着煎熬经历着痛苦,而造成这一切的竟然是自己名义上的丈夫,一想到姚麻子所做的一切,罗椿春恨不得马上让他去死! “还是回你老家川南吧,嫁个老实点的男人好好过日子,等着弟弟有了工作你也心安了。” 乔丽丽提出建议,她知道自己的建议只是一句空话,罗椿春早计划了她的璀璨人生。 罗椿春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她并没有向乔丽丽推心置腹说出心里话的打算。 乔丽丽很失望。 果然罗椿春藏着心机,她提防着乔丽丽。 “你刚下山去镇上,姚麻子说要给他闺女提亲呢,这个时候要去跟尹向荣提亲,真是雪中送炭呐,倒贴钱找女婿的事亏他能想出来,这下美死姚小小了。” 乔丽丽说着用脚尖踢了一下路上的石头,一颗鹅卵石嗖一下飞去,砸在了一棵快死的老柳树上。 “哦。” 罗椿春淡然回应,心里冷笑起来:姚麻子想要拿钱降服尹向荣,他打错了主意。 且不说他死期将至,以尹向荣的为人处世,不会为了钱委屈自己。 “依我看,由着他去折腾,秋天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你得加把劲送他上路,他进了土姚小小就是断了线的风筝,风一大会要了她的命,你呀,其实是个福大命大的人!” 乔丽丽亲昵地掐了罗椿春一把。 罗椿春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她笑起来。 姚麻子是自己的克星,姚小小只是一个娇蛮的女娃子,她对罗椿春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乔丽丽在罗椿春的笑里感觉到了她的胜券在握。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姚麻子是不知道罗椿春对尹向荣心有所属,为了伟大的爱情,为了心爱的男人,罗椿春会不会挺身去救赎? 极有可能! 那么会是怎样的结果?——公安会重新调查事故发生原因,姚麻子真成了千古罪人。 当然,那时姚麻子已入土为安,下地狱上天堂要看他的造化和福分。 乔丽丽会受到牵连吗? 她问自己。 姚麻子一死,又谁会知道她是真正的军师呢? 罗椿春高兴得太早,自古以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在她决定听从乔丽丽的话的那天起,她已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魔鬼。 “你今天没有去同达煤矿看看吗?”罗椿春想起了什么。 “肯定去了呀,我还忘了给你说呢,向荣挺可怜的,我还想着带他去城里吃点喝点,他懒得去,唉,好好的汉子成了废人,这可怎么办啊!” 乔丽丽面露怜悯和愁容,斜眼看着罗椿春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她是爱他的。 乔丽丽心里叹息道。 只可惜她爱错了人,想要和乔丽丽抢男人,罗椿春还太嬾。 风从岭上刮过,扬起一阵黄土,有沙子吹进了罗椿春的眼睛,她揉了揉眼角的泪水低声说道:“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命,谁的心不是肉长的?随他去吧.......” 第706章 姬玲玲的嘎纳之行 不出所料,姬玲玲被首都电影制片厂紧急召回。 随之她和张导演分别接受了领导的严厉批评。 经过几轮的会议研讨,电影厂启动小组成员,前往嘎纳电影节参加颁奖仪式。 小组一共由五人组成的,姬玲玲和张导演肯定要去,男主角要去,剩下两人分别是厂领导和文化部一名领导。 姬玲玲全程严肃,她对领导不卑不亢,对张导演视而不见。 她从离开渭东时的那一刻已做好了准备——既然她得不到赵楠的谅解,她守在家中又有何用?既然她还没有离婚,和赵楠有着一纸婚约,她又怎能和张雄木重赴爱河? 那是罪!极大的罪!不可饶恕的罪! 爱之罪! 姬玲玲深刻检讨着自己,便有了坚定保守的态度。 到嘎纳入住酒店,姬玲玲格外谨慎,她小心地接受媒体采访,刻意避开和张导演一起出镜,她的言辞是东方式的含蓄,她的表现是东方式的古典,电影节重头戏是明星走过红毯,姬玲玲因为是首次代表国内电影参加红毯仪式,她在国内已和电影厂的化妆师、服装师等专业人员探讨过,穿什么样的衣服,留什么样的发型,戴什么样的首饰,无不从国情文化出发,力争彰显东方神韵! 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着这次电影节盛况。 当东方大国女影星姬玲玲亮相,整个西方媒体都炸开了锅,整个世界影坛都眼前一亮。 红色真丝旗袍,经过服装师的改良延伸,袖子去除,领子竖高,腰身收得更紧,背部却挖空,腰一下延展为裙子,花瓣一样绽放开来,上面绣着月白色的牡丹,绿叶陪衬,金蕊吐焰,东方神韵和西式星感结合得天衣无缝。 姬玲玲只梳着最简单的发髻,低垂脑后,发间插一金钗,配着两串珍珠耳坠,在高贵和朴素的交相辉映下,她朱唇明艳,笑靥迷人,众人哗然,无不赞叹华人电影界出了一位绝色佳人。 随后的颁奖仪式姬玲玲有两分钟的发言时间。 虽然她只获得了提名,并未获奖,但这两分钟是国际电影界对她的青睐,是对她演技的肯定,她落落大方上台,表达了自己对电影艺术的热爱,同时对提携自己的李导演和电影厂领导表示深深感谢! 电影《黄土情》获得最佳外语片棕榈奖,张导演手捧奖杯百感交集。 “除了首都电影制片厂领导对这部电影拍摄的大力支持,大家有目共睹了电影演员姬玲玲的优秀品质,她是华人电影界的后起之秀,是一位对电影艺术有着独特见解的优秀电影人!” 张导演难掩激动,难掩对姬玲玲的喜爱和推崇。 嘎纳一行短短四天,姬玲玲和张导演基本没有交流。 一方面电影厂的领导有言在先:绝不允许他们之间再流出绯闻,影响到电影厂的声誉,影响到《黄土情》的公映。 另一方面行程安排紧凑,除了参加电影节各种仪式,姬玲玲有意避开了与张导演的正面接触。 回国抵达西郊机场已是晚上,随同的文化部领导和电影厂领导回了家,男演员有家人来接,剩下姬玲玲和张导演站在机场前的马路上,两人相隔一段距离。 秋风乍起,夜来风凉。 姬玲玲打了个寒噤,她身上只穿一件薄毛衣。 张导演走了过来。 “我送你回去!” 他用的是命令式语气,姬玲玲紧张地看看四周,还好,回国日期没有对外公布,媒体记者没有前来突袭。 “不——不用!”她拒绝得很彻底。 张导演笑了笑,匪气十足的脸上浮着一层调皮,他的目光如炬,投在姬玲玲的身上,寻找着她的眼眸。 她的眼眸冷若冰霜,不容侵犯。 “何苦呢?明知道我的心!”张导演说着喷出一口烟雾。 姬玲玲往后退了一步,伸长脖子等待出租车来。 “我在找新的剧本,下一部电影更适合你!” 姬玲玲没有回答,她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不会再和张导演合作,哪怕她辞职也不会参演他执导的电影! “这个给你,专门给你买的。” 张导演有些羞涩,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精美的盒子,打开来取出一挂珍珠项链递了过去。 “我不要!” 姬玲玲厉声喝道,像怕蛇咬一样挪开脚步。 车快来了。 张导演追上来,强塞她手中,眼睛里有着乞求和深情,低声说道:“拿着,是我的一点心意,没别的意思,只是为了这部电影——你出过力!” 姬玲玲的心里阵阵绞痛,亲手栽上的藩篱岂容轻易践踏。 她将项链掷回去,张导演又塞了过来,一拉一扯之间项链突然断裂,珍珠如跳动的水滴落在了马路上,颗颗粒粒脱缰而去,有车驶过,碾得珍珠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第707章 福祸相系,大祸将至 世间事,祸福相倚,福祸相系。 同达煤矿的灾祸发生,导致何志东入狱,煤矿被封,千金散尽。 而乔荞总觉得自己因祸得福,沾了尹向荣的光,金玉秀按照投资合同约定,一次性给了乔荞全部的资金,使得大桥工程有了足够的资金保障,乔荞和马小国终于松了一口气,可以安心抓工程质量,可以加快工程进度。 钱,不是万能之物,但的确是好东西。 眼见着金玉秀东奔西跑,名义上是“拜访”何志东以前的旧友。实则是拿钱寻找能推磨的鬼,不管大鬼小鬼,金玉秀都上上下下打点了一遍。 磨盘开始转动,有可靠消息说何志东不会被枪决,也不会判无期,只会量刑处罚。 金玉秀和尹向荣母子多少心里有了安慰。 乔荞也没闲着,情知何家对自己恩重如山,她凭借着优秀女企业家的头衔、女厂长的身份周旋在各大人物中间,凡能说上话都悉数拜访,凡能办事的都请客吃饭,为着何志东能保命出狱、为着同达煤矿能逢凶化吉,乔荞恪尽本分。 大桥工程在立秋以后进入桥面铺设,日夜不停的机械轰鸣在渭河上回荡。 关注大桥工程的不只是政府部门,郭经理在听取了赫思远的汇报后神情显出愕然。 “她哪里得来的钱?前一阵子不是说资金紧张吗?守在我办公室非要工程款,不然就要停工了。” 郭经理的话隐在烟雾后面如山涧水鸣,赫思远不敢猜他的深意,只能小心回答:“听说找了个有钱的下家,周府那边煤矿的老板给予了投资,要不早断了资金停工啦。” 郭经理抽着烟,咬着烟蒂半天没有张口。 他在思考乔荞的实力,这个女人.......还真不简单!如果耽误了大桥工程,赔钱是一定的,损失是一定的,但和郭经理无关,他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截流工程资金投资到南方商贸,坐等收利,安享其成。 钱生钱、钱赚钱的道理人人都懂,但像郭经理做得出色的人没有几个。 “哪个煤老板?”他的脸从烟雾中浮出,眼球突出象一只千年老龟。 赫经理笑起来,不怀好意地低声说道:“此人以前不怎么闻名,现在名震四野——同达煤矿的何矿长——何志东!前些日子矿上出了事,死了好几个人。” 郭经理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嗓子发出鸭子一样的笑声。 “呵呵,原来是他呀,够他扛的!乔厂长怎么找他投资的?什么关系?” “正是他,他有个养子以前是乔厂长的干儿子,两家因为这个干儿子成了亲戚,有一定的情分,投资也是为了赚钱,挖煤的不都有钱嘛。” 赫思远跟着笑起来,他的解释让郭经理脸上的肌肉颤动了几下,郭经理的一只胖手在红木桌子上敲着,眼球浮上了幽绿的光芒。 “她是不懂得利害关系,难道你不懂吗?”郭经理教训着赫思远。“她一个女人家自不量力揽下这么大工程,以为那是渠沟上架块水泥板子,真她娘的想得美!我要的是她按期完不了工,完不了工还不行,工程搞砸了搞废了才是我的目的,给你说过几次了?你和贾经理怎么操心的?” “我没想到她会找何志东那边投资,前面听着说已经借高利贷了。” 赫思远的额头沁出细小的汗珠,他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想了一下又掏出一支双手给郭经理敬过去。 “不中用啊!”郭经理拍了一下桌子,接过烟让赫思远点着。 “这女人一心想着顺利完成工程,好早点拿到工程款,我们能让她顺利吗?她要顺利拿到钱对我们有啥好处?最好让她半途而废,歇菜了拿不到工程款滚蛋,剩下的活你和贾经理去做,好处都是我们的,你怎么就不明白我的意图啊!” 郭经理的脸上有了怒意,嘴角因为激动象螃蟹一样吐着白沫。 赫思远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他陪着笑脸说道:“跟你这么多年了,肯定明白你的用意,你高瞻远瞩、深谋熟虑,没有你就没有我和贾经理的今天,你放心好了,何志东矿上出了这么大事,他生死未卜,矿都封了,哪有多余的钱支撑下去——” “糊涂东西,万一提前给了投资款呢?” “我早防着这一手,煤矿出了人命被封了,工程上出了人命只能停工,赔钱不说,责任都是她的,一条人命就能让她缓不过神来!” 赫思远的眼睛狗一样眨巴着。 “别忘了大桥工程的第一承包人是我,你要把我套进去,牵涉上我的名誉,给我脸上抹了黑,小心我要了你的小命!” 郭经理说完嘴角垂下来,他闭眼靠在椅子上养神。 “怎么会?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能找她这样一个下家,我也是费了一番力气,从红星厂拉第一车砖开始我就盯上了她,这个婆娘看似精明,其实蠢货一个,你看着吧,有她哭着求你的一天,到时你就知道我对你一直忠心不二,不象贾经理,眼里光盯着你手上的钱!” 赫思远说着半蹲下身子。 做惯奴才的人,多半直不起腰来。 第708章 姚麻子病情加重 罗椿春知道姚麻子开始防着自己。 从签下遗嘱那天起,姚麻子害怕早死,担心罗椿春谋害了自己。 炉子上的中药是姚麻子吩咐矿工煎熬的,他对罗椿春说你掌握不了火候,熬的药味道太淡,浪费了这些名贵药材。 罗椿春脸上平静如水。 心里却发笑:任你是道行高深的狐狸也难抵我的手段,这些药在姚麻子外出时她打开来匀进去了“狗核桃”粉。 剂量不等,埋在那些名贵药材里,姚麻子怎么会尝出来? 吃饭时矿上的食堂专门给姚麻子设了小灶,做饭的是他的心腹,送饭的也是他的亲信,姚麻子如此小心,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人渐渐黄瘦,神志恍恍惚惚,走路如踩棉上,解个手都有晕倒的危险。 心说是自己被罗椿春掏空了身体,再壮实的牛日日夜夜耕地也会有累坏的时候,矿上早传出流言,都说姚麻子贪色亏空了身子,年轻的婆姨配他这样的老汉无疑是刮骨的钢刀,刀刀锋利,刀刀致命。 姚麻子不敢大意。 他又去医院,陪同的肯定是罗椿春,大夫检查前罗椿春连夜行动,珍藏的家私毫不吝啬地送给大夫,大夫拒绝不了这么厚实的一堆纸币,疑惑中客气:“你放心好了,姚老板的病情我一定细心诊断,尽心尽力医治,争取让他早日康复。” 罗椿春低头浅笑,眼里藏着寒光,轻声说:“人命天定,有时活着也是负累,救死扶伤不见得是好事,作恶多端老天也会看不下去。” 她的话大有深意。 她的表情说明了另一种目的。 大夫怔了片刻,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子娟秀的面容,再联想到姚麻子的丑态,多少明白了什么。 “你只管悉心照料,我们会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医术全力以赴——当然,有些病依照目前的医疗条件是难以治好的,你也要做好思想准备!” 大夫认真回答罗椿春,眼睛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 她起身出了医生家中,黑夜吞噬了她晚香玉一样的身影...... 姚麻子确诊为慢性肾炎,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他躺在病床上盯着药水一滴一滴流进自己的身体,心里有着强烈的求生念头。 他叫来了自己的闺女姚小小伺候自己。 罗椿春显得有些多余,她难得清闲,只干些打水买饭的粗活。 每次罗椿春提着饭盒放下,姚麻子总要仔细看看饭菜,姚小小不明白爹为何如此,姚麻子解释:“外面的饭不干净,看看有没有苍蝇什么的!” 罗椿春心里冷笑:你不是孙悟空,没有火眼金睛,倒装得神通广大一般。 住了七八天医院,姚麻子躺不住了,哼哼唧唧嚷着要出院,大夫问他感觉如何,他说好多了,就是有点乏力,老想睡却睡不着。 大夫开了中药方子,又加了好几盒的西药,药是罗椿春去拿的,好长时间才从药房回来。 姚小小怎么会做这些事,她在病房里待着度日如年,心里想的是尹向荣的一笑一蹙——下个星期日是她生日,她计划着要约尹向荣去周府给自己庆生。 姚麻子出院是在下午,罗椿春问他想回煤矿还是想回周府的家中休养? 姚麻子说赶紧回矿上,好些日子他不在,不知道这帮狗日子怎么偷懒折腾。 载着姚麻子的车上了矿山,在拐弯处罗椿春特意看了一下那棵老柳树。 终于看到树枝上系着的那根红绳子了——那是她和尹向荣之间的秘密,他系上红绳子表明他要见她,她取下红绳子会在傍晚的镇上等他。 罗椿春的心里荡起千层浪! 自从同达煤矿出事,已过了一月多没有见到尹向荣了,这么多天的惦念、担心、牵挂和相思,揉碎了她的心她的魂。 今晚终于能见到他了。 罗椿春忍着热泪流出,在车子驶进矿区大门时说道:“一会儿我去镇上剪个头,头发长了,好多天都没去理发店了。” 第709章 罗椿春心里纠结不安 黄昏,尹向荣的车停在了镇北的路边。 罗椿春上了车。 两人都没有说话,车如飞,一直行到黄河岸边才停下来。 罗椿春先下了车,这一次是她主动绕过车前,扑向尹向荣,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瘦得腰身都成了楚腰。 罗椿春的手一遍一遍抚着他的脸颊,泪水滚滚,无语哽咽。 尹向荣笑道:“哭啥,又不是我被炸死了埋在煤井里,我要是死了作鬼也不会放过你,会常来看你的。” 罗椿春的拳头砸在了他的胸口。 “不许胡说!你要死了,我也不会再活!” “傻瓜......” 尹向荣的眼眶湿润了,他搂着她,在秋风四起的河畔亲着她的额头,喃喃说道:“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我爹不会有事的,等事情平息之后,我们离开这里。” 罗椿春听着他的心跳沉默着。 要不要告诉尹向荣煤矿灾难的真相、事故的真正原由,她纠结不安了好多天。 如果告诉尹向荣同达煤矿的事故是姚麻子一手造成,那么公安和相关部门会第一时间展开调查,武五和党项军是最好的人证,也许还有其他人。 在铁的事实面前,姚麻子会被绳之以法。 但,事故的赔偿呢?七条人命、十几号重伤的矿工医治,加上抚恤金,这得花多少钱啊! 除了赔钱之外,要命的是对矿山的封闭,姚麻子被抓进去,兴海煤矿还能再开吗? 如此一来,罗椿春最终两手空空,她的那张遗嘱只是一张废纸。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罗椿春心怀忐忑心怀自责。 她不敢看尹向荣的眼睛,她睁着眼看天色黑透,芦苇荡随风摇动,如海波涌起,她能做的是给他最温柔的深情....... 秋夜清冷,尹向荣和罗椿春相依相偎。 漫长的谴卷缠绵都表达不了二人的心意,恨不能融化彼此,恨不能就此老去。 “他活不了多长时间了。”罗椿春望着天上的星河说道。 “坏人命长,他死不了,你得提出离婚。”尹向荣等不下去了,他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路不是留在矿山,同达煤矿不会再有开门生产的可能了。 “别急——急不得的,他病得不轻,挺不过秋天,等他死了,会有好日子等着我们。”罗椿春安慰他,胸有成竹的样子。 尹向荣抚摸她花瓣一样的脸庞,泪水流进了她的脖间。 “春儿,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我想让你过上好日子......可没想到同达煤矿摊上了这等祸事,我爹为了我进了监牢,一想到何家经营多年的煤矿毁在我手里,我的心都碎了......” “我知道的,向荣,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换成我也一样......我相信好人自有好报,你爹现在怎么样?你见过他吗?” “见过几次,但说话不方便,他收押在里面,判决结果还没有下来。” “会不会——?”罗椿春欲言又止。 尹向荣没有回答,他坐起来点烟,风呜咽着从芦苇丛中刮过,打火机好半天燃不起火来。 罗椿春的脸贴在他的肩膀上,她知道尹向荣的担心和难过,也知道何志东被关进监狱意味着什么。 也许是无期徒刑,也许是枪决。 无论哪一样,对尹向荣来说都是不能承受之重! 她的心肠被什么搅动着、撕扯着,她恨自己自私,不能站出来检举姚麻子这样的魔鬼。 她威逼姚麻子签下遗嘱,梦想成为兴海煤矿的主人,这和魔鬼又有什么区别! “向荣,假如姚麻子死了把兴海煤矿留给我呢?”罗椿春轻声说道。 “怎么会?春儿,他不傻也不笨,就算他死了,他的两个儿子和姚小小怎么会容得下你?他们巴不得赶你出门,不过这是好事,你还有我,同达煤矿封了,我还得活下去——为了你,为了我爹娘,我都得活下去!” 尹向荣唇上的烟火闪着光亮,借着稀薄的星光,能看清他眼中的坚毅,他站起身,披在肩上的衣服滑落下来,结实的肌肉在夜里泛着银色,虽然消瘦,但孔武有力。 “他们......不一定斗得过我!”罗椿春缓缓说道,仰头望着眼前的男人,心里有着最初的喜爱和幸福。 她爱尹向荣,正如尹向荣爱着她。 尹向荣希望他们的爱情修成正果,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罗椿春何尝不想。 “我不要你和姚家的人有任何瓜葛,春儿,我只希望你能尽快脱身,我们两个在一起,去周府,或者去渭东和枫城,我们开一家五金店,实在不行我办一家养鸡厂,我以前养过鸡,有经验,我说过我能养活你,姚麻子就算把兴海煤矿给你,你也是他的妻子,难道你百年之后要和他埋在一起吗?——绝不,你是我的,现在是我的,将来一定是我的!” 尹向荣扶起罗椿春,再一次拥住了她。 罗椿春的心掀起波澜。 她的头埋进尹向荣的怀里,从低泣到呜咽,最后到伤心欲绝。 她想要告诉尹向荣:姚麻子才是真正的凶手,真正的事故策划者、教唆犯! 但她最终没有张口。 她安慰着自己那颗良心未泯的心,忍耐着自责和愧疚,想着终有一日自己可以拿钱补偿尹向荣的深情,以及同达煤矿的损失。 只是她不能确定,假如有一天尹向荣得知一切真相,会不会原谅她现在的残忍和姑且。 第710章 赫思远请客吃饭 其实,有些事的发生,原由大同小异,情节大同小异。 就连结果也不过如此。 渭东市渭河南大桥的修建从开始就受世人瞩目,但世人瞩目的只是大桥工程的进展情况,盼着大桥早日完工,天堑变为通途,如此可以节省出行的时间。 没有人去深究大桥施工的具体操作者是谁,很多人都认定大桥工程由郭经理的建筑公司承揽修建,郭经理的公司和郭经理本人一样名声显赫,资质雄厚,这么大的工程理所应当由郭经理负责,而没有人关心郭经理凭着圆滑的手腕将工程转包给了乔荞。 并且,答应在大桥竣工后结算工程资金。 这是关键的一步,是郭经理发财的秘密,大多像乔荞一样急功近利的包工头以为自己会支撑到工程结束,他们往往自不量力,自以为是,直到陷入债务和资金断流才发现自己一无是处,悔之晚矣! 赫思远和贾经理曾是这样的受害者,所不同的是,他们凭着精明的头脑、天生经商的狡猾伎俩躲开一劫,又凭着对郭经理死心塌地的忠诚赢得了他的赏识,郭经理需要得力帮手,赫思远和贾经理需要更大的庇护和优待,在利益为先的商业圈里,郭经理接纳了二人,他们紧密配合,相辅相佐,为了谋求新的利益团结一致。 说穿了是一丘之貉,说白了是一个变相的投资集团。 赫思远领会郭经理的指示之后迅速行动,他要做的事和姚麻子同出一辙——策划一场看似意外的事故,制造一场意义非凡的麻烦,对赫思远这样的人来说游刃有余。 从某种意义来说,他比姚麻子聪慧通透。 相较于同达煤矿井下复杂的安全应急设备,让瓦斯触发燃点爆炸,在渭河大桥的工地上制造一场事故要容易很多。 秋来雨多。 夜来风紧。 大桥已进入桥面的铺设阶段。 马小国身为大桥施工方的总监工,他以身作则,从不偷懒拖延,以前他闲时爱喝几杯薄酒,爱搓几圈麻将,来到渭东后这些爱好都戒了,除了嘴上叼着烟,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的双手从没有闲着的时候,农民出身,又闯荡江湖多年,马小国似乎会很多行当,无论是砖瓦水泥、电路接通、机械操作,他一学就会,一学就通,他在工地上是万精油。 他日夜坚守在工地上,深知大桥工程对乔荞和自己意味着什么。 已不是单纯的包工,是倾其所有的投资,已经举债,还拉上了尹向荣动用何家的资金做了投资。 乔荞在拿到金玉秀交给的钱时沉默良久,最后抱住了金玉秀说:“姐啊,你们一家的恩情我一定要报答,等大桥完工后我会帮你们一把......” 马小国知道乔荞的许诺包含几层意思:一是按照投资合同约定付给尹向荣收益,二是做为尹向荣的干娘,在何家遭遇危难之际拉他们一把! 今晚,风雨欲来,许久未见的赫思远在天黑之前来到了工地,他声明路过,正好作东请乔荞两口子吃顿便饭。 “怎么好意思让赫经理破费,我们请你就是了,用不着这样客气。”乔荞起身相迎,笑容亲切,能和郭经理相交离不开赫思远的热心牵线,去年的办公楼项目、今年的大桥工程,都有赫经理的功劳。 “看你说的,乔厂长,每次都是你请客,今天你和马经理一定赏脸,咱们谈谈心喝几杯。” 盛情难却,乔荞打发人叫来工地上的马小国,让他洗脸更衣,随后乘赫思远的车来到酒楼,加上司机只有四人,点了四荤四素八个菜,酒要了两斤高粱特曲,赫思远斟满酒杯,马小国赶紧推辞,说晚上还要在桥上加班,赫经理一听唬了脸说道:“分明瞧不起兄弟,成了工程大老板,连我的酒都不喝了。” 乔荞一听觉得不妥,给马小国使眼色,马小国心想今晚这酒不喝不行,看看窗外夜雨淅沥,工地上也只能做一些不能淋雨的活,只好和赫思远碰杯——一杯下肚赫思远喜笑颜开,拍着马小国的肩膀道:“难得咱们聚一次,眼看着大桥主体即将完成,再熬上一年,你和乔厂长的好日子就到了。” 乔荞端着酒杯敬赫思远,说着感谢的话,心里五味杂陈,费尽心思揽下大桥工程,几乎耗干了马小国的全部积蓄,连累乔荞挪用红星砖瓦厂的大量资金,而这只是杯水车薪,要不是尹向荣出手援助,不敢想象到了何种田地——只怕工程都停工了! 一顿饭吃吃喝喝到夜里十点多还没结束,第二瓶酒见底,赫思远吩咐司机去拿酒,乔荞赶忙拦下。 “实在不能喝了,你看马小国脸像猪肝,他最近困得很,多喝不得的。” 乔荞的话不顶用,这回要喝酒的不是赫思远,而是已经喝醉的马小国。 又拿来一瓶,加了两个菜,中间乔荞出去了一下,站在酒楼外看秋雨蒙蒙,湿了的街道上泛着万紫千红的灯光,心里莫名纷乱, 强打精神回到包厢,替马小国喝了几杯,心里突突直跳,乔荞有些坐不住,正要劝赫思远少喝点,听到楼道里有人吵嚷,声音很大,叫着马小国和她的名字,以为是熟人找来,开了包厢门去看,却见来者是工地上的两个年轻人,满身满脸都是泥,冲着乔荞喊道: “乔经理,不好啦,工地上出事了!电工小陈不小心触了电——当场死了!” 乔荞的头像被闪电劈开,眩晕让她险些跌倒。 她张着嘴想要问详情,马小国和赫思远闻声而出,年轻人又将刚才的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声音夹着哭腔。 “还等什么,快回去!”马小国的酒被吓醒一半,他倒冷静,脸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乔荞回包厢去拿衣服,全身抖得如同筛糠,穿上衣服又忘了拿包,返回去站在餐桌上愣了好半天。 “这是出大事了!算不算工程事故?” 她问自己,心里划过惊惧和惶恐。 “怕是不好了。”她回答自己,盯着桌上的一杯残酒,端起来一饮而尽。 酒如刺刀划破喉咙,在她的胸膛里燃烧起来,借着酒颈她冲出酒楼,才知雨如瓢泼,万紫千红的街上,呈现着碎裂的魅影。 她感觉到了冷,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第711章 电工小陈死后 电工小陈二十九岁,过完年应当三十岁了。 他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媳妇在农村种地。 小陈是贾经理举荐的,工地有两名电工,另一名是五十多岁的老刘。 老刘和小陈一样沉默寡言,一年四季系着牛皮腰带,腰带上挎着一个牛皮盒子,盒子里装着各式钳子螺丝刀胶带刀具。 他们没有闲下来的时候——闲下来也会去检查各处的线路、机械用电、各种闸门和插座。 小陈和老刘一心扑在工作上,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工作认真,一丝不苟。 出事那晚天下起了小雨,工地上的工人还在浇铸桥面,千瓦管很亮,照得近处如白昼。 打夯机和搅拌机的响声在渭河上回荡,电工小陈刚在工地的食堂吃过饭,点了支烟蹲屋檐下发呆。 他在想自己的媳妇和一双儿女,掐指算来,小陈已有半年没回家了。 心里有些难过,抬头看着夜雨越下越大,再看大桥上人影匆忙,心想如果工程进展顺利,到了十月底就能铺设完桥面,那么今年可以歇工回家了。 “小陈小陈——” 有人隔着雨帘喊他,一听声音是老刘。 小陈扔了烟头站起来,老刘已到了面前。 “你小子,还有心思在这里享清闲,没看到桥上停电了吗?”老刘的声音象水牛在吼,小陈有点不高兴,停电就停电,停电是常有的事,一天二十四小时轮流加班,机器没有闲的时候,电路没有闲的时候,断路停电纯属正常。 他不说话,扯了一下腰间的牛皮带,弄得牛皮盒子哗啦啦响,低着头向大桥走去。 握着手电筒一路检查上了桥面,小陈去看了一下千瓦管,灯管是前五天才换的新的,不可能坏了,桥底下的宿舍和别的工棚都有电,偏偏桥上停了,问题一定出在线路上,八成是哪里的电线断了。 他站在桥上朝下喊,让老刘先拉了电闸。 沿着新铺的桥面往回走,小陈在一个桥墩旁发现了断开的电线。 电线断处在一根凸起的罗纹钢上,他顺着桥墩爬下去,嘴里叼着手电筒,落在桥墩上细看断的电线,一头缠死在罗纹钢上,一头从桥面上掉下来,在风雨里晃来晃去。 小陈又爬上桥面,将电线一头扯到了桥墩上,然后他缓了口气,点了支烟开始接线。 这是简单的工作,小陈心里骂着干活的工人不小心,总是添这些不必要的麻烦,电笔试了一下,是安全状态,他放心去接线,唇上的烟火掉在手背上烫了一下,手一抖,嘴里骂了一句脏话。 话音刚落,他的身子已有电流通过,小陈弹跳起来,重重摔倒在桥墩上抽搐一下,气绝身亡。 工人们一直等待电来。 却看到桥墩上手电筒滚落河中,有人高喊,老刘跑上桥面,猴子一样爬上桥墩,察看了一下周围情况,然后蹲在小陈身边试了试气息,对桥面上的人说道:“快去找经理,出人命了!” ...... 渭东市新建修的大桥出了安全事故,造成一名年轻电工不幸身亡。 第二天一早的渭东电视台一大早播发了这一新闻。 随后《渭东日报》、《渭东晨报》相继报道了事故的详细情况。 在小陈的家属没有赶来收尸之前,执法人员已前来勒令停工。 乔荞先是连夜被带往派出所,天亮之后再从派出所转送到公安局,在拘留所呆到下午,她又被放了出来。 没有人来接她。 乔荞走在下过雨的马路上,湿了鞋子,湿了衣裤,她浑然不觉向前走着,步履踉跄,神情木然。 最初的恐惧在天亮之后变为麻木,公安问着一些奇怪的问题,乔荞磕磕绊绊一时回答不上来,她忽然间想起自己不是第一次进公安局,亦不是第一次进拘留所,当初马小国的厂房坍塌砸死了人,她做为红星砖瓦厂的厂长售卖劣质砖瓦被收押在牢里。 那时她以为后辈子会在牢里度过。 重获自由后她觉得这辈子不会再经历相同的患难。 不曾想仅仅过了几年,走过的路百转千回依然是覆辙,经过的患难一不小心便会重现。 大桥工程并不顺利,一是因为她是新手,从未经过这样的大工程,二是她缺乏熟谋远虑的思想,没有识透郭经理的真正用意,以为红星砖瓦厂的那点积蓄加上马小国的相助便能修建竣工,不想很快暴露出资金短缺的问题。 乔荞意识到光有做事的魄力还不够——远不够! 做大事,得有雄厚的资金来支撑。 她是幸运的,马小国竭尽全力扶持着她,举步维艰时尹向荣鼎力出手,以投资的名义施以援手。 就算同达煤矿遭遇封矿破产的重创,尹向荣都没有放弃对她的承诺和帮助。 她以为自己可以一心投在大桥工程上,顺利完成大桥主体,明年春天完成大桥的外围设施,得以提前交工,便能从郭经理手中拿回所有的工程款。 没料到,天有不测风云! 电工小陈的意外死亡,造成了大桥的停工。 乔荞以为她经历过红星砖瓦厂的关门停产,经历过监狱里的等待煎熬,经历过人生风雨的洗礼,自己会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命运再一次的挑战。 然而,心底的一个声音告诉她:事情绝对不会如此简单! 她揣着凌乱的、麻木的、绞痛的心打了出租车奔向工地,还没下车就看到工地大门前挤满了人群,嘈杂的叫嚷声此起彼伏。 她挤了进去。 大门前停放着小陈的尸体,盖着白色的被单,地上跪着小陈的一对儿女,他的媳妇披头散发半爬在泥水未干的地上哭声震天。 马小国被几个男人女人围住,正口口声声理论着什么。 显然这些人是小陈的亲戚朋友。 马小国瞪着血红的眼睛不停地解释、哀求、承诺,但他的解释起不了任何作用。 “光赔钱有屁用,他媳妇和两个娃谁养活?他爹娘谁养老送终?你们这些黑心的包工头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为所欲为,死个人在你们眼里象死了一只蚂蚁,今天你要不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们就把亡人抬到省政府门口!” 一个中年汉子吼得脸红脖粗,手指指着马小国的额头,仿佛他就是马小国的老子一般。 乔荞看不下去了,她的心里动了怒——难道没有王法不成?这样由着他们闹成何体统! 刚要开口,有一只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阻止了她发话。 一回头,郭经理佛祖一般悲天悯人的脸贴近了她。 “我让他们放了你,去拘留所接你,没想到你先行一步,这些人,是你能三言两语打发掉的吗?是你给几个钱就能息事宁人的吗?人命关天,我们得顺着他们的意思来,不然窟窿越捅越大,到时候就没法收拾了!” 郭经理的声音低沉有力,眼神坚定果断。 乔荞这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快出了拘留所,若不是郭经理神通广大,出手相救,她不可能出来。 一时间百感交集,无限委屈。 没来得及说什么,听到郭经理朝身后大声吩咐:“赫经理,贾经理,你们替马经理解一下围,这样大的事他没有应付的经验,还得靠你二位来化解,我先带乔经理回去,给她做做思想工作、给她压压惊!” 第712章 真正的失败才刚刚开始 “这事不好办啊!” 郭经理坐在真皮椅子上对着乔荞发出感叹。 乔荞努力保持着清醒,在郭经理面前她常常陷入不由自主的糊涂,好比她以前三番五次来讨要工程款,没说上几句话,总被郭经理压了下去。 反正,郭经理有无数的理由,反正两人签过合同,当时乔荞一心想着拿下大桥工程项目,哪顾得上考虑太多。 “事情是意外的,是他自己不小心,可能不知道电线有电造成了死亡,当然做为工程负责方,我们是有责任,我会想法做出赔偿——” 乔荞坐在郭经理对面小心解释,她心里的凌乱丝毫没有平息,脑海里一会儿是停在工地大门前小陈的尸体,一会儿是马小国那张疲惫不堪的脸...... “你觉得有用吗?能解决实质性问题吗?”郭经理的脸依旧有着佛的慈悲,但语气严厉起来。 “你以为只是死了一名电工,赔几个钱草草了事这么简单吗?上面不这么认为,这是典型的工程安全事故,是要拿我的身家性命去检讨认错的事,是要毁了我的名誉搭上我的建筑公司的事!你没看新闻吗?已经在社会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我花大力气救你出来,是急着和你商量如何平息这件事!” “你的意思是——”乔荞疑惑不解,她看着郭经理下垂的眼皮,猜不透他究竟何意。 “都到这时候了,我们第一步要保全公司,公司在,建筑资质就在,建筑资质没有被吊销,我还可以揽工程,还可以帮你。乔厂长啊,我的大妹子,咱们不说谁辜负了谁,也不拿合同上的条例说事,你和我是有交情的,我保全你的人不受牵连,却不能保证你不掏钱就能求来平安——” “钱的事你放心,郭大哥,该咋赔偿就咋赔偿,少不了他的。” “如何保全公司?我前思后想,只能以公司的名义让你停职,话说明白了,就是你不再经手大桥的任何工程项目,上面追查下来,你已经不是我们公司的什么人了,我已经做了惩戒,他们只能拿我是问,任何责任与你无关,你一走人,公司和你撇清了关系,我保证电工的死今后和你没有任何瓜葛。” 郭经理的眼皮上翻,浑浊的眼球象黯淡无光的两颗玻璃。 乔荞愣住了。 她凌乱的心突然平静下来,全身的血却齐涌上脑颅。 她听明白了郭经理的话,明白了他真正的用意——让她停止经手大桥工程,等于这座开始架设桥面的桥梁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她近一年和马小国含辛茹苦的付出、大把大把的花钱,是为了什么? “郭大哥——郭经理,我不修桥,那谁来修桥?我不修桥,我花进去的钱怎么算?” 她笑起来,苍白的脸浮出怒意,身子抖动得不能控制。 “你弄出这样的麻烦事还得靠我给你解决,工程我让赫经理和贾经理去做完,依照合同,工程结束后——上面验收合格了,咱们之间的账一定算清楚。” “那怎么行!”乔荞失声吼道,她已丧失了耐心,丧失了对郭经理的信任。 尤其她听到让赫思远和贾经理接手大桥工程,她忽然有种杀人的冲动! “怎么不行?你说说看,难道让公安拘了你?让工程停工?让工人到处上访讨薪?让死人的家属闹到政府?“ 郭经理相当冷静,甚至,他的嘴角上扬露出笑来。 “那就让拘了我好了!”乔荞豁出去了。 拘了她,还有马小国在,只要能继续完成大桥的修建,乔荞愿意去坐牢! 坐牢不可怕,可怕的是花了那么多的钱付出那么多的心血,到头来一切付之东流! 她已经隐约感觉到了郭经理肚子里揣着什么文章,这个时候让她走人,将快要完成主体的大桥交给别人,要是稍有不慎,就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人心叵测,谁知道郭经理安的什么心啊! “拘你是小事,影响到我的公司可是大事!乔经理,你冷静想想,拘了你,大桥还会让你修吗?合同是你和我签的,除了你我认得谁?” 郭经理早看穿了她的心思,他的嘴角溢出冷笑。 “既然这样,把我投进去的钱给我,利润一分不要,给清我立马走人!” “乔经理这是要和我翻脸啊?”郭经理站起身拍了一下桌子,从容说道:“我是个念旧情的人,本想着你是妇道人家也不容易!可你非逼我说狠话——拘你一个人是拘,拘几个人也是拘,工地上可不是你一个人负责,马小国是总监工是不是?” “拘了你们可是要判刑的,判多久法律说了算,我要撒手不管这乱子,别说你进去出不来,就算出来了,政府还能让你再去修建大桥?” “你想现在拿钱也可以,你自己出面摆平这事,让上面不找我公司的麻烦!让死者家属把死人拉回老家埋了,让他们不来工地上闹事!你能做到吗?” 郭经理脸上的慈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和强势,他逼视着乔荞,看她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低下头,情知目的即将达成。 “要不……要不我回去和马小国商量一下吧——死者家属闹得凶,我怕闹大了影响不好,还有……还有钱的事,工程完工后请务必结清,你也知道我们垫了不少钱……” 乔荞说完推开了门,她不想让郭经理看到自己夺眶的泪水。 “你放心,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没人敢闹出事,只要工程顺利完工,该你的钱一分也少不了!” 郭经理在她身后做出承诺。 乔荞没有回头。 失算和失败是近义词,乔荞知道她真正的失败才刚刚开始! 第713章 马小国倒了下去 深夜。 大桥工地的工棚办公室内,乔荞和马小国已争执了好长时间。 要将快建成的大桥拱手让给别人,马小国不答应。 他情绪失控,暴跳如雷。 “凭啥不让我们干了?凭啥让我们走人?还有没有王法?” 乔荞看着他黑瘦的脸因为愤怒而狰狞,她不想再听他发火。 “你咋还不明白?工程出了人命,郭经理怕连累到他的建筑公司,与其让上头封了工程转给别人,不如让赫经理和贾经理去做,工程完成后我们拿我们的钱。” 乔荞耐着性子解释,唯有她懂得马小国的失落和绝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马小国倾其所有,日夜坚守在工地上,他付出的要比乔荞更多。 “你也信他的话!分明是耍奸计糊弄我们!他打发掉我们就不受牵连了吗?出了人命不是赔钱了吗?难道要一命顶一命枪毙了我不成?眼看大桥快铺完桥面了,他不让我们干,你问他安的啥心?” “小国——” 乔荞抬头喊道,眼泪迸出眼眶,这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更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马小国的逼问字字戳心,让她本来不安的心更加痛苦。 郭经理安着什么心?乔荞认真想过这一问题。 起初她认为郭经理利用她的无知和浅薄,与她鉴定了另一份工程合同,声明只有工程完工后才结算工程款,郭经理为截留工程款做好了一手准备。 现在,工程上出了事故,出了人命,郭经理借着这件事打发乔荞离开,不让她再经手桥梁工程,乔荞剥茧抽丝理下去,突然觉得郭经理其实一直在等这样的借口出现——打发她离开,表面上是为了平息电工小陈的不幸死亡,给上面有个交待,要往深里想,说不定是为了进一步拖延工程款再次铺垫的借口...... “狗娘养的,眼看着是想讹我们,我找他论理去!把我们垫进去的钱要回来!” 马小国腾地起身跳下床穿上了外衣,他向门外冲去。 “回来——站住——小国——”乔荞追出去,夜已深,停了工的河畔上刮着冷风,她拽住了马小国的胳膊。 “不能去,小国,我们忍一忍,郭经理答应过工程结束后付款给我们,你和我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们回大李庄,咱们还有红星砖瓦厂!” “我忍不下这口气!我要亲自问问他,他这样做天理何在?良心何在?” 马小国推开了乔荞,顺手拿起窗台上的一把扳手。 乔荞大惊,心说不好,返身去锁了房门,偌大的工地一片寂静,工人们有的结清了工资回了家,有的早早睡下休息,他们懒得去理会工头两口子深夜里的争吵。 马小国拦车上去,满怀愤怒前往郭经理的住处。 他和乔荞去过郭经理家几次,头几次是给他送礼,后几次是为了讨要工程款。 今晚前去,是要和他见个高低。 他从没相信过郭经理的为人,包括赫思远和贾经理。 他久经江湖,和这些人交手几次便知道他们是什么东西。 ——不过是得势的小人,运气好了些,手头有几个钱,实质是肚子里揣着男盗女娼欺世盗名之流! 马小国才不把郭经理放在眼里,他从开始就知道郭经理葫芦里卖的啥药,只不过想着一心挣钱,干完工程后拿钱走人了事。 不想郭经理得寸进尺,借着电工小陈的死将他和乔荞逼上了绝境。 这不是摆明了欺人太甚吗? 砰砰砰。 马小国敲响郭经理家的院门。 郭经理的家在渭东市的东岗村,大院豪宅,气派非凡,虽然在深夜,屋内亮着灯,隐约的猜拳喝酒声从门缝里传出,让马小国想起一句话:朱门酒肉臭。 敲了好几遍,终于有人来开门,迎着明晃晃的院灯,马小国看清立在门口是郭经理的大女婿,两人以前打过照面,马小国知道这个大女婿来头不小,其父是省委某个部门的主任,大女婿在另一个土地管理部门任职。 他认出了马小国,脸上堆上笑问候:“原来是马经理大驾光临啊,幸会幸会,快进屋,今晚倒也齐全,贾经理和赫经理都在,正和我岳父商量要紧事呢。” 马小国崩着脸点点头,进了客厅,果见赫思远和贾经理围着郭经理喝酒,满屋酒香,满脸红光,三人喜洋洋地谈论着什么,一见马小国突然到来,郭经理有点愕然,打量着马小国问道:“这么晚了,你咋来了?” “这么晚我不能来吗?既然他们二位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马小国来者不善者,星目透着寒光,扫向赫思远和贾经理。 郭经理盯着他的脸一下子明白过来,他笑着吩咐上茶,端起酒杯敬向马小国。 “你们都是我的朋友,肯定能来,我的意思是这么晚了,你那边又刚出过事,明天还得和乔经理收拾回去.......刚才我还和他们商量着要给你们饯行一下,冷不丁你就来了——来得正好,咱们痛痛快快喝几杯,一来给你压压惊,二来给你道个别!” 郭经理的眼睛里溢满笑意,浓如烈酒。 “不过是死了一个人,惊不到我,该赔的钱答应赔他们了!至于道别嘛,我看还早,工程没完工,郭经理记性不好吗?” 马小国没有接酒杯,他双手插裤兜里,一只手紧攥着冰冷的扳手。 “哦,是吗?有些事看来马经理不知道——也是,你只是一个监工,用不着知道太多!该说的我都向乔经理说清楚了,看来她没来得及告诉你!不过有件事我得给你说明白,死了人可不是赔点钱就能解决的,要不是我出面,乔经理还在牢里拘着,说不定你也被抓进去了,你以为死者家属拿了钱不再闹腾是钱的功劳?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托了多少层关系送了多少钱才平息了这事!” 郭经理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杯啪一下放桌上,没立住掉地上摔得粉碎。 客厅里的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赫思远赶紧圆场,想要拉马小国坐下。 他一把挣脱开吼道:“胡说八道!工程差不多一年了,你一分钱不给我们,现在借着死了个电工想要撵我们走,这分明是讹我们!你以为你那点把戏我看不清楚是吧?有本事咱们找上面说理去,看看你应不应当给我们工程款,应不应当撵我们!” 郭经理发出轻蔑的冷笑,接过贾经理递过的烟深吸一口,说道:“看不出马经理真是条汉子呐,动不动吼来吼去的,你要有心思尽管找上面去说理,我没那闲功夫,我早给乔经理说过了,我也只认和我签合同的人!明天一早赫经理和贾经理接手大桥工程,但凡有人阻拦什么的,一律报警处理!” “你敢说上面没有下拨工程款吗?这些钱你拿去做什么了?”马小国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撕开了郭经理的脸皮。 “都放在我的保险柜里,怎么,你是来打劫的还是来抄家的?我想,你不用我端茶送客吧?” 郭经理丝毫没有畏惧,他慢条斯理的话里透着威严。 唰。 马小国掏出了裤兜里的扳手,向前一步逼视着郭经理。 “把我们的钱给我们,不然休想明天动工!” “你想干嘛?好大的胆子!来人,撵他出去!” 郭经理一声断喝,楼上有脚步声传来,五六个壮汉围在了马小国身后。 他轻视了郭经理的实力,无论哪一方面,他都不是郭经理的对手。 “给我打——不要伤筋动骨,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乱说话的坏处!” 郭经理吩咐。 几个人一涌而上,马小国抡起扳手砸向郭经理,没有砸中,扳手落在沙发后面的画框上,玻璃渣子飞溅一地。 “给我狠狠地打!” 郭经理气急败坏,但他保持着风度,话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 可怜马小国还没反应过来已被打倒在地,他今晚遇到的是专业的打手,郭经理多行不义,常在黑白两条道上混,私下养着十来个保镖看家护身,今晚正好贾经理和赫思远在场,杀鸡儆猴,让他们也看看与自己做对的下场。 有人敲门,外面传来乔荞的声音。 郭经理的女婿请示要不要放乔荞进来。 “她来的正是时候,让她进来,带走她男人,免得我们送回去!” 郭经理说着挥了一下手,几名壮汉撤回楼上。 马小国挨了一顿拳脚,趴在地上哼哼。 乔荞进屋,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赔着笑道着歉,搀扶起马小国准备离开,听到郭经理冰冷的声音说道:“妹子劝劝他,让他管好自己的嘴巴,不然什么时候舌头没了变成哑巴可就晚了!” 马小国一听怒目圆睁想要骂回去,乔荞的手无比惊恐地攥住他的手腕,她的手指向他传达着克制和忍耐,传达着一个女人的无奈和软弱,在那一瞬间,马小国的心痛了起来,他咬着嘴唇,随乔荞出了郭经理家的大门。 夫妻二人踉跄前行,没走出东岗村,路灯照得马小国的脸惨白如纸。 “你没事吧,小国?”乔荞感觉到了他的身子在颤栗。 “我——没事,就是......就是觉得......太气人.......这些狗东西——” 他话没说完,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714章 马小国身患绝症 马小国住进医院,乔荞以为是惨遭郭经理的毒手,是被打出了内伤。 检查结果出来后是在第四天的下午,大夫单独将她叫到办公室,直接了当告诉她马小国身患肺癌已到了晚期。 “怎么可能,大夫?他身子一直好好的,能吃能喝,是不是被人打坏了?” 乔荞惊出一身冷汗,她不相信马小国会得癌症。 “是小细胞癌,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期了,不能手术,只能保守治疗,在医院住一段时间拉回家吧,看情形顶多有一两个月活头了。” 大夫说完开门出去。 乔荞犹如五雷轰顶,她突然觉得命运同自己开了一个玩笑——她可以不做工程,可以离开渭东市,可以没有钱,甚至可以没有一切,但她怎么能没有马小国啊! 马小国是她这辈子遇到的最爱,在她心中,马小国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他一表人才,长相出众,阅历丰富而又心怀梦想,他不顾世俗的眼光娶乔荞为妻,对家中的每个孩子一视同仁,他是孩子们心中的父亲,是乔荞值得骄傲的丈夫,为着乔荞能够顺利完成大桥工程贱卖了养殖厂,心甘情愿掏光了自己的全部积蓄! 如果没有马小国,乔荞不敢想象她这辈子能不能再相信别的男人......也许,没有马小国,她不可能有勇气承揽大桥工程,也绝不会享受人生至美的爱情和幸福...... 乔荞出了医生办公室,她贴着墙上的扶栏向病房走去。 短短的二三十米路,她走了十多分钟。 泪水漫过她的脸颊,流进她的嘴里,苦涩溢满她的心肺。 “小国啊,你这病是为了我得的,你平日里瞒着我不说,心里负担太重,操劳过度,大桥没有修成,你却搭上了自己的身子......小国,我对不住你啊......” 乔荞在走廊的拐角处泣不成声,直到有个陌生的老人来劝她,她才止住去了洗手间。 打开水笼头冲了把脸,扯起衣襟仔细擦干,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大夫说马小国只有一两个月的活头,她劝慰自己:万一是误诊呢?万一出现奇迹呢?马小国是好人,难道上苍愿意让好人死于疾患吗? 乔荞深吸一口气走进了病房。 马小国已醒了过来,经过几天的治疗,他看上去精神不错。 “你去哪里了?这么久。”他试着坐起来,乔荞上前扶起了他。 “我给招弟去打了个电话,问她工作的情况,顺便问问王二狗是怎么打算的,都快两三个月了,也不见他家的动静。” 乔荞故作轻松转移了话题。 马小国笑起来:“你急啥,咱家闺女又不是没人要,堂堂大学生,现在又在省城当老师,王二狗想要娶她,等于董永娶了七仙女,你提的三个条件对王翠芬来说也不是难事,就看她的心诚不诚,跟她做亲家,吃亏的总是咱们。” 乔荞打趣道:“王翠芬跟咱们做亲家巴不得的事,她心里一直有你这个亲家公。” 马小国脸红起来,他知道乔荞话的含义,想当初王翠芬一心想要嫁给他,挖空心思设了美人计引诱他,要不是赵楠筹谋相救,只怕马小国甩不掉多情的王翠芬。 “你问过大夫了吗?我几时出院?到底啥病?是不是气的——那晚真是气死我了。” 马小国不想躺医院里,今非昔比,大桥工程耗尽了两口子的所有积蓄,又赔了电工小陈的家属一大笔钱,要不是尹向荣的投资款,恐怕难易平息死这次事故。 “大夫说还得住上几天,说你胃不大好,平日里喝酒伤了胃,气大伤身吐了血,缓上几天便会痊愈,反正现在没事做,我陪着你多待几天。” 乔荞说着冲了麦乳精给马小国喝,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他原本白净,在河畔上晒得焦黑,他原本精瘦有型,现在瘦得脱了相,皮包骨头,颧骨高耸,衰败不堪。 想着大夫说过的话,她的心里阵阵作痛。 马小国感觉到了什么,他接过杯子喝一口,递到乔荞嘴边。 “你也喝一口,怪好喝的,你一会儿让大夫开些治咳嗽的药,我晚上咳嗽得厉害,吵得你也睡不好。” 乔荞点头答应,接过杯子喝了一口麦乳精,她和马小国的目光粘在一起,久久没有分开,马小国伸过手拉她坐近,忽然说道:“我还想着等大桥修好了带你出去转转,你没坐过火车,没坐过飞机,我想着带你去看看大海,再去我生活过的边境小城看看,听说那里成了市区,比以前繁华,我这几天常梦到那里,我和你一起在草原上放羊呢......” 乔荞忍着泪水没有流出,淡然说道:“也不是啥难事,等你出院了咱们去逛逛,这几年天天想着赚钱,盼着孩子们长大也够累的,你放宽心休养好身子,只要有你在,没有过不去的坎。” “郭经理真把大桥工程交给赫思远和贾经理了吗?” 马小国没有死心,壮志未酬,怎可轻易言败。 “是,交给他们了,随他们吧,我只求早点完工,好拿到咱们的钱,以后不会再和郭经理这种人打交道,吃一堑长一智,你说是不是?” 乔荞不想给马小国任何压力,她瞅了一眼床头柜上别人没有带走的一本杂志,顺手拿起来瞥了一眼。 “小国你看,可了不得了,玲玲这闺女多有出息,都上国外参加电影节去了,她拍的电影获得了国际大奖,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她和赵楠过得咋样了?” 第715章 姬玲玲抱住了他 姬玲玲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她笑着对身旁的摄影师说道:“不好意思,我可能有点感冒。” 摄影师忙说没关系,一会出去了买点药。 姬玲玲心想:莫不是谁想我呢?她从国外回来快一个多月了,赵楠没有半点音信,他这样和自己僵持着不知要到什么时候结束...... 化妆师拿着粉扑在她脸上扫了几下,又给她补了一遍口红。 服装师提着一身宝兰色长裙过来,小心询问姬玲玲喜欢不喜欢这个色系的造型。 “你们觉得行就行,我无所谓。” 姬玲玲有些不耐烦,要不是这家国内首屈一指的电影杂志搬了电影厂的领导说情,她才不愿意花一天时间拍摄照片。 自从影片《黄土情》在国际上获奖之后,姬玲玲的关注度水涨船高,不光是国内的媒体天天报道着她的新闻,国外的媒体也开始挖掘她的消息。 作为红得发紫的女明星,媒体除了关心姬玲玲参演的影片之外,大多关心的是她的私生活。 而姬玲玲的私生活,因为和张导演的私情被曝光,更为她的“女明星情事”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姬玲玲忽然发现,舆论可以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但如果自己擅长在风浪中搏击,那么尽可以享受潮流带来的快乐。 没错,是快乐。 快乐其实很简单,姬玲玲不去理会媒体如何报道自己,无论她的过去如何狼狈,无论她所经历的一切如何不堪,她的人生即将达到一种巅峰——攀上巅峰需要直面人生的勇气,姬玲玲怀揣勇气活着,享受着明星的璀璨光环,享受着身为名人带来的快乐。 《黄土情》在国内即将公映,已有好几个导演慕名而来,他们都捧上剧本供姬玲玲挑选,每个导演都期望和她合作一次,放眼国内电影界,姬玲玲前途光明,星光灿烂,国外的知名电影表演学院向她发出诚挚邀请,想要吸纳她为学生,学费全免,并表示学业有成之后,可以让她长期居留国外...... 姬玲玲很冷静。 她精挑细选着剧本,拒绝了国外的各种诱惑,她觉得无论自己取得怎么样的辉煌成就,她的根永远在祖国。 若没有李导演慧眼提携,姬玲玲现在不过是一名普通而又平凡的食品厂女工。 很快,她决定参演另一部电影,消息传出去,各种报刊杂志争相报道,在此形势下,姬玲玲前来为电影杂志拍摄封面照片。 结束后已到下午,卸了妆走出摄影棚,有一个人堵住了她。 是张雄木。 “我等了你很久,今天总算等到你了——玲玲,我有事找你。”张导演一脸激动。 姬玲玲环顾四周,她很谨慎,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和张雄木见面意味着什么,若有好事的记者拍下他们在一起的镜头,第二天便会有报刊加油添醋刊登他们的新闻。 “你找错人了,张导演,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事,该结束的都结束了,你好自为之。” 姬玲玲说完向楼下走去,在摄影棚摆了一天的姿势,她的小腿都有些肿胀。 张导演冲上来拉住了她,那双匪气十足的眼睛犀利地盯着她。 “我们之间的事永没结束!就算你躲着我不见我我也知道你爱着我——你告诉我,为什么不选择和我合作拍戏,而是选了别的导演和剧本?” 姬玲玲愣了一下,确切说她听明白了张导演的来意。 原来他听到了姬玲玲将要参演新电影的消息,心里不痛快找她算账来了。 “张导演,我选择和谁合作拍戏需要向你汇报吗?你不是我们首都电影厂的领导啊!我和那个导演合作是我的自由,现今厂领导也不一定管得了我!” 剩下的话姬玲玲觉得太难听,太伤人,她说不出口,尤其是她看到张导演的眼眸深处的痛苦,她知道这个男人怀着一颗火热无比的心爱着自己。 而她呢? 姬玲玲不敢深想,她必须冷若冰霜,必须让张导演死了这份心。 “你现在是大明星了,我知道你有选择的权利,也知道你是名人,我这样来找你会带给你负面影响......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让你淹没在别的导演手里,他们不会象我一样了解你的表演特质,不会象我一样让你在银幕上大放异彩,我们可以继续合作下去,拍出更好的影片......不为别的,就算为了艺术!” 张导演的话真情流露,不管他是为了什么,他的眼睛里藏不住对姬玲玲的热爱。 姬玲玲冷笑起来:“你别忘了,是李导演发现了我,让我放弃了食品厂的工作,培养我成了一名电影演员,我想在艺术的范畴里,我们彼此都有属于自己的天地!” “你就是我的天地,玲玲!” 张导演痛苦地低喊道,泪水从他的眼中溢了出来,他情知自己不该爱上姬玲玲但已无法自拔,他情知自己毁了她的家庭但已无法挽救。 “我不是!” 姬玲玲回答,冷漠如铁。 她顾不得小腿疼向楼下冲去,拉开楼门她在街上疾走,身后传来张导演的脚步声。 “你听我说好不好——我们认真谈谈好不好?我保证只谈工作,只谈电影!我找到了一个好剧本——极好的,我讲给你听听好不好?” 张导演追上来向姬玲玲哀求不休。 原来,真爱一个人可以让自己变得如此卑微,姬玲玲的心里掠过疼痛,想起在黄土高原上张雄木身为导演时凶巴巴的样子。 现在,这个男人为了她离了婚,从他凌乱不堪的胡须和穿戴上可以看出他活得相当悲观。 “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和你合作拍戏的!也不会再和你有任何接触,即使你找电影厂的领导都没用,大不了我离开电影厂,离开首都!” 姬玲玲说完转身向马路对面走去。 车流不息,她敏捷地躲开车辆到了马路的另一头。 她正想深吸一口气,想要平息一下自己糟糕的心绪,突然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夹杂着一声巨响,她回头看过去——一辆车已将张雄木撞倒在地。 “雄木!” 她喊叫着飞奔过去,看到有血从张导演的头上渗了出来,汩汩不止,红得刺眼。 姬玲玲扑倒在地,紧紧地抱住了他...... 第716章 赵楠来到病房 手术后的第二天,张雄木脱离了生命危险。 但是,他仍然昏迷不醒。 “颅内出血已止住,病人生命体征稳定,不过......他脑部受了重创,很有可能不会苏醒。” 大夫说话很小心,对于当红影星出现在医院,不光是他内心有着激动和喜悦,所有科室的医生护士都很亢奋。 走下银幕的姬玲玲丝毫不逊色,现实中的她甚至比银幕上更漂亮。 难得可贵的是,她为人纯朴谦卑,并没有象媒体描述的那样有着放浪不羁的个性。 “不会苏醒?什么意思——你是说他——”姬玲玲困惑不解,张雄木送往医院抢救,姬玲玲守在手术室外整整一宿未睡,她的神情疲倦不堪,她的心在担忧和不安中起起伏伏。 “是的,大概不会苏醒,但也有例外,像有些人会在家人的细心照料下康复过来,恢复得不错,这样的例子很多。” 大夫安慰她,情知被车撞伤的男子就是绯闻男主角张导演,可看到姬玲玲眼中无法掩藏的伤心和难过,大夫觉得这两个人并不是媒体所说的徒有苟合奸情,他们之间分明有着真爱。 “你是说他会成为植物人?”姬玲玲明白了大夫的话意,心里猛地抽搐了一下。 大夫认真点了点头。 姬玲玲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走出医生办公室跑进病房,望着昏睡中的张雄木百感交集...... “怎么会这样?我没想过要伤害他......我只是......想要他远离我,也许远离我,彼此才会心安......” 姬玲玲推掉了即将开拍的新电影,她在医院照顾起了昏睡不醒的张雄木。 媒体跟进,大肆渲染张雄木受伤的原因,各种猜测,不同版本,甚至有人说张雄木是被姬玲玲前夫所害,对他这样插足别人家庭,破坏别人婚姻的风流浪子活该受此惩罚。 电影厂领导对张导演的受伤表示了慰问同情,但对姬玲玲放弃拍戏守在病榻前的行为表示反对。 “小姬同志,这关系到电影厂的声誉,关系到你自己的名誉,你是知名演员,在国际上也有一定的名望,你可不能一错再错,把自己的事业毁了啊!” 厂领导语重心长劝说姬玲玲。 她低头沉默良久,送厂领导出了病房,姬玲玲对领导说道:“我懂得你们对我的关心,可是,他受伤因我而起,他离婚也是因我而起,我总不能丢下他不管,让他孤零零躺在病房中无人照看?与其让我的良心受折磨,不如我尽一份责任,我想,他的生命比起我的名誉要重要很多!” 领导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 姬玲玲走进病房,关上门打开录音机,磁带缓缓旋转,如时光之轮轻轻碾过,音乐如水浸满病房,她开始对张雄木讲话。 大夫说,要想让张雄木醒过来、要想有奇迹发生,除了医疗手段,精神上的慰藉和沟通才是更主要的。 姬玲玲相信张雄木能听到她的话语,她握着他的手,告诉他:“等你醒了,我听你的安排,咱们再拍一部电影,一定要去我的家乡姬家河村取景,那里三月有杏花开,六月有麦子的香味,到了秋下,姬家河的河水便有芦苇长了起来,芦苇也开花,风一吹,芦花就散了......” 半月之后的一个下午。 病房门被敲响,姬玲玲回头,见赵楠走了进来。 他停在五步之外,人还是那个人,可是瘦得脱了相,他冲姬玲玲笑了一下,眼眶却湿了。 “我来看看你,顺便接你回家。”赵楠轻声说道,眼睛望向熟睡的张雄木,他不敢相信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是和自己打过架的那个张导演。 姬玲玲低下头拭了拭眼角,她知道赵楠看了新闻,得知了张雄木出车祸的消息,也知道媒体一定夸张了她和他的故事,增加了太多的戏剧性,然后说她日夜陪伴在张雄木身边。 “玲玲,跟我回去吧。” 赵楠走近了她,伸出手想要拉她过来。 姬玲玲抬起头望着赵楠。 这是他第二次来找她,也许赵楠是对的,错的是命运,错的是姬玲玲,她不该当初做出决定离开赵楠来当电影演员。 现在,一错再错的还是姬玲玲,假如上次在渭东的家中,赵楠接纳了她的到来,原谅了她的出轨,姬玲玲不会再选择踏进演艺界,不会去出席嘎纳电影节,不会再见到张雄木——如此,不会再停留在首都电影厂,不会有张雄木受此重伤..... 大夫说过会有康复的可能,会有奇迹的发生。 但大夫唯独没有说病人还会有其它病变,或者生命终结在这张病床上。 都有可能。 姬玲玲的心在矛盾和难过中纠结,她伸出了手,颤抖着和赵楠的手握在了一起,她觉得自己才是罪中的罪魁,祸中的祸首,她对不起赵楠,更对不起张雄木...... “赵楠,我不能跟你回去。”她避开赵楠凝视自己的目光,喃喃细语。 “你——为什么?难道是为了他吗?”赵楠很惊讶,当他得知张雄木受了重伤住进医院,姬玲玲守护着他时,他的心在嫉妒和痛苦中阵阵绞痛,他后悔没有留下姬玲玲,就算她做了以不住自己的事,可最终她是自己的妻子,而他仍然爱着她啊。 爱是难易说得清道得明的东西,恨也如此。 赵楠在爱和恨之间徘徊,最终选择了要接姬玲玲回家。 人生之路漫长,他想和姬玲玲一起度过。 也许他还会让姬玲玲去拍电影,但这一次,他已决定调动工作陪在她的身旁。 “我不是为了他,我是为了我自己。”姬玲玲握紧了赵楠的手,他的手指修长,还和以前一样温暖。“是我害了他,他为了我离婚,没有了家,现在又命悬一线,如果我走了,谁来照顾他?谁来唤醒他?” “你爱他!对,你是爱着他!” 赵楠失声低喊,迅速抽回了手,他的眉毛痛苦地拧在一起,嘴唇哆嗦着转过了身子。 “我就知道你心里没有了我!你变了,玲玲,你愧欠我对你的所有深情,你辜负了我对你的所有爱情——我不会再来找你——我们就此两散吧!” 他说完拉开了门,走廊里传来了他奔跑的脚步声。 姬玲玲死死咬着牙没有让自己吭声,她的手紧扶着床架,泪水滚滚而下,滴在了张雄木的脸上。 “这都是......我的错,我的罪啊!我自己造的孽,我自己来偿还吧......” 第717章 乔荞回到大李庄 乔荞不会想到在遥远的首都,风光无限的姬玲玲和自己一样经历着沉重的遭遇。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是同病相怜的女人,都在面对着心上人徘徊在生死边缘。 经过第一次放化疗之后,乔荞带着马小国出了医院,他们回到了大李庄河滩的家中,家里的环境更适合马小国养病。 当然,这是乔荞的想法,渭东市的大桥工程转手成了别人的,郭经理以电工小陈的死做为借口打发了她,乔荞忍着内心的难过和失落回到了大李庄,看着被癌症折磨得痛苦不堪的马小国,她不明白自己的命运为何如此坎坷...... 马小国身患绝症的消息不胫而走,大李庄的乡亲前来探望,这倒让乔荞有些难为情,当着马小国的面大家都不好说什么,可看到马小国经过化疗以后吃不下饭、躺在炕上有气无力面黄肌瘦的样子,村里人都觉得传闻是真实的——马小国真的得了癌症,并且,命不长矣! 村里人还想从乔荞的嘴中打听一下渭东市的大桥工程状况,毕竟他们听到了一些负面消息,先是听说乔荞缺少资金举步维艰,后来听说大桥工程落到了别人手中,这些消息让大李庄的村民们既担心又兴奋,这几年乔荞顺风顺水,一路长虹,红星砖瓦厂赚了不少钱,她本人成了知名企业家,上电视,登报纸,真的是名利双收。 现在,听到乔荞回到了大李庄,马小国病得气息奄奄,村里人怀着复杂的心情探望了一下,表达了关心和慰问,多少人终于心里平衡了一下——这个女人也有走下坡路的一天啊! 王翠芬没有来乔荞家。 尽管她的养鸡厂就在乔荞家对面。 她早听说了乔荞和马小国的传闻,起初她不相信,觉得好多人和自己一样有仇富的心态,对乔荞心怀嫉妒,巴不得乔荞倒霉。 那天下午她在养鸡厂大门口晒着秋天的太阳,看着一辆小轿车来到乔荞家门前,乔荞和司机搀扶着瘦骨嶙峋的马小国进了院子,王翠芬扔下手中的瓜子皮伸长脖子观望半天,确定马小国真的得了重病,至于乔荞的大桥工程有没有黄掉,王翠芬会后续跟进打听。 “报应来得够快!” 王翠芬从村里人的口中印证了马小国的病情,心里痛快万分。 当年马小国为了摆脱王翠芬,不惜和赵楠设计陷害她,利用一个叫杨振宇的男人勾引她,让她中了杨振宇的美男计。 要不是乔丽丽告诉她事情的真相,王翠芬当初还觉得自己对不住马小国的一片深情。 马小国成功摆脱了王翠芬娶了乔荞,过上了幸福美满的好日子。 也不过四五年光景,看来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的确如此。 “姓乔的丑货,你个贱人还不是和我一样都是守寡的命!” 王翠芬倚在养鸡厂的门口,望着对面乔荞家的屋顶冒出的青烟,知道乔荞一回来,她那几个在镇子上上学的娃们终于有了热饭吃。 等大李庄该来探望的人来完之后,乔荞家的院子来了一位有身份的人。 他腆着大肚子从吉普车上下来,吩咐随后下车的司机提上厚礼,敲门进去,乔荞闻声迎出来,笑着招呼:“亲家来了啊,好久不见。” 没错,这个人便是陈乡长。 他时刻关心着乔荞的发展状况,直到他儿子陈耀祖前几天回家说乔荞出了事,大桥工程停了工,交给别人接管,最要命的是,马小国得了癌症。 陈乡长一听吃惊不小,他问陈耀祖:“情况是否属实?到底咋回事?” 陈耀祖看着爹的表情没有搭腔,他知道爹心里想什么:陈乡长担心的是乔荞变成穷人,他盼着乔荞飞黄腾达,富甲天下,如此可以沾沾亲家母的财气,好让自己一家也跟着鸡犬升天。 陈乡长从儿子嘴里捞不到多余的信息,这难不倒他,当天他通过多方打听,证实了乔荞已不再承揽渭东市的大桥工程,马小国确实得了不治之症。 “人要倒大霉,喝口水都会呛死!” 陈乡长悻然失望,身为刘梅英的公公,他不得不去探望一下乔荞,不然面子上也说不去,毕竟刘梅英嫁给了他儿子,身怀六甲,马上要为陈家添丁增嗣。 进了屋,陈乡长先去看卧炕不起的马小国。 果真病得不轻,人已脱了相,瘦得皮包骨头,两眼浑浊,两颊深陷,看光景时日不多。 “亲家母怎么不把亲家公留在省城医治,带家里多不方便?”陈乡长的一双眼睛如麋鹿,盯着乔荞憔悴不堪的面容问道。 乔荞对陈乡长从没有好感,但已成儿女亲家,不得不面子上应对,端上茶笑着说道:“小国天天盼着梅英给他再添个小外孙,急着要出院,我拗不过他,只好带他回来了。” 马小国在炕上听到陈乡长的声音,挣扎着伸出手和陈乡长握了握,强打精神问好,陈乡长心里有事,敷衍几句和乔荞说话。 “我听别人说亲家母在渭东市的大桥工程不做了,不就死了个电工嘛,赔点钱的事,怎么都把工程撂下了?” 乔荞早有准备,回答道:“还不是因为小国病了需要人照顾,我忙不过来,想着先缓上一些日子,钱这东西哪有赚够的时候,你说是不是?” 陈乡长鼻子里发出笑声,麋鹿一样的眼睛瞪大了说:“我还以为是你资金紧张做不下去了,你看亲家公病成这样,我建议你还是把后事防备着些。” 乔荞的心颤了一下,咬着嘴唇别过头去,眼泪已在眶中打转。 “多谢提醒,你要公务忙以后就不必亲自来了,你放心,梅英生了办满月,我那点礼还掏得起,不会给你丢人的!” 乔荞说完摆出送客的架势,陈乡长坐不住了,他起身告辞。 “亲家母也要保重身子,梅英坐月子没指望你伺候,她是我们陈家的儿媳妇,恐怕以后也帮不了你多大的忙了。” 陈乡长话中有话。 乔荞听明白了,她冷笑着送陈乡长走出堂屋,临出院门时说道:“我但凡还有一口气活着,讨饭也不会上闺女家的门——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请陈乡长放心,就算我真到了讨饭的地步,也不会连累上你!” 第718章 红星厂面临危机 让乔荞担忧的不仅仅是马小国的病情。 还有与她命运息息相关的红星砖瓦厂。 她在回到大李庄的第三天早晨去了厂里,认真查看了砖瓦厂近期的生产和销售情况。 结果让她大吃一惊。 红星砖瓦厂自今年以来销量一直在下滑,销售势头明显消减,从入秋开始只能维持厂子的运营。 也就是说,没有产生盈利,没有挣钱。 “怎么回事?”乔荞问刘汉国和李会计。 刘汉国面露愧色:“乔厂长,上次我给你汇报过了,大概你太忙没有在意,其实咱们厂效益不好有几方面的原因——你可能不知道,从去年开始,枫城平原上增加了四五家砖瓦厂,也是烧制古建筑砖瓦的,咱们枫城如此,全国肯定建了不少厂子。其次咱们厂的设备已面临老化,像制砖机都维修过好几回了,关键时候总掉链子。再有,一个厂子要发展,必须紧跟市场需求不断创新,仿古建筑材料已逐渐饱和,我们没有迎合市场开发新的产品......” 李会计随后提出同样的问题,不过他很含蓄,对厂里的资金流向只字不提。 乔荞耐着性子听完,心里像压上了一块沉重无比的石头。 她没想到红星砖瓦厂已经过了辉煌时期,短短几年光景,枫城平原上便有了竞争的同行,怪不得说“商场如战场”! “小李做个预算,看更新设备需要多少钱,刘监工抓紧摸清厂内职工岗位情况,对全厂职工做出调整,对闲散人员立马清退,我刚看了一下工资支出占比很大,既然效益不好,减少人员也是势在必行的。” 乔荞做出决定,虽然有点亡羊补牢,但总得拿出办法。 ....... 红星厂清退部分职工的消息一经传开,整个厂子一片沸腾。 “看到了吧,这娘们儿心有多狠,以前靠着我们大家出力赚了钱,现在不需要我们了就一脚蹬开,亏她做得出来。” “她能不心狠吗?厂子本来是李光明的,遭了火灾还是乔丽丽出钱重建的,连这些制砖设备都是乔丽丽购置的,她倒好,拿着李光明的委托书像是得了皇上的圣旨,硬生生把乔丽丽给挤走了,你能不说她心狠吗?不心狠能有今天吗?” 厂院子的砖垛下一帮工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刘汉国刚好经过,忍不住数落了几句。 他刚转身离开,这帮人挤在一起又骂开了。 “别看这婆娘长得丑,骚劲可不小,和刘二柱离婚勾搭上了崔长耿,谁知道啥时候又和刘明喜搞上了,你们说她不是扫把星是什么?刘明喜迷上她之后哑了瞎了,最后搭上了小命,崔长耿最终下落不明,现在马小国得了绝症,只怕她又要守寡了......” 众人笑起来,男人们嘴脸龌龊,女人们一脸讥诮。关于红星厂的前途和未来,每个人都各执一词。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砖瓦厂又不是她一家,枫城平原上每个砖厂都在招人,偏偏她减员,我看这厂子走到头了。” “说穿了红星厂不是她的,听说了没有——她在渭东市包了工程,没钱做不下去了,关键是她拿谁的钱?哪里来的钱?还不是红星厂的,我看她是掏空了李光明的钱,不想再干了,所以打发我们走人。” 大家都觉得有理,都觉得憋屈,人堆里一个包着两颗大金牙的中年男人站起来,黑脸上凝着奸气。 他咳嗽了一声,慢条斯理说道:“你们只会瞎嚷嚷,有用吗?一点用处都没有,厂子是李光明的,李光明亲笔写明交给她管理的,钱由着她花,事由着她办,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见谁将她拉下马!就连李光明的媳妇都输给了她——” “李金牙,你不嚷嚷在这里说评书吗?”一个年轻的小媳妇笑着骂道。 李金牙原名李万根,年轻时包了金牙格外耀眼,村里人喊他李金牙,叫着叫着都忘了他的大名了。 他瞪了一眼小媳妇继续说道:“你们太怂包,一个老娘们儿都治不了,她要将我们从红星厂清理出去,我第一个不答应!” “你不答应又能咋滴?你还吃了人家不成?”有人喊道。 李金牙呲着两颗大金牙笑起来:“我没吃人的本事,再说她的肉太老太酸,我自有主张,用不着你们来教唆我。” 第719章 王翠芬都开始小看她 会计小李拿来了预算报告。 乔荞看了一下,更换厂里的所有设备需要三十四万之多! 她倒吸一口冷气。 她手上没有多少钱了,剩下的一点钱准备给马小国看病,大夫说第一次化疗要是身体恢复得较好,可以做第二次化疗。 化疗费用昂贵,但除了化疗没有其它的治疗方法。 她心虚着问小李:“厂里还有其它结余吗?” 小李低着头轻声回答:“没有了,连最后一笔备用金我都取给你了,要是这一窑砖瓦销量不好,恐怕我们熬不过秋季。” 乔荞挥了挥手,示意小李先回去。 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几天厂里的流言蜚语吹到了她的耳中,让她深感焦虑。 但比焦虑更甚的是久违的一种恐惧。 她经历过红星厂关门停业,不管是经营不善还是发生火灾,每关一次门都让她有一种濒临溺水的恐惧! 而这一次面临的困境,实质原因是她一手造成。 她本可以一门心思专注于红星厂,为砖瓦厂谋出路,想办法,亲力亲为管理厂里的生产和销售,但她财迷心窍去了渭东市包工程。 包工程没有错,错的是她投靠了郭经理这只老狐狸。 自不量力承揽下桥梁工程,以为是自己辉煌前程的开始,不料双脚踏进了陷井里。 为了修建大桥,乔荞花光了第一年承包办公楼赚来的钱,花光了马小国的所有积蓄,害得他贱卖了养殖厂,还害得他得了绝症。 更可怕的是,乔荞从开始就挪用红星砖瓦厂的钱,一次又一次没有收手,最后导致红星厂走上了绝路。 面对桌上的预算报告,乔荞眼睛发酸,心里如万千蚂蚁啃咬,要不是自己挪用红星砖瓦厂的资金,这点钱算什么,重建一个砖瓦厂也不在话下! 现在,她在自责和悔恨中挣扎。 大桥没有修成,钱砸进去,被郭经理这只老狐狸拴在一个圈套中。 比没钱更可怕的是,马小国的生命危在旦夕,他得了癌症,无药可医,化疗只是一种延时的手段,有几个得了癌症的人能被治好? “恐怕这一次,老天也帮不了我了!” 乔荞叹息着将小李交来的预算报告放进抽屉里,她将头埋在臂弯里无声抽泣。 “我不过是想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我不过是想过得好一点,让我的孩子们过得好一点......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完成,怎么就无路可走,怎么又到了这种地步啊....” 她喃喃自问,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临近天黑下起了小雨,乔荞独自出了厂门,她想着今天星期天,家中有刘盼弟几个孩子照看马小国,所以回去有点晚。 走在大李庄的田间小路上,她觉得自己身心疲惫,短短的一段路程,她走了好长时间才到河滩家中。 刚要进门,听到对面王翠芬在喊她:“招弟她娘——你等一下。” 王翠芬已闪在了她的面前。 “你有啥事?”乔荞头都不抬问道。 回来好几天,她尽量避着和王翠芬见面,没想到这个婆娘还是主动出现了。 “我能有啥事,还不是想着来看看你——这点鸡蛋你拿着,给你男人补补身子。” 王翠芬说着将手中的一篮子鸡蛋递了过来,为了避嫌,她刻意将“你男人”三个字压得很重。 “他不爱吃鸡蛋。”乔荞没有接,替马小国拒绝了王翠芬。 王翠芬一听笑得如同一只老母鸡,顺手把鸡蛋放在了乔荞家门口,说道:“他爱吃不爱吃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一点心意,谁让咱们离得近还沾亲带故呢。” 她指的是刘梅英和王大强的儿子东东,她可是东东嫡亲的奶奶。 乔荞脸沉着不好说啥,想要抽身进去,王翠芬拉住了她。 “知道你忙,既要忙砖瓦厂又要忙家里,可再忙也得听我把话说完呀,你看时间过得多快,转眼秋天了——” “你有啥话赶紧说。”乔荞不耐烦了,她身上淋了雨有些冷,心里着急要见马小国。 “我还是想着我家二狗和你家招弟的婚事,两个娃都彼此有情有意,不如咱们成全了。” 王翠芬的脸上挂着笑,笑里透着一层莫名其妙的得意。 乔荞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好啊,你把该成全的都成全了,剩下的我自然会答应。” 她指的是自己提出的结婚条件。 王翠芬两手交叠在胸前,盯着乔荞的眼睛说道:“眼下你的情况我也知道一些......可是再困难,你也不能利用闺女的婚事来挣钱啊——” “王翠芬,你啥意思?”乔荞一听话头不对,赶忙打断她。 “我能有啥意思?自古以来这种事多着呢,有的人以为有几个闺女养在家里,想着攀上皇亲国戚光宗耀祖,实在不行就多要点彩礼想着发家致富,提出各种刁钻古怪的条件,拿出奇货可居的架势,你说这种人怎么会想到儿女们的难处,怎么会成全一桩好姻缘——她的眼里只是钱啊!” 王翠芬的话象刀子一样刺在乔荞的心头,她强忍着怒气低声喝道:“王翠芬,你不用狗眼看人低,我再穷也不会卖自己的闺女赚几文黑心钱!你自己舍不得花钱、舍不得为你儿子掏彩礼,你还有脸变着法子来骂我,我警告你,以后你不用再来为王二狗提亲了,就算你把金山银山搬到我面前我也不稀罕!咱们两家到此为止!” 乔荞说完转身进门。 “你把鸡蛋拿上啊?”王翠芬拎起了篮子。 “我们家不缺鸡蛋,留着你卖钱吧,不然你凑不够你儿子的彩礼钱!” 乔荞说着呯一下关上了大门。 门外王翠芬冷笑起来,她提着篮子往养鸡厂走去,边走边骂道:“嘴硬啥啊,眼见得又快成寡妇了,省城混不下去回到了大李庄,红星厂都快完蛋了.......你他娘的还嘴硬——你以为我稀罕你家闺女吗?象你这样走下坡路的人,谁娶你家闺女谁倒霉,不信咱们走着瞧!” 第720章 李金牙拜见乔丽丽 李金牙走进乔丽丽的办公室,他躬身笑着问乔丽丽好。 乔丽丽对这个男人正眼都不瞧,翻着一本最新的大众电影杂志一脸的不高兴。 杂志封面上是一身宝蓝长裙的女明星,明黄色的大字醒目介绍——国际影坛获誉归来的影后姬玲玲! 翻开杂志首页便是姬玲玲的专访,各种造型,各种姿态,每一帧都美轮美奂。 专访中姬玲玲对自己从影以来的感受做了详谈,对今后的人生做了大胆畅想。 文章末尾对姬玲玲给予了肯定和赞美。 乔丽丽读完嗤之以鼻,恨不得将一口痰吐到姬玲玲的脸上:“美死你个破鞋,算你命大,还卖弄到国外去了,咋不让记者访问一下你那些脏事!” 她心里正酸,李金牙敲门进来,乔丽丽冷声问道:“你来有事吗?该不是红星厂把你踢出来了吧?” 李金牙笑着摸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掏出一支烟刚要放嘴上,看到乔丽丽厌恶地皱起眉头,只好把烟放回去。 “乔厂长消息灵通得很呀,红星厂的动静都能及时掌握,不愧是咱们李家的掌门人。” 奉承的话说得再好乔丽丽也不愿意听,她早知道乔荞回来了,马小国得了绝症,她早等着乔荞折翼而归,这个女人在枫城平原上占尽风头,拿着李光明的家业成全了自己。 现在,她终于跌进阴沟里了。 “说吧,啥事?我们东风厂目前不招人,尽管我们业务繁忙销售上涨,但我们不缺人!”乔丽丽已将丑话说在了前头。 李金牙脸上堆着笑,头伸得象只乌龟:“乔厂长,我只是来拜访你一下,并不是来找工作的。拿我在红星厂的工作水平,到了咱们东风厂顶多也是个搬砖工,你们厂讲究的是科学技术,行的是现代化管理,我哪敢妄想来这里上班啊。” 乔丽丽愣了一下,扔下杂志瞄了一眼李金牙,她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心事。 “你是说红星厂很落后?可它再落后也是老厂子,底子在那里放着。” “还有啥底子啊,都被掏空了,成了悬崖上的土地庙,风一吹就倒了。” “有些话只是传闻,谁也没见到。”乔丽丽显然来了兴趣,放下二郎腿将手肘支在桌子上。 “都开始削减工人了,更换设备的钱也凑不起来,我听刘汉国出主意说要股份制,明摆着让大家出钱,前几年红星厂也旺盛过,可挣的钱去哪里了?乔厂长是聪明人,应该能想到吧。” 李金牙观察着乔丽丽脸上的表情。 然而他太小看乔丽丽了,经过几年的风风雨雨,乔丽丽沉稳得很,她淡笑着不说话,心里掂量着李金牙的来意和目的。 “你姑妈的大桥工程落到了别人手中,听说投进去的钱也没要回一分,你说她这叫啥命啊。” 李金牙熟知乔丽丽和乔荞之间的过节——大李庄的人都知道她们姑侄之间的恩恩怨怨。 乔丽丽叹了一口气,托着腮帮子说道:“她命好得很,不然不会有今天。” “也是,她是个有福气的人,全沾了李光明和你的福气,要是有人帮她一把,说不定这厂子还能起死回生——” “她福大命大,自然有人会帮她,李金牙,你不会是专门来说我姑妈坏话的吧?“乔丽丽佯装嗔怒。 李金牙笑出声来,大胆从衣兜里掏出烟点上,吸一口吐出,迎着乔丽丽的目光说道:“我说她坏话起不了任何作用,起作用的话我只说给有心人——红星厂本来是你们李家的家业,她挣足了钱又搭在了别处,现今形势对她不妙,没钱更换设备只是其一,失去市场才是灭顶之灾啊!” 乔丽丽为之一震。 她没想到农民出身的李金牙还有这般头脑,看来大李庄还真有是个藏龙卧虎之地。 “红星厂积累了不少老客户,单从产品质量来说,它有自己的优势。” “有老客户没有新产品走不了多远,况且这几年枫城平原上添了好几家砖瓦厂,有专门生产古建筑砖瓦的,新的厂子设备先进,产品不光质量保证,在品种和价格上更有优势。” “红星砖瓦厂可以改进啊,我姑妈是女强人,头脑不笨。” “那得投资,钱呢?她现在哪里来钱?她男人躺在炕上放命呢!” “你有意思是?——别藏着掖着,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乔丽丽等不住了,既然李金牙来找自己,肯定有他的目的。 “这是个好机会,她衰你盛,她已经走下坡路而你正好如日中天,趁着良机你扩大生产规模,增加另一条生产线,红星厂有的你都有了,红星厂没有的你也都有了,价格上比她低点,质量上把好关,以东风厂的影响力,不出个把月就打败了你姑妈!” 李金牙口若悬河,两颗金牙发着璀璨金光。 乔丽丽抬起头望着天花板,她在思考也在斟酌。 她可不敢随随便便去冒险投资。 上次红星厂发生火灾后她听了李忠的话砸进去不少钱,结果中了乔荞的计,到头来白扔了一大笔钱,反而成全了乔荞的逆袭人生。 机会是好机会。 乔丽丽知道成就一件事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她闭眼问李金牙:“万一我姑妈有人资助呢?我说了她福大命大,总会有贵人相助。” “你指的是她那个干儿尹向荣吧?早垮了,周府那边矿上出了事,何家的矿山都给封了,他自己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能顾及到她?” 李金牙果然非同一般,连尹向荣的情况都知道。 乔丽丽冷笑了一下,能让尹向荣垮掉的幕后高手是她本人,这步棋是她走得最好的一次,当然,还有比这更好,她在等待着罗椿春的好消息。 “万一还有别人呢?” 乔丽丽指的是刘梅英。 李金牙轻蔑一笑:“那是一大笔钱,枫城平原上没有几个人拿得出手,老天不帮她,要绝她的路!” “上一条新的生产线对我来说是小事,可人呢?现今工人难招呀。”乔丽丽试探着李金牙。 “谁愿意待在一个没有前途的厂子里?人你放心,你要多少有多少,只要你招呼一声,明天我就带人过来上班!” 李金牙将掐灭烟头,他最后抛出了来见乔丽丽的真正目的。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李金牙懂得活人的基本道理。 第721章 姚麻子大限将至 人都是怕死的,姚麻子尤其怕自己一命归西。 一副副中草药熬成汤汁喝下去,各种名贵滋补品时时在吃,他盼着自己好起来,不想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头晕目眩只是轻症,重要的是他全身乏力,动一下都气喘如牛。 浮肿最先出现在姚麻子脸上,隔了几天全身都肿起来,腿上的肌肉按一下好似要喷出水来,而小便开始淅淅沥沥,总觉得膀胱里尿不尽。 浑浑噩噩躺在床上哼哼不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姚麻子心里挂念着什么,在一个下午打起精神爬起来下了床,解下腰间钥匙打开了梨木箱子。 拿出一张纸,白纸黑字写着马小国借钱的数字,下面是马小国和保人吴昌盛鲜红的手印。 “去把老羊叫来!”姚麻子吩咐罗椿春。 罗椿春知道他要做什么。 老羊是兴海煤矿的会计,是姚麻子的远房姑舅兄弟,是他的心腹和亲信之一。 两人在屋里密谋,罗椿春在外面的廊檐下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 姚麻子让老羊前往枫城找到吴昌盛,抓紧时间向马小国讨回债务。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近一个多小时,姚麻子还安排了其它重要的事。 随后,姚麻子让人送他去医院,罗椿春陪同。 住进医院姚麻子陷入半昏迷状态,大夫为他做了全面检查诊断,第三天检查结果出来,大夫告知罗椿春:姚麻子患上了尿毒症。 并发症状已累及各个脏器! 罗椿春长舒一口气,这是等死的病,听说国外可以换肾,国内只有首都最大的医院可以透析,透析是要花很多钱,透析的结果最终还是死——苟延残喘而已! 出于对姚麻子矿长身份的尊重,大夫和罗椿春动员了一下姚麻子,含蓄地说明病情不容乐观,最好上省城或者首都大医院就治。 姚麻子的心凉了半截! 他盯着大夫的脸看半天,然后把目光钉在了罗椿春脸上。 这个臭裱子,逼着自己签下了遗嘱,分明是盼着他早点死,分明是变着法子诅咒他! 现在,大夫让他去省城或者首都大医院,说明什么?说明他病情严重——十分严重! 他感觉到了一种死亡的宣判,也感觉到了一种死亡的恐怖。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罗椿春的脸上划来划去,恨不得毁了她的容,放了她的血,眼看着她死了自己才甘心赴死! 本来,灭掉罗椿春已在姚麻子的计划当中。 可是来不及了,他病情发作,并且危在旦夕。 他从大夫的眼神中明白了一切,也从罗椿春假装坦然和假装的忧戚中明白了一切。 “我——不去!” 姚麻子很坚决。 假如死是必然的,就算去了首都大医院也照样死! 生死在天,没有人能长命百岁。 只是,他不甘心死得这么早,死得这么快,死在罗椿春的前头! “用......最好的......药——冶我......” 他重陷昏迷。 罗椿春平静地、冷漠地对大夫说道:“我们得听他的,尽力抢救吧!” 姚麻子的儿女闻讯赶来。 两个儿子带着各自的媳妇,姚小小为了壮胆,带着她的几个同学。 病房里容不下这帮人,也容不下争吵,姚麻子的两个儿子做主开了一家招待所。 罗椿春知道他们忙着针对自己,知道他们着急什么。 ——姚麻子快死了,而他把后事没有安排。 “我爹说不去大医院就不去了吗?我家又不是没钱!”姚小小沉不住气,红着眼睛质问罗椿春。 “我听你爹的,也听你们的。”罗椿春处变不惊。 两个儿子交换了一下眼色,大儿子问:“大夫说我爹不去省城医院,这是他亲口说的?” 罗椿春点头。 “我爹还说了什么?”二儿子问。 “没说什么。”罗椿春低头回答。 “他的钥匙呢?”大儿子虎视眈眈。 “在他身上。” “他说过给谁吗?”二儿子激动不安。 罗椿春心里冷笑,缓缓答道:“他还没过世,你们守着他,看他给谁就给谁吧。” 她的态度不亢不卑,她的神情从容淡定。 这惹怒了姚麻子的儿女们,在他们眼中,这个女人才是罪魁祸首,她吸干了姚麻子的精血,拖垮了他的身体。 “你要觉得伺候我爹嫌累可以早点回去——你不用再回矿上,从哪来到哪来去!” 姚小小满脸恨意说道,她看不惯罗椿春那张脸很久了。 罗椿春沉默着,她想知道这群人得知真相之后的反应——要是那张遗嘱摆在他们面前,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如此嚣张。 “等我爹办完后事再说,不过,你得有个准备,我爹要是死了,我们不会留你!” 姚麻子的大儿子盯着罗椿春曼妙的身材咽了一下口水,要不是他和这个女人有着利益之争,他一定想办法留下罗椿春。 罗椿春笑了笑,她转身想要离开。 “等等——”二儿子拦住了她。“这几天你不用守在医院,你先回去矿上等消息,医院里有我们伺候!” 罗椿春点点头,风一样刮了出去,转瞬消失。 她才懒得和他们纠缠,她望着深秋蓝得不真实的天空,双掌合实轻声说道:“老天啊,快让他走吧,让这一切早点结束吧......” 第722章 死后宣布了遗嘱 姚麻子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知道自己的死意味着什么。 假如,他没有把柄落在罗椿春手中,别说写什么遗嘱,临死之前把罗椿春卖给别人捞回本钱都有可能。 而他在死之前签定了遗嘱,遗嘱每一个字都是罗椿春的福音,他死之后,兴海煤矿将属于罗椿春,周府县城的房产、他名下的所有资金都将属于罗椿春。 姚麻子没有选择的权利。 直到弥留之际,他的儿女们守在病榻旁边,焦急地呼唤着爹爹,姚麻子在回光返照中清醒,知道他的儿女们期待着什么。 “爹,你快说,你把煤矿留给了谁?”大儿子单膝跪了下来,抓着姚麻子的手使劲摇晃。 二儿子和姚小小瞪大眼睛,生怕错过爹里的半个字。 “老羊——”姚麻子的目光投向后面的姑舅兄弟,老羊挤过来趴在床头,等待姚麻子的指示。 “都按我说过的去做......一定满足她的.....要求!” 姚麻子的话让儿女们陷入混乱,但老羊明白姚麻子的话意。 姚麻子已无力改变铁定的事实了,纵使他反悔重立遗嘱——宣布兴海煤矿和家产属于自己的儿女继承,然后从容赴死。 但法律不会饶恕他犯下的罪行! 罗椿春会去上访,会让公安找到武五和党项军两人,姚麻子可以入土为安,但法律不会放过兴海煤矿,除了封锁煤矿,赔偿罚款,最主要的是:即使姚麻子死后也会名誉扫地遗臭万年! 较于他犯下的愚蠢的错误和错误所带来的罪孽,不如让兴海煤矿落在罗椿春手中更为妥当! 而姚麻子的儿女们急切地想要得到兴海煤矿,想要得到姚麻子手中的全部家产。 他们看着姚麻子给老羊留下了这句话之后开始抽搐,开始喘息,开始迎接死神的到来...... 大儿子一把拎起了老羊,赤红的双眼象要吃人。 “叔,我爹啥意思?他要让满足谁的要求?要把煤矿留给谁?” 二儿子和姚小小也在问同样的问题。 老羊一把推开了表侄,吼道:“亏先人的东西,你爹快咽气了,快去叫大夫!” 都没有动。 姚麻子的儿女看着他爹的手在空中乱挠乱抓,看着他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屋顶,看着他小便失禁尿湿了床单,看着他的手无力垂下,看着他象搁浅在沙砾上的一条鲶鱼吐尽了腔内的最后一口气.......他们都没有动! ...... 姚麻子的尸体被拉回矿山,葬礼将在矿上举办,他的坟墓也在矿山。 当然,这是姚麻子生前的决定。 在葬礼没有开始之前——也就是姚麻子的尸体刚停在灵堂,会计老羊叫来了兴海煤矿的大小头目,当着姚麻子的儿女们宣布了姚麻子的遗嘱! “狗日的chang 妇!”姚麻子的大儿子跳了起来,抡起拳头砸向罗椿春。 “你敢!”罗椿春拍着桌子站起身,她一身素缟如一株雪中白梅。 “你敢动我一下我就叫公安!到时休怪我不讲情面——连死人的情面也不用看了!” 罗椿春声若钟鸣,一双凤眼寒气毕露。 兴海煤矿的人见惯了她平日里的低眉顺眼,没想到她今日有这般的勇气的坚定。 也是,姚麻子将煤矿交给了这个女人,不光是煤矿,还有全部的家产。 她是名正言顺的矿长! 姚麻子的大儿子早被两名壮汉拦住,他咆哮着如一头狂怒的雄狮:“我爹一定老糊涂了!遗嘱怎么可以这么写?家产怎么可以这样分?她算啥东西!她是我爹买来的一条狗!......” 罗椿春扬起了下巴,她的眼睛扫过众人,扫过二儿子和姚小小,她端起桌上的茶呷一口,轻声对老羊说道:“矿长的丧事,怎么容得下有人放肆,大哥看着处理吧!” 老羊一步步上去,对着姚麻子大儿子的脸左右开弓,几个耳光打得鞭炮一样。 “混帐!这是你爹的决定,你不孝不仁不忠,你爹死了也不会安宁!” “他死了活该!他该死!老东西,一辈子败在婆娘手里,死了也让婆娘当猴耍了!” 姚麻子的大儿子怒吼着,挣脱开了壮汉的束缚冲到灵前,一脚踢翻了姚麻子的遗像。 矿工们一涌而上,欲要对他下手,罗椿春喝令退下。 灵堂里突然安静。 姚麻子的大儿子怔了一下,不敢再闹,他冷笑着叫上自己的媳妇和娃们,走了出去。 二儿子紧随其后。 只剩姚小小哭红了双眼,她万万没想到兴海煤矿落在了罗椿春手中。 这个她视为狐狸精扫帚星的女人,这个和她不共戴天的女人,现在是兴海煤矿堂堂正正的矿长! 而且,她得到了姚家所有的家产! “别得意太早!”姚小小睨视着罗椿春开了口:“命中不是你的那叫意外之财!你得到也长久不了,我倒要看看你得意几天!” 说完,姚小小扭着葫芦身材出了灵堂。 罗椿春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她知道属于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舞台只是换了一下背景,故事只是更改了一下主题。 在登台之前,她得尽最后一份责任送姚麻子上路,毕竟自己是他的未亡人,她和姚麻子领过结婚证。 直到此时,罗椿春感谢命运让她作过姚麻子的妻子。 第723章 罗椿春:我们结婚吧 出于对同行的尊重,尹向荣给姚麻子送去了一个花圈。 他人没有亲去,处理完矿上的一些琐事,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矿区宿舍院中,望着西南边被封锁了的矿山,抽着一支支香烟,忍受着内心的煎熬,等待着何志东的消息。 法院说宣判结果要到明年春天才下来,最快也到年终,因涉及人命较多,案情重大,司法程序移交到了省上。 金玉秀安慰尹向荣,说移交到省上才好,地窖中八九个铁箱里的钞票装在麻袋里拉到了省城,金玉秀凭着多年跟随何志东结交的人际关系四处活动,寻找着推磨的鬼,润滑着权力的齿轮,她相信着破财消灾的说法,相信着好人总有好报的念头——何志东和她半生敦厚,为人善良,一场矿难总不能要了何志东的命! “兴海煤矿现在落在了罗椿春的手上,姚麻子将家产全部留给了这个婆娘继承!” 送花圈的人回来后报告了这一消息。 震惊!除了震惊似乎寻不到别的词可以形容尹向荣的心情。 他想起罗椿春说过的话,突然觉得罗椿春原本不简单。 简单的是他,以为她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活在姚麻子的淫威之下。 他从没有想过罗椿春的命运会有惊天动地的变化,从一无所有依附姚麻子而活,到一夜之间成为矿长、有钱人,尹向荣听着兴海煤矿上传来送葬的唢呐声,好像听到了罗椿春的人生演奏着大幕拉开的序曲,他不知道是为她感到高兴还是为她感到难过,但想念她的感情是真实的,并且因为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想念她的情绪变得如此强烈和焦躁。 尹向荣走出空荡荡的矿区宿舍,一直走到岔路口的那棵老树下,他将一根红布条系在了落光叶子的树梢上...... 罗椿春摘下红布条是在第二天下午。 两人都盼着天黑。 傍晚,在矿山小镇的路北口罗椿春上了尹向荣的车。 车子飞驶向北,再左拐驶向黄河岸边,小路崎岖,车子颠簸,终于停在了熟悉的芦苇荡前。 “昨晚为啥不来?”尹向荣怀着恼怒和责备,一把抱住了罗椿春。 “埋了他还得应付来的人,总不能撇下他们不管,昨晚睡觉都快天亮了。” 罗椿春解释,唇被搅扰得口齿不清。 “也是,你身份不同了——现在是矿长大人。”尹向荣的牙齿有着狼的力度。 “你都知道了?”罗椿春挣脱开来,头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么大动静,周府谁人不知?”尹向荣将她往芦苇丛里拖。 已是深秋,冷风拂过,让人哆嗦。 但罗椿春怎么能拒绝得了他火一样的燃烧......那令人销骨蚀魂的烈火,燃烧起来让整个世界都黯然失色...... “天冷了,以后我带你去周府。”尹向荣在她耳边呢喃。 罗椿春的脸紧贴在他的胸口,眼睛望着芦苇荡的上空,天是黛青色的丝绒,星星在秋天稠密起来,满天闪耀,激动不安地诉说着什么。 尹向荣说的以后,是以姚麻子的死为前提的。 以前他们是偷情,是躲避着世人的目光,生怕让别人发现他们之间的恋情。 以后他们是恋爱,或者说是两情相悦,别人最多说是尹向荣娶了个小寡妇。 “你那边......怎么样了?”罗椿春想知道同达煤矿的事故处理结果,确切说想知道何志东的下落。 “煤矿关停,我爹会坐牢,也许几年,也许十几年......还不知道。” 尹向荣的声音沙哑低沉,风在芦苇丛里呜咽穿过,他将自己的外衣裹在了罗椿春身上。 罗椿春的心一阵绞痛。 同达煤矿所遭遇的一切变故是姚麻子所为,是他一手造成。 姚麻子的兴海煤矿却完好无损在存在着,它现在归属于罗椿春所有,包括姚麻子所有的家产。 同达煤矿的矿难事故成全了今日的罗椿春! 姚麻子的死只是必然中的偶然——罗椿春知道姚麻子必须死,却未料到姚麻子的死不光让她恢复了人身自由、让她从非人的折磨和痛苦中解脱出来,额外带给她的巨大财富才是罗椿春人生高光时刻的开始! 身份是显赫的,钱这辈子是花不尽的。 然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罪孽在隐蔽处开花结果。 罗椿春在腔内的心没有发黑变质前时刻审判着自己的灵魂、拷问着自己的良知:她要不要将姚麻子的罪行坦露天下?她要不要付出实际行动来惩罚姚麻子的罪行? 结果是能预料的,如果她揭示了矿难的真相,兴海煤矿将成为付诸惩罚的资本,赔偿、关闭,说不定她身为姚麻子的妻子受到刑法的牵连,就算她不坐窂,得到的一切顷刻之间便会化为乌有! 罗椿春在尹向荣的怀中哆嗦了一下。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她却清楚地知道该怎么办。 “我们......结婚吧,结了婚,兴海煤矿便是我们的,等时机成熟了,我们再把同达煤矿赎回重开。” 这是罗椿春能做到的。 并且,是她认为必须要做到的。 尹向荣伸手捋了一把芦苇的叶子,叶上的锯齿划破了他的手心,疼痛蔓延到他的心里。 他确定不了自己为何疼痛。 他从没想过罗椿春会成为自己的拯救,他想过要成为罗椿春的男人,成为她的英雄。 他从没想过要依靠罗椿春,如果余生想要过衣食无忧的生活,何志东藏在别处的钱可以养活尹向荣和金玉秀母子。 但,一想到同达煤矿他的五脏六腑都痛了起来。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罗椿春——结婚是必然的,他爱着她,一如她爱着他一样。 他们都想要天长地久,而不是芦苇荡里的男欢女爱。 罗椿春等着尹向荣回答。 然而他没有说话。 他翻了一下身子,压向她...... 这一次的烈火如火山爆发,在撕心裂肺的快感里,罗椿春听到他一遍又一遍唤着自己的名字...... 第724章 乔丽丽开始收网 姚麻子死后过了头七,乔丽丽来到了兴海煤矿。 她最近紧锣密鼓忙着东风厂的大事,李金牙的谏言点燃了乔丽丽胸中从未熄灭的烈火。 对于红星厂,乔丽丽视为自己的耻辱。 从婚姻的层面上来讲,红星厂曾经是她前夫李光明的家业。 李光明把厂子交托给了她姑妈,然后弃她而去。 乔丽丽一直是李家的媳妇,不管是和李光明离了婚还是成了李忠的遗孀,在婚姻的范畴里,乔丽丽最终是李家的儿媳,她有执掌李家家业的权利。 与其得不到,不如毁灭。 乔丽丽在多年的等待和盼望里眼见着乔荞的强大、红星厂的强大,她渐渐失去了与乔荞抗衡的勇气,但从没有丧失对乔荞的仇恨。 仇恨因为有更多的嫉妒加入,远比以前强烈。 直到确定乔荞在渭东市的桥梁工程上受挫,确定红星厂再次面临关门的险境。 乔丽丽明白机会从来都属于有准备的人。 ——她时刻准备着打败乔荞,蓄谋已久,渴望已久! 引进一套新的制砖机、扩大生产规模对乔丽丽来说不算难题。 这些年东风厂稳中求胜,效益不断增长。 乔丽丽要做的是以迅雷掩耳之势抢夺红星厂的销售市场,她有必胜的信念,也有蓬勃的野心。 而这一切的展开,都比不过乔丽丽心中最大的执念:她想得到尹向荣的心、想得到尹向荣的爱、想得到尹向荣的人......如此,才是美满人生的开始。 ....... 姚麻子一死,乔丽丽收网的时候到了。 “姐姐也不通知我一声,好让我也送姚矿长一程。” 本是伤感的话题,乔丽丽一本正经地说出了戏剧的感觉。 罗椿春叹口气,满足地、欣慰地、感激地握住了乔丽丽的手,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悄声说道:“当时捏着一把汗,就怕过不了医院这一关,谁知也没检查出来,你说过一防万一打点一下主治大夫......是花了一些钱,如今总算送他上路了!” “是姐姐福大命大,送走了这个魔鬼,修成了正果,一下子成了女矿长。”乔丽丽恭维首罗椿春,看她的反应。 罗椿春的脸微微泛红,但表现得相当镇定,坐直了身子将茶杯捧到乔丽丽手中,虚心说道:“也不知道是咋回事,也许是上苍可怜我吧,姚麻子自从身子不好,可能知道气数将尽,突然对我好起来,总说夫妻一场也算缘分,念着我年轻无依靠,又有一个上大学的弟弟没有着落,直到快咽气时拿出遗嘱给我......我真是不知所措啊,这么大一个煤矿,周府的几家店面,他的儿女怎么看?别人怎么看?真正折杀我了......” 乔丽丽盯着罗椿春的眼睛,看她将假话说得滴水不漏,不免由衷佩服——这个女人果然厉害,睁着眼说瞎话还是有些水平。 她心里发笑,嘴上却说:“姐姐后悔给他下药了吧,难得他用情至深,早知让他活着,省得你背上谋害亲夫的罪名。” 乔丽丽的话如冰上寒风吹来,直刺罗椿春的心。 她的身子微颤,手心里沁出冷汗。 乔丽丽说得没错,姚麻子的死拜她所赐,不管是从道义还是从法律的角度来追责,罗椿春难逃其咎! 谋害亲夫,这是乔丽丽当初教导她所为,现在亲口给她定上了罪名! 罗椿春倒吸一口冷气,努力平静着自己:“他活着迟早逼疯我,不疯也会死掉,我受的那些罪,只有你最了解。” 乔丽丽淡然一笑,看罗椿春的神色难掩惶恐,她知道罗椿春紧张什么、惶恐什么。 更知道她想掩盖什么——关于遗嘱,乔丽丽已懒得去深究背后的来历了。 还没到时候。 乔丽丽心里说道,她抬起手腕看看表,忽然惊叫:“哎呀,都快到中午了啊,不行,我今天除了来看你,还得去看一下向荣,天气凉了,我带他去周府县城买身衣服——要不,你陪着我去?” 第725章 椿春,我愿意娶你 乔丽丽租来的车将她和罗椿春载到了同达煤矿。 矿山封锁,矿务区只保留了部分宿舍,尹向荣一个人待在屋中。 他没想到乔丽丽会和罗椿春一起来看自己。 两人看上去甚是亲密。 “越发黑瘦了!”乔丽丽叹着气一把拉住了尹向荣的手,边说边亲热地捏了捏他的肩膀。“让你跟我回大李庄你偏不回,一个人待这在这里煎熬受罪,看你这样,怎么不叫人心疼......” 她拿出花手帕抹泪。 罗椿春趁机和尹向荣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都为乔丽丽的表现感到吃惊。 “快收拾一下,我和罗姐带你去周府,我给你挑几件衣服,你看你,秋天了还穿这么单薄!” 乔丽丽一招一式、一字一句都有着不可推诿的命令——仿佛她是尹向荣的某个亲人——母亲或者是姐妹、妻子或者是爱人,不管你怎么认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铁定了要去做什么。 “我不冷,我不去。”尹向荣试着拒绝。 然而拒绝显得如此力不从心,罗椿春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眸中透露出关切和期望,她觉得乔丽丽说出的话正是她想说的,她在此时仍然单纯地以为乔丽丽在大李庄有着赵栓柱,以为乔丽丽来看尹向荣,纯粹是为了关心和关爱。 “由不得你,我们还要一起吃饭呢!”乔丽丽的眼睛喷出灼热的火焰,她要的是尹向荣的人,至于他失去了同达煤矿、失去了有钱人的身份都不重要,只要尹向荣愿意和她比翼双飞,乔丽丽愿意给他想要的一切。 “走吧,何矿长,就算出去散散心。” 罗椿春不得不开口说话,虽然她的话客气,客气中保持着冷静,但她的眼睛饱含深情,尹向荣的眼光第一眼落在罗椿春的脸上,乔丽丽已经觉察出了二人非同寻常的关系——一种有着男女之情的、隐藏很深的男女关系。 既然罗椿春都已发话,尹向荣不能不去,他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脱毛衣时露出结实的腹肌,乔丽丽的眼睛紧盯着罗椿春,看她的脸微红了一下,心中如同湖水落进一块石子,荡起烦恼的涟漪。 上了车,尹向荣坐前头,乔丽丽和罗椿春坐后面,乔丽丽时不时地要提一下尹向荣在大李庄时的过去,专捡好听的说,尹向荣不想听,但不好打断她,他望着车窗外的风景,想起来乔丽丽偷过乔荞家钱的事——那笔钱还是他跟乔丽丽追讨回来的。 乔丽丽应当记得,但她选择了忘记,尹向荣听着罗椿春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答,搞不明白她怎么和乔丽丽关系走得如此亲近。 好不容易到了周府,乔丽丽率先一步下车,绕到尹向荣的身边有意无意靠着他的身子,问一些无关紧要话,表情相当放松自在,罗椿春保持着不得不的冷静,随乔丽丽进了周府县城最大的百货店,由乔丽丽挑选,给尹向荣买了一身衣服。 付钱时尹向荣要掏,乔丽丽一巴掌拍在他的手上,嗔道:“说好了是我给你买,也算我一点心意,你要这样,以后来大李庄不要再见我。” 说得尹向荣有口难辩,好像他去大李庄见过乔丽丽一样。 只好由着乔丽丽付款。 买了衣服又要买皮鞋,皮鞋有点贵,三十几元钱,尹向荣说不要了,鞋子家中好几双,罗椿春见状说道:“这双挺好的,既然丽丽掏钱买了衣服,鞋子钱我来付吧,也算对何矿长的感谢——你前几天还送花圈来着。” 尹向荣怔了那么几秒,瞅着罗椿春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乔丽丽心里冷笑,早将钱递给了售货员。 罗椿春赶紧抢着把钱递过去,售货员是个中年妇女,笑道:“还是收她媳妇的吧,皮鞋是她挑的,好眼光啊。” 乔丽丽听得心花怒放,恨不能抱住售货员喊声亲娘。 罗椿春拿钱的手抖了一下,只好将钱装进衣袋。 三人出了百货店,乔丽丽回头对罗椿春说道:“我给向荣织了件毛衣,买不到纯毛的毛线,是混纺线的,我看他这大个子毛衣一定有点短,我回去拆了重新织一遍。” 罗椿春努力笑着没有说话,心里无数乱箭回旋,仿佛弓弦快断了的样子。 吃饭的地方是罗椿春选的,周府最大的酒楼,她有言在先:“这顿饭我请你们两个,略表我心意,到时可别再推辞!” 尹向荣抽着烟没说话,乔丽丽笑起来:“你不说我还忘了——你现在是兴海煤矿的矿长,我们应当向你祝贺道喜,快拿酒来,今天咱们得喝一杯!” 不容分说乔丽丽吩咐服务员拿酒打开,亲手倒满三杯,罗椿春只好接过酒杯站起身,和乔丽丽碰了一下,准备和尹向荣再碰,乔丽丽拦住,说:“我是我,他是他,先喝了我这杯。” 罗椿春只好饮了。 第二杯酒和尹向荣对碰,当着乔丽丽的面,尹向荣须得说点什么,他清了一下嗓子,说道:“祝贺高升,以后多发财、发大财!” 罗椿春点头,眼睛不敢看他,手一抖,酒溅出来,赶紧喝了,乔丽丽看在眼中,嘴角溢出冷笑。 “姚矿长也太狠心,撇下姐姐走了,不过也好,兴海煤矿现在是姐姐的,总算熬出头了。” 乔丽丽轻言细语插话,罗椿春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举杯回敬给乔丽丽,虚心说道:“生意场上的事我不大懂,以后还得请教丽丽和何矿长,提前致谢了。” “姐姐和我同病相怜,年轻轻就守了寡,事业前途固然重要,嫁个可靠的男人才算正经事,千说万说,单身女人的日子不好过啊。” 乔丽丽说着又和罗椿春碰杯。 罗椿春几杯酒落肚,渐渐放松心情,她和尹向荣好了这么长时间,从未一起公开吃饭,今天面对面坐一起,心里不免感慨欣喜,眼角泛红,波光滟滟,禁不住对乔丽丽畅诉起了心语:“我哪敢和丽丽你比,打小命薄......现今又是这样的身份——有人想娶我也会忌惮着姚麻子的家势,我是活一天算一天,走一步算一步......” 尹向荣听着自顾自抽烟,眼睛盯着窗外的街道,脸上难藏惋惜。 “我手头倒有合适的人选,但不知姐姐肯不肯考虑?”乔丽丽给罗椿春碗里夹菜,突然说道。 罗椿春的心咯噔了一下,心说该不会提到尹向荣,却听乔丽丽接着说:“枫城有个做粮食生意的,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年纪三十出头,离了婚,前阵子有人介绍给我,可惜我心里有人了,我想着给姐姐牵根红线,把他介绍给你,这个男人不错,一定见见。” 尹向荣掐灭烟蒂沉着脸吃菜,筷子磕在碟子上发出很大声响。 罗椿春笑道:“太仓促了,叫人知道笑话我呢,以后再说吧,倒不如你抓紧一些,咱们先吃了你的酒席,看你嫁给心上人也放心。” 乔丽丽借着酒意身子靠向尹向荣,脸贴着他的臂膀,说道:“听清楚了没有,罗姐着急我的婚事呢,要不你娶我,让她给咱们作媒。” 尹向荣脸色大变,啪一下放了筷子,冷笑道:“这玩笑开不得,我配不上你,家中遭了难,过几年再说婚事吧!” 乔丽丽一点都不恼,笑着对罗椿春说:“瞧瞧,他还是嫌弃我们,人说寡妇难嫁,我还不信,如今信了。” 罗椿春被乔丽丽的态度弄得毛躁起来,喝多了酒,心底里便腾起火气。 “丽丽你别拿他取笑,小心大李庄你那位知道吃醋。” 她指的是赵栓柱。 乔丽丽一听哈哈大笑,身子花枝乱颤。 “他吃醋,吃哪门子的醋?我想嫁谁就嫁谁,还轮不到他来管我。” 罗椿春赌气说道:“那你嫁给何矿长好了。” 乔丽丽就等着她这句话、等着她这态度,认真回道:“我就说让你来作媒,你倒象舍不得什么似的......莫非姐姐心里喜欢着向荣?看光景,八成是你想嫁给他!” 一句话惹得罗椿春恼羞成怒,酒精汹涌上头,她豁出去了—— “你说对了,丽丽,我就是想嫁他,我早和他好上了,以前碍着姚麻子不敢承认,现在他一死也算成全了我们!向荣,你说,你愿不愿意娶我?你今天明明白白告诉我,好让我有盼头地活着!” 乔丽丽一点都惊讶,她就等着罗椿春亲口说出来,她玩弄着手中的酒杯,听到尹向荣沙哑而又浑厚的声音传来: “我愿意——椿春,我愿意娶你,一直都愿意!” 第726章 乔丽丽露出真面目 “哈哈哈哈......” 乔丽丽拍手大笑,她没想到尹向荣和罗椿春之间的私情居然有着感天动地的成果。 原以为二人像她和赵栓柱一样只是图着男欢女爱。 不想却滋生出天荒地老的美好爱情 要是姚麻子活着看到这一幕该有多好——他是被活活气死还是一刀劈了这对男女,大约都有可能! “我就说嘛,怪不得向荣一个人还守在煤矿上,原来你们早已私定终身了啊!” 乔丽丽说完倒满酒杯,她满脸笑意,举杯对二人说道:“难得遇到真心人,可喜可贺,刚才我还说要让罗姐给我作媒,没想到把媒婆惹急眼了,一下子供出了实情。” 一席话说得罗椿春面红耳赤,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她稳定了一下心绪,避开尹向荣灼热的目光,对乔丽丽说道: “丽丽不会笑话我吧?本想着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今天喝了酒,太唐突了......” 乔丽丽攥着她的手安慰道:“姐姐见外了,我怎么会笑话姐姐呢,我是替你高兴,象向荣这么好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换成我,早把他抢走了。” 说着劝酒,两人各碰一杯,乔丽丽将目光转向了尹向荣。 “好哇,小子,原来你真有通天本领,敢把姚矿长心尖上的肉给剜走了,今晚他的鬼魂肯定来找你!” “我才不怕他来找我,他生前对椿春不好,他就是不死我也会娶了椿春,免得她再受折磨!” 尹向荣的话豪情万丈,听着让人心生感动。 乔丽丽心里冷笑:要是姚麻子活着,怎会轻饶你们这对狗男女,毁了同达煤矿也不过是略施小技!我之所以没有告诉姚麻子你们的丑事,早料到你们会私奔什么的,到时别说拿捏不了罗椿春,尹向荣的一根毛也得不到! “听听,向荣这话分明是绝了我对他的念想。”乔丽丽装出委屈对罗椿春说道:“你俩个还属于地下恋情,要想把关系挑明了总得要个媒人——无媒不成双,我看这个媒人非我莫属了!” 罗椿春和尹向荣听不明白乔丽丽究竟何意,一会阴一会阳,一会冷一会热。 但有一点非常明确,乔丽丽总喜欢牵着别人的鼻子走,她总能聪明地找出牵鼻子的理由。 尹向荣不好说什么,罗椿春想了一下,对乔丽丽说道:“也有道理,不过为时尚早,等一阵再说吧,请你做媒再合适不过了。” 乔丽丽知道她忌惮什么,不就是姚麻子刚死不久吗?你们在他活着时已孽情纵生,姚麻子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戴着罗椿春挣来的绿帽子去了天堂,迟与早,都是做给世人看的,越是不要脸的人,越是顾及着别人的目光,姑且让你们幸福几天吧。 当下主意拿定,乔丽丽一心投入另一种角色,布菜斟酒,热情鼓励,口口声声羡慕罗椿春,字字句句祝福尹向荣。 一顿饭吃下来,罗椿春倒觉得自己对乔丽丽了解不够,光凭了女人的臆猜想像,乔丽丽说要嫁给尹向荣,说不定是试探自己呢。 不免对乔丽丽又热情了起来。 离开周府县城,先送尹向荣回到同达煤矿,然后乔丽丽和罗椿春一起回兴海煤矿,进了矿山办公区,矿工们同罗椿春打招呼,态度恭谨,言语热情,罗椿春一一回应,脸上自信满满,已不是昔日那个软弱可怜的女子。 乔丽丽心里拧巴着难受,跟着罗椿春进了办公室,发现屋子里改了格局,桌椅皆已换了新的,罗椿春刚要给乔丽丽倒茶,听到敲门见老羊走了进来。 “矿长,这是你要的账目,除了咱们兴海煤矿的收支账本,还有周府的房租账本,你看一下,有啥不妥你叫我,我来给你解释清楚。” 老羊脸上笑得如同一块旧抹布,身为兴海煤矿的老会计、老总管,他知道江山易主更要忠心耿耿。 “我让你给他们兄妹几个给的钱你给了没有?”罗椿春问老羊,姚麻子的丧事他的儿女都没有来,丧事办完后罗椿春分了三笔钱,让老羊交给姚麻子的三个儿女,并且专门交待:姚小小在没有参加工作前每月的生活费照旧支付。 “按照你的交待都给了,钱他们都收了,脸色都难看,没一个问他老子是怎么下葬的!” 老羊愤愤不平说道,对罗椿春的做法有几分钦佩。姚麻子活着时给他透露过遗嘱的秘密,交待了兴海煤矿必须让罗椿春管理,这是迫不得已的决定,但为了保全姚家的财产,必须让这个女人掌控大权。 否则,兴海煤矿只怕难保,姚麻子的尸骨只怕要被同达煤矿的人挖出来喂狗! 乔丽丽在一旁听着罗椿春和老羊的对话,禁不住对罗椿春刮目相看,这个女人,做大事也有一定能耐,分寸把握得极好,给姚麻子的儿女给钱,不见得是出于真心喜欢,而是为了堵别人的嘴巴,给自己的脸上贴金。 她等着老羊出去,接过罗椿春端来的茶杯,喝一口,看了一下手表。 “哎呀都下午四点多了啊,怪不得太阳都偏西了,我一会得回枫城了。” “急啥,今晚住这里,明天再回去。”罗椿春诚恳挽留。 “我还有事,厂里正上一批新设备,要增加一条生产线,过几天就要动工生产古建筑砖瓦了,为这事弄得我焦头烂额......姐姐现在既然荣升为新矿长,不如给我拉几车煤渣子烧砖窑,我沾沾姐姐的光。” 乔丽丽说完似笑非笑盯着罗椿春的眼睛。 罗椿春有些糊涂,没搞明白她的意图,嘴里应道:“多大的事,姐姐要煤渣子矿上多的是,让送过去就是了,价格给你最低,我给老羊交待一下。” “哎呀,你还跟我要钱啊?”乔丽丽很失望,放下二郎腿靠在沙发上。 罗椿春这才反应过来,乔丽丽是不想掏钱买煤炭,是想白占便宜。 这怎么行。 罗椿春是兴海煤矿的矿长,但养活着几百号的矿工,几车煤渣再不值钱也是矿工们从井下挖出来的,怎么可以白送给乔丽丽,没有这种道理! 她迟疑着低下头,听到乔丽丽埋怨道:“反正这矿是姚麻子的,拉几车煤炭算啥,你白捡了这么多的钱几辈子也花不完,给我送几车煤炭就心疼起来了,真是拿我当外人看待!要是让姚麻子的后人知道他爹是怎么死的,你能坐在这里当矿长吗?” 罗椿春的手心沁出冷汗。 她知道乔丽丽说得有道理——煤矿是姚麻子的,是自己断送了他的性命才得到了姚家的家产,要是姚麻子的儿女知道是她害死了他爹,罗椿春肯定在大牢里等待被枪毙。 她心里掠过不祥的阴云,仿佛听到了乌鸦诡异而又恐怖的叫声。 对死亡的害怕是一种本能,对乔丽丽的畏惧她现在才生出。 “你要几车?我让他们送过去就是了,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罗椿春笑着说道,提了暖瓶给乔丽丽的茶杯加水,水的蒸汽袅袅腾起,让乔丽丽的脸有一层妖异的光辉。 “咱们之间说啥谢不谢的,姐姐能过上好日子我替你高兴,我先走一步,你让手下人送来就是了——送多少都行,总得帮我度过难关,我今年冬天经济紧张得很!” 乔丽丽说完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罗椿春这回没有送她,她望着乔丽丽的身影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有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这只是开始——乔丽丽的手段才刚刚开始,等着吧,厉害的还在后面...... 第727章 来了讨债的 红星砖瓦厂公布了职工清退名单,一共有二十六名职工被宣布离开红星厂子。 除了像李金牙这样的中年人,还有一些年轻的。 综合下来,清退的人员一般都是干活不太认真的,敷衍了事的,装模作样混工资的。 一下子清退这么多人,弄得大家人心惶惶,以李金牙为首者,私下沆瀣一气,说尽乔荞和红星厂坏话,没过几天,原本没有在清退名单中的职工,主动提出离职者居然有十多人! 乔荞紧张起来,召集刘汉国几个主要人物商议,谈及更换设备的事,乔荞不好意思说账上没钱,只说先把内部人员清理一下,再把砖瓦的质量提高一下。 “厂长,后面走的这几个人都是技术骨干,他们一走,砖瓦质量很难保证,我们当务之急是留住人,以防还有人离开厂子。” 刘汉国很着急,他在红星厂多年,这一次深感问题严重。 设备落后是一回事,市场饱和是一回事,产品跟不上市场需求是一回事,人员突然流失如此严重是另外一回事。 他打听过李金牙的去向,都说他最近神龙不见首尾,家中没有,大李庄看不到动静,和他一起离开厂子的人都守口如瓶,问不出眉目。 “给职工们提高一下工资待遇,食堂的伙食不能太差,搞销售的回访一下原来的客户,实在不行,我去别处跑一跑,找几个合作的工程项目。” 乔荞竭力平静,会计小李低着头不说话,他的沉默是一种无声的警示——红星厂的公账上没几个钱了,钱都去了渭东市的大桥工程,不管是提高工资待遇还是改善伙食质量,都要拿钱来办事。 只有他知道乔荞的难处。 乔荞的难处说不出口。 “要不,我们再商量一下股份制的事,厂里有困难,大家群策群力解决,谁有钱谁出股,按股分红,都不吃亏,你们考虑一下。” 乔荞试着鼓励大家出钱救厂。 沉默,都在沉默,男人们抽着烟,一屋子沉重的青灰色烟雾。 乔荞知道他们都嗅出了红星厂开始衰败的气息。 就算有钱,也不愿意拿出来冒险。 她心里计划着要不要去镇上的信用社贷款,毕竟红星厂是老厂子,自己是有一定知名度的企业家,贷款购买制砖设备,等厂子正常运转了再把钱还上。 还没开口,听到门外有说话声。 一个黑脸的中年男子敲开了门,后面还跟着两个体型壮硕的男人。 “我找马小国,这里是他爱人的厂子对吧?” 中年男人有一张瘦长的脸,猛一看像只鸬鹚。 乔荞说:“我就是马小国的爱人,你们找他有事吗?” “哦,你就是乔厂长啊,幸会!我是周府县兴海煤矿的会计羊万福,我们东家因病去世了,临终嘱托我把一些欠账清理了,别人都还清了,就剩下马小国的这笔了——因数额较大,我亲自来催办一下,麻烦叫你爱人来见我!” 老羊说着从皮包里拿出借据向乔荞展示了一下,附带转了一下身子,让屋里的人都看清了欠条上写的字迹。 “三十五万啊!”有人惊呼。 一屋子的人都吓住了,空气凝固,青灰色的烟雾都化成了沉重的铁墙。 乔荞的脸唰一下变得苍白,她没料到老羊会找到红星厂来,更没料到屋里头挤满了红星厂的重要头脑。 “你们请坐——刘监工快给客人倒茶呀。”乔荞反应过来,赶紧招呼老羊,她得给大家吃个定心丸,不然这帮人都被巨额借款吓傻了。 “这是马小国借兴海煤矿的钱,用来桥梁工程周转的,上面没有及时拨款,工程又不能耽搁......几百万的工程,这点钱算不得什么,你们先坐下歇会,我回家和他商量一下。” 乔荞沉着气硬着头皮说完,打发其余人出门各忙各的,只留刘汉国陪着老羊三人。 “乔厂长,老东家过世了,账还在,新矿长是他媳妇,年纪轻,特意打发我们来收账,说了这钱要是还不了,我只好去找法院要!” 老羊扯着罗椿春的幌子来要账,其实罗椿春压根不知道他来枫城的事。 对于马小国的借款,罗椿春自有她的安排,再怎么说,乔荞是马小国的妻子,也是尹向荣的恩人! 乔荞的脸由白变红,她陪着笑点头,寻机会出来,顶着嗡嗡响的脑袋来到了红星厂门外。 纸是包不住火的,她知道不一会儿全红星厂的人都会知道有人来向她讨债,而且数额巨大,这点钱足以买下整个红星砖瓦厂。 然后,整个大李庄都会议论她和马小国欠债的事,流言传开,整个枫城平原都会传播她借钱的消息,她刚想着要从信用社贷款的事,显然成了泡影。 当务之急是还钱,还清姚麻子的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乔荞没有回大李庄,一个人走在向南的路上,心里凌乱,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钱,她还有一些,是金玉秀交给她的投资款,全托了尹向荣的福,又因为郭经理突然让她中断修建大桥,剩余的钱没有来得及投到工程上。 而这笔钱,是她用来给马小国看病的,没有什么比救马小国的命更重要的事了,就算大夫说他得了肺癌,只有一两个月的活头,但乔荞总觉得还有希望,等马小国在家休养一阵,身体有些康复,她想带着他去首都看看。 首都不光有更好的医院,还有姬玲玲在那边,只要乔荞见到姬玲玲,姬玲玲一定会想法帮马小国联系最好的医生! 可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姚麻子死了,还款日期提前,红星厂面临绝境,马小国病危不起,乔荞站在秋风四起的旷野,如同站在了深渊之巅。 “老天爷啊,帮帮我吧,求你不要惩罚我,是我不好,是我太贪心,不该包揽大桥工程,耽搁了小国的身子,还耽搁了红星厂的前途!现在我该怎么办啊......” 没有人来回应她的哀求。 几只寒鸦从枯萎的高粱杆上飞起,在空中惨淡地叫了几声,飞向薄雾笼罩的原野。 乔荞哭完了站起来,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知道该回去了。 羊万福还等着拿钱,她得想办法打发了,不然让马小国知道,岂不要了他的命! 第728章 必须抵押了红心厂 乔荞微笑着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心是抖的,魂是颤的,但她镇定着坐在了羊万福的面前。 “我刚回家和我那口子说了,他一听姚矿长过世了心情特别难过,这么热心肠的人偏偏走得早,怪我们知道得太晚,连个花圈也没去送......” “你们有这份心意就行了,人都走了,抓紧把借的钱还了吧,矿上资金紧张,还等着用钱呢。” 老羊不想听乔荞啰嗦没用的,他只想拿钱走人。 “借债还钱天经地义,羊会计说得对,我也是做企业的,知道生意场上的规矩,都不容易,你们大老远的跑来要账,本想让你们今天就拿钱回去......事不凑巧,这几天刚把一笔钱投到了渭东那边的桥梁工程上,一时半回还凑不起来,要不羊会计给你们矿长说个情话,让宽限些日子——最好按着借据上的日期收账,到时我们一定如期还款。” 乔荞的眼睛充满无奈和哀愁。 羊万福抽着烟听她说完,心里已经有了底细。 看来,马小国借的这笔钱不发狠心是要不回来了,起码不会顺利拿到手了,他早打听过乔荞和马小国的情况,除了大桥工程让他们停了工,马小国还得了绝症! 正因为如此,老羊才提前来要钱的。 “乔厂长,你有你的难处,我们也有我们的不便,你既然说了一大堆的客气话,不如我把窗户纸给捅破了——我知道你在渭东的工程停工了,工程现在别人在做,你投进去的钱一分都没收回来,至于将来工程完工要不要结钱给你,还是个未知数!你爱人马小国得了肺癌,这病再有钱也不一定治好,我要趁他活着不把钱要回,难道等他不在了眼睁睁看你赖账吗?” 老羊的脸色沉下来,像一块生铁板子。 乔荞努力保持微笑,小心说道:“看羊会计说的,怎么可能赖账?他生是我丈夫,死了也是我的人,他欠债也是为了我做工程,我怎么会不认账啊!再说了,他身子骨结实,已经化疗了一次,我打听到首都大医院有好大夫,过几天就带他去看病。” “这是你们的家事,乔厂长,千说万说,还钱要紧,不然我真上法院了。” “我也没说不还钱呀,借据上写得明明白白,还钱是在明年三月底,还没到时间呢。” 乔荞急了,提高嗓音同老羊分辩起来。 老羊将手头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了几下。 “现在深秋了,冬天过去就是春天,时间快得很!我还听说乔厂长这砖瓦厂比不得往日,销量滞后,设备落后,竞争不过新开的一些小厂子,这么大一笔钱,你上哪里去凑?同达煤矿的少东家是你的干儿子,可惜的是同达煤矿已被关闭了,何金贵自身难保,他是帮不了你忙了,请问,到时你能保证按期还款吗?” 老羊逼视着乔荞,他看出了眼前的女人被恐惧所俘虏。 刘汉国掏出香烟敬过去,老羊摆手拒绝了。 “你的话有道理,乔厂长,你说还款时间未到,你也没说不还,好样的,我佩服你的性子,不过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依照实情办实事,马小国得的是绝症,你的桥梁工程已转手,这都有了不确定性,为了保证以后不出问题,今天我来咱们把借据重新写一下,债主换成你——既然你承认马小国借钱是为了你干工程,这样我也好给东家一个交待!” 老羊说完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壮汉,其中一个站起身立在了乔荞身后,另一个从皮包中拿出了纸笔,还有一盒红色的印泥。 乔荞忽然觉得自己六神无主。 她听得懂羊万福的话,却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 她将目光投向刘汉国,希望得到他的建议,而刘汉国却被如此之多的借款弄得心慌意乱。 红星厂面临险境,而马小国向姚麻子的借款又增添了太多的负累。 他从乔荞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个女人的无助和心酸,他试着冷静,试着思考,觉得要想暂时平息此事、要想打发羊万福离开,只能答应他的要求。 “乔厂长,羊会计说的也有道理,你和马小国是夫妻,是一家人,债主写谁的名字都是一回事。” 刘汉国给出了建议。 乔荞松了一口气,她换上笑脸,对老羊说道:“那就听你的,把借据重新写一下,就当钱是我借的。” 老羊说了声好,将一张纸递给了乔荞,上面却写满了字。 “以前是借据,为了安全,现在是借款合同,我都拟好了,乔厂长过目。” 乔荞接过去,她从头看到尾,肩膀抽搐了一下,然后不可遏制地全身颤抖了起来。 没错,这是借款合同,但借款的抵押却是整个红星砖瓦厂! 如若不然,借款条件是不成立的! “这——这......这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写?这不明摆着难为我吗?”乔荞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怎么叫难为你啊?这么大一笔钱,以前借给马小国是有吴昌盛担保,人家是大老板,现在和我们兴海煤矿合作经营煤炭呢,我问过人家了,他早说过要是马小国出事他不会还钱,也不会再给你乔厂长当保人,你不拿红星厂抵押,请问谁有资格来给你担保?” 老羊的手拍在了茶几上发出很大的响动。 乔荞再次把目光投向刘汉国——这一次,刘汉国被老羊的话惊呆了,他张着嘴同样不安地望着乔荞。 “你只需签字画押,乔厂长,做人要有诚信,你刚才答应过我的,我也答应你按日期来收款,咱们互不耽搁!” 老羊说着把钢笔塞到了乔荞手中。 乔荞咬着牙关,她不能再想太多,光是想到躺在炕上的马小国饱受病痛的折磨已经让她心痛万分。 而这一次,算不算铤而走险?算不算走投无路?算不算出此下策? 她不知道了。 她糊涂了! 她只知道必须给羊万福一个交待,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医治马小国的身子,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这笔钱。 她得打发走讨债的,这是红星厂,这是大李庄的红星厂,所有人都盯着事件的发生和事件的结果。 “我签!” 她轻声说道,拿起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 羊万福带着两个壮汉出了红星厂,他们开着一辆面包车,车子驶向北边穿过大李庄,老羊对司机吩咐道:“前面是东风砖瓦厂,车子开进去你们在车上等我,我和这边厂长说几句话!” 司机恭敬地答应了一声。 老羊怀里抱着皮包,心里荡漾着成功的喜悦和幸福。 他得向乔丽丽汇报一下讨债的情况,要不是乔丽丽精心策划了重写借款合同,老羊还为这笔欠款发愁。 当然,不知为何,乔丽丽对这件事特别热心,她甚至为了此事私下拜访过老羊,送好酒好烟是小事,赠一沓钱才是大事。 “我是帮罗姐的忙呢,我们亲同姐妹,我得帮她把欠债要回来!” 乔丽丽如是说。 老羊信她的。 第729章 罗椿春的人生转折 罗椿春等待着时间过去,也在等待着时间到来。 既然尹向荣答应要娶自己,她宛如重生,每天都活在盼望中。 盼望是煎熬的,也是幸福的。 她从卑微如尘中被命运高高举起,成了兴海煤矿的女矿长,成了地地道道的有钱人。 一时间她在周府县声名鹊起,她被舆论反复提及,女人们羡慕她嫁对了人,男人们羡慕她年纪轻轻掌握着如此丰厚的财富。 而对于她的过去也重新被人们提起。 人们惊讶地讨论着罗椿春落入风尘的往事,对于不确定的事持有本能的好奇,尤其男人们,原本以为一朵鲜花惨遭姚麻子的蹂躏,姚麻子一死,罗椿春成了年轻有钱的寡妇,多少男人对她垂涎欲滴! 罗椿春很早就知道女人的美貌是一种财富。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用美貌存活至今,用美貌完成了命运的转折。 当然,这其中离不开乔丽丽的帮助——罗椿春能有今天,除了上苍眷顾,乔丽丽功不可没! 为了感谢,或者说为了迎合乔丽丽,罗椿春给东风砖瓦厂送去了十车煤炭,煤炭的质量不算太好,也不算最次,烧砖窑算是上品。 她给别人没有说这些煤炭是白送的人情,分文不赚。 但对老羊做了解释:“这十车煤是乔丽丽赊账的,先挂着,等明年下半年我亲自要钱。” 老羊笑着装出一脸糊涂,点头说:“应该的,人情往来嘛,只是欠账,姚矿长生前欠下的不少呢。” 他心里对罗椿春怀着戒备,姚麻子临终对他交待了遗嘱的来龙去脉,交待了他对同达煤矿做过什么。 姚麻子还交待了至关重要的一句:“瞅着机会整垮这婆娘,把兴海煤矿交到我儿手中!” 老羊要做的是卧薪尝胆等待时机。 他看出了罗椿春不简单,也看出了乔丽丽不简单。 长得漂亮的女人知道自己的强项在哪里,罗椿春善于利用自己的美貌,兴海煤矿在姚麻子死后门庭若市,前来拉煤炭的卡车排到了山下的岔路口。 那些老板和司机的眼睛里闪着野兽般的光芒走进罗椿春的办公室。 热情地和她握手,笑眯眯同她攀谈。 然后讨好地说明自己是来买煤炭,一个比一个出手阔绰,一个比一个舍不得走出这间弥漫着花香气息的办公室。 罗椿春的笑是五月的番石榴,她用半是职业半是女人的口吻和男人们商谈生意,举止得体,言辞亲切,男人们知道她的过去,想着她一定放浪开放,伸手可摘。 几个回合下来,罗椿春用她独特的魅力竖起了属于自己的旗帜,她是平易近人的,也是温柔的,但绝不是容易攀折的玫瑰花。 得不到的才会心心念念。 男人们络绎不绝地出现在兴海煤矿,仰望着罗椿春这面旗帜飘扬在兴海煤矿的上空,却不知罗椿春在天黑之后总习惯性地去山下散步。 她已不用和尹向荣去黄河岸边的芦苇荡里约会了。 她亦不用去岔路口的老树上绑红绳子。 姚麻子死后兴海煤矿的老式电话换了新的,移到了罗椿春的房中——她换了住所,仍在矿区,不再住那间和姚麻子一起生活过的房子。 她趁着无人之际会拨通同达煤矿的电话,尹向荣一个人住在矿区宿舍,电话成了两人即时沟通的工具。 深秋天黑得早,罗椿春保持着饭后散步的习惯,她备了饭盒,常让食堂多做一份好吃的东西,揣在怀里外出,夜色掩盖着她,无人知道她究竟去了何处。 岔路口有个人影闪出来,会牵着她的手拐向同达煤矿的方向...... 罗椿春活在盼望和等待中,虽然她在尹向荣面前心怀愧疚,面对同达煤矿惨局,她心里有着坚定的梦想:等她和尹向荣光明正大的结婚以后,她一定让尹向荣过上以前富足的日子..... 她和尹向荣已计划着结婚的排场,憧憬着无比美好的未来。 第730章 乔丽丽的最终目的 罗椿春和尹向荣已计划着结婚的排场,憧憬着无比美好的未来。 却不知乔丽丽已经失去了等待的耐心。 她在大李庄忍受着内心的烦躁不安,拒绝了近期赵栓柱夜里的陪伴,乔丽丽在一个人的夜里睁着双眼,脑海里想象着尹向荣和罗椿春在一起的甜蜜缠绵......她的心里燃起怒火,火焰蔓延全身,烧得她几乎体无完肤! “先让你们快活几天吧,现在你们有多幸福,将来一定会有多痛苦!” 乔丽丽掐算着时间,等待着她去周府的日期。 有些事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乔丽丽掌握着她出手的火候。 在等待的日子中,乔丽丽紧锣密鼓地去了一趟外地,订购了新的制砖瓦设备,同时在厂内增设工棚、开拓出新的场地,她在职工会议上多次强调东风厂的一切活动暂行保密,若有人向外透风一律开除,她已留下李金牙和他带来的人,全力以赴做好了另一条生产线启动的准备! 乔丽丽还私自联系到了羊万福,先是厚礼相赠,再是软语相劝,对马小国借姚麻子钱的事表现出了十二分的关心,她主动献计献策,让老羊将借据换为借款合同,将借债人换为乔荞,特别叮嘱一定把红星砖瓦厂作为抵押。 做完这些事,乔丽丽在初冬莅临之际再次来到了兴海煤矿。 “我来看看你,等着你请我吃喜酒,等了这么久也不见动静,只好亲自来了。” 乔丽丽笑靥迷人,进了屋嗔怪着罗椿春。 她打量着罗椿春,看她越发精致,越发水灵,眉宇发间都洋溢着幸福的气息。 乔丽丽心里忍着难受,听罗椿春说道:“哪有这么快的,死的人尸骨未寒,我要急着嫁出去,惹得众人耻笑。” 乔丽丽冷笑道:“你和向荣在一起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姚麻子活着时已偷偷摸摸做出了苟且之事,现在倒顾忌挺多的!” 罗椿春怔了一下。 她从乔丽丽进门的一瞬间感觉到她脸上的冷漠,她预感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丽丽笑话我呢,是说我不守妇道对吧?也是,当初向荣追我追得厉害,我就稀里糊涂答应了他,姚麻子对我怎样你是清楚的,换成你还能守得住自己?” 罗椿春边说边沏茶。 乔丽丽没有接茶杯,靠在沙发上盯着罗椿春的脸。 “我觉得你和向荣的事成不了!”她突然说道,一脸严肃。 罗椿春的手抖了一下,差点将暖瓶掉在地上。 “啥意思?”她下意识问道。 乔丽丽翘着腿抱着膀子,不紧不慢说道:“他要是知道同达煤矿的事故是姚麻子一手造成的,还能忍受这样的血海深仇吗?”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罗椿春全身一激灵,反应过来,装出一脸懵懂。 “姐姐不用在我面前装傻子!姚矿长生前亲口对我说的,他为了压制何志东和尹向荣,收买人心,里外串通,制造了同达煤矿矿井瓦斯爆炸事故!只是姚矿长没想到被你投毒已久死期到头,他这一死,倒成全了姐姐一生的荣华富贵啊!” “丽丽莫要胡说,天大的事,怎敢信口雌黄!”罗椿春的脸变得煞白,她从没想过乔丽丽会知道姚麻子祸害同达煤矿的事。 “好一个信口雌黄!姐姐当了矿长就是不一样,尽说些吓人的话!要不咱们把武五和党项军找来当面对质?要是嫌这两人跑得太远,不如就近把同达煤矿的于队长叫来——他家就在周府县城,于队长出卖同达煤矿,可是姚矿长花重金拿下的!” 乔丽丽胸有成竹,她喝了一口茶水,将茶叶放肆地吐在桌上。 罗椿春的额头沁出了冷汗。 果然乔丽丽有备而来,果然她知道事情的真相! 但她不能确定乔丽丽的最终目的是什么,硬着头皮说:“姚麻子造下的孽,用不着我来还,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和你有关系!”乔丽丽看出了她的心虚,看出了她的恐惧,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是怎么得到兴海煤矿的?且不说你谋取了姚麻子的性命,他死之前你逼他写下了遗嘱,现在你得到了兴海煤矿,得到了姚家所有的财产,你想想看,这一切是拿什么换来的——是同达煤矿的倒闭!是何志东被关在牢狱!” “我说了这都是姚麻子造下的孽!”罗椿春挣扎着辩解。 “要是姚麻子不死呢?你以为你手段再高能斗得过他吗?就算你威胁他得到了遗嘱,但能逃得过他的魔掌吗?” 乔丽丽的眼睛发出寒光,眼镜蛇一般射向罗椿春。 罗椿春打了个寒噤——乔丽丽这是在谴责自己害死了姚麻子!如今,她不光是谋杀亲夫的罪人,而且是吞占财产的恶霸! 她没有说话,避开乔丽丽的目光,将眼睛投向窗外。 “所以我说你和尹向荣成不了,他是个老实男人,怎么会娶一个害死自己丈夫的女人?要是他知道你今天所得来的一切是以牺牲同达煤矿为代价,他会怎么想?他会以为你为了实现宏图伟业布下的阴谋,先和姚麻子联手毁了同达煤矿,然后再害死姚麻子独占了姚家的家产!” “他不会知道这些!”罗椿春的眼睛涌来绝望,力不从心地喊道。 “你还是想想他知道真相时的后果吧!”乔丽丽冷笑着向门口走去。 “丽丽——”罗椿春扯住了她的衣襟,哀求道:“你不会去给向荣说这些吧?你知道我活着不容易......我的命不好,遇到他才重见光明,他要是伤了心,我可怎么办啊?......” 乔丽丽听着她的哀求,不去看她泪水滚滚的脸。 她早已失去了耐心听罗椿春说这些,她筹谋这么久,步步为营辛苦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掀出最后一张王牌。 “我没想过要害你,但不想让你害了他,你要是真爱他,就乖乖放手离开他!” “当然,你可以选择补救,去报案检举姚麻子谋害同达煤矿的事,这样可以还何志东父子一个清白,挽救同达煤矿的前程,这样做合乎天理,免得你良心受折磨!” “你以为这样做尹向荣会原谅你就大错特错了,他是老实男人,但不是没有思想的男人,他会看清你的真面目,看清你和他结婚的真正目的!你以为你将功赎罪便能赢得他的谅解——不会的,我了解他,他可以包容你的过去,那是为了活着迫不得已,但不会原谅你不择手段谋财害命!” 乔丽丽说完撕开了罗椿春的手,罗椿春的手指冰凉,全身在瑟瑟发抖。 她扑过来,想要抱住乔丽丽,被她推开了。 “丽丽,你答应我,不要告诉他——真的不要告诉他,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我只想让他过上好日子!我答应你,会放手,会离开他......” 罗椿春的眼前发黑,她在一瞬间明白自己的命运面对着万丈深渊,稍不小心便会坠入万劫不复当中。 “其实吧,你不可怜,可怜的是我,喜欢了他好多年,却让你捷足先登了!” 乔丽丽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向矿区大门走去。 胜利在望的喜悦让她步履轻松,有一种舞蹈的快感。 罗椿春最终懂得了乔丽丽的所有目的。 她所有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得到尹向荣的人。 她抬头望向瓦蓝色的天空,眼泪流进嘴里,混着嘴唇上自己咬破的血,她知道自己余生孤独无望的命运! 第731章 乔荞去首都之前 在去首都之前,乔荞电话联系到了姬玲玲,说要带马小国来看病,让姬玲玲抓紧联系医院和大夫。 姬玲玲一听二话没说答应下来,她明白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人愿意来首都看病就医。 红星厂表面看井然有序,机器还在运作,剩下的职工按部就班各干其事,但乔荞知道已经危机四伏,设备是陈旧的,人员是涣散的,销售是滞后的,资金是紧缺的...... 她已顾不得这些了。 没有什么比医治马小国的身体更要紧的事! 自从省城医院化疗后马小国虚弱不堪,乔荞想尽办法用心调理,打听不同的民间偏方让他服用,好多天过去都没有效果。 马小国食不下咽,头发脱落,面色如土,夜间咳嗽直到天亮。 在去首都的前几天,刘梅英和陈耀祖来到家中。 “娘,马叔要去看病,这点钱你收下,是我和耀祖的一点心意。”刘梅英说着拿出一沓钞票放在桌上。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看马小国,也不是她第一次给钱。 自从马小国出院后回到大李庄,刘梅英时不时来做饭洗衣,私下给乔荞一些零钱。 “我不要你们的钱,我自己有,你快生了,把钱存着给娃花!” 乔荞心疼大闺女,看她即将临盆的身子走路都吃力,虽然嫁到了陈乡长家,但她还在镇上开着百货商店。 “娘,这是我和梅英对马叔的一点心意,你一定得收下,等你们从首都回来梅英生了老二,你和马叔好帮着我们带孩子。” 陈耀祖笑得有些腼腆,他知道乔荞和马小国在渭东市的工程停了工,也知道红星厂当前面临的困境,他听他爹念叨了好几回,话里话外竟然有后悔让他娶了刘梅英的意思。 陈耀祖知道他爹后悔啥——不就是刘梅英的娘没钱了吗?陈乡长嫌贫爱富的态度如此明显,想想都让陈耀祖生气! “耀祖,恐怕我不能伺候梅英坐月子了......让你娘多操心,还有,不管梅英生男生女你都要好好待她,时代不同了,国家提倡生男生女都一样!” 乔荞放心不下大闺女,一想到陈乡长的为人和品德,总感觉心有余悸。 所幸,陈耀祖是一个正直的男人,他不仅对刘梅英温柔体贴,对王大强留下的儿子东东也视为己出。 “娘你放心,我巴不得梅英生个闺女呢,咱家有东东,他天天嚷着要个小妹妹,我盼着有个闺女也算儿女双全了。” 陈耀祖的话惹得乔荞和刘梅英笑起来,一家人难得开心,趁着刘若男一帮孩子没有放学,娘俩去厨房包饺子。 “娘,你最近瘦得厉害,你心里不要想太多,最困难的时候我们都过来了,这次我们一定会度过难关的!” 刘梅英坐在灶台的小木凳上捡韭菜,乔荞在案板上和面,看着娘消瘦的面容憔悴不堪,刘梅英懂得她心里一定埋藏着巨大的压力。 乔荞没有说话,她怕一张口泪掉出来落在面团上。 “娘,你尽力了,你是想着红星厂是李光明的,迟早要还给人家,所以你才想着自己包工程......这不怪你,怪只怪我们遇到了坏人,你放心,我和陈耀祖商量着,等大桥工程完工了我们想办法帮你把钱从姓郭的手里要回来,咱们稳稳当当地再寻活路......” “梅英,只怕难了,我这几天睡不着,闭上眼总做恶梦,不是梦到渭东的桥塌了,就是梦到你马叔突然不见了,还有一次我梦到红星厂又失火了,火着得真大啊,都烧到大李庄里来了......我心慌得不行,前天偷偷到村头的玄女娘娘庙烧香算卦,抽的签也不好......梅英,我知道你马叔活不长时间,可我怎么能不管他.....” 乔荞背过身扯着围裙拭泪,憋在心底的难过和委屈涌上心头,化作汹涌的泪水滚滚而流。 刘梅英陪着娘落泪,她知道娘担心着什么——马小国的病恐怕是医不好了,娘这辈子的命咋就这么苦啊...... 娘俩正相拥而泣,院子里响起了脚步声,以为是镇上读书的几个孩子放学回家,不想传来了刘招弟的声音:“娘,你做啥好吃的?也没个人出来接我一下。” 掀帘出门,果然是刘招弟回来了。 已经在省城中学当教师的刘招弟象一朵初绽的豌豆花,朴素中透着妩媚,清纯中流露芬芳,她剪着时兴的齐耳短发,脸上脂粉薄施,全身上下有着知识分子的气质。 “你不好好上班跑家里干嘛?”乔荞板着脸嗔她。 “娘,你是老糊涂了啊,上班就没有假期吗?马叔病了你还瞒着我,幸亏我星期天去了一趟大桥工地,刚好遇到了赫思远,他告诉我你和马叔回家了,我问为什么回家,他说马叔病重了......” 刘招弟说着低下头,眼睛湿了。 其实刘招弟并没有去大桥工地,而是从王二狗口中得知了消息。 王二狗回了一趟大李庄,想着和他娘王翠芬再商量一下他和刘招弟的婚事,不想王翠芬非但没有答应,倒把王二狗骂了个狗头淋血,末了还说: “你急啥急?眼见得招弟她娘快垮了——工程没钱搞不下去,男人又得了癌症,回到大李庄等死呢,我要看着她日落西山、看着她把红星厂也关了门,到时我再上门给你提亲,看她还有什么脸面提那些七七八八的条件!” 王二狗听了吓一跳,没心和娘争辩,回到渭东市赶紧找到刘招弟,将她家里发生的事详细陈述。 刘招弟的心都碎了一地。 她请了假回到家中,看到娘憔悴的样子,再看大姐哭红的双眼,明白一切皆为事实。 “你马叔没事,我带他到首都大医院去看一下,你玲玲姐联系了专家,到那边住几天就好了。” 乔荞说着接下招弟手中的东西,她不想给闺女们增添负担,强忍着心痛换上笑脸。 “去陪你马叔说几句话,绕远了说,明白吗?” 刘招弟当然明白娘的意思,点头出了厨房,进了堂屋和陈耀祖打过招呼,走近炕头喊了一声马叔。 马小国一直醒着。 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疲倦,胸口象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呼吸都感觉到有气无力。 他不相信自己只是得了重感冒——从住进医院大夫和乔荞都这样说,再重的感冒也花不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从乔荞的脸上看出了不祥,那是佯装的轻松,她在隐瞒着什么,马小国明白自己一定病得不轻。 现在,他听到刘招弟呼唤,睁开眼看到刘招弟微笑的面孔,他挣扎着张口,虚弱地叫了声:“闺女......你咋......来了?” “叔,我想家了——想你和我娘了,跑到工地上去找你们,他们说你和娘回家了,正好我这几天不太忙,回家看看你们。” 刘招弟的眼泪在眶中打转,她不敢相信躺在炕上的就是自己的继父,那个以前风度翩翩的男人已瘦得失去了人形,他的眼窝深陷,面色蜡黄,只有一双眼睛中透出熟悉的慈父的光芒。 “那......很好,我......没事,你要......好好......工作啊......” 马小国伸出手,刘招弟紧紧握住了他。 “叔,我会的,我工作很努力,我听娘的话留在省城上班是对的,你放心养病,等你从首都回来我到火车站接你,我带你去我们学校看看,校园可大可漂亮了......” 刘招弟的声音哽咽起来,陈耀祖打断了她:“二妹,你姐喊你烧火去,你去看饺子包好了没有,我都饿了。” 刘招弟出了堂屋没有去厨房,她坐在院中的一截木桩上呆呆望着天空。 她想起马小国带着东东在院子中玩的情景,想起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情景,她想起娘提着木棒要打刘希望时、马小国夺下木棒折断的情景...... 她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在她心中,马小国疼爱家中的每一个孩子,刘招弟从没有当他是继父,他是全家人心中的顶梁柱,就连刘阳刘月刘星都热爱着他...... 可是,他却得了绝症,已病入膏肓了。 “招弟,别难过,马叔会好起来的。”刘梅英在她身后轻声安慰道。 “嗯,我知道,姐,我只是想到万一——万一他走了,娘可怎么办?娘后半辈子怎么活下去,马叔对她那么好......”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娘还有我们,还有东东,还有我肚里的孩子,娘为了我们活着,她会送走马叔,陪我们长大,直到有一天,我们都过上好日子......” 刘梅英平静说着抚摸了一下小腹。 肚子里的孩子蹬了她一下,仿佛等不及要来到这个世界一样。 ——这个有生有死,有爱有痛的世界啊! 第732章 小插曲:遇到司机石国庆 是黄昏。 乔荞扶着马小国出了首都火车站,姬玲玲已经守在出站口。 要不是她冲上来喊着乔荞和马小国,乔荞还真认不出包裹严实的女人就是姬玲玲。 天都快黑了,她不光包着纱巾还戴着一个大墨镜! “婶子,车晚点了,我都等了快两小时了,走,咱们先去吃饭,我都订好了。” 姬玲玲说着拉起箱子,一手扶着马小国。 马小国胳膊上的肉能摸到骨头,一米八几的个头瘦成了一根竹竿,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他和乔荞的脸色都泛着苍白。 “玲玲,随便吃点好了,你马叔吃得少,我也没胃口,将就一下得了。” 乔荞说的是心里话。 且不说一路上心事重重,心情凌乱,光是照顾身体虚弱的马小国就让她疲惫不堪。 “放心吧婶子,吃饭的地方安静,就在招待所门口,房子我都登好了,离医院很近,大夫是我托熟人找的,明天就能安排住院检查。” 姬玲玲边说边带着乔荞两人走出火车站,乔荞看着人流如蚁,心想真不愧是首都火车站,周围的建筑远比渭东市宏伟壮观,霓虹闪烁,一派璀璨琉璃的世界。 走过火车站前头的广场来到马路边,姬玲玲拦下一辆出租车,帮着乔荞将马小国扶进车里,她自己坐在了副驾上。 车子驶出不远,马小国呕吐起来。 乔荞早有准备,拿着毛巾捂在了他的嘴边,司机听到动静,嘎一下踩着刹车停在了路旁,口气冰冷说道:“你们以为这是专车啊?上车就吐,不怕污染了我的车?快下去,别弄脏了我的车耽搁我做生意!” 乔荞一愣,刚要解释,听到姬玲玲拍了一下车窗吼道:“岂有此理!你这就是专门拉人的车,你还挑人拉不成?我家里人身体不好,明天要去首都医院看病,你这样没礼貌不怕丢了首都人民的脸吗?” 司机一听冷笑道:“我这车是专门拉人的,但不能拉谁谁就吐我车里!别人上车别说车里是脏的,一闻这味儿也嫌弃,你说我没礼貌,你也不瞅瞅你自己是什么德性!” “我什么德性?我什么德性轮不到你说!赶紧给我开车,不然我找你们部门领导投诉你!” 姬玲玲毫不退让,一口普通话说得顺溜,她早已不是枫城那个农村婆姨了。 司机撇撇嘴不理姬玲玲,朝后座上的乔荞说道:“你俩个下车,坐别的车吧,这位女同志想上哪儿我拉她去哪儿!” 乔荞哭笑不得,看马小国吐得差不多了将脏毛巾装进包中,又取出一条毛巾仔细给他檫了一下。 “玲玲,我们下车,别难为人家,都不容易,咱们换辆车就是了。” 她扶着马小国想要下车,姬玲玲一下来了气,她一把摘下墨镜撕下头上的纱巾,冲司机嚷道:“你也忒欺负人了,没见过你这种人——刻薄小气哪里像个男人!” 说着下车砰一下关上了车门。 司机却下了车,他盯着姬玲玲的脸笑起来:“我说怎么不对劲,看着眼熟,你是大明星姬玲玲啊,我看过你的电影,是你忠实的影迷,我买了你好多的画报——你看,车后面放了一大堆呢。” 司机热情说道,全然不顾刚才的不快,绕过车头拉开车门示意姬玲玲上车。 “对,是我,坐不改名行不改姓的姬玲玲,你可以去找那些小报记者,讲述和我的奇遇,让他们明天在报刊上批评我,大肆渲染我怎么横行霸道,怎么蛮不讲理,怎么咄咄逼人!” 姬玲玲说完去帮乔荞搀扶马小国,她不想再和一个出租司机争吵,要是真有记者偷拍到她骂人的镜头,多少对她有负面影响。 目前她所有的精力照顾着病床上的张雄木,不想再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 “你看你还真生气了,我也是开公司的车,要是弄脏了交车时会扣工资,会挨领导批评,你给我个机会,让我有生之年拉一次大明星,放心,我不会要你签名的。” 司机说得相当真诚,姬玲玲一想也有道理,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人家态度不好,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如得饶人处且饶人。 扶马小国重新上车,姬玲玲转过脸和乔荞说话,她懒得再看司机一眼。 到了饭店门口,司机执意不收钱,还亲自下车帮着取出行李,姬玲玲给他车费他死活不要,推辞道:“下回要是有你的新电影上映,你给我送张电影票吧。” 说着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姬玲玲也跟着笑起来,借着明亮的路灯光,她打量了一下司机——是个不错的年轻小伙,皮肤黑了一些,深秋的阴冷天气里,他穿着很薄的运动衫,胸前别着司机的工牌,衣服上印着足球的标志——一看是个业余的足球爱好者。 “钱要收的,电影票到时再说,目前我没有新电影可拍,再说你也找不到我。” 姬玲玲说着把钱扔到了车座上,她还要忙着带乔荞和马小国吃饭休息。 “我知道你是首都电影厂的啊,我可以来找你,姬玲玲同志——很高兴遇到你——哦对了,我叫石国庆,今天真是对不起你呀!” 司机站在车旁哇哇喊道。 姬玲玲和乔荞相视而笑,她们扶着马小国走进了餐厅,乔荞笑道:“做电影明星多好,不然都被赶下车了。” 第733章 她想给赵楠生个孩子 三个人,姬玲玲却点了好几个菜。 乔荞和马小国都说太多了,吃不了浪费,姬玲玲说:“慢慢吃,多吃点,好不容易见一面,吃顿饭总舍得吧。” 边说边给马小国盛甲鱼汤。 乔荞看姬玲玲比以前清瘦不少,人却精神,问她和赵楠怎么样了,姬玲玲叹口气:“婶子,我上次离开渭东时没和你道别是有原因的,张导演追到了我家和赵楠打了一架,说出来真是太丢人显眼了。” 乔荞和马小国都很吃惊,听姬玲玲讲完嘎纳之行、张雄木出车祸的事、赵楠来首都看她的事。 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更没想到张雄木遭遇不幸昏睡在了床上。 “这怎么行?他家人呢?你总不能照顾他一辈子,赵楠不生气才怪!”乔荞担心起来,她不希望姬玲玲的婚姻再出差错。 “婶子,我也是没办法,张雄木是因为我才出了事,我总不能撒手不管他,他离婚了,妻子带着儿子过,出事后他的父母兄弟常来,医药费他们出,要是病情没有啥起色,他家里人准备带他回老家。” “那就让他们带回去,你有工作有家庭,可不能把自己给毁了。” 乔荞的话有些犀利。 姬玲玲心说已经毁了,赵楠失望而归,之后和她没有再联系。 媒体在添油加醋的报道,关于她的婚外情远比她出演的电影还精彩。 她不是舍不得张雄木离开首都,她只是想着这里毕竟有先进的医疗设备、有更多医术精湛的医生。 她期望他醒过来,期望他恢复健康,哪怕今后她和他之间没有了任何关系。 “婶子,家中其他人都好吧?你来首都那边的大桥工程谁负责啊?”姬玲玲问乔荞,当着马小国的面她不想再提自己那些不光彩的事,多少有些难为情。 乔荞不想对姬玲玲隐瞒什么,把工程上的事详细说给她听。 “你是遇人不淑,婶子,怕是中了郭经理的圈套!”姬玲玲大惊失色,做为局外人她能看清乔荞经历了什么。 分明是一个不高明的骗局。 像郭经理这种人大有人在,专找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下套,替他们背锅,为他们谋利。 “他套不住我,等大桥竣工了我就跟他要钱,我和他之间签了合同的。”乔荞不甘心。 姬玲玲的心难过起来,她懂得乔荞的执拗,象郭经理这样的老狐狸肯定会和她签合同,不然乔荞怎么会掏钱修建大桥。 姬玲玲还想问别的,乔荞背过马小国给她挤一下眼睛。 只好聊起了别的事。 吃过晚饭天已黑透,乔荞伺候马小国吃了药躺下,这才来到隔壁房间——姬玲玲为了今晚和乔荞说心里话,特意没有回电影厂宿舍,连医院的张雄木都给护士做了特别交待。 “婶子你快躺床上,看你累坏了,我帮你捶捶背揉揉腿。” 姬玲玲扶着乔荞上床,坐在床边上给她捶背。 “你打算怎么办,闺女?总不能一直和赵楠这样僵下去?两口闹归闹,闹完了得想办法一起过日子。” 乔荞的话俨然如同慈母,姬玲玲听着心里涌来了心酸和委屈。 她何尝不想好好过日,自己做了对不住赵楠的事,原打算痛改前非和张雄木一刀两断,不想他追到渭东市不说,随后又惨遭车祸成了植物人。 “婶,我对不住赵楠,更对不住张雄木,都是我的错,我真的是那些记者眼里的红颜祸水,原不该来拍电影当女演员——你见哪个女演员是干净的?我和她们没啥区别!” 姬玲玲很自责,别人以为她有着大明星的风光,却不知背地里她为着自己的婚姻和情感纠结万分。 “不要这样糟蹋自己,你没有错,你是人、是女人,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你和张导演也有爱,只不过这种爱是世俗不允许的,你觉得自己有错,但你得拿出悔改的姿态,让赵楠相信你还爱着他,还想和他在一起。” “我认错了呀,我等着他原谅我,可节骨眼上张雄木被车撞了,出事那天是他来找我,我硬着心肠要离开他,假如我当时没那么傲气、没那么固执,或许不会出车祸......现在他为了我离了婚,又为了我昏睡在床上,说不定一辈子都完蛋了,我怎么可以丢下他不管,和赵楠过日子.......” 姬玲玲的眼角溢出了泪水,乔荞伸过手去帮她拭泪,不由地哀叹道: “这都是你心太软啊,你觉得对不住赵楠,更觉得对不住张雄木,说来说去,是你心底善良招来的罪。这样下去怎么能行?你会彻底伤了赵楠的心,你总不能天天守着病床上的张雄木,就算他醒过来康复了,你难道要和他在一起?” “我已经伤了赵楠的心了,婶子,他来首都叫我回去,我没答应,我要等着张雄木醒过来,等着他身体康复,他是一个有才华人、一个对电影艺术有独特见解的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生命消逝......这对他不公平.......” “那对赵楠公平吗?” 乔荞的脸严肃起来,她不能看着姬玲玲陷在情感的漩涡中做着无用的挣扎,更不能看着赵楠和她的婚姻走到尽头。 姬玲玲低下了头,她的泪水没有干过。 “婶,我只是想等他醒过来......给他有个交待,给自己有个交待,我对不住赵楠,想给他生个孩子......” “这就对了,傻闺女,不管我们是大明星还是女企业家,事业重要,婚姻和家庭同样重要,我以前劝你抓住机会来首都工作,是不想让你错过人生中最宝贵的机会,现在你已经是电影明星了,更要珍惜你得来的一切,你听婶子的话,把张雄木交给他的家人,你当他是最好的朋友,有时间了去看看他,耐心等着他醒过来。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不光要给赵楠生个孩子,还要拍出更好的影片,一个女演员要趁着年轻多拍电影,等你老了就会失去很多机会!” “那么你呢,婶子?马叔的病......万一......” 姬玲玲握住了乔荞的手,她觉得这个时候乔荞才是最需要安慰的人。 “他就是我的命!万一他走了,我还得活下去,我还有一大帮的孩子、还有没做完的事,真有一天他没有了,我会好好活着,直到我死了和他埋在一起......” 乔荞平静说道,任由姬玲玲搂着自己哭出声来。 而她知道自己不能哭。 她得打起精神面对明天,明天是个新的开始,马小国将住进首都最好的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 也许会有奇迹。 她这样安慰自己。 第734章 尹向荣到了兴海煤矿 罗椿春反复做着假设。 假设她去了公安局说出惊天秘密:同达煤矿的矿难事故是姚麻子一手造成,是他毁了同达煤矿。 然后呢? 公安会迅速行动展开调查,武五和党项军会被缉拿归案,罗椿春作为姚麻子的遗孀也会被审讯调查。 随着真相大白,罗椿春也许会被释放,但兴海煤矿一定会被关闭,关闭之前,账上的钱会冻结,除了对同达煤矿做出补偿,姚麻子的所有资产都将查封。 罗椿春得到的一切将化为乌有。 当然,尹向荣会不会原谅她、会不会接纳她、会不会象以前那样爱着自己,罗椿春做了更多的假设。 另一方面的假设是她违背了乔丽丽的旨意,向尹向荣说明事情的全部经过,包括她谋害了姚麻子的性命,还有她借机威逼姚麻子立下了遗嘱。 她是在迫不得已的、万般无奈中做出了选择,想来尹向荣能理解她所做的一切。 她一定向尹向荣做出许诺,尽力补偿他失去的一切,协助他东山再起。 而这样做,且不说尹向荣会不会原谅自己,乔丽丽绝对不会答应。 以她的聪明伶俐,她会从中作梗,一定会闹出新的花样,让罗椿春无路可走,甚至,罗椿春预感到乔丽丽会将自己逼上绝路。 所有的假设到了最后都不成立。 所有的假设最终都成了泡影。 罗椿春被巨大的恐惧和失望包围着,她后悔听从了乔丽丽的话对姚麻子下手,与其让乔丽丽知晓自己的所做所为,她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结果了姚麻子的命。 有一句话叫做人财两空。 罗椿春想到最后,意识到这句话也许会应验到她的头上。 ——同达煤矿的事故原因会真相大白,但兴海煤矿难逃其咎! 兴海煤矿是姚麻子的煤矿,罗椿春是姚麻子的女人。 如果真如乔丽丽所说,尹向荣不会原谅她是一个谋害亲夫的女人、一个为了金钱不择手段的女人,那么罗椿春即使选择报警,最后也只能落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她终将失去兴海煤矿,失去到手的财富,同时还失去了尹向荣的人! 最坏的假设是她听取了乔丽丽的“建议”,斩断了和尹向荣之间的千丝万缕,因此促成了乔丽丽和尹向荣二人的美好姻缘,那么,罗棒春失去了一生的挚爱,但却保全了兴海煤矿,保全了刚得来的万贯家产。 得与失之间,罗椿春必须做出选择。 她没有别的退路,没有! ...... 办公室里的电话此起彼伏响了好几天,罗椿春没有去接。 她不敢走出矿区的大门,她怕看到尹向荣的身影。 她知道等待的滋味,知道失落的滋味,也知道思念和痛苦的滋味。 唯独她不知道怎么与他分手诀别。 第五天,尹向荣出现在了兴海煤矿的厂院中。 他径直走进罗椿春的办公室,他的眼睛如两团燃烧的赤火直直地望着罗椿春。 “为什么?你告诉!” 罗椿春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呆望着眼前的爱人,他比以前更瘦了,胡须如草爬上他英俊的脸庞。 “我......这几天忙——矿上事太多......” “所以接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尹向荣目光如炬,他困在同达煤矿的宿舍中,每天热切地盼望着罗椿春的到来。 结果,他在煎熬和痛苦中度过了五个夜晚。 “不是,有些——有些不方便。”罗椿春嗫嚅着,想要给他倒杯茶喝。 他的嘴唇干裂,形容憔悴,怎不让罗椿春心疼。 尹向荣笑了笑,嘴唇渗出血来。 他从罗椿春的闪烁不安的眼睛中感觉到了一丝不祥。 “春儿,你有事瞒着我对吧?”他走上前抓住了她的肩膀。 她在发抖,像一只受伤的小鸟。 “我没有啊,真的没有。”罗椿春躲开他的眼睛,想要挣脱他的双手,他身上熟悉的烟草味袭入她的鼻子,让她难过而哀伤。 “你在骗我,到底怎么回事?你要不说,今天我就不走了,今晚我也不走了!” 尹向荣紧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坚定而急促。 罗椿春的脸一下由绯红变得煞白。 关于她和尹向荣的关系,除了乔丽丽知道,矿上无人可知。 就算他们要公开这段恋情,说好了也要等姚麻子去世百日之后。 罗椿春担心的不是别人知道她要嫁给同达煤矿的少东家何金贵。 她担心的是引起姚麻子的儿女们的愤怒,会对她手中的家产生出强夺之心。 毕竟,她坐拥兴海煤矿,还有姚家所有的家产。 她不想让世人生出过多的非议,说她在姚麻子死后不久便急着想嫁男人。 现在,尹向荣拿她心里的弱处要挟她,他的眼中有着孩童的固执,嘴角分明有着一丝恶作剧的嘲笑。 罗椿春抬头看了看窗外——办公室外是几棵枯萎了的连翘,蓬乱的枝条遮挡着视野。 然而可以听到矿工们的嬉笑声,他们一定知道同达煤矿的少东家来找罗椿春,他们一定好奇尹向荣所来何事,会不会和他们臆测的那样:寡妇门前是非多,大概尹向荣和那些好色之徒没啥区别...... “别傻,我怎么会骗你?你是看到了,拉煤的车比往年增多了两倍,光是谈生意就累得我口干舌燥,我总不能当着别人的面和你在电话里谈情说爱。” 罗椿春换上了笑容,语气温柔,象从前一样动听。 她必须拿出策略,她知道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只会惹怒尹向荣,关于如何分手、如何与他告别,现在真不是时候。 “那晚上怎么不接?” 尹向荣的口气缓和下来,他看到了罗椿春眼中的深情,心里如水漫过。 “装车开票就很晚了,有时请大客户去镇上吃饭,回来还要和会计核对账目,我刚接了手,总是生疏,你总不会生我气了吧?” 罗椿春为了掩饰捧了茶杯递到他的嘴边。 茶水是滚烫的,一如尹向荣的心。 “那我想你了怎么办?”他傻傻地问。 “忙完这几天我在周府等你,那边姚麻子还有房子,正好你去看看。”罗椿春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她不得不拿出主意。 既然分手有着撕心裂肺的疼痛,那么不如让他和自己痛上一回。 长痛不如短痛,罗椿春决定彻底让尹向荣死心。 第735章 分手之前 周府是座繁华的小城。 较于邻边几个县城,周府因为丰富的矿产资源而富甲一方。 位于东大街的状元巷百年前出过一位状元,后来这里成了风水宝地,达官贵人以居住在此而骄傲自豪。 姚麻子的其中一座房产就在状元巷的中腰。 青砖四合院,房子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彰显出主人不同凡响的品味和气势。 可惜,姚麻子无福居住,他本想着这座院落留着养老,却没想到自己英年早逝。 除了六座院落,周府的繁华街道上还有九间店铺,都是姚麻子名下的产业。 当然,现在归罗椿春所有。 罗椿春喜欢着状元巷的这座院子,古朴中有着别致,安静中仿若隔世,她在初冬的中午推门而入,踩着沙沙响的枯叶一个人站在了院中央。 阳光已有冬的晦涩,空气中有着冬的清冷。 时间的经线纬线在罗椿春的眼中扑朔迷离,而她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 制造一场分手的场景,达到分手的目的,对罗椿春来说象在制造一桩杀人案! 杀死姚麻子也不过如此,不出数月便结果了他的性命。 而罗椿春知道,现在她要杀戮另外一个人,不是为了让他死,而是为了让他生——只有从心里杀死了他才可以挽救自己。 她心里的痛从未停止,甚至愈发强烈。 她已经好几夜没有睡过,在无尽的黑暗里她独自安慰自己:人这辈子,真正爱的人不一定得到,但可以永生永世地将他藏在心底! 现在,罗椿春将等着尹向荣出现在这个院子。 杀死他,在心里,未曾用刀,罗椿春的心野已流血遍地。 她打开堂屋门,再打开卧室的门,她生起炉火,洒扫擦洗,她在衣柜的镜子前久久凝望自己,看自己正当红颜,明媚依旧,而心里却已掘出一个墓穴,准备将自己和另外一个男人埋葬其中。 “这一生、这辈子,我活着就当死了——和你一起死了!” 清泪潸然,罗椿春看了看墙上的钟,三点四十二分,四点钟,她等的人即将到来。 她将自己收拾齐整,对镜抿了一下头发。 听到叩门声响起,罗椿春拉开了门。 “罗矿长,让你久等了。” 门外的男人彬彬有礼点了一下头,他扶了一下眼镜走进了院落。 “快请进屋,司马先生,我给你沏了龙井,不知道合先生的胃口不?”罗椿春笑着客气,掀起门帘请男人进了客厅。 ...... 尹向荣将车停在了周府的另一条街上,他去了理发店理了头发,又在马路旁边买了几斤桔子。 他边走边尝了一个,桔子酸中带甜,让他的味觉一下子兴奋起来,想到马上要见到罗椿春,他的心跳都失去了平静。 前天晚上罗椿春主动打电话过来,告诉他今天七点钟来周府家中相见。 罗椿春的语气有着刻意的冷静,尹向荣说好,并没有想太多,放下电话后,在激动和喜悦中烧了一大壶水,将浑身上下洗了一遍。 将近天黑,状元巷寂静无声,只有几只小麻雀落在了矮墙上发出欢快的啼叫。 能在状元巷购置房产,可见姚麻子确实有钱。 但,尹向荣知道自己的义父何志东并不比姚麻子差,姚麻子能有的何志东都有过,即使同达煤矿出了事故被查封,周府的几座院落和铺子还存着。 何志东想得周到,这些房产都在金玉秀娘家的兄弟姐妹名下。 一旦发生不测,何家尚有回旋的余地。 “状元巷14号——应当快到了。”尹向荣念叨着看看手表,来早了些,离七点还有二十多分钟,而他已经等不及了。 他想着罗椿春,他爱着她,一刻都不能没有她。 叩响门环,好一会儿听到了脚步声,门打开,罗椿春衣衫不整神色仓惶地出现在他面前。 “你还在睡觉啊,我想着你给我做好吃的呢。”尹向荣提着桔子跨进门槛。 “没有,我一个朋友来看我,在屋里头。”罗椿春在身后回答。 尹向荣心想罗椿春明知道他要来,怎么会有朋友——一定是和她关系亲密的女伴。 “我买了桔子,你最爱吃的——” 尹向荣边说边掀帘进去,屋里没有开灯,近晚的天光从玻璃窗里照进来,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正坐在床边系着鞋带。 尹向荣全身的血往脑颅上直涌,他的眼睛往床上看了一下,床上堆着被子,两个枕头靠在一起。 此情此景,说明什么? 他的手一抖,装在网兜里的桔子掉在地上,一地鲜艳的橙黄象火一样散落。 “我朋友,镇上的,来周府办事喝多了酒,过来歇会。”罗椿春在他身后解释,语气平淡,听上去似乎煞有其事。 尹向荣脸上的肌肉僵硬着,他杵在屋中,看床边的男人站起了身,他有着修长文弱的身材,白皙的皮肤,屋中光线昏暗,却能看清他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先回去了,椿春,改天来矿上看你,顺便给你送本书。” 男人保持着笑意,向尹向荣点了一下头,转眼出了院门。 大门轻轻合拢,听得出他小心翼翼,不想打扰屋子里的二人。 罗椿春蹲着在捡地上的桔子,问道:“你还没吃饭吧?想到外面吃还是想吃我做的?菜我昨天买的还有。” 尹向荣涌向脑颅的血哗一下爆裂了,他的眼睛里无数星星在闪烁,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诡秘说道:“傻瓜,你听明白了吧,她昨天就到了周府,那个男人昨天就和她住在这里!” “你——果然在骗我!” 他的声音颤抖着象要碎裂一般。 “我没有啊,他是认识很早的朋友了,喝多了酒,正好我在家,过来休息一下。” 罗椿春还在平静解释。 “够了!” 尹向荣吼起来,用尽平生力气。 他全身剧烈抖动,抬起一只脚踩在了一堆桔子上。 橙黄四溅,迸出愤怒的汁液。 罗椿春没有抬头,她在等待着剧情进入另一个高峰。 “你变了!你一直在骗我!你都和他睡在了一起——你昨天晚上就和他在一起!我会杀了他,你等着!” 他转身而出。 这一次院门响得惊天动地。 罗椿春听着小巷深处渐渐消失的脚步,她倒在地上,瘫软如泥。 她相信司马先生,既然能帮她写了姚麻子的遗嘱,他一定会帮她演完这场分手的大戏。 墙上的钟在整七点时突然响起。 罗椿春的心是破缶,每一敲击都在滴血! 第736章 正是司马翀 尹向荣追出状元巷,愤怒让他脚底生风。 他站在巷子口来回张望,大街上人来人往,早看不到司马先生的身影。 “我不会轻饶你!既然你是镇上的,老子让你好看!” 他跑到了自己的车前,发动起车子朝着往矿山的方向急驰。 出了周府县城,天已黑透,公路是沙子铺的,颠簸得厉害。尹向荣唇上叼着烟一支接着一支,烟灰掉在身上烧着了衣服,再灼痛了他的肌肤,他拿起水杯将水倒在了自己的腿上。 愤怒支配着他的整个意念,被欺骗的感觉让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暗的! 他将车开得飞快,冷风从车窗里吹进来,撕扯着他的头发,撕扯着他的心,他无法想象罗椿春和那个男人做了什么,但无数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飘移,鬼魑一样掐着他的喉咙,让他呼吸几乎窒息...... 路上有车经过——卡车、小汽车、拖拉机还有自行车,尹向荣相信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就在其中。 如果现在碰到他,尹向荣会将他活活打死,他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但决不允许自己的女人让别的男人玷污! 如果说放弃刘梅英是命运所为,是情非得已,是不得不放弃。 那么让他放弃罗椿春,无疑是让他放弃了活着的念头! 尤其是同达煤矿关闭后,他困在挫败和绝望的牢笼里,罗椿春是他精神的支柱,是他活下去的动力。 他和罗椿之间虽然没有海誓山盟,但他们却相信彼此永不背叛,永不分离,他和她一定会白头到老,生死相依! ...... 不到一小时,尹向荣抵达矿山小镇,他将车停在了张广胜的麻将馆门前,踹门而入,里面的男男女女忙着打牌,烟雾缭绕,吵嚷声不断。 张广胜看到尹向荣进来,早没有了往日的殷勤,屁股都没挪一下,伸伸手,算是向他打了招呼。 换成以往,他早屁颠屁颠跑到尹向荣面前敬烟端茶伺候了。 尹向荣不计较张广胜和其他人是什么态度,这些人都知道同达煤矿出事被封,何家已是日落西山,钱财散尽,辉煌不在,他们不会对穷人客气的。 “张老板,我来问你,咱们这镇上可有一个戴眼镜的、读过书的年轻人?” 尹向荣边说边扫了一下屋内,他确信屋里没有这个男人。 也许他不一定今晚回来——留在周府县城也难说。 张广胜眯着三角眼打量了一下尹向荣,拿牙签剔着牙问道:“你打听这人啥事?是不是要给你爹写状纸伸冤呐?” 尹向荣很反感他的态度,但发作不得,耐着性子说道:“你只管痛痛快快告诉我这人是谁,在哪里住?哪来这么多废话!” 张广胜拿腔拿调说道:“看来何矿长很少和我们下层平民百姓往来啊,今天竟然打听起普通人了,镇上戴眼镜的人有几个,你要写状纸只有一个人会写——南街口上有家小书店,司马翀开的,真正的读书人,大家都称他为司马先生!” 尹向荣没等他说完已走出了麻将馆。 他知道罗椿春爱看小说,虽然她读书不多,但喜欢读一些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 在这个矿山脚下的小镇上,多的是餐馆和理发店,司马翀能在这样的地方开一家小书店算是一样奇迹。 好在矿山上有几百号的矿工,镇上有来来往往的女人,租书看小说成了最普通的消遣方式。 尹向荣开车缓行,他确定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就是司马翀。 罗椿春虽然失足于风尘,但她有一颗美好的心灵,她可以为了金钱嫁给姚麻子,却不会从心灵上接纳这个男人。 一个开书店的男人、一个有知识的男人、一个戴眼镜的、文质彬彬的男人似乎更合乎罗椿春的喜好。 尹向荣的心被嫉妒和愤怒轮流绞杀,疼痛让他的胃一阵阵痉挛。 抽烟过多,他有呕吐的冲动。 镇上没有路灯,借着车灯发出的光芒他看到了南街头上一家小小的店铺,木匾上写着“书海”二字。 门是关着的,隔壁的杂货店还没打烊,尹向荣不想再找人打听,他绕到店铺的后面看了一下,书店后面的窗户也是漆黑。 “狗日的还没回来!” 他心里骂着钻进街对面的车里,点着一支烟看了看手表。 时间还早,他开车太快,想来司马翀还在路上,或者,他不一定今晚回来。 要是他不回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留在了周府,留在了罗椿春的家中。 尹向荣猛吸一口烟,禁不住问自己:要不要重回周府,查看罗椿春是不是真的和那个男人在一起?要不要质问一下罗椿春,为什么要辜负了自己对她的一片深情! 他终究没有动。 他不是没有勇气面对罗椿春,而是怕她为难怕她伤心。 爱情有时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当你真爱一个人、真的视她为自己的至宝,即使她做错了对不住自己的事,不一定会去责问她。 因为你怕她会伤心,怕她会为难,怕她受到某种伤害。 而你情愿自己为难自己、折磨自己、煎熬自己。 尹向荣正是如此。 但,他不会放过司马翀,这个披着人皮的禽兽,一定是他花言巧语打动了罗椿春。 尹向荣吐出嘴里的烟雾。 车窗蒙胧,却能看到夜色中有人向“书海”书店走去。 他熟练地掏出钥匙开门,然后走了进去。 灯亮了一下,在他掩上门的一瞬,尹向荣清楚地看到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正是司马翀! 第737章 他的世界暗了 尹向荣敲开了门。 亏得司马翀开门及时,不然尹向荣会毁门而入! “你有啥事?”司马翀靠着柜台站立,态度不卑不亢,眼镜的镜片在日光灯下有着冰的雪亮。 “我来问你,你在罗椿春屋里头做了什么?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你是她什么人?” 司马翀同样问得认真又严肃。 尹向荣愣了一下,须臾变了脸色,怒气如火在胸中燃烧,他扑上前一把从衣领上揪住了司马翀。 “王八蛋!我是她男人!你给老子说清楚,你是不是欺负了她?” 他的脸几乎贴在了司马翀的脸上,他的嘴中喷出浓重的烟味,像要一口吞了司马翀一般。 “你是她男人,我怎么没听说过?你们定情了吗?你们领证了吗?你们要办喜事了吗?” 司马翀毫不畏惧,他虽然文弱,神情却有着钢的坚硬。 尹向荣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拿什么来证明自己是罗椿春的男人? “x你娘的!”他吼道,将司马翀推倒在了柜台上,一只手伸向他的脖子,紧紧掐住了他。 “我和她好了很久了,我们已经准备领证结婚,我爱她,她也爱我,你跑到周府找她安的什么心?你说,是不是你逼迫她?是不是你拿这些哄她?” 尹向荣腾出左手抽出书架上的几本书,在司马翀的脸上扬得哗??响。 司马翀的脸上浮出嘲笑的表情,他没有推开尹向荣的意思,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一个盛怒之下的精壮男人。 “她也和我好了很久了,是她让我去找她的,昨天我们一起回的周府,不信你可以问问她!” 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刺进了尹向荣的胸膛,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活生生挖了出来。 不光挖了出来,还放在了炙热的烈火上烧烤! “你胡说!” 他吼叫着,额上的青筋暴突,眼睛露出兽的绝望。 “看来我们都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在姚麻子活着时和罗椿春保持了一种不良关系,这是不光彩的,也是极不道德的!” 司马翀哑着声音说道,他的脖子被尹向荣死死掐着,而他始终保持着冷静和沉着。 “是你拿这些勾引了她!”尹向荣放开了他,他恼怒地将手中的书扔在地上,旋即转身,将书架上的书统统扒拉下来。 他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他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的罗椿春虽然陷在人生的泥沼,但她有一个圣洁无比的灵魂。 现在,这个圣洁无比的灵魂被司马翀无情地泼洒着脏水,尹向荣的双眼盈满痛苦的泪水,他不相信罗椿春会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你要怎样?”司马翀看到他疯狂之后拿出了打火机,他拦在了尹向荣的面前。 “我要烧了这里!我要烧了你!”尹向荣的嘴唇哆嗦着吐出几个字。 “你确定要这样做吗?何金贵?你父亲还在监狱里,有多少事等着你去做,而你非要将自己送上绝路!” 司马翀异常冷静,他扶了一下眼镜,整理了一下身上的中山装,他的举动象一个临危不惧的英雄。 尹向荣手中的打火机噗呲了一下,火焰随即熄灭。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司马翀的话戳到了他心头的疼处。 何志东还在监狱收审,至于判多久还是个未知数,同达煤矿是彻底完了,而他的路还很长。 他总不能因为一个女人毁了自己的人生! 如此,辜负了何志东夫妇的养育之恩,辜负了乔荞当初收留的善意,辜负了上苍对他的厚爱和眷顾。 他转过身冷冷地盯着司马翀。 “你喜欢她吗?”他问。 “确切说应当是她喜欢我!当然,我们是两情相悦,不然怎么会在一起这么久!”司马翀回答得很坦然。 “什么?多久?”尹向荣的眼珠子都快要迸出来了。 “差不多从她来到矿山时就开始了,你是知道的,她是个可怜的女人,需要有人来安慰她让她活下去。” “简直——荒唐!” 尹向荣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来谴责司马翀。 而谴责司马翀正如谴责他自己,无论司马翀和罗椿春在一起有多久,显然他们之间是存在着一定的感情。 那么,自己和罗椿春又算什么? 也是一种不道德的关系吗? 是,又不是。 他的心被巨大的痛苦撕咬着,狂怒退潮,涌上来的是绝望和失落,还有心酸和无助,悲伤和难过...... 他没有再看司马翀一眼,踩着地板上散落的书刊走出了书店。 车子发动,他突然觉得无处可去。 按照常理,他应当去问一问罗椿春,到底她爱不爱自己,到底她为什么欺骗自己。 然而,他没有这样的勇气...... 车子在黄河岸边停了下来。 尹向荣下了车,他走向黄河岸边。 秋风萧瑟,夜色四伏,那片承载了他和罗椿春幸福快乐的芦苇荡随风起舞,干枯了的叶子发出沙沙声,象是为一场旷世情缘吟唱哀歌。 “你终究是辜负了我,我以为姚麻子一死苦尽甘来,谁料你背着我和别人有着私情!” “不必问你为什么!我不忍心伤了你的心,不忍心为难你,那么,就让我等着你给我一个解释!“ 他点燃一支烟。 打火机没有熄灭,他蹲下身子,将脚下的芦苇叶用心点燃。 起始,是一丝星火,渐渐变大,倏忽间大风吹过,火如狂蛇腾空而起。 火蛇窜入芦苇荡,转瞬间整个的芦苇丛燃烧起来。 熊熊烈火映亮了奔涌的黄河水,映亮了半个天空。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罗椿春,我不会原谅你——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我死了也不会原谅你......” 尹向荣冲着火光撕心裂肺咆哮着。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碎,没有人回应他的呐喊。 他踉踉跄跄向公路走去。 他的世界没有光明,他的眼中落泪如雨...... 第738章 乔丽丽忏悔式的表白 一星期之后的某个下午,乔丽丽接到罗椿春打来的电话。 “事办好了。”罗椿春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伤心难过,倒让乔丽丽有点吃惊。 “他呢?”乔丽丽压抑着兴奋问道。 “不知道——不管我的事了,该做的我做了,该说的我还没来得及说——大概没有表白的机会了,你是懂得的,事实胜于雄辩。” 罗椿春的声音发出奇怪的冷笑,她原以为尹向荣会来找自己问个明白,然而他没有来,她问过司马翀,先生温和地笑着说:“大哀莫如心死,你和我演戏扼杀了他的热情,毁掉了他的希望,他大约不会再来找你了。” 罗椿春深以为是。 她杀死了深爱自己的那个人、自己深爱的那个人。 她亲手将他埋葬在了自己的心野深处,亲手刨开了墓穴,看着尹向荣遍体鳞伤死在其中。 棺椁是一生的挚爱和相思,她将用余生来纪念心中的爱人。 乔丽丽嘴里哼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的棋局渐渐明朗,但不一定能赢,一个男人可以对一个女人放手,但不会轻易放弃对她的依恋。 很快,乔丽丽来到了同达煤矿。 寂寥的矿区大门虚掩着,地上是被秋风吹落的各种垃圾,几排房屋早已没有人居住,一群乌鸦停在屋顶上看到乔丽丽进来哇哇叫着飞向天空。 尹向荣住在东边的屋子,烟筒冒着几缕灰烟,证明他还在这里。 乔丽丽咳嗽了一声,敲响了这间办公室兼宿舍的屋门。 没有人回答,她推门进去。 屋子里和她想象的一样狼藉,烟头扔了一地,茶几上三四个白酒瓶子东倒西歪,空气中的烟草味和烈酒的味道夹杂着男人的汗味,让乔丽丽嗅到了尹向荣伤心欲绝的悲痛和失落。 尹向荣四肢八叉地躺在床上,头发凌乱,胡须如草。 他的眼睛望着窗外的天空,像一尊活着的雕塑。 “知道你会糟蹋自己的身子,也不想想谁活着容易。” 乔丽丽婉转发声,放下手里的一袋水果,挽起袖子开始收拾屋子。 “出去!快出去!” 尹向荣突然吼道,眼光像狼一样凶狠。 乔丽丽理都不理他,她麻利地将地上打扫干净,将桌上的酒杯和吃剩下的食物倒进一个纤维袋子,提出去扔在了西边的墙根下,然后从水桶里舀出水,淘了抹布拭擦起了屋里的各个家具。 “谁让你来的!不用你来看我!” 尹向荣的脚收缩了一下又落在了床上,床板发出咚的一声响。 “没有人让我来,我自己来的。”乔丽丽没有抬头,自顾自地干活。 尹向荣瞪着她的身影,好一会儿冷笑起来:“你和她都是一样的货色,都玩些骗人的把戏,是不是?” 乔丽丽啪一下扔下抹布,转身说道:“说得对呢,我和她都是一样的货色,都心高气傲想要过上好日子,所以想尽办法踩着男人的肩膀往上爬!不同的是我和她出身不一样,我是根正苗红的农村妇女,她是小巷子里揽过客的表子——戏子无情表子无义,这回你跌在她手里了吧!” 尹向荣的喉咙噎了一下,他喘着气盯着乔丽丽吐不出话来。 “男人在她眼里也只是个玩意儿!”乔丽丽端坐在了沙发上,她从网兜里取出提来的东西,一只外焦里嫩的烧鸡,一斤香喷喷的酱牛肉,六个红彤彤的大苹果,一串黄澄澄的大香蕉,四个白糯糯的大馒头。 她从腰间解下钥匙串,用一把小钢刀削着苹果皮。 “你心里在笑话我吧?笑话我为了嫁给李光明不惜怀上了李忠的孩子,笑话我不择手段嫁到了李家,却落了个守活寡的下场。” “你听说我和崔长耿不清不白是吧?他不光图谋李家的钱,他还馋我的身子——好多男人都打着我的主意,所以我在狼堆里活着,狼除了要吃我还会给我肉吃,我学聪明了,也学精了,我吃着狼给的肉活着,能不象只狼吗?” “你发现我偷过刘梅英的钱对吧?——对,没错,钱是我偷的,后来你不是要回去了吗?打那时起我恨你呢,恨得牙痒痒,巴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让我忍着羞耻活着知道吗?你以为我没有羞耻是吧?好像我这样的女人天下人都知道没有羞耻是吧” “你还知道什么?赵楠和我?对,也没错,我喜欢过他,岂止是喜欢,我爱他,想着嫁给他,能当他的媳妇给他生儿育女洗衣做饭,守着他一辈子!” “可是能吗?能吗?我配不上他!我知道我配不上他还死缠烂打想要他爱上我,我真是个地地道道的贱货!” “我勾引过他呢,就象我勾引过你一样,他和你一样提防着我,排斥着我,象你们这样堂堂正正的男人,怎么会娶一个我这样坏了名声的女人?连碰我一下都不能,怕沾惹了晦气,怕我缠着你们不放!” “是,没错,我确实这么想的,但我后来认命了,我嫁给了李忠,不是我愿意嫁给他,而是我不得不嫁给他!我要不嫁给他他会扫我出门,我在李家得到的一切便成了李忠的,不是我拱手相让,而是他是李家的男人!” “你认定我是坏的,发霉的,发臭的,就象我刚扔出去的吃不成的东西,是垃圾,是变质的,所以你认定罗椿春是好的,是合你胃口的,你和她勾搭成奸,背着人偷吃,你以为她这样的女人只有你一个男人,结果呢?” “她本事大着呢,大凡被男人玩弄过的女人,后来也学会了玩弄男人,所以,你以为付出真心就能得到真心?在一个渴望钱财渴望权利的女人身上,你的真心狗屁不是!” 乔丽丽的话告一段落。 她削好了苹果起身递到尹向荣手中。 他在抽烟,在思考,然而眼睛充满血丝,眼眸透着寒意,他分明游走在自己的世界中。 乔丽丽的这些话有着自我解剖、自我忏悔的意思,也可以认为是发自肺腑。 但对尹向荣没有什么作用。 尹向荣的心里不光只有仇恨一种情绪,爱恨交织让他的血液在冰与火之间流动。 苹果放在他的手中,散发出诱人的甜香。 他已好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借着烈酒、香烟和一些镇上买来的熟食打发着日子。 生不如死,但得活着。 心如刀割,但得忍耐。 他聪明地知晓乔丽丽会来,不管从何处得来的信息,乔丽丽总是神通广大,总会适时出现。 而他不能确定乔丽丽来的真正目的。 “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他下了逐客令。 他不想再听乔丽丽诉说她的过去,这无非是一种聪明的交际手法,听上去她对他坦荡信任、掏心置腹,实质是想打动他,让他改变对她原来的错误认识。 她以为他对自己有着误解,随同了世人的看法。 然而尹向荣没瞎,他既然了解乔丽丽的过去,便对她的为人处世有着苛刻的认定。 比如人对蛇的恐惧和厌恶,是源于蛇的恶毒的丑陋。 第739章 是否是一种贪恋 有那么一瞬间—— 乔丽丽真想告诉尹向荣关于罗椿春的一切真相。 ——罗椿春毒死了姚麻子,目的不光是为了摆脱姚麻子的淫威,一句图财害命足以让罗椿春圣洁的形象变成魔鬼! 还可以加油添醋,这是乔丽丽惯用的手段和伎俩,如果乔丽丽说罗椿春和姚麻子联手行动,为了毁灭同达煤矿不惜用了美人计,那么罗椿春会在尹向荣心中彻底湮灭! 但,乔丽丽不会向尹向荣出卖罗椿春,如同她不会向姚麻子出卖罗椿春一样。 究其原因,乔丽丽的目的只为拿捏罗椿春,要挟她离开尹向荣。 她不想逼急了罗椿春对她反戈。 兔子惹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一个在风尘中崛起的女子。 乔丽丽认真推测过,假如她真的向姚麻子或者向尹向荣说出事情的真相,无论夸大其词还是实事求是,罗椿春一定不会放过她——毕竟谋害姚麻子的主意是乔丽丽出的! 乔丽丽才不会傻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听到尹向荣下了逐客令,再看他的脸上冷若冰霜,乔丽丽知道自己苦口婆心忏悔式的表白没起任何作用。 她依旧没有打动尹向荣,就算她如此坦诚如此热烈依然走不进这个男人的心里。 “我可以走,但不一定听你的——我还会来,当然,我知道你放不下罗椿春,你恨着她也爱着她,假如你真的相信她爱过你,全世界都笑话你是个白痴!” 乔丽丽提起了包,她决定离开。 临出门她回了一下头,望着闭眼沉思的尹向荣——他半躺在床上,阳光从玻璃窗投进来照在他的脸上,他不修边幅的样子也是那么迷人,乔丽丽的心头涌上来怜悯和眷恋。 “记住了,向荣,我可以嫁给李光明也可以嫁给李忠,但我从未爱过他们,我爱的人是你,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会等着你——哪怕等你一辈子!” 她关上了门,高跟皮鞋轻微的响声渐渐消失。 尹向荣在乔丽丽走后下了床。 他披着外衣站在屋外的廊檐下,靠着墙望着不远的矿山——那里已没有了昔日热闹的景象,听不到挖煤采矿的机器轰鸣。 眼前的院子里房门紧闭,所有的矿工都已离开,冷风在屋脊上慢过,乌鸦唱着衰败之歌...... “都过去了。” 他自言自语,将指上的烟蒂弹出去,回味着乔丽丽的话,突然厌恶起了自己——对一个女人有什么留恋的,她不过是和自己逢场作戏罢了。 那些夜里的情话、芦苇丛里的缠绵,不过是罗椿春和他寂寞时的互慰,也许她对另一个男人做着一样的把戏说着一样的情话。 司马翀亲口说过,罗椿春与他交往已久。 或许,正如乔丽丽所说:在风月场中混迹过的女人不会将男人当作回事,尹向荣不过是他寂寞时的消遣和愉悦,她爱过他,不过是爱过夜晚的一轮圆月、一场活生艳香的梦而已...... 尹向荣转身进屋,开始收拾东西。 他决定离开同达煤矿了。 他坚守在这里,除了舍不得他爹何志东创下的这份家业,更舍不得离开罗椿春。 他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贪恋? 贪恋罗椿春给自己的温柔,贪恋罗椿春许下的美好未来,算不算罪过? 他又想起了司马翀说过的话——字字如刀,句句扎心! 乔丽丽提来的东西堆在桌上,尹向荣看着那诱人的美味,久违的一种饥肠辘辘的感觉让他的毫不犹豫地坐了下来。 他撕了一个鸡腿狠咬一口,又抓起一块酱牛肉放在嘴中。 乔丽丽说爱他——尹向荣一点都不觉得惊奇。 乔丽丽说她还会再来,尹向荣却不想再见到她。 他得回何家沟陪着娘等待何志东的消息,潜意识里他觉得乔丽丽是桌上的一堆食物,专挑他饥饿的时候送到嘴边。 到时吃与不吃,他心里没有准确的答案回答自己。 第740章 他不会再醒来了 姬玲玲不愧是着名影星,所到之处,自带光芒。 名气是个好东西,不光可以带来金钱,还可以带来太多的福利。 就连马小国看病求医都沾了姬玲玲的光,原本首都医院看病的人太多,挂不上号是常事,更别说要找一些专家就诊。 姬玲玲接到乔荞的电话后亲自去了一趟医院,她直接找到了院长办公室。 还没做自我介绍,姬玲玲已被秃了头的男院长认了出来,他一脸慈祥的笑意,起身握着姬玲玲的小手说了不少赞美的话,然后询问姬玲玲来医院有何事。 “我老家的二叔病重了,婶子要带他来咱们医院找专家看看,院长一定帮我安排一下啊。” 姬玲玲的笑容有着女明星的矜持。 院长连忙答应:“小事一桩,你能选择我们医院是对我们的信任和鼓励,我马上给你安排——别说专家,一定是国内顶尖的专家,挂号住院我都给下面的人交待一下。” 凭着姬玲玲女明星的光环马小国顺利住进了首都医院,尽管治疗费用昂贵,但乔荞相信昂贵有昂贵的道理,几次检查下来,专家会诊之后叫来了乔荞和姬玲玲,告诉马小国的肺癌的确已到晚期,治疗方式无非是做放化疗,做手术已经没有了必要。 乔荞站起来告别医生,出了门险些跌倒在走廊。 姬玲玲扶住了她。 “婶子,别想太多,只是检查会诊了一下,还没开始治疗呢,说不定用上药就有效,马叔一定会好起来。” 乔荞点点头,她也是这样安慰自己。 好比,明知道马小国的病情已无药可救,已到了癌症晚期,乔荞之所以来首都,是相信了会出现奇迹。 真的会出现奇迹吗? 乔荞望着病床上骨瘦如柴的马小国,看他打着吊针昏睡过去样子,他的头发已开始大把大把脱落,他的脸上已没有了活着的生机,如一棵失去养分的植物,他在阳光下的日子进入了倒计时...... 一星期之后,马小国做完了化疗,血小板不足需要输血。 “婶子,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姬玲玲挽着乔荞走出重症监护室坐在外面的长椅上,轻声问道。 乔荞点点头。 她已猜到了姬玲玲想说什么。 医生已下了两次病危通知,直截了当告诉她马小国的生命危在旦夕,让她做好思想准备。 乔荞来首都之前早已准备好了。 不管结果如何,她得尽心尽力给马小国治疗,不到最后,绝不放弃。 “婶子,我看马叔......不太好,要不,咱们把他带到老家去?”姬玲玲问得很小心,她知道老家的规矩,不管是什么样的人,能在老家寿终就寝才算稳妥。 “你看他这样子能挺到老家吗?万一路上出个岔子......”乔荞的心沉在了冰湖里,她想过马小国的后事,但没想到一切都迫在眼前。 “没事的,我既然带他来看病就拿定了主意......我欠他的太多,玲玲,他为了我卖了养殖厂,为了我日日夜夜守在工地上,他这病是累出来的,也是为了钱急出来的......我要不包揽工程,不贪图钱财,他怎么会到这种地步......” 乔荞的泪无声流下,心中涌来的千头万绪,不止是自责和悔恨。 她怎么舍得马小国离开自己,他可是自己的爱人啊! “婶子,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的意思是马叔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如何给他的家人一个交待?有些事咱们必须面对,实在不行,我们带他回老家吧。” 姬玲玲把话挑明了,她不想让马小国弥留之际回不了故乡。 为了陪同乔荞一起照顾马小国,姬玲玲听取了乔荞的建议,把昏睡不醒的张雄木交给了他的家人。 她会常去看望张雄木,等待着他的苏醒,等待着他再次执导电影艺术。 也许今后她和张雄木不会成为爱人,但可以成为事业上的合作伴侣,无论如何,姬玲玲祈祷着他能康复。 “还是等等吧,玲玲,大夫说这次化疗要是没有多大效果,就不用再做化疗了,让保守治疗,我想着他中药也喝不下去了,全身疼得厉害,不如你给大夫说说用上止疼药吧。” 姬玲玲当然明白乔荞说的止疼药是什么。 癌症晚期的病人都避免不了巨痛,可是大夫往往慎用止痛针剂,一旦开始使用便会停不下来。 姬玲玲知道乔荞心里难过,看着马小国在床上饱受折磨,身体的疼痛让他生不如死,活着的人怎能安心? “你放心,婶子,我这会就去给大夫说一下。”姬玲玲向医生办公室走去。 ..... 马小国用上止痛药以后似乎好了一些,他能吃一些东西,但咳嗽加剧,痰中带血。 “马叔,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姬玲玲在床头低声问他。 他摆摆手,没有胃口,他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目光投向乔荞,挣扎着点了点头。 乔荞靠着他坐下。 “小国,我知道你想吃我做的手工面条是不是?不急,等你好点了我们就回去,我亲自擀面给你吃。” “东东......”马小国惦记着外孙,他在想刘梅英是不是给东东生了个小弟弟。 “放心吧,昨天下午我给梅英打过长途电话了,东东很好,他也想咱们,梅英还没生,就这几天了吧。” “我想——吃——”他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桔子。 姬玲玲赶紧剥了一瓣喂到他口中。 桔子还没咽下去,马小国却睡着了。 这一觉睡到日落西沉,奇怪的是他没有呕吐也没有咳嗽。 醒来时已是傍晚,姬玲玲打了饭送过来——在医院的吃喝都是她掏钱买的,乔荞过意不去要给钱,她执意不收。 “我有工资,还有一些广告收入,婶子忘了我是大明星了。” 姬玲玲逗乔荞开心,两人看醒过来的马小国精神很好,居然能坐起来,护士让吸一会儿氧气都被他拒绝了。 “我......感觉.....好多了——想......和你们......坐坐......说说话......” 马小国吃完了一大碗的稀饭,还有两个素包子。 饭后破例吃了两根香蕉。 这让乔荞和姬玲玲心里欢喜,出去洗碗时姬玲玲对乔荞说道:“婶子我看马叔输了血缓过来了,今天气色都正常了。” 乔荞说是,心想首都医院果然医术高明,眼见得马小国好起来了。 两人回房陪着马小国说了一会儿话,乔荞回避着提到红星厂、提到大桥工程,只和他谈论家中的几个孩子。 近十点,姬玲玲才回去,说好明天早上送早点过来。 “你累了躺下休息,我陪着你。” 乔荞扶着马小国躺在床上,他的身子如此之轻,像是一片秋天的叶子。 “你也......累.......来,躺下......躺......我身......边——” 他喘着气尽量保持话语的流畅,他的手握着乔荞的手,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 乔荞没敢接话,她怕说多了马小国身体吃不消,轻手轻脚半躺在在床边,她伸出胳膊将他搂在自己的怀中...... 他的心跳如此狂热,他的呼吸如此急促,乔荞想起来他们的第一夜彼此如此激动。 一切,仿佛就在昨天而已。 他睡了过去....... 直到凌晨一点多钟,马小国剧烈地咳嗽起来,接着开始吐血,大夫和护士赶来,他们施行紧急抢救,乔荞被关在门外,她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将头抵在了墙上,一遍一遍呼唤着马小国的名字、一遍一遍乞求着上苍让他活下去...... 两点零四分,大夫走出了重症室。 乔荞扑上去抓住了他的手。 “同志,节哀啊,我们尽力了——他还是走了......” 乔荞冲进了病房,看到护士已在马小国的身上盖上了一床洁白的单子。 她咬着牙移动着颤抖的双腿,一步一步走过去,像是走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伸出手揭开了蒙在马小国脸上的白布单子。 他睡着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醒来了。 乔荞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 她将唇贴在他尚有余温的额头上,悄声说道:“你睡吧,小国,睡醒了我带你回家,给你做擀面条吃,你最爱吃我擀的面条,说要吃一辈子的......” 第741章 马小国的葬礼 一场薄雪覆盖了枫城平原。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似乎来得要早许多。 一辆白色的面包车缓缓驶入马家咀村,好奇的村民们举头观望,看到车子停在了马小国家的门口。 车上下来的正是马小国的媳妇乔荞,另一位透着不俗气质的女子正是姬玲玲。 两人一身黑衣,乔荞怀里抱着一个用黑丝绒布包裹的匣子,忐忑不安地走进了马小国的家中。 马小国的爹还活着,腿脚到了冬天不太灵活,老伴去世后和大儿子一家住在一起。 乔荞和姬玲玲进去的时候,他爹在堂屋前晒太阳,雪已开始融化,滴滴哒哒从屋檐上流下,浸湿了半个院子。 “爹,我们回来了。”乔荞低声问候老人,不得不面对马小国病逝的现实。 老人从她和姬玲玲走进大门时已明白了一大半——马小国是和媳妇去首都看病的,现在媳妇回来了,儿子却不见踪影,乔荞怀中抱着一个小匣子,老人的全身开始颤抖。 “小国呢?”老人不甘心,挣扎想要站起来。 姬玲玲上前一步扶住了老人,小声说道:“爷,马叔走了,走了五天了......离得太远,只能火化了带过来办后事......” “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老人痛哭流涕,伸手抱住了骨灰盒嚎啕起来。 这一哭惊动众人,马小国的大哥大嫂跑进院子,两个儿子紧随其后,他们一家子正在西院给养殖厂的羊铡草呢。 虽说贪慕马小国有钱,但终究手足情深,他大哥接过马小国的骨灰盒捶胸顿足,眼泪滚滚,惹得在场的人都唏嘘不已。 马小国的大嫂子扯起衣襟拭了一下眼角,斜眼打量了一下乔荞:这娘们儿比以前瘦了不少,黄黑着一张脸,煎熬得老了十岁的样子,再看看她旁边站着的大闺女,真象画中人一般漂亮,仔细瞅了瞅,才想起来这是电影演员姬玲玲,从枫城平原走出去的大明星。 大嫂子踢了一下卧在地上伤心欲绝的男人,朝着乔荞努了一下嘴。 然后她问乔荞:“走的时候好好的人,出去几天就成了一把灰了,你是怎么照顾他的?好端端的人跟着你过了几年日子就得病死了——可怜的二兄弟,你四十出头进了黄土,这是遇到那个克星给克死了啊......” 她扯着嗓门说完,又扯着嗓门嚎了起来。 院子站满了马家咀村里的乡亲,人们从马小国嫂子的话中听出了别的意思。 村里的人开始议论起来,难听的话传到了乔荞的耳中。 乔荞咬着牙沉默着。 本来,她是想把马小国的骨灰葬到大李庄,姬玲玲劝阻了她——马小国不是招赘到她家的,没有埋在大李庄的道理,他家人肯定不答应。 而让乔荞没想到的是,给马小国举办葬礼之前,还有不少的麻烦等着她。 大嫂一哭,两个侄儿媳妇跟着哭起来。 两个侄儿垂着头各怀心事,马小国生前将养殖厂便宜卖给了侄子,钱只给了一半,另一半欠着。 马小国的土豆加工厂还在经营,表面上由他大哥一家看着操心,实际上卖产品的钱都落到了他大哥的手里。 现在,马小国一死,欠的钱还不还是一码事,土豆加工厂归谁所有又是一码事。 两个侄儿能不着急吗? 乔荞不能撇下马小国的骨灰盒一走了之,她得抓紧给马小国办后事。 “爹,大哥大嫂,我知道你们疼惜小国,舍不得他走......已经这样了,咱们还得振作起来给他把后事办了,不然他九泉之下也不安宁啊。” 乔荞扶着公爹坐下,接过骨灰盒想要放到堂屋里去。 大嫂子又踢了一下大哥,大哥反应过来,从地上爬起来拦住乔荞,说道:“我兄弟活着的时候你想尽办法留在你家不让回来,人一死你巴巴地往家里送,我问你,你光是来送他吗?他留下的钱呢?” 乔荞愣住了。 院子中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姬玲玲冲上前,挡在了乔荞前头,一双凤眼透出冷笑。 “叔,你这也太心急了吧?马叔还没送葬你就急着盘算起他的钱,你还是不是他的亲哥?他得了重病,省城医院看过、首都大医院看过,这来来去去都不得花钱啊?你现在有脸提钱,怎么不问问我婶子花了多少钱给马叔看病?” 姬玲玲的嗓音很高,很亮,院子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乡亲们都认出了她就是电影明星,夸赞纷纷。 “我家的事你少来参和!”他大哥态度蛮横,他才不管姬玲玲是不是电影明星。 大嫂到底精明,一看姬玲玲为乔荞撑腰,立马换了一张脸面。 “其实吧,他爹也是心疼他兄弟,一母所生,偏偏小国英年早逝,小国活着的时候挣下了一份家业,死了总得轰轰烈烈办场丧事,依我看呐,这丧事既然在我家办,凡事咱们得听老人的——” 大嫂说着扶过公公,一脸悲戚说道:“爹,小国要办丧事,我和他大哥拿不出钱来,你说这事可咋办啊?” 老爹早被丧子之痛打击得魂魄不安,抖抖索索抹着眼泪,一听大儿媳妇的话也拿不定主意,转过头看着乔荞—— 乔荞明白这一家人安着什么样了心,平声静气说道:“小国没留下多少钱,养殖厂卖了一半钱还欠着,土豆加工厂交给哥哥嫂子经营,生意好坏应当比我清楚!现在说这些没啥用处,抓紧办后事才对,你们放心好了,丧葬费我都有准备,只管叫人操办就是了!” 大哥大嫂和侄儿一家人都松了口气。 立时叫过村长安排下去,陈设灵堂,购置棺材,请来阴阳,杀猪宰羊......从中午折腾到子夜,院子中白幡飘荡,灯火通明,马家咀全村的人忙里忙外准备着第二天的葬礼。 乔荞和姬玲玲被安排到西厢房歇息,两人坐在烧得滚烫的炕上刚要睡下,听到大哥大嫂走了进来。 “你俩睡下了没有,刚烩了的肉菜给你们端过来,吃了再睡。” 大嫂很热情,乔荞掏钱置办葬礼所需的一切东西,她作为东家脸上有光,能不热情吗? 乔荞和姬玲玲只好下了炕,两人接过盘里的肉菜尝了几口,实在没有什么胃口。 他大哥抽着烟清了一下嗓子开了口。 “弟妹啊,你家一帮娃们明天要来参加葬礼,这排场有点大,不过理应如此,毕竟小国是他们的后爹。可惜你没给小国生下儿女,不然咱们的关系也能走得长远一些,小国没了,眼看着咱们之间也断了亲情,趁着现在人少,我想把有些话给你说清楚。” 乔荞笑了笑,她知道马小国的大哥要说什么,不就是钱的事吗?不就是一个土豆加工厂吗? 马小国人都没有了,她要这些做什么? “小国生前是你的人,看病也花了不少钱,听说你在渭东的桥梁工程也没挣下钱,所以我兄弟的钱我就不跟你算账了,但这个土豆加工厂和城里的小院,我思前想后还得要回来,小国生前给我交待过,这些财产是留给他两侄子的!” 大哥说完掐灭了烟蒂。 乔荞没想到他连一个小院都不放过,那可是马小国和她生活过的地方,虽然他们很少住在城里,但那是她和马小国的家啊。 “加工厂我不要,枫城的院子得留下,那是我和他的家!” 乔荞硬着心肠回答,她对这家人已彻底失望。 “没有那个理啊,弟妹,刚才他爹不是说了吗,你没给小国生个娃,你要他的院子做什么?你那五个闺女姓刘不姓马,你说对不对?” 大嫂的脸上除了冰冷还有一丝嘲笑,她话音刚落,她男人接着说道:“你要不听我的话,现在就把丧事给停了,反正人都死了,你愿意往哪里埋就到哪里埋,我们马家的祖坟里可以没有他!” 第742章 祸不单行,福不双至 乔荞答应了马小国大哥大嫂的条件,将土豆加工厂和枫城的小院留给了他们。 为了防止乔荞反悔,大哥当晚就逼着乔荞立下了字据。 天快亮的时候,姬玲玲从梦中惊醒,看乔荞坐在炕角边望着窗外。 “婶子,你咋没睡,这几天你够累的,要休息好,身子要紧。” 姬玲玲起身给她披了件衣服。 窗外一片闹哄哄的,村长带着人已忙前忙后收拾东西。 “玲玲,你说这人死了真的有灵魂吗?”乔荞的眼中布满血丝,眼神有着无尽的悲怆。 姬玲玲想了想,说:“肯定有,马叔的灵魂一定在老家的院子里,他一定知道你心里想着他。” “是吗?那我咋感觉把他丢了呢?从首都回来我心里空荡荡的,象船漏了底,整个人象浸在了冰窟窿里......” 乔荞的眼中没有泪水,姬玲玲的眼睛却湿了,她替乔荞拢了一下头发,打起精神说道:“婶子,来,咱们下炕洗把脸,然后到灵堂前烧张纸,一会家里就有亲戚朋友来吊唁了,梅英会带着一帮孩子们来,你得挺住,别让他们担心你。” “放心吧,我没事。” 一想到家中的几个孩子乔荞不敢怠慢,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马小国从发病到去世才一个多月,乔荞忘不了他饱受病痛折磨的样子。 也许死亡只是手术,切除了活着的痛苦,让他能够解脱在另一个世界里...... 埋葬了马小国之后,乔荞进了马小国家的院子。 她是来告别的。 马小国的大哥和嫂子一脸紧张,他们正清点着丧事收到的礼金,一看乔荞进来如临大敌。 “丧事结束了。”他大哥提醒乔荞,嫂子顺手将手中的钱塞到了炕上的被子中。 “对,结束了,我来给你们说一声,顺便给爹道个别。” 乔荞看都不看这两人一眼,边说边走到马小国的爹面前,老人靠在椅子上发呆,浑浊的眼里看不到光亮。 她跪了下来。 “爹,我要回大李庄了,来给你磕个头,你放心,小国虽然走了,但我会常来看你的。” 老人泪眼婆娑想要拉乔荞起来,她已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她带着她的一帮孩子,在姬玲玲的搀扶下离开了马家咀...... ...... 马小国病逝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大李庄。 村里的人们各怀心事。 有人为马小国的去世深感惋惜难过,有人为乔荞的命运深表同情。 也有人对乔荞落得如此结果暗自狂喜——她这几年名利双收的生活让不少人从羡慕变为嫉妒,如今事业败落,男人早死又回归寡妇的身份,怎能不让憎恨她的人感到高兴。 比如王翠芬之流,一见乔荞葬了马小国回到大李庄,早按捺不住心头的舒畅动起了别的心思。 大李庄的乡亲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乔荞的安慰。 虽然理论来说乔荞是嫁到马家咀的媳妇,但这几年她有钱后也没忘记大李庄的乡亲。 村里的路是乔荞出钱修的,村口的广场是红星厂拉了砖头铺的,那口老井还在,但乔荞出资装了水泵,只要按一下开关便有水流出来装满水桶。 村里的小学也沾了乔荞的光,改建了新房,整修了操场,乔荞本想着今年再给学校添几套体育设备,没想到自己已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 乡亲们来看望她是好事,不光安慰她还随了礼。 全村两百多户人能来的都来了。 乔荞吩咐姬玲玲做了吃的招待他们,刘梅英已近分娩期,只能帮着在灶前烧火摘菜。 家里整整忙了三四天。 直到村里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姬玲玲才准备前去姬家河村看自己的爹。 “我回去之前还会来的,婶子,眼见着梅英快生了,等她生了我再回电影厂。” 姬玲玲拉着乔荞的手不忍离开。 “你得去渭东见见赵楠,不管他是啥态度,你得拿出你的诚心,让他知道你想和他过下去。” 乔荞语重心长提醒姬玲玲,刘梅英也在旁边开导她:“玲玲姐,你来一趟不容易,怎么着也去看看赵楠哥,他心里有你的。” 姬玲玲脸红了一下点点头。 几个人刚要出门,刘汉国却带着红星厂的几个人急匆匆走进院中。 他顾不得许多了。 “乔厂长,本来我们是等着你来厂里的,可是情况有点不对头,也不知道咋回事,东风厂突然宣布生产古建筑砖瓦了,我打听得一清二楚,那边购了新设备,开了一条新的生产线,今天都已经开工生产了!” 乔荞的头嗡地响了一下,她没料到乔丽丽还有着和自己作对的心劲。 “慢慢说,刘哥,她生产她的,我们生产我们的,生意是大家做的,谁也不会一枝独秀。” 她试着冷静,试着安慰眼前的这几个老职工。 “问题是,她把咱们以前的老客户都给扯过去了,不光把老客户扯过去,李金牙带着咱们厂的技术骨干全去了东风厂,那边开出的工资高得吓人,红星厂的人都准备往那边跑!” 刘汉国的脸色铁青,他的胸口因为气愤起伏不定。 乔荞的呼吸憋在了腔里,她回过头向村西望去,东风厂的大烟囱冒着滚滚白烟,晚霞余晖的背景里呈现着一种志高气扬的光辉。 她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舔舐着自己的后背。 一瞬间浑身冷汗淋漓。 她想起一句常说的老话:祸不单行,福不双至。 果真,在她的身上应验了。 第743章 两个厂子不同的局面 不出所料,乔丽丽这次动了真格。 她下了力气要绝了红星厂的气数。 没错,红星厂从理论上来讲属于乔荞管理,但也只是代管。 代管也是属于乔荞的,经过几年的较量,乔丽丽觉得只要乔荞还在,红星厂便不会落到她手中。 既然夺不回抢不来,不如让它快快灭亡,或者让它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乔丽丽对事也对人,事是红星厂,人是她姑妈乔荞。 马小国的死她早已耳闻,乔丽丽可惜的不是姑妈又成了寡妇。 她可惜的是马小国这么优秀的男人,娶了乔荞没几年便断送了性命。 想当初,乔丽丽也对马小国动过心思。 马小国的死对乔荞来讲一定打击很大。 但这只是开始——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 自从听了李金牙的建议,乔丽丽怀着万丈雄心火速行动,先是花了巨资购进新的制砖设备,然后对东风厂的建设规模做了新的规划,厂区的南墙和西墙被推倒,向后扩大几十米,厂内的操作间又搭建了两处,新的机器一到东风厂,连夜调试安装,工人都是从红星厂过来的。 李金牙不光带来了红星厂清退的十几个工人,私下亲自游说,大力宣扬东风厂的各种优待条件,同时对红星厂进行了毫无底线的抨击和诬蔑。 那些技术含量高的工人本来还对红星厂持有期待,一听李金牙的话都动了心思,趁着乔荞不在的日子,一个个交了辞职申请离开了红星厂。 东风厂新的生产线以最快的速度投入使用,乔丽丽高瞻远瞩,想到的不光是生产出古建筑所用的砖瓦,要想打开市场提高销量还得费一番力气。 她亲自出动,四处奔波,凡是李金牙和红星厂的人提供的客户信息都去做了拜访,乔丽丽不光凭的是价格上的优惠,她还借着自己脸蛋的优势、年轻貌美的资本拓展市场。 所到之处颇受欢迎,那些老板和经理哪有不喜欢和她合作做生意的,纷纷表示会来买东风厂的砖瓦。 几圈外交下来,乔丽丽已不愁砖瓦销售的渠道了。 ...... 较于东风厂的火热,红星厂很冷清。 乔荞返回厂里两天,看到的是偌大的厂里只剩下一半的工人。 最要命的是这些工人都是一些歪瓜裂枣。 干粗活都有一些力气,但要上手操作机械却不行。 幸好刘汉国在此,他调动一切能调动的人员没让生产停顿,岗位做了新的调整安排,活是没有耽搁,生产出的砖瓦土坯却不一定合格。 乔荞将自己关在办公室中,她想不出合适的办法。 东风厂刚建成时张凤女就用过抢人的手段打压过红星厂,现在乔丽丽卷土重来,远比她婆婆更厉害。 乔丽丽不光抢走了红星厂的技术骨干,还新购了生产设备,不言而喻,她是要和红星厂争高低抢市场。 要是换成以前前,乔荞没有承包工程,一心一意守在红星厂谋发展,她相信自己有赢的把握。 现在厂里资金空缺,购买设备沦为空谈。 就算能筹得了资金购来设备,上哪里去找工人? 农村早不是前几年的农村,大量的劳动力涌向大城市、涌向南方的工厂,砖瓦厂上班和泥土打交道,又脏又累工资不高,谁会选择来这里上班? 除非像东风厂一样提高工资待遇。 钱呢? 马小国借姚麻子的三十五万过了冬天就得偿还,葬了马小国之后,乔荞手中的钱已所剩无几。 她原想把马小国留下的小院卖掉——这是他生前叮嘱过的事,包括土豆加工厂,马小国说过要留给乔荞,问题是两人都没想到留下遗嘱啊! 谁会想到马小国的哥哥嫂子如此贪婪,养殖厂的欠款只字不提,利用马小国的后事要挟乔荞,她能撕破脸向他们争这些吗? 不能。 马小国对她不薄,她爱他。 马小国的老爹还活着,乔荞不能伤了老人的心! 那么,该怎么办?难道真的到了穷途末路?真的无路可走?真的坐以待毙? 乔荞问自己。 眼下只能指望红星厂拼出一条血路了,不然这个冬天怎么熬过去? 她坐在办公桌前翻开了电话本找出那些购买过砖瓦的老客户,颤着手一个个拨过去。客气几句,说到正事上,他们都婉转拒绝了。 有的说近期不需要砖瓦,工程到了冬天停了工。 有的说已不做工程了。 总之,都有借口。 乔荞不笨,她从这些人的口中听出了端倪。 最大的可能是他们都有了新的选择,乔丽丽的东风厂便是他们的首选之地。 她了解乔丽丽的为人,也知晓乔丽丽的本事。 挂上电话,乔荞趴在了桌上。 她哭不出来,哭解决不了任何事,马小国生病后她常一个人在深夜流泪,马小国死后,她告诉自己不能哭的,还有许多许多的事等着她去做...... 叮铃铃...... 电话铃声惊醒了乔荞。 她没想到自己会睡了过去,抓起电话,她听到是陈耀祖的声音:“娘,你快来医院,梅英生了,生了个大闺女,这下好了,东东有妹妹啦!” 心里涌来激动和喜悦,顾不得再多说,乔荞放下电话收拾东西,对着门后的镜子端详了一下自己,她被自己苍白的面容吓了一跳。 衰老已猝不及防地爬上了她的额头,鬓角的白发让她触目惊心见证着自己的老去。 “算不得什么,总会有这么一天!” 她梳了一下头发,给自己的脸上抹了点雪花膏。 推着自行车向大门口走,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刘梅英生了个闺女!这怕不是啥好事。 陈乡长可是盼着男娃的,陈耀祖把东东视为自己的儿子,可陈乡长总不待见这个外来的孙子。 “梅英要是生个儿子多好啊。” 她感叹着骑上自行车,一路向枫城奔去。 第744章 冤家路窄,恶语向相 刘梅英生下了一个白胖胖的闺女,简直乐坏了陈耀祖。 守在产房门口的陈乡长两口子听着护士报告完喜讯,跌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没吭声。 陈耀祖知道自己的爹娘失望什么,不就是刘梅英生了个闺女吗?闺女有啥不好的,国家不是天天提倡生男生女都一样吗? “爹,娘,一会儿你们见到梅英别拉着脸,这是县医院,别人要是知道你们嫌弃自己的孙女会咋说?传出去对爹的影响不好。” 陈耀祖话有所指,陈乡长在镇上的主要工作就是抓计划生育的,他天天给别人做思想工作,对那些生了好几个闺女还想要儿子的人盯着不放,说着各式冠冕堂皇的话,如今自己的儿媳妇生了闺女就不乐意了。 “有啥影响不好的!反正我过几年就退休了,这下好了,我们陈家到你这一脉算是断后了!” 陈乡长唉声叹气说道,身边的陈耀祖的娘也跟着唱起了反调:“我伺候了大半年,指望能生个大胖小子,没想到是个赔钱货,真是晦气——她这命和她娘一样,肚子就生不出来个儿子!” 一提刘梅英的娘陈乡长更加来气,乔荞在渭东的工程触了霉头,现在马小国一死,红星砖瓦厂开始走下坡路,听说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看来答应陈耀祖娶刘梅英就是个错误! 他还要抱怨几句,护士已将刘梅英母女推了出来。 陈耀祖的娘到底是女人家,见到孙女眉开眼笑,抱在怀中只夸长得秀气——不忘表白自己照顾刘梅英怀孕时的功劳。 刘梅英躺在床上,看得清公婆眼中的失望,她想不明白,又不是旧社会,生个闺女咋还受到歧视。 陈乡长待了一会儿找个借口想回去,刚拉开门和进来的乔荞撞了个满怀。 两人都客气地笑了笑,都知道彼此的心事,谁也不会喜欢谁,面子上的礼貌总得应付,乔荞将手中提的一只老母鸡递给陈耀祖的娘,笑道:“我本来想炖了拿来,时间紧就拎了只活的,亲家母还得辛苦一遭回家炖上,配根人参最好。” 他娘坐在床尾屁股都没挪一下,说道:“你应当把配料都买上才好,我生娃少,不像你前前后后生了五个闺女,哪里知道炖母鸡还得配人参的。” 话里有着呛人的味道,陈耀祖赶紧说:“我去买,药房多的是,又不贵。” 他娘白了他一眼,没说话板着脸坐着。 陈乡长抬了抬手腕,挤出一丝笑来。 “哎呀亲家,你看我还有个会要开,先不陪你了,这几天耀祖他娘也身子不好,血压偏高,我看你来了就伺候梅英几天,让她先回家休息休息。” 他娘配合着叫唤了几声,说头晕得厉害,乔荞只好说:“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呢。” 两口子讪笑着出了病房门,刘梅英看着这一幕,泪水溢出了眼眶。 “哭不得的,傻闺女,你看娘坐月子从没哭过,对身子不好,人是给自己活的,讨不了太多的喜,我生了你们五个姊妹,你见过你爹一家对我好过吗?” 乔荞坐床头给闺女擦着眼泪,边说边抱起了外孙女,仔细看着,搂在怀里亲了又亲。 陈耀祖给刘梅英喂着稀饭,里面窝着四个荷包蛋,稀饭是他娘煮的,加了红糖,原本是想着儿媳妇生个大胖小子,谁知是个闺女,她娘一听把饭盒扔在床头理都不想理了。 “要加油吃,拼着力气吃,这样才会下奶,最近东东怎么样?” 乔荞劝着闺女,想起来好久没见到大外孙东东,马小国活着时总惦记着他。 “他好得很,前天我看梅英肚子疼,怕没人照看,让我丈人爹接他们家去了。” 陈耀祖说得很小心,他知道乔荞对刘二柱一点都不感冒。 他没敢说自己也给刘二柱报告了喜讯,刘二柱交待过他,要是刘梅英生了一定告诉他。 说曹操曹操就到。 娘三个正说话,听到病房门响,刘二柱和冯小玉两口子走了进来。 两人一定想到乔荞在场,全身收拾得气度不凡,刘二柱仅剩的一只手上戴着两个大金戒指,明晃晃闪来闪去,冯小玉披金挂银,一身的肥肉标榜着有钱人的身份,嘴唇涂得象喝了人血一样猩红。 她倒乖巧,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里面全是高档滋补品,大惊小贵地接过乔荞怀中的婴儿夸赞了几句,这才装着热情拉着乔荞的手坐下。 “我这几天晚上老做梦,梦到凤凰飞来飞去,心想梅英一定会生个千金,这不应验了嘛!生闺女好,闺女最贴心,你看你生了五个闺女,以后有享不完的福呢!” 冯小玉说着眼珠子滴溜溜地打量着乔荞。 这个曾是刘二柱的前妻、枫城平原上大名鼎鼎的女企业家女强人,经历了丧夫之痛、工程挫败之痛,一脸的憔悴和哀伤,连头发都花白了啊! 乔荞只是笑了笑。 她能说什么呢?冯小玉现在春风得意,嫁给刘二柱母凭子贵,更重要的是刘二柱现在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枫城百货大楼解散重组,他竟然租下了整栋楼做起了生意,不仅是百货,刘二柱和他兄弟刘小柱联手,做起了电器生意。 “闺女是好,不见得我那亲家公亲家母喜欢,谁不希望家中后继有人,耀祖,你爹娘咋没来?他们是不是不高兴生了个闺女?” 刘二柱精明得很,一看刘梅英脸上的泪痕,知道一定是陈乡长满心失望。 想当年他就是这样的心情,乔荞连着生了五个闺女,他都懒得看她们母女一眼。 陈耀祖赶紧解释说他爹要去开会他娘高血压犯了。 “这咋行,梅英和娃早晚得有个女人伺候,你看我还要带我那小子和东东,还得给刘二柱做饭,不然我一定守着。” 冯小玉做起了空口人情。 且不说乔荞反应如何,刘梅英的心头一下涌来厌恶和反感,她忘不了当年冯小玉生下儿子让她伺候月子,冯小玉想尽办法欺负她,还诬陷刘梅英偷了她的钱! “你有心就好,梅英还有我,我这个作娘的理所应当伺候闺女做月子,再说还有耀祖呢。” 乔荞说得很客气。 刘二柱哼了一声,摘下蛤蟆镜摸着蓄起来的八字胡冷笑道:“你哪有心情伺候我闺女,你刚死了男人晦气得很,小心冲撞了没出月的孩子!” 此话刻薄如刺,扎得乔荞的心头猛地疼痛。 当着陈耀祖和刘梅英的面她发作不得,毕竟闺女刚生完孩子。 但随后听冯小玉说道:“是啊,二柱说得也有理,有些事咱们得讲究一下,再说你最近工程搞砸了,红星厂也不顺快关门了,你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还是让亲家母来服侍吧。” 乔荞坐不住了,她的脸从通红变为煞白。 刘二柱和冯小玉分明是在揭她的短,戳她的痛,变着戏法笑话她失败的人生。 真的有些过分了。 “刘二柱,马小国是死了,但他是我一辈子的爱人!谁能保证自己不生病没灾难呢?有些人人模狗样地活着,只是碰上了好运气而已,不见得一辈子顺风顺水,比如你本来好好的身子,一不小心断了一只手成了残疾人——身子残疾了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里有残疾,见不得别人好,只盼着别人活得不如意,你说是不是?” 乔荞的眼睛里透着寒意,盯着刘二柱那张丑陋的脸,和这个男人结过婚是她一生的耻辱! “你说得对,我是断了一只手成了残疾人,你看我成了残疾人不也好好的?我缺什么?什么也不缺啊!你呢,怎么又成了寡妇了?成了寡妇还这样倔,看来除了马小国也没有别的男人敢要你!你不是有本事承包大桥工程吗?你不是想挣钱成为有钱人吗?你是王母娘娘跳大神——自己图个欢吧,你都活到这个份上了还嘴硬,等着吧,有你好看的,人家乔丽丽的东风厂马上盖过你那破厂子了,到时你跳河都来不及!” 刘二柱叫嚣着指着乔荞的脸穷凶恶极,吓得刘梅英从床上爬了起来。 “你出去——你快出去,谁让你来的!你再敢侮辱我娘我就不认你这个爹!” 刘梅英说着将床头柜上的一个玻璃杯砸向墙。 一声脆响,玻璃飞溅。 床上的婴儿哇一声啼哭起来,乔荞抱起孩子,自己已泪流满面。 第745章 过去,终究过去了 姬玲玲去了一趟老家姬家河村,受到了全村老小的热情款待。 她是衣锦还乡,不光是姬家河村的荣耀,也是枫城平原的荣耀! 在家呆了没几天,姬玲玲坐不住了,她心里牵挂的事太多,告别家中的爹和姐姐一家,返回渭东市的途中又去了大李庄,一听乔荞在枫城伺候刘梅英坐月子,她又赶到枫城。 此时刘梅英已出院回到婆家,姬玲玲一路打听,好不容易找到陈耀祖家,见到刘梅英和刚出生的孩子,欢喜了老半天。 “你也抓紧生个,都和赵楠结婚几年了,再不生也说不过去。”乔荞趁机劝着姬玲玲。 她脸红起来,自己和赵楠的婚姻都岌岌可危,两人关系接近冰点,别说是生孩子,她都不知道赵楠能不能接纳自己,心里总是惴惴不安。 “婶子,我这身子——” “又不是怀不上,怕啥,你在家多待几天,找原前的老中医看看。” 乔荞现在担心的不是姬玲玲能不能怀孕,她担心的是姬玲玲和赵楠的婚姻。 在她心目中,赵楠是个诚实可靠的男人,马小国在渭东市干工程的日子赵楠曾抽空来看过他。 可惜他不知道马小国已经去世了。 “听婶子的话早点回家去,他没主动提出离婚说明心里有你、一直在等你,回去了和他好好谈谈,你们年轻,路还长着呢。” “那婶子你.......”姬玲玲欲言又止,她想安慰一下乔荞,也想问一下她以后的打算,不管大桥工程落在了谁的手里,投进去的钱一定追讨回来。 还有红星砖瓦厂,姬玲玲听说效益不好,好多工人都离开了厂子。 “放心我,啥事我都经历过了,总会好起来,眼下是有点难,可再难也得活啊,人这一辈子风风雨雨总有过去的时候。” 乔荞知道姬玲玲关心自己,同样担心着自己的命运。 当着刘梅英和陈耀祖的面她不好多说什么,送姬玲玲出门,两人在巷子里即将分别。 “婶子,有事别瞒着我,我虽然帮不了你大忙,但拍一部电影也够咱娘俩的吃喝,实在不行你来首都,我养你!” 说得乔荞情不自禁笑起来。 她点点头,她信姬玲玲有这份心意,不然也不会为了马小国送走了昏迷不醒的张雄木,一路陪着她回到了枫城。 姬玲玲在天黑之前进了家门。 钥匙插进锁孔,没来得及旋转门已经拉开,赵楠站在灯光中一双眼睛惊愕地望着她。 “是你?你怎么来了?”他问姬玲玲,脸上表情有着复杂的惊喜和恼怒。 “这是我家,我不能来吗?”姬玲玲鼓起勇气走进家中,她怕赵楠将自己拒之门外。 赵楠思考了几秒钟,立在客厅的玄关处,看姬玲玲放下手中的包开始整理沙发上的脏衣服——动作娴熟,恍惚一如从前,他的心里浮起一丝感动的涟漪,问道:“你还没吃饭吧?我煮面条给你吃?” 姬玲玲犹豫了一下,赶紧答道:“我不饿,在枫城吃了点,一会我自己做点。” “你去枫城了?”赵楠的心里一下子别扭起来,原来她回来去了娘家,看来自己在她心中并不重要。 “是,马叔没了,在首都医院没的,前几天我陪婶子过来办了丧事。”姬玲玲说得很平静。 赵楠张着嘴好半天没有说话,随后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姬玲玲没敢打扰他,她知道他心里难过,马小国活着的时候他们情同手足,听到这样的消息对谁都不好受。 她轻手轻脚收拾屋子,在卫生间洗完了衣服,进了厨房将锅碗瓢盆整理了一遍。 家里并不乱,赵楠当过兵,一直保持着干净的卫生习惯。 姬玲玲做好饭去敲卧室的门,里面没有声音,推开门看到赵楠已蜷在床上睡着了。 不忍心叫醒他,拿了毛毯盖在他身上,关门时赵楠却醒了。 “我睡着了吗?”他翻起身有点不好意思。 “嗯,是睡着了,我吵醒你了,醒了吃点吧,我煮了面。”姬玲玲也有点不好意思,这间卧室是两人的婚房,后来却分开睡了。 面对面坐在餐桌旁,姬玲玲端了碗过来。 “马叔的葬礼怎么不通知我一声?”他还在难过。 “婶子不让给你说,说离得远,人已经走了,以后你回枫城去坟上看看吧。” “哦,那也是。” 沉默—— 两人都感觉力不从心,从姬玲玲进门的一瞬间,赵楠觉得自己其实一直在等着她回来。 姬玲玲一路斟酌,一路思前想后,觉得这一次一定要和赵楠好好谈谈。 总不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错的是她,是她对不住赵楠,假如可以重来,她一定守在他的身边,不去电影厂拍戏...... “你要不要再来一碗?”她问他,看他放下碗习惯性地点着了一支烟。 “不要了,我前面吃了点,在单位食堂吃的。” “我去给你沏杯茶。”姬玲玲起身,赵楠伸手拦住了她。 两手相握,又在慌乱中分开,姬玲玲说:“你不是吃过饭喜欢喝茶吗?怎么现在不喝了?” “喝了晚上睡不好,所以不喝了。” 赵楠很想说没有姬玲玲的夜里他几乎彻夜失眠,但他说不出口,两人之间被无形的一道墙阻隔着,明明伸手可及,但又相隔千里。 “你——还回去吗?”他迟疑中问姬玲玲。 “回去,不回去怎么行。”姬玲玲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明白,你现在很享受做明星了,渭东这样的小城市怎么能容得下你。”赵楠明显失望了,失望的前因是期望,他期望过姬玲玲能象从前一样爱着自己,他期望有一天姬玲玲会回来——回到这个属于他们共同的家中,永远不会再离开。 结果,她仍然要回去。 赵楠站起身穿上了外衣,拿起了茶几上的公文包。 “你要去哪里?”姬玲玲问他,眼中满是慌张。 “我回单位去睡,不打扰你休息,你这次回去前我们把手续办了吧,省得你来来回回劳神费心!” “什么手续?——你要离婚?”姬玲玲的浑身冰冷如掉入冰窟。 赵楠点点头,转过脸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黑夜,轻声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了,玲玲,你还是回首都等着张导演醒来吧。” “你胡说什么!”姬玲玲冲上前堵在了他面前。“你从没想过要原谅我的过错是不是?你一直想用这种方式惩罚我是不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心里有多难受——我是舍不得拍电影,但更舍不得你!” 眼泪在姬玲玲的脸上滚滚坠落,痛苦使得她的肩膀抽搐起来。 赵楠从她的身边挤了过去,快要开门时回过了头。 “你说错了,你舍不得的是我们的过去,过去是美好的,但终究过去了!你舍不得的应当是电影,不光是电影,还有他!我们之间只剩下婚姻,你和他之间却有爱情,所以我不留你了,经过这么多天我想开了,我是爱你,但不能用婚姻束缚你!” 姬玲玲扑过去想要争辩,赵楠已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门轻声合上,楼梯间传来他急促的脚步声——象在逃离什么,也象在追赶什么。 第746章 危机包围了罗椿春 周府县最近发生了一场火灾,火灾并未引起人员伤亡,也未引起过多关注。 火灾发生地点在通往矿山的公路旁,黄河岸边一大片茂密的芦苇荡不知何故燃烧起来,等过往的行人发现已经烧透了半边天,看热闹的人们眼睁睁看着这片芦苇被燃烧殆尽...... 县上派人来调查了一下,测量了一下烧成灰的荒草滩,拍了几张照片后回去写文件上报。 起火原因一致推断是开车的人将烟头扔到了窗外,风将烟头卷到了芦苇丛里引发了大火。 周府县的民众议论了几天便不再关注这种事不关己的新闻。 只有兴海煤矿的女矿长罗椿春知道起火的真正原因。 她特意让人打探了一下,得知尹向荣安然无恙后才放下心来。 “他是真伤心了!” 罗椿春喃喃自语,眼泪成串滴落,感觉自己的胸腔像被掏空了一般。 有人敲门,她慌忙擦拭着眼泪,进来的是老羊,手里拿着一堆票据。 “矿长,这是上月的开销单据,你看一下在上面签个字。” 老羊干瘦的长脸有着虚假的恭谨,双手将票据放置于桌上,一双三角眼偷窥着罗椿的表情。 罗椿春看得很仔细,矿上收入颇丰,支出也相当可观,光是请客吃饭送礼打点就是一笔巨款,她从前面翻到后,又从后面翻到前,将几张可疑的单子抽了出来。 “这张不对,柴油上次我查了还有好几桶,怎么又购买了?还有这张——上次请税务局的方局长吃饭喝的是沱牌头曲,怎么写成了别的?价格差了好几十......还有这张发放劳保的,这十来个人我从旧账上看了一下,每次都领东西,也太浪费了......” 罗椿春拿笔边记边说,老羊的额头沁出细汗,他点着烟深吸一口,沉着气说道:“矿长有心了,这些事都是分派下去办的,以前姚矿长在时也不细看,错不了多少,都是几个钱的事,查下去倒伤了兄弟们的脸面,不如将就着过了账,咱们图的是生产安全,销售旺盛,你说是不是?” 罗椿春心里揣摩着老羊的话,没有看他的表情已经听出了他心里打的啥算盘。 管钱的人是羊万福,当会计记账的也是羊万福。 兴海煤矿上除了矿长一手遮天,下来就算老羊为尊了。 她不止一次发现账上有问题,各种虚拟的支出款明显有诈,多支超支是老羊敛财的重要手段,怎么姚麻子如此精明就没有发现身边人的阴招呢? “他们的脸面能值几个钱?他们的脸面不需要矿上的钱来贴金!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不管以前是怎么个做法,现在到我手里都行不通了,从今天起你把这些纰漏都堵上,要是下回再有问题,只好从你的工资里克扣了!” 罗椿春一点都不含糊,她的眼睛投向老羊的瘦脸,目光里有着凛然正气。 老羊笑起来,喉咙里的干笑听上去象是坏了风箱在划拉,他早预料到这个婆娘不简单,能抓着姚麻子的把柄逼着他写下遗嘱得到整个姚家的家业也算是女中豪杰,可她终究是一个女人,再有能耐也是让好多男人睡过的女人,要是姚麻子多活一年半载,知道她内心叵测阴毒,怎么会让她活着走出矿山。 “矿长说的是,小事是大事的根,亡羊补牢不算晚,我这就下去追查一下,让办事的人以后长个心眼,别在咱们眼皮底下打马虎眼。” 老羊说着起身去拿桌上的票据,罗椿春却挡回了他。 “这些你先别拿回去,我亲自问问他们,我就不信他们有几个胆,敢拿矿上的钱胡做非为!“ 老羊怔了一下,干笑几声退出了矿长办公室。 “你他娘的野猫还真充起了大老虎,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真要惹急老子,别怪我下手太狠!” 老羊心里骂着离开,想起姚麻子临终前的交待——将罗椿春拉下马不是容易的事,但不是不可能的事,他得从长计议,物色可靠的人,施行稳妥的事,如此才能折断罗椿春的翅膀。 当然,要快,有些鸟的翅膀不能等它长硬,飞得高飞得远了,老羊知道不好收拾。 第747章 乔丽丽得寸进尺 罗椿春在深夜里缝补着心的碎裂,无人知晓她的疼痛。 她以为这便是命运的安排了——历经尘世风霜浸染,得来满身荣华富贵,而命中注定要失去心中挚爱,尹向荣给她的一切,成了难以泯灭的记忆。 劫数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只是她未曾察觉而已。 正当她打起精神投身于兴海煤矿的事业,用工作的热情化解着对尹向荣的愧疚与相思,某一天的中午,乔丽丽悄然出现在了矿区的院子中。 她愈发艳丽,初冬莅临的寒风中,着一件火红的滑雪衫,听说是大城市刚刚流行的款式,衬得乔丽丽肌肤如雪,娇艳如梅。 “你来了。”罗椿春吃一惊,藏着莫名的惊惧,平声静气招呼她。 “姐姐当了矿长一定忙得很,也不来枫城看看我,害得我日夜惦记你,只好亲自来看你。” 乔丽丽的笑脸在阳光下纯洁如盛开的向日葵,温暖的是花瓣,掩盖着里面紧密有致的阴谋。 罗椿春感觉到不祥的阴云从矿山的山峦上涌来,乌鸦成群结队在唱歌,她的心在慌乱中找不到隐蔽的地方。 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做戏一般拉着乔丽丽的手,两人进了屋还没有松开,好似真的想念着彼此。 “你瘦得厉害呢。”乔丽丽摸着她的手腕,看上面多出了一个羊脂玉的镯子,一看就是上等玉料,心想,到底是有钱人了,舍得给自己花钱。 “最近忙得很,天气越冷煤矿上越忙,你呢?我看你比以前更漂亮了。” 罗椿春抽回手去倒茶,看乔丽丽坐在了沙发上,可能坐车有些累,索性半卧在沙发上,一只手撑着下巴。 “我是来报喜的,也是来感谢你的,我们厂的新生产线投入使用了,增加了不少工人,要不是你前些日子送来的几车煤炭,说不定今年砖窑都停了,哪能再有新举措,所以还得谢谢姐姐。” 罗椿春想要客气几句,却找不出合适的话来,那十车煤炭可不是她愿意送乔丽丽的,是乔丽丽利用了她的短处要挟而已。 今天,乔丽丽非得将这事摆在桌面上,罗椿春留神听着,不明白她来的真正目的。 “吃水不忘挖井人,你说对不对?”乔丽丽忽然坐起身,眼睛紧盯着罗椿春。 罗椿春笑了起来,她懂得乔丽丽的提醒。 姚麻子的死是乔丽丽的主意,罗椿春有了今天的荣华富贵是乔丽丽的功劳。 她认真说道:“是应该的,丽丽你见外了,要不是你,我哪里敢对他下狠手。” 这也是提醒,只不过很客观,尊重了事实而已。 乔丽丽端茶杯的手颤了一下,泼洒出滚烫的热水。她咚一下放下杯子,脸上的笑僵着,嘴里说道: “敢情我教唆了你是不是?话可不能这样说,说了也没人信呐,反正姚麻子死了,你放心当你的矿长就行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姚麻子是死了,可他是明白人,怎么会把这么大的家业交给一个半路买来的媳妇?说给谁都不会相信——” “丽丽你想说什么?”罗椿春变了脸色,不是心虚,而是气愤。 能给乔丽丽的她都给了,十车煤炭不是小数字。 不能给乔丽丽的她也给了,罗椿春割舍了视她如命的尹向荣。 “姚矿长生前给我说过同达煤矿的事。” 乔丽丽脸上的笑像是贴在骨头上的麦芽糖膏,只要用力一撕都能扯下来一般。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又很重,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眼睛里便有了罗刹的恶毒。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罗椿春回敬过去,她怀疑过乔丽丽知道什么——关于遗嘱如何成就,乔丽丽一定知道些什么,她以为只是自己多心罢了。 结果,乔丽丽真的知道些什么。 知道什么呢?知道多少呢? 罗椿春的心七上八下在捶打,她是永远都不会知道同达煤矿发生的灾难事故,真正的推手就是眼前美如花的女人! “呵——”乔丽丽笑出了声。“你不用知道我在说什么,你只知道这遗嘱不过是一张纸——一撒就破的纸!我要是张张口对公安说上一句,同达煤矿不就洗清白了吗?然后呢?你的遗嘱的故事可真是一个笑话,就算别人不知道你威胁姚麻子签下了合同,但你刚到手的江山不就付之东流了吗?” 罗椿春的一只手扶在了桌子上。 她怕自己跌倒在地上。 果然,乔丽丽知道一切,知道所有的来龙去脉! 不用她提醒,罗椿春知道事情的结果。 “我不是和他分手了吗?现在你可以去找他,去和他结婚成亲,去过你想要的日子!” 她到底沉不住气,怒火燃烧在她的眼中。 “这是我和他的事了,当然,谢谢你成全。现在我来说你和我的事:帮人帮到底,送佛上西天,我这是给你报喜来了呀,新的生产线启动是好事,可暂时看不到效益,厂里要发展,没资金怎么能行?这不还有你这个矿长给我撑腰嘛,我不找你来帮忙,谁还来帮我,你说是不是?” 乔丽丽的笑保持到了最后,她的话软的象浸在酒里蜜枣,字字都有着甜蜜的砒霜。 罗椿春浑身哆嗦着站直了身子,她听到自己的呼吸像风一样刮过。 “你要多少?” “和姚麻子借给马小国的钱一样多!” “你——” “急什么,我的好姐姐,我话还没说完呢,钱只是一部分,每年你都给我厂里供着烧砖窑的煤炭,要按时供应,保质保量,耽搁了我烧砖瓦,饿急了我会乱说话!” “你——你太过分了!”罗椿春的眼睛迸出了火星。 “一点都不,你得到的太多,分一杯羹给我,求得一生一世的平安,你说过分吗?” 乔丽丽喝了一口茶,她心安理得地准备回去。 对她来说,她要的一切,不过是她应得的份。 “十日之后将钱送来,记好了,煤炭从下一年元月份供应,你看我都给你省了几个月的,咱们姐妹之间,总得有个照应!” 乔丽丽推开了门,有风从外面吹进来,她如一团火点燃了罗椿春的世界,在熊熊燃烧里,罗椿春听到自己脊梁断裂的声音。 第748章 老羊和乔丽丽密谋 乔丽丽没有急着回枫城,她下了山打发司机去别处转转,自己进了一个茶馆等着一个人出现。 她是租车过来的,司机很懂事也很听话,乔丽丽想过要给东风厂添置一辆小汽车,又怕太张扬——张扬不见得是好事,她从乔荞身上看到了张扬带来的后果,富贵若不持久,最终会成为别人的笑话。 她得低调一点。 目前,还没到乔丽丽真正张扬的时候。 一个男人低头走进茶馆,藏青色的鸭舌帽下是一张狭长的老脸。 “你可真小气,老羊,我帮你讨债你就请我喝杯茶,你一个堂堂正正的煤矿大总管大会计算是白当了。” 乔丽丽的眉毛挑得老高,眼角因此拉长,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仿佛浮在水里的两颗水晶石,能照出别人的一切心事。 老羊露着一嘴黄牙笑起来,四平八稳坐下,拿起茶壶给乔丽丽杯中添茶水,然后给自己斟满一杯,咕噜咕噜喝了几口,开了腔: “乔厂长别笑话我,什么大总管大会计——要是我表哥姚四娃活着我还算个人物,现今什么都不是,别人指使的一个奴才罢了。” 言语露出对罗椿春的不满和嫌弃。 乔丽丽早料到这些,眉毛松懈下来,眼睛里溢出笑,向桌前凑过脸问道:“你前天打电话问我啥时候来兴海煤矿,我猜着你有事,电话里问你你又不说——害得我亲自跑一趟。” “我是在周府邮局给你打的电话,矿上统共一部电话,在矿长办公室......外面说话不太方便。” 老羊说着点上一支烟,他知道乔丽丽一定会来兴海煤矿,只是他不能确定乔丽丽和罗椿春的交情究竟有多深。 罗椿春刚当上矿长就给乔丽丽的东风厂送了十车煤炭,说是挂账,老羊凭着直觉知晓这十车煤炭是罗椿春送给乔丽丽的。 不然乔丽丽怎么会送礼送钱给自己,让老羊花大力气追讨马小国的欠债,最终抵押上了东风厂。 如此看来二人姐妹情深——乔丽丽帮着罗椿春讨债,罗椿春送上煤炭定是为了答谢。 外人是看不出她们之间的实质性关系。 老羊有他的想法和目的,他从乔丽丽的身上察觉这个女人有着相当的魄力。 而且相当聪明。 “我表哥死得可惜啊,放着满当当的福不享,撒手归西了,你说可惜不可惜?” 老羊神情悲悯如佛,三角眼微张度量着乔丽丽的反应。 乔丽丽一只手握着茶杯,一只手扇着老羊嘴里吐出的烟雾,眉头蹙着说道:“是可惜,太可惜了,姚矿长一走留下了万贯家产,也算成全了罗椿春。” 老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和她都是有本事的女人。” 这句话听上去是在夸赞乔丽丽和罗椿春。 而乔丽丽听出了另一层意思,她松开茶杯身子靠在了椅子上,嘴角撇了一下:“我哪能和她比,兴海煤矿挖一天煤顶我一年的收入,人家的身价是纯金的,比不得我这样泥塑的!” 老羊心里有了底。 什么姐妹情深,不过是两个女人惺惺相惜,不见得有真情实意,乔丽丽眼中的不屑和嫉妒闪闪烁烁,一如夜里旷野上的篝火,一不小心便会四下蔓延。 “姚四娃死得不光可惜,也可怜呐!” 老羊发出一声感叹。 乔丽丽盯着他的山羊脸,从无数皱纹的走向中寻找着某种答案——这老东西声东击西,分明知道点什么。 不光知道点什么,还想从她的嘴里掏出点信息。 ——关于姚麻子如何死掉的信息。 乔丽丽端正了坐姿,她的眼睛蒙上一种单纯的无知。无知中有着天真的怜悯和悲伤,她说道:“是可怜,这么大的家产落在了别人手上,自己的儿女连几间房屋都没得到,你说还有没有道理?” 老羊叹息了一声,他放下心来,在看似心怀不平的表象下,乔丽丽对罗椿春得到的一切有着羡慕也有着嫉妒,老羊拿起茶壶给她杯里再续了一遍茶水,幽幽说道:“我那两个表侄子恨着他爹呢,侄女也一样,他们三番五次来找我,想要把兴海煤矿拿回去!” 乔丽丽哦了一声,表示惊讶,也表示认同。 “白纸黑字写成的遗嘱,怎么可能再更改呢,娃们年轻,思想太天真,我表哥吃亏吃在漂亮女人身上,到死鬼迷心窍立下了这样的遗嘱,你说气不气人!” 乔丽丽认真点头,不插嘴,听老羊把话说完。 “他定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罗椿春手上,不然也不会糊涂至此,当然,这是我猜的,他们毕竟是两口子,半路夫妻也算夫妻一场,疼爱年轻媳妇也是有的事。” 老羊的眼睛里全是故事,乔丽丽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了。 她继续装着懵懂单纯,点头说道:“男人在女人身上糊涂是常有的事,罗椿春那么漂亮,哪个男人禁得住不疼她,姚矿长是过分了点,没想到身后的儿女,现在说啥都晚了——” “一点都不晚!”老羊的三角眼全部打开,眼睛浮着狐狸的狡黠。“我是想着你可靠,不如把心里话给你掏一掏,兴海是姚家的兴海,家产是姚家的家产,她要给我表哥生个一儿半女的还能说得过去,现在独自尊大成了姚家的掌柜子,我那三个侄子侄女可不答应!” 乔丽丽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不是为罗椿春的处境担心,她是想到了自己的遭遇,要不是自己设计逼走了崔长耿,使出狠心弄死了李忠,自己得到的一切财富始终有人惦记。 如果李光明今生不会回来,李家只剩下两个子女,一个是李忠的妹妹李红红,读完高中嫁了人,一个是李忠的弟弟李亮,上了中专在很远的林场成了林场工人。 相较于罗椿春,乔丽丽觉得自己要幸运许多。 不过,比起罗椿春得到一切,乔丽丽不过是一个农村砖瓦厂的小厂长,乔丽丽怎么能敢和现在的罗椿春相比较。 “你绕了这么大圈子是想夺回姚家的家产啊,你也不怕我告诉罗椿春!”乔丽丽冷笑起来,她对老羊的话兴趣盎然。 “我信得过你呢,再说了你对我不薄,我怎么敢怠慢你,要是你能帮着我侄儿夺回姚家的家产,你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一辈子孝敬你都是小事,由我做主把矿上的股权拨给你一份,你看能合你意不? 巨大的狂喜疾风暴雨一般泼洒在了乔丽丽身上,浇得她从头到脚如坠云雾。 仙乐飘飘,我欲成仙,乔丽丽顾不得想太多,惊喜让她神思恍惚,她的眼睛已看到了云雾之后的金山银山。 “怎么帮?你倒是把话说透啊!” 她颤着嗓子眼说道,将脸凑向了对面的老羊。 第749章 贷款 刘梅英在医院生完孩子回到枫城的婆家已快十天了。 陈耀祖的娘不见人影,陈乡长说她身子不好去自己的妹妹家休养几天。 “就有劳亲家母伺候几天梅英吧。”陈乡长对乔荞丢下这句话也消失不见,只留下乔荞在陈家看护刘梅英母子。 幸好还有陈耀祖帮衬,他从单位请了假待在家中帮忙,跑进跑出忙得不亦乐乎。 乔荞心事满腹,想着红星厂的状况吃不下睡不好,嘴唇上生出火泡,刘梅英夜里醒来,听到娘亲的叹息,知道她心里不好受。 能好受吗?爱她的那个男人离开了这个世界,丢下她一个人面对着生活的各种磨难,大桥工程失了手,红星厂又面临新的困境,刘梅英开始替娘担心起来。 为了防止刘二柱和冯小玉再来家中、防止他们对乔荞说风凉话,刘梅英叮嘱陈耀祖:不许他们再来看自己,2只把东东带好就行。 眼见着娘心里藏着焦虑,刘梅英坐不住了。 “娘,我都十来天了,身子很好,娃也很好,你还是回去吧,多少事等着你去处理,红星厂耽搁不起啊,一晃又到冬天了。” 刘梅英的话让乔荞洗尿布的手抖了起来。 看来瞒是瞒不住的,大概枫城平原都知道红星厂工人辞职的事,也知道乔丽丽的东风厂开始生产古建筑砖瓦的事。 谁都看出来东风厂明着要抢了红星厂的路子,要是不想办法,红星厂只怕熬不过冬天! 她下了决心,解下腰间的围裙扔在椅子上,对刘梅英说道:“闺女,别怨娘狠心,实在是等不住了,我一天天的心里像火烧一样,厂里离不开我,我得回去,这里还有耀祖伺候你们娘俩,等我有空了就过来看你。” 说着眼泪流出,又怕刘梅英难过,强忍着抱起外孙女亲了亲。 刘梅英明白娘心里所想,伸手抓着娘的手说:“娘,你别着急,急坏了身子可咋办?总有办法活下去,我这些年开店做生意存了点钱,足有十来万了,别人都不知道的,你先拿去应急,抓紧把厂子给盘活了。” 说着从腰间解下钥匙准备找存折,乔荞一把挡住,正色说道:“闺女你少胡来,你娘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真要到这一步我肯定向你张口,厂子又没停产,砖瓦还在销售,再说渭东市那边大桥还没建成,竣工了自然就有了钱,只是时间问题!” 刘梅英坚持给钱,乔荞死活不要,墙上的钟咣咣咣地敲响,一看又到正午,陈耀祖出去买菜马上要回来了,乔荞不想让女婿知道自己的事,扯着刘梅英躺床上,自己出门离开了陈乡长家。 她骑着自行车一路飞驰直奔大李庄,老远就看到了东风厂的大烟囱喷吐着白烟,气势嚣张,蔚为壮观。 再看红星厂的烟囱,青烟袅袅,随风摇摆,象奄奄一息的老人弥留之际的气息,乔荞情知红星厂的砖窑即将出窑,东风厂的砖窑一定刚刚装窑烧火,以乔丽丽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东风厂的新产品即将问世。 “她终于逮住机会大展身手了。” 乔荞心里默念着绕开东风厂的大门,从村子的小道上驶向红星厂。 一进厂门,放下自行车前去砖窑查看,刘汉国也在窑洞门口和工人说话,一见她来赶紧迎上来,汇报了砖窑再有五六天出窑的消息。 她略微心安,一心盼着砖窑熄火开窑,要是这窑砖瓦销路顺畅,那么红星厂多少有了喘气的机会。 刘汉国陪着她进了办公室。 “乔厂长,想着你忙,家里事又多没敢来找你,正好你来了,我想着咱们抓紧把制砖的设备换下来,厂里机器陈旧,反复出问题,已经修了好几回了。” 刘汉国是热心的,也是打心底爱着红星厂,东风厂开始上了新的生产线,日夜不停地开动着机器,他能不心急吗? 乔荞愣了半天,摆在她眼前的现状是带领红星厂走出困境,找出新路子,而更换新设备已经迫在眉睫,不换拿什么来生产,总不能回到原来的手工作坊吧。 钱呢? 钱呢? 钱在哪里? 她沉默着坐下来,突然后悔没有拿刘梅英的钱。 刘梅英是自己的闺女,拿她的钱合适,就当借来用用,问题是,乔荞知道这笔钱不是借的时候,比红星厂更大更可怕的困难还在后面,冬天一过,羊万福会按照借款合同来要债,红星厂可是抵押给了羊万福的! “我和你考虑的一样,咱得把设备换一下,一方面抓紧更换设备,一方面提高工资想办法留住原来的职工,也要抓紧招新的工人。” 乔荞掩饰着心里的焦虑,说话很平静。 “那——” “我去想办法筹钱,你按照我说的去做。” 她没顾得上喝口水又骑车出了厂门。 去哪里找钱?乔荞硬着头皮想去镇上的信用社试试。 敲开信用社主任的门,乔荞提着鼓鼓囊囊的包走了进去。 “哎呀,这不是乔厂长吗?今天怎么上我这里来了?” 主任肖明权笑呵呵地站起来和乔荞握手,不光打量着她蜡黄的脸,还打量着她手中的包。 “好久不见你,今天过来看看你,难得肖主任还记得我。” 乔荞脸上堆着笑讨好他。 两人在县上开会时见过几次,那时乔荞正值风光无限,她对这个两眼色迷迷的中年男人没啥好感,当时对他淡淡的。 不想今天却来求他。 肖明权从乔荞进门时的一瞬便明白了她来做什么。 他是信用社的主任,掌管着国库里的钱,也掌管着这些钱能借给谁,在枫城平原上,没有人不巴结他的。 他从乔荞憔悴的脸上嗅到了一个人衰败的气息。 他知道这个女人曾是枫城县上的红人,女企业家,女强人,上过电视台,上过省日报。 当然,他已听说过她承包工程触了霉头的事,也听说过红星厂每况愈下的消息。 镇上和周边村里的一些厂子都在信用社开了户头,肖主任摸得清那个厂子效益好那个厂子效益差。 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乔荞从包中拿出了两条香烟,动作熟练地塞在肖主任的抽屉中。 “你看你......这是干嘛呀,咱们是熟人,这么客气干嘛。” 肖主任脸上装出了生气,油亮的胖脸呈现出孩童才有的稚气。 “熟人才送你的,以前走动得少......礼薄了些,你莫笑话,以后会常来,就怕来得勤了你嫌烦。” 乔荞的话很婉转,肖明权听得懂,他心领神会,端坐在办公桌前问道:“是不是有了经济上的困难,要在我们信用社贷点款?” 听他问得认真,公事公办的样子,乔荞有些欣喜——以前她顾忌着工程失败、马小国的借款、红星厂的下滑,以为银行会拒她千里之外,没想到今天来对了。 “肖主任真是好领导,能体贴我们这些民营企业的苦衷,我是想给厂里换一套新的生产设备,资金有点紧张——你可能听说了,我今年在渭东承包了一处工程,钱全压在那上面了......” “说吧,你需要多少?” 肖明权不想听她解释太多,他很欣赏这个女人的诚实,当然,他有自己的如意算盘。 “我想着有二十万——不,有三十万最好,宽余一点好把生产再扩大一些,你看能行吗,肖主任?” 乔荞想到的不光是红星厂的发展,她还想到的是马上要偿还的债务。 “你有抵押就好,只是你不是红星厂的法人,委托管理的身份......不过也行,太多不好批,二十万也是可以的。” 肖主任答应得很简洁很明了。 乔荞的心差点从嗓子里蹦出来,她很想握着肖明权的手说一些感激的话,又觉得这样有失分寸,她诚惶诚恳地站起来,刚要表达谢意,听到肖主任说道: “你看你,说来办事就办事,还说来看我,你呀,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也不想想这么大的一笔钱,审批可是上头的事,关键的领导还是要走动走动,看你忙前忙后的,不如我替你出面去求情说话,不过,这得花不少人情礼呢。” 乔荞赶紧说道:“那是肯定的,总不能让你空手去见领导呀,我都准备好了,肖主任你看够不够?不够尽管给我说,这点钱我还是预备得起的。” 说着从包里掏出一沓纸币,轻轻递过去,看到肖主任笑得眼睛都冒出了绿光,他将钱接过,摸了一下厚度,满意地放在了抽屉中。 第750章 乔丽丽随后到了信用社 为着贷款乔荞在信用社来回跑了好几天,签好合同,押上自己的手印,肖明权告诉她耐心等上半个月,他会尽快提交到县里,让领导抓紧开会研究。 时间有点长,但只能如此,乔荞回大李庄,心里祈祷着贷款能早日批复,拿到钱后好去购买砖厂的设备。 乔荞前往镇上信用社贷款的消息逃不过乔丽丽的耳朵。 她密切关注着红星厂的动静,东风厂紧锣密鼓地添置了新的机器,将红星厂的技术骨干挖了过来,她知道乔荞一定很着急。 红星厂前景不容乐观,乔丽丽必须卯足力气压制它的发展。 听说乔荞去了镇上的信用社,并且是连着三四天跑来跑去,乔丽丽坐不住了。 她在下午去了信用社,在柜台上告诉工作人员自己有一笔钱要存一下,柜台上的人识得她是东风厂的厂长,赶紧热情接待,问乔丽丽有多少钱要存。 “不多,麻烦你们出来帮着搬一下。”乔丽丽镇定回答。 银行的人出了柜台,一看乔丽丽的脚下放着个纤维袋子,半袋子的钱乔丽丽是用自行车捎来的。 这个女人胆子可真大! 足足三十多万的钞票,乔丽丽一个人从大李庄用自行车捎带过来,这让信用社的全体人员对她刮目相看。 肖主任闻讯赶来,亲自出来和乔丽丽握手。 “乔厂长真是年轻有为啊,人长得漂亮,赚钱也漂亮,在你的领导下东风厂未来可期嘛!” 他恭维着乔丽丽,耐心等着工作人员点钱,想着存好钱之后请乔丽丽进去喝杯茶。 乔丽丽笑着寒暄,心里不免得意。 这笔钱可不是东风厂的砖瓦钱——罗椿春送来的钱总共是三十五万,和姚麻子借给马小国的钱数一样多。 她以为罗椿春会央求着削减一些,她都做好了思想准备,假如罗椿春不答应她的条件,轻视她的威胁,她会拿出杀手锏让罗椿春尝到苦头。 没想到钱如数到手,乔丽丽送走罗椿春时说道:“你放心,同达煤矿的事故我至死不提,以后咱们还是情同手足的姐妹,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尽管说。” 罗椿春的唇角泛着冷笑,她没有正眼看身边的这个女人,她从乔丽丽的身上学到了什么是真正的阴险毒辣、贪婪无耻,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她了!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丽丽,你是怎么知道姚麻子使坏造成了同达煤矿的事故?” 这的确是罗椿春好奇的事,她在乔丽丽那天离开兴海煤矿之后想了又想,然而百思不得其解——她又怎么能想到乔丽丽才是真正的幕后高手,没有她对姚麻子的出谋划策,同达煤矿怎么会落此下场。 乔丽丽笑了笑,亲昵地拍了拍罗椿春的肩膀。 “说出来怕你不相信——姚麻子亲口告诉我的,他不光告诉我是他制造了同达煤矿的事故,还告诉我你逼着他签定了遗嘱,所以说你给我的这些钱一点都不亏,你白白得到姚家的家产,拔一根毫毛算不得什么损失!” 罗椿春的全身都僵了一下,她从乔丽丽的眼中看出了黄雀捕蝉螳螂在后的得意! “那我也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姚麻子对同达煤矿下手的?” 乔丽丽的眼睛逼视着罗椿春,像要剖开她的胸口看清她的五脏六腑。 罗椿春思索了几秒。 短短的几秒让她确定不会再对乔丽丽付诸任何真心,这个女人心如蛇蝎,明抢暗夺如同强盗,拿走了一笔巨款,还要得到数不尽的煤炭! 也就在这短短的几秒,罗椿春决定了要和乔丽丽彻底决裂——当然,她知道乔丽丽的手段,她必须找出合适的方式与她决裂! “说出来只怕你不相信呢,我也是姚麻子告诉我的,他喝了点酒没管住自己的嘴,枕边上对我炫耀他干的丑事。” 乔丽丽将信将疑,她才不愿深究罗椿春话里的真假。 姚麻子已经死了,所有的真相都埋在了土里。 乔丽丽看着罗椿春离去,心里对她生出了鄙夷:到底是风尘中踩着男人肩膀走出来的女人,一座矿山抵不过尹向荣给她的爱情,不然她怎么死守着秘密不敢去报警,不然怎么会一次次妥协了自己,送来了这笔不义之财! ...... 肖主任终于等到乔丽丽存完巨款,他发出诚挚邀请,请乔丽丽到办公室喝杯茶叙叙旧。 乔丽丽从来对丑男人没什么兴趣,除非她另有所图。 她和肖主任见过多次,不光是在信用社,还有在东风厂,肖主任借着给朋友购买砖瓦来过东风厂,乔丽丽能从他的眼睛中读出什么。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肖明权看得出乔丽丽对自己没有兴趣,这个坊间传闻的风流小寡妇是枫城平原上无数男人的心头肉,可是尝过的人能有几个?乔丽丽不差钱,也不差男人,肖明权打过乔丽丽的主意,后来只好忍疼放手。 今天,算是个例外。 乔丽丽能赏脸喝杯茶,算是给了肖主任面子。 他亲自沏茶,双手捧到乔丽丽面前。 “要不请乔厂长吃晚饭?感谢你对我们信用社的大力支持。” 听上去理由冠冕堂皇,乔丽丽思忖着觉得和这种人吃饭实在没有胃口,这些天为着尹向荣茶饭不思,一直盘算着怎么能赢得尹向荣的心,加上东风厂近期开足马力生产新式砖瓦,添了不少活,她操心太累,实在不想应付不相干的人。 但,乔丽丽骑着自行车捎带着巨款来信用社存钱,不就是为了见到肖明权吗? 她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喝一杯茶的! “饭就免了吧,劳主任破费真不好意思,改天我请你,咱们上城里去吃。” 乔丽丽朱唇轻启,说话时的样子妩媚动人,肖明权的心都酥了。 “那倒也是,镇上能有啥好吃的,还是城里好,乔厂长请我哪有不去的道理,不过说好了,你请客,我掏钱,到时咱们好好喝几杯。” 肖主任自作主张也自作多情,想着光喝茶没意思,出门去吩咐他人买点水果送来。 乔丽丽在肖主任出门时胳膊肘撑着四处望了望,办公室很敞亮,办公桌很气派,桌上堆着如山的资料,她好奇地伸着脖子看了一眼,顶头的贷款申请是一张娟秀的字迹。 像触了电一样,脑子的记忆之门被开启,乔丽丽惊讶地发现,这字迹似曾相识,而且,是李忠生前藏在笔记本中的那几行字——“李忠,你得小心乔丽丽给你的饭菜,张凤女死了,下一个就是你!” 轰—— 乔丽丽的整个灵魂都颤栗起来。 没错,贷款申请上的字和李忠笔记本里发现的那张纸条上的字是同一个人写的! 乔丽丽站起来,迅速拿过申请资料,翻看了一下签名。 其实不用看她都能猜到是谁,只不过是眼见为实地印证一下罢了。 ——乔荞,是乔荞,果然是她的亲姑妈,这个千刀万剐的女人! 乔丽丽在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响起时将贷款资料放回原处。 而且,她很快恢复了坐姿和表情。 她的表情保持着优雅的风情。 “看你忙的,和你说说话的空都没有。”乔丽丽的眼角涌动着春波。 肖主任赶紧解释说让人去买一些水果来,乔丽丽翻了一下白眼,俏皮地娇嗔道:“你这人就知道关心别人,也不关心一下你自己——” 肖主任嘻笑着不知所云,坐在乔丽丽的对面,听到她又说: “我听说我姑妈来贷款了,本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对,可我怎么忍心看你糊涂——犯了糊涂是小事,犯了弥天大错可是大事,到时你这主任做不成,只怕连这信用社里也待不住了呀!” 第751章 乔丽丽阻止了贷款 乔丽丽要想阻止信用社贷款给乔荞,其实是易如反掌的事。 然而肖主任在坚持,他坚持有坚持的理由,比如在贷款之前收一定的好处费,最好减少贷款金额,或者拿上面领导不予审批为借口,都是行得通的事。 他从不放弃任何机会——收受好处的机会,拿雁过拔毛来形容肖主任恰如其分。 他决定在乔荞身上狠捞一把,贷款材料都已准备齐全,压上那么四五天,再以贷款审批手续很棘手为理由,让乔荞再送一笔钱过来。 然而乔丽丽接下来的话让肖主任惊愕不已。 “你是听说了马小国生前借了债,你以为我姑妈能还得清吗?且不说红星厂马上日落西山,你知道她为了延缓还债想出了啥法子——她将红星厂抵押给了债主,翻年就要还清,还不了红星厂就是别人的了!” 肖主任指上的烟灰掉在了自己的腿上,烧着了他的华达呢裤子,他慌乱地用手弹着裤子上的火星,表情有些狼狈。 “她说了渭东市大桥工程的账还没有结,数目可不小呀。”肖主任内心在挣扎,要不要给乔荞贷款、要不要放弃这次捞一些油水的好机会,他心里七上八下。 “我就说你糊涂,也不知道我姑妈给你灌了啥迷魂汤,渭东市的工程早转包给了别人,她夹着尾巴回来还能指望要回那些钱吗?——做梦!你见过肉包子打狗狗会吐出来吗?” 乔丽丽的眉毛拧了起来,她没想到肖明权很固执。 当然她能想到肖明权固执的理由——他收了乔荞的好处费,他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数目,贪婪让他利用职权铤而走险,乔丽丽必须阻止他。 她站起来,扭着腰将臀靠在办公桌沿上,她侧身面向了肖主任,看他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小的汗珠。 乔丽丽掏出了一条素白的手帕,轻轻贴在了他的额头上擦拭。 “你要这样拿自己的前途当儿戏,我可不敢和你有任何的来往.......别说来你这里喝杯茶,以后咱们见面就当不认识!” 她浑身散发的香气勾人心魄,肖主任哪能经得起如此直白的撩拨。 他一把攥住了乔丽丽的手捂在了自己的胸口,喘着气说道:“你是为我好,我怎么不听你的,她的贷款成不成都是小事,重要的是你——你要不理我,叫我怎么活下去......” 肖主任用力一拉,乔丽丽顺势倒在他的怀中...... 乔丽丽从信用社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偏西。 她推着车子走了很远,知道肖明权一定站在信用社二楼的窗口望着自己。 强压着心里的恶心,在拐角处狠吐了几口口水,想要把嘴里的烟草味和臭味吐干净。 丑的男人让她反感,而她更反感自己为了某种目的主动向丑男人投怀送抱。 肖明权当着她的面撕毁了乔荞的贷款资料,以此表明对她的忠心。 乔丽丽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他的前途着想,情知肖明权看出了自己对乔荞的恨恶和嫉妒。 有什么关系? 乔丽丽才不怕他看穿自己的心思,都是聪明人,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不用嘲笑彼此。 她倒在肖明权和怀里任着他啃来啃去,不就是为了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吗? 太阳偏西,初冬的天罩着一层灰蒙蒙的烟云,混沌中透出的太阳像是一颗冻柿子。 乔丽丽出了镇子没有回大李庄,她还有重要的事去做。 她去了枫城。 既然乔荞急着找钱,想借钱让红星厂重获辉煌,那么乔丽丽总得出手助一臂之力。 贷款是绝路,但还有别的渠道能借到钱。 乔丽丽前住枫城,哪里有她认识的人,那人做着放高利贷的营生,手下有一帮三教九流的兄弟,说穿了以放贷为名,打着助人为乐普渡穷人的幌子,干着巧取豪夺的丑事。 现在,乔丽丽要为乔荞铺一条路。 上面布设陷阱和荆棘,准备了镣铐和毒刀,专等着她姑妈走过来。 第752章 姬玲玲投入电影当中 那晚。 赵楠离开家中丢下姬玲玲一个人在家中,她久久未眠,坐待天亮。 整整一夜,姬玲玲被痛苦包围着,她回味着赵楠的话,心绪烦乱,坐立不安,她既不能放弃刚刚取得成就的电影事业,又不能和赵楠一刀两断。 她时不时地想到张雄木昏迷不醒的样子,心里便涌来阵阵绞痛。 一直到东方发白她做出决定——她得离开这个家,离开渭东市。 不然天亮之后,赵楠逼着她去办理离婚,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随了他的心愿签下离婚协议。 她不想离婚。 她还爱着赵楠。 姬玲玲收拾行李在天没亮出门,她辗转到火车站买了票,踏上了前往首都的归途...... 回到首都电影制片厂,姬玲玲的心并未安宁,她害怕接到赵楠打来的电话,也害怕收到他的来信。 不会有好消息的。 她在惶惶不安中度日,请了假又去了张雄木的老家,她得看望他一下,抛开个人感情,姬玲玲觉得自己有义务探视张雄木。 张雄木的病情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他被拉回老家和父母住在一起,父母是退休干部,对姬玲玲的到来没有多大热情。 “他这是自作自受,原来的媳妇样样都好,孩子也大了,他说离就离,离了婚报应就来了!” 他母亲很刻薄,保持着礼貌给姬玲玲倒了一杯茶。 她坐不住,老人的话在暗示着张雄木现在的因果,造成这种因果关系的重要人物就是姬玲玲,她知道老人在变相谴责自己,而她能说什么呢? 她只有讪讪笑着安慰张雄木的老人,不好意思近前去看床上的张雄木。 她的安慰也是多余,在吃过一顿饭之后,他的母亲含蓄地表明:姬玲玲以后不用再来她家了。 姬玲玲的心在难过中失落,在失落中不知如何安放。 她回到电影制片厂,找到领导谈话,请求参演电影。 “小姬啊,咱们电影厂一年拍摄的电影就那么几部,电影演员却日益增多,你从国外获奖回来一直在处理个人的私事,舆论的报道对你产生了消极的影响,组织上暂时没有安排你拍戏,是想让你调整一下自己的思想状态,象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女演员,不愁没有导演找你。” 厂领导的话让姬玲玲感到羞愧。 她是年轻有为,可年轻有为的女演员层出不穷,要没有首都电影厂的栽培,她不会有今天的成果。 当然,张雄木功不可没,他将姬玲玲推向了国际的电影领域。 姬玲玲不想等着电影厂给自己安排剧本,她得自己主动和导演联系,让自己有戏可拍。 再这样等下去,婚姻带来的伤痛会让她日渐衰败,她积累的演艺经验会慢慢荒废。 姬玲玲有意接拍新电影的消息传开,那些大导演马上找上门来。 对于这个新晋升的影坛新秀,导演们知道她身上蕴含的力量,和姬玲玲合作拍一部电影,不光是对电影艺术质量的保证,更是票房和上座率的保证。 在众多的剧本中,姬玲玲选择了一部清宫戏。 难能可贵的是,这部戏是外商投资,导演吕汉祥也是海外籍的知名人物。 能与吕导演合作拍戏姬玲玲觉得是一种荣幸,而在八十年代末的国内电影界接拍外商投资的电影,对电影厂的演员来说无疑是一种新的尝试。 姬玲玲和吕导演多次沟通后签下演出合同,作为这部戏的第一女主角,她深知自己肩负的责任,拿到剧本后她细心研读,她有信心胜任这部反映清朝皇妃命运的大戏。 开拍取景去了外地的皇家避暑山庄,室内拍摄多半在首都故宫。 吕汉祥导演的风格是多变的,但每一部作品都有极高的商业价值,他希望和姬玲玲合作的这部影片能在国内引起轰动,能带来预期的市场效益。 所以影片从开拍便以最快的速度进行,那些海外的华人演员早已习惯了这种拍摄规律,而姬玲玲觉得这不是在拍电影,这分明是在演绎一种不属于自己的生活——你习惯也罢不习惯也罢,只要吕导演一喊开始,姬玲玲觉得自己穿越在了镁光灯之后,她的人生便有了剧中人的大起大落...... 在忙碌的拍戏中,姬玲玲暂时忘记了赵楠的存在,张雄木的存在。 她害怕起了夜深人静被孤独和寂寞包围。 她害怕回忆往事也害怕假设未来——往事有着甜蜜和痛苦,未来却是不确定不可信的幻想。 在所有的幻想中,姬玲玲愿意和赵楠重回过去。 当然,她幻想着张雄木苏醒过来,站在她的身后,象吕导演一样能喊一声:开始! 第753章 乔荞路过青杏的坟头 红星厂已做好了更换新设备的准备。 为了利用有限的人员发挥最大效能,刘汉国和几个老职工守在砖瓦厂,带头走进了操作间。 就算机器陈旧也不能停工,天气愈来愈冷,大家都希望在真正的严冬到来之前备足下一窑的砖瓦,争取多烧一窑,多卖出一批,如此能扭转红星厂的困境。 乔荞心里的焦虑不言而喻。 等待了一个星期之后,她打电话给肖明权,一听是乔荞的声音,肖明权客气地笑起来,说贷款申请的材料已经报县里头了,那边领导这几天去省上开会,还得等一阵再说。 过了七八天,乔荞等不住了,她去镇上买了烟酒,打算找肖明权问问。 “肖主任去县里了,你有事过几天再来吧。”柜台里面的人告诉乔荞。 她怔了片刻,提着东西从信用社出来,望着镇上的街道,茫然中感觉无处可去。 回去的路上经过刘梅英的百货商店,发现门开着,刚要进去,却看到陈耀祖的娘在店里晃动。 看样子刘梅英在家坐月子,她婆婆来替她经营商店了。 乔荞低头躲开,心情沉重,骑着自行车出了镇,向大李庄驶去。 她从村北的小路绕道而过,想回家给孩子们做顿好吃的,刘希望和刘若男嚷嚷着要吃水饺,乔荞想好了今晚就包萝卜和猪肉馅的,最好能和一点豆腐,吃起来味道更香。 自行车爬上一个坡,她感觉腿子酸软,好多天没有休息好,夜里躺炕上一闭眼就想到马小国,她的心里如同刀绞一样难过,睁开眼望着窗外黑漆漆的世界,她又会想到红星厂的前途、想到投在大桥工程上的钱、想到欠姚麻子的钱......她又怎么能安心睡去。 原来生活一直残酷,稍不留神便会重走旧路,乔荞推着自行车走上坡,不经意间看到右面的田野上荒草覆盖的几堆坟茔。 冬日的阳光普照在裸露着土地的田野上,坟上的杂草便有了温暖的金黄色。 风漫过原野,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乔荞立住了脚步。 她识得此处,青杏就安葬在这里,许多年在春夏秋冬中交替,岁月在恩恩怨怨中交织,乔荞没有忘记青杏的死。 她放好自行车,迎着旷野的风走向坟茔,青杏的坟头上长着几棵牛膀草,干裂的果壳依然有着芒刺,风一吹在瑟瑟抖动,仿佛在向乔荞招手。 “青杏妹妹,你还好吧......你走了好几年了,我答应过你要找出害你的人,可是......可是我一心想着挣钱,一心想着抚养孩子们,一心想着过自己的日子,竟然让害你的坏人逍遥法外......你莫怪我啊,青杏妹妹,我并没有忘记你,我记着要给你报仇,崔长耿跑了——他不光害了你,还害死了刘明喜,只要他活着,我一定会让他血债血偿......” 乔荞念叨着坐在了坟边,她用手刨着地上的泥土,捧着放在了青杏的坟上。 泥土还没有封冻,有石块划破了她的手指,鲜血象一枚熟透的浆果滚落在地上,转眼被杂草淹没...... 乔荞在青杏的坟边坐了很久,她将心里的难过一一诉说给青杏听,她相信青杏一定能听到自己的心声,她想着过几天去问问枫城公安局的人,关于青杏的案子、刘明喜的案子到底要拖到啥时候....... 到河滩家门口,乔荞从车上跳下来,刚要进门,听到对面有人喊:“梅英她娘——梅英他娘,你先等一下,我有话要给你说。” 是王翠芬。 乔荞的脸一下子冷若冰霜。 王翠芬跑了过来,边跑边摘下围裙和袖套,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整理自己的头发。 看得出她在养鸡厂忙着,为了在乔荞面前展示新买的毛衣她还脱了外套假装打土。 “你有啥事?快说吧!”乔荞不想面对她。 “还能有啥事?还不是娃们的事情,你家招弟去了省城上班工作,我还想着我家二狗配不上她会死了心,我们也没有做亲家的缘分了,谁知这两个都是痴情种,谁也离不开谁,前几天我去了城里才知道二狗早不在咱们枫城了,他老早去了渭东,为的是能和招弟天天见面——” “你说什么?”乔荞的眼前一黑,她扶住了门框。 “我是说既然他们两厢情愿难舍难分的,不如你把你的条件降低一些,趁着我们年轻,不如今年过年把他们的婚事给办了。” 王翠芬脸上难掩得意。 王二狗去了省城她才高兴,她巴不得自己的儿子白领回一个儿媳妇。 照目前的形势,乔荞工程没包成回到了大李庄,马小国又得病死了,就连红星厂都临近倒闭。 乔荞早没有了往日的威风,王翠芬就等着她这只凤凰落架的一天。 “你别做梦了,王翠芬!我的条件就是最低标准,少一样都不行,王二狗有本事跑省城去,那就让他有本事依了我的条件来娶我闺女——少一样都不行!还有,他要是真和招弟保持往来,我可以去给招弟的学校说一声——咱们村里的小学正好缺老师,让她来大李庄上班,我看她还敢在我的眼皮底下胡来!” 说完一脚踹开了院门,推车走了进去。 王翠芬的血涌上头,她没想到这个婆娘霉运缠身却性情刚烈。 “就怕你没本事管住你闺女!你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我劝你还是收敛一下你的性子吧,打肿脸充胖子没有用——你以为你还是曾经的女企业家啊,你都不如我一个养鸡的!” 王翠芬骂骂咧咧走开了。 第754章 姚小小来看望尹向荣 世间充满着太多的无奈和伤心。 如果你真正活过、爱过,你会发现人生是是一部你无法掌控结局的书,你努力想要给每一页留下精彩,画上圆满的句号,到头来你终将无能为力地交给命运来抒写你的故事。 是的,没错,世间充满着太多的无奈和伤心,比如远在首都的姬玲玲为了逃避痛苦的折磨选择了她不想扮演的角色,只因为想要得到更多的光辉照亮自己内心的灰暗和无助。 比如罗椿春忍受着委屈,臣服于乔丽丽的胁迫,放弃自己深爱的男人,只为了能得到姚麻子遗留的万贯家产,只为了到达另一种高峰之上新的人生。 比如乔荞为了弥补自己追求金钱带来的错失,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困顿和债务,她在深夜里祈祷上苍给自己勇气和智慧,用来化解心灵的阵痛,用来点亮通向光明的道路。 比如尹向荣怀着被爱伤过的心——已经破碎的心离开了矿山回到了何家沟的家中,他在床上昏睡了两天三夜,饥肠辘辘中醒来,喝下他娘金玉秀熬的一大碗小米粥,听到娘轻声说道: “无论多么难,咱们得活下去,儿啊,你是经历过生死的男人,煤矿关闭了算什么,你爹被关押起来算什么,只要你好好活着,娘相信没有过不去的坎啊!” 尹向荣蒙上了被子,他不想让娘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 娘不会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除了同达煤矿发生的灾难,他的心已被爱情伤得支离破碎。 而经历过的甜蜜和痛苦,算不算爱情? 他问自己。 一个为了活下去不惜将自己卖给姚麻子的女人,一个为了拥有荣华富贵不惜放弃尊严的女人,一个为了享受欢愉玩弄尹向荣的女人,一个不光玩弄他还和别的男人私下保持不清不白关系的女人......她配得上尹向荣对她的爱吗? 她配得上得到尹向荣的心吗? 而他,居然为罗椿春心痛得濒临死亡。 他恨不得杀了司马翀,恨不得杀了罗椿春,最后又恨不得杀了他自己。 他不知道罗椿春为何赢得了兴海煤矿和姚家的全部家产。 开始时,他不愿意去想这些,只是觉得这是天意,这是罗椿春应得的福分。 如同他自己当年被一场洪水冲走,生死未卜中遇到了何志东夫妇,却不想泼天富贵包围了他,命运给予了他丰厚了馈赠,让他成为何家的少东家,让他成为何家财富的继承人。 他原以为罗椿春和他一样——苦尽甘来,上苍赐福。 后来,他得知了罗椿春的真相——司马翀告诉的真相,他突然醒悟,明白罗椿春其实聪明狡黠,具有狐狸的本性,她能将司马翀和尹向荣玩弄于股掌之间,行将老去的姚麻子在她的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一只愚蠢的老狗罢了。 能得到一只老狗的宠幸,能得到一只老狗的遗嘱,对于罗椿春来说,不是太难的事情。 她能得到姚家的一切,也许她早有预谋。 尹向荣的心从爱到恨,从恨到爱,反复轮回,如同一个巨大的旋涡,他在旋涡中挣扎了许多天,依然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爱着罗椿春还是恨着罗椿春。 他必须坚强,不为别的,只为何志东老两口。 对何志东夫妇来说,尹向荣是他们的希望,他们给了他第二次的生命,同时也给了自己活着责任——为人父母,哪个不是用命爱着自己的孩子。 尹向荣从床上爬起来,他洗脸刷牙,对着镜子刮胡子,金玉秀在炉子上炖上一只老母鸡,儿子能从矿山回来,金玉秀的心充满了欣慰。 “我爹的事怎么样了?”他问娘。 “翻过年就有结果,放心,该跑的门路我都跑了,该花的钱我都花了——我想牢是要坐上好几年,不然怎么给伤亡的家属一个交待,别人也不答应啊。” 金玉秀眼中闪着泪光。 自从何志东被抓进去后,她一天都没有闲过,地窖里的钱几近花光,她知道赔上同达煤矿、赔上她和何志东多年的私财只为了求得一条活路。 死是容易的事,可死在刑场上又是多么可悲的事! “娘,这事都怨我,我没操好心......”尹向荣手中的剃须刀发出嗡嗡声,他的声音哽咽了。 金玉秀见不得儿子伤心,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天灾也罢人祸也罢,要来的都躲不掉,你爹给我说过,老天能送给我们一个好儿子,一定会收走我们手里得到的钱,人生在世,哪有十全十美的事,都是命中注定的劫难。” “娘,煤矿关了,以后——” “不用你操心,你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你爹早防着不测,咱家还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家里有别的钱,能给你娶门亲,也能保证你一辈子不愁吃穿。不过,咱们得等你爹的事情有了眉目之后,多少人盯着咱们,巴不得我们跌阴沟里爬不起来,钱的事不能给任何人提,明白吗?” 尹向荣点点头。 他当然明白娘的话,心里不免佩服何志东想得长远,他能挺身而出揽下罪行,为的是尹向荣母子得以平安。 在家的第六天,姚小小来到了何家沟,她一路打听着进了尹向荣家的门。 她是来看望尹向荣的。 “金贵哥,我以为你还在矿山上,去了看那里门都锁了,下山一打听,有人说你回家了。” 姚小小的脸红扑扑的,浮肿的金鱼眼睛满是激动和柔情。 自从同达煤矿出了事,她心里便日夜不宁,她担心着尹向荣也会被抓进去,那么自己的美梦算是彻底破灭了。 而她爹姚麻子却胸有成竹地对她说道:“你安安稳稳读你的书,耐心等着吧,何金贵这小子只有无路可走了自然会想到你,他不会被抓进去,他爹会舍己保全他,等过一阵你再去找他,凭着咱们家的地位没有他不动心的!” 姚小小相信她爹的话。 同达煤矿出了事,尹向荣自然忙着处理事务,姚小小耐着性子等着去见尹向荣,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自己的爹病重身亡。 然后是罗椿春这个贱人占领了兴海煤矿,占领了姚家所有的家产。 凭着一张遗嘱,罗椿春完美得胜。 姚小小没有了去见尹向荣的勇气,人们常说财大气粗,姚小小在爹死后才知道这句话的另一种含义——没钱了气都不敢喘了,她在师范学校成了老师和同学嘲笑的对象,她在没有钱之后也没有了见到尹向荣的勇气。 但她喜欢着他,梦里常梦到他,这辈子要是不能嫁给尹向荣,姚小小一定死不瞑目。 现在,她来到了何家沟,她打听到了尹向荣离开了矿山,心里想着自己其实和他同病相怜,世俗的天秤上,他们都是财富的弃儿,都成了穷人。 尹向荣对姚小小的到来除了烦恼还是烦恼。 尤其是,这个丑闺女居然找上了家门。 金玉秀认得她是姚麻子的千金小姐,这个从小娇蛮无理的闺女并不讨人喜欢,而她眉目含情地一口一个金贵哥,金玉秀一眼看出了她对尹向荣怀着什么样的感情。 她倒水给姚小小喝,忙着去厨房做吃的。 姚小小在沙发上忸怩不安,她看着一直抽烟的尹向荣不知说什么好。 “金贵哥,你别难过,煤矿没了可以再盘一个,你这么年轻有的是机会。” 她试着和尹向荣搭讪。 尹向荣吐出一口烟,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谁都和你爹一样,有大片的果园等着公家征用做公墓啊。” 这是在揭姚麻子的短,也在羞辱姚小小的脸。 姚小小不以为然,她讨好地、热情地笑道:“你没有果园有啥关系,只要你真心待我好......我爹是走了,是将兴海煤矿留给了那个婆娘,但名不正言不顺得来的东西,怎么会长久呢?总有一天它会重新回到我手中。” 尹向荣有些吃惊,疑惑不解地望着姚小小,看她涂了脂粉的脸上满是神秘的自信,他咬着烟蒂眯着眼问道:“你哪来的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是不是书读多了成了呆子?还是你爹没了你受了打击?” 噗嗤。 姚小小笑出声来,龅牙喷出了唾沫星子,她夹着双腿挺起了自以为骄傲的胸脯,悄声说道: “说了你可不许告诉任何人——昨天矿上的老羊来找我了,说:只要我和两个哥哥听他安排,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姓罗的婆娘得到的一切照样能被我们夺回来!等着吧,她得意不了几天,有她好看的!” 尹向荣唇上的烟掉下来,烧穿了他的袜子。 钻心的疼痛从脚趾蔓延到了他的心脏,他不知道这样的疼痛是为了什么。 第755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十七天的时候,乔荞终于见到了肖明权。 “县上领导经过会议研究,没有批准你的贷款。”肖明权给出答案。 “为什么?金额太大可以减少啊,为什么不给我批准?”乔荞努力沉着气,她的胸腔溢满了怒气。 “第一,红星厂的法人代表是李光明,他只是失踪人口,并没有死亡证明。第二,你只是委托代管人,并不具备法人的资质,李光明让你代管红星厂的生产和经营,并没有说让你拿厂子来抵押贷款。第三,经多方调查,红星厂不但经济效益下滑严重,而且你私自做主将厂子抵押借了民间高利贷!光凭这三点,你觉得银行能贷款给你吗?“ 肖明权的笑里藏着生锈的刀子,切割乔荞的自尊时也切割着她的心。 她低下了头,怕眼角的泪水不小心滚落,盯着自己的鞋面轻声说道:“你得帮我想想办法,肖主任,我这次是遇到难处了,再怎么说还有渭东的大桥工程——” “这都调查过了,大桥工程的承包商不是你,你只是二手工程队,再说你早不做了,你投进去的钱能不能要回来都是问题。” 肖主任毫不客气指出要害——他得灭了乔荞贷款的念头,乔丽丽能给他的好处可仅仅是钞票,还有美妙的情爱。 乔荞起身,下了很大的决心开了口:“既然肖主任帮不了这个忙,那我送你的钱请如数退给我吧。” 她的眼神是冰冷的、绝望的。 贷款没有希望,塞到肖明权手中的钱整整三千块,这点钱对乔荞来说还有别的用处。 “你看你这人,办事怎么不讲究分寸,我替你跑腿是工作上的本分,但给领导说话可是拿着钱去说的,你现在跟我要钱,我找谁要去?” 肖主任摊开双手,一脸的无辜。 乔荞打量着他的脸,从他的无辜中看出了无赖。 肉包子打狗,钱是要不回来了。再僵持下去,只怕和肖主任撕破了脸皮。 “你要是条件达标,这忙我是帮定了,再怎么说咱们是乡亲,我们信用社也是人民的信用社,是为人民服务的。” 肖主任说着官话,脸上堆笑起身送客。 乔荞看都不看他一眼,风一样刮出办公室...... 整整两天,乔荞没有出家门。 她回到家中爬上炕,倚在炕角从早坐到黑,从黑坐到天亮。 焦虑不安如融化的铁水在心中沸腾,她不知道怎么面对红星厂剩下的员工。 刘汉国一帮人等着她筹款到手,等着新机器上线,等着红星厂重新翻身。 第三天的早晨,乔荞收拾好自己去了厂里。 她想好了,实在不行先拿刘梅英的钱用到厂里,马上开窑了,砖瓦卖掉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坐下没多久,听到门外汽车声,正要出去看,门已敲响。 进来两个陌生的男子,年纪约有三十好几,穿着打扮一看是城里人。 其中一个光头模样的男子和她握手,说是来看看砖瓦,工程上用的。 乔荞一听喜出望外,赶紧烧水沏茶,听另一个面相白净的男人说道:“听说咱们这是老厂子,怎么进来一看厂里没多少存货?” 她解释道:“我们厂一直销售旺盛,出窑的砖瓦都是客户订购的,你们别急,这一窑马上熄火开窑了。” 光头男子哦了一声,掏出一张名片双手呈递给乔荞,她看一眼,上面写着:枫城正强贸易有限公司,总经理,张正强。 乔荞笑道:“原来是张经理,第一次听说,你们公司是做什么贸易的?是公司内部需要砖瓦吗?” 张正强优雅地弹了弹烟灰,说:“公司成立不久,专做一些建筑材料买卖,砖瓦是别人需要,我们负责质量把关和运输。” “量大吗?” “大,得好几车,送到外县,我朋友也是刚从我们公司借款办厂,他忙着顾不过来。” 张正强说着又弹了弹烟灰。 乔荞的心被什么弹了一下,“借款办厂”四个字象四枚子弹击中了她的心肺。 “你们公司还能借款?”她的心跳得很剧烈。 “是,公司的一项业务,扶持好多中小型企业发展。” 张正强坦然回答。 乔荞咬了咬嘴唇,她的心里起伏着万千波涛——这算不算老天开恩?这算不算天赐机缘? “你们厂里看着工人不多,这一窑能出多少的砖瓦?” 白净脸盘的男人问乔荞,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厂里工人已走了一大半,人心涣散,但窑里的砖瓦却数量殷实。 她挺了挺脊背报出数字,再咬了一下嘴唇,试探性地说道:“也不知道象我们这样的厂子能不能借款,最近打算要更换一下设备,扩展一下我们厂的生产规模。” “肯定能,你们是老厂子,乔厂长也是知名的企业家,我们就冲着你的声名来买砖买瓦的!” 张正强振振有词说道,光头上泛起的青光让乔荞眼前一亮。 她必须抓住机会,必须背水一战。 不光要给红星厂开一条新路,还要扫清自己脚下的障碍。 “来,你们喝茶,我想和你们谈谈。”乔荞拎着暖瓶给二位添水,笑意浮上她的唇角。 “不用客气,乔厂长,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张正强会心地笑起来,和身旁的男子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人正襟危坐,摆好了洗耳恭听的姿势。 第756章 乔荞睡了过去 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乔荞没想到张正强二话没说答应了自己的借款要求。 借款金额二十万,抵押物是乔荞还没有购置来的制砖设备。 为了表示感谢,乔荞一定要请张正强二人吃顿饭,张正强没有推辞,说:“也好,既然乔厂长坚持,不如咱们去枫城去吃,正好把借款合同签了,把钱拿到手你也放心。” 一拍即合。 这样顺当的事不正是老天眷顾自己吗?乔荞心里激动万分,随张正强来到枫城,本想着去他们的贸易公司办理借钱手续,不想张正强说不用去公司,边吃饭边把合同签了就行,他打发身边的白脸男人去拿合同,叮嘱把钱一并提来。 一顿饭吃得皆大欢喜,签合同时乔荞仔细看了一下,除了利息比信用社高一点,别的都没问题。 人家是民间借贷,高一点半点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将砖厂的新设备作为抵押物也合情合理。 最重要的是借款期限整整一年,这对乔荞来说简直是铺了一条金光大道。 她在合同上签了字,压上手印,当场点过钱,半纸箱的钱让乔荞心里感慨万千,要不是当初自己执迷不悟去承包工程,这点钱她还用想法设法去借吗? “乔厂长放心,一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大李庄。” 张正强接过乔荞敬的酒一饮而尽,乔荞没敢多喝,钱放在椅子下面,提醒她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潜意识里,她防备着眼前的两个男人。 防备是一种本能,而对他们的真实身份和真实来路并没有想太多。 能把这么一笔巨款借到手,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想别的事情。 日头偏西前乔荞回到了红星厂,她下了车告别张正强,抱着一大箱子的钱进了办公室。 保险柜打开,钱放进去,她长舒一口气。 出门叫了刘汉国来,宣布明天就去采购设备。 刘汉国同样高兴,问乔荞是一个人去省城还是再叫上一个人。 “你留在厂里操心,我一个人去就行了,经销商会送货上门安装,我去一两天就回来,等到机器一到抓紧安装,争取过年前再烧一窑!” 乔荞很兴奋,她对未来有着新的期待。 总会好起来的,天无绝人之路,这二十万解决了燃眉之急,十多万用来采购设备,剩下几万留着扩招工人,然后卖砖瓦的钱用来还姚麻子的借款,万一不够,再找刘梅英想想办法。 乔荞收拾回家,她得去准备几件象样的衣服,去洗个头发,然后给孩子们再做顿象样的晚饭——那晚本想着给娃们包顿饺子,在门口和王翠芬争了几句,她气得回家只煮了一锅粥,害得刘若男和刘希望跟她生了几天的闷气...... 骑着自行车一路行来,乔荞的思绪在不断跳跃。 要是去了省城,一定得见见刘招弟,这个小蹄子,败家女,居然背着自己和王二狗继续交住,怪不得王翠芬底气十足来和她谈亲事,刘招弟这样自毁身价,成想是和乔荞作对...... 第二天天没亮乔荞下了炕。 梳妆打扮,穿戴整齐,吃了一口馍去了红星厂。 开了保险柜给黑色的手提皮包里整整齐齐装了十五万现金,小心翼翼用小铜锁锁了包上的拉链头,这才出了红星厂的门去大路上等班车。 黑皮包很沉,但她的步履轻松,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一样。 班车是从黄岭镇发过来的,那是赵楠被下放工作过的地方。 乔荞上了车,紧紧抱着黑皮包坐在后面的位置上,车上人不多,到了枫城也只有十来个。 班车在枫城车站停留了一会儿,上来了七八个去省城的人,一个烫着满头花卷穿着时髦的女人坐在了乔荞身旁。 她戴着口罩,洁白的口罩是一种身份的象征,看得出她是一位非富即贵的女人。 “枫城天气比渭东市要暖和一些,我昨天回来时那边要下了点雨夹雪。” 女人自顾自地说着话。 乔荞以为她给前面或者后面的她的同伴在说话,抬头看了一下,她正冲着自己笑呢。 原来她是跟乔荞在说话。 “是,枫城要比渭东市暖和点。”她笑着搭腔,补充了一句:“今年冷得早。” 女人没有摘口罩,精心画过的眉毛下是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她坐姿高雅,举止端庄,一看就是有修养的人。 她点点头,说道:“是冷得早,往年这边柿子都没摘呢。” 听起来她对枫城很熟悉,乔荞禁不住问道:“你是回娘家吧?听口音是枫城县人。” 女子笑出了声:“你说得对,我回娘家,婆家在渭东,怎么,你也是回娘家吗?” 乔荞说不是,说自己去渭东办点事,女人并没有多问,车子开出车站,不一会儿驶出枫城县城,车里稍微暖和了一些,她拿出一袋瓜子分给乔荞吃。 乔荞不好推让,抓了点吃起来,两个人边吃瓜子边说话,从彼此的家庭聊起,再到各自的孩子,没过半小时居然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离渭东还有近一个小时的路程,车子在一个山梁上拐下来后停着休息了几分钟,男人女人们都去坡下面的厕所方便。 乔荞没有去,她怀里抱着黑皮包望着车窗外,同座的女人说她叫余晓英,在渭东教育局上班,乔荞看着她走路的样子象一只高贵的天鹅,心想在省城工作的女人就是不一样,这个余晓英对人亲切和气,要是和她认识了不如把自己的二闺女刘招弟调到枫城来工作。 省得她在渭东市和王二狗勾三搭四。 余晓英回到车上,拿出手帕仔细地擦了擦手,她的身上散发着迷人的香水味道。 乔荞心想,真是个讲究的女人,不由得羡慕她的工作和生活。 车子下了坡继续往前行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从车窗玻璃照进来让人觉得暖洋洋地舒服。 “来,吃个糖,我爱人的舅舅从国外寄来了。” 余晓英从包里掏出两颗糖果,包裹着玻璃纸的糖果闪着璀璨的光芒,她将一颗朱红色的给了乔荞,自己剥了一颗靛蓝色的。 乔荞将糖果放在嘴中,很甜,很香,牛奶味中夹杂着果香,不得不说她有生之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果。 “这是夹心的,吃到里面有些涩,但能补充人体需要的维生素。” 余晓英嘴里噙着糖果轻声慢语说道。 乔荞说好吃,有些惭愧自己没带啥好吃的——她一心想着身上的钱,一心想着购置砖瓦厂的设备,早上出门就吃了几口馍。 余晓英又开始和乔荞攀谈起来,她说话温柔动听,一言一语听上去像是山涧溪水在叮咚流淌。 乔荞开始还和她倾心交谈,渐渐觉得困意上头。 这些天没有好好睡过觉,车子颠簸倒来了睡意。 她心想这样多没礼貌,余晓英正和自己说话呢。 她挣扎着打起精神,嘴里的糖果吃到了夹心,果然有些酸涩,还有些淡淡的苦腻。 她的眼皮沉重得都睁不开了。 最后一缕记忆留在她的脑海中——余晓英对她笑着,笑得如此温柔,像一朵春天的云飘浮在了她的面前...... 乔荞睡了过去。 第757章 钱包不见了 乔荞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见自己站在峻工了的渭东市大桥上,她穿着一件素白的连衣裙,风吹着裙裾,感觉自己像要飞了起来。 可是,她又舍不得飞走,马小国就站在大桥的另一头,他呼唤着乔荞的名字,向她挥手跑了过来......近在咫尺,桥面晃动了几下,瞬间大桥断裂开来,她看到马小国坠入河中,而自己已高高飞起,风大得惊人,从她的耳边呼啸而过,她的耳膜快要被撕裂了...... 她睁开眼睛,努力着想要看清自己飞向何处,却听到有人呼喊着:“你咋回事?是病了还是睡过头了?没见你这么能睡的婆姨!” 朦胧中看到眼前的人,围了好几个,影像慢慢清晰,乔荞识得其中两个就是班车司机和助手。 她发现自己还坐在车中,其他旅客已下车,只剩下她一个人。 “我——睡着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别过头看车窗外,外面行人匆匆,穿梭在车站院内的车辆间,她知道这是到了渭东市汽车站,没想到这一觉睡得如此酣畅。 “醒了就好,快下车吧,我们都叫了你好几遍。”年轻的车助手拿着笤帚开始打扫卫生,其他人笑着正欲下车。 乔荞伸出胳膊想要伸个懒腰,突然一声惊叫。 “我的包呢?我装钱的包呢?” 她疯了一样跳起来,顾不得全身的酸痛和疲乏,趴在车座下到处乱摸。 要下车的几个人闻声走过来,司机带头问乔荞:“你的包丢了吗?什么时候丢的?” 乔荞浑身如同筛糠一样抖着,她脸色惨白,目光吓人,吼道:“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丢的!我睡着了,你没有看到吗?我的包丢了——你知道里面装多少钱吗?——十五万!十五万!是我要给厂里买设备的钱!” 司机吓了一跳,赶紧叫过助手吩咐去叫车站的警察。 大家都帮着乔荞找包。 只差没将班车上的座位都拆了。 整个车厢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到乔荞的黑皮包! 警察上了车,开始询问乔荞:“从哪里上的车?包里确定装多少钱?钱是做什么用的?” 乔荞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警察又问:“和你同座的是什么人?” 乔荞说是余晓英。 “她是你什么人?她去了哪里?” “她不是我什么人——我们就是坐在一起认识的。她说娘家在枫城,婆家在渭东市,她在教育局上班。” 三个警察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示意乔荞下车,连同司机和助手一起带到了车站警务室。 “你说你睡着了?睡着了包还抱在怀里,最大的可能是别人顺手提走了,当然,这个余晓英嫌疑最大——你们回忆一下她是什么时候下车的?” 警察盯着司机和车助手问道。 “我想起来了,车在上官营镇停了一两分钟,下车的人有五六个,其中就有一个烫了头发戴着口罩的女人。” 车助手的话让警察脸上的表情很兴奋。 “你仔细想想,她有没有提一个黑色的皮包?” “好像没有——我没留意,但我能确定她是在上官营镇下车的。” 车助手说完搓着双手,生怕警察怀疑到自己身上。 警察开始打电话,打到省教育局,再打到市教育局,那边都说没有一个叫余晓英的人——根本就没有姓余的! 警察又开始翻着电话薄往市区的各个学校打,这个过程有点漫长,乔荞坐不住,她的心在凌乱中颤栗,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把钱丢了,以前她拿过比这多的现金出过门,同样坐的是班车,同样去的是渭东市,怎么今天自己就睡着了——这笔钱是她的命啊! “师傅,你们帮我想想,会不会是别的人下车拿走了我的包。”她的声音都带着哭腔。 司机叹了口气:“都有可能,但这种情况非常少,我开了十多年的车,没见过这么大胆的人,要说放在车底下的行李有人拿错过,那是不小心,并不是故意的,你提那么多钱,难免有人惦记。” 乔荞有些生气,她一直在生着气,她不明白谁会惦记自己的包,谁会知道包里装着钱,那是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皮包,大街上的民工都常拎着一个。 “师傅,你们常跑这一条线,车上的人应当都认识。” 乔荞的话太天真,警察听着都差点发笑。 八十年代末的班车,没有监控,身份证还没有施行,就算司机认识全车的人,人家拿了包还会主动承认吗? 显然这不是一宗普通的盗窃案。 盗窃的人也不简单! 警察给市区十多所学校电话都打完了,一共有七个姓余的,其中只有两个是女性,这两个女性和乔荞所说的根本不沾边,一个即将退休,一个三十来岁,但人家今天还在上班。 果然余晓英嫌疑最大——如果她真的叫余晓英! “你先回去,我们将马上开展调查,有了结果第一时间来告诉你。” 两名警察要去上官营镇,只因那个叫余晓英的女人从镇上下了班车。 这个镇子是交通要道上的重要枢纽,在古代承载着南来北往的商队和军队,如今南下北往的火车从上官营镇通过,镇子连接着四通八达的公路。 如果乔荞的钱真的是余晓英拿走的,那么她极有可能已经逃之夭夭。 不管怎么样,丢失的钱数额巨大,他们得履行职责帮她找一下。 乔荞走出警务室,她的双脚如踩棉絮,双腿麻木挪不动步子。 班车司机过意不去,想要去扶着她,看看车站里的行人,又不好意思放下了双手。 “大妹子,想开些,天有不测风云,钱丢了咱们再挣,要是坏了身子遭罪不说,连挣钱的机会都没了!” 乔荞没有搭话。 她盯着车站内熙熙攘攘的人们,再盯着他们手中的东西,想要发现自己丢失的皮包。 “老天爷,你告诉我,到底咋回事?到底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我的钱去哪里了?谁偷了我的钱?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乔荞的心在无声地呐喊。 她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川流不息的行人、南来北往的行人,却找不到自己丢失的那个包——那个装着她借来的、拯救红星厂命运的钱的包! 她下了台阶。 脚下踩空,司机和助手伸手去扶她。 她昏了过去...... 第758章 他们想怎样就怎样吧 乔荞在汽车站附近的一家小诊所醒了过来。 医生给她打了一针,检查了一下血压,说她太紧张造成了昏厥,回家好好休息几天,精神放松多活动没啥大问题。 她谢过大夫,也谢过送她来的司机和助手,出了诊所,司机让她去吃点东西,中午有车返回枫城的车,让她一定回家去。 乔荞点点头,她不想吃饭,只想到车站里等着,万一别人拿错了包送回来呢? 司机从她的目光明白过来,劝道:“妹子你先回家,真要有人拿错了包肯定要找我的车,找到我的车就等于找到了我,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要拿到钱先给公安说一声,然后让他们还给你,你就放心回去吧。” 乔荞怎么能放心?她对整个世界都有着怀疑。 “哎,你看你,怕我私自吞了你的钱,大妹子,这可是犯法的事,就是给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有这想法,你的钱丢在我车上,这几天让不让我开车还是问题,我得配合警察啊,你呀,就先回家去,别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司机说得有道理,乔荞心里涌来欠疚。 钱是自己丢的,现在连累到了班车司机,只怕影响到他的工作。 她低着头说了声对不起,转身要去售票口买票。 “你没有钱吧?来,我先给你车费!”司机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纸币递了过来。 乔荞赶紧拒绝,刚才在诊所的药费也是司机掏的,她不是没钱,坐车的钱还在她的衣服口袋里。 “谢谢你大哥,坐车的钱我有。”为了证明有钱,乔荞从口袋里拿出一沓零钱。 这下司机放了心,他打发年轻助手去车站外的小吃摊上买了一个卷饼送给了乔荞。 “十一点半有车回枫城,别买错了票,吃点东西再上车,到家了安心休息,警察一有消息会来找你,别心急啊。” 他认真叮嘱乔荞。 乔荞再点头,眼泪迸了出来...... 临近下午,乔荞进了家门。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空的,像一个纸糊的纸人,轻飘飘一路被风从渭东市吹到了大李庄,然后吹进了自己家的院子,再吹到了炕上。 她倒在炕上睡了过去。 惊吓过度,她好像忘记了什么叫难过。 唯有睡过去才能让灵魂附体...... 第二天。 乔荞去了红星厂。 她不能再依靠睡眠麻痹自己,睡眠可以让她忘却一切,但恶梦惊涛骇浪淹没自己,让她在深夜惊醒不得不面对冰冷而又残酷的现实! 她把十五万钱弄丢了,那是刚刚借张正强的钱,那是用来给红星厂注入新的血液的钱! 钱丢了,红星厂该怎么办? 说好的要抵押新设备的承诺该怎么兑现? 乔荞进了厂子,她想了整整一天一夜,也没有想出合适的措辞面对厂里的职工。 刘汉国和几个工人一见她来纷纷来问候。 “我们还以为你要在省城待上两三天,没想到这么快,事情办得咋样,乔厂长?” 刘汉国带头问她,看乔荞脸色不对。 “你们先坐下,我有事要对你们说。”乔荞不想隐瞒他们,这些能留下来的职工,是对红星厂有感情的人。 “我昨天上了车把钱弄丢了,一大包的钱,全丢了。”她尽量平静说完,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 一屋子的人都震惊得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没有人说话。 一大包的钱,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天文数字,怎么说丢就丢了呢? “刘监工,你带领大家把这一窑砖瓦出了,我联系人卖掉,旧的机器凑合着先用,实在不行找人再维修一下,争取春节前再烧一窑,等过了年我再想办法。” 她安慰众人,也在安慰自己。 眼前的路是黑的,是暗的,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且行且看了。 刘汉国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事情到了这种境地,只能咬着牙挺过去。 “你放心,乔厂长,我们一定听你的,红星厂历经磨难走过来的,我们一定帮你度过难关!” 听着刘汉国的话,乔荞的眼泪最终没有忍住掉了下来...... 公安的消息没有等来,第四天的早晨,却等来了张正强一帮人。 没错,是一帮人,两辆黑色轿车,驶进红星厂的院中,停在了厂长办公室门口。 乔荞听到车响在窗口望了一眼,看着推门而出的张正强,她知道该来的是躲不开的! 她坐在办公桌的后面,看张正强带着五六个彪形大汉闯进来。 她笑着打招呼,听张正强说道:“乔厂长,你采购的新设备呢?是不是还没发货?” 乔荞从张正强的眼睛中看出了别的东西——他已经知道丢钱的事,他什么都知道了,用不着和他演戏,一切没有任何意义。 “张经理,我正思谋该如何向你交待,真是对不住你的好意,你借给我的钱我在路上丢了,已报了案,希望钱能找回来。” “是吗?”张正强冷笑,没有一丝皱纹的脸上笑起来像一个堆砌的雪人。“我只问你拿什么来抵押?我信任你,提前放了款,现在你倒难为起了我!” 乔荞把准备好的话咽进了肚子,那些可怜巴巴的解释和求告的话显然对张正强起不了任何作用,他能办一个打着贸易生意为幌子、实则放债的公司,自有他的不凡之处。 她知道自己碰了硬茬,光从张正强后面那帮凶神恶煞的人身上,她已嗅出了这些人要做什么。 “张经理,红星厂还在,旧的设备还在,我会遵守承诺,把设备抵押给你。” “你那破机器能值几个钱?你也太小看我们了!” 上次来过的那个白脸男人走上前说道,他的脸白里泛着青紫,眼睛里透着杀气。 乔荞愣了一下,陪着笑说道:“机器再不值钱也是我们厂的生产工具,没有它等于生产停了。” 她在声明机器的价值,没想到白脸男人沉下脸,他走到办公桌前将脸凑近了她,嘴里吐着一股腥气。 “那我们就拆了它拉回去,直到你还了钱为止!” “什么?” 乔荞从椅子上跳起,扶着桌子,控制着身体的剧烈抖动,变了脸色。 “你们只说是借款抵押,并没有说要将设备拆了拉回去!” 张正强推开了白脸男人,唇角的冷笑溢开来:“很对,乔厂长,我们说过让你抵押设备,但没说让你抵押旧设备——你的新设备呢?你拿这些破铁烂铜糊弄我,谁知道你拿了我们的钱玩的什么鬼把戏!” 乔荞涨红了脸,提高声音吼道:“钱丢了,不信你们去问公安!你以为破铁烂铜不值钱,可它是我们厂的命!” “我管不了你这些!弟兄们,还等什么,叫车的叫车,叫人的叫人,今天就把这堆烂玩意给我拉回去,看她还敢不敢再玩心机!” 张正强挥了一下手,身后的人答应一声出了门。 只留下白脸男和张正强逼视着乔荞。 “我没有玩心机,我哪里有心思玩心机,请你们相信我,钱真的丢了,机器不能拆,更不能带走,厂里几十号人等着吃饭,我还有别的难处......” 最终咽进肚里的话又不得不说出来,说出来时眼泪汹涌而下,乔荞控制不了自己,她扑过去抓住了张正强的手。 “兄弟,你的钱我会如数还清,如期还清,请高抬贵手放过我,以后我一定报答你的恩情!” 她说着跪了下去。 咚——门推开了,刘汉国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工人冲了进来。 他看到这些人来者不善,果然有几个围着厂里四处打探,嘴里说要拆除所有的机器。 “乔厂长,你起来,用不着给他们低三下四,他们胆敢胡来我们就报官,由不得他们胡作非为——” 啪啪。 张正强的手臂甩过去,两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刘汉国的脸上,身后的工人涌过来,一把抓住了张正强的双手。 “你他娘敢打人,今天休想从这里走出去!”工人们义愤填膺,怒不可遏。 “好啊,我还真不想走呢,你们厂长骗了我们的钱,不讲诚信,象她这种骗子今天让她好看!” 张正强义正言辞,慑得刘汉国等人慌了神色。 乔荞站起来,她面向刘汉国,哽咽说道:“放开他们,理亏的是我,我借了他们的钱,说好要用新购置的设备作抵押的,现在钱没了,新设备没了,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第759章 鲜血四溅 红星厂出了大事,厂里的机器设备都被拆除拉走,这样惊天动地的新闻在大李庄传开,村民们的下巴都快掉了下来。 “是卖了还是要换新的?” “是干不下去了,乔荞欠了人家的钱,以物抵债!” “看吧,我早说兔子的尾巴长不了,猪肥了定会挨刀子,你们看她风光了才几年,放着好好的砖瓦厂不经营,非要跑到城里去包工程!这下好了吧,男人死了,钱也没了,眼看着红星厂也关门了!” “她咋不报案呢?这不成心欺负人吗?” “报个锤子,她借了人家的钱,钱不明不白丢了,人家来要钱,她拿啥还钱,拉走设备算是高看她,换成我都把红星厂占为己有了!” ...... 人们挤在红星厂的大门口边看热闹边议论。 几辆大卡车停在红星厂的院内,一个光头男人叼着烟指挥着一帮人往车上搬东西。 乔荞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她缓缓拉上了窗帘。 她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坐在一个空旷的山洞中,寒气蚀骨,全身凉透! 外面传来铁器的碰撞声,夹杂着张正强等人的吆三喝四声,声声刺耳,声声戳心。 而她无力再去拦阻。 她知道,这一次命运的安排在劫难逃,红星厂眼看要砸在了自己的手中。 砖瓦厂没有了制砖机、没有了生产砖瓦的设备,正如人没有了跳动的心脏。 寒冬将至,转眼春来,要是在过年前没有足够的砖坯,烧不出砖瓦,到时羊万福来逼债拿什么偿还? 会计小李已给她汇报过将要支出的项目,马上要发放工资了,还要交电费和其它费用,即将出窑的砖瓦得尽快卖掉,不然厂里难以维持下去。 乔荞盯着屋顶,幻想着屋顶能被盯穿,然后从天而降一麻袋的钱,好让她度过劫难。 门敲了几下,张正强带着几个彪形大汉走了进来。 “给你说一声,东西我们拉走了,但我得把话说清楚:你这些玩意儿值不了几个钱,我只是拿去做抵押,并不是变相让你抵债!钱我还得要——并且提前了,这个月月底你得还钱,不然不好说话!” 张正强说完啪一下点着了打火机,烟雾从他的嘴中喷出来,向乔荞蔓延过来。 她闻到了烟草中的薄荷味,也闻到了火药味。 “为啥提前?合同不是说借款一年吗?你不能欺人太甚!”乔荞怒从心生,眼睛射出寒光。 “对,合同说借一年,合同也说你得抵押新设备——新设备呢?你拿出来啊?你拿不出来还犟啥嘴?要不你现在还钱,我把车上的东西卸下给你安装好,咱们谁也不欠谁的,免得伤了和气!” “岂有此理!你太过分了!” 乔荞的声音颤抖着,全身被烈火包围。 “一点都不过分,乔厂长,我要是过分早将你轰出红星厂了,可惜我对你这破厂子没兴趣!咱们废话少说,你在合同上写上月底还款就行了,不然你这一窑砖瓦我全部拉走,一块也不会留下!” 张正强说着挥了一下手,身后的白脸男人从公文包里拿出合同放在了桌上。 “写吧——写完了上面再押个手印!” 白脸男人笑着,露出狼一样的白牙。 乔荞喘着粗气,她盯着屋里的这帮人,突然觉得他们都和狼没什么区别。 如若不听他们的话,自己会被撕裂,会被吞食,会被活活咬死! 她的耳朵里响起激烈的枪炮声,眼珠子快要从眼眶迸出一般。 她推开白脸男人冲了过去——他们以为乔荞会逃出门外,却看到她走到门边拿起了墙根上的一把斧子。 斧子已经生锈,是乔荞用来生火劈柴砸煤炭用的。 “你要干嘛?”张正强吼道,全身绷紧后退一步。 乔荞持斧走到了办公桌后,她将左手放在了桌面上。 “你们要是再逼我——逼我月底还钱——逼我非走绝路,我就砍了自己的一只手!” 她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神情唬得白面男人发出一声叫唤。 张正强瞪了后面的人一眼,眼神杀气毕露。 “你吓唬谁啊?你以为你剁了一只手就能抵赖?你打错了主意!就算你把自己的头砍了也得还钱,你去枫城打听打听,我张正强是什么人,还用得着你玩这一套把戏!” 他抱着膀子和乔荞的目光对峙,他才不相信一个女人做出自残的蠢事。 “你别逼我——” “我没逼你,是你自找的!有本事你砍啊,不要说砍一只手,你胆敢砍掉你的一根手指头,我张某人也算见到了真英雄,你要真有那本事,我答应你一年后再来要钱!” “咣——” 乔荞手起斧落,半根食指从桌上滚落在地。 鲜血四溅! 喷涌的血浆射在张正强的脸上,乔荞惨白的脸上有着奇怪的笑意。 她已忘却了疼痛,在没有疯魔之前,她的喉咙发出尖锐的笑声。 第760章 乔丽丽的计划很完美 “什么?她剁掉了自己的一根手指头!” 乔丽丽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中蹦出来。 “对,我说了要是她能砍掉一根手指头,我就推迟一年后跟她要钱——我以为她只是吓唬我们,谁知道你姑妈还真是个狠人啊!” 张正强说着手指上的烟灰掉落在了皮鞋上,他跺了一下脚,脸上的表情还保持着惊惧和崇拜。 他在江湖中闯荡多年,啥样的人没见过?而像乔荞这样的狠角儿,还是头一次遇到。 要不是他说了只砍一根手指头,说不定乔荞为了维护红星厂,真会把自己的一只手剁掉。 真要那样事情就闹大了,张正强可不想给自己惹来官司和麻烦。 “呵.......”乔丽丽的樱桃小嘴发出得意的嘲笑,意犹未尽的样子,眼睛抬起来看着张正强:“虽然你没按照我的要求达到目的,但也离我的目标差不多了,红星厂停了产,元气大伤,接下来我会搬出真正的大神,让他将红星厂连根拔起!” 张正强装作糊涂,并没多问乔丽丽真正的大神是哪位。 能让他办的事他都办得差不多了,能听从乔丽丽的安排,不光是乔丽丽拿钱来使唤自己,而是他对乔丽丽的美色垂涎已久。 ...... 那天,乔丽丽来枫城找张正强,让他受宠若惊。 当初他和乔丽丽不过是一面之缘,陪着朋友去东风厂拉了一次砖瓦,而他怎么也没想到乡村僻野,居然还有乔丽丽这种风情万种的小娘子。 张正强的朋友同样对乔丽丽别有用心,购买砖瓦是生意上的合作,请乔丽丽吃饭喝酒只为增加感情。 席间张正强和乔丽丽攀谈了几句,他自我介绍是某某公司的总经理。 乔丽丽阅人无数,寥寥数语已然了解张正强是什么样的人——不过是社会上的混混,仗着老子留下的钱财肆意挥霍,明面上打着贸易的幌子,不过是投机倒把之流。 乔丽丽是那么容易上钩的鱼吗? 显然,张正强能感觉到这个女人不只是相貌出众,她靠的是聪明。 美丽加上聪明,乔丽丽在他眼中一如仙女下凡。 ...... 当乔丽丽突然到枫城找张正强,他在受宠若惊中感觉到了仙女眉目间的柔情和秋波。 乔丽丽有备而来。 客套了几句,寒暄一番,她切入正题。 她开始唉声叹气,诉说一个女人做事业的不易和艰难,尤其她这样的单身女人竟然受人欺压,连李家的红星厂都落在了别人手上。 张正强一听英雄豪情油然而生,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一定帮乔丽丽心想事成。 乔丽丽有意无意将手搭在了张正强的肩上,徐徐说道:“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她可是有一定名声的,也有一定势力的。” “管她是谁,我张正强在枫城也是霍霍有名的人物,不是我吹牛,我要是在大街上跺跺脚,枫城的县政府大楼都得抖三抖!” 张正强的脑门上冒着汗珠,光头上都闪着佛祖的金光。 乔丽丽笑了笑,指甲掐了一下他的脖子,柔声说道:“乔荞听说过吧——红星厂的厂长——闻名枫城的女企业家——她是我姑妈呀!” 张正强愣了一下。 枫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他都了如指掌,他肯定听说过乔荞,但没想到她是乔丽丽的姑妈。 想不到姑侄之间起了纷争,也难怪,世道变了,为了钱财父子之间都有着明争暗斗,何况是姑妈和侄女之间。 不足为奇。 见张正强一脸疑惑,乔丽丽转动口舌,加油添醋,即兴发挥,将乔荞如何从李光明手中骗走了红星厂的事娓娓道来,又将这些年她是如何受乔荞打压、欺凌、侮辱的故事讲述了一遍。 乔丽丽是讲故事的高手,酣畅淋漓的言辞和表述,听得张正强为这个女人深表同情和爱怜! “对得这样不要脸的人,我找几个弟兄打断她的一条腿,让她后半辈子在轮椅上度过!” 张正强义愤填膺说道。显然他的主意乔丽丽并不喜欢。 她是要乔荞在轮椅上度过后半辈子,但这样做太愚蠢——蠢到家了! 她要的是红星厂倒闭,既然落不到自己手上,不如将它彻底毁灭! 如此才能报了李光明背弃自己的仇恨! 如此才能平息她对乔荞的嫉妒和憎恶! 尤其是乔丽丽得知李忠收到的那张纸条,上面透露着她陷害张凤女的真相、她欲谋害李忠的真相! 这些真相捏在了乔荞的手中。 想想都让乔丽丽脊背发冷。 要不是自己当机立断做出决定,勾搭上赵栓柱、借着他的手结果了李忠的性命,自己一生都毁在了李忠手中! 而这一切都拜乔荞所赐。 不除掉乔荞这根心头梗眼中刺,乔丽丽心里头没有一刻安宁的时候。 “你呀,得把眼光放长远一点,匹夫之勇成不了大事,我姑妈不笨,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只不过现在手里没钱,马上狗急跳墙了。” 乔丽丽胸有成竹,她的一只手放在了张正强的手心,任凭他摩挲。 “那你说该怎么办?”英雄一定要救美,张正强不会放过表现自己能力和魄力的机会。 “她不是缺钱吗?你不是干着放贷的勾当吗?这不是天作之合的巧事吗?” 乔丽丽笑得花一样,眼睛里却有着蛇的狠毒。 她再次趴在了张正强的肩上,将自己计划好的一切细细说给他听...... ...... 现在,计划已经完美执行。 乔荞从张正强手中借到钱,紧接着被那个叫余晓英的女人偷走,最终这笔钱转了一圈回到了张正强手中。 只是,乔荞将自己的手指砍断,是乔丽丽没有想到的。 因此导致了她的计划险些耽搁延迟。 她知道乔荞不简单,假如张正强延迟讨债,乔荞会想尽办法让红星厂起死回生。 以前就有过这种情况,赵楠挺身而出挽救了乔荞和红星长。 乔丽丽的担心从不多余,乔荞不缺帮助她的人,马小国是死了,但赵楠还在,姬玲玲还在,刘梅英还在。 当然,尹向荣也算一个,虽然同达煤矿已经没落,但尹向荣视乔荞为娘亲。 乔丽丽的原计划是让张正强凶猛出击,杀一个让乔荞措手不及的战术。 逼着她尽快还钱,然后交出红星厂。 现在计划有变,只因乔荞断了一根手指,血的代价换回的不过是延迟一年的还款日期,没有了设备的红星厂,已是一具空壳。 不急的——一点都不急的! 乔丽丽早做好了万全之策,兴海煤矿的羊万福将是压倒乔荞和红星厂的最后一根定海神针! 她想抽回被张正强攥着的一只手。 这个男人,可不像肖明权那么好糊弄。 乔丽丽可以吊着肖明权的胃口,不给他实质性的好处。 但,张正强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即使接了她送的钱也不会轻易打发掉。 “丽丽,今晚去城里,我请你吃饭。”他的眼睛毫不隐瞒对乔丽丽的贪婪。 乔丽丽可不敢怠慢他,这个枫城出了名的大混混,虽然不能一手遮天,但可以为所欲为做出任何恶事。 不然乔丽丽怎么会请他出手打败乔荞。 “你不用请我吃饭,请我喝杯薄酒就行。”她索性坦然应对,当初凭的不光是钱打动张正强,美色才是对他最大的诱惑,现在到了回报的时候。 张正强一听大喜过望,趁着屋里没人就要动手动脚。 乔丽丽推开了他。 “死鬼,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就不能等到去枫城吗?还有,你打发她去哪里了?这才是关键人物,我姑妈的钱是让她从车上偷走的。” 乔丽丽的有些担心。 她说的人正是余晓英——当然,这只是个假姓假名,真正的名字乔丽丽也不知道,张正强也不会告诉她。 “放心吧,要想找到她,除非把我的一口牙全拔了,拔了也不能找到她,她早不在了枫城,也不在渭东——” “那她在哪里?”乔丽丽禁不住好奇询问。 “她在太阳升起的地方,你姑妈算是幸运,吃了她的一块糖只是睡了一会儿,要是她下手重一点,指不定你这会给你姑妈戴孝守灵呢!” 张正强没有笑,他的脸很严肃。 乔丽丽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第761章 老羊来下通牒 大李庄河滩。 乔荞家中。 天已黑透,窗外北风呼啸。 刘若男端着一碗面条,里面窝着两个荷包蛋放在了乔荞面前的炕桌上。 “娘,你得吃点,要不我来喂你吧?”她小心问娘亲,不忍心看娘那张哀伤浸染的脸。 乔荞摇了摇头,她望着屋子里的孩子们,刘希望在默默流泪,刘月和刘星跟着抹泪,只有刘若男强作坚强。 幸好刘梅英不在,她生完孩子刚刚出月,乔荞断了手指被送到县医院,刘汉国等人要通知刘梅英和陈耀祖,被她拦住了。 她不想让刘梅英知道这种事,她知道陈乡长听说后一定会嗤笑自己,她也不让刘汉国告诉二闺女刘招弟和三闺女刘盼弟——刘阳和刘盼弟都在外地上学,乔荞不想让孩子们担心自己。 县医院接不了断肢,省医院也不能。听说首都大医院有拉断肢的,问题相隔千里,就算回天有术也是来不及了。 大夫给乔荞包扎了伤口,要求住院打吊针。 乔荞坚持回去,她知道自己死不了,砍断一根手指头哪会死人,想当年刘二柱被制砖机压碎了左手,他不是好好活着吗? 她第二天就和刘汉国几人回到了大李庄。 在家休息了一天,她去了红星厂,伤口在肆意疼痛,乔荞的心也在阵阵作痛。 红星厂停产,机器被张正强搬走,窑里的砖瓦已熄火出窑,剩下的工人们眼巴巴地盼着有人来拉砖瓦,卖了好拿到自己的工资走人。 “娘,你吃点吧,你不吃饭,我和弟妹们心里难受......” 刘若男的眼泪在眶中打转,她在镇上上高中,娘剁掉手指头的事在学校哗然传开,同学们私下议论纷纷,他们看刘若男的眼光充满了讥笑和诡异。 她知道刘希望、刘月和刘星同样受到这样的待遇,以前他们都以娘为骄傲,现在好像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娘欠了别人的债,还不起钱才剁掉了手指头。 刘若男的心里既难过又愤怒,她幻想自己快快长大,长大后挣钱帮娘一把。 “我自己吃,你们去写作业吧。”乔荞用右手拿起了筷子,为了让孩子们放心,她必须把这一碗饭吃了。她从孩子们的眼中看到了悲伤的恐惧,这让她的心更加难受,她觉得自己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一个失败的母亲。 刘若男和弟妹们出了堂屋。 乔荞吃完了饭,再喝下大夫开的一把药片。 断指上的纱布被渗出的血浸透,疼痛如针扎着她的心,她咬着牙趴在窗台上,看外面的月牙挂在黛蓝色的夜空,月亮的旁边,一颗星星眨巴着眼睛,似乎对乔荞诉说着什么。 “小国啊,要是你活着多好啊,你活着可以为我挡风遮雨,可以为我擦擦眼泪,可以给我暖暖身子......你怎么狠心丢下我走了啊,要不是为了这帮孩子,我也随你去了啊......” 乔荞潸然泪下。 她知道余生只能依靠自己努力活着,砍断一根手指不过如此,活着的痛她须得独自承受。 眼下要做的,是抓紧再借一笔钱,砖瓦厂要生产,得有机器运转啊! 剁了手指赢来了时间,她必须好好利用剩下的时间,想法购买设备,卖掉出窑的砖瓦,紧接着筹备姚麻子的钱...... 没有盼来买砖瓦的客户,却等来了兴海煤矿的大管家羊万福! “想不到乔厂长还是一位大义凛然的女革命家啊,你这断指抗债的故事都传到了周府,我今天特意来看望你这位女英雄,怎么,不欢迎我吗?” 老羊抱拳作揖,脸上有着深刻的嘲笑。 乔荞知道他来做什么——听说红星厂被人搬走了设备,羊万福一定等不住了。 他是来讨债的,虽然没到期限,但他一定有百般说辞。 “羊会计,让你见笑了,我哪里是什么女英雄,苟活在世的一条狗而已,今天你来是为了钱的事吧?” 乔荞单刀直入,嘴角溢出冷笑。 老羊蜡黄的脸保持着佛祖的慈悲,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 “我不能不来呀,东家一听你这厂子都快关门歇菜了,这么大的一笔钱,加上利息可不是小数目,我能不来吗?我这一来也好心中有数,看你这光景,即便到了三月你也还不上钱,不如——” 他停了话,眼睛扫视着乔荞。 疼痛。 钻心的疼痛! 伤口象被再次撕裂,鲜血汩汩流出,乔荞的眼中销烟弥漫,她仿佛看到了无数的骷髅向自己包围过来,要活活掐住她的咽喉...... “羊会计,做人怎么能出尔反尔呢?我们有言在先,合同上写得明明白白,这才刚到十二月份,离三月还远着呢!” 乔荞的眼睛迎向他,勇敢对视。 “不过三四个月的时间!我替你发愁,红星厂都成了一具空壳,你拿什么生产经营?再说了,你为什么砍了自己的手指头?你借了别人足足二十万!是因为人家逼着你还钱,你拿不出来才恫吓人家,你看看——你看看,乔厂长,你连二十万都拿不出手,谈何三十多万呢?你没有看清自己的情势,雪上加霜,屋破逢雨,你大势已去了!” 老羊声音尖利,用手拍打着膝盖,他毫不留情剥掉了乔荞身上的最后一层自尊。 “你不用操心其它的事,也不用担心我还不了你的钱,羊会计,你只管三月底来收账就是了!” 乔荞的话透着寒意。 老羊脸上的笑顿然消失,蜡黄的脸皮紧贴着颧骨,他站起了身,佝偻的腰身尽量伸直。 “你莫要在我面前逞女丈夫,我见得多了,你别忘了你在借款合同上是拿红星厂做了抵押——你抵押的可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砖瓦厂,不是一个空皮囊!所以我今天来是给你把丑话说前头:红星厂要是在十日之内不恢复生产、不恢复原样,它可不是你姓乔的厂子了,它得归兴海煤矿所有!” “凭什么归你们!你敢这样我就报官,我就不信没有了王法!” 乔荞拍了一下桌子,手心震得生疼,疼痛从右手传递到左手,断指的伤口像放在了烈火上炙烤。 “好啊,你总算说到点子上了,你总算是提到王法了,真好,我巴不得依法讨债,依法办事,你去报官——快去,我倒要看看你拿着李家的厂子私自做了抵押,还有脸说王法二字!” 老羊咬牙切齿的样子丑陋如一只干瘦的蛤蟆,他的话如一把利刃扎在了乔荞的心头。 是啊,这是李家的厂子,李光明的厂子,李光明让她代管,但没有让她把厂子做借款抵押! 她颓然跌坐在了椅子上,任凭全身疼痛,任凭鲜血纵横,任凭最后老羊这根定海神针将自己活活压在了幽暗的海底...... 第762章 愤怒让她奋不顾身 早晨。 渭东市南桥区公安分局给乔荞打来了电话,说他们对丢钱一事已经立案,并对这一事件展开全面侦查。 乔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焦急问道:“你们没有找到余晓英吗?确定是她偷的吗?什么时候才有结果?” 警察很客气,解释到:“这个女人不一定叫余晓英,她有很大嫌疑,我们在上官营镇仔细找过了,没有她的踪影,她肯定拿了钱逃跑了......至于结果嘛,希望你耐心等候消息。” 乔荞很想说你们只是怀疑她偷了我的钱,又说她拿了钱逃跑了,这不是自相矛盾的事吗? 可她不好意思说出口,应付了几句挂断电话,趴在桌上半天没缓过神。 她回忆过去渭东市坐在班车上的情景。 余晓英对她很热情,除了热情还很真诚,主动和她攀谈,主动给她糖吃——没错,她给了自己一块糠,说是从国外带来的,糖的味道乔荞一直记得,初尝时有着玫瑰的甜香,吃到夹心里的蜜膏时又有着一丝酸涩和苦腥。 然后,她就睡着了。 醒来时发现黑皮包不见了。 难道,是自己吃了糖的缘故? 没错,是自己吃了糖才睡着的,糖是余晓英给的,她对自己热情中有着刻意的亲切,不是她拿走了钱还有谁? 可是,余晓英怎么知道自己包里有钱? 或者,她是惯犯,或者,她知道乔荞的身份。 乔荞在剁断食指后脑子异常清新,她反复思考着自己丢钱的前因后果,唯独想不到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乔丽丽在幕后做了精心安排...... 钱是找不回来了! 乔荞有种强烈的预感,警察是立了案,是在侦察,但他们找不到余晓英,也找不到这笔钱了。 那么,拿什么来拯救红星厂?拿什么来堵住塌陷的破口? 好比城门失守,敌人攻陷,乔荞所做的一切,已成了放手一搏。 剁了自己的一根食指,换来的是张正强不再逼迫要钱,可是,他拉走了红星厂的所有设备,期限是借款合同上拟好的期限,一年后如期要还他的二十万钱,这根手指砍掉,显然没有多大价值。 尤其,羊万福紧接着前来讨债,逼她十日之内恢复红星厂的生产状况——原来的状况,乔荞意识到自己用断指赢来的时间,不过是一时鲁莽酿成了蠢事。 现在,整个枫城平原都知道自己欠了外债。 不光欠了外债,红星厂危在旦夕,她在世人眼中,活成了真正的小丑,活成了真正的笑话! 她以为自己有能力应对羊万福,没想到他不用吹灰之力就打败了自己。 红星厂是李光明的,她只是受委托管理人而已。 也许她有管理红星厂的权利,但李光明的委托书上没有半个字说明让她抵押了红星厂去借债! 而且,这笔钱的真实借款人是马小国,不是乔荞! “怎么办?怎么办啊?”她问自己。 陷在泥沼中不可怕,可怕的是即将迎来洪水猛兽。 一想到十天之后羊万福会准时出现在红星厂,乔荞的心一如放在烈火上炙烤。 疼痛和焦虑已让她到了疯狂的地步! “不行,绝对不行,我得想想办法!” 她试着安慰自己,闭眼靠在椅背上,回想着自己走过的每一步......所有的错应当从认识赫思远开始,然后听了他的话包揽工程,修建办公楼是让她和马小国尝到了一点甜头,但这才是踏进泥沼的开始。 然后,一错再错,她梦想着发财致富,她梦想着拥有自己的事业,禁不起郭经理贾经理和赫思远的游说,成为大桥工程的施工方。 她的钱像雪花融化在了渭东市的桥梁上,落在水中,听不到任何动静,溅不起一滴浪花。 恨,如毒蛇一样撕咬着乔荞的心。 除了恨自己,她恨着赫思远,恨着郭经理。 自己到了这种田地——张正强和羊万福将自己和红星厂逼上了绝路,为何她从未想过逼郭经理归还自己的钱? 那是她和马小国的全部积蓄! 那是红星厂这几年积攒的所有盈利! 要不是自己好高骛远、不自量力去承包工程,红星厂怎么会落入困境?马小国怎么会变卖自己的厂子?他又怎么会劳累患病英年早逝? 恨,如狂风卷起怒涛,拍打着乔荞的良知,拍打着她几近疯狂的心灵! “别人能逼我讨债,我为何不能向郭经理要钱?那是我的钱,马小国的钱,他将工程转让给了别人,我的钱为何不还给我?” 乔荞站起身,她拿起包走出办公室。 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象在阻拦她的出行,而她不管不顾,她的心在疯狂中悸动,在愤怒中失去了理智。 愤怒有时是一种勇气和动力,推着她前行,推着她寻找出路。 哪怕脚下已是万丈深渊,她也要闭着眼咬着牙跃入其中。 “我就不信他赖着我的钱不给,自古以来邪不压正,这一次,我得奋不顾身了!” 第763章 郭经理潜逃国外了 乔荞到达渭东市时是在下午。 下雪路滑,车走得很慢,她出了车站打车直奔郭经理的建筑公司,一路上不停告诫自己——这一次不管郭经理说什么都不会答应,更不会听他讲理任他推诿! 要钱! 一定要到钱! 这些钱关乎红星厂的命运,关乎乔荞的命运。 除了生便是死! 除了生死,还有什么可怕的! 转过一个街角已经看到一幢气派的大楼,那是郭经理的建筑公司。 乔荞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保持让怒气燃烧带来的昂扬斗志,十米开外,她望向那道熟悉的大铁门—— 奇怪,铁门紧闭,两道门之间贴着一对白纸黑字的封条,形成一个鲜明的“x”! 热血喷涌,瞬间上头。 乔荞冲过去,双手扶住铁门上的栅栏,铁栅栏冰冷异常,她看到“x”形的封条上写着“渭东市人民法院封”! 下面是腥红的印章,标识着日期——不过半月的光景! 恐惧在她心里肆无忌惮地泛滥成灾,她颤栗着身子,使劲摇晃着铁门,门被紧锁,发出铁器狰狞的吱呀和磨擦声。 “到底怎么回事?”她问自己。 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像是扎着无数的冰锥,细小的冰锥刺得她的舌头生疼,恐惧让她有着失声的危险! 她停止了挣扎,从铁栅栏上松开手,挪动脚步转过身,铁门的对面不远处是一家小卖铺,生意兴旺后改成了大一点的商店,乔荞以前进去过买过东西,老板是一个热情的男人,红脸膛总让人觉得精力过剩。 她决定去问一问。 掀开沉重的棉门帘,一只小狗叫嚣着扑过来,它在乔荞脚下腾跳,凶猛却又胆小,店主闻声从后面闪出,一见乔荞惊讶地瞪大双眼,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大兄弟,你还认识我吧。”乔荞套近乎。 店主肯定认识她,大桥工程施工前乔荞租用了郭经理办公楼的两间房子,从大门口进进出出哪能不认识她,何况也曾光顾过小店。 “咋不认识,你是那个乔——经理,对,就是乔经理,你到我店里买过东西,怎么,你上这里干嘛?我以为你也被抓进去了。” 店主的话很直率,乔荞已然明白了郭经理出了事——出了大事,只是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自己又会受什么样的牵连。 “为什么要抓我,我又不是和他们一伙的。”乔荞笑一下,脸上的肉都不能轻松收放。 “哦,我以为......你没事就好,电视和报纸都报道了,你没看吗?”店主弯下腰在柜台底下找东西,翻了半天,拿出一张报纸铺在柜台的玻璃上。 “你看——在这里,这张报纸我没扔,总有人来向我打听对面建筑公司的事,我也不敢乱说,你只看报纸上的内容——看到了吗?” 他的手指很粗,笨拙地指着渭东日报的第一版的右下角。 乔荞看到一篇报道,标题的黑字相当醒目:xx建筑公司藏污纳垢多年,头目郭守业携巨款潜逃国外! 乔荞的眼前一黑,她站立不稳,整个身子靠在了柜台上。 郭守业正是郭经理的大名! 他捞够了钱跑国外去了!或者说东窗事发,他逃跑了! “你没事吧?”店主热心询问乔荞,看这个女人比以前苍老憔悴,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一定和郭经理的事有着关联。 乔荞摇摇头,她没有细看报纸上的长篇报道,不是她不想看,而是她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 果然,郭经理非同凡响,他揽下大桥工程,让乔荞出资出力,上面拨下来的工程款被他截流,然后投资到别的地方赚足了钱,然后脚底抹油去了国外。 他消失了,飞走了。 乔荞盯着店里拥挤着的商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而她想要的却没有。 她想要一颗炸弹,威力十足的那种,她要买下来投进郭经理的办公楼内,将这座欺世盗名的建筑彻底摧毁! “你没事就好,你看好多人都进去了,包括那个贾经理和郝经理,听说两人为了修桥梁的事闹翻了,喝酒后还打了架......这下倒好,白便宜了郭守业,他骗了好多人,这几天法院门口都挤满了要钱的人,你没看这几天的新闻吗?” 店主显然来了聊天的兴趣,红脸膛笑起来像是浓得化不开的红糖水,边说边抓了一把瓜子嗑起来。 乔荞没有回答,她掀帘走出商店,外面的雪在昏暗的街道上恣意飞扬,每一片雪花都在祭奠乔荞灰飞烟灭的希望和梦想...... 她一路走下去,沿着横穿渭东市的渭河,一步一步行走在滨河大道上,她的耳朵听着城市里的各种声响,她的鼻息嗅着城市略带煤烟焦味的空气,她的心一点一点被凛冽的北风撕碎,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最终无声无息落在了尘世的角角落落...... 近黄昏,乔荞走到了新建的大桥工程处。 蓝色的铁门同样贴着两道交叉的封条,醒目的提醒她这里已成禁区。 抬头望去,她参与修建过的大桥已完成了主体工程,如果不出意外,明年这座桥梁将会提前竣工。 可惜,一切都成了泡影。 郭经理贪污了工程款潜逃国外,这座桥梁成了最好的罪证,贾经理和赫思远受到牵连被抓,命运似乎对乔荞包容了一些,起码她没有再受牢狱之苦...... 而她的钱呢?她和马小国的钱呢? 到哪里才能要回这么多的钱?到哪里才能找到郭经理和他理论一番? 乔荞靠在一棵槐树的树杆上,望着大桥逐渐隐在了夜色中的轮廓,望着天空飘扬的雪花,心里一遍一遍追问自己。 命运的筹码其实早有隐喻,李光明将红星厂交托给她的时候,乔荞知道自己将会面临更大的人生风雨。 而她没想过除了风雨之外,自己还会深陷严冬酷寒之中。 现在,最后的希望、最大的希望破灭了! 她看了一眼大桥之上,灯火依稀,雪花飞舞,仿佛马小国的身影在向她招手。 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死是多么容易的事啊,不用爬上大桥,不用纵身一跃而下,只需闭眼走过眼前的街道,飞驰的汽车终将撞碎这不堪负重的身躯...... 然后呢? 红星厂怎么办?李光明的托付怎么办?家中的孩子怎么办? 乔荞问自己。 有泪溢出眼眶,大颗大颗滴落。 踩着自己心碎的声音,乔荞向漫天飞舞的雪中走去...... 第764章 我第一个不答应 尹向荣在何家沟家中蛰伏,确切说,他在让心头的伤口痊愈。 越是安静的日子更让人心神不宁,他被自责、懊悔、愤怒、伤心、痛苦所包围。 除了这些,他的心里还隐隐滋生着对罗椿春的担心——尤其在姚小小来过之后! 姚小小告诉他,老羊将和姚麻子的儿女联手对付罗椿春、排斥罗椿春。 那么罗椿的处境显然存在着危险! ——她活该如此。 尹向荣在爱与恨的双重折磨中无法释怀,数着手指头度日,一晃十多天过去,每天他迟睡晚起,只有在傍晚时才会出去在无人的旷野走一走。 “金贵,金贵——你听听这新闻在说啥!” 娘在天没亮突然敲他的门,尹向荣被惊醒,听到门外的收音机在播报早间新闻,女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嗓音正在陈述省内发生的一宗重大事件:xx建筑公司的总经理郭守业携巨款逃往国外,渭东市在建的南河段大桥已卷入其中...... 他边穿衣服边开了门,看到娘手里的收音机在灯下发出熠熠银光。 “娘,这是真出事了,乔婶不是从姓郭的手里揽下的大桥工程吗?郭守业没给她结一分钱,没想到他跑掉了......” 尹向荣系衣服纽扣的手抖起来,郭经理携款外逃,那自己投资在大桥上的钱不是黄了吗?他紧张地看着娘,知道她和自己的想法一样。 娘俩个的眼睛涌来恐慌! “儿啊,怕是不好,你赶紧去枫城找你婶子看看是咋回事,钱有没有要回来?钱要不回来是小事,就怕她承受不了这打击。” 金玉秀说完转身出去做饭,收音机还在哇哇响着,她心烦意乱地关掉扔在了灶台上。 尹向荣不敢怠慢,吃过饭即刻动身,开车一路飞驰,心里七上八下惶恐不安,临近中午到了大李庄,老远就看到村北的大烟囱冒着滚滚白烟,那是乔丽丽的东风厂在日夜不停地生产和烧制着砖瓦。 他是不知道乔丽丽已对东风厂做了大的调整,新增的设备已投入使用。 而村子南面的另一个烟囱安静地耸立着没有任何动静。 心头不由一紧,扔掉手里的烟头,驱车直奔红星厂。 红星厂的大门敞开着,整个厂院有着奇怪的安静。 他顾不得细看,停车向乔荞的办公室走去。 敲门,乔荞走出来,一见尹向荣,她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向荣来了,快进屋坐。”她招呼着尹向荣,眼神疲惫,形容憔悴。 尹向荣没有坐,他将手里提的东西放在桌上,那是金玉秀给乔荞带的一些吃的。 “婶子,我今早上才听说了大桥的事,我最近一直待在家里,我娘从收音机里听到的新闻......” 他心里内疚不安,乔荞何尝不是如此,同达煤矿出了事之后,尹向荣并没有终止对大桥的投资,依照合同,乔荞得向尹向荣照付投资款和利润。 “你娘一定着急吧,向荣,我也是前几天去了渭东才知道的,本想着去要钱,没料到郭经理已经跑掉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想法退你钱的——利润也不会少你,只是时间问题,我这边最近不太好......” 乔荞低着头去给炉子里添火烧水,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她从渭东回来整五天了,再有五天她要面对羊万福的逼债。 索性豁出去了,她有什么办法呢? “婶子莫要多想,我是来看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娘也不放心。马叔呢?他还好吗?马家咀的加工厂效益咋样?” “他得病去世了。” 乔荞轻声说道,不去看尹向荣脸上的表情。 她知道他会难过伤心,而这些又能挽回什么呢,人死不能复活,马小国已去了另一个世界。 尹向荣怔了好半天,他不敢相信仅仅数月之间乔荞经历了生死离别的痛苦煎熬。 现在,又要面对大桥工程投资失败的惨状。 “婶子,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马叔病了多久?我好歹给他烧张纸道个别啊......” 眼泪从尹向荣的眼中溢出来,他哽咽着坐在了椅子上。 乔荞沏了茶端给他,将马小国如何患病,如何治疗,什么时候去世的经过详细说给他听。 “厂里人咋这么少,人呢?”尹向荣听完乔荞的话点了一支烟踱到窗户前问道。 “这几天刚出完窑,有的工人休息了。”她掩饰着窘迫,不想让尹向荣担心。 偏偏有人敲门进来,五六个工人毫不避向乔荞讨要工资。 “乔厂长,现在砖窑里的砖瓦都出完了,我们想结了工资回家去,厂里设备都没有,待着也是浪费时间,以后红星厂还开门生产,你尽管联系我们。” 乔荞赶紧打发他们去财务室领钱。 尹向荣看出了端倪,尤其是乔荞的左手戴着手套,手套的食指空荡荡在晃动。 他知道乔荞隐瞒着什么,红星厂的设备没了,不等于厂子停产停工了吗? “婶,到底怎么回事?你的手咋了?厂里的设备呢?”他不得不追问乔荞。 眼见着瞒不住了,乔荞只好把借钱又丢了钱的事说了一遍。 还真是大事,尹向荣一听头皮一阵发麻,他不认识张正强,但知道这样的人借钱是出于什么目的,放高利贷还算正常手段,就怕他们行出别的恶事。 “公安怎么说?谁给了他们胆量,竟然私自把厂里的设备拉走,这是违法的事!” 尹向荣很生气,如果当时他在场,绝不会让张正强得逞。 乔荞焉能不知违法的事吗?可她急于借钱,借钱之前答应了要拿新设备做为抵押,一不小心便跌进了自己编织的笼子里——钱丢了,购置新设备成了一句空谈。 更要命的是羊万福趁虚而入,乔荞相信他比张正强更为恶毒。 毕竟她把红星厂抵押给了姚麻子的那笔借款。 “向荣,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瞒你了,红星厂看来是留不住了,再有四五天兴海煤矿要来人,他们会收走红星厂——” “你是指马叔借了他们的钱?我看他们谁敢放肆!”尹向荣一听勃然大怒,他不能放任此事不管。“他们凭啥收走红星厂?” “你马叔去世后,我将厂子抵押给了他们,本来还款日期是在三月底,羊万福听说我丢钱的事、张正强又拉走了厂里的所有机器,他不答应了,限我十日之内将厂子恢复原样,不然他要收回红星厂!” 乔荞没敢说抵押红星厂也是她私自做出的决定,李光明将厂子交托给她,只是让她管理,并没有声明让她做任何抵押,如果羊万福强行占领红星厂,乔荞知道自己在法律上是站不住的。 她在冒险,明知脚下悬崖万丈,却在上面搭建了一座并不牢固的独木桥。 尹向荣沉默着,他在思考,同达煤矿出事后账上的钱已不归自己所有,家中的钱大部分已支出——金玉秀为了营救何志东四处打点送礼,只怕过年前还有大的花销......自己做主投资到大桥工程上的钱出了问题,再要向金玉秀张口帮助乔荞确实为难..... 思来想去,胸中的怒气又腾地燃起火苗,他问乔荞:“兴海煤矿前来要钱是谁的主意——矿长还是会计的?” 乔荞不明白他话的意思,回答道:“钱是从姚四娃手中借的,他人没了,债务的事自然落到了家里人手上。” 尹向荣心里骂道:罗椿春啊罗椿春,你他娘的真是想钱想疯了,明知道乔婶与我有母子情份,你不念一丝旧情要逼乔婶走上绝路啊!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敢私吞了这么大一个砖瓦厂! 立时变了脸色,安慰乔荞道:“婶子先别慌,我马上回周府上矿山,兴海煤矿当家的正是姚麻子的小媳妇罗椿春,我和她是旧相识,我去会会她,和她理论理论,她要指使别人向你逼债占厂子,我第一个不答应!” 第765章 罗椿春出面拦下老羊 尹向荣的桑塔纳轿车旋风一样开进了兴海煤矿。 他不想再见到罗椿春。 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 不想见她的理由不只是恨她,不只是她伤了自己的心,而是在他的心底,他还爱着罗椿春! 有些爱注定带来伤害,开不了花结不了果,那些夭折在岁月里的爱情,大多是命运冥冥中的安排。 而现在,尹向荣的车已停在了兴海煤矿的矿区大院中。 为了报答乔荞的收养之恩,为了拯救濒临倒闭的红星厂,尹向荣不得不前来“拜访”罗椿春! 他下了车,看到院子中比以前整洁宽敞,堆在墙角的垃圾已清理干净,摆放在工人宿舍门口的破鞋烂袜不见了,兴海煤矿在罗椿春的领导下焕发出新姿。 他刚要举手敲门,门已被拉开。 罗椿春站在门里,望着门外的尹向荣,四目相对,仿佛是沧海桑田变迁后的重逢...... 他黑了瘦了,那双深情的眼眸饱含忧郁和苦痛。 她面色苍白,唇色干枯,那朵绽放过美丽芬芳的青春之花凝结冰霜。 “我找你有事。”尹向荣开了口,眉头紧锁,眼睛闪动着刻意的不在乎。 “哦,请进。” 罗棒春收敛了内心的波涛汹涌,她知道矿区的院子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和尹向荣的举动,她须得拿出矿长的作派,须得谨慎行事,以防引来不必要的舆论。 “你打发人去大李庄找我乔婶讨债的?”尹向荣说着啪一下点着香烟。 “什么?——我没有。” 罗椿春一愣,她以为尹向荣来找自己是关乎他们之间的事——感情上的事,她知道他对自己误会深重,也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弃自己,她时刻做好了再见尹向荣的准备。 却没想到他是为了乔荞的事而来,心里顿时涌来失望。 “别扯谎了,罗矿长,我马叔去世了,他生前向姚麻子借了一笔钱——这事还是你告诉我的,这笔借款期限一年,姚麻子一死你急着派人到大李庄讨债,逼我乔婶重写了借款合同,居然拿红星厂作为抵押,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还真没看出来罗矿长有这样大的野心!” 尹向荣的眼睛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罗椿春大吃一惊。 她是知道马小国生前向姚麻子借钱的事,但她情知乔荞对尹向荣有救命之恩、收养之恩,就算她和尹向荣情丝斩断,她也不会冒然向乔荞讨还这笔债务。 还有,罗椿春已不是过去的罗椿春了,她现在不缺钱,三十五万是一笔巨款,放在兴海煤矿的账上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我真没有打发人去讨债,我刚接手管理煤矿,太多的事需要处理,就算我让人去要账,也不会逼着你婶子抵押了砖瓦厂!” 罗椿春试着解释,脸红到了脖子,她宁可让尹向荣认为自己是一个对感情不忠贞的女人,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绝不能让他认为自己是一个薄情寡义毫无作人底线的女人! “是吗?姚麻子调教出来的人会有几个好东西!你说你没有逼我婶子还债,为何又限定十日之后让红星厂恢复原样——厂里因为欠别人的钱让人拉走了设备,你们趁人之危想把红星厂占为己有,你那点小心思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尹向荣冷笑着讥讽她,肆无忌惮地嗤笑着她的下作和卑鄙,这让罗椿春无地自容。 她变了脸色,心里已然明白是谁在背后捣鬼,开了门大声喊来羊万福,一定要当面说清此事。 老羊在尹向荣下车之际早已看到了他。 对于这个败落的少东家,老羊根本不把尹向荣放在眼里。 何志东的义子,想当初不是猖狂得很嘛,可再猖狂也敌不过姚麻子的手腕,如今虎落平川,和丧家之犬没啥区别。 老羊从窗户里看到尹向荣进了罗椿春的房里,正揣摩他来找罗椿春何事?自从姚麻子死后罗椿春当了矿长,兴海煤矿生意兴隆,随之而来的男人们几乎踏破了罗椿春的办公室门槛。 “这小子,会不会是找罗椿春借钱的?或者来提亲也难说——姚麻子活着时曾有意将自己的闺女姚小小嫁给同达煤矿的少东家,看来这小子苦日子熬不下去,低头来求人了。” 老羊一脸阴气进了罗椿春的屋子。 尹向荣只是冷眼打量了他一下,抽着烟连声招呼都没有。 “矿长叫我啥事?我刚算账呢,最近咱们矿上经济紧张得很,我看再不压缩一下开支这个月的工资都发不下。” 老羊在摆谱,拿腔作势说着自顾自坐在了沙发上。 尹向荣闻到了老羊身上散发着一种动物尸体腐烂的气息,他感到恶心,别过头不去看老羊那张蜡黄的瘦脸。 “所以你为了矿上的经济专门跑到大李庄去讨债了?”罗椿春到底是名正言顺的矿长,她一字一句掷过去,目光如炬落在了老羊脸上。 老羊怔了几秒,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敢情何金贵不是来借钱或者来提亲的,他是为了红星厂而来。 难怪这小子一脸冷傲,难怪罗椿春生了气。 他怎么没想到何金贵曾经是乔荞的干儿子?他听了乔丽丽的安排步步紧逼着乔荞,眼看事情将成,不想半路杀出了个何金贵。 老羊咳嗽了一下,坐直身子不紧不慢说道:“老东家去世前有交待,他给马小国的这笔借款金额很大,非得让我亲自收回,怎么,老东家临终给你没说一声吗?” 真是一只老狐狸! 罗椿春心里暗骂,嘴角溢出冷笑。 “老羊,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能不给我说啊,他既然放心把兴海煤矿交到我手中,区区一笔借款又算得了什么,我不知道他给你交待的事,我只知道他让我经管所有的账目的事!你一声不吭背着我去讨外债,知道的人以为你是对老东家忠诚不二,为的是兴海煤矿兴旺发达,不知道的人以为你心怀叵测,讨债是别有用心呐!” 罗椿春说着放下茶杯,力气有点重,茶杯在桌上发出咚的声响。 老羊的鼻翼冒出细汗,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当着尹向荣的面他不想丢尽颜面,而罗椿春今天动怒发威还真是头一次。 “你看我一心办好事结果两头不是人,凡是讨债都不能当老好人,马小国得病死了,这笔债落到了他媳妇头上,我看红星厂前景甚忧,乔厂长为了吓唬要账的剁掉了自己的一根手指头,难说她走投无路会自寻短见,这样的例子可不少!咱们那么大一笔借款,不能白白当废纸扔掉,这么着吧,该办的手续我都办好了,讨债的事还是请矿长亲自出面去办吧。“ 老羊一边摆着功劳一边撇清自己。 他知道罗椿春跟乔荞讨债不一定要下得了手,尹向荣来求情说话,这事踢给罗椿春看她怎么处理。 罗椿春心里思忖着老羊的话,她能想象乔荞的处境是何等艰难,一个痛失爱人的女人,面对风雨肆虐一定心存挣扎和煎熬,不然,她又怎么能剁掉自己的手指来抵御上门讨债的人,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担当! 不由地为乔荞感到难过。 “你费心了,羊会计,正好何矿长来替他婶子讨个人情,我想这笔债务由何矿长来担保再合适不过,一来我们是同行,二来他是乔厂长的干儿子,咱们还得遵照老东家生前的协议行事——既然借款期限是一年,那就等一年之后再还清,当然,这事我会格外用心,这么大的一笔资金,到时我亲自去要回来!” 罗椿春三言两语堵上了老羊的嘴巴,顺便给尹向荣给足了情面。 老羊的一张瘦脸保持着僵硬的微笑,他说:“行,你看着办吧。” 然后退了出去。 屋子里的烟雾在缓缓流动,尹向荣掐灭烟头站起身。 “我替我婶子谢谢你,罗矿长!你说让我担保这笔债务,请你放心,到时你尽管要账,我婶子要是还不了,我会替她想办法,我何金贵虽然落魄,但不会做出坑害人的丑事!” 说完挺胸走出办公室。 罗椿春没有留他。 甚至,她动都没有动一下。她闭眼深吸着满屋的烟草味——那是他留下的唯一气息。 他来过她的世界,最终离去。 罗椿春听着他发动车子的声音,有泪悄然流出,她觉得这辈子活着已无能为力去爱一个人了...... 第766章 让他娶了我 乔丽丽挂断了老羊从周府邮局打来的电话,嘴里禁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表子——臭表子!” 她在咒骂罗椿春,内心的恨波涛汹涌。 自己精心布好的一盘棋眼看就要失败了。 她怎么能甘心失败? 压垮红星厂、打败乔荞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也费不了多大力气,乔丽丽做事不光凭着金钱开路,还凭着自身的美色扫平各种障碍。 拦下信用社肖主任给乔荞贷款,再紧锣密鼓找到张正强出手——让他主动向乔荞借款,再设计盗走借给乔荞的钱,这些伎俩对乔丽丽来说不过是雕虫小技,不过是手到擒来的把戏。 要想彻底摧毁红星厂,乔丽丽毫不手软,利用马小国欠债的事和羊万福主动联系,逼乔荞将红星厂做了抵押,再以红星厂失去了设备即将倒闭为借口施以重压。 眼看着成功在望。 眼看着乔荞气数将尽! 谁料,尹向荣这个贼男人最终坏了好事! 乔丽丽捧着茶杯沉思良久,她没想到尹向荣还会和罗椿春见面,更没想到关键时候罗椿春替乔荞挡住了疾风骤雨。 由此可以看出罗椿春是多么顾惜和尹向荣的感情! 虽然不得不分开,但心中仍然难以割舍彼此的旧情,可谓藕断丝连、真情难诀! 想到这些,乔丽丽恨不得捏碎手中的茶杯——一如捏碎罗椿春的那张俏脸! “臭表子,你也太自不量力了!敢坏了我的好事,我让你好看!” 乔丽丽拿出镜子开始捯饬自己,她必须抓紧时间行动起来,尹向荣能出面为乔荞说情,说不定会想办法帮她东山再起。 能帮乔荞的可不是尹向荣一个人,刘梅英、刘招弟、赵楠等人不会坐视不管。 尤其还有姬玲玲,这个身为当红影星的女人更不能小觑! ...... 乔丽丽再次来到兴海煤矿,罗椿春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高度警惕。 她妥协了乔丽丽,亲自到东风厂送去了三十五万巨款,临走时罗椿春鼓起勇气对乔丽丽说道: “你的要求我没有打折扣全应了下来,从元月份开始我会每月让人送煤炭过来,这笔钱差不多能办一个大型的砖瓦厂子,咱们姐妹一场,我也是尽了全力,希望以后彼此心里有算!” 话里透着凌厉和客气。 乔丽丽似笑非笑地点头答应,转移了话题送罗椿春出了门。 罗椿春能一而再地妥协自己,乔丽丽须得利用好捏在手里的这把金钥匙。 此刻—— 乔丽丽笑容可掬地走进罗椿春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压得沙发下的弹簧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她打量着罗椿春,看她一身素装,反而衬得脸盘如玉,眉眼愈发清秀。 心里像钻了一只老鼠,乔丽丽皱起了眉头。 “我本来不想打扰你,知道你忙,也知道你不想见到我,可是我不得不来呀——” “丽丽,我说过元月开始会差人送煤炭过来,我答应过的事不会诓你。” 罗椿春端上茶水打断她,她从乔丽丽的脸上看出了一种不祥。 “你肯定不会诓我,我还信不过你吗?”乔丽丽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我来是为姚矿长托付的事——他生前信得过我,亲口对我讲了马小国借兴海煤矿的钱的事,如今姚矿长死了,马小国也死了,我总得把这事解决了才安心,谁让我讲义气呢?要是撒手不管,这老东西只怕阴魂不散天天晚上来找我!” 罗椿春倒吸一口冷气。 她没想到乔丽丽耳朵如此灵通,昨天尹向荣来兴海煤矿找她谈事,今天乔丽丽已找上门来。 瞬间她明白老羊和乔丽丽之间有着猫腻。 乔丽丽以前和罗椿春交好,对姚麻子恨如仇敌,那时她同情着罗椿春的处境和遭遇,现在,剧情在乔丽丽的嘴里突然反转,姚麻子生前和乔丽丽还有故人之谊,真真让人啼笑皆非! “丽丽,这是事关兴海煤矿财务上的事,我已经吩咐他们按照借款合同去办了,你肯定是为你姑妈着急,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放心好了,离收回借款还远着呢,不看僧面看佛面,马小国是你姑父,乔厂长是你姑妈,我怎么好意思强迫她啊。” 罗椿春焉能不知乔荞是乔丽丽姑妈,她情急之下提出这层关系,是想堵住乔丽丽的嘴。 她已然明白老羊大着胆子去红星厂讨债是谁的主意——她没想到乔丽丽的魔爪不光想控制自己,还想伸到兴海煤矿的财务事宜中。 当然,在乔丽丽没有摆明实质性的目的之前,罗椿春还不确定她真正的来意。 “她算我哪门子的姑妈?马小国是她离婚后才找的男人,我们乔家从没认他这个姑爷!我说了我这人讲义气,见不得人间不平事,姚矿长当初为了帮他们才借钱给马小国,结果债主和借债人都死了,死了也得还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今天来,就是要帮着兴海煤矿讨回这笔债务,我可不管谁是我姑妈——我亲妈借钱也得还了!” 乔丽丽说完半卧在沙发上,仿佛她才是这屋里的主子一般。 罗椿春听明白了,笑起来:“丽丽你是为我好,我知道,我说过了这笔钱肯定要收回,按照合同日期要回借款就是了。” “别做春梦!”乔丽丽直起身子坐正,眉毛上挑,眼睛放光。“我姑妈工程黄了,投资进去的所有钱都打了水漂,你没听新闻没看电视报道吗?郭守业逃到国外去了,他可是我姑妈依靠的大树,树倒了,根也拔起来了,她这辈子也翻不了身!你去红星厂看看——厂里的所有设备被人拉光了,厂里工人就剩下十来个,一个快要倒闭的厂子做了借款抵押,你还能指望她还上钱吗?” 罗椿春耐心听着,不好反驳又不得不反驳:“你说得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咱们不管她的遭遇,只等到期还款就是了。” 乔丽丽从罗椿春的脸上看到了坚决,她是铁了心要帮乔荞度过难关——她帮乔荞不如说是在帮尹向荣,毕竟尹向荣为了乔荞才向罗椿春求情的。 她盯着罗椿春的眼睛,像要盯穿她一样。 “不行,我得替姚矿长解决了这件事,他死得冤枉,丢了命还丢了兴海煤矿这份家业,他手里放出去的外债要是收不回来,怎么能让他九泉之下安息啊!” 罗椿春的呼吸渐渐急促,乱了规律。 她的心被乔丽丽的话再一次刺得生疼,疼痛从她的前胸蔓延到后背,提醒她不能与乔丽丽对抗下去。 她妥协过乔丽丽,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而她多么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乔丽丽从此放手不再胁迫她、要挟她! 在乔荞和乔丽丽之间,她必须选择乔丽丽。 在尹向荣和兴海煤矿之间,她必须选择兴海煤矿,她已为今天拥有的一切付出了代价,她所付出的代价不止是失去今生的挚爱,还有投降给魔鬼的沉重,她必须牢牢看护好手中得来的一切,兴海煤矿成就了她人生的辉煌,给了她荣尚和地位,她又怎能轻易毁掉这一切的一切! 罗椿春站了起来,她给乔丽丽添水,恭敬地、热情地、小心地说道:“我也为这事发愁呢......你能为我站出来撑腰,我这心里踏实了许多,不如你说说可行的计划,要是能实现,要回借款也是好事。” 乔丽丽看出了她违背心意时的于心不忍。 也看出了她害怕自己提及姚麻子的死因和她得到遗嘱的背景。 她就喜欢看罗椿春俯首称臣时的下贱模样。 一时间她头顶圣光环绕,心窍忽然大开——尹向荣不是关心乔荞的安危吗?不是关心红心厂的前途吗?而自己不是心心念念想要吃到尹向荣这块唐僧肉吗?这不机会来了吗?多好的机会啊!真是千载难逢万年难遇! 乔丽丽喝了口茶,咀嚼着嘴里的茶叶,朱唇轻启罗列出自己的想法: “罗姐你和向荣分开也有一段时间了,你怎么就忘了他的死活,只顾着讨债的事,不如你暂时先缓一缓矿上的事,帮他说媒成个家,也算你们相爱一场。” 乔丽丽的话让罗椿春摸不着头绪,她糊涂地望着乔丽丽,说道:“帮他说媒成家也轮不到我去张罗,我和他各自安好就是了。” 乔丽丽抢过话来,两腮涌上红晕,有些娇羞,也有些想入非非,她的话清晰地传递过来,让罗椿春听了犹如五雷轰顶! “我知道他是重情守义之人,他怕你逼着我姑妈要债,索性你把话说开了,让他答应娶了我和我完婚,只要他答应了这门亲事,别说这笔债不用还了,你还会帮我姑妈东山再起!当然,你放心,只要他应允了婚事,娶了我之后,我自然替我姑妈还上这三十五万元,帮她厂里搞建设谋发展的钱也由我来出,这样两全其美的事,全靠你了!” 第767章 罗椿春心冷如铁 乔丽丽走后,罗椿春一个人从下午坐到了天黑。 她没有开灯,黑暗让她感到安宁,如果可以,她愿意在黑暗中坐上一辈子。 她恐惧了活着,恐惧了失去,恐惧了用自己的身体换来生存的价值。 现在,她恐惧了要让心爱的人去和乔丽丽结婚。 并且,她须得充当起媒人的角色。 媒人是月老是红娘是美好姻缘的使者,而罗椿春给尹向荣和乔丽丽作媒,却是恶魔的化身。 她懂得乔丽丽的意图,乔丽丽的意图是另一种胁迫——她胁迫着罗椿春,罗椿春接受了乔丽丽的胁迫便意意味着她必须去胁迫着尹向荣! 她在整整一下午的独坐中深切体会到什么是生之无奈,什么是割心之痛! 她是选择了和尹向荣分手,不得不分手,她亦知道尹向荣终会娶妻生子,关于他们之间的往事,尹向荣会以恨的方式渐渐忘却。 而罗椿春宁可让他恨着自己,宁可他过得人生如意。 但,她从未想过尹向荣一定要娶乔丽丽为妻! 她承认乔丽丽是漂亮的,是能干的,是聪明的。 经过和乔丽丽不断交手,深入了解,罗椿春又不得不承认乔丽丽生性狡诈,心狠手辣,并且,贪婪无耻! 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怎么配得上耿直善良的尹向荣? 罗椿春痛苦地睁大眼睛,在黑暗中乞求上苍。 天地默默,风过无语,一轮金色的月牙挂在西边的天空,罗椿春的双眼看不到上苍的昭示。 “这就是命了!我的命,他的命,都要和心肠恶毒的人做夫妻,我救不了你了,我只能救下我自己......” 她倚在窗框上,闭上眼睛,在黑暗中停止了对光明的寻求。 ...... 罗椿春写信约尹向荣见面,地点选在了那片黄河岸过的芦苇丛。 是冬日午后,天气很暖和,太阳照在黄河水的冰凌上闪着鳞光。 衬着这柔和的闪耀,罗椿春看到那片被大火烧尽了的芦苇荡,焦黑的灰烬被风吹得到处都是,她的心不由地哀伤难过——这里曾是她和尹向荣爱的伊甸园,现在却成了他们爱的坟场,从今天起,她要亲手埋葬了自己的爱情! 说好两点见面,尹向荣迟了二十多分钟,他的车缓缓开下公路,颠簸着驶到罗椿春身旁,没有芦苇荡的掩蔽,他们的目光显得无处躲藏。 “说吧,叫我来什么事?莫非你对要债的事反悔了?” 尹向荣收到罗椿春的信后琢磨不透她的话意,信中只说了有要紧事商量,须得见他一面,凭直觉他以为是罗椿春要向乔荞讨债。 “你说对了,我是反悔了,兴海煤矿现在归我管,但以前的债务不一定我说了算。” 罗椿春在看到他从车上下来时已狠下了心肠。 只有狠下心肠才能完成作媒的使命、胁迫尹向荣就范的使命。 不然她拿什么跟乔丽丽交待! “呵......”尹向荣冷笑,嘴角的弧度全是讥讽。“以前的债务你说了不算,那谁说了算?姚麻子埋土里了,难不成他又死而复活?全他娘的鬼话!” 罗椿春不理会他的气话,同时忽略了他的态度。 “我欠别人一份人情,如今是要偿还这个人情的时候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省得浪费彼此时间,你要想让我不收回马小国这笔借款也可以,条件只有一个,你得娶乔丽丽为妻!” “什么?——你在说什么?让我娶乔丽丽为妻?扯什么蛋?她和这笔借款又有什么关系?” 尹向荣几乎吼着涨红了脸,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在颤抖,他逼近了罗椿春,恨不得掐住她的咽喉。 这种话,怎么能从罗椿春的嘴中说出来。 这个女人,曾是他用生命爱过的人啊! “有关系,有重要的关系!”罗椿春后退一步,目光勇敢迎向尹向荣。“我欠乔丽丽的情,她在逼我,如果我不向你婶子讨债,我在这个世上便没有了立足之地!” “你欠她什么情?她为何要逼你?到底怎么回事?——哦,怪不得你反悔了,怪不得羊万福咬着我婶子不放,原来都是乔丽丽在背后作祟!她一直恨着乔婶,恨着她得到了红星厂,恨着她名利双手成了女企业家,恨着她出人头地成了有钱人......现在好了,她可以大着胆子向我婶子下手,趁着马小国死了、趁着我婶子一人、趁着红星厂触了霉头、趁着我婶子负债走下坡路......乔丽丽这个不要脸的表子!这个人尽可夫的贱人!我就知道你和她认识之后没啥好事,果不其然你变成了坏人!” 尹向荣的咆哮惊起了河滩上的一群野鸭,它们扑棱着翅膀向更远的水域飞去。 空气干燥,太阳灼热。 而风里却隐藏着冬日的寒刀,丝丝切割着人的感知。 罗椿春咬着下嘴唇,她咽下无数的委屈,也咽下无数涌到嗓门的话。 不用再解释,不必再和谈,她是魔鬼的使者,履行的是魔鬼的旨意。 “尹向荣,你骂完了吗?你骂完了先歇歇,我来回答你,我欠乔丽丽天大的人情,所以她才会逼我,你不用知道是怎么回事,你只需知道如果你不娶了乔丽丽,我这矿长也当不成,红星厂也会抵债成了兴海煤矿的!你可以说不,但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罗椿春的脸异常苍白,她的神情如此严肃,严肃得让尹向荣感到陌生。 她已不是他曾经爱过的那个女人了,她为了维护自己矿长的地位、手中的权利和财富威逼着尹向荣去做一件荒唐至极的事情,她和乔丽丽一样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也为了达到目的变得恬不知耻! 尹向荣痛惜地低下了头。 他没有精力去辨析罗椿春和乔丽丽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依照他对乔丽丽的了解,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从来没有安静的时候。 “罗——椿春,你还没有疯对吗?你只是听了乔丽丽的花言巧语迷了性子,你听我说,一定听我说,不要再执迷不悟,不要听从乔丽丽的鬼话去做违心的事,不管你欠她什么样的人情,以后总有补偿的机会,你不是她的对手——永远不是她的对手,所以,你收手,就此收手,不要逼乔婶,给她一个翻身的机会,给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我会保护你,虽然我们不再是爱人,但我会保护你,兴海煤矿在一天,你就是至高无上的矿长,没有人敢欺负你!” 尹向荣扑向了她,伸出双手去握她的双手。 罗椿春躲开了。 她保持着清醒,保持着冷漠,保持着强悍,她知道谁也保护不了自己,如果她不答应乔丽丽的条件,不随从她的旨意,兴海煤矿将会失守! 要挟罗椿春的不止是她谋害了姚麻子的性命,要挟罗椿春的是乔丽丽掌握着姚麻子毁了同达煤矿的罪行——一旦乔丽丽报案,兴海煤矿将成为最大的罪证! “我没有疯,尹向荣,我清醒得很!不用你来保护我,你保护我也没有任何用处!你是不想娶乔丽丽对吧?那好,该说的我都说了,该问的我都问了,你不娶她,她会逼我去向乔婶要债,红星厂的前途掌握在你的手中,我的命运掌握在你的手中,你看着办吧!” 她扭头向东面的公路走去。 尹向荣突然笑了起来。 ——开始是冷笑,最后变为狂笑! 他抬头看着明晃晃的太阳,再看着波浪细涌的黄河水,他的笑渐渐化为悲怆的呜咽....... 罗椿春没有回头。 没有。 她捂着一颗碎成千疮百孔的心,听着身后尹向荣如野兽一样的悲鸣,她知道他会做出决定。 不管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乔荞,尹向荣必须娶了乔丽丽。 第768章 不如娶了这个贱娘们儿 摆在尹向荣面前的不是婚姻的选择,而是他对正与邪的选择。 于理于情,他这辈子最想报答的人无非是乔荞和何志东夫妇。 他们不是父母却胜似父母。 乔荞在尹向荣流落异乡遭遇刘二柱的痛打时救下了他,没有半丝犹豫半丝嫌弃收养了他。 如果没有乔荞的收留,尹向荣不知道自己能否活到现在。 要不是一场暴雨洪灾冲走他,或许现在他已娶了刘梅英为妻,是乔荞的女婿。 但命运的安排对他如此宽厚,在洪水将他冲上岸边稍有一息存活之际,是何志东夫妇捡回了他的性命,在他失忆的情况下不惜代价进行了医治。 如果没有何志东夫妇的挽救,尹向荣命将不存于世,即使活下来,不过是一个失去记忆随时疾病缠身的躯体。 何志东夫妇给了他人生中的辉煌和璀璨之光,照亮了他平凡的人生之路。 虽然同达煤矿出了事故封矿倒闭,但何志东却以父亲的臂膀替他挡下了牢狱之灾的惩罚! 现在,金玉秀为着何志东能获新生、能减免刑罚四处奔走。 要不是同达煤矿遭此不测、要不是何家面临灾祸,马小国的这点欠债算得了什么! 尹向荣太了解乔丽丽的为人。 这个女人是邪恶的化身,是诡计多端的魔鬼! 且不说她为了接近尹向荣实施过的手段——不管是借着采购煤炭还是与罗椿春拉拢关系,尹向荣清楚地知晓乔丽丽无非是想接近自己。 当罗椿春说让他娶了乔丽丽,他的震惊和愤怒不言而喻! 如果全世界只剩下尹向荣和乔丽丽两个人,尹向荣宁可去死也不愿意娶她为妻! 而现在,罗椿春提出让他和乔丽丽结为夫妻,附加的条件竟然是罗椿春不再向乔荞讨债。 当然,罗椿春的话已然说得明白,假如尹向荣拒绝了此事,那么罗椿春的命运将受到乔丽丽的威胁。 是什么样的威胁?为何形成了威胁?尹向荣思索了整整一宿,觉得罗椿春成为兴海煤矿的矿长、掌握了姚家全部的家产都和乔丽丽脱不了干系。 不然,以姚麻子的精明、以他对罗椿春的蹂躏和摧残,怎么会把这样大的家产家资留给了罗椿春! 姚麻子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他们可是多一个子儿都没捞着。 尹向荣突然觉得他以前真是小看了罗椿春。 她在他的面前是一个柔软的女人,是一个需要爱的女人,是一个带给他感官快乐的女人,是一个值得他用一生去爱的女人。 却不曾想,罗椿春也有强势的手腕和聪明的头脑。 显然,罗椿春将最后的赌注押在了尹向荣身上。 她想用尹向荣来赌赢乔丽丽。 尹向荣假设:假如他拒绝了这门婚事,拒绝了罗椿春提出的条件,选择了正义,那么红星厂的失守是肯定的事。 乔丽丽那么恨着乔荞,巴不得她倒霉跌倒。 罗椿春突然反悔要向乔荞逼债,这中间难道没有乔丽丽在作祟吗? 肯定是的。 罗椿春背叛了尹向荣对她的爱情,但尹向荣心存幻想,潜意识里觉得罗椿春还没坏到骨子里! 大约这是爱生出来的慈悲吧。 红星厂一旦失守,这将是对乔荞的致命打击,一如同达煤矿倒闭,身为少东家的尹向荣,能切身感受到失败所带来的苦果。 他想过替乔荞还了这笔借款。 可是钱呢? 投资到大桥工程的钱已经打了水漂——郭守业跑路去了国外,再要向金玉秀张口要钱,尹向荣还算是人吗? 他爹何志东还在监牢里等待判刑! 假如他接受了这门婚事呢?—— 尹向荣的浑身一阵痉挛,从未有过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心房。 乔丽丽是怎么嫁给李光明的,又是如何和崔长耿传出绯闻的,她的为人处世,品德品行,尹向荣一清二楚。 也许,还有他不知道的——乔丽丽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总能做出不要脸的事,披着一张人皮活在人世,她的行径总是卑鄙无耻。 假如——如果,自己娶了乔丽丽呢? 诚如罗椿春所言,她不会再去向乔荞讨要欠债,红星厂有了苟延残喘的机会,罗椿春保住了她矿长的地位,保住了她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 而这些对于尹向荣来说值得吗? 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夜,他将和乔丽丽生活在一起,与狼共舞,与蛇同行,与狐同眠......他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 世间活着的人,大多不过如此——做着不想做的事,说着不想说的话,爱着不想爱的人,草草打发了自己的一生。 为什么他不能呢? 他年轻的生命、短暂的人生,荣幸遇到了乔荞和何志东夫妇。 他们是好人。 今后,他遇到的不一定是好人了,罗椿春不是,乔丽丽更不是。 也不过是人罢了。 为什么不能呢? 乔丽丽喜欢着自己,不光是喜欢着他的皮囊,还喜欢着他为人踏实本分——坏人一般都喜欢好人、喜欢老实人,因此可以借着好人的光芒掩饰自己坏的名声,可以混淆世人,让大家觉得坏人和好人在一起也成了好人。 这是坏人的思绪吧。 尹向荣抽完了最后一根烟,他掀起窗帘,看到天还没有亮透。 青色的天光里仿佛有人在呐喊,听不清呐喊什么,声音却有着锋利。 他的心被这锋利一刀一刀刺穿,一刀一刀肢解。 疼痛已经麻木——疼痛算不得什么,一如活着算不得什么。 “不如,娶了这个贱娘们儿!以一己之力救下乔婶、救下红星厂,也算给罗椿春有个交待!” 他嘴里吐出话来。 清晰,低沉,吓了自己一跳。 他推开了窗户,有风凛冽扑来,寒冷如此彻骨,证明他清醒,证明他已做出了清醒的决定。 ——是的,他要娶乔丽丽为妻! 而且,马上。 第769章 她向乔丽丽家奔去 第七天,乔荞接到尹向荣打来的电话,说事情搞定了,兴海煤矿不会来要钱,让她尽管放心好了! 悬着的心终于落在了实处,乔荞问尹向荣:“他们是不是难为你了?” “怎么会?我给罗矿长说了,这笔借款由我来担保,她不会难为你,也不会难为我,婶子,你放心吧,先把红星厂的事捋一捋,把出窑的砖瓦卖了凑点钱,抓紧添置设备投入生产,等过一阵我有了钱自然会想法帮你。” 尹向荣在电话那头说得很轻松,他在同达煤矿的办公室打的电话,法院已经下发了通知,同达煤矿不日将被矿务局收回,打完这个电话,尹向荣决定将办公室的所有东西搬出去,留着这间栖身的屋子已经毫无意义。 乔荞表达着感激,也表达着对尹向荣的欠疚——他投资在大桥上的工程款也成了泡影,不知道能不能替他要回。 想想这辈子活得如此不堪,最终欠下了累累债务,乔荞的心里感慨万千! 还想问别的事,尹向荣却匆忙挂断了电话。 终于有了喘气的机会,乔荞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玻璃窗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雾,她拿着抹布认真擦拭,透过擦亮了的玻璃向外望去,厂院子里码着新出窑的砖瓦,看得出销量并不乐观,自出窑后也只卖出了一卡车,外加两拖拉机。 手一松,抹布掉在了地上。 尹向荣为红星厂争取到了时间,也争取到了机会,她必须抓紧时间做出新的调整。 她能确定的是羊万福十日之后不会前来,但借款日期到三月底,尹向荣并没有说这笔债务延迟到什么时候。 从张正强手中借来的二十万元还有五万放在保险柜中,要想购置新设备最少也要凑齐十五万! 钱呢?乔荞问自己,抬起头又盯着院子里的砖瓦发呆。 换成前几年的销售势头,这些砖瓦刚一出窑就会一抢而光,现今却滞销了,卖不出去了。 滞销的原因很简单:乔丽丽的东风厂增加了新的生产线,以乔丽丽八面玲珑的手段,她肯定抢走了红星厂的老客户。 何况枫城平原上多了好几家砖瓦厂,人人想着发财,市场竞争日益激烈,红星厂的现状除了乔丽丽背后施压捣鬼,社会的不断发展加上市场的不断成熟,才会面临被淘汰的险境。 乔荞坐在了办公桌旁,她拿起电话又放下,原想是打给以前的客户的,但想想又觉得多此一举。 剩下的时间,她须得尽快卖掉砖瓦,凑足购置设备的钱。 只有让红星厂活起来,有了生产的能力,才有希望偿还债务。 她决定四处走走,主动寻找客源,乔丽丽能把老客户抢走,乔荞有能力找到新的客户。 她就不信天会绝路,尹向荣能让兴海煤矿不来逼债,这不正是老天的宽厚吗? ...... 十多天之后。 乔荞跑完了邻近的几个县市,苦口婆心磨烂了嘴皮子,也只联系到了一家公园景区需要古建筑砖瓦。 价格压得很低,最终达成协议前来拉砖。 她回到大李庄是在一个下午。 天空飘着零碎的雪花,她在村口下了班车,听到村北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鞭炮声夹杂着音乐声,整个大李庄欢声震天。 乔荞心想:该不是谁家又办喜事了,一到冬季,庄子里总是喜事不断。 她累,不光身体,还有心里,但村里办喜事,总得给人家去随份礼才对。 四处张望了一下,以前热闹的村口没几个人,一个老婆子背着一个柳条背篓在不远处捡树枝。 乔荞走过去问她:“婶子,谁家办喜事,这样热闹?” 老婆子耳朵有些背,一看乔荞笑起来。 “你咋没去给乔丽丽贺喜啊?你侄女今天出嫁,当姑妈的也不去送礼,莫叫人笑话。” 乔荞一愣,顺口问:“她嫁谁了?我这会才知道呀。” “你看奇怪不奇怪,她嫁谁?她嫁你干儿子尹向荣,这兜兜转转的还真是有缘分,丽丽能嫁给向荣,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 老婆子说完跪在地上继续捡枯树枝,不理会一脸惊讶的乔荞站在那里。 乔荞向乔丽丽家飞奔而去。 第770章 不能让他娶乔丽丽 她不能让尹向荣娶了乔丽丽! 不能,绝对不能!娶谁都不能娶乔丽丽,这个女人太可怕,李忠没死之前她都敢下毒手,李忠的死因在乔荞看来总觉得有着蹊跷! 巷子前停了好几辆轿车,轿车上系了红被面贴了好多的大红花,双喜字贴在汽车的前玻璃上分外耀眼,一场盛大的婚礼即将举行! 乔荞分开人群,她径直走进了乔丽丽家的院中。 廊檐下站着尹向荣和乔丽丽,他们正准备给来宾们敬酒。 “慢着!”乔荞吼叫着冲上去,司仪停住了说辞,音乐戛然而止,人们惊愕地看着乔丽丽的姑妈一脸恼怒立在了前头。 “向荣,你不能娶她!”乔荞一把拉住了尹向荣,将他拽下台阶。 “婶子,你咋来了?”尹向荣很紧张,他脸色不好,自从答应要娶乔丽丽就没有睡过好觉,他是答应了要娶乔丽丽,但没想过要尽快娶她。 乔丽丽自作主张选择婚期,好不容易等来的如意郎君,她怎么会再让尹向荣撒手跑掉。 结婚应当越快越好,不然夜长梦多总会节外生枝。 不想,乔荞杀了出来。 “怎么,我不能来吗?”乔荞生着气,不去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乔丽丽。“跟我回去,这婚事就此结束,向荣,咱娶谁也不能娶了她啊!” 尹向荣低下了头,欲拆难言。 乔丽丽走了过来。 “姑妈来得巧,前几天想要去请你吃喜酒,一打听你去跑业务了,还真是女企业家的做事风格,红星厂都没机器生产了你还要折腾——算了,不说这事。你说让向荣回去,回哪里去?——回你家吗?他是你亲儿子吗?你做得了他的主吗?” 乔丽丽冷笑着发问,伶牙俐齿是她一贯的派头。 “他不是我亲儿子,但我做得了这主!他不能娶你,我不会让他跟你成亲!” 乔荞扬起下巴与乔丽丽对视,她从乔丽丽的眼中看到了坚定不移。 “姑妈好大的口气!你不让他娶我,是想把你家的闺女嫁给他吗?姑妈念念不忘刘梅英和向荣好过,舍不得他这个好女婿对吧?可惜你说了不算,他娶我娶定了,我嫁他嫁定了!” “向荣——”乔荞将脸转向尹向荣,说道:“你是吃了什么糊涂药?你难道不知道乔丽丽的为人?你难道不知道她是怎么嫁给李光明的?你难道不知道她的手腕有多厉害?她的心肠有多歹毒?你眼睁睁要跳进火坑里吗?” 一院子的人开始唏嘘。 一院子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大李庄都知道乔丽丽是什么样的人,可谁理会这些?人家是地地道道的有钱人,东风砖瓦厂的女厂长,村里有多少人在她厂里打工上班,多少女人梦想着能过上象乔丽丽一样锦衣玉食的日子,多少男人梦想着能娶上乔丽丽这样花容月貌的美人! “婶子,你别急,你听我说——”尹向荣脸红到了脖根,他想要解释,可是能解释得清吗?自己是心甘情愿要娶乔丽丽的吗? 如今这心里的苦楚和委屈只能咽在肚里。 敬完这轮酒,吃完这顿宴席,他就要接乔丽丽去何家沟进自己的家门了! “你闪开!”乔丽丽冲过来一把推开了尹向荣。 她知道乔荞今天不会轻易罢休,不如把有些话说明白才对。 “姑妈,你想知道向荣为何要娶我吗?”她上前紧紧抓住了乔荞的衣袖。“跟我来,我告诉你原由!” 不容分说乔丽丽扯着乔荞进了西面的厢房。 她多少顾忌着院子里的乡亲,尹向荣是答应了娶她为妻,但个中原因乔丽丽不想让别人知道。 她多少顾着脸皮,知道人间害臊两字。 姑侄两个进了屋子,门掩上,没有开灯的屋内有些阴暗,乔丽丽扑了粉的脸闪着青白,不细看有着鬼的形态。 “我劝你消停点吧,今天我是看在向荣的面子上没有把你轰出去,你应当感谢我和向荣才对,要是没有我和向荣,红星厂早落到了别人手里,你这会子还不知道上哪里去哭呢......” 乔丽丽一脸得意,言语刻薄而骄蛮。 乔荞听得有些糊涂,不耐烦问道:“我欠债和你有啥关系?你只告诉我你使了什么下作手段让向荣上了你的当?” “呵,姑妈还真是老了呀,脑子都反应迟钝了,兴海煤矿没有来逼你还债,可不单单是尹向荣的功劳。为了红星厂这个破厂子、也为了你将来有个谋生的活可干,我替你揽下了这档麻烦事——我给了兴海煤矿三十五万元,免得他们以后逼你要债!谁让你是尹向荣的干娘、我的亲姑妈呢!” “所以向荣要娶你?”乔荞才不会相信乔丽丽有着真正的善心和慈悲。 “对啊,所以他要娶我,不然谁来替你还钱?谁来挡住兴海煤矿向你逼债?”乔丽丽笑起来,青白的脸闪着鬼魅的光芒。 “向荣这个软骨头!”乔荞低喊,心里泛起疼痛。“我去跟他说,不用他拿自己一辈子的幸福偿还你的人情,我宁可让红星厂关了,也不会让他娶你为妻!” “你可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我的老姑妈,我和他都已经领过证了,你去试试,看他能答应你的要求吗?” 乔丽丽自信满满,她早认定了尹向荣会屈服于自己,除了拯救红星厂和乔荞,尹向荣的肩上还担当着拯救罗椿春的使命。 ——他若不从,倒下的不光是红星厂,还有整个兴海煤矿! 乔荞盯着乔丽丽的眼睛,她从乔丽丽的眼中看到了什么叫胜券在握,什么叫旗开得胜! 乔丽丽的手腕从来都是铁硬,而尹向荣并不傻。 能让尹向荣答应乔丽丽娶她为妻,乔丽丽铁硬的手腕一定掌握着更大的命脉! “看来,你总算熬出头把自己嫁掉了,一定给向荣许了不少愿吧?”乔荞不甘心,她替尹向荣叫屈。 “那是肯定的事,替你还了三十五万巨债,还答应他要帮你重启红星厂,说来说去,得了便宜的是你,他这个干儿子你没白疼他!” 乔丽丽怎么会舍得向兴海煤矿给钱?她从不做赔钱的买卖。 罗椿春是她手里的金钥匙,她会紧紧攥着这把金钥匙不放手的! 乔荞捂着胸口后退了一步,靠在了门板上,她没想到尹向荣为了帮她会做出这样违心的举动。 在乔丽丽的威逼利诱下,他答应了娶她为妻,将一生的幸福葬在了荒唐和义气中。 “丽丽,这样的婚姻不会长久,你听我劝,收手吧。”乔荞尽着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说道,她怎能忍心看尹向荣掉进陷井里。 “你还是管好自己吧,你的婚姻不长久,便认定了全天下人的婚姻不长久,谁让你福薄命苦,离了婚又死了男人。” 乔丽丽不想再听她规劝了,外面一大群人在等着,她马上要上车出嫁了。 “你不也一样吗,丽丽?所不同的是马小国是病死的,而李忠可不定是失足掉进了砖窑——被人下毒害死也难说!” 一句话勾起乔丽丽心头的新仇旧恨。 关于谁给李忠捎书带信告知饭里投毒的秘密终于有了肯定的答案。 乔丽丽冷笑着面向乔荞,一字一句说道:“你最好把你的嘴牢牢闭上!话说多了没多大好处,如果你想还当红星厂的厂长就从我家滚出去,如果你还想做递信捎书的事,当心你自己的手——你不是少了一根手指头吗?我可不希望你断了一只手!” “你——” 乔荞气极而笑,她听得懂乔丽丽话里的威胁和恐吓。 而她怕乔丽丽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的血液里奔涌着怒涛,整个身子因为愤怒剧烈地颤抖着,她扬起手,用尽全力向乔丽丽的脸扇过去—— 啪——啪—— 两声脆响过后,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向外面走去。 第771章 唉,罗椿春这个媒人啊 促成尹向荣和乔丽丽婚事的媒人是罗椿春。 而她没有出现在婚礼上。 没有人关心她在何处,没有知道她亲手葬送自己挚爱的心痛。 罗椿春一个人去了镇北的黄河边,在风雪漫天的河岸上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她已不愿意回忆她和尹向荣的过去,过去的甜蜜造就了今日的痛苦,痛苦是无形,但沉重如山,压在她的脊背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想起十几天以前,也就是尹向荣和她在河岸上见面后的第二天中午,尹向荣来到了兴海煤矿。 他的车吱啦一声停在院中央,罗椿春从玻璃窗望过去,从尹向荣那张刚毅的脸上看出了结果——他已做好了和乔丽丽结婚的决定! “这下你可以放心了,我会娶她,但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果不其然这个男人想通了。 果不其然乔丽丽梦想成真了! 罗椿春装着平静和坦然,问道:“什么条件?你说吧。” 尹向荣的嘴角挂着冷笑,他坐在了沙发上,姿势桀骜不驯,态度骄傲自负。 “她替我婶子还了这笔借款,这是其一!其二,她得帮我婶子把红星厂搞起来——没有了的设备全部补齐!其三,你来做媒,既然你这样热心盼着我娶了她!” 他的眼神透着嘲讽和奚谑,英气逼人的脸让罗椿春不敢直视。 尹向荣提出的三个条件,看似都在为难乔丽丽,但罗椿春知道这不过是难为自己而已。 乔丽丽胁迫她拿走了三十五万,还要从来年元月开始每月给东风厂供应煤炭,象乔丽丽这样精明的女人,吃进嘴里的骨头休想吐出来,她会替乔荞还钱吗? 绝对不可能! 要补齐红星厂的设备,这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乔丽丽更不会出这些钱,当然,她不会拒绝尹向荣提出的条件,因为这些条件的实现全都落在了罗椿春身上。 她能拒绝乔丽丽的要求吗? 绝对不可能! 乔丽丽算定了她不敢拿兴海煤矿的前途开玩笑,更不敢拿自己矿长的地位开玩笑,所以乔丽丽才会长驱直入,一步一步捏紧了罗椿春的咽喉! 至于让罗椿春当他们的媒人,这分明是尹向荣在嘲弄她,在刺她的心,让她脸上挂不住! 罗椿春思考了那么一两分钟,转过身毫无表情说道:“我替乔丽丽应允下来,你说的这些条件都能答应!” 尹向荣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没想到罗椿春会不打折扣答应下来,他宁愿她为难,宁愿她和乔丽丽都为之死心。 毕竟是一大笔钱的事,他从不认为自己的身价会值这么多钱! “乔丽丽可不傻,你还是问问她吧!”尹向荣喷出一口青烟,掩饰着内心的失望。 “不用,她的确不傻,她知道你会提什么条件,她说过会答应的!” 尹向荣手中的烟灰掉落在地。 有些中计的感觉。然而为时已晚!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没有再看罗椿春一眼,起身向外走去。 “慢着!她也有她的条件——婚事马上要办,你得高头大马将她接进何家,还有,婚后你得跟她到大李庄生活!” 罗椿春叫住了他,在身后清晰说道。 她已尽心尽力传递着乔丽丽的圣旨,她的心在阵阵锐疼中渐渐麻木。 尹向荣没有回头,他只是停顿了一下。 然后,大踏步向车子走去...... 乔丽丽肯定邀请过罗椿春这个大媒人。 不光是邀请,而且是特意地、热情地、真诚地邀请! 没错,她已梦想成真,真得感谢一下罗椿春这个称职的媒人,她都想好了,一定当着众人的面和尹向荣一起敬罗椿春几杯酒。 她要认真看清罗椿春的眼睛,看她为爱心碎时的样子,看她生不如死却不得不强作欢颜时的样子! 可惜,罗椿春推辞了。 她不是不想给乔丽丽机会,而是她不想给自己一个难堪的机会。 她演戏演了这么久,已经身心疲惫,已经厌恶透顶,她想一个人安静安静。 是的,没有人知道罗椿春亲手埋葬自己爱情时的心痛和心碎。 她的心如同河畔上焚烧过的芦苇荡:焦黑,荒凉,颓废。 她望向结了冰的黄河水,再望向雪花漫舞的天穹——灰色的世界里她看不到任何的希望和快乐。 她知道自己为了活着,为了活出个人样不断地放弃也在不断地追逐。 她不相信自己会永远这般懦弱,永远会为了活着妥协于乔丽丽。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过去的一切,永不再来。” “再见了,向荣,再见了,我的爱人......” 她喃喃自语,看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禁不住想到这个时候,乔丽丽应当穿红着绿披金挂银头顶红纱走进了尹向荣的家门...... 第772章 嫁进何家,野心毕露 这是乔丽丽第三次嫁人,这一次,她是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 她已不愿意深究尹向荣喜欢不喜欢自己,也懒得管他愿不愿意娶自己,她陶醉于做新娘的激动和喜悦当中,陶醉于盛大的婚礼当中。 普天之下,谁能象乔丽丽这样年纪轻轻已经嫁了三次? 当然,这是从法律的角度来计算,要是从生理学的角度来计算,乔丽丽何止嫁了三次? 不管怎么样,婚礼进行得还算顺利。 除去乔荞前来闹事不算,乔丽丽在大李庄大摆宴席将自己嫁出李家,没有几个人留恋她嫁到哪里,没有多少人关心她嫁给了谁。 除了赵栓柱留恋着她、关心着她,还真没有第二个人。 乔丽丽和赵栓柱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情人关系,他是继崔长耿之后乔丽丽最为钟意的男子。 甚至,较于崔长耿,赵栓柱更加年轻,更加英俊,更加忠诚。 夜里做起某种游戏,赵栓柱的疯狂和痴迷,简直就是一只永不疲倦的黑豹! 然而,乔丽丽不会沉迷于象他这样有家室的男人。 赵栓柱能给她夜里的快乐,私密的快乐,但不会和她光明正大地一起生活。 要是将赵栓柱和尹向荣放在一起做比较,立马就显出山高水低——尹向荣比赵栓柱更年轻,更英俊,尹向荣的英俊不是农村男人那种憨厚老实的英俊,他的英俊里有着见过世面活得风光的潇洒和不羁。 单从尹向荣风度翩翩的背影里已能感受到青春期男子荷尔蒙的气息,单从他的一笑一颦里已能感受到他非凡的魅力! 乔丽丽挖空心思绞尽脑汁朝思暮想一心一意想要嫁给的男子,不是常人所能达到标准。 非要把尹向荣和别的男人作对比,在乔丽丽的心中,只有赵楠和尹向荣不相上下! 在太阳落山之前,乔丽丽被迎进何家。 何家沟村的人聚集在何志东家已经好几天了,他们是来帮忙接亲办婚事的。 何志东夫妇待人不薄,不是那种为富不仁之类,同达煤矿出了事故,何志东被捕入狱,何家唯一的儿子要娶妻成亲,村里人哪会袖手旁观? 何志东家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只有金玉秀和尹向荣母子各怀心事。 娘俩心里各有各的沉重,各有各的难处。 且不说尹向荣是出于何因突然决定要娶乔丽丽为妻。 单说金玉秀一听儿子要娶乔丽丽,私下一打听,原是赫赫有名的乔荞的娘家侄女、东风厂的女厂长、嫁过两次男人的小寡妇! 金玉秀的心里别提多难过,她对尹向荣说:“儿啊,咱家还没到山穷水尽揭不开锅的时候,我给你说过了,你爹防备着后事留下了钱,这些钱够给你娶媳妇,也够我们娘俩丰衣足食过一辈子!” 尹向荣听得懂娘言外之意:何家并不穷,并不是没钱,犯不着他去娶一个小寡妇进门当媳妇,更犯不着跟着乔丽丽这样的富婆去吃软饭。 他怎么敢说自己的婚事并非心甘情愿,自己又怎么会贪图乔丽丽的钱财。 他的选择里有牺牲和无可奈何,他的肩头担负着乔荞和罗椿春两个人的未来! 而他又怎么舍得自己的娘亲难过,金玉秀虽不是生了自己的亲娘,但她和何志东视他为己出。 “娘,其实我一直没好意思给你说,早些年我在大李庄和乔丽丽情投意合,后来我被洪水冲走了,她以为我不在世上了才不得不嫁给别人。” 尹向荣的话纯属混淆视听,纯属善意的谎言。 那年他被洪水冲走,乔丽丽早已和李光明成了婚。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让金玉秀对这门亲事满意,对他娶乔丽丽放心。 金玉秀抹着眼泪没有再说话,为娘之心都是愿意让儿女们过得幸福。 不管尹向荣娶了谁,只要对他好才是真的好。 成亲之前,乔丽丽对婚事的重视程度不亚于第一次出嫁,拍结婚照、买新衣服、购金首饰一样都不落下,连婆家的新房都是她亲自来布置。 最重要的是她逼着尹向荣和自己领了结婚证。 这对乔丽丽来说是一道护身符,是至关重要的法宝,领结婚证的当天她不想回去,一直暗示尹向荣去周府县城庆祝一下。 尹向荣当然明白她要庆祝什么、如何庆祝。 他看着乔丽丽半是羞涩半是饥渴的眼神,忍着心里的厌恶拒绝了。 “我不想去,我累得很,还有好多事要办,结了婚再庆祝吧!” 他丝毫不顾及乔丽丽的感受,乔丽丽佯装单纯,心里冷笑:到嘴的鸭子还能飞了不成,你和我睡在一起是迟早的事,我才不急这一天两天。” 说不急是假话,乔丽丽如此恨嫁,用不了十天已筹备好了所有的嫁妆,置办好了所有的婚礼用品,当她在傍晚时分踩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走进何家的大门,进了新房终于长舒一口气。 总算出嫁,总算嫁给尹向荣了。 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新娘是新朗背着进婆家的,乔丽丽自己走进来,是看到尹向荣在假装招呼客人。 她一点都不介意。 她在新房里吃过送来的饭菜,应付过闹洞房的男人女人,一直等到半夜,才等来尹向荣和她洞房花烛。 可惜,尹向荣喝醉了,他酒气冲天,烂醉如泥,进了屋倒床就睡,嘴里似乎喃呢着一个人的名字。 乔丽丽能想到他心里惦记着谁,也早料到他会喝醉了才会和自己睡在同一张床上。 她心里掠过一丝失望,很快又被幸福和快乐所代替。 这才是开始呢,他总不能天天喝醉,夜夜独睡。 乔丽丽卸妆梳洗,再拿热毛巾擦洗了尹向荣的脸。 闻着他嘴里的酒香,乔丽丽情不自禁地吻上去...... 烛光刺啦一下爆了灯花,乔丽丽搂着他的脸紧紧贴在胸口。 “我知道你不会爱上我,但我爱你就足够了,我知道你不一定喜欢我,但我喜欢你就足够了!” 乔丽丽轻声喃呢,怕惊醒怀里的尹向荣。 他已经熟睡,额头光洁得如一块和氏玉。 他的眉头和嘴角藏着哀愁,红烛之下也若人爱怜。乔丽丽抚摸着他的头发,会心地笑起来。 “世间哪有真正的爱情,我爱你,是因为你是同达煤矿的少东家,同达煤矿是垮了,但我嫁给你就是为了拯救它......亲爱的,咱们得耐心等待着这一天,相信有一天同达煤矿会重回我们手里,我手里有一把金钥匙,只要时机成熟,便能打开那扇拯救的大门......等着吧,亲爱的,总有一天,我会胜过罗椿春,成为你为之骄傲的女人......” 第773章 突然传来了福音 天黑之前。 乔荞听着乔丽丽家的鞭炮声和音乐声终于消停下来,她知道接亲的队伍已经离开了大李庄。 伟大的乔丽丽,不可一世的乔丽丽,比狐狸精还聪明的乔丽丽,再一次把自己嫁了出去。 而且,嫁给了尹向荣! 这对乔荞而言是天大的羞耻。 她替尹向荣难过,更替他惋惜,乔丽丽这样的烂货,这样的一只破鞋,仗着有钱俘虏了尹向荣,而尹向荣所做出的牺牲,是为了挽救即将破产的红星厂、为了挽救无路可走的乔荞啊! “我这是造了多大的孽!” 乔荞在办公室里独自静坐,下着雪的天色黑得有些早,她没有拉灯,在阴暗中拷问自己、鞭打自己。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到了一败涂地的境地! 是自己油脂蒙心,是自己一心想要发财,是自己好高骛远,是自己目光短浅.......是的,一切都是她贪图钱财所造成的,是她害得马小国得了绝症英年早逝,是她牵扯上了尹向荣给大桥工程变相投资,更要命的是,尹向荣将自己抵押给了乔丽丽,用婚姻换取了红星厂的存在和乔荞的安稳...... 痛苦无声,却似千万条鞭子抽打着乔荞的心灵,她在自责中一遍遍忏悔,也在自责中一遍遍乞求上苍阻止乔丽丽踏进尹向荣的家中。 而一切并不因为她的忏悔和自责而改变,当夜幕彻底降临,当红星厂一片死寂,当乔荞的心在愤怒中无法平息,她听到敲门声蓦然响起。 她浑身一激灵,颤抖着起身拉开了门。 “娘,你怎么没回家?都这个时候了。”是刘若男和刘月,两个孩子脸冻得通红,眼神中有着担心和不安。 “哦,我有点事,马上就回家去.......”乔荞眼眶有些湿润。 “我今天在镇上碰到大姐了,还有小外甥女,长得可心疼啦,大姐说明天回娘家来看我们!” 刘若男提到刘梅英一脸兴奋,乔荞这才想起大闺女生完孩子满月酒席她都没有去参加。 这些天经历的事太多,心里千头万绪乱做一团,断了的手指头伤口一直没有长好,反复发炎,疼得乔荞每夜都睡不着觉。 想来陈乡长一定知道乔荞的处境,她没有去也好,省得他笑话自己。 只是苦了大闺女,生了个丫头,陈乡长两口子都不待见,刘梅英在陈家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吧。 锁上办公室的门,刘月推着自行车,刘若男挽着乔荞的胳膊,娘三个冒着风雪回到了河滩家中。 家里刘希望在看电视,刘星在写作业。一见娘回到家,刘希望赶紧去关电视,电视正播报着全省新闻,乔荞一不留神听到了郭守业的名字。 “先别关,我看一下——” 她急着拦下刘希望,眼睛盯着电视屏幕。 “近日我省人民法院对郭守业骗取巨大工程资金一案将择日开庭审理,针对一些不明真相的受害者,法院将听取相关证词,调查相关证据,在达到一定的条件许可下,政府将对造成损失较大的受害人进行必要的资助.......” 乔荞的心差一点没从胸腔里蹦出来! 这是老天开眼了吗? 这是上苍听到了她的祈祷了吗? “对造成损失较大的受害人进行必要的资助”!难道自己不是损失较大的受害者吗? 自己在大桥工程上白掏了那么多的钱,和马小国辛辛苦苦操劳多日,最后换来的是马小国身患绝症不治身亡,而自己已到了负债累累倾家荡产的地步! 现在,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听到了一丝福音,乔荞的心里涌来潮水般的狂喜! “希望,快去厨房给我端饭,我吃了好早点睡觉,明天我要去一趟城!” 乔荞吩咐刘希望去了厨房,刘星放下写作业的笔看了一眼乔荞,这些天很少看到她脸上露出过微笑,今晚突然喜形于色,他小心说道:“婶,明天大姐要带着东东和小妹妹来看咱们呢。” “嗯,我知道了,让她们来了住一晚上,我去办事,顺利的话明天晚上就回来,要是拖几天回不来,你们听话好好学习,晚上不要再看电视。” 乔荞边说边从衣柜里取衣服,好多天没有打扮收拾,她得洗一下头发换上干净体面的衣服,明天去省城,要见的可是法院的人啊。 吃过饭早早上炕睡下,翻来复去却失眠到深夜,鸡叫三遍醒了过来,乔荞忙着下炕梳洗,强迫自己吃了半个馍,看看时间还早,又给孩子们把开水烧开,熬了一锅小米粥,炒了一碟土豆扣在锅里。 这才出了门。 东方发白,启明星还亮着,下过雪的路踩上去发出悦耳的咯吱声,乔荞上了河滩的小道,去村北等最早往渭东市的班车。 “但愿今天能发车,但愿今天能要到钱,但愿天随我意,能给我开一条生路,如此可以救下红星厂,救下被乔丽丽俘虏了的尹向荣!” 乔荞站在路旁的一棵白杨树下双掌合十不停祷告。 清晨刺骨的寒风吹得她脸上生疼,这使得她的脑子格外清醒。 就在这样的清醒里,她听到有一群乌鸦发出骇人的怪叫,扑棱着翅膀在她的头顶飞旋。 有些瘆人。 心里便有了一丝不祥和难过,觉得今天不应该出门最好。 可是来不及犹豫和多想,班车打着喇叭驶了过来,车轮扬起雪雾,雪雾朝她喷洒过来。 车门打开,车助手热情地将她扶上车,他认得她,她也认得他,年轻人笑着问好,关心地说道:“姨啊,今天你没带钱吧?你可不能像上次一样睡到渭东,要是再丢了钱,我和司机的工作就丢了呀! 第774章 生死未卜 法院聚集了不少人,从他们的脸上乔荞看出了焦灼和担忧。 不用说,这些人和她一样都是受害者,都被郭守业所蒙蔽和欺骗。 他们曾经相信了郭守业画下的宏伟蓝图,从未想过自己只是郭守业摆布的一颗棋子——当整盘棋步入迷局,这些人和乔荞还在执迷不悟,而郭守业已经怀揣骗来的巨额资金逃之夭夭...... 乔荞挤进人群,听前面穿制服的几个男人女人不断呵斥大家安静,要他们排好队控秩序一个一个进行登记。 人们的情绪很焦躁,都憋着一肚子的委屈和怒火,后面的几个人在不停抱怨、不停发着牢骚,乔荞侧耳听着这些人的怨言,听得出这些人果然和自己一样被郭经理骗着包揽了工程,然后利用他们的无知和急功近利套取了手中的钱,美名其曰垫付工程资金,实则郭经理截取了上面的拨款用在了自己的“生意”上。 终于轮到了乔荞,她被一个女干部带着走进了一间办公室。 办公室很狭窄,是一间大房子隔出来的小房子,中间的隔断留有一面很小的玻璃窗,窗户的下面摆放着一张办公桌,桌子的后面坐着一个半睡半醒的中年男子,脸白胖如刚蒸熟的馒头,眯着眼斜眦着乔荞。 他的目光打量着乔荞足有半分钟,须臾睁开,有着鹰的锋利。 “坐下吧,说你的名字,告诉我你的经历,尽量简单一些——你从郭守业手中包了什么工程?一共投资了多少钱?” 中年男人的声调拉得很长,有着十足的官老爷的架势。 乔荞清了一下嗓子,努力让自己突突直跳的心脏平静,她回答着提问,看着中年男人用钢笔在纸上记录着什么。 “你就是承包了渭河南段大桥的?你叫乔荞?还有一个叫马小国对吗?” 男人没有听完乔荞的讲述,显出好奇和惊讶。 乔荞说是,马小国因病去世了,他是我丈夫。 男人哦了一声,声调拉得更长,眼睛眯得看不到眼珠。 然而从他鹰一样的目光中乔荞感觉到了一丝冰冷和诡异,她低下头,环顾狭小的屋子,眼睛看到隔断的玻璃窗上有人影闪过——是一个男人的容貌,没有看清长相,稍纵即逝,如同魅影。 她的心便狂跳了几下,觉得不安和局促,小声说道: “同志,我的情况很不好,我爱人得了绝症去世了,花了不少钱,还有——还有我管理的砖瓦厂因为资金不足面临困难,快要停业了,你们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困难,弥补一下我的损失,我投进去的钱是我和我爱人全部的积蓄,你们一定想法救救我啊! 中年男人手指夹着钢笔轻轻敲击着桌面,他嘴角溢着冷笑,嘴唇似乎没有动,嗓子里发出声音:“比你损失严重的大有人在!他们都快急着上吊了,我劝你还是等一等吧!” “我怎么能等下去?我的损失难道不严重吗?”乔荞的眉毛竖起来,提高了声音反问道。 中年男人的眼睛睁开来,褐色的眼珠子透着玻璃的冷光,他将钢笔掷在了桌面上,同样提高了声音说道: “你那些损失要是我说了不算损失,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你们这些人当初财迷心窍,说不定有的是和郭守业串通一气骗取国家资金!我劝你识点趣,免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乔荞霍然立起,全身气得发抖,她逼视着中年男人的眼睛,指着他的额头吼道: “同志,你不要信口雌黄!国家有国家的法律,你要这样胡说八道为何不立案调查一下?既然你是这种态度,我也没有好话对你讲!我去找你们领导、找省上的领导,要是他们都不给我个答复,我就找上面的大领导!我就不信我讨不来一个说法,白白损失了这么一大笔钱!” 中年男人脸上闪过惊慌,想要解释什么。 然而乔荞已在盛怒之下转身拉开了门,她风一样刮了出去...... 太阳高悬凌空,雪过天晴的阳光如此真实而温暖。 乔荞从法院的大门出来,一直走到了街道的僻静处,她靠在一面灰色的水泥墙上,墙上用粗大的红笔写着标语,眼前是即将拆除的一栋破旧的大楼,玻璃窗碎裂成千疮百孔,一如她碎裂成千疮百孔的心! “我就不信没有王法了!我就不信我讨不来自己的钱!大桥不是还在吗?那是自己和马小国的心血筑就!如果要不到钱,红星厂要么停产关门,要么等来尹向荣的救援——那可是他用一辈子的幸福押上的赌注!以乔丽丽对付男人的手段和诡计,只怕尹向荣远不是她的对手! 绝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让乔丽丽得逞。 乔荞看得清楚,乔丽丽拿下了尹向荣,下一步就要拿下她和红星厂! 她深吸一口气,捂着被怒火点燃的胸膛,决定去找省上有关部门反映情况。 折转脚步,她去寻找公交车站牌,走过眼前的即将拆除的旧楼,阳光被遮住,寒风迎面扑来,冷得她打了一个寒噤。 她加快了脚步,想要快点从大楼的阴影中走出,身后一辆面包车缓缓驶来,紧贴着人行道停下,车门打开,两个男人一前一后下了车,他们身形高大,面目冷峻,其中一个冲乔荞问道:“前进街怎么走,麻烦你帮我们指一下路。” 乔荞的思绪还陷在怒火的焚烧和折磨中,随后回答:“我不知道前进街,你们问一下别人。” “你一定知道,是不想告诉我们吧?” 两人说着一前一后堵住了她。 她猛然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已经晚了。 两个男人迅速扑向她,一个伸出手肘,狠狠向她肩膀一击—— 乔荞眼前一黑,立时跌倒在地。 她被拖上了面包车,车子如箭离弦向前射去...... 当她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已被绑在了车座上。 并且,她的嘴已被胶带封住,头上套着一个密实的布袋子。 恐惧让她几近魂飞魄散,在车子的颠簸中,她凭着直觉分辨着方向和时间。 直觉混乱不堪,但她知道她已远离了渭东市,车子行驶在乡下的公路上。 此时是夜里,她的眼睛闪过一道道光亮。 那是车灯,交错而过的一瞬间,乔荞突然明白自己的人生生死未卜! 第775章 准备沉入水库之前 老狼和刁飞虎最近财运高照,不光有人送钱上门,而且他们一帮弟兄突然莫名其妙被重视起来! 好酒好肉天天吃,各种高消费的场合随便出入。 凭着混迹江湖多年的经验,老狼和刁飞虎知道上面肯定接到了一桩大买卖。 他们这些人分布在渭东市的各种犄角旮旯,来钱的渠道非常隐蔽,各种地下赌场、卡拉ok歌舞厅、热闹的菜市场和商场都有他们的影踪。 扬言潜天行道,实则欺行霸市,靠着接一些特殊任务,凭着人多势众和心黑手辣渐成气候。 这几天,上面吩咐老狼和刁飞虎带着几个弟兄分布在法院附近,专盯着前来上访要钱的人,一旦有人跳出来滋事生非,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扑灭火苗,以防势态恶化和火焰蔓延。 他们控制不了要钱的形势,但可以控制要钱的人。 将乔荞掳上车,也是上面的吩咐。 接下来会是恫吓和威胁,没有几个人会抵挡住第一步。 若有人不随从不答应他们的条件,第二步会施以暴刑——打残打伤是小事,出了人命也不过是踩扁一只蝼蚁、掐死一只虫豸! 现在老狼和刁飞虎将要对乔荞实施第一步。 面包车行驶在一片浩淼无际的水库边上。 水库尚未结冰,夜色暗伏着杀机,晚风里夹裹着刺骨的寒冷。 车子停下,车门打开,老狼将乔荞一把拎下车。 刁飞虎扯掉了她头上的布带子,撕开了贴在她嘴上的胶带。 “你们想干啥?”乔荞说完大口喘气。 她望着眼前的两个男人,心里掠过惊恐万分。 “想干啥?——想要你的小命!”老狼冷笑着,手里的弹簧刀刷一下弹出在乔荞面前晃了一下。 “土匪!流氓!你们敢!”乔荞怒骂。 啪! 刁飞虎扬手抡过去,一巴掌打在了乔荞的脸上。 耳朵嗡嗡作响,嘴角渗出腥甜的血液。 “你他娘的也不掂掂几斤几两,居然敢要钱闹事!老子今天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老狼说着将刀子抵在了乔荞的脖子上。 刀刃冰冷,刀锋尖锐! 乔荞回头看了一下四周,一轮青白的圆月挂在天穹,象是一张喝了砒霜死后的人脸,水库映着月亮,闪着令人困惑不解的光芒,有鱼从水面跃出,提醒这是活着的世间,并非是人出现的幻觉。 “我要的是我的血汗钱!是我的救命钱!有错吗?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威胁我!” 乔荞在发抖,她不相信会有人如此大胆,电视的新闻不是说要补偿受害人的损失吗?法院不是围着那么多上访的人吗? 他们是谁?显然不是法院的人,也不是公家的人。 难道是郭经理的人? 乔荞的脑子在高速转动。 “血汗钱!救命钱!呵呵.......”老狼笑起来,刁飞虎跟着笑,这娘们儿性子真倔犟,嘴可真硬,换成别人早吓得跪在他们脚下求饶了。 “我们是什么人?我们是阎王爷的亲舅舅,玉皇大帝的亲侄儿,你说我们是什么人?” 刁飞虎不怀好意地笑着拨开老狼拿刀子的手。 对付这样倔犟的老娘们儿,他知道来硬的还真行。 “你叫乔荞对吧?你承包了大桥工程对吧?郭经理对你不薄对吧?你他娘的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竟然敢落井下石!郭经理一出事,一个个跑来要钱,一个个要置他于死地,良心让狗吃了吗?” 刁飞虎的脸色在月光下有着一层昏黄的光晕,这使得他说假话时像个滑稽的小丑。 乔荞的心在恐惧中冷静下来——既然死期临近,既然在劫难逃,既然落在了禽兽的手中,恐惧是没有用的! 她听着刁飞虎的话哑然失笑。 然而不想反驳也不想辩论,她已然明白自己为何被他们劫持,已然明白自己面临着什么样的处境。 一定是她今天在法院的表现,一定是她急着要钱,扬言要找更高的领导解决自己的难题。 然后,有人坐不住了。 不管他们是谁,他们的目的如此明确:乔荞的出现威胁到了他们的利益,她的话让他们感到了不安和害怕。 如此一想,她反而觉得自己的做法并无错失。 邪不压正,历来如此。 “我不管别的事,我只管要回我的钱!”她及时表明态度,心存侥幸想要脱身。 显然她低估了他们的想法。 啪—— 这一巴掌是老狼甩过来的,乔荞被打得头晕目眩,头顶的月亮突然碎裂,一片片跌碎成玻璃渣子,在她的眼中闪着无数金光。 “慢着,别打她,打她没用。”刁飞虎和颜悦色地唱起了红脸。“乔厂长,你想要钱是不是?比起要钱你更想活命是不是?不光你想活命,还想让你家里的人活命是不是?” 他的嘴巴靠近了乔荞,嘴里喷吐着熏人的臭气。 乔荞没有回答,她知道说什么都是多余。 她的沉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在沉默里等待最后的答案。 “你最好收手,乖乖回家去,别再往法院跑,也别到处找人讨说法!郭经理不会难为你的,等事情平息了自然会还你的钱,再说了,谁能证明你的钱用在了工程上?你这样没根没据来要钱,谁会相信你的说法?” 刁飞虎嘴里的臭气不断喷在乔荞的脸上,他的话暗藏着各种玄机——郭经理虽然携款外逃,但郭经理的余威尚存,他能在渭东市混迹多年,能取得各种大的工程项目,自然会有人为他清理身后的污垢。 “大桥是我修的,很多人可以证明!倒是你们没根没据拉我到这里,小心犯了法律!” 乔荞歪过头说道,感觉自己想要呕吐。 坐了很长时间的车,她早已饥肠辘辘,精神上的惊惧让她疲惫不堪,如果可能,她愿意放弃要钱,默认了自己的霉运,省得面对眼前的这两个牲口。 可是,能吗? 能吗?——她问自己,活着不就是为了钱吗?没有钱,红星厂还能再坚持下去吗?尹向荣还能摆脱乔丽丽的魔爪吗? 一想到张凤女的死、李忠的死,乔荞的内心在刀绞中被巨大的焦虑压得几近停止跳动。 她担心的不止是尹向荣出于利益的交换娶了乔丽丽。 她担心的是终有一天乔丽丽会生出别的幺蛾子,一不小心尹向荣便会赴李忠的后尘! 到那时后悔都来不及了! “没有郭经理你屁都不是!别他娘的跟老子讲法律,你只说,这钱你还要不要?” 老狼的刀子又横在了乔荞的脖子上。 “要!又不是你们掏钱!”乔荞扬起了头颅,索性豁了出去。 “妈的——”老狼气急败坏低吼,拿刀的手一使劲,刀刃划破乔荞的脖子,有血从她的肌肤上渗出。 “还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敬酒不吃你吃罚酒,老子让你试试这水库有多深!” 不容分说老狼伸手拖着乔荞向水库走去。 脚下是枯干的野草,上面散布着没有融化的残雪,水库的月光在晃荡,水面的寒气如蛇袭来。 乔荞盯着如银的水面,盯着那晃荡的月光,突然觉得自己将要和那些月光融为一体。 一瞬间,马小国的脸浮在了水面,刘梅英和几个孩子的脸浮在了水面,尹向荣的脸浮在了水面......她生命中所有认识的人的脸孔浮在了水面。 包括乔丽丽的。 她在向乔荞微笑着招手,涂得血红的嘴唇似乎在说:“姑妈,来呀,你快来呀,跳进水里,便能和马小国在一起了.......” 冷汗湿透了乔荞的脊背,她试着挣扎,出于本能地惧怕着死亡。 “怎么,怕了吗?你不是嘴硬得很吗?你不是想要钱吗?——钱没要到,自己的命就要丢了!老子今晚就将你沉到这水库去喂鱼,这里面有和你一样嘴硬的人,都变成鬼了,你看,他们来接你来了!” 老狼边说边推搡着乔荞,他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对死亡的恐惧,这让老狼兴奋,他仿佛看到了乔荞已淹在冰冷的水中,拼尽全力挣扎着、嘶喊着......最后沉在了水库的淤泥中......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你们这些混蛋!你们这些喝人血的畜生!” 乔荞怒斥,内心闪过无尽的悲哀。 今晚,她的生命将在此了断,谁会知道她会屈死在这茫茫水库? “要不要绑上石锁?”刁飞虎在堤坝上压着嗓子喊道。 “要,搬一块下来。”老狼回答,已决定送乔荞上路。 车门响动了一下,刁飞虎抬着一块准备好的石锁呼哧呼哧走了过来。 “麻溜点,绑腰上,上回拴脖子上的浮上来了,估计是脖子骨断了,多亏咱们的人发现及时,捞上来埋沟里了!” 老狼唠叨着催促刁飞虎,他的双手在乔荞身上摸索。 “这娘们的肉还挺嫩的,要不——”老狼的眼睛在夜色里浮出兽欲,他的嘴撇了撇,示意刁飞虎先停住,想要把乔荞重新拖上车。 乔荞明白他要做什么。 比死还要恐怖的事眼看要发生了,自己虽不清白,但容不得再受侵犯。 她挣扎着转过身,想要从堤坝上一跃而下。 反正是死,不如死个痛快!免得再受凌辱! 刁飞虎拦下了她,两只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还真不怕死啊,老子偏不让你死!”他狞笑着看乔荞张大了嘴,下死力气拦腰抱住了她,挟着她一如挟着一个麻袋。 “抱到车上,先我来!” 老狼打开了面包车的车门,急不可耐地解下了皮带。 第776章 决定将她卖给人贩子 对乔荞来说,这是世界上最黑的夜!也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夜! 她睁大双眼,想要寻求光明,可是她的眼睛是暗的,她的心是暗的。 她想要喊叫,想要挣扎,想要结束这屈辱的活着,想要结束这饱受摧残的生命......可是她发不出声来,她的嘴被一块脏抹布牢牢塞住,她的身体已失去了挣扎的气力。 她如被压在冰川之下的泥土,僵硬中任由污浊侵蚀和涂抹。 唯有承受——承受摧残和侵犯,承受命运的惩罚和裁判,才能让心中期盼的天堂之光照亮自己...... 最后,一切肆虐的喘息如暴风骤雨化为平静。 刁飞虎从她身上下来穿上了裤子。 乔荞没有动,她全身冰冷,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只求速死,唯有死亡可以洗刷活着带来的屈辱。 “你穿不穿衣服?要是不穿也可以,说不定阎王爷就喜欢你光着身子去见他。” 刁飞虎满意地伸着懒腰催促乔荞。 外面的老狼丢掉烟头跑过来,点着打火机在乔荞的脸上晃了一下。 她紧闭着双眼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头发凌乱,样子有些吓人,老狼将手指放在她的 鼻孔上试探了一下,骂道:“别他娘装死,刚才不是舒服得哼哼吗?这会子咋不嘴硬了?算你走运,临死还让我哥俩伺候你一回,做鬼也是风流鬼,快穿衣服,老子送你上路!” 乔荞蜷缩起双腿,开始挣扎着穿衣服。 她不想在临死前再听这些恶心的话,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她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刁飞虎递给老狼一支烟,两人一个蹲着一个站着在水库边抽烟。 “我说,这娘们儿死了怪可惜的。”刁飞虎吐着烟盯着月光下的水面开了口。 “咋的?你弄了一次上瘾了,还想多弄几次?”老狼挖苦他。 “去你娘的,老子什么样的女人没玩过,象她这种老娘们儿,放在这荒山野外算是尝尝鲜而已!” 刁飞虎急着撇清,但心里却另有主意。 “那可惜啥?这几天比她漂亮比她年轻的货色说不定也有几个!” “我的意思是,上面只说处理掉她,灭了口了事,并不管我们怎么处理的,只要她从渭东彻底消失,从此再不出现,死和活还不是一样的事。” “飞虎,你别在我面前卖关子,有话明说,有屁就放,老子听不懂你这官话!” 老狼吐了一口痰,侧耳听着车内的悉悉索索声,他一心想着乔荞穿上衣服,赶紧将她丢进水库。 “我们把她处理得远远的,远得她这辈子回不来,远得她做梦到想不到自己身在何处——” “你他娘到底会不会说话?”老狼上去踢了刁飞虎一脚。 “我认识一个专门拐卖女人的贩子,天南海北的活都接,与其让这娘们儿白白沉水库里,不如抓紧时间把她卖了换成钱,我俩平分,你说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刁飞虎眼睛里闪着鬼火一样的光芒,他的活里透着自信和得意。 老狼怔了一下,问道:“你是瞎说吧?是想钱想疯了吧?万一不可靠呢?你摸摸你有几个脑袋!” “你才瞎说!”刁飞虎站起身子,扯过老狼在他耳边说道:“这婆娘还嫩着,说不定还能生养,卖到山沟里说她是三十多岁也有人信,你放心,我认识的人绝对可靠,让他卖到外省、卖到山里去,一辈子也走不出的山沟沟,想要逃出去,只怕买了她的男人会打断她的腿,挑断她的筋!” “要是上面问起来咋办——万一仔细追查呢?万一露了马脚,我俩个的命还要不要?” 老狼心有余悸,他知道上面的人从来都是心如蛇蝎,从来都是杀人不眨眼,他们的网罗遍布每个角落,他们的手段高明到常人难以想像! “你放一千万个心,我姓刁的比你出道早,比你经的多!上面有上面的疏漏和顾忌,这次郭守业出了事,拔出萝卜带出泥,渭东市的头头脑脑有不少受牵连的,这些天他们忙着擦屁股藏尾巴,忙着把自己的脏手洗干净,哪能想太多的事!我们抓紧行动,天亮之前让人贩子将她拉走,我和你得了钱也算是积了一份德——总比弄死她好!” 几句话说得老狼动了心。 干他们这一行的,都是图着钱卖命,放在眼前的财路不走,那不是傻缺吗? “好,兄弟,我听你的,你说咋弄就咋弄,我信得过你,谁让我们兄弟一条心,赚多少是多少,你这一说,我还真舍不得让这娘们儿沉水里了。” 老狼拍了拍刁飞虎的肩膀,两人会心地笑出了声。 他们拉开了车门,打火机闪了一下,看到乔荞木然靠在车座上。 她的脸如死灰,眼睛里满是绝望。 “把她绑结实,蒙了她的眼,堵了她的嘴,免得她知道我们去哪里!” 刁飞虎吩咐老狼,他发动起车子,踩了一下油门,面包车在堤坝上向前行驶,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第777章 买卖达成 车子绕到了渭东市的北郊。 驶进一片低矮破旧的民用房,最后停在了一条无人的小巷中。 “你看着她,我去找人!” 刁飞虎叮嘱老狼,下了车走进巷子,熟门熟路左拐右拐,敲响了一扇油漆斑驳的铁门。 “谁?”里面的人很谨慎,贴着门板轻声问。 “黑狗,我是你刁哥,快开门!”刁飞虎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发抖。 一般情况下黑狗都四处乱窜寻找猎物,今晚蛰伏在家——可真是天意,老天注定他和老狼要发一笔横财啊! 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 黑狗探出头朝刁飞虎的身后看了几眼,迅速将他拉进屋子。 “刁哥,你咋来了?是不是来还我钱?”黑狗眨巴着绿豆眼问道,看刁飞虎脸上有着喜色,心想定有什么好事。 “你他娘就知道惦记着你那几块钱!少不了你的!我问你,最近有货吗?出了几个?” 刁飞虎最烦别人跟自己要债,尤其是黑狗,他暗中帮过黑狗不少忙,借他那点钱,刁飞虎压根就没想过要还给他。 “给你说过几次了,刁哥,我早金盆洗手不干了。”黑狗保持着谨慎,绿豆眼闪着狡黠。 刁飞虎冷笑着扔给他一支烟,自己点上坐在了黑狗的床上。 他才不相信黑狗的鬼话,他要能金盆洗手,太阳能从北边升起! “那算了,既然洗手不干了,我去找别人,省得我贴钱养着一个大活人!” 说着起身就走。 黑狗一把拉住了他。 “刁哥,你说你手里有货?”他换上一张阿谀谄媚的面孔,笑得花一样。 “对啊,有货,上等货色,你洗手不干我得想办法出手,免得夜长梦多!” 刁飞虎一脸严肃,他知道黑狗眼馋什么,卖掉一个人能赚一大笔的钱,遇上好主家,足够他海吃海花一两年的。 “你看看你,刁哥,咋就和我杠上了?我是谁?我是你兄弟——是你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你手里有货我不帮你卖掉,我还算人吗?我还对得住你的恩情吗?来来来,刁哥,我的亲哥,咱们坐下说话——坐下说话,你借我的那点钱你先用着,你什么时候有了再还我,实在还不了也没关系,只要你一如既往关心我就行!” 黑狗拉着刁飞虎坐在床头上,热情地敬上一支烟,亲自点着,搂着他的肩不停地摇晃,像一个想吃糖的娃一样。 刁飞虎做足了架子,一心想着拿钱走人,抽了几口烟之后说道:“本来这货不是我找来的,我抢过来为的是让你发财,你不想要自然有人要,以我的人脉关系,还愁找不到下家吗?出门我就交别人手上!” 黑狗赶紧点头称是,用尽好话夸他如何仗义豪情,看刁飞虎脸色缓和下来,又敬上一支烟点上,笑道:“刁哥也是懂行情的人,我是冒着杀头的危险做着见不得人的买卖,最近风声紧得很,一到冬天更是让人活不成,各种专项行动,各种围追堵截,要把一个大活人卖出去实属不容易呀!” “那你的意思是要还是不要?”刁飞虎不想再听他废话。 “要要要!咋不要呢?不要对得住你对兄弟的一片深情厚义吗?这么好的买卖送上门,我不做成,我还是你兄弟吗?” 黑狗胸脯拍得啪啪响。 刁飞虎满意点头,两人出门来到面包车跟前,手电筒闪一下,老狼跳下车。 都是旧相识,话不多说,老狼让黑狗看货。 手电筒照在乔荞脸上,黑狗嘴里嘟囔了一句:“都老货了,怕是不能生养,换不了几个钱!” 刁飞虎在他腚上踢了一脚,骂道:“你他娘眼瞎啊,三十好几四十不到咋不能生养?人家五十多岁的婆娘照样生仔!你看看皮光肉滑一表人才水灵灵的如同大闺女,这样好的货色到哪里去找?” 黑狗不敢多说,手电筒熄灭关上车门,眼前的老狼和刁飞虎真的如同虎狼一样盯着他等他出价,他翻着眼皮想了半天,伸出了一个手指头。 “才一千啊?你他娘的想在我身上刮层油,没门儿!”刁飞虎生了气,拳头捏得咯咯响。 “我也想出高价,可行情在那放着,年纪大的很难找到下家,弄不好还得我贴钱养活着。”黑狗哭丧着脸装可怜。 老狼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黑狗,你想不想以后在渭东混了?你要想混就好好说话,别在我们面前耍大刀,什么样的人老子没见过!” 黑狗的绿豆眼快速眨巴着,脑子转得如同陀螺,他可不想惹怒眼前的老狼和刁飞虎,一不小心砸了赚钱的门路,弄不好不明不白进了监狱也都有可能。 这帮人如同藏在水中的水蛭,稍不留意便会钻进身体,不吸干最后一滴血绝不罢休。 “我的哥啊,不是兄弟我不愿意出高价,而是要将这样的老货卖出去真有点难,这么着,我再加上五百,你们看行吗?” “不行!” 刁飞虎抢着回答,他知道黑狗的为人,只要把乔荞交到他手上,黑狗会想尽设法卖出几倍的高价。 “那你们的意思是——”黑狗敬上烟小心询问。 “最少三千,少一分不行!” 老狼鼻子里哼了一声,吐出一口痰坚定回答。 刁飞虎跟着说是,黑狗斟酌着眼前形势,心想今日这买卖做不成怕是难收场,佝偻着腰乞求:“二位哥哥求你们疼兄弟,现在比不得以前,不管啥货色都要拉到偏远的地方出手, 一不小心跑掉了会坏事,供出来我这小命都活不成,担着风险可不是一斤两斤,咱们兄弟之间不说假话,三千真的有些高,不如两千五把这买卖做成,如何?” “三千,我说了少一分都不行!”老狼毫不松口。 “黑狗,你他娘干脆点儿,到底成不成,不成老子拉走交给别人!”刁飞虎看看天色,心里开始担心起来,要是天亮之前不把乔荞拉出渭东,节外生枝的事不是没有遇到过。 一个大活人平白无故失踪,他的家人怎么不着急?如果报了案,那事情就棘手了! 烟火烫到了黑狗的手指头,他哆嗦了一下,咬着牙说道:“好吧,三千就三千,两肋插刀的事我黑狗也不是第一次干!” 买卖成交。 乔荞被老狼拎下车,黑狗帮着拖进屋子。 临别之际,刁飞虎的脑袋从车窗里伸出来,压着嗓门对黑狗交待: “不管找没找到下家,连夜带着这娘们儿离开!要快,一定要快!越远越好,本省绝对不行,邻近的省份也要卖到她这辈子出不来的地方!宁可让她死在别人手中也不能让她回到渭东市,明白吗?” 黑狗慎重地点点头,拍着胸脯答应,他肯定明白这桩买卖的危险性。 看面包车消失,进了屋子取下乔荞嘴里的抹布,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人,生得并不漂亮,只能算周正,眼睛里闪烁着恐惧不安,夹杂着愤怒和绝望......黑狗凭着阅人无数的经验知道她一定是良家妇女,在卖给他之前,老狼和刁飞虎已对女人做了什么。 “md,这两个猴精,可别播了种发了芽,到时让老子背黑锅!” 他骂着仔细检查了一下乔荞的腿脚,很满意乔荞的身材。 拉过手看了一下,发现左手的食指是断的,伤口结了痂还没脱落,看上去有些吓人。 “这不是就是个残疾人吗?害老子出了高价买了个残次品,真他娘晦气!” 黑狗嘴里骂着开始穿鞋穿衣服,无论如何,他得抓紧时间带着乔荞上路,找一个合适的买家,狠狠赚上一笔,然后回老家把老房子翻修成新的。 第778章 黑狗带着乔荞远去 黑狗开着他那辆破旧的桑塔纳汽车一路狂奔,向西北驰去。 他熟悉那条道上有公安查岗,也熟悉那条道被积雪封锁。 他知道在什么地方适合加油,也知道在什么地方吃饭休息稳妥安全。 车子在天亮之前开进了一片油松林。 经过六七个小时的行程,黑狗困得睁不开眼睛,他需要休息一会儿再开车。 趁着天没亮,他得让乔荞吃点喝点,货色的品相和卖相也很重要,在卖掉她之前,他得让乔荞有一个很不错的精神状态。 停好车撒完尿,系好裤带拉开后车门,他跳上车解开乔荞的眼罩,再撕下贴在她嘴上的胶带。 “下车解手,透透气,然后吃点东西!” 他命令乔荞。 乔荞在恶梦中惊醒,一路颠簸,一路如惊弓之鸟,眼睛在黑暗中适应过来,全身被绳子捆缚得浮肿酸痛,挪动脚步,才知黑狗并没有解开自己的两只脚踝上的绳子,狗一样牵着她下了车,将绳子的另一头拴在了车前的保险杠上。 冬夜的寒气让她倏然清醒,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噤,浑身疼痛,嘴里发出哎吆声。 “你要敢喊敢叫我立马割了你的舌头!”黑狗说着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刀光在夜色里闪动,令人不寒而栗。 乔荞紧闭嘴唇,求生的本能让她明白自己身处什么样的境地。 她从昨晚已经隐约知道老狼和刁飞虎为何没有让她沉入水库。 他们把她交给了另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和老狼刁飞虎一样粗暴,将她掳上另一辆车,绑死在了后车座上,然后蒙上她的眼睛,堵上她的嘴巴,一路飞驰,星夜兼程。 漫长的行程中,乔荞睡着了。 唯有睡过去才能缓解她内心的惊惧和不安。 唯有睡过去才能让自己接近癫狂的思想稍稍安宁。 她知道自己落入了不法分子之手。 至于怎么样的不法分子,她揣摩了一路,猜测了一路。 她不知道这个瘦矮如同一只猴子的男人要带她去何方,她只知道这样漫长的行程自己已远离了渭东、远离了枫城平原、远离了大李庄、远离了她的孩子们! 前方生死未卜,黑夜长得好似永不会天亮。 她解完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黑狗牵着她重新上了车,车门关上,再紧锁,黑狗爬到了后座上。 “你想干啥?”乔荞虚弱地喊道,昨晚经历的凌辱和折磨历历在目,如果黑狗再行不轨之事,她决定以死做抵抗。 “我对老娘们儿没啥兴趣,别嚷,再嚷我勒死你!”黑狗咬牙切齿威胁她,一双手麻利地拿过绳索绑住了乔荞的双腿。 然后他拉开门跳下车,回到了驾驶座上,锁好车门,拿出一个肉夹馍扔给了乔荞。 “吃了它!” “我不吃!” “由不得你,不吃我来喂你!”黑狗欲要爬过来。 乔荞拿起了肉夹馍咬了一口,嘴唇干裂,渗出血来。 “给我水喝。”她嚼着馍提出要求。 黑狗早准备了一个装满水的罐头瓶子,小心递给乔荞。 “吃饱喝好,完了我要将你绑车座上,我得睡一会儿,路还远得很,你想上厕所用脚踢一下前车痤。” 乔荞拧开瓶盖喝水,嗓子生疼,如同火烧,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妥协了自己——不是一心想要求死的吗?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喝了几口水来了精神,眼睛瞪得很大,试着想看清车窗外的世界。 “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世外桃源,人间天堂!”黑狗叼着烟靠在车座上嘴里发出得意的嘲笑。 乔荞手里举着半个肉夹馍愣了半天,她想要哭出声来,想要让眼泪流出来,可是整个人被掏空一般,腔里只剩下了绝望和冷漠,她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去打动黑狗。 但,必须试一试,这个瘦猴一样的男人看上去要比老狼和刁飞虎随和一些。 她又喝了一口水,水是冰冷的,从喉咙灌入肚子,整个人冷得直打哆嗦。 “大兄弟,我去法院要我的钱——我投资在大桥工程上的钱——我的血汗钱,他们不给我钱,反而报复我,想要置我于死地......他们糟蹋了我,把我交给了你,你行行好放我回家,我保证不会告发你。” 乔荞说完可怜巴巴望着黑狗的背影,他在抽烟,呛得乔荞眼睛酸涩难受。 “跟我说这些没有用,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黑狗不想听这些,早知道乔荞要说话,不如封了她的嘴巴更好。 听得出这个女人有些来历,倒叫黑狗心里更加警惕,在他手上卖掉的女人不计其数,女大学生也有过几个,那些女娃子单纯得有些可怜,几经转手已被折磨得失了人形,哪象乔荞侥幸偷生还能冷静地向他诉着委屈。 “你行行好,大兄弟,放我回家,我不会亏待了你。”乔荞附加上了条件,她以为黑狗有所心动,却不知他在想着将乔荞卖到何处才能绝了她的后路。 “你吃饱喝足了吗?”黑狗打开车门跳下车,又打开后门上了车。 他捡起了绳子,三下五除二将乔荞的上半身绑在了车座上,不去听她反反复复求告和讨饶。 “你死了之份心吧!我是为你好,送你回家只有死路一条,不如送你去别的地方享一辈子的清福!你得感谢我才对!” 说着扳住乔荞的头堵上了她的嘴,再将黑布袋子罩下来,紧紧系在了她的脖子上。 黑狗在驾驶座上打了一会盹。 东方发白,天渐渐明亮。 成群的鸟飞出油松林去觅食,叽叽喳喳的叫声吵醒了他。 他回头看了一下后座上的乔荞,她很安静,安静得如同一尊雕塑一样。 黑狗很满意,他发动起了车子。 路还远着呢,他要加紧赶路,在天黑之前进入秦岭地界。 攀上四座山岭,再爬过七条山沟,明天天一亮他会到达一个叫毛家梁的镇子,那里会有人等着他的出现,只要他手中有货,多少打了半辈子光棍的山里汉子,日夜盼望着黑狗带着女人走进秦岭腹地....... 第779章 到了毛家梁镇 秦岭北麓。 深山小镇。 一辆破旧的黑色桑塔纳轿车在天麻麻亮之际驶进镇子。 毛有德听到了车响,他翻身下炕,哈了口气擦了一下玻璃窗,看到有人下了车。 “谁?” 他媳妇牛淑琴趴在枕头上问。 “还能有谁?黑狗,这家伙半年没来了,你快下炕烧水做饭,财神爷来了咱得勤着伺候!” 毛有德一边吩咐一边穿上羊皮袄子,揉了一下眼窝醒了一下鼻涕拉开了门。 黑狗已走到门边上,他回头左右打量了一下。 毛有德扶着门框骂道:“看你娘的个x,你又不是没来过,小心啥?怕有狼吃了你不成!” 黑狗低声喝道:“小心行得万年船,进镇前林业站的人都要检查来往车辆,亏得没有上车,问我是不是收购山货的,说山里的动物现在都是保护品种,打猎收购都犯法。” “可不是嘛,我还说你咋半年没来,该不是被抓进去了。”毛有德将他让进屋,递上烟锅拿出烟袋。 黑狗摆摆手,掏出一支香烟扔过去,骂道:“良心让狗吃了的缺德货,你盼着我被抓进去,也不想想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我抓进去,少得了你毛有德两口子嘛?” 毛有德躬着腰给他点烟,赔着笑说道:“那是那是,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是咱们的掌舵人,风浪再大也拍不到咱们的船上。” 黑狗还想教训几句,毛有德媳妇牛淑琴从里屋闪出,咧嘴呲牙笑得向阳葵花一般。 “哎呀黑狗兄弟,好久不见,这次给嫂子带了啥好东西?你上次给的上海雪花膏擦完了,你看我这脸白不白?” 牛淑琴说着将脸凑过去,差点贴在了黑狗的嘴上。 黑狗有些尴尬,他和牛淑琴背着毛有德不清不白,想不到这婆娘当着自己的男人面也如此放诞无礼。 一时面红耳赤。 牛淑琴才不管黑狗的窘态,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问道:“天没亮到毛家梁,没空手来吧?车上有没有货?趁着天黑下到地窖里才放心。” “肯定有,不然我千里迢迢跑来做啥!” 黑狗吐出一串烟圈,一脸得意。 毛有德两口子兴奋得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知道黑狗不会空着手来毛家梁,这个位于秦岭西北面的镇子是三省交界之地,无论朝哪个方向走都是崇山峻岭、莽莽林海,黑狗在毛家梁做贩卖人口的生意,毛有德两口子是他最得意的帮手,毛有德家是他最可靠的根据地。 “几个?快带进来瞧瞧,正好我手上有下家。”毛有德一听黑狗说有货,两眼直冒光。 黑狗起身,和毛有德两口子来到车旁,天还没有亮透,四周的山峰如同巨兽,面目狰狞地俯视着人间悲喜丑恶。 乔荞被带进屋子,撒下嘴上的胶带,扯去蒙在头上的布袋,她眼睛恍惚中看清了眼前的两男一女。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黑狗的长相,漫长的行程,黑狗总是让她在晚上吃点东西,放她下车透透风。 白天即使她想解手,黑狗都不会摘下她头上的布袋子,免得她看清来路。 她再看看毛有德和牛淑琴,这两个人和屋子中的摆设一样陈旧破败,男人邋里邋遢,女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哎吆,我还以为是什么好货色,弄来弄去是一个老婆子,黑狗你眼光越来越差,残花败柳拉到毛家梁处理来了!” 牛淑琴难掩失望,盯着乔荞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发出惊叹。 毛有德踢了媳妇一脚,喝道:“别他娘的惊惊乍乍乱叫,什么残花败柳,我看比你强!” 他讨好着黑狗,又敬上一支烟,俯首在他耳边轻声说:“老是老了点,只要没结扎还能生,放心,山里的头的光棍求之不得呢。” 黑狗借着灯光端详着乔荞:一天两夜的长途跋涉,耗尽了这女人的所有气力,她的脸上死灰一般,看不到惊恐,看不到悲喜,只剩下深深地绝望充满双眼,她的身子在僵硬中发抖......黑狗清楚地知道那不是害怕,那是因为饥寒交迫! “去,煮碗粥弄点肉让她吃!”黑狗吩咐牛淑琴,又回头对毛有德说道:“你带她去地窖,炕烧热一些,让她好好睡上一觉!” 毛有德两口子赶紧答应,他们知道在有人来看货之前,先得让乔荞有一个良好的精神状态,不然卖不上一个好价钱。 乔荞被带进院后的地窖,毛有德点起油灯,她看到一面土炕上堆着肮脏的被子。 “来,我给你松松绑。”毛有德很热情。 卖掉这婆娘可以带来不小的收入,今年过年不愁没钱花,他能不热情吗? “大哥,这是啥地方?他带我来做啥?”乔荞坐在了土炕头上,摸着手腕上被麻绳勒出的红印小心问道。 毛有德笑起来,说:“这是毛家梁镇,说了你也不知道,你光知道这个镇子就行了,他带你来是寻亲戚,改天有人来认亲,认了亲就带你回家去,说不定以后你也来不了这里。” 乔荞多多少少明白了什么意思。 她环顾了一下地窖,除了墙角放着一个肮脏的木桶,这里什么都没有。 “你想自杀也可以,撞墙点火都行,这里面死过两个女人了,一个是烧着了炕上的棉絮活活把自己呛死的,一个是撞墙上没撞死看起来活不成我背进林子里喂了狼,你想死没有人拦你,尽管死,死了我扔山里就是了!” 毛有德看清了她眼中的绝望,他平静地讲完,转身上了木梯,然后锁上了窖口的木板。 乔荞望着油灯,油灯在她瞳中跳跃,像要告诉她生死都在她的一念之间。 死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毛有德都给她指明了死的方式和死的具体做法。 死,不过如此,死无葬身之地,血肉都喂进了野兽的肚里。 活着多好啊,可是活着将要面临的是什么?她已明白黑狗带自己来是什么样的目的。 她听说过人贩子,而今亲身经历着自己被贩卖! 到底是死还是活? 乔荞问自己。 咣当—— 顶上的木板被掀开,牛淑琴提着篮子走了下来。 小米粥和腊肉的香气如此诱人,活着原来可以享受食物的美好和幸福。 “吃吧,快吃点,吃了好好睡一觉,年龄大有年龄大的好处,你看你不哭不闹不跳不叫,不象先前的那些年轻女人,关进地窖就寻死觅活,嫁了男人生了娃还不是照旧活着......我看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多劝也想得开,吃好睡好,我给我男人说说,给你找一个知冷知热疼你的汉子......” 牛淑琴边说边将碗筷摆在了炕头。 她替乔荞铺炕上的被褥,熏人的臭气弥漫在了逼仄的地窖,她打了一个喷嚏,自顾自继续说道:“今天兆头好,说不定今晚你就被男人领回家去,你实话告诉我,有没有结扎?例假还来吧?——也没啥要紧的,比你年纪大的都有人要,这地方,最缺的就是女人......” 第780章 向牛窝堡走去 应当是后半夜,鸡叫了头遍,天寒地冻。 确切说,是在地窖里待了两天之后的后半夜,乔荞被毛有德拎到了屋子里。 电灯泡昏暗,屋里站着两个男人,个个面相丑陋,身上裹着狗皮袄子,身上散出逼人的腥臭。 为首的年龄五十多岁,个头较高,酱紫脸,络腮胡,他围着乔荞转了一圈,眼神中露出满意的笑。 “毛老板,你说她是三十出头的婆姨,我咋看有四十多岁了?象这种货色买回家给我兄弟当媳妇,还能传宗接代吗?” 牛淑琴俏笑着接过话:“咋不能生?没结扎,还来红,凭这身段,一生一窝,就怕你兄弟不行!” 酱紫脸男人脸上挂不住,回头使了一下眼色,身后的男人歪嘴斜眼,反应明显迟钝,口水从他的嘴角流出来,他用袖子擦了一下口水和鼻涕,傻里傻气瞅着乔荞直笑。 “犏牛,你瞅着她咋样?领回家给你当婆姨,喜欢不喜欢?”酱紫脸男人说着踢了犏牛一脚,脚落在他的屁股蛋上,踢出一个喜悦的响屁。 “喜,喜欢——带她,带她,回家,我要她,当媳妇!”犏牛结结巴巴吭吭哧哧说着,双手已向乔荞胸前伸了过来。 “滚开!”乔荞吼叫,想要挣脱开毛有德紧抓自己的手。 “呵呵,吃了几顿好吃的果然有了力气,你们看清了,这婆娘不光长得好,还是个厉害人,牦牛——”毛有德的头转向酱紫脸男人:“只要你家犏牛能够驯服她,抓紧把肚子搞大,她可是你们牛窝堡子数一数二的能媳妇!” 牦牛咧着一嘴的黑牙笑起来,扯过犏牛,自己在乔荞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让走几步,我看看腿脚灵活不?” 毛有德不耐烦地牵着乔荞在屋里转了一圈。 “等等——怎么少了一根手指头?毛老板,你这不是糊弄我吗?”牦牛酱紫色的脸变成了浅紫,象落了霜的茄子,冲上来抓起了乔荞的左手仔细打量。 牛淑琴冲了过来,在牦牛的手上狠劲拍了一巴掌,骂道:“别他娘的嫌三倒四的!少了一根手指头咋拉?又不是少了x!要不是你出价高给钱痛快,这么好的婆姨也轮不到给你呆傻的兄弟当媳妇!你不想要把钱拿走,我立马找下家,你信不信我不出半个时辰就卖掉她?” 牦牛傻了眼,他当然相信牛淑琴的话。 别说在毛家梁镇上,就是在他们牛窝堡子村,一百多户人家有着老小光棍二十多个,要想讨到媳妇,不光要有钱,还得有女人! 没有女人愿意嫁到牛窝堡子去,那里原是旧社会土匪藏身之地,解放后堡子里最先来的是一群避难逃荒的,后来慢慢扩大形成了村子。 牛窝堡掩蔽在深山老林中,地势险要,交通只能靠驴驮骡运,到现在还没有通上电,更别说有汽车公路,离最近的毛家梁镇要走一天的山路,毛有德这两天就是去牛窝堡子找买主,黑狗离开时反复交待过:一定要将货卖得远一些,远到她一辈子走不出大山,让她死了逃跑的念头! 牛窝堡子那么多的光棍,为何毛有德挑了呆傻的犏牛? 道理很简单,别人家穷得拿不出钱,只有牦牛和犏牛的娘拿得出钱给两个儿子买媳妇。 牦牛和犏牛的娘可不是简单的女人,老一辈的人说她是山外一个盐商的小老婆,盐商快死时她偷了真金白银一大包,逃跑时慌不择路进了山里,不料遇到狼群围攻,眼看性命不保,被猎户牛大头救了下来带到了牛窝堡的家中...... 听上去颇有英雄救美的浪漫美好。 只可惜她和牛大头生的两个儿子脑子都不灵光,大儿子牦牛憨得有点过分,小儿子犏牛天生是个傻子。 好在,牦牛他娘藏着一大包的真金白银,就算牛大头打猎坠崖身亡,牦牛他娘也养大了两个儿子,并且给大儿子牦牛买回来一个媳妇。 仗着有钱,牦牛他娘也要给自己的傻儿子买个媳妇,如此才能让小儿子有个依靠,不枉在人世白做一回男人。 这已是给犏牛买第三个媳妇了。 第一个买回来的年轻女人读过书,在牛窝堡子生活了多半年,搭上了村里一个年轻英俊的光棍跑了。 第二个买回的女人和犏牛一样傻里傻气,夏天去山下的仙女池洗澡活活溺死了。 犏牛尝过女人的香甜,天天吵着要媳妇,他娘眼看自己年老体衰,放心不下傻儿子,非得拼着老命要给犏牛再买个婆姨。 “我,我,我要,我要媳妇——带她,回家!”犏牛流着鼻涕和口水嚷起来。 牦牛过去扇了兄弟一巴掌,骂道:“你是八辈子没见过母货,没见过你这样不知羞的东西!” 骂完自己脸红起来,他到三十五才成亲,对光棍的难处深有体会。 弟弟是傻子,但也是个男人,自从第二个媳妇淹死后,犏牛常追着堡子里的婆姨跑,别提有多丢人。 “毛老板,我没别的意思,钱都给你了——六千八一分不少,你看,我们是不是该上路了?” 牦牛赔着笑问毛有德。 毛有德早不耐烦,鸡都叫过头遍,再不把乔荞从毛家梁镇带出去,天一亮就不方便了。 “是你啰嗦着不走,我收了钱也给你写了契约,咱们丑话可说前头:货一出我家门便不是我家的人,死了活了都不管我事,跑了算你倒霉!记住了,出门把她的嘴给堵上,把眼睛蒙上,省得她记下进山的路!” 毛有德说完打了个哈欠,他等着这帮人出门,好搂着一大把钞票美美睡一觉。 牦牛赶紧行动,拿一块布塞进乔荞嘴里,又用草绳勒紧乔荞的牙齿,绑牢她的双手,蒙严实她的眼睛,吩咐犏牛抱起乔荞出门,将她放在院子中的一头骡子背上,然后捆紧乔荞的腿脚,这才辞别毛有德两口子,向东南方向匆匆赶去。 北风呼啸,林间扬起阵阵松涛。 乔荞在骡背上颠簸晃荡,她听到狼在远处凄厉的嘶吼,也听到猫头鹰古怪的啼叫。 “这是到了地狱的门口!” 她心里浮起从未有过的恐惧,胜过了她有生之年经历的任何一次恐惧。 “我、我、我要,媳妇,我、我要成亲,我要,睡觉......” 身后犏牛反反复复没完没了地在念叨,声音里有着兽的亢奋和激动。 乔荞听着耳边的所有声音,知道自己的一只脚已踏进了地狱的门槛——她被人贩子卖了,买主是一个傻子,从现在起,他是她的男人,她是他不合法的妻子! 第781章 现在就圆房 “犏牛,把你媳妇抱下来。”牦牛牵住骡子的缰绳吩咐犏牛。 犏牛欢天喜地将乔荞扯下骡背,正要往篱笆门里进,院子里走出他娘,拄着一根野枣木的拐杖,踮着缠得半大不小的脚,脸上露着七分喜悦,三分怒意,用拐杖指着两儿子骂道:“不中用的东西,一点规矩都没有,媳妇要进咱家门,多少得讲究一下!” 牦牛和犏牛从小怕他娘生气,立在院门外的坡上,听他娘如何讲究。 “桃花——桃花,出来迎接新媳妇!” 牦牛娘扯着嗓子朝屋里喊,屋子里答应了一声,跑出来一个中年女人。 她的身后跟着两个十来岁的闺女,怯生生望着门外的人。 这是牦牛的媳妇桃花,买回来已经十多年了。 “娘,点堆火吗?”桃花小心问婆婆,抬头看门口的新媳妇,乔荞正好被牦牛扯下蒙眼的布条解开勒嘴的草绳扯去塞在嘴里的破布。 “对,点堆火,烧旺些,除除晦气,我屋里的梁上有串鞭炮,拿出来放一放!”牦牛娘说着走近了乔荞,眼睛滴溜溜上下瞅着乔荞。 这和她想象的儿媳妇有些差距,年纪偏大,不知道还能不能生养。 “叫啥名字?”她的拐杖在乔荞腿上戳了一下。 乔荞没有回答,她适应着下午的天光,渐渐看清了自己身处何地。 这是大山深处,四周群山连绵起伏,近处悬崖峭壁,在山岭向北的坡上,聚集着上百户人家。 眼前的老婆子瘦得象只马猴,脸上的皱纹雕刻出她的残暴无情,在她身后,站着一个近五十岁的女人,梳着光滑的发髻,两鬓早已斑白,她的身旁,是两个水灵灵的闺女,年纪正当豆蔻,让乔荞一下子想起刘若男和刘希望。 不由地心头一酸,眼泪涌出眼角。 “是哑巴吗?”牦牛娘将头转向牦牛,目光有些失望,花好大一笔钱买回来的女人,年纪偏大,只怕是个哑巴。 “不是,娘,她一路都不说话,让她解手两次,吃东西不吃,喝水也不喝——” “哎吆,挺犟的,和桃花当年一个怂样!”牦牛娘打断大儿子的话,看桃花抱来了一堆柴禾,孙女从屋子里拿来了一串鞭炮。 “把火点着,鞭炮先不要放,等村里人看到了再让新人进门!”牦牛娘得意地四下张望,看牛窝堡的村民们已好奇地向她家走过来。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乔荞身上,上去捏了捏乔荞的膀子,敲了敲她的后背,努着嘴说:“老了点,人也一般,算不丑,比不得桃花,更比不得我年轻的时候!不过也行,几千块钱没白花,今晚就让她和犏牛圆房,抓紧时间怀上!” 乔荞浑身打了个寒噤,她斜眼看了一下犏牛,他的鼻涕挂在嘴唇上,一双斗鸡眼正肆无忌惮地盯着她,恨不能吃了她一般。 “你们这群强盗!畜生,不知道贩卖人口是违法的吗?放开我——放我走,我要让公安抓了你们,枪毙你们!” 乔荞拼尽全力咆哮着,想要挣脱开牦牛和犏牛的束缚。 她身上的绳子还没解开,一想到天黑之后要和眼前的这个傻男人在一起,乔荞瞬间觉得自己要疯了! “不知好歹的东西!”牦牛娘骂道,抡起拐杖在乔荞的腿上横扫过去。 枣木拐杖很沉,打得身上生疼。 乔荞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放开我——放我走!你们会遭报应的!你们这群强盗,畜生,我要去找公安告你们!......” 她已失去了理智,咆哮着撞向牦牛娘。 咚一下,牦牛娘跌倒在地,啃了一嘴的泥土。 “给我打!给我往死里打!还愣着干嘛,拖进屋里去,犏牛,她要是不从你就拿烧红的火钳子烫她,记住了,烫她的身子,不要伤着她的脸面!” 牦牛娘躺在地上大吼起来,她已顾不得前来看热闹的乡亲,顾不得向牛窝堡子的村民炫耀自己又买了一个新儿媳妇。 牦牛扯过乔荞手上的绳子,一脚踩在了她的背上。 犏牛上前扬手扯住了乔荞的头发,下死力气扇她耳光。 门口的柴火熊熊燃烧,牛窝堡的村民们瞪着牛铃一样的眼睛,看犏牛一边打着新媳妇一边将她往西厢房里拖去...... 桃花扶起了婆婆,听她吩咐道: “放鞭炮,快放鞭炮,快去把犏牛的门锁上,现在就让他们圆房,这个表子,生是咱们牛家的人,死是咱们牛家的鬼,她这辈子休想走出牛窝堡子!” 第782章 要心怀盼望地活下去 乔荞睁开眼睛,她在黑暗中摸索,想要穿上自己的衣服。 炕上的竹席划破了她的手指,有血渗出来,她吮吸了一下,血的腥甜让她饥肠辘辘,全身的疼痛,让她每动弹一下都觉得撕心裂肺。 疼——全身每一处都在疼! 骑在骡背上颠簸的疼痛还没有消失,犏牛如兽一般的撕咬和凌辱又让她生不如死! 她试着反抗过。 然而能吗?在力大如牛、狂野如兽的男人手里,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过度的劳累和惊吓已让她疲惫不堪,犏牛听了他娘的话,想尽办法折磨她,只要乔荞表现出稍有不从,犏牛的手中的皮鞭如雨落下...... 乔荞摸到了炕角里的上衣,抖抖索索穿上。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泥炉里的木柴在燃烧,轻微的噼啪声都让乔荞胆颤心惊。 她从纸糊的窗户里找到一个窟窿向外张望,天已黑透,从下午进门到黄昏,犏牛将她百般折磨,直到发泄完兽欲,他大哥牦牛在窗外叫他出来吃饭。 院子里的几间低矮的屋子亮着油灯,传来划拳喝酒的吵闹声。 乔荞分辨着声音,听出了犏牛就在其中。 他要是喝醉了,今晚如何熬到天亮? 想到刚才他野兽一般的样子,乔荞的身子禁不住瑟瑟发抖。 她靠着糊了报纸的墙壁,眼中已流不出来眼泪。 突然,门外的铁锁被打开,门吱呀一声响,进来了一个身影。 “妹子睡下了吗?是我,我是你桃花嫂子。” 桃花说着划亮火柴点着炕头柜子上的油灯。 乔荞看清了她手里端着一个木盘子,里面放着两碗饭菜。 “来,妹子,吃点,咱们都是过来人,女人到哪里都得嫁人,不管嫁谁都得生儿育女,看你岁数,也是有过男人吧?” 桃花轻声轻语问得很小心,看到乔荞衣衫不整,拿过被子盖在了她身上。 “我不吃!不要再端饭菜给我!”乔荞咬着牙一脸冷漠。 桃花笑了一下,她明白乔荞的想法,绝食自尽,她曾经也这么做过。 只是,桃花的命好了些,牦牛起初也打骂过她,等她生下大儿子,便对她好了许多,连刁蛮恶毒的婆婆也收敛了对她的辱骂。 所不同的是,牦牛虽憨但不傻,犏牛却是傻子啊。 桃花看着披头散发的乔荞,知道她吃了不少的苦头。 以犏牛的力气和身量,每顿饭都能吃五六碗,乔荞落在他的手上,简直如同耗子掉在了猫嘴里! “我知道你想死,死了又能如何?还不是一张破席卷了埋在山里——说不定破席子都没有,懒得挖坑填土,扔林子里让野狗野猫吃掉!” 桃花说着将炕桌挪到乔荞面前,端出一碗红薯粥和一碗腊肉炒干豆角。 “听话,妹子,饭要吃,不想活还得活着,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吃饭活着吗?”桃花一边安慰乔荞一边把筷子塞到她手里。 乔荞蜷缩着身子,油灯的光照下,她的脸苍白如纸。 桃花说得没错,吃饭是为了活着,可活着便是忍受屈辱和折磨。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竟然落到了这般田地——负债累累已让她觉得走到了人生绝境,而被人贩卖到深山老林一如坠入地狱! “妹子,咱得活下去,既然来世人,不能糟践了自己的性命,你看我不是活得好好的?我十几年前被人贩子卖到牛窝堡,和你一样不吃不喝好几天,眼看快要咽气,牦牛和他娘绑了我,撬开嘴灌了我一大碗的南瓜汤......我死不成不得不活着,牦牛和他娘轮番打我,打得我皮开肉绽,打得我昏死过好几回......直到我肚子怀了孩子才对我好起来......” 桃花说完低头抹着眼泪,乔荞突然问:“那你为啥不逃出去?为啥不去找公安?我数过时间,从这里走出去应当有十几个小时!” 桃花抬起头,一双眼睛布满惊恐。 “妹子啊,你千万收起这想法,十几个小时的山路可不是你和我能走出去的!堡子里有个年轻的媳妇前五年逃走,半路摔断了一条腿,被找见带回婆家,好好的人被活活打死了。就算她没摔断腿也不可能走出山里——野狼野猪还有熊到处都是,每年都有咬死的猎人,你和我跳出火坑岂不是往狼嘴里投吗?” “死了也比受罪强!”乔荞扔下了筷子,她的心底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你死了,你的家里人呢?万一他们找到牛窝堡呢?我听说外面的毛家梁都新修了公路,山外的村子都已通了电。世事难料,万一我们的亲人找到我们呢?——我们得活着,一定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妹子,看你这岁数,也结过婚吧?也有娃吧?” 乔荞的嘴唇颤抖着,泪水从她的脸颊上滚滚落下。 她以为自己没有了眼泪,以为自己不会再哭,桃花的话揭开了她心头的伤疤,她是如此想念着家中的几个孩子,如此想念着大李庄的亲人,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出牛窝堡子,但她明白自己必须活下去! 她拿起了筷子,端起了桌上的那碗红薯粥。 桃花说得没错,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哪怕象畜生一样活着,也要心怀盼望地活着...... 第783章 乔荞离开家的第七天 乔荞去省城的第七天,刘若男放学回家喂猪做饭,坐在厨房门口剥着葱,看刘希望垂头丧气进了家门。 她问刘希望:“你不做作业跑啥?要是再让学校的老师找娘谈话,我看你的脸往哪里搁!” 刘希望嘟囔道:“学校要收练习册的钱,娘不回来,我找谁要钱去?” 刘若男停下手里的活,才想起来娘离开家已经第七天了。 心突突乱跳,手便抖得拿不住几根葱。 她骑上自行车一路飞驰,驶进红星厂的院子,放下车跑进刘汉国的房子,焦急万分地问道:“刘叔,我娘给厂里打过电话吗?她有消息吗?” 问得刘汉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以为乔荞这几天有事没来厂里,或者已筹到钱去购买设备了。 大李庄的人都知道乔丽丽嫁给了尹向荣,尹向荣是乔荞的干儿子,岂有不帮乔荞的道理。 “若男,你娘没打过电话,也没给我们说过她去哪里,怎么,你不知道她上哪里吗?” “她去省城要钱了,都去七天了,她说最迟两三天就回来,刘叔,你快打听打听,我娘咋还没回来啊!” 刘若男急得眼泪都迸了出来。 刘汉国掐灭手指上的烟头,在屋里来回踱步。 按理说乔荞出去几日一定会给他交代一下砖瓦厂的事,这次怎么会如此仓促? 他去找财务室会计小李,问乔荞这几天打过电话没有。 小李懒洋洋地拨着算盘珠子说:“没有谁打电话进来,我看这一窑的砖瓦要是卖不出去,红星厂彻底完蛋了!” 刘汉国没有理睬小李的态度,他知道砖瓦厂的效益不景气,小李已打算辞职不干了。 “刘叔,你打电话问问我大姐二姐,我娘办公桌抽屉里有个电话本,上面有她们的电话。”刘若男提醒刘汉国。 所幸会计小李有乔荞办公室的房门钥匙。 刘汉国进了乔荞的办公室,找出电话本,翻出刘招弟学校的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是学校教务处主任办公室的,等了好半天才叫来刘招弟。 “招弟,我是你刘叔——刘汉国,你娘去省城跟你联系了吗?” “是刘叔呀,刘叔,我娘啥时候到省城的?她没和我联系啊。”刘招弟一听有点懵,她都好些日子没见到娘了。 当然,刘招弟的日子过得相当充实,她忙着自己的教学工作,也享受着王二狗和她的甜蜜爱情。 “那她会去哪里呢?都七天了。”刘汉国一听刘招弟不知道乔荞的下落,心里着急起来。 “刘叔,你别急,你先告诉我,我娘来省城干啥?她具体去了啥地方,我马上去找她。” 刘招弟不愧是做老师的人,头脑比较冷静。 一旁的刘若男抢过了话筒,一五一十告诉娘为什么去了省城。 “记住了,二姐,娘是看了新闻去要钱的,说不定去了法院,你抓紧时间去看看!” 刘若男最后叮嘱刘招弟。 刘招弟放下电话走出教务主任的办公室,看看手表,都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学校的学生走得差不多了,现在去法院,只怕那边也没有什么人。 但,心里担心着娘亲,马虎不得,借了同事的自行车急匆匆往法院赶。 先到渭东市法院,到门房跟守大门的两个保安一打听,说郭守业的案子影响极坏,是省法院在受理,让刘招弟去那边问一问。 刘招弟顾不得道谢,骑上车子就走。 一路上心里忐忑不安,想着娘委实不容易,为了大桥工程贴进去全部的钱,还搭上了马小国的性命。现在红星厂又陷入困境,娘一定万般无奈之下又来省城讨钱了。 可是,能吗? 郭守业都携款逃到国外去了,娘看了新闻去要钱,却不知新闻有时只能算作“新闻”,有些事你听一听看一看就好,不能全信。 骑车到省法院的大门口,天都黑了。 与市法院不同,省法院的门房有值班的警察。 刘招弟敲门进去后很小心也很有礼貌地说明情况,两名警察认真听完,说: “前几天倒是来要钱闹事的人不少,可上面有明文规定,达到一定数额的受害者才有救济补偿,但也有严格的程序,相关部门进行调查取证后才能落实补偿款。至于你说你娘来要钱——她是从郭守业的里承包了渭河大桥的建筑工程,这事因涉及到另外几个人,所以暂时没听说要给这一处工程进行补偿,当然,也只是暂时的,相信郭守业终就会缉拿归案,到时一定会水落石出给你娘一个交待!” 刘招弟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压着焦虑解释:“我是来找我娘的,她来渭东市要钱,都七天没有回家了,也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这才是重点。 然而警察显得很平静。 一个成年人,一个闺女都当教师的母亲,又是承包过大工程的女强人,七天没回家,没有任何消息,这也算正常啊。 “同志,我们会留意一下你母亲,如果有她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警察婉转地劝慰着刘招弟,最后在本子上记下了刘招弟学校的电话。 离开法院,刘招弟推着自行车走在路灯明亮的街道上。 大街上人来人往,她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幻想着娘会突然出现......然而她走了很久很久,一直走过了好几条街也没有看到娘的半点影子。 她肚子呱呱叫起来,才想起自己没有吃晚饭。 本想着今晚去郊区的汽修厂找王二狗一起吃饭,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了。 娘七天七夜都没有回家,没有任何消息,她到底去了哪里? 会不会走丢了?——不会! 娘又不是小孩子,又不是没来地省城! 那她会去哪里呢? 刘招弟推着车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了,她盯着红亮看了半天。 绿灯亮起时,刘招弟的脑子终于反应过来:赵楠不是在渭东市吗?自己虽然找不到赵楠的家,但娘一定和赵楠或者姬玲玲保持着联系,说不定姬玲玲正好回到了渭东,和娘在一起见面叙旧情呢。 第784章 姬玲玲得知乔荞失踪 然而,乔荞并没有在赵楠家中。 当刘招弟连夜将电话打到大姐刘梅英的家中,陈耀祖借来朋友的车带着刘梅英匆匆赶到大李庄,先去了刘汉国的家中,再到红星厂找到乔荞的电话本。 姬玲玲的电话果然有,但那是首都电影厂的联系方式。 不管三七二十一,陈耀祖打电话给首都电影制片厂,都快夜里十一点多钟了,电话响了五六遍才有人接上,一个老头操着京腔发起火来。 “大半夜打电话干嘛?你家死了人是吧?” “——什么?你找姬玲玲?她不在电影厂,她在外面拍电影——对,是接的外商投资的电影——哦,有急事啊,有急事这会子也找不到她,明天我捎话给她,让她给你回电话就是了——你留你的姓名和电话我记下!” 刚说完那边电话啪一下挂断,陈耀祖气得直翻白眼。 “你也别气了,我娘都没有下落,你也不想想我是啥心情!”刘梅英抹起了眼泪,她不敢相信娘快七八天没有了消息。 以前娘去渭东市修大桥,那也和家人有联系的,最起码知道她人在何处。 刘招弟从渭东市打电话给她和陈耀祖,哭哭啼啼的,吓得刘梅英都不知道说啥好。 亏得有陈耀祖,他说没事,娘那么精明的一个大活人,难不成丢了。 刘梅英想想也是。 只能等姬玲玲回电话,要是明天等不到她的电话,刘梅英和陈耀祖决定去渭东找赵楠。 毕竟赵楠有单位,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 两人当晚没有回枫城,也没有回镇子的商店,他们去了河滩的娘家。 刘梅英出月后要带二闺女,陈耀祖的娘自告奋勇去商店里守着做生意,为了刚出月的孩子,刘梅英只好迁就着婆婆。 “姐,找到娘了吗?”一进门刘若男急着问她,刘希望和刘星眼巴巴地瞅着她。 刘梅英摇摇头,她不想让弟妹们担心,装出坦然说道:“娘没事的,她去了赵楠家——玲玲姐从首都回来,她俩在一起拉呱拉呱,过几天就回来。” 刘希望和刘星一听居然欢呼起来。 只有刘若男不相信大姐的话,狐疑地盯着她的眼睛,不情不愿地去睡觉了...... ...... 姬玲玲得知乔荞失踪的消息是在第二天的中午。 她在剧组,早上在故宫拍了两场戏,快要卸妆时剧组开车的一个小伙子跑进来说,电影厂有人捎话过来,老家来电话了,说有急事呢。 姬玲玲吓了一大跳,三把两把梳好头发换上衣服,出了故宫大门走到大街上拦出租车,冬天的首都下着雪,雪花一片一片象扯碎了的纸屑飘下来,落在她的头上脸上,心里便有了异样的悲凉难过...... 嘟—— 有车停在她旁边打着喇叭,车窗摇下来,一张黝黑的男人的脸冲着她笑,眼神有些熟悉,姬玲玲一时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我叫石国庆,上回拉过你,还有你家人——你带着他们从火车站去饭店,你家里人生了病,吐我车上了——想起来了吗?” 司机说着伸手打开了车门。 姬玲玲想起来的确有这么回事,乔荞带马小国来首都看病,坐出租车上吐了,她和石国庆还争吵了几句。 没想到今天和他不期而遇,首都这么大,世界却很小,偏偏又坐上了石国庆的车。 “我一直盼着看你的新电影呢,大明星,我常路过首都电影厂,希望能再遇到你,没想到你从故宫出来了,怎么,是去游览故宫还是去拍戏啊?” 石国庆显得很激动,也很热情。 姬玲玲心里乱糟糟的,耐着性子回答石国庆的话,看他比第一次见脸更黑了,身上还是那件印着足球的运动衫,心想这男人还真喜欢体育。 好不容易到了电影厂门口,这次石国庆下车时学聪明了,他打开笔记本非要让姬玲玲签个名,姬玲玲对签名这件事一直不怎么喜欢,自从成了电影明星后总有人找自己签明,现在石国庆一脸虔诚地样子,她不忍拒绝,挥笔写了一句“相逢是缘”,后面画上了自己的名字。 石国庆连声道谢,如获至宝。声称姬玲玲的新电影上映了一定去观看,不光自己去,还要带朋友家人一起去。 姬玲玲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心想为了做明星,她可没少读书,光是这些名言警句抄了足足一大本子。 进电影厂问传达室的老头谁打的电话,第一个感觉自己的爹快不行了,或者是赵楠找自己。 老头拿出一张纸笺,上面记着刘梅英的名字和红星厂的电话号码。 赶紧去外面找电话。 电影厂传达室的电话只能打进不能打出,为的是防着别人乱打电话。 电话打过去,接话的人不是刘梅英却是会计小李,小李又让姬玲玲把电话打到陈耀祖家里,两口子在大李庄等不住又回枫城家里了。 “玲玲姐,我娘去了渭东要钱,都七八天了还没回家,我们都没有她的消息,你快问问赵楠哥,看他见到我娘了吗?” 刘梅英的声音带着哭腔。 姬玲玲一听吓了一跳。 想都没多想打电话给赵楠,恰好中午,赵楠在电话那端喂了一下,姬玲玲才想自己和赵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 “你见到乔婶了吗?她来渭东要钱,七八天没回家,孩子们都等她消息呢。” “没有,我没见到她。”赵楠有点失望,他以为姬玲玲打电话是有别的事情。 他觉得自己虽然提出了要和她离婚,但还没有死心和绝望。 “你得找找她,要有消息打电话给我,家里有电影厂的电话号码。” 姬玲玲不想多说,她心里牵挂着乔荞,挂断赵楠电话她又打给刘梅英,告诉她乔荞没有去自己的家中,赵楠会帮忙找一下,刘梅英在那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姬玲玲只好挂上了电话...... 她想不通乔荞会去哪里。 要不是和投资方签定了拍摄合同,姬玲玲想马上回渭东去找乔荞。 她走在首都的大街上,抬头看雪花大片大片从天降落,灰蒙蒙的城市,灰蒙蒙的行人,灰蒙蒙的世界,让她的心在烦乱中感到窒息。 感觉是种奇怪的东西,姬玲玲在遥远的他乡,突然觉得这次乔荞是出事了。 而且,是大事。 关乎生死! 第785章 乔丽丽的态度 乔荞离开家的第十二天,赵楠回到了枫城平原。 他先去了红星厂,然后再去了乔荞家中,随后去了陈耀祖家中,和刘梅英夫妇商量过后,他们决定向公安局报案。 “赵楠哥,我们听你的。”刘梅英抱着襁褓中的闺女,眼泪汪汪说道。 能找的地方她和陈耀祖都找遍了,能打听的人他们都全打听了。 从黄岭发往渭东市的班车司机作证,乔荞的的确确在十二天前乘车去了渭东。 赵楠也从省法院探听到乔荞的的确确来要过钱。 至于她离开法院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就连马小国的老家刘梅英都去问过,包括刘盼弟和刘阳上学的地方。 枫城县公案局刑警队接待了他们,看在赵楠的面子上,刑警队的大队长专门和赵楠进行了详细谈话。 “人是从渭东市走丢的,既然你们先来这里报案,我们将尽快向渭东市公安局上报情况,请求他们协助支援。” 大队长很热情,既严肃又谨慎。 赵楠问:“依你的经验,一个成年人无缘无故失踪,因为什么?会出什么状况?” 大队长看陈耀祖和刘梅英都在办公室,不好多说,笑道:“原因很多,状况有时很复杂,不过你放心,乔厂长是见过世面的人,我想应该不会有事。” 赵楠从大队长的眼中看出了他的世故,知道这是安慰人的话,当着刘梅英的面又不好细问,硬塞了一条好烟给大队长,再三恭维客套一番,从公安局出来,赵楠得回渭东市上班,这几天为了乔荞的事他请了假四处奔波,耽搁不得,陈耀祖和刘梅英送到车站,临上车时赵楠说道:“你们不要顾虑太多,我今天回去就找一下市公安局的熟人,一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放心好了。” 两人点头,看赵楠上车,心里多少有了点希望。 赵楠回大李庄之后,全村人才确信了乔荞失踪的事。 竟然是真的。 在人们的一片唏嘘和惊讶声中,已成为乔丽丽丈夫的尹向荣冲进了东风厂厂长办公室。 “乔婶不见了,你听说了没有?”他盯着乔丽丽的眼睛,目光像两道锋利的刀子。 “这么大的事,我当然听说了——不光听说了,我还特意向人打听了一下她的消息,她是我姑妈,我比你着急。” 乔丽丽的脸上有着迷人的微笑,这样的微笑她从结婚之日起一直保持到现在,她相信还要保持很长一段时间。 “是吗?你一直很关心她,更关心红星砖瓦厂!”尹向荣话里有话。 乔丽丽起身泡了一杯热茶端到他面前,温柔地将一只胳膊搭在了尹向荣的脖子上,吐气如兰低语道:“她是我亲姑妈,我怎么能不关心她,红星厂是李光明的,再怎么说我曾经是李家的媳妇,东风厂还是李家的一份家业,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 尹向荣只好笑了笑,内心厌恶乔丽丽的做作,又不得不佩服这女人的演技,明明对乔荞心怀恶意,表面上装出各种关心。 婚后第三天,尹向荣履行婚前约定前来大李庄和乔丽丽一起生活。 他踌躇满志地计划着怎么能帮乔荞脱离困境,能让红星厂起死回生。 不想乔荞竟然失踪了! 这让尹向荣揪心不安,他第一个感觉是乔荞突然失踪和乔丽丽有直接关系! 毕竟他在大李庄生活过,知道乔丽丽卑鄙无耻的人品和贪得无厌的本性! 他本想探一下乔丽丽的口气,却没想到乔丽丽早有心理准备。 乔荞失踪的消息在大李庄传开,有人专门报告给乔丽丽,乔丽丽一听先是震惊,之后是惊喜,她坐在椅子上将腿尽情伸在办公桌上,内心涌来阵阵狂喜。 “哎呀我的姑妈啊,你失踪了呀!你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佛祖,他们请你去西天烧砖还是去地府里修奈何桥了吗?说不定你去找马小国再续姻缘了,我还没施展手脚你竟然失踪了,可白浪费了我一大堆的心思!” 乔丽丽得意的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忽然想起尹向荣。 ——乔荞失踪,尹向荣哪有不着急的,说不定会怀疑到自己头上。 他委曲求全和自己结婚,不就是为了拯救乔荞和红星厂吗? 当初为了逼尹向荣娶自己,乔丽丽可是费了一番心思。 光是许下的承诺够乔丽丽头疼不已——她才舍不得掏钱再给红星厂投资,乔荞一失踪要是回不来,红星厂还能落到罗椿春的手中不成! 这不是老天成全乔丽丽的一片苦心吗? 现在,尹向荣来打探乔丽丽的口气,乔丽丽得表明自己的清白,如此才能笼络住他的心。 “我姑妈也真是的,明明知道郭守业是骗子,人家拿了钱跑到国外享福去了,也不知她听了谁的主意,偏偏跑去要钱,肉包子打狗的蠢事干一次就够了,她倒好,把自己给整得失踪了!” 乔丽丽的话有着明显的暗示,尹向荣听得明白,扭头问道:“你的意思是她故意失踪了?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乔丽丽嫣然一笑,柔情似水说道:“当然有,一来是她欠债太多,除了要还马小国的债务,还有枫城县城张正强的钱,她有本事当着要账的人剁了自己的手指头,便有本事为了躲债而跑路。二来她可能讨回了一笔钱,不想回大李庄投到红星厂里——这厂子差不多死定了,她拿了钱寻找别的路子也是有的事。” “不可能!”尹向荣压着火气推开了趴在肩膀上的乔丽丽,两道浓眉拧成川字。“乔婶不是那种人,绝对不是!她玩这把戏有啥用?难道丢下红星厂不管?丢下家中的几个孩子不管?” 乔丽丽感受到了尹向荣的怒意。 她想避开锋芒,拿了包欲要出门。 “你要去哪?”尹向荣问她。 “我去找我姑妈啊,她这一走,我心里别提多难受,再怎么说,她是我爹的亲妹妹,我的亲姑妈,也是你的干娘和恩人啊!” 乔丽丽一脸庄重的悲伤,分不清真假的忧虑和担心。 尹向荣盯着她,心里清楚这个女人只是演戏给他看,假慈悲的面具戴在乔丽丽的脸上很合适,尹向荣很想撕下她的面具,却不得不忍住了冲动——姑且让她做戏,看她能演到几时吧! 第786章 被锁进了窑洞里 天还没亮,西厢房的木板门被牦牛娘拍得啪啪响。 “犏牛,犏牛,还不起来睡到啥时候?快下了炕跟你哥去砍柴,别娶了媳妇天天贪睡,一家人还要吃饭呢!” 犏牛答应着点起油灯,嘴里流着哈喇子看着蜷缩在炕角的乔荞,伸脚蹬了她一下,爬过来扯她的头发。 “你,你,你也,去,砍柴!” 乔荞忍着头皮钻心的疼痛没说话,拿过衣服赶紧穿上,身上被犏牛撕咬了个遍,没一处好肉,听到门外牦牛娘用拐杖敲着门板呵斥:“犏牛你皮痒了是不是?让婆娘去山里砍柴,跑掉了看我不揭你的皮!” 犏牛愣了一下,明白过来,拎起乔荞一把丢在炕上,一只大脚踩在她的肚子上说道:“你,你——在家,不,许动!想跑,想跑,小,心,我,我,我——打死你!” 说完下死劲踩了她一下,这才跳下炕出去。 门从外面锁上,乔荞盯着炕头的油灯将泪水咽进肚里...... 她算着时间,自己被卖到牛家堡子已经半个多月了。 半个月的时间,每日每夜饱受犏牛的折磨和蹂躏,乔荞觉得自己身在地狱不过如此! 她咬着牙坚持着,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和理智,不让自己发疯,不让自己惹怒犏牛,她怕自己坚持不住失去理智,一头撞死在墙上,结束了非人的折磨,也结束了这短暂的生命...... 天亮之后,桃花开门端来饭菜。 一日三餐基本一样,不是红薯稀饭就是玉米面疙瘩,菜是夏天晒干了的白菜豆角,间或有野菜野味,开水焯熟了撒些干辣椒面,缺盐少油,嚼在嘴里难以下咽。 “你忍一忍,妹子,他们等着你肚子大呢,等你身上有了喜伙食就会好一些,我也是这样过来的,死了心才对,死了心就能吃下去饭,就能在这牛窝堡子活下去。” 桃花悄声劝慰她。 她实在不忍心看到乔荞蓬头散发憔悴不堪的样子。 同是女人,她在天黑之后听着西厢房里传来乔荞的惨叫,禁不住央求牦牛:“你去给你兄弟说一声,她是人,不是养在圈里的牛,牛犁完地种完庄稼也有歇息的时候。” 牦牛嘴里叼着旱烟趴炕头不作声,他就喜欢听这样的叫声,莫名地让他亢奋。 当年桃花买到家时也一样,牦牛没日没夜地折磨着她,直到桃花生下大儿子后才收敛了一些莽撞...... 乔荞冷笑着把碗放在了炕桌上,她知道桃花是好意,但让自己怀上犏牛的种想想都让她怒不可遏。 她都四十出头了,再要生娃,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是有五十岁的女人怀孕生崽,可她怎么能给一个傻子生儿育女? “做梦!”乔荞牙缝里迸出话来。“我要是怀了傻子的种,我会活活将自己勒死!我是想活命,但不想拿生孩子的事来换命活!” 咣当—— 门被一脚踢开,牦牛娘闯了进来。 “给脸不要脸的老表子,你是我牛家花大价钱买来的,你还有脸在背后说我儿子的坏话!看我今天怎样收拾你!” 牦牛娘怒气冲天,挥着拐棍先是给了桃花几下子,骂道:“还有你个不知好歹的娼妇,让你来送饭劝劝她,不是让你昧着良心给她出馊主意!” 打完桃花再打乔荞,一顿棍子抡下来,打得乔荞在炕上滚来滚去。 “桃花,给我捆了这老表子,扔到后院窑洞里,三天三夜不给她吃饭,让她明白自己的身份——老娘掏钱买来的东西,就是为了伺候我家犏牛,你还嫌三道四的!” 桃花不敢违抗婆婆,赶紧从门背后拿来麻绳,手脚麻利地将乔荞捆了起来。 乔荞被推出西厢房,冬天早晨的太阳明晃晃地扎得她眼睛疼,这是她半个月后第一次被放出来,平时房门紧锁,连窗户都是锁着的。 就连解手都在屋里的便桶解决,没有牦牛娘的允许,谁也不敢让她走出西厢房。 她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阳光明亮,寒气却冷得彻骨! 牛窝堡子四周的山峰在冬天有着萧瑟的景致,如果不是身遭不测,这里也是风景如画的地方。 可惜没看几眼,乔荞已在桃花的带领下、在婆婆的怒骂下进了后院的窑洞。 窑洞很大,很暗,很冷,阴森森地让人恐惧。 熏得发黑的土墙壁证明这里曾经有人生活过——那是当年牛大头的家,他救下牦牛娘之后,便在这孔窑洞里占有了她。 “你最好听话老实点!惹火了老娘我便让我儿子把窑洞炸了,将你活埋在里面!” 牦牛娘的话在空荡荡的窑洞里发出回音,她如同巫婆的脸看不到一丝怜悯和仁意。 她命令桃花将乔荞绑在一根木头柱子上,那是为了防止窑洞塌方立上的柱子。 哧—— 牦牛娘划亮火柴,点着放在墙洞上的油灯,她从怀里掏出烟锅,再装上烟草,就着油灯的火焰点烟深吸一口,转过头冷冷盯着乔荞。 “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来的,我只知道你是我家花钱买来的婆娘——我儿子犏牛的媳妇!你要不安分守己待着、要有半点非分之想,我会挑断你腿上的筋、割了你的舌头!就算你是个废人也要陪着我儿子到老,死了埋进我牛家的坟地里!” 牦牛娘说着拿烟锅去戳乔荞的下巴。 “啊——”乔荞发出尖叫。 烟锅烫得她下巴上的肉起了水泡,牦牛娘笑出声来:“野蹄子,我还以为你是个死人,浪叫声这么大,难怪我儿子喜欢!” 她摆摆手让桃花出去,然后端着油灯鬼鬼祟祟走进另一间窑洞。 墙上她的影子被灯光无限放大,像极了一头怪兽在窑洞里爬行。 乔荞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她难以想象世间竟有如此恶毒的女人,年近七十还似凶煞的恶鬼一般。 咬着牙盯着那扇门,看到牦牛娘从另一个窑洞里钻出来。 油灯闪闪烁烁,她的腋下夹着一样东西,走到乔荞的面前,她将那样东西举了起来。 乔荞吓得几乎背过气! 那分明是一具人体干尸!一具男人的干尸! 全身的肌肉已发黑干瘪,紧贴在了骨头上,头皮上的毛发花白,脸上的皮肉如同鬼魅! “怎么?吓到你了?你不是胆子很大吗?我看出来了——从你进我家的门我就看出来了,你这个岁数的婆娘可不简单,你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婆娘,你不会死心塌地和我家犏牛过日子,就算生了娃也不会安心待在牛窝堡!” 牦牛娘将手中的干尸立在乔荞面前,近得几乎靠在她的身上。 她看到乔荞脸色发白,全身在剧烈地颤抖,她的心乐开了花,她就喜欢看乔荞害怕的样子、生不如死的样子,作为一个女人,她明白要是不逼疯了乔荞,难保她会逃出牛窝堡子。 “你猜这是谁?——这是犏牛他爹——你的老公公!”牦牛娘尖利的声音从喉咙里飘出来,嘴中的气息吹得干尸上的头发在晃动。 “他死了,我怎么舍得让他死呢?他象狼一样将我叼进这窑洞里,牲口一样对待我,占了我的身子,占了我一生的日子,我每天哭着求他,每夜跪着求他——求他放我走,求他饶了我,可我忘了,他就是一只狼,一头兽,他怎么会动心放过我呢?他救了我,我便成了他的猎物,任他啃咬的猎物,给他生儿育女的猎物,他怎么会放我走呢?” 牦牛娘的眼睛瞪得老大,油灯映着她的眸子,乔荞从她的眸子里看出了仇恨和悲伤。 她没想到这个老女人也有过人生的黑暗和绝望。 “我给他生了两儿子,他嫌我生了一个傻子,变本加厉折磨我,毒打我,他要把犏牛扔进山林里喂野狗野猫吃,我抱着他的腿求啊哭啊......我想我那时要疯了,不疯也会死掉,这个畜生,这个该死的畜生,怕我死掉才放过了我的犏牛......可是天天打我的儿子,我盼着他死呢!恨不得亲手掐死他呢!等他真的死了,我才发现我没有报仇的可能了,他毁了我,毁了我一辈子的幸福!要不是他,我可以拿着偷来的金银珠宝去找我的爱人,我们说好了要去南方生活,说好了要相爱相守一辈子......” 牦牛娘像是中了魔,她的声音有着无尽的悲怆和难过,眼泪在她脸上肆意流淌,回忆让她仿佛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乔荞的身子颤抖着。 她不想听这絮絮叨叨的诉说,不想看到眼前可怕的干尸。 “牛大头死后我将他晾干成了腊肉,我本想每天切点他的肉炒了下饭,想想又觉得恶心!他那么丑,又那么臭,吃他的肉不是脏了我的胃口?我将他藏在这窑洞里,时不时过来抽他几个耳光,再拿针扎他的全身......你看他这肉多瓷实,扎了千针万针都不见烂掉,这哪里是人的皮肉啊,这分明是野兽的皮肉......” 牦牛娘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乔荞颤抖着声音跪在她脚下,说道:“求你放我出去,求你饶了我,我保证伺候好你儿子,伺候好你家里的每一个人。” “闭嘴!我还不知道你那些鬼心思!”牦牛娘厌烦乔荞打断了她的诉说。 她掏出烟锅煨上一斗烟丝,对着油灯点燃深吸一口,脸上的笑有着不可捉摸的诡异。 “让牛大头陪陪你,你看他多有福气,活着时我陪着他,死了成了腊肉还有儿媳妇陪着他,好好给你公公说说话,你要想从牛窝堡子走出去,让他给你带带路,他是猎人,最熟悉这山路!” 说完将干尸体立在了乔荞的身边,油亮闪烁,牦牛娘的影子从窑洞里消失。 门咣当关上,再锁上,乔荞的心有着碎裂的声响! 第787章 死亡的气息是恶臭 寒冷和恐惧包围了乔荞。 已经没有语言能形容她内心的绝望和冰冷!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在油灯昏暗的光影下,她看到立在面前的干尸,深褐色的肌肤如同发皱的薄纸,包在皮下的骨骼隐约可见。 风从窑洞的门缝中刮进来,干尸的头发在丝丝摆动,仿佛他的全身要动起来一般。 乔荞的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你是走不出牛窝堡子的!” 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声音如此清晰,如此阴冷,她全身打着寒噤,哆嗦着贴在了木头柱子上,后背沁出了冷汗。 “你是走不出牛窝堡子的!你只配在我们牛家作牛作马!看到了吧,牛氏将我晾干成了腊肉,但我阴魂不散,我还守在牛窝堡掌管着这个家!” “你是谁?”乔荞喊道,她的嘴张不开,声音从喉咙里飘出来,轻如游丝。 “牛氏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是你的公公牛大头!这个婆娘,她心里恨着我,巴不得我死了,我死了也不放过我,你看看她有多狠心,天天拿针扎我的身子——” 干尸举起了胳膊,他的身子转了一下,有血从他的头顶汩汩流下,从他的耳朵汩汩涌出,从他身上的毛孔中汩汩渗出...... 血散发着恶臭,弥漫着腥气在窑洞蒸腾。 “你们都是畜生!你们一家人都不得好死!” 声音从乔荞的喉咙里飘出来,她眼睁睁看着干尸转过身子,深陷的眼窝也流着鲜红的血液,他的眼珠子绿中泛着白,白中闪烁着暗淡的紫,他的呼吸抵在了乔荞的脸上,象蜥蜴的舌头舔舐着她的脸庞。 “对,我们都是畜生,我们一家人都是畜生,你成了畜生的婆娘,你还要为畜生生一窝小畜生!” 干尸笑起来,布满锈斑的黄牙整个露在了嘴唇外边,他的鼻孔也在流血,一滴滴落在窑洞的地上,砸起细小的灰尘。 “我不会!我死也不会!我会放火烧死你们全家!烧毁整个牛窝堡子!” 乔荞全身的血液都在愤怒中沸腾,她看了一眼墙洞上的油灯,希望它倾倒,希望它燃烧——点燃窑洞中的一切,点燃牛大头的尸体,点燃自己的身子,她要在燃烧的火中离开这个罪恶的世界! “哈哈哈哈.......那我成全你,来吧,我成全你,让你去杀了牛氏,杀了我那两个儿子!” 干尸伸出两只鸡爪一样的手,他狞笑着向乔荞扑了过来...... 乔荞拼命地喊叫,拼命地挣扎。 她醒过来,浑身抖得如同筛糠,油灯已经熄灭,窑洞一片黑暗,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影。 窑洞很安静,有几只老鼠吱吱叫着从乔荞的背上爬下来,啃咬着牛大头的尸体,发出悉悉索索的撕咬声。 “老天爷,老天爷啊,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乔荞仰头喊道,老鼠四散而逃,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这个后院平日里只是养猪养牛和堆放杂物的地方,任凭乔荞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到,更不会有人前来救她。 牛窝堡子上到村长下到村民都怀揣着一个公开的秘密,不管谁家买来女人,他们都会守口如瓶,都会共同监视着买来的女人,防止她逃脱,防止外人发现他们的罪行。 ...... 不知过了多久。 应当是天已黑透,窑洞门板缝里微弱的亮光不见了,整个世界都是暗的,乔荞再一次睁大眼睛,她在漆黑的世界里寻找着光明,然而黑暗厚重如云,她的四肢被麻绳勒得麻木,唯有刺骨的寒冷从脚蔓延到了全身。 她失禁了。 湿了的裤子已结成了冰,从未有过的羞耻让她感到恶心,张着嘴想要呕吐,但什么也吐不出来,饥饿让她的胃在痉挛中疼痛,然而这算不得什么,恐惧未曾消失,随之而来的头痛欲裂伴着全身的恶寒让她陷入了昏迷...... “救救我......救救我......” 她的呼喊渐渐成了喃喃自语,她感觉到牛大头的尸体在动,在流血,整个窑洞都要被恶臭的血液所淹没,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死亡的气息也有着血液的恶臭,她将头抵在了木头柱子上,忽然想起自己好象是穿越而来到了大李庄。 她是乔荞,那么,她在未曾穿越时叫什么? 她是谁? 乔荞想不起来,她记得自己还有一个美容系统,而多年过去,她已记不清自己究竟是穿越而来还是本来就叫乔荞。 也许,那只是她做了一个梦,什么穿越、什么美容系统,都是讹人的传说,都是世人杜撰的故事。 她所经历的痛苦、羞辱、恐惧、生离死别、爱恨交织、大起大落和生死未卜才是她真实的人生! 死亡的气息进入了她的鼻孔,向她的身体和灵魂深处不断挺进。 乔荞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了天堂的声音,锣鼓在敲响,唢呐在齐鸣。 她还听到了马小国的声音,他在她的耳边轻声呼唤:“乔荞,我们到家了,你看,花都开了......” 第788章 牛氏的故事 四十多年前,盐商杜玉祥的府邸在立秋之后被死亡的阴影笼罩。 杜家上上下下忙着准备后事,杜玉祥已病入膏肓,弥留之际他想起了什么,命人去叫三姨太章飞凤。 下人前去三姨太居住的后院凤栖楼,找遍楼上楼下,寻尽各个房间,未见章飞凤的身影。 下人通报到老爷床榻,杜玉祥惊起一身冷汗,问大太太:“小凤可曾说要外出?最近几天你见过她的面吗?” 大太太说没有,她三四天没见到三姨太的面了,自己一直守在杜玉祥的榻前伺候。 再问二姨太,也是同样的话。 杜玉祥一听情知不妙,挥手让其他人回避,只留大太太一人在身边。 “你速去凤栖楼查看,卧室床前从东墙数是第六块地砖、从窗户数是第九块地砖——你挪开砖头,看里面有一个铜皮箱子,箱子的钥匙我和小凤各拿一把,我把这几年老家卖地的钱交给她保管,你速去看钱在不在里面!” 大太太一听心里不舒服。 杜玉祥将那么多的金银财宝交给三姨太章飞凤保管,而不是自己,身为原配她能高兴吗? 但,顾不得多想。 杜玉祥说完不停咳嗽,痰中带出浓重的淤血,大太太不敢多言,拿了钥匙跑去凤栖楼,进了卧室照着老爷的吩咐数着砖头的位置,搬起青砖伸手摸去——铜皮箱还在,她赶紧打开,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惊出一身冷汗的大太太放好砖头,一溜小跑来到老爷寝室,扑在床前向杜玉祥报告了消息。 “她拿着金银去找小白脸了!”杜玉祥长叹一声,眼中燃起怒火,紧攥着拳头恨不能将三姨太粉身碎骨。 大太太垂手而立,她早听说三姨太和一个唱戏的小生私下往来,没想到她趁着老爷病危偷了金银跑掉了。 “老爷,我带人去报官,她没走多远——” “混账!糊涂!这样的丑事能让外人知道吗?快派家丁追赶,戏班的人去了毛家梁镇,要从泰岭南边前往甘州境内,你让他们打听着戏班的消息,小凤一定是找那个唱戏的小白脸去了!” 杜玉祥怒不可遏。 大太太赶紧叫了管家带七八人去追三姨太。 杜玉祥自知时日不多,特意叮嘱管家:“找到了只管乱棒打死这婆娘,无情无义的东西,我花重金将她从青楼赎出,恩将仇报,给我脸上抹黑,打死了带她手上的那枚玉镯来见我!” 大管家答应出去,星夜兼程前往毛家梁镇。 当晚,杜玉祥吐血而死。 他到死都在记挂着被三姨太偷走的那包金银,到死都在恨着章飞凤。 拿大太太话来说:杜玉祥就是被三姨太气死的,杜家和章飞凤的仇恨不共戴天! 那么,章飞凤从杜家府邸逃出究竟去了哪里? 四十多年前的章飞凤是地地道道的人中凤凰。 可惜命运不济,她从小被父母卖到了凤楼,凭着花容月貌和风流手段成为凤楼的花魁。 杜玉祥看中了她的年轻貌美。 章飞凤看中了他家财万贯的身价。 赎身,纳妾,像所有的有钱老爷一样,章飞凤成了杜玉祥的三姨太。 然而,新鲜不了一两年,杜玉祥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但生性好色的他还是和不同的年轻女人私下有着纠葛。 大太太和二太太是过来人,她们能忍。 而三姨太却忍不下去。 她混迹青楼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阅人无数。 落在杜玉祥的手里也不过是贪他手里的钱财。 刚进杜府,杜玉祥为了讨章飞凤欢心,居然将老家卖地的钱交给她保管。 章飞凤也倾力承欢,对杜玉祥极尽孝心。 等到锦衣玉食的日子过够了,手里的钱积攒得差不多了,这对老夫少妻已相看两厌。 杜玉祥忙着生意,忙着在外寻蜂觅蝶,身子渐渐生了病不能满足章飞凤的需求。 章飞凤每日不是麻将馆便是戏园子,不出数月便搭上了唱小生的小白脸。 几次三番下来,章飞凤对戏子动了真情,她主动提出私奔,戏子心内恐惶,但舍不得送上门来的肥肉,嘴上答应,说好了八月十五前一夜在毛家梁镇相见。 他将带着章飞凤一路西去,打算前往西域天堂。 入秋后杜玉祥病重,已下不了床了。 对章飞凤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机遇,她轻轻松松拿着金银上路,雇一辆马车将自己送往两百多公里之外的毛家梁镇。 章飞凤知道杜玉祥将殁,但她等不到那一天了。 就算杜玉祥死了,她知道大太太和二太太不会留她,或卖或嫁,是她最好的出路。 四天之后,章飞凤到达毛家梁镇。 在这个土匪当道、军阀混战的深山小镇,章飞凤的出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她打听戏班子的下落,有人说戏班已离开毛家梁,往西南方向而去。 章飞凤详细打听戏子小生的情况,毛家梁的人不得而知。 她深感失望。 失望是因为太多的付出,和小白脸交往一年,章飞凤搭上的不光是一腔热情,还有杜老爷的不少金银。 既然偷跑出来,后路已绝,只能前行。 而她又能去哪里呢? 毛家梁镇是断乎不能久留之地,章飞凤在小客栈住一宿,听着外面的响了一夜的马蹄声、厮杀声和枪炮声知道兵荒马乱的年月容不下她在此安身。 她得赶紧离开毛家梁,能不能找到唱戏的小生是小事,丢了手中的金银可是遗恨万年的大事啊! 她急着上路,乔装打扮成寻亲的农妇,为避开军兵骚扰和土匪追赶,章飞凤仓惶间进入秦岭深处。 林海茫茫,蓊郁遮天。 她在林间小道行了整整一天,天黑之前找到一个崖边山洞想作栖身之地,刚咬了几口干粮,抬头一看,三只灰毛大犬正盯着她看。 “不好,是狼!” 章飞凤吓得花容失色。她有生之年没有见过狼,但看着大犬灰色的眼珠子发出凶残的冷光,她知道这便是狼了。 三只狼,足以将她撕碎。 章飞凤僵在山洞口,眼巴巴看着为首的那只狼向她走过来。 在命悬一线之际,她后悔了自己逃出杜家府邸,后悔了自己听信小白脸的话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现在,即将要进鬼门关了。 在狼弓身扑过来的一瞬间,章飞凤闭上了眼—— 她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砰。 一声枪响,硝烟呛鼻。 章飞凤睁眼,看到为首的狼已流血倒地,剩余的两只狼飞也似地窜入林间。 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持枪走到了她面前。 “算你命大,要不是我来放套绳路过此处,你早没命了!” 中年汉子的话让惊魂未定的章飞凤清醒过来,她跪地答谢,热泪纵横。 “你来山里做什么?”汉子打量她,这婆娘年纪不过二十好几,生得如此妖娆多姿,在荒山野岭中像是一个妖精出现。 “大哥,我是来找我爹娘的,他们将我从小卖给地主家为奴,逃荒去了川南,地主家主人死后我无处安身,只好出来前去寻找双亲。” 章飞凤的谎话信口拈来。 她抬眼看汉子相貌丑陋,眼神凶恶,和刚才的狼没啥区别,不由心里忐忑不安。 汉子将信将疑,他才不管章飞凤的话是真是假,自己将她从狼口中救下,也算是自己的猎物,现在,他心里盘算着如何处置这只猎物。 “天快黑了,我家就在不远的牛窝堡子,你跟我回家去,不然晚上狼还会再来,你是挨不到天亮的!” 汉子的目光粘在她的身上。 走,还是不走? 章飞凤情知自己没有别的选择,要是自己坚持留在山洞,逃不开野兽撕咬,逃不开必死的厄运。 跟他走,无疑是落入虎口,但必须跟他走,章飞凤低头思忖,相信凭着自己多年在男人堆中周旋,什么样的禽兽她没对付过,什么样的畜生她没降服过! “多谢大哥救命之恩,我先暂时在你家借宿一夜,明日再动身也好。” 她背着包袱跟随汉子来到牛窝堡子,才知这个打猎为生的汉子叫牛大头,一间窑洞便是他的家了。 油灯燃起,牛大头在火煻上烤了一只野兔和几个红薯,这是最好的待客美食,章飞凤虽然饥肠辘辘但食不下咽,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果不其然,牛大头锁上了窑洞的门。 “天不早了,快睡吧。”他指了指炕头。 “我——我不想睡,我靠着火歇息吧。”章飞凤难掩厌弃和恐慌。 要是牛大头是一位翩翩少年或者年轻英俊的猎人,那么在这寒窑之内定是另一番天地。 而牛大头穷凶恶极的样子,浑身散发的恶臭,让章飞凤有着夺门而逃的冲动。 牛大头脱掉了身上的羊皮袄子,他回头盯着坐在火煻旁的章飞凤,露出了野兽的狂妄和得意。 从看到章飞凤的第一眼起,他便认定了这是上天对自己的垂恩和赐福,四十二年的人生,他还没有碰过女人的身子。 而今晚,他就要开戒了。 “你——你要干吗?我还是黄花闺女——大哥,求你放过我!我答应你找到我爹娘后会来答谢你!” 章飞凤低声求告。 她想到了包裹里的金条和银稞,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身怀万金。 然而来不及了。 牛大头噗一下吹灭了油灯,一把抱起了章飞凤扔到了炕上。 任她喊破喉咙,任她拼死挣扎,牛大头如同发疯的牛,狂野地耕耘着春天的土地...... 第789章 她活着 牛氏在肚子大了之后才被牛大头放出窑洞。 过去的半年,她吃喝拉撒都不许迈出门半步。 牛氏被牛大头屡次毒打、受尽折磨,已经忘记了她原来的名字,忘记了她的来处。 她在牛大头睡完自己的第二天醒过来,第一个反应便是她的金银保不住了。 跳下炕,借着门缝里的稀薄光亮,牛氏看到那个包裹还在,她扑过去打开,金银完好,显然牛大头并没有在意她带的什么东西。 能将一个女人俘虏,能尝到女人的味道,对牛大头来说已足够了。 他去打猎,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趁着他不在,牛氏顾不得全身的疼痛,她点亮油灯四下寻找,用一把斧头在墙角劈开一个深坑,将金银全埋了进了去。 砸瓷实,再填平,她怕牛大头怀疑,蹲下来在上面撒了泡尿。 牛氏在生下大儿子牦牛后已能在牛窝堡子溜达。 她是堡子里最漂亮的婆姨,她的出现,刺激着男人们的神经,让原本安静的小山村有着不一样的蠢蠢欲动。 牛大头感觉到了什么,他开始采伐木头准备修房。 窑洞前的草坡被他用了半月时间挖平,叫来堡子里的男人帮忙夯起土院墙,等到两间木头房建成,牛氏望着院墙外的山峰,觉得这辈子再也走不出大山了...... 她逃跑过一次,没有跑出牛窝堡子已被村里人发现抓了回来。 这一次,牛大头发现了她藏匿的金银珠宝,他将牛氏打了个半死,烧红了铁棍要戳瞎她的一只眼,牛氏扑通一下跪在他面前,捂着小腹说自己又怀上了。 牛大头扔下了铁棍,掐着牛氏的喉咙问她金银的来路。 牛氏不敢说假,一五一十供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说自己是盐商买来的良家闺女,刻意渲染了悲惨身世,牛大头虽然一介莽夫,但多少有些同情和怜悯。 他放过了牛氏,将金银收缴私藏起来,一直到大儿子牦牛长大成人,他才说出了藏匿的位置。 犏牛生下长到三岁,牛氏才发现自己生了个傻儿子。 她觉得这是报应——对牛大头的报应,牛大头要将犏牛扔到山林里去,牛氏哪能舍得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血,以死相抵,保住了犏牛的小命。 牛氏渐老,她盼着牛大头快死,她对牛大头的恨深入骨髓,日日夜夜地诅咒,相信总有一天会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 从满头青丝到白发染霜,牛氏在年老色衰时等来了牛大头的死亡。 灵堂里烛火摇曳,挽联高悬。 牛氏在夜深人静时打开棺椁,她拉出牛大头的尸体,放进去准备好的麻袋,麻袋装满砾石,牛氏盖好棺椁,将尸体拖进后院的窑洞。 用盐水腌渍七天七夜,再用花椒水浸泡七天七夜,最后用刺柏叶熏了七天七夜。 望着吊在窑顶的牛大头的干尸,牛氏得意于自己的杰作,她在牛大头的淫威下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过日子了...... 天在深夜飘起了大雪。 牛氏撑着油灯来到了窑洞门口,她屏息敛气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好一会儿听不到里面的响动。 “怕是死了!” 她从腰间取出钥匙打开窑洞门。 灯光昏暗,隐隐约约。 在这隐隐约约的光影里,她看到乔荞的头垂在胸口,象一只瘦弱的青蛙没有了活着的迹象。 “x你娘的,咋这么不经吓,要是死了白瞎了老娘的一笔钱!” 牛氏骂着将油灯举到乔荞的脸上,再伸手拭了一下她的呼吸。 还好,她还活着!气息微弱,半死不活。 “要你好好看着你儿媳妇,你个老畜生,你倒将她的魂给勾走了啊!” 牛氏啐了一口立在乔荞身旁的干尸,不解恨,又拿油灯狠狠烫了一下。 “犏牛——犏牛——快来背你媳妇,没骨气的下流种子,一晚都不省心闹腾老娘,趁她没死由着你去折腾!桃花,快烧一碗姜汤给这表子灌下,免得她死了还得办丧事!” 牛氏朝前院扯着嗓子喊道。 拿起别在衣襟上的缝衣针,狠狠地扎向乔荞的胳膊。 “啊——”随着一声喊叫,乔荞醒了过来。 她活着,今生的罪孽和折磨才刚刚开始...... 第790章 王翠芬从未收敛 乔荞离开家的第二十六天。 整个枫城平原都在疯传着她失踪的消息。 有人说她拿到了修大桥的钱独自去了南方享福;有人说她眼看红星厂不行了无力挽救,躲得远远的想要撇清累赘;有人说她欠债无数,已有债主通牒追杀,她凭空消失有可能去躲债,也有可能被债主劫持...... 还有人说她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别的男人,马小国一死她不想守寡,跟着相好的男人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众说风云。 总之,乔荞失踪了,她或生或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公安立案调查,警察前后来大李庄多次,枫城县公安局配合省公安局联合调查,发现在此案之前,还有刘明喜和青杏的案子一直悬着,那个叫崔长耿的凶手至今没有下落。 和乔荞相关联的是:崔长耿曾和她有过夫妻关系,两人领证没几天就办理了离婚手续。 案情陷入胶着状态,有人推测崔长耿悄然回到了枫城,跟踪上了乔荞,为了灭口杀害了乔荞。 也有人推测,乔荞不堪负累,被债务问题逼得无路可走,要么流落异乡,要么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当然,各种流传,各种推测,足以证明乔荞的失踪已成事实! 悲伤的乌云在大李庄久久不散,在乔荞失踪之后的第二十六天,大李庄的乡亲自发组织前去河滩的家中看望乔荞的几个孩子。 人们走过村子里水泥铺的小路,看到红旗飘扬的学校,这才感念起乔荞的所有好处——她发达之后没有忘记大李庄,修了道路给学校建了新房子,她不仅抚养大了朱小娥的三个儿子,还私底下对村里的几个孤寡老人给予着帮助和赡养...... 人们感叹着她的付出和仁爱,感叹着她命运的不济和坎坷,在乔荞家的院落中,看刘若男和刘希望即将长大,刘月和刘星即将长大,刘梅英回到家中担负起一家之主的责任,每个孩子眼中都有着令人心碎的悲伤难过...... 乡亲们尽心安慰着孩子们,流着眼泪出来,却看到对面的养鸡厂门口站着王翠芬。 她穿戴一新,永远风姿绰约、永远青春不老的样子,嘴里嗑着瓜子,脸上藏着激动和喜悦。 是的,大李庄的天空笼罩着悲伤的乌云,但对乔丽丽和王翠芬来说却如同春来,如同花开,如同上苍打开另一道幸福的大门。 除了乔丽丽盼着乔荞永远消失,另一个便是王翠芬。 她倚在门口看着一脸悲怆的人们散去,骑上自行车前往镇上的邮电所打电话。 “万里汽修厂吗?我找王二狗——我是谁?我是他娘,快让他接电话。” 王翠芬在电话里喊道。 好一会儿才听到王二狗的声音:“娘,你打电话啥事?我正忙着呢。” “你忙个屁,正忙的事你不忙,就知道修那些破车!你给我听好了,现在有好事临到咱家头上,你抓紧时间想想办法,趁刘招弟娘失了踪,把你俩的婚事给办了!” 王翠芬在电话里喜气洋洋,王二狗一听心里燃起怒火。 他没想到自己的娘在乔荞失踪之后居然想着让他娶了刘招弟。 这是典型的趁人之危——简直就是卑鄙无耻! 他心里后悔不该和刘招弟前几天一起回了一趟大李庄,给娘留了自己上班的地址和电话。 刘招弟自从得知娘下落不明,吃不下睡不着,人都瘦了一圈。 可现在王翠芬居然让他抓紧办婚事,王二狗能做出这样无耻的事吗? “娘,我的事你不用操心,你还是看好养鸡厂,没事多卖几个鸡蛋,真要有心,你多照顾一下招弟的几个弟妹,顺便给他们送点鸡蛋!” “放你娘的屁,王二狗,你脑子不好使是吧?你不趁着刘招弟娘失踪娶了她,等她回来要拿彩礼孝敬她对吧?我告诉你,我没钱——有钱也不给你,我好心给你出主意,你别以为我看不出你和刘招弟之间的那点破事——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刘招弟这个贱货和她一样是个浪蹄子......” 邮电所的人在柜台里忍不住嗤嗤笑出了声,王翠芬还在喋喋不休数落着王二狗和刘招弟,那边已挂断了电话。 王翠芬从邮电所出来,推着车子走在镇子的街道上。 她心里不舒服,为着王二狗不听自己的话惹了一肚子气,嘴里嘀咕着,抬头左右看了一下,刘梅英的百货商店就在不远处。 门前坐着的人不是刘梅英,正是陈耀祖的娘、刘梅英的婆婆杨淑兰。 王翠芬识得杨淑兰,陈乡长的媳妇没有人不认识的,杨淑兰也识得王翠芬,枫城平原人都知道这个风流俏寡妇。 只是杨淑兰不大喜欢她,一来她和天下女人一样嫉妒王翠芬的漂亮风骚,二来她担心王翠芬这样的风流寡妇勾引上自己的男人,三来刘梅英曾经是王翠芬的儿媳妇,现在风水轮流转,陈耀祖娶了刘梅英进了陈家的大门——想想心里都不待见王翠芬。 偏偏王翠芬放下车子走上商店门口的台阶。 她一脸热情洋溢的笑,老远就喊着淑兰嫂子,杨淑兰避之不及——自从刘梅英生下二闺女后就忙着带娃没有来商店,最近她娘家出了事更是少来,经营商店顺理成章成了杨淑兰的事,商店门开着,她能避开王翠芬吗? “哎呀,是翠芬啊,好久没见你,还是这么漂亮。”杨淑兰笑着放下二郎腿。 “看嫂子说的,再漂亮也没有你漂亮,嫂子不光人长得漂亮,活得也漂亮,能嫁陈乡长这样的官老爷,才是福大命大的女人,像我这样的人生得漂亮又有啥用,还不是个苦命人!” 王翠芬的嘴历来都会说话,她贬低自己抬高杨淑兰为的是和人家套近乎,今天看到杨淑兰守在商店门口晒太阳,王翠芬的心里宛如刀戳。 要不是王大强这个败家子和刘梅英离了婚,坐在门口当老板娘的肯定是她王翠芬,哪能轮到她杨淑兰啊! 心里波澜起伏,脸上却风平浪静,王翠芬亲热地拉住杨淑兰的手一起走进商店,她象征性地买了一包洗衣粉,再买了一包瓜子,抓一把强行塞到杨淑兰手中。 “嫂子可真是个好婆婆,替梅英看店守门也辛苦,话又说回来,谁让梅英这般命苦,和我家大强离了婚,嫁给陈耀祖这样好的男人,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自己的娘却不见了!” 杨淑兰一听这话撞到了心坎上,拉王翠芬坐下,叹着气说道:“妹子你是过来人,婆婆不好当啊,她好歹还给你家生了个儿子,轮到我家却没生出个带把的,你让我上哪里去说理?原本我就不看好这桩婚姻,离了婚比我家耀祖大几岁不说,还带着个儿子——妹子你别多心,想来天下作娘的心都一样,谁都盼着自己的儿子娶个好媳妇,你说是不是?” 王翠芬赶紧表白安慰一番,言辞诚恳,语调舒心。 “嫂子呀,当初我就不同意我家大强娶乔荞的大闺女,为啥啊?我老早就看出她就是个扫把星,你看人家李光明的砖瓦厂眼看毁在了她手里,马小国到死弄得一分钱不剩,她倒好,屁股一拍玩起了失踪。” “你是说她故意跑路了?”杨淑兰有点不相信,她和陈乡长正为这事头疼,乔荞是陈家的亲家母,亲家母出了事,这不连累着他们陈家的名誉吗? “十有八九是跑路了,她欠债是人人皆知的事,红星厂快倒闭了,她顶不住压力躲了起来,那点心思还能瞒得过我吗?我和她相识多年也交过手,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呀!” 王翠芬看杨淑兰变了脸色,继续说道:“就怕大难临头牵连到刘梅英身上,讨债的人找不到乔荞会找谁?谁是她的亲闺女?谁最有钱?不就是梅英吗?梅英是你陈家的儿媳妇,陈乡长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弄不好这些人昧了良心找到你家门口,你是管还是不管呢?” 杨淑兰大惊,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也是她深以为惧的事,她和陈乡长私下议论过乔荞的失踪,议论过红星厂的没落,议论过乔荞欠下的债务,唯独没想过到头来要牵扯到他们身上。 “这可咋办?梅英到底给我家生了个孙女。” 杨淑兰愁眉苦脸失了主意。 王翠芬将一把瓜子皮撒进簸箕,俯下身子凑近了她的耳朵。 “我的嫂子啊,亡羊补牢还不算晚,身上的瘤子要忍痛切除,你还等着它坏了整个身子不成?” “你的意思是——”杨淑兰疑惑不解地望着王翠芬。 “抓紧离了呗,象乔荞这种名声,她的闺女能好到哪里去,早离早散,后祸了断,嫂子,你可不能再等下去了啊!” 第791章 乔丽丽不得不兑现承诺 在确定乔荞失踪之后,尹向荣去了渭东市多次,通过各种渠道打听乔荞的下落。 乔丽丽装作不知,在她看来,乔荞的失踪一定和郭守业的携款外逃有着直接关系,至于乔荞是生是死,都对乔丽丽来说没有多大用处了。 不就是个红星厂吗?都快破产关门了,一团散沙的砖瓦厂靠刘汉国撑着,剩下的砖瓦边卖边给工人发工资,发完工资的工人都离开了红星厂,这个曾经红红火火的厂子终归没落了。 乔丽丽的棋局布得很大,很宏伟。 一个砖瓦厂已不能承载她的野心和梦想,她要的是和罗椿春那样的矿山,要的是更多的财富——最好日进斗金,最好富甲天下! 她为之激动不安,也为之踌躇满志! 她现在唯一的盼望是怀上尹向荣的孩子,这个孩子对乔丽丽来说至关重要,关乎于她野心和梦想的实现,关乎于她以后的命运。 可是,尹向荣婚后对她不冷不热,不亢不卑,对于夫妻间的事从结婚到现在也不过那么一两次。 而这一两次,都是乔丽丽主动的结果——还都是在尹向荣喝醉酒了勉为其难的结果。 乔丽丽很苦恼,她希望自己生下一个健康的后代,尹向荣烟酒成瘾,对怀孕有着直接的影响。 生养子嗣如此重要,乔丽丽满心期待自己尽快怀上尹向荣的种子。 然而,越是心急越是吃不了热豆腐,尤其是乔荞失踪后,尹向荣心神不宁,寝食难安,他去渭东亲自找过赵楠,两人探讨过乔荞的情况,最后也只能对公安寄予希望,公安已向全国发出了寻人启事,刘招弟和王二狗将手写的寻人启示在夜里贴遍了整个渭东市区。 “我姑妈可真是苦命人。” 乔丽丽晚饭后坐在尹向荣身边发出感叹,她已从尹向荣紧锁的眉头中知道答案——尹向荣刚从省城回来,进了门脸色铁青,一看就知道情况不太好。 也是,乔荞失踪都快一个月了,一个女人失踪,往往比男人失踪更可怕,谁知道她去了哪里。 “呵——”尹向荣冷笑一下,他斜眼盯着乔丽丽,想要弄明白她脸上的表情到底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 乔荞无缘无故失踪,尹向荣第一个怀疑的便是乔丽丽。 乔丽丽对红星厂觊觎已久,凭着她做事不择手段的本性,对乔荞下手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乔丽丽觉察出了什么,起身泡了一杯茶端过来,杯子里撒了一把枸杞,红红艳艳煞是好看。 “这些日子我心里不好受,我爹知道我姑妈走丢了来找我,让我帮着找找我姑妈,我一个女人家上哪里去找啊,还得靠你多出力——” “乔婶除了要还姚麻子的债,还有谁的?”尹向荣打断了她,不想听她捏着嗓音发嗲。 乔丽丽一怔,心里揣着鬼胎,一脸温柔说道:“别的我不知道,就知道借了一笔二十万的,结果去省城让人偷走了十五万,再有马小国借姚麻子的——不过你放心,现在兴海煤矿归罗椿春掌管,这笔债务以后不必再提了。”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罗椿春的主意?”尹向荣紧盯着乔丽丽的眼睛,看她眼皮闪了一下。 “当然是我的主意,我是我姑妈的亲侄女、你是她的干儿子,我替她把钱还了有错吗?”乔丽丽临危不乱,一脸正气,倒让尹向荣无话可说。 听上去乔丽丽的话全在理。 细一想却又觉得漏洞百出,三十几万的债务,加上利息是一笔不小的金额,乔丽丽怎么会大方到如此程度! 联想到罗椿春的话,尹向荣一点都不相信乔丽丽所言。 “你费心了,现在红星厂成了烂摊子,你得抓紧收拾。” 尹向荣提醒乔丽丽,这可是她婚前的承诺,不光让乔荞欠姚麻子的钱一笔勾销,还答应要帮乔荞重振红星厂。 “让我收拾烂摊子啊?”乔丽丽故作惊讶娇嗔道,顺势靠在了尹向荣身上。“我知道我姑妈对你有恩,如今咱们是两口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红星厂看来我不得不管一下,要不然真的关门大吉了。” “说说看,你怎么管?”尹向荣就等她这句话。 “抵了债的旧设备不用再拉回来,也是一堆废铁烂铜,要想提高生产效率,设备必须更新,这是其一;其二得有个象样的人去管理,光靠那几个老职工根本不行——我看,暂时你去管一管,再怎么说你也是自己人,等我姑妈回来,对她也有个交待!” 乔丽丽说起正事头头是道,尹向荣没料到让他去管理红星厂。 心里不由一紧,不知乔丽丽葫芦里卖的啥药。 “我不行,我对这行一窍不通,还不如让我去养鸡。”他试着推辞。 乔丽丽主意已定,她正找不到拉拢讨好尹向荣的由头,既然尹向荣关心着乔荞,关心着红星厂,不如她做个顺水人情,安抚一下尹向荣的心,好让他们的婚姻关系更加和谐稳定。 “什么行不行的,和管理煤矿一个性质,你这不是有我吗?自己的媳妇就是砖瓦厂的厂长,我说了我是我姑妈的亲侄女,你又是他的干儿子,让你去管理红星厂再合适不过!” 乔丽丽的手摩挲着尹向荣的背,传递着无限柔情。 尹向荣吐出一口烟圈,觉得这也是为了乔荞做一件好事。 他娶乔丽丽不就是为了拯救红星厂拯救乔荞和罗椿春吗? 如今乔荞突然失踪,这中间藏着多少疑窦,乔丽丽让他接管红星厂,正好让这个厂子起死回生。 他相信乔荞还会回来。 只是,他不敢确定她什么时候回来了。 “我可把丑话说前头,你去管理红星厂,为了给你撑面子我须得大把投资,咱们是夫妻,而姑妈再亲也是外人,我这么费心费力可全是为了你。” 乔丽丽的眼里透着一腔热情。 尹向荣明白她想要什么。 他起身咕咚咕咚喝完了一杯茶,甩掉身上的衣服,躺下掀开了被窝。 “我困了,早点睡吧。” 他招呼乔丽丽,心里有着慷慨就义的愤怒! 第792章 让我怀上吧 乔荞木然坐在炕上盯着窗外的光亮。 窗户是纸糊的,早已发黄,熏得发黑的两扇窗户木板左右张开,上面沾着干了的鼻涕。 她已没有了恶心的感觉。 所有的感觉都在钝化,她觉得自己的思想也在生锈,一场大病过后,她死里逃生,瘦得脱了相,而每天的日子却丝毫没有变化。 牛氏白天守在院子中,尽管西厢房的门紧锁,她还是盯着乔荞不放。 那晚她发现乔荞在窑洞中快要断了气,她以为她活不成,结果一针扎下去,乔荞缓了过来。 抬到炕上命桃花请了牛窝堡子的巫医,烧汤煮药——山中从不缺药材,各种草根树皮僵虫骨头熬制成一大碗的药汁,给乔荞灌下去,她开始说胡话,烧却渐渐退去。 那一夜犏牛放过了她。 第二天乔荞醒过来,她睁眼害怕看到的每一个人,窑洞中的干尸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眼前的每一个人都成了流着满身鲜血的干尸。 痴痴呆呆在炕上睡了五天五夜,牛氏让桃花不停灌药,等乔荞身子能下炕,犏牛兴奋地跑进屋反锁上门,不管不顾乔荞的哀求,一把将她扔在了炕上...... 生不如死还得生。 活不下去还得活。 正如桃花所说:撞死吊死饿死不过是扔到山林里喂野兽! 乔荞靠着墙端起碗喝了一口水,牛窝堡的水是甜的,喝进肚里滋润着她的肺腑,让她全身的钝意变得清醒,她趴在窗户上拨开纸窟窿,看到冬天的阳光灿烂地照着院子,照着头发抿得光亮的牛氏身上,这个黑心的老太婆嘴里叼着长烟斗,吐出一缕灰色的烟雾,象是修炼成精的妖怪。 桃花的两个闺女在晾衣服,苗条的身影投在花布上,她们清脆的谈笑声象极了二月的鸟叫。 乔荞的心抽搐着,想起了家中的孩子,泪便滚滚跌落。 身在地狱不过如此。 她低着头看炕上的竹席,一床破烂肮脏不堪的被子打满了补丁。 而就是这一床肮脏的被子,她每晚要和一个痴傻如兽的男人共枕而睡。 她情愿自己没有了嗅觉,如此不用再闻到犏牛身上逼人的恶臭;她情愿自己瞎了双眼,如此不用再看到犏牛那张可怕的脸;她情愿自己不会发声,成了哑巴,如此不会惨叫不断激怒犏牛带来更大的暴虐....... 她情愿那一夜在窑洞里死去,如此不再承受活着的痛苦。 痛苦是立体的,是尖锐的,是刻骨的,既折磨着她的肉体也折磨着她的心灵...... “谁让你嚎的!” 一声断喝,窗户外晃动着牛氏的身影。 她来查看乔荞的动静,不想听到屋里嘤嘤的啜泣。 会哭,证明这婆娘还没有死心,还有逃跑的可能,更不会死心塌地和自己的儿子过日子。 窑洞里的恐吓看来没起多大作用,只有下了狠心打骂和凌辱才能让乔荞屈服。 乔荞用手堵住了嘴。 牛氏已开了锁走进屋子。 她的拐杖伸了过来,狠狠地朝乔荞胸口捅了一下,眼睛迸出火来。 “你都躺在炕上十天了,天天拿你当王母娘娘伺候着,你哭给谁看?” 边说边抡起拐杖,重重打在她的肩上。 乔荞咬着牙,她不敢顶撞,她怕自己再被绑到后院的窑洞里去。 “想活命就得乖乖的,当年桃花比你倔犟,还不是抱了窝下了蛋成了我牛家的媳妇!你想活、想要到太阳底下活、想要光明正大地活,就得给我儿生个娃,不然你一辈子在这屋里锁着,到死也休想出门半步!” 牛氏再抡起拐杖,这一下打在了乔荞的胳膊上。 她已不知道什么叫疼痛。 所有的疼痛要是能抵得过心里的苦楚该有多好。 她咬烂了嘴唇忍受着,看牛低骂骂咧咧地离开,房门咣当一下关上又锁上,光亮消失,屋子里一片阴暗,乔荞的心在无尽的黑暗中挣扎...... 是啊,得生个娃,不然自己永远如同一头牲口被锁在屋子里。 要想活下去,就得取得牛氏的信任,取得犏牛的信任,取得他们一家子的信任。 让他们相信自己已经死了逃跑的心,死了挣扎的心,死了走出牛窝堡子的心! 乔荞用衣袖擦去嘴唇上的血。 她拢好散开的头发。 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来的模样,不敢想象自己现在的样子。 而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活下去。 她捂着自己的小腹,跪在了窗前隐约的光亮里。 “老天爷啊,求你开开眼,让我怀上吧.......” 第793章 果然有着蛇的动机 尹向荣成为红星厂的厂长,他是带着一批崭新的机器走进厂里的。 乔丽丽没有露面,她聪明地隐在幕后,她不想让尹向荣觉得自己对红心厂急不可耐,更不想惹来非议。 她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从张正强那里变卖了原来的旧设备——他从红星厂强行拉走做抵押的,就是他的逼债,让乔荞断了一根手指。 这些旧设备维修了一下,卖到了邻县的乡下砖瓦厂,所得的钱乔丽丽顶了张正强剩下的五万块钱,她光明磊落地给尹向荣声明:她替姑妈还清了二十五的债! 乔丽丽抽空去了周府,直奔兴海煤矿,见到罗椿春时掩不住内心的激动,拿出一只金手镯戴在罗椿春手上。 “这是答谢你这个大媒人的,务必收下!” 罗椿春笑笑,她从乔丽丽的脸上看到了做女人的幸福,这个手腕一流的女人,得到了她想得到的男人,能不幸福吗? “我平素日不喜欢戴首饰,还是你留着戴吧。” 罗椿春口气淡淡的,一个金手镯能值几个钱?乔丽丽半是敲诈半是勒索地拿走了三十五万,拉去了十车的煤矿,从下一年的元月开始又供她的东风厂烧窑的全部煤炭——这些还不算,她捏着罗椿春的把柄、姚麻子的把柄、兴海煤矿的把柄,从罗椿春手中抢走了尹向荣,还一笔勾销了马小国的借款! 区区一个金手镯能平息罗椿春的愤懑吗?能弥补罗椿春破碎了的、流着血的心吗? 不过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的把戏! “你看你这人,都戴上了还推辞,这不是打我的脸吗?我能有今日全仰仗姐姐的功劳,镯子可不是我买的,是向荣专门买了让送给你的。” 一提尹向荣,罗椿春的心不由地狂跳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手腕上的镯子,眼神闪过温柔的波光。 乔丽丽四平八稳坐定,开始步入正题。 “向荣这死男人,和我做了两口子心里还想着你。”乔丽丽盯着罗椿春的眼睛,偏要往她伤口上补上一刀。 “丽丽,莫胡说,都什么时候了,这话我不想听。”罗椿春有些尴尬。 “哪里胡说了,他喝醉了抱着我,嘴里还叫着你的名字,我还真没想到你和他之间情谊深厚到这种程度,真是难为他了。” 乔丽丽刀刀锋利,刺得罗椿春无处藏身。 她低头稳了一下心绪,坦然对着乔丽丽说道:“我和他之间没有任何瓜葛,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对感情藕断丝连的女人,我不缺男人追求,他现在一穷二白的,比他优秀的男人多的是!” 罗椿春的态度让乔丽丽感觉到了寒意,这不光是打击乔丽丽,也是瞧不起尹向荣。 好比罗椿春玩够了的皮球踢给了乔丽丽,她以为得到的是最好的,不想在罗椿春眼里成了一团烂泥。 乔丽丽心头的火苗腾一下燃起来,她翘起二郎腿冷笑道:“也是,姐姐怎么会缺男人,以前站巷子口招手叫男人,现在身份不同了,自然有男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丽丽说得对,周府县县长的大公子前几天约我去苏杭玩几天,你说我是去还是不去?” 罗椿春脸不改色,毫不介意乔丽丽的嘲讽。 乔丽丽不想听她显摆这些,扬起下巴说道:“向荣现在也不是一穷二白,他是个干事业的男人,我把红星厂交给他管理了,你没听说我姑妈失踪的事吗?” 罗椿春当然听说了乔荞失踪的事,她得知此事还是羊万福汇报的,问她红星厂欠的这笔债务如何处理。 罗椿春只说是乔丽丽替她姑妈揽下了债务,至于什么时候还钱还得再等等。 “交给他也好,正好他有个干头,也好安心陪你过日子。”罗椿春一脸平静去倒茶,心里却起了狐疑:乔丽丽的姑妈好端端不见了人影,如今红星厂落在了尹向荣的手里,莫不是乔丽丽一手安排好的事?这女人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 “他安不安心陪我过日子,还得靠姐姐周全,要让他踏踏实实管理好红星厂,还得把个破厂子重新整理,旧的设备我姑妈抵了债务,厂里空的不光是设备,还有账上的钱,一个子儿都没有,他拿啥去管理?” 乔丽丽亮出了底牌。 罗椿春一下子明白了乔丽丽因何而来。 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是来吸她的血的! 她就像是一个永不满足的吸血鬼,一条贪得无厌的水蛭,不吸干罗椿春的血决不罢休! “马小国的那笔账还挂着呢。”罗椿春提醒着乔丽丽,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逼急了乔丽丽她会说出狠话,做出狠事,她得处处提防着她。 “挂着就让它挂着,反正兴海煤矿是姐姐的,这点钱对你来说算不得什么!姐姐再无情无义,心里多少也记着向荣对你的好,总不能睁眼看着他无所事事一败涂地,你想想看,同达煤矿是怎么倒闭的,姐姐心里有数吧?” 乔丽丽的刀锋再一次刺了过来。 她的话扎进罗椿春的胸膛,疼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丽丽,我的意思是煤矿虽然我说了算,但养活着一大帮的工人,每月的支出也不小,还有七七八八的一些支出......既然你提出了要盘活红星厂,想让向荣有个正当的事做——这是好事,我怎么会坐视不管,他安心做事,也会安心陪在你身边......咱们也不是一两天的交情,你过上舒心的日子我也放心,这么着吧,你报个数字过来,我想办法筹款就是了。” 罗椿春最终妥协,不得不妥协,尽管她的心里有一千万个不愿意,尽管她的心在滴血,而面对乔丽丽这样的吸血鬼,她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乔丽丽笑起来,长出一口气,打开身边的皮包,掏出准备好的一张纸。 “姐姐是明白人,也是有善心的人,红星厂需要的资金我都列了出来,每一项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看看上面都是必须要花费的,一个快要倒闭的厂子弄起来,怎么着也得花一大笔钱!” 罗椿春接过纸一看,将所有的惊愕和愤怒咽进了肚里。 “丽丽,红星厂还是你姑妈的,万一她回来,这笔账算到谁的头上呀?” “她回不来了,当然,就算她能回来也救不活一个烂厂子,你放心好了,尹向荣是她的干儿子,咱们花了这么大的代价,为的是尹向荣好——至于我姑妈嘛,她回不回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姐姐舍得花钱,有了钱,还有办不成的事吗?” 乔丽丽的眼睛透着蛇的狡黠,她修长的腿伸展开来,果然有着蛇的动机。 第794章 夫妻二人各有目的 红星厂在新年将至的某个清晨传来了久违的机器轰鸣声。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矛不矛盾? 乔丽丽不是盼着红星厂关门倒闭吗?——那要看红星厂是谁的! 如果乔荞没有失踪,乔丽丽巴不得红星厂早点关门歇菜,巴不得乔荞一败涂地。 现在,老天开眼,居然让乔荞不见了,这对乔丽丽来说,怎么不算天大的惊喜? 红星厂在乔丽丽的不断打压下终于走上了绝路,而要将走上绝路的红星厂重新盘活,乔丽丽除了想拿红星厂笼络尹向荣的心,潜意识里,她觉得冥冥中注定红星厂是属于自己的。 不是吗? 当初她费尽心思嫁给李光明,不就是图他李家有钱有势,不就是图红星厂吗? 乔丽丽才不怕乔荞失踪后重新出现。 一个将要烂成稀泥的砖瓦厂是靠着她乔丽丽重新注入血液,表面上尹向荣在运筹帷幄,可要是离了她乔丽丽、离了她弄来资金,啥屁都不是! 要是乔荞回来还想当红星厂的厂长——对不起,乔丽丽早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只怕到那时乔荞连红星厂的门都进不去! 乔丽丽精心打着如意算盘,拿着从罗椿春手里诈来的钱对红星厂做了大肆投资。 设备是一流的,人员是她调配的。 虽然是冬日,红星厂却恢复了红火的生产场景,就连剩下的砖瓦不知哪里来的客户全拉了个尽光,会计小李被新上任的尹向荣辞退,新的会计是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妇女,姓戴,名月素,惨白的脸冷冷冰冰,猫一样敏锐的目光检查着账簿,说话时俨然如同一个冰冷的机器。 很快厂里井然有序起来,凭着提高了的工资招进了十多位工人,尹向荣请来了新的技术员,着重研究开发新的砖瓦产品,以前的古建筑砖瓦停产,新的红砖红瓦迎合市场需求。 而这一切得到了乔丽丽的大力肯定和大力支持,她收起了暗地里同红星厂竞争的伎俩,主动介绍红星厂即将面世的产品,她私下同自己的客户讲起红星厂,已经拿“我们红星厂”做为炫耀的资本。 尹向荣冷静地坐在办公室里。 这里是乔荞呆过的地方,再追根溯源,这个地方没有被大火烧尽重修之前,应当是李光明呆过的地方、李全福和张凤女呆过的地方。 他翻遍了办公室的所有东西,每个抽屉、每个柜子,每一个角落,试图能找到乔荞失踪的一点蛛丝马迹。 可惜什么都没有! 他知道乔丽丽之所以决定让自己出面主持红星厂,无非是不想食言,不想反悔,不想让他失望。 他以为乔丽丽迫切地同自己结婚,是为了他这个人。 单从乔丽丽对自己的热情来看,是出于一种女人对男人的喜欢。 而他忽视了乔丽丽贪婪狡诈的本性! 乔丽丽拿红星厂笼络尹向荣的心,他何尝不明白。 但是,红星厂是乔荞的红星厂,是她付出无数血汗的红星厂。 尹向荣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它衰败? 他得救活它! 救活它需要资金,需要多方面的因素。 而乔丽丽正好能给这一切。 尹向荣冷静地分析着前因后果,情知自己只能将计就计配合乔丽丽的演出。 现在,红星厂在他的管理下不出半月已有了眉目,趋于向好的方向发展。 与其说乔丽丽乐意让红星厂好起来,不如说她乐意看到尹向荣有事可做,男人一旦有了自己的事业,脾气也和顺了,脸色也好看了,就连床上都开始卖力讨好女人了。 乔丽丽何乐而不为呢?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尹向荣觉得他能看透乔丽丽的这点鬼心思——不就是拿红星厂给自己的脖子上拴个缰绳吗?不就是想着留着他在她身边过美好的日子吗? 他可是一心一意为着红星厂好。 所以拿出了全部的精力治理起了这个濒临倒闭的厂子。 他相信红星厂会好起来,一如相信乔荞很快便会回来。 可惜他低估了乔丽丽的能力和野心。 当有一天清晨乔丽丽醒来去厕所,伴随着身上阵阵发冷她突然有一种想吐的冲动。 瞬间她的心涌来了狂喜——这不是怀孕了的征兆吗? 她捂着小腹小心翼翼躺在尹向荣的身旁,望着窗外东方发白,心里便有了胜利在望的激动和喜悦。 第795章 桃花决定捎书带信 要说盼着自己怀孕这件事,乔荞和乔丽丽竟然有异曲同工之处。 首先她们是姑侄关系,命运的走向却截然不同。 乔丽丽靠着美色铺路,青云之上独掌李家大业。 乔荞为了证明自己的赚钱能力、摆脱红星厂的桎梏去承揽工程,结果她为金钱所累,付出惨痛代价,从一名女强人沦为傻子的女人,从此饱受折磨和屈辱却又不得不活着。 要说怀孕这事,乔荞是为了争得一线自由。 而乔丽丽却是为了成就宏图伟业。 乔丽丽年轻,终归怀上了尹向荣的种子,而乔荞年过四十,自然怀孕格外吃力。 加上被贩卖到深山老林之中,内心惊惧不安,牛氏和儿子又对她施以暴虐,就算犏牛日夜耕耘,乔荞的肚子仍空空如也。 某日清晨桃花来送饭,不敢多言,放下碗就走,乔荞留住,低声问:“你可有胆量为我寄一封信出去?如果我能得救,一定好好报答你,如果我不能得救,绝不会牵连你!” 桃花一听吓得面成土色。 开门假装拿笤帚扫地,看屋外并没有牛氏偷听,进屋说道:“你是想死也要带上一个垫背的!我二十多年只去过毛家梁镇五六次,那都是生了二闺女以后的事,次次牦牛跟随,防贼一样,你让我捎书带信分明是拿草棍戳老虎的鼻孔,牦牛娘早防着这一手,叮嘱我要是走漏关于你的风声,活活会将我打死,你说我敢为你搭上这条贱命吗?” 桃花说着眼眶一红,强忍着没有掉泪,她倒希望前些日子乔荞病死,死了一了百了,再不受犏牛的侵犯和他娘的欺压。 乔荞咬着嘴唇望着屋顶,绞尽脑汁想了好多天的办法——唯一的念头被桃花的话无情绞杀,想要逃出去的想法就此撕碎。 她默然无语,看桃花离开锁上门,屋子恢复昏暗,清晨的太阳光从发黄的窗户纸照进来,仿佛一层隔世的金光,让人有着绝望的哀恸。 “我就不信没有人会来救我!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为我寄一封书信!” 乔荞放下碗筷,爬到窗户边拔开纸窟窿朝外望去,离犏牛家不远的山峦上满是座座土屋,此时炊烟袅袅,牛窝堡子隐在青山雾霭之中,倒有着仙境一般的景致...... 桃花将盛着两个荷包蛋的碗放在了婆婆面前的炕桌上。 牛氏半靠在旧棉被上,缠了一半又放开的脚有些畸形,一只搁在炕桌上微微颤动。 这是她心情好的征兆。 桃花伺候牛氏多年,知道她心情的好坏,更知道这个老女人坏到了极致。 “娘,吃早饭了,你的荷包蛋和油饼端来了,趁热吃吧。”桃花低三下四又热情诚恳,任何心思都会被婆婆看穿,所以任何时候她都在牛氏面前保持分寸。 “西屋犏牛家的吃了吗?”牛氏放下搁在炕桌上的脚立起身。 “吃了,我看她吃的,一大碗粥,加了一把红皮花生。” “你看她肚子有动静了吗?” “好象没有,刚病过才好,身子弱,加上也有些年纪了——” “放屁!天天当菩萨供养着她是不是?”牛氏放下了筷子变了脸色,干瘪的腮帮子鼓了起来。“我花钱买她来是为了给犏牛养老的!是给犏牛留后的!眼见得我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等我进了黄土你和牦牛怎么会替我养活犏牛?还不是嫌他是个傻子,嫌他多余!不如趁着我还在人世,早早降服了这表子,让她死心塌地服侍犏牛,也省得给你们添麻烦!” 桃花垂首点头,牛氏一筐箩的话她听得够够的了,却不得不听,只要牛氏一发怒,桃花便知自己没有顺心的日子。 “你明天去毛家梁一回,找镇西头的钟医生,他专会开让女人怀孕的方子,带几付中药过来给她熬着喝了,当初我给牦牛说年纪太大的婆娘不要买,可他偏不听,放着黄花大闺女不买,专挑这样的老母鸡,现在下个蛋报个窝都难,眼看一个多月了,再不怀上要等到啥时候——夜长梦多,山外的世界变了,听说过了年要给咱们牛窝堡子修路通电呢,可不是啥好事!” 牛氏的嘴巴巴地吃着荷包蛋和油饼子,巴巴地唠叨和吩咐着桃花,干枯了的眼窝闪动着灰白的光泽,象极了一只吃草的老山羊。 桃花小心问:“明天牦牛和我一起去,顺带让他买点小米回来,万一犏牛家的生了坐月子——” “牦牛要带犏牛进山伐木头,开春了在东坡上给犏牛修几间屋子,省得我死了和你们住一个院子,白白拿他当你们的长工使唤!” 牛氏的嘴角勾出凌厉的阴影,眼珠子盯着桃花半天,忽然又说:“你带小红去,她都快十七了,让见见世面,过了年赶紧给她找婆家,到了秋天嫁出去。你娘俩到了毛家梁去看看冬娃子,问他木匠的手艺学成了没有,过年了一定回家!” 桃花赶紧答应,第一次觉得自己在牛氏的眼里是个人。 当然,桃花知道牛氏最终放心不下自己,让她和自己的大闺女小红去毛家梁镇,分明是让小红监视她,小红是桃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却被牛氏捧得很高,压根就不把桃花这个娘放在眼里。 小红会听奶奶的话,会巴结奶奶,她在牛家的地位远比桃花高。 至于去看冬娃子,桃花心里有着激动和盼望,冬娃子是自己的大儿子,牛窝堡子最聪明最能干的年轻后生,虽然堡子里没有学校没有私塾,但他却识得几个字,硬是跑到山外的毛家梁去学木工手艺了。 桃花端着空碗空碟从婆婆屋里出来,刚走进厨房听到了院子中的怒骂声。 是牛氏在骂西厢房的人,骂她再生不出一个蛋来就要打断她的腿,骂她要偷着哭就把她扔到后院活埋了......牛氏专拣难听的话骂乔荞,她将自己一生的失望和忿恨淋漓尽致地发泄在乔荞身上,将自己受过牛大头的所有委屈所有折磨加倍地发泄在乔荞身上...... 桃花洗着碗听着牛氏的谩骂不由地想到了以前的自己。 以前的自己也是受尽了牛氏百般折磨。 她咬着牙忍过来了——忍过来是因为那时她怀上了牦牛的种,生下了牦牛的儿子。 而乔荞呢? 桃花替她担心着,年纪不小了,怀上怀不上还是个未知数,犏牛是傻子,就算怀上生下来会是个正常的孩子吗? “犏牛——犏牛,你过来,把门打开,进去拿鞋底子扇这表子的嘴,我刚听到她嘴皮底下骂我呢!我是她能骂的吗?她也不撒泡尿照一下自己!” 牛氏在喊犏牛。 桃花放下手中的碗倚在门框上向西厢房望去。 果然,犏牛放下劈柴的斧子,开了西厢房的门边脱鞋边走了进去。 啪——啪——啪—— 响亮的抽打声从屋里传出来,随即听到乔荞的哭喊声。 声声撕心,声声裂肺! 桃花咬着嘴唇,咬得嘴唇发麻也不敢吭声,更不敢走过去劝一劝婆婆和犏牛。 她的两个闺女在院子里嗤嗤地笑着,仿佛在看一场热闹的戏剧一般。 桃花一只手扳着门框,无名地恼怒让她恨不得将这屋子给拆了、将这院子给拆了......身为女人,她发现自己如此软弱如此无能,剩下的大概只是一点稀薄的同情和善良了。 而这,又有什么用? 西厢房那边打声停止,牛氏替她儿子关上了门。 屋里传来犏牛不正常的低吼,桃花不由面红耳赤,叫过两个闺女让去山坡下的泉边挑水,她看到牛氏站在窗户底下,一边拿着拐棍敲着窗棂格子,一边恬不知耻地朝里面喊道:“犏牛,x死这表子,往死里x,看她还敢骂老娘!......” 桃花听到了乔荞的呜咽和哭泣,她的心里顿时如刀绞一样难受和疼痛。 她捂着脸坐在了灶台下的柴堆上,全身抖得控制不住自己。 “老天爷啊,你怎么不把这家人用雷劈死啊......你看看——你听听——这老的小的,还算是人吗?......” 桃花的眼泪和鼻涕糊在了嘴唇上。 她突然想到了明天去毛家梁镇上的事,得抓紧给儿子发面蒸一些馒头,还得给他缝补几件衣裳。 还有呢? 她问自己。 耳边乔荞的哀求声和犏牛的吼叫声让她做出一个愤怒的决定:不如给她捎一封书信寄给她的亲人,让她早点脱离苦海,脱离这人间地狱吧! 第796章 桃花讨来笔墨 桃花对婆婆说蒸馍馍的碱面没有了,她去堡子里的牛瞎子家借点去。 牛氏站在西厢房的台阶上答应,她正隔着窗户听犏牛怎么折磨乔荞呢。 桃花出了大门,飞也似地在牛窝堡子的小路上穿行,直到跑进巫医牛才人家屋里,看牛才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裙,一头银发高绾在头顶,上面簪着一根银簪子,坐在一个自己用泥巴糊成的莲花台上捋着长胡子正闭目打座。 桃花跪下来给他磕了三个头。 牛才人在牛窝堡子有着神一般的地位,他祖上四代人在牛窝堡子生活,听说他的太爷爷是秀才,与人发生争执不小心打死了人卷进案子,不得不携带一家老小逃到了牛窝堡子。 到了牛才人这一代只剩下他这个独苗了,他识得一些字,会读几本书,却和堡子里的好多男人一样讨不到媳妇。 过了四十岁,有一天他发起疯来,爬上牛窝堡子的山梁上的一棵大松树,高喊自己是某某仙人下凡,起初牛窝堡子的人只是看热闹,觉得疯了的牛才人要比正常时候更加可爱、更加讨人喜欢。 三天过去,牛才人不爬松树了,他在家里设起了香案,用泥巴糊砌了莲台,村里人好奇去观望,见他端坐在莲台上一脸肃穆,一脸佛的慈悲,有几个老太婆平时身体不好,一辈子没走出过牛窝堡子,一见此景哪能受得住如此大的蛊惑,立即跪下来烧香磕头,乞求牛才人的庇佑。 牛才人一张口果然是仙家口气,隔着空气都能说出几个老太婆的身体如何如何不好,需要吃什么东西医治,众人一听大惊,牛才人说的恰如其分,回家照着他说的做法调理,身子一天好似一天。 牛才人的名声就此传开,不管他是得道成仙还是神灵附体,总之他在牛窝堡子有着神的名望。 “你所求何事?”牛才人问桃花,眼睛半眯。 “仙人,我来小事一桩——要借你的笔墨用一用,顺带给我几张纸。”桃花小心求告,不敢看牛才人的脸。 牛才人听了有些失望,他以为桃花是来请自己去看病的。 除了看病,牛才人在牛窝堡子还担当起了驱魔除邪的角色。 当然,桃花早就听说了牛才人借着看病、借着驱魔除邪对堡子里的女人动手动脚。 “你要笔墨纸张做什么?你家又没有人会写字的。”牛才人明显不高兴,起身下了莲台走到了桃花身边。 他的身上散发着檀香和羊粪的味道,这味道桃花记忆犹新——很多年前她婆婆牛氏从山林里采药回来,身上就沾染上了这种味道。 “仙人,你忘了我家牛娃子识得几个字。他回来了,家里春下要给他二叔盖新房子,让他画个草样给他爹瞧瞧。” 桃花的话让牛才人哑然失笑。 给傻子犏牛盖房子还得画个草样,又不是修高楼大厦,真是多此一举。 但桃花是牛氏的大儿媳妇,牛才人三十年前刚得道成仙便和牛氏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交往,桃花来求这点小东西,怎能不给他。 他进屋拿了一根毛笔,倒了半瓶研好的墨汁,几张草纸给了桃花,顺带在她手上摸了一把。 桃花往后闪了一下,半躬着身子说道:“我家冬娃子才学木匠,就怕他奶奶让他帮着修房子做木工,画个草样心里多少有个底子,仙人莫笑话,还请仙人替我保密,不要让我婆婆和我男人知道我来求过你。” 牛才人听着笑起来,多大点事,这婆娘也太小心,牛氏打怕了的儿媳妇,一辈子象只土拨鼠一样谨慎活着。 “放心好了,这毛笔也不用还了,你要有心,闲了给我来洗洗衣服。” 牛才人不死心,盯着桃花的胸不放,桃花嘴里答应,揣着笔墨赶紧逃出了牛才人家。 接下来的事便会顺理成章了。 桃花送中午饭给乔荞,进了西厢房看乔荞呆坐在炕上,衣不遮体,嘴肿脸紫,心里替她难过,端了半盆热水进来放在炕头,劝道:“洗洗吧,洗了吃饭,不吃又要挨打受气。” 乔荞没有动,她的眼睑底下淤青,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刚刚经历了犏牛的毒打和施暴,她的精神都有些恍惚。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会疯掉! 桃花将毛巾在水里掏了几下递给她,悄声说道:“快洗把脸,我给你要来了纸和笔,我明天正好去镇上,给你的家里人寄封信。” 犹如响过一阵春雷,乔荞的心盈满了激动和喜悦,她嘴唇颤动着不知说什么好,接过毛巾擦了擦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桃花从怀中拿出纸和笔墨放在了炕头,她转身立在门口,从门缝里望风。 乔荞懂得她的意思,赶紧伏下身子,铺纸蘸墨,在草纸上写起了家书。 “简单点,别写太多!”桃花提醒她。 乔荞点头,问桃花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归哪个省哪个县哪个乡管? 桃花说她只知道这是牛窝堡子,好像归毛家梁镇管,其它都不知道。 乔荞思忖,信是写给二闺女刘招弟的,刘招弟在省城工作,收到信应该更快更妥当,她说自己要钱未果反被人陷害贩卖,地点就在毛家梁镇的一个深山老林里,叫牛窝堡子村。 以刘招弟的聪明,收到信肯定知道怎么去做。 公安会很快找到这个村子的。 信写好,桃花藏在了怀里,为了安全她将笔和墨还有剩下的纸都塞进了火煻里。 要是让牛家的人发现,别说乔荞要遭毒手,桃花也在所难免。 扑通。 乔荞跪在桃花面前。 “我要得救,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恩情......” 她的眼泪滑下面颊,哽咽着说不下去。 桃花一把拉起了她。 “快上炕歇着,咬牙再忍几日,你会从这狼窝里跳出去的!” 桃花出去,乔荞爬上炕,靠着冰冷的土墙,她心里一遍遍祈祷着上苍,但愿桃花能寄出书信,好让自己结束这地狱里的折磨...... 第797章 书信落在了小红手里 第二天天刚亮,桃花带着闺女小红出了门。 小红为了第一次去镇上,兴奋得一夜没睡,早早下炕打扮自己,梳好了辫子,穿上了过年才要穿的花棉袄和新布鞋,特意到牛氏屋里请了安,得到牛氏的夸赞后准备出门。 牛氏拉住孙女,悄声叮嘱:“看着点娘,不许她乱花我的钱,还有,不许她和别人说话——在毛家梁住一宿赶紧回家!” 小红点头答应,跟着她娘出了门。 娘俩下了山,再爬上一条岭,沿着一条沟下去,顺着峭壁上的小道迂回盘旋行路,进入林海之后小红开始嚷着要休息一会儿。 桃花只好依她。 这个闺女可比桃花命好,生下来牛氏看她长得俊俏,对小红格外疼爱。 有着牛氏的娇宠,小红在家恃宠而骄,懒得干活,懒得洗衣,渐渐有了千金小姐的脾气。 现在,她坐在一根枯树桩上,开始要吃要喝的,桃花将包裹里的馒头递给她,又把水壶里的水拧开伺候她。 “娘,还有多远啊,你看日头都快中午了。”小红的脚板有些疼,她盼着快到毛家梁。 “还远着呐,天黑才能到,你爹不在不敢走捷路,只能沿着小路走。现在是新社会,要是在旧社会你和我都不敢出门,土匪不是杀人就是抢东西,荒山野岭的,咱娘俩还是小心为好。” 桃花说着看了看四周,林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鸟在树枝上跳来跳去。 小红啃着黑面馒头心里有些失落,要走一天的路,到了毛家梁只是睡个觉,她听牛窝堡的闺女们私下议论毛家梁有多繁华有多热闹,镇上有数不尽的绫罗绸缎、有各色洋布和花布,还有头上别的塑料卡子......她早想着给自己买几样东西了。 可是,走这么远的路不说,奶奶给的钱全在娘手里。 小红心里盘算着什么,接过水壶喝了几口水对娘说道:“奶奶这回给你的钱不少,到了镇上你给我买几尺洋布,再给我头上买个花卡子。” 桃花一听笑起来:“你奶奶给的钱是她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一分钱都没有多余的,除了给你二婶抓药,还得买一点小米,万一她怀上了要坐月子,咱牛窝堡可没有多余的小米给她吃。” “什么二婶?她是我哪门子二婶?一个买来的老婆子还想生娃,真是做她娘的春梦,我看迟早会让傻子二叔折磨死!” 小红一脸刻薄,说话尖酸冷漠,倒让桃花不由地生起气来。 “你这闺女怎么说话这般难听,她是买来的,可她也有家有自己的娃,你看她多可怜,天天遭罪,要是能怀上生下来,你奶奶和你二叔还会折磨她吗?你呀,年纪也不小了,将来也要嫁人,可不敢乱说话!” 桃花很少数落闺女。在家中牛氏掌权为大,她怎么敢数落闺女呢?尤其是小红,一不小心惹生气了会跑到牛氏跟前告状。 桃花吃过这样的亏! “就你说话好听!你说话好听也没见过上几天舒心日子,还不是我爹和我奶奶的奴才!跟你要几块钱象要你的命似的,早知这样我在家跟我奶奶要,省得你骂我!” 小红的小姐脾气上来了,她扔下手中的水壶,站起身向林子深处走去。 “你去干吗?小心走岔了路!”桃花又气又急去拦她。 “我去上厕所,不要你管!”小红说着钻进一片灌木林。 桃花不放心跟了过去,情知闺女在和她赌气,想拉回来和她好好说说话,不然闹僵了回去不好向婆婆交待。 “小红,小红,你莫要走远,这里又没人,小心迷了路啊!” 桃花大声喊道。 小红一听烦躁起来,成心要和娘作对,躲在一棵大树后不吭声。 桃花在林里转来转去,看不到闺女身影她心里着急,慌慌张张钻进灌木林,朝前急走,却不知前面就是一处断崖。 一脚踩空跌了下去。 所幸断崖一人多高,桃花跌下去翻了个跟头,头却撞在了石头上,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小红听到了声响,情知不好,吓得高声叫着娘跑过来。 看娘倒在崖底一动不动,赶紧攀着石头爬了下去,抱起娘用手摸了摸胸口,心还在跳着,娘的鼻孔里有气,这才放下心里。 想着唤醒娘,手在桃花胸口停顿了一下。 桃花的衣兜里揣着钱,不如趁她昏迷拿几块,要是她问起来死活不知就是了。 小红暗自窃喜,手伸进去,掏出一个布袋子,解开绳子,里面装着整整齐齐的十几块钱,还有一张草纸。 她觉得奇怪,家里没有人读书写字,娘哪里来的这东西,不会是奶奶给的药方吧。 展开草纸细看,却识不得一个字,乔荞的毛笔字写得极丑,加上被犏牛打过,写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 小红觉得不对。 怎么会有这样的药方?奶奶给钱时她在旁边,也没看到给娘这东西,也没听到说给药方的事啊。 她觉得奇怪,娘一定有事瞒着奶奶。 小红跟着牛氏长大,肚子满是心机,她将草纸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顺手再拿了几张纸币。 然后系好绳子,将布袋子装进娘的怀里。 “娘,娘,你醒醒啊,快醒醒啊!”小红掐着桃花的人中,看她眼皮动了一下,身子跟着动起来。 “你这孩子,可吓死娘了。”桃花睁开眼,顾不得头疼,抓着闺女的手哭起来。 要是闺女走丢了,她该如何向牦牛交待,向牛氏交待。 只怕她性命难保。 “我去解个手你都要跟着,还说我吓你——是你吓到我了,你快起来走动走动,看身子骨还好吗?” 小红说着扶起了娘,桃花腿子被擦破了,捏了一撮土放在伤口止了血,一瘸一拐地跟着闺女爬上了山崖。 冬天的太阳在山林里投下光影,像一张网交织着投在路上。 小红一路走得很轻快,桃花心想:到底是女娃家,一心想着去镇上要见世面。 桃花摸了摸胸口,装钱的袋子还在,那封信一定还在。 她禁不住笑起来,自己这辈子走不出牛窝堡子了,走不出这大山深处了,她已忘记了自己的来路,她只能盼着牛氏早点去世。 而她要做一件善事——真正的善事,要为乔荞传书寄信,要把这个可怜的女人解救出牛窝堡子。 这对桃花来说是多么鼓舞人心的事啊! 林里有猫头鹰的叫声突然响起,桃花吓一跳,嘴里骂道:“这鬼东西,晚上才跑出来吓人,大白天的叫啥——” 小红回过头答道:“肯定没好事,说不定会死人,不信你等着瞧!” 第798章 书信失而复得 日头快要落山时分,桃花母女终于到了毛家梁镇。 镇上果然繁华热闹,小红看得眼睛都直了。 “娘,咱们先逛逛吧。”小红哀求着娘。 桃花却有自己的心事,天近将晚,镇上的邮局一定关了门,只能等到明天早上再去寄信。 牛氏交待的中药要去抓,不然回家没法交待。 她看了看一脸兴奋的闺女,拉着她紧挨着自己,镇上的男人和牛窝堡子的那些光棍没什么两样,盯着小红的身子象一只只恶狼。 一直走到镇西头,老远看到钟医生的“仁济堂”诊所,桃花说要进去抓药,小红却吱唔着不愿跟进去。 “就抓几付草药,出来娘带你去吃饭,吃完了咱们得找个客栈住下。” 桃花攥着闺女的手走进仁济堂,见过钟医生,羞答答地说明情况,钟医生一问年龄,一听四十多了还想让生养,便知是她家买来的女人。 开方抓药,付钱时桃花打开了怀里的布袋子。 伸手去摸,发现乔荞写好的书信不见了。 桃花大惊失色,想不明白书信去了哪里,慌里慌张摸遍全身,书信杳无踪影! 她下意识地问小红:“我袋子里的一张草纸去哪里了?” 小红早有准备,反问娘:“什么草纸?重要吗?莫不是药方子?——大夫不是刚开了吗?” 桃花回答不上来。 她望着闺女一脸无辜,隐约怀疑起来,掏钱数了数,明明婆婆给了自己二十块钱,现在却少了六块。 “小红,你拿了钱和草纸对吗?”桃花揪住了闺女的衣袖。 “我没有啊,我哪里敢拿,你见我拿了吗?”小红面不改色。 她从娘的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慌,这恐慌不仅仅是发现袋子里少了钱,而是那张写着字的草纸不见了。 一定有猫腻! 桃花冷笑起来,她太了解自己的闺女,从小跟着牛氏长大,牛氏一手调教培养,小红的骨子里有着狡诈和狠毒。 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付了药钱提着几包草药走出仁济堂。 她知道要对付小红可没那么容易,一不小心会栽倒她的手里,弄不好自己和乔荞都会遭到牛家母子的毒手。 桃花的脑子转得飞快,她站在了一家面馆的门前,对闺女说道:“小红,咱们先吃饭吧,你奶奶给的六块钱是咱们吃饭的,现在钱丢了,多亏你爹夏天卖掉一张灰狼皮给我了五块钱,我一直存着,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小红一听不明白娘的用意。 看她脸色,似乎有巴结自己的意思,心想:这是丢了钱怕我告诉奶奶,讨好我呢。 “我不想吃面,我想吃米饭。”小红得寸进尺提出条件,她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大米饭呢。 桃花一听傻了眼,她吃过一次米饭,还是牦牛七八年前带着她来镇上吃的,大米饭的香味她记忆犹新,可吃大米饭还得炒菜,这得花不少钱呢。 “娘,你到底吃不吃?我饿得走不动路了。”小红半是撒娇半是威胁的样子。 桃花低头细思,布袋子里的钱分明就是闺女偷走的,肯定是自己跌下悬崖摔昏了的时候做了手脚,既然小红偷了钱,那封信一定落在了她的手里。 她得想办法从闺女手里要回那封信。 “你说吃啥就吃啥吧。” 桃花答应着带着闺女往前走,本来她想抓了药找到自己的大儿子冬娃子一起吃,情况有变,她没心思去看冬娃子了,得赶紧想法子找到那封信才对。 走进一家四川人开的饭馆,进去坐定,要了两碗米饭和一碟子萝卜干炒腊肉。 “你多吃点。”桃花给闺女碗里夹菜,下了决心要把那封信要回来。 反正小红和她一样不识字,也不知道那上面写的是啥。 “我刚问过这里的伙计了,明天镇子上赶集,顺便去看看你哥哥,娘带你逛逛,给你扯几尺洋布,再买一个花卡子。” 桃花的话让小红兴奋不已,她吃着香喷喷的大米饭,从饭馆的窗户望着余晖下的毛家梁镇,觉得这里已是天堂了。 吃过饭再去找客栈,娘俩在镇东头的一家客栈落了脚,进屋洗漱,桃花拉亮电灯,明晃晃的光亮吓得小红一大跳。 “娘,这就是电灯吧?看着真亮堂,让爹给咱家也买一盏。” 小红围着电灯泡左瞧右瞧,桃花懒得给闺女解释,盯着她的身上看了又看,想知道她把钱和书信到底藏在了哪里。 “小红,你给娘说实话,钱和那张纸是不是你拿的?拿了也没关系,反正娘替你把钱垫上了,你只把那张草纸给我就行。” 桃花实在忍不住,天都黑透了,她想不出别的法子——总不能等着闺女睡着了自己也去搜她的口袋,万一小红发现了不生气才怪。 “你啥时候见我拿钱拿纸了?灯还亮着,说话小心遭报应!”小红撅着嘴巴,性子和牛氏一样刁钻古怪。 “除了你拿还有谁拿?你和我一直在一起,我从崖上掉下去,你趁着我昏过去拿了钱和纸,对不对?” 小红一听桃花道出实情不由地红了脸。 但她就是不愿承认,张口回道:“你口口声声说我拿了钱和纸——钱是钱,纸是纸,咱家没人读书写字,你从哪里得来的这玩意儿?不会是买来的二婶子托你带的书信吧?” 桃花的嗓子眼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小红从娘的脸上看到了答案。 原本是她做贼心虚想诈唬一下娘,没想到娘比她还心虚。 桃花脸上的惶恐不安已经说明了一切——这张草纸上写的字一定是乔荞所为,娘天天给乔荞送饭,一定是乔荞收买了娘。 “我就知道你背着我奶奶吃里扒外!”小红一脸得意坐在床头上,一双瘦腿晃来晃去。 桃花不知道怎么解释,她在自己的闺女面前智商远远不够,没说几话便让闺女抓住了把柄。 “你莫乱说,草纸是牛才人托我捎带的,让我照着上面的字样买一些他用的香火。” 情急之中,桃花想起了牛才人,牛窝堡子的村民只有牛才人是秀才的后代,读书写字理所当然。 “是吗?牛才人啥时候给你的,我咋不知道?”小红狐疑地盯着娘的眼睛,觉得娘是在撒谎。 “昨天我去借碱面子,路过他家,他问我去哪里,我说发点面蒸几个馒头给你哥送到镇上去,牛才人一听说正好要买一些香火,怕我记不住,专门拿笔写了下来。” 桃花的口气很笃定,既然要逼着她扯谎,不如把谎话说得真的一样。 小红听了有些失望,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也错怪了娘,原以为可以拿着书信向奶奶请功邀赏,没想到只是牛才人的笔迹。 得罪了娘是小事,得罪了牛才人等于得罪了神灵。 牛才人置办香火是供奉神灵的,小红再有非分之想也不敢拿这事要挟娘。 她想了想,唯唯诺诺从里衣的肚兜掏出那张草纸,不好意思地递给了娘。 “我本想跟你要几块钱花,怕你不给我,看这东西写得来得奇怪,替你保管了起来......” 小红并没有提偷钱的事。 桃花接过书信终于松了一口气,六块钱被闺女偷就偷了吧,比起乔荞的书信失而复得,桃花觉得不亚于捡回了自己的半条命! 第799章 毛有德抢走了书信 桃花在客栈里睡了个安稳觉。 接下来她要做的是支开闺女前往镇中心的邮局把信寄出。 乔荞交待过她,投寄的地址她写在了草纸的背面,央求邮局的人照抄在信封上就可以了。 如何支开小红,桃花想到了最好的办法是带她去找冬娃子,让小红单独留在客栈或者让她去街上逛桃花都不放心。 母女两人出了客栈来到了镇子北面的一户人家,这里是冬娃子拜师学木匠手艺的师傅家。 冬娃子一见娘和大妹妹来看他分外高兴。 他今年二十出头,在毛家梁学了一年多的木工,再有一年可以出师了。 他不喜欢回大山深处的牛窝堡子去,那里不仅荒僻落后,男人讨媳妇都成了问题。 自己的娘是通过人贩子买来的,自己的二叔虽然是傻子,但奶奶仗着有钱费着心思要给他买媳妇。 牛窝堡子的男人只要有钱,第一件事就是花钱从外面买女人。 买来的女人寻死觅活苦苦挣扎,等生下孩子都死了心留在了牛窝堡子。 冬娃子不想花钱买媳妇,他从小跟在牛才人的屁股后面,跟着牛才人学了点知识,识得一些字,会读一些书,他希望自己将来不再牛窝堡子生活下去。 娘和妹妹来看他,带着十几个馒头,玉米面掺了一些黑面的馒头冻得硬梆梆的,看着都没有食欲。冬娃子知道玉米面和黑面也只有他们家才有,牛窝堡子的好多家庭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娘,你们来得可真早,半夜就动身的吧?”冬娃子将她们招呼进自己的房间,准备泡茶。 小红嘴快,抢着说昨天早上就起身,昨晚在镇上住了一宿。 冬娃子责怪娘昨晚没来找他,他端上茶后去给师傅请了假,说要带着娘和妹妹去镇上吃个饭。 桃花看儿子长得越发魁梧,有他爹牦牛的力气,脸面却有自己的清秀,心里欣喜,问了冬娃子一些话,告诉他过年了必须回牛窝堡子过年,不然奶奶不高兴。 冬娃一听奶奶让回去有些情怯,他从小不喜欢妖里妖气的牛氏,虽然牛氏视他为眼中至宝。 “娘,我师傅揽下一宗活,要赶在开春前完工,是一个做生意的老板订下的家具,过年我没时间回去。” 冬娃子找出借口。 桃花一听拉下脸,说:“你得回去,你二叔新娶了个媳妇,过了年要在东坡上给他盖新房。” 一听犏牛又娶了新媳妇,冬娃子嘲笑道:“亏得奶奶有钱,二叔傻子一个倒有傻福——又是花钱买来的吧,哪里人?” 小红踢了哥哥一脚。 屋外有人,这样的家丑怎么可以张扬。 桃花说:“你奶奶有你奶奶的想法,她是一家之主,所以我们得听她的。” 冬娃子想说什么一家之主,不就是一个藏着钱的黑心老太婆吗?他从小时候就记得奶奶对娘百般辱骂,动不动就撕她打她。 小红坐不住了,她想着镇上的繁华,对娘说道:“你不是还要给牛才人买东西吗?你拿他写的纸给我哥瞧瞧,看要买啥玩意儿。” 桃花一听背上沁出一层冷汗,小红不识字,但冬娃子识得字啊。 “他交待过拿到纸火铺子里就是了,铺子里的人一看就明白,你哥看了也没用!” 桃花边说边立起身,拍了一下小红示意离开。 冬娃子却对牛才人要买的东西来了兴趣,跟着出来,喊道:“娘,我陪你们一道去,完了请你们吃顿饭,顺便给奶奶买几个她爱吃的柿饼。” 桃花还要推脱儿子,不想已跟了出来。 冬娃子念念不忘记牛才人写的字,催促桃花:“我看他写了什么,他可是我的启蒙老师,回去你得替我问个好。” 桃花望着儿子伸出来的手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要不你带小红去扯几尺洋布,我去纸火铺买东西,顺便买几斤小米。” 桃花说完就走。冬娃子还要跟娘去,被妹妹拉住了。 小红要他陪着去买布买发卡,冬娃子只好陪着妹妹去逛集市,说好了娘仨个在镇东头的桥边会合。 桃花脱身,三步并做两步往镇中心的邮局跑,上了台阶推开门,才发现邮局里挤满了人。 今天逢集,前来寄信的取信的打款的打长途电话的拍电报的人真不少! 桃花挤进去买了邮票和信封,打算让柜台里的工作人员代写一下地址。 工作人员黑着脸呵斥:“没看到我正忙吗?你找别人写!” 桃花被呛得红了脸,挤出人群拿着草纸来到另一张桌旁,看一个戴眼镜的老人拿笔写字,问候一声叔,央求老人在信封上写个地址。 “这个行,你要寄哪里?”老人很热情很和蔼。 “大叔,我不识字,你照着这信纸上的字写上就行了。”桃花指了指乔荞写在草纸背后的字。 “好好好,我看——哦,是寄豫北省渭东市第二中学的啊,你等一下,我马上给你写。” 老人大声说道,眼镜贴在草纸上仔细看着潦草的字迹。 “拿来我替她写吧!” 一个声音突然在桃花侧面说道,一把夺过了老人手中的草纸和信封。 声音有些熟悉,桃花闻声看过去,一张熟悉的男人的脸吓得她目瞪口呆。 ——夺了书信的不是别人,正是毛家梁镇的毛有德! ——那个从黑狗手里买了乔荞又将乔荞卖到牛窝堡子的人贩子! 桃花肯定认识他,他也认识桃花——为了让犏牛买下乔荞,毛有德来过牛窝堡子,桃花还遵照婆婆的吩咐给毛有德烙过油饼子。 今天早上,毛有德来邮局给渭东市那边拍个电报,他和黑狗将达成另一桩买卖。 没想到邮局人多,他在邮局里等待,看到桃花出现着实有些意外。 心想牛窝堡子牦牛的媳妇怎么会跑邮局来了,她家可没有什么亲人在外地,似乎也没有到邮局的必要。 正诧异,却听到她央求老人写字,他侧耳细听,一下子听出了端倪——要寄往渭东市的信,不是前一阵子卖到她家的那个婆娘的来处吗? 亏得毛有德机灵,他眼疾手快夺了草纸和信封,几步就跨出了邮局。 桃花追了上来。 她的心快跳出嗓子眼来,她知道大事不妙,毛有德边跑边展开草纸在看,他已然明白了信上说什么,他跑得如一头发狂的野猪,桃花紧跟着他如一个要他命的猎人。 集上人来人往。 转眼间,毛有德不见了。 他绕进了巷子,不一会儿跑进了自己家的院子。 “快,快,不好了——快给我借匹马,力量大跑得快的,我现在就去牛窝堡子!” “咋回事?着什么急啊?”她媳妇牛淑琴梳着头发掀起门帘问他。 他冲上去一个巴掌扇在了牛淑琴的脸上,骂道:“叫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屁话!——卖到牦牛家的那个婆娘托人寄信,险些寄出去,亏得我拦下抢了回来,不然咱们就一窝端了!” 牛淑琴一听吓得折断了塑料梳子,鞋都没穿跑去借马。 要是公安找上门来,以她和毛有德做了十几年的人贩子,枪毙八百回都不嫌多余! 第800章 桃花死时四十四岁 桃花疯了似地在毛家梁的大街小巷窜来窜去,几乎窜完了毛家梁镇的每一条街道和巷子,她没有找到毛有德的下落。 她不知道毛有德的家。 问了路上的几个人,都说不知道这个人。 冬天的太阳从山巅上照了过来,半隐在青灰色的薄云中,似乎有着羞于见人的样子。 赶集的人多了起来,各种叫嚷声此起彼伏,搅得桃花原本惊慌不安的心更加烦躁。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毛有德抢走了书信,一看其中内容一定火冒三丈。 桃花再愚笨也知道毛有德看到书信后的反应——他是人贩子,干着见不得天光的丑事,乔荞的家人收到书信会报案,公安会来毛家梁镇、会来牛窝堡子,象毛有德这种罪大恶极的人贩子,国法难容,天理难容! 毛有德能不着急吗? 桃花跑累了,最后倒在了一片枯草地上。 草地在毛家梁的镇南边,一条溪水还没有封冻,清幽幽地溪水发出悦耳的欢唱流进了密林深处。 沿着溪水旁边的小道,便是去往牛窝堡子的必经之路。 桃花知道毛有德一定会去牛窝堡子,他会向牛氏和牦牛报告自己捎书带信的事,牛氏和牦牛一定勃然大怒,会等着桃花回来,然后将她和乔荞一并处置! 怎么处置呢? 桃花的右眼皮在不停跳动——右眼跳灾,这是不好的征兆! 以牛氏的恶毒和牦牛的野蛮暴躁,桃花知道她和乔荞一定受尽折磨——生死未卜也难说。 她想起自己在牛窝堡子二十多年受过的苦、遭过的罪,全身没有一处不在作痛!牛氏擅长用针扎,间或拿烧红了的火钳子烧她,那年桃花生完小红还没出月,不小心打破了一个碗,牛氏拿针扎她的手,扎得手心手背全是血窟窿,扎完了当晚就让牦牛和她一起睡觉...... 较于牛氏的恶毒,牦牛对桃花的折磨过犹不及。 打一巴掌踢一脚是小事,怕的是牦牛喝了玉米酒,他会整宿整宿变着法子折磨桃花,拿烟头烫她的胸,烫她身上的每一处,桃花要是哭叫,牦牛会取下墙上的皮鞭子——皮鞭子是鹿皮编织的,抽在身上如刀割似火烧,桃花满炕打滚,不敢喊一句哭半声,她趴在牦牛的脚底下求饶,每一次都会换来更大的鞭笞...... “只怕这一次,我自己活不成,这个苦命的女人也活不成了!” 桃花想起了乔荞。 她没想到自己用仅剩的一点善良换来了一场灾难! 早知如此,她不会答应给乔荞寄信。 现在,一切都晚了,都完了! 她听到了马蹄声从身后传来,转眼已到她身边。 是毛有德,他骑在一匹毛色红亮的马背上,准备赶往牛窝堡子。 “大哥——大哥——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桃花跳起来跑过去,想要抓住马嘴上的缰绳。 啪—— 马鞭落下打在了桃花的手上,疼得她滚倒在地。 “你他娘的个蠢货!吃s长大的婆娘!幸好老子在邮局碰到你,不然你坏了老子前程!” 毛有德怒不可遏,他骂完桃花拉紧缰绳。 “大哥,你行行好,求你行行好,求你不要告诉我婆婆和我男人,我给你当牛当马都行,只要你发慈悲放过我,我今生今世报答你的恩情......” 桃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眼泪滚落,一脸凄惶。 然而,这都是多此一举,毛有德才不想听她这些没边没际的话。 他冷笑着从牙缝里迸出话来:“狗日的东西,你等着吧——有你的好果子吃!” 马鞭一响,毛有德疾驰而去。 桃花听着密林里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她的心如坠冰窟...... 她站起来,身子摇晃着走进林子,阳光退去,林里一片阴森,桃花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地狱的门口。 她向前走,听着悦耳的溪水,看着望不到头的树林,想起了自己在晥南的老家——那年她还不到二十岁,夏天的晚上跟着村里的姐妹们去镇上看大戏,回来的路上尿急,她钻进一片野蒿地,刚提上裤子就被人捂住了嘴蒙上了眼睛...... 乔荞是被汽车拉到毛家梁镇的,而桃花是被骡子驮到毛家梁镇的,整整走了十来天,桃花最终卖到牦牛手上,牦牛同样用骡子将她驮进了山林里。 走的就是这条路。 桃花清楚地记得,牦牛带着她走了三四个时辰,放她下来吃些干粮喝口水,盯着她的身子看了几眼,最后将她拖进了林子里,大白天象狼一样撕开了她的衣服...... 桃花起初天真地以为,自己将身子给了牦牛便会过上想要的日子。 而进了牦牛家见到牛氏,她才知道世间真有魔鬼存在。 她从没想过要逃跑,她知道路途千里迢迢,就算自己跑出牛窝堡子,跑出这深山老林,自己能跑到老家吗? 她没有逃跑的念头,在牛氏看来便是最大的嫌疑。 花钱买来的女人,在牛氏和牦牛的眼中,不过是一个生育的工具。 直到,桃花生下了最小的闺女,牦牛才对她缓和了一些。 也不过十来年的光景,打骂少了,但从没把她当人看。 而今天,毛有德一进牛窝堡,传达了桃花替乔荞捎书带信的消息,她知道一切都成了坏事,等待她的,将是酷刑和骇人的折磨! “我能回去吗?” 桃花问自己,她的声音像干枯了的鸟鸣,发出几个悲惨的音符。 抬起头,密林遮蔽,隐约的阳光细如金线。 有猫头鹰的叫声在她的头顶回绕,桃花的心突然被什么扯了一下——不是疼痛,不是难过,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想要胜利的绝望和炫耀。 她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树林,找到了一棵挺拔的松树,松树枝桠繁茂,下面是一块青白的石头。 桃花走过去,解下了自己的裤带——枣红色的一条布带子是她从另一条破了的裤子上剪下来的。 裤带很结实。 站在石头上将裤带一头甩过去,搭在了松树粗壮的枝桠上。 再挽上死结,扯过来套在头上,有些够不着,桃花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树枝,身子向上缩了一下,头便伸进了裤带中。 她想都没有想放松了身子。 有风从密林中吹过,发出悲怆的嘨音。 风吹散了桃花的头发,四十四岁,她的头发还像年轻时一样乌黑油亮! 第801章 乔荞被绑在院中 乔荞听到了马蹄声,她趴在窗户上透过纸窟窿向外望去。 犏牛家的院中走进来一个男人,背对着近午的阳光,乔荞一眼认出了毛有德。 心头的烈火燃起,恨不得亲手撕了这个畜生。 “他来做什么?”乔荞疑惑着看他走进了正屋,听到毛有德在高声说着什么。 牦牛也在屋里头,犏牛在院子中劈木头上的树皮,院中堆了一地的木头,白花花有些耀眼。 突然听到牛氏的叫骂,拿拐棍砸破东西的声音。 须臾牛氏从屋子里出来,脸朝着西厢房,身后站着毛有德和牦牛,牛氏的表情狰狞,对牦牛吼道:“还站着干嘛?快给我把她绑起来,等桃花来了一起收拾!” 牦牛答应,去拉犏牛,兄弟俩向西厢房走过来。 乔荞一下子明白桃花有了闪失,寄信的事成了祸端。 没来得及细想,牦牛和犏牛已闯进来。 牦牛凶神恶煞,犏牛傻里傻气。 “犏牛,把这婆娘绑起来!”牦牛将手中的一捆麻绳递给犏牛。 犏牛听明白了,跳上炕,对着乔荞的肩膀狠踹一脚,不容她挣扎一下,伸手一把拎起乔荞,用麻绳来来回回绑了个结实。 “带到院子里娘跟前去!”牦牛上前一把撕住了乔荞的头发,用力一拉,将乔荞摔下炕来。 乔乔被提到了牛氏和毛有德面前。 她上身被捆,双膝着地,半卧半跪,身子抖得像一片风中的树叶。 “臭表子,敢背着我们写信给你家里人,你好大的胆子!”牛氏骂着将那张写了信的草纸扔在了乔荞面前,抡起拐棍,下死力气打在了乔荞的身上。 乔荞心里有什么碎裂开来,绝望如同冰锥,刺进了她的心房。 果真是桃花寄信被发现了! 怎么发现的?是谁发现的?莫不是这个毛有德? 乔荞的头脑一片混乱,她担心着桃花,不知道桃花怎么样了。 “说,谁给你出的主意?是不是桃花?我养活她二十多年,还不如养活一条狗!”牛氏打累了,扶着拐棍喘着气,拿出手帕擦了一把汗。 乔荞浑身疼痛——疼痛都已算不得什么,比起疼痛,她更担心牛氏接下来会下怎样的毒手。 恐惧蔓延了乔荞的全身。 “没有人——给我出主意!是我自己求桃花的,如果她不答应,我就撞死在墙上。她怕我死了不好向你们交待,只好答应帮我寄信!” 乔荞语气微弱,但眼神中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个老表子还真是个贞洁烈妇啊!”牛氏气得浑身打颤,走近了从衣襟上取下一枚缝衣针,狠狠向乔荞的脸扎过去。 “啊——” 乔荞发出惨叫,鲜血从她的脸上流出来,脸上像开了花一般。 毛有德都有些看不下去,他上前拉住了牛氏。 “婶子,打人不打脸,你咋戳她的脸啊,万一戳坏了脸蛋,你儿子可不喜欢了,咱花钱买来的媳妇,以后还得见人呐!” 毛有德的话听上去有理。 牛氏被他拉到台阶上坐下,牦牛赶紧给娘端了一碗水来。 “我早看出了这表子没死心,年纪大的比不得年轻的,象桃花买来时二十出头,生了娃就死了心守在家里,不象这老表子,从进门我就看着不是啥好货色!” 牛氏骂完喝了几口水,看着乔荞满脸是血的样子心里有着杀人的冲动。 她花了那么多的钱给自己的傻儿子买来的女人,加上乔荞已经是第三个了,要是乔荞逃出去,鸡飞蛋打、人财两空不说,连累毛有德两口子判了刑,听说自己和犏牛都得进监狱。 这真是太可怕了! “婶子,事情我都给你交待清楚了,我可把丑话都给你说了,咱们是一条船上蚂蚱,你得看好她,再要出了事,老天也不会帮咱们!” 毛有德说着向院门外走去。 牛氏赶紧让牦牛拿了一只挂在屋檐下的野兔和一只野鸡送给毛有德,说他来一趟不容易,一口水没喝,家中也没啥吃的,山里的野味带回家尝尝。 毛有德收了绑在马鞍上,跳上马背又对牛氏叮嘱:“婶子,收拾几下就行了,别打残了,还得让她生儿育女伺候你们一家子呢,回头也收拾收拾你大儿媳妇——脑子让驴踢了,差点闯下大祸!” 说完策鞭而去。 牛氏答应,让牦牛扶着进了院子,看看日头已到中午,对牦牛说道:“让她在风里跪着,等着桃花这表子来一起收拾,今晚不把这两个货的皮给揭一层,我这辈子算白活了!” 第802章 儿背着桃花回了家 毛家梁镇上。 冬娃子带着妹妹小红在桥头等了很久也没见到娘到来。 “哥,娘会不会迷路了?”小红将新买的塑料发卡从头发上摘下来,望着镇上的街道问冬娃子。 “怎么会?这屁大点的地方,娘又不是第一次来,咋会迷路!”冬娃子等得不耐烦了。 他原想着带娘和妹妹吃顿饭,然后回师傅家做木工活。 没想到带着妹妹逛完街在桥头站了足足两个时辰也不看到娘的身影。 “你等会儿,我去纸火铺里看看。”冬娃子决定亲自去找娘,再这样等下去,他回去要挨师傅骂了。 毛家梁镇有两家纸火铺子,一个在镇子北街,一个在西街。 两家都卖同样的东西——不是死人用的花圈纸人,就是神佛用的烛火纸钱。 冬娃子从西街跑到北街,又从北街跑到西街,详细打听,耐心找寻,两家掌柜子都说没有这么个婆姨来买东西。 他担心着妹妹小红,又急急来到桥头,天都快中午了,要是回到牛窝堡子都到半夜了。 冬娃子给小红抱怨着娘,小红突然想起什么,对他说道:“哥,娘是不是逃跑了?我看她是哄我们呢!” 冬娃子一听有些愕然,娘都四十多岁了,在牛窝堡子生活了二十多年,她还能逃到哪去。 小红便把娘身上那张写着字的草纸刻意说了一遍。 “我本来疑心是二叔新买来的媳妇写的书信,趁着娘掉下崖摔迷糊时偷了藏起来,娘急得很,说是牛才人写了托她买东西的......哥,会不会是娘有其它打算?” 小红的话让冬娃子心里一片慌乱。 要是娘逃着跑掉了,爹怎么办?奶奶怎么办?两个妹妹怎么办?家中里里外外谁来操持? “我看情况不太好,要不我回去给我师傅说一声,我先送你回家去!” 冬娃子拉着妹妹穿过毛家梁镇,到了师傅家说自己的娘走丢了,得回去告诉爹一声。 师傅平日里喜欢这个山里来的小伙子,念他干活勤快,让他赶紧去找娘。 兄妹二人急着赶路,走进密林深处,细察行人踪迹,可惜林里枯草萋萋,枝叶遍地,没发现娘的行踪。 再往深处走,途径一片白松林,小红眼尖,突然看到路旁扔着一个花布包裹,明显就是娘提着的,跳过去捡起包裹,冬娃子说:“娘肯定出事了,怕是遇到了恶狼!” 说着拨开树枝左顾右盼,绕过几棵白松,眼前有人影晃了一下,定睛看清了吊在树桠上的娘...... ...... 月亮升起,照着牛窝堡子,照着牦牛家的院子。 乔荞的双腿已麻木,她快要失去意识。 饥寒交迫!全身剧痛! 她在院中从中午跪到了晚上。 假如今晚桃花不回来,她想自己会被冻死的。 寒风从牛窝堡子的山坳间吹来,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划着她的身子。 牛氏屋里的油灯从窗户里透出光亮,他们一家人煮了野猪肉炖土豆,吃过了正商量着怎么处置桃花和乔荞。 “这货咋还不来?莫非是怕被打死不敢回来了?”牛氏吐出一口烟,将铜烟锅在炕头上磕了嗑。 “她不敢不回,还有小红呢!”牦牛打着饱嗝说道,看了一眼犏牛,他趴在另一个窗户上朝外望,牦牛知道犏牛的傻心思:天一黑他就想抱着新媳妇困觉,他才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呢。 “奶奶,我娘要是回来,你罚她砍半月柴火吧,她身子不好......” 墙角里桃花的二闺女小兰低声求牛氏,她比小红小五岁,今年才十二岁,生下她那年娘月子里受了风寒,牛氏还想让她为牛家繁衍子嗣,可惜桃花从那年起再没有怀上过。 “放你娘的屁!”牛氏气得差点将手中的烟锅扔在孙女脸上。“要不是菩萨保佑我牛家,只怕你娘这个蠢驴闯下大祸了!你没听毛有德说了吗,一旦她家里人收到信,公安会找上门来,到时人财两空不说,我们全家都得去坐牢!” 小兰吓得缩着头不敢多说话,她知道这个家奶奶说了算,她有点可怜起了跪在外面院子中的二婶子,她都快冻僵了啊! 可是,比起她可怜二婶子,她更担心自己的娘,要是娘回来,一定和二婶子一起得到惩罚,以爹的残暴和奶奶的恶毒,还不知道要将娘打成啥样! 牛氏躺在炕上不停逼逼叨叨骂着桃花,牦牛小心翼翼地给娘烟锅里装上烟草点着,象伺候皇太后一样谨慎。 油灯刺啦响一下,结出一个大灯花。 牛氏歪头看了一眼,说道:“还有大喜事呢,你看这个时候结灯花——” 话音未落,听到外面的大门开了,牦牛和犏牛冲出屋,小兰扶着牛氏下了炕。 还没下台阶,只见月光下站着冬娃子和小红两兄妹——冬娃子的背上背着一个人——一定是桃花。 “奶奶——爹,我娘死了——在路上上吊死的!我把她背回来了......” 冬娃子说着放下桃花,他扑通跪在牛氏面前,嚎啕大哭起来....... 第803章 牛氏烧红了火钳子 乔荞跌坐在地上,她被桃花的死讯吓得喘不过气来! 冬娃子在嚎啕大哭,小红在呜咽,小兰扑在桃花的身上放声悲哭...... 牛氏显然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牦牛呆呆站在夜色中,脸上象泼了一层清冷的水银,月光照在这层水银上,折射出痛苦的光芒。 只有犏牛傻里傻气嘴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人世间的生死悲欢似乎与他毫无关系。 “好个烈货,竟然死了!死得好——死得好啊!省得我动手打死她,省得我费力气折磨她!” 牛氏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哆嗦着,她上前推开了小兰,抡起手中的拐棍狠狠地挥向桃花的尸体。 一下。 又一下。 再一下! 乔荞回过神来。 她怎么忍心桃花死了还受这样的摧残!她怎么忍心桃花的尸体任人作践! 桃花是为了她而死,为了给她捎书带信而死! 在牛家的日子中,桃花忍气吞声地活着,勤快得像条狗一样,却因为要救乔荞脱离火坑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乔荞双膝跪地爬了过去。 她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桃花的身子! 牛氏愣了一下,很快说道:“贱货!不要脸的贱活!不知好歹的贱活!你等不及要和她一道去投胎啊,老娘成全你!” 她在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双手紧握拐棍向乔荞的脊背砸去。 乔荞咬着牙,她的嘴唇溢出血来,腥甜的血流进嘴里,而她的心苦到了极点。 这是罪孽,自己的罪孽!自己贪图钱财的罪孽,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下场! 这是报应,自己的报应!却连累到桃花,让无辜的女人因她而丧命! 乔荞的心在自责中痛苦地呐喊,任凭牛氏的拐棍疾风骤雨一般打在自己的身上。 “是她——就是她哄骗咱娘让她带信的!没有她咱娘不会死!” 小红站起来指着乔荞吼起来。 牦牛咬着钢牙,上来就是一脚,这一脚用足了力气,踏在乔荞的左肋上,她疼得哎吆了一声。 小红对小兰说道:“还等啥,你个蠢货就知道哭,打死她,给咱娘报仇啊!” 她率先冲上去给了乔荞几个耳光,小兰胆小,但在悲痛和仇恨的促使下失去理智,扑在乔荞身上又抓又咬。 乔荞心说:今晚怕是死定了,也好,死就死吧,反正活着也没有什么指望了,不如陪着桃花一起共赴黄泉吧! 暴虐一旦激起,便不会轻易停下。 牛氏在声嘶力竭地辱骂,她打不着乔荞便打桃花的尸体。 牦牛在帮着两个闺女撕打乔荞,一旁的犏牛也参与进去。 只有冬娃子跪在冰冷的院子中,他想着娘的种种好处,眼泪象断线的珠子滚滚落下。 身为儿子,又是桃花的长子,他怎么舍得娘的身子遭受鞭打!怎么舍得娘死了之后还要遭受牛氏无情的凌辱! 他从小习惯了牛氏当家作主,在家里唯我尊大的嚣张跋扈。 他怕着牛氏,怕着这个是自己奶奶的女人。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牛氏施虐,看着全家对乔荞大打出手! “好个烈货,你以为你勒死自己就安心了吗?你以为老娘会给你设灵堂买棺材吗?你做梦!我要打烂你的身子,然后让我儿把你扔到山崖上去,我要看着野猫野狗一点一点吃掉你.......我要让你永世不得轮回,永世不得翻身!......” 牛氏边骂边打着桃花,打累了,打不动了便拿拐棍戳着尸体。 冬娃子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呼啦一下站起来,一把夺过了牛氏的棍子,放在膝盖上折为两截,没等牛氏反应过来,他拿着断了的两截木棍嗖一下扔出了院门。 “你,你,你想做啥?”牛低的脸都气得煞白,她抖着身子质问冬娃子。 “奶奶,我娘都死了你还打她干啥?难道她死了你还不能放过她吗?你的心也太坏了!” “你说什么?你敢骂我!你个没良心的王八蛋!”牛氏扯着嗓子喊起来,她没想到从小听话的大孙子居然敢顶撞自己。 “牦牛,你管不管你儿子?你看着他要气死我吗?”牛氏看着长得像一根大木桩的冬娃子,知道自己已不能靠武力征服他,只有叫过他爹来降服。 牦牛正在气头上,自己的媳妇无缘无故上吊死了,就算桃花是花钱买来的女人,也和自己是陪伴了二十多年的夫妻,活着的时候他对桃花视若无睹,桃花一死,他才知道今后自己又成老光棍了。 他冲过去,对着冬娃了的胸捶了几下,骂道:“兔崽子不知天高地厚了,你娘死了,你老子又没死,你敢这样对你奶奶说话,你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 冬娃子被爹打疼,呲着牙吼道:“你打我可以,我奶奶打我也可以,但要对我死了的娘下毒手,我不答应!” 说着扑过去,一把抱起了桃花的尸体向屋子里走去。 “不许将这贱货放在堂屋里!”牛氏跳起来咆哮,像一只发疯的母狼。 冬娃子没有理会她,径直将娘抱进了东厢房,那是娘和爹居住的屋子。 他将娘放在了炕上,点亮油灯,看着娘被打得衣不遮体狼狈不堪,心疼得如同刀绞..... 院子里没有了桃花的尸体,牛氏全部的怨恨和怒气放在了乔荞一个人身上。 她看着奄奄一息的乔荞已失去了挣扎的气力,任小红和小兰还有牦牛两兄弟不断拳踢脚踏,牛氏觉得这样便宜了乔荞,她踮着脚走进堂屋,往火煻里添了一截桦木,顺手将火钳子架在了火苗上。 “老表子,不给你点苦头尝尝,你还真把我们牛家的人当成鳖了!” 火煻里的火焰窜得老高,不一会儿就将火钳子烧得通红。 牛氏举着火钳子走出屋子,冲院子里的儿孙们喝道:“都让开!看我怎么收拾这老表子——今天我非得给她得颜色瞧瞧,也好为死了的桃花报个仇!” 牦牛看着娘手里的火钳子吓了一跳,他知道娘这回不会轻饶乔荞了。 小红和小兰吓得捂着嘴闪在了一旁。 犏牛见过娘拿火钳子冲过来,突然明白了娘要做什么。 他可以帮着娘和大哥打乔荞,但看着发红的铁钳子,犏牛的心被什么击打了一下——地上的这个女人可以带给他肉体上的快乐,让他肆无忌惮地感受做男人的乐趣。 要是娘害死了她,以后谁还会陪自己睡觉啊! 犏牛一个箭步上前拦腰抱住了娘。 牛氏没料到自己的傻儿子会有不傻的时候,他还会怜香惜玉,还会保护自己的婆娘。 不免心里一阵惊喜。 然而怨恨迅速占据了头脑,她狼一样吼着伸腿踩了一下犏牛的脚,犏牛嗷地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松开了娘。 牛氏踉跄着栽倒在地,手中的火钳子插在了乔荞的脖子上。 “啊——啊——” 乔荞的嘶喊声划破夜空,月亮都为之颤抖了一下。 整个牛窝堡子的人都听到了她的喊声,村里人的心头象被扎进了一枚钢针。 他们都静静听着,都没有出门。 牛氏家新买的儿媳妇,今晚看来被打得不轻啊! 第804章 哪怕活得象个畜生 多亏了犏牛拦腰抱了她娘一下,不然牛氏会要了乔荞的命。 火钳子没有插进脖子,没有烫到乔荞的脸,但烧伤了她的脖子,右侧的肉被烧开一道口子,里面的肉象被烫熟了一样翻着白色。 乔荞昏死过去。 她以为自己会死去,结果剧烈的疼痛让她在两天之后的深夜醒了过来。 伤口已被牛才人处理过了,涂抹上了草木灰,又掰开她的嘴灌下了一碗浓药汁。 当时,依着牛氏的意思是不用医治乔荞了。 “活活疼死这个贱货好了,死了我再花钱给我儿买个婆娘,保准比她年轻漂亮!” 牛氏瘪着嘴看着放在炕上的乔荞止不住谩骂。 牛才人边治理伤口边劝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既然进了你们牛家的门,已经成了犏牛的媳妇,你何必又耿耿于怀盼她死呢,她能活下来是她的造化,若是伤口化脓活不下来,也算没缘在你家享福。” 牛氏不想听他这些废话。 她盯着乔荞苍白的脸慢慢恢复了血色,等牛才人忙完请他到屋里叙话。 “仙人,你看我这大儿媳妇死了,冬娃子犟得像头驴,非要给他娘办丧事,你说说看,一个吊死的婆娘值得这样大操大办吗?” 牛才人捋着胡子眯着眼,心里明白牛氏是舍不得花钱,这个女人精明得如同狐狸,年轻时和自己好过一阵子,牛窝堡子的人都知道牛氏藏着大把的金银,而在牛才人身上牛氏顶多买过几包烟搪塞他。 “你得迁让着冬娃子,也要看在牦牛的面子上,凡事不要做绝了,此一时彼一时,你和我都老了,比不得年轻的时候,有些事得看得远一些,将来我们都有生老病死的一天呐!” 牛才人给出主意。 牛氏掂量着他的话,在油灯上烧着一锅烟,将烟斗递给牛才人,看他吸烟,凑近了说道:“你看我那二儿媳妇能活吗?卖她的毛有德说三十几岁,我咋看她四十好几了,犏牛折腾了他一个月了,也没见她怀上。” 牛才人吐出烟笑起来:“你倒是着急得很!我刚检查了她的伤口,所幸只是皮肉伤,并没有伤着命脉,不然你两个媳妇的丧事要一起办了。就算她四十好几也能怀上,只要没结扎,没绝经,哪有怀不上的道理。” 牛氏揣摩着牛才人的话,想起毛有德赌咒发誓说乔荞未曾结扎,人贩子做人口生意,别的事可以做假,但生育上从不敢胡说,他们知道买家花钱买女人图的是啥——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嘛! “仙人,万一是我家傻儿子的种子不行呢?”牛氏脸上满是担心。 既然乔荞死不了,就得履行做媳妇的责任。 “有的是办法,你呀,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不是还有你家牦牛吗?他可是三个娃的爹!” 牛才人说完打了个哈欠,准备起身离开了。 牛氏听懂了他的话,一下子心结解开,笑着在牛才人的肩上掐了一把。 ...... 乔荞在两天后的深夜醒来,脖子上的伤口疼得她冷汗湿了全身。 没有了桃花,便没有了伺候她的人。 犏牛被她的叫声吵醒,点亮油灯,愤怒地蹬了她一脚。 “你,你,你,快睡!不,不,不然,我,我——” 他说着手伸进了乔荞的被子。 乔荞恨不能一头撞死,可是她没有力气,尽管墙在咫尺。 “求你了,犏牛,求你给我口——水喝。”乔荞的眼中流出了泪水,伤口在渗血,染红了枕头。 犏牛盯着她想了想,下了炕舀了一碗凉水端了过来。 乔荞无法起身,她伸出手示意犏牛将碗递到她的嘴边,犏牛有些犹豫,看到她脖子上缠着的白布、白布上的血迹,最终将碗递到了她唇上。 乔荞喝了几口,水洒了一炕。 “你今晚——放过我吧,犏牛,不然我会死,明白吗?” 求生的本能让乔荞清醒过来,要想活下去,她得摆脱牛氏的折磨和犏牛的折磨。 对付牛氏她毫无办法,对付犏牛她可以试一试女人的柔情。 犏牛是傻子,但也有不傻的时候。 那晚他挺身而出拦住了娘,不然乔荞的喉咙都被牛氏烧穿了! “你,你,你,会不,会,会逃——跑?”犏牛牢记着娘的教导,看好这个女人,他才不会打光棍,不会一个人夜晚睡炕上。 “我不会逃跑——不会逃跑!” 乔荞努力让自己吐字清晰,努力伸出手加上手势。 犏牛露着一嘴的黄牙笑起来,一双斗鸡眼有着滑稽的可爱。 他拍了一下手,很满足的躺下,一只手搭在了乔荞的头上。 “你,你,你,要,逃跑,我,我,我会,打,断,断,断,你的——腿!我,我,我娘,会,会,烧,死你!” 他在威胁乔荞。 然而这一次他的话是温柔的,至少有着一点舍不得的含义。 “我不会逃跑——不会的——真的不会的!” 乔荞尽量让自己平静,尽量试着让自己的眼睛有着微笑。 但,眼泪如决堤之水涌出眼眶,她想到了自己将来的命运,想到了已经死去的桃花,她的心在生与死之间起起落落。 她是逃不掉了。 她再不能像桃花一样白白死去,死了还要受牛氏的打骂! 她得想尽办法活下去,在牛氏的淫威之下,在犏牛的凌辱之下,在牛窝堡子活下去..... 她的鼻子闻到了自己血液的腥气,她知道自己厌恶着自己。 头歪了一下,她又闻到了犏牛身上散发的恶臭,如此令人反胃,有着作呕的冲动。 但她突然想逼迫自己接受这个男人的味道。 她知道自己想要活下去,必须习惯和畜生在一起。 哪怕,自己也活得像个畜生! 第805章 刘梅英鄙视着尹向荣 新年将至。 刘梅英抱着闺女回到了枫城婆家。 她在大李庄娘家待了一个多月,天天盼着娘的消息,刘盼弟和刘招弟都回来了两次,刘阳听说乔荞失踪的消息后也回来过一次,姐弟几个商量了好久,讨论了好久,最后都认为娘是出事了。 ——娘一定被人暗算了。 除了暗算,还能有别的事吗? 刘盼弟读过好多小说,其中有福尔摩斯的侦探小说,她将书中的理论知识放在了娘失踪的事件上,她认为娘是去要钱,这无疑是自投罗网,郭守业就算逃到了国外,但仍然树大根深,乔荞明目张胆去要工程款,这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 刘招弟推翻了她的理论,说自己打听过了,有好几个被郭守业骗了的人都得到了国家补偿款,娘去要钱,分明是情理之中的事,她的失踪显然和要钱没有关系。 刘盼弟又说娘一定出了车祸,肇事者怕承担责任毁尸灭迹也难说——拉到别处烧了或者丢进大河里或者分尸埋在了不同的地方。 她的话让其他人毛骨悚然,刘梅英变了脸色打断了她的话。 “盼弟你真的是书读多了!都读成废人了,满嘴胡说八道!有你这样当闺女的人吗?巴不得娘出事一样!” 刘盼弟只好闭嘴。 刘阳提出建议:“我看让刘招弟多往公安局跑,还是让公安出手调查,我们不要乱猜测,要耐心等着婶子回来!” 刘招弟想说自己每个星期都到公安局跑两次,人家都烦她了,公安已向全国发出了寻人启事,已成立了专案组开展调查,但凡事都得有个过程啊! 她没多说话。 她知道大家都替娘担心,她和盼弟刘阳都在外地,家中只剩下刘若男刘希望刘月和刘星,这四个人最可怜,娘不在家中,只有靠大姐刘梅英撑起这个家。 而刘梅英有自己的难处。 她生下二闺女后婆婆不愿意带孩子,她本想出月后回镇上守着自己的商店,婆婆不答应,她说自己有风湿性关节炎,血压又高,带孩子要洗尿布晚上熬夜,这无疑是要她的老命! 唯一让刘梅英安心的是红星厂没有倒闭关门,它在尹向荣的领导下走上了正轨。 尹向荣接管了红星厂,以乔荞干儿子的名义成为厂长,听上去有些牵强,但不妨碍他的领导才能。 他对红星厂做了全面调整,也不知道他怎么说服了乔丽丽这个人精,居然对红星厂慷慨投资,不出几日设备已经到位,人员扩充近百,虽然是冬季,并没有停产,而是加快了生产速度,恢复了以前欣欣向荣的景象。 刘梅英和大李庄的人一样心怀疑窦,觉得尹向荣作为乔丽丽的丈夫,又顺理成章接管了红星厂,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红星厂原本是李光明的,李光明又是乔丽丽的前夫,乔丽丽虽然和李光明离了婚,但仍然住在李家,霸占着李家的东风厂和其它家业。 尹向荣成为红星厂的新厂长,背后是乔丽丽拿钱支持,这样的局面,怎么不让刘梅英耿耿于怀? 可是,她除了耿耿于怀,除了心存疑窦和芥蒂没有别的办法。 她去过红星厂几次,以乔荞家人的身份去的。 第一次去整理了娘的办公室,带回来娘的一些东西,她在办公室原睹物思情,边收拾东西边擦眼泪。 “你别难过,乔婶会回来的,她一定没事。” 尹向荣站在她背后幽幽说道。 刘梅英没有接话。 她以前爱过这个男人,可是后来嫁给了王大强,生下儿子后和王大强离了婚,陈耀祖刚刚进入她的生活,被洪水冲走五年之久的尹向荣却突然出现了。 他当时对刘梅英旧情不改。 而刘梅英以一个成熟女人的眼光审视着自己的状态,知道有些人爱过也只能算作爱过,就算重逢也只是陌路人。 她拒绝了尹向荣,嫁给了陈耀祖。 她已没有心思去关心尹向荣的生活,只知道他是何家的义子,何家的矿山出了事故,他在出了事故之后娶了乔丽丽。 刘梅英知道乔丽丽是什么东西! 能将乔丽丽娶到手中,尹向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帮你送回家。” 尹向荣上来提包,包不太沉,是乔荞的一些洗漱用品和几件衣服。 “不用,你是厂长,怎么能干这种粗活!” 刘梅英拒绝得相当刻薄。 尹向荣大度地笑了笑,他知道刘梅英心里不舒服。 换成谁也不会舒服,自己的娘失踪了,而乔丽丽的男人接管了红星厂。 “好吧,我闲了会去家里看看若男他们。”尹向荣替她拉开门。 “不用了,你还是照看好你媳妇吧,省得她生出是非找我们的麻烦!”刘梅英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门,跨上自行车扬长而去...... 她后来不得不去红星厂,还是以乔荞家人的身份。 设备进厂,她替乔荞摁了手印,证明这些设备是红星厂的。 招了工人签了合同,她又替乔荞摁了手印,这次她觉得太繁琐,索性把话说开了:“向荣,既然你已经是红星厂的厂长了,就不用再找我做这些多余的事,反正我娘不在了,厂子又是乔丽丽投资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尹向荣还是笑着,他用笑容掩饰着自己内心的自卑和惭愧。 刘梅英说得没错,厂子是乔丽丽在做投资,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拿不出这么多的钱盘活红星厂。 他不得不依靠乔丽丽。 他想给刘梅英解释一下,而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事岂能是三言两语解释清楚的? 显然不能。 他知道自己背着吃软饭的名声,背着娶了有钱女人为妻的名声,背着没志气贱骨头的名声。 而他这样做,不就是为了拯救红星厂,帮乔荞一把吗? 当然,他这样做,也在帮罗椿春。 罗椿春的现状应当很好,很稳定,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替乔丽丽促成了她和尹向荣的婚事,总之,罗椿春应当一切安好,她安心当着兴海煤矿的矿长..... 刘梅英对尹向荣的鄙视渐入骨髓。 她在大李庄带着自己的闺女忙里忙外操持着家务,直到陈耀祖打电话给红星厂,带话让刘梅英回来一趟。 她以为是陈耀祖想念自己和闺女了。 也以为是公公婆婆想念孙女了。 她在周末的傍晚走进陈耀祖的家中,看到公婆和陈耀祖都在。 饭桌上是空的,也不知道他们吃饭了没有。 “爹,娘,我去做饭,你们抱抱妮子。” 刘梅英将怀中的闺女放在婆婆手上,杨淑兰像捧了一个烫手山芋。 “还是你自己抱着,我今天头晕得很,晚饭不必做了,我们都吃过了,你坐下,叫你来是有话对你讲,再这样下去,我看这个家就散伙了......” 杨淑兰阴阳怪气说道,将孙女重新还给了刘梅英。 刘梅英怔了一下,她回头看了一眼陈耀祖,这个白脸男人一脸的愠怒,嘴里叼着烟,仿佛像是一枚一点就着的炮仗! 第806章 刘梅英摔门而出 空气有些紧张。 刘梅英抱着闺女坐在小椅子,看公爹陈乡长的脸拉得老长,婆婆翻着白眼球多黑眼球少的死鱼眼,心事重重的搓着手指。 “你们不是让我把她叫来吗?现在叫来了怎么又成哑巴了?” 陈耀祖开了口,态度很火爆。 刘梅英怀中的妮子吓得哇一声哭起来,她拍着闺女瞪了陈耀祖一眼。 陈耀祖不理她,走过去推开一扇窗户点着了一支烟。 陈乡长咳嗽了一声,示意杨淑兰说话。 杨淑兰屁股挪了挪,端正了一下坐姿清了一下嗓子说道:“梅英,叫你来是跟你商量件事,我们都听说了你娘跑掉了,公安都上我们家调查了几次,象我们这样清白人家,怎么一下子就惹上了这么大的麻烦,这让耀祖他爹和我的脸往哪里搁啊!” 刘梅英一听心里冷笑起来。 她原以为叫她来是因为自己在娘家呆得太久,公婆有了意见,没想到叫她来是要数落她。 “娘,谁说我娘跑掉的?她是失踪了,说不定是出了事。”刘梅英忍着心里的难过小声解释。 “反正都一样——欠了钱还不起,拉了一屁股的债没法还,只好躲得远远的,假装失踪,这样的人可不少!”杨淑兰嘴角扬起嘲笑的皱纹,这几天她和陈乡长反复商议过了,再不撵刘梅英离开陈家,只怕讨债的人随后找上门来。 即使不讨债,也肯定来找麻烦,这样丢脸的事他们可不想面对。 “娘,你不懂就不要乱讲话!”陈耀祖生着气,他很反感父母对待刘梅英的态度。 不就是刘梅英的娘没钱了吗?不就是她娘失踪了吗? 陈乡长和杨淑兰自从听说乔荞欠钱成了穷人后一直不高兴,早后悔娶了刘梅英作儿媳。加上乔荞突然失踪,各种闲言碎语传来传去,他们的肠子都悔青了。 “你懂,你来讲!”陈乡长终于开口,腮帮子下垂,瞪着眼象一只愤怒的蛤蟆。 “公家对这种欠钱不还的人绝不姑息,法律也不会保护无赖,不管是失踪了还是跑掉了,你娘这种做法是可耻的,是欠缺担当的,是不仁不义的!” 陈乡长拍着沙发扶手,拍得啪啪响,刚不哭的孙女再一次啼哭起来,声音响亮,象在抗议。 陈耀祖扔了烟头将女儿抱在怀中。 “爹,我娘是受害者,是被郭守业骗了!再说借钱的是我马叔,他也是为了大桥工程,要不是把钱投资到工程,我娘也不会有今天!” 刘梅英的眼泪在眶中打转,她早看清了公婆的嘴脸。 当初就应该听了娘的话不嫁给陈耀祖,就算陈耀祖对也一片真心,他的爹娘却是良心发黑的恶狼啊! “所以说嘛,人不能贪心,也不能好高骛远追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娘有今天也是她咎由自取的、是她一手造成的!她当初一心想着挣大钱,投靠了郭守业这样的无耻之徒,现在呢?她现在就是枫城人民嘴里的谈资,是各种版本的笑话!丢不丢人?” 陈乡长摇头晃脑说完,情绪激动端起茶杯。 茶水洒了出来,弄湿了他的衣襟。 刘梅英低着头,不想听他们说娘的坏话。 娘再不好也是自己的娘,娘走到这一步容易吗?娘走过的每一步都千辛万苦,都是血泪铺就! 杨淑兰很不满意陈乡长的说词。 批评刘梅英的娘有啥用?顶多泄泄气罢了。 叫刘梅英今晚来不是斗气,不是批评她娘。 而是想办法让这个女人离开陈家! 杨淑兰最近和王翠芬见过几次面,谈过几次心,王翠芬不光大谈特谈乔荞品德如何败坏,还谈到了刘梅英的为人——当初就是刘梅英勾引了王大强,死皮赖脸嫁给了王大强。 “我家大强从没喜欢过这个丑妮子,生下儿子后他看上了蒋家的闺女,刘梅英死活不离婚,我家大强只好带着蒋燕燕私奔了。” 王翠芬如是说。 杨淑兰就信了。 王翠芬还带了更可怕的新闻:刘梅英年轻时相爱过的男人尹向荣就在大李庄,两人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的恋情,现在尹向荣做了倒插门的女婿成了乔丽丽的男人,刘梅英借着照顾家中的弟妹,实则是为了和尹向荣相会!——这些天两人天天在一起呢!“ 杨淑兰听了差点没晕过去。 她没想到刘梅英会是这种水性扬花的女人,难怪自己的儿子非要娶她这样离了婚的小寡妇。 看来,刘梅英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杨淑兰掌握了第一手的信息后决定让儿子和刘梅英离婚。 可陈耀祖一听就跳了起来,他不答应——坚决不答应!他了解刘梅英的为人,他不相信刘梅英还有心情和别的男人乱搞关系。 自从乔荞失踪后,刘梅英的人都瘦得脱了相,她整宿整宿睡不着,陈耀祖半夜醒来,看她一个人趴在窗台上发呆。 娘突然杳无音讯,刘梅英还有心情和别的男人谈情说爱吗? 再说了,她爱的人是陈耀祖,结婚到现在,两人的感情一点都没变过,生了闺女之后更是情意深厚。 要不是乔荞出了事,小两口恩爱难分,如胶似漆来形容也不为过! “梅英,不是我为难你,而是你出门打听打听,关于你娘的消息枫城平原都传遍了,人言可畏,有些话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我是不敢再出门了!” 杨淑兰将话题往刘梅英身上扯,她盯着刘梅英的脸,看她面露愧色,明白她替自己的娘难堪。 “娘,我知道人言可畏,也知道你和爹不容易,可我娘更不容易,她一定遇到了难事......等过上一阵子她一定会回来,现在红星厂恢复了生产,相信没多久就会好起来。” 刘梅英提到了红星厂,杨淑兰听了心里窝着的火腾一下被点燃。 “哪也不是她的厂子!以前不是,现在更不是了!以前好歹是李光明委托她管理,现在倒好,人家乔丽丽的男人成了厂长,背后有乔丽丽撑腰投资,就算你娘回来,她算哪头蒜哪根葱?” “尹向荣是我娘的干儿子,他不会做落井下石的事情!你想多了!” 刘梅英已经忍无可忍了。 这是她娘家的事,也是她自己娘亲的事,用不着陈耀祖的爹娘来操闲心。 “什么干儿子湿儿子,我看他来就是为了见你,正好你借着你娘不在和他重归于好,你们之间那点破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我家耀祖是傻瓜,我可不傻!难怪你这一个多月待在大李庄不回来,原来是去会老相好去了!” 杨淑兰的话犹如一记耳光狠抽在刘梅英的脸上,她的脸涨得通红,当着公公和陈耀祖的面一时下不了台来。 她扭过头看陈耀祖,他抱着闺女惊愕地张着嘴——显然被他娘的话吓住了。 刘梅英想要解释,想要表明自己的无辜和清白。 然而心底的委屈如浪涛翻涌,她看着陈乡长一脸冷漠地坐在沙发上,如同一尊假装慈悲的佛像,她再看婆婆杨淑兰——这个女人脸上挂着得意洋洋的嘲笑,她就等刘梅英失去理智发疯发作...... 一时间胸中满腔怒火,刘梅英刷一下站起来,从陈耀祖的手中夺过闺女,清晰而又坚定说道:“我回镇上了,我的商店从明日起我自己经营,还有,谁要再胡说八道向我身上泼脏水,我一定饶不了他!” 说完头也不回跨出门槛走了出去。 陈家的人都没有拦她,陈耀祖想要喊住她,想了想,只是张了张嘴。 第807章 老羊和罗椿春的较量 元月3号,罗椿春接到了乔丽丽的电话。 她不冷不热地应付着,听乔丽丽客套了几句,然后问罗椿春什么时候安排车辆给东风厂送煤炭过来。 “你说几号就几号,我给你安排。”罗椿春一手握着话筒,一手拿着钢笔在桌上有节奏地敲来敲去。 乔丽丽听着钢笔发出的敲击声,揣摩着罗椿春的心态——这个女人摆明了不想和她有多余的联系,对待她象对待陌生的客户,客气中有着拒人千里的态度。 乔丽丽一点都不介意,她只想得到她想得到的——和尹向荣结婚只是她施展宏图的第一步,而第二步已取得了决定性的成功——她怀上了尹向荣的种子,在法律的范畴上她是尹向荣合法的妻子,从伦理的定义上她即将成为尹向荣儿女的母亲。 往更准确、更实际来说,她是何志东的儿媳妇,即将为何家繁衍后代! “安排上就好,你是兴海煤矿的矿长,一定日理万机,就怕你忘了给我们厂送煤的事。” 乔丽丽说完轻轻挂上了电话。 她才不想惹罗椿春生气,也不想惹自己生气,她怀孕了,得平心静气养胎。 目前来说,她能不能生下尹向荣的孩子,决定了她宏图伟业的这盘棋! 罗椿春听着电话挂断,她扔下了话筒。 她的心里堵着一团棉絮,这团棉絮堵得太久,浸泡着无数的失落和难过、痛苦和煎熬,让她日日夜夜吃不下睡不着。 她原以为自己亲手把尹向荣交给了乔丽丽便会死心。 她原以为自己的人生只需要金钱填补空虚便会幸福。 她原以为自己不需要爱情、可以放弃爱情,可以将她和尹向荣短暂的相遇相爱埋进一座黑漆漆的坟墓。 而只要想起尹向荣和乔丽丽在一起她会条件反射地痛苦满怀。 她从乔丽丽的语气中感觉到了什么叫人生美好。 尽管,她还不知道乔丽丽已怀上了尹向荣的种子。 她认真想过自己的前程,也认真想过尹向荣和乔丽丽的前程。 她这辈子不会再轻易接纳一个男人走进她的生命了,而尹向荣最终会和乔丽丽相守到白头。 男人可以娶他不喜欢的女人为妻,女人也可以嫁给她不喜欢的男人为夫。 但只要有一方喜欢,有一方坚持,有一方付出,这样的婚姻其实也算是一种稳妥的婚姻了。 乔丽丽是喜欢尹向荣的,这已足够。 时间会冲淡一切,关于罗椿春和尹向荣的过去,会付之东流,会被时间所淹没。 时间也会创造一切,关于乔丽丽和尹向荣的未来,他们会为人父为人母,从最初的敷衍到最终的相融,时间会让他们成为最好的伴侣和亲人。 罗椿春眼前的痛苦不仅仅是关于对尹向荣的依依不舍和时时惦念。 她经历过风月的磨砺,真正的爱她可以埋藏在心底——做为对自己过去失足的惩罚,也做为自己年老时的回忆。 而让她在痛苦中惶惶不安、心有余悸的是乔丽丽的存在。 乔丽丽手中捏着她的命脉,捏着兴海煤矿的命脉。 乔丽丽的存在象一颗定时炸弹,一不小心便会引爆带给罗椿春灭顶之灾! 她用自己的青春之躯换来了地位、金钱和荣誉。 稍不小心,得到的一切便会因乔丽丽全盘覆灭! 所以,在挂断电话之后,罗椿春起身披了一件棉衣来到了老羊的房中。她决定给东风厂送去煤炭,不能延误,今天就得送去,她从乔丽丽平静的语气中意识到自己被这个女人无情地勒索! 她甘愿被勒索,为的是求来平安。 老羊听完矿长的吩咐,摘下鼻梁上的金边眼镜,眼皮没有抬,盯着手中的账薄说道:“东风厂前面的十车煤炭还挂着账,怎么现在又要送煤?前账未清,又赊新账,她当咱们兴海煤矿是慈善机构啊!” 最后一个啊字拉得很长,余音缭绕,仿佛是看不见的一根钢丝勒住了罗椿春的脖子,她半天喘不过气来。 “掌柜子在世时可从没有这么大手大脚支过钱呀,前面你一次性支了三十五万,说要采购一批卷扬机,到现在机子没个影儿,又说要将矿区的宿舍重建一下,趁着冬季材料便宜要备料,也没见到你拉一块砖、拉一根钢筋来,这可是二十多万的现款,这样大的开销,实物也没见,发票也没见,你叫我怎么向大家交待?上面来人审计查账,我拿啥把这些窟窿填平?” 老羊的话从钢丝绳变为鞭子,一字一句抽打着罗椿春的心。 她感觉到了疼痛,但她须得忍受这疼痛。 这些钱是她支出来送到乔丽丽手上的,三十五万纯属于敲诈,乔丽丽说得明明白——既然罗椿春不再追讨马小国的借款,那么她要同样金额的一笔钱也在情理之中。 后面的钱是近期的支出,是乔丽丽列出的红星厂的所需。为了让红星厂重启、为了让尹向荣能成为一名合格的砖瓦厂厂长,乔丽丽一个狮子大张口,向罗椿春要来了所有的重启资金。 罗椿春知道老羊完全有能力将这些不合理的支出变为合理的支出,老羊有老羊的渠道,也有他的方法,他应付过矿务局和税务局的各种检查。 此刻她站在老羊的面前象一个局促不安的孩子,做错了事面临着他的批评和斥责。 但,老羊分明又不是批评和斥责,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罗椿春的身份。 他再能干再神通广大也不过是兴海煤矿雇佣来的会计,是资深的大管家。 而罗椿春才是兴海煤矿真正的主子,就算罗椿春将账上的钱全部支出,肆意花完他也没有权利去干涉! 老羊不过是仗着自己和姚麻子表兄弟的关系,仗着他受姚麻子之托协助罗椿春管理兴海煤矿,他才表现出了不满和尖锐。 “羊会计,你是在怀疑我胡乱开销对吗?卷扬机我看了好多产品,都是以前的旧款式,我想着兴海煤矿也算是大企业,有些设备得跟上潮流,得有先进的东西。修建矿区的宿舍迫在眉睫,有几处房子都漏雨了,要是遇到夏天降暴雨塌了也有可能,房子塌了是小事,砸死人可是一起不小的事故!我已经订了材料,只等过完年拆除重建,兴海煤矿的钱当然要用在兴海煤矿上,我拿这么多钱有何用?你看我缺钱花吗?” 罗椿春不得不耐心做出解释。 心里却有了釜底抽薪的想法。 对于羊万福她忍耐好久了,刚成为兴海煤矿的女矿长,她觉得暂时离不开他。 时间一长,她觉得尽快让这个老家伙离开煤矿才是英明抉择。 怎么打发他离开,怎么让他心甘情愿地离开,罗椿春得想想办法。 “那东风厂什么时候来结账?”老羊翻着账薄,他的食指放在了十车煤款的纸页上敲了敲。 他的意思不言而喻:要是乔丽丽不结清旧账,怎么能再给东风厂送煤炭呢? “她那么一个大厂子,还会少了这点钱!要是结不了款,我直接上她厂里拉砖瓦,正好咱们要修宿舍!” 罗椿春面不改色说道,心里却有些慌,乔丽丽让她陷入沼泽,前脚踏进淤泥还没拔出来,后脚紧跟着陷了进去。 而这才刚刚开始,到下月的今天,她还得再送煤过去。 她不想下个月的今天再向羊万福解释了,她感到厌恶,也感到烦累。 老羊冷笑出声,笑声从他的牙缝中迸出来,象鹧鸪惊起飞过麦田。 “你说怎样都行,罗矿长,只是我把丑话说前头,矿上的钱都是矿工们的血汗换来的,你想怎么花都由你,但出了事你得一个人担着,可别想着把我们拖进去!” “会出什么事?”罗椿春反问,眸子里射出寒光。 她早防着羊万福,防着每一个人。 同达煤矿是前车之鉴,她不希望同样的事故发生在兴海煤矿。 “只有老天爷知道,你我都是凡人,怎么会预料到明天的事呢?” 老羊抬起眼皮,褐色的眼珠子藏着轻蔑的笑意。 他拉开抽屉去开票——矿上拉出去的每一吨煤炭,都要经过他的手传达到装煤的工人手上。 没有这张票据,没有人敢私自拉出煤矿。 罗椿春点点头,她没有再说话转身出了门。 她在思谋着如何打发走羊万福。 同样,老羊看她出门,同样思谋着如何赶走这个女人。 姚麻子临死之前交待过他,要在合适的时候将兴海煤矿从罗椿春手中夺回来。 老羊得想万全之策——既要保住姚林子的兴海煤矿,又要毫不留情断送了罗椿春的美好前程。 第808章 分头行动 罗椿春从老羊屋里出来,心中已窝着一肚子的火。 发作不得,表现不得。 只能咽在肚里默默承受。 她坐在椅子上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烟从她的喉咙直窜肺腑,腔内有一种火辣辣地灼烧感,她喜欢这种感觉,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躯体已经被烧空了,只剩下灵魂活在世间。 老羊终于等到机会当面质问她钱的事,罗椿春知道老羊作为会计有权过问账上的收支。 尤其是大额的支出,罗椿春得给老羊一个合理的交待,让兴海煤矿的财务状况有着正常的、规范化的运行,不能让税务局和矿务局还有其它部门抓到把柄。 而刚才老羊的态度令人反胃,好似罗椿春受他管理和监督、要支出兴海煤矿的钱还得经过老羊的批准一般。 “真是恶心给恶心他爹开门——恶心到家了!” 罗椿春将烟蒂揉灭,翘着腿开始翻本子上的电话号码。 她得抓紧物色一个能干的会计,最关键的是,她得找一个听自己话的人,时代不同了,象老羊这种旧式的管账方式,即将面临淘汰和取代。 ...... 老羊从罗椿春的眼睛中看出了许多东西。 譬如慌乱、不安、牵强。 譬如厌烦、憎恨、寒意。 老羊需要罗椿春解释钱的去向,不光是因为他是兴海煤矿的会计,而是他要向这个女人表明自己手中的权利,矿上的钱属于罗椿春,但怎么收支,还得靠他来调配运作。 他从罗椿春的眼睛里捕捉到她内心的想法,也从她貌似合理却漏洞百出的解释里听出了她的虚张声势。 他已感觉到了罗椿春对自己的戒备,如果按照常理出牌,下一步罗椿春应该辞退他这个老会计,从而换上一个任她摆布的新人。 “想得美,臭表子!” 老羊站在窗口望着罗椿春的办公室,嘴里骂着吐了一口痰在地上。 ...... 罗椿春开始物色新会计,老羊急着去找乔丽丽。 到了枫城县城,依照约定来到乔丽丽的家中,两人来不及客套,三言两语过后直奔主题。 “抓到她的短处了吗?”乔丽丽问老羊。 “她的短处那么好抓吗?你又不是不了解她!”老羊有点负气地回答。 “那你急着见我干嘛,说了这事急不得——少则几月,多则几年,要想把她从矿长的位置上拉下来得费一番力气,更别说要把兴海煤矿夺回来。” 乔丽丽有点失望。 但她又觉得没啥失望的,她只是替老羊失望,老羊许下重诺要她帮着对付罗椿春,乔丽丽当初爽快答应下来,为的是得到丰厚的报酬。 而现在,深思熟虑之后的乔丽丽有了自己的计划。 她的计划里打败罗椿春轻而易举,不用劳神费心去付出太大的代价。 乔丽丽的计划得以实现是迟早的事,只是时间问题。 她已经怀孕了! 而老羊等不及了。 “乔厂长,咱们可是说好的,你答应过我会想尽办法让她跌倒,现在她还没跌倒,你问我有没有抓到她的短处——短处是有的,除了马小国的那笔借款没有还,公账上又空出了五六十万,你说说看,这些钱她花哪里去了?胆子真不小啊!” 老羊嘴里的烟徐徐冒着,随着说话的气流飘向乔丽丽,他的目光逼视着乔丽丽的眼睛。 乔丽丽莞尔一笑,她知道这只老狐狸的心思。 她是答应过老羊会给罗椿春的脖子上拴一根缰绳,前提是她知道罗椿春头上戴着的那道紧箍——咒语乔丽丽掌握在手,只要她念起紧箍咒罗椿春哪能不降服? 老羊向她提问兴海煤矿的账上少了钱,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 但,这是乔丽丽和罗椿春之间的私事,容不得别人参与,也容不得别人窥探,乔丽丽是答应过老羊要对罗椿春下手,但至于怎么下手,乔丽丽暂时没打算告诉他。(详见748章。) “老羊你管得可真宽,兴海煤矿今非昔比,你还以为你在替姚麻子做事?你别忘了现在是罗椿春在当家,她才是真正的掌柜子!她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难道还要向你请示不成?” 乔丽丽连珠炮似地话犹如鞭炮噼噼啪啪,炸得老羊哑口无言。 他在乔丽丽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自以为是的东西——很明显,乔丽丽在罗椿春花钱的事上站在她那边,乔丽丽女厂长的身份和罗椿春多少能匹配到一起,她庇护罗椿春等于庇护她自己。 但,老羊隐隐约约觉得兴海煤矿的钱流向民乔丽丽的腰包。 他不能确定,只是一种感性的判断。 罗椿春前后给乔丽丽的东风厂车送去了十车煤炭,分文未收——拉煤的程序必须经过老羊之手,罗椿春说这笔账先挂着,挂了这么久也没见乔丽丽来结算,如此看来,罗椿春一定和乔丽丽之际存在着猫腻。 至于什么样的猫腻,老羊一直看不透也不敢乱猜。 “你说得对,乔厂长,兴海煤矿是姓罗的,但她是我表哥姚四娃的女人,姚四娃死了,但他们还是夫妻,她才当上矿长几天,敢拿几十万花出去,我看她怎么弥补这窟窿!“ “还有,她比起你的脑子差远了,到底是卖肉的出身,不懂得经济账务,一旦账上有了收入,那么税要交吧,矿务局的管理费要交吧,她说是支出去了,支哪里了?总得给我这个会计有个明确的交待吧?不然迟早出事!” 老羊说完了。 他情绪很稳定,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饱满的情绪。 乔丽丽斟酌着他的话,每一个字都仔细玩味,最后笑了起来。 “老羊呀老羊,你还说没抓到她的短处,原来你早捏在手里头了,你这是试探我呢!” 老羊吓咧嘴一笑,反问:“你说我抓住她啥短处了?我试探你啥?” 乔丽丽脸上恢复了严肃,认真说道:“她不懂财务的规矩,乱支了钱。乱支了钱还逞能,拿不出支出的证据,要想将这么大的花销弄成一本正经账,她又不知道讨好你,所以,她得急着找钱把窟窿堵上!” “怎么堵?”老羊就等乔丽丽的下文。 “对她来说不一定是简单的事,对你来说却易如反掌——减少收入,虚开支出,这是会计们作弊的通用手段,放到现在恐怕有大的风险,但有句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人都会为了钱财卖命的。” “这些短处不足以将她拉下马,顶多让她更加小心,说不定会以为我成心和她过不去呢。再说了,兴海煤矿是她的,煤矿上的钱由她说了算,她既然敢花,就能想出正当的理由,除非——“ 老羊停了说话,掏出一支烟点上,半天不吭声了。 乔丽丽看腕上的手表,快到下午三点了,她要去县医院检查一下身体,一旦确定怀孕、确定胎儿发育正常,她想着要给尹向荣宣布惊天喜事。 “有话你直说,别藏着掖着的。”乔丽丽催促他。 老羊耷拉着眼皮不看乔丽丽,嘴里说道:“前些日子我听说西边有家煤矿的老板被抓了,原因是他搜罗了一些智障人,干最苦的活,花最少的钱,当他们是牲口喂养,结果有记者暗访曝光了。” 乔丽丽笑起来,她必须承认老羊聪明,心计要比她多一些。 老奸巨猾,说的正是他。 “罗椿春现在开支很大,应当要减少其它支出,比如工人工资。要是雇用了一些智障工人下井干活,开支肯定少很多,但她做为法人代表算是违法的。” 乔丽丽替老羊做了总结。 她实在不想再和老羊讨论怎么对付罗椿春了。 对乔丽丽来说,腹中的孩子远比一切都重要,只要她为何家生下后代,和尹向荣的婚姻根深蒂固,那么收拾罗椿春对她来说小菜一碟,要让兴海煤矿关门歇业小菜一碟! “还是你厉害,乔厂长,我一点你就通,一说你就懂,咱们得想办法让姓罗的加大开支,开支加大了,她自然就会想到收入,想到收入,自然会想着盘剥工人的工资,然后,有人会给她献上锦囊妙计!” 老羊说完起了身,他看出了乔丽丽要出门。 乔丽丽已然听明白这个锦囊妙计是什么。 她不想拂了老羊的兴致,帮着老羊击败罗椿春肯定少不了给乔丽丽好处。 她何乐而不为呢? 第809章 尹向荣很惊喜 尹向荣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红星厂夜以继日在生产砖瓦坯,为的是能赶在过年前烧制出一窑砖瓦。 这对尹向荣来说是意义重大的事。 别人以为他在煤矿倒闭后又成为红星厂的厂长,是沾了乔丽丽的光。 至于说他是乔荞的干儿子,不过是巧合罢了。 假如他不是乔荞的干儿子,和乔荞素昧平生,凭着乔丽丽的势力他也会成为红星厂的厂长。 已成一盘散沙的红星厂选择了尹向荣,愿意出资相助的乔丽丽成全了尹向荣。 缺一不可! 尹向荣对红星厂付出了全部的热忱,他才不管别人怎么以为。 他成为红星厂的厂长,在别人看来有点趁火打劫的意思。 人们看他上任,看他将一盘散沙的砖瓦厂重新盘活,除了惊叹他的能力、乔丽丽的财力,还惊叹乔荞可能真的失踪了——失踪的另一种含义是不在了人世! 而尹向荣盼着乔荞回来,在他的心中,乔荞一如自己的娘亲。 他三番五次打电话给赵楠,询问乔荞的消息,赵楠理解他的心情,告诉他自己托了各种可靠的关系,四处打听乔荞的下落。 尹向荣能做的,便是将红星厂打理得井然有序,想着有一日乔荞回来,她能欣然接手红星厂。 ...... 回家很迟,乔丽丽还在等他。 他心里反感她的矫揉造作,灯下穿着电影中女明星的睡衣,不是粉色便是艳紫,一头的乌发蓬松堆在肩上,一见他来,赶紧端来亲手做的饭菜。 “快吃吧,一定饿坏了。” 乔丽丽的温柔里有着母性的圣洁,在她的生命中,如果还对哪个男人怀有爱情,只有尹向荣了。 在她喜欢过的人里,赵楠算一个,可是终成恨事。 嫁给尹向荣算自己的成功,尽管有很大的目的性,但乔丽丽每次看到尹向荣,都觉得自己其实是世间最幸福的女人。 尹向荣扒拉着饭菜,不想多说话。 他宁原待在砖瓦厂过夜,可乔丽丽怎么会答应?乔丽丽不傻,知道男人容易怀旧,他心里藏着对罗椿春的爱,还藏着对刘梅英的爱。 离了罗椿春,刘梅英时不时出现在大李庄,乔丽丽的心总是悬着。 也许,她真的是爱着尹向荣了。 “砖瓦厂上班咋样?有没有比煤矿忙?”乔丽丽托着香腮坐在桌旁看他吃饭,没话找话的样子。 “还好,就那样。”尹向荣没有抬头,他将一块骨头塞进自己的嘴中。 “你习惯就好,等开窑了我给你推荐几个客户,不用你愁销路。”乔丽丽满眼疼爱。 尹向荣没有接话,他知道乔丽丽的能力,他能感觉到乔丽丽对自己的用心。 只是,这让他心里不舒服。 然而又能怎样呢? 红星厂像患了重病的老人,需要大的供奉和滋养,目前来说,能离得开乔丽丽吗? “你先去睡吧。”他催促乔丽丽,放下碗去抽烟。 “不许抽烟!”乔丽丽突然低喊,脸红如花,眉眼如波。“你想让我肚子里的孩子抽二手烟吗?他可不答应!” “什么?你说什么?” 尹向荣呆望着她,眼睛里涌上喜悦的光芒。 “都一个月了,傻瓜,所以这几月你不要碰我。”乔丽丽娇羞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顺手摘掉他手里的香烟放在烟灰缸里掐灭。 “是真的吗?你怎么不早说。”尹向荣欢喜得有点手足无措,想了想把乔丽丽拥在了怀中。 她就等男人这般表现了。 “肯定真的,我今天去县医院检查过了,做了b超,都好,检查的单子在你枕头上。” 乔丽丽早有准备,她现在有着十二分的把握。 任何男人可以不喜欢一个女人,但任何男人都骄傲于成为父亲。 尹向荣将下巴抵在了乔丽丽的秀发间,水蜜桃的味道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如此甜蜜,如此令人心旷神怡。 “丽丽——”他叫着她的名字,第一次叫,却有着一股自然而然的怜惜。 “改天我带你去何家沟看看我娘——要不让她来大李庄,你现在有了身孕,需要有人照顾,我这人做其它还行,做饭干家务得活活把我逼疯。” 乔丽丽伸出手摸着他的下巴。 她被巨大的幸福包围着。 如果说不惜一切代价得到了尹向荣,和他成为夫妻,她在这一刻觉得自己是最大的赢家。 但,还没到时候谈论真正的输赢,怀上他的孩子只是开始。 乔丽丽想要的不光是花好月圆的生活,她还想要的是更加壮丽辉煌的人生! 第810章 王翠芬去看刘梅英 像一阵风一样,乔丽丽怀孕的消息呼啦一下在大李庄传开了。 人们奔走相告,不同的人脸上呈现着不同的神色——有人鄙夷,有人惊讶,有人嫉妒, 有人嘲笑,有人等待着更精彩的好戏...... 大李庄人开始忽略了乔荞失踪的事。 新闻替代了旧闻,乔丽丽的光辉人生,似乎比她姑妈几年前更为如意。 “好不到哪里去!”王翠芬听完刘嫂带来的闲话,嘴角扯出一个阴冷的括号,她总结道: “她和她姑妈都是扫把星转世,不是和男人闹离婚就是死了男人,这是祖传的晦气,尹向荣成了破落户,图的是乔丽丽有钱,象这种男人靠得住吗?他要得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怀了男人的种又如何?生下来才叫本事,养活大了才叫能耐,可别象头一个娃儿一样死于非命!” 刘嫂有点过意不去。 王翠芬的话恶毒得如同抹了砒霜的刀子,一不小心都能割开刘嫂的肚子。 就算她不待见乔荞和乔丽丽,尹向荣和她又有多大冤仇?最可怕的是诅咒孩子——孩子有什么错,值得王翠芬如此仇恨! 刘嫂有点后悔和王翠芬走得太亲近了。 她们以前闹得很僵,没隔多久又臭味相投走在了一起,王翠芬时不时向刘嫂打听乔丽丽的消息,听到乔丽丽过得好总是咬牙切齿。 在王翠芬的眼里,容不下比她过得好的女人。 “翠芬,你说招弟她娘到底去哪里了?我总觉得她失踪得蹊跷——你说她要是不走,尹向荣怎么能当红星厂的厂长?你不觉得这事奇怪吗?” “是很蹊跷,人心隔肚皮,乔丽丽是个人精,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当年崔长耿怎么离开大李庄的?还不是她从中作祟!现在她一心一意扶植自己的男人当了红星厂厂长,明摆是想占领李家的全部家产!可惜了乔荞这个丑婆娘,男人病死了,背了一身的债,到头来还落了个下落不明,你说奇怪,全大李庄的人都觉得奇怪呢!” 王翠芬的话听上去有着怜惜,眼神却是满满的得意洋洋。 刘嫂从桌上抓了一把瓜子,看看时间该回东风厂食堂做饭了,她临出门拿着王翠芬给她的一包擦脸油,讨好道:“你不是说你家二狗和刘招弟谈恋爱吗?都谈这么久了,啥动静都没有,趁着她娘失踪了,抓紧把两个娃的婚事办了,省得夜长梦多!” 说完走出养鸡厂。 王翠芬被刘嫂的话撞到了心坎,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操心乔丽丽怀不怀孩子有啥用,自己家的事都一团糟。 刘嫂说得对呢,乔荞失踪了,对王翠芬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她早想趁着乔荞不在把刘招弟接进家门,可王二狗不答应,王翠芬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想来想去,最后将瓜子皮扔进火炉里,给养鸡厂的工人交待几句,推着自行车去了镇上。 无计可施也得想想计策,王翠芬从来不是坐吃等死之流,为了不争气的四个儿子,她不得不放下身段放下脸皮去找刘梅英。 为啥要找刘梅英?刘梅英是乔荞的长女,娘不在了,她算是一家之主,妹妹的婚事刘梅英多少能拿主意。 她这些天打听着刘梅英的动静,听说刘梅英回到了镇上,王翠芬揣测着她是不是和陈耀祖的爹娘闹翻了——要是刘梅英能和陈耀祖离了婚,王翠芬的心愿才算了结。 车子停在了百货商店门口。 王翠芬提着一只老母鸡掀开厚实的棉门帘,看到刘梅英怀里抱着闺女坐在柜台边的炉子旁。 她正哄闺女睡觉呢。 抬头看到王翠芬,刘梅英的脸不由地绷紧,眉头皱了起来。 “你有事吗?”她冷冰冰问道,对王翠芬的厌恶不言而喻。 “哎呀,陈乡长的孙女长得真俊,和她爹一样白净,真是好长相,不愧是陈乡长家的千金小姐。” 王翠芬热情如火,好像来走亲戚一般,将手中的母鸡放在地上,又说:“我想着去看看东东,又嫌城里太远,大冬天冷飕飕的,顺路来店里瞅瞅你和闺女也是一样的。” 说得她像刘梅英的亲人似的。 刘梅英低下头说道:“你把鸡提走,我不吃鸡,吃了喂闺女奶水拉肚子。” “咋会这么娇气,来奶奶看看小妮子——咱们东东总算有个妹妹了,也是他的福气。” 王翠芬自顾自说着伸手来抱刘梅英怀中的闺女。 刘梅英想躲开已来不及,闺女已被王翠芬抢了过去。 “哎呀,我的个亲蛋蛋,我的个小宝贝,你看看,这和东东小时候长得多像啊,这么心疼的妮子,我要是天天抱着都乐意——梅英,你一个人看店够忙的,咋不让你婆婆帮你带带孩子?” 刘梅英红着脸站了起来。 她背过身子装着去整理柜台上的东西,王翠芬的话让她难堪,那晚从陈耀祖家摔门而出,都过一个星期了陈耀祖也没有来找过她。 刘梅心里不自在。 她没想到公婆会嫌弃自己。 公婆嫌弃也罢了,陈耀祖跟着他爹娘冷对起了自己。 看来,杨淑兰一定拿着尹向荣在红星厂当厂长的事大做文章,不然陈耀祖不会如此冷漠无情! 王翠芬等着刘梅英发话,老半天见她不搭理自己,心里已然明白了一大半。 “梅英,你娘不在,没有个人照顾你们娘俩,这咋能行?不如我过来帮你带带妮子,你好一心做生意,也好回娘家照料一下几个弟妹。” “你费心了,我自己的娃自己能带,她怕生人,离了我谁都不认,你还是照顾好你自己吧,我们家的事不用你操心!” 刘梅英说完走过来,她从王翠芬的手里一把夺过闺女,坐在椅子上拉起衣襟奶孩子,看都不看站在一旁的王翠芬。 王翠芬的脸皮千锤百炼,这点挫折算得了什么。 她叹了一口气,拿起火钩子划拉开炉盖,又用火钳子夹了几块煤炭添在炉中,这才柔声说道: “我知道你不待见我,可这有啥用?再怎么说,我也是东东的亲奶奶,你曾经的婆婆,况且二狗和招弟的事你也知道,这两个人是真心相爱,你娘以为刘招弟到了渭东市工作便会断了他们的关系,却不知道我家二狗早跑到省城和招弟在一起......天长日久的,也不是个事啊,我想着给你说说,让你做主到年前把两人的婚事给办了。” 刘梅英心里咯噔了一下。 瞬间她明白了王翠芬所来为何。 怪不得这婆娘能忍受自己的冷言冷语,原来是给她儿子说亲来了。 “我做不了主,你还是等我娘回来再说吧。”刘梅英一口回绝了王翠芬。 “那你娘要是三年五载不回来呢?由着二狗和招弟恋爱,由着他们在一起,这不让人戳断脊梁骨吗?”王翠芬强压着火气。 刘梅英冷笑道:”招弟是大人了,自己的事自己心里应当有数,我娘说过的条件一样都不能少——就算我娘不回来,结婚的条件还是我娘说了算!” “那他们要是背地里把结婚证领了呢?说不准刘招弟肚子大了呢?”王翠芬使出杀手锏。 这可是刘梅英用过的法子,逼得乔荞不得不答应了她和陈耀祖的婚事。 所谓女大不中留,王翠芬知道刘梅英心里的底线。 果不其然刘梅英变了脸色,她一把抱起了还没吃够奶的孩子,唰一下站起身。 “我走过的路我不会让刘招弟再走一遍!当然,要是她敢拿主意和王二狗领证,别说我不会认她这个妹子,我娘也不会认她这个女儿!” “梅英,这话听着耳熟,我想你娘当初也给你这样说过吧?”王翠芬一脸的讥笑。 “对,我娘跟我说过,这话不过时,放在刘招弟身上我还想加上一句:她要想趁着我娘不在把自己嫁出去,我就有本事让她把结婚证变成离婚证!不信让她试试!” 第811章 犏牛袒护着她 四天之后,牛氏抵不过冬娃子的执拗,给桃花办了丧事。 也不过是请了牛窝堡子的几个吹响,以牛才人为首的几个人充当阴阳先生,让桃花的三个儿女守了一夜灵,第二天吹吹打打热闹了半天,请村里人吃喝一顿,随后将桃花葬在了牛窝堡子的西岭上。 上吊自杀的人是不让进祖坟的,牛氏忌讳这个,反反复复交待牦牛,站在院中看村里人吃啊喝啊,为了办一场丧事杀了一头大肥猪,还宰了三只羊,花费不少,牛氏心疼得如同剜了心尖上的一块肉。 “都怨犏牛家的这个老表子!” 牛氏将所有的恨加在了乔荞身上,看犏牛神色慌张从厨房出来,急着往西厢房走。 “犏牛,你给我站住!”牛氏拦住了儿子。 “我,我,饿!我,我,我吃——馍!”犏牛嘴唇上挂着两道清亮的鼻涕,结巴着对娘说。 牛氏不相信,早上犏牛吃了三大碗的萝卜烩菜,吃了五六个白馒头,现在还不到中午就喊饿,连着三天没有干活,他凭什么喊饿? 她上去就给了儿子一巴掌。 “怀里揣的啥,给我掏出来!”牛氏手中的拐棍扬了起来。 犏牛吓得发抖,从小被牛氏打怕了,赶紧从怀里掏出东西,却是一大块煮熟的肘子,还有两个热气腾腾的大馒头。 “我,我,我——娘,我,自己,吃的......” 犏牛抖抖索索解释,牛氏看着傻儿子的神色,突然明白这些吃的是他偷了给炕上的婆娘的。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傻子居然跟她撒谎。 牛氏气势汹汹向西厢房走去,犏牛紧随其后。 “你个贱货躺炕上装死,你也不想想你配不配吃肉!” 牛氏立在炕头,看乔荞呆坐在炕角,眼睛痴痴望着屋顶。 “说,是不是你教唆我儿去偷吃的给你?你还有脸吃肉,你个不要脸的贱货,你害死了我大儿媳妇,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家的仇人,我们全家都不会放过你!” 牛氏边骂边用拐棍敲着炕沿,要不是看着乔荞脖子上被烫伤,她非得给她一顿拐棍。 “我没教唆他,我也不想吃肉。”乔荞低声辩解,听着院子里的唢呐哀鸣,想到桃花心里便有着万分悲痛。 整整四天她躺在炕上动弹不得,全身上下没一处好肉。 “量你也不敢!”牛氏厉声吼道,转身想要教训犏牛几句,回头看到门帘被掀起,小红带着小兰走了进来。 “奶奶,她又惹你生气了吗?这个扫把星买到我家真是个祸害,你干嘛请牛才人救她,让她活活疼死、烂在这炕上好了!” 小红披麻戴孝哭红了眼睛,看到乔荞忍不住愤怒,恨不能将乔荞肢解了去喂狗。 “死了便宜她了!她害死了你娘,咱家少了一个干活的人,让她养好伤下地干活,喂鸡喂猪,我们当她是奴才,慢慢地折磨她,看她还敢逃出牛窝堡子!” 牛氏安慰着孙女。 “你这会骂她做啥?打她便是了,打死更好,也算为我娘报仇。” 小红说着去夺牛氏手中的拐棍。 牛氏没拦她,说道:“想不到这贱货还有两下子,哄着你二叔给她偷肉吃,你二叔是傻子,咱们可不傻!” 小红一听火上浇油,拿了拐棍向乔荞劈头盖脑打过去,骂道:“下作胚子,害死了我娘还想吃肉,也不想想今天是啥日子!按理说应当让你跪在我娘灵前头顶瓦盆才对,你还有脸哄我二叔偷肉吃,一看就是专会勾引男人的表子!” 乔荞任着她打骂,躲避不得。 如果小红打她骂她可以减轻对她的仇恨,那么乔荞愿意让她活活打死。 桃花是为了给她寄信才上吊自杀的,可怜的桃花,一定是害怕牛氏的淫威,害怕牦牛的毒打不得不选择了自戕。 桃花死了,乔荞却活着。 牛氏一家怎么会放过她,小红和小兰怎么会放过她! 所幸,冬娃子还有理智,他自始至终没有对乔荞动手。 不然乔荞怎么会保住性命。 小红打得正起劲,屋门口站着的犏牛哇啦啦吼着冲过来。他一把推开了小红,张着双手挡在了炕头。 “不,不,不许,你,你,你打她!谁,谁,谁打,她,她,都,不行!” 牛氏吓了一大跳。 小红和小兰被傻子二叔震住了。 她们都没想到犏牛会袒护乔荞,并且,犏牛的态度相当认真。 “犏牛,你个畜生,你疯了吗?她是娘给你买来的媳妇,咱家里人打她骂她都行得通,你是怕她死了吗?放心吧,我的儿,她死了娘再给你买一个年轻漂亮的婆娘!” 牛氏上前戳着犏牛的额头数落道,眼睛打量着犏牛的神情,看傻儿子脸上的青筋都暴突起来,心里不敢惹怒他——犏牛是怕自己的娘,那也得看什么样的情况——谁要是动了他喜欢的东西会拼上性命,何况乔荞不是东西,是他的女人! “她,她,她不,能,死!”犏牛吸了一下鼻涕张着大嘴说。 “她不能死,为啥我娘就能死?”小红恼怒地推开牛氏,拿着拐棍向乔荞抡过去。 啪! 犏牛伸手抓住了拐棍,两只手一用力,将拐棍折为两截。 “犏牛,你个狗日的——”牛氏一看自己的拐棍被儿子折断,气不打一处来,挥手就给了犏牛一个大耳光。 “小红小兰,把贱货给我拖到丧房里去,让她跪在你娘灵前去守孝!” 牛氏拿出一家之主的威风,怒声喝道。 两孙女听了奶奶吩咐往炕上去拽乔荞,一人一条腿扯了乔荞,只听哎吆一声,乔荞脖子上的伤口撕裂开来,鲜血从白布里溢了出来。 “你,你,你们,不许——动,动,动她!”犏牛喊道,想要去拉两个侄女。 牛氏一把扯住犏牛,声嘶力竭吼起来:“你给我滚出去,老娘花钱买来的奴才,你还真当成了个宝,你也不想想你大嫂是怎么死的!” 可惜犏牛听不进去。 听进去也不一定明白娘的意思。 他试着挣脱开娘去保护乔荞,一用力反手一推,牛氏跌倒在地,差点没把老腰给摔折。 “来人呐——”牛氏哭喊。 院外唢呐声声,锣鼓齐鸣,没有人注意西房里发生了什么事。 犏牛撕住了小红和小兰的头发,象拎着两只小鸡,轻轻一丢,两闺女趴在了地上。 犏牛一脚踩在了小红的肩膀上,双眼通红如庙里的钟馗,结巴着吼道:“要,要是,再,再,再打,她,我就,就,打,打死,你!” 牛氏吓得不敢喊叫了。 她伏在地上,拍地哀嚎:“天哪,我的天哪,这是造什么孽啊,养儿不孝,竟敢打起了自己的娘......老天爷啊,你叫我怎么活啊......” 第812章 牦牛起了歹意 乔荞小心撕下伤口上的白布,新长的肉被撕裂开来,殷红的血顺着她的脖子流下来,灌进她的衣服。 她咬着牙将草木灰放在了伤口上。 灼心的疼痛让她的脸都变得扭曲,她将头抵在墙上,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刚才要不是犏牛护着自己,小红和牛氏一定将她痛打之后绑到灵堂前。 多亏犏牛傻气发作,吼着叫着将他娘和两个侄女赶出房门。 “你,你,吃,吃肉!”犏牛将偷来的肘子撕了一块递到乔荞嘴边。 她摆了摆手。 牛氏冤枉了她,犏牛到厨房偷吃的并不是乔荞教唆,她脖子上的伤口在发炎化脓,喉咙也肿起来,疼得她吃不下东西,只能喝点饭汤和粥。 桃花一死,做饭的人换成了小红,她让犏牛端来的不是煮了好几天的土豆就是剩下的饭菜。 乔荞硬着心肠张口去吃,喉咙里却偏偏咽不下去。 昨晚,犏牛钻到了她的被窝里,乔荞知道他想做什么。 她没有挣扎,抚摸着犏牛的头说:“我快不行了,犏牛,我伤口没有长好,吃不下东西,我怕是要象桃花一样死掉了......” 犏牛停下了动作,他感觉到了乔荞在流泪。 “你,你,你要,死,死,了,吗?”他躬起身子问乔荞,显然被她的话吓住了。 犏牛可不希望乔荞死掉。 死了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然后装进棺材里埋进土里。 他需要女人,一个鲜活的女人,可以晚上陪他睡觉,让他强壮的身体有一个发泄的出口。 而乔荞说她快不行了,她快死掉了。 犏牛很后悔那晚帮着娘和侄女打了乔荞,尽管他表达不出后悔的情绪。 “你,你,你,你——不能死——不死!” 犏牛钻出被窝点亮油灯,他看着乔荞的脸,她的脸在灯下苍白如纸。 “犏牛,你躺下,来,躺下听我说话......”乔荞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他的一双斗鸡眼闪着温柔的光芒,乔荞知道这个傻男人是怕她死的。 “我伤口没有长好,你不能动我,明白吗?” 犏牛点了点头,他有点奇怪这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像自己的娘——小时候的娘。 小时候的娘多好啊,总是那么疼爱他,关心他,谁要是欺负了自己,娘第一个不答应,冲出院门持着木棍去和别人拼命。 长大后娘却不是原来的娘了。 娘时不时地骂他,打他,吆喝他像是吆喝一头牲口。 “你得保护我,犏牛,不让你娘和你家里人打我、骂我,明白吗?不然他们会打死我。” 乔荞的手温柔地穿过犏牛的发间,他的头发蓬乱如草,散发出牛粪的臭气。 犏牛听明白了,要想让这个女人活着、留在他的身边,娘和侄女便不能再打骂她——碰一下都不能。 “你,你,不,不,不能——死!” 犏牛固执说着,将嘴巴凑到乔荞的脸上。 她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木棉花的清香,犏牛的记忆里闪现着儿时娘领着自己打猪草时的情景......那时的牛氏还很年轻,眉眼如画,她常抱起犏牛,泪眼迷离中呢喃:“儿啊,我的儿,要不是你是傻子,为娘死也要死到山外头......我这辈子活着,就是为了你和你哥哥啊......” 犏牛是傻子,但傻子也有记忆,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觉得怀中的这个女人,和以前买来的女人不同。 以前的女人不会和他说话,更不会这样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和头发。 乔荞让他体会到不一样的快乐,除了忍受他的打骂、凌辱,现在让他觉得自己象一只需要爱的小狗。 在犏牛眼里,吃肉是件异常奢侈的事,除了过年,便是牛窝堡子谁家办红白喜事。 桃花的丧事牛氏让杀猪宰羊,厨房里的香气让犏牛想起了什么——满院子的人都在吃肉喝酒,为什么不给乔荞拿点肉吃? 他溜进厨房,趁人不防备偷了一块肘子两个馒头。 不想没走到西厢房却让娘发现了。 牛氏迁怒于乔荞,犏牛怎么能看着乔荞再被挨打。 要是打死了乔荞,夜里谁陪他睡觉,谁陪他说话? 犏牛不能让她死,得让她活下去,他把肉撕碎了喂进乔荞嘴里,傻里傻气说道:“你,吃,吃,吃肉!吃,了,了,肉,就,不会,死!” 乔荞点点头。她得顺着傻犏牛,她得领受他的好意。 她不能死,她得活下去。 桃花死了,只不过办了一场简单的丧事埋进了土里。 小红小兰还有冬娃子一定很伤心。 不然小红和小兰怎么会如此恨乔荞,恨不得活活将她打死。 想来她失踪后,刘梅英一帮孩子同样很伤心,他们一定四处打听着自己的消息,可是,山高路远,乔荞知道自己再也走不出这大山了...... 而要想活下去,她得屈服于犏牛,不光屈服于这个男人,还得依靠他活下去。 不然,她怎么抵得过牛氏的淫威。 桃花上吊自杀,牦牛和他的三个孩子,怎么会轻饶自己...... 脖子上的伤口已止住了流血,牛才人看病医人还是有一手。 只是,乔荞咽不下嘴里的肘子肉,她直着脖子吞咽,喉咙如刀割般疼痛。 “犏牛,犏牛,起丧出殡了,快出来抬棺材!” 是牦牛的声音。 犏牛不想去,他要喂乔荞吃肉,想陪着乔荞。 “犏牛你个狗日的,没听到我叫吗?”牦牛骂着踢开了房门。 他看到自己的傻兄弟围着媳妇坐在炕头上,正给她嘴里喂肉吃。 一时间便想起桃花在时的样子。 他年轻时对待桃花刻薄而粗暴,动不动就拳脚相加,随着儿女们长大,牦牛渐渐收敛了脾气,对桃花好了起来。 谁料这婆娘却上吊死了。 现在,他看到自己的傻兄弟和女人在一起,牦牛的心像平地里刮起了狂风。 风里裹挟着对乔荞的怨恨,也裹挟着对犏牛的羡慕和嫉妒。 他看了一眼乔荞。 这婆娘受了伤,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着实惹男人怜惜。 偏偏落在了傻子的手里。 牦牛不怀好意地在乔荞身上瞄了几眼,听着外面的锣鼓声,上前扯住了犏牛。 “快去抬棺材,抬完了回家吃羊肉,你要不听话,小心我把这婆娘卖给别人!” 牦牛知道犏牛的软肋在哪里。 犏牛乖乖下了炕,袖子擦了一下鼻涕和牦牛出了门。 牦牛回头看了乔荞一眼,意犹未尽的目光让乔荞害怕。 她听着牦牛出了门对犏牛吩咐:“以后不许对她好,她害死了你嫂子,你要对她好,我就把她卖掉,听明白了没有?” 犏牛喏喏地答应着。 乔荞咬着手背,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从牦牛的眼光中看出了这个男人对自己没安好心,桃花死了,但她不想成为桃花的替代品。 第813章 请司马翀出山 罗椿春穿过矿山下面的小镇,她在暮色中走进“书海”店铺。 灯亮着,司马翀坐在灯下正在看书。 抬头看进来的人是罗椿春,他合上书起身,微笑着说:“好久不见你,昨天还和别人谈论你的消息呢。” 他的微笑好似一面石墙上盛开的蔷薇,散发着令人舒心的恬淡和愉悦。 罗椿春报以微笑,柔声说道:“先生和别人谈论我的什么消息?——关于我的消息流传着诸多版本,一个风尘女成了兴海煤矿的矿长,是有足够的谈资让世人消遣——先生可以为我写书立传了。” 司马翀哈哈大笑起来。 赶紧让坐,转身去沏茶。罗椿春看桌上的书,是一本厚厚的《资治通鉴》,书扉已翻得快烂了,看得出司马翀常在阅读。 “今天来找我一定有事吧?”司马翀捧上茶问她。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你不是说读书使人明哲?难道先生不希望我借书去读?”罗椿春的脸在灯下勾勒出迷人的线条,她的眼睛是忧郁的,盛着一湖的冷艳。 “读书多反而让人糊涂,不如将就活着。再说了,你现今是女矿长,平日里忙得不可开交,哪里有时间和心思去看书。” 司马翀说的倒是实话,自从罗椿春成了兴海煤矿的矿长,天天为琐事忙着,镇上都极少来了,真的没时间再翻书本。 她笑着低头品了一口茶水,茶是苦的,苦中带着一丝淡香。 回头打量一下四周,书架上添了几本新书,看得出这间小小的书店生意逐渐冷清,镇子上新开了一家录相厅,日夜循环播放着武打片,矿上的工人只要一休息就下山挤进录相厅里,租书打发时光的人已没几个了。 “先生喜欢清静,这是好习惯,可清静的生意赚不了钱,不如找个热闹的行业,也好存点钱成个家。” 罗椿春说得很小心,她来,不光是看望这个帮了自己大忙的朋友,而是另有目的。 “象我这样的无用之人,除了会写几个字,实在别无作为。”司马翀说着掏出一支烟放在唇上,想了一下又掏出一支递给罗椿春。 烟雾升腾,两个人都在青烟缭绕里沉思。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都是红尘过客,罗椿春不了解司马翀的过去,而司马翀却知道这个女子来自风尘。 然而又有什么不同呢? 都是为了活着罢了。 当初罗椿春来找他,让他在周府的家中扮演了一个荒唐的角色,为着能让罗椿春摆脱尹向荣、也为着能让尹向荣对罗椿春死了爱恋之心,司马翀选择出演她的相好。 他是读书人,但藏着一颗敏锐的心灵。 他能看得出来罗椿春在放弃尹向荣时的万般无奈——她爱着尹向荣,却不得不割舍他! 罗椿春前来让司马翀代写姚麻子的遗嘱,他已明白这个女人在爱情和金钱面前选择了后者。 果不其然,罗椿春在姚麻子死后继承了全部财产,成了万人瞩目的女矿长。 司马翀久居镇上,听到过关于罗椿春的各种故事。 世人鄙视着她的过去,却又羡慕着她的现在。 现在的罗椿春,已不是过去的罗椿春了...... “司马先生,我想请你去兴海煤矿,你是知道的,我一个女流之辈,文化又低,做事总有欠缺的地方,我想着请你去管管账目,帮我打理事务,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罗椿春手中的烟火即将燃尽,她不得不开口,她不适应两人长久的沉默。 司马翀嘴唇微启,发出一个“哦”字。 他一点都不惊奇罗椿春提出的请求,或者说邀请。 她信任着司马翀,这种信任不是一个女人对男人情感上的信任,也不是男女两情相悦时的信任。 这种信任是一种朋友对朋友的信任,有着惺惺相惜,也有着彼此顾念。 好比,罗椿春在周府安排的一场戏,她敢将司马翀请上床,完全是对他无条件的信任。 ——她并没有提及要报答他,连声谢谢都没有。 当然,罗椿春此时提出的请求,对司马翀来说算不得什么,他本来没有想过要依靠罗椿春发财致富,他安于自己的现状——他的现状是读一本好书,品一杯好茶,只求岁月静好,别无他求。 “怕是要辜负了你的美意,罗矿长。”司马翀加上了称谓,有点木讷的客气。 “先生是舍不得读书吧,尽管放心好了,上班是忙了些,下班也有大把的时间,我会再给你聘请一名助理。” 罗椿春诚意十足,她想了好几天,在茫茫人海要找一名合乎自己心意的会计,合乎自己理想的大管家,除了司马翀,好像再无别人。 “我的意思是——不是读书不读书的事,而是我不适合做这个,你多少了解我,我除了会写几个字,别无是处。” “工资亏不了你,年终奖金也是有的。” “罗矿长,你费心了,我的的确确干不了这个,请你理解,也请你原谅。” 司马翀的话有着果断,他的眼睛里闪着孩童的顽固。 他不想卷入到尘世的风云中,身处矿区小镇,他听多了煤矿上的是是非非。 何况,罗椿春是个年轻的寡妇,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寡妇,有多少人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稍不留神便会惹来麻烦。 司马翀从心里严格区分着自己和罗椿春的关系,他们之间,只是朋友,止于朋友。 “先生是有所顾虑了,也对,如今我在高处,先生是怕受我辖制,失了自由,或者说我不够诚意,三顾茅庐才请你出山么?” 罗椿春说着笑了起来,她已看清了司马翀的果断。 一厢情愿的事,做起来总是困难,她不想难为别人,也不想难为自己了。 “你想多了,但你想的都对,除了你想到的,还有你没想到的,我知道你现在遇到了不好的事,不好的人,比如说羊万福,他岂是我能对付的吗?他是兴海煤矿的元老,是姚麻子活着时的左臂右膀,你要将他硬生生从煤矿赶出去,其实你已经做错了。” 司马翀不得不将窗户纸戳破。 他不能再用木讷的微笑掩藏自己的狡黠和聪明。 罗椿春有些愕然,禁不住叹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作为朋友,我应当关心你的动静,没有别的意思,幸福来之不易,我一定会在你需要的时候帮着你——” “你是说......你愿意去矿上?” “不,我不能,我在这里更好——对你我都好,你现在急着要放一个自己以为可靠的人在矿上,无疑是打草惊蛇,羊万福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狐狸,一不小心你会着了他的道!你要做的是不是赶他走,而是让他心甘情愿离开,明白了吗?” 司马翀给罗椿春递过去一支烟,替她着上。 “明白,可是他怎么会舍得离开,他都想着处处捏我的错呢。” “所以打蛇要打七寸,你得等时机,时机未到,不可轻举妄动!” 第814章 老羊摆好了棋局 罗椿春发令,向东风砖瓦厂送去几车煤炭。 老羊在煤炭运出去之后来到了矿长办公室,他干瘪的黄脸上挂着仁慈,进屋坐下,点着香烟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和乔厂长交情不浅,朋友嘛,该帮忙的还得帮忙,但话又说回来,她前面的挂账也该结一下了。” 罗椿春低头看着手里的一沓资料,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兴海煤矿三个月内的支出,光看这些支出令人咂舌,一个看似中等规模的煤矿企业支出数额如此惊人。 怪不得别人常说蛇大窟窿大,大有大的难处! “既然你说我和她交情不浅、又是朋友,几车煤炭就让你着急成这样了!她也是开厂子做生意的,生意场上不就是相互帮忙扶持吗?你放心好了,她会来结账的。” 罗椿春的话说得不急不缓,每个字都带着力度,她知道老羊不光提出乔丽丽拉煤欠款的事,又要提一下自己用钱的事。 果然老羊接着说道:“这都是小事,乔厂长是个有魄力的人,想来不会赖账的!让我担心的是红星厂欠咱们的那笔钱,男人死了,女人又跑没了,红星厂成了何金贵的厂子,你说这笔欠款跟谁要去?” 罗椿春一听忍着恼怒冷笑道:“这笔钱我说过了,何矿长做了担保,他现在成了红星厂的厂长,不是更好的担保人吗?” 老羊怔了几秒,感觉到了罗椿春的恼怒,他调整了一下情绪,陪着笑说: “你也看到了,咱们煤矿开销不小啊,一月下来好几万!加上前面你说要购置一批卷扬机和其它设备,又说要修缮一下矿区宿舍,我看这是大的负担,再要不省着点用,恐怕市场一疲软,咱们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老羊说完抽烟,灰色的烟雾在屋子里迂回飘荡,刺得罗椿春的眼睛有些酸涩。 她起身推开了窗户。 冷风嗖一下刮进来,让她浑身打了个寒颤。 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你说得对,咱们是得省着点用。”罗椿春避开锋芒,顺着老羊的话说道:“你是会计,到底经验丰富,账务上的事还得靠你斟酌计划。” 她有意抬高老羊的身价,话里有着某种暗示。 毕竟,大把支出钱的是她本人,为了保住兴海煤矿、为了保住自己矿长的地位,罗椿春不得不应对乔丽丽的勒索和敲诈。 账面上的事,她知道老羊不一定靠得住帮着弄平,不过是心存侥幸想试试。 老羊对罗椿春的态度有点意外。 当然,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就算你是矿长又如何?偌大的兴海煤矿想要正常运转,还得靠他羊万福出力谋划。 不免心里有着得意。 罗椿春察觉到了他的得意,她从抽屉里取出一包烟,掏出一支给老羊丢过去,自己也点上了一支。 “羊会计,你说咱们要勒紧裤腰过日子,这话说得对呢。不过煤矿既要搞建设,又要谋发展,你说说看,怎么能勒紧裤腰带?” 她在试探着老羊,感觉出了他还有重要的话要讲。 老羊就等她问自己,正好撞在了心坎上。 “你看到了,最大的支出就是工人的工资,人不好招了,工资年年在涨,越涨越高,咱们得从工人工资上想办法。” 罗椿春一听摇起了头。 她不一定是个合格的矿长,但却懂得矿上的规矩。 工人的工资劳动局有明文规定、矿务局有文件下达,就算没有这些约束,但煤矿上的行情都是一样的,工人们都不傻,他们都是为了钱才来矿山上卖命。 拿工资想办法节俭,这不是以身试法吗? 老羊知道罗椿春会否定,会犹豫,但他布好的棋局怎么会轻易打乱。 他脸上的仁慈加上了诚恳,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你担心啥,有的矿上的工资表就是做给别人看的,是应付检查的,工资究竟发了多少,还得由你我说了算。” “你错了,那得由工人说了算!”罗椿春提醒他。 老羊诡秘一笑,眼皮耷拉遮盖住眼珠子,喷出一口烟道:“要是有一批听咱们话的工人,给点钱吃饱饭替矿上干活,岂不是省心省钱的事?” 罗椿春糊涂起来,不明白老羊要说什么。 但有一点她心里非常清楚:她得把乔丽丽的挂账想法补上,再把马小国的欠款、付给乔丽丽的大额款项全部弄成合理的账目。 这对她来说已是当务之急的事。 她不想让老羊再捏着自己的短处,不想再依靠这个老狐狸当兴海煤矿的矿长。 “好多煤矿的井下都有这样的工人,吃饱了干活就是了。”老羊说得很轻松。 “什么样的工人?” “从外面找来的,为了活命的,只知道吃饭填饱肚子的,脑子不太灵光的,都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的.......” “你是说——那些精神病人?”罗椿春惊讶得脸上都变了颜色。 “对,是这些人,也叫智障人,让这些人下井干活再合适不过了,一月省多少钱,一年省多少钱?你算过吗?” 老羊盯着罗椿春的脸,知道在金钱的面前,每一个人都会为之丧失理智。 第815章 老羊召见姚麻子的儿子 关于老羊提出的建议,罗椿春心里矛盾重重。 要想从源头上节流开支,除了减少工人工资,目前来看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老羊还讲述了让智障者下井干活的种种好处,比如这些人大多是被家庭抛弃,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来龙去脉,根本无人监护,只要喂饱他们的肚皮便会干活,从这一点上来说,简直和机器差不了多少。 机器会费油费电,这些人只会费一些食物。 “万一出了事怎么办?”罗椿春问过老羊。 “能出啥事?让可靠的人看紧他们,再让矿上带队的人操心,专门负责矿井安全,上面来检查,我们有人通风报信,将他们一股脑圈在废井里不让出来,谁还关心这个?” 老羊回答得如此自信,到让罗椿春觉得自己思想过于僵化,她在煤矿上待了这么久,也偶尔从别人嘴里听到过雇佣智障者干活的事。 “会不会有人举报?”她还是放不下心来。煤矿这种地方三教九流汇聚,地痞流氓藏匿,一不小心会惹来祸端。 “怎么会呀!矿工靠煤矿吃饭,拿的是你发给他们的钱,谁会操这闲心,管这等闲事!眼下你得拿定主意,抓紧时间把账上的窟窿给补上,当然,我会替你想想办法,账面上的活,我最拿手。” 老羊给出了暗示。 罗椿春明白他在暗示什么。 只要她采纳了老羊的意见,老羊会将她的开支做出处理,使其合理化、合法化。 兴许老羊已看出了她的恐惶和担心,毕竟她刚上任为矿长支出了那么多的钱。 并且,每月还得向乔丽丽进贡煤炭,面对这样的无底洞,罗椿春有着无能为力的绝望! 她试着分析老羊的目的,然而分析了半天内心一团纷乱。 仅凭老羊的话语,似乎是为兴海煤矿着想,是为了她好,为了节省开支,光这一点她又觉得老羊有他的能力和好处,难怪姚麻子在世时重用老羊。 “人你放心,我会让可靠的人去找,有专门做这事的,到时给点甜头就行!” 老羊进一步打消罗椿春的顾虑,他的一张山羊脸上满是热情。 “也好,你办事我放心......不过还是慎重为好......我再想想......”罗椿春最终答应下来,心头却如负千斤。 她总觉得这事不妥当,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妥当,好比知道有些果子是带毒的,虽然味道不错,但放在眼前,不吃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一样...... 罗椿春想了一夜,最终说服了自己。 并且,她听从了老羊的谆谆教导——关于矿上找智障者下井干活的事,绝不能向外人透露半点信息! 她决定暂时不告诉司马翀。 ...... 很快,兴海煤矿对一些矿工做了辞退,辞退的理由很简单——上面对有些采挖日期太久的矿井要抽查,对存在隐患的矿区要整顿,老羊作为兴海煤矿的大管家,对一些矿工做通了思想工作后进行辞退。 随后,老羊前往周府县城的家中,深夜召见了姚麻子的两个儿子。 “侄儿啊,叫你们来是为了了却你爹的心愿,他临死之前交待过我,要将兴海煤矿从姓罗的婆娘手里夺过来,归到你们姚家后人的手上!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你们要竭尽全力助我一臂之力,好叫那婆娘一败涂地,今世没有翻身的可能!” 姚麻子的两个后生面面相觑,有些懵。 他们对姚麻子留下的遗嘱一直耿耿于怀,但事已至此,除了恨自己的爹鬼迷心窍,视罗椿春为姚家的共敌。 现在,姚麻子突然提出要对付罗椿春、打倒罗椿春夺回兴海煤矿,两个儿子都觉得不大可能。 毕竟罗椿春持有遗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不光法律认定,他们都不得不遵从姚麻子的安排。 “表叔,这事挺难的,她虽然是一个女人家,却是我爹领证娶进门的媳妇,我们不认她这个后娘,但王法认啊,我们要对付她,不是拿王法开玩笑吗?” 姚麻子的大儿子姚海军提出了意见,他不想参与这些破事,反正爹都死了,再争家产有点多余,他觉得没有定数的事,还不如不管。 老羊一听生了气,平日里看姚海军像头骟过的驴,脾气是有一些,关键时刻果然不中用。 他将目光投在二小子姚海亮脸上。 “海亮,你不想当矿长是吧?你要看着姚家的家业被这个外姓女人独吞不成?她可是个母货,翅膀一天天硬了,自然会找个男人嫁掉,然后生个崽子,果真有这一天,咱们再争长短都来不及了!” 姚海亮的眼睛避开老羊,别过头抽着烟,嘴里嘟囔道:“这能怨谁?只能怨我爹瞎了眼,找一个狐狸精当媳妇,明摆着是不管我们亲儿女的死活!” 老羊心里有了底。 姚麻子的这两个儿子都是扶不起来的阿斗,难怪一张遗嘱就灭了他们的念头。 真是没用的东西!老羊心里骂着,点了一支烟站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说道: “趁我还有一口气、也趁我还能在兴海煤矿容身,我得想办法完成你爹的遗愿!怕有什么用?抱怨有什么用?不过是懦夫的行为!她现今是矿长,也不过是一个女人,再有能耐还能抵得过咱们爷仨个?所以你们听我安排,抓紧行动,我已经计划好了,走好这步棋,她便落在了王法的刀刃上,是死是活,哪得看她的造化了!” 姚海军瞅着老羊脸上的得意有些好奇,禁不住问:“表叔,你深更半夜叫我们来是为了说这个,既然我们哥俩来了,你得把话往明里说,别绕三顾四的。” 姚海亮跟着点了点头,很赞成大哥的样子。 老羊耷拉着的眼皮上翻,露出一双灰白的眼珠子,瞳孔里的光芒射出寒意,他坐在了堂中央的椅子上,一字一语说道:“你们天亮拿着我的书信去一趟省城,按照我写的地址找到一个姓扁的人,他看了信会明白你们的来意,到时你们听着他的意思照做,分批分次领回来一帮白痴傻子就好....... 第816章 乔荞开始洗衣做饭 埋葬了桃花不久,牛氏命令乔荞下炕去厨房烧火做饭。 乔荞能获此“殊荣”并不是因为牛氏赏赐了她一点自由,而是小红做了不到十天的饭便厌倦了这种起早贪黑辛苦劳作的日子。 她对牛氏说:“放着现成的奴才不用,凭啥让我一日三餐待在厨房里伺候人? 牛氏看着出落得水灵灵的大孙女,心想可不能得罪了这棵摇钱树。 按照山里的规矩,小红已到了媒人上门提亲的年纪,牛窝堡子杂姓人居多,算来算去也没几家有钱人。要想让小红的彩礼有个好身价,还得朝着山外面考虑。 “你不想做便不做,让你二婶来做饭还真是便宜她了,厨房的米面可得盯紧点,第一别让她偷吃了,第二还得防着她跑掉,眼下你二叔让狐狸精迷了窍,弄不好他会帮着他媳妇打咱们!” 牛氏将铜烟锅在鞋底上敲得邦邦响,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傻儿子竟然袒护起了乔荞。 不光袒护,还对乔荞关心了起来,饭菜刚端上桌,犏牛便捡了一大碗送到西厢房里去。 这怎么不让牛氏生气! “奶奶,我看她是哄转了二叔,想要二叔对付咱们!”小红心怀不满,自己的娘是乔荞害死的,她巴不得乔荞天天挨打受气。 牛氏装着烟丝划着了火柴,点着烟深吸一口,嘴角勾出两道深沟。 “我没看错,这娘们儿心思深着呢,不像前头买来的两个,不是嫌你二叔傻就是嫌你二叔丑,她倒好,变得逆来顺受一样,分明心里刁钻古怪!” “那是你没下狠心治她!再拿火钳子烫上几次,看她还敢有别的想法!”小红说着替奶奶去磕烟灰,心里对乔荞的恨犹如烈浆翻滚。 牛氏微闭双眼,她侧耳听着西厢房的动静——那边一贯安静,除了晚上听到犏牛的喘息和低吼,白天是听不到任何响动的。 只有东面的院子传来砍木头的声音,牦牛和犏牛还在准备盖新房的材料。 “要是她能怀上生个娃倒也让我安心了......” 牛氏心里暗自叹息,扶着一根崭新的柏木拐杖出了堂屋,她得去通知乔荞从即日起下炕进厨房做饭...... 天不亮,乔荞进了厨房,脏乱的厨房在油灯下一片狼藉,舀了半锅水盖上锅盖,她跪在秸草堆上点着火。 全身的淤青和疼痛没有消退,脖子上的伤口还在刺痛。 水刚热,她开始刷洗锅灶。 桃花活着时极爱干净,厨房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桃花一死,小红接手才几天,厨房弄得象猪窝。 乔荞将锅碗瓢盆洗了一遍,再将灶台仔细擦干净,锅里的水已沸腾起来,水汽雾蒙蒙地弥漫了一屋子。 一只老鼠在熏得发黑的房梁上窜来窜去,吱吱叫着想要下来吃东西。 乔荞低声说道:“小东西,馍馍都没蒸好,你急啥啊,一会儿馍馍蒸好了我给你留点,免得你饿肚子。” “哼哼——”门口牛氏的冷笑声吓了乔荞一大跳。 她回过头,看到雾气笼罩中牛氏拄着拐杖堵在门口,看不清她的面目,但却能感觉她一脸的阴冷。 乔荞的手抖了一下,手中的抹布掉在了地上。 “老鼠是你儿子还是你闺女?你要拿我家的口粮喂老鼠,你咋不把你的手剁了喂它吃?” 牛氏说着拐杖打了过来,乔荞躲闪不及,左膀子挨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她知道说什么都会惹牛氏生气,不如咬紧牙关当哑巴好了。 “天都快亮了,你还在这里磨磨蹭蹭,你想耽误全家人吃饭吗?你想耽误牦牛和犏牛进山砍树吗?你这个好吃懒做的贱货!” 牛氏骂着走近了乔荞,她不敢用拐杖打儿媳妇了,怕打坏了犏牛生事,再说家里正缺做饭洗衣的下人,打伤了她还得在炕上歇着。 她用手拧着乔荞身上的肉。 每拧一下都使出浑身的力气,还不让乔荞喊出声。 “你要叫啊喊啊我就把你的嘴给缝上,不信你试试!” 乔荞不敢喊叫,她知道牛氏什么样的恶事都会做出来,将她关在后院的窑洞里拿牛大头的干尸吓唬她、用火钳子烫她的脖子甚至拿针扎她都是小事,惹怒了牛氏,她会让牦牛将自己扔到山崖下去喂狼吃。 这是牛氏昨天亲口教训过的话! 牛氏骂够了拧够了才消停下来,用拐杖捅了一下乔荞,吩咐道:“从明儿起鸡叫三遍就下炕,开水烧好,馍蒸好,还要炒一锅的土豆,油和面都是有数的,你要乱拿乱用小心我打死你!” 说完出了厨房。 乔荞擦干了眼泪,她没有功夫去哭,东方已经发白,她得抓紧和面蒸馍洗土豆炒土豆...... 伺候牛氏一家吃过早饭,牦牛带着犏牛进山去了,乔荞回到西厢房刚要上炕缓一缓身子,小兰推开门指着她的脸说:“害人精,你吃饱喝足了咋不去干活!快出来洗衣服,我和我姐的衣服都得洗了!” 乔荞只好跟着小兰出来,看院子中的木盆里泡着一大堆的脏衣服,牛氏正和小红在堂屋前的台阶上晒太阳,见乔荞过来小红抢着骂道:“吃闲饭的废物,我奶奶花了多少钱买了你来!一天到晚就知道睡觉,今天把这盆脏衣服洗干净,洗完了还有别的事等着要做!” 乔荞蹲下身子,手放进木盆里才知寒冷彻骨。 她想去厨房烧一锅热水,牛氏早看出了她的心思,敲着拐杖呵斥:“就用冷水洗,不许去烧水!你以为烧火柴是你砍来的啊!” 乔荞听了搓洗起来。 水冷得如刀刺骨,放在厨房里的水缸早上都结着一层薄冰。 乔荞搓洗着衣服,不一会双手冻得通红,偏偏没有洗衣粉,牛窝堡子的人都用蒸馍做饭的碱面洗衣服,乔荞手上的伤没有长好,碱面一沾手,蜇得她得眼泪都迸了出来。 “她在哭呢,看把她委屈的,害死了咱娘,洗几件脏衣服就哭给咱们看!” 小兰在院子中玩沙包,看到乔荞在低头抽噎,立马跑到奶奶和姐姐跟前告状。 牛氏晒着太阳有些犯困,并不在意小兰的话,小红一听来了精神。 趁着二叔不在家,她要让乔荞尝尝她的厉害。 “小兰,去把院门闩上!”她对小兰说道,走过去看乔荞,她的脸上果然挂着泪珠。 “让你哭——让你哭个够!” 她恶狠狠叫嚣着,提起地上的一只木桶,没有半丝犹豫,将半桶冷水劈头盖脑向乔荞浇了下去....... 第817章 牦牛伸出爪子 脱下被冷水浸透的衣服,乔荞才想起自己没有一件多余的衣服来换洗。 离开大李庄时穿在身上的一件棉袄早已脏烂不堪,一个多月过去,她连脸都没有好好洗过,头发结成块黏在头皮上...... 西厢房没有镜子,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啥样子了。 决定把自己收拾干净,不管怎么样,她还活着,只要有一口气,她不能再这样邋里邋遢活下去。 不敢张口跟牛氏要衣服,乔荞在西厢房里翻腾了半天,在一个大木箱里找出犏牛的破棉袄和破棉裤穿在了身上。 裤腰太大,棉袄太肥,她撕了一根布条绑腰上。 抱着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走出西厢房,小红和小兰看了乔荞一眼,两人笑得象两只失疯的鸭子。 “天哪,姐,你看她多象要饭的叫花子!”小兰指着乔荞笑得合不拢嘴。 “叫花子可比她强多了,她这样子倒和咱们二叔般配——天造地设的傻俩口!哈哈哈哈......” 小红笑得前呼后仰。 刚才给乔荞当头浇了半桶冷水,看着她冻得浑身发颤、狼狈不堪的样子,小红的心里滋生出巨大的快乐。 她知道乔荞不敢反抗,有牛氏撑腰,小红得意地看着她捂着脸跑进了西厢房...... “快去洗衣服,洗完了给我们做中午饭吃!”小红笑完了双手插腰对乔荞发号施令。 “做的不好吃小心我奶奶打你!”小兰在一旁帮腔。 乔荞低头答应,双手浸进木盆的水中,寒冷让她的身子阵阵痉挛...... 中午饭是牛氏昨晚从堂屋的房梁上取下的一只野兔肉,泡了整一夜的兔子乔荞抹上碱面刷洗了一遍,再仔细用刀刮干净,这才和土豆萝卜炖在一起。 做饭的整个过程,小红坐在厨房门前的台阶上虎视眈眈盯着她的举动,只要乔荞一拿锅铲,她都会跺一下脚——这是警告乔荞不能偷吃,否则她会告诉牛氏。 一顿饭很快就做好,野兔肉满院飘香,乔荞盛了一大盆端到堂屋,牛氏拿筷子夹了一块肉咂咂嘴,对牦牛说道:“一晃快过年了,家里的猪办了你媳妇的丧事,我看过年要闹饥荒!你带犏牛进山打趟猎,弄一两只狍子,再弄几只野鸡什么的,不然过年冬娃子一来没个吃头!” 牦牛赶紧答应着娘,说等下一场大雪再去,下了雪打猎更容易得手,作为从小到大在牛窝堡子长大的男人,没有人不会狩猎的。 “媳,媳,媳妇,你,你,你吃,肉,肉。吃,吃了,好好,好,好,生,娃!” 犏牛看乔荞端了一大盆红薯小米粥进来,用手抓了一大块肉向她递过去。 牛氏一听傻儿子说话没羞没臊,当着全家老小的面给婆娘喂肉吃,这成何体统! 她冷笑道:“桃花做了半辈子的媳妇,到死也没坐桌上吃过饭——都是吃我们剩下的!” 乔荞推开犏牛,慌忙退出了堂屋。 她懂得牛氏的话意,在这个家里媳妇永远没有地位,只要牛氏活一天,她不会让乔荞有好日子过。 等到牛氏一家吃过饭,盆里就剩下几块碎骨头和汤水,粥也所剩无几,乔荞把剩下的汤水和粥掺在一起,坐在厨房的柴禾上吃起了午饭。 她听着院子中的动静,吃饱喝足了的牛氏要上炕睡觉,小红和小兰去村子里玩,牦牛进了东厢房卷旱烟抽,犏牛听从牛氏的吩咐反锁上了院门,他在院子中劈柴,劈一捆抱到厨房里,再出去劈一捆抱到堂屋里,然后是牦牛的东厢房。 整个牛家就西屋里没有烧着火炉,乔荞觉得牛氏分明是嫌犏牛傻。 干活时有犏牛,烤火取暖却没有他的份。 她洗完锅烧了半锅热水,招呼犏牛过来,让他用木桶提到西厢房里去。 进了西厢房,乔荞在一个洋瓷脸盆里倒了水,准备好好洗个头洗把脸,再这样活下去,简直和猪狗没啥区别。 可惜脸盆破了两个洞在漏水,她从炕上的被子撕了一团棉花将洞堵上,又找了块破布开始擦洗自己。 洗头时用的是碱面粉,她怕脏水流到脖子的伤口上,格外小心翼翼。 洗完头和脸,看桶里的热水还剩下许多,她想洗洗身子,听着院子里犏牛的劈柴声,想了想又收起了念头。 没有梳子,她用手指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坐在炕头上看着发黑的被子心里涌来酸楚.......什么时候起,她已习惯了睡在这样肮脏的炕上,习惯了一个浑身散发恶臭的男人蹂躏自己...... 转身扯过被子,三下五除二拆下被面和被里子,乔荞将枕头一并拆下,准备将这些清洗一下。 门却开了。 她以为是犏牛,刚要张口让他去厨房的水缸里舀一桶水来,一抬头却发现是牦牛。 他正盯着自己的脸,目光肆无忌惮,眼神中满是饥渴。 “身子咋不洗洗?”牦牛的脸凑近了她,看她白皙的脖子上包着白布,白布上的血迹斑驳,这婆娘的伤还没长好呢。 “你——有事吗?”乔荞不想和他说话却不得不开口。 她警惕地退后一步,再退一步,一直退到了墙根上。 她朝窗户望了望,奇怪,听不到犏牛的劈柴声,院子里安静得出奇。 “我打发犏牛去堡子南面的山崖上砍树去了。”牦牛看清了乔荞眼中的恐慌和担心,不怀好意说道。 “我去洗这些——”乔荞怀里抱着被单想要出去。 牦牛伸出胳膊拦住了她。 “我帮你洗洗身子!”牦牛的眼睛中燃起邪恶的火焰,他已伸手抓住了乔荞的衣领。 “你敢!——犏牛会杀了你!”她怒吼。 “他杀不杀我不是你说了算,你从不从我却由不得你!你要再不怀上,我娘已打算过完年将你卖到别处去!象你这样不下蛋的老母鸡,她可不想留着陪我傻兄弟白头到老!” 牦牛的嘴已贴在了乔荞的脸上。 他的呼吸如同火蛇舔舐着乔荞的肌肤。 恐惧再一次占据了她的心房,她的全身抖得如同一只没有羽毛的母鸡。 “随便你娘把我卖到啥地方,你要是图谋不轨,我会一头撞死在墙上!”她边说边试着挣扎。 而她能挣脱开牦牛的双手吗? 那是两只能将豺狼活活打死的双手,那是能举起一棵松木的大手! 他将乔荞提起来,一把扔在了炕头上。 “让你活着算你命大,你害死了我媳妇,这样的深仇大恨我本来可以杀了你,但你是我娘花钱买来的,死了也可惜,不如今后给我们兄弟两当媳妇,明里暗里也算是你的福气!” 牦牛说着开始脱衣服。 巨大的羞耻如同狂风卷起,让乔荞觉得不如一死了之。 而在死之前,她须得靠着本能的力量反抗一下。 她缩了一下双腿,用尽全身力气向牦牛的下身蹬过去。 只听“哎吆”一声,牦牛躬着腰蹲在了地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乔荞趁机跳下炕,她跑出屋子,跑到了木栅栏的院门前,使劲拍打着木板,大声呼喊:“来人呐,救救我吧——快来人呐,来救救我吧——总不能眼见着让我死了吧.......” 第818章 牦牛失了手 “喊你娘的个x!”牛氏应声而出。 她拄着拐杖向院门口冲过来,抡起拐杖狠狠地向乔荞的腿弯打过去。 这一棍子打在腿弯如同电击,乔荞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你大儿子欺负我,他——他想对我图谋不轨!” 乔荞趴在地上哭喊道。 牛氏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转过头看牦牛从西厢房出来,双手捂着裤裆,一下子明白了牦牛偷鸡不成反被鸡啄伤了。 真是没用的男人!——牛氏心里暗骂,用拐杖戳着乔荞的胸。 “你再乱说话小心我把你关到后院窑洞里活活冻死!”她威胁着乔荞,回头对牦牛吼道:“你个孬种,连个婆娘都收拾不了,你还算个男人吗?“ 乔荞的心抽搐了一下,脑子反应过来——牦牛敢在大白天对自己下手,原来是牛氏的安排! “你们这样做,就不怕犏牛知道发怒吗?就不怕遭天打雷劈吗?”乔荞愤怒到了极点,她知道自己的反抗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但她怎么能忍受牛氏和牦牛这样的畜生。 “犏牛发怒能顶个屁用,他自己没本事,买回来的婆娘肚子不见动静,他还会发怒?他敢发怒我就把你卖给别人,我是他的娘,掏钱的人是我,这个家里我说了算!你以为能哄转我那傻儿子便会过上逞心如意的好日子?——门儿都没有!你要不生个娃出来,休想活过三年五载——卖不掉你我会把你丢山里去喂野猫野狗,我家有粮食不会白养活你这样的贱人!” 牛氏的嘴如同干瘪的核桃被砸开,唾沫飞溅落在乔荞的脸上。 乔荞低着头嘤嘤哭泣,她不明白自己前世造了何等大的罪孽,今生要承受如此不堪的命运! 被卖给一个傻子已经够离谱了,然而更离谱的是牦牛刚死了媳妇居然打起了乔荞的主意。 并且,这个主意分明是她娘出的! 天理何在啊! “牦牛——”牛氏威严地喊道,眼珠子迸出火星。“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让你去降了这表子,你倒好,蛋卵子让人家踢坏了!你是要气死我吗?” 牛氏数落着大儿子,拿拐杖在他背上打了两下。 牦牛脸红红的,低声说道:“娘,你放心,我只是被她踢疼了,不碍事的,今天不成还有明天,明天不成还有后天,咱们有的是机会,不管是犏牛的种还是我的种,得让她生一个,免得以后拴不住她!” 牛氏有点哭笑不得。 今天的事是她亲手安排的,鉴于犏牛以前的媳妇也没怀过孩子,牛氏怀疑犏牛的身子一定有着毛病,未雨绸缪,牛氏昨晚叫来牦牛,吩咐他如何如何去行。 结果,牦牛今天失手了。 这让牛氏对乔荞的恨不由得又深了一步,她教训了牦牛几句,回头将拐杖抵在了乔荞的下巴上,冷笑道:“能不能怀上要看你的造化,若是生个娃,我答应对你好一些,我家的大门你可以自由进出,牛窝堡子你可以随时逛逛,但要怀不上生不出来——呵呵,我前头说过的话可不是白放屁!” 说完对牦牛使了个眼色。 牦牛拖起乔荞,象拖着一个麻袋,转眼间将她扔进了西厢房。 “今天你踢疼了老子,暂且放过你,你要敢对犏牛讲这事,我会割了你的舌头,不信走着瞧!” 第819章 刘梅英渐生失望 刘梅英昨晚睡得很晚,也不知怎么回事,自己的闺女到了晚上总哭哭啼啼,抱到镇上的医院看了一下,大夫说娃身体都好,可能是奶水不足的原故,让她晚上喂一次奶粉吃。 她在天快亮的时候做了噩梦。 娘穿着一身新衣,带着她和几个弟妹去种地,一家人象小时候一样又说又笑,娘的脸上罩着一种蒙蒙胧胧的光芒,看不清她的眼睛,却得感受她心事忡忡的样子。 刘阳开着拖拉机在犁地,刘梅英在撒种,突然犁铧划开的地面裂了开来,刘梅英心说不好,一回头发现娘掉进了裂开的地沟里。 地沟如此之深!娘的声音随着回音在飘荡,刘梅英跪在了地沟边向下望去,黑幽幽的地沟深不见底,里面蒸腾着一股腥气,像是一条巨蟒伏在沟底。 她大声呼唤着娘,弟妹们也在喊叫着娘。 而娘没有回应。 渐渐,地沟合拢,从地缝里冒出腥红的泥浆........泥浆四处蔓延开来,追赶着刘梅英一帮,他们如惊弓之鸟匆忙逃窜...... 刘梅英惊醒,她的嘴里还在喊着娘。 天还没有亮透,她拉亮灯,看身边的闺女正酣睡,自己的枕巾被泪水打湿,她俯下身子抱着闺女,低语道:“只怕是娘遇到了不好的事了,她托梦给我呢,娘啊,我的娘,你究竟在哪里呀,你一定在受罪对不对......” 泪水再一次湿了眼眶,刘梅英将闺女抱在怀中,心想要不是因为闺女,她一定去找娘了,哪怕踏遍天涯她也要将娘找回来...... 洗漱收拾好自己,刘梅英在头上包着一块红纱巾打开商店的门,她从小到大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在镇上开商店做生意也保持着勤快的好习惯。 每天早起开了门便将商店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扫完最后一个台阶,她心里惦记着床上的闺女,拿着笤帚刚要进店门,一串自行车的铃铛声由远而近,车子嘎一下停在她的身边,陈耀祖那张俊美的脸出现在刘梅英面前。 “你来干嘛?”刘梅英的眼角立了起来。 “来看你和妞妞啊!”陈耀祖嬉皮笑脸回答,放下自行车就要进店里去。 “慢着——”她跳到台阶上,挥着笤帚拦住了男人。 “我们娘俩不需你来看,劝你赶紧回去陪着你爹娘,好让他们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媳妇!” “瞎说啥啊!都好几天了你还在生气,多亏我没来,不然还不被你骂死。” 陈耀祖说着去推刘梅英。 他不是来吵架的,只是想来看看梅英和闺女,顺便和刘梅英好好谈谈。 “呵,我哪敢骂你这样的大公子!我是穷人家的闺女,高攀上了你们陈家,离了婚带着儿子不说,还有一个欠债的娘,摊上我这样的媳妇,给你们陈家抹了黑,真是对不住你呀!” 刘梅英憋着一肚子的气终于爆发了。 那天从陈耀祖家摔门而出,都快半个月了,陈耀祖才来找她。 要不是给他生了孩子,八成这桩婚姻到此结束了。 “就你嘴快,啥时候学得这样伶牙俐齿的,大清早站门口骂我,也不怕街上人看到笑话。” 陈耀祖赔着笑责备她,伸手在她腮上拧了一把。 刘梅英一把打掉他的手,扭身进了商店。 火气十足,差点把棉门帘给掀下来。 陈耀祖跟了进来,绕过柜台进了后屋,看床上还在睡觉的闺女,趴下就亲。 “妞妞,爹的小妞妞,几天不见想爹爹了没有?爹想你啦,今天星期天,我接你回家,咱们去看东东哥哥,爹给你俩买好吃的......” 刘梅英站在柜台边半天没有动,她心里藏着无数的委屈,想起陈乡长两口子对自己说过的话,她觉得自己再也不想回到陈耀祖家了。 不就是自己的娘欠了债吗?不就是自己的娘成了穷人吗?娘到现在下落不明了,在不在这个世间都难说,陈乡长两口已经厌烦了和乔荞作亲家,厌烦了刘梅英这个儿媳妇。 他们担心乔荞欠下债务会牵连到自己,更担心以后还钱会让他们出力,这点小心思刘梅英还看不出来吗? 要不是陈耀祖对自己一片真情,她早和他离婚了。 隔了这么久陈耀祖才来见她,也不知道这个男人心里怎么想的。 刘梅英在深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到将来的日子——如果娘真的回不来了,那么她在陈家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陈耀祖的娘已经明确表态不喜欢她这个儿媳妇,除了嫌乔荞欠了债成了穷人、失踪之后名誉扫地,还有刘梅英不争气生了个闺女! “你要没事自个回去,妞妞这几天身子不舒服,天寒地冻的哪里都不去!”刘梅英背对着陈耀祖说道,不想看他那张白净的脸。 “啊,妞妞不舒服?看过大夫了吗?吃药了吗?你怎么不抱到城里来?”陈耀祖竟然在认真指责她,他抱起了还在睡觉的闺女,嘴唇贴在了她的小脸蛋上,眼中满是慈爱。 “看过了,你还是操心好你自己吧,我身上掉的一块肉,我知道疼她!”刘梅英拉长着脸,不想和他多说话。 陈耀祖感觉到了刘梅英的不悦。 看来她还在生气。 而他呢?难道他就不生气吗? 他生气,却并不是因为刘梅英,而是因为自己的父母——陈乡长两口子铁了心要他和刘梅英离了婚,他娘甚至拿自杀来威胁陈耀祖。 他沉默了好多天,既没有回枫城的家,也没有来找刘梅英。 直到思念决堤,熬不住对女儿的想念、对刘梅英的想念一大早来到了镇上。 他能想象刘梅英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 她心里一定不好受!自己的娘到现在没有任何音信,公公婆婆的态度对她无疑雪上加霜。 陈耀祖心里五味杂陈,愧疚有之,愤怒有之,难过有之,无奈有之....... “梅英,别生气了,我们静下心谈谈,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们没啥好谈的了,我不想再让你为难,既然你爹娘都把话说开了,我们就得尊重他们的意见!” 刘梅英打断了他,她害怕听到陈耀祖说服自己要离婚。 与其他说还不如自己先说,反正过了这么多天她已经想清楚了,不被双方父母祝福的婚姻永远都不会有好结果,刘梅英不想再过屈辱的日子,不想再面对陈乡长和杨淑兰。 “我父母是我父母,我们是我们!你忘了当初是我爹巴巴跑你家去提亲,现在他嫌弃你,无非是因为你娘欠了债,我已经说过了,欠债的人不会跟我们要钱,我们也没有多余的钱替你娘还债,梅英,你难道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陈耀祖的眼睛里有着灼热。 然而,刘梅英从他的话里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原来,陈耀祖是自私的,他只是侥幸的以为讨债的人不会来骚扰他们一家,他的心里从没想过要替刘梅英分担什么。 更别提替乔荞还债。 “你想错了,讨债的人未必不会上你家要钱,因为我是我娘的闺女!你爹娘不想要我这个儿媳妇,不光是因为我娘欠债名声不好,最主要的是我娘失踪了,拿你爹娘的话来说就是躲起来了,我娘家成了真正的穷光蛋,丢了你们陈家人的脸,他们容不下我这个穷人的闺女!” 刘梅英一口气说完,试图从陈耀祖怀里夺过女儿。 陈耀祖真恼了,挡了她一把,说道:“他们容不下你,难道我容不下你吗?就算你不开这商店,我照样养活你们母女,你消消气,日子还得过下去。” 刘梅英冷笑道:“我能有啥气?我是福薄命苦的人,高攀不上梧桐树上的金窝!你也别捡好听的话说,只管听了你爹娘的安排,赶快将我休了,好再给你找个称心如意的媳妇!” 说着抢过哇哇大哭的闺女紧抱在怀中,背过身子去奶孩子。 “你这脾气还真倔!我又没说要休你,你说这么多难听的话,我看八成你心里真有了别人!” 陈耀祖倚在门框上点着烟抽起来,他不明白刘梅英的心肠为何如此强硬。 一句话戳在了刘梅英的心尖上,她知道杨淑兰给陈耀祖说了什么——拿着尹向荣回到大李庄开始大做文章,这简直就是侮辱刘梅英的清白! “你总算说对了,我心里一直有别人,这个人回到大李庄了,帮我娘管理红星厂呢,人家大把投了钱,没让红星厂倒闭,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不象你、不象你爹娘揣着虎狼之心,总想着对我落井下石!” 刘梅英的话犹如一声巨雷,震得陈耀祖全身颤栗,手中的香烟掉在了地上。 “好,好,好,算你狠!我没情没义,我是虎狼之心,我比不得尹向荣有钱有势,你找他好了!” 他从里屋出来,转身向门外走去。 刘梅英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说难听的话。 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颗颗滴落,砸在闺女稚嫩的小脸上,她用两颗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瞅着自己的娘亲。 她是不知道娘心里的委屈和愁苦的。 她更不知道娘已对陈耀祖生出了怨艾,怨艾伴随着失望浸透了娘的全身。 她不知道娘全身剧烈的抖动,不光是因为活着的痛苦,而是不得不认可了卑贱的命运...... 第820章 她已忘记来路(心灵独白) 母女连心,一点都不会错! 当刘梅英梦到乔荞跌入地沟,被赤色的泥浆吞噬,乔荞在那夜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到自己回到了大李庄。 她站在村外的公路上,看着这个让她魂牵梦萦的村庄,明明离村庄只有百步之遥,而她发现自己却立在一片汪洋大水中...... 她不停地呼喊,不停地挥手,看到村庄里人影攒动,刘梅英带着家里的一帮孩子挤在人群的前头,孩子们喊着娘,刘梅英的模样如此清晰可辨,乔荞能看到闺女额前的刘海被风轻轻吹动...... 可是,她就是不能回到孩子们的身旁。 脚下的水涨了起来,掀起万丈怒涛,汹涌地卷起她,将她抛向高空,再卷到更深的浪底,她在绝望中呐喊,睁开眼才知道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汗水湿透了全身,脖子上结痂了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的心因为梦中的景象而战兢,惊恐使她软弱得像个孩子。 她擦了一下眼泪,从炕上爬到窗台边,透过窗户上的纸窟窿向外望去。 一轮月牙挂在西边的天穹,满天繁星不停地眨着眼睛,像极了家中孩子们的眼眸。 “梅英、招弟、盼弟、若男、希望、刘阳、刘月、刘星,我的孩子们,娘知道你们想我,我没有一天不想你们啊.......” 泪水从乔荞的脸颊上滚滚滑落,她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炕的另一头睡着犏牛,从他的呼噜声和磨牙声中可以分辨出他睡得正香。 乔荞宁愿他睡过去,这样可以减少对自己的折磨,每一夜她都如临大敌,每一天的天黑之前她都知道犏牛要做什么。 尽管,她已用柔情和顺从改变了犏牛的粗鲁,但她在这个男人眼中,仍然是一个泄欲的工具。 她将身子靠在了窗台上,听着夜风从山林里呜咽吹过,仿佛是海水漫过沙滩,记忆里她似曾见过大海,而这些记忆凌乱如碎片,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我是在做梦吗?我不是从五光十色的文明社会穿越而来的吗?我原来叫什么名字?我不是具备一个超能的美容系统吗?——对的,我曾医治过王翠芬脸上的伤、张凤女脸上的作,还有冯小玉和刘明喜的!我不是还能让自己变得秀美让几个闺女变得好看吗?” 乔荞想起了那个美容系统,她试着唤醒,可眼前只是一片黑暗,她不明白原来那个蓝色的屏幕怎么不再出现。 “难道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幻境?都是一场梦吗?” “不,不是的,我不知道我是谁了?连那个乔荞都不是我了?难道我疯了吗?我精神分裂错乱了吗?” 乔荞将头抵在冰冷的泥巴墙上,不停地质问自己。 “我记得我是一名女演员——光彩夺目的女明星,对的,和姬玲玲现在一样大红大紫,甚至比她更要出彩,那么,我所经历的一定是一场戏——或者我是来体验生活的,体验九个孩子的母亲,体验一个女企业家的传奇,体检被命运打倒,贱卖到了大山深林......只有戏剧才如此荒诞,如此刻意地做作出大气回肠......我居然和一个傻子成了夫妻,现在,真正的磨难才刚刚上演,一个恶毒至极的婆婆,一个对我心怀叵测的大叔子,一个对我形同地狱的家庭,一个让我生不如死的故事.......” “对的,这只是一场戏,人生不过是一场戏!总有落幕的时候,总有结束的时候!我所经在一切痛苦、灾难、生死,都会有结束的时候!” “可是,我是谁呢?我原来的名字呢?我现在已不是乔荞,我是一个为了活下去濒临绝望的女人——一个被傻子玷污之后又将面临被他的哥哥玷污的女人......” “我若怀不上孩子,等待我的命运将是死亡,甚至比死亡更可怕的是被转手卖给另一个男人,那么,无论生与死,无论祸与福,我的命运只能寄存于我的肚子了.......” “假如,我怀上了孩子——傻子的孩子,一个畸形的怪胎,一定和犏牛一样有一双斗鸡眼,翻卷着的厚嘴唇,遮不住牙床,从他在我肚子里开始发育,注定是一个傻子,一个低能儿,一个出生后被世人唾弃的孩子!” “天哪,我的天哪,他是我的孩子,也是傻子的孩子,长大后目光痴痴呆呆,说话结结巴巴,做事畏畏缩缩,只知道吃饭,只知道干活,假如是男孩,一定和傻子一样整天想着糟蹋女人,如果是女孩,她的命运更为悲惨,她将嫁给一个如她一般的低能儿,繁衍着下一代的傻子,繁衍着如我一般悲惨的命运.......” “天啊,我的天啊,你睁眼看看我,看看我啊,是谁安排了我的命运?是谁让我活成了另外一个人?我不是那个女明星,我不是那个大李庄的乔荞,我是谁?谁是我?我已精神错乱,我已分不清白天黑夜,我已成了麻木的机器,除了做饭洗衣,忍受牛氏和她两个孙女的辱骂,我还得供傻子玩弄——这还不够,牦牛已经盯上了我,如同盯上了一只猎物,他知道我逃不掉的——我注定逃不开牛窝堡子,逃不开他的手掌心!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我的老天爷啊.......” 乔荞捂着脸语无伦次,她的心在流血,她的灵魂在黑暗里无声地颤栗。 除了怀上孩子,生下孩子,她没有了别的活下去的办法。 她的双手滑下去,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羞耻让她清醒,她觉得自己应当怀上孩子,只是,她不能生下一个傻孩子。 活着已是罪孽,她不能再去造孽! 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可以带给她活着的希望,可以让她获得更多的自由,但她不能缔造一个无辜的有罪的生命! 她想起了牦牛曾说过的话。 想起了牛氏曾说过的话。 “与其怀上犏牛的种,何不怀上牦牛的种?” 念头如闪电,亮起火花,羞耻抽打着她的心灵。 然而已顾不得羞耻了,和犏牛睡了这么久,她的肚子的确没有动静。 这已不是羞耻的事了,这是活下去的事了! 乔荞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她必须说服自己,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也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奇迹。 “还不算晚呢,我才四十多岁,五十岁的女人不也生过孩子吗?” 她安慰自己,也在鼓励自己。 她已做好了活下去的准备。 她已忘了自己的来路,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 ——她叫犏牛媳妇,她知道牛窝堡子的村民,以后会这样唤她叫她称呼她! 第821章 兴海煤矿来了新矿工 当乔荞决定不再繁衍傻子的傻子后代,兴海煤矿却在一个傍晚迎来了第一批傻子工人。 一共二十七个男人! 个个目光呆滞,个个傻里傻气。 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个个身强力壮,个个衣衫褴褛。 他们被带到一个矿区后院的大房间,桔黄的灯光下墙壁刷得雪白,里面搭好了两道很长的通铺,草席上铺了新被褥,屋子生着一个大铁炉。 这是罗椿春的安排,她觉得就算用这些廉价的劳动力,也要在生活上给他们尽可能的舒适环境。 “都乖乖坐床上,听话才有饭吃,不听话就要挨打,不听话小心被丢进黄河里淹死!” 送人来的扁梦龙扯着嗓子吆喝着这群傻子,一边得意地偷瞄着站在门口的罗椿春。 罗椿春对扁梦龙没有一丝好感,满怀戒备,她也是在江湖里打过滚的人,一眼看出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老羊闪在她后面,观望着扁梦龙带来的劳工很是满意。 “罗矿长,食堂给他们做了捞面,现在要不要让送饭过来?”老羊轻声问罗椿春,表面上毕恭毕敬,内心却和扁梦龙一样得意。 ——扁梦龙得意的是能拿到人头费,老羊得意的却是罗椿春一步一步走进了他设下的陷阱! “快开饭吧,都饿了,行了这么远的路!”罗椿春吩咐老羊。 扁梦龙开了腔:“慢着,让这群傻子吃饭必须得让他们明白为啥吃饭?给他们讲得明明白白——只有听话做事才会有饭吃,不然会饿死狗日的!” 罗椿春心里反感,脸上保持着微笑,说道:“扁老板也饿了,让老羊领着你去吃饭,有什么话给他交待,我不奉陪了。” 说着转身走出了宿舍。 扁梦龙等罗椿春走远,对老羊说道:“想不到兴海煤矿成了年轻婆娘的天下,我当年劝你留神点,逮住机会了坐上王位,你倒好,活在小寡妇的手里了!” 老羊笑着敬烟,替他点着,小声道:“有啥不好?慈禧还有个李莲英呢,不见得她有多大能耐,兴海煤矿是姚家的家业,她名不正言不顺的,迟早要让位出来。” 扁梦龙一下子听出了老羊话里头的意思。 两个都是千年的狐狸,老羊打发姚麻子的小儿子姚海亮来找他,扁梦龙看过老羊的书信后仔细盘问了姚海亮,对兴海煤矿的情况摸了底,这才搜罗了二十七个矿工送了过来。 他没想到老羊用这些智障矿工还有别的用意。 虽然心照不宣,但心里已然明白了八九分。 两人等着食堂的师傅送饭过来,只见三个师傅各挑着两桶吃的,一个桶里装着面条,一个桶里装着卤汤,罗椿春特意吩咐过要饭里有肉,不能马虎,食堂的师傅用了心做出的饭,搁在屋中香气四溢,馋得二十七个工人口水都流了出来。 “你们听好了,我再把话重复一遍——要想吃饭——吃饱肚子,就得听话,不管让你们做什么就要乖乖去做,卖力去做,这样才有饭吃,听明白了吗?” 扁梦龙说着去拍了一下站在前头的一个傻男人,那男人冲他呲牙笑了一下,嘴里响亮地说了个“好”字,其他人学着他都说好,有几个还高兴地拍着巴掌,高兴得在地上转起了圈。 “开饭吧。” 老羊宣布,帮着师傅将放在窗台上的一摞铝饭盒发给工人,这才领着扁梦龙回自己的宿舍。 扁梦龙临出门时对食堂的师傅悄声说:“让吃饱,你们出来了锁好门窗!” 老羊的房里摆着三碟子炒菜,两碗大米饭。 为了款待扁梦龙,他特意拿出一瓶珍藏的好酒。 “老哥,以前我让姚矿长用这样的工人,他死活不答应,现在换了小媳妇当家,她怎么就松口了?” 扁梦龙滋了一口酒问老羊。 老羊想说姚麻子是老油条,处世小心谨慎,煤矿用这些智障者一不小心会招来风险。罗椿春虽然明白其中道理,但她一心想着节俭开支,已顾不得许多了。 当然,姚麻子再小心也有马虎的时候,为了打击同达煤矿,他设了圈套造成了同达煤矿的井下事故,自己却难逃厄运,病死不说,还不得不把兴海煤矿拱手让给了罗椿春。 “女人当家好比牝鸡司晨,她能有啥作为?一个出身烟花巷里的婆娘,能有今日也算是她的福气了。” 老羊陪着她喝一口酒,话语里藏不住对罗椿的藐视。 扁梦龙笑道:“慈禧和李莲英可是不清不白啊,莫非老哥也在夜里伺候她?” 老羊啪一下放下酒杯,朝地上啐了一口:“呸!象她这样的婆娘老子还嫌她腌臜!千人睡万人骑的,当了矿长以为自己脱胎换骨了,还不是表子一个!” 扁梦龙看出了老羊的心思——这只老狐狸不贪色,那一定是贪财了。 兴海煤矿家业庞大,姚麻子活着时全靠老羊打点,现在姚麻子一归西,只怕在罗椿春的手里他兴不起多大了风浪。 所以才耿耿于怀呢。 “找这些智障工人是你的主意吧?”扁梦龙单刀直入。 “是谁的主意不重要,重要的是成了兴海煤矿的矿工!”老羊避重就轻回答,眸子里的闪烁逃不过扁梦龙的眼睛。 “羊老哥,你可不能把我拖进浑水里,咱可把丑话说前头,人是你找的,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别把我卷进去就好,我只负责帮你找人,其它杂事别牵扯上我!” “你放一百个心好了,天塌下来还有大个子顶着,人家矿长自有担待,难道还连累到你我不成?” 老羊说着拍了拍胸脯。他才不怕麻烦找上门,他盼的是有一天东窗事发,像这样的事,轻则罚款,重则关闭煤矿。 他有能耐打通关系,也有能耐借着机会将罗椿春拉下马。 将来兴海煤矿一定是姚家的,但他已深思远谋过了,姚麻子的大儿子姚海军懦弱怕事,二儿子姚海亮木讷老实,只有姚小小一点就通,加上年纪轻轻,更适合自己摆布。 可惜是个女娃子,人品也长得丑了点。 不过无妨,丑女人历来都心机多端,老羊打小看好姚小小的聪明诡诈。 “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来,老哥,为咱们的合作愉快干杯,别忘了明儿早上把人头费给我,我还是那句话:你要多少傻子糊涂蛋,我给你找多少,我这业务覆盖全国,有的是人脉和能力!” 扁梦龙举起了酒盅,两人干杯,各怀鬼胎地哈哈哈大笑着吃起饭来。 第822章 牦牛终于得逞 将近腊月,一场大雪一夜之间覆盖了牛窝堡子。 乔荞在院中打扫着积雪,犏牛将雪一堆一堆推到南墙下,用铁锹将雪铲到墙外。 木栅栏的大门挂着一把铁锁,乔荞想让犏牛把门打开,这样可以用人拉车将雪拉到院门外。 但她没有张口。 牛氏吩咐过轻易不让打开院门,为的是防着她逃跑,自从乔荞进了牛家的门,院墙又用削尖的桦木加高了半米,乔荞抬头望着院墙外白雪皑皑的山峦,层层叠叠,逶迤起伏,心想就算自己能逃出院门,也不一定能走出这莽莽秦岭。 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牦牛披着羊皮袄子走了出来。 “犏牛,收拾东西,带上吃的,我们进山打猎去,两三天不回来!”他吩咐犏牛,眼睛盯着乔荞的脸,看她红扑扑的脸上浮着一层热气。 犏牛熬熬叫着答应,撇下铁锹去找打猎的器具,乔荞冷眼听着牦牛的话,知道他这话里掺着假。 自从牦牛那天对乔荞失了手,一晃过去十多天了,生活在一个院子中,见面是避免不了的,但乔荞发现牦牛的眼神已变得肆无忌惮,只要看到她出现,牦牛总是上上下下盯着她看半天,嘴角露着意犹未尽的坏笑。 要带犏牛进山打猎,而且两三天不回来,乔荞咀嚼着牦牛的话,觉得这话大有深意。 吃过早饭,牛氏特意来厨房吩咐她,让给牦牛兄弟俩带上足够多的干粮,光是煮了的红薯就装了半羊皮袋子,又将前日煮的一吊子腊肉切成片一并装进去,乔荞听着院里的响动,听牛氏叮嘱两个儿子: “太远的黑虎岭不要去,那里阴气重,切莫走太远,雪厚路滑,当心才好,晚上住山洞里柴火不能灭,也得小心着火星子,点着松树林子可是了不得的事!” 牦牛诺诺答应,他捡轻的羊毛被褥扛在肩上,犏牛背着火铳、猎枪、食物、绳索等物品。 乔荞从门口透出半张脸向外看,犏牛正寻找着她的身影,嘴里喊道:“你,你,你记,得,吃,饭!我,我,我给你,找,肉,肉吃!” 他的脸上有着不舍也有着得意。 乔荞赶紧将头缩回去,听牛氏骂道:“没羞没臊的东西,舍不得男人似的,看不出你倒有几分本事,勾引得我儿丢了魂魄一般.....” 乔荞捂上了耳朵,她害怕听到牛氏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犏牛和牦牛一走,院子突然安静下来。 乔荞坐在炕角,从窗户纸向外望去,下过雪的天空似阴非阴,似晴非晴,灰蒙蒙的光亮里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在院子中跳来跳去,墙头上的雪和屋顶的雪没有任何融化的迹象,白得晃眼的雪底下象藏着某种阴谋。 果不其然,她隔一会听到堂屋的门吱呀打开,小红和小兰咯咯笑着走出来,随后牛氏站在台阶上说道:“你们去小梅家记得剪几双鞋样子,我让你新婶子给你爹和二叔做几双鞋子,别让她一天闲着没事做,白便宜她了!晚上睡她家,我给小梅的娘昨天说过了,给她家带只野鸡,我挂在门口的木桩上了。” 小红和小兰兴奋得如两只兔子,嘴里答应着牛氏跑出院门,牛氏将栅栏门锁上,将钥匙小心放在怀里。 乔荞靠着冰冷的泥墙咬紧了牙关。 炕是烫的,而她的身子是冰凉的,她的心在波浪间来回颠簸,她怕着天黑却又盼着天黑,她等待着预想的一切尽快到来,却又无比憎恨预想的一切会真的实现。 她听着牛氏在窗底下咳嗽了一声,对她说道:“犏牛家的,中午饭不用做了,晚饭早点做,天黑得早,我身子不好,要早点睡觉!” 牛氏的话透着做作出来的温和。 乔荞嗯了一声,听牛氏拄着拐杖离开,堂屋的门重新关上,她在阴暗的屋子里如同跌进了一潭浑浊的死水。 牦牛今晚会来的。 一定会来。 他们母子筹划了一场阴谋,借着打猎支开了犏牛,再支开了两个闺女。 不管牦牛怎么对犏牛撒谎,犏牛一定会听他的。 乔荞攥着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再捶打着自己的头胪,她知道自己逃不开牦牛的手掌,而为了怀上孩子、怀上一个健康的、正常的孩子——不遗传犏牛的痴傻,她须得迎合牦牛的侵犯。 她已说服了自己,道理何其简单,要想在牛窝堡子活下去,要想获得更多的自由,她一定怀上孩子,并且生下他,抚养他。 这是她唯一的出路。 而真正要面对这些时,她竟然觉得自己可耻至极。 她已没有羞耻可言,羞耻是属于那些活着的人的,而她是活在地狱中的鬼,为了重新做人,她得有一个孩子。 整个中午到下午,乔荞都在恍惚中度过。 她试着不去指责自己,试着原谅自己,试着鼓足勇气,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她泅于浑浊的水中,已无力游动,溺亡和活着,她只有一种选择,必须抓住牦牛,供他蹂躏,任他播种! 山野里的天说黑就黑,吃完饭刷完锅她在院中站了一会儿。 堂屋里亮着油灯,牛氏敲打着烟锅,她有意无意地咳嗽几声,警示着乔荞,最后吹灭了灯。 夜风如刀,抽打着乔荞的脸,抽打着她的脊背。 她一步一步走进了西厢房,摸着黑漱了漱口,再摸着黑擦了一把脸。 然后,她躺在了炕上。 她静听着屋外的响动,她原本要闩上屋门的,想了想觉得多此一举,一个对她打着主意的男人,闩上门又有何用? 凭着牦牛的力气,他开不了门还开不了窗吗? 她闭上眼又睁开,北风的声音如同箫在哀鸣,她的心在安静中绝望,又在绝望中等待杀戮。 她听到院外传来几声猫头鹰古怪的叫声。 紧接着堂屋的门开了。 然后她听到开锁的声音,木栅栏的院门打开又锁上,牛氏和牦牛低声说了几句。 她听到有脚步声一步一步向西厢房逼近,她两只手抱在了胸前,须臾又松开。 她听到门响的声音,再听到男人急促的呼吸声。 她听到自己的心狂跳如鼓,而她觉得自己分明已经死了——她的肉体已经腐烂,横呈在荒原上,横呈在雪野里,任一只巨大的兀鹫撕裂,吞噬.......吞噬,又撕裂..... 第823章 牦牛的行踪 犏牛跟着牦牛出了院门,攀上牛窝堡子南门的山岭,踩着没过膝盖的积雪走进了更深的山林。 雪里有野兽行过的踪迹,牦牛仔细辨认,在灌木丛里布下铁夹和套绳,他是个能干的猎人,凡他想要猎捕的猎物从未逃脱过他的手掌。 而今晚,他要拿下一个更重要的猎物,一想到西厢房里的女人,他的血脉开始喷涨,他的眼睛里涌动着熊熊烈火。 “犏牛——犏牛,往西面的狗趴崖上走,你没看又要下雪吗?今晚我们睡崖底的仙人洞里。” 他大声朝犏牛喊道。 犏牛答应了一声,嘴里叼着一根旱烟棒,眼睛被雪晃得睁不开眼睛,背着一大袋的东西在雪里蹒跚前行。 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亲哥哥已经对自己的媳妇布好了陷阱,他以为的牦牛是带他进山打猎,象每一次一样,兄弟俩将在山林里呆上两三天,每次进山打猎,对犏牛来说是喜悦的日子,山里的一草一木、一沟一壑在四季变幻中带给他神秘的快乐。 牦牛喘着气跟了上来,他拍了拍犏牛的肩膀,指着眼前的一道白石崖说道:“咱先去仙人洞里放下东西,安顿下来烧火吃点喝点,再去林里头转转。” 犏牛说好,他听惯了牦牛从小到大对自己发号施令,在他眼中,这个大哥一如父亲。 牦牛在前,犏牛在后,绕过一片松林,小心从狗爬崖上下去,扒开杂草和灌木丛,一个几尺高的洞口隐在崖壁上。 牦牛领头钻进了洞里,沿着狭窄的洞口爬进去,翻过一个块横在洞口的青石头,眼前豁然开朗,仙人洞俨然如同一间房屋,里面散发着温暖潮湿的气息。 “去砍柴来!” 牦牛将手中的被褥放在了洞里的干草堆上,他看着犏牛拿着斧头出去,卷了一根旱烟点着,借着火柴的光亮,他看了一下仙人洞,这里近期住过打猎的人,石壁底下没有烧尽的柴火散落着,洞里有股烤肉的焦香,他听着洞外传来邦邦的劈柴声,嘴角浮起了邪恶的笑意。 今晚,他又要尝到做新郎的快乐,想想都让他激动不已。 那天对乔荞失了手,被她踢疼了命根子,缓了这十几天,他反而兴奋起来。 比起桃花,这个婆娘性子刚烈,受了那么多的折磨,挨了那么多的痛打,她的眼里仍然有着不愿屈服的光芒。 “你可以打她的主意,但对你兄弟别动坏心,我还活着,就算死了也会盯着你!” 牛氏叮嘱过牦牛。 他懂得娘的心意,到他这个年纪死了媳妇,娘不愿再花钱给他买个女人了。 他自己的儿子即将面临着娶亲,想要在牛窝堡子找一个女人,似乎比登天还难。 牛氏将赌注押在小红身上,有小红这棵摇钱树在,不怕给冬娃子找不到媳妇,山里头换亲的方式流传至今,以小红的长相,还怕嫁不到好人家吗?还怕给冬娃子找不到一门亲事吗? 大不了换亲。 牦牛不会对犏牛起坏心,犏牛是傻子,他怎么会对一个傻子起坏心呢?他是存着私心欺负过犏牛,让他干最重最累的活,但要对自己的手足下手,他是做不到的。 “这,这,这,些,些,烧柴,够,不,不,不够?”犏牛背着一大捆的干木头棒子进了山洞,他额头上渗着汗珠,嘴唇上挂着鼻涕,光看他这样子,牦牛都觉得自己的弟弟很可怜。 “够——够今晚烧的,明天再劈吧,你来生火,我去壶里盛点雪烧水喝。” 牦牛吩咐犏牛,从羊皮袋子里取出一个铝壶向洞外走去。 从仙人洞口望去,被雪笼罩的山峰如银蛇伏卧,眼前的茫茫林海望不到边际。 他下了石崖,从松枝上扒拉下积雪装满了水壶。 天已过了中午,牦牛回头望了一眼牛窝堡子的方向,心里计划着赶天黑之前返回家中。 仙人洞里烟雾弥漫,犏牛已生起了火堆,烟呛得他不停咳嗽,抹着眼泪接过牦牛手里的水壶挂在了铁钩子上。 “我,我,我饿。”犏牛傻笑着说。 牦牛掏出几个红薯煨在了火堆旁,再拿出两个馍递给犏牛一个。 “先吃点,吃完了再喝口水,我们去近处的林里头看看,我放几个夹子,明天早上肯定有猎物。” 他有点心虚,明明知道傻子不一定听懂他的话,非要用心将谎话说一遍。 犏牛啃着馍点头,他一心想着打完猎赶紧回家,家里有一个陪他睡觉的女人,对他来说这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 吃饱喝足,兄弟俩出了山洞,牦牛寻找合适的位置安放铁夹,犏牛在雪地里走来窜去寻找着猎物。 一直到下午,打了两只山鸡,一只猪獾,牦牛示意犏牛回洞里。 “咱,咱,们,还,还,还没,打,打,狍子,呢!”犏牛有些不愿意,他一心想打死一只狍子,或者一头大野猪,尽快完成打猎的任务才能早点回家去。 “给你说了明天早上再看看,现在回去吃饭,吃过了我一个人出来转转,说不定能碰上大家伙。” 牦牛说着谎话,骗一个傻子还不简单,三言两语的事已经让他相信了自己。 犏牛当然信他。 回到洞里,牦牛让剖开一只山鸡烫洗干净,放在火上烤了半天,他看看洞外的天便有些坐不住了。 “犏牛,你先吃肉,吃完了好好睡一觉,我去下面的林子转转,你不要管我,我要是走得远就睡对面白龙涧的山洞里,那里有咱村的老猎人。” 犏牛当然知道白龙涧的山洞,也知道里面常待着老猎人,他以前也住过那里,觉得那个山洞没有仙人洞好。 他专心致志烤着山鸡,只是对牦牛敷衍了一声。 牦牛下了山崖,天渐渐暗下来,有雪花零零碎碎撒下来,他的心涌来阵阵喜悦。 穿过松林,爬上山岭,再翻过一道梁,已能看到牛窝堡子最高处的人家的灯火。 他熟悉山里的每一条路,知道那条道是捷径,他在天黑透之后抵达自己家的院门口,依照牛氏的交待学猫头鹰叫了几声。 牛氏给他开了门。 “她在屋里头,小红和小兰我打发走了,放心去吧。” 牛氏胸有成竹说道,她才不怕乔荞反抗呢,今晚她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去管她的死活,假如这一次她怀不上牛家男人的种,那么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牛氏怎么能忍心自己的大儿子打光棍,话又说回来,是乔荞害死了桃花,她有义务和责任安慰牦牛! 牦牛在西厢房门口站了几秒钟,他试着推了推门。 门并没上锁,一推开了。 这让他觉得莫名其妙,但狂喜之下容不得多想,他走近了炕头,看到炕上的女人安静地躺着。 他跳上了炕,灵巧得如同一只黑豹。 一切,顺理成章。 一切,妙不可言。 后半夜,鸡叫了第三遍,牦牛醒过来穿上了衣服。 他有些奇怪乔荞没有反抗,整个过程她如同朽木。 “你最好管住你的嘴!” 他穿上鞋子临离开时说了一句话。 ——唯一的一句话! 从西厢房出来他敲了敲堂屋的窗棂,牛氏从屋门里闪出来,拿拐杖打了一下他的腿。 “咋回事,没听到她哭闹,我担心你掐死了她。”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她好像知道我要来一样,死气沉沉的......” 牦牛说着嘿嘿笑出了声,牛氏跟着笑起来。 “她知道更好,到底是怕死的——想要活下去就得听我们的,花钱买来的牲口也要犁地种庄稼,何况她是个大活人!” 牛氏絮絮叨叨低声骂着,送牦牛出了院门。 她锁上锁子,朝着西厢房啐了一口。 第824章 姬玲玲来到了红星厂 姬玲玲拍完了最后一场戏,她长舒一口气,提着手提包离开剧组,她没有回电影厂的宿舍,在天黑之前挤进火车站的售票大厅,买了前往渭东市的车票,吃着一袋面包上了火车。 她戴着口罩,帽子压得很低。 她不想让别人认出自己,她没有心思去搭理别人,能勉强拍完这部电影已经不错了。 在得知乔荞失踪后之后,姬玲玲没有一天安心过,她每个星期都打电话给赵楠,尽管她和赵楠的婚姻已陷入僵局,但为着乔荞,赵楠忽略着对姬玲玲的失望,姬玲玲忽略着赵楠的冷漠,两人在电话里探讨着乔荞的失踪,都为她的下落不明感到忧心不安。 姬玲玲睡在上铺,听着铁轨的每一声撞击思绪万千,她一直想不明白乔荞为何失踪,就算欠了钱成了穷人,以乔荞的性格,也不会逃避现实,更不会知难而退,在她心中,乔荞永远是坚强的,是积极向上的,是压不垮的! 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家中还有几个上学的孩子,红星厂还需要她的管理——就算工程失败了,凭着红星厂可以东山再起,乔荞是有一定见识和一定思想的女人,怎么会说失踪就失踪了呢? 除非,是遇到了别的事情。 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呢? 姬玲玲躺在火车上,禁不住想到一些电影里的场面。 会不会被人绑架?会不会被人谋杀? 似乎都有可能,最坏的也是这种结果,而谁会绑架她,谁会谋杀她,姬玲玲一点线索都没有,她和乔荞认识多年,知道谁对她心怀叵测。 大李庄除了王翠芬对乔荞怀有敌意,恐怕最大的仇家就是乔丽丽。 毕竟乔荞管理的红星厂是乔丽丽第一个丈夫李光明的,她和乔荞虽然是姑侄,但同行是冤家,乔丽丽眼里从来容不下比她强的人,何况乔荞这几年风光无限名利双收,乔丽丽能不妒忌眼红吗? 但,要让乔荞失踪,姬玲玲又觉得乔丽丽做不到,她是不敢低估乔丽丽的胆量,事关人命的事在姬玲玲看来有点难度。 再怎么说乔荞是乔丽丽的亲姑妈,乔丽丽再狠毒,怎么会对姑妈下手呢? 姬玲玲推翻自己的假设,她辗转反侧,在火车的轰鸣声中睡了过去...... 抵达渭东后姬玲玲没有回家,她从火车站直接去了长途汽车站,马不停蹄到了大李庄,在下午时分走进了红星厂。 接待她的正是新厂长尹向荣。 “玲玲姐,你这个大明星怎么说来就来了?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好去车站接你。” 尹向荣一点都不意外姬玲玲的到来,他知道姬玲玲和乔荞交情至深,乔荞失踪,姬玲玲一定很着急。 “什么大明星,还不是个职业,说好听点是电影演员,说难听点就是个戏子!我还用得着接吗,熟门熟路的还能把我丢了不成。” 姬玲玲心直口快,看尹向荣脸上有点讪讪的,明白他现在的处境有点尴尬——乔荞一走,他成了红星厂的厂长,有点趁人之危的意思,她不想让尹向荣觉得难为情,这么大一个砖瓦厂,总得有人管理,她早从赵楠口里打听过红星厂的动静,厂子交给尹向荣去管理再合适不过,虽然他和乔丽丽结婚成了两口子,但人各有志,有些事没想像的那么简单。 尹向荣让坐,亲自倒茶端水,看姬玲玲风尘仆仆的样子,问她吃过饭了吗,姬玲玲说火车上吃过一次,也不饿,让尹向荣想法把刘梅英找来,她得和刘梅英仔细谈谈。 刘梅英的商店里还没有装电话,打给陈耀祖家好半天她婆婆接了电话,杨淑兰在电话里一听是个男人的声音,询问对方是谁,尹向荣报出名字,杨淑兰没好气说道:“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勾引我儿媳妇勾引到我家里来了!” 她咣当一下挂断了电话。 尹向荣半天没回过神来,姬玲玲在一旁听得真切,明白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替尹向荣解脱:“梅英在镇子上,你打人家家里干嘛,镇上有熟人吗?你打到镇上去,让梅英先来厂里。” 尹向荣想了想将电话打到了镇上的朋友家,等了半天朋友回过电话来,说刘梅英一听他带话很生气的样子,问尹向荣有啥事,有话直接说给他朋友,没事不要随便找她。 姬玲玲有点后悔没去镇上找刘梅英。 尹向荣只好对朋友说姬玲玲回来了,在厂里,让刘梅英抓紧回大李庄。 “你和梅英咋回事?”姬玲玲问尹向荣,她听说过尹向荣和刘梅英早些年的事,两人也算恋爱过,如今物是人非,各自有了家室,姬玲玲不希望刘梅英再陷入婚外情。 她和赵楠的婚姻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自己没有守住最后的防线。 假如人生真若重来,姬玲玲希望自己没有离开过渭东市,没有离开过赵楠,没有成为电影演员,没有遇到张雄木——想到这个男人,姬玲玲的心不由自主地疼痛起来...... “我和梅英能有啥事?大概是前些日子乔婶不在,梅英在娘家住了一个月,红星厂的有些手续需要梅英过目押个手印,一来二去自然有闲话传出去,她婆婆不高兴也在情理之中。” 尹向荣解释得很认真。 关于他和刘梅英的过去,他都想不起来了,年少时谁没有热恋过?又有多少人错过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但这些比起他对罗椿春的爱和恨,似乎都算不得什么。 姬玲玲沉默了好半天,她在大李庄生活过,知道村子里的人最关心男女之间的交往,最爱传播男女之间的闲言碎语,她想问问尹向荣和乔丽丽结婚后过得咋样,刚要张口听到门外脚步响,抬头之际房门敲响,进来的正是刘梅英。 她怀里抱着熟睡的闺女。 “玲玲姐——” “梅英——” 姬玲玲迎上去,两人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别难过,梅英,我来迟了,这次拍的电影不是电影厂的,是外商投资合拍的,所以抽不开身......我打过电话给赵楠,让他帮着打听婶子的下落,他说常去公安局看的,你放心,婶子一定没事,她啥样的风雨没经历过,说不定一时想不开去一个清静的地方待一阵子,过些日子肯定会回来......” 姬玲玲安慰着刘梅英,抱过闺女仔细端详,抬眼看刘梅英清瘦不少,颧骨高耸,俨然是一个成熟的妇人。 “玲玲姐,难为你来,怎么说呢?我娘是去要钱的,钱没要到,人却好端端失踪了,都这么长时间了没有她的半点消息,我想,她大概是出事了。” 刘梅英说着滴下泪来。 “别瞎说,也别乱想,婶子那么聪明,她不会有事的,我来看看你和几个弟妹,回头再去看看我爹,过几天还得回首都——电影拍完急着后期制作,我回去之前亲自到渭东市公安局问一问,托熟人把婶子的事立个专案,想办法调查一下婶子的来龙去脉。” 姬玲玲很自信,她必须展示出自信,必须给刘梅英传递着信心,她都想好了,凭着自己女明星的影响力,也要尽力找到乔荞的影踪。 刘梅英含泪笑道:“那再好不过了,玲玲姐,我和招弟都盼着你来呢,知道你忙,就是不敢打扰你。” 姬玲玲又问招弟的工作情况,问完招弟问盼弟,再是刘阳三兄弟,家里的人一个都没落下。 “陈耀祖咋没陪你过来?你看你带着闺女多不方便?谁送你过来的?” 姬玲玲一提起陈耀祖,刘梅英的脸上不自在起来,她低头说道:“他有他的事,我有我的事,镇上离这里又不远,我让别人的车送过来的。”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姬玲玲和尹向荣都听出了刘梅英和陈耀祖在闹矛盾。 “今晚我不回去,梅英,咱们回家去,我和你说说话,再陪弟弟妹妹们一晚上,说真的,我还真想你们了。” 姬玲玲抱着孩子站起了身。 她看到刘梅英刻意对尹向荣冷淡着,尹向荣坐在办公桌旁,假装翻着一本书,眼神却飘来飘去。 “你和我想到一处了,我正想留你一宿呢,走,咱们回家去,地窖里有我秋天埋的萝卜,我今晚给你们包饺子。” 刘梅英挽着姬玲玲的胳膊。 “向荣,你晚上过来吃饭吗?”姬玲玲真诚邀请。 没等尹向荣开口,刘梅英抢先说道:“他不用来,我还怕乔丽丽找我麻烦呢,乔丽丽那么能干,还饿得了自己的男人吗?玲玲姐,咱们赶紧走,省得一会有人看到我来红星厂又编排是非!” 姬玲玲只好笑了笑。 她和刘梅英离开红星厂向家中走去,尹向荣一直送出了厂子大门,姬玲玲和他道别,望了一眼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冬阳温暖,而这个男人的眼睛中分明是无尽的雪原。 第825章 两个男人的战争 尹向荣送走姬玲玲和刘梅英,他折转回到办公室,伸长腿将脚搁在新的办公桌上,他狠吸一口烟,觉得自己在生着气。 生谁的气? 生刘梅英的气还是生陈耀祖的气?还是在生她婆婆杨淑兰的气? 总之他在生气,并且心里时不时燃起怒火,这怒火从和杨淑兰通了电话后在他的胸腔里四处蔓延,当着姬玲玲和刘梅英的面他不好发作,现在,怒火失控,让他恨不能当着杨淑兰的面撇清自己。 他和刘梅英清清白白,何来勾引一说? 怪不得刘梅英好长时间没来红星厂,怪不得她见到自己冷言冷语,就连陈耀祖也没有陪她一起来看姬玲玲。 这不合情理,显然陈耀祖一家对他产生了误会和敌意,看样子已影响到刘梅英和陈耀祖的关系,尹向荣觉得有必要出面解释一下。 跟谁解释?怎么解释? 尹向荣放下修长的双腿,掐灭烟蒂,拧着两道浓眉沉思了好一会儿。 最后,他决定去找陈耀祖谈谈。 总不能因为自己的出现毁了刘梅英的婚姻,再怎么说,刘梅英给陈耀祖生了一个女儿,而他自己已和乔丽丽结为夫妻。 并且,乔丽丽已怀上了他的孩子。 打电话给乔丽丽,说自己有事要去枫城一趟,乔丽丽在电话里语气温柔,问他晚上几点回来,要是回不来就住县城的家里,钥匙在她手里呢。 尹向荣说肯定回来,他不想引起乔丽丽的任何怀疑,在这一场婚姻中,他和乔丽丽各有企图,各怀目的,当前来说乔丽丽身怀有孕,能让她愉快地生下孩子才是重中之重。 开着自己的那辆桑塔纳汽车,尹向荣一路奔驰来到了枫城县城。 他知道陈耀祖在自来水厂上班,将车停在厂门口,他走进去打听一番,推开一间办公室门,看到陈耀祖正和一帮同事在吹牛皮。 一见尹向荣突然出现,陈耀祖吃惊不小。 “你找谁?”他问尹向荣,态度极不友好。 “就找你!”尹向荣保持着镇定。 陈耀祖站起身,心里有些紧张——尹向荣突然来找他,一定和刘梅英有关。这是单位,一大群的同事还在,他可不想让同事知道自己家中的丑事。 尹向荣明白他心里担心什么,撇了一下脑袋,说:“你出来,我有话要讲!” 两人走出了自龙水厂的大门,一直走到对面的汽车旁边,陈耀祖抱着膀子问道:“你有啥事?谁让你跑我单位来了?” “我自己跑来的,怎么,你单位还不让人进是不是?”尹向荣笑出了声,掏出烟扔给陈耀祖一支。 这是两个人第二次见面。 第一次面对面还是刘梅英没有嫁给陈耀祖之前。 那时尹向荣刚恢复了记忆不久,他自信满满来找陈耀祖,扬言一定要娶了刘梅英。 可惜,刘梅英最终选择了陈耀祖。 “说吧,找我啥事?”陈耀祖没心思和他闲聊,虽然他最终娶了刘梅英,但没想到尹向荣居然回到了大李庄,还和刘梅英传出了绯闻。 “肯定有事,小陈同志,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和梅英清清白白,我们只是兄妹关系,恳请你和你们家里人不要误会,如果我说假话,不得好死!” 尹向荣一脸严肃,陈耀祖盯着他的眼睛,嘴角浮起冷笑。 “你找我来是告诉我这些吗?是谁让你来的?——刘梅英吗?她不是很欣赏你吗?你那么能干有才,从周府跑到枫城,明面上是和乔丽丽成了亲,暗地里打着红星厂的算盘!你那点鬼心思谁不知道?你盘算上红星厂还不满足,盘算上刘梅英也算完成了你的一桩心愿!” 陈耀祖的话夹枪带棒,尹向荣咬着牙听完,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这话说得过头了,可不象乡长的公子说出来的话,也不象一个国家职工说的话,更不象一个爷们儿说的话!乔婶走了,红星厂总得有人管理,不能眼睁睁看它关门停业吧?——是,你说得没错,我是和乔丽丽成了亲,既然成了亲我们就是两口子,你非要污蔑我和刘梅英的关系,就不怕自己脸上难堪吗?” “我难堪什么?乔丽丽都不怕,我怕什么?你们两口子一个德性,为了得到红星厂煞费心机,巴不得梅英她娘死在外面!” 陈耀祖说完挑衅地将一口烟喷在了尹向荣的脸上。 尹向荣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他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一时间怒火喷涌,自己好心好意来找他解释,没想到换来的是指责和羞辱。 嗵—— 他一拳砸在了陈耀祖的右腮帮上,陈耀祖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在地。 “你他娘的敢打老子!” 陈耀祖叫嚣着扑上去,他伸出双手撕住尹向荣的头发和衣领,右膝狠命顶向尹向荣的小腹。 两人势均力敌,差不多的身高,差不多的力气。 一样的仇恨,一样的愤怒。 下班的人聚集过来,他们看着两个年轻男人扭作一团,嘴里不停地叫骂着,恨不得将对方撕碎。 有人想上去劝架,很快发现劝架是多余的。 陈耀祖和尹向荣滚倒在了马路上,他们上下翻滚,互不相让,打架让他们找到了新的发泄出口,他们在扭打中明白过来:原来彼此对彼此怀恨已久,今天不过是找到了报仇的机会,一如火山沉默太久,却总有爆发的时候。 第826章 刘梅英去了医院 天黑之前,刘梅英和姬玲玲包好了饺子。 “若男,你看看希望他们几个作业写完了没有?写完了收拾吃饭。”她将头伸出厨房门向堂屋喊道。 刘若男答应了一声,抱着外甥女从屋里出来,刚要走进厨房,听到院门外有汽车声响,一回头,看到陈乡长和杨淑兰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陈叔,婶子——”刘若男赶紧招呼,看陈乡长和杨淑兰的脸色铁青,走进堂屋问道:“刘梅英呢?让她出来!” 刘梅英和姬玲玲已听到了动静,两人走进堂屋,不明白陈耀祖的爹娘来她们家做什么。 “你可真有能耐啊,刘梅英,你不守妇道和老情人私下交往,我们一家给你留面子没说什么,你倒好,竟然让尹向荣找我儿子去了——这下好了,半个枫城的人都知道你做的丑事,你非要闹得人人皆知丢尽我们陈家人的脸才收手吗?没想到你品德如此败坏,难怪你娘离婚后又守寡,守寡了欠债跑路了!” 杨淑兰冲着刘梅英数落着,表情狰狞,语气狠毒,姬玲玲一看情势不妙,一把将刘梅英推到自己身后。 “婶子,你这是什么话?梅英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这样骂她,还要夹带上她娘,你就不怕伤了她的心吗?” 杨淑兰打量着姬玲玲,一时想不起来这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是谁。 陈乡长认出了姬玲玲,他赶忙站起了身。 “哎呀,原来是姬玲玲同志啊,你这样的大明星荣归故里也不通知我一声,来来来,快坐下,早知道你回到咱们枫城我一定组织人员欢迎你!” 陈乡长的胖脸上堆满了笑,他一边谦让着姬玲玲落坐,一边给杨淑兰使眼色。 杨淑兰一听是姬玲玲,禁不住心里纳罕——枫城平原几百年才出了姬玲玲这样一个人物,平日里她从银幕上观瞻过姬玲玲的风采,这会大明星站在她的面前,没想到自己露出泼妇的凶相,想想都觉得丢人。 姬玲玲淡然说道:“陈乡长,你来亲家家里如此兴师动众,知道的人以为你是来转亲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来问罪的,我且问你,你来我婶子家何事?” 陈乡长刚要赔笑解释,杨淑兰抢先一步说道:“我们也不想来呀,可不得了啦,尹向荣找到我儿子单位去了,两人在单位门口打起来了,派出所来了电话,医院也来了电话,一个的头打破了,一个的车被砸了,你说能让我们省心吗?” 刘梅英和姬玲玲听了吓一跳。 她们都没料到尹向荣会去找陈耀祖打架。 “谁的头破了?砸了谁的车?”姬玲玲问陈乡长。 陈乡长强作欢颜说道:“年轻人血气方刚,动不动就爱耍脾气,也怨我家教不严,犬子的头被打破了,他砸坏了尹老板的车......不过这些都是小事,两人都在医院里,吃点苦头算不得什么,让你见笑了,姬玲玲同志。” 他多少顾忌着姬玲玲的身份和影响力,也多少知道姬玲玲和刘梅英一家的关系。 刘梅英心里着急起来,担心着陈耀祖的伤势,对姬玲玲说道:“玲玲姐,我得上医院去,你在家看着妞妞。” 边说边解下围裙出了门。 姬玲玲追了出来,喊道:“天都黑了,梅英,你怎么去县城?你先回来,明天早上我们再去!“ 刘梅英不听,她在东墙下推了一辆自行车走出了院门。 “你看把她心慌的,也不知道是担心谁!”杨淑兰撇着嘴一脸的忿恨不平。 陈乡长瞪了她一眼,小声说道:“闭上你的臭嘴,别乱说话,免得人家笑话!” 他追出了门。 “姬玲玲同志,你快喊住梅英,我们有车,带你俩人去城里,黑天黑地的,你们女同志怎么可以外出呢。” 姬玲玲一想也有道理,既然陈乡长有这样的心意,何不乘车去枫城。 她跑上前扯住了刘梅英的自行车,用命令的口吻说:“梅英你不要孩子气,陈耀祖和尹向荣反正都在医院了,急也没用,不如我们搭你公公的车过去,到了再和他们理论。” 刘梅英只好依她。 当下陈乡长一行人跟着出来,杨淑兰嘴里嘀嘀咕咕抱怨着——她和男人来纯粹为了找刘梅英算账,尹向荣打了陈耀祖,陈乡长和杨淑兰别提多生气,两人商量着要借此机会将刘梅英彻底扫出陈家的大门,不想偏又遇到了姬玲玲。 “真是一对扫把星!” 杨淑兰心里正暗骂,听到陈乡长吩咐:“吉普车坐不下太多的人,你和另外一个人想办法回城里,我先带她们过去。” 杨淑兰气得直跺脚,眼睁睁看着姬玲玲和刘梅英上了车,只留下她和另一个一起来的男人,两人站在河滩的路上,被卷起的尘土呛得不停地咳嗽....... 车子好不容易到了枫城,姬玲玲已烦透了陈乡长没完没了的殷勤询问。 他还真把姬玲玲当成了个人物,言辞里全是奉承和赞美。 一下车,陈乡长亲自带路走进病房,陈耀祖头上缠着白纱布睁着一双乌青的眼睛躺在病床上。 一见刘梅英和姬玲玲,他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 “咋样?要不要紧?”刘梅英走过去问他,在他膀子上捶了一拳头。 “你让他来的是不是?这下你称心如意了!”他很生气的样子,看都不看刘梅英一眼。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你是听了别人的话,宁愿相信别人也不相信我!”刘梅英边说边拿了床头的水杯递到他嘴边,对这个男人,她真是又爱又恨。 “你还是伺候他去吧,就在我隔壁,等我好了,我要卸掉他的一条腿,让他知道我陈耀祖不是好惹的!” 他推开了刘梅英。 姬玲玲看不下去,她一把夺过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冷冰冰说道:“你要有本事把他剁成肉泥都行,但别阴阳怪气地对待梅英!两口子过日子最怕误解,除非象我一样真做了对不住男人的事!” 陈耀祖真没想到姬玲玲真有胆量自爆糗事,漂亮的女人生起气来也显得可爱,何况她是大名鼎鼎的女明星。 一时间脸红起来,自己坐起身端起了水杯。 刘梅英出了病房,她得问候一下尹向荣。 姬玲玲知道她去干嘛,为了稳住陈乡长的情绪,她主动和陈乡长聊起了别的事。 这边,刘梅英已走进尹向荣的病房。 “你凭啥打他?”她涨红了脸,眸子里迸出火星子。 “你应当问问他!我好心好意找他谈谈,想给他解释一下,没想到这个二货草包一个,口口声声污蔑你我之间的关系,我捶了他几下,他急了眼,拿了一块石头砸了我的车,我去夺石头,不小心就磕在了他的脑袋上——活该他倒霉!” 尹向荣气鼓鼓说道,一只手捂着肿得象面包的腮帮子,他的右耳朵被陈耀祖撕裂后缝了几针。 刘梅英能想象两人见面时的火爆场景。 陈耀祖在气头上,加上他娘提出让他和刘梅英离婚心烦意乱,尹向荣去找他解释,不是越描越黑吗? “我们两口子的事不用你瞎操心,你还是管好你自己,以后不许你再和陈耀祖见面,你安心管理好红星厂,没有万不得已的事也别来找我——我们都是有家的人了,好自为之吧!” 刘梅英说完转身离去。 门轻轻掩上,她听到尹向荣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827章 乔丽丽的反应很平静 乔丽丽那晚临下班给红星厂打了个电话,她想知道尹向荣回来了没有。 那边的电话响了好半天才有人接上,乔丽丽一听声音知道是新招的会计戴月素。 “你好戴会计,你们尹厂长回来了没有?”乔丽丽很客气,她见过戴月素,这个一脸冷冰冰的中年女人好似刚从棺材里挖出来一般,从来没看到过她有别的表情。 “没!” 戴会计简单吐出一个字,很讨厌下班刚要锁门有电话铃声响个不停。 “哦,麻烦你给厂里人吩咐一声,就说尹厂长要是回来让他赶紧回家。”乔丽丽说完没等戴会计再说话挂断了电话。 她不喜欢戴月素,正如戴月素不喜欢她。 想当初红星厂重启,乔丽丽欲要安排一个自己的人管理账目,但尹向荣在这个问题上固执如牛,非要自己物色一个他认为合适的会计。 找来找去,也不知他怎么就请来了戴月素。 乔丽丽只好让着他,心想反正红星厂交到他手里为的是笼络他的心,谁当会计还不是那么回事,比起乔丽丽心中的宏伟蓝图,一个破砖瓦厂已经安置不了她伟大的梦想。 她掏出镜子打扮了一下自己。 虽然已是孕妇,乔丽丽依然如花一样娇艳,她锁上办公室门准备回家,路过东风厂的砖窑看到赵栓柱靠在砖垛上抽着烟望着她。 乔丽丽大方地冲他微笑一下扭头走出了厂门。 她知道赵栓柱一定盯着她的背影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离开,她也知道赵栓柱对自己没有死心,相比较赵栓柱的媳妇,乔丽丽已是天上的仙姑,赵栓柱能在东风厂坐上监工的位置,全仰仗乔丽丽的提携。 可惜,这段孽缘无疾而终。 自从乔丽丽决定要和尹向荣成为夫妻,她的心里无时无刻不被凌云壮志所召唤。 她生性狡黠、无情、果断,在决定了新的目标之后,便对赵栓柱做了彻底的了断。 她可不想被庸俗的男人牵绊。 对于乔丽丽来说,赵栓柱这样的男人,除了徒有其表之外,对她还有一颗忠贞不二的心灵。 这已足够! 乔丽丽不希望他象崔长耿一样野心勃勃,更不希望他利用和她的肉体关系索取太多。 能给赵栓柱的乔丽丽都已经给了。 当然,这多少有点堵住他的嘴巴的意思,毕竟李忠的死是乔丽丽教唆赵栓柱达成的。 乔丽丽现在是尹向荣的合法妻子,怀着他纯正的种子,好的婚姻的基石是彼此忠诚,乔丽丽须得苦心经营自己来之不易的婚姻生活。 这些是功课,乔丽丽相信自己梦想远大,前程辉煌,她必须做好婚姻这门功课。 她等了尹向荣一夜。 等到第二天的中午,消息传来,尹向荣居然因为和陈耀祖打架住进了医院。 打架的原因乔丽丽问得一清二楚,关于刘梅英和陈耀祖闹矛盾的事她早有耳闻。 问过之后,她冷静地坐在办公室里,闭着眼睛认真思考了一下。 她觉得没有必要去关心尹向荣打架的原由了,说穿了不就是为了刘梅英吗?又有什么重要的,刘梅英要是心里有尹向荣早就跟他结婚了,还轮得到陈耀祖吗? 两个男人为一个女人打架,不管什么原因,刘梅英还真是不可小觑的女人。 “看来,刘梅英真要和陈耀祖离了婚,闲言碎语总会指向尹向荣,怎么能让尹向荣背上这口黑锅?他可是我男人!” 乔丽丽睁大眼睛盯着屋顶,一个古怪的想法窜上心头。 “不是还有赵栓柱吗?他能入了我乔丽丽的法眼,难道就不能打动刘梅英的心吗?刘梅英不见得有多本分,不见得有多刚强,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少妇,是太需要有个男人问寒嘘暖了!” 乔丽丽被自己的想法刺激得血脉高涨。 利用赵栓柱破坏刘梅英和陈耀祖的婚姻,这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吗? 或者,两人到时真是两情相悦难舍难分,但,赵栓柱有把柄在自己手上——李忠是被他推下砖窑摔死的,这足以让赵栓柱给乔丽丽当一辈子的狗,她还不能拿捏一个赵栓柱吗? 乔丽丽还在打探消息的过程中听说姬玲玲回来了。 女明星回来,一定是因为乔荞的失踪,不然回来干嘛。 乔丽丽早从各种花边新闻中知道姬玲玲和赵楠的婚姻已濒临破碎。 多好的事! 她以为姬玲玲和赵楠的爱情终得圆满,没想到成名之后的姬玲玲难逃婚姻不幸的厄运。 看来人世间的事何曾有圆满之说,乔荞风光了没几年,结果马小国死了,她背着一身的债务消失了。 是死是活不见分晓。 乔丽丽已聪明地做了判断:姑妈这回怕是早不在了人世,大约和李光明一样再难回到大李庄! 这对乔丽丽来说都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至于到医院看不看尹向荣,乔丽丽最终选择了装做不知。 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她才不想纠缠在这些无用的琐事上浪费精力。 昨天周府那边老羊来电话了,说已安排了新的矿工下煤窑干活了,万事皆具备,只欠东风了。 这才是重要的! 尹向荣为着红星厂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尹向荣为着乔荞一家想怎么打架就怎么打架吧。 不关乔丽丽的事。 乔丽丽站起身走到窗前,看东风厂一派欣欣向荣,一派蒸蒸日上,新的生产线已烧制出古建筑砖瓦,销路可观,利润丰厚。 赵栓柱不负她所望,替她操心着东风厂。 “等着吧,不久的将来,我乔丽丽总会成一个人物,象罗椿春这样的表子,她算得了什么玩意儿!” 乔丽丽一边碎碎念念,一边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感觉到胎儿的悸动,她的心里便溢满了别样的豪情万丈。 第828章 姬玲玲:最后的晚餐 姬玲玲坐在开往渭东市的班车上。 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疲惫和难过,在大李庄陪着刘梅英待了三天,帮她做了家务准备了年货,她又回自己的娘家住了两天。 她爹身体越来越差,躺在炕上全靠姬玲玲的大姐和姐夫照顾。 姬玲玲能做的是每月寄点钱给家里,前年家中翻修了房子,全部花费都是姬玲玲出,姬家河村都为姬炳林骄傲,能有一个电影演员的闺女,也算给他争足了光。 爹问姬玲玲赵楠怎么没有来,姬玲玲回答说他工作忙。 爹长叹一口气不说什么,心里明镜似的,关于闺女的绯闻或多或少传到了他耳朵,他知道闺女过得并不如意。 而让姬玲玲头疼的是乔荞的失踪并无任何消息,不管她和刘梅英如何推测、辩论,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和刘梅英告别之间,她语重心长地叮嘱道:“梅英,家里就靠你了,若男希望还有刘星刘月都要读书,从明年起我会每月匀点钱寄过来,咱们要相信婶子会回来,不管她啥时候回来,你和我都要好好活着,你要珍惜你和陈耀祖的婚姻,只要他对你好、对妞妞好,其他人的态度都是闲的!” 刘梅英想说的话太多,千言万语又无从说起,看着姬玲玲抱着妞妞亲了又亲,她的眼泪簌簌落下,哽咽说道:“玲玲姐,你要好好的,和赵楠哥生个娃,好好过日子......” 姬玲玲坐在班车上心绪起伏,她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赵楠,为着乔荞,她不得不去面对他,班车驶进渭东市的长途汽车站,姬玲玲徘徊在午后的大街上,足足思考了一个时辰,这才上了公交车向自己的家中走去。 家中无人,还似从前一般整洁干净。 阳台上的一盆海棠开得娇艳多姿,姬玲玲站在花前想像着她不在的日子,赵楠是如何度过一个人的日日夜夜。 心不由地疼起来。 她去卧室换衣服,拉开大衣柜看到自己的衣服挂得整整齐齐,换了衣服去卫生间梳洗,发现自己用过的东西都被擦得干干净净,半瓶的洗头膏依然放在脸盆架上。 这个家,还是她的家,她和赵楠的家,只不过,他们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姬玲玲将家里认真打扫了一遍,趁着赵楠还没有下班,她下楼去了最近的菜市场。 “老天啊,那不是赵楠媳妇吗?” “是啊,就是姬玲玲,她咋回来了?不是和赵楠闹离婚吗?” “还没离呢,不然咋回家了。” “可不是,你看她比以前更漂亮了——比电视上更漂亮。” ...... 整个菜市场因为姬玲玲的出现沸腾了,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男人女人兴奋又激动地围观着女明星的举动,有几个姑娘还大着胆子上来让姬玲玲签名。 姬玲玲有些后悔出现在这里,后悔来买菜为赵楠做饭烧菜。 她抓紧买了一只鸡、买了一条鱼,又买了些芹菜,挤出围观的人群提着菜篮子跑回家里。 一进门系上围裙,姬玲玲决定好好为赵楠做顿吃的。 第二个菜刚端上桌,门开了,赵楠提着公文包走进来,他闻着饭菜的香味来到厨房门口,和姬玲玲眼睛碰在了一起。 “是你——你咋来了?”赵楠很惊讶,问完又觉得不合适,表情有些尴尬。 “我回来好几天了,先去了枫城,还回了趟娘家,本来想叫你一起去,怕年终你工作忙,所以一个人去了。” 姬玲玲解释,尽量保持着笑意,她不忍心看到赵楠黑瘦了的面容,转过身慌忙拿起锅铲去炒菜。 赵楠没有说话,他去洗手间抽烟,姬玲玲刻意装出来的从容让他觉得陌生,他知道她心里牵挂着乔荞,为着乔荞的失踪特意回来,不然怎么会直接去了枫城。 现在,他们算是什么样的关系?婚没有离,又过不到一起,还不得不见面,赵楠对着镜子洗手,盯着自己的脸看了半天,很讨厌自己的样子。 内心深处,他是盼着姬玲玲回来的。 而此刻她近在咫尺,分明又远在千里之外。 从卫生间出来坐在餐桌上,姬玲玲已盛好了饭摆好筷子,屋里的灯亮着,电视播报着新闻,久违的家的氛围让人心生感动,赵楠拿起筷子,看着桌上的菜笑起来。 “你费心了。”他淡淡说了一句,低着头开始吃饭。 “随便做的,你喜欢吃就好。”姬玲玲回答,很想给他碗里夹块鸡腿,想了想放弃了。 两人吃饭,气氛却很沉重,姬玲玲等着赵楠开口,赵楠却沉默无言。 “乔婶的事公安上怎么说的?”她问赵楠。 “定性为失踪,我托了关系让调查,至今没有眉目。” “怎么不成立专案侦查一下?好端端的一个人莫名其妙说没就没了,难道他们不管吗?”姬玲玲的情绪激动起来。 赵楠放下了筷子,他理解姬玲玲的心情,但她未必理解赵楠的想法。 “这不是拍电影!公安有公安的办事程序,不是什么人一失踪就成立专案侦查的,婶子来省城要钱,出了法院就不见了踪影,这多少和郭守业的案子有关系,公案总得找一个突破口吧。” “那为何迟迟没有下文?” “郭守业逃到国外,他的党羽众多,光是他牵涉到的人不在少数,这么大的诈骗案子实属少见,国家也在尽力追讨,我去公安局的次数太多,你总得相信我吧?” 他的眼睛透射着真挚的光芒,姬玲玲为自己的鲁莽感到惭愧,低着头收拾起了碗筷。 “你不必再找人四处打探了,凡是能想到的人我都找过了,婶子要是活着也不在渭东市,我连省内的区县都托人找过了。” 赵楠说完起身离开了餐桌。 姬玲玲的手浸在刷锅水中,听着水笼头哗哗的水声,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我去单位了,今晚正好我值班。”身后传来赵楠的声音。 她的脊背僵硬,不敢回头再看他。 “哦,对了,离婚协议书我放在茶几上了,你难得回来一次,这回一定签了!” 赵楠走出了家门,门轻轻锁上,屋里恢复了安静,电视机已播报着天气预报,首都明天后天都在降雪。 眼泪,从姬玲玲的眼中一滴一滴滑落,无声无息。 绝望如同魔鬼的爪子,紧紧地掐住了她的咽喉。 她以为,乔荞会有消息。 她以为,赵楠会给她一次机会——原谅的机会,重修于好的机会。 而一切,都成了泡影。 她撩起围裙擦了一下眼泪,又擦了一下双手,步履沉重地走到了沙发上,看着几上的那张离婚协议,姬玲玲知道自己不必再逃避什么了。 该说的赵楠都说过了。 该做的赵楠都做过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拿起笔,用力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倒在沙发上。 她的哭声如同黄河决堤,伤悲搅起滔天巨浪,淹没了她所有的感知....... 第829章 心是暗的 “犏牛家的,把厨房梁上的鹿肉取下来泡水里,泡好了用碱面子洗干净!还有,我屋里头柜子有白面,取上四碗,掺些荞面和包谷面今晚发上!” 牛氏站在厨房门口厉声吩咐乔荞,说一句用拐杖敲一下门,眼珠子骨碌碌转着瞄着乔荞的小腹。 乔荞低头答应,不敢看牛氏的脸。 她知道牛氏在看什么。 距离牦牛那晚睡过西厢房的炕头半个多月了,后天就是除夕,牛氏每天盯着乔荞的动静,盼着乔荞怀孕的征兆。 而乔荞的肚子依然如故。 她比牛氏还要着急,要是还怀不上,牦牛还会找机会爬到西厢房的炕上,这样无耻龌龊的事想一想都让乔荞觉得肮脏无比。 反正自己已经不干净了,反正这辈子跳到黄河也洗不清白了——活着能不能见到黄河还是未知,怎么活下去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她踩在高凳上取下鹿肉,泡好鹿肉后端着瓦盆去堂屋里取面。 刚踏进门槛,听到牛氏正对牦牛吩咐:“吃过早饭让小红小兰带着她二叔去毛家梁买点年货,顺便把冬娃子叫回来,你看这个小畜生,马上到年三十了也不知道回来的,他娘死了,他心里存着怨气,让他妹子去叫他回来!” 乔荞的心咯噔了一下。 牛氏迟不说早不说,偏要听着她进屋说这话,不明摆着让牦牛留下来故伎重演吗? 家里的年货前几天牦牛带着犏牛到镇上买来了,牛氏非要支开犏牛和两个孙女,还不是看着乔荞的肚子没有任何动静。 她得让牦牛再播种一次。 地里的庄稼有时也会复播,要让女人的肚子怀孕都是一样的道理。 牦牛帮着他娘点烟嘴里嗯嗯答应着。 “我今晚要陪堡子里的几个老姊妹去牛才人家听经拜佛,顺便给桃花诵几卷经,好让她的冤魂早日超度投胎!” 牛氏说着嘴里徐徐吐出烟雾,抬着眼皮看了一眼立在柜子旁边的乔荞。 乔荞拿碗挖出白面倒进瓦盆里,她不敢看牛氏和牦牛的眼睛,她的脊背象爬着一条阴冷的蛇,冷飕飕的风从门缝里灌进来,一直灌进了她的心里。 太阳爬上山头,小红小兰穿戴一新领着犏牛出了院门。 能去毛家梁镇对她们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况且这次没有爹娘的约束。 带着傻子二叔对她俩来说有点丢脸,但牛氏交待过要买一些年货回来,要走如此远的山路,没有犏牛的陪伴谁也放心不下。 乔荞在厨房里洗干净鹿肉放进锅里,大火烧起,厨房里溢出肉香,撇掉锅里的浮沫,再放一把花椒和盐,盖上锅盖她开始发面,发完面她开始打扫厨房,将锅碗瓢盆一个个洗了一遍,直到鹿肉煮熟捞出锅,她才惊觉自己害怕回到西厢房去。 离天黑还早,而她的心突突跳个不停。 她听着院子里的动静,牦牛劈完柴进了东厢房,他一定躺在炕上养精蓄锐,牛氏在堂屋门口晒着太阳,嘴里嘀咕着什么,一只猫从墙洞里钻进来,弓着瘦弱的身子在厨房门前喵喵叫唤。 乔荞撕了一点鹿肉丢给猫,立马听到牛氏的骂声:“你个白吃闲饭的贱货,咋不把你身上的肉撕一块给它!” 她装没听见,挥身赶走了猫,生怕牛氏冲过来对猫下手。 中午饭她知道牛氏和牦牛要吃鹿肉,仔细切了一大碗,淋上醋和辣椒油,再将煮好的干蕨菜凉拌好,拾上一碟子黑面馍馍端到堂屋,牛氏已喊了牦牛来吃饭,娘俩盘腿坐在炕上等着乔荞伺候。 “犏牛媳妇,你去喝点肉汤吧,剩下的汤煮点萝卜粉条,晚上的饭要早点吃,说了我有事要出门。” 牛氏不动声色对乔荞吩咐,看牦牛大口吃着肉,眼睛却死盯着乔荞的胸。 她伸手在儿子腿上狠劲掐了一把,悄声说:“馋鬼转世的,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牦牛不怀好意地笑起来。 乔荞从他娘俩的神色中确定了晚上将会有什么事发生。 该来的,总是躲不掉的。 除非她死,而她死了又有何用? 桃花埋进土里也不过一个月的光景,而这个家好像从没有桃花出现过一样。 乔荞坐在厨房的柴火堆上喝着肉汤,她已尝尽世间滋味,她已死过,何惧活着! 天黑之前,牛氏头脚一新出了门,她的拐杖笃笃响着,木栅栏门关上再从外面上了锁,乔荞听着拐杖声远去,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上。 她坐在西厢房的炕头,油灯昏黄,而她不得不拿出针钱做起来——牛氏派给她新的活计,让她给牦牛和犏牛各做一双鞋子。 鞋底是牛氏纳好的,鞋面是牛氏亲裁的,乔荞要做的是将鞋面绱到鞋底上。 她在针上穿好麻线,锥子戳一个眼,针扎过去,用力拉紧,再戳一个眼,再扎过去。 还没用完一根麻线,院子里传来牦牛的脚步声。 西厢房的门吱呀推开,牦牛走了进来。 “这屋冷,要不去东屋睡?”他没话找话开始脱鞋上了炕。 乔荞没吭声,她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她做好了任人摆布的准备。 “这次准能怀上,你要怀上了我的种,我给你扯件新衣裳。”牦牛厚颜无耻地扯过被子躺了下来。 乔荞还是没有吭声。 她盯着墙上自己的影子,那是被油灯放大了几倍的影像,影子微微抖动,她手里的剪刀也在微微抖动。 “你要杀了我也行,杀了我你也活不成,我娘会将你剁成肉酱喂了狗,不信你试试!” 牦牛早看出了她的动机。 她手里的剪刀从他进屋时就拢在袖子中。 乔荞的心抽搐了一下。 浮起的杀机像油灯的火苗在跳跃,最终化成了无声的叹息。 在眼泪流出之前,她用力吹灭了油灯。 世界于她而言是暗的——心若暗了,是何等的沉沦不醒,是何等的暗啊! 第830章 小红被砍了一刀 年三十。 从早晨开始牛氏已让全家换上了新衣服。 乔荞被牛氏叫到堂屋里,炕上摆着一件花棉袄一条新裤子一双新布鞋。 “拿去换上,本来这是桃花的,她一死倒便宜了你,白捡了一身好穿的!” 牛氏半卧在炕上说着话,一脸阴沉冷漠,她看着站在炕头前的乔荞,心里有着一丝得意——这贱人活着也好,名义上是犏牛的媳妇,暗地里也是牦牛的婆娘。 算得上一举两得的好事。 乔荞答应一声,抱着新衣新鞋出来,到了西厢房掩上门,将怀里的衣物放在炕上,心里便有了说不清的疼痛。 睹物思人,这是桃花的新衣服,桃花活着没有等到过年,死了这身衣服轮到乔荞享用。 这是牛氏的赏赐,也是牛氏的警示。 桃花的死因为乔荞,乔荞活着须得小心谨慎,再要起了逃跑的心思,结局会比桃花更惨! 她脱下旧衣换上新裳。 牛氏的旨意她不敢违抗,稍有不慎便会惹来毒打和怒骂。 今天是年三十,牦牛和犏牛还在东面的坡上砍木头,冬娃子一来也加入其中,依着牛氏的主意,过完年得给犏牛和乔荞另立门户。 乔荞希望新房子赶快建成,她原以为不和牛氏住一起便少了暴虐,昨天晚上吃饭时才知道新建的院子就在旧院的隔壁,将来要在东墙上挖个门,如此两家走动方便些。 她心里一下子明白了牛氏的用意何在,她和犏牛是换了新房子,但她逃不脱牛氏的监视,更逃不脱伺候这一家人的命运。 穿着新衣她去厨房做饭,牛氏已不耐烦地趴在堂屋的窗户上,大声呵斥她做这做那。 山里人过年没有多大的排场,但牛氏可不简单,她出身在青楼,接触过无数富豪商贾,后来成了盐商的三姨太,过过锦衣玉食的日子。 牛窝堡子谁家的日子都比不过牛氏家殷实,一到过年,堡子里的人背着山里的特产去毛家梁镇上卖掉,然后捏着小钱买一捆粉条割几斤猪肉回来,萝卜土豆是自己家里种的家常菜,过了年顶多吃几顿有肉的臊子面和白面馍馍。 牛氏家却不同,她不光有两个身量如牛的儿子,隔三差五进山打猎,从没空手回来,家里有吃不完的野味,到了年下牛氏更是出手阔绰,全家有新衣服穿,买了黄豆生了豆芽,还买来几棵大白菜,前些年牛氏还能走得动,腊月里亲自去趟毛家梁镇,买的是如雪的豆腐,海里生的海带,还有几条大鲤鱼。 今年花大钱买了新媳妇,又给桃花办了丧事,牛氏节俭起来,但她毕竟见过世面,过年的排场还得要,豆腐鲤鱼少不了,只是减了量。想着冬娃子回家过年,又让牦牛买了一条黄牛腿。 从昨天开始牛氏已吩咐乔荞又炸又煎张罗起来,丸子油饼盛满大缸,犏牛闻着厨房里的香气,馋得口水都掉得老长,可他知道没有娘的吩咐谁也不敢偷着吃这些,只有到了年三十,牛家的饭桌上才会端上这些美味佳肴。 牛氏很满意乔荞的厨艺,她从乔荞娴熟的做饭功底里看出这个女人的家世丰裕。想当年桃花买进牛家,粗茶淡饭还能勉强做熟,要是做顿好吃的,上几道硬菜,这个皖南来的女人便愁得脸色发紫。 到底是穷人家的女人,桃花到死也没能达到牛氏的心愿。 现在,乔荞的表现让牛氏觉得这笔钱没有白花,物超所值正是如此,不光会煮饭洗衣,还兼职着两个儿子的媳妇。 当然,这是牛氏的秘密,也是乔荞和牦牛的秘密。 牛氏问过牦牛睡在西厢房炕上的过程,问得很详细,她明白乔荞无力反抗的原由:除了害怕她和牦牛的折磨,还害怕怀不上娃失去自由或者将来被卖掉的命运! 乔荞从牛腿上卸下一吊肉,牛肉看上去很肥美,清炖或红烧都是上品。 她小心地将牛肉切成块,放进锅里想焯一下,放下刀去水缸里舀水,发现门口站着小红。 小红打扮得十分光彩,红色的绸缎夹袄,深绿色的裤子,一条大辫子放在胸前,鬓上别着一只红色的塑料卡子,她去了毛家梁两次,学着镇上的闺女将刘海用火钳子烫成了卷子,愈发衬得脸盘俏丽。 她盯着乔荞上上下下打量,眼睛里结着两根尖利的冰锥。 “谁让你穿我娘的衣服的?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配穿我娘的新衣服,快脱了!” 小红咄咄逼人,她站在门口像只母老虎。 乔荞怔了半天,小声解释:“是你奶奶给我的,她让我穿的。” 小红肯定知道是牛氏赏乔荞的衣服,不然她哪里来的胆量穿新衣。 一想到自己的娘因为乔荞而死,小红胸中的仇恨一如野马奔腾。 “不要脸的叫花子,你是买来给我们家当奴才的,穿我娘的衣服你心里不愧疚吗?你害死我娘,就是为了接替我娘进厨房做饭、霸占我娘的新衣新裤!你以为我还看不出你的花花肠子吗?” 小红年纪轻,说话却老道,尤其是怎么伤人的话她说起来得心应手,牛氏调教出来的孙女,和牛氏有着一样的德性。 乔荞退后一步,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 她不想惹怒小红,她知道小红在牛家的地位,也知道今天是年三十,要是让牛氏听到她和小红吵架那还了得! “给你说话你敢装聋子!”小红冲上来顺手拿起了砧板上的菜刀。 “我在做饭......你要不乐意我一会儿脱了给你。”乔荞从小红的眼睛中感受到了复仇的火焰在燃烧,她盯着小红手中的菜刀,又往后退了一步。 “现在就给我脱了,贱货,老表子!今晚年三十你到我娘灵位前去烧香磕头!”小红得寸进尺吼了起来。 “好,我去,我现在就去。”乔荞不想再惹火上身,她低了头欲从小红身边绕到门口,小红的左手用力推了她一把。 乔荞没有站稳,跌坐在了柴火堆上。 木柴被压断,发出声响,犏牛正流着口水来厨房,他要看看饭做好了没有。 抬脚进来,看到乔荞倒在地上,小红拿着菜刀冷对着她。 “你,你,你要,要,要杀,杀死,她,她吗?”犏牛横在了侄女面前,脸上的神情不可琢磨。 小红不屑一顾道:“我娘是她害死的,她还有脸穿我娘的新衣服,要她这样的贱货做什么?你还指望她给你生个像你一样的傻儿子?” 她的嘴巴骄傲地撅着,手中的菜刀晃来晃去。 犏牛的斗鸡眼瞪得象牛铃,他不大明白侄女的话,但明白她在欺负自己的媳妇——她要杀了乔荞,手中的菜刀是最好的证明。 “你,你,你,不不不,能,杀,杀,杀她!”犏牛喊道,伸手去夺小红手里的菜刀。 “滚开!我今天非得教训一下这个贱货!”小红本来想吓唬吓唬乔荞,没想到二叔跳出来阻拦自己,不免恼羞成怒,张牙舞爪冲向乔荞。 犏牛生气了。 他一生气九头牛都挡不住,何况是一个黄毛丫头。 一伸手从抓住了小红的大辫子,一用力已将她悬空提起。 象老鹰抓住了一只小鸡,嗵一声丢在地上,犏牛捡起了地上的菜刀。 小红哇一声哭起来,边哭边喊:“来人啊——奶奶快来啊,我二叔要杀人啦——” 乔荞扑过去抱住了犏牛的腿。 “犏牛,不许胡来!”她试着去抢犏牛手中的菜刀。 然而为时已晚! 犏牛已挥她砍向小红的身子,在牛氏和牦牛冬娃子出现在厨房门之前,小红的肩上已挨了一刀,所幸她穿着棉袄,刀刃只切开了一点皮肉。 乔荞死死抱住犏牛的大腿,小红爬起来跑出门躲在了牛氏身后。 “反了!犏牛你不想活了是不是?”牛氏气得全身发抖,核桃皮一样的脸白得像纸,她抡起手中的拐杖,毫不留情地砸向犏牛的手。 菜刀掉在地上,牦牛和冬娃子趁机冲上来抱住了犏牛。 “她,她,她,要,要,要,杀,死,死,死,她......”犏牛挣扎着不停解释。 他知道自己闯了祸,娘如此生气,证明自己做错了事,小红的膀子上开始渗出鲜血,她在拼命嚎啕,象受了天大的委屈。 “将这个畜生绑到后院的窑洞里去!小兰快去叫牛才人——没看到你姐姐砍伤了吗?要等着她死吗?”牛氏高喊着吩咐,看牦牛父子拿绳子捆了犏牛,小兰飞跑出门,她一步步逼近了乔荞。 “很好,还真有出息,我养了四十多年的儿子,现在倒认你做娘了!你好大的胆,敢教唆犏牛砍我孙女,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有这等厉害的手段!” 牛氏的脸垂下来,嘴里吐着阵阵恶臭,她顾忌着什么,不想让乔荞再受惊吓,万一这婆娘怀上了她儿子的种——不管是谁的,她不能再做人财两空的蠢事。 但,得给她一点颜色瞧瞧,不然下次她会怂恿犏牛要了小红的小命! 她从衣襟上取下一枚钢针,冷笑着狠狠扎向乔荞的手背。 第831章 牛才人要除魔降妖 犏牛被绑在后院窑洞的柱子上,他哇啦哇啦喊着挣扎,牦牛嫌吵,将一截木棍横在他嘴里,两头用绳子拴了系在他的脖子上。 冬娃子心里过意不去,他觉得二叔很可怜,从小到大他看着家里人对二叔另眼相待,粗活重活全是犏牛在干,除了奶奶和爹对他吆三喝四,两个妹妹也不把他当人看待。 尤其是小红,在她眼里二叔就是个会干活会吃饭的傻子。 “爹,大过年的,咱把二叔放了吧?”他小心问牦牛。 牦牛一听火冒三丈,一巴掌打在冬娃子的头上,骂道:“你吃饱肚子嫌撑是不是?他拿菜刀砍你妹子,你眼瞎没看到吗?再不管管他,出了人命全家跟着他倒霉!” “你咋不管管小红?是她欺负二婶子,二叔一定是看不下去才动手的!” 冬娃子捂着头吼起来。 他从小不喜欢自己的爹,更不喜欢自己的奶奶。 在他眼里娘才是好人,娘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干活,还要忍受奶奶和爹的百般折磨。 冬娃子想着自己长大了可以让娘过上舒坦的日子,却没料到娘上吊自杀了。 他是恨着新来的二婶子,但他知道这个二婶子和娘一样是个可怜的女人,从她踏进牛家的那天起,便要受无尽的痛苦和凌辱。 “天杀的畜生,愧得你娘生了你这么个不孝的儿子,她是让你二婶子害死的,难道你瞎了眼看不明白吗?小红是为了给你娘报仇,动手打她几下又怎么样了?——杀了她也是活该,你还同情这婆娘,真是没情没义的白眼狼!” 牦牛被激怒了,他抬起脚踢了几下冬娃子,又指着犏牛骂道:“心让骚狐狸给吃了,一辈子就知道吃饭睡女人,为了一个外人敢对你侄女下狠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再不改掉你这坏毛病,我让娘马上把那婆娘卖掉!” 犏牛扭着身子,脖子上青筋暴起,瞪着一双血红的斗鸡眼,喉咙里发出嗯嗯呀呀的叫唤声。 他最怕牦牛说要卖掉乔荞,没有了这个女人,谁陪他睡觉?谁陪他说话?谁能让他体会一个男人最原始的快乐——他活着唯一的快乐! 牦牛扇了犏牛一个响亮的耳光,带着冬娃子离开了窑洞。 堂屋的炕上躺着小红,牛才人已围在炕头给她伤口上抹药,稍一动作小红便喊叫一声,杀猪一般,她一喊叫牛氏跟着喊一声,仿佛受伤的不是孙女而是她自己。 “不碍事,千万别乱动,乖乖躺几天伤口即可痊愈,服几副汤药会好得更快。”牛才人安慰着牛氏和小红,一双乌鸡似的爪子舍不得从小红雪白的膀子上挪开。 牛氏心里骂着牛才人这个老色鬼,知道他没安好心,抬头看牦牛和冬娃子进来,吩咐上茶,请牛才人火炉旁边坐。 牛才人呷一口茶水,眼皮抬一下,看乔荞双手缠着布条端了一盘油炸糕放下又出去,他压低声音说道:“不妙啊,的确不妙啊!自从你家老二媳妇进门,家里血光之灾接连发生,前头我刚进院子,觉得这家里有一股妖气蒸腾,如不抓紧伏妖降魔,只怕有更大的血灾发生!” 牛氏一听吓一跳,和牦牛面面相觑,两人眼中皆是惶恐。 牛才人说得没错,自打乔荞进了牛家大门,家里便没消停过。 且不说牛氏折磨得乔荞几近半死,桃花却因她上吊死了,犏牛性情大变,前些日子动手推倒了牛氏,今天又差点要了小红的命。 这不是邪灵妖魔作祟还能是别的吗? “仙人,既然你能感觉到我家有不好的东西,何不驱妖降魔,你是最擅长做法的大师,这点难处还得靠你解决。” 牛氏装上一锅烟丝,双手递给牛才人,又亲自划着火柴给他点上。 牛才人眯着眼睛,吸着烟斗半天没有说话,拿腔作势是他一贯的派头,过年他一个人正好缺吃的喝的,看来今天老天将成全他的美意。 “就今晚,除夕是吉日,赶上辞旧迎新,我一定请来太上老君的真身,不管是何方妖孽,我定当斩妖伏魔,还你家一个清静祥和!” 牛才人说得如此笃定,牛氏和牦牛不由地松口气。 只有冬娃子有些不屑一顾,他是喜欢牛才人有读书识字的能耐,但关于他装神弄鬼的套路,冬娃子早看得清楚。 牛氏看天色不早,询问牛才人应当准备的东西,牛才人一一罗列,带着冬娃子回家取来自己做法的宝器——一身玄色道袍,一只桃木长剑,一大竹箱的香烛纸火,里面还装着各色器皿,有精致的陶瓷小碗,还有镶着银边的镜子。 堂屋里设了香案,院子中竖起长旗,牛才人一来端坐炕上,在炕桌上铺开笔墨,写了一个时辰的符语,一个个用竹签夹着插在装满粮食的木斗里,写完了开始用饭。 天刚黑,年三十的饭菜端上桌来,牛才人在牛氏和牦牛的陪同下放开膀子吃起来。 小兰和冬娃子在堂屋的小桌上用饭,乔荞自然在厨房里候着,牛氏叫一声,她得跑去添茶倒水,等他们吃完了她才能吃点剩饭。 冬娃子吃不下,他替死去的娘难过,为绑在后院窑洞里的二叔难过,也为这一家子的人难过。 他装着盛饭,进了厨房对乔荞说道:“二婶子,你舀碗饭我给我二叔端过去,大过年的总不能让他饿肚子。” 乔荞忙拿了一个海碗给犏牛盛满臊子面,悄悄在碗底下窝了一把牛肉。 看着冬娃子出去,她倚在门框上望着天空发呆,牛窝堡子的高处有人家悬挂起了红灯笼,鞭炮声零零碎碎响起,她想这个时候,刘梅英一定给弟妹们包饺子了吧...... 不敢哭,只能将眼泪咽进肚里。 她的双手被牛氏扎了十几个血窟窿,肿得象两个蒸熟的猪油包子,疼痛钻心,牛氏扎完她狠狠地踹了她一脚,说道:“别在老娘面前装可怜,年三十的饭要是做不好休怪我不客气——再嚎啕我把你和犏牛一起关进窑洞里!” 乔荞咬着牙咽下眼泪。 她怕牛氏唤自己,怕她看到自己流眼泪,这是大年三十,牛氏最忌讳这个。 今天小红公然拿菜刀要砍乔荞,亏得有犏牛拦下,不然她不死也会被砍伤,看来从今往后小红不会放过她了! 小红对她的仇恨如此至深,稍不小心乔荞便会性命难保,在这个家,要是没有犏牛的袒护她是活不下去的。 傻子虽傻,尚能护她,而其他人呢? 乔荞从冬娃子的眼中看出了他是个好孩子,他也许和小红一样恨着自己,但这个娃没有表现出要伤害她。 如此让乔荞略微心安。 正思想,听到牛氏敲着窗棂喊她,慌忙间跑进堂屋,却听牛氏大声吩咐:“犏牛家的,你来路不正,有邪灵随你到了我家,今晚仙人要就地做法,你赶紧洗脸净手,完了舀一碗清水顶头上跪在院中旗杆下,仙人要根除你身上的妖邪呢!” 第832章 差点上了牛才人的贼船 乔荞跪在院子的旗杆下,头顶顶着一碗清水。 天已暗下来,山坳里的风越过篱笆墙,呜咽着在牛家院子中迂回盘旋,吹得挂在屋檐下的两个红灯笼晃来晃去,院子中人影跟着飘荡,牛氏家的除夕夜笼罩着诡异的色彩。 “叫她跪端正了,别歪头歪脑的!”牛才人穿着道袍,头上戴着一个五彩发冠,别着一根旧式银簪,人模狗样站在案桌后吩咐牛氏。 牛氏走过去,拿拐杖敲了一下乔荞的脊背,骂道:“要你跪你便好好跪着,抖抖索索是皮痒了是不是?仔细水洒出来,仙人要是恼了我饶不了你!” 乔荞只好挺直了腰身,寒意从她的膝盖渗上来,整个身子变得僵硬,手上的布条缠得太紧,勒得她的手失去了知觉,碗里的水冷如寒冰,稍有不慎便洒在她的头上流进脖子。 她不知道牛才人要折腾到什么时候结束,从吃过饭到现在足有一个多小时了。 牛才人念了好几遍咒语,又唱了好几首难听的曲子,象一只吃错药的老绵羊哼哼半天,这才摇着铜铃做起法来。 他挥着桃木剑在院中急急走动,朝着东西南北作揖数次,烧了几沓黄表,然后打坐在院中央。 突然浑身抖得如同筛糠,嘴唇跟着剧烈翻动,牛氏等人在一旁睁大眼盯着他,牛才人猛地跳起,离地二尺,立定了变戏法一般从道袍袖子中抽出一个白色佛尘,潇洒一挥,开口已是太上老君降临凡间。 “尔等为何不跪迎尊者?牛仙人请我来扫除妖孽,难道你们不识我三清至尊之身吗?” 牛才人的嘴里仙气飘飘,吓得牛氏率先跪下磕头,牦牛和小兰跟着跪下,冬娃子捂着嘴巴想笑,怕牛氏生气,赶紧低头跪下。 “大慈大悲的太上老君,请你老人家辛苦辛苦,家门不幸,惹来血光之灾,还请你斩断妖魔,还我牛家一个福旺太平......” 牛氏磕头如捣蒜,嘴里满是肺腑之言。 牛才人闭目点头,他缓步走到乔荞跟前,伸手接过那碗清水,喝一口仰天喷出,再喝一口,疾步走进堂屋,对着牛大头的灵位又喷一口。 剩下的半碗水,他朝天泼洒,落了乔荞一头一身,冷得她抱着膀子哆嗦起来。 “大胆妖孽,快快显出原形!”牛才人一声断喝,将桃木剑横在乔荞脖子上。 乔荞惊恐地望着牛才人那张猪肝色的脸,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桃木剑逼紧了她的脖子,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喘息着,嗓子里发出虚弱的声音:“我——我——我不是——妖孽......” “在我面前岂容你狡辩!你分明是一只修炼千年的狐狸精,为了得道摄走无辜人的魂魄,除了害死桃花,有多少人在你手中丧命!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将你拿住放进我的炼丹炉里!来人——” 牛才人招招手,牦牛起身跑过去,听他吩咐掰开乔荞的嘴唇。 “我要给她灌了仙家镇妖汤,灭了她的道行,让她的元魂成为地府冥河里的一团黑泥,永生永世不得脱生!” 牛才人拿着碗取了桌上的纸灰——那是他刚刚烧过的符咒,用水将纸灰冲在碗里,伸出食指搅拌了几下,他亲自将纸灰灌进乔荞的嘴里。 牦牛捏着乔荞的脖子让她全部吞下。 她被呛得大声咳嗽,想要呕吐,牛才人伸手将她从头发上提起来。 “妖孽,今晚我要将你捆在我的手上,看着你如何灭亡。” 乔荞的头皮都感觉要被撕了下来,牛才人拖着她来到院中央,命令牦牛将旗杆上的黄旗取下,插进乔荞的衣背,再结结实实绑住她。 “狐妖顽固,我须得捆了她前往三清殿,不能给她逃脱的机会!” 牛才人说完示意牦牛将乔荞送出院门。 牦牛有点疑惑,回头看了看牛氏。 牛氏在地上跪了半天,最后明白了牛才人这是打的啥鬼主意。 “老色鬼,谁知道你是不是太上老君下凡,我看你是动了凡心,想尝我儿媳妇的肉呢!” 她心里骂道,嘴上不敢乱说——关于牛才人的法力整个牛窝堡子都有口碑,她可不敢得罪了牛才人招来祸患。 但,她又怎么能让牛才人带走乔荞。她和牛才人年轻的时候有着私情,这老东西是有了一把年纪,村里人传闻他人老心不老,借着行医借着神佛对村里的婆娘动手动脚。 牛氏迟疑着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拦下乔荞她一时慌了神。 身后的冬娃子跳了起来,上前一把扯住了乔荞。 “仙人,你不能带走我二婶子!”冬娃子正气凛然,他的话震住了全院子的人。 牛才人变了脸色,倒吸一口冷气对冬娃子说道:“仙家的事你也敢管,就不怕降罪你家吗?” “仙家有仙家的作派,你要真是仙家,就地正法解决了妖孽,带她去你家,分明是心怀鬼胎,借着仙家的幌子干一些不义之事!” 冬娃子正当血气方刚的年纪,他才不怕得罪了仙家,何况早知晓牛才人借着行医做法骗吃骗喝,尤其令他憎恶的是,牛才人不会放过堡子里的女人。 “胡闹!胡说!果然——果然这一家人都被妖孽迷了心窍!罢罢罢,随你们去吧,这等闲事我还是不管为好!” 牛才人从冬娃子的脸上看出了他的坚定,他可不想让自己的声名毁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身上。 他得借驴下坡,赶紧挽回自己的面子。 牛才人全身忽然又抖起来,抖得如一棵瘦骨嶙峋的树,象是被连根拔起,他站立不稳倒在地上盘腿而坐,吐一口长气,再吐一口长气,如此反复七八遍,最后睁了眼,大声问道:“你们谁得罪了上仙,他急着回仙界,我怎么也留不住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一脸无辜,一脸清白的样子。 冬娃子冷笑道:“是我,我得罪了他,不让他带我二婶子出门,一来怕她跑掉,二来怕她真是妖孽,万一仙家灭她不成反对他起了坏心,这不闹出天大的笑话吗?” 牛才人假装吃惊直呼了不得了不得啊,看来上仙这回真是恼了,牛家除妖不成反招来祸事,他急急收拾着自己的法器,怀里揣上牛氏给他的几张钞票,掩饰着老羞成怒,憋着酱紫的老脸,一言不发出了牛氏家的院门。 第833章 冬娃子离开了家 鞭炮声在牛窝堡子稀稀落落响了一阵子,预示着除夕夜已近尾声。 牛氏今晚气坏了身子,被牦牛搀扶着上了炕歇息,听着小红时不时的叫唤声,牛氏的心糟透了。 今晚算是白折腾了,搭了一桌子好吃好喝的,还给牛才人付了不少的钱,结果妖没除掉,险些让牛才人占了犏牛媳妇的便宜。 对冬娃子拦下乔荞牛氏不好说啥,关键时候牛家的后人挺身而出也算象个男人。 牛氏怀着复杂的心情侧着身子抽了几斗旱烟,将所有的怨恨放在了乔荞身上。 “该死的贱货,没一天让我安心的,等着明日再收拾你!” 她吹灭油灯闭眼睡觉,对另一个炕上的大孙女喊道:“别叫了,好好睡一觉,一点皮肉伤算啥,又不是挑断了你腿上的筋!” ...... 冬娃子和牦牛睡在东厢房。 牛才人甩袖离开后,父子俩将院里的东西收拾齐整,牦牛伺候娘睡下,端了一大碗的高粱酒坐在炕头上喝,边喝边数落冬娃子。 “不长眼的东西,谁让你惹火牛才人的,惹火他是小事,惹怒了仙家可是大事!” 冬娃子刷一下揭起被子,头伸出来辩解:“你怕他做甚?他能吃了你不成?你没看出他打着二婶子的鬼主意,他是咱村里的老流氓,借着神鬼之事糊弄人,专门对女人们下手!” 牦牛一听半天没说话。 那年桃花得了邪病,一吃饭就吐,全身肿得象皮球,他带着桃花去牛才人家看病,正赶上牛才人给堡子里吴大娘的儿媳妇看病,牛才人让他和桃花在院子里等待,自己带了那女人进屋,好一阵子才出来,吴大娘的儿媳妇头发凌乱,眼圈发红,一脸的羞怯,桃花问她感觉咋样,吴大娘的儿媳妇悄声说了句“黑肠子的老畜生,借着看病干着畜生的事,你还是快回去吧。” 牦牛一下子明白牛才人对吴大娘的儿媳妇做了什么。 他找了借口带着桃花回家,去毛家梁镇抓药,大夫给了几片土霉素,服下第二天就好了。 今晚牛才人要带乔荞出去,牦牛和他娘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难怪冬娃子生气,牦牛一想到牛才人七十好几的人了,还如此无耻,怎不让人心寒! 他喝了半碗酒,撕着牛肉靠在墙上没有理会冬娃子。 窗外的天黑透了,院子里静悄悄的,西屋的灯还亮着,他盯着那团昏黄的光亮,心里腾起一股火焰。 犏牛被关在后院窑洞里,牛氏怕他冻死,临睡前让冬娃子给他身上裹了床破棉絮,又把烧着木炭的火盆端进窑洞。 她只想惩罚一下犏牛,让他收敛野性,好让他知道砍伤自己的侄女是不对的。 牛氏不会知道喝了一大碗酒的大儿子心里起了歹意。 哪怕冬娃子和他睡在一个炕上。 牦牛吹灭灯,卷着旱烟抽,他在等待冬娃子睡去,这小子从毛家梁回来后一天也没闲着,东院的木头锯了好几方, 虽然过年,明天初一也得干活。 冬娃子很快睡着了。 牦牛下了炕,他悄悄穿上鞋子,悄悄开门出去...... 几只耗子钻出来,在黑暗中窜来窜去,吱吱叫着跳上炕桌,争抢着牦牛啃过的牛骨头。 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碗,耗子四散而逃,碗在桌上骨碌碌转了几下,滑下来跌在地上摔得粉碎。 冬娃子被惊醒,爬起来睁大眼睛,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他摸着火柴划一根,看清碗掉在地上,再低头看炕上,爹不在了。 “怕是他出去解手不小心打破了碗,明天又招奶奶骂他。” 冬娃子躺下,眯眼好一会儿却不见爹来。 “是喝多了吧,喝多了掉茅坑里了。”他自顾自说着笑起来,穿上衣裤想着去看看爹,顺便解个手。 出了门去西南角的茅厕,刚要进厕所,听到西厢房里传来爹的声音。 “臭表子,你怎么不叫?你给老子哼哼几声.......死猪一样......你不是挺有能耐的吗?是不是你教唆犏牛砍了我闺女?.......你叫啊,叫啊......” 爹絮叨着发出奇怪的喘息声。 冬娃子的脑袋轰一下炸开了。 他知道爹在西厢房干嘛,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比牛才人更加可耻! 自己兄弟的媳妇,他怎么可以占了她玷污她的身子! 冬娃子握着拳头,他向西厢房走去,想了一下顺手从茅厕门前的墙根上拿了一把铁锹。 “这是最后一次,不管我怀不怀上,以后你不能再来了!” 是二婶子的声音,她在哭,她的声音在夜里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那由不得你......你要怀不上,我娘会把你卖给别人,或者活活打死......”牦牛的喘息声平静了,他听上去很满足。 冬娃子愣在门口,他全身在颤抖,莫名的痛苦取代了他心头的愤怒。 他知道二婶在家中的地位,也知道她要是不生下个娃,牛氏不会让她有一天好日子过。 只有生下娃,才能拴住她的心,才能留住她的人,才能让她死了逃跑的念头。 冬娃子又想到了二叔,可怜的二叔正被绑在后院的窑洞中,他是永远都不会想到自己的亲哥哥占了他的媳妇....... “这个家——真是一个黑窟窿啊......” 冬娃子心里发出哀叹,他转过身悄悄挪开脚步,他不想让爹难堪,不想让二婶子难堪,他虽年少,知道活着的不易和艰辛。 回到东厢房,他没有点灯,摸着黑找出自己的那个麻布包,装上自己做木活的工具,他没有开大门——大门的钥匙由牛氏保管着,这难不倒冬娃子,他身手敏捷地攀上茅厕的屋顶,伸出强健的手臂抓住墙边的一棵松树,只需几分钟,冬娃子已落在了院外的路上。 “我不会再回来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生他养他的院子,心里不再难过。 “你们再也找不到我了!” 他向前行走,山里的风扑面而来,星星隐在了黑云的后面,雪花在除夕夜漫天飞舞。 冬娃子走下山岭,越过石崖,他走进熟悉的森林,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会去哪里呢? 第834章 刘梅英面临过年 一到腊月,刘梅英的生意进入空前兴隆。 店里顾客络绎不绝,店外又摆上了各色年货,她一个人哪能忙得过来,幸好刘盼弟和刘阳放假回家早,加上刘若男和刘月,四个人帮着她照看生意,过了几天刘招弟也从省城回来,兄妹几个忙得焦头烂额,刘梅英的百货商店扎扎实实赚了一把。 还有两天就是年三十,一大早开门营业,天落了一层薄雪,镇上已经有买年货的人走动。 刘梅英在店里打扫,刘招弟帮着刘阳和刘盼弟往外搬东西,刘若男抱着外甥女在里屋和刘月烧水倒茶,过一会儿大家要吃煮鸡蛋和烤饼子,刘梅英刚要吩咐把鸡蛋多煮一会儿,听到店门外有自行车的铃铛声,一抬头却看到儿子东东全身裹得严实张着两只胳膊飞奔进来。 “娘,娘,你咋不来看我啊?我想你和妹妹了,快抱我,抱我!” 东东叫着跳起来扑在刘梅英的身上,快一个多月没见他,他的个头又长高了。 “谁带你来的?”刘梅英抱起儿子摘下他的口罩亲了亲脸蛋,心想一定是她爹刘二柱带东东来镇上,她和公婆家呕气,也和陈耀祖呕气,从医院回来后一直没有去过婆家。 硬着心肠县城都没有再去过,没想到儿子今天来看他了。 “我爹带我来的呀。”东东指着门外,刘梅英心里一慌,看门口的马路边上站着陈耀祖,他正热情地和刘阳刘招弟几个说话呢。 “我要抱妹妹,我要抱妹妹!”东东拍着小手叫嚷,从刘梅英身上滑下来跑进里屋,刘若男一见东东高兴得眉开眼笑,赶紧把东东和妞妞两个抱在怀中。 陈耀祖进了商店,他表情讪讪的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看刘梅英背对着自己,他抱着一大箱的东西往外面搬。 “刘阳,你要搬不动回家休息去,别乱支使人,有的人是有钱人家的贵公子,累坏了身子人家爹娘找咱们算账呢——你赔得起吗!” 刘梅英的语气相当刻薄尖酸,刘阳和刘招弟怔了一下,刘盼弟笑起来,拉住陈耀祖的胳膊说道:“姐夫你还是别干活,我大姐心疼你呢,昨晚还念叨你伤好了没有,你快进屋看看你闺女。” 说着就要拽陈耀祖进里屋。 刘梅英啪一下扔下抹布,厉声呵斥刘盼弟:“三妹你昨晚住家里,和我睡一起的是你二姐,难道我说梦话你听到了?你操哪门子的闲心——我心疼不相干的人,我这不是犯贱吗?” 吓得刘盼弟不敢多说话,拿了一箱子鞭炮走出店里。 刘招弟知道大姐在生气,她从省城回来后一直和刘梅英住一起,晚上姐妹俩拉呱闲话,说得最多的当然是娘亲,两人说了哭,哭了说,互相安慰着说娘没事,等过了这个年娘一定会回来。 当然,刘梅英也告诉她陈乡长一家对她的态度变化,还告诉了她尹向荣和陈耀祖打架的事。 “真看不出姐夫还是个小心眼儿,自己没主张,一定听了他爹娘的话!” 刘招弟气愤不已,今天看到陈耀祖带着大外甥回来,她脸上淡淡的。 陈耀祖知道刘梅英在生他的气,可明后天就过年了,他总不能丢下刘梅英和闺女不管吧。 和尹向荣打架受伤在医院里躺了几天,伤口拆完线他回单位上班,整个自来水厂的人都知道陈耀祖为何打架——看不出他那个长相平平的二手媳妇还给他戴了顶绿帽子。 够丢人现眼的! 依杨淑兰的意思,她是坚决不让刘梅英再进陈家的大门,借着尹向荣动手打人的事,得抓紧让陈耀祖和刘梅英离婚。 而陈乡长在节骨眼上却改变了主意,他本来和杨淑兰意见一致,但他接了一个从首都打来的长途电话,之后便决定不让儿子和儿媳妇再离婚。 ——电话是打到他办公室的,打来电话的正是女明星姬玲玲。 姬玲玲客气几句,直奔主题阐明自己的观点——她不希望陈耀祖和刘梅英离婚,关于乔荞失踪的事她已向省上有关部门领导打过招呼,姬玲玲虽然不是地位显赫的政客,但她是枫城县走出的金凤凰,是全国人民瞩目的女明星,她的影响力巨大,陈乡长掂量过姬玲玲的份量。 陈乡长不同意儿子和儿媳妇离婚,对杨淑兰举了好多例子,说了好多道理。 当然他没有对任何人说姬玲玲给他打电话的事。 这让杨淑兰大为失望。 她闹腾了好几天,最终拗不过一家之主的陈乡长,答应让陈耀祖请刘梅英回家。 陈耀祖怀着喜悦之情来接刘梅英母女,他才不计较刘梅英的恶言相向。 他进了里屋抱着妞妞大呼小叫转圈,专门气刘梅英一般。 刘若男出去悄悄对刘梅英说:“姐,你看姐夫多疼东东和妞妞,你总不能一直生他的气吧?” 刘梅英白了妹妹一眼,转身去做她的生意。 到了天黑,陈耀祖说要请大家去饭馆吃饭,刘梅英唬着脸不答应,让刘盼弟端着一盆面粉去镇子的北街压面条,晚上她亲手做了卤面条给大家吃。 吃过饭,刘招弟对刘阳几个说赶紧回家去,不然刘希望和刘星两个人害怕,说不定两人在一起打架呢,刘梅英冷着脸对陈耀祖说:“你家镇上不是有院子吗?你还不回去干吗?我晚上要和我妹妹住这里。” 陈耀祖理都没理她,抱着两个娃在床上躺着看电视,电视正播着动画片,东东趴在陈耀祖的肩膀上说:“我不让我爹回去,我爹要是回去我也跟着他去,我要和他睡一起!” 大家都笑起来。唯独刘梅英没有笑,她收拾着店里的东西,看刘招弟刘阳几个骑上自行车回大李庄。 “路上小心点,天都黑了,明天招弟盼弟若男不必来了,让刘阳和刘月来就行,你们在家打扫收拾过年,我年三十回家,过年的东西我带来就是了!” 刘梅英站在店门口大声叮嘱弟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今天在镇上看到王二狗穿戴一新带着王小虎在街上买东西,看到刘梅英他躲开了。 想来刘招弟和王二狗一直在交往,想想这两人的婚事,刘梅英觉得真是头疼。 现在娘不在家,刘招弟一晃都成大姑娘了,总不能让她不明不白地和王二狗保持着恋爱关系? 这成何体统。 店门关上,店里的炉火烧得正旺,屋子里热气腾腾,刘梅英脱了外衣抱起闺女喂奶,陈耀祖趁机偷着摸了她一把。 “你放尊重点!既然你心里讨厌我,不必假惺惺来和我拉关系,勉强有啥用,趁着你年轻,赶紧让你娘给你找个好媳妇!” 她一脸嗔怒,一脸正经。 陈耀祖嬉皮笑脸地盯着她,任东东骑在他的背上晃来晃去。 “我发现你生气的样子最美丽,可是总不能为了看你美丽惹你天天生气吧?你咋知道我心里讨厌你?你咋知道我是假惺惺来拉关系?我才不勉强自己,我是来带着我儿子回大李庄过年的,一大家子的舅舅姨妈——多好!你要嫌弃我,你一个人呆商店里过年好了,反正我年三十带着我儿我闺女回大李庄!” 他说得振振有词,倒让刘梅英无话可说。 她以为陈耀祖是来和自己谈离婚的事,要么就是问她回不回他家过年的事。 没想到这男人心思还是那么单纯,在他情感的世界里,东东就是他的儿子,刘梅英还是自己的媳妇。 吵架闹别扭,生气闹离婚,哪个夫妻没有过呢? 日子还得继续。 刘梅英奶完闺女,将妞妞扔进陈耀祖的怀里,她去外屋刷牙洗脸,最后打了一盆热水端到床前。 “把你的猪蹄子洗了,多泡一会,不然你别处去睡,我还嫌你腌臜呢!” 她冷冰冰对陈耀祖说道,脸上却泛起了久违的两坨红晕。 第835章 姬玲玲的年三十(之一) 姬玲玲怀揣一颗破碎的心灵离开了渭东市,她在年关将近时回到了首都电影制片厂。 她的身份即将从已婚成为离异。 身份的转变让姬玲玲陷入了无尽的痛苦,她无法接受面临离婚的事实。 诚然,在她之前的女明星有好几个离婚的,有的还离了好几次,但姬玲玲觉得所有的过错都是自己一手造成,如果自己守住防线,不和张雄木发生关系,那么赵楠怎么会和她离婚? 悔不该当初,悔不该一错再错! 姬玲玲在单身宿舍躺了两天三夜,最后不得不起床洗漱,活着是一种本能,饥饿让她的脑子清醒许多。 她穿戴齐整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去食堂打饭,同事们虽然和她打招呼,但脸上的表情都有些莫名的怪异。 “是不是他们听到了什么?还是他们知道了自己离婚的消息?” 姬玲玲端着饭菜从食堂出来,心里一直嘀咕。 关于她的花边新闻似乎从没有消停过,杂志和报刊热衷于报道她的消息,她的热度从未衰减,并且因为接拍了外商投资的新电影,媒体又增加了对她的关注。 作为女明星,姬玲玲已经学会怎么面对这些负面新闻。 她必须坦然面对,必须学会一笑了之。 “小姬同志,你吃过饭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电影厂的张书记站在办公楼的台阶上朝她喊道。 姬玲玲赶紧换上笑脸,上前和领导打招呼,问他怎么还没下班回家,张书记客气着说最近厂里工作太忙,和她谈完话再回去。 “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吧,张书记,我回了趟老家感冒了,吃了药昏昏沉沉的。”姬玲玲揣摩着领导的表情,隐约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临到她头上。 “那也行,你到我办公室,我们谈话也不妨碍你吃饭。”张书记的和蔼是戏剧式的,他走在前,姬玲玲走在后,上了二楼进了屋,他轻掩上了门。 “家里人都好吧,小姬?” “都好。” “我以为你要在老家过年呢,想不到你如期回来了,其实可以打电话请假嘛,反正厂里春节要放假。” 张书记边说边给姬玲玲泡茶,姬玲玲站起身接过茶杯,说道:“我本来想在老家过年,这不新拍的电影急着上映,还得后期配音什么的。” 张书记坐了下来,表情开始严肃。 “我正要说你新拍的电影呢,上面刚刚来了通知,说我们电影厂的演员不得私自去接拍电影,更不能接拍外商投资的电影,你这部影片只怕在内地禁止放映了。” “什么?这是谁做的规定?我接拍签约的时候为啥不告诉我?现在影片都拍完了,怎么冒出这样的通知?——谁通知的?” 姬玲玲惊得失了态,她站起身逼视着张书记。 “总局的通知!”张书记吐出几个字,和蔼的表情下是冰冷的嘲笑。 他知道这些女演员的心态,只要一出名都想飞得更高,个个恃才放旷,个个好高骛远,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她是最好的女演员,恨不能得到每个优秀的角色。 姬玲玲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再发声,她是首都电影厂的一名职工,懂得每部电影从立项开拍到审核放映都有严格的程序和流程。 她敢拿上面的通知不当回事吗? 她敢拿自己的工作视为儿戏吗? ——是首都电影厂成全了她,培养了她,造就了她,她的成名离不开电影厂的组织和领导。 就算张雄木任用她为女主角将她推向国际电影领域,为她赢来更多的盛名和成就,但张雄木所拍的电影也是国家出资,也是国家筛选出的剧本。 “为什么禁止内地上映?影片内容违法了吗?”姬玲玲不死心,她想知道原由。 “我并不知道原因,我只是接到了通知让转告你,通知还要求对你加强思想教育,不要辜负电影厂的期望,不要让名利所诱惑,为了金钱去随便拍戏。” 张书记的话有着含蓄,也有着明示。 答案已在其中,只不过有些话不必挑明了。 他相信姬玲玲懂得。 姬玲珍端着饭盒从领导办公室出来,她从后院的小径绕道回了宿舍,女演员的宿舍是三层高的小楼,姬玲玲的房间在二楼的最东面。 她上楼时遇到了下楼的三个女同事,她们打扮时髦准备外出逛街,看到姬玲玲三人脸上的笑僵硬起来,笑着打完招呼,姬玲玲在拐角处听到她们的议论: “凤凰拣高枝没搭好窝,大风一吹掉下来了。” “可不是,乌鸦变凤凰还是乌鸦,西北农村来的乌鸦,镀了一层金也是乌鸦。” “她肯定知道消息了,从老家回来一直没出门......” 姬玲玲咬着牙冲进了宿舍,她的背抵在了门板上,泪水汹涌,泣不成声...... 第836章 姬玲玲的年三十(之二) 雪从下午开始飘起,不到一个时辰,纷纷扬扬的雪花覆盖了首都的大街小巷。 爆竹声从前几天就开始响起,此起彼伏中有着对过年的期盼和等待。 姬玲玲一个人走出了电影厂,她行在飘雪的街上,听着周围的鞭炮声和欢笑声,知道今天是大年三十。 她想家了。 她也想家中的每一位亲人,包括赵楠,包括乔荞。 而她不能确定乔荞身在何处,更不能确定赵楠是否还想着自己。 那晚她签下离婚合同后一夜未眠,她在那个曾和赵楠生活过的家中等待天亮。 在漫长的黑夜里姬玲玲回想着自己的人生经历,她的心在痛苦中忍受着巨大的煎熬。 天亮之后,她打起精神去了省公安局,为着乔荞的失踪,姬玲玲凭着自己女明星的身份和有关领导做了交谈,然而正如赵楠所说,一切都是枉然和徒劳,就算她托了重要的关系,尽最大的能力恳求相关部门寻找乔荞的下落,她最后得到的都是冠冕堂皇的说辞——几乎每天都有失踪的人口,他们都很重视每一位失踪者的消息,已经登记在案,已经下发文件在调查。 仅此而已。 姬玲玲满怀失望地辗转在渭东市,从清晨到天黑,她一直问自己要不要和赵楠再见一面?要不要和他认真谈谈?关于他们的婚姻,其实有着挽救的可能。 但她没有勇气去找赵楠,天黑后回到家,赵楠没有在家,茶几上的离婚协议却不见了。 他来过,一看姬玲玲的行李还在,又离开了。 姬玲玲的胸腔象被什么掏空了,她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没有吃饭,她点了烟抽,一支接着一支,她不停地剧烈咳嗽,在辛辣的烟味中失声痛哭......她为乔荞的不幸失踪难过万分,也为自己破碎的婚姻伤心悲痛...... 当新的黎明如期而至,姬玲玲在沙发上醒过来,她收拾好行李,临出门时给陈乡长打了电话。 她放心不下刘梅英,既然自己的婚姻已经失败,她怎么能忍心看到刘梅英再步自己的后尘! 在给陈乡长打电话之前,她先把电话打到了红星砖瓦厂——她没有陈乡长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是尹向荣,他已出院在厂里上班,一听姬玲玲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 “我赔了陈耀祖医药费,算他小子走运,我告诉过他,要是以后再不好好待梅英,我不会放过他。” 尹向荣的话听起来有点肝胆仗义。 姬玲玲劝了他几句,说道:“你要真为着梅英好,以后还是离她远点,你和乔丽丽结了婚,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有些事你自己心里有底,不管婶子回不回来,尽心管理好红星厂才是正事!” 尹向荣抽着烟沉默半天,话题绕到了赵楠身上。 “你和赵楠哥咋样了?要不你们回枫城过年吧——马上要过年了。” “我们——还好吧,我得回首都,一大堆的事等着做呢,向荣你给我找一下陈乡长的电话号码,我有事要对他说。” 姬玲玲怕尹向荣再提赵楠,急着想挂断电话。 尹向荣一听陈乡长就来气,但姬玲玲张口要电话号码又不得不给,他去院子中喊刘汉国过来,问了陈乡长的电话说给姬玲玲,客气几句道了别。 姬玲玲打电话给陈乡长,直抒来意,说刘梅英和陈耀祖的婚离不得,陈乡长有点意外姬玲玲关心起自己的家事,听了半天,觉得姬玲玲的话也有道理。 要是陈耀祖和刘梅英离了婚,陈乡长的声誉将受到影响,背上一个嫌贫爱富的坏名声不说,他的仕途也将受到牵连。 当然,姬玲玲说得很婉转,她不光说了离婚的种种坏处,还说了自己和枫城县头头脑脑的交往,最后还说象陈耀祖这样的有为青年,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自来水厂当个普通工人。 陈乡长何其聪明,他知道姬玲玲女明星的光环虽然不能普济众生,但可以为陈耀祖的前程指点迷津。 何况姬玲玲最后还说:“我婶子迟早会回来,我已在省上托了重要领导人,就算她一时半会回不来,梅英和我亲同姐妹,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么会撇下她不管!” 陈乡长笑着说:“你放心,儿女的事我做得了主,这婚离不得,我今晚回家就和耀祖谈谈,让他给梅英赔个不是,请她回家过年。” 姬玲玲释然挂上电话。 她去了火车站,在火车徐徐开动的一瞬间,泪水决堤,心若破缶,铁轨的每一敲击都让她的灵魂滴血...... 现在,姬玲玲一个人走在首都飘雪的街上,在年三十的黄昏,无处可去。 婚姻失败了,事业又面临挫败。 用心投入的影片,却不能在内地上映,那么这部影片终归算是个笑话,无论投资商如何周旋,在当前的形势下,商业化的电影是被管控的,除非在国外放映,但对姬玲玲而言,无疑是对她的一种降维打击。 她成了电影界的笑话,媒体将以最快的速度报道她参演的影片禁止上映的事,将大肆渲染负面情绪,用不同的手法贬低她,嘲讽她。 假如赵楠已向法院递交了离婚协议,那么,关于她离婚的消息将会不胫而走,整个电影界、娱乐圈会掀起风波,姬玲玲不得不再一次站在风口浪尖之上。 “活着,总有数不尽的烦恼纠缠,总有数不尽的痛苦折磨!——像我这样活着,又有何意义.......” 她轻声喟叹,踩着积雪行走在清冷的街上。 她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脸上的口罩捂得她呼吸困难,索性摘了扔在垃圾桶里。 全世界都认识姬玲玲,全世界却没有人懂得她的难过和伤悲! 姬玲玲怀着绝望怀着悲痛走到了一座立交桥上,站在雄伟的桥栏旁,她看着这个庞大的城市,心里有着无尽的苍凉...... 满城繁华,却没有一个归宿属于自己。 她再看看脚下,车辆急速驶过,她听着车鸣,抬头看暗灰的天空,雪花温柔地吻着她的脸颊。 “你们......都要好好的......爹啊,原谅女儿不孝,不能给你养老送终了......” 泪水溢出她的眼眶,流进她的嘴里,苦涩一如她活过的人生。 有烟花在首都的夜空下突然绽放,绚丽璀璨,转瞬即逝,让人觉得灿烂不过是一场戏梦。 她抬起右脚,跨上了桥栏。 死,一旦占据心头,活着别无留恋。 她的手松开了冰冷的栏杆,在她纵身一跃之际,一辆出租车停在了立交桥上。 一个身影冲上来,紧紧地、死死地拽住了姬玲玲的双手,他大声喊道:“姬玲玲同志——千万别冲动啊——我拉你上来——我是石国庆——你一定还记得我吧!” 第837章 罗椿春的大年三十 兴海煤矿在进入腊月之后矿工们陆陆续续放了假。 但没有安排停产,不管是井下还是其它矿区都在运转。 罗椿春在年前收到弟弟罗榆春的书信,信中说他寒假不来周府了,他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赚下学期的生活费。 罗椿春为弟弟感到高兴,她之所以嫁给姚麻子就是为了供弟弟上大学,她之所以不择手段地活着就是为了让弟弟能有一个光明的前途。 罗榆春是懂事的,是好学的,是懂得感恩的,他在信中说自己学业很棒,等毕业后一定留在大城市工作。 信中还寄了一张自己在大学门口拍的彩色照片,弟弟上大学快三年了,第一次舍得花钱拍照片,罗椿春知道自己当上矿长后寄给弟弟的钱是宽裕的。 她心里不由地感叹着有钱的好处,将弟弟的照片贴在自己办公桌的侧墙上,时不时看看,手里织着一件藏青色的毛衣,准备织完了寄给弟弟。 老羊进来的时候,罗椿春还沉浸在儿时的回忆中。 “罗矿长,这是近期的账目,你看一下——”老羊将账本放在罗椿春的面前,指着上面的数字又说:“工资支出一下子少了许多,你看这里,比上月少了是不是?” 罗椿春明白他的意思,兴海煤矿开掉了好多矿工,而生产照常进行,甚至因为智障工人的加入,出煤率有增无减。 “他们的工资还是要按时结清,少归少,但不能克扣。”罗椿春提醒老羊,心里说不清是喜是忧。 “这个你放心好了,给他们的钱是我亲自发放的,他们拿着钱也没地方去花,装在身上权当是个纪念,万一碰上突击检查,最起码我们给他们付着工资——” “没有万一,羊会计!有了万一兴海煤矿就遭殃了!”罗椿春收敛了笑容,对老羊严肃说道。 她听从老羊的建议雇佣了智障者为煤矿工人,明面上说是“雇佣”,实际上这些人一没签合同,二没监护人,老羊将他们搜罗到矿上干活,不过是骗人的伎俩罢了。 老羊干笑了两声,他懂得罗椿春心虚什么。 私自雇佣这些智障者是违法的事,更何况克扣他们的工资。 “你放一百个心,这些人听话得很,一到井里只知道挖煤干活,让他们吃饱肚子便不会生事,我上面有人,随时掌握着上头的动静。” 老羊安慰着罗椿春,他收起账本欲要出门,听罗椿春说道:“快过年了,你忙完回家休息几天,一年到头也难为你操心,这点钱你拿着,当我给你拜个年。” 罗椿春说着递过来一沓纸币,崭新的钞票散发着墨香,老羊笑得眼睛成一条线,双手接过来连声感谢,出了门心里骂道:“想拿这点钱堵我的嘴,收买我的心,你他娘的也太小看老子了!” 罗椿春有自己的想法。 鉴于老羊招来的这些智障工人,一时半会还不能将他踢出兴海煤矿,司马翀提醒过她,要将老羊赶出去不是易事,没有合适的时机,弄不好会惹来麻烦。 罗椿春在过年前召开了一次全矿职工大会,给每一位矿工都发放了奖金,目的不光是笼络人心,她多少担心着矿井深处那些没日没夜干活的新工人。 年三十的中午,太阳隐在灰蒙蒙的云中。 罗椿春在食堂安排了饭菜,想着今晚和矿工们一起过个除夕。 站在食堂门口和做饭的师傅说着话,眼睛瞥见矿区院中进来两男一女。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姚麻子的三个儿女——姚海军、姚海亮和姚小小。 她从三人的脸上看出了不祥,心里不由一紧,下了台阶迎上去,不冷不热问前头的姚海军:“你们有事吗?” 姚小小替大哥回答:“肯定有事!” “啥事?”罗椿春盯着这个丑妮子,看她涂了粉的胖脸全是横肉,好长时间没见到她,姚小小似乎瘦了许多。 “到你办公事去说。”姚小小声音尖利,听得出底气十足。 罗椿春冷笑起来,抬起下巴说道:“你们是来要钱的吧?该给你们的我都给过了,你的生活费我会坚持半年,六月底你也应当毕业了!” 她的话没有半丝商量的余地。 她看到姚海军和姚海亮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神色有些胆怯,而姚小小一点都不在乎罗椿春是什么态度,她朝前迈了一步,葫芦身材挺得直直的,脸上的粉呈现着铁青色。 “你真是聪明,难怪糊弄我爹写了一纸遗嘱,你霸占着我们姚家的家产,给的是我爹的钱,现在巴巴地做着人情,好落个仁义的名声——真是人精一个!我们兄妹今天来是想和你谈谈,等我们谈完了你再放屁也不迟!” 姚小小的眼中投来利剑,罗椿春的心颤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朝南面的矿山望了望,山梁上的卷扬机发出轰鸣,矿工们吹着铁哨喊叫着什么,一切井然有序,而就在这嘈杂的声响里,她明白姚家兄妹所来为何。 他们不光是来要钱。 给他们要钱的胆量的,是兴海煤矿煤井里的秘密。 第838章 姚家后人严相逼 “说吧!” 罗椿春丢过来两个字,将脊背紧贴在椅子上。 姚小小用手捋了一下额上的头发,胖脸上掩藏不住自负和兴奋,抢在两个哥哥前说道:“咱们得重新商量一下兴海煤矿的事!” 罗椿春冷笑,坦然问:“兴海煤矿的什么事?——兴海煤矿关你们什么事?” 她的话显然激怒了姚家三兄妹,姚海军耐不住性子吼起来:“我爹是死了,但我们几个又没死,兴海煤矿是我们姚家的家产,你说关我们什么事?” “你说的没错,兴海煤矿是姚家的家产,但现在归我管,你们要是觉得不妥,可以去别的地方论理,我想你们走错地方了!” 罗椿春说完拿起水杯喝一口,都不正眼瞧他。 “我们眼睛没瞎!能走错地方吗?又没到矿井里去,你当我们也是傻子白痴吗?”姚小小亮出底牌,果然剑指新来的矿工。 “怎么,你们是来视察工作的吗?”罗椿春轻笑出声,杯子在桌上发出嗵的声响,她根本不把姚小小放在眼里。 “我们是想和你好好谈谈!当然,你要不乐意和我们谈,肯定会有人来视察矿上的工作!” 姚小小一脸轻蔑和得意。 “说吧!”罗椿春的背挺直,双手相握搁在办公桌上,她已没有耐心和姚家三兄妹周旋。 “你既然有能耐招一些傻子白痴到矿上工作,怎么不把我们三个招进来?难道是嫌我们碍眼吗?”姚小小的话相当老道。 “哦,下井挖煤的活你们愿意干吗?要是愿意我现在就安排!”罗椿春毫不避讳关于智障工人在矿上干活的事,她已然明白老羊给姚麻子的儿女透露了消息。 千防万防,怎么就没有想到老羊阴险老辣,看来这步棋走得太急了。 “你还真把我们当傻子了!”姚小小的眼中涌来愤怒,情绪开始失控:“你最好识相点,不要以为拿着我爹留下的遗嘱做挡箭牌可以万事大吉,你花着公账上的钱,为了堵漏不得不招傻子白痴当矿工,你摸摸你的良心说说,你这样做对得住我爹和我们吗?” 罗椿春嫣然一笑:“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爹,看他做过昧良心的事少吗?我半路出家,学的是他的全套本领,管理煤矿的学问,可是依着他的先例做的!” “你少放屁,姓罗的,我爹在世时可没招过傻子做工,你不要血口喷人污蔑我爹的清白!” 一直闭口不言的老二姚海亮终于爆发了,他早看不惯罗椿春不屑的态度,他在罗椿春的脸上看出了这个女人的确不简单。 原来以为她不过是靠着姿色迷惑了姚麻子,现在看来这婆娘还真有两下子。 “你放尊重些,省得我叫人将你们轰出去!”罗椿春拍了一下桌子,她才不怕姚家兄妹,以前她活得太窝囊,受尽姚麻子的折磨和欺压,现在容不得他的儿女再骑到自己头上。 姚海亮有些发怵,他挠了一下脑袋,垂眼看着姚小小。 姚小小决定豁出去了——既然来了,既然已经撕破了脸皮,既然手里捏着罗椿春的把柄——兴海煤矿招了智障矿工的把柄,她还有什么顾忌的。 何况老羊在背后撑腰,昨晚上老羊召集了他们兄妹三人,反复交待要刺痛罗椿春的软肋,几个回合下来,姚小小从罗椿春的强硬里感受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 “安排我大哥二哥进矿工作,我就免了,我嫌这里太脏,整天和煤黑子打交道,也没啥出息,我毕业了要在城里上班!” 姚小小提出要求。 罗椿春心里揣摩着她的话。 还好,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她以为他们来要钱,或者重新分割家产。 但,她须得谨慎。 不到万不得已宁可给钱也不能招惹他们。 “矿上效益不好,不招人了,你们还是另寻门路吧!”罗椿春说得很坚决。 她不能给姚麻子的后人任何靠近兴海煤矿的机会,尤其是老羊在背后作祟,罗椿春现在后悔不迭,早知老羊会联合了姚麻子的儿女和自己作对,她打死也不会听取老羊的馊主意。 显然是她太草率,也太幼稚。 一不小心中了老羊的奸计。 再要打发那些智障工人离开煤矿,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智障工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二十七个。 这二十七个人中,傻痴的程度有轻有重,有两三个其实是好吃懒做的流浪汉混在其中,真要打发他们走人,只怕老羊会拿这些人生出事来。 “你还真舍不得给你卖命的傻子们啊!”姚小小笑起来,厚嘴唇子上翻,眼睛里满是嘲笑。 “雇佣智障人士可是违法的——当然,以你的出身背景,识几个字已经不错了,哪里会想到这些!” 罗椿春忍着姚小小的奚落,冷笑着解释:“他们是自愿的,为了生存、为了糊口来矿上工作,何来违法一说?” 姚小小早做了功课,逼视着她说道:“来,我给你讲讲法律,不然你和白痴没啥两样——‘以暴力、威胁或者限制人身自由的方法强迫他人劳动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罚金;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明知他人实施前款行为,为其招募、运送人员或者有其他协助强迫他人劳动行为的,依照前款的规定处罚。’你听明白了吗?” 罗椿春的嘴唇颤动了几下。 她何尝不了解法律,在金钱和利益的驱使下她不得不铤而走险。 “所以,你说他们是自愿的,全是糊弄人的鬼话!你可以哄一哄煤矿上的大老粗,但对我没用,对上面的检查更没用,只要他们下了狠心追查,你就算把他们藏在矿井深处也没用!” 姚小小说完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她从罗椿春的眼中看出了一丝惊慌。 她和两个哥哥等待着罗椿春的裁夺,等了半天,听罗椿春说道:“知识还真是力量,小小到底是读书人,懂得可真多,象我只识得几个字,肯定不知道法律还有这规定,怨只怨我是个心慈面软的人,听了老羊几句话就收留了他们,没想到留了祸端。” 罗椿春的话锋转得极快,完全有迎合姚小小的意思。 姚小小心头一喜,眼见着胜利在望,说道:“我们来也是为你好,提醒你一下,顺便给我两个哥哥谋个差事,兴海煤矿是姚家的煤矿,我们怎能眼睁睁看它毁在你手里,雇佣智障者的事别的矿上也有,只要不走漏风声也没事,你听我劝,让我两个哥哥在矿上上班,多少也能帮衬着你。” 姚小小以退为进,逼着罗椿春答应自己的要求。 罗椿春的脑子转得飞快,她衡量着眼前的情势——如果不答应姚家三兄妹的要求,他们定是要生出事来,加上老羊在背后撑腰,击垮罗椿春是分分钟的事。 “你们要是不嫌矿上的活累,给你们安排工作就是了。”罗椿春心里盘算着,脸上不得不挤出笑来。 “好歹我哥也是我爹的亲骨肉,这么大的家业拱手让给你,你可以大手大脚花钱,但别忘了你是我们的后娘——虚名也是名份,咱们说开了还是一家人,所以你得给我哥哥安排一份体面的工作——” “你的意思是?”罗椿春忍着反胃打断了姚小小的话。 “让我大哥做副矿长,让我二哥做矿工们的总队长,这点小要求,想来你是能做到的!” 姚小小甩了一下头发,年三十的太阳已经偏西,一束光照在她的脸上,使她的丑陋也生出了别样的光彩。 第839章 她跪下去 牛氏对冬娃子的不辞而别大发雷霆。 她从大年初一清晨开始骂人,一直骂到临近中午才闭上嘴躺在炕上休息,牦牛将一碗面条端到炕桌上,再端上一碟酸萝卜炒腊肉,牛氏闻着饭菜的香气哼哼了几声,说道: “让我活活饿死好了,反正也没啥盼头了,冬娃子这一走不会再回来,咱们牛家算是绝后了!” 牦牛心里有鬼,虚着声安慰:“他是回毛家梁镇上,又不是去别处,过一阵子就回来了,你放宽心,快吃饭,身子要紧。” 牛氏拉起衣襟拭泪,骂道:“我还不知道他的性子,你见他啥时候不吭一声离开家的?这分明是心里有了想法,眼见得家里乱成一团麻,他不想在家待了才偷着走的,恐怕这回走远了,不信你去镇上瞧瞧他。” 牦牛赶忙答应,说他过了初三就去毛家梁镇去找冬娃子,哄着牛氏吃饭,牛氏扒拉几口,抬头问:“犏牛放出了没有?冻他一晚上让他清醒清醒,我看他是被那表子迷了心窍,以后咱们可得留意着,当着犏牛的面不要对他媳妇说三道四,免得若怒了这二货!” 牦牛说早放出来了,犏牛身子结实,窑洞里搬了个火盆,身上还裹了棉被,哪能冻坏他。 牛氏吧唧着嘴盯着牦牛,愣不防问他:“昨晚你和冬娃子睡一起,咋会不知道他啥时候走的?” 牦牛躲开牛氏狐疑的目光,嘟囔道:“给你说好几遍了——我临睡前喝了一碗高粱酒,睡得瓷实,早上醒来他就不见了,下了炕一看大门还锁着,屋里没他的东西,西墙上有翻过的脚印,才知道这小子半夜偷着跑了。” 牛氏半信半疑地吃着面条,对冬娃子的突然离去总是放不心来。 “她那肚子也该有动静了,要是过了三月种了庄稼还怀不上,不如卖给别人家,我的钱可不白花!”牛氏咬牙切齿的样子像庙里的钟馗,只差两腮上没贴胡子。 “卖了还得买!不见得有合适的,年轻点的价格更高,过上一年再说吧。” 牦牛心里盘算着乔荞。 这个女人怀不上孩子他才有机会接近她,要是卖掉乔荞,说不定牦牛彻底沦为光棍。 牛氏眦着眼从牦牛脸上看出了别的东西——他和犏牛一样舍不得西厢房里的婆娘,都当她是个宝贝,可见这婆娘在炕上是个骚货,真是难得一见的浪蹄子啊! “让她给小红熬点野鸡汤去喂!”牛氏放下碗吩咐牦牛。 牦牛拿着空碗出了堂屋进了厨房,看乔荞在案板上切白菜,犏牛端着一海碗的面条正蹲在地上吸溜。 “我娘说了,让你给小红熬碗野鸡汤去喂。”他摆着架势,不敢看乔荞的眼睛,虽然装出了一脸平静,心里却泛着虚气。 乔荞答应一声,爬上木梯去取房梁上的野鸡,一回头,发现牦牛还意犹未尽地盯着她的身子没有离开的意思。 “犏牛,吃完了烧火,烧得旺旺的,听到了没有。” 乔荞提高了声音,沉着脸挥刀砍鸡。 手起刀落,鸡被剁成两半。 牦牛出了厨房门。 乔荞一大早就听到牛氏的骂声,才知冬娃子半夜离家出走了。 莫名地她心里喜忧参半,她不了解冬娃子,但她了解这个畸形的家,但凡有一点正常心理的人都不会在这个家待下去。 鸡下到锅里,乔荞催促犏牛到西厢房里去。 “我,我,我,不去!我,我,我,要,看,你!” 傻犏牛被绑在窑洞里冻了一夜,两只眼睛红得象兔子,乔荞有点心疼他,她在窑洞里待过,知道滋味不好受。 “犏牛,以后不能再拿刀砍人,明白吗?不然他们会把你关窑洞里,不给你饭吃。” “嗯,嗯,他,他,们,不,不,不能,打,你!谁,打,打,打你,我就,就,打,他!” 犏牛立场分明,在他心里有两样东西最为宝贵:一样是碗里的饭,一样是陪他睡觉的女人。 他可不能再让小红欺负乔荞。 乔荞叹了口气,自己的命运已如草芥,眼下这个傻男人多少能靠得住。 只是,犏牛再有力气也架不过牛氏的淫威,他是傻子,怎么能抵得过牛氏这只千年的狐狸...... 鸡汤熬好,乔荞双手端着走进堂屋。 堂屋有两个炕,一东一西分别睡着牛氏和她的两个孙女。 小红就在西侧的炕躺着。 她肩膀上缠着白布,嘴里不停地在哼哼,小兰在一旁学着绣鞋面,见乔荞进来白了她一眼,对小红说道:“姐,送饭的来了,让她伺候着你吃点。” 小红睁眼看到乔荞,怒火中烧,伸出手指着乔荞骂道:“你还有脸进来见我,不要脸的东西,要不是我二叔拦着我一刀砍死你!” 乔荞低头没有说话,她将一条毛巾垫在小红的脖子上,舀了一勺鸡汤递到小红嘴边。 “给我滚出去!不要脸的贱货,等我好了再收拾你不迟,卸不下你的一条膀子我算白活了十七年!” 小红一吼伤口挣裂,疼得她的脸皱成了抹布。 “你好好吃饭,犯不着给她动怒使气,还有我呢,这个家有我在一天不会让她好过,你听话,吃了饭安静歇着,让她伺候你——跪着喂你吃!” 牛氏趴在东面的炕沿上大声说道,烟斗敲得邦邦响。 小红来了精神,她的嘴边溢出冷笑,盯着乔荞说道:“听到没有,你跪下喂我我才吃,不然让你在炕头跪到天黑!” 乔荞的手颤得握不住碗,她从小红的眸子中看到了烈火在肆虐。 她缓缓跪下去,听小兰和小红发出得意的笑声。 第840章 石国庆是好人 姬玲玲想死没有死成,被出租车司机石国庆救了下来。 那晚她回电影制片厂之前,先去了石国庆的家。 石国庆将她从立交桥的栏杆后面拉上来,听着姬玲玲的悲鸣与呜咽,知道她心里一定埋着太多太多的痛苦...... 车子绕进西郊的一个小胡同,停在了石国庆家门前。 还没下车,一扇木门打开,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借着昏黄的路灯光向这边张望。 “庆啊,怎么回来这样迟了?我等你回家吃饺子,不是说好早点回家的吗?” 老太太一口京腔,看着儿子回家一脸笑容。 石国庆替姬玲玲开了车门,再扶她下来——她上了车一直在沉默,安静得有些可怕,石国庆本想安慰开导她,看她眼睛中深深的悲切,只好忍着没有说话。 他是在街上发现姬玲玲的。 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内心一阵激动,想要停车跟大明星打个招呼,发现她旁若无人地朝前走着。 神情有点不对,步履有点踉跄。 石国庆没好意思打扰她,开车打算回家。 年三十的街上并没有多少乘客,石国庆望着车窗上的雨刮器来回摆动,不知为何他的心莫名在悸动。 他放心不下姬玲玲,下着这么大的雪,她一个人在街上干嘛? 也没见她拦下出租车,她这是要去哪里? 石国庆心里乱糟糟想着,拧了一下方向盘,下了立交桥,绕过前面一个十字路口又上了立交桥。 他看到姬玲玲已走到了桥中央,风雪弥漫的桥上,她的身影在都市的楼宇间如此渺小而苍凉。 他在不远处仔细观望,看她倚在桥栏上,夜空中有烟火绚丽绽放,随即姬玲玲抬起脚跨上了栏杆。 “不好,她是要跳下去自杀!” 石国庆踩了一脚油门撵了上去,在千钧一发之际拽住了栏杆后的姬玲玲...... 姬玲玲下了车,她的出现让石国亲的母亲又惊又喜。 老太太不知道她是大明星,以为是儿子带回来的对象。 她上前攥住了姬玲玲的手,亲切说道:“闺女,要来咱家也不让国庆提前说一声,我好多准备点吃的,快进屋,下雪天冷,屋里热乎,一会儿大妈给你们煮饺子吃。” 不由分说拉着姬玲玲进了家门。 家中不大,却干净齐整,姬玲玲坐在炉火旁捧着老太太熬制的姜茶,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假如.......假如没有石国庆及时赶到出手相救,此刻她一定粉身碎骨送进了医院的太平间。 生命如此脆弱,活着却又如此艰难。 她望着石国庆的母亲,老太太正在炉子上煮饺子。 蒸汽在灯下缓缓飘动,电视里播放着优美的歌舞,姬玲玲看石国庆提了一桶蜂窝煤进来,笑着对他母亲说道:“妈,你怎么不问问她是谁呀?” 老太太打了他一巴掌,笑着嗔道:“人家第一次上咱们家,我要那么多话显得多没礼貌,她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来咱们家过大年,这可是咱们娘俩天大的福气!” 姬玲玲听着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妈,你真是老眼昏花了啊,你仔细看看她是谁。”石国庆推着母亲来到姬玲玲面前,笑嘻嘻的样子像个顽童。 老太太眯着眼瞅着姬玲玲,从她下车时第一眼就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她替儿子高兴,都过了三十岁还没谈上对象,想不到老天有眼,最终带回来这样一个天仙似的人物。 只是,这会儿瞅着有些眼熟,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闺女,你家是哪里的?做什么工作?别嫌大妈唠叨,看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是有些拘束?放心吧,咱家就我和国庆两个人,他爸去世早,他还有一个姐姐早早嫁人了。” 老太太和蔼可亲,倒叫姬玲玲不好意思起来。 她抬头报以微笑,说道:“大妈,我家不是本地的,离得远,在豫北省枫城县,我在首都电影厂工作。” 老太太一听姬玲玲这来头,禁不住笑出声:“国庆从小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怎么和你攀上了?你在电影厂工作,肯定是电影演员吧——等等,闺女,我说我怎么对你眼熟,你不就是我儿子屋里贴在墙上的女明星嘛!” 说着拉起姬玲玲推开套间的门,拉亮灯,石国庆的卧室里满墙都是姬玲玲的照片。 这些照片有几张是挂历,大多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的图样。 “妈,你快出来捞饺子,跑我屋里做啥。”石国庆的脸涨得通红,他不想让姬玲玲知道自己的秘密。 对姬玲玲的喜欢不止是崇拜,而是对她痴迷和热爱。 “看他还害臊了,闺女你别见笑,我想起来你是谁了——你就是着名演员姬玲玲,我是做梦也想不到你还能和我儿子交朋友,还能来我们这样的家庭。” 姬玲玲赶紧说道:“大妈,电影演员就是一门职业,我从在农村长大,是农民的孩子,也没读过多少书......误打误撞拍电影,算是一种机遇吧。” 老太太一听心里欢喜,姬玲玲算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长得如此漂亮,说话却这般谦虚,她拉着姬玲玲出来,让她坐在饭桌上,自己忙着张罗饭菜。 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配着四样小菜:卤得黄澄澄的鸡,酱过的猪蹄子,半只脆皮鸭,一碟拌三丝。 “吃吧,闺女,跟自己家一样的,想来你工作忙,离家又远,大过年也不能回去,要是不嫌咱家贫寒,以后常来,大妈给你做你喜欢吃的饭菜。” 老太太边说边给她碗里夹菜,姬玲玲吃不下,她的心里堵着沉重的石头,她想解释一下自己当下的处境、来石国庆家的原因,看着老太太一脸的快乐幸福,她最终咽下了想说的话...... 石国庆的母亲在送姬玲玲出门时装了一大袋子的东西。 “都是我自个儿做的吃的,你带回去放在北面窗台上不会坏掉,想吃了拿出来热热,记得常来我家啊!” 老太太拉着姬玲玲的手迟迟没有松开。 她只知道姬玲玲是女明星,却不知道她的婚姻——能让石国庆大年三十带到家里来的闺女,一定是他的对象了。 姬玲玲很想给老太太给点钱什么的,摸了摸口袋,只装着几张零钞,她觉得惭愧,临上车对老人说道:“大妈你放心,我一定来给你拜年。” 辞别老太太,石国庆送她回电影厂。 “真是对不住你,下了雪还得出车送我回去......给你添麻烦了。” 姬玲玲坐在车上很不安,遇到石国庆这样的好人是她的荣幸,他救了自己的命,如今算是恩人了。 “你太客气,换成你也会这么做,不过,姬玲玲同志,我得说道说道你,你怎么可以想不开,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呢!” 石国庆严肃起来。在他眼中姬玲玲头顶圣光幽蓝,功成名就,是一颗光彩熠熠的影星,她怎么会想不开自寻短见。 “我......我只是觉得.......觉得活着太累,与其这样痛苦活着,不如趁早了断......” 姬玲玲的眼中涌出了泪水,她不想哭,哭有什么用,她已哭得太多,眼泪都快流干了。 石国庆沉默了半天,他时常关注着姬玲玲的新闻,知道她和某个导演传出了绯闻影响到了她的婚姻,做为女人,她一定为情所困,或者还在为那个导演痛苦。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 “我离婚了。”姬玲玲轻声说道,掏出手帕拭着眼泪,她不想隐瞒什么,这个原本陌生的男人是自己的恩人,她相信他是好人。 “离婚就离婚了,离婚也不能了断自己的生命,你的路还很长,你得好好活着!”石国庆没有表现出吃惊,在他看来离婚也是人生的一部分,有的婚姻注定不幸,不幸的婚姻必须得离婚,这不是姬玲玲的错。 “是我不好,你大概知道......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我一直想要补救,可是他不给我机会,这次回老家,最终签了字......” 姬玲玲哽咽起来。 “这就是他的不对,他不原谅你,你求他也没有用,破镜子重圆还是破镜子,不如各自有新的开始。你是公众人物,肯定有思想压力,想开些,没有过不去的坎,你好好拍你的电影就是了。” 石国庆说得很真诚,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力劝慰姬玲玲。 不料姬玲玲低声啜泣,她呜咽着说道:“我新拍的电影被禁止上映.......恐怕以后,电影厂也不会再有好的机会让我参演影片了......” 石国庆握方向盘的手抖了一下,他知道这才是姬玲玲最为伤心之处。 她可以选择离婚,可以面对婚姻的失败,但事业上的挫败,会让她无法面对媒体的评论。 做为知名演员,电影禁映,意味着对她事业的否定,这和出租车公司不让石国庆开车是一样的道理。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的事!” 石国庆说出这句话,是想要告诉姬玲玲太多太多关于他的家庭、他母亲不幸的遭遇、他自己孤独的童年、他活在社会底层经历过的心酸.......可是他最终保持了沉默,他开着车,望着车灯下纷扬的雪花,心里替姬玲玲难过,也替自己难过...... “相信自己,太阳明天会照常升起!” 临下车时石国庆对姬玲玲说道。 姬玲玲笑着点了点头,能给石国庆诉说心里的委屈她感到释然,她从石国庆的话里感受到朋友的温暖。 “我明天休息一天,后天下午四点你来接我,我答应过你母亲,一定给她老人家去拜个年,你记得来接我,我在大门口等你。” 姬玲玲说完提着一袋子的食物向电影厂走去。 她得活下去,活下去可以经历痛苦和悲伤,但也会遇到象石国庆这样的好人。 第841章 罗椿春面对姚海军 正月初三,罗椿春宣布了一个重大消息:任命姚海军为兴海煤矿的副矿长、姚海亮为矿工总队队长。 众人哗然。 突然又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兴海煤矿是姚家的家业,罗椿春是姚麻子的遗孀,能将姚麻子的两个儿子安置在矿上工作,充分说明罗椿春对姚麻子怀有感恩之心。 她是受尽姚麻子的折磨,但姚麻子临终将全部的家业交到了罗椿春手上。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心里有着罗椿春,信赖着罗椿春,想要弥补对她的欠疚,想要回报她年轻轻守寡的遗憾,所以将兴海煤矿馈赠给了罗椿春。 罗椿春苦尽甘来,是人生的赢家,也是最大的受益者! ——当然,这只是世人的看法! 现在,罗椿春将泰然接受姚海军和姚海亮弟兄两个来煤矿上班,这不光是怀有感恩之心,还有她非凡的气度,矿上的人赞叹着罗椿春的美德,却忽略了她眼中的凄冷。 除了姚家兄弟高兴,老羊为自己的锦囊妙计获得成功沾沾自喜。 他以为罗椿春会拒绝,会反抗,会陷在矛盾和痛苦中好长时间走不出来,不想罗椿春欣然应允了姚家兄妹的请求,很快宣布了任命的消息。 “臭娘们儿,你到底是怕着露出马脚,怕着兴海煤矿遭殃啊!” 老羊端着茶杯隐在窗户里面禁不住感慨万分。 他看到姚海军和姚海亮都换了一身崭新的中山服,人模狗样地来矿上上班了。 罗椿春安静地坐在办公室中,她在等待姚家兄弟俩的出现。 先进来的是姚海军,他红光满面的进了罗椿春的办公室,脸上趾高气扬的神情俨然已有矿长的派头。 “你叫我有啥事?”姚海军粗声野气问罗椿春,一屁股坐在了她对面的沙发上。 他的眼睛放肆地扫视着罗椿春——以前他是窥视,或者说暗中欣赏着罗椿春的美貌,现在可以大胆盯着她的脸蛋和身子,不必再畏畏缩缩忌讳什么。 反正他爹已经归西,反正他已是兴海煤矿的副矿长。 这可是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癞蛤蟆跳到了梧桐树上,姚海军的人生达到了另一种辉煌。 “叫你来肯定有事——矿上的事。”罗椿春浅笑如花,她放下身段给姚海军泡杯热茶,又递给他一支香烟,这才坐定了和他说话。 “你是想谈煤井里那些智障工人吧。”姚海军嘴里喷出一口烟,眼睛里露出一丝轻蔑。 罗椿春心里冷笑,脸上却保持着温情,半嗔半怒说道:“那些人有啥好谈的,都是拿咱们的钱替咱们做事的。如今你身为副矿长,凡事都要为矿上的前途着想,抓生产更要抓安全,谋策略更要促经营,老话说得好——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还想害了我不成?” 姚海军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罗椿春的态度会是如此低调。岂止是低调,分明视他为一家人。 但他心里存着戒备,他相信老羊说过的话——罗椿春之所以妥协了姚家兄妹,不过是碰到了她的软肋和痛楚。 “那是那是,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咱们也是一家人,再怎么说,你还是我的后娘呢。” 姚海军脸上的横肉抖起来,笑容让他更丑陋。相较于瘦瘪的姚麻子,姚海军长得肩宽体胖,他比不得姚麻子脑瓜灵活,比不得姚麻子诡计多端,但他和姚麻子一样痴迷于女色,从罗椿春嫁给姚麻子的那天起,姚海军每每看到她总有说不出的感觉。 现在,他离罗椿春近在咫尺,他爹已埋于黄土,眼前这个被他称为后娘的女人,其实还比她小了七八岁。 罗椿春没有回避姚海军的目光。 她老早便知姚麻子的大儿子对自己打着什么鬼主意。 对于她来说,男人大多如馋嘴的猫儿,一旦有了机会,都会对女人起着歪心。 何况她的出身更能让男人不怀好意,姚海军毫不掩饰的贪婪,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美色的贪婪,罗椿春确定了姚海军的用意,心里便生出了对付他的主意。 “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嘴要牢实,话不要多说,你是男人家,难免和外人喝酒应酬,不小心走漏了矿上的风声,影响的是不光矿上的名誉,上面若要查下来,轻者罚款,重者封矿,断了财路不说,弄不好你和我都要担法律责任!” 罗椿春的表情是温柔的,语气却是严厉的。 她在摆明接纳姚海军成为副矿长的事实,也在摆明副矿长的责任。 姚海军明白过来,嬉笑着说道:“你放一百个心好了,我这嘴尽说一些没用的废话,别人想从我嘴里掏不出半句有用的。刚才老二给我汇报了一些矿上的事,说有几个外地的矿工不服他管理,意见很大的样子,我正要给你说说这事,不如把这些不服管的人打发了,也好给老二长长他当队长的威风,你说行不行?” 罗椿春的脑子转得飞快。 她分析着姚海军的话。他是在给姚海亮撑腰,说穿了是试探自己的底线。 “这点小事你还给我说啥,直接打发了他们就好,矿工来自五湖四海,脾气大的多了去,只是你得提醒一下海亮,凡事能忍则忍,找个正当的理由辞退别人,省得他们出了矿区由嘴胡说。” 罗椿春说完不放心,又递过去一支烟,压低声音说道:“象这种事你们没经验,一不小心得罪人,交给老羊去办,他最会堵人的嘴,你说是不是?” 姚海军的心里踏实许多。 他没想到罗椿春今天的态度出乎自己的意料,不光谦逊,还拿他当回事,他的脸上溢出红光,抖着手给罗椿春主动点燃烟,闻到了她身上的脂粉香,禁不住心跳加快。 “行,我听你的,你想得很周到,回头我就给老羊说一下,让他出面处理这事。有我在矿上你少操点心,我爹去世后你一直没闲着,有时间了你去周府住几天,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给我说,我替你去办就是了。” 姚海军显出男子汉的作派,眼睛直勾勾地在罗椿春脸上游动。 罗椿春眼角堆上风情,拿手捋了一下垂下来的头发,细声细语说道:“这话我爱听,难得你能想到我的艰难,矿上人多事杂,也不是我一个女人能应付得了的,有你在我也正好歇歇,你放开手脚当你的副矿长,钱上的事我不会亏待你。” 她起身送客,眼睛朝窗外看了看。 老羊的窗户半掩着,看不清人影,但她知道老羊一定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姚海军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他很想在多留一会儿,可是大白天的怎么好意思一直呆在罗椿春的房中。 “有的是机会和时间。”他安慰自己。 深吸了一口罗椿春身上的清香,抬头看湛蓝的天空,他突然觉得今年的春天老早就来到了兴海煤矿。 第842章 王二狗来拜年 乔荞离开家的第一个春节,家中飘浮着哀伤的烟云。 尽管,刘梅英作为长姐成为一家之主对弟妹们疼爱有加。 尽管,大家都知道虽然娘不在家中,但日子还得过下去——过了初三刘梅英不得不跟随陈耀祖回了趟婆家,顺便给刘二柱和冯小玉拜了年,过了初六又回到了娘家。 刘招弟自从寒假回到家中,开始给刘若男刘希望刘月刘星四个人补习功课。 这四个人中数刘希望学习最差,每门功课都不及格,刘若男也好不到哪里去,刘盼弟对刘招弟说:“我看刘希望能不能考上高中都是问题,不如象我一样考个中专学校,若男勉强上了高中,学习这么差,以后有份工作也算烧了高香。” 刘招弟手指戳着刘希望的额头骂道:“昨天教的代数题讲了不下十遍,到今天你连个一元二次方程式都解不开,你脑子里装的是啥——吃好吃的数你能耐,吃进去的饭都成浆糊了吗?” 刘希望很委屈,她上了初中学习成绩一落千丈,从全班倒数第一到全级倒数第一只用了一学年的时间,她觉得自己根本不是上学的那块料子,别说能考上高中,她相信自己能不能初中毕业都成问题。 现在,刘招弟拿出人民教师的款儿又在教训她,她心里不服气,又不敢发作,拿眼睛瞥了瞥刘若男低声嘟囔:“你咋不说说四姐,她也不会做,作业全是让刘月写的。” 刘招弟一听变了脸色,问刘月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刘月一声不吭,低了头扳着手指头,刘阳在一旁看得明白,过来对着他的脑袋拍了一巴掌,呵斥道:“你要再不听话就不要去上学了,白花钱做啥?家里十几亩的地,去种庄稼好了!” 刘月涨红了脸起身想要出去,刘梅英在屋外听得真切,进门一把扯住了他。 “大过年的你们骂人干嘛?他们几个还小,能去学校已经不错了!念书是为了长知识,并不见得人人都能考上大学,象我没念书还不是有钱赚,难不成学习不好就没别的事可做?刘月,进屋看电视去,一个寒假光写成作业了。” 刘梅英不想让刘月受委屈,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本来寄养在别人家,要是再有啥想法,可怎么对得住他娘的交托。 乔荞在时常对刘梅英私下说:“咱家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了刘阳刘月刘星,他们的出身你们是明白的,可怜从小没了父母,你要对他们三个格外用心,别让他们觉得生分了。” 乔荞不在,刘梅英算是家中的老大,她一发言,刘招弟便不好再说什么。 但她也是一片苦心为了弟妹好,见刘梅英偏袒着刘月,气便撒在了刘若男和刘希望身上。 “你俩个要是解不了这几道题晚上不要吃饭,我看你们是放任惯了,娘不在也没人管你们,成野人了!” 刘希望的眼泪滴在作业本上,刘若男撅着嘴不情不愿在趴在桌上,钢笔一用力划破了作业本子。 “招弟你别逼她们,娘不在家她们心里也不好受,你没看她们瘦了许多吗?”刘梅英心疼两个妹妹,不得不劝一下刘招弟。 “瘦是因为她们懒得做饭,都这么大人了,放学不知道做饭吃吗?非得你天天伺候!我看要是娘不回来会饿死他们几个,反正学习是赶不到人前头了,过几年早点嫁人,省得在家吃闲饭!” 刘招弟动了怒,话便不好听起来。 刘梅英控制不住情绪,刚要数落刘招弟,听得外面陈耀祖和人说话,声音有些熟悉,门帘掀起,却见王二狗双手提着东西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他娘王翠芬。 不由气不打一处来。 “嫂子,我来给你家拜年。”王二狗穿戴一新,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倒让刘梅英生不得气来。 他一直叫刘梅英嫂子,虽然她和王大强离婚好几年了,但对她的称呼一直没有变过。 “哎吆,梅英也在家啊,我这几天忙里忙外的,一直想过来看看你们,拖到今天才得了空,我看东东在院门口跑进跑出,一喊他名字也不搭理我,你说这娃娃咋就不认我这个奶奶了呢?” 王翠芬嗓门洪亮,语调拉得像唱戏,边说边从陈耀祖的手中扯过东东,从衣袋里掏出几张零钞塞到孙子手中。 “我不要你的钱——我娘会打我!” 东东接过钱,眼睛望着刘梅英。 王二狗抢在前头,说道:“这是二叔给你的压岁钱,你娘不会打你,你快拿着,还有你妹妹的呢。” 说着又掏钱递给东东。 刘梅英忍着气没有发作,大过年的,俗话说“不打上门的客”,人家娘俩是来拜年的,提着厚礼进门,总不能撵人家出去。 再说她知道王翠芬娘俩为何而来——还不是为着刘招弟,刘梅英不想给刘招弟难堪,她得顾惜着妹妹的脸面。 “二狗你坐,盼弟,快倒茶,招弟若男希望,你们去厨房做吃的——还愣着干嘛!” 刘梅英拿出家长的派头,示意王二狗坐下,对王翠芬淡淡的。 王翠芬自顾自坐在了炕头上咳嗽了一声。 “梅英呐,这大过年的你娘也没回来,我这心里替你们不好受......也不知道她去哪了,受罪还是享福也没个消息......” 王翠芬说着扯起袖子拭了拭眼角,以表同情。 刘梅英冷笑着说:“各有各的福,各有各的罪,我娘过年没回来,指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家还在,她总不能撇下我们一帮儿女不管吧!” 王翠芬赶紧说道:“那是那是,为娘的哪有不疼儿女的,我和她都有一把年纪了,盼的是你们这一代人过上好日子,你娘要是在,招弟和二狗的婚事肯定都办了,她这一走,害苦了招弟,当嫁不嫁,也不知道拖到哪一天去。” 说着给王二狗递眼色。 王二狗点着烟只好开了口,既然来了,有些话不得不说。 “嫂子,我娘的意思是我和招弟也到了结婚的时候,婶子不在家,你做主给我们把婚事办了吧。” 刘梅英紧抿着嘴听着王二狗娘俩的话,心里既气愤又觉得可笑,王翠芬贯会卖乖弄巧,明明是她急着自己的儿子娶媳妇,却指着招弟说事。 “招弟刚给我说了,她们学校有个男老师在追求她,人家是渭东市里人,家中独子,父母也在省上工作,啥都不缺,就缺个媳妇,看中了招弟,说好正月十五要来我家提亲呢!” 几句话说得王翠芬的脸都绿了,她分析着刘梅英的表情和话意,想了片刻递过话来: “婚姻讲究的是你情我愿,省城的老师不见得合招弟的心意,图着钱财撮合的姻缘不过是强扭的瓜——甜蜜不了几天,我家二狗虽然比不得教师的工作体面,但他勤奋好学,已经是汽车修理厂的大拿了,厂长器重他,将来也是挣大钱的料,最重要的招弟喜欢他,他心里也有招弟,咱们可得成全他们,不能让一桩好事变成坏事,棒打鸳鸯散的事我们不能做,你说是不是啊,梅英?” 刘梅英直视着王翠芬的眼睛,淡笑道:“你说得有道理,那就让王二狗办个修理厂,再置个房子,你彩礼送过来,咱们抓紧把这事办了,省得落一个棒打鸳鸯散的坏名声!” 王翠芬的心抽搐了一下,她知道刘梅英拿着她娘提出的条件为难自己,而她最怕刘梅英提这些条件,趁着乔荞没回来,她得抓紧让王二狗娶了刘招弟,不然夜长梦多,乔荞一回来再无商量的余地。 “梅英呐,说一千道一万,你咋就不体谅我的难处?我守寡多年,s一把尿一把将四个儿子养大成人——王三壮和王小虎还在上学呢,他们两个不娶媳妇不成家吗?我比不得你娘呀,她生了你们五个闺女,嫁一个就有一笔收入,我是牙打碎了往肚里吞,自己的苦衷只有老天爷知道......” 王翠芬的眼泪说来就来,她泪眼婆娑的样子着实可怜,为了能打动刘梅英,博取她的同样和体谅,她指着王二狗怀里的东东说道: “再怎么说你也看在东东的面上,二狗是他的亲叔叔,你总不得让东东的二叔打光棍吧。” 东东适时说了句:“娘,你让二姨嫁给我二叔好不好?让二姨给我生个小弟弟好不好?” 逗得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王二狗的脸红到了脖子。 刘梅英没有笑,她认真地、坚定地对王翠芬说道:“我谁的面子都不看——我再说一遍——我娘说过的话我得遵守,不然这门亲事还真办不了,要不你们先回去,以后不许招弟和二狗再交往!” 话音刚落,刘招弟闯了进来,她赤着脸冲刘梅英嚷道:“凭啥你的婚事你自己说了算,娘也管不着你!凭啥到了我头上非要定出这么多规矩?分明是刁难我!分明是嫌二狗的出身不好!我不管,我也不依,今天我把话撂这里,我生是王二狗的人,死是他的鬼,你办不办婚事随你去,我今天就和他领证结婚,谁要拦着我,我立马从这家里出去,一辈子也不回来!”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掴在刘招弟的脸上。 刘梅英呼哧着鼻翼,双目如火和刘招弟的眼睛近距离对视。 第843章 乔荞怀上了 当大李庄的家中刘梅英的巴掌落到刘招弟脸上,刘招弟和刘梅英如两只愤怒的母鸡对视了那么几秒,她咬了一下嘴唇,冲过去一把扯起王二狗冲出屋门—— 与此同时,远在牛窝堡子的乔荞切菜的手抖了一下,菜刀一滑,萝卜滚落在地上。 她的心突突直跳,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萝卜,抬头看了一下厨房外面的天空,刚立了春的天气灰蒙蒙的,像是玻璃上罩上了一层冰冷的水气,她一只手捂着胸,嘴里喃喃自语:“该不会是家中出啥事了?年还没有过完,正月里孩子们都在家中,也不知道他们在做啥?......” 心里沉重象无数钢针在猛扎自己的胸口,乔荞低头拭泪,往灶里添了几根木柴,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夹着拐杖的笃笃声,牛氏立在门口吩咐她:“犏牛家的,小红在喝草药,吃不得萝卜,你晚上另给她做点面条吃!” 乔荞赶紧答应,牛氏的眼睛象兀鹫一样在她身上盯了半天,突然问道:“昨晚我在你窗户下听了半天,犏牛倒象你的儿一样听你的话,你不让他动你的身子,莫非是身上有啥动静了?” 一席话说得乔荞脸烧得通红,她没想到牛氏如此卑鄙,晚上居然在西厢房的窗户底下偷听她和犏牛说话。 心里又气恼却不敢发作,轻声辩解:“是我身上不好,劝着犏牛睡下了.......” 牛氏嘴里发出冷笑,佝偻着腰将脸抬高,说道:“养鸡不下蛋要它做啥?眼见的都立了春,你再怀不上,我家的饭可不能白吃了!” 乔荞无语,她开始切萝卜,菜刀在案板上剁得乓乓响,牛氏看着院子里晒太阳的犏牛,咬着牙瞪了乔荞一眼,拄着拐杖进了堂屋...... 午饭做好,乔荞先将饭菜端到堂屋的炕桌上,牛氏和两个儿子坐在炕上等着吃饭。再去厨房煮了面条,盛了一大碗端到小红的炕前,她肩膀上的伤口已经结痂,小兰扶着她披着花棉袄靠在被褥上。 “哼!”小红鼻子里发出冷笑。 她看着乔荞低眉顺眼的样子十分得意,那天让乔荞端着鸡汤跪在她面前总算给自己出了一口气,只要犏牛不在屋里头,小红想尽办法折磨着乔荞,一会儿让她烧水倒茶,一会又让她捶背揉肩,反正不会让她闲着,在小红眼里,乔荞不仅是逼死自己娘亲的仇人,而且是怂恿犏牛砍伤自己的坏人! “哎呀,这面条太咸了,难吃死了!”小红甩下筷子,一脸的厌弃。 “我去给你重做一碗。”乔荞小心去接碗,小红一只手拿起碗,毫不犹豫地将一碗面条泼到她的身上。 “你不想做就别做,昨天淡今天咸,分明是心里嫌我多余!你害死我娘还不够,巴不得害死我是不是?” 小红吼起来,牛氏和牦牛犏牛被惊动,三人从东面的炕上下来,犏牛的脸上写满紧张和愤怒,他结结巴巴问乔荞:“她,她,她,是不,是,是不是,打你?” 乔荞摇着头说:“不是——真不是,是我不小打翻了碗,你快去吃饭,没人打我的。” 牦牛唬着脸不吭声,自己的闺女从小到大被奶奶娇宠惯了,她在家的地位要比牦牛高。 牛氏早明白小红不过是鸡蛋里挑骨头,成心要找乔荞的岔子,这很合牛氏的心意,要不是犏牛鬼迷心窍袒护着乔荞,牛氏早帮着小红教训起了乔荞。 她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尖着嗓子说道:“让你煮碗面条,你倒好,端到炕前全给撒了,把你当自己家的人看待,偏偏你是块狗肉上不了台面,糟蹋了吃的不说,还打烂了一只好碗,算了,你也不用再重新做饭,回西屋歇着吧,中午饭和晚饭不用吃了,饿上一天算给你一点教训!犏牛,你要给你媳妇偷着拿吃的,小心我打断你的手!” 犏牛半张着嘴吸着鼻涕不敢说话,他看着地上的碎碗知道乔荞闯了祸。 闯了祸是要受罚的,牛氏从小就这样教训他。 乔荞默不作声弯着腰捡起碎碗兜到围裙里,转身退出了堂屋。 她回到了西厢房掩上了门,坐在炕头靠着墙,眼前浮现出小红那张扈气嚣张的脸,她明白自己以后的日子一定是雪上加霜陷在了火坑当中了。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滚滚落下,流进嘴里,苦涩满怀。 早上她只喝了点剩下的粥,粥里没几颗米,只有几块红薯。 而此时,饥饿的感觉瞬间袭来,她突然想吃东西,搜肠刮肚想要吃点好吃的。 奇怪的是,一想到吃东西却有恶心的念头涌向她的喉咙。 “不如上炕躺着吧,睡一会儿就好了。”她安慰自己。 喉咙里象有无数的蚂蚁爬出来,她没有跑出房门已呕吐起来,这一吐好半天没有停下,早上喝的那点粥吐出来还不够,吐得好似肝胆将要裂开,嗓子里的汁液有着酸苦和腥臭,难过得她泪流满面却又毫无办法。 “这是怎么了?怕是受了风寒的缘故,早间起得早,厨房里还冷得很......好像又不是,莫非是——” 她的心在刹那间狂跳起来。 “对,一定是的!当年怀刘若男就是吐个不停,吃不了东西,吐得好像肠子要断了!” 乔荞双手捧着小腹,一种熟悉而又久违的喜悦在她的胸中跌宕起伏。 她知道自己一定是怀孕了。 这是多好的事啊! 她在四十多岁重新怀上了孩子,不管是谁的种子——牦牛的还是犏牛的,她可以为着活下去给自己争一份自由,可以在牛氏的手里维系一种活着的尊严,可以在牛窝堡子看看别处的风景......可以活得象桃花一样,或者和她不一样,只要能生下这个孩子,她才有可能朝着想要的光明之途前进一步....... 第844章 石国庆来送饺子 首都电影厂在年后宣布了新电影的拍摄计划,果然女主角另有人选。 姬玲玲没有被任用。 她知道自己的处境,也明白领导的用意,但心里却很失落。 女主角没有她,就连女配角也没有她,文件下发后厂里议论纷纷,几个关系好的同事为姬玲玲鸣不平,但更多的人则是看她的笑话。 身为当红影星,落得如此下场,看来以后她在电影界也没有多大前途了。 偏偏,有小道传出她和赵楠离婚的消息,媒体捕风捉影率先刊登转发,姬玲玲和张雄木的旧事又被重提,这回还加上了她和外商制片人不清不白的故事,一时间姬玲玲被媒体批驳得体无完肤,她已被记者的笔锋雕琢成了一个水性杨花离经叛道的坏女人。 她躲在宿舍好几天没有出门。 星期天的下午有人敲门,姬玲玲装睡觉,敲门声隔了一会又继续,她只好下床开门。 门口站着出租车司机石国庆,手里提着一个铝制小饭桶。 “我妈非要让我来给你送饺子,说你爱吃她包的。” 石国庆红着脸解释,他早从报刊上看到关于姬玲玲的新闻——各种报道鱼目混杂,各种报道都鲜明淋漓地指责着姬玲玲。 他知道她过得不好。 他来看她,送饺子不过是一个借口。 “大妈有心了,你快进来,快坐下,屋里乱得很,你别笑话。” 姬玲玲客气地将石国庆请进屋,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身上的衣服,提起暖水瓶想要倒茶,却发现暖水瓶是空的。 “我去打水。”她脸一红,这几天日子过得零碎,心里乱得象团麻,吃饭也是隔壁同事从食堂打来的,她不想见到别人。 “你吃饭,趁热吃,我去打水。”石国庆起身从她手里夺下暖水瓶,姬玲玲想要拦他,已经跑出了宿舍。 “指不定明天又冒出啥新闻呢!”她无可奈何地感叹着,坐在桌上打开饭盒,饺子还冒着热气,里面装着半碟子腌白菜,半碟子红烧肉。 香气扑鼻,食欲大增。 姬玲玲尝了一口饺子,想起初四那天去石国庆家,专程给他母子拜年,石国亲的母亲包的就是萝卜馅的饺子。 她那天去得早,进了家帮着石国庆的妈做饭,馅是老太太拌的,她帮着和面擀皮,老太太夸她做事麻利,还夸她现实中比银幕上还长得好看,夸了半天,突然问姬玲玲有没有男朋友,姬玲玲愣了一下,直接了当告诉老人家自己刚离了婚,老太太一点都不惊讶,说道:“敢情没有那个女明星不会离婚的,离婚就离婚了,咱得吃一堑长一智,下次找个实心眼的,你看我家国庆怎么样?他可是个知冷知热的好男人。” 话说得太突然,惹得姬玲玲笑起来。 她明白老人家的意思,是想撮合她和石国庆成为一对。 可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她压根就没想过要和石国庆发展成恋爱关系。 现在,石国庆找到电影厂里来了。 不光送来了热腾腾的饺子,还替她打来了热水。 姬玲玲相信不一会儿整个电影厂都传开了消息,说有一个小伙子怎么怎么关心她,怎么怎么喜欢她。 当然,没有石国庆还有别的男人,只要和姬玲玲接近过,都会传出绯闻,她已经无所谓了。 “电影厂可真大,我天天路过,从没进来过,要不是认识你,人家还不让进呢。” 石国庆提着暖水瓶进来,笑眯眯对姬玲玲说道。 “看门的老头没有拦你吗?”姬玲玲吃着饺子问他。 “肯定拦了,还让登记了,我说是你表哥,他一听我这满嘴的京腔,能不让我进吗?” 石国庆有些得意,他黝黑的脸衬着一口的白牙,细一看还长得有几分高仓健的模样。 “你以后少来这里,是非之地,要是想见我打个电话,你信不信来上几次又传出消息,说我和一个开出租车的司机好上了。” “他们爱说啥是啥,只要不影响你就好。你要是嫌我是个开出租车的,我以后不来见你不就是了。” 话是玩笑话,姬玲玲却急了,她放下筷子正色说道:“国庆,我们是朋友,你救过我的命,是我的恩人,咱们人正不怕影子斜,随他们怎么去说!我是担心你来着——像我这样的女人总是绯闻不断,当心影响了你的声誉,以后难找对象。” 石国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他谈过对象,谈着谈着总是没有了下文。 他母亲让他来给姬玲玲送饺子,出门时不忘记提醒他:多和姬玲玲谈谈,闺女人不错,娶回家是个好媳妇。 石国庆没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是喜欢姬玲玲,但没想过要娶一个女明星作媳妇。 “你想多了,我找对象还早,要是有人真计较这些,我也不会和这样的人交住,我是担心你来着,报纸上总有你的负面新闻,你要想开一些,毕竟做名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石国庆的话让姬玲玲心里感触很多。 她觉得自己已经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失去婚姻,失去爱情,再失去事业,她都不知道活着到底为了啥。 而她头上女明星的光环未曾减退,这些光环现在带给她的却是负面效应。 媒体可以关注她的任何动静,也会肆意评论她的好与坏,但不会关心她是否活得开心过得如意。 “是啊,做名人可真是件难事,怪不得刘晓庆说‘做人难,做女人难,做个名女人难乎其难!’以前我没留意这话,现在身在其中终于懂了。” 姬玲玲吃完了饺子点着了一支烟。 她现在抽烟抽得厉害,以前她觉得女人抽烟有失大雅,上次从渭东市回来后她一直靠着抽烟化解难过和伤心。 “你要少抽烟,对身体不好,无论发生什么样的难事都会过去,千万要想开,我妈说你在首都没依没靠,要是想家了就来我家,她给你做你喜欢吃的,一定啊!” 石国庆热情说道,眼睛里的笑温和如水。 姬玲玲答应,心里浮起悲哀——她知道石国庆的母亲期望着什么,而她怎么会轻易再去爱上别人。 她时不时地想起赵楠的好,想起张雄木的好。 张雄木因她而身体受伤,赵楠因她而心灵受伤,无论是哪一个,姬玲玲都觉得自己对不住他们。 “国庆,我会去看大妈的,放心好了,我会好好活着,不会再做傻事,等我有了新电影,我一定请你和大妈去看首场。” 姬玲玲郑重承诺,她送石国庆出门,无惧电影厂那些奇怪的眼神。 第845章 姬玲玲决定出国 姬玲玲和石国庆还没走出电影厂的大门,传达室的门呼啦一下开了。 看门的老头子背着手朝姬玲玲喊道:“小姬你过来一下,早上有个电话打进来,说有重要的事找你,我这几天腰疼走不得路,记下了他的电话号码,你抓紧给他回过去。” 老头子一脸严肃,对姬玲玲已经没有先前的热情和尊重,她笑着道谢,接过纸条一看,电话号码很陌生,姓别却熟悉——是前一部电影的外商投资人许小刚。 石国庆问她是不是有啥重要的事,姬玲玲笑道:“没啥要紧的,新拍的影片国内禁演,片酬还没付清,可能要汇款给我,领到钱我请你和你妈去步行街吃烤鸭。” 石国庆说好,对姬玲玲新拍的影片不能上映心存遗憾,他上了停在门口小广场上的车,放下车窗上的玻璃和姬玲玲挥手告别。 车子缓缓离去,姬玲玲手里握着纸条走了半条街,拐过街角进了一家小商店,那里有公用电话可以拨打。 电话接通,许小刚的声音听上去很亲切,他对姬玲玲主演的影片不能在国内上映表达了歉意。 姬玲玲婉转问他片酬的事,许小刚说没问题,钱他会再加一笔,数额超出了姬玲玲的期望。 许小刚听出了她的惊愕,笑着说:“影片拍摄很辛苦,国内虽然不能上映,但在国外一定会大受欢迎,你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姬玲玲赶忙说了几句谦虚的话。 许小刚又说:“和你联系还有重要的事要谈呢,我最近关注着你的消息,看媒体报道对你不利,除了离婚怕是和这次接拍的影片禁映也有关系。玲玲啊,你是难得的好演员, 有极大的天赋,我不想让你浪费了这份天赋,趁你还年轻,你得想办法提高自己的演技,切不可让负面因素打击到你。” 姬玲玲说她能挺得住,已经习惯了舆论的评说,她会等待更好的机会重铸辉煌。 许小刚沉默了几秒,语重心长说道:“机会是需要等待的,但更需要创造。时间对于一个女演员来说非常珍贵,与其你要等待,不如去寻找机会,既然国内暂时冷冻了你,你何不借此机会进电影学院进修一下,学习永不过时,重要的是给自己一个高度——高度决定你的人生!” 姬玲玲心里有些懵,她听不懂许小刚的话意。 但她明白他是为自己的前程着想。 “许经理,电影学院不会接受我这样的门外汉,对于我来说拍戏就是一份工作,我尽力做好我的本职工作就是了,再说厂里有图书馆,我时常去读书的。” 她的话很牵强。 牵强是因为许小刚提出的条件过于奢侈,以她的能力和财力实现不了这样的梦想。 但,许小刚有备而来,他认真说道: “你说的是自学,是提升自身的素质,这是对的,而我说的是你需要专业的知识装备自己,演戏是门学问,电影是门艺术,你和我在专业领域都不及格,所以你得进入专业的学院接受专业的教育——我今天把话说开了,你得离开首都电影制片厂,离开国内,我已经给你联系了一家国外知名大学,那边的表演系对你这样的东方女演员求之不得,只要你想去,除了奖学金,所有的费用我会出资!” 姬玲玲头上的屋顶像是开了一个天窗,天窗里无数的金钹齐鸣,天使的声音在她耳朵里迂回盘旋。 她握着话筒久久没有说话。 如果这算惊喜,那么这惊喜的确来得太突然,她一时反应不过来,直到许小刚提醒她:“我等你消息,玲玲,三月以前给我回复,太迟就错过了!” 电话挂断,姬玲玲恍惚着付了电话费,走出小商店,她望着川流不息的大街陷入了沉思。 “离开这里——前往国外——知名大学——表演系——学习——深造......” 她的脑海里反复出现这几个词,矛盾让她无法行走,她只好坐在一条长椅上休息。 离开意味着什么? 离开意味着远离了家乡,远离了故土,远离了过去的一切。 离开又意味着新的开始,新的追求,新的路途。 假如乔荞在身边,姬玲玲一定问问她:自己改如何面对选择?如何面对上天的青睐和垂恩? 答案是肯定的,乔荞一定会鼓励她离开,鼓励她重新开始,鼓励她不断前行,她失去了这么多——婚姻,名誉,失去了拍戏的机会,难道非要等待下去吗? 不! 绝不! 趁自己还年轻,还有学习的机会,还有离开的机会,还有回来的机会。 她得抓住这机会。 一部电影禁演代表不了什么,所有的舆论也改变不了她的命运。 命运在她自己的手中! 姬玲玲幡然醒悟。 她起身向小商店走去——既然出来了,既然机会来了,她得让自己不断蜕变,她去过嘎纳电影节,见过非同一般的场面,见过那些真正的国际巨星,较于他们,姬玲玲不过是一颗无名小星。 “我得走了!” 她告诉自己,对着那张纸条,她拨通了许小刚的电话。 第846章 刘招弟出嫁了 正月十五。 天黑之前,一群年轻人吵吵闹闹来到了大李庄北面的河滩,为首的是穿戴一新的王二狗。 他们在乔荞家的大门口点燃了一串鞭炮。 鞭炮声肆无忌惮响了好一阵,仿佛没羞没臊地全世界的人宣告:王二狗是来娶亲的——刘招弟马上要嫁给他了! 这帮人踩着鞭炮的碎屑进了院门,院门没有依照习俗反锁,而是向娶亲的人敞开的,没有人来讨要红包,院子里悄然无声,刘希望和刘若男贴着玻璃向外张望,屋子里刘招弟自己梳洗打扮了一下,她听着王二狗带着娶亲的人进了院子,咬着嘴唇走出东厢房进了堂屋。 堂屋里刘梅英坐在炕头上,刘阳刘星刘月刘盼弟四个分头坐在椅子上,陈耀祖抱着东东卧在炕角,东东嘴里啃着一个苹果,一双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屋里的人。 家里气氛很沉重。 沉重的气氛从那晚刘梅英打了刘招弟一个耳光开始降临。刘招弟一怒之下扯了王二狗出门,催着他到镇上领了结婚证。 那天乡政府的人还没有上班,刘招弟硬是找到办证的人,送了两瓶好酒领到了结婚证。 她的性格随了乔荞,说一不二只是其次,认准的事谁也拦不住她。 刘梅英眼睁睁看着刘招弟和王二狗出去,所有的怨恨发作在了王翠芬身上。 “现在你满意了吧?他们去领证了,给你家省了一大笔的彩礼钱,你终于得逞了,终于可以趁我娘不在娶招弟进你家的门——我把丑话说前头了,今天她出了我们家的门,以后再不许她踏进这里半步!” 她神色凄冷,言辞果决。 王翠芬斟酌着她的话意,陪着笑说道:“梅英你这是何苦来着?好好的亲事犯不着说这些没用的话,他们是去领证了,但彩礼我没说不给呀!二狗和招弟的婚礼咱还得办,并且要办得隆重排场,不然让别人以为我是啥人——我王翠芬是穷过,但那是过去,现在多少能拿出一些钱来,彩礼我依着你娘的意思,别人给六千,我给一万!另外给两千,是给招弟置办衣服用的,再给一千,是家中所有人的礼钱,省城买房是迟早的事,办汽车修理厂也是迟早的事,我王翠芬说话算话,再不做亏人的事!” 她说完拍了拍胸脯。 刘梅英的脸色稍微好转,她再怎么恨王翠芬,过了今天她就是刘招弟的婆婆了。 这个曾是自己婆婆的女人,身份一变,又成了乔荞的亲家,刘梅英一家的亲戚。 就算她一百个不答应,也架不住刘招弟非王二狗不嫁呀。 都去领结婚证了。 刘梅英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思前想后,觉得刘招弟再不好也是自己的妹妹,当下娘不见踪影,家中大小事都得靠她做主,总不能真的让刘招弟这样白白跟着王二狗过了门。 “宴席得办,规矩得有,十五来娶亲,十六招待亲朋,在这之前,把彩礼钱找媒人送过来!” 刘梅英提出条件,这是她最后的底线,她明白王翠芬为啥这般慷慨大方,一来刘招弟是人民教师,是拿着工资的上班族,能嫁给王二狗这样没工作还进过劳教所的男人,是给王翠芬脸上贴金。二来王翠芬的养鸡厂效益不错,多少算大李庄的有钱人,她要趁着娶亲给自己长长脸,炫耀一下她儿子还能娶到刘招弟这样的金凤凰。 三来是顾忌着刘梅英的感受,乔荞不在了,刘梅英原和王大强离了婚,她肯定不愿意自己的妹妹嫁给前夫的兄弟,花点钱表面承应着她,省得她再阻挠这桩婚事。 当然,生米都成熟饭了,谁阻挠都没有用。 王翠芬点头哈腰赶紧答应了刘梅英的条件,屁颠屁颠跑去准备婚礼。 剩下的几天,刘梅英一家陷入了沉重。 沉重是无形的,情绪却从每个人的脸上看得到,刘招弟领证回来赌气不和大姐说话,刘盼弟传了话过来,说大姐答应让她正月十五出嫁。 刘招弟当时有些得意,觉得自己毕竟是新时代的女性,扞卫了自己的爱情,争得了一番自由婚姻。 几天过去,看着全家弟妹都象霜打的茄子没有精神,刘招弟才觉得自己莽撞嫁人真有点错误。 但她深爱着王二狗,王二狗也深爱着她。 两人从相恋相爱已经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 就算刘梅英不答应他们的婚事,他们已经在省城租了房同居,刘招弟不说,刘梅英也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 嫁就嫁吧,反正王大强能抛妻弃子和蒋燕燕私奔,王二狗又能好到哪里去! 刘梅英心里沁着一层冰凉。 原本嫁人是一件喜庆的事,可是她不张罗,也无心打理,家里啥都没有准备,甚至连自己家的亲戚都没有通知,她拿到王翠芬送来的彩礼钱,悄悄锁进了柜子里。 她想着要给娘一个交待,刘招弟是从她手中嫁出去的,心里过不去,私下让陈耀祖去城里买了两床被褥两只皮箱,还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作陪嫁。 钱是刘梅英自己掏的。 此时,刘招弟走进堂屋,她打量着一屋子的兄弟姐妹,胸中五味杂陈。 自己要嫁人了,家里人好似要给她送别一样哭丧着脸,一个个像庙里的泥菩萨。 “你们没听见来人了吗?也不知道招呼人家。”刘招弟冲着刘阳和刘盼弟抱怨,分明是说给刘梅英听。 刘阳哦了一声,起身掏出一包烟迎出去,和王二狗客套着将他们一帮人请进屋。 刘盼弟带着刘月刘星倒茶,陈耀祖在炕上躺不住,下了炕赶紧招呼来人。 只有刘梅英板着脸坐在炕头,她眼睛盯着屋顶,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嫂子,今晚你和弟弟妹妹们都过去,家里摆了酒席,咱们坐坐拉拉话。”王二狗很懂礼貌,他热情地邀请刘梅英。 刘梅英摇摇头,她心里难过——她舍不得刘招弟,一想到娘没有音信,而刘招弟急着嫁人,嫁的人还是王翠芬的二儿子,她的心里又气又恨。 “嫂子你还是跟我们过去吧,你陪陪招弟,过了十六她和我都要回省城上班,一时半会也见不到了。” 王二狗还在坚持着邀请她,刘梅英忍着难过和伤心,摆摆手说:“让刘阳刘盼弟带着弟妹们过去——陈耀祖也去,我在家还有事要做,你放心,明天我会和我大伯一家来参加婚礼的,你们家的宴席,我还得检验一下过不过关呢。” 王二狗只好笑着依她。 时辰定在天黑前出门,一行人进了刘招弟的房中取闹一番,刘招弟就要嫁出门了。 她走下台阶时回头从窗户里看到了刘梅英。 刘梅英正好看着她。 在那一瞬间,刘招弟从大姐的眼睛中看到了熟悉的东西——那是娘眼中的不舍和牵挂,如今浮现在刘梅英的眼中,一样让她的心疼痛。 她再也忍不住了,三步并两步冲进了堂屋,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望着刘梅英的泪眼抽咽起来,刘梅英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她一把抱住二妹,任眼中的泪水滚滚跌落....... 第847章 姚海亮很嚣张 罗椿春上完厕所出来,绕道经过矿区宿舍。 是傍晚时分,下了班吃过饭的矿工们聚在门前的台阶上三三两两说着闲话。 她背着身子往前走,不小心就听到了说话声。 “今晚上班的人咋还没收拾好?天天要等着我催吗?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趁早给老子说一声,我马上打发走人,兴海煤矿不缺你们这些白吃闲饭的!” 是姚海亮在训斥矿工。 罗椿春赶忙隐在房子的墙根上,她探出半个头,看到姚海亮正站在台阶上威风凛凛地背着手挺着胸,样子好似某个大领导一样。 矿工们不敢言语,有几个胆子大的赶紧给他陪着笑敬烟,姚海亮叼上烟吸一口,指着旁边的矿工继续教训:“眼睛都给老子放亮了,你们以为我爹死了把矿交给了别人就不把我们哥俩放在眼里是不是?我告诉你,从这个月起你们的考勤由我来画,谁要是上班迟到早退一次扣三天的工资,连着三次直接让你滚蛋!” 有人发出抱怨声,被姚海亮听到后点着名叫到了跟前,他的脸贴向那名矿工: “你他娘的不想干直接说,用不着嘀嘀咕咕的底下放屁!象你这样的我早看不惯了,明天就给我滚回家去!” 有人试着劝他,偏偏那名矿工是硬杠子,他冲着姚海亮吼道:“你凶啥啊!癞蛤蟆爬到花椒树上不知高低了!不就是个矿工队长吗?有本事当了矿长再耀武扬威也不迟!你那么有本事,你爹怎么不把兴海煤矿留给你?还不是你小娘当家——” 话没说完姚海亮冲上去给了矿工一个嘴巴子,他骂道:“她是你小娘!你去跪着认她作娘,让她给你封个队长当当!没见过世面的煤球货,擦亮的你的狗眼看清楚,兴海煤矿是我们姚家的家业,是我爹打下的江山!迟早要归还到我们姚家人手上!” 那矿工挨了打骂,羞恼万分,没头没脑说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结清老子的工资我马上走人,你姚家的矿上只配养活一帮智障,只配让那些呆傻给你们做苦力!” 此话一出,姚海亮明显紧张,他伸手扯住了矿工衣领,吼起来:“你再把话说一遍——有种再说一遍!我们姚家的矿上哪里有智障做苦力?你要不把话说清楚,小心我今晚上拔出你的舌头!” 罗椿春听不下去了。 她闪出身走过去,厉声喊道:“谁在闹事?好好的班不去上,吃饱饭了瞎折腾!” 众人一看矿长出现,慌忙站立,姚海亮丢开矿工,对罗椿春解释:“让他按时上班还不听话,说他几句脾气上来了——这些人都惯坏了。” 罗椿春冷笑:“你是说我惯坏的还是你爹惯坏的?以前他们上班好好的,怎么你当上队长偏生出事来,连班都不愿意上了。” 姚海亮比不得姚海军头脑灵活,自从进了兴海煤矿工作嚣张不少,煤矿原是他爹留下的,现今罗椿春的把柄又拿捏在他哥俩手中,况且老羊在后面出谋划策,夺下兴海煤矿是志在必得的事,他根本不把罗椿春看在眼里。 “肯定是你惯的,你看看这些人,吃着矿上的用着矿上的,说他几句好象戳了老虎的屁股,比天王老子都要火气大,不服管理快些打发走人,免得一只老鼠坏了一锅汤!” 姚海亮说完等着罗椿春裁夺,那个挨打的矿工想要说话,被罗椿春挥手制止了。 她心里暗骂姚海亮真是猪脑子,做事一点不考虑后果,要是惹急了这些矿工,不知会生出什么祸端。 “前两天才开除了几个人,同样说是不服从你的管理,要是今天开除几个明天接着开除几个,偌大的兴海煤矿,还有谁下井干活?总不能你和我亲自去挖煤吧?” 罗椿春的话引得矿工们窃笑出声。 姚海亮表情很不自然,咳嗽了一下问她:“那你说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我这个队长没法干了!” 罗椿春很想说“没法干你可以回家啊,或者下井掏煤啊,没有猪头肉还办不了酒席吗?” 但她忍着没有说难听的话,她得给姚海亮留点面子。 “海亮,不是我说你,你堂堂一个矿上的大队长,不管大事专挑这些鸡毛蒜皮子的事,矿工们按时不上班你去找班长说话,班长下面还有组长,他们说不听办不了人和事的自然会来找你汇报,你若拿不了主意就来找我,怎么今天失了身份跑到这里撒野!这事要传出去够丢人的,别人会笑话你一个矿区大队长不会处理事,和矿工们吵架干仗呢!” 一席话说得姚海亮哑口无言,站在台阶上胀红了脸不停地抓耳挠腮。 罗椿春换上笑脸——她得平息了这场闹剧,顺便给姚海亮台阶下。 “也是,你刚来才几天?好多事还没理顺呢,都怪我没有提前给你讲明白,你一心想着办好事,却给自己找气受。好了,大家快收拾去上夜班,安全第一,千万要当心!” 她挥着手让矿工散去,剩下姚海亮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心里到底不服气,又不敢十分得罪了罗椿春,今天这事弄得他颜面尽失,刚刚树起来的威风全丢完了。 “开除一两个矿工又不是啥大事,他们不听话,留着这样的人做啥?” 罗椿春已懒得应付他了。 她更不想对他解释一些道理,有些人的脑子生来愚笨,别人是开不了他的窍的。 只是,她心里生出了别的想法。 对付姚海军她得动动心思,对付姚海亮这样的蠢货,用不着费脑子。 他不是很在意这个煤矿大队长的身份吗?他不是很想降服矿工唯我独尊吗? 给他这个权利就是了。 让他爬得越高越好,只有爬得高了,才能跌得重,甚至,跌他个粉身碎骨。 岂不快哉! 第848章 乔丽丽从未真正安静过 大李庄的鞭炮声在正月十五的夜里此起彼伏。 全庄老小都去了王翠芬家看热闹吃喜酒,唯独乔丽丽和尹向荣没有去。 按理说乔丽丽是乔荞的亲侄女,刘招弟的大表姐,表妹出嫁她该去道喜才是。 乔丽丽从下午包好饺子等着尹向荣从红星厂回来,她手脚麻利地给尹向荣倒好洗手水,然后系上围裙去厨房煮饺子。 饺子刚端上桌,听到村里传来的鞭炮声,乔丽丽装出惊讶说道:“还忘了今天刘招弟出嫁,吃过了你去她家看看,顺便把礼随了。” 尹向荣愣了一下,咽下嘴里的饺子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我约了厂里的几个弟兄要来咱家喝几杯。” 乔丽丽轻笑,转身去厨房盛饺子,心里骂道:“你是想去去不成,和陈耀祖打了架,没脸见人罢了。” 她端着饺子进了堂屋,脸上恢复了温情,坐在桌旁夹一个饺子放进尹向荣碗中,笑眯眯说道:“你不去也行,我明天了给别人带钱过去,鞭炮声惊得人心颤,我怕肚子里的娃承受不住。” 这算是正当的借口了。 尹向荣心说你分明不想去,不想见到刘梅英一家子,拿肚子里的娃做借口,这点小聪明我还看不出来吗? 嘴上却说:“觉得不舒服就不要去,身子要紧,安心在炕上躺着去,锅我来刷洗。” 夫妻俩各怀心事吃完正月十五的饺子,乔丽丽准备了三四样小菜摆在桌上,然后回西屋去休息,尹向荣约了厂里的几个男人来,高声大嗓在堂屋里划拳喝酒。 乔丽丽没有开灯,她靠着窗半卧在炕上,听着村子里的鞭炮声响了一阵又一阵,冷笑出声:“想不到刘招弟还真跳进了火坑,刘梅英嫁给王大强离了婚,刘招弟前赴后继嫁进王家的门,也不怕村里人笑掉大牙啊!” 她安静躺着。 自从怀了孩子,乔丽丽一直很安静。 她需要安静地怀胎,需要安静地等待孩子生下来。 没有人比她更懂得这个孩子的重要性! 但,安静的只是身体,只是举动,只是一种迷惑人的表象,乔丽丽的心从未安静过。 她时刻关注着兴海煤矿的动静,时刻关注着红星砖瓦厂动静。 兴海煤矿听老羊说安插了姚麻子的两个后人,似乎对罗椿春产生了一定的压制力,而乔丽丽才不相信老羊的说辞——罗椿春没有他想的那么软弱,也没有他想的那么不堪一击。 姚麻子那样的能人都死在了罗椿春的手中,虽然这些都是乔丽丽一手安排,但她多少了解罗椿春的为人,混迹过风尘的女人可不简单,尤其姚麻子的遗嘱在她手中,姚海军和姚海亮能兴多大的风能掀多大的浪? 乔丽丽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她已能感觉到胎儿的悸动。 “儿啊,你可是为娘最大的希望,你一出世,娘才有力量施展手脚救出你爷爷,夺回咱们何家的同达煤矿!” 乔丽丽轻声呢喃,黑暗中的表情极为虔诚。 她不相信命运,只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关注着红星厂的动静,说穿了是关注着尹向荣的动静。 潜意识里,她是担心乔荞回来的。 而乔荞还能回来吗? 乔丽丽问自己,她很讨厌问自己这个问题,但时不时又不得不提及。 仿佛手心里扎着一枚看不见的刺,偶尔会疼痛一下,仔细触摸时却又寻不到痕迹。 尹向荣还真是个人才,抛弃乔丽丽大把投资不说(钱的来源其实是罗椿春出力),他将一个行将倒闭的砖瓦厂管理得井井有条,深得厂里职工喜爱。 也许,在别人看来,他是乔荞曾经收养过的义子,红星厂落在他身上有着合适的情理。 这种情理放在刘梅英身上,乔丽丽的心里便浮起了沙子。 沙子被水漫上心头,硌得她的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 尤其是,尹向荣为着刘梅英和陈耀祖打架。 乔丽丽以为刘梅英的婚姻险阻重重,没想到刚过了年,有可靠消息传来,刘梅英和陈耀祖重归旧好,两人夫唱妇随操持着河滩上的家。 乔丽丽的心从没有安静的时候。 她已交待过赵栓柱,安排了他接近刘梅英的每一步。 “嫁人的让她嫁人吧,离婚的总归要离婚!” 乔丽丽躺在在黑暗中,听着堂屋里的划拳声闭上了双眼。 她从未真正安静,她如蛇潜伏在幽暗的穴洞,只为了在春天复苏。 第849章 乔荞怀孕之后 牛氏是在正月十五过后才发现乔荞身怀有孕的。 当时,牛氏吃了午饭从堂屋出来,坐在门前的椅子上用一枚银簪剔牙,春天的阳光仿佛是一面明晃晃的镜子,晃得牛氏睁不开眼睛。 她听着厨房里的动静,乔荞在刷锅洗碗,锅和碗的碰撞声和着竹筷的摩擦声,听上去有些悦耳动人。 牛氏打了个哈欠,刚要进屋去炕上躺着,却见乔荞从厨房门口冲出来,蹲在东墙根上撅着身子在呕吐。 她浑身一颤,扶着拐杖走过去,敲了一下乔荞的屁股,大声问道:“是不是身上有了?几天了?咋不告诉我一声?” 乔荞干呕着说不出话,牛氏心里着急,转身走进厨房,在浆水缸里舀了半马勺浆水端到乔荞面前。 “喝几口浆水就不吐了,这东西酸冽冽的专解馋,喝了也不难受,压得住火!” 牛氏的眼里有着难得一见的关切,乔荞用袖子抹抹嘴,接过马勺喝了一口。 浆水酸得她打了个寒噤,滋味却很合她的胃口,她又喝了几口,肚子里舒坦许多,看牛氏盯着自己,她不好意思地轻声说道:“有几天了,月事也没来。” “那就是怀上了!我的佛祖啊,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呀,你总算成全了我的心意,总算让我的犏牛也有了后人!” 牛氏兴奋得两眼冒光,她在地上转了好几圈,瞅着乔荞又说:“爱喝酸浆水——酸儿辣女,准是小子!你年纪不小了,怀上了可得小心,和犏牛分开睡,回头我就给他说,家里重活儿不必干,早上的饭也不用你做,起得早未必是好事,营养要跟得上,一天两个鸡蛋自己煮了吃,听清楚了吗?” 乔荞点点头,双手不由自主放在了小腹上。 “但你得懂我的苦心,别做出给脸不要脸的事来——想着要从这院子里走出去,还得将娃儿生下来再说!” 牛氏说完用拐杖敲了敲地,这才欢天喜地去堂屋给佛祖烧香磕头。 自此,全家人都知道乔荞肚子里有了孩子。 像是在一个黑暗的洞穴跋涉了很久很久,以为看不到光明走不到头了,却在彷徨之中突然看见了天空,尽管这片天空只是牛氏家的院子那么大,但乔荞的心终于有了一丝真切的盼望。 犏牛一下子变得温驯,夜里安静睡在另一个被窝,新的花被子是牛氏的赏赐,盖在乔荞的身上又轻又暖和,犏牛睡不着只会看着油灯下的乔荞,她在做着小鞋子,眉眼里有着圣母的慈悲和柔情。 “我,我,我要,要你,生,生,生,儿子。” 犏牛傻里傻气地不停念叨,最后磨着牙睡着了。 乔荞睡不着,针在鞋面上扎下去,不小心扎破了手指,血珠子冒出来,在油灯的光里红如玛瑙。 “这是我的罪孽!”她望着墙上自己的影子,眼中溢出泪水。 假如没有怀上肚子里的孩子,牛氏怎么会转变了态度? 假如没有怀上肚子里的孩子,她在这暗无天日的牛窝堡子,如何度过每一天每一夜? 外面的世界仿佛已成为过去,经历过的一切仿佛一场恶梦,梦醒后,她的身边睡着一个傻男人,她的生活象在悬崖峭壁上搭了窝,稍不留神便会有坠落深渊的危险。 “我怎么会落到这种田地?拿自己的身子、拿肚里的孩子换取活着......” 乔荞叹息着吹灭了油灯,春天夜里的风漫过院子,远处山林里的狍子发出低吼,堂屋里传来牛氏的咳嗽声和吐痰声......一切,未曾改变,明天的生活继续着它的残忍。 因着乔荞怀孕,早上一家人的烧水做饭便落在了牛氏的身上。 她毕竟年老,做事已然体力不济。 小红还在养伤,自然是娇贵不做家务,炕都懒得下来。牛氏早早下炕叫了小兰帮忙,小兰心里不乐意,拉着脸摸着黑下炕,进了厨房一脸不高兴,抱怨着早起,抱怨着让她烧火干活,最后抱怨起了乔荞,骂道:“村里哪个婆娘怀了娃不做饭的?她怀的是太子还是她是咱家的娘娘?凭啥让她睡到日头出来还得吃现成的饭?” 牛氏忍不住拿起笤帚打了小兰几下,变了脸正色说道:“好吃懒做的东西!长大了赶紧嫁出去,最好找个降得住你的恶婆婆天天收拾你才好!你以为我愿意伺候一家子吗?我是为你那不成器的二叔着想,我迟早要死的,死了丢下他这么个傻子谁给他饭吃?谁给他养老送终?指望你和你姐吗?都是赔钱的货!连你哥冬娃子都靠不住,还能指望谁?能指望的是他有自己的一儿半女,只有让你二婶生下娃,她才会死了心留在咱家,你懂不懂道理?” 道理小兰肯定懂,牛窝堡子的人都知道买来的女人想要留住她,必须让她生娃,一个还不够,生到她不能生育才叫正路。 小兰委屈地抽噎着不敢再抱怨,心里却对乔荞的恨堆成了一座山。 这个买来的贱货,害死了她娘,又因为她二叔砍伤了小红,现在怀了娃金贵起来,奶奶都因为她打起了自己。 小兰往灶里添着柴,恨不能把乔荞也塞进灶里活活烧死。 “姐,西屋那贱货怀孕了,连饭都不用做,奶奶还真当她是皇后娘娘一样伺候着,我看往后这日子家里的粗活都成了你和我的。” 小兰坐在炕头对小红悄声说道。 早上挨了牛氏的一顿打骂,中午还得帮着牛氏烧火做饭,最让小兰受不了的是中午饭做熟后牛氏居然让她给乔荞端了过去,碗里还窝了一个煎鸡蛋。 小红从炕上一骨碌爬起来,眼睛里喷出火,咬牙切齿骂道:“奶奶是老糊涂了,一心想着要给傻二叔留个后人,想着能将买来的贱货留住,她要是把娃生下来,指不定比现在更轻狂!” 小兰一只耳朵听着屋外的动静——牛氏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削土豆皮,嘴里絮絮叨叨自言自语。 “那咋办?”小兰心里很紧张,她可不想天天让牛氏当丫环使唤。 “急啥,怀上是好事,能不能生下来要看她的运气。”小红摸着肩膀上的伤疤冷笑道。 “姐,你的意思是——”小兰一脸懵懂地看着她。 “想办法让她生不下来!” “啊!那怎么行,奶奶天天盯着她呢。” “蠢货,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山里面的草药多的是——麝香太贵重不太好找,五行草吃了胎儿难保——就等春天发芽了!” 小红胸有成竹说完,得意地笑起来。 第850章 眼看得手 罗椿春在周府县城住了三天,除了上街买了几件衣服做了几顿饭,别无它事。 她知道姚家两兄弟巴不得自己离开兴海煤矿,只要她不在,姚海军和姚海亮可以狐假虎威充当老大,过一把矿长的瘾。 而她在静心等待着姚海军的到来。 一切如罗椿春所料,第三天的下午,姚海军真的出现在了周府,敲响了她居住的小院的门。 “你怎么来了?”罗椿春假装很意外。 “我来周府买几桶机油,顺便来看看你。”姚海军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网兜,里面提着一只卤鸡和一些羊杂。 “这可是咱们周府的名吃!”他说着将东西扔在茶几上,自顾自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眼睛在屋中环视了一下。 罗椿春脸上保持着微笑,心里早明白了姚海军的来意。 怪不得他提议让她来周府休息几天,矿上人多眼杂,而这里清静,姚海军可以大着胆子来见她。 她沏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走过去用火钳子扒拉开炉子,夹了几块碳丢进去。 房子里很热,姚海军的脸红如猪肝。 “你和谁一道来的?”罗椿春明知故问。 “我一个人,矿上的事妥当得很,我出来前给海亮安排好了。”他在表功,点着烟眯着眼深吸一口,看罗椿春上身穿着一件薄毛衣,勾勒得曲线分外突出。 屋里收拾得窗明几净,东窗边的一张大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粉色床单上几朵怒放的牡丹花吐着花蕊,姚海军似乎嗅到了醉人的芬芳。 “那就好,我还想着今晚上回去呢,正好你来,搭个顺车回矿上。”罗椿春说着解开了茶几上的网兜,她拿着卤鸡和羊杂去了厨房,不一会便端着两盘切好的吃的摆在几上。 “将就着吃点。”她将筷子递给姚海军。 姚海军伸出左手去接筷子,右手去弹烟灰,装出了含糊趁机用左手抓了一下罗椿春的手。 力度是蓄谋已久的,所以在短暂的一瞬间,他用心体会罗椿春的绵软——她的小手温热,象一只羽毛丰满的乳鸽,光滑、细嫩、又如一块带温度的羊脂玉石。 “你多吃点,我中午饭吃得迟,还饱着呢。”罗椿春没有半丝的惊讶,更没有半丝的愠怒,她的脸上是平静的,平静中带着一抹娇羞,对于姚海军有意或者说无意的触摸,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抗拒。 姚海军的魂都飞了出去——他接过筷子,试着恢复理智,然而脑子一片混乱,眼前的女人不是原来那个一脸冷霜的女人,她的脸如初升的太阳,耀眼夺目,再一次让姚海军意乱情迷。 “吃肉不喝酒,白在世上走。”他抓着一只鸡腿塞进嘴里说道。 眼睛紧盯着罗椿春。 “哦,也是,不过你还要开车,少喝点也无妨。”罗椿春迎合着他的意图,转身打开五斗柜,拿出一个细腰大肚的瓷瓶子,顺带着拿出两个酒盅放在酒碟中。 “我说了矿上我都安排好了的。”姚海军接过酒瓶给两个酒盅斟满酒,端起来说:“这两杯先敬你,借花献佛——感谢你提携我们兄弟俩!” 他的话里有着诚意。罗椿春笑道:“什么话呀,兴海煤矿是你们姚家的家业,你爹信得过我交到了我手上,论理该安排你们进矿上班——既然来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好好干就是了。” 她没有接酒,她知道姚海军借着酒要做什么,她刚才从他的手抓着自己时确定了这个畜生的想法。 她在他的眼中不过是一个他爹玩弄过的女人,姚海军在姚麻子活着时已对罗椿春持有别的想法,现在,姚麻子归了土,这种想法是到了实现的时候了。 当然,罗椿春聪明地预料:姚海军不止打她身体的主意,他想占有她,更想占有兴海煤矿。 “我这几天身子不舒服,喝不了酒。”她推脱,坚定的。 “那怎么行,这两杯必须得喝,不然小看了我的诚意。”姚海军认真起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是周府县城,是在他爹留下的小院中,院中只有他和罗椿春两个人。 多好的机会。 岂能浪费。 “唉,好吧,听你的,就喝一杯——我们碰了。” 罗椿春歪着头叹口气,表情有着难得一见的天真,姚海军彻底乱了方寸,接过杯子说:“也行,你要实在不能喝,不难为你,你陪着我喝就是了。” 他仰头一饮而尽。 罗椿春小口滋着酒,心里有着镇定。 三杯下肚,姚海军的话多了起来,他先是从姚麻子当初创办兴海煤矿谈起,重点谈论的是他作为长子如何用心,为着兴海煤矿吃尽了苦头,付出了何等大的心血。 然后,他谈到了罗椿春的身上。 “你是个命苦人啊,嫁给我爹这样的半老之躯遭罪了,他待你刻薄狠毒,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可他是我爹呀,我怎么能阻止他侮辱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掉在火坑里受罪。说真的,每次看到你生不如死的样子、看着你挨打受气,我心里难过得狠,恨不能亲手结果了这老东西!......为着你,我盼着他死的,真的,你相信吗?” 姚海军的猪肝脸变成了深紫,他酒没喝醉人自醉了。 罗椿春毫不含糊说道:“我相信,我怎么能不相信?你是血气方刚的男人,比不得他,你的为人相当正直!” 姚海军欢喜得心都化开来,又喝一盅酒,脱掉了一只鞋将脚放在了沙发上。 “你懂我的是不是?我就说你一定会懂我!讲真,我娘恨你的——我们全家除了我爹都恨你,可是唯独我同情你,不光同情,我还怜惜你。咱俩岁数差不多,你看你年轻轻就守了寡,这怎么能行?俗话说‘肥水不留外家田’,现如今你是兴海煤矿的矿长,你要再改嫁煤矿就成别人的了,附带着你也成了别人的了!这怎么能行?绝对不行的!我舍不得煤矿是小事,舍不得你才是大事!” 姚海军的舌头失了控,人也失了控,他借着酒性扑了过来,双手攥住了罗椿春,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 “你懂我的心是不是,椿春?我会对你好,我会把我爹亏欠你的全还给你,求你给我机会!” 罗椿春压着心头的怒火反而笑出了声,她既不慌乱也不紧张,她是从男人堆里走出来的,区区一个姚海军算得了什么。 “海军,你看你吓坏我了,这要是传出去我们怎么见人?——天诛地灭都不为过!你先起来,有话咱们慢慢说。你看你,才喝了几杯酒就醉成这样子,你要真拿我当人看,就该尊重我是不是?” 她的脸上浮起春色,眼睛却有着刚烈和认真。 姚海军哆嗦着爬起来,舍不得撒开手,将罗椿春拉到了沙发上。 “我听你的,我不是我爹,你放心好了,我只是忍不住——只要你答应我,往后让我为你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罗椿春的脑子转得飞快,她在思考着如何摆脱当下的纠葛,看看墙上的钟,时间还不到六点钟——离天黑还早。 “我去给你擀点面条,吃了再说。”她抽过了手,忍着满腔的恶心和愤怒站起身。 “也行,我还真想吃点面条,尤其是你擀的。”姚海军伸长了腿搭在沙发上,脚上的袜子烂得不成样,露着三四个脚趾头。 罗椿春笑着走出屋进了西边的厨房。 她不紧不慢地舀水和面,有条不紊地揉着面团。 当她把面皮擀开来,刚要切面条的时候,正屋里的电话声突然响起。 她跑去接电话,姚海军抽着烟半卧在沙发上做着他的春秋大梦。 “喂——你说——什么?矿上出事了?——什么?姚队长被人打了?怎么回事?要紧吗?——什么?一条腿断了?——我马上回来!” 罗椿春啪一下挂断了电话。 姚海军已听了个明白,他慌里慌张找鞋穿呢。 “谁打的老二?”他的猪肝脸因为恼怒成了青紫。 “不知道——他和矿工起了冲突。” 罗椿春避重就轻说道,她已收拾妥当,穿了外衣等着姚海军出门。 “真他娘的晦气!”姚海军嘴里骂着吐出烟蒂,眼看着吃完面条天都黑了,眼看着天黑了他可以得到罗椿春的人了。 不想,矿上出了事,而且,姚海亮的腿被人打断了。 可真是晦气啊! 第851章 罗椿春一手安排 罗椿春从解放卡车的驾驶室跳下来,象一只轻盈的鸟儿落在了地上,她飞奔过去,在路灯明亮的矿区院中穿过,推开了姚海亮的办公室房门。 “谁打的姚队长?到底怎么回事?” 她的语气显得如此仓促不安,而她的眼中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冷静和沉着。 “狗日的陈安才!以他为首闹出的幺蛾子!这帮杂种欺人太甚,人已经关起了,等你回来送公安!” 老羊气咻咻骂道,看着床上张着大嘴叫唤的姚海亮,心疼得像别人打了自己的儿子。 “怎么不送医院?”罗椿春反问他。 “刚从矿井下面抬上来,正准备送呢。”老羊回答,转过头去看进来的姚海军,他的脸上横肉气得直颤,嘴中的酒气夹着臭气喷到了老羊的脸上。 “我才离开了几个钟头?这帮杂种就猖狂到这种地步!人呢?关哪里了?我现在就去打断他的狗腿!” 姚海军卷着袖子摩拳擦掌,罗椿春一把拦住了他。 “还嫌事不大啊!安静给我待着,送海亮去医院要紧!” 她才不想将事情闹大,她必须将一切掌控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 “你也不替我看着点老二!”姚海军不敢不听罗椿春的话,一腔怒火发在了老羊身上。 老羊退后一步,冷笑道:“矿上离这还有一截路,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他们打架是在井下,腿子打断了才送过来,我不是千手观音,能管得住他们的手脚?” 姚海军语塞,趴在床前抱起姚海亮,看他疼得落汗如雨,一张脸痛得都变形了。 “等不住了,我送他去医院!”姚海军跺一下脚脱掉外衣,他抱着姚海亮向门外走去。 老羊想说“你那卡车恐怕颠簸得不行”,话还没说出听罗椿春吩咐:“也是,这怎么能等下去,不活活急死人吗!抓紧送医院要紧!” 老羊只好跟了出去。 罗椿春再配两个年轻力壮的矿工跟上,打发他们上了车出了兴海煤矿的大门,她绕到后面的一排房子,那是矿区的库房,堆放的全是坏了的机械和工具。 四五个后生正蹲在门口抽烟,看到罗椿春来赶紧站直了打招呼。 “把门打开。”她抬了抬下巴。 后生赶紧拿出钥匙开门,门打开想要陪罗椿春进去,她摆手拦在了外面。 屋里绑着三个人,为首的正是陈安才。 “老陈,让你受罪了。”罗椿春走过去,想要解开他手腕上的绳索,无奈麻绳粗硬,她的纤手使不上力。 “罗矿长,先不急,急了反而坏了事!”陈安才提醒她,两道剑眉警惕地朝窗外看了看。 “放心,他们送人去医院了——老羊和姚海军都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我让外面的人松了绑,你们先吃饭休息。” 罗椿春动了妇人之仁。 对于她来说,能让陈安才和他的弟兄为自己办成一件大事,已实属不易。 她又怎么能忍心让他们在这冰冷杂乱的仓库里受罪。 “不可!罗矿长,事情还没解决,让他们看出眉头不好,我们在这里将就一夜,明天你再按着计划来也不迟。” 陈安才态度坚决,他做事历来有言必行,既然答应了罗椿春要制服姚海亮,他才不怕被拖累。 再说了,他看不惯姚海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自从姚海军两兄弟进了兴海煤矿,一副不可一世的嘴脸早惹得矿工们忿恨不平,尤其是姚海亮,他每天端着矿工队长的架子,横竖挑着矿工们的毛病,时不时揪出几个老实点的矿工欺负一下,象他这种得势的小人,打断腿都是小事,换成陈安才再年轻十岁,指不定将他扔进卷扬机里搅碎! “老陈,我明白......饭还是要吃的,我去安排人送进来,仓库里太冷,再让生个炉子,没人敢多嘴多舌,我是矿长,问起来自有我的主张!” 罗椿春说完匆匆而出,她对守门的几个后生吩咐:“矿上打架是常有的事,我刚问了一下,谁对谁错还说不清楚,你们去搬一个炉子生上火,冻坏了老陈他们我定是要拿你们是问!” 她扭身去了食堂,不理会做饭的师傅已经刷锅准备下班,压着声音让他们赶紧做几碗汤面给仓库中的老陈几人送过去。 忙完这些,罗椿春放慢脚步向自己的房中走去。 初春的夜依旧寒气逼人,她的心中涌来一丝喜悦和激动。 收拾姚海亮是有些仓促,但她已等不住了,再要让姚海亮这样飞扬跋扈下去,指不定哪天惹出大事。 罗椿春有的是办法和能耐,她成为兴海煤矿的矿长之后,手底下自然有几个信得过的人。 陈安才算一个。 他四十出头,平日做事沉稳,在矿工中有一定威望。要不是姚海亮跳进来当矿工队长,罗椿春的心里有意要安排陈安才做队长。 姚海亮做事从不用脑子,当上队长后露出了骄蛮粗卑的本性,他总以为捏着罗椿春的软肋,况且兴海煤矿是他们姚家的家业,罗椿春不过靠着他爹的根基成了矿长,凭的是运气,老羊早对姚海亮和姚海军兄弟私底下教唆:先伸胳膊后来腿,进了兴海煤矿便有了大把的机会打倒罗椿春,一个风尘女人能成啥气候?不过是男人们的玩物罢了。 姚海亮的脑壳里塞满骄傲自大的稻草,刚进矿区工作不久,在他的要求下迫使罗椿春开除了几名他看不顺眼的矿工。 当然,他不知道这不过是罗椿春的缓兵之际。 罗椿春狠下心来要扳倒姚家兄弟俩,手腕狠起来连她自己都怀疑自己竟然冷血到了如此地步! 她知道三人成帮的道理,老羊急着让姚家兄弟进了煤矿,是为了给他添左膀右臂。 她必须削去老羊的膀臂,然后向老羊动手。 她本来急着先要对付姚海军,想一想又觉得欠缺火候。 而一切来得恰到好处——姚海军劝她去周府家中休养几天,分明是存着坏心打着罗椿春的注意。 不用调虎离山,罗椿春也能预料到姚海军会来周府找她。 她暗中找过陈安才,推心置腹盘托了自己的苦衷。 假如姚氏兄弟长留在兴海煤矿,罗椿春将受到前所未有的胁迫。 胁迫来自对兴海煤矿权利的争夺,谁去谁留都是未知,但罗椿春不想受到任何的胁迫,甚至不想再面对令她生厌的人! 陈安才是聪明之人,也是仗义之人。 他来自淮南,为了生计置身于兴海煤矿,公平说,他凭着一身力气谋生,姚麻子对他不薄。 而他,看到过罗椿春在姚麻子手中饱受折磨。 他同情这个年轻的女人。 他审时度势,觉得除去姚海亮和姚海军这两个的劣徒,也算是做了件正义之事。 “是要他的命吗?”他当时问罗椿春。 “不必,弄残就好,让他成了废物,一辈子也进不了煤矿!”罗椿春冷静回答。 陈安才松一口气,不出人命算是小事一桩。 用不着担惊,也用不着费脑子。 “放心,出了事我全担着,我会为你化解,连累不到你,顶多花几个钱的事!” 罗椿春将一沓纸币放在他手中转身离去。 第852章 打架发生在井底 姚海亮没有命丧矿井底下已算大幸。 出事之前,他正在自己的房中听着录音机里的小曲和两个得意的兄弟喝酒。 有人跑来汇报说:“姚队长,有几个矿工在井底下打架闹事呢,你快去看看。” 姚海亮正在兴头上,呲着牙说:“不是还有班长吗?他咋不管?这点屁事也来找我,有本事让他们往死里打!” 来人说班长今天正好请假回家了,这一组矿工平日里不服管理,陈安才带头挑事,他嘴里还骂你呢。 姚海亮一听跳了起来。 他早看不惯陈安才这个人了,仗着井下作业技术硬、人脉好,平时碰到陈安才理都不理他,姚海亮本想让打报告的人去找姚海军,不想今天姚海军说有事去周府了。 他带着几个人火速去了矿上,下到井底,果真见陈安才正和一个年轻人撕打在一起。 “md,不要命了!打架也不挑时间挑地方,跑到老子的煤井里闹腾,你们是不是不想活了?” 姚海亮摆出队长的架势,斜眼看着陈安才,借着喝了几杯酒的劲儿,拿着手中的电筒戳了一下他的安全帽。 “说,咋回事?不想干就别干,不想干赶紧滚回家去!别以为你有点年纪可以在这里充老大!” 他骂起来,陈安才就等着他入瓮。 “你放尊重点!身为矿上的队长,不问青红皂白就骂人,你还讲不讲道理?”陈安才怒目相向。 姚海亮吼道:“和你这种人讲道理白费老子的唾沫!不管是你打别人还是别人打你,我先开除你然后开除他,怎么,你还不服气吗?” 陈安才冷笑道:“只怕你没这个本事!” 姚海亮骑虎难下,矿井里机械轰鸣,几十支电筒晃来晃去,弄得他精神都有些狂躁。 “你他娘的还嘴硬——” 他举着手里的电筒砸向陈安才。 陈安才没有躲闪,电筒砸在了他的脖根上,他晃一下栽倒在地,顺手拿起了一根钢钎。 “你敢动手打人?你再打一下试试看!”他的眼中满是挑衅,姚海亮已管不住了自己,有人冲上来劝架,拉住了他的胳膊抱住了他的腰,他叫嚣着、狂吼着,象一头疯狗挣脱开来。 “你他娘的都敢打人,还问老子敢不敢打你!打死你这个煤球算什么鸟事,老子今天就把你埋在这井底!” 他扑过去,双手伸向陈安才的脖子,想要掐住他。 他哪里是陈安才的对手。 陈安才有的是力气。 他冷笑着说道:“我打他是因为他操作失误,不按照规矩工作,你这样的下三烂也配做队长,真真羞死你先人!” 他的膝盖往上用力一顶,姚海亮抱着肚子倒在地上。 他摸起一把铁锹向陈安才的脖子横扫过去,陈安才弯腰躲开,举起手中钢钎去挡。 咣当一声,姚海亮手中的铁锹掉在地上。 他不服气,两只手抓着两块煤炭向陈安才打过去,陈安才身后的两个后生跳出来挡在前头,其中一个伸腿使了个绊脚,姚海亮跌了个狗吃s。 没等他翻身,陈安才一个猛虎下山跳将起来,手起棍落,钢钎打在姚海亮的腿上。 周围的人惊呼不好,只听姚海亮发出一声惨叫,他已缩着身子在煤堆上哀嚎。 打断姚海亮的腿只是开始。 只是给姚海军一个警告,给老羊一个警告。 罗椿春摸着黑回到屋中没有开灯,她倒在床上静静思考。 姚海军不会警醒,老羊也不会。 他们了解姚海亮的为人处世,只会以为是一场矿工与矿工间的打架斗殴。 如此甚好。 罗椿春要的就是这种不被察觉和看透。 下一个就是姚海军了。 对付他,需要罗椿春亲自出马。 他还上钩吗? ——他肯定会,他已嗅到了鱼饵的香气,在一潭浊水里,姚海军视罗椿春是一条鱼。 那么,谁是钓鱼的人呢? 罗椿春笑了笑,黑夜里她听到一只鸟在啼叫,心说这真是春天了。 第853章 跌倒在火堆中 转眼已到农历二月。 天,渐渐变暖,牛窝堡子的风里有着春的气息,天空的云活动起来,一会儿飘过山梁,一会儿又飘向茫茫林海。 牛氏家的东院里多了几个帮忙修房子的人,与西院相隔的土墙挖了个豁口,为了防着乔荞偷跑,牛氏让钉了一扇门板。 吃饭的人多起来,牛氏在厨房里忙碌,时不时呵斥着小兰,小红肩膀上的伤已痊愈,但她怕干活,脖子里系着一块头巾,故意把一只胳膊吊起来,整天不是睡觉就是晒太阳,家里呆烦了就去村子里闲逛。 乔荞尽量避着她。 她做完了两双小鞋子,又缝了两件小棉袄,听着院子里牛氏的骂声,出了西厢房去帮着牛氏做饭。 “是胖了点,有些显怀了。”牛氏手里削着一个皱巴巴的土豆,盯着乔荞的身子眯着眼打量。 乔荞脸红起来,低头提着泔水桶去后院喂猪,猪圈里添了两头小猪仔,那是牦牛前几天去毛家梁镇买来的。 他去买猪仔时顺便去找冬娃子,一打听,才知道冬娃子根本没来过木匠家,师傅以为他早不想干这门手艺了。 牦牛没敢对娘说冬娃子离开毛家梁的事,只说他还在师傅家学手艺。 乔荞喂完两只小猪仔,进了厨房看牛氏蒸熟了馍,切了一大盆的土豆放在锅台上,她正一只手扶着案板一只手捶腰,见乔荞进来说道:“犏牛家的,我这老腰疼得很,你来煮饭,我去炕上躺一会儿。” 乔荞赶紧说好,牛氏拿了拐棍喊来小兰,厉声吩咐:“你二婶子做饭呢,你去烧火,你要偷懒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小兰一听满脸不高兴,低头走进厨房,看乔荞已生着了火,她踢了一下板凳,没好气说道:“挪开!火是你烧的吗?做你的饭去!” 乔荞不和她分辩,起身端起土豆倒进锅里,热油飞溅,一两滴落在了小兰的脸上,她吼起来:“你眼瞎啊,没见我烧火吗?嫌我多余你趁早说,成心要把我的脸烫烂吗?——坏心肠的婆娘,害了我娘还不够,还想尽办法来害我和我姐,你咋不去死啊!” 乔荞吃了一惊,搅动着锅里的土豆慌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看看烫哪里了——快抹点酱油,抹了酱油不留疤的。” 一提留疤两个字,小兰跳了起来,她撩起额头上的刘海,脸凑近了乔荞:“你看你看,你好好给我看清楚,我将来还要找婆家嫁人呢,你烫伤了我的脸,分明是让我破了相,你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打发了我?” 乔荞细看一眼,小兰的脸上果真烫起了几个水泡,心说也是不打紧的事,不过十二三的年纪,这点皮外伤算什么,小小年纪竟然大言不惭提起嫁人的事,她都为小兰感到羞耻。 但她从小兰的眼中看出了愤怒。 乔荞叹口气,低三下四说道:“要不你去牛才人那里看看,抓点药,抓药的钱我来出。” “放屁!说得轻巧,你以为牛才人真是神仙呐,他的药再好又不是仙丹,吃了能让我的脸恢复原样?再说了,你哪里来的钱?是不是偷我奶奶的,或者偷我爹的也难说,哦——我说呢,怪不得我奶奶说她的钱今天少一分明天少一块,原来是你这个家贼难防啊!” 小兰尖声尖气的语调和牛氏如出一辙,双手插腰的样子简直和小红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乔荞的心凉了半截,有点后悔说让她看病买药的事。 她看着小兰脸上的扈气,怎么也不能相信这是桃花的女儿——心底善良的桃花怎么会生出这两个母夜叉,小小年纪学会了恶毒和刁蛮。 刚要开口试着劝小兰不要乱说,厨房门口闪进来小红,她穿红着绿,妖妖娆娆,一只膀子挂在胸前的头巾里,冷笑着倚在门框上。 “我早就看出她是个贼,你看她贼眉鼠眼的模样象个好人吗?趁着我奶奶不在欺负我妹子,拿热油泼她的脸胆子可不小!你以为怀了我们牛家的种就能耀武扬威了吗?想得美!咱们旧账新账一起算,砍了我肩膀没几天,又对小兰下手,我看你是活腻了!” 小红说完对小兰使了个眼色,小兰顺手扯出灶里的秸秆——烧得正旺的玉米杆撒在了地上,瞬间点燃了一堆的柴火。 “你们这是做啥?”乔荞惊呼,急得去舀水缸里的水,小兰和小红冲过来,将她狠狠一推,她倒退几步,脚底下绊了一下,跌倒在了火堆中。 第854章 火势蔓延开来 火先是烧着了乔荞的头发,然后烧着了她的衣服。 乔荞在地上翻滚着想要爬起来,可是小红和小兰一拥而上,偏要将她往火堆里拖。 “放开我——快放开我!你们疯了吗?没看到要点着房子了吗?”乔荞拼命挣扎,感觉到了火蛇撕咬着自己的身子,头皮和后背像被钢丝抽打着。 “不好了,姐,厨房要被烧着了!” 小兰惊叫,看火苗蹿起来一人多高,本来低矮的厨房房梁上挂着好多野味和腊肉,火一烤滴下油来,油落在火中,火焰烧得更加旺盛。 小红慌忙撒手,扯过小兰道:“快跑,烧死这个贱货才好!” 姐妹俩跑出厨房却不喊人救火,可怜乔荞从火堆里爬起,手忙脚乱摸到门口的水缸,舀一马勺水劈头盖脑浇头上,连着舀了好几马勺水,将自己全身浇得湿透,回头看时,火已将梁上的腊肉点着,那些野味和屋顶的椽子燃起,油烟堆满整个屋子,呛得乔荞喉咙生疼。 她舀了一盆水浇上去,火焰反而腾起,火势丝毫不减。 情急中跑出厨房,扯着嗓子大喊:“救火啦——快来救火啦——厨房失火了!......” 东墙上的门板掀开,牦牛带着犏牛一帮人跑了过来。 他们被眼前的情景吓一跳。 且不说乔荞被火烧得头发成了一把烂草,脸上抹成了黑脸李逵,家中的厨房火势已漫上了屋顶,整个厨房已被大火包围。 “犏牛,快去泉边挑水,其他人跟我扑火!”牦牛大声吩咐。 犏牛本想关心一下乔荞,他心疼自己的婆娘,一看乔荞的样子嘴里哇哇叫着。 牦牛让他去泉边挑水,他不得不取了扁担提着水桶往院门外跑。 牦牛和几个男人拿铁锹的拿铁锹,拿锄头的拿锄头,冲进厨房急着救火。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这是惹怒了灶神爷,快去请牛仙人过来!” 牛氏从堂屋出来,一看自家的厨房失火,顿足捶胸哭起来。 小红赶紧对小兰说道:“愣着干嘛,没听奶奶说要去请牛仙人吗?还不快去!” 小兰回过神飞奔出院门。 “奶奶,这哪里是惹怒了灶神爷,分明是有人故意放火,你没看她现在得意得很,自以为肚子里怀了娃就无法无天了,趁着你不在用热油烫伤了小兰的脸,小兰说了她几句,她心里不服气,撒气点着了咱们家房子!” 小红扶着牛氏在她耳边嘀咕。 牛氏一听气得七窍冒烟,刚才在堂屋的炕上打着盹,听到厨房里的吵嚷声,心说这小兰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年纪不大脾气可不小,转眼又一想象乔荞这种买来的货色,自从怀孕以来一直当菩萨供着,小兰不过是个孩子,骂她几句又何方? 不想却捅出大篓子了! 牛氏拄着拐棍走到乔荞面前,往她的脚面上戳了一下。 “犏牛家的,给你脸你还真不脸啊!以为你怀了我儿子的骨血会死了逃跑的念头,没想到你贼心不死,竟然敢烧我家的房子!你是想烧死我们全家是不是?烧死我们全家再跑掉是不是?” 乔荞面对牛氏的咄咄逼人有口难辩,厨房里的火已失控,烧断的椽子接二连三掉下来,牦牛带着人舀干了一缸水,又用箩筐挑着东院的泥土掩埋着火苗,可是牛窝堡子二月里的风从山坳里强劲有力地吹过来,吹得烈火呼啦啦地响,眼看火势愈发猛烈,已经点燃了堂屋的屋顶,牦牛急了,对小红吼道:“还站着做啥?快去喊人——把全村的人都叫来救火!” 小红这才急匆匆地跑出去。 “听好了,犏牛家的,乖乖回西厢房去,别想着那些趁火打劫的歪主意!现在救火要紧,等火灭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牛氏说完用拐棍狠敲了一下乔荞的腿,她的眼睛恢复了严厉和恶毒。 乔荞的心抖了一下,她想着要给牛氏解释一下发生的一切,但看到牛氏那张凶神恶煞的嘴脸,她还是没有敢张口。 忍着快要流出的眼泪,她捂着脸向西厢房走去。 第855章 牛才人不肯罢手 牛氏家的火足足烧了两个时辰。 就算牛才人赶来烧香磕头闹腾了好半天也无济于事。 所幸堂屋没有被火点燃,但厨房连着后院,后院里堆放着好多烧柴,这些烧柴存了好几年,想不到今天被烧了个一干二净。 附带着还烧毁了后院的猪圈。 两头新买的猪仔嗷嗷叫着,牦牛让犏牛逮住了关进窑洞里。 牛氏家中空前热闹,全牛窝堡子的人都聚在院子中,人们扑灭了火没有走开的意思,几个后生扒拉开厨房的废墟,把一些锅碗瓢盆找了出来。 “牦牛,去把你屋里的半扇猪取下来煮上,堂屋里还有两坛包谷酒也拿来,乡亲们辛苦一场,将就着吃点喝点。” 牛氏在牛窝堡子生活多年,对村里人的习性了解得清清楚楚,人家出了力帮她家扑灭了大火,不拿点吃喝招待一下只怕说不过去。 男人们一听有肉吃有酒喝,立马来了精神,搬来几块石头支起锅,婆姨们挽起袖子洗刷收拾,不一会烧起火来,倒上水放上肉,院子里男说女笑,娃娃们跑进跑出,牛氏看着此景心疼不已——心疼烧毁的厨房不说,还要招待一庄子的人吃喝! 她把牛才人请进堂屋,亲自倒了热茶陪他坐下,悄声问:“仙人呐,这火来得蹊跷,我想着惹怒了灶王爷,依你的高见到底咋回事?” 牛才人喝半盏茶水,一只手捋着稀稀落落的白胡子,闭眼想了一会儿开了口: “年前我请来太上老君降临捉妖,偏你不听我劝告,不让带你家二媳妇出门,当时我料到后患无穷,还会带来血光之灾,这不灵验了吗?烧掉一间厨房已是幸事——是我前次贴你家院门口的符起了作用,不然这火怕是要烧死一两个人才会善罢甘休!” 牛氏一听吓得浑身一激灵,凑近牛才人又问:“仙人的意思是说我家二媳妇身上有祟?她不干净?可有什么法子降住妖邪,还我家一个清净?” 牛才人没有睁眼,徐徐说道:“要想彻底扫除她身上的妖邪,须得在我堂前施法,我那里是三清圣地,关她个一天半夜自然除了恶祟,但不知你可愿意?” 牛氏垂下眼皮,盯着牛才人手里的玉石佛珠,佛珠哗啦啦响着,仿佛有石碾滚过她的心头,她拿不定主意,明明知道牛才人没安好心,把乔荞送到这老东西身上,等于骨头丢进了狗嘴里。 “你心里要有顾忌就算了,神佛的事最忌讳心里猜疑,你这一猜疑天尊也不会助你啊!” 牛才人看出了牛氏心里的想法,他啪嗒一下将佛珠扔在了炕桌上。 “你看你,也不念着咱们之间的旧情,光想着责怪我,我容易吗?我这辈子容易吗?为着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留在了牛窝堡子,过着鬼都不愿意过的日子......要不是看着犏牛可怜,我早一头跳下崖了,活着有啥意思,还不是苦海里扑腾......” 牛氏说着泪落,呜咽着撩起胸前的手帕拭泪,牛才人长叹一声气,心想这老婆子真是个人精,牛大头死后没有改嫁,守着山里几十亩的地,暗地里使着五迷六道的法子,硬是让牛窝堡子里的男人白白为她效劳,牛才人只是她众多情人中的一个罢了。 他瞅着牛氏的那张核桃脸,老去的牛氏竟有些惨不忍睹,当年那个风流俊俏的婆姨已不在了,眼前的牛氏在岁月的雕刻下没有了女人的半丝风韵,额头和嘴角的皱纹让她和牛窝堡子里的老妪没什么区别。 一定要说有区别,那就是牛氏干净体面,保持着少有的富态。 牛才人知道她手里有金银,一个有钱的女人活到最后贪恋的依然是人世间的荣华富贵。 “我没有别的办法,你要舍不得你家儿媳受罪就忍耐着吧。” 牛才人转身下炕,他不想在牛氏家待下去了,他还有别的事要做,牛窝阿堡子最近听说要修路,将通往毛家梁的山道修成能行汽车的公路,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牛窝堡子的人梦想着山外的世界,但牛才人知道象牛氏这样的人是怕着修路的。 公路畅通,买来的女人还会安心在牛窝堡子活下去吗? 恐怕不能。 牛氏看牛才人已穿上了布鞋,拿拂尘弹褂子上的土,她轻言轻语说道:“不是我不愿意,是犏牛媳妇身上有了,长跪磕头的活,只怕她禁不住啊!” 第856章 被剃光头发 牛才人失望而回,连牛氏家的酒肉都没有享用。 听说乔荞身怀有孕,他在出门时古怪地笑了一下说道:“够快的,是你哪个儿子的种?不过也好,总算能留住她了。” 牛氏掩饰着心里的尴尬,淡笑着没有说话,乔荞是她们牛家的儿媳妇,只要能怀上牛家的骨血,管他是犏牛还是牦牛的。 院子里闹哄哄的场景持续到下午时分才结束。 乡亲们吃饱喝足离开,牦牛和犏牛开始收拾烧成废墟的厨房,东院的新房还没建成,老院又要修缮,牦牛叫过来村里的木匠,准备在院子的东南角下先搭一个临时的棚子,毕竟一家人的吃喝比啥都重要。 乔荞坐在炕头,听着院子里的渐渐安静下来,她长叹一口气双手放在了小腹上。 她得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这个孩子将是她命运的一把钥匙,只有生下孩子,她才能打开禁锢的命运,让自己活得像一个人。 人是喜欢自由的动物,人更是喜欢受尊重的动物,她得让自己获得做人的自由和尊重,她想去看看牛窝堡子的天空。 牛氏打发她来西厢房,不忘让牦牛在房门上挂上锁。 她怕乔荞趁乱逃走,牛氏的心思永远缜密,永远冷静中有着阴谋。 乔荞已洗干净了自己的脸,头发被烧焦,只好用剪刀修剪了一下,发黑的木箱上有一块三角形的镜子,是她让犏牛从村子里捡来的,她在镜子中看着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一时间泪水滚滚跌落,镜中那个头发剪得不男不女的人影,颧骨高耸,嘴唇苍白,看着令人心惊。 还好,除了手上被火烧了几个水泡之外,其它都好。 要不是上苍眷顾,只怕已葬身火海。 她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和拐杖的敲击声,知道牛氏来教训她了。 门被打开,牛氏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你倒勤快,把自己拾掇得齐齐整整,我家的厨房被你一把火烧了,险些把我家都给毁了,我真没看错人,你这老表子不是个服软的货!” 牛氏咄咄逼人,她装了几天好人,现在撕下了伪善的面具。 “不是我烧的。”乔荞起身低声嗫嚅。 “不是你烧的是谁烧的?我就知道你不承认——不承认也罢,反正厨房都没了,你嘴硬也没用!牛才人刚算过了,你身上有祟,有不干净的东西,这些脏东西要是拿不掉还会有血光之灾——桃花死了,小红差点送了命,我可不想再看到七灾八难的事发生!” 牛氏瘪着嘴说完喘着气,她盯着乔荞剪得乱糟糟的头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牛才人想让你去他家给你驱邪除祟,我拦下了,一来你身上有了,二来这老东西也没安啥好心,既然你去不了他家,不如我来帮你净身伏法吧。” “你——你——你要我咋样?”乔荞眼中露出了恐慌。 牛氏冷笑一声,走出西厢房的门朝院中的小红喊道:“小红小红,把我炕底下的那把牛角刀拿过来,你来帮我一下,我要给你二婶子剃头!” “啊!”乔荞惊讶得张大了嘴,她不明白牛氏的用意何在。 “别惊惊乍乍的,剃光了你这头发,算是半个尼姑,你有罪在身,每日早晚在堂屋里跪着烧香念经,也算是给你赎罪积福,娃没有生下来不许留发,听好了没有?” 牛氏得意地用拐杖敲了一下乔荞的身子。 小红已拿着一把牛角刀跑进来,她斜眼看着乔荞笑出声来:“多亏是在咱家,要是让外人看到还以为是哪里捡来的叫花子,哈哈哈哈......” 乔荞咬着牙坐在了木椅上,牛氏拿刀,毫不留情在她的头发上游走,大片的头发落地,不一会儿的功夫,乔荞已被剃去满头青丝。 “从今晚起来我屋里烧香念经,不能耽误,我去牛才人家请尊神佛!” 牛氏满意地看了看光着头的乔荞,领着小红出了西厢房。 屈辱,连同巨大的愤怒溢满乔荞的胸腔,她不敢再去照镜子,她能想像自己的样子,一个剃去头发的女人,象一个不伦不类的怪物,牛氏不敢拿她怀孕的身子做惩罚,但可以在精神上折磨她。 “有什么重要的,不就是头发吗?这样活着,要头发做什么,只要活着就行了。” 她安慰自己,看炕角里叠放着的小鞋小衣,那是她为肚里的孩子准备的新衣裳。 第857章 罗椿春面对叱问 姚海亮送到周府县人民医院,伤势鉴定为右腿粉碎性骨折。 做完手术的第三天,姚小小随同老羊和姚海军回到了兴海煤矿。 他们的脸上溢着怒火。 “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我二哥来矿上第一月的工资都没拿到手,人却被打残了,现今这矿上和土匪窝差不多,堂堂二掌柜竟然有人敢打——简直无法无天了!” 姚小小的厚嘴唇说话如同放炮仗,一双金鱼眼因为愤怒眼珠子外突,她大言不惭称呼姚海亮为二掌柜,罗椿春一听心里发笑——姚海亮是二掌柜,姚海军自然是大掌柜,那么她呢?在姚小小的眼里,罗椿春又算什么? “我盘问过了,也详细调查过了,是海亮先动手的,他喝了酒,拿了铁锹想砍陈安才,陈安才本想着防卫,结果一不小心打伤了你二哥。” 罗椿春的语气相当冷静,但老羊已按捺不住了,他吐一口烟,目光朝着别处说道:“你盘问啥?你调查啥?不是还有公安吗?我以为你早把姓陈的送进派出所了,听你这口气他一点错都没有!” “他也有错,我已经把他和闹事的几个人开除了。” “啥?你把陈安才开除了?我二哥腿被打断了,人还在医院躺着,你却把打人的人放走了,你安的啥心?” 姚小小差点没跳上桌子,她不明白罗椿春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放走陈安才她绝对不答应。 “我能安啥心?我说了姚海亮动手在先,陈安才是正当防卫,我不开除他难道也要打断他的腿?这才是知法犯法,总不能为了一场打架斗殴把煤矿给关了吧。” 罗椿春说着将烟递给老羊和姚海军。 姚海军一直不说话,他心情复杂,眼睛偷瞄着罗椿春,他觉得罗椿春一定顾忌着煤井里的那一帮傻子矿工,万一事情闹大,惊动公安会发现兴海煤矿的猫腻,到那时可真的不好收拾了。 但他不能不张口,尤其在老羊和姚小小面前,自己的亲弟弟被人打断了一只腿,要是不报此仇,怎平胸中恼恨。 “他那叫正当防卫吗?他打断了我家老二的一条腿,你看到我家老二伤到他啥了?——一根毛都没伤着!我看姓陈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自以为在咱们煤矿吃得开,经常耍老资格,我看他不光是想打断老二的一条腿,分明是想要他的命!这种坏良心的东西,开除他干嘛,弄死他才对!” 姚海军的目光中露出凶狠。 言为心声,罗椿春听着他的话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她还真没看出来姚海军有这脏腑。 “你们考虑事欠周全,做事不能凭意气,弄死他出了人命案子谁来担当?难不成让关了煤矿?他是老职工,手底下有几个兄弟帮衬着,在矿工中有些威望,不管你明里暗里报复陈安才,纸里能包住火吗?弄不好岂不惹火上身!” 罗椿春的话里柔中带刚,她的眼睛盯在姚海军的脸上,表达出一种柔弱的无奈和女人的可怜,果然,姚海军的心里生出了别的情愫——他觉得错不在罗椿春,或者说错不一定在陈安才,开除陈安才一定是罗椿春的不得不的决定,他怎么忍心刁难罗椿春,眼看她快成了自己的女人。 姚海军刚要说什么,姚小小跳了起来。 “全是废话!全是放屁!这是我们姚家的煤矿,在我们自己的矿上打伤了姚家的后人,却睁着眼让打人的人跑了,真是荒唐至极啊!我就不信陈安才正当防卫敢打断我二哥的腿,我爹要是活着,非宰了他不可!这样的人渣我是不会放过他,走,我们现在就去公安局,不把他判个十年八年的,我就不是姓姚的!” 姚小小义愤填膺的样子看上去十分可怕,脸上的横肉崩得紧紧的,好似一不小心要崩裂一样。 老羊接口说道:“一定去找公安,将陈安才关进去才好,不然怎么堵住众人的嘴,以后姚家的后人还敢管理这煤矿吗?” 罗椿春抽着烟没答腔,她在等姚海军说话,她不想和姚小小硬碰硬,不是她怕姚小小这个丑妮子,而是她觉得没有必要和她较劲。 姚海军清了一下嗓子:“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得往深里想,也得往前想,陈安才是开除了,但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他的家还在,他肯定回家了,他家里还有老的小的,咱们得找他算算账!还有,光想着找公安有啥用?兴师动众的,这不是撩起p股让别人看吗?不是出自己的丑吗?就算把陈安才抓起来又如何?老二的腿还能和以前一样吗?弄不好引火烧身,把煤矿给关了,你们也不动动脑子想一想!” 屋子里安静下来。 显然姚海军的话起了作用,确切说戳到要害处,老羊和姚小小都明白他在指什么,兴海煤矿的矿井里还有二十来个智障工人在干活,惹急了陈安才,他能不捅破这篓子吗? 罗椿春吐出一口烟雾,她很满意姚海军的说辞。 老羊的二郎腿放了下来,他对姚小小说道:“你大哥说得有理,咱得从大局着想,为兴海煤矿着想,切不可因小失大呀!” “什么因小失大?不就是怕上面查出来私招残疾人作矿工的事吗?谁揽的皇榜谁去承担,我只管我二哥的腿子,他腿断了,治好也成了瘸子,以后怎么办?二嫂子和侄子怎么办?总不能眼见他们受罪!” 姚小小有点撒泼的架势,其实已经乱了阵脚,原想着今天来要拿住陈安才让他好看,不想全在意料之外。 罗椿春安静地抽着烟,关于姚海亮的将来,她再不想给任何承诺。 姚海军却大方说道:“咱家这么大煤矿还养活不了他一家人!真是杞人忧天!我劝你好好念你的书,再有几个月就毕业了,工作了赶紧嫁个好婆家才是正事!” 姚小小还要硬着脖子争辩,老羊打起精神说道:“我看大侄子说得对呢,我们得赶紧去陈安才老家把他逮住,把医药费得如数拿回,还得要一笔赔偿金,不然海亮这腿子白白遭罪了。” 罗椿春仍然没有说话,她低垂着眼皮,眼睫毛遮住了眸子,别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或者她是什么态度,姚海军在她的沉默里忽然涌来一种异样的兴奋——这婆娘分明是等他拿主意,她是信任他的,说不定是依赖他的,他得为她着想,为兴海煤矿着想,以后的兴海煤矿,一定是他和罗椿春的。 “就是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老羊叔说得对,我们抓紧找陈安才要紧,我和你亲自去一趟,不榨光他的油水,还得让他给咱们跪着说尽好话!” 姚海军拿出副矿长的派头,一时间行动起来,喊来人吩咐车辆,准备前往陈安才家。 姚小小气鼓鼓地坐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扭身离开了。 老羊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剩下姚海军和罗椿春二人面对面坐着。 “我和老羊出去几天,找陈安才讨个说法,你放心,我办事有分寸,不会给矿上添乱子的。” 他殷勤说道,眼光在罗椿春身上游走。 “我肯定放心,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心慌,转眼一想这不还有你吗?你一个男人家,总得出面解决是不是?” 她笑起来,递过去一支烟,听姚海军喝醉酒一般低声说道:“这点事能算啥事?你和我之间的事才是大事,别多想,安心待着,等我回来。” 他捏了一下罗椿春的手。 罗椿春没有急着抽开,她打了他一巴掌,悄声细语:“也不怕别人看到,找陈安才要钱就好,别出其它乱子,煤矿上的事,还得从长计议。” 第858章 刘梅英家的庄稼地里 过完年,刘梅英一个人在河滩的娘家院子中发呆。 刘招弟嫁人了,她结完婚和王二狗回省城上班了,接着刘阳和刘盼弟也去了外地上学,刘若男刘希望和刘月刘星也相继去了学校。 空荡荡的院子中,她种上了花种上了菜,打扫得干干净净,心里却一阵阵地涌来难过和伤心。 是啊,年都过完了,娘还没有回来,季节转眼都到春天了。 大李庄的庄稼地马上到了播种的时候,刘梅英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将闺女交给陈耀祖带给婆婆,花钱雇了几个人耕种,大清早来到村东头的地里,却看到尹向荣开着一辆拖拉机在她家地里犁地,拖拉机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人,施肥的施肥,撒种的散种,空气中弥漫着农药、泥土和肥料混和的怪味。 刘梅英一看此景变了脸色,她冲过去堵在拖拉机的前面,叉着腰喊道:“停下——快停下!谁让你跑我家地里播种的?你想把我家的地占为己有是不是?” 尹向荣坐在拖拉机上看着她一脸恼怒愣住了。 原想着帮她把庄稼种上,没想到刘梅英不领他的情。 “你喊啥呀,非得让全村人知道听到是不是?”尹向荣熄了火跳下拖拉机,潇洒地甩了甩头发。 “全村人都知道这是我家的地,你还怕别人知道?或者你认错地了——乔丽丽家的地在那边——” 刘梅英转过身子朝北指了一下,不提乔丽丽她还好,一提乔丽丽,她的心里腾一下窜出火苗来。 尹向荣笑着摘下洁白的棉线手套,说道:“我知道这是你家的地,我又不是没种过,你忘了那几年咱俩一起下地干活的日子吗?我是来帮你种庄稼的。” 刘梅英回过神,脸在清晨旷野的风里红了一下。 她怎么能忘记过去呢,过去是甜蜜的,也是痛苦的,那些年尹向荣和她形影不离,他们一起养鸡,一起下地干活,他曾是乔荞家的一口人,全家人都当他是家中的一份子,要不是一场洪水冲走了他,刘梅英也不会嫁给王大强,也许,她和尹向荣过着属于他们的小日子。 可是现在,尹向荣重回大李庄,已经是乔丽丽的丈夫了。 “我们家的地不需要你帮忙种,你也用不着可怜我,一会儿乔丽丽看到惹来麻烦倒害了我,再说让陈耀祖知道也不好,你赶紧带着你的人离开!” 刘梅英的话相当冰冷,她必须让尹向荣离开,自己和陈耀祖才刚刚和好,尹向荣和陈耀祖为了她打过架,她可不想再产生误会。 “是乔丽丽让我来的,她说了婶子不在家,弟妹们又要去上班上学,你虽然有时间,但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啊。” 尹向荣没有撒谎,虽然他没有去参加刘招弟和王二狗的婚礼,但乔丽丽在一个晚上突然柔情蜜意说道:“我姑妈不在家,也不知道今年的庄稼地谁来种?梅英一个人忙不过来,要不你去帮她把庄稼种上。” 尹向荣有些惊讶,抬眼看灯下的乔丽丽,她正织一件孩子穿的小毛衣,灯光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黄,使得她的整个轮廓都显得温柔庄重,恍若圣母一般。 但他猜不透乔丽丽的真正用意,装着很认真的样子读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一边翻着书一边说:“你还不嫌事多,只怕陈耀祖头上的的伤还没长好呢。” 乔丽丽嫣然一笑:“他是他,刘梅英是刘梅英,你好歹也是我姑妈养了几年的干儿子,差那么一点就成了梅英的女婿,如今我姑妈落难,你又接管了她的厂子,你和陈耀祖打架是不对,但不帮着梅英一家又显得小气,村里人会说你忘恩负义,连带着会背地里骂我无情无义——我怎么不认自己的亲姑妈呢!” 乔丽丽的一席话听上去有情有理,倒让尹向荣脸上露出惭愧。 但他心里保持着警惕,淡淡地说:“吃力不讨好的事我不想做,刘梅英现在讨厌我,还是算了吧,她会想办法把地种上的。” 乔丽丽放下了手中的毛衣,趴在尹向荣胸口像只温柔的猫咪。 “向荣你咋心肠这样硬,你忘了我姑妈对你如同娘亲了吗?忘了梅英对你的好吗?让你去帮着种庄稼,又不为别的,你要顾忌陈耀东,就不怕别人说咱们没良心吗?我的意思是你得去,趁着她忙不过来,帮她把庄稼种上。” 尹向荣好半天没吭声,直到拉灭灯要睡觉时才对乔丽丽说:“我明天一早去种地——这可是你逼我去的。” 乔丽丽含糊答应一声,她已经睡着了。 现在,站在刘梅英的庄稼地里,面对她冷眼无情的驱逐,尹向荣有些后悔自己的决定。 “快把拖拉机开出去,别挡着我们,你看你乱种啥呀,这块地我今年准备种高粱的,你种啥大豆啊!” 刘梅英说着已经吩咐干活的人行动起来。 尹向荣有些生气,踢了一下鞋子上的泥巴说道:“这块地不是去年才种了高粱的吗?婶子在的时候不是一年换茬种吗?咋能连着种两年的高粱?” 刘梅英冷笑道:“我想种啥就种啥,我家的地我说了算,你还是操好乔丽丽家的闲心吧!” 说着头也不回招呼大伙,拖拉机冒着青烟开进了地里,刘梅英吩咐把尹向荣犁过的地重新播种,尹向荣站在地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从砖厂叫来的几个人围过来,递给他一支烟劝道;“尹厂长,我看还是回去吧,她不高兴我们帮忙,何苦自讨没趣。” 尹向荣吸着烟想了半天,心里涌来一种莫名的委屈和愤怒。 他跳上了拖拉机,一句话也没说,猛踩一下油门,拖拉机象一头发怒的野牛朝着田野小路奔去...... 刘梅英看着他走远,握着锄头把子站在庄稼地里,心里掠过说不清道不明白的怅然若失..... 第859章 刘梅英迎来商机 杨淑兰身为刘梅英的婆婆,对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重归于好嗤之以鼻。 她不赞成陈耀祖和刘梅英和好,她一门心思想着陈耀祖休了刘梅英,好另娶一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她都托她认识的老姐妹们打听了一下,当下就有合适的人选,还都是有工作的黄花大闺女,长相、人品都强过刘梅英,杨淑兰心里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天天盼着儿子和儿媳妇离婚。 不想,陈乡长不答应。 不光不答应,还做主让陈耀祖在年前去找刘梅英赔礼道歉,看陈耀祖的态度,他巴不得去找刘梅英呢。 杨淑兰对陈乡长父子很失望,奈何她在陈家的地位不高,她没有太多的发言权,在陈耀祖年前去了大李庄之后,她很小心地提醒陈乡长:刘梅英的娘欠债跑路的后果相当严重,弄不好会拖他们一家下水,刘梅英不是什么好货色,和旧情人保持着不清不白的关系——如此种种,还不忘提醒陈乡长刘梅英生了个女娃子,以她娘的遗传基因,说不定生不出男娃的! “你快闭嘴睡觉,没事少说话,你要想让我这个乡长当得安稳就少提这事,刘梅英的娘欠债又不是刘梅英欠债,她和别人保持着不清不白的关系——你哪只眼睛看到的?她生不出男娃又如何,现在国家不是提倡生男生女都一样吗?就你事多!” 陈乡长说完刷一下蒙上了被子,杨淑兰一看男人动了气,吓得不敢多说一句,乖乖拉灭灯躺下睡觉。 刘梅英和陈耀祖婚没有离,还把没断奶的孙女抱给了杨淑兰,她气咻咻地问陈耀祖刘梅英干嘛去了。 “她在大李庄搞春播,忙得很,你带几天妞妞,她忙完了就抱回去。”陈耀祖回答,知道娘不乐意带孙子,对于他没和刘梅英离婚心怀芥蒂。 “没见过她这样当娘的,娃都没断奶就懒得自己带了,她娘都不管家跑了,她种庄稼养活家里那几个没用的白眼狼,既然爱种地就别回我家,反正我和你爹也靠不住她!” 杨淑兰满腹牢骚还要说下去,陈耀祖把闺女往她怀里一塞出门去上班了。 “没良心的东西,跟你爹一个德性!”她抱着孙女骂几句,看孙女咧嘴哭起来,只好去冲奶粉给她喝。 ...... 刘梅英种上庄稼回到了镇上,她的百货商店关了好几天,耽搁了不少生意,她爹刘二柱专门从县城跑到镇上,责怪她不好好做生意。 “我娘不在,庄稼得种,几十亩的地总不能让荒着?要是来个荒年啥的一家人吃啥?”刘梅英很不高兴地解释,看刘二柱抱着妞妞爱不释手的样子,心想爹不是不喜欢闺女吗?刘梅英姊妹五个,从小到大刘二柱可没抱过一次。 “庄稼能来几个钱?生意做好了自然不缺吃穿,你看我没种一分地照样不是有吃有喝的,你别忘了你现在是陈家的媳妇,凡事都得为婆家着想,你娘欠债跑路了,你总不能去填她的无底洞?” 刘二柱好意提醒闺女,心里对乔荞的下场没有丝毫同情,相反他很庆幸和乔荞当初离了婚,不然连累得他也过不上好日子。 “爹你少说几句吧,活人的道理我懂,我有我的难处......你替我管好东东,早晚接送他去幼儿园,让他好好学习多读书,可别象我没啥文化,一辈子也走不出枫城。” 刘二柱听着闺女的话觉得不是滋味,本以为和陈乡长家做了亲刘梅英会过上好日子,没想到冯小玉时不时带来闲言碎语,说刘梅英和婆家闹别扭,陈乡长家嫌弃她这个儿媳妇。 “你没事少往大李庄跑,少和尹向荣交往,安心做你的生意,实在不行我帮你在县城开家商店,也好早晚照顾耀祖和东东。” 刘二柱又絮絮叨叨了半天,看刘梅英懒得搭理他,只好悻然离开。 刘梅英哄着闺女睡了午觉,自己在商店里整理货架上的东西,刚把一箱子的洗衣粉打开准备往柜台里放,听到脚步响,一抬头看到门外进来一个男子,笑着问她有没有卖的八公分长的铁钉子。 刘梅英说没有八公分的,只有三公分和五公分的。 “哦,那用不了,我在镇上给别人家修房子,需要大点的铁钉子,要不我去别处问问。”男人说着并没有急着要走,站在柜台边上扫视了片刻,最后买了一包哈德门香烟。 “你应当进点五金货,今年开春镇上要扩建街道,好多老房子要拆除重修,你卖五金一定能挣大钱。” 男人抽着烟认真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刘梅英一听有点诧异,镇上要扩建街道怎么没听陈耀祖提起过,好歹自己的老公公是副乡长啊。 “都开始动工了,你怎么能不知道,看来你这个老板娘信息不怎么灵通呀。”男人笑起来,露出整齐的一嘴白牙,两道浓眉配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格外英俊。 刘梅英脸红了一下,心想自己在大李庄忙着种庄稼,生意上的事倒是疏忽了,也怪陈耀祖,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和他爹打听一下。 男人盯着她的脸说道:“现在进货还来得及,修房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镇上陆陆续续搞建设要好几年,你心里有个准备,当心你这商店也被拆迁。” 刘梅英心说今天真是运气好,遇到贵人了,要不然自己还真错过了发财的机会,她得让陈耀祖问问陈乡长,镇上扩建的消息是不是真实可靠的。 “谢谢你,我还真得有个准备——万一商店拆了还得重新租个店铺,也得进一批五金啥的试着销售,来,这包烟你拿着,当我的一点小心意。” 刘梅英说着从柜台里又拿出一包哈德门香烟递了过去,男人坚决不收,刘梅英从柜台里头出来,强塞到了他口袋里。 “你别客气,大哥——看你年纪比我大一些吧,我在镇上做生意也有些日子了,咋没见过你,你是哪里人呀?” “我家离镇上不远,在赵家集村,我以前在外地打工,年前刚回来,别人介绍了修房子的活,看来要在这镇上待几年。你放心,等你进了五金货,我会来买,顺便给你做个宣传,保管你挣钱。”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大哥贵姓?”刘梅英喜出望外。 “姓赵——叫赵栓柱,你叫我栓柱好了,我今年刚好三十出头。” 男人临出门时将一张纸币扔进了柜台,那是刘梅英给他的另一包烟钱。 刘梅英慌里慌张拿着钱追出商店门,看赵栓柱已骑着自行车向北驶去,他挺拔的身子骑着自行车也有一种男人的阳刚和利落,刘梅英嘴里呢喃道:“还真是个好人,不是贪小便宜的那种二货!” 第860章 但愿人长久 新历三月中旬。 姬玲玲向首都电影厂提交了出国留学深造的申请。 领导很惊讶,当然,国内的女演员出国并不是没有先例,留学深造的有之,嫁给老外的有之,出国做生意的有之。 但,放在姬玲玲身上有些特别,原因是她并不具备雄厚的经济实力和有影响力的背景。 出于对人才的爱惜和对本厂职工的关怀,领导找姬玲玲谈了一次话,做了一定的思想工作,然而姬玲玲表示去意已定,就算厂里保留不保留她的公职都不要紧,她已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决定。 领导说工作关系最多保留三年,三年后姬玲玲要是能回来继续工作,电影厂还是会接纳她,要是回不来,等于她自行离职,所有后果自负,和电影厂没有丝毫关系。 姬玲玲点头答应,她从领导的眼中看出了一种嘲笑——电影厂成全了她的声名和辉煌,离了电影厂、离了国家她啥都不是! 申请在三天之后批复下来,不光电影厂一片哗然,整个媒体也表现出少有的热情和关注。 姬玲玲已懒得关心这些了,一个要离开故土的人,一个要寻求新的方向的人,她不想被琐事所羁绊。 她回了一趟娘家,对爹没敢说要出国留学,对姐姐和姐夫单独做了交待。 “这个折子你收好,姐,这是给爹预备后事的,你们放心,我到了那边也会寄钱给你们,我尽不了孝,权当你们替我伺候爹吧。” 姬玲玲强忍着眼泪说得很平静,她的姐姐早哭成了个泪人,对姐姐来说去趟省城都是件不容易的事,何况是远得不着边际的国外。 “我是去上学,去进修,学成后肯定会回来,也就三四年的光景吧。” 姬玲玲安慰姐姐,同时也在安慰自己。 随后她去了大李庄看望尹向荣,姬玲玲光明正大走进红星砖瓦厂,看着厂区井然有序的面貌,禁不住感慨万千——真的是物是人非啊,想当年她嫁到大李庄在红星厂上班,乔荞待自己如同亲闺女,如今乔荞下落不明,红星厂的厂长,竟然是尹向荣,而他的另一重身份,是乔丽丽的丈夫。 姬玲玲觉得一切仿佛命运的安排,啼笑皆非中有着不可言喻的哀痛。 她牵挂着乔荞,想念着世间最懂她的人。 尹向荣带着她参观了一下红星厂,看得出他管理有善,红星厂生产着新型砖瓦,已恢复了热销兴旺的势头。 告别之际,姬玲玲犹豫了一下,最终对尹向荣说道:“无论婶子回不回来,这厂子还是她的,除了李光明,婶子是唯一合法的管理者,我这么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尹向荣大度地笑起来:“你放心玲玲姐,我是她的干儿子,替她看着厂子,经济账明明白白,当然,我会拿一份工资,会等着婶子回来。” 姬玲玲点点头。 她去了河滩乔荞的家中,大门锁着,她只好骑着自行车来到了镇上,走进刘梅英的百货商店,看她正忙着理货。 “梅英——” “玲玲姐——” 两人高兴得叫着相拥,姬玲玲告诉她要出国深造,刘梅英听了半天没有言语。 “梅英呐,我得抓住机会,总不能一辈子扣着一个农村走出的女演员帽子,让别人以为我是凭着长相,凭着漂亮成了女明星,我得用知识武装一下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专业的女演员,你说是不是?” “我是担心你来着,玲玲姐,那么远的地方,山高水长,去了人生地不熟,你一个女人家......” 刘梅英深深叹息,她万万没想到姬玲玲会选择远走,对刘梅英而言,能去首都、成为女明星已经是她此生遥不可及的梦了。 “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梅英,我这一走,一时半会回不来,你要照顾好弟妹,让她们成为有用的人、正直的人、有情有义的人,这样才能让你娘放心。” 姬玲玲替刘梅英擦去脸上的泪水,她看到商店里堆了好几箱的铁钉和五金用具,知道刘梅英又要扩大经营了。 “记住,和陈耀祖要好好过日子,一辈子路长得很,两个人要相互搀扶着走下去!” 姬玲玲语重心长地说了好多肺腑之言,下午时分从镇上坐班车到了枫城,又从枫城转车去了渭东。 她想见见赵楠。 在公用电话亭拨通电话,听到那端赵楠的声音,她最终悄然挂断了电话。 他和她,真心相爱过。 他和她,终究成了陌路人。 在姬玲玲的心里,除了对赵楠的欠疚,还有对他割舍不断的惦念。 尤其是即将远行之际。 姬玲玲连夜坐上了北回的列车,在张雄木所在的城市下了车,她去看望尚未苏醒的张雄木。 他躺在床上竟然有些白胖,脸上的表情像是在熟睡,张雄木的母亲告诉姬玲玲:“他醒来过两次,一次是当地的一个老中医针灸时睁了一下眼睛,另一次是半夜突然嘴里说了几句模糊的话语。” 姬玲玲忙问:“怎么不送医院?这是好的征兆呀。” 张雄木的母亲说:“大夫也这么说,但又觉得没有住院治疗的必要,这种病,醒不醒来全凭运气,请了老中医看,每天都来针灸的。” 姬玲玲临出门时留了一笔钱给他母亲。 她在张雄木所在的小城住了一夜,在宾馆的二楼望着窗外的月亮,她确信生命中出现过这个男人,他曾热烈地爱过自己,彼此留下伤痛,如今各自怀着遗憾活下去。 “但愿,他能醒来,醒过来已经忘掉我的存在。” “但愿,他能醒来,还是那个意气风发、个性分明的导演!” 姬玲玲站在窗前默默祈祷。 她祈祷的岂止是张雄木的康复,她祈祷着乔荞能够回来,和她的儿女团聚,她祈祷着赵楠能够重新开始,有一个爱他的女人陪在他的身边...... 她同时还祈祷着自己将要面对的未来,遥远的大洋彼岸,她将寄居在陌生的国度,开始她新的人生。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对着月亮祈祷,不知什么时候,泪流满面。 第861章 罗椿春再次出手 一星期之后,姚海军和老羊带着三个身强力壮的后生回到了兴海煤矿。 罗椿春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了事情的结果——一切,和她预料的差不多,她关切地问老羊是否找到了陈安才的下落,姚海军抢着说:“他能跑哪里去?在家里帮他媳妇种地呢,看到我们吓破了胆,三下五除二答应了我们提出的条件,掏了医药费和赔偿的钱!” 罗椿春赶紧说:“那就好,亏得你们去找他,不然白便宜他了。” 老羊坐在沙发上点上烟,意味深长说道:“我给他把话挑明了,要是走漏矿上的任何风声,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还是老羊厉害,姜到底是老的辣,我还担心你们呢,怕的是他不给钱还闹事,没想到解决得这么顺当。” 罗椿春的夸赞让老羊和姚海军心里很受用,他们轮番向罗椿春讲述了见到陈安才的过程,炫耀着他们的战果,都快忘记了这一切都是姚海亮的一条断腿换来的。 “这下总算是给海亮出了口气,回头让海亮好好养伤,矿上再单另拨一笔款,好让他家里人也安心。” 罗椿春的安排很大气,老羊却听出了别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海亮出院了不用再来煤矿上班了吗?”他问罗椿春。 罗椿春莞尔一笑,反问:“他还能来煤矿上班吗?恐怕这腿子长好后能行动也算是他的福气。” “狗日的陈安才,将我兄弟活生生弄成了残疾人!”姚海军醒悟过来,一巴掌拍在了沙发扶手上。 老羊叹口气:“可不是吗?老二的性子也太张狂,硬是把自己给毁了啊!” 屋子里有了片刻的沉默。 姚海军的眼睛在罗椿春的身上游走,几日不见,这婆娘像春天抽芽的杨柳,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诱人的气息,额前的发梢都透着春天的娇嫩。 他清了清嗓子,站起身说要去自己房里休息会儿,老羊却没有走的意思,他等姚海军出去,示意罗椿春关上门才开了口: “姚海亮这腿断得冤枉,陈安才虽然赔了钱,但压不住姚家人的怨气,你看姚小小的火气可不小啊。” 罗椿春琢磨着他的话,给自己点了支烟缓缓吐出来,冷笑道:“姚小小火气是不小,难不成要依着她把陈安才抓进去才好?姚家人的怨气压不住,难道要拿兴海煤矿的前途开玩笑?” 老羊低垂着眼皮,呵呵笑了一下,说道:“也是,小小这闺女从小任性,年纪轻,考虑事情不太周到,咱们是长辈,让着她才好,我的意思是她六七月毕业了,不如让她到矿上来做事。”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她的主意?”罗椿春的目光递过去,像是一把匕首。 她没有戳破老羊的鬼胎是觉得没到时候,姚小小兄妹三个拿着她的短处要挟她,迫使她不得不把姚海军和姚海亮留在煤矿,罗椿春之所以妥协他们,是想着以退为进也是一种策略。 老羊避开她的目光,支吾道:“我是为你着想,为兴海煤矿着想,都是一家人,总比外人强,小小能到矿上来工作,将来是你的好帮手。” 罗椿春一言没发,她用沉默做了无声的反抗。 老羊灰头灰脸出去,罗椿春向外张望了一下,姚海军的办公室在后一排的房子,他的存在象是罗椿春身后爬着一条阴冷的蛇,稍不留神就会咬伤她。 “不急的,一个一个收拾你们这些王八羔子,想要从我手里夺回兴海煤矿,只怕你没这个本事!” 她心里骂着,拿过镜子端详了一下,镜中的女人粉黛薄施,唇角藏着让她陌生的刻薄和阴冷。 ...... 春来雨多,淅沥沥地的雨下了好几天,兴海煤矿到处都湿漉漉的。 姚海军已试探过罗椿春好几次,奈何矿上人多眼杂,总是施展不开手脚,他总不能老往罗椿春的屋里跑,矿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你去周府家中休息几天,我说过矿上有我呢。” 姚海军提醒罗椿春,他已彻底迷失在罗椿春布下的罗网里,每天看不到她的身影心里象丢了魂一样难受。 “我倒是想去呢,只是这雨天天下得让人心焦,一个人去了待家中也闷得慌——” “看你说的,我就怕你一个人闷,回头我来陪你,咱们把前一次没喝成的酒继上。” 姚海军急着打断罗椿春的话,凑前一步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像极了一只贪吃的赖皮狗。 “馋死你,就知道喝酒,你家老二还在医院躺着呢,你也不去看看他。”罗椿春退后一步,去窗户边的桌子上拿东西,抬眼看着窗外,下雨天矿区大院很安静,没有上班的矿工们大多在睡觉,有一些聚在一起打扑克。 老羊的屋里传出划拳声,他在和几个关系要和的矿工喝酒呢。 “老二我肯定要去看,不然对不起我死了的爹,以后我也会照顾他,不让他一家受穷受累,当然,我最关心还是你,以后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的。” 姚海军说着又伸过来爪子搭在了罗椿春的肩上。 她的身子颤了一下,忍着反胃快速说道:“给你说过这是矿上,一不小心落入别人口舌怎么见人?我收拾一下,一会就去周府,你让别人开车送我一下。” 姚海军喜得眉眼粘在一起,赶紧撒手,激动得舌头打结,说道:“我明天天黑之前过来——今晚就不来了,免得他们起疑心。” 他退出罗椿春的办公室。 罗椿春打开窗户,午后的雨还在淅淅沥沥下着,风里有着逼人的寒意,冷气吸入鼻息,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她望着对面荒凉的矿山,听着院子里男人们划拳喝酒的声音,知道自己已不是从前的自己。 ——为着活着,为着自由和骄傲地活着,她不得不再一次狠心出手。 第862章 交杯酒没喝成 第二天天黑之前,姚海军开着矿上的那辆旧卡车到了周府县城。 他一路叼着烟哼着小曲,心里盘算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兴海煤矿是他爹留下的家产,连同周府的几间房产全落在了罗椿春手上。 如今靠着羊万福运筹帷幄他和姚海亮回到了煤矿上,还没来得及施展手脚姚海亮已断了一条腿子。 目前只能靠他的本事将姚家失去的一切夺回来,姚海军一想到自己肩上的重任心里发笑起来: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象罗椿春这样出身卑微的女子,年纪轻轻守了寡,凭着运气得来的财富和地位岂能长久?还不是即将成为自己的女人! 一想到今晚要与罗椿春共度良宵,姚海军的心里荡漾着幸福的涟漪。 将卡车停在一个隐蔽的公路旁,姚海军跳下驾驶室,他先是去了一个小卖铺买了一包好烟一斤好酒,再转过一条街买了半斤猪头肉,想着罗椿春是女流之辈,他特意买了几个苹果和一包瓜子。 夜慕降临,周府城华灯初上,姚海军行在春雨浸湿的小巷中,脚步轻盈得象当年娶亲时一样。 咣,咣,咣。 他敲门,门吱呀打开,罗椿春的脸映在稀薄的灯光里,她柔声说道:“雨下大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看你说的,下刀子我也会来,这点雨算什么,快进屋,小心冻着。” 姚海军想要伸出手去拉她,罗椿春躲开。 “我锁门,你先进屋去。” 她关上门深呼吸一下,走进屋里,看姚海军已伸长腿坐在了沙发上,锅一样的大肚子起伏不定。 “快过来坐下,陪我吃点喝点。”他指指桌上买来的东西,一脸的谄笑。 罗椿春坐定,沉着气将酒打开,将肉摆盘里,又将炉中炭火烧旺,这才举杯向着姚海军说道:“这杯我敬你,海亮的事你出了大力,我替海亮谢你。” 她先干为敬,姚海军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酒过三杯,姚海军的脸红如猪肝,他放肆起来,抓过罗椿春的手说:“你坐过来,家里就我两个,拘束啥?咱俩喝个交杯酒才对!” 罗棒春掐了一把他的手背,娇笑道:“没见过你这样不孝的儿子,老子死了还没过一年,小心他阴魂不散来找你。” 说得姚海军哈哈大笑,他就喜欢看罗椿春娇嗔生气的样子,眉眼里透着与往日全然不同的风情。 “放心,他没脸来找我,他活着时舍不得把煤矿交给我,死了把姚家的全部家产交给了你,天下哪有他这样不近情理的老子,我能送他入土都算高风亮节了!” 提到姚麻子,姚海军的脸上浮起不屑和轻蔑,罗椿春话锋一转,嗔道:“你是恨你爹呢还是恨我呢?姚家的家产全留给了我,现在我人都成你的了,你这话听着让人寒心。” 她挣脱开姚海军的手坐在了另一边,姚海军说错了话,情知失态,连忙赔着笑坐过去,拉着罗椿春的手说:“我哪敢恨你,我是心疼你,跟着老东西没享一天福,从今往后,我一定会疼你。” 说着一张臭嘴已向罗椿春的脸压过来,她躲闪不及被啄了一下,压着胸里的恼怒推开姚海军,顺手端起酒杯递到他嘴边,揪着他的耳朵笑道:“胆真大,酒没喝几口,你倒是醉糊涂了。” 姚海军的脸涨得越发酱紫,眼睛里的狂喜几近满溢,美人如花近在眼前,伸手即可摘折,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一时间精神抖擞喝起酒来,嘴里吹嘘着他年轻时候如何神勇风光,专捡有趣的事说给乔荞听,不忘手在她身上乱摸。 罗椿春强忍着,等着床头的电话铃响。 墙上的钟响了八下之后,姚海军正好去了趟茅厕走了进来,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声响起,罗椿春抱怨道:“自从装了电话烦人得很,动不动就有人打电话,早知这样还不如不装。” 她拿起电话,突然就堆上了笑脸,声音变得客气而温柔,姚海军竖着耳朵细听,对话是这样的—— “哎呀,张局长,我怎么能不来呢,你请我吃饭是天大的面子,我要不来怎么对得起你对我的关照,只是我家里刚来了人——是自己家人,我家老头的大儿子,姚海军——你知道啊,要不我把他也带过来你们见见,他是我们兴海煤矿的副矿长,给你敬杯酒也是理所应当的......” 听上去那边的张局长好象并不乐意要见姚海军,但架不住罗椿春的娇笑和软语,他同意了,罗椿春挂断电话,转声对姚海军说道:“我们得出去一下,不去不行,矿务局的张局长约我几次了,非要请我吃顿饭一起坐会,咱这矿上杂七杂八的事全仰仗他照顾,这位爷可得罪不起。” 姚海军愣了半天,好好的兴致被泼了一盆凉水,眼看着要和罗椿春喝交杯酒了,没想到张局长的一个电话把好事给搅黄了。 上次是姚海亮出事,这回又是张局长邀请罗椿春。还真应了那句话——好事多磨啊! “你到底去不去?我给人家说好了,你现在是兴海煤矿的副矿长,不去能行吗?又不是不回来。” 罗椿春已穿上了外衣,她特意在化妆镜前抹上了口红扑了一层薄粉,灯光下她如一朵玉兰初绽。 “好吧,说好了,陪他一会儿咱们就回来,你看这酒才喝了一半。” 姚海军意犹未尽地上前搂了一下罗椿春,对于张局长的邀请他不敢怠慢,现在他的身份不同了,能结识这样的大人物,可是为自己的将来打基础啊。 第863章 姚海军痛打张局长 罗椿春推开万福苑酒楼二楼的一间包厢门,张局长起身热情地攥住了乔荞的手。 “罗矿长真是大忙人,请你几次都请不到,是怕我张某人的酒不好吗?” 张局长笑着拉乔荞坐下,只对姚海军礼貌性地点点头,他的一双眼睛自从见到罗椿春便钉在了她身上。 “瞧张局长说的,你还能少了好酒?你是怕我喝多了耍酒疯,哭着闹着要跟你回家,到时你不好跟嫂子交待,我说的对不对呀。” 罗椿春笑得温婉得体,一只手任张局长握在手心里摸来摸去,她心里庆幸着张局长打电话及时——这只色狼在姚麻子活着时已对她垂涎三尺,姚麻子一死,他想尽办法缠着她不放,身为周府县的达官贵人,张局长不敢频繁前来矿上找罗椿春,忌讳着兴海煤矿人多眼杂,只好三番五次打电话给罗椿春,名义上请她吃饭喝酒,心里早盘算着罗椿春的人。 罗椿春把日子定在今天,是特意花了心思的。 “就怕你喝不醉,上回人多没有喝尽兴,今晚咱们可得好好喝几杯。”张局长寓意深长说着拍了拍罗椿春的后背,斜眼看到姚海军坐在对面,心里顿觉不爽,放开罗椿春的手清了清嗓子,对姚海军说道: “你爹和我是老交情,现在你又成了副矿长,可得好好扶持你后妈抓好煤矿的生产,安全第一,松懈不得,我要是上来检查不合格,定要拿你是问!” 他的表情是和蔼的,话语是严肃的,听上去一派官腔官调。 姚海军赶忙点头哈腰答应,上前一步敬上烟,双手给张局长点着,又斟满两杯酒捧到张局长面前。 “承蒙张局长厚爱,兴海煤矿在你的领导下才有了今天的成绩,我替我爹谢谢你,也替我后——后妈谢谢你。” 姚海军从没叫过罗椿春一声娘,他也从没把她当后娘看待。 张局长接了酒抿了一口,他对姚海军的到来很反感,但又不好意思拒绝罗椿春的提议,为着和罗椿春单独相见他费了一番周折,好不容易见面,却来了姚海军这个碍事的电灯泡。 装着大度和罗棒春谈些官场上的事,一只手却没闲着,伸到桌底下在罗椿春的腿上摸来摸去。 姚海军早看出这个张局长不是啥好鸟,四十五六的年纪,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头发打理得油光水滑,看罗椿春的眼神象要一口吞了他,标准的老流氓。 他能感觉到张局长不欢迎自己,能让他来全靠的是罗椿春的面子。 也多亏他来了,不然罗椿春可是落进了虎口,她可是自己嘴边的一块肉啊,岂能让张局长吞掉! 姚海军心里憋着一股怨气,还得赔上笑脸给张局长添茶倒酒,倒是罗椿春很放松的样子,一边和张局长说话,一边照顾着姚海军的情绪。 酒果真是佳酿,配着几道精致的小菜,看得出张局长今晚有备而来。 可惜多出了个姚海军。 两个男人心里藏着防备和敌意,为着垂手可得的女人都觉得彼此多余。 要不是张局长的一个电话,姚海军早和罗椿春春宵千金了。 要不是姚海军来参加饭局,张局长已决定今晚带罗椿春去他城北郊区的小楼了。 姚海军盼着赶紧回去,张局长盼着姚海军赶紧离开。 只有罗椿春不慌不忙,她一会儿给张局长亲自敬酒,一会儿又让姚海军陪张局长划上几拳。 总之,她得让两个男人多喝几杯,只有喝多了、喝醉了,她才能见机行事。 “姚矿长这酒量不行啊,咱周府的男人都是海量,我看你心事重重的,莫不是怕我真的去你们矿上检查工作?” 张局长的眼里透出挑衅,他虽然常入酒局,但喝多了也照样上头,尤其是巴不得姚海军走掉。 “局长说笑呢,我姚海军在酒缸里泡大的,这点酒算什么,局长是担心自己的拳不好,划不过我吧?” 姚海军的猪肝脸配着发红的眼睛,活脱脱一尊庙里的金刚。 张局长冷笑:“咱们换个杯子喝——不如拿碗盛吧,这样喝才叫痛快,你说是不是罗矿长?” 他在询问罗椿春的意思,刚才姚海军去了趟洗手间,他热头热脑地搂住罗椿春啃了一口,急着说:“今晚我带你去一个好去处,好不容易见了面,你非得带姚家的后人来,他也真不知趣,老半天了坐着不走!” 罗椿春推开他,悄声说道:“我咋知道你请我来喝酒还有别的意思,他刚好来我家送东西,你电话来得不巧,不让他疑心我的去处,你想法灌醉他,打发他回去便是了。” 张局长一听罗椿春的话如获至宝,以为罗椿春对自己有意,他很早知道罗椿春的出身,反而对她兴趣浓厚,罗椿春却对他只有尊重,私下里并不是十分热情,前天突然接到罗椿春的电话,说今天晚上一起坐坐吃顿饭,让他晚上八点钟联系她,张局长一听有戏——这娘们儿总算开了窍,也不枉对她关照了这么久。 没想到多出了一个姚海军,真是令他扫兴的事。 姚海军怎么能和久经沙场的张局长比,几个回合下来,他被张局长灌得晕头转向。 “时——时候——不早了,我们明天还要——还要回矿上。”姚海军眯着眼望着罗椿春,他在提醒罗椿春跟他一道回去。 “你回你的,罗矿长还和我有要事相谈。”张局长顺着他的话说道,都不正眼看他。 “不行,她、她、和我——一起回去!”姚海军仗着酒胆声音大起来,声调有着男人的霸气。 张局长瞅着姚海军的脸,一下子明白了这个男人意图何在。 还真是色胆包天啊,姚麻子一死,他竟然敢打罗椿春的主意。 居然敢和他堂堂正正的矿务局局长争食吃,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几斤几两! “罗矿长,你看看,你看看,这后生喝多了,他要让你回去,咱们正事还没谈呢,难道兴海煤矿明天不想再生产了吗?” 张局长拿出派头,手在饭桌上拍了拍。 罗椿春笑道:“他是喝得有点多了沉不住气,局长不要见怪,我陪着你就是了。” 回头又对姚海军说道:“要不海军你先回去,我和张局长再说会话。” 姚海军彻底怒了,酒性伴着怒气发作,霍然起身,抓起酒杯狠狠扔地上,随着一身碎响,他手指着张局长吼道:“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披着羊皮的狼而已,她是我们姚家的人,你对她什么意思?” 张局长冷笑,他才不把姚海军当回事。 “罗矿长,真是败兴啊,你看你带来的人——还说是什么副矿长,简直草包一个嘛!” 张局长的话不紧不慢,不温不火,却象一把无形的尖刀剐着姚海军的骨头,他没等罗椿春说话,抬起脚踢了一下桌子,用力过猛,桌子撞到了张局长,他指着张局长骂道:“你他娘的别装好人,嫖客都比你强!” “放肆!岂有此理!你给我滚出去!”张局长的脸变得铁青,他威严地坐着,眼睛里射出寒光。 罗椿春起身去拉姚海军。 “你怎么这样不听话,张局长是啥人,他可是我们煤矿的财神爷,他的一句话,还不得把煤矿给封了,你也太不懂事了!” 罗椿春的责怪让姚海军恼羞交加,他一把推开罗椿春,吼道:“老子的煤矿也不需你陪他睡觉求平安,他是谁的财神爷?他就是一个贪官污吏一个厚颜无耻的败类!” 张局长大怒:“我看你是不想让兴海煤矿再开下去了,我现在就去下发文件,明天对你们矿上进行大检查!” 他起身准备离开,罗椿春赶紧说着好话拦他。 姚海军满腔热血冲向脑门,抓起一把椅子向张局长的头砸过去,口里骂道:“日你奶奶,你敢把老子的矿给停了,我就灭你九族!” 砰一声响,椅子落在张局长的头上,鲜血慢慢渗出来,化成一条条红色的蚯蚓,从张局长的额头上爬出来,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第864章 罗椿春的决定 事件的走向正如罗椿春所料:姚海军当晚被警察带走,张局长被送进医院治疗。 当然,不是抢救,他头上的伤只缝了七针。 聪明的人做事都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内,罗椿春正是这样的聪明人。 她没有去医院陪着张局长,整个事件在张局长的描述里不过是一场意外,起因是他和兴海煤矿的副矿长姚海军在饭桌上产生争执——工作上的争执——姚海军显然对上级领导和上级部门心怀敌意。 罗椿春的回避是张局长的暗示。 当姚海军还想第二次将椅子抡下来,罗椿春一马当先堵在了他面前,声嘶力竭吼道:“你有本事砸我!你有本事冲我来!” 姚海军的酒醒了一半,他瞪着罗椿春愤怒的双眼,再瞪着张局长流血的额头,他知道自己闯祸了,而且闯下了弥天大祸!他怎么敢对罗椿春施暴,涌上脑门的血急速冷却,他全身颤栗着不知道说什么,手中的椅子滑落在地上,在他惊恐不安之际,包厢的门打开,酒楼的老板带人冲进来,几个人手脚麻利地抱住了姚海军。 他才知道情况相当不妙,为了保持男儿气慨,他叫器起来,言语肮脏,极尽侮辱,张局长冷静地捂着头坐在餐桌旁,对手忙脚乱的罗椿春低声说道:“你快走,快走,这几天不要来找我,我没事,我会处理好这事,你先回去!” 警察迅速赶来,手铐戴在姚海军的手腕上时他还在大呼小叫骂人,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局长的司机和下属也赶了过来,在警察带姚海军出门之际,司机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他的耳朵嗡嗡直响,他回头看了一眼张局长,他正被司机和两个下属搀扶着起身,两人的目光碰到一起,姚海军从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了野兽的凶猛。 罗椿春连夜回到了兴海煤矿,她进了矿区大院直奔老羊的房间。 老羊和矿上的几个男人正在喝酒说笑,透过一屋子的烟雾,他们看到女矿长神色慌张,没来得及问话,听到罗椿春说道:“你们还有心思喝酒啊,出事了——出大事了,姚海军把矿务局的张局长给打了!” 众人惊愕,老羊的手一抖,酒洒了一身。 “咋回事?他不是给我说回家去了吗?咋跑矿务局去了?那是他随便去的地方吗?” 老羊的话从牙齿后面蹦出来,掩饰不住生气和愤怒,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张局长的权威和脾性,只要张局长找个茬子,兴海煤矿没事也得停业关门。 一直以来,老羊对张局长的孝敬和讨好胜过他对自己的亲爹,他能怂恿罗椿春私下招来智障工人,就是仗着与张局长的关系非同一般。 当然,罗椿春也知道张局长的厉害,就算她不喜欢这个男人,但得小心地和他周旋,对他的权位表示出应有的尊重。 “张局长请我和姚海军吃饭,我带他去了万福苑酒楼,一起喝了几杯,张局长对咱们矿上的一些工作做了批评,姚海军沉不住气,借着酒性顶撞起来,我劝了几句,根本劝不住——你们知道他的脾气,尤其喝了酒,张局长下不了台,冲他发火,我想着姚海军能忍耐一下,不想他动手打人,掀桌了砸碗的,顺手拿一把椅子打了张局长,多亏我抱住了他,不然要出人命了!” “岂有此理,简直胆大包天,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真他娘的吃了豹子胆了!” 老羊听完罗椿春的讲述气得脸色发青,旁边有人急着询问:“那张局长怎么样?他人还好吧?姚矿长呢?” 罗椿春点了支烟坐了下来,叹着气回答:“张局长的头被打破了,送医院了,姚海军被公安铐走了!” 老羊将手中的半杯酒一口闷干,他嘴唇哆嗦着说道:“我就知道他成不了大器,不是当矿长的料啊!这才几天就出事了,打伤人家张局长,我看咱们兴海煤矿的好日子到头了!” 罗椿春能从老羊沮丧的神情里感觉到他的失望——对姚海军的失望。 他一定对姚麻子的两个儿子抱有希望,希望他们能打败罗椿春,能把兴海煤矿从罗椿春的手中夺回,或者,让罗椿春最终落荒而逃。 可惜,姚海亮已成残废,没等康复出院,姚海军又打伤了张局长。 等待姚海军的是什么?老羊已给出了答案。 “要不,你去看看张局长,探探他的口气?”罗椿春将难题推给老羊。 她有十足的把握相信张局长会严肃处理姚海军,但如何对待兴海煤矿,得看罗椿春的表现。 她该如何表现呢? 罗椿春想着嘴角溢出一抹冷笑,象张局长这种色狼,馋的是她的身子,这回她要是不答应,他一定会借题发挥,大张旗鼓关了兴海煤矿的大门。 索性给他就是了! 人生不过如此,所有的得到必须有着付出。 罗椿春付出的还不够多吗? 一个张局长算了什么。 “我是得去一趟,但这事如此严重,非得你亲自出面,我看还得我们两个一起去为好,摆正我们的态度,给人家磕头下话也行啊。” 老羊的提议听上去也有道理。 但,罗椿春知道自己去不得,张局长不想让外界了解太多的真相,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和罗椿春见不得人的关系。 尽管他们之间才刚刚开始,要不是姚海军的搅扰,今晚罗椿春已是他的人了。 “我不能去,去了反而坏事,依你和张局长的关系,我看能缓和不少,该打点的一定打点,只能多不能少,该赔礼道歉的一定拿出诚意,让张局长心里别怨恨咱们兴海煤矿,要是你去了没有缓和的余地,我再出面也不迟。” 罗椿春做出谦让和安排,她知道张局长不光等着俘虏她的人,还等着兴海煤矿的进贡。 进贡不是没有过,以前是趁着逢年过节,现在是借着赔情道歉。 老羊眯眼抽着烟,好一会儿才说道:“好吧,还得我去,大不了我这老脸让人家扇几下,还能怎样呢?你得去管管姚海军,可别让他受罪,关上几天让放出来,罚多少钱我们出就是了。” 他不忘给姚海军开脱。 罗椿春冷笑出声:“我看我还是少去丢人!人人都知道我和姚家的后人不合拍,为着兴海煤矿闹得鸡犬不宁的,这回又巴巴地跑去给他说情,不是打我自己的脸吗?再说了,他打的是张局长,不是矿上的哪个工人,我有多大的面子敢去说这个情,只怕火上浇油惹怒了张局长,到头来罪上加罪,连累得煤矿停了生产,几百号人没饭吃!” 老羊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他不甘心,试探道:“那海军咋办?不会被判刑吧?” “不一定,这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事,但有一件事咱们得趁早决定,既然姚海军打了人,打的又是张局长,为了表明我们的立场,我宣布现在就免去他的副矿长职务,连矿务会议都不必开了!” 罗椿春说完看都不看老羊一眼走出了房门。 一屋子的人都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言语,怕说错了话惹来麻烦。 老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回他没有一口喝干,小心地抿一口,再抿一口,一团烈火在他的胸中腾起又熄灭,熄灭又腾起,他自言自语说道:“没用的东西,赖狗扶不上墙,真不是他爹的种!” 第865章 逃离是这般轻而易举 天不亮,乔荞进了牛氏家的堂屋,她点燃香烛跪在了佛像前。 牛氏趴在炕头伸长脖子,吧嗒吧嗒吸着烟斗里的烟,眯眼看着乔荞说道:“把那卷《金刚经》念完,不认识的字也得念出来,声音要绵软细长,别哭丧着脸,不然神佛不高兴呢!” 乔荞答应一声,心想不认识的字怎么念出来,这不是废话吗? 她手里握着一个小小的木棒槌,念一句就敲一下木鱼,佛像、经书和木鱼还有其它东西都是牛氏从牛才人那里找来的,牛氏想着她有身孕,不敢罚她苦力,但同样可以变着法子折磨她。 小红被念经声和木鱼声吵醒,翻身看跪在堂屋中央的乔荞,她被剃光了头,青色的头皮在烛光下泛着光亮,若不是在家中,单看她诵经的样子就是一个尼姑。 “你看她象不象尼姑——一个可怜的老尼姑,象不象呀?”小红用脚蹬醒一旁的小兰,嗤笑着问妹妹。 “活该,谁叫她烧了咱们家的厨房!应当把她烧死才对!”小兰揉着刚睡醒的眼睛,嘴里狠毒骂道。 她料着乔荞不敢争辩厨房着火的事,就算她对牛氏说点火的是小兰,牛氏也不一定相信乔荞的话。 乔荞低头敲着木鱼,听到小红和小兰的对话,她的心像针扎一样疼痛起来。 这些天院子东面的新房子停了工,牦牛带着犏牛和村里的几个男人修老院子的厨房,牛窝堡子的山梁上有人开始春播,牛鞭子一响,牛氏心里就发急,自己家的十几亩山地可耽搁不得,她得让牦牛抓紧先把庄稼地种上,不然明年全家就得喝西北风了。 “犏牛家的,今天你一个人在家待着,我要和牦牛他们去种地,中午饭你得按时做了,到时候我让小红和小兰来拿。” 牛氏在吃早饭时吩咐乔荞,小红看乔荞收拾了碗筷从堂屋出去,提醒奶奶:“我们都去山上种地,将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放心吗?” 牛氏撩起襟前的手帕擦着嘴说道:“有啥不放心的?东墙的门上了锁,大门也从外面锁着,难不成她要翻墙出去?翻墙出去她能跑哪里?牛窝堡子四周全是深山老林,她不想活了吗,一个光着头的婆娘跑出去也被别人当作怪物,何况肚子里还怀着我们牛家的种!” 说完得意地瞅了牦牛和犏牛一眼。 牦牛没说话,他正为家里失火烧了厨房的事头疼,马上到了春播季节,山上的几十亩地耕种要花不少力气和时间,东院给犏牛修的新房子才开始砌墙,家中的大小活都得他牵头,一想到乔荞烧毁了家里的厨房他心里就有打人的冲动。 犏牛还在喝碗里的汤,连吃了四碗饭都没填饱他的肚皮,他听到娘和侄女的话,有些似懂非懂,放下碗结巴道:“我,我,我不让,她她,她跑!她,她,她,是我,我,我媳妇,她,她,她要,给,我,我,我,生娃!” 牛氏冷笑,伸手戳了一下犏牛的额头,骂道:“她跑不了,她是娘花大价钱买来的,连个蛋都没下,跑掉怎么能对得住娘花的钱!” 牦牛有些心虚,自从乔荞怀孕后他一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尤其是在犏牛面前,总觉得做错了什么事。 他是想独自霸占了乔荞,但一看到犏牛痴傻的样子,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愧疚和不安。 出去收拾种田的工具,牦牛从南房的门口出来,看到乔荞弯腰在院中洗碗,厨房没有修好,烧饭只能在院子中,为了防备下雨,牦牛在东墙根上搭了个临时的木棚当灶房。 “你最好小心点,别想着从这院里逃出去,逃出去死了倒好,要是被抓回来,当心我娘再拿火钳子烧你!到时让你死不了也活不成!” 牦牛突然站在乔荞的身后低声说道。 乔荞吃了一惊,回头看牦牛黑红的脸膛浮着一层冰霜,眼睛里却藏着一抹模糊的柔情,她赶紧低下头去刷碗,心想这男人一定是想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还能是犏牛的吗?乔荞问自己,心里掠过莫名的难过和羞耻。 牛氏带着他的儿子儿孙们去种庄稼了,乔荞倚在东厢房的门口,望着太阳从东边的山峰爬过来,阳光照进了牛氏家的院子,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尘埃,春天的山风尚有一丝寒意,但鸟鸣的声音已透着清亮,春天的脚步分明踏进了牛窝堡子。 院子里突然很安静,倒让乔荞有些诧异。 她走到院子中央,打量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院子,两个多月前,她记得自己初到牛氏家的情景,那时的大门还是用木棍编制的篱笆门,现在,牛氏已命两个儿子将篱笆门换成了木板门,就连夯土打成的院墙上面都堆上了荆棘。 “他们想要囚禁我一辈子啊!” 乔荞的眼眶一阵酸涩,她的双手无力地垂下去抚摸着小腹,一个小孽畜的种子已在她的腹中萌动,不出意外的话,到了秋天她会诞下一个婴孩。 一群麻雀叽叽喳喳地从院墙东飞过来,在院子中盘旋了一下,又迅速飞向了西墙头。 她不敢再望天空,明净的天空渐渐呈现出瓦蓝的色泽,让她的心时刻涌来飞翔的冲动。 而她能吗?她感觉自己已经夭折了生命之翅,她的命运将在大山深处的牛窝堡子做以终结。 忍着眼泪没有流出,乔荞听到了后院的猪仔叫声。 又到了喂猪的时间,她怀孕后牛氏为了保胎不让她干重活,今天家中就剩她一个,她得去喂饱两只猪仔,然后准备做中午饭。 提着一桶烫好的猪食——那是用铡刀铡得细碎的玉米杆和大豆杆,拌了一马勺粗玉米糠做成的,乔荞推开西北角的一扇小门,进入后院来到猪圈,两只猪仔一听人来叫得撕心裂肺,好似它们活着就是为了等这一桶吃的。 “吃吧,吃吧,看你们饿的,这几天小红和小兰偷懒,一定没有喂饱过你们。” 乔荞将猪食倒进石槽中搅拌了一下,看两只猪仔吃得欢实,小猪仔在小时候其实很可爱,乔荞站在猪圈边看着它们吃食,不经意抬头望了一眼后院。 后院在一面土崖边,靠北的崖底就是关押过乔荞的窑洞,想想里面牛大头的干尸她不由地哆嗦了一下,猪圈在西北边的崖底,一眼望过去,乔荞突然发现猪圈北边的土崖其实是一个豁口。 她的心猛地狂跳起来。 她趴在猪圈的矮墙上,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豁口,较于整个北面几十米高的山崖,这个豁口不过五六米高。 还有,要想爬上这个豁口明显很容易,前院的墙有三四米高,但上面堆满了荆棘,根本没有爬出去的可能,而这个豁口是个斜坡,只要翻进猪圈就可以爬上去到达豁口。 一时间她的全身抖得如同筛糠,像一只关在笼中很久的鸟,面对突然打开的笼门,她却害怕自己没有飞翔的能力。 走,还是不走?她问自己。 她已死了心怀上了牛家后人的种,她已认定了自己的命运夭折在这里,她已停止了渴望,只盼着生下肚子里的孩子获得牛氏一家的厚爱和宽容,期许能走出这个院子看看牛窝堡子的风景也会满足。 而现在,机会放在她面前,牛氏一家去了对面的山梁上种地,整个牛窝堡子的村民都忙于春播。 多好的机会啊! 她才不相信自己走不出这深山老林,她相信只要逃出这座院子,自己一定能接近自由的天空。 那么,到底走还是不走?逃还是不逃? 乔荞捂着自己狂跳的心脏,听到自己的心说:“你一定要逃出去——现在——马上!只要你爬上豁口,你会找到通往外面世界的路!” 她的思想还在犹豫,而她的脚已跨上了低矮的墙,小心翻身下去,她站在肮脏的猪圈中,臭气熏天,迫使她马上离开。 她踩着满地的肮脏走过去,双手抓住了土崖上枯萎的野草,野草虽然枯萎,但保持着强劲和柔韧,她身子一弓,再向上一缩,双脚已离开了猪圈,踩在土崖坚实的土地上,她的心中涌来无限的力量。 一步步攀上去,豁口近在眼前。 再向上爬去,风从崖顶呼呼吹过,她的头伸出豁口,眼睛已看到不远的松林。 瓦蓝的天飘着洁白的云,仿佛在招呼着她的到来。 一用力,她已登上了崖顶,脚下其实是平坦的山坡,山坡往北,是一条曲折的小道,乔荞迎风奔去,她没想到逃离是这般轻而易举。 第866章 逃跑失败 很快,乔荞进入密林中。 她顾不得树枝划破了双手,顾不得砾石刺破了一只脚板,她如鹿跳跃飞奔,弯腰穿过一丛丛灌木,涉过雪水融化的小溪,直到累得实在走不动了,她才爬倒在松软的林地上。 有风从高大的云杉上吹过,发出一阵接一阵的松涛声,除了一串奇怪的鸟叫,林中再无别的响动。 “这不是逃出来了吗?” 乔荞嘴里嚼着一根微甜的草根,仰头望着树梢缝隙中的天空,心里涌来久违的喜悦,她侧耳细听,牛窝堡子的鸡鸣狗叫已经消失,山岭上牛鞭子的响声也已消失,她心里估摸了一下时间——自己从牛氏家逃出来不过半个时辰。 “得抓紧往前走,不然等他们发现可就坏事了!” 她从地上爬起,拍打着身上沾染的灰尘,抬头从树梢的阳光中辨认着方向,早晨的太阳被密林所遮挡,凭着对阳光的辨析,乔荞觉得自己应当向北而行。 在她的感知里,她从北面而来,枫城一定在北方。 她在密林中穿行,原先的小路已消失不见,枯黄的苔藓和草丛还没有发芽,天气热了起来,她摘下头上包着的头巾,那是桃花活着时用过的一条旧头巾,深褐已褪色为浅棕,她有心脱掉棉袄,可那是她身上唯一的一件衣服。 乔荞加快行走的速度,饥饿慢慢侵蚀着她的胃,她责怪自己走得匆忙,忘记了带几个馍馍在身上。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终于从牛氏家逃出来了,这一次哪怕死也要死在外面,绝不回去面对地狱般的日子!” 她鼓舞着自己,走了一程靠在一棵粗大的松木上喘口气,松木的半截身子被雷火烧过,朽成了一个脸盆大小的洞,乔荞摸着树杆,心里禁不住涌来悲凉和难过,她从这棵饱经沧桑的大树上感到活着的艰辛...... 继续往前走,阳光渐渐变得灼热,接近直射的阳光让她知晓时间快到中午,而她还在密林中穿行,汗水从她的额头上滴下来,全身都已被汗水浸透,她走了那么久,嗓子干渴,腿脚生疼,她想缓一缓再走,扶着一棵大树坐下来,用头巾擦拭着额头和脖子上的汗珠,抬头看到大树的身上有一个脸盆大小的、烧焦了的黑洞。 “这不是前头那棵我靠过的树吗?” 乔荞吃了一惊,起身围着大树转一圈,惊讶地发现自己走了这么久,竟然又回了原地。 “我迷路了吗?”她睁着困惑不安的眼睛察看四周,果真发现自己回到了走过的位置。 “可怎么办啊?”她问自己,身上仿佛无数鞭子在抽打,紧张和惶恐让她如一只无助的野兽。 野兽是不会迷路的,它即使受伤也能找到自己的窝,乔荞生而为人,却走不出这片密林和大山。 她想大喊却喊不出声,她想大哭却没有眼泪。 “得逃出去,不然就来不及了!”她警告自己,将头巾重新包在头上,仿佛这样可以让自己隐蔽起来。 加快脚步,乔荞跌跌撞撞在密林中奔跑,她心里不停地祷告着上苍,祈求自己能逃离牛窝堡子,能逃离牛氏的魔掌。 然而,她在密林中东闯西撞,如一只惊弓之鸟落入巨网,无论朝哪个方向奔走,都走不出茂密无边的森林。 显而易见,乔荞低估了逃离的难度,低估了这片林木繁茂的秦岭山区。当初牛窝堡的先祖们跋山涉水来到牛窝堡子,就是为了让外界找不到他们的生存之地。 为了不走重路,她选择了直行,攀上一座峰,眼前的森林更为广袤,她辨识着方向,太阳分明在她头顶,而她却在茫然中不知道要走向何方。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狗叫,夹杂着一阵又一阵的叫嚷声,乔荞愈发慌乱,她知道牦牛带着村里人追上来了,牛窝堡子的人熟悉山里的地形,他们一定发现了乔荞逃跑的踪影,要是被他们抓回去,牛氏怎么会轻饶她的逃跑。 “老天爷啊,你帮帮我吧,求你可怜可怜我吧!” 她睁着欲哭无泪的双眼,一边祈祷一边急行,一只脚被树根绊了一下,她翻了个跟头,母性的本能让她抱住了自己的小腹,她从山坡上滚落下来,没来得及起身,一只黄毛大犬冲过来,对着她凶狠地狂吠。 她知道一切为时已晚,不远的树林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男人们的咒骂声,她缩着全身发抖的身子跪在了地上,听到一群乌鸦被惊起,哇哇地叫着飞向更远的山林。 第867章 重被囚禁 众人押着乔荞回到牛氏家的院子,院中早挤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牛氏端坐在堂屋门前,两旁站着小红和小兰。 “贱人,你还有脸回来!”牛氏气得脸都变了形,一双三角眼瞪得老大,眼中快要喷出火来。 “打断她的腿算了!”小红咬牙切齿说道,看乔荞跪在院中央,光头和脸上被树枝划出血痕,身上的旧棉袄破得不成样子,这让小红露出得幸灾乐祸的嘲笑。 牛氏盯着乔荞瞄了几眼,确定她腹中的胎儿无恙,她没想到乔荞怀了孩子还有逃跑的念头,看来是自己太大意,这个女人即使受尽折磨被剃了光头也要伺机从牛窝堡子逃出去。 显然是她忽略了乔荞的决心。 得到乔荞逃跑的消息是在中午,当时牛氏正拄着拐棍站在庄稼地里指挥两个儿子种高粱,今年春天雨雪较少,地里墒情不好,牛氏担心着天气,也担心着春播之后的长势,刚要把烟斗放在嘴边吸上两口,回家取饭的小红和小兰一前一后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 “奶奶——奶奶,不好了,她逃跑了!不见了!后院的门开着,她从后面山崖上跑掉了!” 小红气喘吁吁地话让牛氏和牦牛大吃一惊,她一把攥住小红的胳膊,下死劲掐着吼道:“莫要胡说,那么高的山崖,她怎么会爬出去,她又不是长了翅膀的雀儿!” “娘,快回家看看!”牦牛扔下手中的犁,一脸焦急地踢了犏牛一脚,呵斥道:“快把牛拴到田边的树上,你媳妇跑了!” 犏牛一听愣了半天,嘴里流着口水,一双斗鸡眼瞪得直直地,结结巴巴问牦牛:“我,我,我媳妇,跑,跑,跑,哪里,了?” “跑去给别人当媳妇了!”牦牛没好气回答。 犏牛回过神来,撒腿向牛窝堡子的家中跑去。 牛氏一家赶到家中,全家人围在后院的猪圈边,看到两头猪吃饱了在圈里哼哼,朝北的山崖上果然有一串清晰的脚印。 “贱人,让恶狼咬死你,让野狸子撕了你!”牛氏气得浑身发抖,她一把扯住爬上猪圈矮墙上的牦牛,骂道:“蠢货,她都逃出去一个早上了,这回子早跑远了,还不叫上村里人一道去追!” 牦牛赶紧跳下墙,安慰牛氏:“娘你别着急,她跑不远的,从这道山崖上下去就进了西面的林子中,她辨不清方向,会迷路的。” 牦牛说得胸有成竹,牛氏一想也有道理。 从她家院子逃跑的又不是乔荞一个婆娘,从牛窝堡子逃出去的婆娘还少吗?又有几个跑出去的,乔荞身怀有孕,以她的体力和能力还能跑出这深山老林不成? 牦牛和犏牛带着村里的一帮壮男进入密林,对于这片林子他们再熟悉不过了,一年四季出没在林中打猎,牦牛和村子里的男人确信乔荞并没有跑远。 她是逃不出这片林子的,也是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的。 果不其然,牦牛一帮走到一处叫“节子坎”的林地,下了一道坡,那只牛窝堡子最聪明的大黄狗突然竖起了耳朵,对着前面的松林狂叫起来。 乔荞被抓获,犏牛狂喜万分地拍手大笑,吸着快流进嘴里的鼻涕要去摸摸媳妇的光头。 牦牛变了脸色推开犏牛,让村里的男人绑了乔荞。 他心里压着怒火,念在牛氏出门时一再叮嘱自己:犏牛的媳妇虽然逃掉了,要是抓到了一定别动手打她,她可是怀了咱们牛家的血肉啊! 现在,乔荞被抓回来跪在牛氏的面前,小红怂恿让打断她的一条腿。 牛氏没有说话,她从乔荞苍白的脸上感觉到了倔强——这个花钱买来的儿媳妇,可比村子里的婆娘性子刚烈。 她拄着拐棍走过去,立在乔荞面前,用拐棍的另一头挑起了乔荞的下巴。 “你还真有能耐,老娘我没看错人,知道你不简单,怀了我牛家的种还想逃出去,想来肚子里的娃生下之后也不会安心过日子,很好,我倒要看看你在我们牛家怎么个活法!” 牛氏说着眼露凶光。 她可以怜惜乔荞身怀有孕的身子,但不会饶恕她的过错。 “每天念经拜佛也不能除去你身上的妖邪,看来你不必从西屋出来了,直到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你妄想迈出西厢房的门一步!” 牛氏宣布了最后的判决,小红和小兰失望得跺了跺脚,看热闹的乡亲们本来想看一场好戏,没想到牛氏这样处决了自己的二儿媳妇。 “我,我,我,抱抱,抱你,进,进,屋!”犏牛晃着两只大手去搀扶乔荞。 “犏牛,你给我老老实实一边去!从今天起你要敢踏进西厢房一步,我立马叫人贩子把这婆娘卖掉!” 牛氏的声音如此威严,犏牛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杵在院子中没有动,他不怕自己的娘,他怕的是娘把自己的女人卖给别人! 牛氏挥了一下手,牦牛和另外一个男人一把拉起乔荞,他们象老鹰抓着一只小鸡,转眼将乔荞扔进了西厢房。 门咣当一下关上又锁上,乔荞瘫倒在了炕上,她听到牛氏在大声吩咐:“牦牛,把窗户钉死了,只留一个递饭的口,把门锁换了,钥匙我亲自拿着,她要生不下娃不会再放她出来,就算死也要死在咱家这间屋里头!” 乔荞死死地咬着被子的一角,死死地咬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知道日子漫长,漫长的日子,她将重被囚禁,重新面对身处地狱的日子。 第868章 赵刚成了常客 刘梅英的百货商店进的第一批五金商品很快售罄,她已让陈耀祖问过陈乡长,镇子的确在扩建,街道两旁的房子要翻修,她的百货商店也在拆迁之列。 多亏了那天赵刚来过店里,她才得知发财的商机。 刘梅英对赵刚心存感激,很快让她爹刘二柱帮着进了第二批五金用品。 第二批货拉了足足一卡车,除了前次卖得快的钉子螺丝铁丝等小东西,这次刘梅英下了血本,她批发了各种电工用的东西,还有各种劳保用品,凭着刘二柱的人脉,刘梅英批发的各式五金物美价廉,她的店里再一次掀起了热销的场面。 人们以为刘梅英的生意好,是沾了老公公陈乡长的光。 却不知刘梅英有自己的生意经,她做生意一直秉承诚信第一,货真价实的原则,加上她待人热情厚道,几年下来,在镇上有着一定的口碑。 生意好,心情自然好,刘梅英有自己的想法,家里还有几个弟妹在上学,刘阳刘月刘星是男娃,将来娶亲成家得花不少钱,刘盼弟刘若男刘希望肯定要收彩礼钱,每个人的陪嫁也不能少,虽然刘招弟嫁给了王二狗,关键时候她得帮着弟妹们。 娘至今没有音信,刘梅英有时情不自禁地胡思乱想,只怕娘真的出了事,怕是回不来了。 赵刚再次出现是在初春的一个傍晚。 当时,刘梅英背上绑着闺女正忙着卖货,她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店里挤了一屋子的民工,他们趴在柜台上要这要那,一抬头,发现店门口站着赵刚,他正抽着烟表情认真地着望着刘梅英,刘梅英笑着和他招呼,他走上前对她说:“把孩子给我,我替你抱会儿,你先忙。” 赵刚的语气很坚决,一双大手伸了过来。 刘梅英只好三两下把背上绑着的闺女解开了抱给他,也不知道婆婆杨淑兰是咋想的,一听刘梅英回到镇上,她死活不愿意带孩子,硬是让陈耀祖把妞妞送给了刘梅英。 赵刚抱着妞妞在门口转悠,还不忘招唤进来的顾客。 等到买东西的人少了一些,刘梅英赶紧进了里屋沏了一杯茶端给他,说道:“真是不好意思,你难得来,本想着要请你吃个饭感谢你,还让你替我管娃,可真是麻烦你了。” 她的笑里透着真挚,赵刚忙说:“你忙你的,反正我也是闲着,几天没来你生意不错嘛,你看这买东西的人可不少。” 刘梅英刚要说“多亏了你提醒”的感谢话,柜台上的几个人喊着要买几双手套,她只好去招呼买东西的人。 天黑透的时候终于没有人再进店,妞妞哭闹着要吃奶睡觉,赵刚很知趣,说要三盒钉子,一个锤子和一把扳手,再买了一盒烟,算账时刘梅英不收烟钱,他恼了,半是生气半是玩笑说道:“你是不希望我下次再来吧,那我以后不来了。” “哎呀,不是的,刚哥,你帮了我大忙,要不是你那天提醒我卖五金,我哪会有这么好的生意,亏了你给我建议!” 说着走出柜台硬是把烟钱塞到了赵刚手里。 妞妞在哭闹,赵刚不好十分推辞,收了钱和她道别,临出门时不忘提醒她早点关门,现在镇上外来干活的人多,让她小心为好。 刘梅英心头一热,送赵刚出去关门歇业,也是累了一天,晚饭都没有吃,哄着妞妞睡下才烧火做饭,数着日子还有三天才是星期六,盼着陈耀祖休假了来看她们娘俩,好让她安心做一天生意。 赵刚第三次出现在刘梅英的店里,却是第二天的傍晚。 时间凑巧,场景凑巧,店里吵吵嚷嚷,刘梅英仍然背着闺女给顾客卖东西。 “你看你,也不叫家里人帮忙,咋一个人天天守在店里?”赵刚挤到柜台前对她说道,伸手示意把闺女给他。 刘梅英的脸红了一下,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意思解释自己的境况,也不好意思拒绝赵刚的好意,想着既然他来了,也算熟人,将闺女递给赵刚,她忙着去应付买东西的人。 忙碌了好一阵还没有消停下来,赵刚一手抱着闺女一手端着一碗面条走了进来。 “你这是——” “都过了吃饭的时间,你忙得顾不上做饭,我去给你买了碗面,你将就一下吧。” 赵刚将碗小心放在柜台上,脸上的微笑是单纯的关心——只是关心。 “你看你——哎,这怎么好,我还忙着呢。”刘梅英指了指几个买东西的人,赵刚接口道:“你去吃饭,我帮你卖,价钱我问你,错不了的,你放心。” 他已绕到柜台另一端走了进来。 刘梅英怎么不放心,有人关心总是好事,况且关心她的人除了陈耀祖再无别人,而陈耀祖在自来水厂上班,今年春天自来水厂更换管道设备,他忙得很。 赵刚做起买卖来不比刘梅英差,他身高一米八几,取货架上的东西不用踩在凳子上,一边招呼顾客,一边介绍商品的优点,谈吐随和,待人诚恳,刘梅英在里屋吃着面条听着他和别人交谈,心想他还真是个做生意的人才。 一直忙到天黑,赵刚说要回去了,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样子,临走又买了一捆铁丝,刘梅英送他到门口,叹口气说:“星期天我家那口子就回镇上了,到时我有空请你吃顿饭,你可千万别推辞啊。” “真不巧,星期天我要回家一趟,我娘病着,说好了我带她去看一个老中医。” 赵刚的拒绝不算拒绝,相反,让刘梅英心生感动,眼前的男人不光是正人君子,想不到还是个大孝子啊。 第869章 两口子绊嘴 星期六的下午,陈耀祖来到了镇上,他还带来了刘梅英的大儿子东东。 当然,现在也可以说东东是陈耀祖的大儿子。 尽管陈乡长老两口不怎么待见外来的孙子,但丝毫不影响陈耀祖对东东的喜爱。 现在,东东早已不喊陈耀祖为陈叔叔了,他叫陈耀祖爹,陈耀祖嫌土气,让东东喊他爸。 不管怎么样,东东的心里就当他是爹,每次见到陈耀祖,他心里别提多高兴。 只是这次进了商店门,店里的情形让陈耀祖有些吃惊。 除了买东西的人络绎不绝,商店堆放了各种五金商品,刘梅英背上背着闺女忙着招呼顾客,东东喊了声娘,急着要看妹妹,她趁机把闺女递到陈耀祖手上。 “你先带两个娃到里屋去,要是饿了上饭馆吃点,我这要忙到晚上才闲下来。”她说完给顾客拿东西。 陈耀祖抱着闺女拉着东东进了里屋,听着刘梅英忙得不可开交,他有些心疼刘梅英,早知这样把闺女留给自己的娘才好,问题是娘找出百般借口也不愿意带孙女,陈耀祖为此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逗着两个孩子在店里玩了一会有些无聊,陈耀祖想到他家在镇上的老院子,听爹说这次老院不会拆迁,他决定带着东东和妞妞去那边看看。 出了门东东嚷着要吃东西,带着他去饭馆吃了饭,陈耀祖也跟着吃了碗面。 爷仨在老院中待到天黑才回商店,刘梅英居然还在卖东西,她帮着几个民工模样的男人在装一盘电线,边装边问妞妞哭了没有,这么长时间没有吃奶肯定哭坏了。 “你天天关门这么晚吗?你吃饭了没有?”陈耀东抱着妞妞有些着急,闺女肯定饿了想吃奶,而刘梅英还忙着。 “我一会吃,要不你给我做点。”刘梅英随口说道。 关门晚一点又如何,只要能赚到钱多辛苦都值得。刘梅英知道自己是抓住了镇上街道拆迁重建的机会,等镇上的房子建得差不多了,她的生意不一定这么好。 “你想吃啥?不如我给你外面买点。”陈耀祖看了看怀里的闺女,还有正贪玩的东东,心想这顿饭能做得熟吗? “也好,随便买点吧,啥都行。”刘梅英回答,瞅了空抱过闺女进里屋喂奶吃。 陈耀祖跟了进来,小声说道:“要不你关门吧,咱们去家里睡,还有东东和两个娃,挤一个床上不方便。” “有啥不方便的,现在镇上乱糟糟的,来了好多外地人,店里货多,晚上我不放心,你要嫌挤回家睡去,我睡这里。” 刘梅英知道陈耀祖的想法,两人还年轻,好几天见一次,陈耀祖一脸猴急的样子巴不得天黑上床,可刘梅英没那心思,她在店里忙了一天,累得腰酸腿疼不说,晚上还得照顾闺女,光是给闺女夜里喂奶换尿布就得醒来好几次。 哪有心情再陪着陈耀祖夜里折腾。 陈耀祖的脸上掩饰不住失望和焦急,脸红着说道:“就一晚上,我明天下午还得回县城,今晚睡那边我俩说说话。” 刘梅英听着外面进来了顾客,心里毛躁,恰好闺女饿过了头,吃奶嘬疼了她,她拉下脸拍了闺女一巴掌,顺手丢给陈耀祖,说道:“你一天到晚就想着那点破事!一进店里也不知道帮我卖东西,没见这么晚我还没吃饭吗?” 说完冲出去应付顾客。 陈耀祖抱着哇哇大哭的闺女,一股莫名的怨气和怒气从心底窜起,追出去吼道:“把店门关了,现在跟我回家去!” 店里的人回头看着他,不明白这个白净体面的男人为何发火。 刘梅英不理他,给顾客找钱,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她的无视形同轻蔑,让陈耀祖感觉很没面子,他冲上去又吼:“你心里还没有两个娃?还有没有我这个人?没见过你这样爱财如命的女人!” 刘梅英看他真的动了气,觉得好笑——到底是比自己小几岁的男人,从小被陈乡长两口子宠爱长大,没遭过生活的罪,没受过人生的苦,他又怎么能懂得刘梅英心里的沉重和负担。 “我心里没有两个娃我活着为啥?再说东东不是我爹带着吗?你见你爹娘帮我带两个娃了吗?你心里有我吗?有我是来和我吵架的吗?对,我是个爱财如命的女人,你爹娘不就是因为我有钱才答应让你娶我的吗?” 刘梅英沉下脸争辩起来。 两口子拌嘴最怕提旧事,一提旧事便停不下来。 陈耀祖两眼瞪得象铜铃,指着刘梅英说道:“我爹娘是糊涂鬼,比不得你爹娘,都想当有钱人,结果跌到阴沟里去了,我看你拼了命挣钱也不是为了我们陈家,还不是为了你娘家没人管的几个弟妹,或者想着给你娘还债!”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陈耀祖的话象钢针扎进了刘梅英的心里,又象一把盐撒在了她的伤口上,疼得她眼泪唰一下迸出来。 “好,好,好,你真是说对了,我挣钱不是为了你们陈家,是为了我跌在阴沟里的娘家——谁让我娘欠了债成了穷人呢,成了穷人还下落不明——这种丢人的事要你们陈家的人担着,伤了你们的颜面,你们一家子一直耿耿于怀,所以你娘不待见我,连带着不待见我闺女——东东就更不必说了!” 刘梅英说着一把扯过东东,责怪道:“谁让你来的?知道娘忙着,你不好好在姥爷家待着,跑来做啥?白给我装一肚子的闲气!” 东东一看爹娘生气吵架,自然害怕,看娘哭起来,他小声说道:“娘,我想你和妹妹,我也不想呆在姥爷家,小舅常欺负我,背地里骂我打我,姥姥也骂我,嫌我吃他们家的饭,还要住他们家里......” 刘梅英的心都碎了。 她何尝不知道刘二柱和冯小玉生的孩子性情乖张跋扈,他欺负东东是常有的事;她何尝不知道冯小玉的为人,那个女人仗着给刘二柱生了个男娃,恨不得骑在刘二柱的头上,刘梅英的儿子寄养在她家,自然要看冯小玉的脸色。 但是,不把东东送到刘二柱家,难道让陈乡长两口子照料?根本不可能的事,陈乡长两口子连亲孙女都懒得管,哪里还管东东的死活——那可是刘梅英和王大强的儿子。 “原本我不该来,打扰你做生意挣大钱!” 陈耀东一看刘梅英真生了气,他有点后悔自己的鲁莽。 可怪谁呢?他是刘梅英的丈夫,刘梅英是她的妻子,说穿了不就是为了夫妻间的那点事吗? 现在,刘梅英为了赚钱都敢拒绝他了,陈耀祖能不生气吗? 商店里还有外人,他们都好奇地看着这两口子吵架,意犹未尽的样子。 陈耀东转身向店门外走去,他决定一个人去自己家的老院。 “娘,咱们回家吧,我想听爸爸给我晚上讲小人书上的故事。”东东可怜巴巴地对刘梅英说道。 刘梅英抱着啼哭的闺女,心情烦乱,气恼难平,她狠着心对儿子说:“你乖乖进里屋睡觉去,今晚我们就睡店里,他爱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可不惯着他的臭毛病!” 第870章 陈耀祖负气离开 陈耀祖看了一夜的武侠小说,天亮时睡了一会儿,他生着刘梅英的气,穿衣洗漱后出了院门,路过镇上的一家包子店,顺手买了两笼包子提在手里,还没走到商店门口,老远就看到刘梅英头上包着纱巾在打扫收拾。 “两个娃呢?”他问刘梅英,嬉皮笑脸的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在睡觉。”刘梅英头都不抬回答,手上的笤帚扬起灰尘。 陈耀祖还想和她搭话,刘梅英却已扭身进了商店开始招呼顾客,他站在门口有些尴尬,心想昨晚自己等到半夜也没见刘梅英回来,看来她是真生气了。 硬着头皮进了店里,到里屋看东东和妞妞还在酣睡,他放下手里的包子,上了床抽烟,刘梅英闻到烟味冲他喊道:“你要抽到外面抽去,我儿子和我闺女受不了烟味!” 陈耀祖掐灭烟,赌气躺下,蒙了被子睡觉。 这一觉睡得踏实,睡到中午醒来发现妞妞不在床上,商店门口刘梅英抱着妞妞在和东东玩耍。 他听着刘梅英一边哄着妞妞,一边逗着东东,一种幸福感由然而生。 也许是他不好,没有体谅刘梅英的心情,她有她的难处,乔荞走后刘梅英就是她家的主心骨,她怎么舍得丢下几个弟妹不管呢? 再说了,她一个人在镇上带着妞妞委实辛苦,陈耀祖觉得身为男人他做得不够。 怎么才为刘梅英分担一些负担,他想了好半天也没理出头绪,肚子饿了下床找吃的,揭开锅发现刘梅英早做好了饭给他留着:一碟红烧肉,一碗小米粥,他买来的包子也还热着。 赶紧端了碗吃饭,东东看他醒来跑了进来。 “爸爸,我娘说让你带着我和妹妹看商店,她要回大李庄去种菜。”东东跑到他怀里说道。 陈耀祖听了噗嗤笑出声,给东东嘴里塞了一块肉悄声说:“你告诉你娘让她去了大李庄别回来了,我们今天把商店搬空拉到家里去。” 东东跑过去给刘梅英传话,刘梅英板着脸进来,把闺女丢到床上,吩咐陈耀祖:“柜台的抽屉里有个本子,上面有商品的价格,你要不知道仔细看看,别卖错!我去把老院和河滩家里的菜地种上!” 陈耀东随口问道“你家不是还有刘若男刘希望刘月刘星吗?他们几个也老大不小了,种菜总会种吧?” “他们几个要上学念书,你又不是不知道!”刘梅英开始换衣服,收拾东西。 “总有星期天吧!”陈耀祖心里不服气。 刘梅英系衣服纽扣的手停了下来,她扫视着陈耀祖的脸,冷笑道:“你这是咋了?成心和我过不去是不是?是不是你娘又给你出了什么馊主意,专门跑来对付我是不是?” 陈耀祖一听憋了一晚上的怨气呼一下窜上头,冲到刘梅英的面前吼起来:“是你成心和我过不去,我一来你爱理不理的,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姓尹的,巴不得回大李庄去找他!” “你——混蛋!” 刘梅英气得脸色发白,一扭头向外面走去。 她不想和陈耀祖吵架,毕竟这是在店里,东东和妞妞还在,就算妞妞还小不懂事,但东东可是上幼儿园了。 再说了,老这样闹别扭吵架可不好,刘梅英想起姬玲玲上次叮嘱过的话,让她和陈耀祖好好过日子。 她何尝不想好好过日子,问题是陈耀祖不体谅她,分明鸡蛋里挑骨头。 “你要去我就关了商店的门回枫城!”陈耀祖追出去大声喊道。 刘梅英从自行车上下来,把车子扔在马路边,几步踏进商店,指着陈耀祖骂道:“你越来越不象话,真真和你娘一个德性!你现在就回去——回去以后不要再来了,我嫌你烦,嫌你事多!你不来我们娘俩倒过得清静!” 陈耀祖骑虎难下,他本来不想吵架的,也不想再惹刘梅英生气,可话赶话却停不来,现在刘梅英发火要赶他离开,他怎么好意思待下去。 “走就走,不来就不来,我不来反正有别人来!”他嘴里嘟囔着拉起了东东。 “娘——”东东不想离开娘和妹妹。 刘梅英强忍着难过和伤心进了里屋。她听着陈耀祖带着东东离开了商店,听着自行车的响声,禁不住眼泪流了下来。 “这日子......咋就这么难熬啊!想不到他变了,变得这样不讲道理,以后可咋办啊!” 第871章 赵刚适时出现 吵架归吵架,生活还得继续。 所以刘梅英还没来得及难过,店里进来的顾客已分散了她的难过。 到了中午,吃过饭的民工纷涌而来,买烟的,买工具的,买劳保的,买五金的,乱嚷嚷地挤在柜台边。 刘梅英将妞妞绑在背上,麻利地给每一个顾客取东西,收钱找钱,迎来送去。 挣钱让她心情大好,暂时忘了陈耀祖惹自己生气的事。 “姐,我们来看你了,妞妞呢?” 门口传来刘若男的声音,刘梅英刚好闲了一阵,哄着闺女睡着了自己趴在柜台上打盹。 抬头一看两个妹妹走了进来,刘希望手里还提着几个白面馍馍。 “你们咋来了?刘月和刘星呢?”刘梅英心里欢喜,伸着头朝外面瞅。 “他俩今天给地里和庄稼放肥料,我和希望来看看你和妞妞,姐,你尝尝我和希望蒸的馍,有没有你做的好?” 刘希望将馍馍掏出一个递过去,刘梅英掰了一块放嘴里,连声夸赞两个妹妹能干。 刚要问她们的学习情况,刘希望已带头跑进里屋抱着妞妞亲了又亲,妞妞被吵醒,一看两个小姨又哭起来,刘梅英让她俩抱出去哄一哄。 因着两个妹妹的到来刘梅英过了一个轻松的星期天。 下午打发刘若男和刘希望回去,她又整理了一下店里的东西,心想着和陈耀祖不能再闹下去,等过几天把店关了带着妞妞回一趟枫城,自己给他低头认个错,和他说说心里话,两口子可以吵架拌嘴,但不能一直这样僵持下去。 看看时间不早,想着一会店里人多,刘梅英又给闺女喂了一遍奶,还没喂完,店里响起脚步声,赵刚的身影已在眼前。 “是刚哥你呀,你不是回家带你娘去看病了吗?咋回来了?”刘梅英赶紧招呼,用手拉过一条枕巾盖在自己的胸前。 赵刚知道她在奶孩子,装没看见转到了别处,回答道:“早上带我娘去看过中医抓了几付药,这边工程才开始,东家急着要赶工,我答应回来干活的。” 刘梅英忙抱着孩子给他沏茶,赵刚没有推辞,反正现在已快到下班时间,看他的样子也不是很着急。 “这几天忙不忙?”他问刘梅英,走近了伸手摸着妞妞的下巴逗她。 “还好,不忙——也就那样吧。”刘梅英欲要说陈耀祖来过的事,觉得不妥没有提。 “我这几天下班迟,昨天晚上又回了家,不然会来帮帮你。” 赵刚的话很亲切,刘梅英的心里不由地暖起来,她将闺女递到赵刚手上,笑道:“还说要请你吃顿饭,不是我忙就是你没空,不如我这会出去买点吃的,咱们一道吃了晚饭。” 说着往外面走,赵刚客气了几句,并没有拦她。 刘梅英心情愉悦,出了店门看对面蒋家的饭馆坐满了人,自从王大强和蒋燕燕私奔后她一直没有和蒋燕燕的爹娘说过话,遇到也假装不认识——她肯定不去蒋家店里买东西吃,一直走到镇子北街,在另一家店里买了一斤卤肉,端了两碗面出来,脚底生风往回走,迎面碰上了乡政府的胡干事两口子。 “这不是陈乡长的儿媳妇嘛,我们刚去你店里买了些东西,以为你在呢,结果抱着娃的一人男人说你出去了,这端着饭是招待客人啊?” 胡干事的媳妇热情地堵在刘梅英的前头搭话。 刘梅英的脸红了一下,赶紧堆上笑脸说:“我舅家的儿子,今天去枫城路过这里来看我,正好帮我带带闺女,没啥好招待的,我去给他买点吃的。” 胡干事的媳妇还想问别的,刘梅英已笑着走开了。 胡干事的媳妇看刘梅英走远,对于胡事低声说:“陈乡长的儿媳妇随了她娘,做生意赚钱还真有一手,听说她娘欠债跑路了,杨淑兰不想要这个儿媳妇了,是不是真的?” “你少多嘴,陈乡长最忌讳别人议论他的家务事!”胡干事教训着媳妇,心里一直纳闷,他分明见过刘梅英店里的男人,好象在大李庄下乡时见过,又好象是在哪个砖瓦厂见过,刚才听刘梅英一说,又觉得一定是自己认错人了,天底下人和人长得像的多了去。 这边,刘梅英进了商店,看店里有人在买东西,赵刚在招呼顾客,怀里抱着妞妞。 她将饭端进里屋,叫过赵刚去吃饭,自己去柜台边应付客人。 忙了一阵进去吃饭,赵刚的饭没有动,都快坨一起了,刘梅英责怪他怎么不吃,他笑道:“两个人吃饭应当一起吃,哪有我先吃的道理,我要吃了你一个人吃没意思,也吃不香,我等着和你一起吃。” 刘梅英的心里一股暖流涌来,生出些许感动,端了碗吃饭,顺手给赵刚的碗里夹肉。 “你慢慢吃,我替你看着店里。”赵刚的话很体贴,刘梅英突然想起陈耀祖对自己的态度,禁不住感叹起来——他能有赵刚的半分多好,也不至于和他吵架生气。 如此想着心里便有了莫名的酸涩和难过。 吃过饭她洗了碗,听着赵刚给顾客介绍东西,他说话得体,性格开朗,有他在店里,刘梅英觉得自己如释重负。 赵刚等到她快关门时才告辞回去,送他出门,天飘起了毛毛细雨,刘梅英折回屋里拿了把雨伞给他,赵刚撑开,对她说道:“我明天干完活了过来,傍晚人多,正好能帮帮你,你一个人做生意还要带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刘梅英想拒绝他,可没有合适的理由,只好笑了笑,客气道:“怎么能天天麻烦你,你娘身子不好,你多陪陪老人家。” “家里还有我妹妹呢。”赵刚回答,他已下了台阶。 刘梅英叹息着,看他的身影消失,才想起来他们认识没多久,这样交往显然不合适。 毕竟她是有夫之妇,毕竟她不了解赵刚这个人。 第872章 送别姬玲玲 一切就绪,姬玲玲做好了远赴重洋的准备。 临行的前几天,电影厂的领导和同事想为她举行一场欢送会,被她拒绝了。 姬玲玲知道好多人盼着她离开电影厂,尤其是几个女同事,只要姬玲玲一走,她们便有了出头参演女主角的机会,领导也巴不得她离开,上级部门对姬玲玲私自接拍外商投资影片的事很是头痛,姬玲玲一走,电影厂的天空恢复了明净。 说好了石国庆送她去机场,姬玲玲在离开的前一晚去了石国庆家吃晚饭。 晚饭是饺子,石国庆的母亲包了三种馅的,又做了好几个拿手的菜。 “玲玲啊,你这一走怕是回不来了,大妈心里真是舍不得你,要不是你是大明星,我非得让我家国庆把你娶进门。” 老太太给姬玲玲碗里夹着饺子叹息道。 石国庆低头没有说话,自从听说姬玲玲要出国,他沉默了好几天了,母亲能从儿子的神情中感觉到他的难过。 可是难过又有什么用,姬玲玲生来是只金凤凰,自己家没有梧桐树,没有能力留下她啊。 “大妈,我和国庆是朋友——最好的朋友,他救了我的命,你待我如同自己的亲妈,我会记着你们的,不见得我和国庆做了夫妻就会长久,你看哪个名女人不是离过婚的,所以我逃不过命里的劫难。” 姬玲玲安慰眼前的母子,她心里有着愧疚,要不是命运左右,她还真想过要嫁给石国庆,在这个安静的小院中过着世俗以为的幸福生活,何尝不可? 但是,她能吗? 她已被明星的光环所笼罩,被神圣的事业所感召,梦想让她日夜不安,她经历了人生的苦难,期许能超越苦难,达到人生的另一种成功和辉煌。 她必须离开,必须前行,她得拯救自己失落的梦想,她得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 也许,她的离开就是为了回来。 吃过饭她帮着老太太收拾厨房,完了又洗了床上的被褥床单,连同石国庆的一堆脏衣服全洗干净了晾在院中。 出门时天已黑透,石国庆要开车送她回去,老太太送她到巷子口,拉着姬玲玲的手说:“孩子,出门要照顾好自己,那边不好了就回来,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大妈等着你回来——一定啊!” 姬玲玲强忍着泪水拥抱了一下老人,上了车摇下车窗,看都市繁华的灯火在眼前飘过,她的心在茫然中隐隐作痛。 石国庆的车里响着音乐,是姬玲玲参演过的电影的主题曲。 他不说话,姬玲玲亦在沉默,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也许沉默是最好的方式。 车在立交桥上停了下来。 “下来走走吧。”石国庆打开车门下了车。姬玲玲跟在他身后,第一次望着石国庆的背影,才觉得这个男人其实很高大很健壮。 “我带你来这里是想提醒你,无论以后遇到怎么样的困难,你都会挺过去——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你说是不是?”石国庆靠在栏杆上转过身来,脸上虽然笑着但眼睛里有着一层忧伤的雾气。 姬玲玲向桥下望了望,再将目光投向远方,她懂得石国庆的良苦用心,那晚要不是被他拉住,世间早已没有了她的存在。 “放心吧,我不会再做傻事,坏也罢好也罢,活着比啥都重要,国庆,你是好人,也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朋友,你也要好好生活,遇到喜欢你的人抓紧结婚,好让你母亲安心。” 姬玲玲的话在起风的夜里温柔如水,石国庆皱了一下眉头,他最终将想说的话咽进了肚里。 两人回去时车子开得很慢,石国庆特意绕了好几条街,他要让姬玲玲仔细看看首都的夜景,不忘叮嘱她:“你走到海角天涯也是咱们中国人,外国的月亮再圆也是外国的,儿不嫌母丑,记得给咱们中国人长脸,记得功成名就后回国!” 姬玲玲郑重地答应着他,到了电影厂门口,说好了明天早上石国庆送她去机场。 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下着小雨,姬玲玲天未亮出门,看到石国庆的车已停在不远处等她。 “我带你吃点东西,前面街上有家豆汁店是最有名的,你一定得尝尝。”他边发动车子边对姬玲玲说道。 姬玲玲说好,她其实对这些小吃并没有多大兴趣,但离别在即,她想多陪一会石国庆。 到达机场雨还没有停,送姬玲玲到候机厅办登机手续,石国庆没有多说话。 他双眼通红,可见没有睡好,没有人知道他难过了一夜,为着喜欢的人离去,也许以后他会难过一辈子。 一辈子很长,谁会知道发生什么事呢。 两个人在候机厅坐了一会儿,直到广播开始播报要乘的航班,姬玲玲不得不向海关走去。 “你要保重自己。”石国庆认真说道,眼睛里溢满深情。 “你也一样,照顾好母亲,照顾好自己。”姬玲玲微笑着望着他,心里卷起浪涛。 “我——很喜欢你。”石国庆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他想说的很多很多,但他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去做都不能把姬玲玲留下。 “我知道,国庆,我也喜欢你——是因为你是好人,我最好的朋友。”她试着安慰他,不想让他难过伤心。 “嗯,我懂的......你走吧,我会等着你回来。” 石国庆笑了起来,一口白牙在大厅的灯光下闪着玉的光泽。 姬玲玲走进了海关,没有回头。 她知道自己肯定会回来,但往事不复,爱她的人,她爱过的人,都将成为一页故事。 第873章 罗椿春的计划取得成功 张局长出院,罗椿春自然要去探望。 探望的地点不是在医院,而是在周府城北郊区的一幢小楼里。 “真是把我担心死了,又不敢到医院来看你,只能眼巴巴地等着你出院。”罗椿春进了屋子,放下手中的礼品——专门托人买的高级燕窝和人参,还有名牌的奶粉麦乳精,一大袋的水果,放在张局长的面前,他只是扫了一眼。 “你把姚麻子的大儿子开除了?”张局长盯着她问道。 “这个天杀的,不开除他难道要留着他闯祸?万一你有个闪失,我会剥了他的皮!”罗椿春的情绪很饱满,她愤怒的样子也有着不一样的风情。 张局长笑起来:“我看他对你有心,不然怎么敢打我,开除他你舍得吗?” “哎呀,我的张局长,象他这种畜生天打五雷轰才对,也不想想我是他什么人——他打你分明是喝醉了,不然借他一百个豹子胆他也不敢动你一根指头,我舍不得开除他?我恨不得牵着他的脖子给你负荆请罪,可惜他被公案抓起来了,这请罪的事还得我补上,求你不看佛面看僧面,原谅我没有管好这个孽畜!” 罗椿春诚意十足,站起身给张局长就要鞠躬。 张局长赶紧伸手一把拉住她,笑得弥勒佛一般:“使不得,使不得,椿春啊,我们私下是朋友,朋友之间应当坦坦荡荡互相体谅,哪有你给我赔不是的道理,打我的又不是你,姚海军这等泼皮应当受罚,你开除他是对的,毕竟他是兴海煤矿的副矿长,在你手下做事,不能让他坏了兴海煤矿的名声!” 他的手紧握着罗椿春的手,拉她坐在自己身边。 罗椿春终于松了口气,她从张局长的话里听出了他对自己的态度、对姚海军的态度、对兴海煤矿的态度。 “姚海军以下犯上,动手施暴打伤了你,得让公安好好管教管教他。”罗椿春趁机表明自己的态度 ,她的态度必须和张局长保持高度一致。 张局长的手指抠着罗椿春的手心,镜片后的眼珠子闪着山羊的狡黠,笑道:“羊万福的意思是让我抬抬手,放姚海军一马,他也不想想,我何曾受过这般侮辱,我要放过他,周府的百姓如何评说——说我白挨了一顿打,以后让我如何见人?” 罗椿春本来不想提老羊找过张局长的事,她知道老羊肯定不甘心姚海军被开除煤矿,更不甘心姚海军因为此事被关进牢狱,他借着给张局长道歉一定替姚海军说了不少好话。 当然,送钱是一定的,罗椿春点头答应过的事,老羊不敢含糊,给张局长烧香磕头,没有钱怎么能打动他那颗被金钱腐蚀了的心。 张局长收了老羊送来的钱,一定是认真分析过送钱的理由和送钱的目的,他做事历来周全,也一定能想到老羊是受罗椿春的指示。 钱的数目不小,张局长得按着规矩办事。 虽然姚海军打伤了他,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原则他还是有的。 “他已经被兴海煤矿开除了,一个开除的职工,肯定犯了大错,犯了大错就得交给国法办理,你说是不是呀,张局长?” 罗椿春明白了张局长的心思——他恨姚海军呢,他不光恨姚海军打破了自己的头,他更恨姚海军想尝罗椿春这块肉。 张局长不过是收了老羊送来的钱——兴海煤矿的钱,老羊提出了让张局长“高抬贵手”,想着还能为姚海军开脱,而张局长怎么会轻饶了姚海军。 他在罗椿春面前想立牌坊,又控制不住对姚海军的憎恨,试探着罗椿春的态度,是为了确定罗椿春的想法。 现在终于放心了。 “你真是深明大义的矿领导,不象有些人的想法很糊涂,你说得对,犯了法就得依法处理,不然就乱了套!象他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不给他点教训怎么会收敛野心——你说对不对?” 张局长话听上去永远都有道理,他的眼睛永远藏着阴谋。 罗椿春装出认真和崇拜,娇笑道:“你决定好了,你是我们兴海煤矿的领导,总不能看到我们矿上有了难题也不解决。” “那就让公安去处理好了,他不光是打人,有行凶的企图,要不是你拦住他,恐怕要伤了我的性命!” 张局长的脸上难掩狠毒。 罗椿春很满意,一切都照着她的计划在实现,只要兴海煤矿平安,她的目的已算成功。 “天不早了。”她起身说道,在屋里踱步,看这房里的陈设布置,宛若小的皇宫。 “我备了几个小菜,咱们温一壶好酒,慢吃细品,我还想和你谈谈人生呢。” 张局长上前搂住了她的腰,他知道罗椿春不会再推脱,姚海军行凶打人,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促成了他和罗椿春的好事,姚海军倒成了他和罗椿春的媒人。 ...... 罗椿春在第二天下午回到了兴海煤矿。 她看到老羊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晒太阳,窗台上放着一台旧的小收音机,里面播放着陈腔烂调的戏曲。 她没有搭理他,进门刚坐定,老羊已跟了进来。 “他咋说的?”他很担心的样子。 罗椿春慢条斯理地点着一支烟,徐徐吐出,脸上的表情凝上一层霜,不冷不热说道:“他说姚海军行凶伤人,已是刑事案件了。” “啊!” 老羊失声喊道,褐黄的眼珠子瞪得老大,不相信似地窜到罗椿春跟前,小心说道:“他好歹收了那么多钱,姚海军已被咱们开除,他要法办姚海军,太不近情理了!” “这话你应当趁早给他说明,或者你亲自去说也不迟!”罗椿春的脸上毫无表情,抖着烟灰的手指像一个感叹号。 “我?这——”老羊苦笑,终于明白罗椿春昨晚献身回来的结果。 结果他预料过,但不是要法办姚海军。 法办意味着判刑,张局长在周府县有呼风唤雨的本领,整治一个姚海军不过是活捉一只蚂蚁。 “张局长说了,念在我们开除了姚海军的份上,对我们兴海煤矿不会追究任何责任。你放心好了。” 罗椿春为了安慰也为了某种宣示,她扔了一支烟给老羊。 老羊点点头,心里一盘散乱,脑子却异常谨慎,他以前观察过罗椿春和张局长的进展,看到了哪一步,看眼前情形,罗椿春和张局长已有了非同一般的亲呢。 他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自己精心摆好的两颗棋子,没走半步已溃不成军——姚海亮成了残废,姚海军进了局子,剩下姚小小不知道能不能担起重任。 “只能怪他自己是个草包,你也不必再找人打点了,没用的,张局长还说了,咱们煤矿会成为周府的重点扶植企业,矿区内部机构得健全,业务人员得有素质、得年轻化、得跟上发展的潮流,虽然是私企,也得为国家发展多做贡献!” 罗椿春说完架起了二郎腿,她盯着老羊的脸像在看一件古董。 古董一定是有价值的东西,而老羊在她眼中毫无价值。 “那是,那是,上面决定的都是对的,咱们得跟上步伐,得学习领会。” 他讪笑着,第一次在罗椿春面前低下了腰身。 第874章 希望不死,总会等来福音 春天席卷着暖意而来,转眼染绿大江南北。 东风吹送,姬玲玲乘风远去,在大洋彼岸的陌生国度开启她新的人生。 东风吹送,吹走了罗椿春心头的顾虑,因着姚家两兄弟离开了兴海煤矿,罗椿春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羊万福还在,姚小小还在。 在看似平静了的兴海煤矿,罗椿春保持着谨慎和小心,她知道老羊一定不甘心失败,姚小小一定在蠢蠢欲动。 她象一只刚产过崽的狐狸,嗅着风里的气息,辨析着风里的动静,她的双手在深夜里攥得很紧,她知道自己必须积蓄力量,不到最后绝不掉以轻心! 东风吹进秦岭山区,再吹进牛窝堡子,山壑沟涧的流水弹起动人的琴声,树梢上的颜色次第加深了青绿,野李子的花蕾已有一抹粉白,刚长出的麦苗在春风里荡起微波。伴随着鸟的啁啭,春天已覆盖了牛窝堡子的山野。 春的世界如此生机勃勃,而乔荞的世界一片灰暗。 她被囚于牛氏家的东厢房中,只能在窗户上的一个碗大的洞里看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于她而言已变得模糊遥远,她跪在炕角,看院子中牛氏在晒着太阳,小红和小兰走来走去,她们的布鞋发出清脆的响声,象活泼好动的两只兔子,又象无忧无虑的两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叫嚷着,配合着东墙外面牦牛和几个男人干活的声音——新的房子已建起来了,露出白色的木头茬子,在阳光下有着温柔的光泽,犏牛结巴地在说什么,牦牛在骂人......风吹过牛氏家的院子,门外的牛和狗在叫,后院的猪跟着叫起来..... 这是乔荞眼中的世界,而这些仿佛与她无关了。 她靠在墙上,抚摸着隆起的小腹,感受着胎儿的悸动,这是与她唯一相系着的生命,她觉得自己已被外面的世界所抛弃,只有腹中的胎儿证明她还活着。 她活着,数着每一个白天和黑夜,数着每一个日落和日升,不敢让自己回忆过去,不敢让自己悲伤难过。 活下去,是她心里仅存的念头,唯一的念头。 当然,牛氏是担心着她有什么闪失,每天早上她会亲自打开那把铁锁,门吱哑推开,天光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她拄着拐棍进来,先在屋中站一会儿,适应着屋子里的灰暗,也适应着屋里的霉臭,嘴角勾出冷笑和恶毒,说道:“犏牛家的,你看你多会享福啊,饭来张口不说,s尿都有人伺候!” 然后她会叫来犏牛,让他将墙角的马桶提出院外倒掉。 这是犏牛能见到乔荞的唯一机会,他的眼睛睁得滚圆,贪婪地瞅着炕上的乔荞,恨不得将她一口囫囵吞掉。 可惜,牛氏不会给犏牛任何接近乔荞的机会了。 她已对犏牛软硬兼施地警告过、要挟过、说服过——乔荞怀了他的种,还想伺机逃跑,如果犏牛再去动她的身子,肚里的孩子便有危险,犏牛做不成爹不说,这个媳妇将来还有逃跑的可能! “你要不听我的话,我就叫人贩子把这婆娘卖给别人!”牛氏每次都会提醒犏牛。 犏牛搞不清娘啰哩啰嗦的话,但有一点他明白,要是再想和乔荞睡觉,必须等到娃儿生下来之后 除了墙角的马桶,门背后还放着一个木桶,木桶装着犏牛打来的山泉水,供乔荞洗漱和解渴,一日三餐小红和小兰会轮流送来,窗户已被牦牛重新钉死,木板上只留了一个洞,碗递进去,乔荞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只狗! 狗尚可以在院中晒着太阳,而她在阴暗的屋子里不见天日。 牛氏连屋里的油灯都收走了。 乔荞为了不让自己的眼睛瞎掉,在白天会坐在窗户的洞口,时不时看看外面,时不时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然后在光线黯淡的屋子里走来走去,晚上睡不着,她会听着墙角和房梁上的老鼠吱吱地叫着,她会小声和老鼠说话,将白天省下的碎馍丢给它们吃。 “过了夏天,你该出生了,你若是闺女,一定是凤凰托生,带娘离开这非人的地狱!你若是男娃,一定是劈山救母的沉香,等你长大,你一定会带你回到枫城,见到我日思夜想的亲人......” “我的孩子啊,为娘不哭的.....娘如果伤心,你定会难过,你远在枫城的姐妹兄弟也会难过,你看,牛氏这样心肠歹毒的人为了让我生下你,都不让我干活了,她一心一意想让我生下你,我的孩子啊,娘为了你即使身在地狱也是天堂,你诞生的日子便是娘重见天日的日子,那时,娘一定抱着你看看山岭上的大树,看看红日映照的河川,闻一闻花香,听一听鸟唱,你听到了吗,我的孩子......” 乔荞的一边深情地呢喃一边用手温柔抚过自己的小腹,她紧贴着窗户,透过那个碗大的洞,她听到小兰正给小红大声说道: “姐,村里人都说山里要修公路了——已经动工了,这条路从毛家梁镇一直通到咱们牛窝堡子,路修通后不光有拖拉机,还有大卡车小汽车来村里,政府还要给咱们拉上电,到时可以看电影了,让爹给家里买台电视机!” 小兰带来的消息让小红高兴地跳了起来,她在院中尖声问小兰:“你听谁说的?消息准确吗?” “肯定准确,村长亲口说的,等修到中腰,牛窝堡子的每家每户都要出劳力的。” 小红和小兰手拉手飞奔出了院子。 牛氏从堂屋里出来,她狐疑地望着天空,仿佛听到的消息是飞鸟带来的诳语。 她才不希望牛窝堡子通上公路通上电,她年轻时热切地盼望过能逃出大山深处,逃离牛窝堡子,但希望一直延续到牛大头死后,她才发现自己老得走不动路了。 老了的牛氏认了命,她知道自己最后的归宿就在牛窝堡子。 这里不是她的出生之地,却一定是她的葬身之地。 现在,小兰带来了牛窝堡子要修公路的消息,意味着以后的牛窝堡子和外界彻底相连相通,毛家梁镇的繁华将象病菌一样传播到这里,到时,牛窝堡子的男人买女人的秘密会不会泄露,牛氏不得而知。 有一点是肯定的,公路修通,逃跑的机率更大,那些拖拉机和汽车的驶入,带来的不光是五光十色的东西,还带来的是做买卖和到处跑的商人。 牛氏担心起来。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西厢房的窗前,仔细听了听里面的响动。 屋子里一片静寂,像每一天一样悄然无声。 她知道乔荞活着,一个怀孕的女人不会轻易寻死,她会为肚里的孩子舍上自己的性命,她会生下自己的骨肉,也会毫无条件地爱着自己的骨肉。 牛氏作为过来人,太了解乔荞的想法。 她拿起拐棍敲了敲窗棂,大声说道:“犏牛家的,从明天起你早晚给你一个鸡蛋,按时吃了,对你肚里的娃好,听到了没有。” 乔荞没有答应,她在想着牛窝堡子修通公路的情景。 希望不死,总会等来福音。 第875章 赵刚趁虚而入 刘梅英打扫完商店门前的台阶一抬头,发现路旁的柳树已吐出新绿。 “春天说来就来,春天说走就走,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她望着柳树上的嫩叶叹息着,心想得打个电话问问赵楠,公安对娘的失踪到底有没有找出一点音信。 想到赵楠自然想到了姬玲玲,她伸长脖子看了看天空,春天的早晨太阳早已升得老高,她很想知道姬玲玲去了国外过得怎么样,听说那边的黑夜是这边的白天,如此遥远的地方,也不知道姬玲玲能不能适应国外的生活......呆想了半天,听到店里传来闺女的啼哭声,她赶紧收回神跑进去给妞妞喂奶。 算算时间,陈耀祖两个星期都没有来镇上了。 “你爹心可真狠呐,妞妞长大一定要找个懂事的男人,不要象娘一样找个势利眼的婆家,处处给气受!” 她一边奶着闺女,一边苦笑着和闺女说话。 “妹子,我给你送几个包子,你还没吃早点吧。” 门口传来赵刚的声音,刘梅英赶紧拉下衣襟抱着闺女迎出去,看到赵刚手里拿着一个铝饭盒走了进来。 “昨晚闺女半夜醒来一直不睡,哭闹得人心慌,早上睡过头了。”刘梅英解释,看赵刚脸上笑意温柔,眼睛亮闪闪地发着光,她不好意思把赵刚让进里屋,搬了张椅子让他坐在柜台旁。 “妮子还小,大一点就听话了,看你这么忙,咋不把娃丢在家里让婆婆帮你带啊?”赵刚问得很小心。 话题碰到了刘梅英的心坎上,她蹙眉叹息了一下,说道:“哥啊,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也有我的难处,婆婆嫌我生的是女娃子,连月子都没好好伺候,哪会帮我带妮子,我也没想着要依靠她,自己生的娃自己带大就行,免得欠她的人情。” 赵刚又问:“那让妮子她爹帮你带,我来了好几回也没见到他,他不在镇上吗?” 一提陈耀祖刘梅英恼气上头,憋了好几天的委屈正无处倾诉,眼眶一酸差点滴下泪来。 “他也是个没主见的男人,大概听了他娘的话对我有看法,上回来和我吵了一架,半个月也没来看我们娘俩了。” 赵刚一听唏嘘不已,从刘梅英手中接过闺女,催她赶紧吃包子,刘梅英拭了拭眼角,抬眼看赵刚抱着闺女逗她笑,眼里竟有慈父的情怀,禁不住心里感叹万分,拿了包子递给赵刚一个,问他:“刚哥可有儿女?嫂子在家种地吗?” 赵刚早有准备,答:“我二十出头结的婚,招赘到了邻县的一户人家,媳妇待我还好,可是她爹娘从没给过好脸色,当我是不花钱的长工使唤,前几年我生了一场大病不能干活,她娘天天指桑骂槐嫌我白吃饭,媳妇听了她爹娘的话不给我请医看病,眼睁睁看我躺炕上等死,幸好老天没要我的命,病好后我一气之下离了婚回到了老家,这辈子打光棍再也不受这种鸟气!” “那再没有成家吗?”刘梅英的心里替赵刚难过起来。 “没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这个人重感情,遇不到知心人宁可孤单着。”赵刚幽幽说道,眼中便有了一丝忧郁。 刘梅英低着头没有再问,她觉得赵刚和自己一样是个命苦人,她和他萍水相逢,赵刚总抽空过来看她和闺女,今天第一次谈论彼此的身世和处境。 “你会遇到一个好女人的。”她笑着从赵刚手里接过闺女,时候不早了,赵刚得回去上班了。 “这得靠缘分,你说是不是?”赵刚笑得很含蓄,他的眼里有着一抹温柔——男人对女人的温柔。 刘梅英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身子靠在了柜台上,为了掩饰自己心里的慌张她说道:“我这店铺的房东说房子快拆了,我得找个新的铺面,你帮我打听打听,看镇上有出租的店铺吗?” “放心好了,我会替你找一家,到时我帮你搬家。” 赵刚说着走出了商店。他从刘梅英的眼中看出了她内心的慌乱。 他知道自己今天有点急躁了。 要让一条鱼儿上钩,得付出耐心,要让一个女人动心到动情,得花一番功夫。 不过,他相信乔丽丽的安排和筹谋,要让刘梅英的婚姻出现危机,还缺一定的火候。 第876章 乔丽丽去了陈乡长家 乔丽丽午后行走在枫城的街上,挺着已经出怀的肚子象一只骄傲的母鸡。 一直走到陈乡长的家门口,她叩响门环,开门的是杨淑兰。 “你咋来了?”杨淑兰盯着神采奕奕的乔丽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哎呀,婶子不欢迎我来啊,好久不见,我来看看你,好歹咱们是亲戚。”乔丽丽笑声如铃,不等杨淑兰招呼双腿已迈进了门里。 “不欢迎你这不是来了吗?快到屋里坐。”杨淑兰挤出笑脸,心里有十二分的不快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刘梅英和乔丽丽是表姐妹关系,当初陈耀祖娶了刘梅英为妻,乔丽丽功不可没。 那时她一心想着刘梅英赶紧嫁人,免得尹向荣对她还有别的念想。 现在刘梅英嫁到陈家,乔丽丽又怎么会甘心她过上美满称心的日子? “婶子一个人在家,怎么不去镇上帮梅英带带孩子?我听说她最近生意好得不得了,我说得没错吧——娶了这样一个能干的儿媳妇在外面挣钱,你和陈乡长只等着享福,我看婶子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富态了——” “她挣她的钱,与我们陈家有何相干!我男人和儿子都是吃皇粮的,没她我家照样过着人上人的日子!” 杨淑兰打断了乔丽丽的话,她才不想听乔丽丽对刘梅英的夸赞。 要不是当时陈乡长听了乔丽丽的夸夸其谈——对乔荞和刘梅英经商能力的各种赞美,做为一家之主的陈乡长怎么会同意这门亲事。 乔丽丽莞尔一笑,放下手中提来的两斤糕点和一个猪膀子,接过杨淑兰端来的茶水,轻呷一口,叹口气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隔肚皮呀,以前我表妹看着是个老实人,没想到离了一遭婚、嫁给耀祖却是个不守妇道的野婆娘,要不是她勾引我家男人,耀祖怎么会和尹向荣打架?我这回上门,专程给婶子赔个不是,还请婶子大人有大量,别计较我家男人的猛浪。” 杨淑兰愣了一下。 她没料到乔丽丽来自己家还有赔情道歉一说,她从乔丽丽进门起就揣摩着她来的目的,现在,乔丽丽说明来意,倒让她有些难为情。 毕竟,尹向荣和陈耀祖打架两人都有错,但错的根源却在刘梅英身上。 每每起到这事杨淑兰都对刘梅英恨得咬牙切齿,恨归恨,家里她说话不作数,陈乡长自从听了姬玲玲的劝告,再不提儿子儿媳离婚的事,杨淑兰到底不死心,挖空心思想着陈耀祖休了刘梅英。 “这事怪不得你家男人,更怪不得我家耀祖,你想想看,刘梅英明知你和尹向荣结了婚,三天两头往大李庄跑,亏得我儿子为人老实,换成别的男人早打断她的腿了!” 杨淑兰将所有的错归在刘梅英的头上,乔丽丽深知其意,放下二郎腿凑近了杨淑兰,压低声音说道:“婶子是明白人,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我也是为着自己的表妹能嫁个好人家,看她和耀祖情投意合的,劝着陈乡长成全了这门亲事,不想我姑妈欠债跑路,弄得名声臭不可闻,我一直担心来着,怕的是讨债的人抓着刘梅英不放——‘父债子还’,自古以来就有的事,跟刘梅英讨债,实则就是向你们陈家讨债,这下倒好,你们靠不住刘梅英的半文钱,到头来还得受我姑妈连累受众人嗤笑,可惜了陈乡长半世英明,真真让亲家给毁了!” 乔丽丽的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表出了杨淑兰的心声,她一下子对乔丽丽充满了好感,伸手握住乔丽丽的一只手动情说道:“大侄女你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我何尝不明白这道理,跟他们父子论理,却嫌我说话多余,不是我嫌穷爱富,刘梅英和她娘一样的本性——这山望着那山高,专挑高枝飞,总有折断翅膀的时候!” “可不是嘛!”乔丽丽提高了声嗓:“我这些天听到闲话不断,刘梅英在镇子上又搭上了一个新鲜货,借着做五金生意和一个工地上的男人扯三拉四的,别人都看到男人大清早从她店里出来,婶子你也不劝劝耀祖管管儿媳妇。” “有这事?”杨淑兰吃惊不小,她从椅子上站起身,一不小心被桌腿绊了一下,险些跌倒。 乔丽丽赶紧伸手扶住她,认真说:“无风不起浪,我也是听来的风声,这事混说不得,婶子在城里坐井观天,不如去镇上探明真相再做打算也不迟呀。” “怪不得她常不回家,怪不得耀祖好长时间也不去镇上,天杀的小娼妇,在我们陈家的眼皮底下为非作歹,真是狗改不了吃s的东西!” 杨淑兰的身子因为气愤在瑟瑟发抖,乔丽丽长出一口气,胸有成竹给出建议:“我看她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婶子可要想个周全的法子,一举抓她个现行,趁机将她扫地出门,看她有啥脸面活在世上!” 第877章 刘梅英祸不单行 镇上的拆迁和重建如火如荼地在进行,政府已下了命令,刘梅英的商店果然面临拆除。 刘二柱听到消息后赶到镇上,他决定让刘梅英搬到县城做生意。 “我不到城里去!”刘梅英一口回绝。“镇上离家近,弟妹们还在读书,家里还有那么多的庄稼地要种,我去了城里家里谁照看?总不能把庄稼地全荒了?” 刘二柱一听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吼起来:“放着赚钱的门路不做,非要死守在这破镇子上,你到了城里和耀祖生活一起不好吗?东东也能天天见到自己的亲娘,没见过你这样死心眼的闺女,和你娘一个德性!庄稼地能来几个钱?能比得过做生意来钱快吗?刘若男马上高中毕业,刘希望马上要上高中,你不会让她们到城里生活吗?我看赶紧把大李庄的院子卖了——老院和河滩的院子都卖掉,反正你娘也回不来了,留着它有何用!” “爹你忘了还有刘月和刘星呢,他们从小没了爹娘没了家,你让他们去哪里住?”刘梅英强压着内心的不满强调了一下。 “那两个兔崽子算老几!他们是朱小娥的娃,和你有毛的关系!你娘生不出儿子,把别人的家的三个娃养在家里,活该她受穷受累——恐怕她现在都投胎转世了!” 刘二柱的言语象眼镜蛇的信子飞溅着杀人的毒液,他丝毫不顾及自己闺女的感受——乔荞的失踪让刘梅英的心每日每夜倍受煎熬和折磨,这样肆无忌惮地藐视朱小娥的三个儿子,附带着诅咒乔荞去死,实属过分! 刘梅英最恨别人说娘亲的坏话,一时间心底腾起万丈怒火,将刘二柱怀里的妞妞一把夺过来,眼角立起说道:“你快走吧,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和我娘一样都是受穷受累的命,所以享不了城里的福!我娘是失踪了,可她一定活着,她怎么会舍得丢下我们一帮孩子呢?她不象你那样铁石心肠不管儿女的死活!她会活着,一定会活着回来!” “她早死外面了,就算没死也回不来了!”刘二柱气急败坏嚷道,他没想到刘梅英会赶自己走。 这商店可是他刘二柱帮着开起来的。 “你再说这样的话以后就不是我爹!”刘梅英已忍无可忍,怀里的妞妞哭闹起来,她顺手打了闺女一巴掌。 “你现在翅膀硬了,连我这个爹也不当回事了!我看你留在镇上不是为了做生意,而是为了方便见到尹向荣那个杂种!” 刘二柱口不择言,全然不顾刘梅英气得发青的脸。 “你当我是什么人?是王翠芬还是冯小玉?我没有你这个爹,你快出去——出去!” 刘梅英歇斯底里吼起来,眼泪从她脸上滚滚落下。 刘二柱骑虎难下,本来是一片好心想帮着闺女把商店搬到城里,没想到父女俩吵起架来。 “好,我走,东东我也不管了,我送到陈乡长家去,你生意上的事再不要来找我!以前的账我都记着,你把这几年的货款三天之内给我结清!” 他下了最后的通牒,气咻咻地甩袖而去。 刘梅英呆站在店里,怀里的闺女扯着嗓子哭叫着,一声声揉碎了她的每一寸肠子...... ...... 整整一天刘梅英都在伤心难过中度过。 本来,店铺面临拆迁她心里没有着落,刘二柱一来给她装了一肚子的气,她一天没有吃东西,日头偏西店里却忙起来,进来的都是镇上建房子的民工,指手划脚喊天叫地吵得刘梅英头疼。 她心里盼着赵刚能来,好使自己能松一口气,正给几个柜台上的顾客找钱,赵刚的身影闪了进来。 “今天下班迟了点,卸了一车水泥。”他笑着给刘梅英解释,看她脸色蜡黄有点不对劲。 “你不舒服吗?”赵刚走过去抱起她背上绑着的闺女,闺女睡着了,口水吐了刘梅英一脊背。 “有点,可能受了风寒,下午一直头疼。”她勉强笑着。 “你去里屋躺会,等忙完这阵我去诊所给你抓点药。”赵刚催促刘梅英,把妞妞交到她手上,看她娘俩进了里屋。 店里的生意不能耽搁,刘梅英靠在床头听着赵刚在卖东西,心里多少有了宽慰。 从抽屉里找出一片安乃静吞肚里,陪着闺女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心想趁着赵刚在不如做点吃的,下了床舀水和面,刘梅英擅长做面条,不一会擀好了面,泡了一把黄花菜和木耳,又切了一个土豆,将一块腊肉切成丁,锅里倒上油,滋啦一声将肉放进去,搅拌几下,香气溢满整个屋子。 天黑下来,妞妞早醒了过来抱着奶瓶在床上咿咿呀呀,刘梅英将饭菜端上桌喊来赵刚,店里人少,他正整理商店里的东西。 “让你休息你做啥饭啊,我还想着等忙完了带你去外面饭馆吃呢。”赵刚洗了手进了里屋,看桌上面条腾着热气,一碟子胡萝卜切得细如发丝,一碟子葱炒鸡蛋嫩黄玉白。 灯光温馨,饭菜飘香,刘梅英腰间系着花格子围裙,她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 “你做的饭就是香!”赵刚端起碗赞不绝口。 “家常便饭,你要是觉得可口多吃点,以后要是想吃我做的饭来店里,我做给你吃就是了。”刘梅英给他碗里夹菜,自己也端了碗吃起来。 “那也行,我就喜欢吃你做的饭,跟我娘做的一个味道。” 赵刚说话直爽,刘梅英听着舒心,给赵刚添上第二碗面,听赵刚说起店铺拆迁的事。 “妹子,这可是大事,你店里货多,得找一个大点的店铺,镇上临街的商店大多都要拆除了,我帮你找了一下,北边有户人家的三间房子可以租下来当店面,只是门窗要换一下,不然里面光线太暗,黑洞洞的。” 刘梅英想了想说道:“也没挑选的余地了,现在店面难找,要不将就一下,等过了今年再说吧。” 赵刚说好,吃了饭没有走的打算,到店里转了转说道:“要不趁着晚上我们把东西打包收拾,眼看着房子要拆,得抓紧搬出去。” 刘梅英一听刚好撞到自己的心坎上,正愁没人帮着搬店呢。 陈耀祖一家是靠不住的,自己的爹又和她闹翻了,家里的几个弟妹在上学,星期天还得给地里的庄稼锄草施肥,现在除了赵刚帮自己再没有能她。 “你明天还要上班干活呢,身体吃不消吧?”刘梅英有些不好意思。 “放心好了,妹子,我这身体硬棒的很,这点活算什么,家里的十几亩的庄稼全靠我一个人干呢,你既然认我这个哥,我不帮你心里咋过意得去。” 赵刚说干就干,让刘梅英找出几个纸箱子把货物一一分装进去,再把纸箱挨个码在墙角,店里货太多,又找出几个大点的麻袋,一个多小时过去,两人都有些累,刘梅英沏了茶端给赵刚,看他热得脱了外衣,只穿着一件白色背心,结实的膀子上全是腱子肉,她有些不自在,进了里屋看闺女睡得正香,心想天不早了,店里虽然没有顾客进来,但店门敞开着,这要让外人看到可不好。 不免担心忐忑,出去给赵刚递了毛巾,说:“哥,时间不早了,要不今晚歇息吧,你也不要太累,明天我自己再收拾收拾,也差不多了。” “还早,回去也是和他们吹牛喝酒,不如多干点,你带着闺女哪有多余的力气,这些活是男人干的。” 赵刚掐灭烟头站起身,他高大的身子站在货架前开始装东西,刘梅英看看店门外,街上已没有行人,春夜里飘起了小雨,风从门口吹进来有着一丝寒意。 “我把门先关了,外面风大,也没人来买东西了。”刘梅英想了想把店门掩上。 赵刚在忙,他好像没有留意刘梅英的举动,正饶有兴趣地数箱子里的东西,每装满一箱,他都会认真拿钢笔在上面写上货物的名称和数量。 “这是啥时候剩下的一瓶二锅头,不如我喝了,行不?”赵刚拿着一瓶酒在她面前晃了晃。 刘梅英这才想起年前卖过一阵子二锅头。 “没事,你喝吧,别喝多了,这酒劲大。”她帮着赵刚拿东西,笑着提醒他。 第878章 刘梅英面临深渊 深夜,刘梅英商店里的灯还亮着。 她和赵刚还在收拾店里的东西,几个麻袋装满,刘梅英看了一下时间,都过了十二点钟了,不由地心里一紧。 “刚哥,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不然明天起不来的。” 她不得不再次提醒赵刚。 “哦,也差不多了,剩下都是好销售的紧俏东西,还能卖一阵子,我明天抓紧问问那边的店铺,成了咱们搬过去。” 赵刚嘴里叼着烟,身上散发出酒气,那瓶二锅头喝得只剩下一丁点,他的脸通红,眼睛有些迷离。 “你洗把脸再回去吧。”刘梅英从里屋端了一盆水出来,将毛巾递到了赵刚手上。 “你先洗,我把这根烟抽完。”赵刚靠在柜台上,眼睛瞄着刘梅英的胸。 刘梅英的心颤了一下,她有些后悔留赵刚太晚,就算赵刚是好人,但她忽略了他们是男人女人。 而且是孤男寡女。 她退进里屋,淘了毛巾擦脸,赵刚却跟了进来。 “我马上就好——”刘梅英有些不好意思。 “妹子,今晚我就不走了。”赵刚凑近一步,嘴里的烟味夹着酒气扑过来。 “什么意思?”刘梅英的头瓮地一响,手抖得抓不住毛巾。 没等回答,赵刚一把抱住了她,死死地将她拥在怀里。 “你这是——放开!快放开!哥,不能这样——” “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赵刚的嘴唇贴向了她的脸,他的力气如此之大,胳膊如同两条大蛇缠绕在了刘梅英身上,她挣脱不得,头向后倾着,咬牙切齿说道: “我没想到你是这种男人!你这样做不怕天打雷劈吗?我有闺女,有男人,你不怕王法吗?” 她的手拼命撕打着赵刚,却激起了他的原始兽性——他有备而来,岂能失手,轻轻将刘梅英从腰里揽起,顺手丢在了床上。 ....... 如同一场不可抗拒的狂风暴雨包围了刘梅英,她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着、反抗着,赵刚毫不顾惜她的挣扎和反抗,一只手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直到她脸色发紫呼吸困难才住手,刘梅英的眼泪汹涌流淌,她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了,索性闭眼,象一条离开水面的鱼任着赵刚宰割开膛...... 咣当! 店门突然被撞开,灯光之下,杨淑兰和乔丽丽带着两个身形魁伟的男人闯了进来。 “造孽啊,我的老天爷啊,你们竟然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叫我怎么活啊!” 杨淑兰惊呼,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乔丽丽反应迅速,她打发跟着的两个男人出去,顺手把店门关上,她上前伸手狠狠打了赵刚一个耳光,骂道:“禽兽不如的东西,你不知道我表妹是陈乡长家的儿媳妇吗?” 赵刚扯过衣服急着去穿,刘梅英哭着用被子裹住自己,杨淑兰进了里屋,一把抱起了床上熟睡的孙女,怒目圆睁着吼道:“贱活,娼妇,我们一家人瞎了眼娶你这样的婆娘进门,真的是倒八辈子霉了!” 刘梅英惊吓过度,但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爬起来慌忙穿衣,跪在床头哭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他欺负我,我留他帮着收拾店里的东西,他喝了酒——知人知面不知心,突然对我动起了手脚,深更半夜的,我一个女人又有什么办法......” “呵呵——”乔丽丽笑出了声。 “我说梅英呐,你就不用再嚎啕着演戏了,这个男人和你来住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别以为做的天衣无缝,闲话都到处传开了,今天我正好有事找陈乡长,碰到了杨婶留我吃饭,她说今晚有好戏看,我还不明白是啥好戏,这不看到了吗?你可真给你们娘家人长脸啊!” 乔丽丽冷嘲热讽的话犹如一刀子刺在刘梅英的心头,她羞愧难当,悲愤交加,指着赵刚骂道:“畜生!死狗!流氓!我现在就去派出所报案,你逃不掉的,今天我不把你送进牢里我就不是我娘生的!” 扑通,赵刚跪在了地上。 “梅英,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我们之间的事也不是这一次两次了,你答应过要和我过日子、答应过要和你男人离了婚嫁给我,你要是没答应,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现在又拿我当挡箭牌,你这不是伤我的心吗?” 赵刚的话听起来诚恳无欺,脸上的表情充满哀怨和无助,刘梅英睁大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跳下床,撕打着赵刚,骂道:“无耻之徒,满嘴胡说,我啥时候答应过你?我啥时候说过这些话?要不是为了这破商店,我怎么会留你帮忙!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找公安!” 她赤着脚欲要冲出去,乔丽丽一把扯住了她。 “行了,梅英!别再丢人现眼了!你演的这些把戏糊弄谁啊,公安哪管这些见不得人的事,你不要脸,人家陈乡长一家还要脸呢!” 一语提醒杨淑兰,她上前揪住了刘梅英的头发,朝着她脸上狠啐一口,骂道:“不知羞耻的娼妇,你不要脸我们陈家的人还要脸!做出这种恶心人的勾当,还有脸跑去张扬,也不怕别人戳烂你的脊梁骨!我注意你们好几天了,这个男人一到天黑就往你店里跑,你们亲亲热热的象两口子,别人给我说闲话我还不相信,今晚总算让我抓到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疼痛从刘梅英的头皮传递到她的心灵深处。 疼痛让她明白今晚这一劫不止是身心受到伤害,而是她的人生将面临着巨大的创伤! 疼痛让她清醒过来,她明白自己身陷于何种处境——赵刚糟蹋了她,恰好被婆婆和乔丽丽撞见,她们认定了自己和赵刚有着奸情,现在她百口莫辩,越描越黑,只能眼睁睁看着主动权掌握在了杨淑兰手中。 “随便你!”刘梅英用力掰开了婆婆的手,她退后一步,愤怒让她瞬间刚强起来。 “你还敢嘴硬,你个贱货!”杨淑兰气急败坏,她转过头想让乔丽丽出出主意。“你说咋办呀,丽丽?天塌下来了,我们陈家出了这种丑事,这可怎么办啊!” 乔丽丽冷笑,拉过杨淑兰说道:“婶子息怒,这事到此为止,再不能声张出去,陈乡长和你都是有脸面的人,耀祖也在县城工作,以后都要见人!这事错在我表妹身上,她不守妇道走错了路,让她乖乖和耀祖离了婚——折断胳膊藏袖筒里,也算对她的惩罚!” “我不离婚!我没做错事!”刘梅英嘶吼,她再一次扑向赵刚,拳脚并用,恨不得活活杀了这个男人。 “别闹腾了,梅英!你没错是谁的错?我们亲眼看到了,你还睁着眼不承认——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回头让婶子告诉陈耀祖,看他能不能放过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乔丽丽主持着公道,她的脸上藏着胜券在握的神色。 “对,我现在就回枫城,我去告诉我家耀祖,让他来活杀了你们!”杨淑兰跟着叫嚣。 刘梅英的嘴唇颤抖着,随即全身颤抖起来——恐惧如此真实,尽管她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你走吧,算你走了狗s运!记住了,在我表妹没离婚之前不要再出现,不然会让我妹夫打断你的狗腿!” 乔丽丽对着跪在地上的赵刚撇撇嘴,没等杨淑兰反应过来,赵刚已象风一样刮出门外。 “丽丽,不能放走他——”杨淑兰惊叫。 “不放走他难道留着他和你儿媳妇入洞房吗?婶子糊涂,这事怎么能怨得了人家呢,母狗不摆尾,公狗不爬墙——梅英开着这商店,可是一点都没收敛浪荡的本性呐!” 乔丽丽失声大笑,她看着靠在墙上的刘梅英,痛苦和绝望溢出她的眼眶,对于乔丽丽来说,这才是最为开心的时刻,多少年来,她一直期望打败姑妈家的每一个人为快乐。 “骚货,跟她娘一个德性!”杨淑兰鄙夷地吐出口水,抱着孙女转身离开。 “把闺女给我,你不能带走她!”刘梅英扑上去想要夺下孩子。 “做梦!这是我们陈家的闺女,你去和野男人生一个!等着离婚判决书送你手里,从今天起不许再踏进我家的大门半步!” 杨淑兰恶狠狠说完走出商店。 乔丽丽伸手拦住了刘梅英。 “劝你消停吧,梅英,再闹下去惹怒了陈家,只怕你在这镇上都没脸待下去了,你要还想开店,就悄悄把婚离了,没有哪个男人会原谅自己的媳妇跟别的男人睡觉,何况陈耀祖娶你时你已经离过一次婚了!” 乔丽丽笑笑地把话说完扬长而去。 刘梅英站在凌乱不堪的店中,刚才发生的一切恍然如梦。 唯有身体的疼痛和心头的疼痛是真实的。 她一步步走到敞开的店门口,黑漆漆的夜象巨兽的嘴巴,凉风挟着冰雨扑向了她,仿佛她站在了悬崖边。 脚下是万丈深渊,一不小心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第879章 乔丽丽是幕后高手 乔丽丽和随她来的两个男子跟着杨淑兰从商店出来,走在下过雨的马路上沾了半身的泥水,手电筒的光晃来晃去,在黑夜里象变幻莫测的梦境。 “今晚住我家吧,丽丽,亏了你给我出主意,不然便宜了这对狗男女!”杨淑兰抱着孙女小心前行,她讨好着乔丽丽,想着家里还有一块质量上乘的布料答谢她。 “婶子,我得回去,有他们陪我呢,向荣在家等我,他放心不下我的身子。”乔丽丽一只手撑着雨伞,一只手扶着腰,她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肚子,脸上有着幸福骄傲的笑意。 “哦,也是,你身上有了,男人都疼怀了娃的女人,要不你跟我到家里去,我有块布料给你——上回去省城买的,我舍不得给自己做衣服,正好给你。” 杨淑兰的热情让乔丽丽心里嗤笑,她才不差一块布料呢!她筹划了一场好戏,是为了看刘梅英的笑话,现在目的已达到,她急着想要抽身。 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比如安慰和奖励一下赵栓柱。 “婶子,我现在怀孕了也不做新衣裳,留着你自己裁衣服吧,你放心,这次刘梅英离婚离定了,她是聪明人,怎么会让自己身败名裂呢,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那她要是厚着脸皮不离咋办?”杨淑兰有点吃不准。 “难道你们家还能容得下她这样的女人当媳妇?”乔丽丽笑出声,为了掩饰心中的得意她皱起了眉头,小声说道:“婶子也不想想,她自取其辱,都被我俩撞见了,还有脸给自己辩清白吗?她没有退路的!” “那我要不要告诉我家耀祖?” “先别,我们看看形势再说,她要是不按着我们的心意把婚离了,再让你儿子休她不迟。” 乔丽丽胸有成竹说道,两人已行至陈乡长的旧院,她送杨淑兰进去,折转身朝巷子口的街道走去。 两个跟来的男人在街边等她,一辆桑塔纳汽车停在不远处。 “乔厂长,现在回去吗?”其中一个问乔丽丽。 乔丽丽不说话径直上了车,她坐在车后面,看他们两个上了车才开了口。 “今晚的事你们对任何人不要提半个字,好好东风厂做事,以后会有你们的好处,明白吗?”她的话里带着一丝寒意。 “好的,乔厂长,我们明白!” 车前头的两人赶忙回答,心里却有些想不通,乔丽丽叫他们来明明说是帮她拉东西,跑到镇上等了大半夜,原来是让他们砸门捉奸而已。 回到大李庄鸡都叫了头遍,雨过天晴,半弯玄月挂在西边的天穹。 乔丽丽推开自家院子大门,看静寂的院里那棵柿子树投下斑驳的树影,冷风一吹,影随风动,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突然就想起了死去的张凤女和李忠,心里不由地一阵害怕,头皮都有些发麻,三步两步跑进屋子,开亮灯,发现尹向荣睡得正香。 她喝了几口水,拉灭灯上了炕,不想尹向荣却醒了过来。 “你咋回来了?我以为你明天早上回来呢,东西拉回来了吗?”尹向荣伸过手搂她。 乔丽丽娇嗔道:“多亏没让你去枫城,那边雨下得大,我让厂的两个工人把院子里的花园收拾了一下,最近雨多,下水道都堵住了,顺便清理了一下。” 尹向荣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今晚乔丽丽说要去枫城拉几样家具,她准备入秋生完孩子在城里的家中坐月子,尹向荣本来要陪她去的,乔丽丽却死活不答应,说叫了东风厂的两个工人帮忙,一个正好会开车,红星厂砖瓦厂这几天在装窑,她让尹向荣晚上去看着工人们加班。 他懒得深究乔丽丽去做什么。 做什么对他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乔丽丽怀了他的孩子,他得悉心照料着让乔丽丽把孩子生下来。 两人各怀心事睡去。 乔丽丽却睡不着,她听着窗外的风声,听着不远处红星厂和东风厂的机器轰鸣声,再听到村北的小河里青蛙的叫声,她的心里有着歹毒和美好掺杂的激动。 是啊,再有几个月肚子里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她用心祈祷着这一时刻的到来,到那时,她一定大展宏图,成为富甲一方的女人,成为不可一势的女人,成为比乔荞和罗椿春更为强大的女人! 至于乔荞——她的姑妈,看来真的是失踪了,回不来了。 至于罗椿春——乔丽丽在黑夜里冷笑起来,她听说了兴海煤矿的事,听说了姚家兄弟一个被打残一个被抓进牢里的事。 老羊的陈述听上去都在埋怨姚氏兄弟的不中用。 而乔丽丽清楚地知道,始作俑者一定是罗椿春,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呐! 第880章 刘梅英决定离婚 刘梅英哭到了天亮,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遭遇了男人的凌辱。 并且,她不敢相信,凌辱她的人竟然是道貌岸然的李刚。 她在黑暗中睁大眼睛,一遍一遍回忆着和赵刚相识的每一个细节,可惜,以刘梅英的心智,是想不到这是乔丽丽精心安排的一场好戏。 怨谁呢?怪只怪自己太大意,相信了这个人面兽心的男人,夜里留他帮自己收拾东西,深更半夜还没打发他出去。 刘梅英咬着嘴唇谴责着自己,她恨自己的草率,也恨自己太相信赵刚。 男人靠近一个女人一定怀有目的,所有的目的最终都是为了占有这个女人。 而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前思后想辗转到了天亮,刘梅英最后拿定主意决定和陈耀祖离婚。 对,是离婚,唯有离婚才是她唯一的出路,唯有离婚她才不爱良心的折磨,唯有离婚她才能摆脱杨淑兰的嗤笑和讥讽。 她一遍一遍问过自己,要不要去派出所报案?要不要将赵刚绳之以法? 但是,谁会证明她是清白的呢? 公安会听她的一面之词吗?万一赵刚咬定了她勾引过他呢?万一公安否认赵刚犯罪呢?自己岂不成了笑柄——成了镇上和枫城平原的笑柄。 本来,自己的名声好不到哪里去,和王大强离婚,嫁给了比她小几岁的陈乡长的儿子,尹向荣回到大李庄为了她和陈耀祖打得头破血流。 这些事,世人在背后添油加醋议论纷纷。 更何况,她是乔荞的闺女,娘失踪后众说风纭,她要再闹出动静,岂不让人们笑掉大牙。 一夜未眠。 刘梅英在天亮后下了床,她洗漱整齐,走到店门旁边却久久不敢开门。 门外,依然是热闹的世界,像每一天一样,人们为着生计奔波,没有人在意她的存在,但会留意她的商店为何关门。 她必须做生意赚钱,不光为了家里的几个弟妹的前程,还要为儿子和闺女将来能够过上丰衣足食日子。 摆在她眼前的,不光是她和陈耀祖离婚的事。 店铺面临拆迁,新的店铺还没有着落,她爹刘二柱逼着要钱......刘梅英深吸一口气,她颤抖着双手打开了店门。 下过雨的天格外湛蓝,暮春的早晨,太阳升起来了,潮湿的马路散发着青白的雾气,白杨树已经绽开新绿,对面人家的院墙上爬出几枝盛开的梨花,粉粉白白诉说着春天已到了尾声...... 刘梅英的眼睛溢出了泪水,她感叹着活着的艰辛和不易,想到了娘亲要是在身边该有多好,她一定会扑到娘怀里痛哭一场,诉说所有的委屈和不快,也会让娘给自己拿个主意。 可是,娘不在了,娘不知去了何方,到现在音信全无。 她拭干眼泪,她得活下去,闺女被杨淑兰抱走了,她得拼尽全力把闺女要回来。 ....... 既然决定离婚,刘梅英已顾不得许多了,她必须快刀斩乱麻和陈耀祖做个了断,不然拖延下去,杨淑兰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打起精神吃了半个馒头,刘梅英换上一身干净衣服,锁好店门急匆匆赶往枫城。 一路急奔寻到刘二柱的店里,还好,早上冯小玉不在店里,刘二柱坐在店门前捧着一个小收音机听着戏曲摇头晃脑晒太阳。 “爹,你起来,我有要紧的事跟你说。”刘梅英说完扭身走进店里,她不想在马路牙子上和刘二柱说话。 刘二柱抬头一看是大闺女,心里一乐,心想:你是舍不得给我货款,想通了要把商店搬到城里,找我来就对了!“ “爹,镇上的商店不能搬到城里来,那边我有老顾客,换个地方生意未必好,再说镇上街道重建,我得趁着机会卖些建材五金,你让我搬到城里来,店里剩下的东西堆成山,错过了这样好的机会,八百年也等不来。” 刘梅英话音刚落,刘二柱的脸已经气歪了。 他没料到闺女脾性倔得象头驴,啪一下将收音机扔柜台上,吼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搬,你爱咋样就咋样!你把这几年的贷款结清,从今往后你没我这个爹,我也没你这个闺女!” 刘梅英早料到刘二柱会生气,顾不得理会他的情绪,直言快语说道:“爹,你说这些难听的话也没用,你得帮我把商店尽快搬好,货款我会给你,但不是现在,我还得供家里几个妹妹上学,我不管她们谁来管她们?你再狠心也是我们的亲爹,难不成看着我们走投无路饿死吗?” “我不管!让你娘去管你们!我落了一辈子的骂名,才不怕你们怨我!”刘二柱跺脚顿足发泄着不满和愤怒,看大闺女眼中泪花在打转,有些不忍心,转身向店门外走去。 “你不管也得管,爹,我忙着要去办离婚手续了——” “啥?你说啥?你办啥手续?你和谁离婚?”刘二柱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他不明白刘梅英是中邪了还是得了什么臆症,好端端地怎么满嘴说起了胡话。 “我办离婚手续!我和陈耀祖离婚!”刘梅英不想多解释——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都是没有用的,她知道刘二柱绝对不同意自己和陈耀祖离婚,他看好这门亲事,能攀上陈乡长这样的亲戚,他在枫城脸上有光。 “胡闹!荒唐!真是有人生养没人管教的野人!我就知道你娘带着你们长大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你和王大强离婚是迫不得已,你和陈耀祖离婚又是为了什么?” 刘二柱气得七窍冒烟,他堵在门口,非要让刘梅英说个明白。 “爹,求你不要再问了,不怨人家陈耀祖,怨只怨我自己,我心里有了别人,容不下他了,所以这婚必须离,非得离,我现在就去找他办手续——” “我不答应!” 刘二柱的脸色变得铁青,眼睛露出吓人的凶光,他怎么可以由着刘梅英任性,陈耀祖和刘梅英结婚后都有了他们的女儿,要是再离婚,妞妞的遭遇就和东东一样、和刘梅英一样! 刘二柱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人生有了成熟的认识和想法,虽然他的本质生性奸诈、无情无义,但身为人父,他又怎么能看到自己的闺女的婚姻再生变故。 “那我只有死路一条,你替我抚养大东东和妞妞好了!” 刘梅英捂着脸哭出声,她奋力推开刘二柱从门口挤了出去,大街上车水马龙,她一路跌跌撞撞跑下去,行于熙熙攘攘的人流,她不知道何去何从,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耀祖。 第881章 面对陈耀祖 “啥,你要干嘛?你再说一遍!”陈耀祖不等刘梅英把话说完吼了起来。 “我要和你离婚,你跟我把离婚手续办了。”刘梅英强作镇静,她的心被无数钢针刺穿,看不到血流成河,疼痛却淹没了她的所有感知。 “废话!你放屁,你是吃错药了吗?” 陈耀祖将手中的烟蒂狠狠扔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以为刘梅英一定是想他了才来找他,两口子虽然绊过嘴闹过矛盾,但那是夫妻之间的小事,彼此忍让一下也会过去,没想到刘梅英一见他张口就说要离婚,而且态度坚决,不容他考虑的样子。 如同五雷轰顶,陈耀祖的脑门都要炸裂了。 他四处张望,还好,自来水厂在枫城的西郊,没有什么人在厂门口出现,厂里的同事都在上班,大门口除了他们两口子再无别人。 “我没吃错药,我是认真的!”刘梅英拂了一下头发,春天的阳光撒下炙热,像要温暖她那颗封冻起来的心。 她怕自己软弱,后退了一步将身子抵在一面墙上,不去看陈耀祖那张俊美的脸,冷冷说道:“是我不想过下去了,这桩婚姻原本是错的——我离过婚又没有文化,更没有工作,还带着一个儿子,我娘欠了债跑路了,我不想给任何人添负担,所以,咱们必须把婚离了!” 陈耀祖重新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嘴角泛出一丝笑意。 “我嫌弃过你吗?嫌弃过东东吗?嫌弃过你娘跑路了吗?原本是错的——我咋没觉得,我倒觉得我们再合适不过了,除了你现在忙着挣钱不理我,我们之间什么错都没有!” “那是你觉得,我觉得我受够了,我过不下去了,我不想面对你爹娘,不想再面对你,我们离婚,马上离婚,离了婚各过各的!” 刘梅英提高了嗓门,她抱着自己的膀子,不让自己的身子颤抖。 陈耀祖靠近她,近得能闻到他身上的烟草味,夹杂着残留的酒气——这个该死的男人,昨晚一定去喝酒了,没有她管着他,约束着他,他象一匹野马到处瞎逛,刘梅英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悲伤从她的腹中升起,凝结成一把锋利的刀,划开她的胸腔,几乎让她的灵魂真实地坦露出来。 “我不离!” 陈耀祖吐出三个字,轻轻地、戏谑地、任性地、带着一丝温柔和感伤,再将一口烟喷到了刘梅英的脸上。 烟雾呛得刘梅英咳嗽起来,眼泪从她的脸颊上滚滚落下,她不敢看陈耀祖的眼睛,怕自己像个雪人一样在他怀里融化。 她是爱着他的,是舍不得他的,她抱怨过他的幼稚和天真、单纯和任性,但他是爱着自己的男人,是想和她过一辈子的男人。 现在,她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得不选择和陈耀祖离婚。 “我要离,一定离!”刘梅英挣扎着,伸手去推他。 这个不要脸的男人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她的额头迅速吻了一下,他的眼睛象个孩子,半是认真半是调皮说道:“离也可以,把东东和妞妞都给我,反正我不会再结婚,你是女人,还会给别的男人再生几个——” “不可能!”刘梅英叫起来,东东和妞妞她不可能留给陈耀祖,她更不可能再给别的男人生儿育女。 她都想好了,和陈耀祖离婚后不会再嫁人,有过两次婚姻的女人,怎么会再去自寻烦恼呢? 如果说第一次的婚姻是王大强背叛了她,那么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刘梅英的心被痛苦腌渍着,她无法想象自己要是和王大强不离婚会是什么结果,未曾想清楚,听到陈耀祖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别闹了,都是我不好,和你赌气没有来看你,我去给厂领导说说,回镇上陪你和妞妞几天,还有,你要真不愿意面对我父母,那我们和他们分开住,这样总该行了吧?” “和这些都没关系!”刘梅英的脸由青白变为通红。“我不想和你过下去了,我们还年轻,各奔前程要紧,各有各的幸福要去争取——” “你什么意思?”陈耀祖打断她,态度粗鲁而蛮横。 刘梅英盯着他的眼睛,不假思索说道:“我心里有了别人,容不下你了,所以必须离婚!” “混蛋——姓尹的——我就知道是他!老子和他没完!” 陈耀祖恶狠狠说着捏紧了拳头,他一拳砸在了墙上,石灰墙皮掉下一块,他的手背破裂,殷红的血一滴一滴流出来,如同他心头点燃的怒火。 第882章 海之下 人生如海,每一个人都在人生之海中颠簸起伏。 刘梅英急着要离婚,而陈耀祖压根不答应离婚,他态度坚决,誓死不离。 他的情绪从舍不得刘梅英变成了一种情绪——一如抗战到底的坚持。 既然刘梅英说她心里有了别人,这个男人一定是尹向荣。 陈耀祖才不会和刘梅英离婚,将自己心爱的女人拱手相让给别的男人。 离婚进入胶着状态,而店铺的搬迁迫在眉睫,刘二柱拗不过大闺女的心志,心头窝着火骂了几天娘,最后还是亲自出面在镇上帮闺女租好了店铺,又带了陈耀祖和一帮人过来,吆三喝四将商店搬腾整齐。 且不说刘梅英在人生之海里颠簸起伏,也暂时不说罗椿春即将面临着老羊的倒戈。 春天将尽,初夏已来,世间万物在阳光下呈现勃勃生机,唯独阳光照不进囚禁乔荞的西厢房。 她知道自己不能被命运的浊涛恶浪吞噬,除了独自苦渡,没有人能救她脱离苦海。 象缚于茧中的蛹,乔荞等待着光明到来,又象是关于笼中的鸟,她在期盼着自由的天空。 然而,生活之海表面风平浪静,却掩盖不了海底暗礁密布,也掩盖不了暗潮涌动、险象环生的真相! 透过窗户板上的那个洞,乔荞听到杜鹃啼叫带来夏天的消息,听到灰头鸫在夜里呼唤它的伴侣,听到青蛙在歌唱日子的美好......美好的日子,对于乔荞来说是遥远的记忆,她摸着自己新长出的头发,摸着自己日益粗糙的脸庞,再摸着自己已经隆起的小腹,她在咸涩的泪水里祈祷着上苍给予自己活下去的力量...... 透过窗户板上的那个洞,乔荞知道夏天真的来了,雷声交加,大雨滂沱,空气时而燥热,时而沉闷,她的双眼从洞里望过白天的世间,远处的山峦绿得惊人,象泼上了浓重的油彩,白云在蓝天飘过,慢悠悠地,象是一块浸过水刚刚晾干的棉絮,目光投到院子中,可以看到东墙外面建好的新房,牦牛在房顶上抹着最后一遍泥巴,犏牛傻里傻气的说着胡话,结结巴巴听上去快要断气...... 院子中牛氏已换上了薄的织锦外衣,头上戴着一顶黑丝绒的帽子,遮盖不住的白发被她紧簪在脑后,帽子的两侧缀着几颗祖母绿的宝石,彰显着牛氏曾经不平凡的高贵生涯——没有人知道她年轻时是青楼的头牌,也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是商人的姨太太。 那些湮灭在岁月里的故事,终将无人提及。 牛氏眯着眼,象一只老猫一样灵敏地看看东又看看西,她一边回忆着自己仓惶不安的一生,一边在等待着乔荞产下牛家的儿孙,如此,她尽可以了却心愿——毕竟这一生做为女人,做为母亲,给自己的傻儿子犏牛也有了个好的交待。 院子门因为乔荞被锁在了西厢房可以随时敞开着,小红和小兰如两只小母鸡,叽叽喳喳叫着,嘻嘻哈哈笑着,没心没肺地跑进又跑出。 透过窗板的门洞,乔荞听到了修路的确切消息,一条能驶拖拉机和大卡车的山路将从毛家梁镇通到牛窝堡子,然后绕过对面的山岭,再向川西方向挺进。 为了加快修路的进程,牛窝堡子来了一拨又一拨的人,不光有公社的领导,还有修路队的工人,从小红和小兰的嘴中可以知道这些人在牛窝堡子扎起了帐篷,帐篷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帐篷里住着一大帮的老少爷们,他们砍柴烧火,支锅做饭,白天他们忙着测量修路,晚上在牛窝堡子废弃多年的祠堂里办起了扫盲班,不光动员全村乡亲学习识字,还动员他们积极参与修路队的工作。 “要想富,先修路!” “要想认识世界,首先得有知识!” “用知识的力量武装头脑!” ...... 小兰和小红在院子中喊着学来的口号,骄傲地挥舞着双手,模仿着修路队和公社干部说话的样式,逗得牛氏和牦牛哈哈大笑。 看上去,牛氏家的院子如此祥和,如此幸福。 而这些幸福和祥和,是建立在一个又一个女人的痛苦之上的。 不是吗?牛氏是被牛大头霸占了的,桃花是牦牛买来的,乔荞不过是重复着她们的命运。 那么小红和小兰呢? 她们的命运又将如何? 也许,知识的力量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但天注定的劫难,却隐藏在每一个命运的路口。 趁着乔荞在囚笼里怀孕,我们来关心一下小红的人生吧。 第883章 史和平是扫盲班的老师 再有三个月,小兰将十八岁了。 将近十八岁的小兰,正如春花将开、新月初升,她的人生正处于最美的季节。 诚然,她生活在秦岭的深山老林之中,生于牛氏这样的贫寒之家,但小兰从小到大没受多大的罪、没经多大的苦,虽然牛窝堡子乡风落后,封闭保守,她还有一个性情怪癖的祖母,却丝毫不影响小兰在家中高人一等的地位。 究其原因,并不是牛氏对她有多宠爱,而是牛氏用她远见卓识的眼光分析过小兰的前途,一个生得漂亮的女人在大山深处没啥重大作用,但要放在毛家梁镇,或者更远更大的城市,小兰会给牛家带来一笔不小的收入。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准备的。牛氏处心积虑经营着她的家园,时刻权衡着家中每一个人的价值,她曾对长孙冬娃子寄予希望,可惜冬娃子不辞而别了。 剩下小红和小兰,牛氏悉心栽培着两个孙女,发现小红除了生得漂亮,心智却平庸,她没有继承桃花的善良,也没有继承牦牛的吃苦耐劳,反而在牛氏的影响下养成了心高气傲的脾性,无论牛氏如何下了苦心雕琢,小红终是一块顽石,她不是牛氏理想中的璞玉。 牛氏心生无数失望,在她的梦想中,小红是自己的亲孙女,一定会有她当年的风采。 她当年的风采是舞台上的戏子,是风月场上的名角,是社交领域的名流,是无数男人日思夜想的一块肥美的肉,是闪耀着光华的夜明珠,要不是她爱错了人,偷了盐商的金银私逃出来,哪会有今天的这般落魄...... 眼看着小红一天天长大,生得愈发水灵,脑子却不开窍,去了两趟毛家梁镇,心心念念的是街上的花衣服,牛氏知道小红也不过是普通的乡间女子,她最终的结果是嫁人,至于嫁什么样的人,成为哪家的媳妇,牛氏得下大力气给她找个实力不凡的婆家,如此才不枉自己对她身上灌注的心血。 小红知道自己长得漂亮,在牛窝堡子的百十号人家的闺女当中,她是花中牡丹,鸟中凤凰。 她才不把牛窝堡子的后生看在眼里。 牛窝堡子杂姓人聚集,村里以前多有联姻通婚,后来女人越来越少,只好花钱从外面的人贩子手中买来女人当媳妇。 小红没有牛氏的玻璃心肝玲珑心窍,却有着牛氏年轻时候对爱情的美好向往,对幸福生活的蓬勃野心。 只是,她比不得年轻时候的牛氏。 牛氏曾有过繁华的人生舞台,小红却只能在牛窝堡子的山林野岭里蹦跶着长大。 幸好,牛窝堡子开始修路了,修路是幸福生活的开始,也是小红登上属于自己的人生舞台的开始。 修路队的人来到牛窝堡子,小红和小兰随村里的一帮婆姨去山坡腰上看热闹。 七八匹高头大马驮着十几袋子东西,后面跟着二十来个老少爷们,他们扛着沉重的背包,手里拿着各式工具,这帮人穿着统一的藏青色衣服,肥大的裤腿上有着两三个布兜,上衣在腰间收紧,看上去有着不一样的英武。 拴好马,卸下袋子,他们开始搭帐篷。 他们操着电影里腔调,听上去抑扬顿挫浑厚有力,几个到毛家梁镇上看过电影的婆姨说道:“这是普通话,城里人的口音。” 小红和一帮大闺女饶有兴趣盯着山坡腰的男人看,他们中间有不少和小红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有的脸膛黝黑,有的白净脸皮,头上戴着蓝色的安全帽,谈笑举止自然和牛窝堡子的男人有着天壤之别。 她们盯着男人看,男人们也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年轻村姑,低头偷笑说着什么,突然传出哈哈大笑,笑里有着野剌剌的轻佻,并不令人生厌,小红和村里的闺女心里明白过来,一个个脸红耳赤,赶紧转身回家了。 第二天下午,村长突然派人来说要召开全村大会,地点就在牛窝堡子西岭的打谷场上。 村长是前任村长的儿子,他爷爷的爷爷被推选为牛窝堡子的村长之后,他们一家的男人便成了村里的首领,到了现今村长这一代,牛窝堡子的人已对他心生不满,怨声载道,原因是村长主动和毛家梁镇的乡政府联系,将牛窝堡子的人口和田地全部报告了上去。 乡政府很赏识村长,每年分发下来一大堆的农具,各种农药,各种庄稼新种子,各种干果和干粮,红薯干和豆饼堆满了村长家的谷仓,他们家喂着七八头猪和四五头黄牛,这些东西不见得都能分到村民手中,牛窝堡子有牛仙人和牛氏这样精明的人物,焉能识不破村长的诡计?所以村长不得人心,渐渐被牛窝堡子的人所憎恨,所厌恶。 现在,村里召开大会,祠堂门口的那口铁钟被撞响,村民们纷涌到打谷场,看破败的戏台上站着好几个陌生人。 小红和一帮大闺女挤在人群后面,一眼看出这几个陌生人是修路队的。 村长装模作样讲了修路的重要意义,然后请出修路队的队长和副队长讲话。 队长是个半老的男人,说话很有气势,但讲的话小红没有听懂,牛窝堡子一半以上的村民也听不懂。 反正,讲来讲去都在说修路很重要,修路可以致富,修路可以改变牛窝堡子村民们的生活。 轮到副队长讲话,他冷峻的脸白得像十五的月光,重要的是他很年轻,年轻得和小红的哥哥冬娃子一样。 可人家讲话有条有理,举手投足有一种牛窝堡子的人从未见过的风度,拿牛才人的话来说:是一种大将风范,有赵子龙的气势。 小红和村里的闺女们直勾勾子盯着副队长看,半天没听进去他在讲什么,只记得他姓史,历史的史,名字叫史和平。 史和平的两道浓眉下是一双凤眼,高耸的鼻梁下是紧抿着的薄唇,讲起话来好似没有张嘴,声音却洪亮得如同钟鸣,他的身条高过台上的每一个人,象一棵挺拔的白杨,肥大的裤子在他修长的腿上晃荡,初夏的阳光照着他的全身,他的轮廓便有了一圈金色的光晕。 光晕照进牛小红的眼里,她突然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第一次,她不知道眼前的世界怎么了,她象走进了一个从未去过的森林,幽深无边的密林中,只有史和平在遥远而又触手可及的前方发着光亮。 “从今晚起,我将是扫盲班的老师,主要教你们识字,每家每户都要参加,每个村民都要争取识字!” 史和平最后发出倡议也发出命令。 小红情不自禁说道:“我一定去,我一定要学会识字读书!” 第884章 小红进了扫盲班 天还没黑,夕阳的余晖将西边的天空染成橙紫。 小红端着那只黑陶粗碗扭着腰肢向西厢房走来。 透过窗板上的洞,乔荞看着小红脚步轻盈,面色红润,胸前的麻花辫上系着一根红头绳,左耳的发鬓上别着一个粉色的塑料发卡,剪得齐整的刘海压着两条柳叶弯眉,衬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怎么看小红都是一个美人。 看着小红的模样,乔荞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几个闺女,她们是没有小红生得漂亮,但她们是自己的心头肉,在她眼中自己的闺女才是明珠。 不由自主又想起姬玲玲——小红再漂亮也比不过美如天仙的姬玲玲,姬玲玲的美是脱俗之美,是大气之美,禁得起任何角度的欣赏,禁得起岁月的历练和洗涤。 小红的眉梢,是和乔丽丽有几分相像。 刁钻、跋扈、任性、骄矜、自负! 啪——小红拍了一下窗户,像平日里一样神色傲慢说道:“吃饭了!吃完了把自己的碗洗干净,狗还知道舔自己的吃饭盆呢!” 乔荞没有说话,伸手接了碗进来,黑陶碗里盛着半碗粥,上面放着一张烙熟的黑面油饼,拿起油饼,下面还放着一个荷包蛋。 这是牛氏对乔荞恩赐,确切说是对她肚子里孩子的恩赐。 牛氏囚禁着乔荞的身子,好比囚禁着一只将要孵蛋的老母鸡,她喂饱乔荞的肚子,只是为了让她下个蛋而已。 她拿起筷子,将眼光投向窗户的洞外面,看小红早按捺不住激动朝厨房大喊:“小兰,小兰,你锅洗好没有?赶紧去扫盲班,不然要迟到了!” 小兰应声而出,她还不懂世事,自然没有象姐姐那样打扮得花红柳绿,一身肥大的粗布外衣,打着几个鲜明的布丁,和小红站一起活脱脱一个三等女仆,两人挽着手如同两只花蝴蝶一样飞出院子,直向牛窝堡子高处的祠堂跑去........ 史和平站在祠堂门口,他不拘言笑,对进来的村民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 牛窝堡子的村民对扫盲班热情高涨,不管男女老少都来参加,学习识字倒是其次,好不容易有看热闹的机会,不来看看岂不憋死。 祠堂里挤满了人,来得早的人坐在了木板和石头搭建的凳子上,来得迟的只能站在过道和后面,还有好多人趴在窗台和门口,看史和平拿着粉笔在一张墨汁染过的黑板上一笔一划写字。 祠堂里点着煤气灯,亮得有些晃眼,牛小红坐在最前排,眼睛都不眨一下看着史和平的一举一动。 “大家安静,今晚我们开始学习识字,大家不要太紧张,也不要有任何压力,识字学习其实和种庄稼打猎没什么区别,只要用心,不出几个月你们都能读书看文章。” 修路队的队长站起来讲话,他态度和蔼,说话慢声细语,本来想多说几句,村长抢过话茬,拿腔作调开始高谈阔论起识字学习有了文化的重要性。 村长讲起话来没完没了,史和平看了一下左腕上的手表,冷冷地打断了他:“村长,这些话你还是留到其它场合讲吧,大家是来识字的,不是听你讲这些的!” 村长尴尬地笑着坐下,听到村民们发出嗤嗤的嘲笑,他的脑门上渗出了汗珠。 史和平环视了一下祠堂里的群众开始讲课,他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根竹竿,竹竿在黑板上认真点画着,他的声音洪亮有力,普通话说得抑扬顿挫,他的表情严肃而认真,他的眼睛象黑夜里的星辰,每一次的闪烁都点亮了牛小红的心。 “一,二,三,这是汉字,1,2,3,这是阿拉伯数字,都是用来算数的,比如你们家有几头猪,几头牛,几只羊,都可以用来计数,明白了吗?” “我家有两头猪,两头牛,我家没有羊。” 史和平的话音刚落,小红抢着回答,她的话若得乡亲们哈哈大笑,史和平没有笑,他微微抬起下巴,浓眉在眉心拧出川字,一字一语说道:“这位同学回答得非常好,我们学习就要有这种积极向上的精神,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牛小红。”小红的脸红得像是一盏红灯笼,她勇敢地望着史和平的眼睛,响亮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好的牛小红,你表现不错,会写自己的名字吗?——不会也没关系,我来教你——” 史和平的夸赞很得体,他看出了小红的窘迫,知道自己问错了话,为了化解她的不安,史和平转身在黑板上写了名字。 “牛,是人类忠实的朋友之一,也是替我们劳动的动物之一,牛也是十二生肖中的一员,牛是很大众很普遍的姓氏,除了牛,还有马——” “还有狗!”人群里有人冒出一句。 史和平的嘴角微微动了动,克制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他说道:“好像没有人姓狗的,有同音的字,但没有人姓狗。” 他转移话题,开始讲其它的字,小红专注地盯着他的脸,不知为什么,每当史和平的眼睛不经意投向她,她的脸就滚烫起来。 第885章 小红帮着去修路 修路队的到来让寂静的牛窝堡子沸腾起来。 乔荞从窗户洞里望去,太阳已爬过了山头,阳光暖融融地照在牛氏家的院子,院中央的那棵枣树已开出星星点点的花朵,墙头上的青草长得足有半尺高了。 牦牛正训斥着犏牛,让他去牛窝堡子的山梁上给庄稼地里锄草,锄草的活虽然不累,但牦牛准备去修路,村长下达了命令,每家每户都要出一个义务工帮助修路队修路,不去就领不到来年的化肥和农药——这是国家免费补助的农资,牦牛嘴里抱怨着村长,骂骂咧咧吩咐着犏牛,叮嘱他不要再认错了自己家的田地,要是和去年一样认错了田地把别人家的高粱收割了,回来就别想再吃饭! 乔荞的眼睛在窗户洞里扑闪,她看到牛氏在给小红梳头,小红半跪在牛氏的脚下,两只手高举着一面镜子,镜子是新买的,红色塑料的镜框,后面嵌着一张年轻女明星的照片,她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又看,确定不是姬玲玲的,心里涌来莫名的难过和怅茫——也不知道姬玲玲怎么样了?如果她知道乔荞失踪了,一定会竭尽全力打听她的下落...... 牦牛扛起了铁锹往院门口走,小红喊了起来:“爹,你等我一下,我也要去修路!” “你去做啥?你一个女娃子能干啥?在家待着喂猪做饭!”牦牛很不耐烦阻止她。 小红将镜子扔到牛氏怀中,站起来将辫子甩到胸前,她穿着一件新做的花布单衣,脚上是一双自己做的黑条绒布鞋,鞋面上绣着五彩蝴蝶,在阳光下小红象极了一只盛开在山野上上的木棉花——艳丽夺目,秀气迷人。 “你去是代表咱家出义务工,我去是帮着修路队的人干活,村长说了,修路队是国家的修路队,他们不远千里来给我们村修路,为的是牛窝堡子早点走上现代化的康庄大道,所以我们得相互帮助——” “村长贯会放屁,他咋不让他媳妇闺女去帮着干活?你一个女娃子少到人前头抛头露面!” 牦牛粗鲁地打断闺女说话,他看着小红穿得像个出嫁的新媳妇,心里莫名担心起来——修路队全是五湖四海来的爷们,小红这样水灵灵的大闺女搁人堆里不正是一朵人人想摘的花骨朵吗? “奶奶,你看我爹说啥话啊!”小红转身跺着脚给牛氏撒娇。 牛氏心里明镜似的,她早从小红这几天不寻常的表现里嗅出了什么。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多情? 女大当嫁男大当婚自古以来就有的事,小红即将十八,早到了嫁人的时候,放眼牛窝堡子没一个好人家能配得上她牛氏的孙女,只能在毛家梁镇细心寻访一门可靠的婆家。 恰恰来了修路队的男人。 牛氏沉着心早打听过修路队的一些基本情况,这些前期测量督促修路的男人都是吃皇粮的后生,可惜家底不详,无法打听,但是,小红要有本事嫁给其中一位远走高飞也是幸事。 牛氏回想着自己的人生经历,想着当初答应自己要带她私奔的唱戏的白脸小生,觉得这辈子不能再让小红遭受同样的伤心。 “牦牛,你瞎吼啥,闺女说得对呢,公家给咱们牛窝堡子来修路,为的是后代儿孙过上好日子,小红去帮帮他们也是应该的,没啥不妥当的,你快带她一同去吧。” 牛氏语重心长吩咐牦牛,小红一听转悲为喜,扯了扯衣襟跟在爹的后面,一想到要见到史和平,她的心跳得象怀里揣着一只兔子。 工地的帐篷前早聚集着一大群的人,村长正对着牛窝堡子的村民们吆三喝四,好像他才是修路队的队长,脚下要修的路是他家门口的。 史和平和队长正站在不远的草地上交谈着什么,两人好像起了争执,队长双手叉腰不停地摇着头,史和平一只手用力指着前方,他腮上的肌肉因为紧张有力地抖动着。 小红放下手中的铁锹四处瞅了瞅,牛窝堡子的村民能来的全来了,来的村民中可不止她一个闺女,村里的小媳妇大闺女几乎都来帮忙修路,个个头发梳得乌黑光亮,打扮得齐齐整整,好象不是来干活的,都象是逢年过节走亲戚一样。 多亏没听爹的话留家里——小红心里嘀咕着,看同村的闺女们一个个面色红润,眼睛里藏着羞怯和心事,知道她们和自己一样心有所想,牛窝堡子多少年才出现一群修路的男人,他们在牛窝堡子的村民心中,无疑是天外来客,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尊贵的吃皇粮的人。 “张技术员,你拿图纸来。”史和平突然朝帐篷这边喊道,抬头看见到了小红,居然朝她点了一下头。 小红紧张地报以微笑,浑身像春风拂过一般有着勃勃生机,不等村长吩咐,她带头干起活来。 村民们赶来了七八辆牛车,人们往牛车上铲着土,有的在挖石头,小红头上箍着一条粉红的头巾,拿着铁锹挥舞,牦牛看着闺女卖力干活的样子,想起来她在家中十几年都没如此勤快过。 史和平和队长对着图纸研究了好一会,又争论了好一会,小红侧着耳朵细听也没听出个门道,史和平好像是说按照图纸要绕过对面的山梁,队长不答应,非要在前面的山沟上架座桥取直了道,两人谁也不让着谁,最后又不得不彼此妥协下来,说汇报给上级再做决定。 史和平的脸板得象一块生铁,他本来不苟言笑,一生气更加严肃,他卷起图纸大步向帐篷走来,正好路过小红的身旁。 “牛小红?”他想要确定一下眼前干活的女子是不是扫盲班那个女生,诧异地叫出她的名字。 “是我,史队长,我是牛小红。”小红回答得清脆响亮,脸上的笑如同山桃花一样。 史和平点点头没说什么,他进了最前面的帐篷,喝了几口茶水点了一支烟出来,环视了一下眼前的场景,工人们在挖掘修筑的地方打了石灰线,路并不宽,修好后也只能容一辆卡车通过。 然而这已经不容易了,要不是位于秦岭腹地的牛窝堡子村落,谁也不能确定会从这里修一条公路。 他再望了一眼干活的牛小红,看她粉红的头巾象朵粉红的喇叭花,搁在人堆里分外扎眼,他的眼睛停留在小红的绣花布鞋上,看她穿着一双葱绿色的尼龙袜子,不知为何他笑了一下——谁也没有察觉他笑什么,只听到他在喊村长过来,悄声吩咐道:“让这帮女同志干一些轻松的活吧,结了婚的帮着推推车子,没结婚的到帐篷里帮着摘菜准备伙食。” 村长赶紧跑去传达他的命令,不一会儿过来五六个年轻闺女,为首的是牛小红,她抢在前头,问史和平需要她们做什么。 “你会做饭吗?要是会做饭从今天起到工地上帮着做饭吧。”史和平说道,眼睛不看她,又点了两名村里的妮子。 “肯定会做,史队长——史老师,我在家天天做饭呢。”小红回答得理直气壮,她没想到喜从天降,怪不得昨晚做了一个好梦,梦中有只红羽毛的鸟从太阳底下飞来飞去。 史和平背着手点点头,姿态有点老成,和他年轻的面孔不在一条平行线上,但小红觉得符合他的身份,她兴奋地等着史和平和自己继续搭话,不想他绕到后面的帐篷,对做饭的师傅说了几句,然后叼着烟向修路的山坡走去。 第886章 小红有了心事 乔荞靠在炕头抚摸着小腹,她的手掌心能清楚地感觉到胎儿的悸动。 “娃啊,娘的娃啊,安心睡吧,安心睡吧,等过了这个夏天你就降生了,娘生下你,你便是娘的一把钥匙,打开了这锁着娘的牢笼,娘带着你可以活在天光下了......” 她轻声细语对着腹中的孩子讲话,油灯的火苗在炕头的泥巴炉子上轻轻跳动,灯光映着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她的脸上有着圣洁的光晕。 牛氏收走的油灯最终又拿回西厢房,她怕肚子越来越大的乔荞晚上有个闪失。 吱勾一声,外面院子的大门被推开了,乔荞不用看已经知道是小红回来了,她噗一下吹灭油灯,爬到窗户上的洞口往外看。 月光稀薄,院里象是落了一层薄霜,牛小红蹑手蹑脚掩上大门,她嘴里哼着歌,整个人象被幸福和快乐沐浴过的仙女,她刚要进堂屋的门,牛氏已从屋里头出来了。 “天天这么晚,你是扫盲识字去了还是找野汉子去了?也太不象话了,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麻雀变不成凤凰,除非你有凤凰的本事!” 牛氏显然很生气的样子。 小红扑哧笑出声,上前扶住了牛氏的胳膊,下巴抵在了她的肩上,小声说道:“奶奶你别生气,我是扫盲班里的尖子生,史队长器重我,我得等别人走了把祠堂打扫干净。” “是你一个人打扫还是他在帮你打扫?”牛氏的心始终悬着,小红的确不是凤凰,只是麻雀里的佼佼者,要想打动吃皇粮的史和平还差一大截子功力。 “是我和村里的几个闺女。”小红回答得很没底气。 她表现得如此积极主动,不过是得到史和平的几句表扬,除了在扫盲班上学习认真,识字速度较快,在工地上做饭干活她更是表现得异常勤快,几天下来,工地上的男人们都知道了小红的名字,开始对她客气中有着热情,然而史和平讲课时在讲台上,吃饭时在他的帐篷里,干活时在不远的山坡上,他和牛小红一天到晚说不了几句话。 似乎,他对这个山村女子没有别的兴趣。 确切说,这个年轻的修路队长对任何女人都没有兴趣。 “哼!”牛氏鼻子里哼了一声,朝地上大口啐了一口痰,谨慎地望了望西厢房,再望望东厢房,院子里很安静,犏牛住在新建的东院里,牦牛睡在东厢房,西厢房里锁着乔荞,小兰已睡得猪一样,她拉过小红,眼睛在黑夜里象一只猫头鹰。 “说,给我说说,你是不是喜欢上了修路队的哪个男人?想着要嫁给他享福去?”她的眼睛滴溜溜转动着,看小红垂下头,两只手抓着辫子来回拨弄。 “不说是吧?不说我也知道,你瞒不过我的,如今你娘死了,你爹不顶用,你的婚事还得我来操持,本想着给你到毛家梁镇上寻访个婆家,没想到修路队来到咱这老林深沟,我把话挑明了,你要有本事抓住男人的心尽管去抓,但别玩火上身,明白吗?” 她手里的烟斗勾起了小红的下巴,嘴里发出古怪的冷笑。 小红心里泛来委屈和难过,奶奶的话她何尝不明白,能嫁到毛家梁镇是牛窝堡子多少女人的梦想,好比选秀进了皇宫成了嫔妃,但她知道也不过是有钱人家的小媳妇,一辈子给人家做牛做马伺候着一家老少。 要是嫁给史和平呢? 小红自从见到史和平的那天起开始做起了不一样的梦,她大着胆子憧憬过自己的未来——关于她和史和平的未来,觉得世上的事凡事皆有可能。 她是不识字,但看过村里借来的小人书,上面画着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花前月下的美好,恩爱白头的幸福,都是她想要的生活模式。 “我去睡了!”小红终是没有回答牛氏的话,她掀起门帘跳进堂屋,借着牛氏炕头的油灯摸着上了炕。 牛氏没有进屋,她倚在墙上抬头望着夜空半圆的月亮,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谁都看出牛小红有了心事。 心事如同花瓣上的颜色,从最初的明媚染上了褐黄。 她在夜里绣着一双鞋垫,用最鲜艳的丝线绣出桃花朵朵,枝头上是两只嬉戏的喜鹊,深情相望,欲吐相思。 鞋垫绣完,小红已会写几个字了。 她试着写过史和平的名字,后面再写上“我爱你”三个字,看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字自己羞红了脸。 她没有勇气把这几个字送到史和平的手里,从田格本上撕下后在油灯上点燃烧毁。 望着纸在黑夜里静静燃烧,小红的心却在腔子里沸腾如火,她不相信史和平不会喜欢自己,村子里那么多闺女,他单单记住了自己的名字,还让自己留在帐篷里帮厨做饭,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黑夜如此漫长,小红在煎熬里失眠,在失眠里消瘦,她在黎明拂晓时分下了炕,头件事是梳洗打扮自己,然后换上干净的花衣裳去修路的工地...... 山野的花次第开放,初夏的几场雨过后,牛窝堡子隐在一片苍翠碧绿中,修路的牛车碾过青草,留下两条很深的印迹。 小红在帐篷里揉着面,听其他人在叽叽喳喳谈论着什么,她将面团揉好后擀开,切成均匀的长面条,做饭的范师傅拿袖子抹了一下鼻涕,夸赞小红面条擀得好,将来谁娶了她这样的媳妇可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小红看着长得和鲁智深一样的范师傅,黑胖的脸上却有着和蔼的笑,她小声问道:“叔,你们这修路队咋不招女工?要是招几个女工做饭洗衣不更好吗?” 范师傅哈哈大笑起来:“闺女,咱这修路队主要是勘察线路,一年四季到处跑,走的全是荒山野岭,要是带着几个女人不方便啊,再说了,哪个女的愿意干这活儿?” “我愿意啊!”小红憋红了脸回答,她才不想在牛窝堡子生活一辈子,只要能和史和平在一起,哪怕去天涯海角她都愿意。 范师傅怔了一下,他从这闺女的眼中看到了别的东西。 他活了半辈子,啥事没遇到过?啥人没见到过? 乡村里的闺女对修路队的工人们情有独钟,无非是想跳出农门嫁给吃皇粮的公家人,当然也有修路队的男人娶过当地的女人做媳妇,但这是几年前的旧事了,时代在发展,工人们的思想也在转变,他们在外面有了见识,也不会轻易看得上没文化没工作的乡村女人。 “闺女,上面不给这样的名额,我们也不敢私自招人,弄不好会惹出麻烦的,你要真想弄个工作干,不如去山外的大城市,找份体面的工作多的是。” 范师傅切着菜邦邦响,他得劝劝小红,灭了她的非分之想。 小红没有说话,她去外面的大铁炉上添火,火烧得很旺,烤得她浑身焦躁难受。 她抬头向远处的山坡望去,史和平戴着蓝色的安全帽子,正半弯着腰站在一架机器前望来望去。 她搓着手上的面粉,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感慨和难过。 也不知道难过什么,反正心情乱糟糟的。 “喂,小红——牛小红,史队长让你把他帐篷里的桌子上的一个本子拿给他,快去,他等着要用呢!” 一个小伙子在不远处喊着她的名字,小红一听一阵惊喜,跑进前面的帐篷,果然见到木桌上放着一个牛皮纸封面的本子。 她拿了本子转身想走,禁不住回头打量了一下这个帐篷。 这是修路队队长和史和平住的地方,右边的铁床就是史和平睡觉的地方,床上铺着一条蓝白相间的格子床单,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不知为何,小红象着了魔一样走到那张床上,她蹲了下来,将脸贴在了枕头上。 一股烟味夹杂着男人的汗味冲入她的鼻腔,如此令人心旌荡漾,如此令人意乱情迷! 小红用手轻抚着史和平睡觉的枕头,像是在抚摸着他宽厚的脊背。 手伸到枕头下面,一不小心触到了一本红色的塑料本子。 小红想都没想翻开,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篇又一篇的日记,她识不了太多的字,但却识得上面的“我爱你”,还有一个叫“玉英”的名字。 手一抖,打算将本子放回原处,却从封皮里掉出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花一样的年轻女子,长相明眸皓齿,清秀可人,唇角娇羞的微笑似乎让人无法抗拒她的魅力。 小红瞬间明白了这个女人是谁。 她才是史和平心心念念的女人!她才是史和平日思夜想的爱人! 一时间怒恨交加,双手用力,照片在小红手中裂为两片。 “叫你爱!叫你爱!贱人,贱货!”她嘴里骂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照片撒成了碎沫。 第887章 紧紧地缠绕在他脖子上 “史队长,你要的本子。” 小红将本子递了过去,她的声音温柔甜美,一点都听不出她心里刚刚有过剧痛和挣扎。 “好,谢谢。” 史和平接过本子,点点头转身去忙自己的工作,他没有在意身后的女子眼中饱含着别样的深情。 “你的床单枕巾我明天带回家洗洗,都脏了。” 小红没有走开,她怎么舍得这片刻的与史和平独处的机会。 山坡下干活的人们离他们有半里地的距离,小红站在史和平的身后,看他眯着眼睛盯着仪器看一下,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不用,我自己会洗。”他不动声色回答,声音里有着客气的冷漠。 “洗衣做饭是女人的活,你安心工作,我替你洗。”小红在坚持,她脸上的笑是讨好的笑,她的声音里有着卑微和取悦。 这让史和平感到很不舒服,他低头说道:“牛小红同志,你的想法是错误的,男女平等,做饭洗衣男人也能干,我在家就经常洗衣做饭,怎么,你不相信吗?”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小红,顾及着她的自尊,吝啬地笑了一下。 “我相信的,你们是城里人,城里男人都会洗衣做饭的——”小红脸红到脖子,眼睛却没有逃避,勇敢地接住了史和平的目光。 “你又错了,牛小红同志,我说了男女平等,不管城里还是农村,男女都一样!” 史和平有点粗鲁地打断她,提高嗓音说道。 小红只好点点头,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象个不懂事的孩子,说什么都会被他否定,不如什么也不用说。 而她想说的话都像压在煤炭里的火,烧得她心里难受,炙烤着她的灵魂。 “快下班了,你回去吃饭吧。”小红想和他一起回帐篷。 “你先回,我还得忙会。”史和平的眼睛放在了仪器上,他有点不耐烦有人打扰自己。 “那我先回了。”小红掩饰着失望,恋恋不舍地走下山坡,她觉得史和平一定心里想着照片上的女子,每天晚上都会写一篇日记寄托着他的思念,这是何等大的福分,那个照片上的女人简直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天黑之后,祠堂里陆陆续续来了参加扫盲班的村民。 较于前些日子,学习识字的人少了一大半,牛窝堡子的人已没有了最初的兴趣,识不识字又能如何,还不是过着原来的日子。 牛小红照样来得最早,她打扫了祠堂里的青砖地,还洒了一遍水,拿抹布抹了木板课桌,特意将讲台上的木桌子仔仔细细擦了一下。 等到史和平走进祠堂的时候,村里的年轻小伙和闺女们正拿着修路队发给他们的田格本互相比较谁写的字端正。 史和平的脸色明显不对,他的眉毛拧得很紧,不象以往平易近人,好象谁惹他生气似的,他将书放在桌上,拿了半截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然后说道:“今晚你们把这几个字自己学着写一下——都是昨天教过的,写完了认真读几遍,一会我挨个考一遍。” 小红心虚着低头写字,写得吃力又认真,一共写了五六遍,听史和平已坐在门口检查别人读写。 都检查过了,就剩下小红一个,史和平突然说:“检查完的人可以回去了,牛小红,你把本子拿来我看看。” 其他人呼啦一下松了口气,有几个闺女不情愿这么早回家,磨磨蹭蹭趴在门口看史和平怎么检查牛小红的作业。 史和平潦草地翻了翻田格本,看门口没离开的几个大闺女,只好对牛小红说道:“你写得还行,回家再背一背,我和你一道回去,正好我顺路。” 小红已猜到史和平要对自己谈什么了。 两人出了祠堂,绕着牛窝堡子的山道下来,月亮隐在了黑云中,村里稀稀落落亮着几盏灯,史和平走在后面握着手电筒,小红觉得手电筒里的光象极了一张网——她希望自己被这张网网住,又希望能快快地逃离这张网。 “牛小红同志,有件事我要问一下你,你今天去过我帐篷,见到我床上的一张照片了吗?” 果不其然他要问这个,小红心里咯噔了一下,做好了一切准备,回头答道:“没有,我没有见啥照片,我拿了本子就出来了,怎么,你的照片丢了吗?” 史和平知道她不会承认,显然他低估了小红的顽劣,身为修路队的副队长,年轻有为的公路野外勘察工作者,他熟悉太多的荒漠大山,但不一定熟悉一个山野村姑的心事。 “这张照片对我很重要,牛小红同志,如果是你拿了请还给我!”他的态度相当严肃。 “史队长,我没有拿,真没有拿,我拿你的照片做啥?”小红的声音充满了委屈,委屈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倒让史和平感到有些意外。 “不是我的照片,是我女朋友的照片,好好的放在我的日记本里,今天突然不见了。” 史和平闷声闷气解释,他确定照片是牛小红拿的,她去过他住的帐篷,有人看到她进去后呆了几分钟。 “修路队那么多的人,你凭啥说是我拿的?我拿你女朋友的照片做什么?又不是你的照片,你的照片我肯定会拿的!” 小红的话带着一种泼辣直白的情绪,情绪里有着一股鲜明的醋意。 史和平愣住了,他不擅长和女人打交道,一来他太年轻——也不过比小红大上四五岁,二来他心里有着深爱的女人,没想过牛小红会对自己有别的想法。 “不可能,修路队的人没人敢动我的东西!”他的恼怒爆发了,手电筒晃动着照在小红的脸上,她的眼中突然有泪成串流出来。 “凭什么冤枉我?凭什么说我拿了你的照片?不就是一个女人的照片吗?有啥稀罕的,我这样的大活人放在你面前,有本事你打我几下出出气!“ 她抽动着肩膀,猛地向前一步靠近了史和平,她的呼吸喷着热气,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脸。 “我——我——算了,算我倒霉,回头我让她寄一张便是了!”史和平打算偃旗息鼓,不想再与小红纠缠下去,为一张照片惹怒了村里的乡亲,传出去要让人笑话的。 “我不!你冤枉我,你冤枉我,你也不想想我的心——你摸摸我的心——我的心也是肉长的——” 呼一下,小红象一棵象被大风吹倒的树一样倒在了史和平的身上。 他本能地想要推开她,没想到小红的胳膊紧紧地缠绕在了他的脖子上。 第888章 被拒绝之后 “你这是做什么?牛小红同志,你放开我——你冷静!” 史和平吓一跳,手中的电筒掉在了地上。 他试着用力去推小红,小红的双臂像蛇一样紧紧缠绕着他的脖子,身子如同滚烫的糖膏贴在了他的身上。 “我不!我就不!我不嘛......” 小红的嘴唇靠近了他的耳朵,声音如痴如醉,这是生平第一次和一个男人相拥,也是生平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男人,她得拼尽力气抱紧他、抓牢他,就算要死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放开,快放开!这样不好!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做什么!” 史和平被彻底激怒了,小红的举动让他瞬间明白夹在日记本中的照片是她拿走的——光凭这一点都让他怒不可遏,现在这个山村妮子做出如此狂野的举动,着实吓坏了他,在小红的嘴唇没有滑向他的嘴唇之际,他卯足全身气力一把推开了她。 “不要——”小红喊着,再次扑进他的怀里。 “不要,不要,求你不要,求你不要......我喜欢你来着,我真的真的真的喜欢你来着——史队长——史和平——和平——我亲亲的人啊......” 她低泣着、呓语着,热烈地轻声呐喊着,顾不得羞耻,顾不得尊严,将头埋进他的胸膛,死死地抱住他的腰身。 史和平的心在剧烈跳动,他紧张地喘着气,看看四周——夜晚的牛窝堡子如同浸没在了海水中,你感受不到水波的流动,却分明知晓这其中暗潮涌动。 不远处的狗叫了几声,随即全村的狗跟着叫起来。 有喝醉了酒的男人从山梁上的人家出来,突然张口吼起了秦腔,沙哑的嗓音划破了夜之静寂,史和平的全身抽搐了一下,他分明感受到了小红的手在他的腰间肆意游走。 “你再不放开我就喊人了!” 他沉着气喊道,双手举起又放下,摸到小红的辫子,狠狠地拉扯了一下,小红疼得哎吆一声,身子后倾,史和平趁机脱身,连手电筒都没有捡起,甩开长腿向山下跑去...... 小红跌坐在地上,她抖抖索索摸到了手电筒,电筒还亮着,象一只怪兽的眼睛奇怪地探视着夜里发生的一切,唱着秦腔的男人还在继续吼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咆哮着一段不知名的戏词,声音里有着悲愤和苍凉,小红站起身挪动脚步,手电筒的光亮照着眼前崎岖不平的山路,每走一步,她的肝肠如裂,眼泪簌簌滚落,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了....... 乔荞在西厢房的炕上听到院门的响动,她知道小红回来了。 比起往日,今晚小红要回来得早一些。 她在黑暗中爬起身向窗户的洞外张望,夜很黑,小红的身影在一圈手电筒的光亮里象一个魅影。 “她在哭呢。”乔荞的耳朵敏锐地捕捉着响动,听到小红抽噎了几下,似乎在下什么决心,她撩起衣襟擦拭着眼睛,在院门口停顿了几分钟,然后熄灭灯向堂屋走去。 “看来,她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乔荞的头靠在墙上喃喃自语。 她记不清自己年轻时是什么样子了,但她记得起自己的闺女年轻时的样子。 年轻时都会哭的,哭着哭着就长大了。 女人年轻时哭大约都是为了男人,长大后再哭都是为了难熬的生活啊....... 小红一夜未眠,她在天亮之后还没有下炕,直到牛氏的拐杖在炕头敲了几下,她才不得不面对新的一天。 “你咋回事?身子不舒服还是咋啦?这么迟不去给人家做饭了吗?”牛氏瘪着嘴问她,看小红脸色苍白眼皮浮肿,一副病西施的样子。 “我有点头疼,今天不想去了。”她回答牛氏,将被子蒙在了头上。 牛氏没有说话,冷笑着走出堂屋,她才不相信小红头疼——只怕是心里疼,要想拿住一个男人的心没那么容易。以小红的条件也只是长了一个好皮囊,可惜她没有继承和发扬牛氏年轻时的风采。 小红的确是心里疼。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史和平,昨晚他拒绝了她,拒绝得很没礼貌,拒绝得相当冷漠。 除了恨史和平的不解风情,小红更恨自己的孟浪。 她不该主动表白,更不该扑进史和平的怀里,这要是让牛窝堡子的人知道,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放荡的罪名。 可是,她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吗?她能眼看着史和平从自己的手里溜走吗? 不能。绝不能! 再有一个多月修路队就要回去了,这条通往毛家梁镇的公路,为了加快修建速度,是从两头开始动工的。 也就是说,牛窝堡子的村民得参与修路直到公路贯通,而史和平他们将去往别处。 要是这一个月得不到史和平的心,那么这一辈子也不可能见到他的人了。 一想这些,小红心如刀绞,泪如泉涌。 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以她的长相,牛窝堡子的后生都视她为吃不到的天鹅肉,修路队的男人当中,也有对她表示好感的人。 偏偏,她钟情史和平。 史和平在她眼里是小人书里的许仙,是骑马作战的赵子龙,是西厢记里的张生,是虎生虎威的二郎真君! 小红在泪眼婆娑里回忆着史和平身上的味道——那混和着胰子香味和汗味烟味的气息如此让人难忘,象她小时候躺在山里青草里的味道,她真想在他怀里睡过去,从此不再醒来,直到和他相拥着埋葬在同一个坟墓...... 可是,史和平不喜欢她。他推开了她、呵斥着她,态度坚决,语气冰冷,好似小红象一个投情送抱的、不要脸的表子。 对,是表子。 小红一想到这两个字浑身哆嗦了一下,她不想被史和平轻看自己,不想让他误解自己。 她是爱他的,她的爱纯洁而神圣,她发誓这一辈子只爱史和平一个男人,哪怕他让自己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轰隆—— 屋外传来沉闷的炮声,小红知道这是修路队在用炸药开山劈石。 她的心也象被炸裂了,她的身子也象被炸裂了,从未有过的痛苦让她有一种精神分裂的恐惧。 她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跳下炕穿上鞋子,她从院子中打来水开始洗头,茂盛如青草一样的秀发浸在水中,她清醒许多,对着镜子梳理着头发,然后用大拇指和食指将眉毛细细捏到一起。 “我不管,我就要得到他,我爱他!” 她对着镜子告诉自己,眼神中有着绝望的凌厉。 换上一件干净的花衣裳,小红向修路队走去。 第889章 感觉自己生无可恋 午后的阳光白花花的,天气渐渐炎热,风里都有一股热气。 乔荞从窗户洞里看到小红从堂屋里走出来,刚洗过的头发还带着水珠,亮晶晶的像是数不清的珍珠。 牛氏坐在院子中的枣树下昏昏欲睡,听到小红走出来打了个激灵,伸着头问她:“这都啥时候了?你要去哪里?” “去修路。”小红扔下三个字,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 牛氏的后背靠在了枣树上,有气无力地举起了拐棍,再一用力,刚结的青枣掉下几个,她歹毒地用缠过的半大不小的脚踩上去,狠狠地将几个青枣踩得粉碎。 小红走出院门,走下牛窝堡子的山坡,太阳蒸发着她头发上的水珠,她象一株快要失去水分的植物,在山风轻拂中摇摇欲坠。 她必须去面对史和平,面对属于自己的幸福。 她不相信自己得不到史和平的青睐,她在牛窝堡子的年轻闺女当中出类拔萃,好比在漫山遍野的荞麦花中,小红是一朵耀眼的赤芍药,无人能媲美她的绰约风姿。 她觉得和史和平的相遇命中注定。 他是拒绝了小红,但不一定不喜欢她,不然他怎么会一下子记住了她的名字,在众多的闺女中选中自己去修路队的帐篷中帮灶。 一定要得到他,让他带自己离开牛窝堡子,离开这深山老林。 小红望着四周密密匝匝的树林,一望无际的林海覆盖着她眼前的世界,这让人透不过气的幽绿,寂寞里有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如果没有遇到史和平,小红已经认命了,她会听从牛氏的话嫁到毛家梁镇,未来的婆家一定是有钱有势的商户,做着绸缎布料或者茶叶百货生意,她的夫婿一定是小心谨慎的男人,老早秃了头,肥胖的身子时常泛着腥膻的虚汗......牛窝堡子有两个女人嫁到了毛家梁镇,过年时她们回娘家拜年,小红见过她们的丈夫,一个是传说中的武大郎,一个是比媳妇大十多岁的胖老头。 一想到自己的将来的归宿,小红的心便有着濒临死亡的恐惧。 她了解牛氏,甚至老早看穿了牛氏对自己的宠爱是因为什么——不就是小红生得漂亮吗?不就是她是一棵摇钱树吗? 要是没有买来乔荞,说不定牛氏再过一两年要拿她做为交换的资本。 就算不是为了犏牛,牛氏为了给冬娃子娶上媳妇,也会拿小红做为换亲的工具。 修路队的帐篷近在眼前,在一片茂密的森林边缘,绿色的帐篷仿佛是山林的一部分,仿佛它不是人为搭建起来的居所,而是从地上长出来的巨型蘑菇。 小红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再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 她深吸一口气挺着胸走过去,做饭的帐篷前范师傅和村里的两个闺女在削一盆土豆,土豆是去年剩下的,皮子皱得如同牛氏的老脸,有的土豆已经长出了紫色的芽,他们细心削着皮,直到小红走近了才看到她。 “小红来了啊,我刚才还问你今天咋没来,她们都说不知道——”范师傅笑呵呵地招呼她,指了指另外两个闺女,又说:“我以为你去镇上了,说不定去相亲了。” 小红低头解释:“今天头疼,我奶奶给我背上刮了个痧,热炕上多睡了一会儿。” 她怕范师傅再问,闪进帐篷去干活,系上围裙在门口斜着身子朝对面的山梁上望去,史和平正指挥着其他人画线挖土,工地上热热闹闹,史和平的脸色和往常一样冷峻,小红的身子禁不住哆嗦起来,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这个男人。 一个下午小红都在帐篷里忙碌,她切好了三大盆土豆,手心都磨出几个血泡,另外两个妮子让她去歇息一会儿,她说没事,低着头又帮范师傅发了两大桶面,范师傅说有人从毛家梁镇要带些豆腐和猪肉来,帐篷里还有一大袋子的白萝卜,正好明天剁了蒸包子。 终于到了放工吃晚饭的时间,牛窝堡子干活的村民们赶着牛车回家了,只有村长厚着脸皮留在工地上吃饭,小红和两个妮子帮灶,理应当也和工人们一起吃,晚饭是炖土豆,范师傅特意加了好几勺猪油,里面加了好些洋葱,馍馍是昨天剩下的,重新上笼蒸了一遍,冒着热气放在案板上,透过满帐篷的热气,小红看到史和平拿着饭盒走了进来。 他的手微微颤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向耳旁拉扯着,很快恢复了平静。 中午没有看到小红,他以为她不来帮着做饭了——如此倒好,免得彼此尴尬,昨晚史和平回到帐篷,翻转了一夜没有睡好,小红的做法让他生气,除了生气又觉得好笑,他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生,父亲是修路队的老领导,史和平年纪轻轻成为修路队的一名副队长,是和他个人的努力分不开的。 然而,抛开他和小红的地位悬殊不说,他怎么会接受一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没有一点文化的山村女人做为自己的爱人。 小红昨晚的举动在史和平的眼中如此唐突,甚至有点粗俗和粗野,史和平心中已有爱人,任何人都撼动不了他的爱情。 让他惴惴不安和惊讶的是,这个牛小红居然又出现了,并且,她看着他的目光如此暧昧迷离,瞬间让史和平心里不舒服起来。 小红将大铁勺里的土豆盛到史和平的饭盒里。 “太多了!”史和平抽回饭盒,很反感地嘟囔了一句。 小红装没听到,她的眼睛望着他的背影,充满了难言的深情和依恋。 史和平回到自己的帐篷吃过饭,舀了水洗完饭盒,然后回到做饭的帐篷前,轻声而又坚定地对小红说道:“这几天工人们有几个要去毛家梁镇那头,吃饭的人少了些,从明天起你们三个不用来帮忙了——谢谢你们。” 小红正吃饭,一听放下了碗。 “我要来做饭,我不吃你们的饭就是了!”她的声音有着委屈的恼意。 范师傅赶紧打圆场:“你看你这闺女想多了,史队长的意思是我能忙得过来,哪会介意你们吃碗饭啊,回头要是人多了我忙不过来,自然会来叫你们。” “我不管,我要来帮你!”小红执拗着,眼圈突然红了。 另外两妮子早看出了小红对史和平有意,她们相视而笑,起身去洗刷锅碗。 史和平的脸色浮起铁青,不动声色说道:“牛小红同志,你这不是给我们修路队为难吗?你要不听话,那我只好让你们村长来领你回去。” 他的眼睛没有半丝柔情,连以前他对小红仅存的好感都荡然无存了。 小红僵持着,但僵持让她觉得自己可怜,她不想让别人可怜自己,她讨厌史和平这样冷若铁石的样子。 “我不来就是了!” 她扔下这句话,甩了一下辫子,将碗咚一下丢在案板上。 她从史和平的身边走过去,带着满怀的悲凉,感觉自己生无可恋。 第890章 做完一双布鞋 乔荞听到院子中小兰在和小红打招呼,她顺着窗户上的洞口望过去,还没有黑透的天色里,小红理都没有理小兰,也没有理坐在堂屋门前的牛氏,径直走进了堂屋。 真是有点奇怪啊!乔荞心里感叹,心想自从牛窝堡子来了修路队,小红的情绪变得不稳定起来,可见她真的是喜欢上了某个人——这个人,一定是修路队的哪个工人了。 乔荞知道小红心比天高,一心想要嫁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改变自己的人生境遇,这和乔丽丽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只是小红生活在秦岭的大山深处,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 而乔丽丽生活在富庶的枫城平原,自然有着施展自己手段的舞台。 乔荞不由地又想到自己的几个闺女,想到刘梅英和刘招弟的婚事,不管当初她怎么反对,这些闺女选择的嫁人对象在她看来都不尽人意。 也不知道刘招弟和王二狗进展如何?刘梅英和陈耀祖过得怎么样了? 她叹口气,摸着日益突起的肚子,听到牛氏拄着拐棍进了堂屋。 堂屋里没有点灯,被柴火熏黑的屋顶和墙壁让低矮的房子更加阴暗,牛氏摸着黑走到小红的炕头,看她躺在炕上一动不动,眼珠子闪着一丝光亮,死死地盯着屋顶,像要盯穿一个天窗。 “遭黑手了吧?”牛氏冷笑着问道,声音里有着嘲讽和担心。 小红没有动,眼角流出一滴泪水。 “看来真没有拿住一个男人的本事!”牛氏用拐棍敲了一下炕头,拿过烟斗装上烟丝,划着火柴深吸几口,磕掉里面的烟灰,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手在小红的额头上摸过去。 “他不喜欢你的,男人要是喜欢一个女人会象发疯的狗追着你不放!他要是不喜欢你,你就是跪着求他也没用!越是下贱的女人越不会受男人喜欢,你开头就错了,轻贱了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牛氏的眼睛里有着悲天悯人的慈爱,她用自己一生的经验推测,小红的的确确爱上了修路队的某个男人,可惜她的喜爱只是单相思,牛氏预料到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认命吧,闺女,你是牛窝堡子里长出的野燕麦,归不到粮仓里去!” 牛氏说完摇摇头走到自己的炕头坐了下来,她已不再指望小红能嫁到外面去享福,看来她得抓紧给孙女在毛家梁镇找个好婆家了。 小红闭上眼睛,眼泪却如断线的珍珠颗颗滚落。 认命?凭啥认命?自古皇帝都会娶平民家的女子立为皇后,史和平不过是一个修路队的副队长,小红想要嫁给他,想要让他娶了自己,又有什么不可能? 他是嫌弃自己穷吗?一定是的。 他是嫌弃自己没文化吗?一定是的。 可是穷有什么可怕的,她又不要他一分钱,没文化有什么可怕的,难道没文化的女人不能给男人生儿育女吗? 小红想不通。 想不通偏偏要想下去,她躺在炕上,任泪水打湿枕头,任痛苦一次又一次碾压自己的心灵...... 小红没有再去扫盲班,她在第二天天没亮时下了炕,牛氏以为她要去修路队做饭,却听到她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整整一个早上,小红不洗脸也不梳头,她坐在炕上,剪出一双鞋底鞋面,她手忙脚乱而又沉着心思,搓出一根又一根的细长的麻绳,穿针引线开始缝制一双布鞋。 牛氏在小红去茅厕的工夫偷着去看了一下炕上的针线,鞋底粘得很厚实,一看就是给脚大的男人做的。 她从心里嗤笑着小红的愚蠢——这哪里是痴心,分明是犯傻,一双鞋子怎么会打动一个男人的心啊! 但,牛氏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偷了盐商的金银财宝出来,恨不得搭上自己的性命和小白脸私奔。 现在,她怎么会忍心嘲笑小红呢? 女人痴心只会害了她自己,而牛氏却无力劝阻小红做傻事。 随她去吧,反正修路队迟早会走的。 牛氏这样想着心里便有了些许安慰,她冷眼看着小红坐在炕上做着鞋子,从天黑到深夜,麻绳穿过鞋底的声音象一道道残酷的风声,每响一下,牛氏的心便莫名地疼痛一下。 到了第十一天,小红做成了一双新布鞋。 她顾不上抚摸手指上的血泡,顾不上伸展一下僵硬酸痛的脊背,她将那双布鞋捧在手心,看一针一线均匀地嵌在布里,仿佛自己所有的情感和相思都缝制在了这双鞋子中。 她再拿出绣好的鞋垫,小心而又温柔地放进鞋中,大小刚好,小红虽然好吃懒做长大,但有着灵巧的双手,她的针线活在牛窝堡子得到婆姨们的夸赞,她对自己的手艺有着顽固的自信。 鞋子的大小一定合适,她量过史和平走过泥土里的脚印——他的脚可真大,比牦牛的脚还大出少许,小红一想到他修长的身影,心里的柔情蜜意如同潮水一样重新涌来...... 她会把这双鞋子亲手交到史和平的手中。 他会拒绝,但她会坚持让他收下,然后呢? 小红问自己,她靠在墙上,看夏天的阳光在窗外灿烂而热烈,墙根上的向日葵已经长得一人多高了,再过半月,它会开出旺盛的花来,而史和平也许就要离开牛窝堡子了。 这是多么伤心的事,但伤心是没有用的,小红已在缝制鞋子的过程中想得明明白白,她才不会轻易放手,任他离开。 小人书上孟姜女千里寻夫的故事她听村里的老人讲过,她可以是孟姜女,哪怕史和平去了千里之外,小红一定要找他一次。 如此,她才对得住自己的衷心——爱的衷心! 第891章 去送别 关于小红的爱情,乔荞已猜出了结局,她和牛氏的想法不谋而合——地位悬殊的爱情没有啥好结果,单相思的爱情更不会有好结果。 才过了十几天,夏天的热度已透过屋顶将热能传递进了西厢房。 乔荞喝了几口木瓢里的凉水,她喜欢喝牛窝堡子的山泉水,有种微微的甜,她数着日子,数着数着却有些糊涂。 昨天小兰来送饭,她问小兰现在是农历的几月初几,小兰懒得回答她,跑回厨房告诉了奶奶,牛氏端着碗正在嚼一块野兔肉,听了小兰的话明白过来:乔荞是想知道自己分娩的日子。 “去告诉你二婶,今天是农历六月十九。” 小兰撅着嘴跑来敲了一下窗户板子,说完话又跑了。 乔荞一听笑了一下,都农历六月十九了,如果没算错,马上就入伏了,过不了多久就会立秋,瓜熟蒂落,自己腹中的孩子也快降生了。 如此想着,她趴在窗户洞口朝院子张望,很奇怪这些天没有看到小红从屋子里出来,也没有听她叽叽喳喳的叫嚷。 乔荞心想小红这回是真伤了心,只有伤了心的女人才会把自己关起来疗伤。 可惜,她想错了。 小红才不会轻易放弃爱的机会,更何况,她决定要做一个对爱情忠贞的女子! 六月二十六这天,修路队接到上级的命令,鉴于他们提前完成了牛窝堡子的勘察测绘任务,上级决定留一部分工人看着修路,史和平和几个技术骨干将去往更远的地方工作。 当然,上级对牛窝堡子的群众积极配合修路的精神相当满意,为了表示谢意,上级从县城调派了放影队的人来毛家梁镇,特意安排放影队前往牛窝堡子给乡亲们放一场电影。 日子就在六月二十六这天。 对于牛窝堡子的人来说,这是天大的喜讯,甚至比过年更让人激动万分。 史和平因为要马上离开,对牛窝堡子的村民表现出了少有的热情,脸上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下来,笑意荡漾在他的唇边,使得本来英俊的他更加迷人。 村长一大早就召集了牛窝堡子的村民到山梁中腰的打谷场,他们将打谷场收拾得干干净净,全村老少都伸长了脖子等待着放影队的出现,村长为了表示对放影队的重视,特意派了村里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骑着马去迎接。 一直到太阳落山,放影队的五六个人牵着马终于到达了牛窝堡子。 他们在村长家吃过饭,这才去了打谷场。 一时间柴油发电机发出可怕的轰鸣声,随即电灯发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牛窝堡子的半边天空,村民们的脸上有着极度兴奋的表情,小孩子们在麦场上尖叫、嘶喊、狂笑,恣意表达着他们的喜悦! 全村的人都来了,包括修路队的工人。 小红来得迟,她看着小兰和爹搀着牛氏出了院门,犏牛抱着两个小木凳子跟在后面,她抓紧时间梳洗打扮好之后来到了打谷场。 乌泱泱的人挤满了打谷场,牛窝堡子的人们和小红一样,惊奇地看着挂在两棵树之间的屏幕——明明是一块白布,上面却有着清晰的人影在演戏。 这就是电影了! 小红睁大眼睛看了半天,屏幕上正播着一部武打片,情景十分热闹,可是她没有心思看进去,她怀里揣着那双鞋子,鞋子用一块花巾裹得严实,她寻找着史和平的身影,这么多的人,哪能看得清谁是谁。 她在人堆里窜来窜去,幸好,牛窝堡子的男人女人都被电影迷得魂魄出窍,没有人在意她的动静。 从前到后,从左到右,小红都没有看到史和平在麦场。 难道他在修路队的帐篷? 小红的心一阵窃喜。 正要往麦场外面走,迎面撞上一个人,定睛细看,原来是一起在修路队做过饭的妮子彩霞。 “小红,你去哪里?”彩霞扯住她的衣袖问道,这个和小红同岁的妮子老实得有点过头,平日里总让村里人欺负。 “我回家去。”小红回答,不想多说话。 “我去茅厕,我拉肚子,今晚吃多了修路队的饭——难得今晚饭里肉多,我肚子有点疼。”彩霞捂着肚子表情有些好笑。 小红一听忙问:“史队长呢?他咋没来看电影?” “他要走了——可能明天,也可能后天,他在收拾东西,正好守帐篷,其他人都来看电影了。” 彩霞说着放了一个响亮的屁,她自己噗呲笑出声来,小红捂着鼻子闪开,听着银幕上的吵闹声,她感觉有无数只蚂蝗在啃咬着腔子里的心。 他真的要走了,也许,今晚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多好的机会,他一个人在帐篷,深山老林的帐篷,这是老天给小红准备的最佳时机。 小红抑制不住全身的激动,匆匆行走在夜晚的山坡野岭,风从树梢上漫过,吹进林海深处,卷起阵阵松涛,远处有野兽的尖叫,夹杂着猫头鹰的哀鸣,一切在小红听来象是一首为她而谱写的情歌...... 果然,史和平的帐篷里亮着一盏马灯。 小红毫不犹豫地冲下山坡,气都没喘一下走进了史和平的帐篷。 “谁——”史和平在整理一些资料,听到响声迅疾转身。 “史队长,我——牛小红。”小红的脸在灯下艳如桃花,汗珠从她的额头和鼻尖滚落下来,像是花瓣上的露珠。 “你来做什么?”史和平紧张地盯着她,一点都不欢迎小红的到来。 尤其,此时是夜里,他一个人在工地的帐篷。 “听说你要走了,我来给你送行,我到放电影的地方找你,有人说你在守帐篷,你不害怕吗?” 小红看了看帐篷外面,无数只蛾子和飞虫扑了进来,它们在马灯的光亮里飞舞,扑腾,最后掉进了灯下的洗脸盆里,盆里盛满了水,是专门来收集这些飞虫的。 她心想,史和平是有多残忍啊,居然用水来淹死这些可怜的小东西。 但她的心对他没有半丝厌恶,相反,她在看到史和平的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她觉得自己也是一只可怜的蛾子,不顾一切地要飞向史和平。 他是她想要的光明,唯一的光明。 “我害怕啥?你是说这森林里的野兽吧,好多野兽都怕光,马灯会着到天亮,临睡挂外面就是了。” 史和平的脸色和往日一样严肃,他不会问小红这么多天怎么没有来扫盲班,也不会问她这些天在做什么,小红的一切与他无关,这个乡村妹子,偷走了他爱人的照片,想着能得到他的爱,真是异想天开! 史和平心里反感着她,但又觉得没必要做得太绝情,反正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 “是,我明天要走了。”他加一句,转过身整理东西,等着小红离开。 小红笑了一下,许多天她都没有笑过,她被痛苦和思念折磨得几近崩溃,面对史和平,她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再冲动着扑过去。 要想得到这个男人,需要付出相当大的勇气和忍耐,还需要相当多的时间。 “知道你要走,我给你做了双布鞋,来,你试一试,看合脚吗?” 小红拿出鞋子放在了史和平面前的桌上。 “我不要。我有鞋子——谢谢你!请你拿回去!” 果然史和平拒绝了,拒绝的干脆利落,很符合他的个性,也符合小红的想象。 并且,他后退一步站直身子,警惕地审视着小红的动机。 他怕她像上次一样扑过来抱着自己不放! “我亲手做的,千针万线呐,好歹你给我当过几天老师,教我识过几个字......你要不喜欢也留着,当个念想!” 小红说完走出帐篷。 “等等——”史和平在喊,他追了出来,将鞋子塞进小红的手里,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真的不要,还有——真是对不起,牛小红同志,我有对象的。” 后面的几句话他说得很温柔,小红听出了他的歉疚,而她不需他说这些,有对象又不是结了婚成了家,她会缠着他不放,哪怕明天他去了海角天涯! “穷人有穷人的心意,史队长,你可以嫌弃我出身在穷人家,但不会嫌弃穷人的心意吧?” 小红的眼里噙满泪水,泪水在帐篷里稀薄的灯下泛着若人怜惜的微光,史和平的心被什么扯了一下,他收回了鞋子,小声说道:“那成,谢谢你,你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小红有些失望,这么黑的夜,这么高的山这么密的林,史和平居然没有要送她回去的意思。 可见牛氏的话多有道理——男人喜欢一个女人会象疯狗一样撵着她不放,而史和平正好不喜欢她,所以无视她的存在,无视她的热情。 小红点点头,她走了几步,本想坚定地往前走,但她管不住自己的心。 她的心如同千万只鸽子在扑闪着翅膀,她被这些翅膀凭空架起,挟持着她转身向史和平跑去。 扑通,她跪在了他的脚下,死死地抱住了他的双腿,低泣着、颤抖着说道: “求你带我走吧,带我离开吧!求你娶我吧——现在——你做啥我都愿意——我的人是你的,我的心是你的——求你可怜我,要了我吧,没有你,我活不成啊!” 轰隆隆一声响,西边的天空被一道紫色的闪电撕裂开来。 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雷声和闪电让史和平整个人都懵了,他低头看着牛小红,她双膝跪地,脸紧贴在他的腿上,双手死死地抱着他的腰,她可怜得如同一只受伤的绵羊,足以让每一个男人为她心动。 史和平的双手缓缓垂下去——垂下去,他的手指触到了小红的头发,再触到了她的脸庞,她的脸上泪水纵横,打湿了史和平的指尖。 他长叹一口气,胳膊凝上力气,用力一提,将小红抱起。 然后,揽在了怀中。 第892章 暴风骤雨袭击了小红 小红的脸象沸腾的高粱酒,她的全身象醉了一样瘫软在史和平的怀中。 这是多么幸福的时刻,史和平的心在胸膛里有力跳动,他的身上散发着浓烈的汗味和烟草味,小红贪婪地呼吸着这种味道,将脸紧紧贴在他的胸前,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带我走,带我走吧.......”她低声呓语,如痴如醉。 史和平的双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他轻声叹了口气,怀中的女孩子有着瘦弱的身子,她的发间有着青草的气息,她全身滚烫,如火燃烧,马灯的光投在他们的身上,在帐篷上有着生动的影子。 “我不能——小红——小红妹妹,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心里有了别人,我认你做妹妹吧,我家只有兄弟俩,我会象亲哥哥一样待你——” “不要!我不要!我要嫁给你,我要给你当媳妇,我要给你生孩子!” 小红仰起头,她的双眼涌上泪花,她的唇举向史和平的脸庞,她不相信史和平心里有着别人,那张撕碎的照片上的妮子不一定比自己长得好看。 “小红妹妹,你要听话,我们不合适,我明天要离开这里,你好好生活,我会来看你的!” 史和平的双手汇集起力量,他高大的身材向后挺着,试着温柔地推开小红。 “不,我要跟你走,无论你去哪里——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跟着你!” 小红象一个执迷不醒的孩子,她的双手攀上史和平的脖子,嘴唇勇敢地贴向他的嘴唇。 “不!不可以!” 史和平哆嗦了一下,他明白小红想要做什么,这是多么幼稚的举动,他不可以冒犯她,这个可怜的农村妮子,她如此热烈大胆地向他示爱,倒让他觉得自己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来保护她。 “我不——”小红低喊,她如同扑火的飞蛾奋不顾身地投向爱的烈火。 史和平的呼吸湍急如河,他想到了某种可能的燃烧——和怀中的女孩子,但这是多么令人生厌的事,他不能因为一时的需要占有她、玷污她,更不能不负责任地在片刻的欢娱之后抛弃她....... 他卯足了力气,将小红一把从怀中推开,他的双眼充满了怒气,但尽力克制着自己。 “你快走,小红——妹妹,我会记得你的好!他们快要回来了!” 天空划过一道紫色的闪电,撕裂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随之有惊雷响起,雨点已敲击着帐篷。 一场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马灯之下,小红瞪着失望的眼睛,她的嘴唇在剧烈地抖动,沮丧和羞耻包围了她,无助和担心撕咬着她的心,她后退一步,踉跄着扶住了桌子,盯着史和平那张温柔而又冷峻的脸,她吐出几个字来: “我会找到你的,会跟着你一辈子的!” 史和平震惊了,他没想到眼前的妮子竟然如此果敢,她想做什么?她没有被他的拒绝而死心,相反,他从小红的瞳孔中看到爱的烈火在熊熊燃烧! “不许这样,小红妹妹,你会有更好的生活,会有更好的爱人,等这条路修通了我会来看你,会来参加你的婚礼,一定的!” 史和平的声音清晰而洪亮,雨点开始密集地敲打着帐篷,风声从松林里漫过,像有一头巨兽吐着骇人的呼息。 小红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怕自己哭出声来,喉咙里的哽咽让她觉得自己象被丢弃的某个东西——令人嫌弃的某个东西,她盯着史和平的眼睛,想要再一次扑向她,然而她失去了勇气,她听到了雨声和风声,知道看电影的人马上会回来,如果再待下去,场面会让史和平难堪不安。 没有再说什么,小红转身跑出去,史和平想要追上她,然而他挪不动自己的脚步...... ...... 雨如瓢泼,顷刻间打湿了小红的全身。 她跌跌撞撞奔跑着,在泥浆飞溅的山路上急行,象要挣脱什么,又象在寻找着什么。 泪水流进她的嘴里,苦咸溢满她的心肺。 “他嫌弃我,他不喜欢我,老天爷啊,我这么爱着他,情愿为他做牛做马都得不到他的人他的心,你叫我怎么办啊!” 小红在黑夜的暴雨中无声呐喊,失望如同一把利刃,刺穿了她的心灵,疼痛蔓延了全身,她一次次跌倒在泥泞中,又一次次爬起来向前行走。 “我不会放过你,史和平,我会去找你,一定会找到你,除了你,我不会再嫁世间的另一个男人!” 小红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嚎啕出声,雨声犹如战鼓轰鸣,天空雷电交加,她行走在风雨中,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害怕,唯有心痛让她保持着清醒。 翻过一道山坡,再爬上一道梁,她听到了牛窝堡子传来的说话声,细碎而又隐约的人声在村里交织,她知道突来的暴风骤雨逼散了看电影的人们,修路队的工人们一定去了村长家避雨,顺带着去喝村长家的玉米酒。 突然,前面有人咳嗽了一下,小红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在漆黑的雨夜里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只能凭着记忆行走,小红竖起耳朵,听到了前面的脚步声,毫无疑问这是某个回修路队的工人。 “谁?”那人看到了小红的身影,惊悚不安地大声询问。 “我。”小红带着哭腔回答,雨水从头浇下,让她睁不开眼睛,鼻息却闻到了男人身上的汗臭味。 那人没有说话,黑暗中他的眼睛分辨着小红的样子,两人在相距一米之间无声对峙。 小红想要绕过去,她想一定是自己的样子吓坏了这个男人。 荒山野岭的雨夜,那人一定将她当做了游荡的女鬼。 只是她没有想到,在擦身而过的瞬间,男人突然伸手拉住了她,没等她反应过来,他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真正的恐惧潜心而来,真正的惶恐让她发狂! 她挣扎着,手脚并用,撕打着男人,想要从他的怀中挣脱开来,可惜她的挣扎只是徒劳,男人的嗓子发出得意的嘶吼,象一只饿急的野兽,他将小红拖下了山坡。 小红知道自己完了,这一生的清白在今夜被人抹黑了。 在一棵大树下,雨滴淅淅落落,草丛和枯枝划破了她的肌肤,她突然想到这是自己的报应,自己苦苦爱着史和平的报应——既然他嫌弃自己,不如将自己交给野兽,任他肆虐,任他折磨,任他凌辱和糟蹋........ 第893章 小红回家之后 天黑之后,乔荞坐在炕角听着牛窝堡子的喧闹声。 起初人声鼎沸,后来被喇叭里的电影声取代,她听着刀剑尖锐的碰撞,还听到男人女人无情地厮杀.......马啼人吼,单从声音里能听出这是一部精彩的电影。 她听着这些声响,联想到自己的人生,往昔短暂的辉煌,最终因自己贪慕虚荣、追逐浮华、无知盲目落到了如此惨败不堪的境地。 伤感和自责折磨着乔荞的心。她在黑暗中睡了过去...... 突然的一声雷鸣将乔荞惊醒,她惶然起身,听着窗外雨声滂沱,雷电交加的夜是如此令人胆战心惊,让她不由地想起马小国活着时总在打雷的夜里紧紧将她抱在怀中。 马小国的离世,成了乔荞一生的心痛,逝去的一切重显眼前,往事如梦,却是阴阳相隔,她念着马小国的名字,蜷着身子禁不住泪如泉涌....... 院门被打开,进来的是牛氏一家。 因为暴雨突袭电影只好中断放映,犏牛背着牛氏,牦牛牵着小兰匆匆回到家中。 “奶奶,我姐姐咋没回来?”小兰端着油灯看了看空着的土炕,回头问牛氏。 牛氏正用头巾擦着淋湿的头发,嘴里抱怨着今晚的鬼天气,一听小兰的话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即又想着小红一定是去找修路队的那个男人了,她在家揣着怒气和委屈憋了十多天,做好了布鞋,今晚去和男人相会,想来小红的布鞋和一片痴心定能打动那个男人...... “快上炕睡觉去,你姐姐不用你操心,她一会就回来了!” 牛氏催促着小兰,她爬上炕跪在窗户前,听着外面的风雨声,心里有些乱糟糟的,借着窗纸上的破洞,她看了一下自己家的院子,乔荞住的西厢房没有光亮,想来这婆娘已经睡下了,东厢房牦牛的油灯还亮着,他一定睡在炕上卷旱烟抽,东边的院子是犏牛的新家,隐约传来犏牛咿咿呀呀的说话声...... “这个傻子,一定盼着自己当爹呢。”牛氏笑着轻声骂道,听着雨声渐渐小起来,有些担心小红,女大不中留,小红要是有本事把自己嫁给吃皇粮的修路工人,倒也是牛氏的骄傲。 没有吹灯躺下,牛氏闭眼想着心事,却听院门哐当推开,院里传来一串慢条斯理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啪嗒——” 脚步声响得有些诡异,牛氏听着不像小红的脚步声,一骨碌从炕上爬起,跳下炕撑着油灯走出堂屋门。 “谁?”她捂着油灯朝院中问道。 没有人回答,分明有人影向这边走过来,一步又一步,拖拖拉拉,悉悉索索。 牛氏倒吸一口冷气,将油灯举高,站在台阶上张望,灯影里小红披头散发,衣衫凌乱,她像是从尸堆里走出的女鬼。 “咋回事,小红?”牛氏的心一阵乱颤,走下台阶去拉孙女,她的手碰到小红的手指,觉得小红冰冷得如同一根浸在雪里的木头。 “你说话呀,这是咋回事啊?”看着小红不说话,牛氏急了,她用力将小红扯进屋子,将油灯举到她的面前,小红脸色惨白如纸,青紫的嘴唇挂着干了的血痂,脸上、脖间有着醒目的抓痕和伤口。 牛氏的全身抖得如同筛糠,她知道大事不妙了,小红遭了毒手——男人的毒手!她这个样子,分明已象一朵初绽的花蕾被人折下,并且被人肆意蹂躏过、糟蹋过。 不然,她的眼睛怎么会一下子失去了光亮,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小红的全身。 牛氏扶着小红坐下,她从厨房舀来一瓢水递到她的唇边,小红没有动,她呆呆地望着牛氏,水从她的嘴唇边流下,打湿了衣襟,而她浑然不觉,仿佛整个人失去了思维和意识。 “天杀的!这是造孽啊!”牛氏嚎出声,狠着心将一瓢水泼到小红的脸上,哗啦一声响,惊醒了睡着的小兰,但没有泼醒小红。 牛氏伸出手,一巴掌扇在了小红的脸上,她的头歪了一下,嘴角渗出殷红的鲜血,目光仍然是呆滞的、毫无知觉的,牛氏撕住了她的头发,又是打又是掐,嘴里恶狠狠地骂着难听的话,牦牛从东厢房里披着衣服跑进堂屋,看到眼前的情景,语无伦次问道:“娘,这是咋了?深更半夜的?” “这个不要脸的!赔钱货!把自己搭进去了——她让修路队的男人给糟蹋了!” 牛氏吼起来,没有停手,完全不顾牦牛和小兰脸上惊恐的表情。 “老子杀了他!”牦牛反应过来,转身向外面冲去。 “回来!给我回来!”牛氏追出去,一把拉住了怒气冲天的牦牛。 “我得去讨个说法!不能让他白白得了便宜!”牦牛杀心已起,他是猎人,懂得怎么收拾禽兽。 “闭嘴!”牛氏踢了牦牛一脚,她谨慎地看了看西厢房,怕乔荞听到,慌忙中将牦牛拖进堂屋,冷声说道:“没看到小红中邪了吗?只怕是被吓傻了!你要再声张出去,全牛窝堡子的人都知道她被糟蹋了,我们还有脸活着见人吗?” “那——那怎么办?”牦牛望着呆坐在炕头的小红,看她狼狈不堪的样子,心里涌来悲伤和难过。 “急不得的,吃亏的总是咱们,万一是小红送货上门,人家吃了肉抹干净嘴,得了便宜死活不承认,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牛氏靠在柜子上长叹一口气。 她推测着在小红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事,要是两心相悦,遇到如意郎君,小红怎么会惨遭这样的毒手。 分明是遇到了禽兽,遇到了歹徒,强行占了她的身子,不然小红怎么会有如此光景。 “我不会放过他!不管他是谁!”牦牛的眼中的杀气重新浮上来,眼睛瞪得血红。 “没用的!”牛氏冷笑起来。“折断胳膊往袖子里藏吧,谁让她轻狂着想要攀高枝呢!这下好了,凤凰没做成,反倒成了一只鸡,不过也好,鸡有鸡的价钱,趁着身上没个动静,赶紧找个有钱的主家嫁出去,免得夜长梦多烂在家里!” 牛氏说完转过头瞪着小兰。 “小蹄子,你要将家里的事给外面说半个字,我会把你关进后院的窑洞里,不信你试试!” 小兰早被姐姐的惨景吓得六神无主,听到奶奶的话顿时魂飞魄散,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抽噎着哭道:“我不会说的,我真的不会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求求你不要打我骂我,不要把我关进窑洞里,你说啥我都会听的.......” 第894章 牛仙人失手了 乔荞知道小红遭遇不测,却没有想到小红会在一夜之间精神失常。 天亮之后,她听到牛氏怒斥着小兰,再听到牦牛和她在堂屋里商量着什么,须臾牦牛走出院子,牛氏进了厨房做早饭,好半天小兰送饭到西厢房,黑陶碗里盛着两个荷包蛋,一张玉米面的饼子烙焦了,黑乎乎的饼子证明牛氏的心情极乱。 还没吃完早饭,牦牛领着牛才人走进院子,牛才人精神抖擞,肩上搭着一个布袋子,袋子里装着他做法用的各种器皿法器,看得出牛氏请他来为小红驱邪降魔来了。 “仙人啊,你可来了,快瞅瞅我家小红咋回事?”牛氏堆着一脸的笑将牛才人请进屋,她一边吩咐牦牛泡茶,一边吩咐小兰去厨房端来吃的。 “可怜啊可怜!好端端的娃成了这样,怪不得我昨晚梦到牛窝堡子下了一场雪,奇怪的是雪地里有一只斗大的蛤蟆,原以为是月宫的蟾蜍送福宝,没想到是你家起了祸事!“ 牛才人盯着炕上躺着的小红摇头说道。 他虽然年事已高,但眼不花耳不聋,吃饱喝足整天想着见不得人的事,此时看炕上的小红目光呆滞,蓬乱的头发遮不住脸和脖子上的伤痕,牛才人捋着花白的山羊胡子端详片刻,转身问牛氏:“昨晚出去看电影了吗?或者遇到了什么事?” 牛氏早有准备,沉着气回答:“是去看电影了,昨晚风大雨大,回来在路上跌了一脚,滚到山坡下的树林里,亏得她爹和犏牛拽上来,回到家发现神志不清,连哼一声都难,早上起来水米不进,叫她名字也不答应,只怕是夜里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把魂魄给摄走了。” 牛才人闭眼听着,心里明镜似地,也不戳穿牛氏的鬼话,坐在桌上拿出法器和笔墨,在几张黄纸上用朱砂画了好多古怪的符,让牛氏端来一瓦盆的麦子放在炕头,亲自点了香烛插在麦子里,然后盘腿坐在地上念念有词,一边念一边烧着黄纸,等纸烧完了又站起来挥着桃木剑挥舞一阵子,突然睁大双眼吼道:“白狐精,你还盘踞这里没有离开,今天我一定要为民除害!” 他的老脸涨得通红,在一只黄铜碗里盛满高粱酒,喝一口朝着天空喷一口,喷一口又拿桃木剑舞几下,牛氏看得心慌,带着牦牛犏牛和小兰跪在地上,耐着性子看牛才人做完法事,看他盘腿坐下赶紧询问:“仙人,可好了些?哪里来的白狐精?你刚才不是说梦到蛤蟆吗?” 牛才人吐一口气,额上虚汗淋淋,嘴唇轻启说道:“那是仙尊托梦预表牛窝堡子有灾难,果不其然还是那只狐妖在作祟,她害死桃花,又施妖魅伤了小红,还想烧毁你们全家,亏得上仙拦挡,小红死里逃生捡回性命,你家也不过是烧了一间厨房,要不是我在牛窝堡子,只怕你们全家都被烧成灰了!” 牛氏听了赶紧点头称是,小心问小红现在怎么样,牛才人摆摆手说道:“妖狐已被我的灵符罩住动弹不得,你们且回避,我今天不灭此妖枉为仙尊弟子!” 牛氏讪笑道:“让牦牛留你身边伺候,帮仙人降妖除魔,有什么事尽管使唤他便是了。” 牛才人心里不悦,态度柔中带刚,抓一把麦子抛在空中,又拿一串银铃铛猛地摇动几下,口气冰冷拒绝:“上次我要带你家二媳妇回去除妖,你作梗阻挠,再不狠心灭妖定是后患无穷,你速带家里人回避吧——带上香火去村头的土地庙烧香请愿,正好助我一臂之力!” 牛氏只好起身,想着大白天的牛才人也不敢造次,小红从昨晚到现在活死人一个,直挺挺躺炕上瞪着双眼象鬼一般,再不放手让牛才人挽救怕是连小命都得搭上。 她带着一家人走出堂屋,出了院子在门口停下脚步。 “牦牛你在大门口待着,屋子里有啥响动立马进去瞧瞧,这老东西可不是啥好货,虽然有些神家的本领,但花花肠肠里装的全是坏水!” 牦牛明白娘的话意,点头答应,看娘带着犏牛和小兰逶迤而上去了土地庙进香,他蹲在墙根下抽着旱烟看地上的蚂蚁,一边竖起耳朵听着屋里头的动静。 堂屋里牛才人睁大了双眼,他在炕头上看了看小红,这个牛窝堡子最俊的女娃子现在象霜打过的木棉花,想想牛氏的话,牛才人根本不相信小红昨晚滑倒掉下了山坡,他从小红的瞳孔里看到了一个女人失身后的打击和绝望,小红崩溃的是精神,患病的是魂魄,只有受过重大刺激和伤害的人才会如此。 牛才人爬上炕,他的手落在小红的脸上,如同落在了一朵花上。 花是被摧残之花,因为将谢或者将落更加凄美。 凄美和柔弱激起了牛才人的兽欲,他顾不得许多,掀起被子抱住了小红...... “啊——” 突然的一声喊叫冲破屋顶,小红咬住了牛才人的肩膀,没等他挣脱,小红已从炕上跳了起来,她扑向牛才人,一把抓住了他的山羊胡子,另一只手撕扯着他的脸,一下,又一下,再一下,牛才人的脸皮被生生抓开,鲜血喷涌,惨叫声声,他试着反抗,试着推开小红,然而不管他如何努力都没有用,小红如同一只发疯的母狗,撕咬着他,挠抓着他...... 并且,她的嘴里高呼着莫名其妙的话语: “我要杀了你.......我要吃了你的肉,喝了你的血......我要剥了你的皮做成鞋子,穿着它踩狗s......” 她反反复复吼着叫骂着,她一次又一次击倒挣扎着的牛才人。 牦牛听到响动跑进堂屋,看着闺女痛打着炕上的牛才人,这个号称仙尊弟子的老流氓,全身不着一缕,如同一只瘦骨嶙峋的老狗——没有毛的老狗,他脸上开出妖艳的血之花,嘴里发出哀嚎和乞求,他可能没想到狐妖法力如此之大,竟然连他这样的仙人都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 第895章 牛氏处置牛才人 大白天的,乔荞在窗户的洞里听得真切——堂屋里小红的尖叫和怒吼,牛才人的声声求饶,她紧贴在洞口,看牦牛进了堂屋,随即传来牦牛的呵斥和责打。 乔荞的心头一紧,她明白牛才人对小红做了什么,这个毫无廉耻的老畜生,披着神佛的外衣专做一些恶心的丑事,今天总算原形毕露了。 果不其然,牦牛伸手一把将牛才人拖下炕,他的一只脚用力一踹,牛才人趴在地上。 他知道今天触了霉头,弄不好性命难保,后悔自己不该向小红下手,以为她中邪昏迷,没想到眼看得手小红却发起疯来,牛才人叫苦不迭,脸被小红抓得稀烂,正想着如何脱身,不料牦牛闯进来,情知不妙,今日一不小心踏上了黄泉幽道。 “我骟了你这头老驴!” 牦牛双眼赤红,早明白牛才人对小红做了什么,小红昨晚遭遇不测,被人蹂躏糟蹋,牛氏不让牦牛声张,为的是保全小红的名声、全家人的名声,牦牛可以妥协自己的娘,但身为人父,眼睁睁看着闺女一夜之间精神失常,他怎么不心疼!怎么不难过! 现在,牛才人大白天敢对小红下手,分明是拿草棍捅老虎的鼻孔! 牦牛一步跨上去骑在了牛才人身上,一只手摸着身上的腰刀,牛才人吓得魂飞魄散,嘴里吐不出半个字,索性闭眼做好了赴死的决心。 刀光一闪,眼看落下,牛氏的拐棍啪一下打在了牦牛的手腕上。 腰刀在空中跳跃了一下,划出一个奇怪的符合落在了不远的地上,牛氏沉着嗓子骂道:“我就知道老东西没干人的事!千刀万剐才解我心头之恨!只是人命关天,你宰了他便犯了王法,杀人是要偿命的!今日撞到我们手上,有他的好果子吃!” 牦牛反驳:“狗屁的王法,他欺负我闺女,我剐了他再说!” 说着一脚踩在了牛才人的脖子上,呛得牛才人咳不出声,舌头伸得老长,眼珠像要迸出来一样。 牛氏将拐棍挥过去,用力打在了牦牛的小腿上,骂道:“眼看着这个家要败了,你还不听我的话,闺女横竖都那样了,你就算剐了这老东西又如何?——还不如宰一条野狗呢!白搭了你的一条命!快放开他,让他穿了衣裳,我有话要讲!” 牛氏说话强硬,一脸的肃穆,牦牛拗不过娘,放开牛才人,命他捡了衣裤套在身上。 “跪下!”牛氏断喝,坐在椅上一如慈禧太后。 “犏牛他娘,求你——求你,放过我吧,是我老糊涂了,或者——或者法力不深,中了妖狐的奸计——” 牛才人死里逃生,跪在牛氏面前还想为自己的丑行狡辩。 牛氏冷笑,对牦牛吩咐:“抽他嘴巴子,往死里抽他!看老东西还敢胡说啥!” 牦牛冲上去左右开弓扇了牛才人几个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晕头转向,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嘴里说道:“求你开恩,是我糊涂犯错,求你放我一马,好歹念在往日的旧情上——” “别放你娘的臭屁!”牛氏打断他,提防着牛才人嘴里胡说八道,看看炕上的小红,她披头散发站在炕上,脊背不停地撞着墙,嘴里骂着肮脏难听的话,眼光却比先前更加痴傻了。 牛氏心里一阵难过,知道小红定是疯了,怕是一辈子都治不好了,本想着让牛才人驱魔降妖,不料雪上加霜逼得她更像个疯子! 亏得牛氏聪明,带着犏牛和小兰去土地庙上香,刚爬上一道坡,回头看牦牛跑进了自家院门,心说不好,赶紧带着犏牛小兰往家中跑,来得正是时候,再迟一步,牦牛手起刀落便要了牛才人的老命! “是你逼疯了我孙女!牛仙人,这事要传出去,你这老脸还要不要?牛窝堡子的人还能容得下你吗?将你大卸八块喂狗吃都不过分!” 牛氏声讨着牛才人的罪行,拐棍在地上敲出有力的响声。 “我知道错了,犏牛他娘——飞凤,求你饶我这一回吧,我半截身子早埋土里了.......” 牛才人叫着牛氏的名字趴在地上老泪纵横,头上的发簪断开,一头花白的长发乱糟糟地披在脑后,要不是贪生怕死,他早一头撞墙上见阎王去了。 “你还知道你半截身子埋土里了啊,不要脸的老东西,真是愧对你家列祖列宗!我可以放过你,但我家孙女这一身的病谁来医治?听说毛家梁镇扫除封建迷信呢,象你这种装神弄鬼骗人的把戏,迟早会被抓进牢里,我一不报官二不要你命,但小红看病就医的钱你总得出吧!” “那是,那是,你说怎样就怎样——你要多少钱呢?”牛才人略微松了一口气,撩起袖子擦了一下额头的虚汗。 “我孙女的清白,我牛家的名声,加上寻医问药,怎么你也得掏个万八来块吧!” 牛氏说出条件,牛才人的心里不停喊冤,这么多年他披着神佛的外衣是赚了不少钱,可他怎么舍得进贡给牛氏。 “你不答应是吧?牦牛——”牛氏变了脸色,她从牛才人的眼中看出了他舍不得掏钱,她大声吩咐牦牛:“将他的两条腿都打折了,然后绑了送官家,送之前先通知村长,让全牛窝堡子的人都来听听他做的好事!” 牛氏的话犹如钢刀劈来,牛才人吓得小便失禁,他挣扎着抬起头,望着牛氏如同望着观音大士的神像,嘴里祷告:“我听你的,我听你的,你说多少就多少,回头我亲自送过来——” “不用你送,我打发牦牛跟你去取,还有,光是钱还不够,你家山梁的几亩地也得给我,你糟蹋了我家闺女,她嫁不出去,我得想法给她找个上门女婿!” 牛氏说着冷笑出声,她心里是心疼小红疯了,但疯了的小红,同样还能为她赚来钱财,光凭这些,就足以安慰她的心痛。 第896章 陈耀祖去红星厂 刘梅英和陈耀祖的离婚战争还在持续进行着。 奇怪的是,刘梅英如此坚持着想要离婚,而陈耀祖却坚持着死活不离。 不光不离,陈耀祖在帮着刘梅英搬好商店之后去了趟红星砖瓦厂。 他是去找尹向荣的。 走进红星砖瓦厂是下午时分,厂里一片忙碌景象,刚刚出窑的砖瓦整齐地码在西面的厂院中,一帮工人在紧张有序地给几辆卡车搬运砖瓦,制砖机发出轰鸣声,夹杂着婆姨们的说笑声......这些迹象表明红星厂的生产经营状况良好,它从濒临倒闭的边缘又回到了以前的兴盛。 尹向荣正站在卡车的后面指挥工人,他嘴里叼着烟,一说话眉毛挑一下,刚理过的短发配着他那张英气十足的脸,身形由原来的瘦挑修长渐渐变得魁伟,更显得他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陈耀祖径直走过去,他从后面拍了一下尹向荣的肩膀。 “姓尹的,我有话要跟你讲!”陈耀祖粗声野气的话让尹向荣吃惊不小。 “啥事?你跑我厂里干嘛?”尹向荣噗一下吐掉唇上的香烟,眼中露出轻蔑和怒气。 他和陈耀祖为着刘梅英打过架,两人闹得很不愉快,原以为不会再往来,不想今天陈耀祖来找他了。 “肯定有事!”陈耀祖压着怒火嘲笑道:“啥时候红星厂成了你姓尹的了?难不成我丈母娘把厂子交给你管理了?可有手续合同?你拿出来我瞧瞧!” 尹向荣一愣,情知陈耀祖来是蓄意找茬来了,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倒要看看陈耀祖能兴多大的风浪。 “你不说我还忘了你是刘梅英的丈夫、我婶子家的女婿!既然你这么关心红星厂,怎么不去打听一下你丈母娘的下落?怎么不替她还些债务?这会子巴巴跑来是想报打破头的仇吗?” 尹向荣的嘴角有着揶揄和嘲笑,他掏出烟咬在唇上,拿出一个锃亮的镀金打火机拨了一下,哧一下喷出蓝紫色的火焰,点着烟吐一口烟圈,手里玩弄着打火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陈耀祖心头的火蹭一下窜了上来,他伸手一把揪住尹向荣的衣领,一直将他扯到砖垛后面,看四下无人,冷笑道:“算你有种!你这个害群之马,当年怎么没把你发洪水冲到黄河里淹死!你以为你披着人皮就算人了吗?别他娘的装正人君子了——你私下勾引着刘梅英,教唆她和我离婚,我问你,你到底想咋样?” 尹向荣瞪大眼睛望着陈耀祖气得发青的脸。 “梅英要和你离婚?真的假的?为啥要离婚?”他一脸无辜地问道。 “混蛋,你装得还挺像!她和我闹离婚不是一天两天了,问她离婚的原因,她说心里有了别人——不是你是谁!” 陈耀祖有些气急败坏,如果不是在红星砖瓦厂,他一定狠揍一顿尹向荣。 “看来你真的是吃错药了!”尹向荣撕开他抓着衣领的手,后退一步靠在了砖垛上,叹一口气说道:“不管你信不信,自从上次和你打架以后我和她再没有见过面,为了避嫌,我连河滩的家里都没有去过,我以为你们安心过着日子,没想到真闹腾到了这一步,她说她心里有人,那可不一定是我,天底下的男人多了去,我尹向荣又不是皇宫里的王子!” 陈耀祖怔了片刻,他打量着尹向荣的眼睛,看他真不像撒谎的样子。 莫非,是自己冤枉了尹向荣? 或者,是刘梅英有了别的男人? 他心里乱糟糟地揣测着,听尹向荣又说:“梅英不可能视婚姻为儿戏,她和王大强离婚那是迫不得已的事,她一心一意嫁给你又给你生了闺女,好端端地要离婚,不是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就是你爹和你娘不待见她!” 一语惊醒陈耀祖,他觉得尹向荣的话也有道理。 只是,他还是不相信眼前这个身为红星厂厂长的男人,他和刘梅英算是半个青梅竹马,两人的缘分因为一场洪灾而终止,但现在近在咫尺,难保旧情复燃。 “她说她心里有了别人!”陈耀祖固执地强调,表情有些沮丧。 “她不这么说难道还有别的理由吗?你也不看看你爹娘对她啥态度!难道她不讲道理去排揎你爹娘的不是?她和你过上幸福的日子我也安心,再怎么说我们曾是一家人,做不成夫妻也有兄妹之情在里头,你别动不动就听了别人的话猜疑我和刘梅英的关系!” 尹向荣索性将话说开了,他看出来陈耀祖的心在刘梅英身上。 他怎么会忍心刘梅英和陈耀祖离婚?就算刘梅英离了婚也不可能再嫁给他啊! 他和乔丽丽是夫妻,乔丽丽肚子里怀着他尹家的种子,他和乔丽丽结婚,不正是为了挽救红星厂、报答乔荞当初的收养之恩吗? “姓尹的,算你识相!”陈耀祖心软嘴不软,吐出硬梆梆地几个字,转身走出砖垛,骑上自行车风也似地飞驰而去。 尹向荣苦笑了一下,看看腕上的手表,已到了下班时分,他得准时回家去,乔丽丽的肚子越来越大,他得亲自下厨给她做饭,尽一尽丈夫的责任,以示对乔丽丽的关心和呵护。 第897章 乔丽丽以为很幸福 乔丽丽捧着西瓜一样的肚子在屋子里走了一圈。 有些吃力,她喘着气坐在沙发上,将浮肿的双脚担在茶几上,感觉有些硌脚,她托着腮朝屋外的尹向荣娇喊道:“你快来一下,帮我抬一下腿子。” 尹向荣正在东边的厨房里做饭,听到乔丽丽叫声慌忙放下手中的菜刀跑进堂屋,他腑下身子,小心抱起乔丽丽的身子将她放在了沙发上躺下。 “要不要先吃个苹果?饭马上好了。”他柔声问道,拿了一条湿毛巾擦了擦乔丽丽的额头和手。 “不想吃——啥都不想吃,吃了老想吐,不如不吃好。”乔丽丽皱着眉撒娇,她就喜欢看尹向荣一脸关切着急的样子,这个男人现在彻底成了围着她转的好丈夫,除了打理红星厂的事宜,一有时间就陪着乔丽丽问暖嘘寒。 “我炖了我娘拿来的老母鸡,一会儿喝点鸡汤。”尹向荣的眼中满是柔情,他的头贴在乔丽丽的小腹上,听着胎儿的动静,脸上涌来幸福的笑意。 “小家伙在踢腾呢,等不及的样子,要不我接我娘过来伺候你,省得她天天担心。” “还早,大老远的跑来干嘛,你不是说你娘在何家沟种了好多庄稼吗?等娃生下来再说吧。” 乔丽丽娇声回绝了尹向荣,想起婆婆金玉秀自从得知她怀孕后三番五次往大李庄跑,每次来从未空手,除了带来鸡鸭鱼肉,还给乔丽丽塞过不少的钞票。 关于她和金玉秀的婆媳关系,两人都心知肚明其中的微妙。 金玉秀早从乔丽丽慧黠的眼神中看出这个女人不简单,不光不简单,乔丽丽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金玉秀的眼睛,她审时度势,分析过乔丽丽和尹向荣的婚姻,知道尹向荣低头入赘到大李庄,也不过是权衡后的无奈之举。 何志东因为同达煤矿的事故投进了牢里,一审二审终审被判处无期徒刑!要不是金玉秀拼了力气到处奔波,只怕何志东早已命丧刑场! 还好,活着总有希望。 金玉秀知道尹向荣之所以和乔丽丽结婚,是在等待着希望、寻找着希望。 她心里不赞成尹向荣和乔丽丽的婚姻,但她尊重尹向荣的选择。 她相信尹向荣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乔丽丽虽然不是合适的儿媳妇,但人家经营着东风砖瓦厂,掌控着李家的全部财产,除了有钱,还有着绝色的美貌。 而乔丽丽的心里从没把这个婆婆看在眼里。 只不过碍于尹向荣的面子,她对金玉秀十分客气,表面上装出热情,心里瞧不起这个家境没落的女人。 金玉秀不辞辛苦从何家沟来大李庄看望乔丽丽多次,眼看着乔丽丽的肚子越来越大,她和尹向荣一样殷切地盼望着新生命的降生。 今晚,尹向荣提出让金玉秀来伺候乔丽丽,乔丽丽明显不愿意。 金玉秀看乔丽丽不简单,同样,乔丽丽从金玉秀身上感觉到这个婆婆也不是一般人。 何志东的结发妻、曾经的同达煤矿的老板娘,金玉秀阅人无数,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虽然没落为穷人,但乔丽丽依然能感觉到金玉秀的不同寻常。 乔丽丽不愿意和金玉秀朝夕相处,是怕一不小心,可能会露出凶险肮脏的马脚。 这些天乔丽丽为着好几桩事心神不宁。 头一件事是兴海煤矿剔除了姚海军和姚海亮两兄弟。 老羊在电话里唉声叹气地汇报着事情的经过和结果,乔丽丽心不在焉地听着,挂上电话细思良久,觉得姚家兄弟一前一后离开兴海煤矿有些蹊跷。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和罗椿春有关。 姚海亮被矿工打断了腿,紧接着姚海军又喝酒打伤了张局长,因着事件的发生姚家兄弟离开了兴海煤矿,一个成了残废,一个面临牢狱,看似偶然发生的事,在乔丽丽经过缜密的分析之后,都觉得和罗椿春脱不开关系。 毕竟,她了解罗椿春的为人,一个出身于风尘中的女人,经历过无数男人的蹂躏和折磨,一旦争得自由,一旦出人头地,狠起心里一定能做出许多意想不到的事! 不过,不管是因为何种原因剔除了姚家兄弟,对于乔丽丽来说都是好事。 乔丽丽的里装着的不止是李光明家的家产、不光是一个小小的东风砖瓦厂。 能将同达煤矿起死回生,能将同达煤矿揽于怀中,才是乔丽丽的最终目的。 而要实现这一目的,乔丽丽知道自己任重而道远! 要将封掉败落的同达煤矿重启,首先要为何志东和同达煤矿沉冤昭雪! 同达煤矿的重启之日,便是兴海煤矿倒闭之日。 并且,乔丽丽相信罗椿春逃不过干系,姚家兄弟和老羊都逃不过干系。 能除去姚家兄弟,打败姚家兄弟,无异于给乔丽丽铲除了不必要的障碍。 剩下的,只等她腹中的孩儿降生于世——她能为尹向荣诞下孩子,意味着他们的婚姻进一步稳固,意味着她为何家繁衍了子嗣,意味着她完全有责任为同达煤矿尽心出力! 乔丽丽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她耐心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只是,她在等待的过程中参与了刘梅英的婚姻瓦解。她利用老情人赵栓柱对自己的死心塌地言听计从施展了肮脏的手段。 本来,乔丽丽的计划是让赵栓柱赢得刘梅英的心,从而搅乱刘梅英和陈耀祖的婚姻生活。 然而计划赶不上行动,眼见着赵栓柱化身为正义之士进入刘梅英的生活,处处帮衬着刘梅英的生意,成了刘梅英值得信任的男人。 乔丽丽的心里泛起莫名的醋意。 赵栓柱是给过她快乐的男人,是她除了崔长根之后喜欢过的男人。 赵栓柱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单从俊朗的外形和另一种深夜里的表现来看,他几乎是一个完美的情人。 乔丽丽是嫁给了尹向荣,她在世俗的社会里愿意有一个幸福的婚姻和家庭,能和尹向荣结婚,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但,天性里的贪婪从未消减。 除了对金钱、地位、名誉的贪婪,乔丽丽怎么会舍得将赵栓柱拱手让给刘梅英?他可是自己拥有过的男人! 万一赵栓柱真的喜欢上刘梅英怎么办? 万一刘梅英真的喜欢上了赵栓柱怎么办? 都有可能! 乔丽丽的意图是用赵栓柱来毁灭刘梅英的婚姻,破碎她美好的一切。 可不是真的让赵栓柱去一心一意帮助刘梅英的生活和生意,让二人成为朋友或者爱人。 乔丽丽等不及了,确切说,她不想按着原来的计划出牌。 她命令赵栓柱强行占有了刘梅英。 当时,赵栓柱有些担心和害怕,但抵不过乔丽丽的巧言令色和威逼利诱。 乔丽丽结婚后断了和赵栓柱那些见不得人的来往,她收敛着自己的贪婪和野心,是因为认定了尹向荣是值得自己去爱的男人。 但,赵栓柱尝过乔丽丽的放荡和美好后怎么会舍得离开她这样的女人。 何况,乔丽丽给了他实际的恩惠,让他成为东风厂的总监工,并且私下里钱财慷慨馈赠。 为着报答乔丽丽的好,或者为着表明自己的忠心,赵栓柱答应乔丽丽会对刘梅英尽快下手。 日子定好,时间定好,一切圈套和陷阱都安排好,刘梅英在那个深夜遭到赵栓柱的蹂躏,而好巧不巧的是,那晚赵栓柱刚刚得手,杨淑兰便带着乔丽丽破门而入。 一切,发生的正是时候。 刘梅英至今没有想到这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乔丽丽的安排。 那个叫赵刚的男人,其实是乔丽丽的旧情人! ...... 乔丽丽的计划得逞,她以为自己可以笑看刘梅英的可悲下场。 结果,杨淑兰告诉她:陈耀祖死活不答应和刘梅英离婚。 这让乔丽丽头疼。 而让乔丽丽头疼的还有赵栓柱,这个农民出身的老实男人,经过乔丽丽不断调教、培养,好不容易能胜任东风厂总监工的职务,但强行占有了刘梅英之后,他象一只受惊过度的野兽,战战兢兢,忧虑重重,他躲在家中好几天不敢出门,直到乔丽丽打发人去叫他,他才来面对乔丽丽。 “我还以为你畏罪自杀了呢!”乔丽丽坐在办公桌后面嘲笑道。 赵栓柱点着一支烟,小声说道:“这事恐怕没做好,弄不好人家告我呢,流氓罪后果严重——” “胡说些啥!”乔丽丽拍了一下桌子打断他。“她没那么傻,会拿自己的名声去告你,镇上人都看到你三天两头往她店里跑,她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再说了,她可是离过婚的女人,离过婚又嫁给比她小几岁的男人,没有几个人会认为她是个正经女人,你尽管放心好了!” 乔丽丽的话从来都是胸有成竹,她不忍心看到赵栓柱担惊受怕的样子。 起身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拧了一下他的腮帮子,乔丽丽细声细语说道:“你安心上你的班,该干嘛就干嘛,不要让人看出破绽来,万一真出了事还有我出面挡着呢,记好了,任何时候你得一口咬定是她自愿的、是她喜欢上了你,甚至勾引过你,知道了吗?” 赵栓柱点点头,他的脸色苍白,才几天的工夫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真是成不了大器的孬种啊!” 乔丽丽在赵栓柱离开后禁不住感叹道。 第一次她对赵栓柱心生失望,也是第一次,她对自己报复刘梅英的事有些后悔。 何必呢,自己还有一大堆的事要等着去做,和刘梅英这样的女人较啥劲啊。 乔荞失踪后下落不明,刘梅英和陈耀祖不见得会长久——陈乡长两口子没把她这个儿媳妇看在眼里。 乔丽丽责怪自己多事,眼下马上立秋,再过上一两个月,她将荣升为母亲了。 ...... “来喝鸡汤,你躺着别动,我来喂你!” 尹向荣端着碗半跪在她面前。 乔丽丽的心生出些许感动,她望一眼尹向荣,他理了短发,两道剑眉下是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不管他是怜惜乔丽丽还是她腹中的孩子,乔丽丽都为之感到幸福和安稳。 也许,这就是爱情的样子。 也许,尹向荣是爱着她的。 乔丽丽思绪起了涟漪,她脸颊泛上桃红,微张开了朱唇。 “你先喝一口,向荣,不然我不喝。”她撒着娇,相信自己一笑倾城。 第898章 陈耀祖离家出走 刘梅英和陈耀祖迟迟不见离婚,杨淑兰坐不住了。 她去镇上找刘梅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到底咋回事?你拖着不离是啥意思?” “你儿子不离,不信你去问他!”刘梅英头也不抬回答,新搬的商店依旧生意火爆,随着镇上的旧房不断在拆除,新的房子在如火如荼建设中,刘梅英抓紧时间在赚钱,她顾不上考虑太多的事。 而她知道自己和陈耀祖的婚非离不可了,即使陈耀祖舍不得离婚,他娘怎么会答应。 “哼哼!”杨淑兰嘴里发出冷笑,她环视了一下刘梅英的商店,房子比以前小点,东西堆得到处都是,门口用钢架支了一个大棚,堆满了各种热销的建筑材料。 看样子,这骚蹄子忙着做生意赚钱,根本没想着要离婚! “他不离你照样可以离,去过民政局了吗?实在不行你上诉,总不能一天天的拖下去!” 杨淑兰咄咄逼人的样子让刘梅英生厌,她强忍着心里的难过和愤怒说道:“我去过民政局了,人家要调查离婚原因,还得对双方调解一下,我只想安安静静把婚离了,用不着去法院上诉生事!” “哼——”杨淑兰鼻子里又发出一声冷笑,说道:“说来说去你是怕调查离婚的原因吧!安安静静把婚离了——说得真是轻巧,你都闯下大祸了,我家耀祖要是听说你背着他偷野男人,不把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活剥了皮才怪!我劝你赶紧把离婚手续办了,省得别人知道你做的丑事连累到我们陈家,你有脸在镇上做生意,我却没脸再见你!从今往后你休想踏进我家大门半步!你要再不离婚,我会亲口告诉耀祖你干的好事!” 没等刘梅英开口,杨淑兰已甩袖离开。 刘梅英的全身抖了起来,她想拦住杨淑兰再解释一下,可是双腿沉重得迈不动脚步,她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眼泪扑簌簌掉落......她知道自己和陈耀祖缘分将尽,婚姻已是到头了,但面对离婚她又不知道如何去做,好几次她试着去说服陈耀祖,用了各种方法,软硬兼施,但陈耀祖早铁了心,他明确表示不会和刘梅英离婚...... 且不管刘梅英愁肠百结陷在痛苦中煎熬。 单说杨淑兰气咻咻从镇上回到枫城,从邻居家接回寄放的孙女进了家中,看看时间已是傍晚,临近立秋的天气仍然闷热难耐,她将妞妞绑在自己的背上进了厨房做饭,边做饭边骂着刘梅英的各种坏话,锅里的水还没烧开,听到大门响,抬头看去,陈耀祖推着自行车下班回了家。 “快来抱你闺女,真是烦人,醒来就哭没完没了,简直和她娘一样让人讨厌!” 杨淑兰抱怨着把妞妞交给陈耀祖,看他抱着女儿亲个没完,心想着他和刘梅英离婚的事,故意问道:“刘梅英这么长时间没回家,她是不想过日子了吗?” 一句话撞到了陈耀祖的心坎上,他正为刘梅英闹离婚心烦呢,想起尹向荣说过的话不由地来了气,转身吼道:“她不来才好,省得你心里不痛快,你和我爹嫌弃她生了闺女,嫌弃她是离过婚的女人,现在又嫌弃她娘欠了债跑了路——她在你眼里就是个下九流,怎么能配得上进咱们这等官府门第——她不来你正合你心意!” 杨淑兰气得牙根都疼了,冲出厨房门指着陈耀祖的脸骂道:“我当初就说娶不得她当媳妇,果然让我说中了,你和她做了夫妻心肠都黑了,连我这个亲娘都敢骂,我问你,是不是刘梅英教调你的?八成是她背后作祟,巴不得你不认我和你爹才对,是不是?你给我说清楚!” 陈耀祖一看娘真的动了怒,觉得自己失了分寸,一会儿他爹回来知道定是一顿大骂,跺跺脚哀叹道:“是你心里对她有成见,所以见不得她对我好,罢罢罢,我这就搬出去住,权当和我分了家,反正枫城离镇上不远,我们一家搬到老院子去住!” “老院你爹已托人要卖出去了,白养了你这样的儿子,你快搬出去,有种永远别回来!” 杨淑兰放出狠话,她才不怕陈耀祖搬走呢。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说出刘梅英和野男人的丑事,乔丽丽一再叮嘱过要她三缄其口,怕的是陈耀祖知道了会对赵栓柱下毒手,杨淑兰不想为了刘梅英搭上儿子的前途。 “不回来就不回来!我才不稀罕那几间房的破院子!”陈耀祖硬了心肠,进了屋收拾了几样东西,将闺女紧绑在自己背上出了院门。 趁着陈乡长还没回来,他跨上自行车,风一样向镇上奔去。 对他来说,离开父母去和刘梅英过日子,这可是再好不过的事。 第899章 姚小小出山了 罗椿春漫不经心地喝着茶。 茶水有些烫,喝进肚里全身发着一层热汗,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涌来一阵惬意。 茶是好茶,是极品龙井,张局长给的。 除了茶叶,张局长还给了罗椿春一对和田玉手镯和一对足金的手镯,翡翠的吊坠也有几对,除了这些名贵的首饰,张局长还拿出几沓钱硬塞进罗椿春的包里,罗椿春半嗔半怒地收了首饰,将钱递回去,她是怕着这些来路不名的钱会将自己拖进污水坑里。 和张局长私下来往了四五次,能奉献的罗椿春都奉献了,能得到的张局长都得到了,似乎兴海煤矿并没有受到姚海军的牵连,相反,矿上的生意出奇地好了起来,拉煤的大卡车从大门口一直排到了山下...... 罗椿春嘴里咀嚼着茶叶,茶叶是苦的,一如她心。 她已懒得去回忆以前的任何事了,包括尹向荣——想到尹向荣她的魂魄都有碎裂的感觉,仿佛一不小心便会被风吹散,飘向荒山野岭,飘向冰冷幽黑的深渊......只有停止回忆,她才会有着稍许的心安。 茶叶不光有极品龙井,还有黑茶和白茶,张局长深谙茶道,自诩为有文化的君子,茶叶给了罗椿春,她第一件事是拿了几罐茶去山下的镇上见一个人。 走进“书海”书店,司马翀正伏在案上写毛笔字。 “写得越来越好了,不如写几个字送给我,我装裱了挂在办公室。”罗椿春放下手中的茶叶,大大方方坐在了书桌前。 “雕虫小技,怎么配得上罗矿长的青眼,你看看就好,挂在办公室让别人看到,真正贻笑大方。”司马翀扶了扶眼镜谦虚地笑道。 “先生过谦了,你尝尝这几罐茶,听说是好的。” “张局长送的?他还纠缠着你不放?”司马翀问罗椿春,眼神中有着关切。 罗椿春的脸红起来,为了掩饰羞愧她拿起一本书翻了翻,低声说道:“先生计划周全,姚家两兄弟已从兴海煤矿踢出去了,姚海军坐牢是一定的,但他曾是兴海煤矿的副矿长,我怕张局长借机生事,所以——” “你不能惯着他!” 司马翀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望着罗椿春,看她脸上的羞色,揣摩着她和张局长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男人和女人之间不可告人的秘密,司马翀的心里莫名地刺痛了一下,他心疼起了罗椿春,为着兴海煤矿的前途也为着她手中权利的稳固,罗椿春迫不得已周旋于男人之间,如果不是她求助于司马翀,也许不会投降于张局长的淫威。 打断姚海亮的一条腿,再设计让姚海军陷入牢狱,这些都是司马翀定下的策略。 他拒绝了罗椿春邀请自己去兴海煤矿当大管家,并没有拒绝帮助罗椿春。 当老羊怂恿姚家兄弟进了煤矿工作,司马翀明白罗椿春将面临着什么样的困境。 老羊是想给自己添一对臂膀,是想让姚麻子的后人取代罗椿春成为兴海煤矿的主人,罗椿春在惶然无主中来找司马翀,听取了他的计谋,对姚家兄弟俩逐一实施了打击。 打击是有效的,姚海亮残疾,姚海军被捕,现在只剩下老羊留在兴海煤矿。 司马翀知道罗椿春的心思,除去老羊,才是罗椿春的最终目的。 “我不会惯着他,我只是表面顺从他。”罗椿春轻声解释,她从司马翀的眼中读出了一个男人对自己的关心。 “好吧,我只是担心你,怕你引火上身,毕竟张局长不是什么好人,你经营煤矿,靠的是诚信和诚实,可千万别靠这种人,一旦出事,会牵连到你,牵连到兴海煤矿!” 司马翀说完长吁了一口气。 他从罗椿春的眉宇之间看到了一种更深的哀愁,她一定隐瞒着什么 第900章 罗椿春拒绝了姚小小 “兴海煤矿暂时不招人!”罗椿春语气强硬说道,转身走进办公室拉亮灯。 灯光之下,她的脸色是冰冷的,甚至,她的眼神都充满对姚小小的藐视。 “暂时不招人?是招了二十多号智障工人吧?工资省了,都是一帮白白效劳的工具!” 姚小小的唇角溢出冷笑,同样藐视着罗椿春,不等她让坐,一屁股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 沙发很软,海绵垫子被姚小小肥重的身子压得凹陷下去,她摆正姿势,做好了与罗椿春的较量。 “工资不少一分,解决了他们的吃住,总比他们在外面挨饿受苦强,矿上工作虽然艰苦,但哪一个人不是辛苦着挣钱?——总比好吃懒做的寄生虫强!” 罗椿春反唇相讥,她的目光射向姚小小那张浮肿的南瓜脸,分析着她脸上的表情,透过她的表情又猜测着她的目的,余光滑过去看到墙上的日历——都到七月中旬了,姚小小早已经从师范学校毕业,显然,她是被老羊怂恿着来兴海煤矿讨伐罗椿春的。 她再把目光扫向老羊,老东西眯着一双三角眼,眼皮耷拉,瞳孔里却有毒蛇的狡诈,没错,姚小小突然来兴海煤矿找事,一定是老羊的主意! “看不出来罗矿长还有这般菩萨心肠呀,居然在兴海煤矿做着慈善事业!我得替你发扬光大,将你的善举公布天下,让媒体抓紧报道,好让世人知道你是大慈大悲的观音大士,你说是不是?” 姚小小的眼中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老道,她果然拿着兴海煤矿的秘密又来要挟罗椿春,殊不知罗椿春已今非昔比,她可以容忍姚海亮和姚海军两兄弟的放肆,只因那时她顾虑太多。 现在,她的手里有着张局长这张王牌,多少有着自信和底气。 像姚小小这种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罗椿春根本没放在眼里。 “悉听尊便!”罗椿春轻轻吐出四个字,架起二郎腿等着姚小小知难而退。 可是,她低估了姚小小的力量。 “我看我大哥二哥连着出事有点蹊跷呢!”姚小小站起身,发育过剩的身子向前倾着,胸口大得像塞了两个倭瓜。“进矿没几天,我二哥的腿被人打断了,打了他的人却被你放走了,赔点钱就了事,这还有没有王法?我大哥为啥要打张局长?不就是喝醉了吗?当时你在场,他打人你为啥不拦着?分明是你心里有鬼!” “呵——”罗椿春笑出声来,她的眉毛向上挑着,眼睛盯着姚小小的丑脸,厉声说道:“姚四娃放羊出身,草包一个,果然他的儿女也好不到哪去!我来问你,假如你两个哥哥杀了人,也是我该管的事吗?当初想把他们塞进煤矿的是你,现在来兴师问罪的也是你,可惜你找错了人,你应当去问问打断你二哥腿的人,也应当去问问张局长,你走错路进错门了!” 姚小小的脸唰一下变得青紫。 她鼻翼翕动着,强压着胸中燃烧的怒火,几乎是咆哮着吼道:“别拿张局长来吓唬我!我不是姚海军和姚海亮,他们找不着政府的大门,我姚小小能找得到!张局长头上还有县长,县长头上还有省长,省长头上还有国家元首,你最好打听打听,看看国家是怎么处理那些乱招工人的煤矿!” 罗椿春的心狂跳了一下,她从姚小小的话语里嗅到了浓重的火药味,也从姚小小几近失控的表情中看出了她想毁灭自己、毁灭兴海煤矿的决心。 “你有心了,姚小小!”罗椿春起身走到了窗前,窗外天已黑透,一轮金钩般的弯月挂在西边的天穹,冷冷地映照着连绵起伏的山岭,她没有转身,幽幽说道:“你是想把兴海煤矿夺回去,牢牢握在你的手中,可惜你打错了算盘,你要真有心,应当在你爹没死之前让他改写了遗嘱,指定你为第一继承人,如此也不用费这些没用的心思!” “我爹是老糊涂了,你是趁人之危,谁都知道遗嘱不过是糊弄人的一张纸!”姚小小的嗓门大得像敲破锣,要不是老羊在场,恐怕她已扑上去和罗椿春撕打起来了。 “咳咳——”老羊干咳了一声,他看不到罗椿春的脸,但从罗椿春的后背上看出了她的浑身僵硬了一下。 看来,姚小小的话戳痛了罗椿春的软肋。 关于姚麻子为何立下遗嘱、为何将姚家的家业交给罗椿春,老羊知道底细。 ——她不过是拿捏着姚麻子谋害同达煤矿的错处,拿捏着姚麻子陷害何志东的错处,迫使姚麻子在临终之际写了遗嘱。 要不是姚麻子顾全着死后的声名,顾全着兴海煤矿的前途,罗椿春哪能有今天的身份和地位! “罗矿长,小小不过是毕业了想来矿上谋职,也不是啥难事,你安排一下不就行了。”老羊替姚小小求情,口气却有些强硬。 “兴海煤矿暂时不招人——我说过了,她要真心想来,也只能下井挖煤了!” 罗椿春转身,目光直盯着老羊,心里揣摩着老羊对姚小小透露过什么——关于姚麻子的病逝,关于那份遗嘱,关于兴海煤矿井下的秘密,老羊一定对姚小小说过什么。 “你——简直放屁!” 姚小小的脸从青紫变得煞白,她终于怒不可遏了。 老羊想要制止姚小小的怒气,可是来不及了,姚小小从沙发上弹起来,嗖一下向门口冲去。 在开门的一瞬她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冷笑道:“别得意过头了!你是我爹从烟花巷里买来的,我会让你重新回到那里去!不信等着瞧!” 门发出一声巨响,姚小小消失在了夜色里。 老羊想要追出去,想了一下对罗椿春讪笑着说道:“这娃太年轻,惹急了啥事都能做出来,她前头给我说要调查一下两个哥哥的事,我还想着劝劝她,你看,不如让她在矿上做事,你正好也有个帮衬——” “我不需姚小小这种人帮衬!第一她长得丑,第二她心更丑!” 罗椿春的脸上保持着冷笑,点燃一支烟,她吸一口,笑笑地看着老羊离开。 第901章 老羊提出建议 没出三天,张局长的电话打给了罗椿春。 “怎么回事?检查院传话呢,说姚海军打我另有原因!”他的声音听上去很不高兴。 “哦,什么原因?”罗椿春有些紧张,她是没有把姚小小放在眼里,但担心着姚小小会上窜下跳。 “什么原因——有人上访了,说我包庇着兴海煤矿,包庇着你,对姚海军施行打击报复,幸好检查院我有人。” “哦——” 罗椿春长出一口气,看来,姚小小只是从侧面敲击一下罗椿春,还没有提及兴海煤矿井下的秘密。 当然,这算是警示她——姚小小可不是吃素的。 “椿春,你矿上要是有什么拖泥带水的事,赶紧处理干净,看来有人不光针对我,还针对你。” 张局长放缓了口气,他的话里有着明显的提醒。 提醒什么,罗椿春和他都心知肚明。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煤矿上存在着或多或少的安全问题和其它问题,只不过上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同达煤矿出了事故关闭后,兴海煤矿又换了矿长,对罗椿春关注的同时,张局长对兴海煤矿的底细也在密切关注,他私底下早听说兴海煤矿招了智障矿工的事,只不过面对罗椿春时他不愿意戳破这层纸而已。 他要的是罗椿春的人,也要是兴海煤矿的进贡。 有人向检查院上访举报他包庇兴海煤矿,无疑是对张局长权利的挑衅。 周府县城,张局长虽然不能一手遮天,但他有强大牢固的关系网。 ...... “你放心好了,我会处理干净的。”罗椿春向张局长认真保证,听着那边挂断电话,她的心不由地沉重起来。 她还真低估了姚小小的能力。 当然,她相信姚小小的背后有羊万福在出谋划策。 老羊急着要把姚小小弄进兴海煤矿,是多么不甘心兴海煤矿落在罗椿春手里! 她知道老羊和姚小小还保持着克制,保持着最后的底线没有把兴海煤矿私招智障工人的事说出去,他们不想让兴海煤矿被封锁关闭。 她知道到迟早会出事,本来想去请教司马翀,突然觉得时间紧迫,当务之急是辞掉井下二十七个矿工,并且得抓紧时间将他们遣散到原地。 罗椿春转身走出办公室。 初秋的天气有些闷热,她心里烦躁,走进老羊的房间,看他戴着一副老式的水晶眼镜在翻着账本。 “羊会计,你现在准备一下,马上把那二十几个工人辞退,工资结清——一定结清,还有,马上把这些人送走!” 罗椿春的话里难掩焦灼。 老羊抬起眼皮,鼻子里发出轻微的冷笑,说道:“当初这些人可是花了一番力气搜罗来的,人家说得很清楚,人是傻痴,但进了兴海煤矿就得负责到底,可不能象扔垃圾一样随便丢出去!” “我说了要丢出去吗?我是说辞退,把工资结清,你打发人送回原处!”罗椿春提高了嗓门,她的眼中迸出了火星子。 “哦,罗矿长,这事有点难了,辞退可以,工资结清也可以,但这些人都是无家可归的残疾人,想要把他们送回原处,万一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做为,以为是我们虐待他们,追究起来龙去脉,这罪名可不小啊!” “什么?” 罗椿春大吃一惊,她没有想到事情的结果居然在自己的预料之外,更没有想到辞退智障矿工会有这等麻烦! 她盯着老羊的眼睛,从他褐黄的瞳仁中看出了隐藏的狡诈和得意,一时间明白过来。 “你要觉得这事棘手我让别人去做,或者我亲自去解决!”罗椿春态度刚硬,她已顾不得许多了。 老羊耷拉下眼皮思忖了片刻。 “人是我找来的,如今还得靠我打发掉,不过,我有些不明白,好端端地怎么就辞退这些工人,他们可是难得的好劳力呀,为兴海煤矿省了不少钱呢!” “你比谁都明白,你不用在我跟前装糊涂了,老羊,我把丑话说前头,要是这些矿工出了事连累到兴海煤矿,连累到我身上,可别怪我不客气!” 罗椿春的唇角有着凌厉的阴影,她逼视着老羊,知道他还会耍一些花招。 “呵呵,罗矿长这话说的,好象我存有坏心似的,谁不知道我羊万福对兴海煤矿一片忠心啊!你是矿长,我得听你的,可有些时候你也得听我劝——矿工能送走,但堵不住别人的嘴,我前天还劝你把姚小小留下,你偏不听,这不捅出篓子来了吗?我听说她上检查院去了,也不知道她要闹出啥幺蛾子!” 老羊说完递过来一烟,罗椿春接过放在唇上,老羊划着火柴替她点上。 “你得先稳住姚小小,她年轻,读过几天书,知道的门路多着呢。”老羊关键时候又把姚小小推了出来。 罗椿春微闭眼吐出一口烟雾,烟雾挡住了老羊的那张老脸,她不想再看到这张脸了,很早以前就不想看到了,却在不知不觉中忍受了这么长时间。 还得忍受下去。 现在,还得再加上姚小小那张更丑陋的脸。 “你去劝劝她,让她消停下来,兴海煤矿是她姚家的家业,她要是喜欢就来这里做事,不过,我把丑话说前头,姚小小别想当什么副矿长队长什么的,我会派一份差事给她,也算对得起她读的那点书。” 罗椿春做出了让步。 老羊眼藏喜悦,不紧不慢说道:“正好,矿上需要一名年轻的会计,小小来我好好培养她,让她接我的班刚刚好,眼见得我老了,也跟不上时代的需要、矿上发展的需要!” 第902章 刘若男落榜之后 陈耀祖回到镇上的第一晚,刘梅英打发他去陈家的老院子去睡。 当然,闺女留给了刘梅英,她克制着自己没有给陈耀祖好脸色,晚饭是陈耀祖做的,厨房就在商店的后面,几块木板隔开了一间小房子,既当卧室也当厨房。 “我以后不和我爹娘来往了,也不回城里了,我和你住镇上。”陈耀祖吃饭时告诉刘梅英回来的目的。 刘梅英正给妞妞喂面汤,手抖了一下,面汤撒了妞妞一身。 “你抓紧时间把离婚手续办了,我不想和你过,你也别死皮赖脸缠着我不放,好女人多的是,离了婚你找个有工作的,合你爹娘心意的!” “胡说啥,梅英,我说了我不会和你离婚的,我不是缠着你不放,我是诚心要和你过日子!” 陈耀祖的表情相当认真,在他心里刘梅英是值得自己去疼爱的女人,虽然她没有多少文化,长相也一般,甚至在外人看来刘梅英离过婚,还比他大几岁。 但各花入各眼,陈耀祖就喜欢刘梅英的成熟和泼辣,随着年龄的增长,刘梅英的身上更添了一种说不出的风韵,他怎么舍得和刘梅英离婚呢,他只想和她好好过日子。 “我不是好女人,我心里有了别人,我和你过不下去了!”刘梅英板着脸说道,心里乱糟糟的,自从陈耀祖走进商店,她知道离婚没那么简单。 就算婆婆逼着她和陈耀祖离婚,但陈耀祖死活不离,她一时也失了主意。 “我不管,你心里有了谁不重要,重要的你是我媳妇,你是妞妞的娘,还有东东,咱们儿女双全,为了两个孩子更不能离婚!” 陈耀祖的脸上有着男人的霸气,换成以前,刘梅英会欣赏他的这份霸气,但现在她时刻提醒自己,她得和这个男人尽快离婚,必须离婚,不然杨淑兰和乔丽丽怎么会轻饶自己。 刘梅英低着头吃饭,陈耀祖端着碗边吃边去外面应酬买东西的顾客。 天黑得有些早,刘梅英将睡着了的闺女放在床上。 “我把商店门关了吧,也没多少人了。”陈耀祖自作主张要去关门,他的眼中难掩激动。 刘梅英知道他盼着天黑,盼着早点睡觉。 “不用,还早,你回去吧。”她回答得相当冷淡。 陈耀祖怔了一下,看着刘梅英脸上的冷霜有些不知所措,想了一下说道:“我回哪里去?我娘说老院子要卖给别人了。” “还没有卖,你娘怎么舍得卖老院呢,镇上现在拆迁,她和你爹等着发大财呢。” “我没拿钥匙。”陈耀祖一本正经说道,脸却红了。 “翻墙进去,反正你别住这里!”刘梅英的话不容反驳。 “你——”陈耀祖生了气,他不想再和刘梅英吵架,穿上外衣向门口走去。 刘梅英等他走远,关了商店门,看着床上熟睡的闺女泣不成声...... 第二天下午她关门很早,背着闺女骑着自行车回了大李庄。 镇上的中学都放假好几天了,她等着刘希望和刘若男来看自己,等了好几天却没见到她们的人影,刘梅英心里着急,她得回家问问两个妹妹和弟弟们的考试情况。 刘梅英进了家门看到垂头丧气的刘若男和刘希望,心里不由地凉了一大截子。 不出所料,刘若男高考落榜了,同样,刘希望没有考上县里的高中。 只有刘月考上了外省的一家医科大学,刘星也荣升为高中生。 “若男,听姐话,明年再复读一年,咱考不上好的大学,好歹考个有前途的学校,你说是不是?” 刘梅英边做饭边劝慰刘若男,她正抱着外甥女逗着玩,一听刘梅英的话不耐烦说道:“再复读一年我也考不上,我不是念书的料,我要跟着你做生意赚大钱!” “什么?你胡说些啥!”刘梅英揉面的手停下来,不敢相信似地盯着刘若男。 “我没胡说,我早不想念书了,要不是娘逼着我去学校,我早几年都不想念书了!”刘若男回答得相当认真。 她满不在乎的神情惹怒了刘梅英。 “若男,我真没想到你会有这想法,你对得起娘吗?对得起我吗?” “有这想法的人多了,又不是我一个,我对不起娘,也对不起你,但你怎么不问问刘希望,她连个高中都考不上,你咋不说一句话!” 刘若男的话激怒了刘梅英,她从地上捡起一把笤帚冲出厨房,看到刘希望掰着一个没长熟的向日葵花盘愉快地吃着瓜子,刘梅英走过去,对着刘希望劈头盖脑一顿打,边打边骂:“从小到大你嘴馋得象只野猫,光知道吃、光知道玩,学习不上进,连个高中都考不上,你还有脸呆在家里,你咋不去跳河呢!” 刘希望扔下手里的向日葵呜呜地哭起来,自从乔荞走后没有人再管教她,本来心思没有用在学习上,高中没考上也在情理之中,她还天真地梦想着去省城打工呢,或者让她爹刘二柱给自己也开一个商店,反正不想上学了,实在不行她就去唱歌,她从小嗓子好,唱歌是她的特唱。 刘梅英的一顿打让刘希望感受到了生活的残酷,尤其是听到大姐说秋后开学让她接着去复读。 “我不去!”她硬着脖子犟嘴。 刘梅英气得浑身发抖,提着笤帚回头冲进厨房,对着刘若男打了两下子,骂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我看都是你带坏了希望,你不好好学习,害得希望她跟着你一样不务正业,现在娘不在了,别以为没人管你们!” “凭啥说我带坏了希望?她是她,我是我!我看你是疯了,难怪和姐夫过不下去要离婚!” 刘若男白挨了打,眼泪花在眶中打转,将妞妞塞给刘梅英,转身向院门外跑去。 “你回来,你要去哪里?”刘梅英追出大门,想要拦住刘若男。 “你管我去哪里,你留着力气去管刘希望,我用不着你管!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踏进这个家半步,我也不会再花你半毛钱,省得你说我对不起你!” 刘若男气冲冲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屋后面的小路奔去。 刘梅英抱着啼哭不休的闺女,心如刀绞,眼睁睁看着刘若男的身影消失在大李庄的原野。 她知道若男这回是狠了心离家出走了。 并且,她不会轻易再回来。 第903章 姚小小进矿第一天 较于刘梅英当下的痛苦——婚姻面临着失败,两个妹妹不求上进——刘若男离家出走好几天没有踪影......这些痛苦对于罗椿春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 罗椿春的痛苦来自于生存的压力,来自于她如何将兴海煤矿支撑下去,并且,不受任何人的拦阻和掠夺。 她已经大开杀戒了。 她以为除去姚家兄弟二人,剩下老羊算不得什么,只要她稍稍用点力气、用点心计,老羊会心甘情愿离开兴海煤矿。 没等她喘口气,姚小小粉墨登场了。 姚小小可不像她的两个哥哥是草包莽夫。虽然毕业于周府县城的师范学校,学习成绩一般,长相丑陋,但她毕竟肚里有点墨水。 更难得是姚小小有一定的自知之明,她注重了内在的提升,肥肠里积攒的可不止是油脂,还有货真价实的鬼计多端。 没错,姚小小经过亲爹姚麻子的病逝、经过对尹向荣狂热的暗恋和追求、经过两个哥哥的不幸遭遇迅速地成熟起来。 老羊用不着花太多的口舌说服姚小小放弃教师职业来兴海煤矿就职。 姚小小凭着敏锐的知觉对罗椿春产生了严重的怀疑,尽管,有些话老羊没有说破,但在老羊假装的含蓄里,姚小小知晓自己肩上的责任。 现在,夺回兴海煤矿的重任必须由她担负,姚小小义无反顾地来到兴海煤矿上班之前,冷笑着对老羊说道:“叔你放心,她凭的是一张脸蛋,肚子里没有多少学问,她那点手段不过是雕虫小技,再说了,兴海煤矿是我爹打下的江山,怎能落这种女人手里?我一定到煤矿上班——我不下地狱谁去下地狱!” 姚小小来到兴海煤矿的目的如此明确,明确到罗椿春已感觉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她眼睁睁地看着姚小小走进老羊的办公室成为了兴海煤矿的新任会计——老羊将尽心培育这个得意门生,悉心传授他的看家本领。 罗椿春咬着牙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静,她知道自己又在妥协,一次又一次。 但,一次又一次不是活过来了吗? 就算妥协了乔丽丽失去了尹向荣,就算妥协了姚海军姚海亮,她不是反败为胜了吗? 这一次,她妥协姚小小,只为了老羊肯出面收拾兴海煤矿的残局。 收拾老羊和姚小小,只是时间问题。 罗椿春捧着茶杯假装在窗户前喝水,看着老羊领着姚小小进了屋,随即有不同的人进去向姚小小问好,姚小小的声音很清脆,光听声音让人相信她是一个漂亮迷人的妮子。 可惜,她长得丑,但不影响她在兴海煤矿的地位,矿上好多人都认同这个老东家的千金,如今进了煤矿做起会计,专门负责管钱的事,可知姚小小的身份不凡。 罗椿春做好了应战的准备,对于姚小小,她一直怀着轻视的态度,现在不得不竖起全身的羽毛警惕起来。 她知道姚小小此刻一定很得意——得意于小小年纪成为了兴海煤矿的备用会计,掌管起了偌大的煤矿的全部财务,得意于她一出山便轻而易举打败了罗椿春,而且,这只是开始,战斗的号角才刚刚吹响,罗椿春必须拿出十二分的小心和力气来和姚小小较量。 仅仅用了一个早晨,老羊已交待了姚小小重要的财务收支。 “这都是应对上面检查的——税务局会来查,工商局会来查,矿务局会来查,所以你得仔细点,不能留下任何的差错!” 老羊沉着老练地教导姚小小,将叼着的烟蒂连同一口浓痰吐进炉子中,伸着细长的脖子瞅了瞅窗外,然后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小木箱,掏出腰间的一把黄铜钥匙打开锁子,拿出一本发黄的旧账薄,小心放到姚小小面前。 “侄女子,这才是重要的法宝,她每支一笔钱,我都单另记在上面,你看看——”老羊得意地奸笑着,翻着账薄说道:“她挂着好几笔大账,用的是公账上的钱,私自支出去了,为了填这几个窟窿,不得不听了我的劝招了残疾人进矿,原本想着可以扳倒她,没想到她和张局长好上了。” “那你应当把那二十几个矿工留下,我们趁机摆布她!”姚小小年轻气盛,俨然已坐立不住要出手。 “傻侄女,留下那些残疾人会有你来矿上的机会吗?她如今有张局长罩着,我们非拿那些残疾矿工做文章,到时上面查下来不是封矿就是罚款,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兴海煤矿可不能关啊,它是你们姚家的家业!” 老羊拿过账簿合上,躬着身子放进木箱锁好,继续说道:“显然他们慌了,怕了,不然怎么急着辞退残疾矿工?正好,给你进矿上班提供机会呢,她是一退为进,我能识不破她的心思吗?我们也是一退为进,不然闹起来,关了煤矿不说,她进牢房都是可能的事,说不定也会革了张局长的职,不过,两败俱伤,对我们有啥好处,我们可不能把兴海煤矿毁了啊!” 姚小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佩服老羊的计谋,但接下来怎么做她有点茫然无措。 “叔,她把这些钱弄哪里去了?花到她弟弟身上了?还是别处购了房产?” 老羊眼皮耷拉下来,他怎么会告诉姚小小太多的是是非非,何况这些是是非非牵扯到乔丽丽身上,乔丽丽从罗椿春身上勒索的钱财,老羊也分到过一杯残汤剩羹。 “这个嘛,我还真不想知道,兴海煤矿名义上是她的企业,她是矿长,是掌柜子,是和你爹一样的人物,我哪有过问的权利,不过,你现在是会计,有权去提醒一下她,她打发掉那些廉价的劳力,账上的窟窿,谁来填?拿啥来补?” 一句话说得姚小小的热血喷涌,她站起来说道:“上班头一天,我还没向她这个矿长报个道呢,我去会会她,让她知道我姚小小是姚四娃的闺女,我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面团,也不是吃素长大的!” 第904章 试探性地较量 “我来上班,跟你打个招呼。” 姚小小肥厚的嘴唇呲出冷笑,拿捏着嗓子说道。 罗椿春坐在办公桌的后面,两只白葱一样的纤手交叠在一起,轻扶着下巴,眼睛瞄了一眼姚小小,看她穿着一条流兴的石磨蓝牛仔裤,勒得两条大象腿象上了刑似的,上身套着一件蝙蝠袖的大红色薄毛衣,头发绾得很高,脸上的粉扑得不太均匀,风一吹有掉落的危险。 她心里嘲笑着姚小小的装扮,脸上却风平浪静,眼皮一闪挤出微笑,算是对姚小小的话做出回应。 她不说话,等着姚小小出招。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答应了我来兴海煤矿上班。”姚小小坐在罗椿春对面的椅子上,她的胸挺得很高,这是她唯一的优势,只可惜纵使有这般傲人的优势也没有留得住尹向荣。 罗椿春对姚小小的得意看得真切——姑且让这丑妮子得意!她心里骂着姚小小,不得不开了腔:“你应当感谢老羊,是他说服了我,反正你不想当老师,觉得在兴海煤矿能做出一番事业,既然来了,认真工作就是了。” 罗椿春的话透着一种客气而又圆滑的官腔。 姚小小嗓子里发出古怪的笑声:“我谁都不感谢,我得感谢我自己,是我举报了张局长,他利用职权谋私,当然,重点是他和你保持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是吗,姚小小?真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你这个知识分子嘴中说出来的!你是读书读多了反而成了蠢材,没根没据的话也敢乱说!我和张局长保持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请问你是左眼睛看到的还是右眼睛看到的?” 罗椿春保持着双手交叠的姿态,她的眉梢微微抽动,她克制着自己的怒气,不想和姚小小正面交锋。 “也是,没根没据的话我怎么敢乱说!有根有据的事可不少——张局长身为国家干部,包庇兴海煤矿私招智障矿工、诬陷我大哥进了监狱,光凭这些足够他掉了乌纱帽,当然,你和他现在是一丘之貉,他要是裁倒了,你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姚小小的脸上尽显得意之色。 罗椿春笑出声来:“呵——这些话你已经找法院说过了,结果呢?你说张局长包庇兴海煤矿私招智障矿工,又说诬陷你大哥进了监狱,那怎么不让他栽倒?” “还没到时候!”姚小小吼起来,显然被激怒了,她讨厌罗椿春由来已久,此时更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你别以为你打发了那些残疾人就会平安无事!别以为把我两个哥哥弄出煤矿就会心安理得!兴海煤矿迟早会砸在你手里,到时别说张局长救不了你,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罗椿春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已没有耐心听姚小小泼脏水和酸水了。 “听好了,姚小小,你在这里上班便是兴海煤矿的一名职工,你最好安分守己好好工作,其它事不用你操心,也不是你操心的事!” “我是为你操心,罗矿长,刚我接手账务,你挪用了那么多的钱,那么大的窟窿还没堵上呢。” 姚小小亮出底牌。 罗椿春一点都不慌张,她早料到老羊给姚小小交待了什么。 “你这么能干,看来还得靠你了,既然你是新上任的会计,老羊自然会教你怎么做事,你去上班吧!” 姚小小怔了一下,她从罗椿春的眼神中看出了镇定和强大,这个能爬上矿长位置的女人,一定有她的不同寻常之处。 现在,罗椿春把刀尖递给了姚小小,听凭她发作,任凭她处置。 姚小小回过神来,觉得自己不能输给罗椿春,她耸了一下肩,虚张声势说道:“会计的门道深着呢,我不过是学着做事,至于做得好不好、合不合格还得听你的——也得看你的表现,好了我们是一条道上的人,不好了谁也别怨谁心狠,你说是不是,罗矿长?” “你说得对呢,我的态度和表现有啥重要的,重要的还得看你的本事,兴海煤矿缺的是人才,可从不缺来捣乱生事的小人。” 罗椿春笑着说完,看姚小小铁青着脸走出房门。 第905章 二喜来牛氏家相亲 且不说罗椿春和姚小小二人之间在煤矿上展开了明争暗斗。 也不说刘梅英为着刘若男的出走寻遍了枫城——最后不得不动用陈耀祖和刘招弟等人,凡是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就连渭东市的长途汽车站和火车站都蹲守了好几天。 结果,刘若男象从世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了影踪。 刘梅英以泪洗面哭了好几天,剩下的力气只有看好最小的妹妹刘希望,她看出了刘希望也不是读书的料,弄不好也会步刘若男的后尘,她和二妹刘招弟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将刘希望托关系送进区里的一所卫生中专学校去读临床护理。 时光之轴飞速旋转,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然而,对于活在黑暗中的乔荞来说,每一天的光阴如同烈火焚烧,每一天的时光如同万箭穿心! 她被囚禁在牛窝堡子牛氏家的西厢房中,活着,只为了等待腹中的孩子降生。 从窗户的一方木洞中,她听到了牛小红时不时的尖叫,夹杂着一声声嚎啕,突然又变为狂笑......如此反复,牛氏在堂屋门口低声地咒骂,牦牛蹲在院子里不停地抽着旱烟,小兰乖巧地缩在厨房里,时不时探出脑袋向院子里张望...... 乔荞的眼睛盯着牛氏家发生的一切,确定牛小红出事之后疯掉了。 她禁不住为这个可怜的闺女伤心。 尽管,牛小红容不下她的存在,视她为仇敌,想方设法要对付乔荞。 身为人母,乔荞顾惜着牛小红的遭遇,同情着她的不幸,心里祈祷着上苍眷顾这个可怜的闺女,希望她能恢复正常的理智。 还没过上十天时间,乔荞在秋阳高照的午后,看到牛氏从东厢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对身后的牦牛小声说道:“牛才人这老东西几十年攒了不少钱,要不是我手段高明,他舍得掏钱给我们吗?他想着这点钱能堵住咱们的嘴,真他娘的做黄粱美梦!他家还有一尊玉佛和几个金馃子,是镇上有钱人请他做法师答谢他的礼物,逼着他拿出来,不然让他好看!” 牦牛赶紧应诺,赔着笑脸问牛氏:“小红的名声算是毁了,村里人说啥的都有,我的头都抬不起来,你快想想办法吧,别光想着牛才人那点家私,我今天去他跪在我面前说实在没钱了——这可是最后一笔棺材钱。” 牛氏将红布包揣在怀里,眯着眼细听堂屋里的动静,小红这会不哭不闹安静无声,太阳映得天空格外瓦蓝,几片金黄的树叶子慢慢从屋顶坠下来,落在空荡荡的院子中,象在提醒牛氏季节马上进入秋天。 “牛窝堡子的光棍是缺女人,可惜都是穷光蛋,把小红嫁给他们也落不下几个钱,不如我去托靠一下媒人,索性嫁得远一些,以后眼不见心不烦,反正她都成了疯子,嫁出去换点钱也不枉我疼她一场!” 牛氏的话正合牦牛的心意。 小红是牦牛的亲闺女,但闺女被人糟蹋之后成了疯子,虽然这事牛窝堡子人不知原由和细节,但人们天性里喜欢探究真相,与其小红将来成为牛氏家的累赘,不如赶紧嫁出去,好歹有个婆家,正好赚上一笔彩礼,也算不幸中的幸事。 母子二人叽叽咕咕交谈着走进堂屋,乔荞的眼睛从窗户的洞口移过去,眼睁睁地望着黑漆漆的屋子,她的眼里涌出泪水——她为小红的命运难过,也为自己的命运难过...... 没过几天,牛氏家忽然来了好几个人,为首的是牛窝堡子的倪媒婆,她一身彩衣光鲜得如同一只芦花老母鸡,领着三四个男人进了院子,牛氏早有准备,容光焕发迎出来,一把拉住倪媒婆的手亲亲热热叫着妹妹。 “哎呀我的老姐姐,你家的金凤凰要在梧桐树上筑窝了,方圆几十里我踏了个遍,终于给你孙女牵了个好姻缘!人都给你领上门来了,算是来求亲,二喜——二喜,快来见过你牛家奶奶还有你丈人——” 倪媒婆高声大嗓边说边把一个男人推到牛氏面前。 乔荞的眼睛紧贴着窗户上的洞,她看得真切——只差没有失声尖叫出口! 那个叫二喜的男人身高不足三尺,小手小脚顶着一个大脑袋,眼珠外突,嘴唇外翻,怪异的长相证明他是个正宗的侏儒! 他不光是侏儒,年纪都过了四十,他的右脚尖弓起来,走一步身子往上缩一下,走两步整个人像是要倾倒一般。 很明显,这个二喜是个身体畸形的老光棍。 不光乔荞看得真切,牛氏和牦牛还有小兰都看得真切。 牛氏装得很平静,她早从倪媒婆的嘴中得知二喜是什么样的境况——二喜家在毛家梁镇,家里就他一个男娃,还是三代单传,祖上是做木材生意的,积下不少钱财,到了他爹手里又改做粮行,凭着有钱给二喜买过一个媳妇,可惜只过了半年光景媳妇便偷跑掉了,再要花钱买个女人比登天还难,天下哪有女人愿意嫁给一个侏儒的! 偏偏,倪媒婆来牵红线,说是牛窝堡子的妮子,长得貌美如花,从小聪明伶俐,最近撞了风邪脑子有点不清楚,人还是黄花大闺女。 二喜父母一听有这好事,视倪媒婆为救命恩人,听其安排择日前往牛窝堡子相亲,期待着儿媳妇早点接进门。 “小兰,去看你姐姐在做啥,家里来了客人,也不知道提茶倒水。” 牛氏吩咐小兰,给牦牛递了个眼色,为了相亲方便一大早把小红锁在了东厢房里,吃饭时牛氏给小红的碗里掺了一把黑乎乎的药粉。 “那是啥?”小兰端碗时问牛氏。 “你问得真多,你姐姐病了,牛才人给的药,乘乘闭嘴,别乱问也别乱说!”牛氏低声呵斥着小兰,拿筷子仔细搅拌好碗里的粥,看着小兰端出去。 药粉是牛氏跟牛才人要的,服了能让小红昏睡上几个时辰。 象今天这样的场面,不让小红睡觉难道让她发疯乱喊乱叫吗? 小兰出去没一会儿就跑了回来,她告诉牛氏小红今天身子不好,昨天上山采野茵子受了风寒起不来在炕上躺着睡觉呢。 随同二喜来的客人赶忙说没关系没关系,闺女娇贵,生了病躺着也是理应当的事。 二喜听了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下,他身高受到了限制,但脑子却异常发达,他家的生意这几年做得风生水起,全靠了他的精明盘算。 “牛家奶奶,要不我去看看小红,顺便给她点见面礼。” 二喜说着掏出一个红包,很厚。 牛氏知道他要亲眼见见小红,关于小红疯魔的事牛氏和倪媒婆私下商议过,知道瞒不住,不如盘托出来,好让二喜和他父母有个思想准备。 但,牛氏有十足的胜算在心里。小红虽然疯了,痴了,但凭着花一样的模样一定会俘虏二喜的心。 一个侏儒,要不是家境好,钱财丰裕,牛氏才不会把小红嫁给他。 “你去看看也好,小兰,带你姐夫过去看看你姐。”牛氏恬不知耻说道,竟然让小兰称呼二喜为姐夫。 屋里的人都会心笑起来。 这门亲事,看来准成! 二喜推门进入东厢房,走近炕头,看洗得干净的炕上铺着新被褥,绣花的枕头上睡着一个年轻妮子,乌黑的头发堆在脑后,花瓣一样的面容上有着未干的泪痕。 光是这一幕,足以让二喜喜不自禁。 他是听倪媒婆说过小红中了风邪有些脑子不清楚,其实他明白以他的条件也没有什么挑选的余地了,只要是女人,就算是疯婆子又如何?总比打一辈子的光棍强。 二喜克制着内心的冲动,将手中的红包放在了小红的枕头旁边。 如果不是小兰在一旁盯着自己,他一定会用手摸摸小红的脸庞。 “大侄子,你瞅着咋样?”倪媒婆高声问进了堂屋的二喜。 “没啥说的,我这就回去和我爹娘商量办婚事——越快越好——最好赶在八月十五以前!” 二喜笑得一口黄牙都包不住了,要不是顾忌着诸多风俗规程,他恨不得这会子把小红娶回家去。 “那事情就这么定了!”倪媒婆笑起来,望了牛氏一眼。 牛氏长舒一口气,胸中一块石头落地。 不管怎么样,疯了的小红最终能嫁出去,而且嫁到了毛家梁镇,而且彩礼高出了牛窝堡子的所有闺女。 可真是好事呐! 第906章 生之前 初秋的风漫过枫城的原野,高粱渐渐红透,玉米地里人头攒动,大豆已经收割,麦场里拖拉机的声音从天亮响到天黑。 是的,这是丰收的季节,也是收获的季节,初秋的风从枫城平原上吹进大李庄,吹到李光明家的院子,吹到乔丽丽的窗口,风声戛然而止,只能到屋里头婴儿的哭叫声,那么嘹亮,那么有力,仿佛在宣告又一个新生命来到了人世...... 没错,这是乔丽丽诞下儿子的第七天。 苍天有眼,让乔丽丽心想事成,她果真为尹向荣生下了儿子,为何志东家生下了一个传宗接代的后生! 生下儿子的第二天,金玉秀闻讯从何家沟赶来,她怀抱孙儿喜极而泣。 尹向荣初为人父,望着娇儿禁不住感慨万千。 至于给儿子起什么名字,乔丽丽首先想到的是儿子应当姓什么才好——是姓尹向荣的姓,还是随了何金贵的姓,她背着金玉秀问起了尹向荣。 “当然姓何!我爹娘是我的再生父母,是救了我命的人,我爹为了我含冤进了监狱,咱儿子不姓何还能姓啥,我看就叫他何盼东好了!” 尹向荣情绪激动说道,眼睛里涌上热泪。 乔丽丽一听正中下怀,她是为何家生下的后代,她的儿子是何志东和金玉秀的孙子,要是尹向荣不是何家的养子,乔丽丽也不一定会下嫁给他。 “这名字好,寓意深刻,是儿子盼着他爷爷回来,相信我,向荣,咱爹一定会早日出狱的!” 乔丽丽抱着儿子自信满满,皇天不负有心人,有了何家的后人,她的身份毫不含糊成了何家的媳妇,以前只是一纸婚约,现在成了天经地仪的何家少奶奶,接下来,乔丽丽将要施展手脚开始描绘心中的美好蓝图了...... 秋风从枫城平原自北而上,越过黄河再漫向西南方向. 秋风吹进莽莽秦岭,苍翠渐成褐黄,浆果红如玛瑙,白桦叶子如金,秋天的秦岭山脉宛如一幅天然画卷铺呈在苍茫大地。 秋风在毛家梁镇拐了一个弯,沿着即将修成的新路来到了牛窝堡子,在这个大山四围的村子里,人们刚刚吃过牛氏家的喜宴,牛窝堡子的人用仅存不多的善良感慨了几天,羡慕牛氏得了一笔不菲的彩礼,唏嘘小红如此青春美貌却嫁给了一个武大郎式的侏儒...... 牛窝堡子的人在酒足饭饱之后相继离开,有几个嘴碎的婆姨临出门时悄声议论: “西厢房里鸦雀无声,看来犏牛媳妇还没生呢!” “论理也快了,我看牛家婆子中午还让小兰送饭呢。” “你们看到犏牛媳妇了吗?差不多快一年了,她长啥样我都忘了。” “长啥样重要吗?犏牛会挑食吗?——只要是母的就行了!” “哈哈哈......” 婆姨们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她们中间有三个也是从山外面买来的,十几年过去,已经视牛窝堡子为自己的家乡,在她们看来,乔荞的命运比自己更惨,起码她们的男人不象犏牛一样是个傻子...... 接亲的队伍在天黑之前离开了。 有几个想要喝酒的无赖被牛氏沉着脸打发出去,她坐在堂屋门口用一根银簪剔着牙,心里盘算着今天收了多少礼金,置办酒席到底花去了多少钞票。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秋暮早临,风里有着霜的清冷。 “奶奶,给她的饭菜热好了,我给端过去。”小兰从厨房里闪出来,手里是一盘酒席上剩下的杂烩,一根肘子上的骨头露在盘子外面,像是一把白色的匕首。 “你二婶这几天吃得少,中午给她的牛肉都剩下了,你问问她,是身上不舒服还是怎么了。” 牛氏心不在焉地吩咐小兰,有些糊涂乔荞怀孕的日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 都到秋天了,关了她整整半年多,应该到产期了吧。 小兰迈着碎步行至西厢房的窗户前,她将盘子搁在窗台上敲了敲窗棂。 那个洞是开着的,里面黑幽幽地令人害怕。 “吃饭了,我奶奶让我问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你要不舒服趁早说,到时别怪我们没关心你!” 小兰的话冷嗖嗖地传到了乔荞的耳中。 她本来不想说话,看到小兰没有离开,站在外面的窗户下堵着天光,乔荞只好说道:“我好着,就是不想吃饭,你将这肉菜端回去,给我拿块馍就行。” “我奶奶让你把饭菜吃了不让你吃馍!”小兰恼怒起来,心里怀着忐忑。 这是第二次给乔荞的饭菜里兑了五行草的汁液,小兰一直记得小红说过的话——五行草是可以打胎的,这个理应是她二婶的女人,自从买到牛家后害死了她们的娘,又害得小红差点被犏牛砍死。 要不是她来到牛家,小红怎么会发疯,怎么会嫁给一个四十多岁的侏儒? 难怪牛才人说乔荞身上有狐妖附身。 小兰不忘使命,决定替姐姐完成报仇雪恨。 “我——真的不想吃,你端回去吧,馍馍我也不吃了。”乔荞推辞道。 昨晚的饭菜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道,吃了几口又苦又涩,乔荞以为是剩下的饭菜给了自己。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这几天牛氏家杀猪宰牛给小红办喜宴,天天招待村里人和客人,怎么会有剩下的放坏了饭菜给自己。 凭良心说,牛氏虽然禁闭了乔荞,但为着她腹中的孩子在饮食上从没有苛待过她。 饭菜不可口,有着怪味道,乔荞不好说明,只是推辞不想吃而已。 但小兰报仇心切。 她老早从田间地头捡来了五行草,专捡那些茎红叶绿的老草拿回家熬成浓汤,按着自己的想法给乔荞的碗中兑了进去。 五行草不光是用来打胎的,还可治疗伤口发炎和拉肚子,小兰在小红没疯以前没想过要自己动手谋害乔荞腹中的胎儿。 小红疯了以后,她知道这件事须得靠她一个人完成。 并且要快,看乔乔的样子再不下手孩子都要出生了。 偏偏乔荞这几天饭量突减,小兰明白是自己把五行草的汤汁兑得太多的缘故。 但是已经动手,没有撤退的可能了。 小兰变了脸色,压低声音对屋子里的乔荞说道:“你到底吃不吃饭?你要不吃我给我奶奶说你骂她,嫌弃我们家的饭不好吃,你就等着挨打受骂吧!” 乔荞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一碗饭也会惹来这样大的麻烦,以牛氏的脾气一定会听小兰的话,弄不好又会来找她的麻烦。 还不如吃了饭菜。 如此想着,她伸出手接过盘子端了进去。 在小兰的逼视下,乔荞拿起筷子扒拉起了饭菜。 “把汤也喝了,别浪费我家吃的!”小兰趴在窗台上,眼睛像毒蛇一样盯着窗户上的洞,声音因为得意在颤抖。 她知道五行草服下去四五天会发作。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成了盖世英雄。 第907章 分娩之夜 腹痛从半夜开始。 腹痛之前,乔荞做了个梦,梦里她行走在浓雾弥漫的山林中,四处奔走,想要回到枫城平原的家中,一不小心,她跌了一脚。 脚下是朽木堆积的坑,突然爬出来好几条红绿相间的蛇,吐着白色的信子,扑向乔荞的身子。 她大喊着醒来,摸着硬梆梆的炕才知道是自己做了噩梦。 炕是滚烫的,牛氏还算仁义,自打入秋后总让牦牛把西厢房的炕烧得热热的。 她怕乔荞受凉,更怕她肚子中的孩子受罪。 肚子先是一阵接一阵地疼痛,乔荞以为吃了坏了的饭菜,捂着小腹在炕上趴了一会,感觉肚子的疼痛变成了收缩性的抽搐。 巨痛钻心,迫使她情不自禁地哭喊起来。 深夜里有风从窗外刮过,伴随着几声犬吠,牛氏家的院子里很安静,这个时候其他人都已入梦,没有人听到乔荞的哭喊。 她一直细算着日子,知道预产期在一月之后,而今晚肚子突然疼痛,莫不是胎儿即将早产? 惊恐如一道闪电划过心头,迫使乔荞冷静下来。 她伸手摸到炕头的火柴,哆哆嗦嗦点燃油灯,靠在冰冷的墙上她双手捂着小腹,确定疼痛是因为胎儿将要分娩时的宫缩引起。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要来了吗?......” 乔荞低喊,泪水和汗水交汇在脸颊,痛苦和恐惧使得她的神情都有些狰狞。 “天啊,求你帮帮我——帮帮我!求你保佑我的孩子,求你让他平安无事......” 油灯刺啦一下,灯芯上结出一个灯花。 乔荞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挣扎着趴到窗户前,开始用力拍打起了窗板。 再不呼救只怕来不及了,羊水已经流出,全身都在痉挛,以她四十出头的年纪生产胎儿,如果不顺利,自身都会难保! “呯呯呯......呯呯呯......” “来人呐——救救我!......” 窗板的击打声和乔荞的呼救声在深夜里回荡,风卷起秋叶扑簌簌地从屋顶飘落,院门口的狗叫起来,后院的猪跟着叫起来,鸡圈里的鸡也叫起来...... 堂屋的灯点亮,牛氏咳嗽了几声,嘴里骂着脏话穿上衣服开了门。 她竖起耳朵听了听。 “这婆娘是要临盆了啊!”牛氏一声惊呼,操着拐棍风一样来到西厢门前,撩起衣襟从裤腰上掏出钥匙,三两下打开屋门,进去看到乔荞扑倒在炕上,全身躬起如同一只母猫,牛氏高喊:“快躺下别动!别把力气用完了,一会儿生娃还要用力呢!” 说着退到门边,向院子里大喊起了牦牛。 东厢房的门咣当一下打开,牦牛披着衣服揉着眼问:“咋了,娘?啥事?” “快叫醒犏牛,她媳妇要生了!抓紧把牛汉生的老婆子找来让她接生——快点,不然怕来不及了!” 牛氏舞动着手里的拐棍大声吩咐完牦牛,自己忙着跑进堂屋,从炕头的柜子里拿出老早准备好的一团棉?,一大捆草纸,几尺碎布和几件包裹胎儿的小衣服,又到小兰的炕头叫醒小兰,然后去厨房灶眼里掏了一大簸箕草木灰,端着簸箕来到西厢房,顾不得乔荞的喊叫,将草木灰倒在了炕上。 “先忍着,犏牛家的,接生婆马上就到!” 牛氏虽然忙乱,但心里很是沉着。 女人生娃在她眼里不过是寻常事,正如牛产犊母猪生崽,有什么好怕的。 所不同的是炕上的二儿媳妇年龄大了,虽然不是头胎,但女人年纪大怀了娃,生产起来难免有着危险。 院门响了一下,院子中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牛汉生的老婆子转眼已进了西屋。 “老姐姐,东西都准备齐全了吗?你前几月就给我说了,我还想着要入冬才生呢,没想到月子来得早呢。” 牛汉生的老婆子尖声尖气说道,将头上的头巾重新包扎了一下,一张马脸在油灯下有着令人骇怕的阴影。 她原本是湘西一带长大的女人,娘家祖上行过医,懂得一些医术,到了她这一代父亲不小心给村里人针炙扎坏了别人的腿子,为了逃避刑罚一家人北上进了牛窝堡子,她嫁给了牛汉生做媳妇,靠着给村里的女人接生赚一些生活贴补,牛窝堡子人视她和牛才人一样的神人,人前人后称她为牛姑姑。 “都准备好了,纸是我让牦牛从镇上买的,布是我前几年攒下的,热水我让孙女在厨房烧了一大锅,你好生伺候着让媳妇顺产,完了我再酬谢你。” 牛氏假笑着拽着牛姑姑的衣袖来到了炕前,油灯昏黄,两人看到乔荞在炕上痛苦地呻吟着,疼痛已让她昏迷起来。 “快快快,你去再点几盏灯,黑乎乎的怎么看得清。”牛姑姑一看情势不妙,鞋子都没脱跳上了炕,她经验丰富,有条不紊地操作起来。 可惜,生产并不是很顺利。 炕上的草木灰已被血水浸透,牛氏用铁铲铲掉后又端了一簸箕草木灰撒在了炕上。 四盏油灯明晃晃地照着牛姑姑的脸,她额头的汗珠子像黄豆一样在颗颗滴落。 “咋回事,还没生吗?该不会是难产吧?”牛氏焦急地嘀咕道。 牛姑姑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节骨眼上最忌讳听到这样的丧气话,她举着满是血污的手毫不客气说道:“快去上香,把天灯也点上,我就不信生不出来。” 牛氏赶紧退出西厢房,领着牦牛和犏牛到了堂屋,收拾了一下壁龛里的佛像,一家人虔诚地跪在地上烧香磕头。 随后出来,命牦牛和天牛将院中央的天灯点亮,数丈高的长杆挂着闪闪烁烁的灯笼,象是一颗近在眼前的星星在发亮。 牛氏跪在院中不住地祷告祈求,小兰借着在厨房烧水没有出去,她心里美滋滋在想:多亏了自己煎熬的五行草汁,想不到这么快就起效了! “快端热水过来!” 西厢房的窗口牛姑姑尖声喊道,牦牛蹬蹬蹬跑进厨房,舀了滚烫的一桶开水向西屋走去。 “你别进去!”牛氏跟在身后阻止他,自己接过木桶咬着牙提进去,掩上门,看到牛姑姑在炕上不停唠叨,她在抱怨孩子的脐带缠绕上了脖子,得想尽法子让胎儿顺产出来。 乔荞紧闭双眼,嘴巴张得老大。 这是她有生之年生产第六个孩子,这一次的疼痛让她濒临崩溃,如果不是牛姑姑在反反复复提醒自己,她都想一死了之。 反正,活着是痛苦的,无论怎么活,都费尽了全身的气力。 她心里咒诅起了牛氏,咒诅起了牦牛,咒诅起了自己的身子,继而咒诅起了自己的命运。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活着,与其经历这样的痛苦,不如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你快点啊,他婶子,再耽搁下去,我怕她肚里的娃儿出事!”牛氏在炕头前拍着手催促牛姑姑。 “你急你来!没看我在顺胎吗?平日里把个活人关在屋里头不让走动,怀的娃儿自然难产,我看今晚凶多吉少,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牛姑姑对牛氏一脸厌恶,心里禁住七上八下——看乔荞这胎不一定能生产下来,弄不好连大人性命难保。 “你扶她起来,从后腰上抱着她。”牛姑姑使唤牛氏。 牛氏有些不情愿,但人命关天,何况关系着犏牛的后代,生不下这个娃,怎么能留住这婆娘的心。 她一把抱起乔荞,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听着犏牛家的,你要想活命就使把劲,你要不想活还得连累肚子中的娃,死了我不会赏你一口棺材,直接让犏牛把你扔到山崖下喂狼吃——你听到了没有?” 牛氏喘着气大声对着乔荞的耳朵吼道。 有盏灯蕊上的灯花爆了一下,乔荞迷迷瞪瞪听清了牛氏的话。 她才不想死呢! 她如同牲口般地活下来,就是为了生下这个孩子,就是为了争得活着的自由! 她必须活下去,为了将来的日子,为了将来能活着回去! 一咬牙,她卯足了浑身的气力,象一头发疯的野兽,她嘶喊起来,声音凄厉如同刀割,伴随着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她听到牛姑姑的尖叫声,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孩子的啼哭...... 乔荞昏了过去。 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第六个孩子来到了人世。 第908章 取血育儿 “老天爷啊,还是个带把的!” 牛氏看了一眼生下的孩子发出惊喜地感叹。 牛姑姑没有说话,她提着婴儿的双腿拍打了几下,发现这个孩子全身青紫,刚哭了几声便哑了嗓子。 很明显这是个月份不足的孩子,要是她没看错,早产了足足一月有余。 “别高兴太早,你快给你儿媳妇灌点红糠水,血流得太多,没见昏死过去了吗?”牛姑姑板着脸吩咐牛氏,试了一下盆子中的水温将孩子放进水里擦洗了一下。 “咋不哭了?”牛氏盯着刚出生的孩子问道,神情格外紧张。 她从牛姑姑严肃的态度中感觉到了不对劲。 “早产,没怀够月份,成不成活还说不定!”牛姑姑将婴儿包裹在襁褓中,掀开被子放在乔荞身边。 “造孽啊,当初我见她第一眼看出岁数大了,生养准是吃力,这不让我说准了吗?”牛氏搅拌着碗里的红糖水,对乔荞生出不满。 牛姑姑冷笑一声,在炕角摊开双腿擦了擦脸上的汗悄声说道:“看造化吧,早产的又不是活不下来,咱们村好几个早产的,村长家的两个孙子都没够月份,不也长得活蹦乱跳嘛,重要的是老天能不能让留着小命,你快炖猪蹄鸡汤什么的给她喝了,要是催不出奶,神仙也救不活你孙子!” 说完拍拍大腿起身下了炕。 牛氏放下碗赶紧从怀里拿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递在牛姑姑手中。 “你这小气的毛病一点都改不了,没见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们娘俩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吗?” 牛姑姑接过钱责备着牛氏,有点后悔来接生了。 牛氏赔着笑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一枚金戒指放在牛姑姑手中,笑道:“老妹子也太小看姐姐了,知恩图报的道理我最懂,我怎么会怠慢了你这尊菩萨呢,这个你拿着,是我娘家的陪嫁货,买两头牛足够的。” 牛姑姑脸上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开来,笑眯眯将钞票和金戒指收好,又从衣兜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来,指着七八颗米粒大的红色药丸说道:“是我家祖传的神药,专治小儿产下中气不足和夜间啼哭,吃了添精神,天黑前研成粉兑奶水里喂他,保管他精气十足!” 牛氏千恩万谢送走牛姑姑,回转到西厢房看乔荞鼻息微弱,身体的血却止住了,炕上的婴儿鼻翼快速扇动,小脸从青紫转为黄白,心里涌来忧虑,赶紧给乔荞喂了半碗红糖水,又出门吩咐牦牛和犏牛去杀只老母鸡炖了,门外犏牛鼻头上掉着两条清鼻涕拍着手欢呼:“我,我,我有,有有,儿子,了!我,我,我当,当,当爹了......” 牦牛脸上带着嘲笑去鸡棚里抓鸡,心里骂着犏牛:“傻子你高兴个屁,儿子是我的种,你要有那能耐还能等到今天才当爹——做梦吧!” 牛氏听着犏牛嘴里叫嚷一阵心虚,上了炕细看孙儿,这鼻子嘴巴一看就象牦牛,多亏犏牛是他亲兄弟,不然外人看出眉目怎么说得清楚...... 疼痛像千把锯齿切割着乔荞的身子。 昏迷只是一种假象,只因她潜意识里牵挂着刚出生的儿子。 她醒过来,缓缓睁眼,看到牛氏正守在炕头边不停地念着佛。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她试着起身,手伸在空中落下去,触摸到身边的儿子。 喜极而泣。 然而,在看到儿子的一瞬间她愣住了,襁褓中的孩子一动不动,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他的样子让乔荞的心一下子陷入更大的恐惧。 “求你,快叫大夫!快让他救救孩子!”她的脸转过去,带着哭声乞求牛氏。 “牛窝堡子哪里来的大夫,简直痴心妄想!你还是赶紧喂她奶吧,能不能活下来,全靠天意了!” 牛氏冷冰冰说道,压制着内心的焦急和不安。 身为犏牛的娘、孙儿的祖母,她何尝不想让这个孩子活下来,但天意不可违,谁也没有办法定夺他的生死。 乔荞抱起了儿子将他贴在胸口。 她轻拍着儿子的脊背,试着喂他奶水。 可惜,孩子没有动静,他小小的嘴唇只是轻微蠕动了一下。 “只怕你没奶水,这是接生婆给的药,是我拿金戒指换来的,你挤点奶水我想办法喂他。” 牛氏说着去厨房研磨药,乔荞将孩子紧贴胸口,生怕一不小心他消失了。 “儿啊,我的儿,你得活下来,一定一定活下来,你是为娘的希望,没有你,我怎么在牛窝堡子活下去啊......” 泪水一滴滴落在婴儿的脸上,他仿佛感知到了娘心里的忧戚,细小的睫毛动了几下。 牛氏拿着药粉进来的时候,村子里的鸡都叫第三遍了。 “鸡都炖上了,犏牛家的,你快挤点奶水,不然娃可真没救了!”她催促着乔荞,看她满脸愁容,知道身子是空的。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牛氏急得在地上团团转。 乔荞咬了咬牙,她怎么能忍心看着刚出生的骨肉撒手人寰,好不容易怀上,每日每夜盼着他降生,这个可怜的娃儿差点因为难产要了乔荞的命。 现在他就在娘的怀中,乔荞感觉到心头压着一声千斤巨石。 她闭眼想了想,实在没有什么办法了,抬头看到炕头上那把剪刀,锋利的刀刃在灯下发着寒光。 “把剪刀给我!” “你要做啥?”牛氏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去夺孙儿。 “给我!我没奶,我用自己的血喂他!”乔荞的眼中有着凛然的光芒。 牛氏只好将剪刀递了过去。 没有任何犹豫,乔荞将剪刀的一面从左手腕上用力划过去。 鲜血殷红如珠,瞬间从她的手腕中涌了出来。 乔荞抱过孩子,将自己的手腕上的刀口贴向孩子。 牛氏赶紧爬上炕帮忙,两人轻轻掰开孩子的嘴唇,鲜血滴进孩子的嘴中,他的小舌头动了动。 “别呛着娃儿!”牛氏小声说道,看乔荞一脸肃穆,知道这个婆娘心里疼爱着孩子。 为母则刚,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等等,把药粉一点点灌进去。”牛氏边说边小心地拿过纸里的药粉,一点一点放进孩子的嘴中。 血流进孩子的嘴中,他的眼皮眨巴了几下。 细小的手指轻微在动。 乔荞禁不腑下身子,她的唇吻向儿子的额头。 “宝贝,你要活下来,为娘才能够活在这人世.......” 第909章 姚小小按捺不住了 乔丽丽生下儿子的消息传到了兴海煤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老羊在罗椿春经过食堂门口时听他对别人说道: “何志东这把赌对了呀,半路上捡了个儿子,现在都当爷爷了,可惜判了个无期徒刑,这个何金贵天生是个吃软饭的料,总有女人喜欢养活他!” 一边的人接了话茬:“我看他心术不正,大东家活着时勾搭着姚小小,大东家一走攀上了乔丽丽——八成是看上了她的身价,听说他成了红星厂的厂长,这上门女婿可是当对了啊!” 众人心领神会地笑起来。 罗椿春心里像被利器刮擦着,疼痛蚀心,脚步沉重,她抬头挺胸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坐下来点了一支烟狠命抽了几口。 “他们都有儿子了!” 她嘴里念道,手指不由自主抖了一下,眼泪不争气地迸了出来。 关于尹向荣的消息她一直回避去打探,也不想去听,可是今天老羊这话分明是说给他听的。 罗椿春知道老羊是为了向她显摆乔丽丽的幸福婚姻。 没错,乔丽丽的确很成功,她嫁了如意郎君,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一手提携了尹向荣,还为他生了个儿子。 作为女人,这是何等的荣幸! 罗椿春心里涌来莫名地酸涩,她试着断开有关尹向荣的记忆,可是心底泛起的波澜如同潮水一样包围了她,让她有种掉进深海的感觉...... 想要忘记一个挚爱着的人没那么容易,她以为自己已经释然,一想起尹向荣心里便有万千痛苦和相思。 笃笃—— 有人敲门,罗椿春未曾应答门已被推开,姚小小一身新衣紧裹着葫芦身子走了进来。 “我就不明白,账上挂着给乔丽丽每月送煤炭的款,她为什么不来结账?” 姚小小开门见山质问罗椿春。 罗椿春怔了一下,不慌不忙说道:“她是年终才结,本来我想着翻新一下矿上的职工宿舍——有几间都破得漏雨了,再不修怕是要塌了,开春了从她厂里拉一些砖瓦,房子得修建一下你说是不是?” 姚小小很不耐烦走上前将账本扔在了办公桌上,随后一屁股坐了下来,她心里憋屈难受。 同样是听了乔丽丽给尹向荣生了个儿子,姚小小听到后大为光火,她知道自己配不上尹向荣,最终不得不对这个男人死了心,眼睁睁看着尹向荣娶了乔丽丽去了枫城平原,她的心里存着无数的恨——恨自己长得丑,恨自己没有太多的钱,恨尹向荣无情,最恨的是乔丽丽凭着姣美的容颜和不可告人的手段掠夺了尹向荣! 突然眼睛一亮,姚小小想起账上挂着的应收款——其中就有乔丽丽拉煤炭欠下的钱。 数额不小,她问过老羊,老羊慧黠一笑,说道:“这你得问问罗矿长,这么多的钱收不回来她是担着责任的,除了这几笔,她从公账上拿的钱可不少啊。” 姚小小从老羊的话中得到了启发。 现在她心里极不舒服,无数的钢针蘸着发酵的陈醋刺挠着她的全身,让她面对罗椿春时都掩藏不住自己对乔丽丽的憎恨。 “一码归一码,拉煤是拉煤的事,买砖瓦是买砖瓦的事,别搅在一起相提并论!” 姚小小挥着一只胖手象在驱赶苍蝇,她得逼着罗椿春向乔丽丽要钱,不管怎么样,她就要逼着乔丽丽出点血,如此才能缓解心里的不平和难受。 “哦。” 罗椿春将抽剩的烟头慢慢掐灭,她打量着姚小小,忽然从这个丑妮子眼中看出了别的东西。 女人天生敏感,姚小小满脸的酸意和不满,不正是对乔丽丽的妒嫉吗? 她为何妒忌乔丽丽?还不是为了尹向荣。 当初同达煤矿出了事,姚小小主动出击对尹向荣示过好,尹向荣也打过姚小小的主意——出于对姚麻子的报复。 可是报复的长剑落在了罗椿春身上,与其说是尹向荣征服了罗椿春,不如说是两个沦落天涯的人彼此甘愿成为彼此的俘虏——爱的俘虏! 姚小小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个符号,在尹向荣眼里有没有都不重要。 而姚小小经过漫长的煎熬,从失落到绝望,她不得不认清了命运的真相。 老羊的话让她清醒过来,两个哥哥的遭遇让她痛定思痛,她决定要从罗椿春的手中夺回兴海煤矿。 ...... 罗椿春只是哦了一声,她等着姚小小发表高见。 “近一年了,让乔丽丽把款结清,不然下个月开始停止向东风砖瓦厂供煤!”姚小小按捺不住内心的狂躁,她的语气是命令式的,她的表情是嚣张的。 “呵——”罗椿春鼻腔里发出冷笑,从烟盒里弹出一支烟缓缓放到唇上点燃,不紧不慢说道:“这事是我前头和她协商好的,到了年底让她结一些,剩下的明年春天顶成砖瓦钱,反正都要支出的,也免了多余的手续!” “协商的合同呢?”姚小小翻着一双金鱼眼逼视着罗椿春。 罗椿春有些压不住心头的厌恶和愤怒了,她深吸一口烟又猛地吐出来,提高声音说道:“我和她口头协调的,没有立合同,怎么,你想知道什么?——可惜没有录音,不然你可以仔细听听!作为兴海煤矿的矿长,我想这点小事我还做得了主!” “这叫小事?几十万的账挂着也是小事?你不用提醒我你是矿长,矿长也没有权利乱花钱,你自己挪用了的钱去了哪里?总得有个交待吧!” 姚小小果然读过几天书,果然知道怎么拿捏罗椿春的短处。 她和罗椿春的双眼对峙着,两人的瞳孔里燃起万丈焰火,恨不能彼此把对方活活烧死,最好烧成灰,扬在矿山后面的幽谷里,永世不得翻身! “你——出去!你要想在这里上班最好本本分分做事!”罗椿春弹着烟灰警告姚小小。 “很对呢,我正是本本分分做事才来问你账务上的事,你不想说没关系,上头会来查账,也会审计,我可不象老羊包庇你做的这些丑事!” 姚小小说完站起身,她扭了一下葫芦身子,出门时将门板摔得通天响,用来回应罗椿春的警告,也用来反击罗椿春的辖制。 第910章 小兰不甘心 第四天,婴儿的体温有些升高,全身的肤色呈现黄紫。 乔荞支撑着虚弱的身子,嘴唇贴在儿子的额头,她知道这是新生儿的黄疸发作,如果这一关挺不过去,自己四天流出的鲜血算是白费了。 整整四天,她都一次又一次划破自己的手腕,滴出鲜血喂养着刚出生的儿子! “犏牛家的,快把娃儿放水里泡着,这是我用艾草煮的水,很见效的。” 牛氏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艾草熬制的药水进了西屋,她在牛窝堡子生活了几十年,经历丰富,见识颇多。 但她没有见到过哪个女人用自己的血喂活胎儿。 乔荞如此强烈的母爱,倒让牛氏心里生出些许钦佩。 “这——管用吗?实在不行就去镇上的医院看看吧。”乔荞心存疑惑,她看了看盆里灰绿色的水,禁不住担心起来。 “放心好了,祖祖辈辈用过的法子还能有错吗?再说我亲自用过的,当年我生了犏牛他也是黄疸发作,泡了几天活过来了。” 牛氏压根没想过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孙子去镇上,她担心乔荞也会跟了去。 镇上人多眼杂,一不小心这婆娘跑掉了可咋办。 她将盆放在炕上,三下五除二剥掉包裹婴儿的襁褓,准备将娃儿泡进盆里。 “等等,还是我来吧。”乔荞拗知道拗不过牛氏的主意,心想儿子昨晚发烧到天亮,再不想办法会有危险。 不如试试吧。 伸手搅拌着盆中的药水,小心翼翼将孩子放进去,他瘦小的身子蠕动了一下,张开小嘴啼哭起来。 自生下后这是他第二次啼哭,牛氏拍着手说道:“看样子小命算是保住了,熬过这一坎准能活下来!” 乔荞拍着儿子的身子,看他在盆中啼哭的样子,心里涌动起无尽的温柔和慈爱。 “你把猪蹄汤喝了吗,犏牛家的?里面我放了下奶的药材,理应当有奶水了呀?”牛氏站在一旁指挥着乔荞泡娃儿,眼睛盯着乔荞的脸仔细打量。 比起前几天一脸羸弱的样子,乔荞精神要好了许多。 用鲜血喂养孩子不是长久之举,弄不好会搭上乔荞的性命。 牛氏精明地盘算着,娃儿是生下来了,生娃儿的目的是为了留住乔荞的心,让她能够死心塌地留在牛窝堡子伺候犏牛。 眼见着自己年事已高,指不定哪天会驾鹤西去,牛氏又怎么能忍心看着自己的傻儿子没有妻儿。 现在,她松了一口气,托牛家老祖宗的福,乔荞终于生下了一个带把的。 虽说是早产不足月,但在乔荞的耐心呵护下,娃儿的命总算保住了。 “好像有点,早上我喂了他几口。”乔荞红着脸回答,手腕上的白布缠着伤口,一不小心渗进盆里的水,疼得她的眉头不由地皱起来。 “那就好,犏牛家的,你安心养好身子,奶水足才能养大娃儿,等你出月后我容许你出院子走动,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前头,你要还有逃跑的心,我会让犏牛把你腿上的筋给挑断,让你后半辈子躺在炕上受罪!” 牛氏露出凶悍的本相,她知道乔荞为啥生下了牛家的后人——不过是心里盼望着自由地活下去罢了。 ...... 到了第七天的下午,孩子渐渐退去了全身的浮黄,肌肤慢慢恢复正常,但烧还没有退尽,乔荞一遍遍用冷水浸了毛巾敷着儿子的额头,又怕他身子冷,彻夜抱在怀中。 她不停地祈祷着上苍能让儿子好好活着,好让自己在残酷的世间有着依靠,有着活下去的希望。 所幸,她现在奶水充足,足以哺育这个小东西。 ...... 因着没有出月,饭菜的质量比以前好了不少,牛氏亲自下厨,小米粥里都加了花样。 核桃仁是让小兰亲手剥的,花生米和大红枣是让牦牛从镇上买来的。 院里十几只鸡隔几天宰一只,炖汤时也要放上山里挖来的野黄芪和党参,第一碗必须是端给乔荞的,小兰想吃也只能吃剩下的。 没过几天,小兰心里便想不通了。 西屋的女人生了儿子,早产一个月的娃儿却能活下来。 看来五行草打胎时机不对,确实用迟了一步。 这个被小兰视为仇人的女人现在竟有些母凭子贵的优势,吃的好不说,牛氏总往西屋跑,说话的声调也柔和起来,为了表示对乔荞的嘉奖,牛氏还把自己柜中的新被褥拿过去铺在西屋的炕上。 那天刚吃过早饭,牛氏又翻箱倒柜找东西,最后翻出了一块黑底红花的棉布,嘴里嘟囔道:“这块刚好,正好给犏牛媳妇做身棉袄,满月后天也凉了。” 小兰帮着牛氏翻腾东西,手里叠着旧衣服,一眼看到那块棉布来了气,冷声说道:“那是我娘留给我的,说我长大了给我裁件新衣裳,凭啥要给她!” 牛氏头也不回骂起来:“还轮不到你穿红挂绿,小小年纪也敢和我顶嘴,等几年我把你卖给外头的老光棍,看他不揭了你的皮!” 换成平日牛氏数落小兰倒也无事。 可这几天小兰心里积了怨——西屋的女人生下的儿子活了下来,她解手都能去院子中的茅厕了,再过几天这个女人就获得了更多的自由,说不定当家拿事也未可知。 “把布给我!”小兰不加思索跳上炕,一把从牛氏的手中夺过花布。 牛氏差点被扯下炕,她没料到一贯顺服的孙女也有发疯的一天。 她操起了炕上的笤帚,劈头盖脑向小兰打过去,边打边骂:“没大没小的孽畜!吃饱了饭撑坏了你,敢和我顶嘴,敢和我抢东西,今天我不降服你我就不是章飞凤!” 盛怒之下,牛氏连自己的名字都喊了出来。 小兰知道惹火了牛氏,索性豁出去了,哭喊着数落起牛氏偏心,痛骂着乔荞害死了她娘,扬言迟早一天要亲手杀了乔荞! “你敢!” 牛氏一声断喝,心里像钉上了一截木头桩子,她从小兰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种杀机。 “你胆敢对你二婶使坏,我明天就让你爹把你卖到外面去!”她厉声警告小兰,抡起笤帚向小兰打过去,无奈头昏眼花,笤帚被小兰伸手一挡,飞向堂屋的中央,打倒了供奉的观音佛像。 “可不得了啦,造孽啊,这是要得罪菩萨了呀。” 牛氏凄喊着扑过去,嗵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第911章 何志东家的满月酒 谁都没有料到,乔丽丽决定把儿子何盼东的满月酒席在何家沟举办。 尹向荣和金玉秀喜出望外。 当然,大李庄的乡亲都觉得不可思议,好端端的,乔丽丽舍近求远,不知要闹哪一出。 但有一样毋庸置疑,乔丽丽生了个儿子,身为何志东家的儿媳妇,乔丽丽怎么会放弃这种炫耀身价的好机会。 乔丽丽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不得而知,她对尹向荣的表达却是另一番意思: “你是何家的儿子,现今咱爹在牢里,别人都以为咱们何家遭了难翻不起身了,儿子的满月酒必须在何家沟办,一定要办得热闹红火,让他们知道咱们何家后继有人,老天庇佑着咱爹和儿子!” 尹向荣一听竟有些感动。 乔丽丽口口声声称何志东“咱爹”,处处为着何家的名誉着想,他从心里佩服着乔丽丽的胸怀,觉得自己和乔丽丽结婚其实是最正确的选择。 乔丽丽成全了他拯救红星砖瓦厂的心愿,又为他诞下儿子,不光他对乔丽丽充满了感激,他娘金玉秀也对乔丽丽生出了不一样的感情。 既然要在何家沟办满月,乔丽丽自然要去婆家住几天。 金玉秀早早收拾好家里,通知何家沟的男女老少要在家中摆酒席,起初村里的人有些迟疑,他们认定了何志东家风光不在,尹向荣不过是何志东的养子,何志东判刑收进牢狱,尹向荣攀上了富婆乔丽丽跑到枫城大李庄去生活了。 没想到会回来。 何家沟的人抱着好奇的态度三三两两来到何志东家中,乔丽丽早有准备,好烟好酒尽情招待,又让婆婆和村长商议,请了方圆最有名的厨子掌勺,一一安排下去,采购的采购,请客的请客,一个满月酒筹备了四十多桌酒席。 “向荣,我看你把罗椿春也请来,好歹我们和她相识,结婚她没来,这回一定让她来啊!”乔丽丽夜里临睡奶着儿子突然说道。 尹向荣躺着的人弹了起来,他失控喊道:“请她做啥?她是兴海煤矿的矿长,干嘛要请她!” 言外之意罗椿春是姚麻子的媳妇,同达煤矿和兴海煤矿井水不犯河水,尹向荣怎么会请罗椿春来参加满月宴席。 乔丽丽嘴角的笑暗藏玄机。 关于尹向荣和罗椿春相爱的事她一清二楚,即使她和尹向荣做了夫妻,乔丽丽也从不提及尹向荣和罗椿春的过去。 笑到最后的一定是她乔丽丽! 不是吗?罗椿春抵不过乔丽丽的淫威拱手让出了尹向荣,除了让出了人,罗椿春还不得不给乔丽丽一大笔的钱,每月供奉着东风厂好几吨的煤炭。 当然,对于乔丽丽来说,她威胁罗椿春的一些手段不过是寻常伎俩。 真正的王炸还在后面。 现在,好戏才刚刚开始,乔丽丽怀抱娇儿满面春风,她才不去深究尹向荣的心里是否还牵挂着罗椿春。 谅他也不敢。 谅罗椿春更不敢! “你看你,罗椿春不过是兴海煤矿的矿长,姚麻子早死了,和她又有什么关系?我看着她也可怜,请她来吃酒席是念在我们姐妹一场的情份上,你要不喜欢她来就不必请她,反正以后迟早要面对她的。” 乔丽丽的话大有深意。 可惜尹向荣却没有听出别的意思,他栽倒在枕头上装睡,心里却像风吹过的湖面泛起无数涟漪。 时过境迁,他已不愿意回忆那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在他心里,罗椿春最终成了一个贪财重利的女子,并且,骨子里的风尘气息一直未灭,擅长将男人玩于股掌之间,如此,尹向荣的心里便有了不能原谅的底气、恨着罗椿春的缘由,如此,他心里便坦然选择了遗忘那段孽缘。 ...... 满月酒这天何志东家宾朋满座。冷清了许久的院门张灯结彩,爆竹声和欢笑声不绝于耳。 尹向东一身新衣出门迎客,金玉秀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重头戏在乔丽丽抱着儿子来到众人面前上演。 人们欢呼着观望坐完月子的乔丽丽,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乔丽丽上身穿一件酒红色的开襟毛衣,露出傲人的喜马拉雅和珠穆朗玛峰,下身一条流行的牛仔直筒裤裹着丰腴的双腿,以前她留着刘海,生了儿子后头发全部梳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整张脸如同一轮新月呈现着母性的光华。 眉毛仔细轻描过,脸上涂了薄粉,杏眼里盈满笑意,她向客人打招呼,怀中的幼崽半举着,人们衷心夸赞着她和怀里的孩子,她享受着赞誉,半推半就收下客人给儿子的贺礼,一圈转下来,乔丽丽将儿子交到金玉秀手上,用她那银铃般的嗓音对众人说道: “托大家的福,我儿子何盼东今天满月庆生,你们能来是我爹我娘的福气,也是我和何金贵的福气,自打同达煤矿出了事,亲戚朋友之间也很少走动,金贵为了事业跟我去了枫城,别人都说他是入赘到了媳妇家,以为他不回来了——这怎么可能呢?他是我爹何志东的儿子,我是何家人的儿媳,从今往后,我们何家的兴旺发达还得靠何金贵呢,承蒙大家抬举,等我爹平安回来后我再置办酒席和你们聚一聚,到时别忘了给我爹和同达煤矿道个喜啊!” 满院子的人怔住了。 人们面面相觑,搞不清乔丽丽话的意思。 但,人们从这个志在必得、自信骄矜的女人脸上看出了一种祥兆——何志东不光有了孙子,何家不光后继有人,何志东出狱有望,同达煤矿兴旺有望。 再怎么说,乔丽丽可是枫城首屈一指的女企业家啊! 有人鼓掌,众人反应过来,掌声夹着鞭炮声此起彼伏。 金玉秀偷偷擦拭着眼角的热泪,将脸贴在孙子的小脸蛋上,悄声说道:“我的儿,你告诉奶奶,你爷爷还会出来吗?——他啥时候回家啊?......” 襁褓中的何盼东闭着眼睛迷迷瞪瞪昏睡着,他的耳朵被他娘塞了很厚的棉花。 乔丽丽怕鞭炮声惊吓了儿子。 当然,她也怕儿子听到这尘世间的喧嚣,人自离开娘胎,不得不要面对着人间的风风雨雨。 第912章 乔丽丽骂道:屁都不是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驶进兴海煤矿的办公区院子。 正是吃中午饭时候,矿工们从食堂打了饭出来,三三两两蹲在院子中吃饭。 秋天的阳光很好,凉爽中有着惬意的温暖,罗椿春听到了车响,她放下饭盒走到窗前向外张望—— 车上下来的女人正是乔丽丽,她的怀中抱着刚刚满月的儿子——她和尹向荣的儿子。 罗椿春的心扑腾一下像是跌进了滚烫的开水中,她紧张地向后张望,还好,司机从车门中钻出来,不是尹向荣,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没等细想,她看到乔丽丽已向这边走了过来,怀着万分复杂的心情罗椿春开门迎出去,正如大幕拉开,正如身不由己登场,她的唇角勾起迷人的微笑,伸出双手热情喊道:“丽丽你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打发人去接你。” 乔丽丽将怀中的孩子递过去,同样亲热地挽着罗椿春的衣袖,娇笑道:“好不容易盼着他满月,前日刚在何家沟办了喜酒——我让向荣来请你,他死活不肯,说你忙着没时间来,想想也是,一到秋天拉煤的人多,你也抽不开身,只好今天我亲自带着娃儿来看你,认一下你这个姨娘,你看,他瞅着你笑呢!” 乔丽丽的声调拉得很高,嗓音脆生生地有着无尽的自豪,罗椿春掩饰着内心的窘迫,低头去看怀中的孩子,可不是嘛,怀中的小人儿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对她笑呢。 眉目间全是尹向荣的影子。 罗椿春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幸好坐在了沙发上,不然有着昏厥的危险。 “你气色不错,孩子长得也好。”她由衷赞美着乔丽丽母子。 “能不好吗?我婆婆一刻不离地伺候着,瓜果蔬菜都是让向荣专程去枫城买的,你瞧瞧,一个娃儿生下来,我胖了十几斤!” 乔丽丽拍了拍肚皮,她假装忽略着罗椿春眼里的失落和酸楚,尽管罗椿春掩藏得很深,她依然能感觉到罗椿春心里的难过。 能不难过吗? 能不失落吗? 能不酸楚吗? 自己深爱的男人娶了别的女人,现在这个女人抱着他和她的儿子出现在罗椿春的面前,罗椿春知道乔丽丽所来为何——她是专门来显摆自己的幸福成果的。 “你是美人坯子,胖了更好看。”罗椿春边说边抱着孩子站起身,推开窗户朝外面喊人,应声跑来一个年轻的矿工,听着罗椿春的吩咐给乔丽丽沏茶。 “先喝口水,一会儿我带你去周府吃饭。”罗椿春拿出女主人的款,让年轻的矿工叫来外面的司机,顺口问道:“向荣咋没来?你雇的车吗?” 乔丽丽端着茶呷一口,轻描淡写说道:“他办完满月酒第二天就回去了,他厂里的砖窑马上要点火,他操心得很,做梦都念叨着砖瓦厂的事。” 罗椿春笑着点点头,心想乔丽丽到底比自己厉害,从她手里抢走了尹向荣,还给他成就了一番事业。 能给男人一番事业去做,还能得不到一个男人的心吗? 何况上天眷顾乔丽丽的心愿,让她给尹向荣生了个儿子。 “看情形你也不错,兴海煤矿生意好,听说成了政府扶植的企业,姐姐可真赶上了好时机呀。” 乔丽丽恭维着罗椿春,眼睛扫过罗椿春的手腕,腕上一枚黄澄澄的金镯子熠熠生辉,凭添几份荣华和富贵,她知道罗椿春现在不缺钱,名利和地位也不是平常人能比拟的,但人生哪有十全十美,在乔丽丽的眼中她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她用美貌和青春换来的财富,好比建在沙子上的宫殿,稍一风吹草动便会大厦倾倒。 “还好,你不也一样,该有的都有了。”罗椿春一语双关,她本想着给乔丽丽说一下其它事——关于兴海煤矿向东风砖瓦厂每月无偿供煤的事,她不想再妥协乔丽丽,或者说她想商量一下条件,姚小小现在是兴海煤矿新上任的会计,已针对账务上的空缺和欠账表示出了不满。 罗椿春看了看坐在沙发另一端的司机,知道谈话的时机不对,她只好转移话题,将手中的孩子交给乔丽丽喂奶吃。 门在此时推开,姚小小矮胖的身子挤了进来。 “我听说东风厂的乔厂长来了,来得正好,我还想着跟你通个话说一下你们厂拖欠煤款的事,不想今天你来这里了,怎么着,乔厂长,你是来结账的吧?” 姚小小犀利冰冷的话让罗椿春吓一跳。 乔丽丽也是,她没想到姚麻子的闺女会突然出现,并且,会如此猖狂地对她这般无礼。 “你——” “小小现在是兴海煤矿的会计。”罗椿春赶紧出面解释。 乔丽丽冷笑一声架起二郎腿,眼角向上吊着,盯着姚小小涂得惨白的粉脸说道:“你是会计啊,我还以为江山易主,兴海煤矿换了矿长了!” “你别管矿长是谁,你欠的钱总得结吧!”姚小小当仁不让,尤其她看到貌美如花的乔丽丽怀中抱着她和尹向荣的儿子。 姚小小的五脏六腑都被扯得生疼! “我欠的是兴海煤矿的钱,我拉的煤是从罗矿长手中拉的,票是老羊开的——咦,老羊呢,你叫他来我有话说!” “老羊去周府了,现在账上的事由我处理!”姚小小脸上有着得意之色。 乔丽丽一听愣了一下,将脸转向罗椿春,问道:“这都是你安排好的吧,专等我来,或者不等我来要跟我要钱?怎么,罗矿长忘了我往日的情份,这点面子都不给吗?” 乔丽丽的话里像是无数烧红的钢丝缠绕上罗椿春的脖子,她的脸红起来,但当着姚小小的面她觉得有失身份,头低下去,声音便软下来。 “丽丽,你误会了,我何时逼过你结账,咱们有言在先,来年开春了矿上要修宿舍,你拿砖瓦顶账就是了。” 乔丽丽瞬间明白了罗椿春的话意。 同时,她也明白了罗椿春的难处和短处,这个身为兴海煤矿的女人,不光乔丽丽可以胁迫她,看情势姚小小同样会拿捏她。 “你听明白了吗,姚会计?”乔丽丽藐视着姚小小,她从这个丑妮的眼中看到了愤怒难平。 “兴海煤矿不是她的煤矿,是我爹留下的产业!账上的钱不是她乱支配的,要是上面查下来谁也保不住会出事!” 姚小小咬牙切齿的样子有些滑稽。 乔丽丽斟酌着眼前的形势,她看出了姚小小为何来矿上当会计——分明是来下罗椿春的马的,分明是想夺回她爹打下的江山的! “哧——” 乔丽丽牙缝里迸了冷笑,她没想到现今的罗椿春过得并不如意。 而这些又有什么用,在乔丽丽宏大的计划中,罗椿春不过是一枚不起眼的棋子。 至于姚小小,连一枚棋子都算不上! “你笑什么?你觉得我不配跟你要钱是不是,乔厂长?”姚小小显然在克制着愤怒。 “你配呢,你不光配跟我要钱,你还配当个矿长,正象你说的,这是你爹的产业,你要有本事把你这个后妈弄下去,然后再来和我说话,不然,我还真把你说的话当成了个屁——屁都不是!” 乔丽丽说完咯咯咯大笑起来。 一旁的司机跟着笑起来。 罗椿春有点感激乔丽丽替自己挽回了颜面,她看着姚小小唰一下变了脸色,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甩门而出。 她叹息了一声,听乔丽丽说道:“象这种货色你也留在矿上,换成我早一脚踹出去了!不过也没事,反正迟早都会清理出去,干干净净地清理一回,到时让她烧高香磕长头都没用——不信咱们走着瞧!” 第913章 罗椿春很忐忑 乔丽丽终究没有跟罗椿春去周府吃顿饭。 她看出了罗椿春有别的话想对她说,凭着乔丽丽的聪明,她推测着罗椿春会对她说什么——既然姚小小把拉煤欠账的事挑得分明,那么罗椿春一定要借机说一下自己的难处,想方设法让乔丽丽结清欠款,或者,提出别的什么条件。 再有,乔丽丽从罗椿春抱着自己儿子的眼神中看出了这个女人仍然爱着尹向荣。 她对尹向荣的爱未曾消失,也不会消失,并且,看到乔丽丽生下的孩子,罗椿春的眼中埋藏着巨大的悲痛。 乔丽丽还从罗椿春的神情中看出了她对自己的虚情假意,她不是真心请自己吃饭,而是出于礼貌敷衍一下,是一种寻常的待客之道,为的是礼貌性地打发她离开。 乔丽丽拒绝得很微妙,她说自己刚坐完月子,满月酒席上吃多了油腻的东西,弄得儿子都有些拉肚子。 罗椿春客气地挽留了几句,最后顺从了乔丽丽的意思。 她掏出几张钞票强塞到了乔丽丽的怀中,说这是给儿子的见面礼。 乔丽丽笑着大方收下,临上车时说道:“过一阵子向荣闲了再来看你,你有机会来何家沟,我暂时在周府要住一段时间。” 罗椿春说好,目送车子开出矿区大门,忽然觉得乔丽丽的言语怪怪的,眼神也怪怪的,形容不出怪在哪里,只觉得脊背发冷,全身僵硬起来——她明白自己警惕着乔丽丽,看情形乔丽丽的生活万般美好,殊不知乔丽丽即将攀登另一种人生巅峰。 一转身,发现姚小小站在十步之外。 “我不管你和她之间玩着什么样的把戏,账上的钱你得想办法补上,不然年终做决算过不了我这一关!” 姚小小不甘心地向罗椿春发起挑战。 罗椿春向前走几步,有一种撕碎姚小小的冲动汹涌而来。 她控制着自己,抬高了下巴,冷声说道:“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看来老羊教了你不少东西,可惜他没有教会你收敛一些!” “我用不着收敛!也用不着玩阴的!既然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肯定要提醒你一下——兴海煤矿是我们姚家的家业,不是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的!” 姚小小的话里有着明显的挑衅,罗椿春环顾四周,不远处几个矿工在向这边张望,她不屑与姚小小唇枪舌战,也怕别人听到会影响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匆忙向办公室走进去,关上门,她盯着乔丽丽喝过的茶杯发怔,心在突突地乱跳,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隐隐约约觉得乔丽丽的再次出现没那么简单! 她算算时间,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张局长了。 这个老狐狸,遇到对自己不利的事避得远远的,自从姚小小去过法院之后,张局长第一时间通知罗椿春辞退兴海煤矿里的残疾矿工,然后主动和罗椿春划开了界线。 他怕沾上晦气,怕兴海煤矿出了事影响到自己的官位,更怕罗椿春真的拿他当一棵挡风遮雨的大树。 喜欢罗椿春不过是一时兴趣,张局长从不缺女人。 罗椿春是从男人堆里滚打摸爬出来的,她焉能不懂得张局长的心思? 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目前让罗椿春头疼的还不是乔丽丽,而是姚小小。 以兴海煤矿的实力,就算每月给东风砖瓦厂白送几车煤炭也不过是拔了几根毛而已! 罗椿春相信自己会有办法把账上的欠款抹平,只不过需要时间和时机而已。 但,姚小小的到来让她清醒过来,一味地妥协乔丽丽、服从乔丽丽,让自己背上胡乱开销、私吞公款的罪名可不是小事! 况且,也不是长久之计。 总不能一直给乔丽丽白白地供奉煤炭?一年下来,这的确是一笔金额不小的欠款! 罗椿春想到这些脊背再一次发冷,身子再一次僵硬。 她觉得自己软弱的根源不是自己的出身,也不是如何去管理兴海煤矿,更不是花怎样的力气打败姚家兄妹和老羊。 而是乔丽丽的存在让她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没错,正是乔丽丽的存在让她感觉自己行在悬崖边上,有着随时坠落的危险。 乔丽丽才是兴海煤矿的头号敌人,才是罗椿春无法摆脱的噩梦! “她怎么舍得离开大李庄住何家沟了?真是稀奇!”罗椿春心里念叨着,除了这些日子没有见到张局长,她又想到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司马翀了。 “该去见见司马先生,问问怎么处置姚小小——这丑妮子软硬不吃,还得让他出个主意收拾了她。” 罗椿春起身去梳理头发,思绪凌乱如发,一不小心木梳断开,她不由地想起小时候听到的俗话:木梳断,祸事到! 她一咬牙,将断了梳子丢在地上踩了个粉碎。 第914章 牛氏家的满月酒 要说牛氏在牛窝堡子生活半辈子,最荣光最高兴的事不是她生了两个儿子,也不是她两个儿子娶了媳妇,更不是大儿子牦牛有了儿女。 小红出嫁算是喜事,可小红疯了,能嫁出去换笔彩礼实属不易,小红的婚事表面上办得风风光光,但牛氏全家都压抑而紧张,仿佛头上捂着一层厚棉被透不过气来,直到将小红打发出门才松了口气。 要说牛氏在牛窝堡子最荣光最高兴的日子,就是给二儿子犏牛的儿子办满月酒的这一天。 为了给新出生的孙子办满月,牛氏花费了不少钱财也花费了不少心思。 光是从毛家梁镇置办东西前后去了三四次。 杀了二百多斤的一头猪远不够招待宾客,又宰了一头牛,杀了九只羊,三四十只鸡,酒是瓶装的,算不得好酒,但牛窝堡子除了村长家招待客人用瓶装酒,别人家办红白喜事都用的是散装的玉米酒和高粱酒。 牛氏这样出手阔绰要为犏牛的儿子办满月酒席,牦牛终于忍不住发话了。 “又不是娶亲嫁人,弄这么大动静,花这么多的钱图啥啊?不就是生了个娃吗?当年桃花生下冬娃子不过请了几桌客人,小红和小兰还没办过满月酒呢!” “哼!” 牛氏鼻子发出冷笑,手里攥着烟斗在炕头上磕了磕,斜眼瞟着牦牛说道:“你懂啥?眼见得我老了,好不容易给你兄弟买个婆娘陪他到老,原想着花钱买来的是个年轻货色,没想到是个秋天的老母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怀上,眼巴巴盼着生下来,不想却是早产儿,差点就没了小命,亏得我天天诵经念佛,不然犏牛连个后人都没有,看那婆娘的年纪,再生一个只怕难了,趁着我在世张罗张罗,红红火火办个满月算是冲一下牛家门上的邪气,一来让牛窝堡子的人知道犏牛有了后人,二来暖暖犏牛婆娘的心,好让她今后跟着犏牛安分守己过日子!” 牦牛没有听懂牛氏的一席长篇大论,也懒得去听他娘没完没了的啰嗦。 他借着做事闪出堂屋,回头看犏牛趴在西厢房的窗台上向里头叽里呱啦喊叫,他在逗着自己的儿子玩呢,看情形,封锁乔荞的窗户板子已经拆除,连屋门也敞开着,只挂了一个摞满新补丁的厚布帘子。 “美啥美,傻不拉几的,连儿子是谁的种都不知道!”牦牛心里暗说道,摇着头一脸不屑地向厨房走去。 ...... 到了满月这天,牛氏家院门前爆竹震天,前来道喜的客人络绎不绝。 牛氏一身新黑绸祆子外罩一件枣红色丝绒马夹,花白的发髻上簪了一朵红绒布剪的小花,核桃脸上堆满笑迎接着亲朋。 酒席刚开,众人嚷着要见见牛家小少爷,牛氏巴不得显摆一下带把的孙子,赶紧进了西厢房,吩咐乔荞下了炕将身上拾掇齐整,领着母子二人来到院中,瞬间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乔荞身上,人们看到牛氏家的二媳妇穿戴一新,养得白胖了些,头发也长到齐耳,只是目光中有着冷漠和悲伤。 村里的婆娘们轮流夸赞着娃儿长得俊俏,同时夸赞着牛氏仁义厚道,伺候坐月子的儿媳妇费了不少气力,母子两个都气色好。好话说了一筐箩,直夸得牛氏心花怒放,连声招呼着大家吃好喝好。 本来是让犏牛和乔荞两口子给大家敬酒,牛氏看着犏牛蹲在东墙根下流着鼻涕正认真啃一根牛棒骨,气不打一处来,拄着拐棍从人堆里挤过去,揪着他的耳朵压低声音教训:“八百年没吃过肉一样,老早给你说了这是你儿子办满月,你得机灵点,别给我丢人!客人都等着,快去和你媳妇敬酒去!” 不容分说扯着犏牛来到酒桌前,自己从乔荞怀中接过孙子,让乔荞和犏牛去敬酒。 乔荞机械地接过酒瓶,小心倒满酒盅,犏牛用袖子抹一下鼻涕,端着酒碟递过去。 “犏牛,恭喜你当爹了呀,等娃儿长大叫你爹,再让媳妇生个闺女。” 第一个喝酒的是牛窝堡子年龄最大的仇老伯,他连着喝了六杯酒脸膛红若猪肝,嗓子洪亮如钟,边说边咧着一嘴黄牙冲着乔荞大笑。 村里人跟着笑起来,犏牛揩着鼻涕结巴说道:“生,生,生闺女,叫爹,儿,儿,儿子,叫她,娘!” 乔荞忙端着酒瓶闪到了另一个桌上。 坐在仇老伯身边的一位老婆子嘴里嚼着一个鸡腿,嘟囔了一句:“牛氏家的媳妇还看菜下碟子呢,有头有脸的人敬酒喝,轮到我绕过去,是嫌我没随礼吗?” 桌旁的人都听到这话,站在不远处的牛氏也听到了这话。 她拄着拐棍走过来,戳了一下老婆子的腿笑道:“他岳家老嫂子,肉没煮熟吗?我听着像是闪了你的舌头,万一把你那几颗老牙给拐掉了,我还担待不起呀!” 牛氏的话对岳家嫂子充满着敌意。 想当年牛氏被牛大头强行占有之后留在牛窝堡子,生下傻儿子犏牛之后,牛大头居然和村里的岳家嫂子勾搭成奸。 也难怪,岳家嫂子的男人三十五岁那年进山砍木头时被一棵云杉倒下时压断了双腿。 人是活了下来,但从此以后成了半个废物。 岳家嫂子本想着一走了之,但家中还有两个没长大的儿女,她咬牙留在了牛窝堡子,一个人耕种着十几亩山地。 渐渐,她感到力不从心了。 渐渐,她明白想要让全家人活下去,她得借用别的男人的力量。 先是村里的一些地痞无赖,再到后来身强力壮的山村野汉。 岳家嫂子用自己仅剩的姿色换取着男人的帮助。 牛大头带给岳家嫂子的不仅仅是山里数不尽的野味,还有庄稼地里的好收成。 牛窝堡子历来是杂姓人聚居之地,男女间的闲言碎语层出不穷。 牛氏慑于牛大头的淫威不敢说什么,但她亲眼看到牛大头三更半夜扛了家里的东西给岳家嫂子送去。 要说牛氏在牛窝堡子最恨哪个人,非岳家嫂子莫属! 表面上牛氏心怀慈悲没有和岳家嫂子撕破脸,但心底里恨不能将这个老表子千刀万剐了! 村里人来给牛氏家贺喜,一个都没有落下。 岳家嫂子自然要来的,并且,以她现在的高龄成了村里辈分高的老人,肯定要坐在上席。 她的到来让牛氏心里不舒服——只要眼睛看到这个女人她心里从没舒服过! 现在,她尖酸地叱问岳家嫂子,眼里便燃起了久违的怒火。 “肉是好肉,酒却没尝到,你也不说说你儿媳妇,一点礼数都没有,我这一桌就敬了个仇老伯,她便走开了。” 岳家嫂子显然心虚,讪笑着给牛氏解释。 牛氏一点都不领情,压低声音嘲笑道:“你吃了我们家的肉还少吗?牛大头活着时总把好东西往你家拿!你随的那点礼,说穿了也是欠我们牛家的!” 她脸上的笑有着霜的气息,岳家嫂子坐不住了,她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听从闺女的规劝来参加牛氏家的酒席。 “我身子有些不好,家里还熬了汤药呢。”岳家嫂子站起来想要离开。 牛氏拿拐棍横在了她面前,今天是她最得意的日子,一会儿还要让乔荞抱着孙子给自己磕头呢,怎么少得了岳家嫂子看热闹。 “你那身子年轻时就不好,亏得村里男人疼你,不然早死了八百回了,少喝一顿药也死不了,留着给你那半截身子的男人喝吧。” 牛氏的话像是毒蜂的针,蜇得岳家嫂子的心头都阵阵作痛。 她睁着已经老去的双眼,看牛氏的脸上布满春风得意,嘴角狰狞的笑里有着刁蛮和寒意,知道今天是走不脱了。 但她不想再受牛氏的侮辱和奚落,伸手扶着桌子站起来,笑眯眯挪到牛氏跟前,贴着她的耳朵悄声说道:“我身子年轻时再不好也给岳家生了两个娃儿,都是自己男人的骨血,可不象有的人家,自己的儿子行不了男人的事,借个种生个儿子还洋洋得意!以为天不知地不知人不知!——没有不透风的墙啊,牛家老姐姐,满月酒办得红火,当心烧了自己家的后院子!” 第915章 满月不是新生 仿佛不远的天际传来一声炸雷,牛氏的耳中嗡地响了一下,心头被一道闪电击中,她的身子哆嗦着抱紧怀中的孙子,睁眼看着岳家嫂子走出自己家院门。 她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为了让乔荞肚子里怀上孩子,她听取了牛才人的劝告,动用了借种的想法。 虽然这种见不得人的方法有悖人伦,但牛氏知道在民间一定有人在偷偷尝试。 如果有人知道了牛氏家的老二媳妇生下的娃儿不是犏牛的种,那么肯定会生出无数谣言,牛氏深知谣言的杀伤力,它不一定要了你的命,但会让你抬不起头,会让你生出悲哀和绝望,甚至,牛氏一家将来的命运都会被黑暗所笼罩,这个不幸的娃儿长大成人,都会被别人轻视和污蔑。 是谁走漏了风声? 是谁在背后说三道四? 牛氏站在热闹的院子中,狐疑地盯着每个人的脸。 牛窝堡子的村民们都来道喜了,男女老少,吵吵嚷嚷,像是一大群飞来抢食的鸟。 但,似乎少了一个人,是谁呢? 牛氏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环顾四周,猛然发现这么重要的场合,牛窝堡子标志性的人物牛才人没有出现! 是他——一定是他!不是他还有谁? 让乔荞怀上牦牛的种,是牛才人出的主意。 显而易见是牛才人走露了风声, 牛氏的嘴里吐出一口长气。 她心里有了答案,脸上便放松下来。 走过院子中央,换上笑脸招呼着乡亲们,有人想要抱一下她怀里的娃儿,她警觉地拒绝了。 她心里有着顾虑,担心孙子那张熟睡的脸会被人发现和牦牛雷同,担心会有人询问什么,她闪进了西厢房,将娃儿放在了炕上,然后,她坐在炕头思忖了片刻。 她发现自己的顾虑和担心都是多余的。 借种这种事,在牛窝堡子一直有过。 这种丑事,不光彩,伤脸面,只要不承认,别人也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 牛氏看了看炕上的孙子,娃儿虽然早产,但在乔荞的精心哺育下活了过来,不光活了过来,这小孽畜脸蛋红润,呼吸均匀,一看就是一个健康的小子。 “到底是我们牛家的根!”牛氏不由地欣慰而笑,伸手抚摸着孙子的额头,心里想着一定要给牛才人一点颜色瞧瞧,一定要让他闭上那张臭嘴。 宴席持续了整整一天。 牛窝堡子的人吃尽了牛氏家的肉菜,喝光了几大箱子的瓶装酒,在太阳落山之后一个个抹着油嘴离开了。 牦牛喝得酩酊大醉。 犏牛灌得昏天晕地。 村里的几个婆娘帮着洗碗刷锅,趁着牛氏不注意怀里藏了一些吃剩下的骨头和馍馍。 掌灯时分,院子里恢复了安静,牛氏命令小兰锁好院门,她拄着拐棍将牦牛和犏牛两人赶到东院去睡。 东院和老院隔着一道墙,墙上有道门,牛氏亲自将门上了锁。 她有她的想法,乔荞刚满月,为了不影响给孩子喂奶,暂时不能让犏牛和她同房。 至于将牦牛赶到东院里去睡,牛氏担心喝醉了的牦牛会起了兽性,万一再去敲西厢房的门,那可是万万不能的事了! 乔荞是犏牛的媳妇,这一点不可动摇。 牦牛现在成了鳏夫,但他用不着再娶亲了。 小红已出嫁,冬娃子马上要成家,牦牛再要找个媳妇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牛氏忙碌了一天,她躺在炕上叼起了烟斗。听着小兰在西侧的炕上弄出动静,牛氏咳嗽了一下问道:“厨房门锁好了吗?小心野猫窜进去把肉叼了去。” “锁好了,不信你自己去看!” 小兰不耐烦回答,自从和牛氏为着乔荞吵架后她一直不高兴,她将被子蒙在头上,眼睛却在黑暗中骨碌碌转动。 她在听着牛氏的动静,也在听着西厢房的动静。 连着忙碌了好几天,牛氏早累得腰酸背疼,她回想着白天满月酒席的热闹场景,享受着村里人的赞美和羡慕,人人夸她守寡多年将两个儿子拉扯成人,现今娶上了媳妇都有了孙子,这是何等荣耀的光景! 牛氏要的是这样的认可,她的一生受尽屈辱折磨,一辈子的年华在牛窝堡子即将消磨殆尽,趁着腔子里尚有一口气,她一定要为自己的儿子争来幸福生活,一场满月酒席虽然花费了不少钱财,但却为牛家争足了面子,为她赢得了荣誉,这是值得的事了。 如此想着,牛氏心满意足地睡去,她不知道睡在同一个屋子里的孙女却在夜深人静时悄悄下了炕,开始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复仇行动。 堂屋门轻轻打开,深秋的月色水一样漫在了院子中。 冷风扑面,小兰打了个寒噤。 她毫不犹豫地向西厢房走过去。 乔荞生下了儿子,西厢房的房门和窗户不再上锁,牛氏除了好吃好喝伺候着她,还为这个孙儿办了一场盛况空前的满月酒席。 这让原本小兰仇恨乔荞的心里充满了妒嫉。 她一直等待着机会——打击和报复乔荞的机会,本想着过上一段时间再出手,但她从牛氏今天抱着孙儿的眼神中看到了另一种危机。 以后,这个家中牛氏会独宠乔荞的娃儿了。 他的娃儿是带把的,是除了冬娃子之后的另一个儿子。 小兰虽小,但懂得母凭子贵的道理,看来以后,乔荞在牛家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她一旦生下娃,牛氏便渐渐放下戒备,说不定很快会把当家的一部分权利交给乔荞。 如此种种,都对小兰不利。 她必须在今晚行动,必须在今晚给乔荞沉重的、致命的打击。 小兰在西厢房前停住了脚步,她略微思考了几秒,转身去了厨房。 开锁,推门进去,她摸到了案板上的菜刀。 临出门时,她又顺手装了一盒火柴。 秋风在夜空呼啸而过,牛窝堡子的山梁上传来几声犬吠。 小兰重新来到西厢房门前,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了片刻。 屋里很安静,乔荞发出沉重的呼吸声,整整一天她没有休息,敬完酒还要应付前来看望儿子的乡亲们,好不容易天黑,她累得喂着儿就睡着了。 小兰推了推门,门从里面闩着,这和小兰想的一样,她一点都不慌,牛氏家的每间房屋她都熟悉,如何把里面闩着的门打开,她早有准备。 她走到窗户跟前,伸手在窗棂上使劲挠起来,边挠边学猫叫。 很快,乔荞被惊醒,她趴在窗口透过破了的窗户纸向外张望,院子中月华如水,除了树影随风摇动,别的什么也看不到。 可是,分明窗户底下有响动,她想开窗呵斥几句,又怕吵醒堂屋里的牛氏,只好下了炕,摸着炕头的一把笤帚握在手中,没有点灯打开了门。 窗户跟前什么都没有,却听到有东西哗啦一声从西北角的屋顶滚了过去。 乔荞向院子中走了几步,朝屋顶上看了看,确定没有猫儿才回到屋里。 照旧摸黑上了炕,腑下头亲了亲儿子的脸蛋,看小家伙睡得正熟,心想后半夜再喂他吃奶,掀开被窝钻进去,才觉得牛氏今晚将炕烧得太热了。 躺下没一会儿,似乎听到屋子里有老鼠在动,悉悉索索发出声响,担心着儿子,想把他搂在怀中,又怕扰醒小家伙,最后睡了过去...... 直到后半夜乔荞醒来解手,想着儿子今晚睡得很瓷实,竟然没有哭闹,起身摸过去,右面的半张炕是空的。 双手扑过去,炕上空空如也,连儿子盖着的花棉被也没有摸到! 乔荞大惊,抖抖索索擦亮火柴点燃油灯,举目四看,炕角炕头,整个屋子都没有儿子的半点影子。 她光着脚跑过去,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她确定自己临睡前将门闩好,儿子就在炕上。 可是,儿呢?她的儿呢? 乔荞跑出西厢房,她冲进了堂屋。 “谁——”牛氏听到了门响,高声问道。 “我!我的儿呢?你把他抱到哪里去了?”乔荞立在了牛氏的炕头。 即使在黑暗中她也看到牛氏炕上只有她一人。 “你胡说什么,犏牛家的?是不是梦魇了?”牛氏支起身子,划亮火柴,油灯亮起,她从昏黄的灯光中看到乔荞苍白的脸。 “我的儿不见了,他被人偷走了!” “什么?”牛氏跳起来,顾不得穿衣,她赤脚向西厢房奔去。 第916章 娃儿被偷了 “天杀的,谁把娃儿抱走了?” 牛氏怒吼着从西厢房冲出来,举起手中的拐棍对着院子中的那棵枣树狠劲敲起来。 乔荞的整个身子都不听使唤了,她的眼睛在黑夜里瞪得老大,扶着门框滑倒在地上,想要动弹,可是腿软得怎么也站不起来。 “犏牛家的,你难道没有听到动静吗?你是死人吗?”牛氏气得浑身发抖,她怎么也不相信活生生的孩子会在大人的眼皮底下没了踪影。 乔荞没有回答,她的脑子一片混乱,无数不祥的声音在她耳边嘈杂回旋,像是两张生铁片子在尖锐地摩擦和切割,她觉得自己即将疯了。 要是儿子不在了,她拿什么支撑着活下去? 在牛氏的淫威之下,在犏牛的折磨之下,在牦牛和小兰的凌辱之下,她怎么会有力气活下去! “小兰——小兰,你是猪猡吗?还不给我起来!”牛氏敲着枣树朝堂屋喊道,小兰应声而出,她一边穿着衣服一边揉着眼睛,倚在门口问:“怎么了,奶奶,大半夜的,家里进贼了吗?” 她说话的口气很沉稳,为了掩饰什么,不得不装出一种夸张的惊慌。 “是进贼了,偷了咱家的宝贝疙瘩——你二婶的儿子不见了啊!快掌灯过来,看看大门锁着没有!”牛氏不去管乔荞的死活,她拄着拐棍走到院门前,小兰已端着油灯出来,火苗在风里左右摇摆,发出呼呼的声音。 “奶奶你看,门锁好好的,是你天黑时让我锁的,没有人动过呀,是不是我爹或者二叔半夜过来把娃儿抱走了?” 小兰的话提醒了牛氏,她颤巍巍地向东墙那边的木门走去,边走边摸腰上的钥匙。 钥匙在自己的身上,隔着东边院子的门肯定是锁着的。 牛氏将钥匙递给小兰,命她开了门,祖孙两人走进东院的屋子,堂屋的大炕上睡着牦牛两兄弟,一屋子的酒气冲天,恶臭难闻,兄弟两人吐得到处都是。 牛氏掌灯细看,哪有孙儿的身影,一时间火气攻心,大声使唤着小兰从厨房提桶水过来,她亲自提起水桶,将多半桶水倾倒在两个儿子的脸上。 牦牛惊叫一声弹起,犏牛随即醒来,两人冷得牙齿咯楞楞响,坐在炕头一脸懵逼地望着娘。 “咋回事,娘?”牦牛问。 “出事啦——出大事啦——可不得了啦——犏牛家的娃儿让人偷走了!”牛氏顿足捶胸喊道。 “啥?有这事?”牦牛跳下炕,犏牛还没缓过神,被牦牛当头一巴掌,骂道:“饭桶,你儿子被贼偷走了,快去找!” 娘儿几个风风火火从东院出来,牦牛听到西厢房乔荞的哭声,顿时来了气。 “娃儿不是跟她一起睡炕上吗?咋就丢了?”牦牛问她娘,他听得出乔荞喉咙里呜咽着,尽量不让自己嚎啕出声。 “她也不知道呀,门锁没打开,贼人肯定是从墙上翻进翻出的!”牛氏不想让牦牛浪费时间去质问乔荞,她心里担心着孙子,催着牦牛赶紧去找娃儿。 “快把门打开!”牦牛冲她娘吼道,心里着急起来,好端端的怎么会丢了娃儿,莫不是村里人成心要害他们牛家。 牛氏摸着钥匙,小兰在一旁急忙说道:“你天黑时让我锁的门,钥匙放在了佛龛前的香炉底下了。” “还不去拿!”牛氏生着气无处发作,心里乱得像有一把剪刀在绞。 小兰飞奔进了堂屋,须臾跑出来,手里拿着那把铜钥匙打开了门锁。 “快把全村人喊来!要快,贼人走不远的,说不定就在村子里!”牛氏吩咐牦牛,她喘着气又折回院子,进了厨房拿着一个洋瓷脸盆放在大门口下了死劲用拐棍敲起来。 一时间整个牛窝堡子的狗狂叫起来,山岭上的灯次第亮起,人们听着牛氏家传来的乒乒乓乓声,都以为牛氏家还在庆贺着孙子的满月。 转眼村长喊起来,嗓子里卡着浓痰,喊了半天村民们终于听清楚了,原来是牛氏家的孙子不见了——被贼偷走了! 这可是天大的新闻! 从来都是牛窝堡子的人拐买来外面的人,可没见过谁家丢过人,今日真是稀奇,一个刚满月的娃儿竟然被贼偷了。 全村人闹哄哄地聚集在牛氏家的门口,数十支火把夹着灯笼将半个牛窝堡子的天空都照亮了。 “大家不要吵!听我安排!”村长晃着全村唯一的手电筒开了腔。 “牦牛带几个人看看家里的墙,检查一下贼是从哪里爬进爬出的!其他人分三组,一组在村里找,一组沿着路找,剩下一组赶紧看看村周围的树林,小心偷娃的人藏在山里!” 村长晃着手电筒吩咐完毕,村民们吵嚷着四散而去。 牛氏上前拉着村长的手哭出声来:“我们牛家遭了难,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村长说:“你家的事就是我的事,婶子你放心,没有人敢在我们牛窝堡子的地盘上捣乱!” 牛氏千谢万谢只差没有给村长跪下磕头,她看着村长带人去村子里巡查,赶紧拄着拐棍进了院子。 她得稳住乔荞的心,刚满月的娃儿突然不见了,对一个作娘的人来说,肯定把心肠都给揪断了。 “犏牛家的,你先进屋炕上躺着去,刚坐完月子,仔细身子,落下病根可没人管你!” 牛氏边说边用拐棍戳了戳乔荞。 乔荞没有动,她的心在疼痛中麻木,世界对她来说变得遥远而模糊,自己的儿子不见了,仿佛腔里的心被生生挖去,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属于自己。 “你听到没有?我没怪你把娃儿弄丢,你也别给我添乱子,乖乖进屋去,一会儿他们就找到娃儿了!” 牛氏不耐烦地敲了敲门槛,示意乔荞进屋去。她知道乔荞心里不好受,想当年牛大头嫌弃老二儿子是个傻子,要把犏牛扔到山里喂狼吃,牛氏的心在那一刻接近崩溃,就是为了两个儿子她才留在了牛窝堡子,屈服于牛大头的淫威,日夜忍受牛大头的折磨,她虽然心狠恶毒,但懂得为娘疼爱儿子的心情。 “我的——儿啊!我的......我的儿啊!” 乔荞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嘶喊。 她的声音沙哑,巨大的焦虑让她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你难过有啥用?身子要是冻坏了你怎么拉扯娃儿?你看这天都下霜了,秋霜最毒的!” 牛氏抬着头看看天空,黑压压的天没有了星星,月牙也隐在了乌云后,秋露凝霜,天气寒凉,听着村里的鸡叫了头遍,人们大声吆喝着寻找着偷走孩子的恶贼,牛氏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要不,咱俩去堂屋的佛像前烧香求佛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娃儿不见了?” 一语提醒乔荞,她爬起身,跟着牛氏向堂屋走去。 第917章 牛才人矢口否认 笃笃笃...... 牛氏敲着木鱼嘴里念叨着什么。 佛龛上香火燃起,青烟缭绕,油灯昏黄,火焰跳跃,映着一尊白瓷观士音佛像。 乔荞的泪水成串落下,她嘴里说不出话语,心里却一遍一遍乞求着上苍保佑着自己的孩子,能让他快快回到自己的怀抱...... “大慈大悲的菩萨啊,求你念在我儿犏牛痴傻的份上,念在他媳妇十月怀胎不易的份上,念在我一心向佛的份上,快让我的孙儿平安回来!不管是谁偷走了我的宝贝孙子,求你显灵,求你施恩,求你让偷我孙子的人心意回转!求你派你的天使天军围堵贼人的脚步,折断他的腿脚,勒住他的咽喉,切不可随他的恶意掳走我的孙子......” 牛氏一边虔诚地磕头,一边情绪激昂地做着祷告。 突然,她停了下来,紧抿着嘴唇睁开双眼,嘴角泛起一抹邪魅的冷笑。 “x他娘的!我咋没想到是他!这个千刀杀的老狗,一定是他暗中作祟抢走了我的宝贝孙子!” 牛子岔恨恶毒的话让乔荞吃了一惊,她下意识问道:“是谁?是谁抢走了我的儿?” 牛氏先不回答,自顾自站起身,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坐在椅子上喘了一口气说道:“还有谁?——牛才人,这条老狗,不是他从中使坏还有谁!” 乔荞跌坐在地上。 她不敢相信牛才人会做出偷孩子的事,就算他为老不尊侵犯过疯了的小红,但他怎么会去偷乔荞的孩子? 当然,牛氏有牛氏的想法。 自从牛才人的把柄捏在牛氏手中,牛氏和牦牛大着胆子从牛才人手里讹了一笔又一笔钱,这还不算,牛氏算计着牛才人的所有好处,硬是将他名下的七八亩风水宝地占为己有。 牛窝堡子的人起初以为是牛才人受了牛氏的蛊惑,后来渐渐悟出了其中的门道。 尽管牛才人逢人便说:自己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快干不动农活了,雇人劳作还得搭钱,不如将庄稼地给了牛氏。 没有不透风的墙,牛窝堡子的婆姨们有的是办法捞出实情。 嘴馋的小兰在别人家吃了几次野鸡肉和兔子肉,最终支支吾吾说出了牛才人欺负小红的事。 所幸,疯了的小红嫁给了毛家梁镇的侏儒二喜,不然众口铄金,小红留在牛窝堡子将来怎么会有男人娶她。 现在,牛氏揣测牛才人一定不甘心受辱才偷走了她家的孙子。 想起酒席上岳家嫂子说过的话——居然嘲笑牛氏家的孙子是借种得来的,散布这些消息的也一定是牛才人无疑。 牛氏怒火中烧,一刻也坐不住了。 “小兰小兰,你陪我去趟村里!”她大声吆喝,手中的烟锅在桌上磕得啪啪响。 小兰正凝神偷听着奶奶和乔荞的动静,一听牛氏叫赶紧从炕上下来窜到牛氏身边。 “去村里干嘛?天还没亮呢?”小兰撅着嘴满脸不乐意。 “等天亮只怕来不及了!”牛氏起身,临出堂屋门停下来,她对跪在地上的乔荞说道:“你先回西屋去,留神听着门外的消息,说不定小兰她爹一会儿就回来了。” 乔荞只好起身走出堂屋。 牛氏亲自锁了堂屋门,小兰搀着她走出院子,她又吩咐小兰把大门锁好。 “还得防着她,万一跑了岂不白忙活了。” 牛氏嘴里絮叨着,祖孙二人摸着黑向山梁上的牛才人家走去。 牛才人家的大门紧闭,村里半夜鸡鸣狗叫人声鼎沸发生的一切好似与他无关。 牛氏在牛才人家门前停了那么几秒钟,她愈发觉得可疑,举起拐棍下死力气敲着门板,小兰刚要发声喊叫,被她悄声止住。 “别出声,他一听是我们不会开门的。” “那他要是偷了娃跑掉了呢?——说不定早跑出山里了。”小兰的声音带着一丝嘲笑。 牛氏一听急了,抡起拐棍砸门,边砸边用脚踢着门板,噼噼啪啪的一阵响,门缝里的灯亮起,牛才人咳嗽着问道:“谁呀?这么晚有啥事?” 牛氏不搭腔,照旧将门砸得通天响,直到门闩划开,牛才人掌着灯出现在门口。 “是你?他牛家婶子,请问有事吗?”牛才人很镇定,他花白的头发和胡子在灯光里闪着银光,有些扎眼。 “你倒是很安逸,全村人都闹腾得掀翻天了,你还有心情睡大觉!一看没安啥好心!” 牛氏怒火冲天,拐棍像要在地上捅个窟窿。 牛才人赶紧弯下腰,显出卑微和顺服,小声说道:“我真不知道怎么了,我天黑前刚从镇上回来,有人请我去做法事,昨天去的——你是责怪我没有来吃你家的满月酒席吧,你放心,我明天一早来随礼,不会少的。” “放屁!胡扯!谁信你的鬼话!”牛氏一把推开牛才人径自闯了进去。 小兰紧随其后,牛才人也不拦着她们,半夜村子里吵嚷声传遍整个牛窝堡子,牛才人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他没料到牛氏会怀疑到自己头上,还亲自上门兴师问罪。 堂屋的门被牛氏一脚踹开,她让小兰掀起炕上的被子,又动手扯开佛堂前的帘子,堂屋里没发现任何端倪,她又带着小兰去了东屋和西屋,就连牛才人家厨房的地窖都搜寻了一遍。 找完整个屋子,再翻遍整个院子,牛氏一无所获站在了院中央。 她一步步走到牛才人面前,眼睛象两把锋利的匕首逼视着牛才人。 “别装糊涂!别跟我耍阴招!说,你把我的孙子藏哪里了?” 牛才人知道牛氏定是要找自己麻烦,只怕今晚不好对付这老妖婆子。他陪着笑脸说道:“他婶子,你怕是误会了,我怎么会把你孙子藏起来?这可是违背国法的事,你就是借我一万个胆我也不敢把你孙子藏起来,不信,你现在就把村长他们叫过来!” 牛才人说得信誓旦旦。 牛氏有些犹豫。 她从牛才人的脸上看不出说谎的迹象,也看不出做贼心虚的征兆。 那么,是冤枉这老东西了?还是自己判断失误? 牛氏狐疑地盯着牛才人,索性把话说开了:“你给我听好了,你要是觉得我做事过分,心里对我存着恨、对我们牛家存着恨,背地里想动手动脚,我劝你消停点,小红虽然嫁出去了,但你做的丑事可抹不去,你的那点钱、那几亩薄田,不过是给你买个好名声而已,你要真惹急了我,我让两个儿将你腿打折,把你吊在村北头的老榆树上七天七夜,让老鸦把你的眼珠子给挖了去!” “他牛家婶子,我真的冤枉我了,我都是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我尽做缺德事干嘛,我也得为后世积点阴德对不对?” 牛才人可怜巴巴地佝偻着腰,牛氏眼睛半闭半开,拐棍点了一下他的小腿,厉声问道:“你果真没有偷我孙子?” “果真——我发誓!我要做这事我来生变成孽畜——孽畜都不用变,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你是不是对村里人说过什么?岳家嫂子那老货敢说我孙子的来历不明,这些话是不是你说出去的?” 牛氏不去管牛才人赌咒发誓的话,她凑近牛才人,脸像要贴在他的脸上。 借着手里飘忽不停的油灯光亮,牛才人浑浊的眼睛躲闪起来。 “哼!”牛氏冷笑一声,明白是牛才人走漏了风声——关于乔荞生下的孩子究竟是谁的种,牛才人一定在背后做了宣扬。 而这又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孩子已经生了下来,并且,是她们牛家的种。 “管好你的嘴,我要再听到杂七杂八的闲话,会让我两个儿找上门来!” 牛氏扔下这句话,朝小兰示意离开,牛才人躬着腰送出门,夜风忽一下刮灭了他手中的油灯,正好遮掩了他眼中的嘲笑和得意。 “去你娘的,活该你们牛家也有今天,你霸占了我那些东西,迟早要受到神佛的惩罚的,这不报应来了吗?” 牛才人心里暗骂,看牛氏带着小兰消失在夜色里,侧耳细听牛窝堡子此起彼伏的叫嚷声,他小心翼翼关上了门。 第918章 小兰招供了 小兰搀着牛氏穿过村子。 天还没有亮,不过凌晨三四点钟光景,石板路上有些湿滑,深秋的天气降下露水,寒气包围着牛窝堡子,牛氏和小兰跌跌撞撞走着,她听到村里人的喊叫,知道村长带人在找她的孙子,一想到刚满月的孙儿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牛氏突然觉得整个人都要垮了。 “这都造了啥孽啊!” 牛氏长叹一声,举目望着还没有发白的东方天际,星光稀薄,苍穹辽远,山峦的影子象巨大无比的兽,让人莫名地感到恐惧。 她回想着自己人生之路曲折坎坷,一辈子快要到头,却总是不尽人意,原想着花钱给傻儿子犏牛买妻生子了却自己的心愿,却不想自从乔荞进门之后家中屡遭不测——桃花死了,小红疯了,现在好不容易生下的孙儿突然不见了..... 这一切怎不让牛氏为之心痛! “大门锁得严实得很,墙上又有荆棘罩着,好好的娃儿怎么就不见了呢?” 牛氏走累了靠在一堵泥土墙上喘着气说道,她眉头紧锁,一只手扶着拐棍,一只手抓着墙上的泥土,泥土有刺,扎进了她的手掌心,疼痛让她的嘴咧了一下,吐出咝咝的气息。 小兰轻声说道:“说不定是二婶子将娃扔掉了,她不想给我们家生娃呢。” “屁话,你没当娘不知道当娘的心,世上哪有娘嫌弃自己的儿的?再说了,门锁着,她扔哪里了?喂野狗吃也得跑外面!” 牛氏气咻咻的说完向前走,小兰有些胆怯,跟在她后面不作声。 转过一条巷子,下了两道山坡,眼前不远就是牛氏家的院子,还没来得及进门,前面树影后闪出火把的光亮,人声嘈杂,为首的一听就是牦牛,他举着火把看到了牛氏和小兰,冲上来说道:“村子周围到找遍了,没发现人影,村长打发人往毛家梁镇追去了,看情形偷娃的人跑远了。” 牛氏险些昏倒,她扯住牦牛的衣袖问:“周围林子山坳中仔细寻过了吗?有没有听到娃儿的哭叫声?” 牦牛摇摇头,他知道娘心里着急,可着急有啥用?牛窝堡子位居秦岭腹地,向北新修的大路直通毛家梁镇,向西全是断崖峭壁,向南和向东的小路是进山打猎砍柴的路,一不小心进了山里便会迷路,没有人敢轻易进入山里。 “我刚去牛才人家了,老东西说没偷咱娃儿,说来奇怪,我们牛家和别人无冤无仇的,好端端的怎么会把刚满月的娃丢了?” 牛氏的心里酸楚,眼中滴出泪来。 牦牛叹了口气,他心里同样不好受,乔荞生下的孩子可是他的种啊,所谓父子连心,他心里哪有不着急不心疼的。 “我,我,我要,要,吃,吃吃,吃肉!” 犏牛窜到前头结巴着喊道。他酒醒过来觉得肚子饿,记挂着满月酒席上没有吃完的肉骨头还放在厨房里。 “吃你奶奶的个腿!”牛氏没好气骂道,抡起拐棍狠劲打了犏牛一棍子。 犏牛看娘生了气,缩在牦牛后面不敢再吭声,村里的几个男人劝牛氏:“婶子莫急,等天亮后再找找,说不定娃儿就在路上呢。” 牛氏一听不好发作,忍着气让牦牛带众人进院子喝杯茶,因牛氏家白天刚办过酒席,男人们想着有好吃好喝的,并不推辞,一帮人刚进了院子,听到西屋的门咣当一声打开,乔荞冲了过来。 “我的儿呢?你们找到了吗?”她焦灼地问牛氏。 牛氏赶紧说道:“村长带着大家都在找,一会再让牦牛和犏牛去外面看看,你别瞎叫唤,先回屋里歇息去。” “我要我的儿子!——”乔荞扑上来,她已控制不住自己崩溃的情绪,恐惧和焦虑让她接近疯狂,她上前撕住了牛氏的衣领,狂呼着去掐牛氏的脖子。 “快拉住她!”牛氏惊呼,往后一退跌倒在地上,牦牛一个箭步上前扯住乔荞的头发,顺势一摔,将她丢在院子当中。 “爹,她要掐死我奶奶!”小兰从厨房门口跑过来,指着乔荞怒吼。 牦牛怒不可遏,挥起拳头就要向乔荞砸过去,牛氏呵斥:“住手,你打她做啥?打残了你伺候她啊,犏牛能答应吗?” 一语惊醒牦牛,他收起拳头去搀扶娘,却听闺女嘀咕道:“不就是个娃儿吗,说不定让野狸子给叼走了,她自己不操心,丢了娃儿活该!” “你说啥?”牛氏的心被什么扎了一下,疼痛让她清醒过来。 她顾不上去看倒在地上的乔荞,一步一步走到小兰面前,借着窗户纸里透出的光亮,她盯着小兰的眼睛——她的目光如此凶狠,如同荒原上母狼瞳孔中闪着绿光,象要一口吞了眼前的孙女一般。 小兰的身子瑟瑟发抖,她后退着靠在了窗户上,嘴唇发颤,语无伦次说道:“我——我,我只是想——想会有野狸子跑进来,去年不是咱家的猪仔让叼走了吗?” 牛氏的嘴角下垂,须臾又向上有力地抽搐着。 她的呼吸沉重而急促,没等小兰反应过来,牛氏伸手一个巴掌扇过去,重重打在了小兰的脸上。 “狗日的,我就说家贼难防,难怪找不到娃儿,原来是你做了手脚!” 牛氏不依不饶边骂边掴着小兰耳光,院里的人都惊呆了,人们没有想到偷走孩子的人居然是小兰。 她才是十二岁的小妮子啊! “奶奶,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啊!”小兰哭喊着跪在了牛氏面前,泪水汹涌,哀哀哭泣。 “牦牛,拿麻绳来,把这个不要脸的小蹄子给我吊到廊檐上,把火盆端出来,我要把她烤熟了,看她说不说实话!” 牛氏吩咐牦牛,牦牛哪敢抗拒,他万万没想到是自己的亲闺女弄丢了乔荞的孩子,这可是自寻死路啊,牛氏怎么会饶了她。 小兰吓得险些失禁,一把抱住了牛氏的小腿,小狗一样趴在她的脚下,泪水涟涟哭诉道:“奶奶,饶了我吧,求你饶了我吧——我说,我一定说,是我抱走了娃儿,我把他丢在了山梁后的土地庙里........” 第919章 天将破晓 满月酒那晚。 小兰等着牛氏睡下后悄悄下了炕。 她到牛氏的炕头停留了一会儿,装作给她的痰盂瓦罐里加了点水——水发出滴溜溜的响声,牛氏没有醒来,为着办一场盛大的满月酒席她操劳了几日,此时正睡在热炕上发出舒适的鼾声。 小兰轻轻开了堂屋的门走出去,院子中皎洁的月光让她觉得恍然落在了池塘,她如鱼一样游过去,打开厨房门滑进去,摸到了那把锋利的菜刀,刀刃的寒光让她的心扑腾了一下,按照她的想法,是要把乔荞砍死,碎尸万段都不过分。 顺手带上一盒火柴,她是想砍死乔荞后点燃西厢房,焚尸毁迹,做个滴水不漏。 小兰才不想留下刚满月的堂弟,跟她又有啥关系?不过是一个野种罢了。 乔荞的到来害死了小兰的娘,小红的发疯一定和她有关,牛才人不是说乔荞身上有妖狐附身吗?就是这个老妖的到来,牛氏家风波不断。 现在,小兰决定要亲手斩了妖魔,为自己的娘报仇雪恨,为自己的姐姐讨个说法! 怎么进入西厢房?小兰早有准备,她计划了好多天,专等着时机成熟,别人以为她年少,恰恰她年少无知成了蒙蔽别人的伪装。 学着野猫在西屋的窗棂上抓了好一阵,又学着猫叫了好几声。 乔荞惊醒,在听到她开门的一瞬,小兰将手中的一个烂柿子丢到了西北屋顶,造成了野猫逃离的假象。 然后,她迅速藏在了西屋左边的窗户下,那里放着一台破旧的风车,原是牛氏年轻时纺麻纺线用的,后来坏了扔在屋檐下,小兰猫着身子,看乔荞向西北的屋角走去,趁着她在抬头张望,小兰象一只灵巧的鱼儿,转眼滑进了西厢房中。 她藏在了东墙角的粮仓下。 牛氏家有三个粮仓,最大的在东屋,堂屋有一个小的,最小的放在西厢房,里面堆满了积攒下的小麦和谷子。 月光隐约透进窗户,借着稀薄的一丝光亮,小兰看到乔荞进了屋上了炕,她似乎亲了一下炕上的孩子,嘴里发出幸福的感叹。 然后,乔荞睡了过去。 小兰趴在地上静等着乔荞进入梦乡,她学着老鼠吱吱叫了几声,试探着乔荞是否睡实,在确定无误后她起身挪到炕头,炕上的这对母子睡得如此安详,发出的呼吸声如此平静,倒让小兰持刀的手颤抖起来。 “杀了她——杀了她就可以为娘报仇!” “杀了她——杀了她正好为家中除去妖邪!” “杀了她——杀了她以后牛家再不用她来当家,奶奶也不会再对我辱骂殴打!” 小兰手中的菜刀扬起,她听到炕上的娃儿咂动着小嘴,发出一声稚嫩的梦呓。 她的心咚咚直跳,她的眼睛不敢眨巴一下。 杀了乔荞,然后点燃屋子,那么这个小东西也会被活活烧死——乔荞是花钱买来的野婆娘,而这个娃儿可是自己的堂弟啊! 小兰的额头渗出冷汗,脊背僵硬,手心发腻。 她突然害怕起来。 长这么大,她连只鸡都没杀过,爹要是宰猪杀鸡她都躲得远远的,她怕看到血腥的场面。 就算去山间野岭采摘野菜,看到青蛙和小虫子都会避让,担心一不小心踩伤它们。 而此刻,她要杀害炕上的这对母子,并且要让他们葬身火海! 小兰的眼前闪过熊熊烈火,闪过乔荞和孩子的面目,闪过那些不可描述的可怕场景。 甚至,她似乎闻到了尸体的焦臭味。 她的全身发抖,心里酸楚,她的眼中涌出了泪水。 菜刀滑下去,她揣在了衣兜中,她做不到手屠仇人,更做不到残暴凶恶,她的心在矛盾中挣扎,一想起将来的光景,牛氏将对新生的孙子宠爱有加,小兰一咬牙,她抱起了炕上的孩子,迅速转身出了西厢房。 月光清冷,有云层飘浮,大片大片的黑云遮蔽了月光。 怀中的娃儿还在熟睡,小兰用被子包裹着他,站在了院门口。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做,她恨着怀中的孩子,同时也恨起了自己。 村里有隐约的狗叫,风吹落枯叶在院子中沙沙作响,小兰折回堂屋,在佛龛的香炉底下摸出大门钥匙。 她必须做出行动,尽管行动失去了最初的目的。 开了院门,她抱着堂弟向牛窝堡子最南的高坡走去,那里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土地庙,牛才人曾经号召过村里人捐款修缮,可是牛窝堡子人大多靠天吃饭食不裹腹,他们可以在逢年过节去土地庙烧香磕头,至于捐款都假装沉默。 小兰在黑夜中疾步行走,汗水从她的脊背上渗出来,风一吹黏着衣服,让她整个人都感觉极不舒服。 她和村里的小伙伴常去土地庙玩耍,那里面有一尊破旧的泥佛,身上和脸上的彩塑已经斑驳,展示着滑稽而又可怜的表情。 快要爬上土地庙的石阶,怀里的娃儿突然咳咳地哭叫了几声。 小兰一阵惊慌失措,推开厚重的木板门,走进狭小的土地庙中,几只蝙蝠扑棱棱从屋顶飞出来,搅起一股阴风瞬间飞远了。 她大着胆子将娃儿放在了土台龛上,上面供奉的几个果子被老鼠啃得只剩下果核,小兰用手摸了一下孩子的脸蛋,他的小脸蛋热乎乎的,黑暗中他的眼睛透出一丝幽光,象深井里的水波在闪动。 小兰慌忙用棉被的一角遮住他的脸,喃喃说道:“你别怨我,你娘害死我娘,就算你让野狗野猫吃了也是她的罪孽,我会替你烧柱香,托你早超生......” 她一狠心,咬着嘴唇跳出土地庙,跑了好几步又停下,折转脚步回到门口听了听里面的动静。 庙里很安静。 世界很安静。 没有人知道小兰在犯罪,没有人知道破败的土地庙里有个遗弃的婴孩。 小兰双手哆嗦着拉上庙门,在黑夜的掩蔽下匆匆回到了家中。 仅仅过了半个时辰,乔荞发觉儿子不在身边。 还没到天亮,小兰的阴谋就被牛氏识破。 姜肯定是老的辣! 牛氏一直怀疑是谁偷走了孙子——院门是锁着的,墙上堆满了山里砍来的荆棘,罩得院子几乎雀儿都飞不进来,就算是野猫野狗窜进来叼走娃儿,那么,西厢房的门又是谁打开的? 牛氏和院子中的众人听完小兰的招供,无不瞠目结舌。 他们不敢相信这个跪在地上啼哭的妮子会是偷走自己堂弟的贼人。 当然,小兰隐瞒了一部分的真相和企图,她的本意是要杀死乔荞焚尸毁迹的。 她怕说出来牛氏要么会气死,要么自己会被牛氏活活打死! 她只说是妒嫉堂弟成了牛氏的新庞,憎恨乔荞害死了自己的娘亲。 “牦牛,把这个无法无天的野货给我绑起来扔牛圈里,天亮了我再处置她不迟!”牛氏扇完小兰最后一个耳光,将一口老痰吐在她的脸上,凶狠地吩咐牦牛。 牦牛哪敢抗拒,差一点出了人命——当下要紧的是赶紧去土地庙看看娃儿的死活! 乔荞从地上爬起来,她看着牦牛三下五除二绑了小兰,将她推进后院的牛圈,一群人急急向院外奔去。 她想跟了去,想亲自去找回自己的儿子,可是,牛氏岂容她出门半步,一把将她拉回来,恼怒呵斥道:“你老老实实给我待家中,老天要是有眼自然会让他活着,要是他命里该绝,这会早被野狗吃了!” 一句话戳穿了乔荞的心,她再也忍不住,哇一声嚎啕大哭。 牛氏口中念一声佛,抬头望天,灰蒙蒙的天空黑夜正慢慢扯去帷幕,东方渐白,晨曦将晓。 天亮了。 第920章 名字就叫牛仙宝 牛窝堡子的人都觉得乔荞的儿子真的是福大命大,大半夜被小兰偷抱出来放在破破烂烂的土地庙竟然安然无恙! 村里的老人们发了善心,第二天都去庙里上香,推开庙门进去看牛氏早到一步,她带着两个儿子在土地庙里打扫收拾呢。 “他牛家婶子,这回亏了咱们牛窝堡子的土地爷保佑,你家孙子才得以保全,我看你不如花钱把这土地庙给重新修一下,一来感谢土地爷的恩德,二来弘扬一下你们牛家的名声,岂不两全其美啊!” 带头的一个老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白面馒头供在神龛上,回头对牛氏说道。 牛氏正指挥牦牛和犏牛清理庙里的尘土,她坐在门口的泥土台阶上眯着眼打量着土地庙,虽说是一间小庙,但修建起来也得出力出钱,况且还带着个小院子,院墙都坍塌了,几个豁口真真难看,要是修好这座土地庙,牛氏可算上是牛窝堡子的有功之臣,万一哪天驾鹤西去,她在牛窝堡子也算流芳千古了。 牛氏不愿搭理村里的这些老头老婆子,她总觉得这些人身上透着一股穷酸无赖的气息。 她虽然一不小心被牛大头掳到了牛窝堡子,但她始终相信自己是高人一等的有钱人。 她从富商家里逃出时卷带的金银珠宝至今没有花完,值钱的东西牛氏珍藏着,她得为自己的后辈儿孙留下一笔生活保障。 牛氏心里盘算着自己的钱财,这几年为着两个儿子娶亲花费不小,光是为犏牛买媳妇前后支出三大笔钱,还好,乔荞最终开花结果成了犏牛的女人,要是她生不出儿女,牛氏打算将她卖掉,牛家的口粮可不白白养活一只不下蛋的老母鸡! “她牛家婶子,你家孙儿现在咋样?有没有被吓着?我劝你请一下牛才人,让他今晚叫叫魂,小娃儿最禁不起夜里的脏东西,一不小心就把魂魄给勾走了。” 村里的一个老太婆烧完了香,站起身来到牛氏身边说话。 牛氏懒得搭理,她闻着老太婆身上的猪粪味嗓子里泛起酸水,为了掩饰厌恶她扶着拐棍站起身,假笑着说道:“我家娃儿好得很,昨晚上她娘喂了几次奶,吃得象个小狗崽!因祸得福,大难不死,长大一定是个大福大贵的男人!我名字都给他起好了——叫仙宝——牛仙宝,他用不着牛才人叫魂,他有上仙保佑呢!” 后面的老头老婆子跟着笑起来,他们羡慕牛氏呢,一个被牛大头半掳半抢弄回来的女人,在牛窝堡子过着人上人的日子,虽说是有个傻儿子,但凭着家境富裕,不光给傻子买了个媳妇,还生了个大胖小子。 老婆子们恭维了牛氏几句,一个个弯腰驼背出了山神庙。 剩下牛氏母子三人在庙里,牦牛问牛氏:“娘,你是不是打算要修土地庙?” “是,我正有此意,咱们牛家一直不顺,死了桃花疯了小红,现今老二媳妇生了小子,我是得给儿孙们积些阴德了。” 牛氏回答得很慷慨,她拿眼扫了一下干活的犏牛,小声对牦牛说道:“以后防着点那婆娘,这回小兰差点要了仙宝的命,她心里存了恨,仔细她拿小兰出气。” 牦牛点头,又问:“娘,小兰犯了错,还在牛圈里绑着呢,你该不会把她卖了吧?” 牛氏冷笑起来,她明白牦牛的心思——他担心着自己闺女的安危,小兰就算杀了乔荞她也是牦牛的亲闺女,在牛窝堡子的男人眼中,买来的媳妇充其量就是个生儿育女的工具。 “卖了她算便宜她了!”牛氏嘴角撇了撇。“卖了她能值几个钱?岁数不大,还没到嫁人的时候,哪个敢要?听说毛家梁镇那边有了新政策,国家提出晚婚晚育,我都担心小红嫁到二喜家不合情理呢,象小兰这种贼骨头,我得好好教训教训她,免得她再伸出爪子祸害她们母子!” 说着拄着拐棍往庙门外走。 既然决定要修山神庙,牛氏便有了新计划。 这点钱对她来说不算难题,何况今年收了小红一大笔的彩礼钱,额外勒索了牛才人几笔钱,外加牛才人七八亩的良田,满满当当算下来都是不小的收入,再不修土地庙消灾积福,只怕将来上苍也容不得牛氏。 三人回到家中太阳已升得老高。 开了院门进去,乔荞正从后院提着喂猪的泔水桶出来,院中打扫得干净整齐,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味。 牛氏深感欣慰,她觉得乔荞到底是生了她们牛家后人的媳妇,坐完月子像是换了一个人。 而她不知道的是,乔荞的内心经过一夜的痛苦煎熬是如何盼到了天明。 在抱回儿子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必须坚强地活下去。 儿子是她获得自由的护身符,也是她活着的另一重意义,尽管这个孩子是她不喜欢的男人的种,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她为了活下去不得不生下他。 但,经过昨夜的失而复得,经过内心的剧烈挣扎,她抱着儿子等待黎明到来的时光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心中悄然萌芽。 久违的一种暖暖的酸楚溢满她的胸怀,让她在泪水婆娑中觉得自己必须好好活着,活出人样,不为将来能不能走出牛窝堡子,而是能够将怀中的孩子养大成人。 也许,这就是母爱。 也许,这就是让乔荞决定重新活着的目的! ...... “犏牛家的,你觉得应当怎么惩罚小兰才好?”牛氏坐在堂屋前的椅子上咬着烟斗突然问乔荞。 乔荞愣了一下,她没想到牛氏会问这样的问题。 显然,她不想日后让乔荞对小兰心怀仇恨,也不想再让小兰滋生是非。 “这——我——我不知道,你看着办吧,反正孩子找到了,也没啥大事,小兰还小不懂事,你说她几句就算过去了,让她长长记性,别以后难为我和孩子。” 乔荞鼓足勇气说完,看着牛氏的核桃脸绽开了笑容。 “也行呢,你是她婶子,咱们都是一家人,她现今也可怜是个没娘的孩子,你疼她等于疼我们牛家的后人,做错了事也得罚她,好让她知道做人的道理。” 牛氏拿腔作势的样子有着狐狸的嘴脸,乔荞没有再言语,她回头提着半桶水向厨房走去。 “牦牛,你去把小兰给我拎出来,我要让她头顶砖头跪到天黑,地上再垫上栎树棍子,跪上整七天,我看她今后敢不敢再有杀人的心机!” 第921章 警车带走了罗椿春 清晨,一场雨夹雪让兴海煤矿的山岭愈发萧条。 要不是火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罗椿春都不愿意从床上下来。 她烧水洗漱,听着矿区院子里的响动,隔着灰蒙蒙的玻璃窗望过去,食堂门口已聚集了不少矿工,他们大多是下了夜班来吃饭,一个个叮叮当当敲着铝制饭盒,嘴里叼着烟,黑黢黢的脸上带着倦意,象饿极了的羊群等待着喂食。 罗椿春还没刷完牙,听到姚小小的声音传过来。 “老周,小张,你们过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们讲!”姚小小抱着膀子倚在门口大声叫唤。 老周和小张是夜班挖煤队的班长和副班长,一听姚小小叫他们赶紧扔了烟头笑嘻嘻跑过去,两人亲切地叫着姚会计,一副谄媚相。 “你们吃过饭带几个人去煤场,捡好的煤炭装一车,装好了老周亲自送到我大舅家去——你知道我大舅家,我记得你去过好几回呢。” 姚小小的声音很大,明显是说给罗椿春听的。 罗椿春弯着脸吐出嘴里的牙膏泡沫,心里抽搐了一下,她知道姚小小这是在示威,以前姚麻子活着的时候也给他的亲戚们送过煤炭,但姚麻子早死了,罗椿春和他的这些亲戚没有来往,现在姚小小要拉兴海煤矿的煤炭去送人,不是成心和她过不去吗? “姚会计,票呢?没有票煤场那边不给装煤吧?”小张陪着笑小心问姚小小。 姚小小撅着厚嘴唇,提高声音说道:“小张你糊涂了吗?我自己的大舅拉一车我们姚家的煤还用开票吗?我爹活着的时候你也敢这样问吗?我看你是不想在矿上干了吧?” 老周拉开小张,脸上笑得花一样:“姚会计说得对,给你大舅拉煤还开啥票,又不是外人,我吃过饭马上就去装煤,回头我亲自送过去。” 姚小小这才松了脸上的横肉,放下膀子说道:“算老周识相!我大舅送了还有我二舅,两个舅舅送了还有我姑妈,姑妈送了还有我表叔,以前我爹送的亲戚都要送,不然以为我爹没了冷落了亲戚们,说我们这些做晚辈的眼里没他们,惹得世人笑话!” 姚小小的眼睛转向罗椿春的房子,两处相隔不远,罗椿春住在东屋的宿舍,姚小小住在朝南的宿舍,她晚上不回家,住在矿上和年轻的矿工说说笑笑直到深夜。 现在,她等着罗椿春的发问,她从屋顶的烟筒冒出的白烟里知道罗椿春已起床洗漱。 她相信罗椿春一定听到了她和老周小张的对话。 果不其然,矿长办公室的门拉开了,罗椿春已收拾停当,脸上粉黛薄施,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挽在脑后结成一个发髻,一件暗红色的蝙蝠袖高领毛衣将她衬得婀娜多姿,她似笑非笑立在台阶上,朝着姚小小说道:“小小起得早啊,今天下了雨雪,下山的路滑得很,要不等天晴了再给你大舅送煤去,眼看立冬了,你也给你两个哥哥家送车煤过去,顺便给你嫂子侄子们买几件新棉衣——钱我出。” 姚小小愣在原地,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原想是一场好戏,罗椿春一定会被激怒,会向自己开炮。 不料她竟然顺从了自己的心意,附带还做了更大的人情。 她扫视着罗椿春那张俏脸,分析着她的目的。 然而明知是虚情假义,在大庭广众之下罗椿春做得又恰到好处,姚小小掩饰着失望和恼怒,皮笑肉不笑开了口:“只怕你心疼了,好几车煤白白送出去,这不是割你的肉吗?” “看你说的啥话啊,几车煤值多少钱,别冷落了亲戚之间的情义!你口口声声说是你们姚家的亲戚,难不成我是外人吗?——我可是你爹明媒正娶的后妈!” 罗椿春的声音有着一种悦耳的辛辣,说完话不等姚小小再开口,扭身进了屋子,房门掩上,她坐在沙发上点着一支烟,深吸一口,肺里便有了满腔的苦闷和愤怒。 她得忍着! 她得听从司马翀的规劝,任着羊万福和姚小小肆意膨胀,静候时机击败他们。 一支烟还没抽完,门外却传来了汽车声。 罗椿春心想这样凄风苦雨的天气谁会来矿上,起身去窗户边张望,只见一辆警车横在厂院中央。 禁不住吓一跳,心说一定不妙,莫非矿上出了是非,急忙穿上外套迎出去,车上已下来两男两女,四人警服警帽,腰间束着皮带,煞是威风。 “你是兴海煤矿矿长罗椿春同志?”为首的一个魁梧汉子立在她面前问道,声音洪亮,眼神犀利。 罗椿春身子颤了一下,赶紧回答是,堆上笑脸准备将他们几个请进办公室。 不料身后的另一个男警察上前对着她敬了一个方正的军礼,随后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朗声宣读:“罗椿春同志,因你涉嫌制造同达煤矿煤井瓦斯爆炸事故,经过周府县公安局多方调查取证、经周府县人民检查院批准,予以对你逮捕,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犹如一声晴天霹雳在矿区院中炸开,罗椿春一时间魂飞魄散,聚集在食堂门口打饭的矿工们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你们一定搞错了,这里是兴海煤矿,同达煤矿煤井爆炸事故当事人已判刑,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情急之中,罗椿春试着争辩,她的声音在打结,嗓子像是有一块石头堵着,发出的声音沙哑而难听。 “请配合我们的工作,你有话可以到公安局去讲,请放心,我们不会乱抓无辜!” 不由分说两名女警察拥上来,她们左右操作将罗椿春的双手反剪,随即一把锃亮的手铐戴在了她的手腕上。 冰冷和刺痛让罗椿春的眉头紧皱,没来及再做分辩,她已被女警察推搡着上了警车。 “警察同志、警察同志——”姚小小高喊着从食堂门口跑过来,她脸色苍白,眼睛里充满恐惧,显然她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 “你们抓错人了——一定抓错人了!同达煤矿的爆炸事故是他们自己的事,与我们兴海煤矿没有任何关系,你们一定弄错了呀!” 姚小小拍打着警车的玻璃高声叫嚷,罗椿春的心在这一刻突然明白过来,同达煤矿的事故被公安重新调查,自己被逮捕,事情的起因绝对和姚小小没有任何关系。 甚至,和老羊没有任何关系。 毕竟,他们谁也不希望兴海煤矿被查封倒闭。 那么,怎么会翻案了呢?这一切来势凶猛,没有任何预兆,自己已被逮捕,说明公安掌握了实际而又可靠的证据,姚麻子设计陷害何志东的事,终于被人捅破了紧锁的秘密,真相一旦核实,兴海煤矿将面临意想不到的灾难! 而罗椿春呢?她要面临怎样的困境?她将面临怎样的惩罚? 她问自己,警车已呼啸着冲出兴海煤矿的大门,姚小小象个失疯的傻子带着矿工们冲了出来,然而他们的高呼和追赶只是徒劳,警车将他们迅速抛在了身后。 罗椿春知道自己的人生将被改写,她用肉体和美貌换来的一切荣华富贵将成往事。 车子驶下山坡,在拐过那棵瘦骨嶙峋的老柳树时,罗椿春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枝头上有没有系着红绳子——那是她和尹向荣之间约会的信号,是他们爱情的纽带。 如今,早已扯断了。 在想到尹向荣的一瞬间,乔丽丽的名字跳进她的脑海。 罗椿春至此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命中注定,她生命中的劫难有些天定,而这一次,离不开乔丽丽的推波助澜! 第922章 姚小小和老羊反应迅速 这是让整个周府县人民为之沸腾的新闻! 也是让整个周府县人民为之震惊的新闻! 新闻还没有正式报道,也没有正式发布,但传闻已经确凿无误——周府县生意兴隆的兴海煤矿女矿长罗椿春被公安逮捕了! 逮捕原因,竟然是涉嫌同达煤矿的煤井爆炸事故。 众人对罗椿春的来历本就知根知底,对她上位成为兴海煤矿的女矿长一直持有怀疑——姚麻子一世精明,怎么会临终前将煤矿托付给这个半路买来的媳妇? 并且,他对罗椿春一直极尽摧残和虐待,谈不上两心相悦,更谈不上夫妻情深,好端端地将偌大的家业交托给了一个出身于烟花巷的女人,对姚家三个儿女没留点家产,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不合情理。 现在,众人似乎恍然大悟。 原来罗椿春能取代姚麻子成为兴海煤矿的头号人物,成为姚家财产的掌权者,究其原因,她和姚麻子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们夫妻二人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制造了同达煤矿的爆炸事故,陷害何志东入狱,被迫同达煤矿关闭,如果罪行属实,这种女人五马分尸、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老羊急急赶回兴海煤矿。 他感觉大事不妙。 姚麻子的丑行被翻出,虽然他已魂归九泉,但罗椿春还在,兴海煤矿还在,所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罗椿春将代表姚麻子接受法律的审判和惩罚,重要的是兴海煤矿将面临着关闭和没收全部财产! 这才是羊万福最为担心和惧怕的。 “叔,你快想想法子,姓罗的婆娘不能让抓进去,咱们兴海煤矿不能关!”姚小小一见到老羊进来跳了起来,意外发生,让姚小小六神无主。 老羊坐下来抽烟,他的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当他听到罗椿春被抓的消息,瞬间头皮一麻,他知道兴海煤矿出大事了,而且,天要塌了。 “你别慌,只是调查,又没有确定事实,死的死了,关的关了,她聪明绝顶,不会傻到把自己盘托出去,只要她没事,兴海煤矿就没事,咱们得听着她的动静。” 老羊安慰姚小小,装着平静掩饰着内心的烦乱,心里琢磨着事情的走向。 罗椿春突然被逮捕,连姚小小都看得出事关煤矿的兴衰,他们都恨着罗椿春,巴不得她出事,最好能快快死掉,为此老羊和姚小小设了精密的计谋来针对罗椿春,计划刚刚展开,却没料到罗椿春会突然出事。 更没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出事。 “她会连累咱们兴海煤矿的!”姚小小气冲冲说道,没有涂脂抹粉的脸丑得可怕。 老羊没有回答,心里象鞭子抽打着疼痛起来,关于罗椿春的被捕他设想过各种可能,但想不出会错在哪个环节,姚麻子生前曾告诉过他陷害同达煤矿的事,但姚麻子至死都不会想到自己埋在土里一年多了,何志东已被判了刑,同达煤矿的事故会重新翻案? 显然,公安已掌握了实情。 “大侄女,说句公道话,不是她连累咱们兴海煤矿,而是兴海煤矿连累了她!” 老羊长叹一声掐灭了手中的烟蒂,为了缓解心中的焦虑他又续上了一根,事到如今,他决定将有些话给姚小小挑明了,不然这样含含糊糊藏着掖着也不是个办法。 反正姚小小很聪明,反正她一定心存疑惑。 不如把事情的真相趁早告诉她。 “叔,她活该受罪,你看她自从成了矿长后得意成了啥样!她霸占了我们姚家的家业,又害惨了我大哥和二哥,要不是我怕着兴海煤矿出事,我巴不得她死——枪毙在刑场上,烂臭在监狱,如此省了我们用着心思害死这贱人!” 姚小小咬牙切齿忿恨说道。 看着公安突然抓走了罗椿春,姚小小凭着机灵反应过来——这婆娘一定是出事了,公安不是说她涉嫌同达煤矿的爆炸事故吗?看来不光罗椿春出事了,兴海煤矿一定被牵连其中。 如此,姚小小才奋不顾身地去为罗椿春开脱,去勇敢地追撵警车。 老羊听着姚小小的话冷笑一声,吐出一口浓烟幽幽说道:“你一定怪你爹没有把兴海煤矿留给你和你哥对吧?今天我把话说明白了,免得你责怪你爹,也好让你明白事情的原委。” 接着把姚麻子如何设计陷害同达煤矿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又把姚麻子不得不写下遗嘱留下家产给罗椿春的事详细叙述。 姚小小听得眼珠子都快迸出来了。 “糊涂!糊涂啊!我爹活着时就应该收拾了这婆娘,不然哪里来的这些后患?反正他都死了,不如拉她去垫背,现如今公安将她抓进去,为了活命她肯定会把责任推卸干净!” 姚小小义愤填膺,老羊抽着烟沉默下来。 他在想,不管从哪方面来讲,罗椿春可不是推卸责任,她根本就没有参与姚麻子的罪行。 她不过是偶然听到了风声,借机胁迫姚麻子签下了遗嘱,充其量也不过是知情不报,包庇了姚麻子的罪行。 但为了活命,罗椿春一定会尽力为自己申冤,求生是一种本能,换成谁也一样。 如此看来,兴海煤矿真的是走到头了。 “小小,我看情况不妙,兴海煤矿只怕走到了头了。”老羊沉思半天开了口,黄褐色的眸子失去了狡黠的光芒,眼中有着浑浊的泪光。 姚小小怔住了,她没想到到头来兴海煤矿会有今天的地步,自己踌躇满志杀进来准备和罗椿春大开杀戒,不想还没上阵已经两败俱伤。 “叔,要不你想想办法,让她一个人应下所有的事,只要保全咱煤矿,咱花光账上的钱也值!” 姚小小的心里燃起希望的火花。 但,老羊摇了摇沉重的脑袋。 他知道这事比登天还难,就算花光所有的钱也买不回兴海煤矿的平安。 同达煤矿的爆炸事故,不光要了几条人命,还害得何志东蹲了牢狱。 如果追究下来,除了承担刑事责任,光是赔偿同达煤矿的损失,就会让兴海煤矿倾家荡产! 第923章 对罗椿春的第一审 罗椿春戴着手铐和脚镣坐在冰凉的椅子上,望着坐在对面的警察,她低下头去。 “抬起头来,罗椿春同志,请你如实回答我们的审问,请记住政府一贯的政策都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请认清形势,争取宽大处理!” 警察的话冷冰冰的。 整个房间冷冰冰的。 一旁的女警察做好了记录的准备,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我没有对同达煤矿做任何事——我只是继承了姚四娃的遗产,他写了遗书给我的,不信你们可以去看一看。” 罗椿春回答得很平静,内心却惶恐不安。 警察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盯着罗椿春的眼睛点点头,须臾开始提问。 “姚四娃当初身为兴海煤矿的矿长,有意安排了手下人去同达煤矿应聘入职,你可知道此事?” “我不知道。” “姚四娃和何志东之间存在利益竞争,并且矛盾很深,你是否知道此事?” “我不知道。” “兴海煤矿有意要收购同达煤矿,姚四娃对你有没有说过此事?” “我不知道——我只是他的妻子,他活着时矿上的事我从不参与,每天也只是呆在他身边伺候他而已。” 罗椿春追加了一句,她在解释,也在分析公安到底对事情的真相知道多少。 显然她错了,低估了公安的办事能力。 男警察掏出对讲机呼叫了一下,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审讯室的门打开,三个男人立在罗椿春面前。 他们分别是同达煤矿的前任井下作业队长于长青,原来是兴海煤矿的矿工、后来去同达煤矿上班的党项军和武五。 罗椿春瞪大眼睛,嘴唇微张望着眼前三个垂头丧气的男人,瞬间明白兴海煤矿的灾难真的降临了。 并且,自己的人生将遭遇灭顶之灾! “你可认识他们三个?”警察问罗椿春,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嘲讽。 “不认识——认识——见过,好像他们两个在兴海煤矿上过班。”罗椿春犹豫着回答。 警察皱了一下眉头,挥了一下手,问他们三个:“你们认识她吗?老老实实回答!” “认识。”几乎是异口同声,三人回答得很干脆。 “说说看,她是谁?怎么认识的?” 党项军伸长脖子抢先说道:“她原来是姚矿长的媳妇,现在是兴海煤矿的矿长,就是她和姚矿长一起指使我们去了同达煤矿,然后找机会制造了煤井爆炸——” “你胡说!” 罗椿春怒吼着打断了党项军的信口雌黄,她气得浑身发抖,面色由青变紫,控制着自己的失态,她对警察说道:“请相信我,我根本没有参与这件事,事关人命,我怎么糊涂到去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呢?” 房里安静了几秒。 也只是几秒的安静。 警察双手交叠相握,冷静发声:“罗椿春同志,不止是一个人认定你和姚四娃同伙共谋,经过我们严密调查取证,因为你的参与,促成了姚四娃的遗嘱,不然,你怎么会成为兴海煤矿的矿长呢?” “我是他的妻子——是和他领证结婚的两口子,他将煤矿留给我有何不妥?”罗椿春提高声音,无所畏惧的样子让自己也吃了一惊。 她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她压根没有参与姚麻子的勾当,让她愧疚不安的是没有揭发姚麻子的罪行,任其向同达煤矿伸出魔爪,最终让何志东进了牢狱,同达煤矿的关闭,某种程度上来说和罗椿春有关。 但,她相信自己是清白的,自己是被诬陷的,所以她得为自己伸张正义。 “你说的有道理,罗椿春同志,我们有确凿的证据摆在你面前,于长青、党项军和武五已经全部招供了,我们也知道你会顽固不认罪,所以你不用慌,我接着着问你:是你说服姚四娃写下了遗嘱,还是你威逼他写下了遗嘱?“ 警察敲了一下桌子,他在提醒罗椿春认真回答。 “是他自愿的。”罗椿春回答得理直气壮。 警察的唇角又浮出不易察觉的冷笑,耐心说道:“姚四娃有两儿一女,除了同达煤矿还有周府的一些房产地皮,姚家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你,以你们夫妻之间的关系,恐怕说不过去。” “他心疼我年轻守寡,担心我以后过苦日子,特意叮嘱我一定要善待他的儿女,也是担心儿女们争夺家产起了歹心,所以托付给了我,怎么,这有错吗?” 罗椿春巧辩并没有为她加分,相反,这引起了警察的厌恶。 他看了看腕上的表,抬了抬下巴说道:“悔罪需要时间,我们可以给你时间悔罪,但时间也不是毫无节制的!我得提醒你一下——罗椿春同志,不管你有没有参与制造同达煤矿的爆炸事故,事故已经发生了,造成了严重伤亡,也造成了极坏的影响,对于何志东的误判我们也有责任,我们都在尽力弥补损失和错误,请你三思,因为你是姚四娃的妻子,也是兴海煤矿的第一责任人!” 警察起身示意将于长青三人带出审讯室,他随后走出去,两名女警察进来扶起了罗椿春,将她送回了牢房。 屋子阴暗,空气寒冷。 罗椿春坐在狭小的床上,她感觉口渴难忍。 她盯着灰白的墙壁,细思着自己成为兴海煤矿矿长的过程,警察的话在她耳边一遍遍响起——姚麻子是自愿写下遗嘱还是受她威逼?显然,警察已经知道底细,不过是明知故问而已。 “究竟是怎么回事?于长青反悔了还是党项军和武五露出了马脚?还是公安掌握了别的线索?明明已成定局,怎么一下子反转了局面?到底怎么回事?” 罗椿春睁着酸涩的眼睛几乎要把墙壁盯穿。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看来兴海煤矿最终毁在了自己的手中,世人都会以为她和姚麻子串通一气坑害了何志东的同达煤矿,就算罗椿春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毕竟,是她接手了兴海煤矿,正如她所说,她是姚麻子领证结婚的妻子,是理应继承财产的那个人。 如此看来,何志东是冤枉的,同达煤矿是无辜的。 突然地,罗椿春的心头跳出一个人的名字——乔丽丽!没错,除了她还有谁?乔丽丽是尹向荣的妻子,尹向荣是何志东的养子,乔丽丽生下了儿子,名正言顺是何家的儿媳。 她不为自己的公爹申冤还有谁会申冤? 她不为同达煤矿翻案谁会去翻案? 重要的是,乔丽丽天性诡诈,她知道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啊! 第924章 尹向荣难易相信 乔丽丽知道要做成一件大事,除了有雄心壮志,还得有超乎常人的智慧。 手段要巧妙,方法要高超。 但是,如果对某件事运筹帷幄,胸有成竹,那么行动起来其实相当简单。 乔丽丽在满月之后迅速行动,她出了一趟门,在一个下午时分寄出了一封匿名信。 信件在三天之后送达周府信公安局局长手中,局长忙于公务,懒得拆启扔在桌上,一直到快要下班时才瞥见案上的信封,上面署有他的大名,旁边注着亲启二字。 他饶有兴致地撕开了信封,抽出信纸,扫过几行字,惊出一身冷汗! “你们对同达煤矿爆炸事故的误判将负重大责任,事故造成的真正原因是兴海煤矿的姚四娃和罗椿春设计陷害了何志东,导致同达煤矿关闭.....” 短短几行字,让公安局长看得浑身发毛,两股颤颤。 信中简明扼要陈述了事件发生的起因和经过,还附上了其他参与者的三个姓名。 分别是:于长青,党项军,武五。 信件末尾还有一句话:“如果你们不尽快调查立案,我会将此事举报到上级部门!” 局长放下信纸,想都没想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当晚,刑警连夜奔赴于长青、党项军和武五的家中,一并将三人抓获。 三人极力狡辩,但在一天一夜的审讯之后,党项军第一个架不住审问招了供。 随后是武五,最后是于长青。他们的供词一致。 公安局召开多次会议,反复商讨,面对已经定刑的案件,每个人都感觉到了责任关己。 “当时为何不深入调查?”领导发问,严肃的态度令人惊骇。 “当时逮捕了何志东,他承认了自己的失职,揽下了所有的过犯,现场检查也是同达煤矿的安全生产出了问题,责任的确是煤矿领导失职造成的,所以......” 下属的回答让领导拍案而起:“胡闹!草率!这么大的事故,死的死伤的伤,怎么会听何志东的一面之词呢?纯属玩忽职守!这是对法律的践踏和亵渎!” 领导的态度相当强硬,相当正派。 但他忘了此案正是由他牵头办理的。 会议室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多说一句。 鉴于此案复杂,又面临翻案,加上举报人提示会向上级部门反映,整个周府县公安局高度重视起来,成立专案组,抽调全局精英组成侦查组,通过对于长青三人的反复审讯,公安局决定逮捕罗椿春。 问题是,于长青三人的供词并没有提及到罗椿春。 甚至,在警察的一再提示下,谁也没有确定罗椿春参与此事。 “是,没错,她是姚矿长的妻子——但姚矿长对她不好,常打骂这婆娘,矿上的事都是姚矿长一个人说了算,罗椿春说话并不作数。” 党项军不敢乱讲,事到如今还敢作假吗?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收了姚麻子的钱,替魔鬼做了恶事。 “我不知道罗椿春有没有参与这事......他们是两口子......我不知道......”武五的回答含含糊糊。 于长青是事件的重要参与者,对他审问多次,问得最多的是收了姚麻子多少钱,谁来送钱,谁来和他谈事,他如何安排了党项军和武五进入同达煤矿上班,关于煤井爆炸,他又如何规避了相关责任和追查...... “是姚麻子找我的,钱也是他给我的,我是同达煤矿的井下挖煤队队长,何志东一直信任我也很器重我,是我害了他......” 于长青在供诉时一次次流下悔恨的泪水,如果不是贪财,怎么会落到如今的田地! 公安局将案情呈送给检查院,检查院同样震惊于案情的复杂,在反复商讨之后决定联合法院将监狱中的何志东重新提审。 ...... 事情的进展很合乔丽丽的心意。 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展开。 她知道自己将迎来人生中的辉煌时刻,只要耐心等待,相信她会攀上另一座权利与金钱堆砌的顶峰。 只是,她忽略了另一个人的感受。 罗椿春被捕入狱的第四天,消息如同深秋的最后一片枯叶飞到了枫城平原,最后落进尹向荣的耳朵。 “何厂长还不知道吧?你爹的案子有了新情况——真正谋害你们同达煤矿的凶手被抓了!我就说嘛,你爹肯定是被冤枉的,我和他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的为人憨厚——” “啥?你说啥?什么新情况?谁被抓了?” 尹向荣打断说话的男人,一双眼睛因为惊诧瞪得老大。 “看来你真没听说,或者周府公安局和法院没有通知你,陷害你们同达煤矿和你爹的主谋找到了,就是兴海煤矿的姚麻子和他媳妇,那婆娘被抓进去了,几个帮凶也被抓了,你快去看看吧!” 男人看出了尹向荣的焦灼和惊讶,他在耐心解释。 尹向荣的身子跌入岩浆喷涌的火山口,他听到自己全身的皮肉都被烧得片甲不留,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灵魂已穿过灼热的岩浆落入冰凌深处,寒冷让他清醒过来。 他掉转身子往砖瓦厂大门口走去,全然不顾从周府前来购买砖瓦的男人。 一路飞驰,尹向荣的黑色桑塔纳车停在了何家沟的家门前。 他几乎是冲进了自己和乔丽丽的房间。 “你咋来了?不是说这几天出窑吗?”乔丽丽正抱着儿子喂奶,一见尹向荣进来不慌不忙问道。 她知道尹向荣会回来。 也知道尹向荣为何而来。 “怎么回事?公安抓走了罗椿春,说她和姚麻子一起陷害了同达煤矿,陷害了我爹!” 尹向荣口中喘着粗气,一路奔波,他的脑子乱成了一团粥。 他不知道自己是欢喜过头了还是受了什么刺激,心头的疼痛丝丝如刀割,他不明白罗椿春怎么会和姚麻子是一丘之貉,她可是深爱着自己的女人啊! 乔丽丽的眉头紧皱起来,为了掩饰什么她低头轻拍着儿子,说道:“我也是昨天才听到的消息,娘回来告诉我的,我听了还不相信,娘说案子要重审,让我今天去周府打个电话给你说一声,儿子今天身子不大好,我想着明天去,没想到你来了——来的正是时候。” 尹向荣分析着乔丽丽的话,分析着她的表情。 结果,啥也没分析出来。 乔丽丽的眼中是慈母娇妻的温情,尹向荣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转身走出去,他娘金玉秀刚好从大门外进来,手里抱着一个水灵灵的大白菜,一见尹向荣笑得脸上开了花。 “丽丽说明天去城里给你打电话,我心想着你明晚来,急着去别人家要了棵大白菜准备明晚给你包饺子,听到车响跑回来,果真你来了。” “娘,我爹的事公安找过你吗?”尹向荣直奔主题。他心里揣着一团火,火里跳跃着一个人的名字。 “还没找我呢,放心吧,这事可靠,姚麻子的媳妇都被拘了,于长青也被拘了,还有党项军和武五,他们里外联合搞垮了咱家煤矿,差点就害死了你爹,背后的主谋是姚麻子两口子,听说公安已去接你爹回来重审呢。” 金玉秀难掩内心的喜悦,边说边用衣袖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苦尽甘来,天降大喜,她能不高兴吗? 尹向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他转身走出院门,等金玉秀追出来他已发动起了车子。 “你要去哪里?晚上回家吃饭,丽丽和娃儿都等着你呢!” 金玉秀以为尹向荣大喜过望急着去了周府打探究竟。 唯有乔丽丽抱着儿子立在屋檐下静静发笑。 她听到汽车驶出了村子,她能想像尹向荣此时的心情。 同达煤矿解封在望是天大的好事,何志东沉冤昭雪是何等的荣耀和喜悦。 但,乔丽丽知道尹向荣心里一定疼痛难熬,他一定难以接受罗椿春是主谋,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自己深爱过的女人,会向他的家人狠狠插上一把利刀! 第925章 他见到罗椿春 周府县公安局局长亲自接待了尹向荣。 他态度和蔼,言语亲切,客气中有着那么一丝小心翼翼。 “何矿长,你抽烟,先喝口茶,看你脸色不好,一定为你爹和矿上的事担心吧,放心好了,案子有了新发现,案情有了新的转折,对你们是有利的,我们会尽力深挖取证,争取尽快给你们有个好的交待。” 局长的话意味深长。 尹向荣笑了笑,笑得有些勉强,脸上的肌肉拉扯着嘴角动了一下。 “嗯,很好,我听到消息也很高兴,能让案情真相大白于天下最好不过的事,只是事关重大,牵涉到几条人命,还请你们详查,不要冤枉了好人。” 尹向荣的话让局长有些迷惑,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抽着烟品着尹向荣的口气,分析着他的话意,很官方地说道:“请何矿长相信政府,虽然第一次的审判对你爹和同达煤矿造成了莫大的损失,但我们一定将真凶绳之以法,对你们同达煤矿会做出加倍的补偿,你尽管放心好了!” “同达煤矿出事时姚麻子还活着,他是矿长,怎么牵扯上了他媳妇?”尹向荣最终忍不住了,他知道这样问有些不合适,罗椿春被捕一定有被捕的原因,但情非得已,他心里放不下罗椿春。 “哦——”局长大有深意地看了尹向荣一眼,心里多少明白过来。 “这事和罗椿春有关,她当时虽然不是兴海煤矿的矿长,但她和姚麻子是夫妻,这种女人,为了夫家的利益和她自身的利益肯定会出谋划策,不然她怎么会在姚麻子死后独当一面?继承了姚家所有的财产?!” 听上去也有道理。 尹向荣无话可说,他低头喝茶,沉思片刻抬起了头。 “我想见见罗椿春,我有话要问她。” “这怕不行,何矿长,她现在是重大案犯,未经上级许可,任何人不得见她。”局长神情凝重,态度严肃起来。 “如果是关系到案情的发展,关系到我们同达煤矿的前途,关系我爹的清白和安危,又有什么不可?你是堂堂公安局局长,这点方便还是行得通的。”尹向荣心意坚决,想见罗椿春的念头何其迫切。 局长点着一支烟,他将脸转向窗外。 四楼的窗口能看到偏西的太阳,已近下午时分,天气即将入冬,灰蒙蒙的天空象是布满灰色的雾气,看不清太阳的真实面目,隐约的一点青白色的光亮而已。 他在思考着尹向荣因何而来,似乎和他想的不一样——所有人都以为尹向荣为着他爹和同达煤矿新的转机会狂喜万分,也会为着真凶的抓捕狂怒如雷,但他的态度模糊,只是强压着一种焦虑。 更让公安局长奇怪的是他为何要见罗椿春?公安局长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尹向荣提了出来,又说和案子有关,反正欠他们何家太多,这点人情算不得啥,他吐出一口烟转过头,笑着对尹向荣说道:“何矿长想见她,大概是心里怀着仇恨,这种心情我能理解,天不早了,我来安排你去见她,还是那句话,我们会尽快审查此案,一旦证据确凿,所有的一切总会真相大白!” 说着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不大一会儿,有警察上来,局长叮嘱几句,让他开车带尹向荣去了羁押所。 等待的过程并不长,不过三四分钟。 然而对于尹向荣来说,这三四分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他如此强烈地期盼见到罗椿春,又如此心怀抗拒见到她。 正当他前矛后盾在羁押所的一处房间里坐立不安时,房门打开,罗椿春出现在了门口。 时间静止。 两人无声望着彼此。 尹向荣的心象凛冽的寒风吹过旷野的麦田,他嘴唇颤抖着望向近在咫尺的女人——她早已不是那个风情曼妙的女子了,一头的青丝剪成了齐耳短发,苍白的脸如同秋天的花瓣,瘦弱的脖子直直撑起头胪,小巧的鼻翼平静地呼吸着,显然,她做好了应对尹向荣的斥责或者谩骂。 “你说——你诚实告诉我——不要欺骗我,你到底做了没有?”他的声音沙哑,藏着对她的惦念和怜惜。 “有用吗?你会相信吗?”罗椿春的唇角浮出冷笑。 经过这几天的审讯,经过这几天的煎熬,她明白自己逃不过命运的劫持,她已放弃了挣扎放弃了所有的希望,做好了面对最后的审判和裁夺。 “有!” “有啥用?” “我相信你!因为我爱过你!” 尹向荣的眼睛投向她,如同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了罗椿春身上,她的浑身抑制不住颤抖,眼泪簌簌落下,她睁着无望的双眼,深情地、痛灼地说道:“向荣,我没有!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怎么会丧尽天良去做陷害你爹的事呢!” “但你知道姚麻子动了手脚,对吗?所以你才有机会当上了兴海煤矿的矿长,对吗?” 尹向荣盯着她的眼睛,审视着这个自己深爱的女人,他的心痛到了极点。 罗椿春咬住了嘴唇,她勇敢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回转身子出了房门。 “你终归为了钱财害苦了你自己!” 他跌坐在椅子上,痛苦让他不敢正视头顶明晃晃的电灯泡。 他知道罗椿春难逃其咎,这一次谁也救不了她了,没有人会帮她证明她不是帮凶——帮凶意味着犯罪,并且,因为姚麻子的去世,罗椿春将要独揽所有的罪行...... “椿春啊,你真是可怜又可恨......这一辈子,你算是走到头了......” 有泪从尹向荣的眼角滴落,无息无声,滑过脸颊,流进嘴里。 苦涩满溢,他的心里波涛涨起。 过去是海,淹不死那些爱的记忆。 然而,又有什么用呢? 第926章 张局长宣布接管兴海煤矿 不祥的乌云笼罩着兴海煤矿的上空。 人人都知道了罗椿春因何被捕,人人都深感兴海煤矿的末日将临。 矿工们开始关心自己的工资是否结清,他们已无心下井工作,惶惶不安地挤在矿区院子中打听罗椿春的动静。 有正义之士发声:“象这种人面兽心的人当矿长也好不到哪里去!怪不得会招一些智障者下井干活,遮遮掩掩瞒着咱们,当我们是瞎子聋子,我们不告发她是不想连累了整个煤矿,断了大家谋生的路子,想不到她和姚麻子干过谋财害命的勾当,真所谓苍天饶过谁——枪毙她也是应该的!” 众人附和,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财屋室内—— 老羊掐灭指上的烟火,叹了口气对姚小小说道:“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你听听他们在说啥?这不是明摆着已经知道咱们煤矿气数将尽吗?” 姚小小鼻孔里发出冷笑,说道:“管他们说啥,一帮没文化的煤黑子,没见过世面的穷光蛋,不就是惦记着那点工资吗?还能少了他们不成!” 老羊心说这怕不一定,县上传闻同达煤矿的案子已经重新提审,何志东被公安从几千公里外的劳教农场带回了周府,如果一切是真的,只怕姚麻子九泉之下也会魂魄不安,他一定想不到会有今日之局面! “小小,你也知道了你爹对同达煤矿做了些啥,现在上面查下来,兴海煤矿恐怕保不住了,不如——” 他朝姚小小的床底下呶了呶嘴,那里的小木箱锁着一些上不了台面的账薄,还有一些矿上的私款。 姚小小明白老羊的意思。 如今大厦将倾,老羊已想着如何脱身。 “叔,怕啥?那都是我爹干的,又不是你和我干的!换成我也会毁了同达煤矿的前程!我想不通的是,何志东都被判刑了,同达煤矿都被封了,怎么突然一下子就翻案了?难不成是罗椿春这婆娘自投罗网不成?” 姚小小愤愤不平,她嘴里咬着一根塑料笔杆,上面布满了牙印。 老羊耷拉着一双三角眼,瘦长的脸颊布满愁云,他不认同姚小小的话,听着有些幼稚和肤浅。 罗椿春怎么会自投罗网?她又不是傻子,又没有吃错药! 老羊早打听过案子的情况,得知于长青、党项军和武五被抓捕,他便知道姚麻子犯下的罪行包不住了。 纸是包不住火的——这是老话,还有句老话常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如今老羊万分庆幸自己没有被卷进去,他回忆当初,清楚地记得姚麻子并没有让他参与陷害同达煤矿的勾当,看来姚麻子远比他想像的狡诈,表面对老羊称兄道弟,背地里却防着他。 姚麻子在临终前才不得不盘托出对罗椿春留下遗嘱的大概原因,叮嘱老羊不要放过罗椿春,寻找合适的机会把姚家的财产重新夺回来。 亏得那时没有参与,不然现在已身在监牢里了! 老羊也在苦苦追问翻案的理由,也费尽心思打听案子的详细情况,可是没有人说得清翻案的真实原因,他觉得是天意,姚麻子当初花钱买罗椿春这样的红尘女子,注定了他会在阴沟里翻船。 现在,老羊要做的是明哲保身,反正他已把财务账目做了交待,接手的是姚小小,姚小小到底年轻,遇到大事惊慌了几天,后来拿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也许她还心存侥幸,觉得她爹死了,罗椿春被逮捕,仿佛这些事和她没有多大关系。 但,老羊知道,这和兴海煤矿有直接关系,并且,关系重大,关系到煤矿的存亡! “要不,大侄女,趁着公安没找上门,咱们把矿工们的工资给结了,一来稳住人心,二来也给他们有个交待。” 老羊试探着姚小小的口气,他不想因为自己是大管家的身份给自己带来太多的麻烦。 姚小小从嘴里抽出笔杆,翻着眼球想了想,很不乐意地说道:“发工资可以,这帮人拿了钱跑了咋办?谁下井挖煤?谁拉煤卸煤?“ 老羊心里嘲讽:都啥时候了,你还想着人家留在矿上干活啊——树倒猢狲散,眼见着都快关门歇菜了! 嘴里却劝道:“大侄女,咱这也是恪守职责,算是对兴海煤矿做点贡献,万一上面查下来,最起码你和我没有失职,你说对不对?” 姚小小觉得有道理,她决定去周府县城的银行取现金,刚想着穿什么衣服配什么鞋子,听到厂院里汽车喇叭响,她和老羊慌忙起身,两人伸着脑袋从窗户望过去,只见一辆白色的汽车停在院中央,上面先是下来两个衣冠楚楚的男子,绕到车前一侧打开门,小心搀扶着一位富态的中年男人下了车,他扶了扶金边眼镜,扫视着兴海煤矿的厂院,目光冷峻象一个戴着面具的机器人。 “是谁?”姚小小紧张得声音发颤。 老羊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回过神来:“矿务局张局长!——你大哥打伤的那个张局长!——专门管煤矿的张局长!” 姚小小还要问什么,院子里的传来张局长的声音:“谁是主事的?过来我有话要说。” 老羊不得不迎出去,他恭谨地去握张局长的手,对方纹丝不动,只对他点了点头。 “张局长,你不记得我了?我是羊万福,兴海煤矿的财务会计。” 老羊小心提示张局长。 张局长的嘴角撇了撇,显然不想听他说下去。 他当然记得羊万福,为着姚海军打他的事老羊来过他家送过厚礼,只是现在,兴海煤矿已成是非之地,罗椿春深陷重大案件,张局长怎么敢和兴海煤矿扯上半丝关系? “把你们的大小队长和组长班长都叫来!”张局长身边的年轻男子吩咐老羊。 老羊反应过来,屁颠屁颠跑过去,边跑边喊几个人的名字,连姚小小也叫了过来。 众人围着张局长,听他肥厚的嘴唇吐出话来。 “听着,接上级命令,从现在起,我代表周府矿务局向你们宣布,兴海煤矿的一切事务暂时由我们接管,所有人事权、财务权都已封冻,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离开兴海煤矿,也不得有任何的违抗!” 矿区厂院一片哗然。 有人斗胆问道:“矿长犯了王法和我们又有啥关系?不会把我们也关进去吧?” 张局长的脸上恢复了慈祥的假笑,耐心说道:“放心好了,只是配合公检法审查,不会给你们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因为矿上领导涉及重案,矿区肯定要开展检查,所以你们要安心等待几天,案子有了突破,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待!” 老羊的心沉了下去。 姚小小的心沉了下去。 兴海煤矿所有人的心都沉进了冰冷的湖里,湖水搅动着暗潮,让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成了一叶即将破碎的小舟! “他娘的,晚了一步,让他们抢先了!”老羊在看到张局长走进矿区会议室时低声骂道。 姚小小扯着他的衣襟问:“到底咋回事,叔?他们要关了咱们煤矿吗?” 老羊没有回答姚小小。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兴海煤矿名存实亡,张局长的到来只是表面的宣布,实际上,银行早冻结了兴海煤矿所有的账目。 关闭是一定的,但同达煤矿的损失,拿什么来抵偿? 第927章 司马翀约见老羊和姚小小(之一) 初冬的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世界。 静寂无声的矿区,听不到机器的轰鸣,听不到工人们的说笑,看不到昔日的车来车往,看不到曾经的兴隆和繁荣。 因着张局长的介入,其它部门也随后插手,他们幽灵一样出现在矿区大院,顺理成章地展开各种调查工作。 先是发放矿工的工资,但发放工资的人不是姚小小,而是矿务局的人。 这些拿到工资的人都会接受另一种问话:“你愿不愿意继续留在兴海煤矿工作?——就算兴海煤矿以后变更了领导,或者成为别的企业,你们的工资待遇不会减少,只会增加,请问你愿意吗?” 矿工们有些糊涂,确切说有些莫名其妙。 他们在糊涂中醒悟过来,兴海煤矿要变天了!出了这么大的事,罗椿春做为姚麻子的媳妇犯了重罪,极有可能死罪难逃,姚小小做为姚麻子的闺女也难逃其咎,兴海煤矿也许不会关闭,但管理它的人绝对不是姚家的人了! 如此,矿工们有的含糊地答应,表示愿意留下来继续工作,也有的清醒地盘算,江山易主成败难说,早点脱身也是明智之举。 在一片静寂中,有人领了工资回宿舍等候消息,有人背着行李离开了兴海煤矿。 兴海煤矿大门禁闭,进出人员要做详细的登记和检查。 老羊和姚小小守在矿上,他们已无权做任何事,每天待在各自的宿舍,有人喊他们的名字才可以走出房门。 当然,食堂的伙食比以前丰富,肉多了起来,各样蔬菜新鲜,早晚饭菜不重,做饭的师傅胖脸上依然有调皮的笑容。 老羊在太阳落山时端着饭盒进了自己的屋子,刚要坐下吃饭,门敲了一下,随即有人闪了进来。 他抬头盯着来人,发现是张陌生的面孔。 最近矿上来的陌生人太多,他们住在后院的宿舍,有男有女,男女各占了好几间房子,听不到他们有太大的响动,仿佛他们在这里居住了好几年一样。 “你找谁?有啥事?”老羊很谨慎。 “就找你,这封信给你,看了再说!”来人是个年轻的男子,他一身中山装外裹一件卡其风衣,看派头应当是某个部门的干部。 老羊犹豫一下,看他没有走的意思,只好接过他手里的信封撕开,抽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以下几行字: “老羊,有重要事和你商议,你携同姚小小来山下的‘书海’书店见我,务必今晚,一定!——司马翀。” 老羊手中的信纸抖起来,眼前的男人麻利地抢过信纸,走到炉子旁揭开炉盖,将信纸丢进火里。 “什么意思?”老羊不解,满脸疑惑和惊慌。 这些天他如惊弓之鸟般惶惶不安,虽然说他没有伙同姚麻子陷害同达煤矿,但他做过的坏事可不少。 “没什么意思,你照着信上的话去找他就是了!”来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去干嘛?和姚小小一起去?能出去吗?出去还要回来吗?”老羊发问,心里扑通直跳。 “去了就知道,是和姚小小一起去——必须去,不要告诉任何人,出门我有安排,只登记一下就可以,一定回来,不回来是犯错的事,明白吗?” 年轻男子说完看了看腕上的表,他等不及老羊回话,开门闪了出去。 老羊眨巴着眼睛茫然无措,他觉得自己是出现了幻觉,拿起筷子吃饭却看到那个没有任何署名的信封,他看了一下炉子,信纸已燃烧殆尽,刚才发生的一切分明是真实的。 “搞什么鬼!这个司马翀,不是和罗椿春有走动吗?” 老羊自言自语着吃饭,味同嚼蜡,好不容易吃过饭,他穿上棉衣戴上帽子去找姚小小。 “我不去!” 姚小小半躺在床上发呆,这些天她都是一个人这样度过的,她眼睁睁地看着兴海煤矿被悄然瓦解,自己的爹在九泉之下还要背上恶毒的名声,死后遗臭万年是肯定的了,她管不了许多,自己的命运将被改写,姚小小恨着整个世界,恨着世界上的每一个人! “要去的,兴许对我们有救,这个司马翀来路不明,我听说过他可不是一般人物,你听话,为了咱们煤矿也得去见见他!” 老羊命令姚小小。 讲真,他是听说过司马翀的各种闲话,多年前这个貌似斯文的男人来到矿区小镇开一家书店,没有太多人在意过他的到来,他也从不和别人有过多交往,一直保持着单身,也保持着清贫,但有人说他其实是犯了事的富家子弟,逃灾避难才来到这里。 老羊从不将这些闲话当真,矿山下的小镇,聚集着三教九流、地痞混混,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司马翀是什么样的人对老羊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而今晚,他捎信给老羊,说要见他一面,这事有点玄妙,有点不可思议。 姚小小啃着手指头的指甲,想了半天终是答应了老羊去见司马翀。 在夜色降临时两人走出矿区大门,正象那位送信的男子说的一样,值班的两名公安对他们没有过多盘查。 踩着厚厚的积雪,老羊和姚小小在夜色四伏中下了矿山,走进山下的小镇,这里似乎了少了往日的繁华。 也对,天降大雪,兴海煤矿出不来人,依赖矿工们赚钱的小镇怎能繁华得起来? 他们找到了街边的“书海”书店。 白炽灯的光亮从窗户里投射出来,映得雪地如同一张白色的毯子,老羊清清嗓子走进去,姚小小理理衣襟跟在其后。 “来啦!”司马翀迎向他们,瘦长的身子如竹影摇动。 “来了,司马先生——”老羊挤出笑脸打招呼,小镇上的人都这么称呼司马翀,他第一次叫有点别扭。 “快坐快坐,来了就好。”司马翀很热情,他走过去关上了店门,顺带还关上了窗户。 第928章 司马翀约见老羊和姚小小(之二) 姚小小打量着书店,这是她第一次来矿山小镇的书店,她有点惊讶于书店里的藏书之多,一点都不逊色于周府县城里那些大的书店。 “喝茶——”司马翀早泡好了一壶红茶,里面加了玫瑰枸杞,甜香怡人。 “还是说事吧,司马先生,你叫我们来,可不是为了喝茶吧。”老羊掏出一支烟敬过去,那张山羊脸在灯下渗着青白。 司马翀点着了烟,抽烟的样子很娴熟,透过近视眼镜,姚小小看到他有一双好看的大眼睛。 “兴海煤矿的事我听说了——估计全周府县的人都听说了,一晃快半月了吧,时间过得可真快——”司马翀绕向正题。 然而老羊等不得客套,径直问道:“你直说,叫我们来有啥事。” “好吧,羊会计,你们罗矿长被抓了,同达煤矿的案子要重审,听说已经有了新的定论,因为案情重大,有伤亡,是故意伤害,所以——所以她可能会被判刑。” 姚小小喉咙里哧地一声冷笑,幸灾乐祸的表情毫不掩饰,抢着说:“她就是死了也活该,一定是她教唆我爹去陷害同达煤矿,不是她还有谁,我爹可想不出那种丧心病狂的坏主意!” 老羊咳嗽了几声。 司马翀的眉头皱起,他低了一下头,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抬头时他的嘴角露出微笑,淡然对老羊说道:“罗椿春可能会被枪毙,不一定因为罪大恶极,但是,罗椿春死了兴海煤矿会存在吗?——当然会,因为矿产资源是国家的资源,不管是谁接手也不过是有经营权,我想,经过这么大的事,兴海煤矿肯定不是姚家的兴海煤矿,至少它要替姚家赔偿同达煤矿的损失!” 姚小小差点跳起来,老羊及时伸手阻止了她。 “你听到了可靠消息是不是,司马先生?”老羊小心询问,一霎时看清了司马翀绝非等闲之辈,不然怎么会托公家的人捎信给自己。 司马翀点点头,他微微叹了口气。 ...... 他是没想到罗椿春的身后会隐藏着这样一桩凶险的事,他一直怀疑罗椿春当上兴海煤矿是凭着女人的手段,充其量也不过动用一些伎俩让姚麻子写下了继承财产的遗嘱,然而令他惊讶的是罗椿春竟然是协同姚麻子的罪人,公安的说词不得不信,民间的传说危言耸听,不管从哪方面来判断,罗椿春参与了陷害同达煤矿的罪行。 这让司马翀失望而绝望。 然而,没等他绝望太久,前天的深夜有个男人敲响了书店的门,他开门,看到尹向荣站在北风呼啸的夜色里,司马翀知道他为何而来,尹向荣进门人未坐定,便表情凄然说明了来意: “你一定救她,司马先生,她没有害人,没有杀人,她是无辜的,我见过她了,亲自问过她了!” “你为何相信她?”司马翀冷冷质问。 “因为我爱她,她也爱我,她爱我胜于我爱她,所以她永不会欺骗我!” 司马翀愣了一下,随后笑出了声。 他很想说罗椿春才是撒谎的高手,当初为了摆脱尹向荣,为了切断她和尹向荣的感情,不得不联合司马翀上演了一场情场出轨的剧目。 剧情的地点是在周府的小院里。 剧中的主角就是罗椿春、司马翀和尹向荣三人。 尹向荣亲眼见到罗椿春和司马翀缠绵床榻,终是死了要娶罗椿春的心。 殊不知罗椿春受乔丽丽的辖制和威逼,不得不斩断这份孽缘。 一切,已成往事。 尹向荣焉能不记得? 只是当下救罗椿春要紧,他有求于司马翀,全然不顾他是什么态度,既然司马翀和罗椿春有过恋情,肯定他有救罗椿春的心意。 “说吧,我怎么救她?为什么要救她?” “救她不光因为她无辜,而是因为我爱她!或者——你也爱着她!”尹向荣的眼睛有着坚定的火苗在跳动,他相信司马翀会答应自己的请求,不管怎么样,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罗椿春被子弹击毙在刑场。 ....... 司马翀相信尹向荣的话,当然,他也相信罗椿春的为人。 一个为着活命的苦命女子,争取活着的机会已经不易了,怎么会参与谋财害命呢? 现在,他不得不动用自己的聪慧,尽力面对营救罗椿春的唯一机会。 “老羊,兴海煤矿会放弃你,也会放弃姚家的所有人,但人活着不就是为了钱吗?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包括姚小小,你们都会得到一笔巨额钱财。” “什么要求?”老羊的眼睛一亮,姚小小的脑袋伸了过来,她急问:“你凭啥给我们钱?你敢情是在耍弄我们吧?” 司马翀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来。 “老羊,你应当比谁都清楚,罗椿春是无辜的,她没有参与姚四娃的任何阴谋,同达煤矿的事和她无关。” 尹向荣的话终于扯到了正题。 老羊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原来,司马翀叫他来不过是为了罗椿春,至于怎么做,还得听下文。 “对不对,老羊?”司马翀要听到求证的答案。 老羊思忖了片刻,他当然知道罗椿春是无辜的——至少她真的没有参与到姚麻子的罪行中去,姚麻子活着时连老羊这样的心腹都防着一手,怎么会给罗椿春说这种见不得人和丑事。 “她没有!她是无辜的!”老羊说得很坚定,他觉得自己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如果他有良心的话。 司马翀轻吐出一口气,他的内心终于有了答案,老羊的回答让他纠结不安的心得到了平静。 姚小小有些失望,仅仅是失望而已。 “但她也不一定干净!”老羊继续说道:“她无意间得知了内幕,拿此事威逼姚矿长写下了遗嘱,得到了姚家所有的家产,如果公安追究起来,她至少犯了包庇真凶的罪行,当然,现在公安已经用不着追究这些了,她死定了,没有人会相信她,她得替姚矿长的罪行去死,不然怎么向世人交待?向何志东一家交待?” “聪明!” 司马翀鼓了一下巴掌,他由衷地赞叹着老羊。罗椿春说羊万福是不折不扣的老狐狸,是老奸巨滑的马屁精,但老羊不亏是老羊,他站在某一个高度,分析总结出了罗椿春的命运——死是她必然的命运,她逃不脱罪的审判和惩罚! “所以,羊会计,我叫你来,就是说服你们去做一个证明,证明罗椿春没有参与姚四娃的罪行,她只是为了得到姚家的财产、为了当上矿长包庇了已知的罪行——姚四娃的罪行!” 司马翀说了所有的企图,老羊还没来得及说话,姚小小彻底愤怒了。 “去死吧!别做他娘的春梦了!你算什么东西?口口声声说我爹犯了罪,好象你是法官一样,让我们为她做证,做梦!我宁可看到她被枪毙,这样好去陪我死了的爹!” “然后呢?”司马翀沉着冷静问道,慢慢站起身,他给姚小小的茶杯里添了茶水,再优雅地点着一地烟吸起来。 “罗椿春死了,兴海煤矿没了,你得到了什么?心满意足还是满腔仇恨?与其你什么都得不到,你还不如得到一大笔钱呢!” 老羊不等姚小小再发作,冷声问道:“多少钱?你告诉我,看看值不值为一个女人去做证?太少可不行,这可是买她的那条小命!” “你和姚小小各二十万!另外给姚海军和姚海亮各十万!” 司马翀轻轻吐出烟雾,看老羊和姚小小的瞳孔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第929章 乔丽丽很惊讶 当周府县人民法院领导将厚达半尺的案情资料还没认真阅完,公安局那边却传过来一份新的文件。 文件标题事关同达煤矿煤井爆炸事故的最新发现,上面详实地记录了四位重要人物出面为罗椿春佐证——力证她没有参与姚麻子对同达煤矿的任何罪行,所有的证词因为四个人的特殊身份极具重量。 他们分别是姚麻子的两儿一女,外加兴海煤矿的老会计羊万福! 法院领导当时就拨通了公安局局长的电话。 “怎么回事?你让人找的这几位?” 公安局长小心回答:“不,是他们主动来的,直接找我,说有重要的事谈,如果我不接待,他们准备去省上——” “我们差点又犯了同样的错误!”法院领导拍了拍桌子,有些庆幸也有些担忧。“看来是我们深挖不够,这个案子背后一定藏着某个知情知底的人,你有没有调查过这个人是谁?” 公安局长回答:“没有,任何线索都没有,我们比对过全矿人的笔迹了,至今没有发现那封举报信是谁写的。”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四个证人的证词是否真实,分析过他们的意图吗?”法院领导提醒公安局长。 “分析过,罗椿春不过是姚四娃的续弦,理论上是姚海军三人的后妈,但感情疏浅,他们出面做证,是不想让世人觉得姚家都是良心泯灭的坏人,当然,羊万福可能希望罗椿春没事,他以为罗椿春没事了,兴海煤矿还有希望存活下去。” 公安局长说完,电话两端都陷入沉默。 沉默了很久,法院领导开了口:“省上很重视,已经专门派人来监督这桩案子,上面下达的文件很清楚,案子一定要明朗化,要细致化,要深入化,并且结案速度越快越好,免得在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有损我们执法部门的形象!” 公安局长赶紧说:“是,是,是。” 电话挂断,法院领导吐出一口气,叹道:“这女人算命大,不然要冤死刑场了!” ....... 民间的流传固然不可信,但乔丽丽很快从相关渠道掌握了确凿消息。 千算万算,峰回路转,罗椿春即将要定的死罪突然被更改——她没有和姚麻子合伙谋害兴海煤矿,光这一条,就足以将罗椿春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乔丽丽失眠了一整夜。 她在漆黑的夜里听着何家沟村隐约的狗叫,再听着床上儿子的呼吸声,床的另一头是尹向荣,他这几天回来的勤,似乎对罗椿春的事变得漠不关心,又似乎隐瞒着什么,乔丽丽的心思不在他身上,她只关心着案情的进展,以及最后的结果,她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胜算之中,没想到罗椿春并没有如她所愿定为死罪。 但,死罪能免,活罪肯定难逃。 做为姚麻子的妻子,罗椿春明知丈夫犯下滔天大罪,却为了私欲包庇姚麻子的罪行,又威逼他写了继承财产的遗书,想来罗椿春捡回一条命也不会轻易走出牢狱。 如此,也算是完成了乔丽丽的夙愿。 她原本可以放过罗椿春的,但是,她又怎么会放过一个爱着自己男人的女人,何况在尹向荣的心里,罗椿春从未真正离去。 乔丽丽在深夜里辗转反侧,思绪万千。 让她困惑至深的不是尹向荣的态度,而是罗椿春因何缘由从死罪得以赦免。 可靠的消息说是姚家兄妹联同羊万福出面为罗椿春做证,证明她是无辜的,她没有参与任何谋害同达煤矿的事。 这让乔丽丽震惊不已。 姚家三兄妹恨不得将罗椿春活活勒死喂狗吃,老羊恨不得罗椿春重回烟花巷里卖笑。 怎么一下子剧情反转,他们四人成了罗椿春的救命恩人? 这种事在别人看来匪夷所思,在乔丽丽看来却有着另一种深不可测的阴谋。 阴谋是羊万福设定的?还是罗椿春神通广大设定的?乔丽丽从黑夜想到黎明到来也没理出头绪。 她决定暂时不去见老羊,这时候和老羊不能有任何的来往,免得一不小心牵连上自己。 ...... 在何家沟住了好长时间,乔丽丽心里记挂着她的东风砖瓦厂,虽然她表面大大方方将东风厂托付给了尹向荣管理,心里实则提防着尹向荣的一举一动。 尹向荣是她的丈夫,现如今是她最可靠的人,乔丽丽必须将这一关系进一步巩固,不然她怎么去展开自己的宏伟蓝图。 她打算回大李庄几天。 “丽丽,要不要在这边请客招待一下?枫城和大李庄也有你的亲戚和朋友。”尹向荣在回去的路上询问乔丽丽,看得出他对乔丽丽生下儿子由衷高兴。 “我看这边就免了吧,树大招风,本来我的名声在他们嘴里坏透了,用不着再拿儿子给他们显摆!眼下咱爹和同达煤矿的案子要紧,咱们得想办法让爹尽快平冤昭雪,好让娘的心里安稳,你说是不是?” 乔丽丽语气柔中带刚,尹向荣觉得有道理,她能为何志东着想、为同达煤矿着想,可见的的确确把自己当作了何家的一口人。 “我听你的,丽丽,等爹出来了,咱们一家好好庆贺,我带你和儿子去首都旅游几天。” 尹向荣脸上有着难得的激动和兴奋。 乔丽丽将脸转向车窗外,冬天的旷野一派萧条的景气,没有化尽的积雪藏在山坡的阴暗处,她心里冷笑着尹向荣的情绪变化,知道他不光为何志东和同达煤矿迎来光明前景而高兴,还有罗椿春的死里逃生,更让尹向荣心潮澎湃...... 回到大李庄时天近下午,尹向荣急着赶往红星砖瓦厂处理事务,乔丽丽将自己收拾一新,抱着儿子去了东风厂。 好久不来,厂里职工对她甚是热情,好多人来她办公室道喜,趁机给她儿子送上红包。 乔丽丽把儿子交给几个年龄大点的女工,说有工作上的事要忙一阵子,打发来人出去,她叫来赵栓柱问起东风厂近期的琐事,得知生产销售还象从前一样有好的势头,乔丽丽的心里有着自豪和欣慰。 “刘梅英那边怎么样?有没有消息?”乔丽丽忽然想起表妹和陈耀祖离婚的事,禁不住问赵栓柱。 赵栓柱的脸红了一下,有些尴尬和难为情。 当初乔丽丽为了毁损刘梅英的美满婚姻,不惜拿他这个旧情人出马,本想着来一段让刘梅英红杏出墙的绯闻,中途乔丽丽急躁起来,她可不想让赵栓柱这样的尤物真的和刘梅英感情上有了真正的热度,情急之下命赵栓柱霸王硬上弓凌辱了刘梅英。 当然,这出戏相当精彩也相当出色。乔丽丽里外迎合拉上陈耀祖的娘杨淑兰来了个现场捉奸,硬是将刘梅英逼到了不得不离婚的边缘...... 现在乔丽丽当着赵栓柱的面问及刘梅英,他怎能不尴尬?怎能不心虚? 冷汗从赵栓柱的鼻尖上渗出来,他嗫嚅道:“听说陈耀祖不愿意离婚,一直拖着,他搬到镇上住,和陈乡长老两口闹掰了——” “我表妹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和我姑妈一样都是狐媚货色,别看长相一般,对待男人都有一手!回头我再找一下陈耀祖的娘,问问到底啥情况!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尹向荣表现如何?有没有常来东风厂?还有,红星厂那边有啥动静?” 乔丽丽一边翻着桌上的账本一边问赵栓柱。 赵栓柱正有要事汇报呢,他压低声音说道:“他倒是常来,很操心,有桩事我正想说给你——红星厂那边的人前几天来告诉我,说尹向荣从公账上拿了一笔钱,数额有点大——” “多少?他拿钱去干嘛了?”乔丽丽一下子紧张起来。 “十万!都是拿现金,说是去办事,到现在也没见办啥正经事,那边人仔细留意过,他拿钱的当天去了周府,我还想着他是不是给你送钱去了,可能你要急用——” “我用钱也不会用红星厂的钱!亏你用心,红星厂安插几个信得过的人是对的!这么大一笔钱,他拿着去花也从未向我提起过,还真没把我当回事!问题是,他拿钱做什么?非得瞒着我?” 乔丽丽的心烦躁不安,赵栓柱小心递过一支烟来,被乔丽丽摆手拒绝了。 自从怀上儿子,她烟酒全戒,为的是给何家生下一个根正苗红的后代。 没想到自己如此全力以赴地想要打动尹向荣的心,他还是背着乔丽丽图谋别的事。 什么事呢? 到底是什么事让尹向荣拿钱去开销? 乔丽丽低头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回想着这些天尹向荣的所作所为。 突然地,她冷笑出声,尹向荣自从听说罗椿春的案情有了转机以后情绪明显很兴奋,他拿着那么多的钱,不是为了罗椿春还会为了谁? 难道会为了何志东吗? 何志东可是被冤枉的,这是既成的事实,也是翻案的最大原因。 用不着尹向荣去为何志东打点! 除了罗椿春,他还能为谁舍命破财? “你现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乔丽丽挥手打发走赵栓柱,她颓然倒在椅子上。 怪不得老羊协同姚家三兄妹去为罗椿春做证,原来其中另有隐情。 以老羊的贪财奸诈,以姚家三兄妹的愚蠢无知,除了钱能让他们昧着良心去做事,他们人人都恨不得罗椿春去死! 乔丽丽的拳头砸在了办公桌上。 手有些疼,然而不过如此,真正的疼痛来自心底,来自对尹向荣的失望,她还真没想到尹向荣为了罗椿春能煞费苦心,居然鼎力相助,为的是让罗椿春活在这个世间! 第930章 五十万块钱的来处 那么,尹向荣这十万块钱究竟是如何花销的? 显然,他是为了挽救罗椿春才不得不动用了红星砖瓦厂公账上的钱。 而区区十万怎么能够?司马翀不是豪横地许下承诺,要给给老羊和姚小小每人二十万块钱、给姚海军和姚海亮二人各十万块钱吗? 加起来是六十万! 这笔钱可以买下半个周府县城的店铺了! 那晚—— 尹向荣来找司马翀要求他出面和老羊约谈,司马翀沉思良久后指出:没有巨额的一笔资金,老羊和姚小小不会答应,姚海军和姚海亮更不会为之所动! 尹向荣垂下了头。 这是他没想到的,他以为老羊和姚家三兄妹会念着罗椿春待他们不薄,起码会看在姚麻子的面上还罗椿春一个清白,但他忽略了老羊和姚家三兄妹对罗椿春的仇恨,一个和他们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一个被姚麻子花钱买来的女人,凭着年轻貌美和不可告人的手段占有了姚家的财产,他们怎么会去为罗椿春做证? 也只有钱才能打动他们,也只有钱才会指使他们! “你手头有多少钱?”司马翀直接了当问尹向荣。 “家里没多少钱,有钱我也没脸去要,倒是红星厂近期在盈利,账上有十多万块钱。”尹向荣红着脸回答。他不想给司马翀说谎,说谎也没用,反而显得自己心怀叵测。 何志东是暗地里留下不少钱,但为了能将何志东从死路上拉回来,金玉秀几乎把家里的私财全供奉打点给了省上和县里的头头脑脑。 起码给何志东留了一条命。 “你没钱来找我做什么?不是瞎忙吗?”司马翀笑起来,他起身给尹向荣递过去一根烟。 “我是现在没钱,但以后肯定有钱!”尹向荣点着烟回答得相当自信。、 谁都知道他的霉运即将过去,何志东的案子已经看到了曙光,同达煤解封在即,以后的尹向荣富贵双至,他说这话有着十足的把握。 “当下怎么办?”司马翀俯下身子严肃问道。 “你一定竭尽全力试一试,无论如何,我们得找羊万福几个人谈一谈!” 尹向荣的话让司马翀哑然失笑,他在矿山小镇待了好多年,关于同达煤矿和兴海煤矿的事他一清二楚,羊万福和姚家三兄妹的为人他早有耳闻,要是拿不出足够的钱,便没有和他们说话的理由,没钱等于闲扯蛋,等于白费功夫,这一点司马翀比谁都明白。 “看来咱们之间得立个合约,何金贵,我可以借给你五十万,这笔钱你必须在一年之后给我——” “什么?你哪里来的钱?”尹向荣惊得张大嘴巴,烟灰掉在他的裤子上,哧一下烧了个洞。 “你不用知道太多!你不是爱罗椿春吗?我只问你愿不愿意和我立约?”司马翀的眼中透出一股自傲,不等尹向荣回答,他冷静地转身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放在了尹向荣面前。 “你写还是我写?”他问,认真的样子让尹向荣觉得一切是那么地不可思议。 “还是你来写,司马先生,你是读书人,当然由你来写,我来画押签字。”尹向荣的口吻有着戏谑的味道,他怎么也想不通眼前这个读书人会有五十万的钱,那可是别人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司马翀笑起来,他拍了拍尹向荣的肩膀说道:“兄弟,看来你是直爽之人,借钱的合约我写好,你拿到钱再来签字,你明天立即动身去一趟省城,我给你一个地址,会有人送钱给你,记住了,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对任何人你不许透露半个字!” 他的表情非常凝重,尹向荣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心说这个司马先生不简单,他还真是罗椿春命里的贵人啊! 拿到钱是在渭东,尹向荣照着纸条上的地址开车来到了东城郊的一个小巷口,车刚停稳正要下车,有人在敲车窗,他摇下车窗望过去,只见一个戴着口罩的女人站在车外。 她穿着一身的黑衣,白色的口罩包裹着半张脸,露出一双秀气的凤眼。 “你不用下车了,何先生,钱给你准备好了,他打过电话,我知道你的车号,你带上钱请立即离开!” 女人说着已将一个黑布袋子从车窗递进来。 袋子显然很重,但她做得很轻巧,毫不费力地塞进来放在尹向荣怀中,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巷子,转眼已消失得不见踪影。 一切,像电影中的某个场景。 尹向荣做梦一样打开布袋子,里面崭新的纸币码得整整齐齐,散发着令人心醉的油墨香。 他没有下车,将布袋子放在副驾位上,点着一支烟吸了很久,在迷惑不安和激动兴奋中开车踏上了回往周府的路...... 第931章 乔丽丽拜见张局长 乔丽丽还是原来的乔丽丽,她骨子里的贪婪、自私、占有欲、做事不择手段、心狠手辣并不会因为做了母亲而消退。 乔丽丽也不一定是原来的乔丽丽,经过几年的世事沧桑,不断磨砺,她变得更加锐意进取、小心谨慎。-- 收敛锋芒是一定的,沉着冷静是必然的。 她才不会为了红星厂的公账上少了十万块钱去和尹向荣兴师问罪,更不会硬着头皮去追问这笔钱用到了何处。 乔丽丽深知小不忍则乱大的道理,也明白成大事者一定要有宽阔的胸襟。 所以,她在东风厂的办公室一个人沉思很长时间,最后决定安然回家,怎么样面对尹向荣,道理一定很简单,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生,不问不闻,这才是一个成大事者应有的气魄和风度。 何况,乔丽丽当下有重要的事去做,她必须忍耐,必须暗中继续运作,必须切切祈祷上苍让她登上人生的顶峰,不然这些年吃过的苦受过的罪算是白白经历了。 她抱着儿子回到家中。 尹向荣还没有回来,乔丽丽将儿子哄睡着,换了家常衣裳忙碌起来。 生着炉火,开始打扫房子,洗了一大盆的脏衣服晾晒在院中,天已近晚,她进了厨房忙着做饭,剁了一个白罗卜,和上牛肉,浇上半勺烧开的熟油,撒上各种调料,再将生姜和大葱切碎,仔细拌匀,然后和面擀皮,乔丽丽用她灵巧的双手捏出一只只饱满的饺子,等到锅里的水沸腾,院门推开,尹向荣踩着稀薄的月色回到了家中。 屋内炉火温暖,桌上饭菜飘香,炕上儿子酣睡,堂里娇妻待归。 这是多么令人感动的温馨画面!尹向荣将双手泡在温热的洗脸盆中,从镜子的反射中看到乔丽丽美艳依旧,他的心涌来久违的幸福...... “厂里咋样?”乔丽丽在温酒。 “还好,亏了听你的话秋天备下足够的砖坯,不然都脱销了,现在政策好,家家都急着盖新房,冬天将砖瓦买了,过完年开春就能建新房了。” 尹向荣的话里透着温情,乔丽丽点头,再不问其它事,只说儿子今天表现如何乖巧,又说过几天要回周府,得把何家沟的家里好好收拾一下,还得去趟周府,好给即将出狱的公爹买身新衣服...... “丽丽,等我回到矿上,红星厂就交给你了,你替乔婶管理它,将来咱们好给乔婶一个交待。” 尹向荣喝了一杯热酒红着脸突然说道。 乔丽丽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拿着筷子在吃饺子,听到这句手一抖,一个饺子掉在地上。 她眉头不由地皱起,为了缓解心里的不快拿起酒壶给尹向荣倒酒,边倒边说:“你一提我姑妈我心里难过......这么长时间没有她消息,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世间......向荣你和我一样是有情义的人,我苦心经营东风厂,还不是为了能给李家的人一个交待——他们待我不薄,不然我留在这里也没多大意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心意只有我最懂,你放心,我怎么会辜负了你的心意.....” 说着眼眶潮湿,抱着儿子拭泪,惹得尹向荣柔肠百结,赶紧伸手去抱儿子,一边安慰乔丽丽:“等矿上生意回暖,一切都上了正轨我们再生个闺女,你有时间回何家沟或者来矿上,我有时间来大李庄,趁着我们年轻,一定做一番事业!” 乔丽丽笑着点头,尹向荣斟满一杯酒,双手递给乔丽丽,双眼涌来难得一见的柔情:“丽丽,我敬你一杯——” “给我敬酒干嘛?”乔丽丽嗔道。 “你给咱们生了个儿子,他给咱家带来了好运,我替我爹我娘感谢你,这杯酒你一定要喝了!” 尹向荣说得情真意切,乔丽丽心里掠过一丝得意,接过酒杯说道:“儿子还吃奶,我怎么敢喝酒?不过听你这么一说,这杯酒我得替儿子喝了,他是你们何家的接班人,那么大家业,将来要靠他了。” 说着一饮而尽。 酒入柔肠,情绪发酵,两人第一次谈得十分投机,尹向荣多喝了几杯,缠着乔丽丽不放,锅碗都顾不上洗就上了炕...... 这一夜春风几度,弥补了新婚时的冷落。 乔丽丽怀揣万般心事在大李庄待了三四天,安顿好东风厂的生产经营事宜,心里筹谋着周府那边的事,专等中午吃饭时对尹向荣挑起话题:“昨晚儿子睡得不好,奶也不吃,早上我抱着去村诊所看了一下,大夫也没检查出个啥,我心里慌慌的,才想起娘说满月了要祭拜一下何家沟庙里的观音大士,这么重要的事我都忘了。” 尹向荣一听也慌了神,赶紧去看炕上的儿子,何盼东正熟睡,脸色看上去有些黄白,他回头对乔丽丽说:“我送你们娘俩回何家沟——现在就去,我还得赶回来,砖瓦厂这几天要装窑,正节骨眼上呢!” 乔丽丽一听说好,忙着去收拾行李,不一会儿抱了儿子出来,尹向荣拎着一大包裹东西放车上,载着他们母子一路向何家沟赶去..... 第二天,乔丽丽并没有去观音庙上香还愿。 她有重要的事要去做。 将儿子交给婆婆去照顾,她谎称自己身体不适要去周府县人民医院检查一下,换上明艳的衣服,脸上用心涂脂抹粉,穿上高跟皮鞋照了几遍镜子,乔丽丽对自己生完孩子的身子甚是满意——胖是胖了点,但愈发显得丰腴饱满,她匆匆出门,一大早在公路旁乘上去往周府县城的班车。 乔丽丽在周府城里款款而行,高跟鞋在沥青马路上踩出一串自信喜悦的响声。 她一路向北,穿街绕巷来到了周府县矿务局大门口,敲了敲传达室的门,一个脑门锃亮的黑脸汉子闻声出来问她有啥事,乔丽丽大大方方说她找一下张局长——张局长说好了要见她的。 黑脸汉子上下打量乔丽丽一眼,看眼前女人不是普通妇人,长得漂亮不说,眉眼里有着一种大气沉稳的凌厉,折回屋中去打电话,电话那边张局长愣了片刻,想不起来是何人来访,一听说是个女的,瞬间警惕起来,没有挂断电话,赶忙跑到朝南的窗口向外观望。 张局长的办公室在三楼,透过窗户,他看到了站在大门口的乔丽丽。 乔丽丽下身穿一条黑色喇叭裤,是省城刚刚流行起来的款式,上身是一件浅玫红的滑雪衫,季节刚进入冬季,天气并不冷,滑雪衫也是当下最流行的衣服,周府的女人没有几个在穿,因为过于稀缺买不到,只能托人从省城或者别的大城市购买。 一身时髦穿戴的女人突然如一朵艳丽的玫瑰盛开在矿务局的门口,张局长的心溢满了异样的愉悦和激动。 他瞪大眼睛扫视着乔丽丽的脸盘,惊讶于一个女人竟然有如此美色,她不同于罗椿春的高冷和妖艳,浑身上下透着一种不凡的女人的风情,如果你是男人看一眼乔丽丽,便会相信美酒的热烈和春花的绚丽...... 张局长退到办公桌上,拿起话高声吩咐传达室的人:“让她上来——是我的一位熟人!” 第932章 拜见只是开始 “你好张局长,我是何志东的儿媳妇乔丽丽。” 乔丽丽一边介绍自己一边向张局长伸出了纤纤玉手。 张局长只是客气而又礼貌地答应一声,略微欠起身子握了一下乔丽丽的手。 乔丽丽的小手细滑如绵,如同一只雏鸽一般有着令人难忘的温度。 张局长克制着自己,保持着局长的尊严将后背靠在了宽大的皮椅上,抬起下巴示意乔丽丽坐在一侧的沙发上,吩咐进来的秘书或者说是下属给乔丽丽沏茶。 乔丽丽坐姿很端庄,她相信张局长多少耳闻过自己的身份,也许以前不了解,但因为何志东即将出狱、同达煤矿即将解封,他一定打听过何志东的家人。 “你来有什么事吗,乔丽丽同志?”张局长点着一支烟,金边眼镜后的眼珠子闪着好奇。 “是有事来找你,张局长。眼看我公爹的案子要重审了——该抓的都抓了,该调查的都调查了,我想着来看望一下你——想要感谢一下你,以后同达煤矿的前途还得靠你来周全,我们全家都对你感激不尽,想着哪天请你上我家吃顿便饭。” 乔丽丽说得很婉转,也很真诚。 听上去冠冕堂皇。 然而张局长听了有些担心,他严肃说道:“话可不能这样说,这是公检法部门依照法律办事,力求公证,依法办事,因为矿务局管辖着大小煤矿,所以我们也在尽力配合,份内的事,你过奖了。要说感谢,等你公爹平反出狱了你去感谢他们,我受之有愧!” 乔丽丽听了莞尔一笑,一只手托着香腮,眼睛盯着张局长那张虚胖的脸说道:“局长说得对,法律公证,还我公爹一个清白,也算是为我们同达煤矿拨云见日了,我来找你,除了说句感谢的话,还想知道煤矿什么时候开封?什么时候能投入生产运营?” 张局长抽着烟,他从乔丽丽的眼中看出了一种迫切。 关于这个女人他知之甚少,不过是在调查煤矿的其它事务中了解到何志东有一个养子,养子在同达煤矿关闭后去了枫城大李庄,娶了一个有钱的、经营砖瓦厂的妇人作媳妇。 令他没想到的是,何家的儿媳妇竟然如此风华绝代,她在张局长阅历丰富的眼中是不折不扣的美人。 但,经过罗椿春的事件之后,张局长格外小心,懂得收敛自己的色心和色胆,他不想拿自己的权利和冠冕去支配肆意的欲望。 “同达煤矿什么时候解封不是我说了算,因为涉及煤矿事故和命案,省上也特别重视,派出了专门的工作组来到周府开展工作。什么时候投入运营,只能等案子审查后的最终结果。事关各个环节和各个部门,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希望你能理解!” 张局长的话纯属官方,纯属上级领导的解答。 乔丽丽早有各种准备,心里冷笑着张局长的小心和装腔作势,她早从别人口中捞到张局长是什么样的人——不过是徒有其表的文雅流氓而已,不然怎么和罗椿春传出绯闻。 “局长说得对,是我太心急,也是没办法的事,家里人都担心着我公爹,何金贵又忙着枫城那边的两处砖瓦厂,婆婆有了年纪,身体也不好,只剩我一个女人家四处奔波......我又有多大能耐——文化浅薄不说,见识也短,以后还请张局长多多赐教。” 乔丽丽的脸泛出一层红云,细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她的态度是真诚的,话语是柔和的,腰身是微屈的,让人生出一种我见犹怜的情愫,张局长不由地叹息一声,放低声音说道:“你放心好了,我说过法律最讲究的是公正,这里说话也不太方便,你先回去,留个方便的联系方式,有了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你看如何?” “好,劳你费心了,我这几日都在何家沟婆婆家里,家中没有电话,明天我就回枫城,东风砖瓦厂我自己的办公室有电话,上班都方便,你可以打给我。” 乔丽丽上前去留自己的电话号码,身上散发的香气飘向张局长的鼻息,他心底如春风拂过,赶紧递过去一只钢笔,看乔丽丽在白纸下写下娟秀的一行阿拉伯数字。 “我就不送你了,乔丽丽同志。” 张局长保持着领导的架势,同乔丽丽握了一下手告别。 乔丽丽微笑着转身,她款款而行的高跟鞋声一下下击打着张局长的心灵,让他禁不住走过去隐在窗帘后面,从三楼的窗口目送乔丽丽的倩影走出矿务局的大门...... “才开始呢,这只骚狐狸!”乔丽丽心里暗骂,她没有回头也知道张局长在窗口为自己送行。 拜见只是开始,帷幕刚刚拉开,乔丽丽已做好所有演出的准备。 她不止是粉墨登场,她要的是有一道光照亮她的人生辉煌! 第933章 自由和禁锢 最初,罗椿春以为自己的生命到此为止了。 她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她已懒得回忆自己短暂的一生,懒得去追究对与错、是与非、爱与恨。 经过多次轮番审问,她已理不清头绪。 甚至,她恍惚觉得自己真的是和姚麻子合谋陷害了同达煤矿,她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凡是能回答的罗椿春都回答了——只是她守着最后一道底钱始终没有承认自己和姚麻子是一伙的。 她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但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不能随意玷污了自己的声名。 唯一遗憾的是,她觉得对不住尹向荣,对不住何志东! 她本可以在发现姚麻子的罪行后向公安检举事件的真相,但她却为了得到姚家的家产选择了沉默和包庇。 无论如何,罗椿春知道姚麻子一死,自己成了替罪羊,她承认不承认都是多余,判她死罪才是唯一合乎情理的事。 正当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做好了一切赴死的准备——万念俱焚之际,案情却来了一个猝不及防的大回转,老羊和姚家三兄妹主动上访,要求为罗椿春做证,证明她没有参与陷害同达煤矿一事,证明她是无辜的、清白的。 这是关键性的一步,硬生生将罗椿春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从生到死不过是一步之遥,从死到生却是遥不可及的距离——轮回漫长,罗椿春期许不再进入下一个轮回。 幸好,罗椿春没有糊涂地承认自己和姚麻子同伙。 她以为老羊和姚小小等人为自己做证不过是想挽留兴海煤矿的残局,不过是想把兴海煤矿保留下去。 其它的,罗椿春想不到,也不愿去想。 在冰冷的牢狱里,罗椿春生无可恋却又幻想着自己活着出狱。 失去兴海煤矿已成定局,一无所有已成定局。 那么活着出去又有什么意义? 她经历过贫穷和潦倒,深知其中的艰辛和苦痛。 既然老羊等人出面做证她是清白的,随及公安对她进行了新的审讯,关于遗嘱的来历、她如何成为兴海煤矿的矿长、为何包庇了姚麻子的罪行......如此种种,在漫长的审讯中罗椿春重复着千篇一律的话,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动作——陈述自己的过犯和动机,再签名压上自己的指印....... ...... 与此同时,判了无期徒刑的何志东被押送回到了周府。 从千里迢迢的西北某监狱来到故地,何志东以囚犯的身份接受新的调查审问。 他觉得命运似乎是和自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本该死,却活了下来,凭着聪明,他知晓换回自己性命的代价是什么。 金玉秀和尹向荣一定倾其家中所有为他打点奔波。 不然他哪里会留着一口气活在世间。 现在,真相浮出水面,同达煤矿井下爆炸事故是姚麻子一手操纵,令何志东咂舌诧异的是于长青做了叛徒。 所谓里外迎合,家贼难防,何志东算是明白过来。 在进行了数不清的审问和谈话之后,何志东换了一间条件不错的牢房。 脚上的镣铐也被解除,伙食也有了改善。 狱警的态度温和起来,一切,预示着何志东即将迎来人生的新的曙光。 只是,在经历了这一场人生浩劫之后,何志东的身体已大不如以前,原本双腿有风湿性关节炎,经过近一年多的牢狱生活,他的双腿已行动不便,手指的每个关节肿得握不到一起。 他一直担心自己会死在劳教农场或者死在监狱中。 不想苍天有眼,终于让他有生之年得以昭雪。 尤其,何志东从狱警的口中得知家人安好,儿媳妇还给何家生了孙子,而且是个男娃,他听闻后激动得一夜没有合眼。 胜利在望。 出狱在望。 只是何志东不会知道在同一个羁押所中,另一个女人却并不如他一般幸运。 她虽然罪不至死,但却背着包庇罪犯、威胁他人写下遗嘱、且非法占有他人财产的罪名迎来新的审判和定刑。 同样的天空,不一样的命运。 何志东将重获自由,而罗椿春将不得不为自己的选择,付出自由的代价。 第934章 再次拜访张局长 回到大李庄的第六天,乔丽丽的情绪有些焦躁起来。 她坐在东风厂的办公室里,盯着桌上的电话发着呆,心里揣测着张局长为何迟迟没有联系自己。 起初,她很自信。以为凭着自己的花容月貌足以打动张局长的心。 仅仅几天时间,乔丽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决定。 但,要想成为同达煤矿新的领袖,要想成为何家新的掌权人,必须通过张局长这一关。 除了美色和金钱,乔丽丽没有其它办法。 她一次次拿起电话,又一次次放下——张局长的电话号码很早就有,乔丽丽懂得见面三分情的道理,所以她才在深思熟虑之后亲自去找张局长,原以为自己的出现会给张局长留下深刻的印象,依着先前对付男人的经验,张局长会循着乔丽丽的足迹而来。 结果,一个星期快要过去,张局长没有丝毫动静。 着急的是乔丽丽。 她已掌握到法院对同达煤矿一案最新的动态,若一切顺利,何志东将会在十二月初释放出狱。 当然,何志东的无罪释放意味着罗椿春的定罪判刑,同达煤矿的重新解封意味着兴海煤矿的处罚关闭! 乔丽丽内心如火如荼,她知道登上人生顶峰的关键时刻即将来临,重要的几步她必须走得稳妥而坚定。 数着日子等待张局长的消息,乔丽丽在期待中陷入煎熬。 她每天老早来东风厂上班,晚上磨蹭着不愿意回家,如果不是担心引起尹向荣的怀疑,她都想晚上住在办公室里。 十天过后,张局长仍然没有和乔丽丽联系,她再也坐不住了,对尹向荣说要带儿子回何家沟看望婆婆,顺便打扫一下家里,添置一些东西,好迎接公爹出狱。 尹向荣为乔丽丽的变化而高兴,二话没说送他们母子回到何家沟,自己折转回大李庄忙砖瓦厂的事。 乔丽丽对婆婆说要去周府购置几床新被褥,将儿子留给金玉秀,一个人匆匆赶往周府。 时间近下午,乔丽丽行至周府北街,在离矿务局不远处停了下来。 这样急着去见张局长似乎不妥,一来人家是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人物,在单位去找他会让他难堪;二来过于主动,倒让人家觉得自己有求于他,一定摆出架子小看自己。 乔丽丽迟疑着徘徊不前,太阳已经偏西,隐在雾蒙蒙的云层里,她理了理烫过的头发,心里凌乱,无计可施。 宏图伟业眼看实现,关键几步却挡在了门外。 是回去继续等待鱼儿上钩还是主动出击?乔丽丽咬着嘴唇沉思良久。 然而,时机不等人,何志东马上出狱了,同达煤矿解封的问题已从省上下达到了周府县上。 乔丽丽有的是手腕,通过不同的关系总能捞到一手消息。 她咬咬牙,顾不得自尊和脸皮——自尊和脸皮在利益面前算不得什么,何况乔丽丽知道见到张局长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她早已准备好了交易的筹码。 当乔丽丽步伐坚定地走进矿务局的大门,心里已做好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准备! “大哥,我找张局长,麻烦你打电话说一声,就说同达煤矿的人来找他。” 乔丽丽摆出来办公事的态度,秃头黑脸的看门人只好拿起电话。 电话那头张局长像是很随便地说了句“让她上来吧”,随即挂上了电话。 乔丽丽踩着高跟鞋上了三楼,她敲门,张局长迎了出来。 “乔丽丽同志,怎么是你?我才想着明后天联系你呢。”张局长装出意外,平静的笑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得意。 “是吗?我正好今天来周府办事,顺便来看看你。”乔丽丽同样很平静,她估摸不到张局长葫芦里卖什么药,拿出一派天真烂漫来应对张局长。 张局长坐在办公桌的后面。 乔丽丽坐在一侧的沙发上,和上一次一样的位置,刚落座,有人进来倒茶,不一会儿屋子里只剩下张局长和她,她等待着张局长开口说话,抬头和他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哎呀,这几天忙坏了,天天开会,不是去省里就是县里,今年工作不好搞,尤其是你们同达煤矿的事,真的让人焦头烂额!” 张局长话里有着含蓄的解释,听上去很合理,他没有主动联系乔丽丽,不过是玩着欲擒故纵的把戏。 他知道乔丽丽一定会再来找自己,不管是出于何种目的,他从这个女人的身上看出了她有求于自己。 并且,不是简单的目的。 “巧了,我今天刚好去了趟法院,找熟人打听了一下我公爹的事,说他快要无罪释放了。”乔丽丽盯着张局长的眼睛说得很轻松,话题往关键问题上扯。 “是,是快了,我这边也收到了消息,不光是关于何志东的,还有关于同达煤矿的,具体内容还没有公布出来,但确定是好消息,你就回家等着吧。” 张局长适可而止,官方的消息他可不敢乱说,的确没有到公布的时候。 然而他忽略了乔丽丽的智商,她从张局长的话中已得到了答案,具体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同达煤矿解封,解封固然重要,但对乔丽丽来说,谁当矿长更为重要! “好消息你也不打电话告诉我,白让我等了这些天,我回家也闲着,就一个小砖瓦厂,经营了几年也没啥前途,眼下要紧的是煤矿的事,还得请张局长多多关照呀!” 乔丽丽可没有走的意思,张局长也看出她没有走的意思——他心里有着十足的底气,眼前这个女人可谓手到擒来,只是他不能确定乔丽丽的意图,他不想冒然和女人扯上关系,弄不好自己的乌纱帽难保。 “何金贵为什么不来?” 张局长突然问道。理应男人出面的事,乔丽丽一个妇道人跑前跑后,多少有着别扭,何况她只是何家的儿媳妇,何金贵才是同达煤矿的少东家。 乔丽丽愣了一下,娇笑着回答:“他有自己的事,一个红星砖瓦厂够他忙乎的,加上我刚生完孩子,他还得照料我的东风砖瓦厂,哪有时间顾得上这边的事。” 张局长点着头笑了笑说道:“难为你费心,你公爹释放是肯定的事,同达煤矿解封后恢复生产也有一定的程序,急不得的,等他出狱后自然会去管理煤矿,当然,还有何金贵,我见过他几次,很不错的年轻人,大有可为嘛!” 乔丽丽的脸色有些难堪,尽管她极力想掩饰,但失望还是浮现在眼中。 “兴海煤矿要关了吗?”乔丽丽仓促中问道。 张局长明显不悦,往烟灰缸里掐着烟头回答:“这要看上面的决定——上面怎么安排我们就怎么扏行,关不关,不是我说了算!” 乔丽丽很想说“可惜了罗椿春遭了大罪”,一看张局长皱起眉头,只好把话咽进肚里。 “我公爹身子不大好,早把同达煤矿交给了我那口子,他管理砖瓦厂倒是很拿手......” 剩下的话乔丽丽没有说出来,她省略了下文,端起了茶杯抿了几口。 张局长算是听出了个眉目。 他还真没想到乔丽丽竟然和罗椿春有一样的野心——一个砖瓦厂不足以安置她的能耐,唯有掌控了同达煤矿这样一个小中型煤矿才合乎她的欲望。 他以为乔丽丽变着法子接近自己不过是为了何家的利益,为了让何志东早点出狱、为了让同达煤矿早日解封恢复生产,却不想到乔丽丽纯粹是为了她自己的前程! 可惜,张局长还是低估了乔丽丽的野心和欲望。 一旦知道乔丽丽怀有什么样的目的,张局长心里一下子理清了头绪。 他放松下来,抽着烟眯着眼打量着乔丽丽。 眼前的女人的确是难得的尤物。她不过是想借用张局长手中的权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他能不能达成乔丽丽的愿望?乔丽丽能不能满足张局长的胃口?张局长在仔细思忖过后终于开了口:“你的意思是何金贵没有管理煤矿的能力?” “也可以这么说,固然是姚麻子蓄意谋害同达煤矿,造成了井下爆炸事故,但从另一方来说,同达煤矿的领导没有责任吗?安全生产责任重大,一时的管理疏漏造成了伤亡事故,请问张局长,这样的矿长今后还能用吗?” 乔丽丽一口气说完,眼睛直勾勾盯着张局长。 她的用意浮出水面,她的目的何其明确。 “哦——” 张局长不由地惊叹乔丽丽的思维颇有智慧,看来她是深思熟虑后才来找自己,法律可以惩罚姚麻子和罗椿春的罪过,矿务局统管县里所有的矿场企业,张局长有权利定夺谁可以任命为矿长。 何金贵从法律的角度来说没有错,事故的发生不是他造成,但从矿区管理的制度来看,他真的有错可循! 乔丽丽真是聪明,一个违犯管理制度的人怎么可以再做同达煤矿的领导,乔丽丽的话让张局长茅塞顿开。 “我会考虑以后的事。”他淡然告诉乔丽丽。 “你就不现在考虑一下吗,张局长?”乔丽丽的眼中满含期待,她站起身款款走到了办公桌前,身上的脂粉香包围了张局长。 “这是大事——事关重大,不过,也是小事,总得上会研究......你还有什么想法暂时不用告诉我!你先回去,三天之后你来找我,我在周府城南的桥头等你——下午四点吧!” 张局长迅速做出决定。 他再不做决定是怕乔丽丽会越过办公桌扑向自己。 他已无力再做任何抵抗,这种权利和美色的游戏对他来说又不是第一次。 反正罗椿春被抓进去了,来一个乔丽丽,正好填补他膨胀的欲望。 第935章 刘梅英当下的困境 冬天来临之前,刘梅英为着自己的婚姻深感凌乱。 让她凌乱的不止是自己的婚姻,还有两个妹妹的前途和学业。 刘若男一去无影踪,刘希望没有考上高中又不愿意去上学,无论刘梅英如何劝说、恫吓、威胁,刘希望不为所动,她振振有词告诉刘梅英:自己已经长大,要么在家种庄稼,要么去红星砖瓦厂做工,要么去帮刘梅英看店做生意,反正她就是不愿意再去读书! 刘梅英气得半死,拿这个最小的妹妹毫无办法,她只是家里的长女,又不是刘希望的娘亲。 话又说回来,就算娘亲在家,象刘希望这种从小不爱读书的女娃子,乔荞又有什么法子? 别的学生都上学快一个月了,刘希望还在大李庄家中。 她一点都不慌的样子,帮着刘梅英做完农活,整天呆在家中听录音机里的歌。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钱买了好多磁带,刘希望有一副好嗓子,唱起歌来宛如百灵,刘梅英听着她在屋里跟着歌星唱歌,有些哭笑不得——唱歌唱得再好也不能当饭吃,她不能看着刘希望的前途毁在自己手里。 情急之下,刘梅英去邮局打电话给省城工作的二妹刘招弟。 “招弟,你得想办法回趟家,希望不去上学了,我们得想想办法。” 刘招弟一听怒了,她了解刘希望的情况,刘希望从小好吃懒做,学习成绩年年倒数第一,眼见着刘若男没考上大学离家出走,刘招弟可不希望最小的妹妹也步了刘若男的后尘。 她急着请假回到枫城大李庄,刘梅英傍晚从镇上回来,进了院门第一眼落在了刘招弟的肚子上。 “招弟,你怀孕了啊,咋不告诉我一声?看样子都五个月了吧?” 刘梅英满脸惊喜,上前拉着刘招弟仔细打量。 “这有啥好说的?我还打算生下来抱着娃再告诉你呢。”刘招弟笑起来,看着大姐一脸疲惫和憔悴,知晓她过得并不如意。 姐妹俩进屋,顾不得问寒嘘暖,叫来另一屋的刘希望,开始了新一轮的审问和劝说。 两个多小时过去,直到天黑错过吃饭时间,刘希望对两个姐姐的谈话没有听进去半句。 “你们再这样我也要走,反正娘没了,你们都嫁了人也管不到我身上!”刘希望硬着脖子回答,对于上学读书她是死心了。 “你得读完高中,读完高中我帮你在省城找份工作,说不定还能招上工成了拿工资的工人,希望,你听姐姐的话——” 刘招弟有她的想法,她不能撇下妹妹不管,她在省城当老师,知道没文化的坏处,王二狗虽然和她是夫妻,结了婚才知道两人之间是有着差距。 “我没考上,补习一年也考不上!”刘希望冷笑。 刘招弟笑起来,讨好地拧了一下刘希望的腮帮子,说道:“我去给枫城中学的校长说说,让他走个后门,看在我的薄面上通融一下,让你不用考也读完高中,如何?” 刘梅英一听觉得有道理,她相信二妹的能力,刘招弟是从枫城走出去的高材生,留在省城当老师,她的母校怎么不给她赏脸呢。 “你以为你是枫城的县长是不是?你要有那本事,我答应你去读高中,不过我可没想着要考上大学,我也不是读书的料!” 刘希望嘲笑着刘招弟,转身回自己的房里听歌曲。 刘梅英悄声问刘招弟:“你看能行吗,招弟?” “咋不行?事在人为,我上高中时就有分数不达标的学生,人家照样上了高中,再说了,五妹文化课成绩差,但歌唱得好呀,说不定以后考个音乐专业院校,也好成全了她的梦想。” 刘招弟说得眉飞色舞,刘梅英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两人边拉着家常边去厨房做饭,说到离家出走的刘若男,刘梅英落下泪来。 “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不活了,我没法给娘交代,是我对不起若男,要是我不逼她骂她,她也不会离开家啊!” “你也别想太多,当今社会还能饿死人不成?城里打工的年轻人多了去,好多都去了南方,我猜刘若男八成也去了那里,她以前常说要去赚大钱,性子野的人,总要受一些磨难。” 刘招弟劝着刘梅英,两人又谈起各自己的婚姻生活,刘招弟话里话外都透着幸福。 王二狗是没文化,是一个修汽车的工人,但两人婚后的生活相当美满。 倒是刘梅英满脸愁云,她一心想着离婚,也不告诉刘招弟离婚的真正原因,只含糊说自己不想和陈耀祖过了,也过不下去,离了婚各走各的路。 刘招弟听来听去也没听到个所以然,她问刘梅英:“你是不是心里还有向荣哥?一看他回到大李庄巴不得和他在一起?” 刘梅英一愣,赶紧解释:“笑话,天下男人又没死光,我犯得着和乔丽丽抢男人吗?我现在看到他都恶心,为了吃软饭和那种女人做夫妻!” 说得刘招弟笑出了声,她往灶里添柴烧火,盯着燃烧的火苗对刘梅英说:“我看不一定,他兴许是为了红星砖瓦厂呢,没有他来大李庄,红星厂早倒闭了——” 刘梅英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打断刘招弟的话骂起来:“红星厂有乔丽丽的投资,他们是两口子,谁知道他们用心何在!乔丽丽不是心心念念想把红星厂占为己有吗?这不随了她的心愿!” 刘招弟劝道:“听说同达煤矿是被人陷害的,案子在重审,马上要解封了,向荣哥又要回矿上当矿长了。” “管他呢,他当他的矿长,我倒要看看红星厂最终落在谁的手里,这个乔丽丽,本事大着呢!” 刘梅英和着面冷笑道。 谁都以为她和陈耀祖离婚是为了尹向荣,没有人知道她心里的难过和沉重。 她也想过和陈耀祖继续过下去,可一想到婆婆杨淑兰的态度,她的心又坠入了冰窟窿。 离婚,必须离婚,不然杨淑兰揪着她和赵刚的丑事不放,与其让她威逼,不如抓紧把这婚离了。 何况,这事乔丽丽也拿捏在手中,她可是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的女人啊! 第936章 他到底是谁 正如刘梅英所料,她的婆婆杨淑兰绞尽脑汁想要陈耀祖和刘梅英尽快把婚离了。 越是心急,越是等不到这一天。 日子进入初冬,陈乡长开始抱怨儿子经常不回家,杨淑兰趁机说这是刘梅英的主意,她嫁到陈家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儿媳妇,象她这种女人是个十足的扫把星! 陈乡长对刘梅英渐生失望。 本来对她没有多大好感,杨淑兰添油加醋的话起了决定性作用,他已默认了陈耀祖和刘梅英离婚的事。 杨淑兰整天闲着没事就是逛街串门,她在枫城认识的人大多是和她一样的中年妇女,在一起最大的喜好是说别人的闲话。 这些妇女一听杨淑兰的儿子儿媳要离婚,都热情似火地给陈耀祖张罗新的对象。 现在,刘梅英成了绊脚石,杨淑兰一心一意要将她赶出家门,她从秋天等到冬天,结果没等到任何音讯,想着陈耀祖生几天气就会回来,结果他搬回镇上去住再没进过枫城的家门! 杨淑兰憋着一肚子的气,决定给刘梅英下最后的通牒。 她在下过一场雨夹雪的下午来到了镇上。 “你来——有事吗?”刘梅英望着掀帘而入的婆婆,犹豫了一下主动跟她招呼。 杨淑兰冷眼看了一下刘梅英的商店,各种建材五金堆得到处都是,前来购买东西的顾客并不是很多,也难怪,天气一冷镇上的工地都停了工,刘梅英的商店自然生意清淡许多。 “你说我来干吗?你以为我爱来这里?你玩什么把戏?你答应我会和耀祖离婚,转身又把他勾引到了镇上和你一起生活,我问你,你到底离不离?” 杨淑兰夹枪带棒的话劈头盖脑砸向刘梅英,一双眼睛满含怒火,恨不得把刘梅英一口吞进肚子。 刘梅英垂下头,低声回答:“离,肯定离,他来镇上不是我叫他来的,来了也没和我住一起,我说过要离婚的,可他听不进去,我有什么办法?” “屁话!是你死缠着我儿子不放,别厚着脸皮说这些没用的话!他要不离你怎么不去法院上诉?再不及就去妇联,只要你想离婚,谁还拦得住你!我看你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一边想着和那个野男人勾搭,一边还想当我们陈家的媳妇,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婆娘,被我当场捉奸在床还有脸活着,我要是你,早一根麻绳上吊自尽了!” 杨淑兰的话象一把带毒的利剑戳疼了刘梅英的心。 泪水从刘梅英的眼眶中迸出来,滴在怀中的闺女身上,让她觉得自己可怜又可恨。 不就是一场婚姻吗? 不就是自己一不小心被赵刚玷污了清白吗? 她不想再受杨淑兰的侮辱和折磨,铁了心要与她争辩几句,一抬头,却发现商店的门帘挑起,陈耀祖闪身站在了门口。 “娘,你在胡说啥?梅英一心想着和我要离婚,原来背后是你在捣鬼!晴天白日的,你嘴里不干不净说她有奸夫,说你捉奸在床,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明白!” 陈耀祖的嗓门洪亮,双眼赤红。 今天要不是来得凑巧,他还不知道自己离婚的原由和真相,竟然有着如此龌龊的丑事。 但他不相信娘的话。他只相信刘梅英。 刘梅英是离过婚,但她绝不是行为不检点的女人! 空气就此凝滞。 刘梅英怔怔望着陈耀祖,知道这一天终是来了。 “我可没有胡说!我只是顾及着你的脸面没有告诉你,刘梅英做的好事,索性你让她来说,免得你说我污蔑她!” 杨淑兰没料到今天会有这种状况,她一直担心着陈耀祖会知道此事,怕他意气用事生出祸端。 不想偏偏让他听到了。 该来的躲不过,既然听到了,索性让他知道真相,明明白白把婚离了,趁早和刘梅英一刀两断,免得再这样纠缠下去。 杨淑兰转过身子,幸灾乐祸地看着刘梅英。 刘梅英扬起脸,商店里的光线稀薄,她的脸苍白如霜。 “耀祖,你娘说得没错,是我的错,我作风败坏,和别的男人勾搭成奸,正好那晚被你娘撞到了,所以,我得和你离婚,你听明白了吗?” 像一道闪电击中了陈耀祖的脑胪,他全身颤抖起来,无数的毒蜂在他的耳边狂舞,无数的黑色蛾子在他眼前扑腾。 他走向刘梅英,轻轻地、缓缓地伸出手抬起了刘梅英的下巴,一字一句问道:“他是谁?是哪个男人?你告诉我!” 恐惧袭上刘梅英的心头。 恐惧袭上杨淑兰的心头,作为母亲,她比谁都了解陈耀祖的本性。 她冲上前,扯着陈耀祖的衣袖吼道:“你管他是谁,跟你有啥关系?你赶紧去离婚,赶紧撇清这些脏东西,咱们干干净净地去活人,省得浪费了大好的光阴!” 陈耀祖没有动,他的身子像注满了水泥。 水泥在一点点的僵硬,他的心也在一点一点僵硬。 他盯着刘梅英的眼睛,这双熟悉的眼睛里饱含着无尽的委屈和愤懑,饱含着欲诉还休的无奈和心酸。 他看出了刘梅英伪装的坚强,也看出了刘梅英面对一切错处的悔恨和恐惧。 “我会找到他的!”陈耀祖低声说道。他放开刘梅英,挥手推开了堵在面前的杨淑兰,头也不回向门外走去...... “你给我回来——你要去哪里?”杨淑兰尖叫着追出去,到了门口又停了下来,她折转身子,声音象一道鞭子抽向刘梅英:“我儿子要是出半点差错我跟你没完!” 她拂袖而去,刘梅英听到她嘴里骂了声“不要脸的表子”! “这可怎么办啊?老天爷啊,你帮帮我吧......” 眼泪从刘梅英的脸上滚滚落下,滴在了怀中熟睡的闺女脸上,妞妞醒了过来,张着小嘴哇一下大哭起来,伴随着娘的哽咽,她仿佛知晓泱泱世间也有着伤悲和难过....... 第937章 杨淑兰去了东风厂 杨淑兰没有去撵陈耀祖,她停在小镇的街上,在阴冷的风中清醒过来。 没有谁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儿子,陈耀祖从小一意孤行,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不然怎么身为黄花大公子娶了一个离婚女人做媳妇! 现在,杨淑兰内心充满了无数恐惧,她知道坏了事,陈耀祖知道了刘梅英的丑事,不管刘梅英是自愿的还是强迫的,在陈耀祖看来一定要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要找出和刘梅英有奸情的男人! 他不会轻饶了这个奸夫! 杨淑兰一想到这些心慌意乱,她得去找乔丽丽——必须去找乔丽丽,当初捉奸的计谋和行动都是乔丽丽一手操作,要不是乔丽丽主动告诉她刘梅英有了奸情,杨淑兰怎么会知道这些丑事。 坐上一辆去大李庄的拖拉机,杨淑兰冒着寒风凛冽赶到了东风砖瓦厂。 厂里一派忙碌景象,砖窑的大烟囱冒着徐徐白烟,衬着灰暗的天气有着令人不悦的氛围。 杨淑兰穿过一小片枯萎的花圃,看到前面有几辆卡车在装砖瓦,车旁站着几个抽烟说话的男人,其中一个身量挺拔,说话的样子颇具领导风度,杨淑兰上前询问:“同志,请问你们乔厂长在吗?我找她有事呢。” 那人转了一下头,眼睛和杨淑兰撞在一起,慌忙转过了头。 在这一瞬间,杨淑兰看清了这个男人似曾相识,他不正是刘梅英的奸夫吗? 心里咯噔一下,欲要上前看清,男人已转身绕过车辆后面不见了踪影。 另一个男子热情地对杨淑兰指着北面的一排房子,说:“就在那边,最中间的屋子就是,乔厂长今天刚好在的。” 杨淑兰谢过,随口又问:“刚才站着的是你们厂里的吧,看着眼熟。” 男子看着工人装砖瓦,心不在焉回答:“我是来拉砖的,刚才是东风厂的赵监工。” 杨淑兰一下子心里有了数。 没错,这个赵监工就是那晚被她抓了现行的奸夫,他怎么会是东风厂监工?难道乔丽丽从头到尾知道此事? 怀着疑虑敲开乔丽丽的办公室,乔丽丽对杨淑兰的到来深感意外和惊讶,但她岂容外人看出她的内心变化,起身热情地招呼杨淑兰坐下,倒了杯热茶,又亲手剥了一个桔子塞在她手中。 “我还想着过几天去看望一下婶子,这些天忙得脱不开身,周府那边的煤矿要解封了,我公爹马上出狱,我忙着那边的事呢。” 乔丽丽脸上有着骄傲和欣喜,还有两天就是星期日了,张局长约好和她星期天见面,为了取得最后的胜利,乔丽丽殷切地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丽丽,出事了,怕是不好,耀祖今天知道了刘梅英的事,说要找出那个男人呢!” “啊——” 乔丽丽瞬间变了脸色,她抓着杨淑兰的手质问:“怎么知道的?是刘梅英主动告诉他的,还是你告诉他的?” 杨淑兰有些心虚,低头说道:“我哪敢告诉他啊,我还不知道他那火暴脾气,弄出人命不就毁了我们全家!我去找刘梅英问离婚的事,恰好碰到他们两口子吵架,刘梅英架不住我儿子的逼问,全给招供了.......” 乔丽丽的眼皮跳动了几下,用力抑制着涌上心头的恐慌,安慰杨淑兰也安慰自己:“婶子莫怕,这事错在刘梅英,她和那人是私下勾搭一起的,又不是谁去逼她,你儿子知道也好,不然这婚也离不成。” 杨淑兰叹了一口气说:“就怕我家耀祖知道也不愿意离婚,看他的样子,非得要把事情弄明白。” 乔丽丽没有说话,她坐到了办公桌的后面。 她恨自己多事,恨自己沉不住气,为了一时的痛快去报复刘梅英,不想引火上了身。 火是她点的,人是她找的,赵栓柱本来胆小,假如陈耀祖真的查找他,赵栓柱会不会供出乔丽丽这个幕后高手? 答案是肯定的! 乔丽丽的心被懊悔、羞耻、慌乱充斥着。 尤其是,她想到自己将涉足于同达煤矿,将有更大更高的辉煌事业去接手。 一不小心便会跌足,一不小心便会惹上牢狱之灾。 乔丽丽知道教唆别人欺凌妇女的罪果,也知道身败名裂有时会在一瞬间。 她从抽屉里取了一支烟放在唇上,关于戒烟戒酒的决定从今天一并撤销。 烟雾缭绕,乔丽丽笑了起来:“婶子,要不我去见见刘梅英,劝劝她,让她和你儿子好好过日子吧。” 杨淑兰的心里像被塞入一个炽热的煤球,烧得她浑身都快炸裂。 “我们陈家不要她这种破鞋!就算陈耀祖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和她过日子!丽丽,你给婶子说实话,那个男人是不是在你们厂里?是不是那个赵监工?” “什么?” 乔丽丽的头皮一麻,手中的烟掉在了地上。 她在杨淑兰的眼中看出了一种质疑——对她的质疑。 她没想到事情的败露恰如一串鞭炮,只要点燃一个便会成串地爆炸。 “我不知道!”她坚定地回答。 杨淑兰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冷笑道:“我刚进来看到他了,要不你把他叫过来我问问!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人!” 可真是小儿科的游戏!乔丽丽心里骂着自己,这是她做过的第二件蠢事,一件是年轻的时候偷了乔荞借来的钱,第二件是拿自己的情人去毁坏刘梅英和陈耀祖的婚姻。 她没想过事情会败露,并且,赵栓柱扮演的赵刚会被杨淑兰轻易发现。 接下来,陈耀祖会不会来找赵栓柱算账? 答案同样是肯定的! 大李庄离镇子有多远,不过是几公里而已,赵栓柱注定会被杨淑兰发现,只因他是就在东风厂上班。 “这会厂里下班了!”乔丽丽抬起腕上的手表冷冷说道,不容杨淑兰恣意妄为。 “那我改天再来!”杨淑兰坚定地补上一句,她的心充满了好奇——刘梅英的奸夫是东风厂的赵监工,而乔丽丽自始至终知道这桩丑事。 并且,准确到能掌握具体捉奸的时间! “那也行呢。”乔丽丽笑起来,脸上是端茶送客的表情。 杨淑兰很知趣,起身告辞,为了缓解彼此的态度,她开始诉说心里的烦事——无非是刘梅英不愿意离婚的种种烦忧。 乔丽丽挽着她的胳膊送她出门,东风厂果然到了下班的时间,工人们三三俩俩走出厂门,男男女女嘻嘻哈哈交谈着什么。 杨淑兰的眼睛扫视着人群,可惜,她没有再看到那个赵监工。 乔丽丽给杨淑兰找的车,车是厂门口小卖铺里一辆小面包,乔丽丽叮嘱开车的师傅将杨淑兰送到枫城..... 车子载着杨淑兰离去,乔丽丽站在东风厂的厂门口,北风灌进她的脖子,她打了个寒噤,知道自己的草率和任性给自己惹下了麻烦。 并且,关系到自己的前途和命运。 她咬了一下嘴唇,疼痛蔓延到心里,迫使她不得不做出决定。 “要这样的男人有何用,到头来数不清的麻烦!不如......” 乔丽丽望着下班的工人,知道赵栓柱一定在厂里等着自己。 他定是惊弓之鸟,在见到杨淑兰的那一刻起,感觉到祸事将至! 第938章 赵栓柱死了 这个世界,每天每时每刻都上演着死亡的悲剧。 死亡意味着一切结束,意味着和这个世界脱离了关系。 但,有的死亡却并不如此。 比如,赵栓柱的死亡。 赵栓柱的死亡是一场意外,他的尸体被发现是在清晨,死亡的地点是在距离赵家崖村不远的河沟里。 发现他死亡的是赵家崖村的放牛倌赵大财。 通向赵家崖村的必经之路是村东头的河沟,河沟上面架着一座石桥,年代久远,已成危桥,政府已放话明年春天重修这座桥呢。 赵大财在清晨赶着两头牛犊去镇上卖,卖掉了想着给家里拉一车煤渣过冬取暖。 走到石桥上他靠着栏杆抽烟,刚划着火柴看到了河沟下面躺着一个人。 他吓一跳! 顾不得吆喝前面跑的牛从桥东头的山坡跑下去,看到躺着的人正是赵栓柱。 他半个身子泡在冰冷的河水中,头靠在一块青石上,脑后流出的血液已凝固成了暗褐色。 一辆半旧的自行车摔得变了型,陪同赵栓柱四肢八叉躺在河边中。 他的嘴张得很大,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赵大财骂了声“狗日的”,扔下手里的卷烟四处看了看,显然,赵栓柱是昨晚喝醉了酒回家,一不小心从桥东头的山坡上滚下来摔死的。 起码,表面看来的确如此! 赵栓柱的尸体被村里人拖上来拉回家,他的媳妇哭成了一摊烂泥。 灵堂设起,阴阳到家,定下下葬的日期,村里的人才想起要将赵栓柱的死讯告诉东风厂一声。 有人插了句:“栓柱娃是在东风厂喝酒的,喝那么醉还让回家,一定是深更半夜了,东风厂的人也有责任啊!” 村里人都说是,村长一听拍一下大腿,带着几个精明人前往东风厂。 乔丽丽在惊讶和难过中接受了赵栓柱的死亡。 她叫来厂里的几个男人做证,赵栓柱昨晚是喝了酒,但是,喝酒的时间是下班之后,喝酒的地点是厂外的小卖铺,而且,喝酒的钱是赵栓柱掏的,说明他请客设了酒局。 村长很失望。 乔丽丽看出了村长的失望,看出了赵家崖村的人的失望。 她大大方方拿出了一沓钱递过去,口气温和,表情慈悲,委婉说道:“这点钱拿去先把丧事办了,他为东风厂做事,为人踏实忠厚,过些天我会来慰问一下他的家属!” 村长接过钱,众人都佩服乔丽丽做事仁义。 赵栓柱的尸体被村里的几个老人清洗了一下,清洗时一个老婆子用白布擦洗他的头和脸,分开他浓密的黑发,老婆子看到脑后有一个很深的血窟窿。 她难过地抹着眼泪说道:“苦命的娃,正是活人的年纪,好端端地把自己糟蹋了,掉下去受了罪,石头把脑袋磕坏了......” 没有人在意一个老太太的絮絮叨叨,没有人在意赵栓柱媳妇哭天抢地死去活来的嚎啕。 反正,人是死了,一个人的死在赵家崖村的人看来命中注定。 他没福消受当监工的好处,自从他当上东风厂的监工后,家里盖起了新瓦房,媳妇和孩子顿顿有肉吃...... 三天之后,赵栓柱埋在了村东头的山梁上。 那里是一块风水宝地,他的坟墓朝着东风厂的方向。 没有人知道他死亡的真正原因,也没有人知道他活着时和乔丽丽有着一段狂热的孽恋。 如果死后有知,赵栓柱一定会明白所有的真相。 他也一定看到死后两天,乔丽丽打扮得花枝招展去了周府。 世界是活人的世界。 死亡之后,世界的一切与死人无关。 第939章 幽会与回归 乔丽丽第三次会见张局长的过程是海水涨潮的过程。 潮水先是从周日下午四点半的周府桥头缓缓涨起,漫过位于东街一家酒楼的包厢,几道精致的小菜,一瓶窖香陈酿,乔丽丽和张局长举杯对饮,两人在潮水的汹涌中来到了张局长郊外的私宅...... 容不得多说一句话,也不用多说一句话。潮水卷起狂浪,将这对男女拍翻在了床上。 潮水毫不留情地吞没他们,任他们在浪尖涛底拼死挣扎...... 最后,潮水退去,露出疲惫的沙滩,沙滩上躺着意犹未尽的张局长、躺着醉眼迷离的乔丽丽,他们回味着潮水的疯涨,也回味着潮水的每一个波浪,两人都在潮水退去的空旷沙滩上恢复了清醒,各怀心事地等待着对方开口。 “我一会儿要回去,儿子晚上要吃奶。”乔丽丽翻了一下身搂着张局长的脖子说道。 “那我呢?你就这么狠心丢下我啊。”张局长嗅着她发里的味道,心里比较着乔丽丽和别的女人。 “日子长着呢,急什么,只要你有心把我留在同达煤矿,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怕吃不到我这颗长在嘴边的果子吗?” 乔丽丽娇滴滴的声音吐气如丝,两条莲藕一样的胳膊箍得紧紧的,张局长的呼吸有些急促,涨红了脸说道:“心可真大,敢越过你公公和男人独占了何家的煤矿,你也不想想后果如何。” 乔丽丽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松开张局长的脖子将头埋在他胸上,柔声说道:“我不是心大,我是理所应当,谁让他们何家有幸娶了我这么一个能干的儿媳妇,还给他们生了一个传宗接代的后人,我可不是独占,我儿子的姓冠着何志东的姓!” “后果呢?”张局长问得有些奇怪。 乔丽丽糊涂起来,爬起身子盯着他的眼睛,戳了一下他的鼻梁说:“什么后果不后果的,我还亏了他们不成,煤矿还是何家的煤矿,又成不了我乔丽丽的。” 张局笑长起来,搂紧了乔丽丽,半是叹息半是安慰道:“说你聪明吧你是真聪明,说你笨吧你是真笨,说你心大吧,你也不过是妇人之心,我问你后果你也想不来——怕是不敢往大想!同达煤矿解封后可不是原来的同达煤矿,为了补偿何志东的损失,政府决定把兴海煤矿一并纳入同达煤矿管理!” 惊得乔丽丽一骨碌爬起坐直了身子。 她盯着张局长的眼睛看了几秒钟,真没想到自己的付出还有如此巨大的回报,欣喜若狂已不足以表达乔丽丽此刻的心情,张开双臂扑进张局长的怀里,她如醉如痴说道:“你得成全我,求你一定成全我!我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当上矿长不会亏待你,我乔丽丽从来都懂得知恩图报,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张局长还要说一下后果,乔丽丽的嘴堵住了他。 “你不是——要——要回去吗?”他挣扎着问乔丽丽。 “没事,不用回去,我婆婆会有办法喂饱孩子.......” 乔丽丽说着伸手拉灭灯,张局长还想说话,乔丽丽已拉着他跳入汹涌澎湃的海中...... 张局长没有说完的后果是想到了罗椿春的后果。 他可怜过罗椿春的为人,但从不同情她的遭遇。 他想着是不是提醒一下乔丽丽,人在金钱和利益面前很容易迷失,但他不知道的是乔丽丽远比罗椿春阅历丰富,她的野心撑得起想要得到的一切...... ....... 十二月的一天,何家沟响起了经久不息的鞭炮声和锣鼓声。 尹向荣将车停在家门口,乡亲们一拥而上扶住了从车上下来的何志东。 乔丽丽抱着儿子和婆婆金玉秀随后从后门出来。 何志东热泪盈眶,和村里人一一握手,众人簇拥着他进了院子,村长宣布开席。 这场接风宴席何家沟的村民们准备了好几天,光是牛就宰了两头,羊十五只,猪两只,酒四十箱! 在乡亲们的问候中,何志东端起了酒杯,他瘦了许多,然而眼睛更加清澈。 他扫视过院子中的每个人的脸,扫视过金玉秀、尹向荣和乔丽丽,最后目光落在了孙子何盼东身上。 “我没想过还能出来.....还有这么一天!我没想到自己已经当了爷爷,我们何家真的是后继有人了.......感谢政府英明!感谢乡亲们前来!感谢我的老伴和儿子儿媳妇!等兴海煤矿开了业,我再请大家聚一聚!” 眼泪从何志东的脸上纵情流淌。 眼泪在每个人的脸上纵情流淌。 只有乔丽丽低着头没有流泪。 她心里说道:你得感谢我,没有我,你在牢里蹲到死也出不来!没有我,你们何家怎么会有今天!兴海煤矿怎么会有解封的可能! “来,让我抱抱我的大孙子——”何志东挤过来伸出了双手。 乔丽丽将孩子递过去。 何志东的脸紧贴着孙子,听到他响亮地哭出声来。 第940章 煤矿重启之后 关于同达煤矿井下爆炸事故重审一案,众多媒体做了专门的报道。 原同达煤矿矿长何志东无罪释放,原兴海煤矿姚四娃是制造爆炸事故的主谋。 于长青、党项军和武五为共犯,分别判处十五年、二十五年的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鉴于姚四娃已去世,其妻子罗椿春作为财产继承者、同达煤矿的第一法人,罗椿春将承担相关法律责任。 一是将兴海煤矿经营权和管理权交于何志东(即合并于同达煤矿),以补偿同达煤矿的损失; 二是封存兴海煤矿所有现有资产,作为同达煤矿重启资金; 三是罗椿春虽未参与陷害同达煤矿的罪行,但在情知姚四娃的犯罪行为之后并没有及时检举上报,构成了包庇罪,并利用姚四娃的犯罪行为进行了威胁,迫使其立下遗嘱继承了姚家全部家产,成为兴海煤矿的矿长,构成了非法占有罪。 故,罗椿春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没收、追缴所有非法所得。 ...... 同达煤矿的大门在一个冬日的清晨吱呀呀打开,何志东带着金玉秀和尹向荣走了进去。 尾随者有数十人,基本都是同达煤矿以前的老员工。 乔丽丽没有来,她要将自己贤惠的美德继续表演下去,主动留在何家沟的家中照料儿子。 何志东出狱以来,眼见的是乔丽丽的勤快和孝顺,他为尹向荣能娶到这样的媳妇深感欣慰。 “机器设备都好吧?”何志东站在矿区大院中问尹向荣。 “都好,关闭时我带人收拾了一下,列了矿上的资产清单,心想着政府已经收了去,没想到最终回到了我们手中,爹,你福大命大,以后我听你的,咱爷俩一定把煤矿经营起来!” 尹向荣踌躇满志,何志东满怀信心,身后的老员工更是喜气洋洋,他们已做好了重归战场的准备。 “兴海煤矿那边怎么样?”何志东再问,眼中有着隐藏不住的自豪。 “依照上面安排,兴海煤矿没有停工,矿上的事都由矿务局的人在看管,就等我们接手呢。” 尹向荣的话触动何志动的心事,他接过身边的人递过来的一支烟,点着后缓缓走向自己工作过的办公室,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眼睛投向不远处的矿山,再移向山梁后的兴海煤矿,他语重心长说道: “金贵,这是政府的恩赐,也是政府相信咱们,虽说是兴海煤矿成了我们同达煤矿的一部分,但我们更要谨慎小心,用人方面必须严格,该用的就用,不该用的一律辞退!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爹,象羊万福那样的人我肯定不让再进来,还有姚麻子的死党,免得他们钻了空子!” 尹向荣一脸严肃做出表决,下面的人也各抒己见畅说各自的想法和建议。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有人急着生起炉火,有人搬来好几把椅子,一帮人激情昂扬共讨同达煤矿重启计划...... ....... 不出几天,同达煤矿已响起了机器的轰鸣声。 以前离去的工人被召了回来,新的招聘启示刊登在了报纸上,管理岗位进行了重新安排,尹向荣将重点工作放在兴海煤矿的整顿上,在他没有去兴海煤矿之前已下发了命令,对老羊和姚小小之流进行了辞退遣散。 然后是各种查账和核对,对已有资产和资金做了详细的登记。 当然,这些工作有矿务局的人在参与,名为指导,实则督查,两个中小型煤矿合为一体,现在的同达煤矿已是颇具规模的产煤企业。 一切就绪,尹向荣信心百倍地欲要施展手脚,不料在星期一的早晨接到张局长的电话,要求让他和何志东务必来一趟矿务局。 尹向荣有些忐忑,一路开着车在沉默。 何志东安慰儿子,说:“张局长可不是啥好人,但也坏不到哪里去,这些年是给周府的矿产业办了一些实事,但胃口被有些人喂大了,他叫我们去,八成是谈一些不成文的条件。” 尹向荣说道:“反正我们不做违规的事,按照政策经营煤矿,他胃口再大也有怕撑着的时候,咱们煤矿出了这么大的事,上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倒要看看他开啥条件!” 何志东笑着不语,他知道儿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有着天不怕地怕的精神,谁还没年轻过?他年轻时要比尹向荣嚣张许多。 走进张局长的办公室,他起身和何志东父子热情握手。 “老何啊,我还没登门给你道喜,你蒙冤昭雪,恰如浴火重生,改天我有时间一定请你喝几杯,咱哥俩拉拉家常。” 显而易见张局长在和何志东套近乎。 上级领导对兴海煤矿并入同达煤矿相当重视,无疑是给何志东的冤案给了最大的补偿和安慰,张局长何等聪明,知道现今何志东和尹向荣的分量。 但,他肯定有别的事,或者有别的目的。 “张局长客气了,我还想着忙完这阵子带我儿子来感谢你呢,正好今天见个面,以后还得请你常来煤矿指导工作。” 何志东说得很客气,尹向荣只是不冷不热地淡笑着。 张局长在敬完烟倒上茶之后进入正题。 “老何,省上和县上对同达煤矿很重视,表示要大力支持你们的工作,虽说煤矿是你们自己在经营管理,但创造的税收却为周府人民谋福利。我直接给你们说吧——也是上面的意见,同达煤矿经过一起重大安全事故,已在全省乃至全国造成了不良影响,虽然是人为破坏,属于同行间的恶性竞争,但出了人命,上升到重大刑事案件,所以各级领导对同达煤矿的重启有着极具价值的指导性意见——” 尹向荣听了不耐烦,硬着头皮说:“局长你有话直说,上面有啥意见?是不是安排几个重要人物到重要岗位?这个可以考虑的。” 张局长心说后生可畏,果然尹向荣伶俐聪明,不愧是乔丽丽的夫君,同达煤矿现在荣升为大企业,自然有人想进矿上班。 可是,他今天有比这重要的事要谈。 “老何啊,你看你经历了一场磨难老了许多,身体也不大好,我听公安那边的人说你患有严重的风湿性疾病,已经不能进矿山工作了。” 何志东赶忙说道:“局长说得没错,你费心了,我身子不好,没进监狱之前已经把矿上的事交给我儿子了,现在回家正好带孙子,也算颐养天年吧。” 张局长笑起来,笑得很得体也很开朗,在笑容没有完全消失之前突然说道:“你当初错就错在把煤矿交到你儿子手上,现在有了后遗症,上面领导昨天还开会指责同达煤矿出事之前疏于安全检查和管理,我还替你们解释了几句,结果就被点名批评了!” 尹向荣一听怒火中烧,克制着说道:“上级领导是记性不好吗?我们煤矿是姚四娃陷害的,他买通了于长青,安插了自己的手下。” 张局长接口:“所以是疏于安全管理,不然怎么会让他们钻了空子!” 尹向荣顿时语塞,何志东起身给张局长敬烟,打着圆场:“张局长处处为我们煤矿着想,不然哪会有同达煤矿的今天,不管怎样,以后还得靠你支持我们的工作,到时煤矿丰产盈利我们一定记着你的好!” “岂敢岂敢,是我应该的工作。”张局长摆手谦虚,把想说的话继续讲完:“省上和县上的领导一致认为同达煤矿要更换一下矿上的领导人,但坚持任用你们何家的至亲——我觉得这一点非常重要,同达煤矿是你老何苦心经营多年的家业,总不能让别人来管理吧。” 尹向荣刷一下起身,变了脸色低喝:“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非我爹亲生,不是何家的至亲吗?” 张局长笑出声,极其和蔼尽显风度。 “你看你看,金贵也太意气用事了,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爹是何志东,何志东是你爹,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不然怎么会把何家的家业交到你手上,再说了,这事是你们何家的事,我们无权干涉,只因事关煤矿将来的前途,也为了响应上级命令,暂时任命一位新矿长,也不是多难为的事!” 何志东心里明白过来,但又不明白张局长的说辞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让我再当同达煤矿的矿长,那你说让谁当?你不是说我是我爹唯一的儿子吗?”尹向荣嚷起来,声音直冲天花板。 张局长表情瞬间凝重,吐出一口青烟,缓缓说道:“你是何家唯一的儿子,但不一定是何家唯一的至亲,要想任命一名合适的矿长,我们都看好你媳妇乔丽丽同志,她有良好的管理企业能力,也有较高的管理水平,除了她,还能有谁比她更合适?” 何志东的心掀起波涛,他看了看身旁的儿子,尹向荣的嘴因为惊讶张得老大,他的脸色从青紫变为苍白。 第941章 我要和你离婚 何志东父子怎么也想不通张局长会提议让乔丽丽当同达煤矿的矿长。 没错,乔丽丽是何家的至亲,除非何志东不愿意承认何金贵是自己的儿子,何盼东是自己的孙子。 那么,乔丽丽真的没有资格成同达煤矿的矿长。 何志东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 经过一场牢狱之灾、死里逃生,他已相信了有些事命中注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比如说,姚麻子的兴海煤矿最终属于何志东,成为同达煤矿的一部分,这是让多少人垂涎三尺的好事! 然而,规模的扩大意味着面对更多未知的风险,也意味着产生更多的利润。 何志东心里有着挣扎,他不了解乔丽丽的为人,但他心里总觉得儿媳妇没有儿子可靠。 哪怕儿子并非亲生。 “张局长,我家儿媳妇没有涉足过煤矿生产,又刚生完孩子,金贵虽然在管理中忽略过狠抓安全生产,但在今后一定加强学习和锻炼,我的意思是他和乔丽丽是夫妻,既然你有这方面的建议,不如让乔丽丽跟着金贵干上几年,等以后时机成熟了再让她接手也不迟。” 何志东说得很委婉,表达的意思仍然是让尹向荣继任矿长。 张局长的眉头紧皱一下,手指敲了一下桌沿,说道:“老何你咋这么犟呀,咋没听懂我的话?上级领导把兴海煤矿划给你们,可不光是为了补偿你们的损失!同达煤矿出了事,兴海煤矿同样出了事,两个有问题的煤矿都存在着或多或少的缺陷,现在让何金贵出面领导,你觉得行得通吗?” 何志东只好干笑了两声。 闷坐在沙发上抽烟的尹向荣开了口:“张局长,任命我媳妇当矿长是你的意思还是上面领导的意思?是你推荐的她吗?” 尹向荣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子火药味。 关于张局长是什么样的人尹向荣早有耳闻,尤其是他和不同的女人传出一些不雅之事,矿工们私下总在津津乐道。 “肯定是上头领导的意思,肯定是做过调查,不然怎么会把这么大的一个煤矿交给她!” 张局长脸上的笑有着金属冰冷的光泽,他知道尹向荣心里难受,也许还怀疑着什么。 “那我要是不同意呢?——她是我媳妇,她得听我的!”尹向荣的目光坚定。 张局长保持着微笑,说道:“何金贵同志,干事业可不能凭着意气行事,没错,乔丽丽是你媳妇,她是得听你的,那你听谁的?同达煤矿的领导又听谁的?这些道理用得着我讲给你听吗?” 何志东赶紧从衣兜里掏出香烟给张局长敬过去,陪着笑说道:“张局长说得对,煤矿是国家的煤矿,我们得听国家的话,得接受国家的领导,既然你们决定让乔丽丽任矿长,我们一定全力支持和配合。” “我不答应!”尹向荣彻底怒了,他扬着双手吼道:“请问没有乔丽丽你们会怎样?会不会把同达煤矿继续关闭下去?会不会把同达煤矿交给别人?” 啪——张局长的一只手拍在了办公桌上,他的眼睛审视着尹向荣,不慌不忙开了口:“你问得好,也问到了点子上,矿产资源是国有资源,如果国家不容许开采谁也没办法!就算你取得了合法的经营权,也得有合法的管理制度和经营方法,何金贵同志,你真的太年轻,你以为发发火就能解决问题吗?你这样闹腾,我会把责任推给上面,让上级领导出面调整,到时同达煤矿落到谁的手上,还真难说!” 尹向荣怔住了。 何志东转身劝他:“金贵,有话咱们回家去说,别在这里瞎嚷嚷!” 尹向荣的脑海中一如万马奔腾,关于乔丽丽的一些画面不断放大、闪烁、聚合又散开,无数声音在提醒着尹向荣,乔丽丽即将任命为同达煤矿的矿长,这其中一定有着阴谋! 他和乔丽丽是旧相识,乔丽丽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爹,咱们回去!”尹向荣起身向门口走去,毫不理会张局长的态度。 何志东对着张局长低头哈腰告别,张局长大度地与他握手,将他送出办公室。 临别说道:“老何你这儿子沉不住气啊,不懂得‘留在青山在,只怕没柴烧的道理’!你回家好好劝劝他吧!” 何志东点着头答应,只有干笑的份。 爷两个上了车,尹向荣脸色铁青一句话不说,何志东心想他在开车,回家让金玉秀劝劝他。 车开到何家沟的家门口,尹向荣下了车砰一下关上车门,径直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推开门,乔丽丽正和金玉秀翻炕上的一堆布料,想着给何盼东做几双过年穿的小鞋子。 “乔丽丽,你给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找过张局长?”尹向荣立在屋中央大声质问。 乔丽丽很吃惊的样子,一脸无辜回答:“什么意思?哪个张局长?” 尹向荣打量着她的神情,冷笑道:“矿务局的张局长,你说我有什么意思?我想你一定为当上同达煤矿的矿长煞费心机了吧!” 乔丽丽一时间恼怒起来,扔下手里的布头回怼:“你出门撞上啥邪气了吧?由着你的嘴胡说八道,爹娘都在,你问问他们我几时去过矿务局?几时找过张局长?我为啥要当矿长?我是闲着没事做还是精力过剩了?儿子才多大,你说话也不用一下脑子!” 乔丽丽说得理直气壮,金玉秀一看情况不妙,跳下炕劝道:“金贵你别胡说,别伤了丽丽的心!你爹呢,他没回来吗?” 话音刚落何志东已进了屋子,他从屋外早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沉着气平静说道:“没啥大事,上面考虑到煤矿的一些问题,打算让儿媳妇当矿长——也是为了煤矿的发展前途,金贵有些想不通呢。” 金玉秀愣了半天才回过神,难怪尹向荣生气,原来是乔丽丽抢了他的矿长位置。 不过,这又有什么重要,都是一家人,为的是同达煤矿好,金玉秀历来温顺和善,一切听从丈夫安排,何志东都没说啥,尹向荣吼来吼去显然不妥。 “我不当什么矿长!我现在就回大李庄去,省得有人嫌弃我们娘俩!” 乔丽丽呜咽着抹起眼泪,开始收拾东西。 炕上的儿子被吵醒,哇哇哭出声,金玉秀心疼地将孙子抱在怀里。 尹向荣冷眼看着乔丽丽,他从没相信过这个女人,从来都防备着这个女人。 而今天,张局长的话犹如圣旨降临,已传达了乔丽丽即将上任同达煤矿矿长的消息。 事关重大,事关同达煤矿的存亡。 仅仅因为乔丽丽一人。 尹向荣的心被毒蜂蜇了一下,他听到自己吐出一句话来:“我们离婚,我不会和你再过下去了!” 啪。 一记耳光扇在了他的脸上,何志东晃着气得发抖的身子,垂下手臂,苍白的嘴唇剧烈颤动,骂道:“孽障!不懂事的孽障!大局不顾,成何体统!你要和丽丽离婚,就不用再认我这个爹了!” 金玉秀放下孩子去扶丈夫,尹向荣喊了一声爹,乔丽丽回头看时,何志东象一棵风吹倒的树,猛然倒在了尹向荣的怀中。 第942章 乔丽丽终成夙愿 经过周府县人民医院的紧急抢救,何志东苏醒过来。 “风湿性心脏病,已经影响到心肌包膜了。”大夫走出急诊室告诉尹向荣母子。 尹向荣抓着大夫的手问:“大夫,我爹醒过来了吗?严重吗?” 大夫急着往办公室休息,耐着性子说道:“醒过来了,不算严重,保守治疗一段时间,注意不要再让病人受任何刺激!” 金玉秀松了一口气,靠着墙念佛,尹向荣也松了一口气,他蹲在地上双手抱住了头。 “金贵,听明白了吗?为了你爹,你得想通让乔丽丽出任矿长,你爹和我又不傻,她就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也有条条框框制约着,话说白了,她是我们何家的儿媳妇,经营的是我们何家的矿产,我们还怕她胡作非为吗?” 金玉秀的劝导尹向荣何尝不明白,可是他比金玉秀明白乔丽丽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靠着姿色和手段侵占了李光明家砖厂的女人、一个嫉妒心和占有欲超强的女人、一个在枫城平原有着不好的名声的女人,要不是尹向荣为着红星砖瓦厂、为着以后有新的出路——在同达煤矿关闭之后无路可走,他怎么会娶了乔丽丽这种女人! “娘,她可不是啥好人,我和她成了夫妻,不过是当时的情势所迫,张局长口口声声绕着圈子让乔丽丽当矿长,我看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金玉秀苦笑了一下,扶着尹向荣的胳膊说道:“儿啊,我还看不出来她是哪路神吗?你当初娶她我是不愿意的,抛开离过婚的身份不说,她压根没把我这个娘放在眼里。不过又有啥关系,她都给咱们家生下了儿子,看在儿子的情份上你也要忍一忍——现在你爹身子不好,你须得百忍千忍。” 尹向荣还想说什么,急诊室的门推开,护士推着病床上的何志东走了出来。 母子二人赶忙迎上去,看何志东双眼微睁,嘴唇恢复了一丝红润。 “爹——” “志东——” 护士板起脸不让二人大呼小叫,嘱咐将何志东推进普通病房。 ...... 何志东在黄昏时分恢复了气力,他让尹向荣将自己扶在病榻上,喝了半碗小米粥吃了半个鸡蛋后平静说道:“金贵,爹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再不痛快咱得挺过去......爹不会让你离婚的,在这节骨眼上离婚只能让别人嗤笑咱们,笑话咱们小气,说不定还中了别人的囊中之计!.......” 尹向荣双眼一阵潮湿,喊了声爹不知说什么才好。 何志东叹了声长气继续说道:“能屈能伸才是男子汉!金贵,你是我们何家唯一的儿子,乔丽丽又为我们何家生了孙子,我们一定要当她是自己人,这样才有利于同达煤矿当下的发展状况!切记不能让她起了别的心思,记住了——家和才能万事兴,明白我说的话吗?” 尹向荣伏在床头,握住爹那双已经被变形了的手哽咽说道:“爹,你放心,我不会离婚的,我会好好伺候你、孝敬你!同达煤矿固然重要,但你的身体更重要,我和娘盼着你好起来,等你回家,我带你和娘去首都大城市转转.......” 一旁的金玉秀流出热泪,何志东欣慰地点点头。 他知道尹向荣会接受乔丽丽当矿长的事实,也知道尹向荣绝不是一个愚顽之人。 ...... 一星期之后,乔丽丽走马上任为同达煤矿的矿长。 在此之前,她婉拒了多次,当着何志东的面,金玉秀的面,尹向荣的面。 她在表明自己并非想当同达煤矿的矿长,也在表明她不稀罕何家的财产。 而她知道要想留住同达煤矿、想让同达煤矿有一个光明的前途,必须由她出面任职矿长。 乔丽丽的婉拒是胸有成竹的作秀,是胜券在握的谦让,是虚伪得不能再虚伪的表演。 幸亏她演技一流,让何志东夫妇觉得这个儿媳妇并非是想象中的贪婪之徒,至少有着自知之明和一定的分寸。 然而,尹向荣却在深夜里想到了乔丽丽的过去,想到了她在大李庄的所做所为。 但,身为乔丽丽的丈夫,尹向荣宁愿相信现在的乔丽丽是良心未泯的女人,愿意为何家的事业付出真诚和心血。 如果真是如此,尹向荣愿意为同达煤矿的发展做出牺牲和让步,所以,他在深夜抽烟时试着搂紧了乔丽丽,语气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乔丽丽就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她柔情似水,娇媚如猫,嘤嘤哭诉着自己的艰辛和委屈......泪水打湿了尹向荣的胸膛,他分不清乔丽丽的真情假义,但是他保持着冷静,表明让乔丽丽出任同达煤矿矿长的决心。 “你是我媳妇,是我儿子的娘,你不管理煤矿谁来管理?到时你赚了钱,咱们供儿女们上最好的大学,最好能出国留学才对。” “我怕我没那个能力呢,我也不想再抛头露面当什么矿长,只想着一年半载后给儿子生个弟弟妹妹......眼下的光景只怕有人打着咱们同达煤矿的主意,象羊万福和姚小小这样的人很难说在暗地里活动......我要不去煤矿,又怕伤了爹娘的心......向荣,这叫我如好是好啊?” “所以你一定要去当矿长,并且要快,时不等人,煤矿的事就靠你了,我在大李庄照看好两个砖瓦厂,也算为你分担了后顾之忧,你说是不是,丽丽?” 尹向荣的话语很合乔丽丽的心意,再推辞下去感觉有些拖沓和冗长,乔丽丽不说话,她翻滚着身子,用实际行动表达着对尹向荣的谅解和爱意...... 第943章 陈耀祖得知奸夫死讯 花了好几天时间,陈耀祖打听出了一些眉目。 镇上的人的确见到过一个男人前一阵子常去刘梅英的商店买东西,去的次数多了自然有人注意,这个男人不像别人是几个人一起去商店,经常单独一人,并且有几次都是傍晚时分。 陈耀祖从别人的口中印证着这个男人的模样——高个头,很魁伟,小平头,很精神,长得格外英俊。 光听这些都让陈耀祖内心酸得如同打翻了一缸陈醋! 他四处打探,跑遍了镇上不同的工地,但冬天的工地基本停工了,剩下几个看大门的老头也说不出太多头绪。 陈耀祖在愤怒中濒临崩溃,他杀心沸腾,无法原谅刘梅英对自己的背叛,也无法原谅自己沦为一个失败者,一顶无形的绿帽子压在头上,沉重得让陈耀祖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自来水厂的领导打电话给陈乡长,客气了几句说道:“你儿子工作纪律过于散漫,好几天不来上班也不给我打声招呼,你得好好批评他几句,这样下去弄不好把工作都丢了。” 陈乡长一听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给电话那端赔着小心说了好多巴结的话,表示一定替领导教训一下陈耀祖,挂上电话吩咐手下的小干部去外面问问,看看陈耀祖在不在镇上,叮嘱一定去刘梅英的商店打听一下,毕竟他们是两口子。 不一会小干部回来,告诉陈乡长说:“镇上我都打听过了,连你原来的老院子都看过了,门是锁着的,有人说你儿子前几天去过工地,这几天不知道去了哪里。” 陈乡长一听紧张起来,赶紧问:“你没去他媳妇商店打听一下吗?” 小干部回答:“去问了,你儿媳妇抱着孙女在商店里,问起你儿子,她说好几天没来了。” 陈乡长黑青着脸摆手让他出去,随后拿起电话又放下,想了半天,去给镇上领导请了半天假,骑上自行车急急回了周府的家。 一进家门,杨淑兰迎了出来。 “以为你晚上下班才回来,正有事呢,自来水厂派人来过了,说耀祖好几天没去上班,这可咋办呀!” 杨淑兰哭丧着脸堵在门口,陈乡长发起火来:“你问我我问谁去?你不是逼着他和刘梅英离婚吗?这婚还没离,他人却不见影子,难道要我去派出所报案找他吗?” 杨淑兰心虚,眼见陈乡长满脸怒气,只好换了脸色将他让进屋子,沏了一杯热茶捧过去,试探着问:“你从镇上来,有没有见他在镇上?” 陈乡长没好气地说道:“我就是为这畜生来的,你快把他找出来,看我不打断他的一条腿!” 唬得杨淑兰赶紧穿上外衣出了门,她心里嘀咕着:陈耀祖是去找刘梅英的奸夫了,分明祸事就在眼前,依陈耀祖的性子,这是要闯下大祸呀——老天爷,这如何是好! 她急匆匆骑着自行车在枫城的大街小巷乱跑,转了几圈突然醒悟过来,这事得去找乔丽丽,她心里藏着诡诈,主动告诉过杨淑兰刘梅英不守妇道和别的男人来往,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分明在东风厂和杨淑兰有过一面之交,乔丽丽遮遮掩掩的态度令人生疑,杨淑兰决定去找乔丽丽让她拿个主意,不然真的坏事了啊! 如此一想,杨淑兰顾不得劳累,蹬着自行车出了枫城,一路奔波来到大李庄东风厂,这次她学聪明了,先是把自行车放在厂门外,然后去敲大门一侧的小门。 “你找谁?有啥事?”看门的老头子上上下下打量着杨淑兰。 “我找——你们厂的赵监工,他在吗?”杨淑兰挤眉弄眼的笑让老头子很不高兴。 他用古怪的神情看了一眼杨淑兰,拉长声调说道:“赵监工——赵栓柱啊,他过世了,前几天的事,都办完后事了。” “啊!”杨淑兰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地上,捂着嘴问:“怎么过世的?前几天我还见到过他?” 老头子没有眉毛的额头向上吊着,不冷不热解释:“他傍晚下班找人喝酒,喝多了骑自行车回家,掉河沟里磕石头上了,第二天才发现的,整个人都硬了.....” 后面的话杨淑兰没有听进去,她的头嗡嗡作响,脚下象踩着一团七绕八绕的棉花,她推着车子想要进去找乔丽丽,停了几秒又觉得没有任何意义——那个叫赵栓柱的男人死了,他的死阻止了陈耀祖的复仇和暴行,杨淑兰应当为此高兴和庆幸,然而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赵栓柱死了,那么,刘梅英和陈耀祖的婚姻怎么办?他们的婚到底还离不离? 如果不离,杨淑兰不是空欢喜白忙活了一场吗? 如果离,陈耀祖找不到奸夫对证,又怎么会痛痛快快把婚离了? 可真是让人头疼的事啊! 杨淑兰一边理着乱如麻的心事,一边推着车子往前走,路过大李庄北口的一个岔道时,一辆旧吉普车从对面的公路上急驰而来。 车子戛然而止,停在了杨淑兰的面前。 “娘,你在这里干嘛?”车窗里伸出陈耀祖的脑袋,他极不高兴的样子证明还在生气。 “我在——”杨淑兰开口又觉得不妥,小心地望了望四周和车内。“我帮你找那人,免得你找不见耽搁时间。” 她假笑着讨好陈耀祖。 “是吗?我看你是吃饱撑住了,你少管我的事,也少往镇上跑,我会找到他的!” 陈耀祖说着发动起车子,这是他从战友手里借来的吉普车,为的是方便跑路打听奸夫的下落。 杨淑兰急了,扔下自行车死死抓住车窗,大声说道:“你找也没用了,他死了——就在东风厂上班,前几天喝醉酒掉沟里摔死了,不信你去问问东风厂的人!” 陈耀祖盯着自己娘的眼睛,像是在盯着一个来自外星的不明生物。 他的心在一点点瓦解,在坍塌,关于刘梅英的奸夫,他在车后座底下放着一把借来的猎枪——一切准备就绪,猎物即将出现,而现在,他的娘亲口告诉他:奸夫死了,喝酒摔死了! 这是多大的报应!又是多大的笑话! “他是谁?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他捶着车门吼起来。 “你怎么不去问刘梅英?我肯定知道他是谁——他就在东风厂上班,叫赵栓柱,不信你去问问!” 话音刚落,吉普车嗖一下从杨淑兰身边碾了过去,一阵风似地向东风厂的门口飞去。 杨淑兰松了一口气,她从地上捡起自行车,望着东风厂的大烟囱里冒出的白烟,喃喃自语道:“死得好,死得正是时候,不然,可就害惨我的儿了......” 第944章 他是她心坎上的一棵树 为求证赵栓柱去世的真实与否,陈耀祖还专门去了趟赵家崖。 想不到赵栓柱真死了,听上去死得凄惨,赵家崖的村民一看陈耀祖开着吉普车,以为他是公家人,热心地要带他去赵栓柱家,被陈耀祖拒绝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讲述着赵栓柱的死因,指着村东头河沟上的桥说,赵栓柱就是从桥头掉下去摔死的,陈耀祖心里说着苍天有眼,什么叫报应?这就是报应!回去时车子驶过河沟上的石桥,他摇下车窗向赵栓柱坠落的地方狠狠啐了一口。 “死了活该!你要不死老子也会一枪崩了你!敢睡我媳妇,我敲掉你的脑壳!” 骂完开车离开了赵家崖。 对赵栓柱的行踪,陈耀祖通过多方打探已掌握了此人在东风厂和赵家崖一带出现过,他借了一把猎枪藏在车上,做好了和赵栓柱殊死一搏的准备。 现在,压在头上的那顶绿帽子被挪去——赵栓柱的意外死亡,倒让陈耀祖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滑稽。 奸夫没了,奸情却是事实,那么,他和刘梅英怎么办? 陈耀祖叼着烟开着车穿过夕阳将尽的枫城平原,压在他心上的那块石头依然沉重万分。 他该如何面对刘梅英?面对自己的婚姻?面对将来的日子? 陈耀祖的胸口像压着一团稻草。 刘梅英坚持离婚是因为出了轨有了别的男人,情况属实,那么这婚到底离不离?如果离了婚,东东怎么办?妞妞怎么办?两个可怜的孩子从此没有了爹或者没有了娘,这不正是造孽吗? 还有,他一直拒绝和刘梅英离婚,不光担心两个孩子,还有割舍不掉对刘梅英深深的眷恋,想当初两人冲破世俗的压力相爱,不顾父母的反对走到一起,两人之间有着 的感情! 一想到要和刘梅英离婚,陈耀祖的心阵阵作痛。 一想到刘梅英背着自己有过别的男人,他的心在疼痛中升起仇恨。 在彷徨和犹豫之间,陈耀祖开车走进镇上。 这个伴随他长大的镇子半是废墟半是旧屋,而在废墟的后面,新的建筑已冒出头,预示着来年这里将是新的气象。 一切,都在变化更新!一切,都在发展壮大! 车子在摇摇晃晃中最终停在了刘梅英的商店门口,陈耀祖望着屋檐下的铝皮烟筒冒着白烟,知道刘梅英已开始做晚饭了。 要不要进去?他问自己。 几个男人买了东西从商店出来,刘梅英已经瞥见了外面的吉普车。 她知道车里是陈耀祖,这辆车是借他战友的,陈耀祖对汽车有着天然的热爱,他总幻想着有钱了买一辆属于自己的小汽车开开。 棉布门帘落下,刘梅英在屋里停在柜台前。 一帘之隔,陈耀祖坐在车里又点燃了一支香烟。 他没有勇气走进商店,刘梅英也没有勇气走出屋子。 背上的妞妞睡醒了,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仿佛知道自己的爹就在咫尺眼前。 商店里屋的火炉上锅里的水烧开了,蒸汽扑腾,发出阵阵嘶鸣提醒刘梅英该去煮饭,她狠着心绕进柜台,走进里屋揭起锅盖,热气喷向她的脸,灼疼了她的双眼,捧着一把面条刚要扔进锅里,听到门帘响动,回头一看,陈耀祖站在了商店的日光灯下。 他黑了瘦了,两只好看的豹子眼满是忧郁,发青的眼窝证明他这几天经常失眠。 “他死了!”陈耀祖喘着气说道。 刘梅英一怔,手中的面条掉在锅里。 “谁?”她疑惑地问陈耀祖,不去看他的脸。 “赵栓柱——你的情人。” 陈耀祖的话里有着平静的嘲讽,他微微上扬的眉毛有着一丝得意,深陷的嘴角难掩内心的愤恨。 刘梅英的委屈和恼怒随即爆发,她用手里的筷子狠狠搅动着锅里的面条,说道:“他不是我的情人!也不叫赵栓柱,你弄错人了!” 陈耀祖双手插在裤兜里走近了几步,盯着刘梅英的脸一动不动说道:“不管他叫啥,他就是那人,家在赵家崖,是东风厂的总监工,前几天死了——喝醉酒摔死的,我去过他家,不信我可以带你去辩认一下!” 啪,刘梅英盖上锅盖,她的全身筛糠一样抖动着,泪花溢出眼眶。 “你自己去辩认吧,最好带上你娘一道去!她那么精明,见过我被别人欺负,抓着我的错处步步紧逼我离婚......你放心,我不会抹黑你们陈家的脸面,我会尽快把婚离了.......” 眼泪从刘梅英的脸颊上汹涌而下,她的声音在哽咽着有着悲哀和绝望,她不能确定赵刚是不是赵栓柱、赵栓柱是不是赵刚,但是,印在她心底的屈辱和伤痛从未痊愈——今生也不会痊愈,尤其是杨淑兰和乔丽丽看到了自己被凌辱的场景,而这一场景竟然成了杨淑兰要挟她离婚的手段。 当然,乔丽丽一样令刘梅英不齿。 下作的人历来做下作的事,乔丽丽能和杨淑兰狼狈为奸,刘梅英从心里恶心着她们。 “你哭什么!是听到他死了吗?放心,我没打听错,他就是那个人,我娘亲眼见到过,死的正是他,你难过了吗?” 陈耀祖的表情浮起戏谑,眼睛里有着轻蔑。 “对,我难过了!”刘梅英的眼中迸出愤怒的烈火,她嗵一下将锅提起放到了炉盘上,炉火映得她双颊通红,她喊道:“我难过的是我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不去公安揭发他!为什么要听了你娘的话昧着良心和你离婚!我难过的是我做错了事,在你身上得不到关心和信任,引狼入室中了别人的圈套!我难过的是我脏了身子坏了名声没脸再和你做夫妻!我难过的是在这个世上我就是死了也没有相信我是清白冤枉无辜的.......”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陈耀祖吼着跳过柜台,豹子一样扑向刘梅英,伸手去抱她。 “我不配!——放开我!”刘梅英退后一步蹲在地上,她捂着自己的脸哭出声来。 “你这个傻婆娘啊——” 陈耀祖长叹一声,又气又恨间手无举措。 然而,他又怎么忍心看到刘梅英的哭泣和难过。 一时间心潮起伏,双手一用力,紧紧抱起了刘梅英,不管她如何挣扎、撕打、叫骂——陈耀祖紧紧抱住她,将她的脸贴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梅英,我的梅英,你怎么可以这么傻!我们说过要永远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我们说过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会分开.......多亏我没有答应你离婚,我这辈子也不会和你离婚,除非我死了——死了也要和你埋一个坟里......” 刘梅英哭着说不出任何话来。 唯有哭声表达着她所有的心语,这么多天她承受着心灵的煎熬和折磨,终于在此刻有了释放和解脱....... ....... 刘梅英在深夜醒来,她轻轻挪开陈耀祖的胳膊,小心将闺女抱在他的怀中。 想想今晚,她的脸一阵滚烫。 “你就是我命里的克星!”她娇嗔着陈耀祖,温柔地给他拉上被子,没有开灯,她仍然能看清自己男人那坚挺的鼻梁和好看的浓眉,妞妞在爹的怀里睡得正香,她一定梦到了爹娘抱着自己奔跑在无际的田野里...... 刘梅英听到了窗外的北风肆虐,她走到商店拉开窗帘向外望去。 依稀的路灯光映着满天飞雪,世界正被一场雪悄然覆盖。 “都会过去的......都会到来的.......” 她喃喃自语,想起了失去音讯不知漂落何处的娘亲,想起了远在异国他乡的姬玲玲,想起了离家出走的刘若男,想起了刘阳刘月刘星,想起了招弟和盼弟,也想起了已经在枫城上高中的刘希望....... 刘梅英怀着惦念怀着感恩双掌合实,有泪从她的眼角滴落,滑进嘴里,她尝到泪水苦涩,一如这艰辛的人生...... 当她回头,久违的幸福伴随甜蜜潜心而来,她知道陈耀祖从未离开过自己,他爱着她,用了一个男人全部的痴心和爱情。 这已经足够了。 至于杨淑兰,至于自己经历的屈辱和伤痛,都算不得什么。 管它呢,人总得活着,活着,总得爱着,在刘梅英的世界中,陈耀祖是她相依为命的一棵树,扎根在她的心坎上,缠绕着她的魂。 第945章 春天还会远吗 牛仙宝出生后快两个月了。 他长得很好,他不知道自己出生之后经历过什么,在他明亮如星的双眸中,世界如此神奇又如此美好,他吮吸着娘亲微薄的奶水,为了能让他更健康地成长,他的奶奶牛氏从村里买了一只刚下过羊崽的母山羊来喂养他。 几场雪过后,牛窝堡子彻底进入了严冬。 牛氏家的院门只有在白天象征性地敞开一会儿,那时牛氏会坐在堂屋门口的台阶上晒太阳,眼睛时时刻刻盯着乔荞的动静。 而乔荞已搬到了东面的院子,新建成的房子明亮宽敞,院墙用泥土夯实垒得很高,上面插着荆棘,这是犏牛和乔荞的家,也是牛仙宝的家,牛氏看着两个儿子各立门户,心里有着夙愿完成的幸福感和成就感! 东院朝南的大门依然封锁,只在西面的隔墙上开着一扇门,这是为了方便两个院子的人通行。 两家人还在一起吃饭,庄稼地也没有分开,一日三餐由乔荞来做,牛氏为了笼络乔荞的心,交给她几把没用的铜钥匙,假惺惺地将她当作家里人,其实时刻提防着乔荞逃跑! 除了在自己的屋子中照料儿子,其它时间乔荞总是低着头不停忙碌,清晨她最先下了炕,打扫院子,到后院喂猪,然后进了厨房准备一家人的早饭。 牛仙宝要是哭闹,乔荞便将儿子绑在自己的背上。 很多时候她都有些恍惚,觉得时光一下子回到了十多年前,回到了枫城平原的大李庄,她背上的孩子是自己的五个闺女中的某一个...... 而记忆总在牛氏的吆喝声中被打断——她不是在高声叫骂跑进院子里的野猫野狗,就是在骂屋子里的小兰。 小兰已被牛氏彻底驯服,整天呆在堂屋的另一个炕头学做针线,一双自己穿的布鞋做了一个多月了还没做出来,牛氏时不时揪着她的耳朵扯着她的头发骂她。 乔荞时常听到小兰的呜咽声,听得出她的委屈,也明白牛氏不会轻易让小兰和自己见面,免得她再来祸害乔荞和牛仙宝。 和小兰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但和牦牛见面的次数却越来越多。 甚至,乔荞觉得牦牛是故意制造和她见面的机会,比如吃饭时他会亲自来盛饭,故意用膝盖碰一下乔荞,或者来东院找犏牛干活,径直进了屋子,伸手去抱乔荞怀里的儿子,手却在别的地方刻意挠了一下...... 牦牛的眼睛里有着两团野火在燃烧,乔荞怕灼疼自己,尽力躲着他,不管是东院还是西院,都躲不开牦牛的眼睛。他们是一家人,牛仙宝的存在证明着她和牦牛不一般的关系,牦牛很会利用这种关系挑逗乔荞,有事没事总来抱牛仙宝,粗糙的嘴唇亲着牛仙宝的小脸蛋,嘴里不停说道:“娃儿,叫爹,快叫爹——爹带你去林里抓只小兔兔......” 犏牛不懂其意,跟在后面哈哈傻笑。 乔荞的脸烧得滚烫,借着做饭躲进了厨房。 犏牛的一举一动牛氏看在眼里,她在傍晚走进东厢房,沉着脸对牦牛说道:“你有点分寸,她是你兄弟的婆娘,儿子是犏牛的儿子,别一时得意忘了理数!” 牦牛冷笑:“他是犏牛的儿子,但是是我的种!” 牛氏气得直哆嗦,举起手里的拐棍又放下,叹着气哀求:“你就当可怜你兄弟,眼看着我一天天老了,半截身子都埋到了土里,我要是死了谁来照顾他?你还有小红小兰冬娃子,他要是没个后人,那婆娘会跟他过一辈子?” “有了娃也不会跟一个傻子过一辈子,不信你等着瞧!”牦牛打断娘的话,呼啦一下扯过被子蒙住了头,不去理会牛氏是什么态度。 牛氏知道牦牛对乔荞贼心不死,五十出头的男人,对女人有着更加旺盛的渴求,好比将要成熟的高粱,对阳光有着热烈的向往。 牛氏也知道牛窝堡子的村民们一定会传出各种闲言碎语,关于牛仙宝的身世,在牛窝堡子的人看来,犏牛是傻子,怎么会生出一个智商正常的儿子。 当然,这是以后的事了。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楚。 牛氏在夜里站在自己家的院中,蹑手蹑脚开了那道隔着东院的木门,东院屋里的灯还亮着,窗户纸上映出乔荞的身影——她在纳鞋底呢,牛氏听到犏牛在炕上逗着儿子傻笑,听得出犏牛幸福而快乐,牛氏心想着乔荞这种女人其实是好女人,和桃花一样,和自己一样——都是好女人,只不过她们被困在了大山深处的牛窝堡子,困在了在劫难逃的命运里。 假如一切重来,牛氏期望自己从没来到过这里。 然而牛氏不知道乔荞有着和她相同的想法,只不过,她比牛氏明白当下要怎样活着。 逃跑是不可能了,但总有逃出去的机会。 在逃出牛窝堡子之前,乔荞知道她必须好好养育牛仙宝,这个无辜的生命,他的降世,总会给乔荞带来新的希望。 不是吗? 隆冬来临之前,牛窝堡子通向毛家梁镇的公路修通了,听说明年开春政府会给这里通上电,到时乡上会派工作组进村继续扫盲,还要在牛窝堡子成立一所三年制的小学校。 文明的风总会吹来。 自由的风总会吹来。 冬天已经来临,春天还会远吗? 乔荞一针一针纳着鞋底,看看炕头的儿子,她露出会心的微笑。 第946章 五年之后 时光从不会停下脚步,转眼之间,五年已经过去。 “娘,你看你看,我抓住了个啥——” 牛仙宝奶声奶气地喊着朝乔荞跑过来。 “仙宝,你又上哪里玩去了?瞧你浑身滚得象只泥猪——等等,你手里拿的是啥?” 乔荞从厨房出来,正要教训儿子几句,一抬头,却看到牛仙宝的手里拎着一只癞蛤蟆。 丑陋的癞蛤蟆映着牛仙宝红扑扑的小脸蛋,更显得他天真可爱讨人喜欢。 他肆无忌惮地将癞蛤蟆举到了乔荞面前。 “娘,我从门前水沟里淘的,还有好多只呢!”牛仙宝一脸骄傲,不去管娘吓得脸色煞白,准备将癞蛤蟆拎进屋去。 “仙宝,你快给我扔了,快去,不然娘打你,以后不许再乱拿这些脏东西回家,记住了吗?” 乔荞边说边拿起台阶上的一把笤帚,挥动着驱赶牛仙宝。 牛仙宝不高兴了,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委屈,撅着小嘴说道:“娘,你懂啥呀,村里上次来了收山货的贩子,牛田花的哥哥剥了好多癞蛤蟆皮卖了,换了好多钱呢,我抓癞蛤蟆可不是为了玩,是想让爹把它的皮扒了,晒干了拿镇上去卖,听说镇上价钱更高。” 乔荞愣了一下。 她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五岁的儿子口中说出来的。 没错,牛仙宝从小听话懂事,懂事的程度在乔荞看来有些超过了他的年纪,在这个家中,牛仙宝不光是乔荞的心头肉,更是牛氏的掌中宝,牛仙宝生下来聪明伶俐,长得像是年画上抱着大鲤鱼的招财童子,牛氏全家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就连对乔荞怀恨在心的小兰看到牛仙宝也情不自禁地去抱着他逗他开心。 乔荞心疼起了儿子,她伸长脖子朝西院喊了几声犏牛,犏牛哦哦地答应着跑过来,边跑边用衬衣袖口擦着流出来的鼻涕。 “说过多少次了,让你用手帕——你的手帕呢?”乔荞生了气,望着犏牛嘴角流出的口水和那双斗鸡眼低下了头。 “手,手,手帕,帕,帕,丢——了。”犏牛傻里傻气回答,情知乔荞生了气,他讨好地笑起来,咧开嘴露出一嘴黄黑的牙。 “你帮仙宝把癞蛤蟆的皮扒了,听明白了吗?——把皮扒了!”乔荞比划着手势指了指儿子丢在台阶上的癞蛤蟆说道,犏牛点头傻笑,表示听明白,蹲下身去抓癞蛤蟆,谁知那丑东西受了惊,猛地蹬了一下后腿跳下台阶,卯足劲向院子里的菜地爬去。 犏牛急了,跟着跳下台阶,抬脚踩过去,啪一下,将那只癞蛤蟆踩成了一摊肉泥。 乔荞恶心得差点呕吐,牛仙宝一看癞蛤蟆成了一摊肉泥,哇一声大哭起来,乔荞赶紧哄儿子,说:“别哭,为一只癞蛤蟆哭多没出息,回头让你爹抓一笸箩来!” “我就要这只,我就要这只,这只癞蛤蟆是水沟里最大的,能剥一张大皮,别的没有这个大......呜.......呜......” 牛仙宝坐在地上抹着眼泪哭得惊天动地,急得犏牛在儿子面前上窜下跳赔不是,牛仙宝在犏牛心里的地位非比寻常,谁要惹牛仙宝不高兴,他第一个不答应。 “哎吆我的小祖宗,谁又惹你了?告诉奶奶,我用拐棍打他!” 牛氏的声音从西墙边传过来,乔荞唬着儿子:“还不住嘴,让你奶奶骂为娘不成?” 懂事的牛仙宝一听此话立即瘪着小嘴止住了哭声,他从记事起就知道奶奶不喜欢娘亲,明里暗里总变着法子欺负她,牛氏统管着东西两院,是不折不扣的女霸王,但她在牛仙宝面前也成了温顺的老奴才,尤其知道长孙冬娃子不辞而别离开毛家梁之后,牛氏知道冬娃子这匹野马这辈子不一定再回到牛窝堡子了。 所以,她格外疼爱牛仙宝,恨不能亲手养育牛仙宝长大成人。 可惜,牛氏老了,五年后的今天,她已七十九岁,耳聋眼花,驼背弯得象一只虾米。 “怎么回事?谁惹我家仙宝了?”牛氏双手扶着拐棍,使劲瞪大一双老花眼,威严地审视着乔荞。 “没人惹他,他抓了一只癞蛤蟆,想要剥了皮拿到镇上换钱,犏牛不小心把蛤蟆踩死了,所以哭闹起来......” 乔荞小心解释,她不想和牛氏多说话,这个满脸阴鸷的老婆子虽然老了,但并没有变得心慈仁义,相反,在过去的五年里,她虽然表面上对乔荞放松了戒备,心里却时时刻刻提防着乔荞,只要乔荞走出院门,她一定把牛仙宝牢牢控制在手里。 牛仙宝是乔荞不能逃离牛窝堡子的致命法宝,是牛氏紧紧攥在手里的绳索,五年中,就算乔荞去过几次毛家梁镇,只要牛仙宝留在家中,她也不得不回到大山深处的牛窝堡子。 是有拐买来的女人生下孩子后逃出了牛窝堡子,但乔荞不能,牛仙宝是她的命,她从未放弃逃走的念头,但想到年幼的儿子不得不一次次放弃逃跑的机会! 尤其,牛仙宝还未成人,他还是个稚嫩的孩子! 现在,牛氏听着乔荞的解释不耐烦地敲了敲拐棍,走到牛仙宝面前,伸出老鹰一样的爪子,笑眯眯说道:“宝儿,吃块糖糖,奶奶专门给你存的,乖啊,我的宝儿,不就是只癞蛤蟆吗?那东西又丑又脏,疙瘩皮里还有毒呢,咱不要拿镇上换钱,你要钱奶奶给你——你要多少奶奶都给你!” 牛氏的话里透着自豪和得意,她给牛仙宝存着的不只是大把的糖果,还有藏起来的一大包黄金珠宝,她有得意和自豪的底气。 “真的吗,奶奶?”牛仙宝破涕为笑,从地上跳起来抓过牛氏手里的糖,大声问道:“那你快给我钱,我要去毛家梁镇给我娘买一身新衣裳,你看村里别人的娘都穿着新衣裳,我娘为啥还穿着去年的旧衣裳?都打了好几个补丁了!” 童言无忌,牛仙宝说的都是实情。 原来,他抓癞蛤蟆剥皮换钱,是为了给娘亲买身新衣裳啊! 一时间乔荞百感交集,她上前抚摸着儿子的头说:“仙宝莫要胡说,娘的新衣裳都压在箱子里,好几件呢,现在是农忙时节,娘要下地干活,不用穿新衣裳,哪天我带你去镇上,娘自然会穿新衣裳的。” “真的吗,娘?”牛仙宝嘴里噙着糖鼓着腮帮子问乔荞。 “真的,娘不会骗仙宝。”乔荞郑重地点点头。 牛氏的脸抽搐了一下,剩下几个门牙的嘴巴呲出冷笑,说道:“我的宝儿真是个大孝子啊,你娘要买新衣裳是你的主意还是你娘的主意?你可别听你娘的话学坏了,奶奶的钱是给宝儿将来上学娶媳妇用的,可不是给你娘置办新衣裳的,她都老了,别糟践钱了!” 说着用眼睛挖了一眼乔荞。 乔荞又羞又气,忍气吞声转身进了厨房,她的手揭开锅盖,拿了木马勺从水缸里舀水,水缸里透着亮光,照出她一头花白的头发,她不敢看自己脸上的皱纹,舀出一勺水倒进锅里,咣当一声盖上了锅盖。 她是老了,五年的时光,让她的心在煎熬中长满岁月的皱纹,为了儿子,她须得忍辱负重活下去...... 第947章 恶念由来已久 没过几天,乔荞看到数十张癞蛤蟆皮晾在院子中的木头上,夏天的太阳照在上面发出阵阵腥臭,引得苍蝇在院子中飞来飞去,她忍着胃里的不适装没看到,不想隔一会儿,牛仙宝又喜滋滋地提着一摞子癞蛤蟆皮跑进院子。 乔荞有些奇怪,犏牛进山打猎了,谁帮他抓了这么多蛤蟆剥了这么多皮,莫不是—— 她心里一紧,纳鞋底的针扎到了手指,一串血珠子冒了出来。 “大伯,你再给我抓几只,要多多的。”院子中牛仙宝兴奋地高喊。 乔荞抬头望向窗外,果然西墙的院门里进来牦牛,手里提着一个柳条筐子,筐子里装着数十只癞蛤蟆。 她跳下炕头冲出房门,板着脸对牦牛说道:“你别再抓这些恶心的东西给他,他要缺钱自然跟我要、跟犏牛要,用不着你来操闲心!” 牦牛的双眼粘在乔荞身上,好半天吐出嘴里的烟蒂笑起来,笑里藏着不怀好意,说道:“他爱要,我爱抓,我们爷俩的事,你还是少掺合为好,他没钱跟犏牛要,为啥不能和我要?难道他和我不亲吗?” 说完蹲下身子和牛仙宝杀蛤蟆剥皮。 乔荞的脸刷一下烫起来,她知道牦牛话里的意思,这也不是他头一次说这样的话,五年来,牦牛象一只狂癫的老狗盯着乔荞,找过各种机会要占她的便宜。 可惜,牛氏早明白牦牛想做什么,她从不给牦牛机会,也不会再让牦牛的想法得逞,作为母亲,牛氏用她最后的气力维护着二儿子的家庭,犏牛虽傻,但不能戴着绿帽子活一辈子! 偏偏,牛仙宝对牦牛要比犏牛更亲。 牛仙宝从小爱吃野兔肉,牦牛隔三差五进山打几只野兔扛回来,牛仙宝喜欢玩弹弓,牦牛给他做了好几个弹弓供他玩......只要牛仙宝张口要什么,除了天上的星星摘不下来,牦牛一定会满足他的要求。 关于牛仙宝是哪个男人的种子,成了牛窝堡子村民们最关心的话题。 看娃儿的长相,眼睛是牦牛的眼睛,鼻子是牦牛的鼻子,唯独小嘴和脸盘随了乔荞。 别人还看不出个门道吗? 要是牛仙宝随了他爹犏牛,不傻也是个憨货,牛窝堡子的人背底里嘲笑牛氏:到底精明了一世,肥水不流外家田,自己家的庄稼地长出的也是自己家的粮食! 闲言碎语从来没有断过,牛氏懒得去争辩,一来她老了,二来她知道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 不如装聋作哑。 乔荞生下牛仙宝之后,牛氏许她走出院门,开头一年仅限于泉边挑水,第二年随犏牛下地干活,庄稼地大多在牛窝堡子的山梁野岭,牛氏定是派了牦牛跟着监视乔荞。 村里人的闲话乔荞听到过不少,那些古怪的眼神盯着她看,象要盯穿她的脊梁骨。 她因此厌恶外出,更厌恶儿子跟前跟后围着牦牛转。 前几天牦牛带着牛仙宝去田埂上套山鸡,今天又热心地给他剥癞蛤蟆皮。 乔荞的心里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她回到屋里拿起针线做了一阵,听到院子中牛仙宝一口一声大伯大伯,听上去比叫爹还要亲热,她坐不住了,出了屋子顺手拿起笤帚,恶声恶气吼道: “仙宝,进屋睡觉,睡醒了帮我烧水喂猪!” 牛仙宝正在兴头上,目不转睛看着牦牛用小刀将一只只蛤蟆开膛破肚,哪里听得进去娘的话,随口说道:“我不困,我要陪着大伯剥蛤蟆皮!” 瞬间激怒了乔荞,她看不惯牦牛和自己儿子的亲热劲,仿佛一把无形的刀挑开了那段见不得人的往事,屈辱和羞耻让她有一种无地从容的恨意,她跳下台阶挥动着笤帚一下一下打在了儿子的背上。 “哇——呜——”牛仙宝嚎啕大哭,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颗颗掉落。 牦牛再也忍不住了,他霍然起身,一把夺过乔荞手中的笤帚,稍一用力将笤帚丢出墙外。 “你凭啥打他?”他涨红了脸喘着粗气质问乔荞。 “他不听话,他是我儿子,我想打就打,你操啥闲心!”乔荞理直气壮反驳。 “你是打给我看,你怕别人知道我是他爹!”牦牛压低声音冷笑着说道。 一句话戳得乔荞痛彻心肺。 “你——别给脸不要脸!”乔荞牙缝里迸出话来,伸手去拉儿子,一抬头看到自己家的大门口站着打猎回来的犏牛。 显然,犏牛听到了他们争吵。 多亏,犏牛痴傻,不然呢? “你,你,你们,不,不,不许,欺负,我,我,儿子!”犏牛一定会错了意,扔下肩上的一只死狍子大步冲过来。 “爹——”牛仙宝一头钻到犏牛怀里,委屈哭诉:“我让大伯给我抓癞蛤蟆,我娘不让大伯帮我,她打我来着.....呜呜......” 犏牛似懂非懂,他见不得儿子受半点委屈,唬了脸用手指着乔荞骂道:“你,你,再,打,打,他,小,小心,我,我,我打断——你,的腿!” 乔荞知道犏牛真的会打断她的腿,为了牛仙宝。 但牛仙宝何其聪明,他怎么会舍得让爹去打自己的娘亲呢。 他拽着犏牛的衣襟,跺着脚哭喊:“爹,爹,你这样会吓着我娘的,仙宝不答应,仙宝不让你打我娘!” 犏牛一下子傻笑起来,一把抱起牛仙宝,用糊着鼻涕的嘴巴去亲儿子,嘴里含糊说道:“爹,爹,听,听,宝儿,的话!不打,打,打,你娘!咱,咱们,煮,肉肉,肉吃!” 牛仙宝搂着犏牛的脖子高兴地笑起来,边笑边对牦牛说道:“大伯,你别走,我爹打来了狍子,一会儿让我娘煮了吃肉肉......” 乔荞去厨房烧水,犏牛抱着牛仙宝去剁狍子肉。 只有牦牛愣站在院子中,看着脚下成堆的癞蛤蟆,他的心象每一次一样涌来难以遏制的恨....... “孬种,宝儿是我的儿子,你以为他喊你爹你就是他爹吗?你这样的傻货还配有这样的儿子吗?” 他心里骂着向西院走去,走过门槛时他回了一下头,正好看到乔荞端了一盆水出来,犏牛伸手去接,牛仙宝围着死狍子拍着小手跳来跳去,一会叫爹一会叫娘.......原来,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子。 酸楚和痛楚如同两个布的破洞,随着怒恨的烈火在牦牛心底蔓延开来。 他以为他只会把牛仙宝当作侄子,当作犏牛的儿子。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做不到这种莫须有的冷漠。 甚至,他看到乔荞依旧丰腴的身子,在阳光下如同秋天旷野的一株向日葵,散发着令人心醉的光芒。 牦牛咽了一下口水,压抑在心头的一个声音对他悄声说道:“儿子是你的,这婆娘害死了你的女人,她原本也是你的,只有犏牛是多余的——一个傻子,活在世间算作什么,不如,让他消失,没有了他,你才是牛仙宝名正言顺的爹!” 第948章 准备收麦前的打猎 五年的时光在乔荞的心头长成了一棵树。 在梦里,她回到了大李庄河滩的家中,院子的花圃中那棵树硕果累累,树的下面她带着刘梅英一帮儿女在采摘果实,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是那么幸福快乐,乔荞能嗅到果实香甜的气息...... 醒在每一个深夜,乔荞的泪水湿了枕头。 五年的时光,她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妇人,满头白发丛生,眼角和额头皱纹密布,若不是牛仙宝的存在,她都不知道世间还有快乐二字! 她已习惯了牛氏的尖酸刻薄,已习惯了犏牛将自己当作泄欲的工具,已习惯了牛窝堡子的生活——生活在牛窝堡子的人看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条公路穿山越岭向北连通着毛家梁镇,向南伸向秦岭之外的世界,一座三年制的小学在牛窝堡子建成,洪亮的钟声和孩子们的读书声证明这里已今非昔比,新时代的文明之风吹进了牛窝堡子...... 不光建立了小学校,村里还通了电,磨面再也不用毛驴拉着吱扭扭的石磨,村头的磨坊机器轰鸣,山岭上有拖拉机和汽车驶过,去毛家梁镇赶集坐着拖拉机当天就能返回,牛窝堡子经过村民选举有了新村长,政府派工作组进村,进行了详细的人口登记。 然而乔荞没有机会接近工作组的人,牛氏深知一切后果,她早给乔荞私下说过:“你要想着翻身离开也行,仙宝得留下,他是我们牛家的种,大不了我再给他找个后娘!” 乔荞没有言语,拿着菜刀在给家中的几头猪剁野菜,菜刀上下飞舞,发出很大的声响。 牛氏冷笑了一下,深知乔荞的心思,这婆娘看似柔顺,实则刚强得很,要不是她生下牛仙宝,指不定早逃跑了。 她用拐棍敲了敲菜墩子,歪着嘴说道:“犏牛是心疼你这个媳妇,但他是我的儿子,得听我的话,现在你给我们牛家生下了儿子,也算大功告成了,你要一心想着离开牛窝堡子,只怕你人没走出这院子,两条腿会被犏牛打折!他是傻子,就算杀人谁也拦不住,大不了将死尸丢到山里喂狼吃——谁会追究一个被狼吞吃了的人——咱们牛窝堡子可有过这样的事!” 乔荞的心不由地咚咚直跳,冷汗浸湿了她的后背。 她明白牛氏的话意——她是牛氏花钱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儿媳妇,牛氏怎么会让乔荞对工作组的人讲明真实身份和来历。 要是她稍有出入,牛氏怎么会饶过自己! 何况牛氏早就串通了村长和村里人,等到工作组的人上门,牛氏和两个儿子守在乔荞左右,替乔荞回答:“儿媳妇脑子有点问题,以前在毛家梁镇胡逛,是我发了善心领到家里的,正好二儿子还没娶亲,就让他们成了两口子。” 村长和几个村民都说是,工作组的人打量着乔荞,眼前这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也没有啥特别之处,点着头在花名册上登记时问她:“你叫啥名字?——自己的名字总该知道吧?” “她叫周二妹,我听镇上人这样叫着她,领我家里一直这样唤她。”牛氏抢着回答。 工作组的人记下名字,不去管乔荞张着嘴一脸失望地站在院子中。 五年的时光,那个叫乔荞的女人成了周二妹,而牛窝堡子的人习惯性叫她犏牛媳妇。 ...... 仲夏的风吹过秦岭山麓,草坡上的花开了,杏子染上了浅黄,小麦长出锋芒,布谷鸟的叫声回荡在牛窝堡子的山野。 牦牛走进牛氏居住的堂屋,轻声叫了声娘。 “再有半月麦子就黄了,我早上让小兰搀着去了田地里看了一下,今年庄稼要比去年好,不下冰雹的话定是个好收成。” 牛氏的声音在阴沉沉的屋子里传进牦牛的耳朵,他笑着回应着娘,知道她刚从午睡中醒来,小兰在炕头给她的烟斗里装烟草,牛氏近几年喜欢上了云南的烟草,总让牦牛去毛家梁镇给她称上几斤。 “娘,赶在收麦前我要和犏牛进趟山里,得备下点猎物,听人说明年林业局要在这里设个林业站,以后进山打猎还得他们批准——” “明年再说明年的事吧,眼下要紧的是小兰的婚事,我已经答应了上庄老薛家,准备把小兰许配给他家老三,等秋天闲了把婚事给办了。” 牛氏吧嗒着吸烟,宣布了自己的决定。 牦牛愣了一下,盯着牛氏的脸看半天,再盯着小兰的脸看半天,两人脸上都无动于衷,仿佛这些事都无关要紧。 “老薛家老三大小兰十岁不至吧?”牦牛终是憋不住,压着火气质问娘。 “哪又怎样?嫁谁还不是个嫁?嫁到别处离你远,万一冬娃子回不来,你老了谁伺候?再说了,他家老三人机灵,小兰留在牛窝堡子,多少能降住犏牛媳妇,不然等我死了,她还真无法无天了!” 牛氏的话让牦牛恍然大悟,娘果然老谋深算了一辈子,她悉心调教着小兰长大成人,私下教导着小兰各种做人的手段和方法,为的是将来能继承她的心志,嫁人也嫁在牛窝堡子,好随时监督着娘家的一切,防范着乔荞不让她轻举妄动。 明面上是为牦牛好,实际上还是为了犏牛。 牦牛心里冷笑,嘴上说道:“小兰是你养大的,你看着办吧,薛家家底殷实,就是口碑不好,听说老三在外面做过贼娃子——” “你听谁说的!”牛氏勃然大怒,狠敲着烟斗一脸不高兴。 一旁的小兰嘴角露出不屑的笑意,她已死了心和牛氏做较量,以她的能耐是斗不过牛氏的,反正一切都是命,随牛氏折腾去吧。 牦牛赶紧陪笑,亲手给牛氏装上一锅烟草,划着火柴点着,小心说道:“我明天动身早,你回头给犏牛两口子说清楚,让犏牛媳妇烙几张饼煮点腊肉,这次走得远,这几年近处的山林里打不到好的猎物了。” 牛氏瞅着牦牛的眼睛看了老半天,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麦收前年年都去打猎,都成老规矩了,都怪自己一年比一年老,人老了总爱胡思乱想,她吐出一口浓烟,不紧不慢说道: “照顾好老二,你们岁数比不得年轻时候了,还有,一道回来,打不上猎物不要紧,你可别起了别的心思半夜回家来!” 她指的是五年前牦牛强行霸占乔荞的事。 牦牛心里明白娘在指什么,脸红了一下,搓着手说还得去擦一下猎枪,从堂屋退出来,他抬头望着瓦蓝的天空,听到东院里传来牛仙宝和乔荞的笑声,他的眼睛闪过一丝阴暗的云翳,嘴里喃喃说道:“别急,我的儿,很快你和你娘就是我的!” 第949章 猎杀(之一) 天没亮透,牦牛和犏牛已走进了山里。 清晨的雾气裹着一层凉意从茂密的松林里溢出来,缓缓滑向起伏连绵的山岭,鸟啼麝鸣,瀑湍溪跃,松涛阵阵,真是一派风光旖旎的好景象。 牦牛走在前,听着身后犏牛哼哧哼哧喘着气,早间吃得太饱的缘故,他不停地打着饱嗝放着响屁,也许还在回味昨晚热炕头和乔荞睡觉的场景,犏牛边走边发出奇怪的傻笑。 他是快乐的,也是满足的。 在一个傻子的世界,能吃饱肚子,晚上有一个女人陪着睡觉,便是他最大的幸福和快乐,何况还有一个儿子天天喊他爹。 牦牛心里不痛快,像被马蜂蛰了一下,挥起手中的砍刀,将一棵榉树拦腰砍断。 他已不想再维持这种令自己煎熬的日子,五年来,他想尽办法试着接近乔荞,可是牛氏精明得象只老狐狸,她防备着牦牛的冒失,不给他任何侵犯乔荞的机会。 自从生下牛仙宝,牛氏绝不会把乔荞母子单独留在家中,东院的门锁已全部换过,钥匙牛氏和乔荞各拿一把,即使大白天牛氏都会竖着耳朵听着牦牛的动静,只要他去东院,牛氏会紧跟着过去,眼睛盯着牦牛的举动,不让他的魔爪施展淫威。 牛氏早给乔荞放过狠话:“以前是为了你能怀上个娃,不得不的事,说开了也是为你好,为犏牛好,如今仙宝都大了,但凡你和他大伯有半点差池,我第一个不答应,牛窝堡子的人也不答应,他们嚼烂舌根会把你用唾沫淹死!” 乔荞脸红耳赤接受着牛氏的教训。 她又何尝不知牦牛想做什么,这个男人是一只饥饿的野兽,时刻盯着她转,伺机要和乔荞重圆旧梦,一想到过去的经历,乔荞恨不得拿刀亲手阉割了牦牛。 但,不争的事实是牛仙宝的存在,他的的确确是牦牛的种,是牦牛的儿子。 牦牛是他的爹!牦牛用行动疼爱着牛仙宝,天性中的血缘之情总让牛仙宝和牦牛粘在一起! 既然家中施展不了淫威,达不到再次占有乔荞的目的,牦牛尝试过在外面下手。 一次是前年去毛家梁赶集,牛氏允许乔荞和牦牛犏牛同去,临出门又不放心,打发小兰跟了去,几个人坐的是牛窝堡子村长家的拖拉机,除了他们四人还有村里的七八个人。 拖拉机走到半路出了毛病,村长骂着娘趴在地上修理机器,其他人都去路边摘刚熟的野草莓,犏牛背着牛仙宝在草丛里抓蚂蚱,乔荞一个人坐在路边呆望着远处的蓝天白云。 牦牛下到坡底解手,看到不远处小兰和村里的几个姑娘嬉笑,他想起什么,喊着小兰过来,小声吩咐:“你瞎忙啥?咋不带你婶子去林子里方便一下!” 小兰一愣,瞅着爹脸上毛躁的神情,瞬间明白了爹想做什么。 她心里冷笑,嘴上说道:“村里人都在跟前,她喊起来你不羞臊?晴天白日的。” 牦牛瞪着眼睛,吐了一口痰说:“她不敢,她还活人呢,没看牛仙宝在吗?” 小兰转身向乔荞走去,五年中,她和乔荞没有正面说过几句话,牛氏不让她接近乔荞母子,防她防得像贼一样。 可是小兰心里的恨却从未平息——要不是这个婆娘进了牛家,自己的娘怎么会上吊自杀?自己的姐姐怎么会疯掉?自己的哥哥怎么会离家出走?——全是乔荞的错! “婶,你陪我去解个手,林子深,我害怕。”小兰走近了喊乔荞。 乔荞有点不情愿,她对小兰没啥好感,甚至觉得这个妮子让自己莫名地害怕。 但小兰是牛氏的心腹,乔荞知道牛氏派她跟来,不过是为了监视自己。 不就是陪她解个手吗?乔荞张望着停在路边的拖拉机,村长还在修理,几个男人在帮他,村长脸抹上了机油,黑得象戏台上的包公。 她点头说好,随小兰下了公路,两人走过一大片的草地,钻进了前面的树林里。 阳光一下子消失不见,阴森森的林地里仿佛是一个幽深无边的洞穴。 小兰走得急,七拐八拐闪进了树丛里,最后的声音传来:“婶子你立着别走开,我肚子疼,要费点时间呢。” 乔荞靠在一棵白皮松上,她抬头寻找树顶的光亮,却看到一只鸟扑棱棱飞过。 没等她看清鸟的羽毛是啥颜色,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是牦牛!不用看都知道是他! 乔荞被掀翻在地,枯枝扎疼了她的身体,牦牛已扑了过来。 “你敢胡来,我让犏牛宰了你!”她在惊慌中喊叫。 “那你喊,让村里人都听到才好,我会说是你勾引我,我和你又不是第一次!”牦牛说着已解开了腰间的皮带。 乔荞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哀鸣,她突然想到了牛仙宝,想到了树林外的人们,随即又想到了树林里解手的小兰,她用膝盖抵着牦牛的胸膛低喊:“小兰在树林里,她马上就出来了!” 牦牛根本不在乎她的话,甚至,他象中了魔障一样双眼通红,双手揽住了乔荞的后腰,一用力,将她悬空提了起来。 砰——乔荞的头落在一块石头上,疼痛尖锐,刺痛了她全身的神经。 她清醒过来,眼看牦牛就要得逞,她伸出双手朝后摸索,一块顽石象是一只盛饭的碗,她毫不犹豫地向牦牛猛砸过去—— “哎吆——你个臭表子......” 牦牛失声骂道,石头没有砸中他的脑袋,却砸中了他的左肩膀,他侧翻在地上,捂着肩头脸色发青。 “信不信我要了你的命?” 乔荞一跃而起,顾不得裤子掉在了脚脖子,她的双眼是一只暴怒的母狼,仇恨让她丧失了羞耻和胆怯。 “爹,你这是怎么了?”树林后面钻出小兰,她的适时出现阻止了乔荞的杀机。 牦牛一点都不臊,指着乔荞骂道:“闺女你不知道,她嫌你二叔是个傻子,时常勾引我,刚才她想逃跑,被我逮住了!” 小兰什么都明白却装作什么都不懂,变了脸色看向乔荞,冷笑道:“婶子你当我们全家是傻子吗?亏得今天我和我爹跟着,不然白瞎了这几年养活你!” 乔荞恍然觉得中了小兰的奸计,她穿好衣裤,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一声不吭向树林外走去...... 她用不着向小兰解释什么,知道起不了任何作用,她倒是担心着牦牛和小兰回家后要向牛氏恶人先告状,要诬陷她什么,结果从镇上回来牦牛和小兰一脸平静,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乔荞这才想到牦牛是真怕着牛氏...... 另一次是在去年秋收时节,庄稼地里长着成片的红高梁,牛窝堡子位于大山深处,并不适合生长高粱。 但去年的高粱却长得异常茁壮,到了秋下染红了半个山岭,尤其是牛氏家的高梁地,人们都用羡慕和嫉妒的眼神瞅一眼,然后酸话连篇地走开了。 这片高梁地原是牛仙人家的,牛氏通过卑鄙的手段掠夺了这块风水宝地。 秋日下午,小兰在家晒玉米,边晒玉米边逗着牛仙宝玩,牛氏擦亮眼睛看着孙子孙女,盯着小兰不让她的歹意发作。 她从没相信过小兰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当年刚满月的牛仙宝差点被小兰害死,牛氏从那以后警惕着小兰的任何举动。 高梁地里是牦牛和犏牛两口子。 乔荞和犏牛一个在东一个在西,而牦牛在高梁地的中腰。 令人好笑的是,牦牛干活累了去地的西头喝茶休息,走出稠密的高粱丛却看到犏牛躺在高粱杆上睡着了。 并且,睡得很香,秋天午后的暖阳照着他嘴角的口水,发出一串银光。 牦牛本想叫醒他,拿起搪瓷缸子喝了几口水突然想起了什么。 乔荞在高粱地的东头呢,这静寂无声的山野,周围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远处的森林里传出狍鹿的嘶鸣。 邪恶从牦牛的心底泛起,他擦了一下嘴,分开密密匝匝的高粱杆,如同一只觅食的鲨鱼向高粱地的东头游去...... 乔荞专注地在收割高粱,镰刀杀向成片的高粱杆,发出沙沙响动。 因为热,因为出汗,她只穿着一件花布衬衫,当她弯着腰挥动镰刀,突然听到身后发出响动,她以为是犏牛来看自己,刚要回头,牦牛已将她扑倒在地。 “今天你就是喊破嗓子也没人管你!他睡着了,这片地东西间隔二里呢,他听不到,别人更听不到,老子快憋死了,今天非得把你给办了!” 牦牛说着双手掐住了乔荞的脖子。 他的脸在乔荞的瞳孔中无限放大。 天空在旋转,高粱在燃烧,她听到自己倒下去的声音,象是一株高粱,承载着大地的伤痛....... 第950章 猎杀(之二) 乔荞闭上了眼睛,嘴巴却因为被牦牛掐着脖子张得老大。 她放弃了挣扎,流下了痛苦的泪水。 正当她由着牦牛撕扯着自己的衣服,一旁的高粱地里传来了奇怪的响动,没等两人听明白,一头野猪出现在了身后。 “x他娘的!”牦牛骂着脏话跳起来,顺手捡起了地上的镰刀。 乔荞捂着胸口趴在地上,顾不得剧烈咳嗽,滚到了一堆割倒的高粱杆后面,看到那只体型宠大的野猪后面,相继钻出来五只野猪。 这还没完,七八只刚出生不久的小野猪正吱吱叫着从高粱地里冒出来。 “快跑——快去喊犏牛!” 牦牛朝乔荞大喊,知道今天躲不过这一场劫难,野猪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但在遇到危险时会凶猛无比。 乔荞从恐惧中清醒过来,惊魂未定中穿好衣服,她发疯似地跑进高粱地,听到身后传来牦牛的嘶吼和野猪的尖叫声。 搏斗是牦牛主动挑起的。其实野猪在看到两个人时受了惊吓,近距离的对峙中已做出了调头逃跑的准备,不想牦牛已挥着镰刀砍了过来,带头的那只野猪后退几步,张开半尺长的嘴巴,举着两颗锋利的獠牙向牦牛冲去—— “老子宰了你正好熏腊肉!”牦牛吼着腾身跃起,他虽然年过半百但身手依然矫健,在野猪快要撞上他之际,他闪身躲开,手中的镰刀顺势刺向野猪的一只眼睛。 一声刺耳的嚎叫划破寂静的天空,野猪一头裁向高粱丛,翻身倒地打了滚,它再次转身,一只眼睛已成血窟窿,汩汩地冒出鲜血。 牦牛手中的镰刀尖上挂着野猪的一只眼球,血淋淋的让他莫名地兴奋。 后面的小野猪一哄而散,有两只大的跟着小野猪跑进了高粱地里。 剩下的三只野猪和那只受伤的野猪前后冲向牦牛,它们已完全发疯,定要将眼前的这个仇敌咬成肉酱! 牦牛的心掠过从未有过的恐怖,这是他有生之年碰到的最为险恶的捕猎场景。 受了伤的野猪赛过一只老虎,何况还有三只和它一样大的兄弟为其助威! 汗水湿透了牦牛的脊背,然而容不得他有半点思考,野猪如四道黑色的闪电向他冲刺过来...... 是生是死,就在千钧一发之间。 他双手握着镰刀,勇敢地砍向靠近他小腿的野猪,随着咔哧一声,野猪的半张长嘴被削去一半! 其它三只怔了一下,那只剜掉眼球的野猪因为疼痛拱了一下庄稼地,然后向牦牛撞过来。 来不及躲闪,野猪的獠牙刺进牦牛的大腿,他啊地发出喊叫,用力挥起镰刀向下剐去,一只猪耳朵落在了地上。 野猪咬住了他的腿子,往后一扯,牦牛翻倒地。 他倔强地挥舞着手中的镰刀,不让其它三只野猪靠近。 他知道自己今天难逃一死,但死也死得壮烈,不负他作为一个猎人的英名! 在挣扎中,他划破了野猪的猪皮,刺伤了野猪的后背。 渐渐,他失去反抗的力气,三只野猪一拥而上,誓要将这个敌人活活咬死。 眼看命丧野猪口中,高梁地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搅动着高粱杆,如同一阵狂风过刮来。 “杀!杀!杀!——” 结巴的犏牛怒吼着如同盖世英雄降临,他双手高举着镰刀猛冲过来,恶狠狠地砍向野猪..... 震耳欲聋的尖叫就此响起,鲜血在秋日的暖阳下喷涌,两只野猪受伤逃走,另外两只齐刷刷攻向犏牛。 犏牛有的是力气和勇气,他才不把这些畜生看在眼里。 想当年他年轻时赤手空拳打死过一只饿狼,牛窝堡子的人知道他是傻子,也知道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牦牛爬起身,他的一条大腿被咬伤,另一条小腿被啃掉了一小块肉,所幸没有伤到骨头。 他看到乔荞站在不远的高粱杆后面,脸上没有了血色,一双眼睛布满了惊惧。 他挪动身子,握紧镰刀去帮犏牛。 但是,已经用不着他出手相助了,犏牛杀红了眼,将那只剜掉眼球的野猪活生生砍死,另一只欲要逃走,被犏牛手中的镰刀从头到背划开了一条半米长的口子! 没走几步,野猪倒在地上。 牦牛也随之跌倒,鲜血染透了他的裤子。 “杀,杀,杀光,了!”犏牛张着挂着鼻涕的大嘴得意地傻笑,他抬起脚踢了一下野猪的肚子,对乔荞喊道:“抬,抬,家,去——吃,吃,吃肉肉!” 乔荞答应着跑过来。 牦牛没好气地骂道:“蠢货,傻x,没看到我伤成这样了吗?快背我回去,叫大夫来上药!” ...... 两次强占都没有得逞,一次还险些要了牦牛的命。 多亏了犏牛相救,不然牦牛怎么会活到今天! 他在养腿伤的日子里仔细想过那天发生的一切,当时,他让乔荞去喊犏牛来救自己,可是他没有想过,万一乔荞不去喊犏牛呢?万一乔荞一念之差起了歹意呢?她那么恨着牦牛,完全有理由让野猪咬死他啊! 细思极恐! 他永远想不到乔荞心里有过挣扎,挣扎只是一瞬,她是巴不得牦牛死掉,可是总不能眼看着他让野猪活活咬死!她在高粱地里拼命狂奔,仿佛不去救牦牛就是自己在杀人...... 牦牛认定乔荞是善良的,因而对她的贪念里有了另外一种情愫。 他也曾试着放弃这些念想,和牛窝堡子的一些放荡女人私下有着交往,然而她们代替不了乔荞,牦牛要的是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女人,能和他厮守到老的婆姨,当他看到活波可爱的牛仙宝,他知道自己想要的幸福就在眼前。 如今,他要拿回属于他的幸福,拿回属于他的儿子和婆姨了。 ...... 走了足足一个早上的山路,太阳跃过了山顶,草尖和树叶上的露水散去,整个山林中雾气蒸腾,宛如人间仙境。 犏牛想捉一只羽毛艳丽的小鸟带回去,他知道牛仙宝喜欢小鸟,为此他偷了村子里别人家的一只鸟笼,答应过牛仙宝要带一只小鸟回去。 并且,是叫声最好听的那种。 他转动着脑袋,手里举着捕鸟的网兜,在林子里左顾右盼,一会伏在草丛里,一会藏在树背后。 “犏牛,今天我们要去的地方远,不是‘仙人崖’那边,是去更远的‘黑虎峡’,咱们得赶紧走,天黑之前要赶到那里,布几个夹子和套绳,明白了吗?” 牦牛抽着旱烟棒子提醒犏牛。 犏牛啊啊答应着,他当然听明白了,黑虎峡要翻好几条岭才到,那里人迹罕见,常有马麝和黑熊出没,要是猎到这种上等货,不光可以吃肉,还可以卖出麝香和熊胆换一笔钱。 牦牛走在前,他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犏牛。 他还在四下张望找一只羽毛光鲜的鸟,牦牛听到过牛仙宝奶声奶气向犏牛讨要过小鸟的话。 当时,他的心里酸溜溜的。 心想:娃儿到底不懂事,真的以为傻子就是他亲爹啊。 现在,他知道牛仙宝的小鸟将由他来抓捕。 将由他交到牛仙宝的手中。 至于犏牛——他转过头望向莽莽林海,他的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痛楚。 犏牛是他的亲弟弟,从小到大,受尽村里人的白眼和嗤笑,娘为了这个弟弟忍受着爹的折磨,屈辱地留在牛窝堡子生活下来。 犏牛的眼中,牦牛不光是兄长,几乎是爹的存在。 他还救过牦牛的命,不是吗?要不是犏牛,他早被野猪咬成肉酱了。 而他,却打着乔荞的主意,为了得到乔荞,得到牛仙宝这个儿子,他必须施行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次猎杀! 要不要就此放弃?或者打住? 牦牛问自己,他腔内的心在砰砰跳动,正在矛盾,突然听到犏牛兴奋的尖叫,回头看时,他抓着一只羽毛如锦的小鸟在激动地喊叫:“宝儿,的,鸟!宝,宝,宝儿,的,小鸟......” 犏牛的脸上有着整个世界的骄傲和幸福。 牦牛变了脸色,他走过去,一把抓过小鸟甩向茂密的树枝,一眨眼,那只小鸟飞走了。 “你,你,你放,放了,它?”犏牛气得发抖,舌头打结,嘴唇上的鼻涕掉到了胸襟上。 “犏牛,这种鸟不好看,叫声难听,前头有更好的黄嘴红雀,我帮你抓一只!”牦牛沉着气解释,脸上的笑有着慈爱也有着难以捉摸的阴冷。 犏牛说好,终是笑了起来。 他憧憬着前方,憧憬着牛仙宝的小鸟,憧憬着小鸟的歌声和牛仙宝的欢笑。 然而他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行走在山水旖旎的世间,行走在阳光普照的世间。 一场猎杀正悄然袭来。 到时,他将坠入永恒的黑暗。 第951章 猎杀(之三) 太阳偏西,牦牛和犏牛走进了黑虎峡。 只见悬崖峭壁如同鬼斧削劈,巍峨主峰高耸入云,苍松翠柏生于石上,苍鹰翱翔峰顶,猿鸣回荡山涧。 牦牛翘首望望四周,很满意这个人迹罕至的峡谷。 “犏牛,咱们到‘东方顶’歇脚,天黑之前,把铁夹子和套绳布好。” 牦牛说着大步前行,后面犏牛答应着跟上,两人攀上一道崖壁,越过一道石门,顺着人工开凿的石梯再行一程,终于到达了黑虎峡半山腰的东方顶。 这是一片开阔的坡地,约有半分多地,站在东方顶可以眺望整个黑虎峡。 左面是来路,右面是通向黑虎峡峡谷的通道,猎物一般会在峡谷的低处出没。 而东方顶的前面就是万丈悬崖,后面侧是一块突兀的巨石,形成天然的弧度,状如穹顶,正好可以遮风避雨。 巨石下有燃烧过的灰烬,还有动物的粪便,显然这里来过猎人,也来过野兽。 牦牛将手中的猎枪和背上的行囊扔在地上,帮着犏牛取下背上的东西,打开行囊先拿出两张羊皮,再拿出一床旧棉被,牦牛从腰间解下水壶,自己拎着水壶前去右边的山崖下去打水。 一汪山泉汩汩涌出石缝,牦牛洗了把脸,用手捧着泉水喝了几口,甘冽的泉水让他神清气爽,一扫跋涉的劳累。 他站在泉边,仔细打量着脚下的黑虎峡,望着幽深的峡谷,听着风在树尖上刮过,卷起阵阵松涛,心里掠过恐惧也掠过得意。 要将一个人的生命结束在黑虎峡可谓上乘之计,何况这个人是一个大家公认的傻子! 牦牛给水壶装满水,一步一步小心爬上山崖,看到犏牛已捡了三块石头垒起了火塘,他正忙着收集烧火的枯树枝,一见牦牛咧着嘴笑,结巴着说道:“我,我,我去,去,布,夹夹,子——放套,套,绳!” “你累了,犏牛,还是我去吧,你看着把火烧开,饿了吃点饼子,我赶天黑前回来。” 牦牛的话有着难得一见的温和,脸上的表情也有着慈爱。 犏牛一愣,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卖力地去折树枝,他知道要想在这峡谷之上过夜,一定得备下几捆烧柴。 牦牛背起了狩猎的工具,他嘴里叼着烟离开了东方顶。 路过山泉边,他索性趴下身子,嘴唇伸进泉水里喝了个痛快。 太阳已落在远处的峰顶,整个森林像是染上了一层夺目的金色。他加快了步子,小心而又敏捷地从石崖上滑下,荆棘刺伤了他的手心,但他失去了痛觉,他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今夜——今夜他将进行人生中最残忍的一次猎杀! 他的心,在恐惧中期待着更为恐怖的时刻到来。 很快到了黑虎峡的谷底,土地松软起来,无数的蕨类铺展着葱绿,腐朽的枯木上长满了褐色的木耳,柳鸡和蓝马鸡成群结队穿过林间,受惊的狍鹿看到牦牛的闯入呆望了几秒,然后如箭逃离...... “真是个福水宝地啊!”牦牛感叹着在林海中游弋,凭着老猎人的经验,他在一丛灌木后面布下铁夹子,又在一处溪水旁安置了三处套绳。 直到带在身上的夹子和套绳全部放妥当,他点燃一根旱烟,抬头寻找着黑虎崖的上空,有烟在升腾,循着烟雾升腾的位置,他确定犏牛将会坠落在黑虎峡的哪个位置。 在天没有黑透之前,牦牛攀上了东方顶。 他在老远处闻到了肉香,闻到了茶香,味道如此熟悉,像每一次进山打猎一样,犏牛总会烧水泡茶,烤上从家里带来的腊肉。 篝火将犏牛的脸映得通红,借着火光,牦牛看出了他一脸倦意,行走了这么远的路程,他定是困乏了。 “你怎么不吃?”他坐在篝火旁问犏牛。 “我,我,我等,你!——柴,柴,砍,砍砍,好,好,多!”犏牛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大捆木柴,那是他等待牦牛的过程中忙碌的结果。 牦牛点点头,很满意犏牛的劳作,掰开一块饼子将一半递给犏牛,再从铁钩上取下腊肉,他拿着腰刀亲手切开,捡了一块最大的递给犏牛。 “快吃吧,你肯定饿坏了。” 他的话里有着关切也有着催促。 犏牛啊啊地答应着,饥饿让他象个孩子,他接过食物大口咀嚼起来,饼子是乔荞烙的白面饼,里面卷着炒熟的胡麻,吃起来分外可口,腊肉是牛氏亲自熏制的,牛氏熏制腊肉的手艺在牛窝堡子数一数二。 茶是伏茶,煮了喝一口有着浓郁的香气,牦牛主动给犏牛添茶,如果犏牛不是傻子,他一定从哥哥出乎寻常的举动中察觉出异样! 可惜,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外出打猎一定要吃好睡好,不然明天没有力气追逐猎物。 一顿简单而又丰盛的晚饭在黑虎峡的悬崖上匆匆结束。 月亮升起来了。 又大又圆的月亮从山坳中跳出来,清水一般的光华倾泻在起伏的山峦上,照亮了眼前的黑虎峡。 猫头鹰的叫声在林间飘荡,夜间觅食的禽兽相继出动。 山风夹杂着溪水的轻唱,寒意袭来,牦牛起身给篝火加了几根桦木。 “到时候了!”他喃喃自语,心绪莫名地烦乱不安,回头看着睡在一个被窝里的犏牛,他蜷缩着身子,半张着嘴巴,样子还像小时候一样滑稽可笑。 牦牛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带犏牛进山打猎,两人第一次住在仙人崖的山洞里,十三岁的犏牛因为害怕夜里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一直到天亮...... 现在,他不需要牦牛的庇护了,他有了自己的婆姨,有了一个叫他爹的儿子。 而那娃儿,却是牦牛的种! “本该让你活着的,兄弟!可你活着,我就要受罪,她害死了桃花,又生了我的儿子,一山容不得二虎,何况她不可能做我们兄弟二人的婆娘!” 牦牛心里被邪恶所充斥,他已不能再思考下去,他怕自己会心软,更怕自己会放弃。 “我也是为了仙宝......你得原谅我,犏牛,到下一世,哥给你做牛做马做狗都行......” 他缓缓起身,拿起了手中的猎枪。 在枪托砸向犏牛的头的一瞬间,牦牛闭上了眼睛。 他用尽了全力,手法很准。 枪托击在犏牛的脑门上,他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弹了一下,随即四肢张开,然后没有了任何动静! 血从他的太阳穴静静流出来,粘稠的血液染红了他身下的羊皮,流向燃烧的篝火,红得象是人间少有的瑰宝...... 牦牛一把抱起了犏牛,他以为他很沉很重,抱在怀里才知道他很轻。 ——轻得象小时候他抱着犏牛去门口晒太阳一样。 只是,现在没有太阳,清冷的明月象一面镜子,从对面的山顶照过来,让牦牛的心涌来无尽的悲伤和难过..... 他举起犏牛的身子,用力向悬崖下抛去。 听到犏牛落地的声响,再听到被惊飞的猫头鹰哀嚎着飞过,牦牛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犏牛,哥对不住你啊......” 他喊出声,泪水滂沱而下。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峡谷,被风无情地撕裂开来,身后的火苗发出滋咧声,他知道那是犏牛的血流进了篝火里,试图为他燃烧着取暖。 第952章 噩耗传来 两个儿子外出打猎,牛氏早晚都给堂屋神龛上的观音烧香,还不忘喊来小兰和乔荞。 牛仙宝似懂非懂地跪在地上,小手合实祷告说:“菩萨呀,让我爹给我带一只会听话会唱歌的小鸟回来,还带一只能变成人的小狐狸——” 小兰噗嗤笑出声,牛氏伸手在牛仙宝的脑壳上戳了一下,嗔道:“小祖宗,别胡说,你要变成人的狐狸干嘛?那不是狐狸精吗?” 牛仙宝瞪着眼睛认真说道:“我就要狐狸精,养大了给我当媳妇,村里人说我娘是买来的,我长大了可不花钱买媳妇,我让狐狸精给我当媳妇!” “仙宝不要乱说话。”乔荞赶紧去捂儿子的嘴巴。 牛氏鼻孔里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问道:“宝儿,谁给你教的这些歪门邪道?谁给你说你娘是买来的?你告诉奶奶,我非打烂她的嘴!” 乔荞低着头不敢看牛氏,她从牛氏的话听出了对自己的猜疑。 牛仙宝狡黠一笑,指着小兰说道:“是姐姐给我说的——她说我娘是买来的,还是狐狸精,不信你问她。” 小兰的脸瞬间变为灰白,极力争辩:“仙宝你小小年纪不要污蔑人,我啥时候给你说过这话?我才不会管你娘是啥玩意儿!” 仙宝指着小兰的脸喊道:“是你说的,是你说的呀!你给村里人说我娘是狐狸精,说她是奶奶花钱给我爹买的媳妇!” 啪。 牛氏扬手给了小兰一个嘴巴子,怒斥道:“不让你出门你烧得慌是不是?一个大姑娘跑到村子里说闲话,传出去村里人不笑话?薛家是牛窝堡子有钱的人家,说好了过几天来提亲,要是知道你连家丑都敢张扬,他家老三还敢娶你吗?” 小兰捂着半张脸抽噎着犟嘴:“我又没乱说!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凭啥把我嫁到薛家?薛家老三比我大十多岁,村里人都知道他做过贼,你图着他家的钱把我卖了,不就是让我给我爹养老送终吗?你咋不把冬娃子找回来?你把我姐卖的钱存着留给谁——你那么心疼牛仙宝,多活几年,等他长大了孝敬你才对!” 小兰连珠炮一样的话惊得牛仙宝哇一声哭着跑进乔荞的怀中。 牛氏早气了个半死,她没料到一向被她驯服得如同一只绵羊的孙女竟然顶撞起了自己。 并且当着乔荞的面揭她的短,戳她的软肋。 这让她情何以堪! 一时间怒火中烧,顾不得给菩萨磕头祷告,起身拿起拐棍,照着小兰的头和身子抡过去。 乔荞一看牛氏恼怒,不得不起身劝阻。 “娘,看在菩萨的面上饶了小兰吧,你身子不好,牦牛和犏牛外出打猎,惹怒了神佛怪罪下来岂不是吃了大亏?” 乔荞的话说得很婉转,牛氏一听收起拐棍,她余怒未消,看着披头散发的小兰一副可怜样,转身坐在椅子上,放出狠话来: “你是我们牛家的闺女,我想把你嫁给谁就嫁给谁!就你这贱样还想嫁一个好男人,只怕你给人家提鞋都不配!我是一刻都不想再看到你了,等你爹回来马上和薛家商量,庄稼一收就把你打发出门!你听过薛家老三做过贼,我还听说他还杀过人呢!——嫁过去有你好过的日子!” 小兰不敢再辩,坐在地上艾艾啼哭,心里对乔荞母子的恨又添了一层。 “我的钱想给谁就给谁!冬娃子这个白眼狼,死在外面别回来,回来我也会把他撵出去!” 牛氏说完示意乔荞拿来烟斗抽烟,她一生气眼睛胀痛,胸口也不舒服,一锅烟还没抽完,又让乔荞扶着去炕上休息,留下小兰哭了半天,最终赌气上了炕蒙着被子躺下装死。 牛氏一夜未睡,闭上眼噩梦反复,心说自己真的一天不如一天,眼见着小兰长大,再不嫁人迟早会气死自己。 后半夜起了风,有什么东西从墙上掉下来发出哗啦声,牛氏没有点灯,摸着黑小心出了堂屋门察看,借着满院皎洁的月光,看清是墙头罩着的一根荆棘被风吹落,她轻手轻脚移到东墙的门上,仔细听了听东院的动静,确定没有人闯进来才回了屋。 她是担心着牦牛故伎重演,借着打猎支开犏牛再对乔荞图谋不轨,这样的丑事绝不能再有,为了犏牛的将来、牛仙宝的将来,牛氏绝不会让牦牛的歪心思得逞! 熬到天亮,牛氏想着去村里的诊所看一下大夫,下了炕去了趟茅厕,出来时边系裤腰带边看了下猪圈门口的长条石槽——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喂猪食槽,只有牛氏一人知道石槽下埋着她私奔带来的金银珠宝。 这是牛氏活着的最大的秘密,也是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活着的全部希望。 石槽上四只白猪从栅栏里伸出头在吃食,蒲扇大耳活波地扇动着象是在为自己的进食加油。 看到石槽没有挪动的痕迹牛氏会心笑着从后院走出,心想犏牛媳妇其实是个称职的婆姨,每天早起晚睡从不偷懒,要不是自己的儿子是个傻子,她一定会死心塌地留在牛窝堡子,留在犏牛身边....... 刚走到前院,听到大门拍得啪啪响,牛氏心说今天自己起来迟了,她家的大门都是她亲自上锁和打开,并且东院的大门也是如此,为了防止乔荞逃跑,牛氏固执地坚持着这一底线,听着大门敲得如此急促,牛氏的心跟着嗵嗵直跳,三两步走过去开了大门,却见牦牛站在清晨的阳光中脸色煞白。 “你咋回来了?犏牛呢?”牛氏诧异问道。 “娘,出事了,犏牛昨晚不小心掉下了黑虎峡,我一个人找不见他,只好连夜赶回来了......” 牦牛说着扑通跪在了牛氏面前。 “啥——你说啥?——犏牛掉下黑虎峡了?”牛氏扑上去撕住了牦牛的头发,用力摇晃着他的身子,不相信牦牛说的话。 “娘,快通知村里人去救犏牛吧,不然真来不及了!”牦牛的声音带着哭腔,一双血红的眼睛焦灼地望着牛氏。 “混账东西,你要不把犏牛给我带回家,我非剥了你的皮不可!”牛氏凶狠地吼道,全身抖得站立不住,牦牛起身去扶她,却被牛氏一把推了开来。 她踉踉跄跄跑进堂屋,双膝跪倒在那尊观音像前,额头贴在冰冷的地上,呼天抢地般高呼:“菩萨啊——求你救救我可怜的儿子犏牛——求你保佑他还活着——大慈大悲的菩萨啊,求你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婆子吧......” 第953章 牛才人看出古怪 你一定觉得牦牛的行动有些愚蠢,对于犏牛的死用不着费太多的心机。 那是你忽略了牦牛的动机和目的——他害死犏牛的全部目的是为了得到乔荞、得到牛仙宝这个儿子。 所以,他必须做得滴水不漏,给犏牛的死亡冠以名正言顺的理由,给自己的娘一个明明白白的交待,给牛窝堡子的人一个明明白白的交待。 按照常理,牦牛当晚会将坠崖的犏牛找回来,将尸体摆在牛氏的面前,摆在牛窝堡子的村民面前。 可牦牛知道事情绝非如此简单,他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 他连夜从黑虎峡赶回家,顾不得劳累来搬救兵,就是为了让众人见证犏牛确实是坠崖身亡。 他知道牛氏精明过人,也知道牛窝堡子的村民有不少高人。 比如牛仙人,比如现任的村长,他们绝非等闲之辈。 只有犏牛的死亡公认为意外,那么牦牛继娶自己的兄弟媳妇才会顺理成章! 牛窝堡子几十号壮丁在村长的号召下向黑虎峡挺进。在日落时分终于在谷底的草丛里找到了犏牛的尸体。 他的半张脸血肉模糊,全身的骨头几乎皆已粉碎。 成群的苍蝇围绕着犏牛在狂舞高歌,他的一只脚被野兽咬去了三个脚趾。 村长命人砍了木材做成一副担架,将犏牛放上去,用带来的一床白布单子盖住了尸体。 一行人点起火把爬上黑虎峡,一路艰难跋涉,在天亮时分抵达牛窝堡子。 牛氏在乔荞和小兰的搀扶下走出堂屋,一步一步挪到院子中央,院灯很亮,照着担架上的白布单子格外刺眼。 整个院子的人都如同泥塑,沉默不语,唯有门口的那只大狗狂吠不停。 牛氏腑下身子,颤巍巍揭开白布单子,只看了一眼,嘴里喊一声“我的儿”便昏死过去..... 大家都在等待乔荞的反应,依照正常的想法乔荞定会哭得死去活来。 但她哭不出声。 当看到犏牛面目全非的尸体,她的心疼痛了一下——只一下!她是流下了眼泪,但那不过是出于对犏牛不幸惨死的同情。 而同情也不过是天性中的善良使然,她捂着嘴在院子中呆站了一会儿,突然发现天已亮透,院子中挤满了前来打探真相和看热闹的村民。 牛氏已在炕上苏醒,她挣扎着嚎啕,嘶哑着声音不停地呼唤着犏牛的名字。 乔荞能理解一个母亲失去儿子的哀痛,听着牛氏的哭声她的心也在难过,但走进厨房开始烧水做饭,对着灶里燃烧的柴火乔荞不由地笑了起来。 “总算解脱了,这个禽兽,终于死了!” 她喃喃自语,平静地添着木柴,眼前浮起过去的每一夜——五年中的每一夜,她如同一头牲口承受着犏牛非人的折磨,在无尽的黑暗里期待着犏牛的兽行结束,没有人知道她惧怕着黑夜的到来,没有人知道她度过的每一夜如同坠入炼狱...... 现在,这个男人死了。 她名义上的丈夫,和她有着婚姻关系的男人——死了! 灵堂已在东院的堂屋设起,院子里人来人往,村长在大声吆喝着准备丧事,乔荞思索着自己应当以何种方式面对犏牛的葬礼,依照风俗习惯,她须得表现出莫大的悲伤,在灵堂前哭得死去活来才能满足众人的好奇观望。 她知道牛窝堡子的村民们已把她当作焦点,犏牛一死乔荞成为新寡,关于她的未来将成为大家关注的话题。 “娘,我要吃炒鸡蛋——”厨房门口传来牛仙宝稚嫩的声音,乔荞回头,看到儿子睡醒后光着脚丫子前来找吃的。 “乖,仙宝,娘在烧水,你没看一大庄子的人等着吃饭吗?娘一会给你炒鸡蛋吃,好不好?” 她抱起儿子放在腿上,亲了一下牛仙宝的小脸蛋,心里已有了新打算。 带着儿子离开这里,马上离开这里,犏牛一死没有了羁绊,牛氏已经风烛残年,没有太多精力盯着乔荞,只要时机成熟,她可以带着牛仙宝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带给她无尽耻辱的地方。 “娘,奶奶在哭呢,大伯他们在忙啥?我爹呢?他回来了吗?给我带小鸟回来了吗?”牛仙宝听着院子里的响动充满好奇,一双眸子被灶里的火映得明亮如星。 乔荞抱紧儿子,轻声而又坚定地说道:“仙宝,大伯他们在忙着办丧事,你爹回不来了,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过几天娘去山里给你抓只小鸟,一定是你喜欢的。” “我爹死了吗?”牛仙宝瞪大眼睛突然问乔荞。 乔荞一怔,觉得应当告诉儿子实情,反正犏牛不是他的亲爹,从现在起,她得等待合适的机会带着儿子逃离这里。 “仙宝,你爹进山打猎,不小心掉下黑虎峡——他死了,不过没关系,仙宝不是还有娘吗?娘会陪着仙宝长大,以后一定让你好好读书,不会再去山里打猎——” “我要我爹!我不要读书,我要跟我爹一起进山打猎......呜......” 牛仙宝咧开小嘴哭出了声,泪水掉在了乔荞的衣襟上,惹得乔荞的心里一阵难过。 没错,单从血缘关系上来说犏牛不是牛仙宝的亲爹,如果从感情上来讲,犏牛疼爱牛仙宝丝毫不输给任何一个作了父亲的男人! 牛仙宝从没嫌弃过自己有一个傻子父亲,他在犏牛的袒护中享受着更大的父爱。 现在,听到犏牛的死讯,牛仙宝怎能不伤心,他抱着乔荞的脖子哭得嗓子都哑了,死亡对于五岁的孩子来说,是一件残酷而又可怕的事情。 乔荞哄着牛仙宝,将一把铁勺放在灶火上烧得通红,放了一点猪油,打了两个鸡蛋进去,片刻功夫,嫩黄的鸡蛋香气四溢,乔荞拿筷子夹着喂儿子,鸡蛋的香味终于止住了牛仙宝的哭声。 院子中已支起了数十个方桌,请来的厨子在东墙根下砌了新灶,三口大铁锅冒着热气,后院拖出一头大白猪,被村里的壮丁捆在一张木板上,没挣扎几下已被屠夫无情宰杀...... 阴阳请来,白幡扬起,唢呐吹响,棺椁进门......牛氏半躺在在炕上吩咐牦牛和村长,一定要给犏牛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 牛才人被两个小伙子扶着来到牛氏家,他已老得不成样子,两条腿萎缩,走路全靠别人搀扶。 他是请来给犏牛的尸身入殓的。 “仙人,得想法子给我儿整个全尸,这样入葬怎么可以见他九泉下的列祖列宗!” 牛氏下了炕气息奄奄哀求牛仙人,两人之间的恩怨随着时间的流逝似乎有些淡薄,但她从牛才人的眼中看出了一种辛灾乐祸,五年前牛氏捏着牛才人欺凌小红的事大作文章,敲诈了好多的钱财,霸占了牛才人的良田,如今报应终于落在了牛氏头上。 “还是妖狐作祟的结果!”牛才人阴沉的声音在白胡子遮盖的嘴唇上吐出,浑浊的眼睛扫过犏牛血肉模糊的尸体。 “当初让你除了妖狐,你心慈手软放过了她,现在带来了灭顶之灾,你终是信我的话了吧——唉,你这是精明一时,糊涂一世啊......” 牛才人借机谴责着牛氏的过失,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摸索着犏牛的身体,他的眼睛落在了犏牛脑袋上看了半天,隔一会抓起犏牛的手仔细看了一遍,然后绕到灵榻的前面盯着头胪的伤口,嘴里说道:“掉下去会用手抓一下东西,两只手好好的,只是脑壳碰裂了,有些奇怪呀!” 一旁的牦牛赶紧说道:“他晚上起来解手,失足掉了下去,黑虎峡好几丈深的石崖,哪有生还的机会。” 牛氏抹着眼泪说:“仙人高明,把脸给复原了,身子擦干净好穿寿衣。” 牛才人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牦牛,这一眼深不可测,牦牛心虚,低头往后退了几步。 “拿白面和黑面各半斗,炼过的猪油一碗,我调匀了把头脸填平了,高粱酒一桶,白布半卷,我给侄子净身穿衣,让他体体面面归西!” 牛才人的话牛氏焉能不听,立刻让牦牛去准备东西,亲手抬了一把靠背椅让牛才人坐下,高声吩咐小兰快去倒上好的茶来。 “我看侄儿死得古怪呢!”牛才人捋着白胡须对牛氏小声说道。 灵堂后面就他和牛氏两个人,牛氏扶着拐棍整个身子僵了起来。 “怎么个古怪?哪里古怪了?”她有点恼火,自己的儿子死了,牛才人这老东西非要生出是非来,分明是给牛氏心里添堵。 “这——不好说,也不可乱说!我看侄儿头上的伤口致命,觉得蹊跷,掉下悬崖是摔坏了骨头,可伤口怎么就一处呢?” 牛才人闭着眼声音拉长了调子,牛氏的心猛一下沉下去,像是触到了一块寒冰。 夏日的风从院子中吹进灵堂,白色的挽联哗啦啦动起来,不知为何,牛氏的脊背沁出一层冷汗。 第954章 他乡遇故人 犏牛的棺椁在热闹的鞭炮声和唢呐声中抬出东院的大门,牛窝堡子的每家每户大门口点起一堆篝火,为逝者送行,为死者点亮前往阴间的路途。 犏牛葬在南面的山岭后,和他爹牛大头长眠于同一片墓地。 按理说意外死亡的人是不许进祖坟的,但牛氏不答应,她知道要是犏牛不能葬在祖坟,意味着将来孤零零埋在荒山野岭,那么乔荞死后也不能和犏牛埋一起,如此说来,犏牛和乔荞百年之后算不得夫妻。 牛氏的想法令人啼笑皆非,但村里人已经不愿深究这些老规矩了,时代变了,年轻人相继离开了牛窝堡子,犏牛生前只是一个说话结巴的傻子,牛氏愿意把自己的儿子埋在哪里都行,村民在吃饱喝足之后履行完乡亲的情份将他入土为安就好。 牛氏对乔荞葬礼上的表现很不满意,见她虽然跪在灵前穿着孝服,但垂着头淌不出多余的眼泪,送葬时牛氏呵斥了她几句,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好些难听的话,指槡骂槐说有的女人无情无义,养活她好几年,还不如喂一只狗或者驯养一头驴可靠。 乔荞咬着嘴唇没有争辩,心里盘算着自己的主意,牛窝堡子不再是五年前的偏僻山村,一条公路贯通南北,要想离开这里,只须时机成熟。 而她忽略了牦牛看她的眼神,忽略了犏牛的死亡并不是一种解脱,一张无形的魔爪已伸向她的头顶...... 埋葬了犏牛之后牛氏大病了一场,白天黑夜不停咳嗽,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一只眼睛完全看不清东西。 她怀疑着犏牛的死因,尤其是听了牛才人殓尸时的话,总觉得犏牛的死和牦牛有关,可没凭没据的怎么去质问牦牛,传出去惊动官家哪还了得——人命关天,弄不好将牦牛卷进官司,到时家中谁来做顶梁柱? 不如且行且看,反正犏牛死了,死人不能复活,迟早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牛氏冷眼看牦牛端汤端药服侍自己倒也毕恭毕敬,而自己的病情却日益加重,眼见着过了犏牛的头七还不好,牦牛急着雇了村里的拖拉机载着牛氏去毛家梁镇看病。 临行时把牛仙宝交给邻居照看(牛氏不放心把牛仙宝交给小兰),特意叫上乔荞随行,到了镇上的医院做了检查,大夫说牛氏受了风寒肺部感染,让留在医院打几天吊针治疗。 乔荞在医院伺候牛氏,牦牛顺便去了趟牛小红的婆家。 疯了的牛小红嫁给了毛家梁镇的侏儒二喜,五年之中生下了两个闺女。 二喜的爹娘本来对疯了的小红很失望,连生了两个闺女之后对这个疯儿媳妇没有了任何好感。 牦牛来到二喜家,亲家公亲家母自然对他不怎么热情。 就连女婿二喜对他这个丈人也冷冰冰的。 牦牛将一包糖果分给两个小外孙,看到小红依旧蓬头垢面又哭又笑——还是以前疯魔的状态,牦牛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二喜家是有钱,但钱不会白花到小红身上,娶了小红进门,发现她是一个十足的疯子,开始还抱着希望寻医问药,渐渐便拿小红不当回事,二喜一不高兴就会拳脚相加,一旦小红发疯便将她捆在后屋的柱子上饿上几天。 牦牛说明来意,二喜一听牛氏在镇上的医院看病,装作没听明白的样子,又说家里来了远亲,不方便牦牛留宿,三言两语打发牦牛出来,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 “去你娘的,什么玩意儿!狗眼看人低,你这样的东西也只配疯子当媳妇!” 牦牛骂骂咧咧离开女婿家,心想只能去客栈住宿,为了省钱一直走到镇子的下头,在最北的巷子中寻到了一处破破旧旧的小旅店。 老板却是个又聋又哑的老头子。 牦牛比比划划说要住宿,老头子领着他走到后院,开了一间矮小的房间,一晚上收费八块钱。 牦牛关上门,一个人躺在木床上抽旱烟,盯着屋顶上一只米粒大的蜘蛛忽然想起什么,翻起身来走过去推开窗户,看旅店的四合院空寂无人,知道这样的地方鲜有客人住宿,尤其快到庄稼收割的季节。 “他娘的,这不是个好机会吗?让仙宝娘住客栈我去伺候我娘,半夜我再杀个回马枪,看她还能跑出我的手掌心!” 牦牛笑起来,他为自己的聪明洋洋得意。 回到医院太阳已偏西,牛氏在病床上打了吊针,看到牦牛进来开始絮絮叨叨问起小红。 “我看二喜这杂种虐待小红呢,饭也吃不饱,闺女瘦得脱了相。”牦牛的话让牛氏沉默了半天。 乔荞坐在床尾的小凳子上低着头一言不发,她想念儿子,担心着牛仙宝在邻居家捣乱,她知道牛氏和牦牛防着她逃跑,不会让牛仙宝跟着一起来镇上,要是一不小心看走了眼让乔荞带着儿子跑掉了,岂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 “也怪她不争气,嫁过去生了两个闺女。”牛氏一点都不同情小红,仿佛小红的遭遇和她无关。 “早知如此不如不嫁,我养在家中总比在他家受罪强!”牦牛至少有点良心,他对闺女的处境有点难过。 牛氏一听不高兴了,伸长脖子骂起来:“那你领回去养在家里,让疯闺女给你养老送终,反正死了一个傻子,家里正好多出口粮!你能养活她几日——能养她一辈子吗?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白活了五十好几的岁数!” 骂完咳嗽得老脸青紫起来。 牦牛赶紧认错,陪着笑说:“娘说得有道理,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闺女再好也不如儿媳妇亲,要是桃花活着一定孝敬你伺候得你舒舒服服!” 乔荞的心不由地咯噔了一下,慌忙起身给牛氏端来水杯。 牛氏喝口水叹息起来:“各人有各人的命,小红过得不好那也是她的命!我如今身子不好,也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可怜宝儿没了爹,以后你得多疼着点才是。” 此话正中牦牛下怀,他给牛氏揉着肩顺着气,递上一句:“晚上还是我来服侍你,让老二媳妇去客栈住着,反正二喜家是住不成,我在镇上登了一间旅馆。” 牛氏皱着眉头思忖片刻,没有往别处想,只想着乔荞会不会借机逃走,犏牛一死,这婆娘整天心思重重,看不出任何异样,好像比往日越发少了言语。 “也行,就让犏牛媳妇去住旅馆,你们两个在医院也不方便。不过我把丑话说前头,犏牛媳妇,你要想着逃走正好方便了你的脚步,不过从今往后休想再认仙宝这个儿子,规矩总是有的,你要跑最好跑得远点,抓回来我会亲手挑断你腿上的筋!” 牛氏阴冷的话让乔荞变了脸上的颜色,她咬着嘴唇点点头,看看药瓶里的药水将要滴完,一声不吭出去给牛氏叫医生。 “一定防着她,象她这种烈货,从来就没有死心过!”牛氏叮嘱牦牛。 牦牛小声在牛氏耳旁说道:“娘你放心,我怕你管不住她,留在医院倒不怎么安全,让她住旅馆,多给老板几块钱,晚上帮咱们看着她就是了。” 牛氏听了深以为然。 天将黑,牦牛说送乔荞去旅馆,准备到外面吃了饭给牛氏带回来,乔荞从包裹中取出一个盛饭的黑陶罐,随牦牛出来,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医院大门,走了约百十步远,拐进一家饭馆,看里面坐了不少人,饭馆里蒸汽腾腾,生意十分兴隆。刚坐定,跑堂的小二来倒茶,问牦牛和乔荞想吃什么。 牦牛说吃碗面,转过头问乔荞想吃啥。 乔荞抬头想说也下碗面吧,眼睛投到饭馆后面的伙房,从敞开的窗户中看到一个女人,她的心砰然停止了跳动——那个忙着给客人盛饭的女人不是别人,分明是和王大强私奔而去的蒋燕燕! 为了印证和确定,乔荞向里看了一眼,伙房里还有两三个男人,其中一个头魁伟,国字脸,高鼻梁,浓眉大眼,脖子上系了条白毛巾,他不正是刘梅英的前夫、大李庄王翠芬的大儿子王大强吗! 乔荞的嘴唇抖动起来,随之全身剧烈地抖动起来。 牦牛察觉出不对,忙问:“咋回事?你咋了?” 乔荞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知道此刻不能和王大强蒋燕燕相认,一来牦牛守在身边,二来自己沦落到这般田地,怎么会有脸去和他们两口子搭话,三来牛仙宝在牛窝堡子,等于儿子还在牛氏手上,一不小心便会惹来麻烦,不如再等机会,毕竟,他乡遇故人,没想到王大强和蒋燕燕居然在毛家梁镇做着生意! “我——我突然肚子疼,想吐,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这里人多气闷,我不舒服.....” 乔荞不等牦牛回答已起身出了饭馆。 牦牛追上来,他从乔荞的推诿里感觉到了异常。 但他不愿多想什么,只想着赶紧吃饭,吃完饭送乔荞回到小旅馆,然后他再回医院应付一下牛氏,只等夜黑人静,到时他可以一展雄风,痛痛快快地风流快活一回。 第955章 旧梦重现,牦牛得手 到别的小饭馆吃了碗面条,牦牛送乔荞去了旅馆。 乔荞很警惕,她和牦牛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到了旅馆也不多说一句,进门就从里面闩上了门。 牦牛没敢造次,情知乔荞防着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逼急了乔荞生出事来他不好向牛氏交待,所以他得想个万全之策,不能再象前几次一样鲁莽行事。 牦牛转身走到前院和店主攀谈。屋里灯光昏黄,店主正吃着晚饭,一碟咸菜一碗稀饭一个黑面馒头他吃得格外用心。 牦牛敬过去一根纸烟,比划着说道:“后面是我婆姨,外头买来的,儿子都五岁了,她还想着逃跑,烦劳大哥看着点,跑了折损一大笔钱不说,家里娃儿没人抚养。” 店主似懂非懂点点头。 毛家梁镇南来北往什么样的人都有,他才懒得管牦牛的破事。 “我看你这小客栈住的人少,不如今晚把后院锁了吧,你也正好歇息一晚上,当然,你的损失我自然会补偿给你——” 牦牛说着从怀里掏出几张钞票递给店主,他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 果然,店主的眼睛一亮,放下筷子接过钱,嘴里咿咿呀呀说着什么,起身指指门外的街道,又指指店里,他摊开钱放在牦牛的手中,显然是嫌这点钱太少。 牦牛笑起来,索性豪放一回,拿出几张十块五块的递过去,指指后院的客房又指指自己的胸口,比划着说道:“这婆娘性子犟得驴一样,晚上怕是不给我开门呢,老哥你得想想办法,帮我这个忙。” 店主看了半天才看明白,心里冷笑牦牛一定藏着诡诈,也是见多了江湖上的各种丑事,掩上门从墙上的一个壁龛里掏一阵子,拿出一根二寸长的檀香来。 “这是啥?”牦牛诧异问道。 店主一脸阴笑,用手比划着点着的样式,鼻子闻一下,然后翻着白眼倒在椅子上。 牦牛大喜,失声说道:“这不就是迷魂香吗?你怎么会有这玩意儿?正好今晚派上用场!” 店主盯着牦牛的眼睛,知道合了他的心意,伸出手又是一阵比划,原来他是拿迷魂香换钱,并不会白给牦牛。 “多少钱?”牦牛瞪大眼睛追问。 店主竖起三个指头。 “也太贵了,能在你这店里住三四个晚上呢。”牦牛一脸不悦,看店主摆手的样子,只好从怀里掏钱换了那根迷魂香...... 牦牛布置稳当,自去医院伺候牛氏。 牛氏左等右等不见牦牛回来,心里起了疑心,眼见着犏牛一死,家里多出鳏夫新寡,牦牛眼馋着乔荞,万一做出丑事岂不让人笑话,不如撮合他们成夫妻,也算顺理成章的好事,乔荞是牛氏花钱买来的儿媳,由不得她作主,肥水不流外田,牛家的媳妇仍在牛家! 只是犏牛去世刚过头七,按理说也得服孝三年,不然给牛窝堡子的人怎么交待?给牛家的列祖列宗怎么交待? 正乱糟糟想着心事,病房门推开牦牛提着黑陶罐走进来。 “娘,让你久等了,镇上吃饭的人不少,找了两家饭馆才吃到饭——” “老二媳妇呢?你送到旅馆了吗?”牛氏打断牦牛的解释,伸长脖子狐疑地打量他。 牦牛赶紧回答:“送回去了,给店主特意交待过了,让他锁了院门不做其他人的生意,他答应过会盯着老二媳妇。” 牛氏一听放下心来,一边收拾吃饭一边细问情况,听到牦牛说给店主花了不少钱又不高兴起来,牦牛劝解道:“留在家中你担心小兰和她合不来,怕小兰盘算他们娘俩,带镇上你又怕花钱,万一跑掉了哪头轻哪头重?——现在比不得从前,政策紧得很,上回我到镇上听说抓了好几个人贩子,毛有德两口都被抓了呢!” 牛氏一听浑身起了一层冷汗。 贩卖人口和收买人口都是国家不容许的,亏得乔荞生下了牛仙宝,不然没有了治服她的法器,要不是牛仙宝扯着乔荞的心,只怕这婆娘早跳起来把牛氏一家一锅端了! 伺候完牛氏吃饭,娘俩又说了一阵闲话,晚间两排住院的平房没有几个人,究其原因是镇上的医院建起来不到三年,看病住院的人极少,毛家梁镇虽然繁华,毕竟在大山深处,人们对西医治疗半信半疑,又觉得住院花钱不划算,宁可到外面的私人诊所和中医堂看病,也不愿意来医院求诊。 如此,牛氏和牦牛倒落了个清静。 牛氏睡得早,白天打了吊针,药里有一定量的镇定剂,到了晚间咳嗽不似往日厉害,睡得踏实了些,牦牛就等她睡去,听到牛氏打起呼噜翻身下床,开了病房门见医院的大铁门上锁,使出力气一个鹞子翻身已出了医院。 一路奔至北街巷尾,还不到子夜,客栈门楣上亮着一个寒星似的路灯,他上前推门,门虚掩着,进到偏房看到玻璃窗边坐着店主,戴着一副老式水晶眼镜仔细拨着算盘珠子。 “快把后院的门打开!”牦牛急不可耐,边说边用手势比划着催促店主。 店主会意,从墙上拿了一串钥匙,打着手电筒走过甬道,摸着门扣上的铁锁轻轻打开,等牦牛闪身进去,又将铁锁轻轻锁上。 牦牛在院子的南墙的一棵老树后面点着了手中的迷魂香。 立刻有一股奇怪的香甜扑鼻而入,香味奇特,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牦牛赶紧撩起衣襟捂住鼻孔,看院子中黑漆漆一片,乔荞住的小房间鸦雀无声,他如夜蝠游动,停在屋门前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将迷魂香一点点伸进地上的门缝隙...... 此时乔荞刚入睡不久,临睡前想着遇到王大强和蒋燕燕的事。 论理,王大强和蒋燕燕是刘梅英的冤家,当年王大强背着刘梅英和蒋燕燕有了私情,最终不管不顾刘梅英母子的死活离了婚,王大强携着已有身孕的蒋燕燕私奔离开了枫城平原,没想到在毛家梁镇开着饭馆做着生意。 象王大强这种背信弃义的陈士美死上八百回都不足为惜,偏偏今天就遇到了他和蒋燕燕,看上去这两人生活过得不错,至少钱财丰裕,而让乔荞心怀凄然的是自己的处境,她要是和王大强和蒋燕燕相认,怎么能开口说得清自己的遭遇...... 他们怎么会相信眼前落魄的妇人是从前的砖瓦厂厂长?怎么会相信满脸风霜的村妇会是刘梅英的娘亲? 乔荞回忆往事禁不住潸然泪下,她想过与王大强和蒋燕燕相认,央求他们救自己脱离水深火热之中,但牛氏怎会饶过她,她又怎么能舍得丢下年幼的牛仙宝啊!..... 辗转反侧中睡去,听到院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心说起风了,一晃就到了立秋时分,过几天又要开始收割庄稼了,犏牛一死,牛氏家的几十亩山地农活繁重,光靠她和牦牛定是累得七死八活,小兰是指望不上的,雇人劳作牛氏又舍不得花钱,不知道到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乔荞睡着了,她梦到了大李庄的家,梦到了那一棵果树,春日阳光温暖,一树花开芬芳醉人......好香的花啊...... 她不知道此时牦牛已迅速出手,他用石头打碎了一块窗户上的玻璃,手伸进去,窗户打开,他纵身一跃跳进了屋子。 迷魂香熄灭,余香未尽,风从窗户吹进来,牦牛摸到了床边,他抱起了昏睡的乔荞,将泛着恶臭的嘴巴凑了过去..... 五年前的旧梦重来,乔荞在梦中看到那棵开花的果树,突然被风刮倒。 花落了一地,转瞬成泥。 第956章 碾碎了她的躯体和灵魂 若不是牦牛贪婪,纵情之后抽身离去,乔荞在迷魂香的药效褪去后一定不知道侵犯她的人是谁。 恰恰,牦牛在得逞后没有急着离去,他就要让乔荞知道自己成了她的男人! 从一连串奇怪的梦境中苏醒过来,乔荞在黑暗中睁开双眼,她闻到男人的汗臭,一伸手,触到了牦牛的胳膊。 “谁?”她惊叫着跳下床,顾不得穿衣拉亮灯,看到牦牛一只手枕在脑后,黑糙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笑。 “你怎么在这里?——你快滚出去!——你做了什么?”乔荞失声喊叫着扑过去抓过衣服裹在身上,顺手从门后抄起了一把笤帚。 “你忘了,我送你来旅馆的,我怕你一个人寂寞,担心你睡在这里不习惯,所以过来陪你。”牦牛不慌不忙支起身子,从衣兜里摸出一支烟,刚要点燃,乔荞拿着笤帚打过来。 “畜生!该死的畜生!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乔荞叫骂着恶狠狠地用笤帚拍打着牦牛,披头散发的样子简直象个疯子。 牦牛忍着性子让乔荞打了几下,看她不依不饶还要发作,赤膊跳下床,抬起腿踹向乔荞的胸口,只一下便将她踢翻在地。 “臭婆娘,别给脸不要脸!我怕天打雷劈?我怕就不会让你生下我的儿子!你别提了裤子不认人,要不是你怀上我的种,只怕早被我娘卖到别处去了!别他娘的装得象个正经娘们儿!” 乔荞胸口挨了一脚,半天喘不过气来,她恨自己愚笨,怎么就没看出来牦牛对自己一直没有死心,她天真地以为死了犏牛自己会有逃走的机会,却没想到牦牛会想方设法玷污了自己的身子。 如今看来,自己不仅愚笨,软弱才是致命的缺点,要不是顾惜着牛仙宝的存在,她完全有机会逃出牛氏和牦牛的魔掌。 现在,牦牛占了便宜自然不会放过她,犏牛的死倒成全了他的哥哥。 “除非我死了,不然你休想和我做夫妻!”乔荞咬着发紫的嘴唇瞪着眼前的男人,心里升起鱼死网破的念头。 牦牛冷笑一声,坐在床头点着烟,吐一口,再吐一口,牙缝里迸出话来: “我们牛家的钱不是白花的!我们牛家的饭不是白吃的!我们牛家的娃不是白生的!你想死由不得你!老天注定你是我的婆娘,不然自从你进了我们牛家的门,桃花怎么会死?犏牛怎么会死?我劝你识相点,不然让你好看!” 他的眉毛拧成凶恶的八字,黑青的脸膛如庙里的钟馗。 乔荞的心腾起万丈怒火,多年来憋在心底的委屈和愤懑彻底爆发。她吼道:“难道没有王法了吗?我就不信没有人治得了你!” “王法?呵呵,老子就是你的王法!”牦牛嘲讽着乔荞,看她噙着泪水的模样别有一番风韵。 “你不要逼我,逼急了我会杀人,反正我这辈子已经毁了,活着也没啥意义——见不到我的亲人,回不到我的家乡,不如咱们同归于尽!” 她拿出必死的决心,她已看清了自己的挣扎只是徒劳。 与其无用的反抗,不如做个痛快的了断。 怎么了断? 乔荞的脑海中闪过恐怖的景象:她会拼尽全力向政府揭发牛氏的罪行,让牛氏和牦牛得到应有的惩罚,然后她带着牛仙宝离开牛窝堡子,离开这个让她生不如死的地方! 或者,她已视死如归,在一个夜深人静时刻点燃牛氏家的院子,所有的房子淹没于熊熊烈火之中,牛氏一家葬身火海,而她自己难逃一死...... 再或者,她趁做饭之际,将一包老鼠药投进锅里,她将和牛家全家一同暴毙...... 反正,人总归一死,失去自由的的人生,和牲口的活法没啥区别。 “我现在就和你同归与尽!”牦牛抽完了最后一口烟开了口,他盯着乔荞的眼睛,两人无声地对视,他从乔荞的眼中看出了仇恨和倔强。 他冷笑了一下,将手中的烟蒂丢在了乔荞的身上。 “我就喜欢没有驯服的野货!看来我娘说得对,你从没丢弃逃走的想法——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我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牦牛走过来,没等乔荞反应已抓住了她的头发,狠狠一摔,乔荞倒在地上。 他抽出皮带雨点般狂甩过来,皮带落在乔荞的身上,发出声声脆响,她蜷缩着身子咬牙默不作声,任着牦牛抽打,任着牦牛辱骂...... “你喊呀!你怎么不喊?怎么不让王法来救你?你喊呀,刚不是说要和我同归于尽吗?”牦牛拳脚相加,全然不顾鲜血从乔荞的鼻子中喷出来,全然不顾皮带抽裂了她的身子。 他打累了,看着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乔荞,邪心顿起,伸手一把从腿上提起她,顺手扔在床上。 “老子随时会把你丢进山林里喂狗吃!从今晚起你服服帖帖伺候我,不然让你好看!” 牦牛拉灭了灯。 黑暗吞噬了乔荞,血液流进她的嘴里,生平第一次知道,要想活下去,付出自由的代价还不够,鲜血洗涤污秽还不够,忍受屈辱还不够,承受非人的折磨还不够......她的人生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儿啊,早知如此,为娘就不生养你了......倒不如我一个死了干净......” 乔荞心里在无声的呐喊着,牦牛如一块石头滚落在她身上,碾碎了她的躯体和灵魂....... 第957章 不如成全你们做夫妻 黑夜过去,黎明到来,牦牛喝令乔荞穿上衣服。 “你要想活着见到牛仙宝就乖乖听话,但凡有半点违抗我立刻打断你的腿!”牦牛临出门时再次强调了一下,他从乔荞听任摆布的状态中察觉出了不对。 如果乔荞誓死一搏,出了旅馆拼命挣脱,牦牛绝不是恫吓乔荞。 对他来说,乔荞不过是一个女人,牛窝堡子的女人在男人眼里不过是生儿育女伺候男人的工具。 乔荞将头别向一边,脸上像石膏一样惨白。 在经历了一夜的折磨和蹂躏、毒打和凌辱之后,她的全身剧痛,四肢僵硬得做不出正常人的动作。 而心灵呢? 她觉得自己的腔内已经被掏空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在牦牛的威逼下一步一步走出客栈,走出幽深的巷子,走向毛家梁镇的街道。 夏末清晨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着她散乱的头发,让她渐渐从麻木中恢复了知觉。 行人看她目光呆滞,步子踉跄,后面紧跟着一个魁梧的山里汉子,以为是两口子刚打过架——毛家梁镇上的人们司空见惯了这样的情景,神情漠然地看上一眼,很快投入到各自的生活。 好几次牦牛不得不小声提醒她好好走路,牦牛的手里把玩着平日宰鸡割肉的一把小刀,刀如柳叶却锋利无比,他向上抛一下,稳稳接住,再向上抛一下,嘴里吹出口哨声,他用这种方式提醒着乔荞,如果她敢轻举妄动,他会迅即出手伤害乔荞! 路过王大强和蒋燕燕的饭馆门口,乔荞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脚步。 牦牛观察着她的表情,她下意识地蹲下身子,装作去系布鞋上的扣子。 ——要不要冲进去向王大强呼救?乔荞在问自己,胸口象一把铁锤在敲击,脑子里搅起层层漩涡。 饭馆的门已开着,里面传来说话声和乒乒乓乓的切菜声。今天毛家梁镇赶集,怪不得大清早街上有很多的行人。 如果向王大强呼救,他会不会挺身而出救下自己? 他曾叫过乔荞一声娘,也曾形同一家人。 问题是,他现在是蒋燕燕的男人,这么多年过去,王大强还会顾念以前的情份吗? 依牦牛的暴躁、蛮横、无知和无礼,他会强词夺理对众人说乔荞是他的媳妇,若王大强出面干涉,牦牛怎么会放过王大强,弄不好三两下会砸了他的小饭馆也未可知。 乔荞的额头和鼻尖冒出汗珠。 她的手在发抖,嘴唇和牙齿也在发抖,在她没来得及做出决定之前,牦牛伸出手架在了她的腋下,稍一用力便提着她大步向前走去。 “臭表子,信不信我割掉你的半条舌头?” 牦牛的嘴巴紧贴在她的耳根上,呼吸滚烫得如同一把烈火炙烤着乔荞。 绝望的泪水再次从乔荞的眼中涌出,她扯起衣襟捂住自己的嘴,怕哭声来会激怒牦牛,经过昨夜的噩梦,她知道自己的反抗只会带来更大的暴虐! 走进医院,推开病房门进去,牛氏早气得半死。 她半夜醒来不见陪床伺候的牦牛,一下子明白了他去做什么。 “你还有脸回来?狗都比你强!” 她怒斥着牦牛,用看得见的那只右眼凶狠地扫视着乔荞,看她脸上血迹斑驳,全身上下像被狗撕扯过一般......牛氏瞬间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原来,牦牛真的去找这婆娘了,并且,看情形已经得手。 “娘,亏得我晚间过去看了一下,不然她早跑了,要不是我去得及时,说不定她都跑到公安去把我们告了。” 牦牛厚颜无耻地解释,一点都不避讳的样子。 本来,他想着昨晚办完事回来,偷偷溜回医院睡下,不让牛氏知道自己的丑行。 可在旅馆他恍然醒悟过来——就算乔荞被迷魂香麻醉,但醒过来一定会发现自己被人糟蹋过了,她要是嚷起来怎么收拾?镇上就有派出所,公家调查起来岂不坏了事! 还有,万一她真的跑了呢? 反正他和乔荞睡在一起是迟早的事——再说又不是没睡过,不然牛仙宝从哪里来的?牛氏知道也就知道了,他是自己的娘,又不是外人,牛氏老得如同一只病猫,还能管得了那么多事吗? 牛氏一点都不相信牦牛的话,不相信乔荞会大着胆子逃跑。 她舍不得牛仙宝,牛氏做为过来人,她太了解乔荞的想法。 当年,牛氏生下了牦牛和犏牛之后,仍然想着逃出牛窝堡子,没想到造化弄人,生下的老二儿子是个傻子,牛大头那时嫌弃犏牛,一心想着丢弃他,牛氏跪在男人面前苦苦哀求,最终让犏牛活了下来,为了两个儿子,牛氏不得不死心留在了牛窝堡子...... 将心比心,乔荞怎么会忍心撇下牛仙宝不管啊! 分明是牦牛使诈,借着牛氏看病的机会霸占了乔荞。 当然,这不算霸占,某种意义来说乔荞也是牦牛的媳妇,只因牦牛才是牛仙宝真正的爹! 毕竟是丑事,见不得人的事,传出去定让外人笑话,牛氏才不想让别人知道牛仙宝的真正来历,更不想让别人知道犏牛刚死几天,自己的大儿子占了二儿子的婆娘。 “你们真当我老糊涂了是不是?”牛氏一脸愠怒,她已没有力气去拿拐棍打人,只能发威动怒责骂牦牛和乔荞。 “老二媳妇,是不是你勾引他的?我就知道你不消停,犏牛尸骨未寒,你象只母狗一样缠上我们家老大,图的是将来有个男人陪着你,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那点心思吗?” 牛氏迁怒于乔荞,不去管她脸上的血迹和身上的伤痕,她突然恨透了这个买来的儿媳妇,自从她进了牛家家中从没安稳过——死的死,疯的疯,她真的带着一身的妖邪和霉运,早知如此,当初应下了狠心将她转卖给别人,省得带来这么多的麻烦...... “我没有勾引他,是他昨晚偷着闯进了旅馆......趁我睡着了侮辱我......然后打我.......” 乔荞无力地解释,明知解释起不了任何作用,她还是抽咽着向牛氏诉苦。 “你不用给你脸上贴金!你是不想守寡过日子,不想过没男人的生活,我懂!”牛氏打断乔荞,不想听事情的经过。她能想象牦牛的嘴脸和手段,这几年他屡次向乔荞下手,牛氏只是装糊涂而已。 “既然你想着和牦牛做夫妻,我成全你们,偷偷摸摸哪能行,传出去我的老脸往哪里搁?不如回家了置办上几桌酒席,明明白白把事挑明了!不过,犏牛才过了头七,你们这样急着做夫妻也不合适,我去找牛才人想想法子,就说这是犏牛的主意......” 牛氏不愧是牛氏,她不光将牦牛昨晚的罪行只字不提,还将罪过推到了乔荞身上——是乔荞不守妇道勾引了牦牛,是乔荞不愿意守寡想和牦牛成为夫妻——总之,牦牛起了兽心做了兽行,都是乔荞的不对。 牛氏的话里自有她的道理,牦牛再坏是自己的儿子,而乔荞充其量是一个买来的儿媳妇! 何况牦牛大着胆子把乔荞霸占之后领到了自己的面前,分明是向牛氏宣布他的战果,木已成舟,牛氏还能怎样? 她只有顺着牦牛的意思去成全,多不敢提牦牛的错处。 牦牛一口一个娘叫得分外亲切,牛氏却悲从心生,看眼下光景,牦牛如此迫切占有了乔荞,那么充分说明犏牛的死,真的是牦牛背后下了毒手! 第958章 请动牛才人做法 请注意,牛氏说过为了让牦牛和乔荞成夫妻,她会找牛才人想办法,只说这是犏牛的主意。 可是,犏牛已经死了啊。 死了人会出这样的鬼主意?难道犏牛会从坟墓里跳出来说话吗? 当然不会。 但牛氏找牛才人商量,自然有她的高见。 她出院时从镇上买了一斤好茶,两包糕点,三斤五花肉,这些东西是她要拜见牛才人的礼物。 尽管,牛才人做了错事有把柄在牛氏手上,但一码归一码,求牛才人办事等于求神仙办事,牛才人在牛窝堡子拥有至高的人脉和人气,文明的风虽然在尽力扫除一切牛鬼蛇神,但牛才人依然幸存于牛窝堡子的神龛之上,接受着村民们的膜拜和敬仰。 出院雇了一辆面包汽车,这是牛氏和牦牛第一次坐汽车,牛氏坐在副驾位上象极了登临皇位的慈禧太后,她感叹着时光的飞逝,感叹着社会的进步,司机开着音响,传来一位女歌手高亢的嘶吼——“我的故乡并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涩的井水,住了一年又一年,生活了一辈又一辈子——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汽车在通往牛窝堡子的公路上奔弛,五年前的砂子路又被重新修过铺上了柏油,平整得如同行驶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大海上或许有波涛,这条公路却没有太多的弯道和颠簸。经过几次大修后成为贯穿南北的省道,牛氏用一只没瞎的眼睛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怀念着一生仅有的那段好时光,一不小心从观后镜中看到后座的牦牛和乔荞,顿时变了脸色。 后座上牦牛将一只手肆无忌惮地伸进乔荞的衣服,乔荞在奋力抵抗,她牙关紧咬,愤怒让她的脸红得象一只快要烂掉的苹果。 “咳咳——牦牛,你到家了陪我去趟牛才人家,牛才人讲究干净,所以你得把你的爪子洗干净,免得沾了腥气和污秽冲撞了神佛!” 牛氏话里有话,牦牛赶紧收手,把脑袋伸到前头讪笑着回答:“我听你的娘,到家了你安心在炕上歇着,大夫给你开了中药我亲自给你煎了喝。” 牛氏一点都不领情,她头靠在车椅上,听着后座上乔荞低声在啜泣,心想你哭你娘的个腿子,这几日她住在医院,牦牛晚间厚着脸皮带乔荞去小旅馆睡觉,几天下来她被牦牛折磨得不成人样——有男人折磨总被守活寡好,牛氏心里一路暗骂,也不知道该骂牦牛好还是该骂乔荞好....... 牛才人收下了牛氏带来的礼物。 他腿脚不太灵活,身子大不如以前,每天裤裆里垫着很厚的尿布走动。 他的一双老眼扫视着牛氏和牦牛,很喜欢看他们谄媚的嘴脸伏下身子求自己办事的样子。 “仙人,那婆娘放在家中也是个祸害,现今公路四通八达,一不小心跑了可就坏事啦。”牛氏笑眯眯地对牛才人说道,示意牦牛给他点上一支烟放嘴边。 “嗯,嗯,她跑不了,你看得紧,手段又高明,把牛仙宝攥得死死的,看她能跑哪里去。”牛才人吸着牦牛敬来的香烟,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牛氏。 牛氏急了,凑近了牛才人,不得不把话挑明:“她成了寡妇,牦牛死了媳妇,自古以来叔嫂成亲的事多着呢,眼下时间不等人,怕的是我老了看不紧,她带着娃儿跑了才叫摘了我的心!你得想想法子,堵住众人的嘴,把事摆在明面上办了。” 牛才人从牛氏进门时已然明白她所来为何,一听牛氏的话有点不愿意,反问牛氏:“犏牛坟头还没长出草来,他媳妇急着要嫁给大伯子这是哪门子的道理?等上两年三载能把她等垮了吗?没见过这样急的!” 牛氏拉下脸来,口气刚硬说道:“找你来不是听你讲三纲五常的道理,是请你想办法,你不是上仙下凡吗?不是法力无边吗?怎么倒没了主意?” 牛才人刚要张口解释,牛氏已拍着身站起,冷笑道:“犏牛是埋进了土里,可他放心不下家里的媳妇娃儿,魂魄附到了牦牛身上,你得来我家安魂,还得依了犏牛的主意随了他的心愿!我先回去,今晚你就过来做法,报酬少不了你一分!” 说完理都不理牛才人是啥态度,让牦牛搀扶着出了院门。 至晚,乔荞抱着牛仙宝上了炕,她听到牛氏命牦牛锁了东院的大门,通往西院的小门却没有锁,只是虚掩着,她瑟瑟发抖仓惶不安的样子让牛仙宝也紧张起来,他伸出小手一遍一遍抚摸着娘的脸,小声问道:“娘,你是病了吗?你脸上怎么有伤啊?谁打你了?是奶奶打你的吗?” 乔荞强忍泪水摇摇头,对儿子谎称自己夜里摔了一跤,跌在了医院的花园里,牛仙宝搂着娘的脖子不说话,他从娘悲哀的眼睛里感觉到了不幸和灾难的降临。 果不其然,天黑透不久,西院里传来牦牛的吼叫,他在院子中赤膊狂舞,又喊又闹,牛氏慌慌张张喊着小兰去叫来四舍邻居,村民们好奇而又紧张地看着牦牛在地上打滚,嘴里说着没头没脑的胡话: “我要带我媳妇走.......” “我,我,我不,不,放,放,放心,我的,儿,我的妻!” “我,要,看,看,看着,我,我,媳妇,有,有,有个,安置.....” 牛氏带头惊呼:“天哪,莫不是犏牛阴魂不散回来了,他的魂上了牦牛的身!” 众人瞬间明白果真是犏牛的阴魂附在了牦牛身上,纷纷支招,一时间院子中乱哄哄一片,牛氏双手拍地哭喊:“快去请牛才人,快去请仙人来做法——快去,快去,不然要出人命了!” 第959章 名正言顺做了夫妻 一口清水从牛才人肮脏的嘴中吐出,喷洒在了牦牛的脸上。 牦牛止住了狂呼乱叫,身子却象无数虫子爬进了体内,他的头摇得象拨浪鼓,四肢抖得象通了电,一双牛眼翻着白眼,上下牙齿碰得哒哒直响...... “仙人,这如何是好?”牛氏在扯着牛才人的衣襟急问,声音哽咽,表情凄然。 牛才人一手捧着一碗清水,一手举着桃木长剑,大声说道:“大胆犏牛,你已归入阴曹地府,理应渡过阴河前往轮回之处,却在望乡台执意不前,魂舍不下前世,魄九泉下不宁,如今附在你哥哥身上,到底要做何事?——快快诉来,不然定将你做野鬼捉拿归案!” 牛氏和村里人跟着一惊一乍喊叫,牛氏更要将戏做足,扔了拐棍跌倒在地,一口一声“我苦命的儿啊”嚎啕大哭。 牦牛眼露恐惧,浑身抽搐得如同得了癫痫,嘴中回答:“我,我,我死,死,了,我,我,我媳妇——咋办?儿,儿子——咋办?” 牛才人一听此言一声断喝,挣扎着扎起马步,将手中的桃木剑挥舞了两下,喝几口水全喷吐在牦牛身上,顺手将瓷碗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本尊知你死得冤枉,但寿数天定,你命中劫数已到,就算你躲过黑虎峡也躲不过仙人崖,早死早投胎,来世再不是一个痴傻,一定是出身相门的公子!罢罢罢,犏牛你阴魂不散,留恋尘世,放心不下妻儿,你速速说出你的要求,本尊自与你安排妥当!” 牦牛就等牛才人说到点子上,立时双眼挤出几滴泪水,战战兢兢说道:“我,我我,我已,死——已,已,归,归,黄泉。我媳,媳,媳妇,可怜,不如——不如,将,她,她,许配,给,给,我——哥!也算,儿子,有,有,有了,个,爹!” 村里人一片哗然。 怎么犏牛活着时傻得分不清一二三,死了竟然成了一个清醒通达之人? 正要议论,听到牛才人又一声断喝,大声唱道:“犏牛啊犏牛,念你对妻儿情义深厚,今生命薄,来世福重,我奉太上老君谕旨,即刻命牦牛和仙宝娘成亲结为夫妻,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你心愿达成,速回地府,循入轮回,再无他恋!” 说着做起法来。 只见黄表烧起,烈酒倒入腾起火焰,手中铜铃疾响如雨,牛才人摇头晃脑念动咒语,手持佛尘在牦牛身上横扫几下,牦牛又是一阵抽搐,翻着白眼昏死过去。 “快将仙宝娘叫来,即刻成亲以表诚心,好让犏牛的魂魄安睡于九泉。”牛才人吩咐,牛氏和众人哪敢不从,几个村里的婆娘赶紧到东院房中,把乔荞从炕上拉下来,不管不顾牛仙宝的嘶哭,簇拥着乔荞来到了牛才人面前。 “跪下!”牛氏拿着拐棍指挥乔荞。 乔荞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拿个新头巾来!”牛才人吩咐牛氏,牛氏命小兰到自己的炕头柜子里拿来一条红头巾,示意村里的婆娘系在乔荞头上。 “奉老君旨意,现命你二人结为夫妻,共同抚养老母幼子,此乃黄辰吉时,喝过同心酒,永世到白头!” 牛才人说着将一张画了符的黄表烧化放入酒中,命牦牛接了喝了半碗,剩下半碗递给了乔荞。 她面如死灰,双眼呆滞地任人摆布。 牛氏给小兰递了个眼色,小兰退到后面,一把抓住乔荞的头发,顺势一提,村里几个婆娘一鼓作气,捏住乔荞的腮帮子,将半碗酒水灌进乔荞喉咙。 直呛得乔荞眼泪迸出,狂咳了半天,没等缓过神,牛才人已唤牦牛起来跪到了自己面前。 “一拜天,二拜地,三拜高堂,夫妻对拜迎入洞房!” 牛才人一气呵成,不管乔荞是如何的反应,大门口一串鞭炮响得惊天动地,趁着夜色降临,几个婆娘架着乔荞来到东院的屋中。 鞋都没有脱,乔荞被抬到了炕上。 屋子里挤了一群看热闹的孩子,嘻嘻哈哈打量着炕上的新娘。 新娘是牛仙宝的娘亲,头发花白,皱纹沧桑,他们好奇这样的老妇怎么会是新娘。 然而一切合了牛氏和牦牛的心意,牦牛已恢复了神智,拿着一盒黄金叶香烟招呼院子中的乡亲,男人们说着粗话打趣他,他装出三分羞涩七分憨痴笑着应酬他们,承诺明天中午家中备下酒席招待村里的老小。 堂屋里牛氏扶着牛才人坐定,小兰沏上热茶退出门外。 “我就说还得靠你成全,不然怎么向村里人交待。”牛氏巴结着给牛才人点着烟,心里估摸着拿多少钱打发这老货。 牛才人抬了一下白眉,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冷笑道:“你如今也掌握不住局势了,明知道是牦牛的主意,也不想想犏牛是怎么死的。” 一句话说得牛氏五脏六腑都扯得生疼,她强打精神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难道我狠了心要送牦牛挨枪子不成?死的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下去,孙子还小,总得有人抚养他长大,你和我都老了,能不能活到明年都未可知,有些事,你嘴牢点,别随便乱说!” 牛才人点点头,喝一口茶望一眼牛氏,电灯泡很亮,能看清她脸上新长出的老年斑,想当年牛氏美得不可方物,如今却老得找不出一丝往日的影子。 “你把孙子抱过来跟你睡吧。”牛才人提醒牛氏,他打算离开了。 “我咋忘了这个祖宗。”牛氏笑起来,转身去箱底下拿钱,一回头却见牛才人走出了屋。 她撵出去拉住他,将几张钞票放在他手中,悄声道:“辛苦钱得给你,你去镇上吃碗清汤羊肉,我记得你好这口。” 牛才人只好将钱接了攥在手中。 他从牛氏的脸上看到了风烛残年的慈悲——最后的慈悲和善意,他隐约觉得他们两个命不长久,牛窝堡子的老人中就剩下他们两个年纪最大了。 牛氏站在院中,高声叫着小兰,让她把牛仙宝抱到西院的堂屋里来。 牛仙宝被牦牛架在脖子上神气十足地像只小老虎。 他已改口叫牦牛爹了,他不明白大伯为何成了自己的爹,娘头上盖着那顶红头巾呆坐在炕上,牛仙宝叫了好几声娘她都默然无语。 牛仙宝知道娘很伤心,但他不明白娘为何伤心。 “今晚你和奶奶睡一个炕上。”牛氏伸手想要抱牛仙宝。 牛仙宝挣脱开来,调皮地搂着牦牛的脖子,撒娇着嚷道:“我要和我爹我娘睡一起,我爹明天要给我抓一只小鸟——会唱歌的小鸟,挂在屋檐下,我要捉最好吃的虫虫喂它......” 牛氏苦笑着拍了孙子一巴掌,她知道牛仙宝已经忘记了自己有过一个傻子的父亲。 第960章 乔丽丽的前程似锦 远在大山深处的乔荞不会想到,五年之后,枫城平原在九十年代初已迎来改革的春风。 让她心心念念的红星砖瓦厂还保留着,尽管乔丽丽提出过要和东风厂合并,合并之后成立一个新的建材公司。 没想到尹向荣不答应,不光不答应,他还时不时提醒乔丽丽——你可以将东风厂任意为之,但别想打红星厂的任何主意! 只因为红星厂是乔荞的,如果往深层次说一下,乔荞也不过是受了李光明的委托,真正的红星厂的主人,是至今未归的李光明。 乔丽丽一点都不介意尹向荣的想法。 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他愿意将一个小厂子留着就留着吧。 至于东风厂,乔丽丽一并交到了尹向荣手上。 原因很简单,乔丽丽五年前成为同达煤矿的新矿长,全力以赴开创着自己的新事业,已无暇顾及东风厂的生产经营,将东风厂交到尹向荣的手上,一方面显示出她对尹向荣的信任,另一方面是抚慰尹向荣的心。 毕竟,同达煤矿是何家的家业,尹向荣才是何家正宗的继承人。 乔丽丽夙愿达成,登上人生的顶峰,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向何示东、金玉秀和尹向荣表明自己的忠心无二,她在儿子两岁后又怀上了孩子,为何家喜添一位千金。 同达煤矿已不是五年前的小型私人煤企。五年前同达煤矿并轨于兴海煤矿,成为兴海煤矿的一部分,煤矿规模变大,生产煤炭量位居周府县煤炭行业榜首,经济效益逐年增加,乔丽丽自然成了周府县的红人,成了官场上的新宠。 刚开始,乔丽丽压着野心埋头谦卑了两三年。 乔丽丽的谦卑是真的谦卑,乔丽丽不会私自决定矿上的事宜,不会擅自乱用矿长的职权。煤矿上的大事小事她都会主动和何志动老两口汇报请示,和尹向荣委婉商议,得到他们的意见和指示后才会付诸于行动。 乔丽丽的谦卑不光在家里,还在矿上。 身为年轻的女矿长,她是何家的儿媳,她深知自己根基浅薄,要想在煤矿上有一番作为,须得靠自己夯实地位。 乔丽丽非常注重自己的一言一行,平日里保持着和风煦雨的微笑,她尊重矿上的每一位老职工,关心每一位年轻人,她在矿务会议上发言得体,言辞诚挚,她在行动中保持低调,时不时放下矿长的身段亲自下到煤井深处,和矿工们亲切交流,视矿工们为自己的亲人。 起初,矿工们真的拿乔丽丽当作绣花枕头,只因为,她是女人,是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 一年过去,矿工们惊奇的发现,自己对这个女人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开始时的虚假尊敬,变成了后来的由衷欣赏和敬重。 乔丽丽的作派是谦卑的,作风是正派的,工作是积极向上的,尤其是,她任职为同达煤矿以来,矿上的煤炭产量和经济效益蒸蒸日上,一个中型的产煤企业受到了周府县政府的重点扶持和重视。 你能忽视乔丽丽的作为吗? 你能敢说乔丽丽只是一个绣花枕头吗? 乔丽丽用行动践行着年轻矿长的标杆和风范,用行动证明着自己的能力和魅力,她在接受省电视台的采访时谦卑地说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离不开政府的正确领导,离不开矿上每一个职工的支持,更离不开家里人对自己的关心和疼爱!” 人们为乔丽丽的所做所为深深感动。 感动是发自肺腑的! 感动源于同达煤矿的矿工福利丰厚、县上重要部门时不时收到了同达煤矿送来的节日问候、矿山下的小镇有同达煤矿捐赠修建的幼儿园和小学校、何家沟村有同达煤矿办起的养老院....... 能不感动吗? 没有人深究过乔丽丽的过去,除了尹向荣在心底牢记。 没有人知道乔丽丽隔上十天半月去周府到底做什么——她以去县上开会或者汇报工作为由,悄然走进周府县城北郊一所私人住宅,在那里,谦卑的乔丽丽将褪去伪装,化身为一只浴火重生的妖狐...... 是的,乔丽丽除了表现出谦卑的品质,还表现出她知恩图报、言而有信的品德。 她用自己的美貌和身体报答着张局长的提携,感恩着张局长对同达煤矿的优待,付出感恩的同时也在享受着名利双收的成果! 若问五年中乔丽丽做了些什么,你会从同达煤矿骄人的业绩中看到一个女矿长的成长,你会从政府的表彰中看到一个女企业家的卓越风采,你会从何家沟的父老乡亲口中听到一个好儿媳的赞誉,你会从何志东和金玉秀老两口的笑容中感受到一个家庭的美满和幸福...... “时代的宠儿,行业的标兵”,省报曾以这样醒目的标题报道过女矿长乔丽丽的事迹,周府县上上下下都传出秘闻,说乔丽丽绝不会是一个煤矿的女矿长,一个企业的女强人,她已被高层领导所瞩目,所重视,毫无疑问,乔丽丽的前程呈现出肉眼可见的瑰丽和生机,有人大胆预言过,周府县城将来会出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县长或者女书记! 乔丽丽听了只是莞尔一笑。 她知道流言不会空穴来风,流言有时会成为真实。 第961章 尹向荣提到乔荞 时代的车轮滚滚前行,当人们已经开始使用身份证,尹向荣第一时间是想到了对乔荞的寻查。 当然,不光是他没有停止对乔荞的找寻,刘梅英和刘招弟始终没有放弃对娘亲的寻访,每隔一段时间,身在省城工作的刘招弟都会去一趟公安局,认真问及娘的消息。 公安局的人不厌其烦告诉刘招弟:对于长时间失踪人口已经记录在案,公安已启动全国警力对失踪妇女儿童做着新一轮的调查。 较于风光无限的乔丽丽,尹向荣似乎过得有些平凡。 当然,这是较于乔丽丽而言,没有几个人敢于同乔丽丽作比较。 尹向荣是两个砖瓦厂的厂长,在枫城平原上也数是一个不小的人物。 只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红星厂只是他代为管理,东风厂也是,虽然他和乔丽丽是两口子,但尹向荣对账务的管理一点都不含糊,他会每月把东风厂的收支账目让乔丽丽亲自过目,尽管乔丽丽半推半就地翻看一下,但尹向荣履行着自己的职责,相信自己的坦荡磊落会给自己带来好处。 对于乔丽丽成为同达煤矿的矿长,最初尹向荣心里抵触过一阵子,后来随着乔丽丽的出色胜任而渐渐变为任同。 只有何志东表面不说什么,私下里总用观望的心态注视着乔丽丽的举动。 何志东和金玉秀极少去煤矿,不代表他们对矿上的事一无所知。 同达煤矿有大把的老职工在上班,其中就有何志东以前的心腹,也有尹向荣信得过的人。 他们会把矿上的风吹草动第一时间传达给何志东父子,乔丽丽的一切行动都在何志东的掌握之中。 而乔丽丽不傻,她知道自己的处境会有人暗中监视,虽然尹向荣十天半月来一趟煤矿,来了也有分寸,对矿上的事不闻不问,但乔丽丽深知自己的身份,从婚姻的角度来说,她是何家的儿媳,尹向荣的妻子,至于矿长,那不过是自己争取到的权利,如果自己不努力巩固,稍有大意会全盘皆输。 所以,乔丽丽装出了浑然不觉,在尹向荣面前克制了好几年。 当有一天尹向荣在夜里提到失踪多年的乔荞,乔丽丽抱着两岁的女儿怔了一下。 “你不提我姑妈,我还以为她死了多少年了。你说公家现在让办理身份证,有了身份证便可以查到一个人的行踪,问题是,我姑妈还在世上吗?” 乔丽丽的神情有着不屑一顾。 在她心里,乔荞的名字已经陌生,这个人活着死去仿佛都与她无关。 尹向荣伸手去捏闺女何盼盛的小脸蛋,笑道:“乔婶一走五六年了,她要是在多好,用不着为还债发愁,红星厂生意那么好,早把欠的债还完了。” 乔丽丽将闺女扔到尹向荣怀里,下床去给脸上抹乳液,对着镜子瞅着自己说道:“她要不走红星厂早倒闭了,还能开到今天?你别忘了是谁盘活了红星厂!” 尹向荣脸红了一下没有接话,听乔丽丽又说:“她欠兴海煤矿的钱一大堆,姚麻子一死罗椿春被抓,这些欠款都成了呆账,咱们接手兴海煤矿后我花了心思把这些欠款都给抹平了,也算尽了我一个侄女的责任,她好的那几年,巴不得把我从大李庄撬出去,巴不得我喝风吃土去,现在你想着要找到她,我劝你别浪费精力——有那些心思把两个砖瓦厂整合一起,别光想着烧砖瓦,我听说现在生产瓷砖更有前途!” 乔丽丽的一大堆话若烦了尹向荣,他点着烟抽起来,乔丽丽一听打火机响扔下手里的化妆品,冲到床头夺下他嘴上的香烟,跺脚踩灭,抱起闺女骂道:“天天抽也不分个时候,你想熏死我们娘俩啊?你要烦我们娘几个就别回来!” 尹向荣苦笑着起身脱了背心,露出两块结实的胸肌,用手拍着胸对乔丽丽说道:“你把闺女抱到爹妈屋里去,反正儿子和他们睡,闺女去了更热闹,爹娘就喜欢两孙子睡一张床上,省得你夜里操心孩子。” 乔丽丽一听白了尹向荣一眼。 她脸红起来,明白尹向荣想干嘛,闺女睡一起两个人总有些不方便,尹向荣好长时间回家一次,来了总得办一些有意义的事,她想了一下,将闺女重新扔给尹向荣,嗔道:“要抱你自己抱过去,我不好意思......” 尹向荣翻身下床,抱起闺女出了屋。 回来时乔丽丽已躺下,尹向荣急着动手动脚,乔丽丽拦下他,一脸正经说道: “红星厂花了我的钱是小事,花了你的时间和精力可是大事,没有你苦心经营,也就没有它的存在!我劝你少管闲事,我姑妈五个闺女外加三个干儿子,她要死要活自有他们去关心,你只管好我们一家子就是了!” 尹向荣不想失了刚上来的兴致,所以不想与乔丽丽分辩。 他心里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打算。 乔丽丽现在是同达煤矿的矿长,可谓高高在上,但他更愿意看到床上的乔丽丽,在他的征服之下,有着猫一样的温顺和奴相。 第962章 欲要购置两栋别墅 乔丽丽回到矿上刚走进办公室,听到电话铃声响。 她喂了一声,那边传来张局长的声音:“怎么才接电话?我打了好几次了,这两天去哪里了?” 乔丽丽叹一口气,娇滴滴说道:“他从枫城回来了,回何家沟陪他过日子。怎么,你想我了吗?是不是想通了要娶我?” 张局长尬笑起来,心想要嫁他的女人多了去,扳着指头数也数不过来,问题是他从没想过要和自己的媳妇离婚,自己的媳妇可不是一般女人,她是省上某个有头有脸的官员的千金小姐。 他们的婚姻根深蒂固,再过一年,张局长都快当姥爷了。 张局长永不会冒险离婚,离婚意味着失去手中拥有的一切,即使真的离了婚也不会娶乔丽丽这样的女人为妻。 “想着这几天见见你,上面又要派我去南边考察一下,怕你着急,所以给你通个电话。” 张局长的解释听上去合理,但明显牵强附会。 乔丽丽握着话筒打量着装修一新的办公室,心里涌起厌恶,对于向张局长投怀送抱目的何其明确——一是感恩提携,二是巩固地位,三是图着将来,要不是为着这些利益,乔丽丽都懒得看张局长那一脸的肥猪相和一身的肥猪肉! “难为你有心了,外面考察事小,让野花野草绊住脚事大,当心迷路回不来。”乔丽丽装出吃醋的样子,情知男人都好这一套把戏,以为染上那个女人都会为他死心塌地以他为尊。 “呵呵——调皮了,丽丽,说正事,省城那边有个别墅区马上竣工,地段极佳,不管是养老还是投资都是好项目,我想着给你和我各弄上一套,熟人开发的,只收成本价。” 果然打电话另有目的。 乔丽丽的心一颤,已然明白张局长想要什么——这只贪婪的老狐狸,享用着乔丽丽的身子还不够,享用着同达煤矿每年的进贡还不够,想尽办法要榨取更大的油水。 “我哪敢背着公婆一家购买省城的别墅,让他们知道了不是自讨苦吃吗?再说了,何家在周府的房产好几处,以后够我一双儿女用的,放着到手的福不享受,买那么大房子干嘛,你是要急着回省城和你老婆安度晚年吧。” 乔丽丽声东击西说道,对张局长的实质性话题避而不谈。 张局长笑起来,笑声意味深长:“丽丽啊,同达煤矿是何家的同达煤矿,何家的同达煤矿说来说去是公家的矿产资源,要不是我力排异议让你作矿长,只怕我们也没缘分在一起呀。” 乔丽丽假装咳嗽没有说话,张局长有些急了,索性把话往明里说,反正已起了头,开弓没有回头箭。 “你得为你的将来考虑,丽丽,我也是为你好,毕竟何金贵只是何家的养子,一栋别墅算不得什么,不就是同达煤矿的几车煤炭吗!那个别墅区住的都是省上重要领导,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我听县里领导对你影响不错,想着让你往行政管理方面发展呢。” 乔丽丽就等他把话说明,内心恨着这副狗皮膏药,好似永远摆脱不了一样。 但嘴上笑起来,甜美温柔说道:“亏你想着我的前途,我每天中规中矩地打点煤矿,累得七死八活的,好象赚的钱是我一个人落下了一样,既然你提出了,住不住别墅倒是其次,购置了当作一份家业也不错,钱的事我想办法,等过几天给你准信。” 张局长立即转变态度,说了大概需要多少钱,附带着又说了几句温柔软语,挂断电话,乔丽丽跌坐在皮椅上,为着这笔钱发起愁来。 同达煤矿日进斗金,利润可观。 但同达煤矿已不是原来的同达煤矿,管理的不断强化森严,制度的不断修订完善,是为了向标准化企业迈进。 何况,乔丽丽志向远大,她才不像罗椿春一样只盯着眼前的利益,也不像罗椿春一样受制于某个人的要挟和勒索——罗椿春吃亏吃在过于相信乔丽丽,一步步陷在乔丽丽的陷井里走不出来,最终落了个锒铛入狱的下场。 现在,乔丽丽唯一的要挟来自于张局长,他是她的恩人,也是他的腹敌,乔丽丽能用手腕扳倒罗椿春,夺回同达煤矿和兴海煤矿几乎耗尽了全部心血,她这几年小心谨慎活着,只为了稳固自己得之不易的江山。 张局长提出要购置别墅,说穿了是想讹一笔钱。 讹谁的钱?——乔丽丽的?同达煤矿的?都是又都不是。 在张局长看来,他向乔丽丽讹钱都不叫讹诈,是理所应当,是冠冕堂皇,没有张局长的得力举荐就没有乔丽丽的今天,没有张局长的用心关照就没有同达煤矿的今天! 看来小打小闹的进贡已满足不了张局长的胃口,张局长身为矿务局的局长,管辖着周府县的矿产行业,前两年又被省局领导看中,有消息传出有高升的可能。 关键是,乔丽丽的野心已被无限放大,五年前她站在枫城平原仰望的高峰是同达煤矿的矿长宝座,五年后她在同达煤矿的矿区大院仰望的是周府县某个领导的位置! 你以为乔丽丽不敢吗?那是你眼光太低眼界狭窄,看不到乔丽丽结交的是什么人。 同达煤矿成为周府的重点企业,效益一流,乔丽丽自然成为热门人物,所到之处受到了领导的表扬和器重——没错,是器重,领导都惊讶于乔丽丽的年轻貌美,其次才折服于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居然将一个煤矿管理得井井有条。 乔丽丽出入于县政府,出入于各个政府部门,渐渐与周府的达官贵人熟悉,与一些名流走得很近,她是一个善于学习的女人,洞悉学习的重要性,人情的重要性,交际的重要性,地位的重要性。 如此,一个崭新的乔丽丽脱颖而出,虽说不是脱胎换骨,但乔丽丽眼中的世界已有了新的高度。 自私是渗进骨髓里的血,正如贪婪是渗进人性里的血一样! 乔丽丽改变的是眼界和野心的高度,但骨髓里的东西从未变过。 周府县城有何志东购置的几处店铺和房产,乔丽丽以方便办事为名要了一个小院的钥匙,没过几月又说这处院子租给了一个药材贩子。 租金如数上交给了婆婆金玉秀,弄得金玉秀倒有些不好意思。 儿媳妇说院子租了,租金也上交给了婆婆,何志东也不细问情况。 却不知这处小院乔丽丽早雇人收拾齐整,专门放置她的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乔丽丽精于打扮,衣服能少得了吗?首饰能少得了吗?近几年化妆品如雨后春笋出现在国内市场,连国外进口的牌子都有了,这些东西是维系一个女人美貌的必备品,乔丽丽会甘愿落后吗? 谦卑和朴素是表演给矿上的职工看的,是表演给何志东一家看的,乔丽丽在和权贵们交往的同时,更加注重于服饰对外貌的加持,她将这些衣物首饰皮包皮鞋藏匿在这处不起眼的小院中,只有在需要的场合才会盛装登场。 有了钱之后,人总会向往更多的东西。 多年前的乔丽丽向往的是金钱,五年后的乔丽丽向往的是权利。 她在和达官贵人的交往中,明白自己再有钱也不过是一介商贾。 金钱带来的地位是虚浮的,只有权力带来的地位才有实质性的作用。 比如,受人敬重和膜拜,像乔丽丽不得不敬重膜拜张局长一样。 比如,得到更容易得到的东西,像张局长张嘴讨要一栋别墅的购置费一样。 乔丽丽坐在办公室里,她心神不宁地翻着桌上的账本和一些票据。 她警告过自己,绝不会愚蠢如罗椿春,受到要挟和勒索时动用煤矿公账上的钱。 因而留下痕迹和把柄,受到羊万福和姚小小这样不足挂齿的小人威胁。 铤而走险是一定的,但乔丽丽的高明之处是她善于布棋,棋局的高低决定了成败,也决定了她的得到与失去。 当然,乔丽丽不会失去太多,她才不会拿东风厂的钱或者自己的私房钱去填补张局长的腰包。 同达煤矿是何家的煤矿,是何家的家业。 乔丽丽为着何家的家业在打拼在奋斗。 两栋别墅的钱不是小数目,放在同达煤矿的账上也不算大数目。 乔丽丽要做的是绕开财务,绕开公账,做成几单生意,想要的钱财不就送上门了吗? 第963章 何志东关注着同达煤矿 有乔丽丽绕不开的人,也有乔丽丽绕不开的事。 当乔丽丽处心积虑想着怎么捞钱、怎么凑足两套别墅的钱,何志东已掌握了乔丽丽私下出售煤炭的消息。 上百吨的煤炭分几批运往内蒙的一家煤电厂,乔丽丽为遮人耳目,说是受省上一位领导之托低价卖给煤电厂做为支援物资。 票据肯定是虚开的,乔丽丽在吨位上大作文章,先是在煤炭装车时减少票据上的数量,实际每车多出好几吨,然后买通收货方,让其开具与实际货量不符的票据,钱肯定少不了一分,乔丽丽两头取利,两头收好,交给同达煤矿财务会计手里的票据还少缴了税费。 这还不够,为了加快敛财的速度,乔丽丽见缝插针,对何志东汇报说县上某个领导私下要几车免费煤炭,又说某个单位也需要一批低价煤炭,何志东懂得做生意的不易,深知人情支出也算是一项必须的开支,他怎能不支持儿媳妇的工作?几十车装满优质煤炭的卡车大摇大摆地出了同达煤矿,转卖给了乔丽丽联系好的客商。 一月不到,乔丽丽将几十万现金递到了张局长手中。 “怎么回事?”张局长翻着桌上成捆的钞票,口气惊讶,表情不悦。 “急什么呀,这是给你的,剩下的再等等,太快了要出事,矿上的人都不是傻子,有大把我老公公的人呢。” 乔丽丽娇笑着解释,知道张局长不乐意,这点钱只够买一栋别墅,他预期值是两栋,失望是一定的,但乔丽丽有自己的难处,她才不会为了满足张局长的意愿坏了自己廉洁公正的矿长作风。 “小心没大错,丽丽,这点钱在同达煤矿的账上不过是九牛一毛!我听说当年你公公出了事,你婆婆为了给他减刑,拿成袋子的钞票上下打点呢,不然他早牺牲在刑场了!” 张局长克制着失望,也是给省城的某个建筑商承诺过要购两栋别墅,原以为乔丽丽将钱准备妥当,不想过了这么长时间才拿来了一半。 乔丽丽听着张局长的话脸上掠过一丝冷笑,将胳膊环在张局长的肩膀上,吐气如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同达煤矿在我公公手里顶多也算个私人煤窑,矿上大小事他一人说了算,赚的钱他肯定中饱私囊,现今的同达煤矿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管钱的是精通财务的大学生,人事是矿务局指定的人,我这个矿长是一个镶了金边的提线木偶,怎么活动还得处处听别人安排!” 张局长听了半天无语,抽着烟摩挲着乔丽丽的一只嫩爪,思忖着抽完烟开了口:“你是个聪明人,跟了我这几年也学了不少东西,煤矿是来钱快的地方,但一不小心会把自己砸进去!我在周府干的时间太长,上面对我有了调离的意思——肯定是往高处走,所以我得给你铺一条更通畅的路子,你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乔丽丽当然明白张局长的话意,她早从别人口中探听到了张局长要去省里任职的消息,此时听张局长亲口告诉自己,觉得张局长真没把她当外人看待——起码没有当作他睡过的那些女人一样轻看,一时间百感交集,扑倒在他怀里真情流露: “算我没白和你好一场!你放心,我乔丽丽不是过河拆桥的白眼狼,只要你心里有我这个人,我这辈子也不会薄情你......” 张局长还想提醒乔丽丽几句,无奈乔丽丽的朱唇堵住了自己嘴巴,他心说得趁着没离开周府抓紧捞上一把,不然真等到乔丽丽攀上高枝飞上梧桐树,她可不一定再和自己腻歪下去...... 对于乔丽丽本人,以及她所管理的同达煤矿,何志东没有放下警惕,他密切关注着乔丽丽的举动,关注着同达煤矿的动静。 他在何家沟带着两孙子看似颐养天年,但心里总象悬着一块石头。 当初张局长力推乔丽丽为矿长,他知晓背后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选择妥协只是无奈之举,谁让同达煤矿发生了特大事故,正如张局长所说,虽然是受人陷害,但尹向荣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金玉秀宽慰何志东:“上面的决定是考虑到大局,你已平反释放,还把兴海煤矿划给了咱们,因祸得福也算你我的福气,他们让乔丽丽当矿长无非是有一个拿捏的软柿子,好从中取利,用不着想太多,我们管好两个孙子要紧。” 何志东笑着一边给大孙子叠纸飞机,一边回怼金玉秀:“你从哪里看出儿媳妇是个软柿子?你没看她现在是响当当的企业家吗?报纸和电视台的报道你没看吗?” 金玉秀揣摩着丈夫的话,压低声音说道:“平时劝你的话咋听不进去?真是顽固不化的老东西!她飞得再高也是咱儿子的婆姨,两个娃儿的娘,你眼光放高点,别光盯着眼前的利益,时代不同了,女人照样做得出一番事业!” 何志东有点心烦,起身出了屋子去廊檐下的躺椅上休息,心里想着昨晚得到的同达煤矿的消息——乔丽丽居然大着胆子做起了私下的买卖,她是缺钱了还是遇到了啥难处? “不行,得压着点她,出了事可就晚了!” 何志东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一下乔丽丽,或者说有责任阻止一下乔丽丽。 怎么提醒和阻止?他想了半天想不出主意,走进堂屋拿起五斗柜上的电话,拨通后尽量平心静气说道:“金贵,你得回家一趟,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第964章 父子商榷 尹向荣一进家门,五岁的儿子何盼军像一只猴子跑过来,噌一下跳到了身上。 害得两岁的妹妹何盼盛跟在跟面,摇晃着扑过来抱住尹向荣的小腿,跟着哥哥一直喊着爹要糖吃。 尹向荣左右拥着儿女,高兴得眼睛发着光,亲一口儿子又亲一口女儿,满嘴答应:“爹回来得太急了,回头带你们去周府最大的商场买糖果,顺便把你娘也叫上!” 两个娃尖着嗓子答应,搂着尹向荣的脖子不松开,奶奶金玉秀拍着手呵斥:“都下来跟我去看电视,电视里有你们爱看的唐老鸭和米老鼠,你爹要和爷爷谈正事——快下来,不然我要打人了。” 尹向荣赶紧哄着两个娃落了地,自己去堂屋找何志东。 “爹有事你咋不在电话里说,我这几天忙得很,那边厂里两个砖窑都在出窑呢。”尹向荣坐在何志东面前,看着爹一脸凝重,有些后悔话里带着怨气。 何志东一点都不介意他的毛躁,相反,他更喜欢尹向荣在自己面前坦露出的情绪。 所谓父子就应当毫不隐瞒肚子里的想法,要是恭恭敬敬反而显得生分。 “叫你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也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何志东起身给儿子倒茶,杯子里加了他最爱喝的贡菊。 “爹,到底啥事?不会是矿上的事吧?”尹向荣从爹的眉宇间看出了忧愁。 何志东点点头,说道:“咱们是一家人,也没啥可瞒的,矿上传来的话,说丽丽最近私自做着买卖,出煤的票据和收款的票据都有水分,还几次三番打着上面领导的旗帜倒卖煤炭,我猜她以前也有过这样的行为,只是数量较小没有人能察觉,怎么最近愈加猖狂了?万一出了事,她担得起责任吗?” 尹向荣吓一大跳,看着爹的脸色都有些发青,显然生了气,赶紧劝道:“爹你别生气,你身子不好生不得闲气,有话慢慢说,这不还有我吗?我现在就去矿上,找乔丽丽问个明白!” 何志东拍着沙发扶手,沉着脸说:“胡闹!一点都不稳重,这是急着能问的事吗?伤了一家子的和气事小,伤了乔丽丽的脸面让她在众人面前怎么抬头做人?你也是当爹的人了,咋不往长远想一想!” 尹向荣笑起来,上前端了水杯递爹手中,贫嘴道:“我就算当了爷爷也是你的儿,我听了生气,也着急,得管管这婆娘,如果事情是真的,她胆子也太大了些。” 何志东喝一口水,示意尹向荣坐下,从身旁的茶几抽屉中取出一个笔记本,拿出一张纸递给尹向荣。 “你自己看看,她以为做得滴水不漏,这些账与账之间一对不就有漏洞了吗?她以为挖出的煤炭没有数,几十吨的量不见了,难道管事的人都是白痴不成,就数她一个人聪明!” 尹向荣细看纸上的数据,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财务进出账和煤炭的增减量不成比例,错差太大——即:煤炭出产量在增加,销售量却在减少,销售量减少储存量也在减少,但生产出的煤炭总产量却和财务统计的销售额达不到基本一致。 那么这些生产出的煤炭究竟去哪里了?这不明显有着问题吗? “怪不得她说这个领导要煤那个单位要炭,我还想着是她是走交情,让人仔细追踪了一下,她不光大鸣大放将煤炭拉出去私自卖掉,还和一些采购商勾结夹带出不少东西,她是矿长,理应不缺钱,咱们何家更不缺钱,她不是还有东风砖瓦厂吗?你不是说厂子效益很好吗?那边的账务还是归她管,你不也是个摆设吗?她怎么急着向煤矿动起手脚来了?” 何志东的发问让尹向荣羞愧难当,要不是何志东拿他当自己的亲生儿子看,换成别人早怀疑起了尹向荣的人品。 说不定怀疑他和乔丽丽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在同达煤矿捞钱。 他狠狠地抽了几口烟,强压着怒火说道:“爹,当初我就说她当矿长不合适,你不了解她的为人......你非要答应张局长的要求,让一个年轻婆娘看管咱们何家的家业,这不露出尾巴了吗?” 何志东叹息一声,想说当初乔丽丽任命为矿长是情势所逼,胳膊拧不过大腿,张局长位高权重,身后还有更厚实的背景,惹毛了他吃亏的只是自己。 如今说这些又有何用?乔丽丽是何家的儿媳妇,掌管的是何家的同达煤矿,何志东权衡良久,对尹向荣说道: “金贵,叫你来不是找你媳妇算账,千万要沉住气,不可鲁莽行事,声张开来只会引众人笑话,说咱们是窝里斗,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争权夺利伤的是自己家的锐气,再说了,丽丽说不定遇到啥难处——受张局长这样的人要挟威逼也有可能,你须得绕得远远地问一问,旁敲侧击一下说明利害关系,免得日后生出祸来,让丽丽受罪,同达煤矿跟着受累!” 何志东不愧是阅历丰富的老江湖,一番话让尹向荣心悦口服,父子二人又细细商榷,再三考虑,一直到太阳落山金玉秀扯着嗓子喊着开饭才停了讨论。 第965章 话一开口如同利刃 吃过晚饭,尹向荣前往同达煤矿。 临出门,何志东又再三叮嘱,不让尹向荣和乔丽丽起了正面冲突。 “你绕远了说,别和她争辩,她是聪明人,点到了自然会明白,如果还不收手,我自有安排,千万别硬碰硬伤了和气!” 尽管憋着一肚子的怒气,何志东的话尹向荣不得不听。 他开车行驶在夜晚的公路上,一路咀嚼着何志东的话,对乔丽丽所做所为进行着梳理分析,直到车子驶上矿山还没有理出个头绪,将车停在路边下车解手,抬头看到一颗流星倏然滑过天穹,心里像是被什么拨动了一下,嘴里情不自禁说道: “乔丽丽本来不是啥好东西,她以前是如何挤兑乔婶的?为了得到李家的家产又是如何玩弄手腕的?这样的人能变好吗?她坏透心了,只不过我装着糊涂愿意娶一个坏女人过日子罢了!” 尹向荣点燃一支烟,对着夜空徐徐吐出一串灰白的烟圈,目光所及之处是浩瀚星河,夏夜的风从山梁上吹过,夹杂着煤炭的焦臭,吸入鼻腔让他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他并无心追究自己人生的对与错,是与非,却在此刻想到自己活着的幸与不幸,假如同达煤矿没有遭遇矿难,他怎么可能娶乔丽丽为妻?他明知道和乔丽丽走到一起为的是人生崛起,为的是保全红星厂的存在,却没想到最后乔丽丽仍然是人生的赢家,她借势而上,成了同达煤矿的矿长! 从某种程度来看,乔丽丽攀上矿长的位置,竟然和罗椿春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只不过,尹向荣还没有彻底知晓乔丽丽身后的全部阴谋。 车子停在了矿区大院,尹向荣下了车望了望夜晚的同达煤矿。 远处的矿山上灯火通明,机器发出各种轰鸣,近处的卷扬机有节奏地发出击打声,和着工人的吹哨声,汽车的喇叭声,人们的叫喊声......即使到了夜晚同达煤矿也呈现着繁忙的景象。 新修的三层办公楼很是气派,楼前的花坛前竖着一杆红旗,呼啦啦的旗帜在风中飘动,像是召唤着每个工人加油奋斗。 尹向荣走进办公楼,有人向他打招呼,亲切地称他何矿长,也有人赶紧过来和他握手,附带敬上一支香烟。 他拾级而上,心里有着每次一样的失落和酸涩。 如果没有乔丽丽,这里应当是他的阵地。 他可以豪情万丈、雄心满志地去干一番大事业。 当然,他永远想不到的是:如果没有乔丽丽的运筹帷幄,就不会有同达煤矿的解封,不会有何志东的释放出狱。 他登上三楼,走到矿长办公室敲了敲门。 “请进——” 里面传来乔丽丽脆生生的声音。 尹向荣推门而入,乔丽丽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一张报表。 “什么事?”她问,抬头看到尹向荣两手插在裤兜里站在自己的面前,惊喜让她弹身绕过去,两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你怎么来了?咋不打个电话?儿子和闺女呢?咋没把他俩带来?” 乔丽丽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身上的淡香沁人心脾。 “我一个人来还不行吗?非得带上他们,爹娘可不放心让两个宝贝来矿上。” 尹向荣脸上的笑和往常一样,甚至,为了不引起乔丽丽的猜疑,他表现得更加随意。 乔丽丽两颊飞上红云,捏着拳头在他的胸口捶了几下,嘴唇贴上尹向云的耳朵说道:“就等不到我回家吗?非得半夜往矿上跑,也不怕别人笑话。” 尹向荣哈哈笑起来:“笑话个p,我们是老夫老妻了,还在乎别人说啥,我要不来才显得不正常,别人又会说我们之间出了啥问题,弄不好会传出不三不四的新闻。” 乔丽丽的眼中闪过一丝惶恐,瞬间恢复了平静,转身去给尹向荣倒茶,放下茶杯半个身子靠在他肩膀上,问起砖瓦厂的情况。 尹向荣正寻不到话题,想了一下说道:“那边忙得很,赶上两个砖窑一起出窑,前天来了个购砖瓦的老板,说他买了几车煤正是同达煤矿的,我问质量好不好,他说不怎么好,我问为何不好,他说煤是从一个运输队的司机手里买的,超载拉出来的,匀了几吨给他,便宜是便宜,成色和质量都次了些,我听了没当真,心想这些人是变着法子诋毁我们煤矿呢。” 乔丽丽听着眼皮都不眨一下,顺口道:“分明是运输队的司机狡猾,把不好的煤炭贱卖换了钱,什么超载不超载的,别听他们胡说!” 尹向荣心说乔丽丽功力深厚,伪装和说谎都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自己的几句话怎么能戳疼她,伸出一只手抚着她的脸,半是认真半是玩笑说道:“外面的话听不得,矿上的话却起了风波,有人说你私下倒卖煤炭呢,说得好像你缺钱似的。” 乔丽丽的脸像被蜜蜂蛰了一下,用力甩开尹向荣的手,杏眼圆睁冷笑道:“明白了,你是听了别人的话来找我算账来了,或者是奉你爹的旨意来查账来了!眼见着我心血耗尽把个破煤矿经营红火,你们一个个眼热起来!是嫌我多余还是嫌我碍手碍脚?明说啊,何必玩这些虚头巴脑的把戏,咱们是夫妻,亏你一肚子的心眼子!” 乔丽丽的脸涨得通红,眼中涌出委屈的泪水。 尹向荣后悔自己鲁莽了些,果真如同爹说的一样,弄不好会踩痛乔丽丽的尾巴,伤了她的脸面,伤了两人的和气。 但,他才不会因为乔丽丽的态度放弃自己来的目的,也不会放弃对乔丽丽的怀疑。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乔丽丽的为人,乔丽丽有理由为自己开脱辩护,尹向荣也有勇气拿她试问,毕竟,话一开口如同利刃,皮肉剖开,鲜血流出,总会看到腐烂的骨头。 第966章 她转移了矛盾的焦点 “你看你,我也没说啥,你咋急眼了呢?”尹向荣放下二郎腿,笑着去拉乔丽丽。 “无中生有的话你也敢说,分明是心里有了想法!”乔丽丽甩开他的手,气呼呼坐在了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脸上有着凛然正气。 尹向荣掐灭烟头,起身双手插裤兜里走了几步,屋里有些燥热,他走过去推开了窗户。 “你想干嘛?想让别人听到你教训我是不是?想揭我的短处灭我的志气是不是?”乔丽丽恼怒未消,凶巴巴地盯着尹向荣,像一只被激怒的小母鸡。 “你有什么短处?——你不是行得正坐得稳吗?怎么我提了一句闲话就不依不饶了?”尹向荣靠在窗台边上望着乔丽丽,看她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我才没把你说的话当回事,我只是伤心......只是难过,我放弃了自己的砖瓦厂给你们何家作牛作马,以为能换来你们的真心,没想到到头来你第一个嫌弃我、污蔑我!” 乔丽丽扯过卫生纸拭泪,心里揣摩着尹向荣的来意,听他说话,似乎知道了一些消息,是不是自己不小心露出了马脚? “丽丽,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爹娘更不是!你不用说话太偏激扯上大家,我也不是凭空捏造,你身为同达煤矿的矿长,按理说不差钱,怎么行出事来却让人费解,无风不起浪,总有人掌握了你私售煤炭的事实。” 尹向荣脸上的笑有着寒意,乔丽丽的脊背僵硬起来。 但,乔丽丽怎么会随便认输?区区几句话怎么能给她扣上一个私售煤炭的帽子? 她表情凄然,泪水涟涟,声音颤抖着说道:“很好,好一个无风不起浪!你现在巴不得掀起风浪呢!你一直对我当上矿长耿耿于怀对不对?你一直怕我霸占了何家的家业对不对?你非得找个理由撵我出去,好成全了你爹娘的意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乔丽丽抖动着双肩抽噎着,看尹向荣不为所动,情知自己演戏的火候不够,索性收拾东西准备就此离开。 她冲进一旁的卧室,翻箱倒柜将一大堆的衣物摊在了床上左挑右拣,尹向荣倚在门框上,嘴角露出不屑的冷笑。 “你还真急了,丽丽,你是聪明反比聪明误,怎么就忘记了煤矿的出煤量和销量是有一定比例的,你光顾着平财务的账,却忘记了财务却平不了生产和出售的账——矿上一下子消减近百吨的煤炭,财务上却没有出售的账,是谁大着胆子拉出去了?” “你去查呀——你现在就去查呀!你不就是来查账的吗?你不就是来撵我出去的吗?” 乔丽丽声嘶力竭吼起来,她一点都不怕尹向荣会有别的动作,几百号人的煤矿,转嫁错误完全在乔丽丽的掌控当中,大不了她一口咬定是别人工作失误造成了煤矿的损失。 “丽丽!” 尹向荣的热血涌上头胪,他还真没料到乔丽丽会使出耍赖撒泼的本事,他以为乔丽丽会和自己冷静辩解,在辩解中屈服认错。 没想到她拿出了泼妇的手段。 “你停下,乖乖给我停下!”尹向荣上前撕住乔丽丽的膀子,用力一推,她倒在了床上。 “你敢打我!”乔丽丽叫起来,翻身扑向他,双手伸向他的脸面。 只一下,尹向荣的脸上便抓出几道血印。 “你个刁婆娘,老子说几句你就受不了,还真动起手来了!”尹向荣躲闪不及,任着乔丽丽抓挠,两个人瞬间扭打在了一起,很快把争斗的目标上升为夫妻之间的感情纠纷。 外面有人应声进来劝架。 乔丽丽哭哭啼啼趴在枕头上哭得梨花带雨,几个女职工苦口婆心安慰她,尹向荣在外屋气得语无伦次,当着众人的面又发作不得。 他听到乔丽丽抽抽噎噎说道:“嫌我在外面抛头露面不顾家,听了别人的闲话找我的麻烦......说穿了是怕我霸占了他们何家的家产,私藏了他们何家的钱......” 听上去全是尹向荣的不对。 也不过是两口子之间的鸡毛蒜皮。 男人们劝着尹向荣,说两口子嘛,打架拌嘴都是常情。 女人们劝着乔丽丽,说男人都一样,巴不得女人天天围着伺候他。 只有尹向荣心里明白,乔丽丽从来不是简单的货色,她转移了矛盾的焦点,借着吵架哭闹给他一个警告:别由着性子胡来,你想乱扣帽子也得掂量掂量,你不怕丑,老娘更不怕,下会再来找麻烦,我会闹得更大! 第967章 一不小心会引火烧身 尹向荣拂袖离开乔丽丽的矿长办公室。 拂袖离开是一种无声的抗议,也是唯一挽回男人尊严的方式。 将车开出同达煤矿的大门,他才为自己的鲁莽行事感到后悔不安。 不是来和乔丽丽谈话的吗?不是来敲击一下她的吗? 怎么到头来变成了自己灰溜溜地离开? 做错事的是乔丽丽,她正用卑劣的手段变卖同达煤矿的煤炭,尹向荣要做的是如何阻止她,怎么刚一开口就被乔丽丽的无理取闹终结了谈话? 尹向荣将烟蒂吐出车窗外,在一个岔路口调转了车头。 他得找乔丽丽将事情讲清楚,这样回去算什么?给爹怎么交待?以后怎么面对乔丽丽——是装作了不知还是装作了默认?难道任其私吞钱财,最终将同达煤矿推向倒闭的边缘? 车子戛然停在了矿区办公楼前,乔丽丽听到了响动,她从窗户中瞥了一眼,确定尹向荣又杀了回来。 乔丽丽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到卧室从柜子上拿起香水瓶子对着脖子头发喷了几下,香水瓶子相当精致,是张局长去上海买来送她的,乔丽丽在尹向荣推门之际上了床,一把将被子蒙在了头上。 “起来,我有话要对你讲。”尹向荣立在床头推了推她。 乔丽丽在抽泣,半天不说话,尹向荣点了一支烟,还没抽两口听到乔丽丽刷一下掀开被子,朝他吼道:“你回来干嘛?回来抽烟的吗?你让不让我活?出去抽你的烟!” 尹向荣理都不理她,挑衅似地将一口烟雾喷在了她的脸上。 乔丽丽大怒,扬起拳头去打他,早被尹向荣伸手一挡,用力一推,整个人被压在了身下。 两个人的脸贴着脸,身子贴着身子,尹向荣将她的两只手绕到脖子底下用力攥着,另一只手拿着烟强塞到了乔丽丽嘴里。 “你好像忘了抽烟的滋味是不是?来,我让你尝尝。”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很是可爱,新长出的胡茬扎得乔丽丽脸蛋生疼。 “滚开,不要得寸进尺!你再这样我打电话给你爹了!”乔丽丽别过头,脸上的愤怒有着动人的颜色。 “我爹也是你爹,有本事你去打!”尹向荣没有松手,吸一口烟欲要吐到乔丽丽嘴里。 “流氓!你要不要脸?”乔丽丽挣扎,愤怒已成了娇悍的反抗,反抗也是做作的,她涂得鲜艳的唇撅得老高,分明在等待什么。 换成以前,两口也有过同样的吵架场景。 只不过吵架增添了某种生理上的情趣,收场总是在床上甜蜜结束。 此时,尹向荣不买乔丽丽的账,他闻着她发间诱人的香气,盯着她的嘴唇,贴近她的耳朵说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暗中做着手脚倒卖煤炭?你把钱用到哪里去了?” 乔丽丽睁开眼瞪着尹向荣,她从他的眼中看出了执拗和认真。 “死开!” 她骂道,掩饰不住内心的失望,以前屡试不爽的伎俩被他看穿,险些被他利用,乔丽丽恼羞成怒挣脱开双手,一把将尹向荣推下了床。 “你啰啰嗦嗦到底想干嘛?既然你不相信我,去财务查账好了!或者你去告发我,反正你等不及要赶我出去......也不用费尽心思羞辱我.....我受够了......” 她捂着脸呜咽起来。 尹向荣笑出声,不怀好意地摸了一下乔丽丽的脸蛋,口气强硬说道:“你不用在我面前装可怜,我还不知道你的本事?我们是两口子,都是为同达煤矿的前途着想,你要有啥闪失跌一跤,不得把我拖倒了!” 乔丽丽装作糊涂嚷道:“你是拿我和罗椿春作比较,怕我走错了路也进了牢里!放心,我没有她的本事,也没她的能耐!” 尹向荣不由地吸了一口冷气。 他的眉毛拧成川字,明显厌恶乔丽丽提到罗椿春的名字。 “听着,丽丽,你不用再狡辩下去,这些都毫无意义!你要真缺钱了可以告诉我一声,我爹我娘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别在背后偷偷摸摸的干一些龌龊事,我爹没聋更没瞎,你做的事他能看得清楚!” 说完理了一下衣领出了门。 乔丽丽听着房门哐当关上,心一下跌进深渊。 看来,还真是让何志东和尹向荣抓住了把柄,起码掌握了自己私售煤炭的证据,不然尹向荣不会捏着她不放。 看情形,尹向荣只是来探探她的口气,还不至于对自己造成负面的影响。 那么以后呢? 乔丽丽问自己,她的心颤抖着,恐慌袭遍全身,这么几年的隐忍辛苦,为的是稳固来之不易的名利。 而名利如同纸扎的花环,一不小心便会起火,弄不好也会引火烧身。 第968章 丽丽,我是崔长耿 乔丽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几天,她想不出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公婆和孩子。 她不是内疚,也不是羞愧。 她只是感觉自己做事不慎,正如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疼痛是自己的,无关别人。 但疼痛需要医治,医治需要大夫,乔丽丽历来强大,她就是自己的大夫。 她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做了诊断,一旦发现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乔丽丽总会想出办法去修复,她才不会自怨自艾反省错误。 那不是乔丽丽的作风。乔丽丽的作风渐渐养成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星期天的中午,乔丽丽回了趟何家沟。 她拎着大包小包走进家门,儿子和闺女搂着她不放,公公婆婆对她亲切如故。 尹向荣回了大李庄,乔丽丽要的是他不在家中。 她拿出给公公婆婆买的衣服,又拿出一包茶叶和二斤好酒,对何志东说道:”爹你要少喝酒,想喝了喝几口,但别贪杯,你身子要紧。“ 何志东点头说好,打量着乔丽丽,看她精神抖擞,完全是一副女领导的样子,心想儿子的话对这女人没起多大作用。 乔丽丽没有去帮着金玉秀做饭,陪着何志东坐下,表情忽然间有了悲伤。 “爹,有件事我本来不给你说,怕给你添负担,直到金贵前几天晚上来找我,口口声声说我私自倒卖煤炭,我才意识到是矿上有人传出了闲话。” 何志东早有防备,淡然说道:“闲话归闲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人正不怕影子斜,做事端正就是了。” 乔丽丽眼角滴出泪来,委屈表白:“爹你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却不知我这个矿长当得有多艰难,且不说矿上有没有赚钱,多少的人盯着当它是一块肥肉呢!上月省上领导指示让咱们矿上支援一下内蒙的电厂,张口就是几火车皮的煤炭,还要质量上乘的,价钱只是意思一下——” 何志东打断她:“这事你不是给我说过了吗?煤炭都送过去了,领导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乔丽丽拭着眼角说:“贱卖也是卖,税却逃不掉,我想着矿上也没有多余的钱,让那边把数目开小了些,交到财务上,那些小人知道些皮毛,放出风声说我弄钱呢,爹你说说,这不明摆着冤枉我吗?” 何志东点点头,安慰道:“当领导是得受些委屈,不然怎么统领他们呢?你想开些,我知道你是为了矿上好。” 乔丽丽略微心安,知道尹向荣回来一定汇报了自己的态度,她得把自己往清白里洗一洗。 继而说道:“爹,金贵骂我呢,说我私自倒卖矿上的煤炭——说得煞有其事,说煤产量和销售量不符,我哪有耐心给他解释太多,他怎么能知道我的疾苦,大小领导天天往咱们同达煤矿跑,光是招待费每月下来不堪重负,再不说那些打点送礼的支出......” 何志东听着乔丽丽的诉苦和辩白,心想:你到底是心虚,不然亲自跑来做啥。 “是我让金贵去找你的,话是我听来的,这事往小说是我们的家事,往大说是同达煤矿的事,你是矿长,稍有不慎便会殃及煤矿的声誉和前途,所幸话传得不远,如果传到上面去,对你影响可不小!” 何志东的坦荡让乔丽丽无言以对。 恰好金玉秀端菜进来,乔丽丽起身帮忙,她和何志东的谈话就此中断。 一家子和和气气地吃了顿午饭,回去时一双儿女哭闹着要跟娘一同去矿上,乔丽丽心里不知哪里来的怨气,伸手在儿子的腚上狠狠掐了一把。 何志东送她出门,走到村口说道:“我看你学个驾照,自己买辆汽车,来回也方便。” 乔丽丽一愣,赶紧谦让:“不用买车,爹,现在班车方便,何家沟到矿上都有好多出租车,我要车没用,顶多撑个面子。” “那就买辆好点的车撑个面子,你出门办事也有底气,趁着年轻享受一下,不像我老了想开也开不成啦。” 何志东的话有着慈父的随和和热诚,乔丽丽的心弦紧绷,以为是他试探着自己,想知道何志东对自己究竟是何态度,谁知他送到了路旁遇到了村里的熟人,他和别人交谈,一直等到乔丽丽上了班车才招手回去..... 乔丽丽坐在车上望向窗外,小麦已长得一尺多高,预示盛夏即将到来,时光一晃过去五年,五年的时光,她规规矩矩在煤矿上操劳了无数个日夜。 除了,她时不时去周府的郊外报答张局长的恩情。 她觉得自己真的为同达煤矿付出了太多的心血。 而,现在,她小试牛刀动了动手脚,何志东父子就察觉出了她的动静。 何志东虽然没有正面指责她什么,但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无声胜有声,他是将乔丽丽当作了一家人,当作了儿媳妇,甚至,怕她心里觉得不公,主动提出了购车安慰她。 也许,这不是安慰,是在变相提醒,提醒乔丽丽不用为虚荣性花费太多心思,若是需要金钱和物质,何家的钱财自然会满足她! 恰恰,这让乔丽丽心里像塞进了一块石头。 石头是冰冷的,她揣着这块沉甸甸的石头突然就厌恶起了当初的选择——为什么要挤破头来管理同达煤矿?矿长的头衔有何用?究竟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是张局长画的那一张张大饼吗? 乔丽丽坐在车上闭上眼睛,她又想到了尹向荣——“真是恶心,他有什么资格来说我,不过是何志东捡来的儿子!” 乔丽丽让自己的想法吓一跳。 她问自己:“你不是很爱他吗?还为他生了一儿一女?怎么遇到这点小事便反感起了他?难道是不爱他了吗?” 她心里空落落地没有答案。 她都不知道爱与不爱有何区别,她的爱从来都有利益和目的掺杂,即使没有这些,当初也是为了打击罗椿春一定要横刀夺爱才觉得心里平衡! ——这是关键! 乔丽丽在汽车的颠簸中睡了过去...... 直到车停在同达煤矿的大门口她才被司机叫醒。 按理说班车是不上矿山的,开到山下小镇便是终点站。 司机识得她,知道她是大名顶顶的同达煤矿矿长乔丽丽,省电视台报道过她,省日报都刊登过她的照片和事迹。 乔丽丽向司机道谢,走进矿区院子一下子恢复了矿长的架势。 是的,为什么要当矿长,而且是费尽心血苦心经营,只因它带给自己更大的荣誉和成就,除了这些,还有更美好的前程等着自己。 张局长画的饼充不了饥,但只要努力,说不定乔丽丽能拿下他那只画饼的笔! ——这也是关键——关键中的关键! 乔丽丽点着头向矿上的职工打招呼,脸上的微笑亲切随和,但嘴角保持着领导的深沉和利落。 她上了楼梯,一个年轻的妮子向她汇报工作,随后说道:“你不在的半天时间,我听到你办公室电话响了好多次——你听,这会又打过来了——” 乔丽丽侧耳一听果真自己房里的电话叮铃铃不断,赶紧跑上楼掏出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 “喂,你好,哪位——喂,喂,听不清吗——”她的声音甜美依旧。 “你好吗?丽丽,看来你过得不错嘛,都成同达煤矿的女矿长了,知名企业家啊!”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男人的声音——浑厚,低沉,恭维中有着嘲讽。 “你是?——” “我崔长耿,丽丽,你怎么狠心忘了你心爱的人啊!” 电话那边的男人给出答案,声音如高压电流传送过来。 乔丽丽的心陡然停止了跳动。 第969章 崔长耿的逃亡之路(之一) 九年前。 崔长耿连夜逃离了大李庄,逃离了枫城平原,一路西去,最后在甘州的金城停下了脚步。 数日的奔波让他身心疲惫,而仇恨在他的血管中沸腾不息。 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会受挫于乔丽丽的手下。 这个曾答应过要嫁给他的女人、和他有过浓情蜜意的女人,竟然会给他的人生插上致命一刀! 而这符合乔丽丽的性情。 乔丽丽的性情有着毒蛇的阴险,也有着狐狸的狡诈。 为了能巩固她在李家的地位,长久的霸占张凤女的东凤厂,能继续留在李家享受荣华富贵,乔丽丽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不惜拿自己为鱼饵,伙同李忠,引诱崔长耿在夜里来到大李庄的庄稼地,上演了一场惊世骇俗的风流艳史...... 一切都是乔丽丽亲自安排,所以李忠和村长村民们的到来恰到好处。 人们可以容忍庄稼地里发生的丑事,但绝不能容忍有悖人伦的丑事! 乔丽丽是李家的儿媳妇,而崔长耿是张凤女的第二任丈夫——乔丽丽名义上的公爹。 这种人畜共愤的丑事在大李庄村民的眼中是何等荒唐和令人发指! 乔丽丽说自己是被胁迫——被逼无奈,不得不就范! 崔长耿被村里人绑起来吊在村长家的牛圈,但仅仅过了十多个小时,也就是在第二天的下午,崔长耿利用金钱打动了村长媳妇李桂花,答应帮他逃出大李庄。 崔长耿成功逃脱。 逃亡成了他唯一的出路。 乔丽丽要的是他离开,离开张凤女,离开东风砖瓦厂,离开大李庄......永远不要再回来! 崔长耿在西去的列车上听着铁轨的声声撞击,回想着在大李庄经历的一切...... 他的命运本可以飞黄腾达,如果张凤女没有遭受乔丽丽的摧残,没有吃下每天下了毒的饭菜。 张凤女若是健康活着,以她叱咤风云的本事,一定会将东风厂做大。 那么身为其夫君的崔长耿也会沾张凤女的光,过上非富即贵的日子。 可惜,乔丽丽容不下张凤女,正如张凤女容不下了乔丽丽。 眼看着乔丽丽胜出,和乔丽丽保持着不正当关系的崔长耿成了乔丽丽的支持者。 殊不知乔丽丽为了打败张凤女才用美色和手段俘虏了崔长耿。 两个怀有野心的男女走到一起,计划着以后的辉煌人生,不想李忠窥破二人的私情,做为拿捏和要挟乔丽丽的把柄。 后来情况有点复杂,复杂的原因是刘明喜的突然死亡。 李忠害死了刘明喜,而崔长耿目睹了李忠害死刘明喜的整个过程。 崔长耿借机凌驾在李忠的头上,他的存在,不光威胁到了李忠,也让乔丽丽感觉到了危机到来。 在李忠和崔长耿之间,乔丽丽选择了先毁掉崔长耿。 为此,她挺身而出,以牺牲自己的名誉为代价让崔长耿走上了绝路..... 在金城阴暗闷热的小旅馆里,崔长耿在回忆着自己走过的每一步......他想到了乔荞,想到了刘明喜,想到了张凤女,想到了李忠,甚至想到了死去很久的青杏...... 当然,他想得最多的是乔丽丽。 这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女人,曾经带给他许多的快乐和美好,后来却让他无路可走,唯有远离枫城平原才有一息苟延残喘的机会。 他反复假设过,如果当时他没有逃脱,吊在村长家的牛圈三天三夜,肉体上承受的痛苦折磨肯定难熬,但更大的痛苦是人们对他的谴责,对他的仇恨和鄙视。 风流的男人没有错,但要将风流滥用在不该用的女人身上,哪怕这个女人和自己毫不相关,只是名义上的儿媳,那也是不可饶恕的罪恶! 乔丽丽有着世人想不到的聪明和勇气,她用一己之力打败了崔长耿,即使他留在大李庄也成了人人唾弃的畜生,自有人出面让他和张凤女解除婚约,自有人出面将他撵出李家的大门! 一切,都对崔长耿不利。 他留在大李庄,余生都会在村民的鄙视和唾弃中度过,都会成为恶魔的化身和代言人! 这是何等的用心险恶! 又是何等的罪不可赦! 乔丽丽成了他一生的魔咒,成了他挥之不去的阴影和洗涤不净的污秽! 如果时光重来,崔长耿一定动用所有的恶念,让乔丽丽爱着他,臣服他,成为他的奴仆,一生一世折磨她,直到她精疲力尽,直到她香消玉殒! ...... 崔长耿在遥远的西北金城立足,如何活下去成了他首要解决的问题。 他栖身在金城的郊外的一家小旅馆中,在酷热焦躁中度过了数十天。 逃离大李庄时没有带多少钱,仅有的一万块钱给了李桂花,为的是换取自由之身。 他后悔自己和张凤女做了一场夫妻却没有积攒下太多的钱财。 也后悔自己贪图乔丽丽的美色才陷入她的奸计! 当时纯属大意和自信,原以为和张凤女结为夫妇丰衣足食,她的就是他的,积攒过多的钱又有何用? 况且和乔丽丽打得火热,崔长耿以为自己有着双重保险,即使失去张凤女还有乔丽丽,她们中的一个总会保全自己余生的富足。 结果,他失算了。 要想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活下来并非易事。 亏得崔长耿不光头脑灵活还有一身力气,他本来是农民出身,出卖劳力总能解决自己的温饱。 和所有出卖劳动力的人一样,崔长耿每天清晨混迹于金城的一座大桥底下,那里聚集着大量的农民工,他们抽着旱烟说着脏话,一个个焦灼不安地等待着包工头的出现。 即使落魄为社会最底层的人、出卖劳动力的人——即使衣衫褴褛和那些蓬头垢面的农民工站在一起,崔长耿也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 单从长相上来看,他已胜过了大桥底下的每个人。 加上这几年在张凤女家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他的眉宇之间总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他的内心是悲怆的,但神情却从容不迫。 他的精神是颓废的,但态度却不卑不亢。 他站在人群里,除了气质不同,长相出众,更重要的是人高马大显出一身的力气。 这样的男人很快被工头相中,每天他都被带到不同的工地,做不同的苦力活,换取或多或少的钞票。 然后,他回到逼仄阴暗的小旅馆,抽着廉价的香烟,喝着打来的半斤高粱酒,在浑浑噩噩中睡去...... 第970章 崔长耿的逃亡之路(之二) 对崔长耿而言,与其说风流成性不如说是好色成瘾。 在解决温饱之后,如何打发寂寞成了他流亡生活的重要问题。 火车站附近幽暗的小巷子,城市里隐蔽的小树林,那些穿着暴露长相粗俗的女人,成了崔长耿消遣寂寞的首选目标。 可惜,这些都是拿钱换来的乐子,如果他想要更多的快乐,必须加倍干活挣钱。 西北的夏天在几场暴雨中褪去酷热,秋风在深夜里逼近黄河之滨的金城。 随着天气变冷,大桥下面的农民工渐渐散去,十月之后,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十来号人守在桥底,等待着包工头前来招工。 而干活的机会并不多,竞争突然激烈起来,为着抢夺挣钱的机会,十几个农民工看到工头到来一拥而上,争着自荐,不断压价,场面如同群殴打架。 崔长耿嘴里叼着香烟,抱着膀子站在不远处,他的眼睛如同一只苍鹰,高傲而又悲怆地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心里掠过虎落平川的失意! 要不是乔丽丽这个贱人——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人,他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为了糊口不得不出卖廉价的劳动力,换取几十块的钞票养活自己。 偏偏,崔长耿的懒于争抢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工头胡赛尼是大桥底下的常客,是民工眼中的贵客,是远近闻名的包工头。 他没有招过崔长耿干过活,不是因为看不上崔长联,而是争着给他干活的人实在太多。 胡赛尼是回族,长得像一个圆滚滚的冬瓜。 眼睛是圆的,鼻子是圆的,嘴巴是圆的,大脑瓜是圆的,身材是圆的。 若不是他开着小汽车来大桥底下来招揽工人,别人以为他是滚着来的。 金城大小的工地都有胡赛尼的一亩三分地,究其原因,胡赛尼的姑父是金城市国土资源局的局长。 地位显赫,实权在握。 没念过一天书的胡赛尼比不得自己的几个哥哥,只能包揽一些小活去赚点小钱,他的几个哥哥借着姑父这块金招牌,在金城可是响当当的建筑商。 当然,胡赛尼也很知足,能在金城中心购下独院建起二层楼房,一家人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他已知足。 况且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胡赛尼有一个美艳无比的娇妻,是他花重金从腾格里沙漠北面的沙沟沟买来的女子,那女人给胡赛尼生了一对龙凤胎。 光凭这些,胡赛尼的人生已经超越了大多有钱人。 话说胡赛尼在大桥底下来了多次,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崔长耿。 他有点奇怪一个身材魁伟长相俊朗的男人怎么会是民工。 并且,这个民工的眼神透着一股子的冷傲,仿佛他不屑于去干工地上的那些粗活。 来了几次,看到崔长耿总是叼着烟默默站着,胡赛尼错把他的懒于争抢当作了一种个性上的桀骜不羁! 他有点欣赏崔长耿,也有点同情崔长耿——同情里有着悲悯的嘲讽——你不就是个下苦的劳力吗?非要端出一副清高的架子,给谁看呢? 胡赛尼在一个初秋的清晨下了车,他推开围着自己的几个民工,径直走到了崔长耿面前。 “有活干不干?” “啥活?” “工地上卸几车水泥。’ “多少钱?” “按车算,别人多少就多少!” “好,我去。” 简单的对话之后,崔长耿扔下烟头随胡赛尼上了车,上车之前,胡赛尼又挑选了另外两个民工。 崔车耿坐在车后紧抿着嘴唇,浓眉深锁,一双虎眼盯着车窗外面。 胡赛尼从探后镜中看了看他,开口问:“兄弟你是外地人吧,听口音不像金城和甘州的?” “对。” 崔长耿很警惕,头都不转一下。 胡赛尼又问:“你是最近才来的吧,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对。” 崔长耿有点后悔跟这个圆滚滚的男人去干活。 他最忌讳别人问及自己的来龙去脉,为了掩饰,他从不主动和别人交流,除了主动交流那些巷子里的女人。 胡赛尼看出了他的冷漠,也看出了他的拘谨。 他笑着一只手拿过烟盒让车里的三人各取一支,然后猛踩油门,车子从金城的南郊驶到北面,很快驶入一处工地。 崔长耿下了车,看到塔吊在高空运作,新修的高楼上传来机械的轰鸣。 不远处有辆卡车停在楼前,上面装满了水泥。 “还有几车在后面,你们卸完了过来给我说一声,我就在那边工棚里。”胡赛尼指了指工地西边的一溜砖坯房,背着手离开了。 崔长耿戴上手套和口罩,敏捷地从车厢后面搭着的两块木板上了车,扛水泥的活他干过多次了,对于身强力壮的他来说并不是啥劳累的活,他干活不偷懒,不怠慢,凭着力气吃饭,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胡赛尼端着泡满枸杞和茶叶的水杯从工棚里钻出来,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猫眼看着不远处干活的三个人,崔长耿高大威猛的身材扛着水泥分外矫健,嗖嗖地下了车,转眼将一袋水泥码在了楼下的塑料棚里。 胡赛尼心说这男人还真是干活的好把式,可惜了一身的好皮囊,要是被哪个拍电影的导演看中,他一定靠着英俊的长相走红。 中午吃饭时带着崔长耿三人吃了加工面片,胡赛尼特意给三人各买了一瓶黄酒啤酒。 干到下午时已卸了四卡车的水泥,崔长耿的腰眼窝疼起来,知道这是长期风流落下的病根,心想以后可得省着点力气不住女人身上使,等熬过冬天了一定找个轻松点的工作养活自己。 崔长耿扛着一包水泥下了车,肩上扛着重物走得急,没看清新修的大楼里出来一帮人,个个都戴着蓝得发亮的安全帽,为首的一个女人正大声比划着说话,眼看要撞上了迎面走来的崔长耿。 其中一个男人眼疾手快冲到女人前头挡了一把——确切是推了崔长耿一把,他身子一晃,肩上的水泥滑落在地上,袋子破开,水泥腾起一股灰烟,弥漫在这群衣着整洁的人面前。 “真是胡闹!没长眼睛吗?怎么干活的?谁的人?” 女人被呛得直咳嗽,大声斥责着崔长耿,旁边的人赶紧用手堵着散开的灰尘,一群人围住了崔长耿。 “谁胡闹了?谁没长眼睛?你的眼睛呢?长裤裆里了吗?”崔长耿火了,毫不畏惧反驳着对方。 胡赛尼旋风一般刮过来,脸上是诚惶诚恳的讪笑。 “哎呀麻总,今天你来工地视察工作来了啊!我刚在工棚里打了个盹,早知你来,一定陪你转转——” “什么东西!”被尊称为麻总的女人不耐烦地打断胡赛尼,摘下安全帽扒拉着满头的卷发,涂脂抹粉的脸拉得老长。 本来是一张马脸,因为动怒更加丑陋,鲜红的嘴唇也遮盖不住嘴上的皱纹,看年纪也快五十了,要不是一身亮丽的装扮,十足一个扫大街的妇人。 胡赛尼弯腰陪笑,麻总身边的男人大声呵斥:“你手下干活的这些蠢材赶紧打发了,免得影响工地的安全作业!” 崔长耿听不下去了,脱下外衣哗哗地抖了两下,衣服上的水泥灰尘向麻总扑过去。 “停下,快走!” 胡赛尼着实生了气,他没想到崔长耿会如此放肆,自己真是看走眼了,悔不该把这样的二货叫来工地上干活。 也难怪,崔长耿怎么会知道麻总是谁?她可是金城华恒建筑集团的女老板麻芸香,靠着强硬的手腕占据金城数十处黄金地段,大小楼盘都从她的手里建起,她的财富听说可以买下大半个金城! “我走可以,把钱给我结了!”崔长耿将外衣甩在肩膀上,只穿着一件火红的尼龙背心,初秋的阳光照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汗水折射出细腻的光泽。 “哪里找来的野人?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胡经理——”麻芸香凤目冷对,对着胡赛尼吩咐:“这样的人还给啥钱,打发走人他又吃不了你!” 胡赛尼的额头冒出汗珠,嘴里答应着忙给崔长耿挤眼睛。 偏偏崔长耿不吃他这一套,挺直身板说道:“把钱结了,我立马走人!嘴里放干净点,别以为自己是啥好东西!” 话有所指,麻芸香愣了一下。 数十年没有听到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这样顶撞自己了。 数十年没有看到过一个民工敢对自己这种态度说话了。 她拂了一下额头的秀发,吊起眉梢望向崔长耿——这哪像一个干活的民工啊,这个男人脸和膀子是晒黑的,但五官好看得如同一个电影明星,更要命的是他结实的身板散发着灼热,汗水的味道混和着水泥的味道直逼麻芸香的鼻息,她看到崔长耿的喉结在恼怒地蠕动,新长出的胡须从下巴蔓延到了胸口,两块结实的胸肌好似要迸出烈火一样...... 一种奇怪的热流从麻芸香的丹田直逼胸口,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她涂得鲜红的嘴唇张了一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简直——太放肆了。” 她在离开时低声说了一句,不得不说了一句。 胡赛尼吃不定主意,小声催促崔长耿:“你呀,差点就砸了我的吃饭碗,给,这是你的工钱,拿上赶紧走人吧!” 他掏出几张纸币想要塞到崔长耿手里。 却听到走了过去的麻芸香回过头说道:“胡经理,别跟他一般见识,也是可怜人,进城打工不容易,留下他,工地上这几天缺人,楼上正好需要一名水暖工,看他有力气,让他跟着去干吧!” 第971章 崔长耿的逃亡之路(之三) 一道光突然照亮了崔长耿的头顶,让他的人生发生了惊天动地的逆转。 没错,你想的一点都没错,崔长耿搭上了麻芸香这趟快马,一骑绝尘,扬鞭策马,直达有钱人的高峰。 过程是复杂的,但也复杂不到哪里去。 不过是相似的经历,雷同的情结,当年的张凤女如何接近崔长耿,麻芸香的手法和她如出一辙。 ——无非是一个寂寞的老女人相中了正当壮年的崔长耿,而崔长耿在听到麻芸香吩咐胡赛尼让自己留在工地成为一名水暖工,瞬间,他明白了这个丑陋的老女人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麻芸香永远不会知道看似老实耿直的崔长耿有着一段可怕的过去! 她也永远不会知道看似相貌英俊的崔长耿皮囊下有一颗邪恶狠毒的心! 当故事展开,抛开一些无关紧要的枝叶,崔长耿在连着三次见到麻芸香时已确信了这个女人对自己有意。 他对自己的傲慢从未收敛,相反,他在第一次见到麻芸香时表现出的强硬态度十分满意。 麻芸香是又老又丑,但她身边从不缺少男人,更不缺少对她趋意奉诚和竭力讨好的男人! 崔长耿保持着一身的傲慢,不管是第二次、第三次乃至第四次见到麻芸香,他都把男性的阳刚和傲气表现得淋漓尽致。 谁也看不透这个风流成性的男人对女人是多么饥渴,而他不过是在乔丽丽的手上尝到了苦头——极大的苦头——致命的苦头,所以才不得不逃离故土,沦落到了异乡成为穷人。 他心里面渴望着女人也仇恨着女人,尤其是仇恨着有钱的女人。 ...... 当麻芸香第二次来工地,崔长耿已穿着蓝的卡布工作服帮着师傅安装暖气管道,麻芸香在众人的陪同下走进新建设的楼房,看到崔长耿时眼睛一亮,一身新工作服的崔长耿戴着蓝色安全帽,英气逼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成熟壮汉的荷尔蒙气息。 她对崔长耿点点头,下巴抬得很高,居高临下说道:“你就是上次背水泥撒了我一身灰的工人?” 崔长耿对于她的明知故问差点笑出声。 他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麻芸香摘下安全帽,挺着突兀的胸又说:“让你留在工地,是看你力气不小,光有力气可不行,你得多学点技术,这样才能拿到高的工资。” 周围的人赶紧附和着她的意见,一个个表情严肃认真,看得出都是麻芸香的手下。 崔长耿嗯了一声,转身去干活,拿着扳子半蹲着,精壮的双腿将裤子崩得快要裂开。 这是他和麻芸香的第二次见面,麻芸香身为建筑集团的女老总,前来工地检查工作,人多眼杂,并没有多说什么。 崔长耿耐心等待着故事的高潮。 第三次见面还是在工地,天气已到十月中旬,秋阳却比往常炎热,麻芸香的专车驶进工地正当午后,她下了车,指挥着司机和其他人从车后面搬下来几捆黄河啤酒,招呼着工人来拿。 崔长耿从五楼下来,他解开了衣扣,露着彪悍的胸毛和胸肌,一双黄胶鞋穿破了一只,露出光着的脚趾头。 麻芸香很随意地拿起一瓶啤酒递给了崔长耿。 “你是外地人,姓啥?在我工地干活还顺心吧?” 她的粉脸上露出亲切,与第一次和第二次见面时的态度截然不同——第一次是盛气凌人,第二次是居高临下,而这一次是主动问候。 “是,姓崔,还行。” 崔长耿不看她,简单回答着将啤酒瓶塞进嘴里,噗嗤一下咬开了瓶盖,金黄的啤酒液从他雪白的牙齿缝间恣意流淌,从他浓密的胡须里滴下来,一滴滴掉在他的胸口,在阳光下发出璀璨的光芒。 麻芸香的眼睛不知道该放在何处,当着一大群的工人,崔长耿就在她的面前,他扬起脖子咕咚咕咚喝着啤酒,敞开的衣服滑下去,露出鼓起的肱二头肌,他的腰身挺拔如柳,他的整个姿势构成了一幅让人浮想联翩的画面。 “崔师傅的家人呢?怎么不把鞋子补一下?伤到了不是给我们工地添麻烦吗?” 麻芸香将眼光从崔长耿身上挪开,吃力地转过身对一旁的监工说道。 监工虚胖的脸上堆满笑,赶紧替崔长耿回答:“他单身,媳妇生病没了,生活艰难过不下去才来金城的,一个人住在南门外的小旅馆,想来也不容易呀。” 监工的话引起了麻芸香的兴趣,她掩饰着自己的激动和兴奋,淡然说道:“对新同志你们要多照顾,有啥需求和困难要及时解决,小张,你去给崔师傅提前预支点工资,让他下班了买双新鞋新袜子!” 叫小张的年轻男人喏喏应着,拿着手里的笔记本特意记录了一下。 崔长耿一口气喝完了啤酒,转身向楼门走去,他都懒得和麻芸香打声招呼,更懒得看她那张被新衣新裙衬托的粉脸。。 确切说,崔长耿一点都不喜欢麻芸香,除了老丑,他很厌恶一个对着男人呼风唤雨的女人。 但,厌恶归厌恶,谁又能拒绝掉金钱和名利的诱惑呢? 何况,崔长耿在失败的人生里活在谷底,要不是凭借着卓越的长相,说不定他每天站在秋风四起的大桥底下,期待着象胡塞尼这样的工头来招揽自己。 水暖工的活同样繁重,但不至于断了财路,每天工地上的饭菜多少有点荤腥,崔长耿不用担心明天是否挨饿受饥。 第972章 崔长耿的逃亡之路(之四) 麻芸香和崔长耿的第四次见面拉开了一场孽恋的帷幕。 第四次见面让故事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十一月初,薄雪如霜,金城的工地已暂时歇了工。 麻芸香在结算完各大工头的工资,按照惯例宴请为她出力的手下。 时间是在晚上,地点是在金城南观十字的玉峰大酒店。 出席的人不光有华恒建筑集团的各大主管和各个公司的员工,还有胡赛尼之流的二手三手包工头。 崔长耿被胡赛尼带进酒店,他觉得不可思议,也觉得莫名其妙。 这样的宴会,他做为一个普通的水暖工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可胡赛尼偏偏叫上了他,说他现在是华恒集团的一员,不去不行。 他没有告诉崔长耿这是麻芸香亲自打电话叮嘱过的事。 麻芸香在电话里如是说:“胡经理辛苦一年了,也是我们集团的老帮手,我请你们过来吃顿饭,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胡赛尼对麻芸香亲自打电话邀请自己有点受宠若惊,往年都是让工地的大老板捎话请一下,今年有点不同寻常。 他当时觉得自己鸿运高照,想着来年一年被麻芸香重用。 麻芸香接着说:“哦,对了,你顺便把那个崔师傅也带上,他冬天还要继续上班装水暖,一个人在外不容易,请他吃顿饭,别说是我做的人情。” 胡赛尼嗯嗯答应,心想人情当然由他来做,崔长耿是沾了他的光,要不是他带着崔长耿去了麻芸香的工地,好事也落不到他的头上。 崔长耿跟在胡赛尼的身后,身上披着一件半新半旧的黄军棉袄,理了头发,剔了胡须,脚上是一双土黄色的劳保磨毛皮靴,一身简陋搁在西装革履的男女中,一如一只鹌鹑飞进了孔雀窝。 可是,在场的男人哪一个能比得过他的英俊呢? 他高大威猛,腰板挺得笔直,为了参加宴会收拾得干净利落,星目剑眉挂着睨视众生的孤傲,嘴角上叼着的香烟腾起一缕青烟,仿佛是从沙场归来的将军。 他的身上是有着落魄,但在麻芸香看来那是沉稳。 他的身上是有着傲气,但在麻芸香看来那是魅力。 麻芸香从他进门的一瞬间就看到他了,她装没看到,继续和贵客们亲切交谈,虚情假义地和他们问寒嘘暖。 轮到她敬酒,她先是走到主席台上发表了一大堆的废话,然后举着酒杯和每个桌上的客人碰杯,她的微笑让她的丑脸生出一种菩萨的慈悲,因此看上去增添了七分美丽。 好不容易走到胡赛尼和崔长耿坐的这一桌,麻芸香先是亲热地拍着胡赛尼的肩膀,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客套话,然后和他碰杯,再和其他人碰杯,崔长耿低着头在吃菜,他完全忘我地投入到了一大桌的佳肴中,眼睛都不斜视一下麻芸香。 “哎呀,崔师傅也来了啊,稀客稀客,工地的水暖活全仰仗你和几位师傅了,冬天也不得空休息,可真是过意不去呀——来来来,敬你三杯,不成敬意,略表寸心吧。” 身后的一位小姑娘将满碟的酒杯举到了崔长耿面前。 他不得不站起来,站起来低下头和麻芸香对视。 “我不怎么饮酒,既然麻总抬爱,就喝一杯吧。” 他杉杉有礼,说话得体,让在场的人都震了一下。 “一杯可不行,崔师傅不懂我们金城人的喝酒规矩,敬你的酒你得全喝了,刚好十杯,表的是我实心实意!” 麻芸香笑容可掬,一头的卷毛闪着光亮,手腕上的大金镯子闪着光亮,手上的宝石戒指闪着光亮......她的牙齿闪着光亮,眼睛闪着光亮,大衣上的纽扣闪着光亮......她的全身象镀了金的佛像,呈现出一派灿烂的光亮...... 全场的人都盯着崔长耿,都在看这个身为水暖工的陌生男人。 “行,我喝了十杯,入乡随俗,但麻总也得给我个面子,你得和我再碰上十杯。” 崔长耿的话让麻芸香嘎嘎嘎地笑起来,听起来象是一只快要下蛋的绿头鸭在叫,她大大方方的、毫不扭捏地说道:“你先喝了十杯,然后我和你碰上十杯,不然你还真小看了我们金城人民!” 崔长耿一饮而尽。 十杯酒落肚,他的整个身子都燃烧起来。 身后有人又斟满了酒杯,麻芸香端起了杯子,她的眼睛和崔长耿对视着,为了掩饰什么,她随意问道:“崔师傅一直住旅馆吗?哪家旅馆?要不让胡经理安顿个住处——工地上那么多闲置房子,你先住着,也算省点钱啊。” 崔长耿说了声好,补充了一句:“我住在南门郊外的红梅旅馆,也不贵,一晚上就几块钱。” 麻芸香点点头,她不知道这种郊外的旅馆,她一生养尊处优,是没有机会住宿这种小旅馆的。 然而,她知道机会很快就会到来,只要她稍加留意,稍微用心。 她和崔长耿干完了十杯酒,两个人都惊诧于对方的酒量。 掌声在酒店里哗啦啦响起,有人喊道:“麻总您咋不给我们面子?快过来,和我也干上十杯!” 第973章 崔长耿的逃亡之路(之五) 若不是麻芸香在招待酒宴上喝多了酒,她捕捞崔长耿的网和鱼线一定会放得更久一些。 酒宴在十点多还没有结束,崔长耿却早已离开了。 那些上流人士之间的谈话不属于他,那些觥筹交错称兄道弟的交际不属于他。 他在吃饱喝足之后悄然离去,对谁也没有打声招呼,出了门一直走到金城的中山桥边,对着滚滚流淌的黄河水发了半天呆。 有女人上来搭讪问话,崔长耿挥手拒绝了。 换成以前,他一定花钱买乐,可是今晚他没有兴致。 他忽然觉得人生真的如戏亦如梦,秋天没有到来之前,他还是东风厂的总监工、乔丽丽的情人。仅仅因为乔丽丽的一番骚操作,他仓惶逃离了大李庄,逃离了枫城平原,辗转到了西北金城。 他不得不佩服乔丽丽的足智多谋,年纪轻轻却老谋深算,为了击中崔长耿的要害,押上了乔丽丽视为至圣的名誉。 名誉这东西还不是人说了算,人说你是白的就是白的,人说你是黑的就是黑的。 只要你有足够的钱,可以呼风唤雨,可以兴风作浪,可以将黑的描成白的! 崔长耿喝多了酒,倚在中山桥的铁栏上,眼眶竟然湿润。 他是为自己的过去悔恨,也是为将来的前途担忧。 近四十岁的人了,他两手空空无依无靠,流落到此不得不出卖劳力为生。 幸好,麻芸香留下了自己,不然面对西北寒冷的冬天,他将如何度过? 感念良久,叹息良久,桥上冷风吹拂,崔长耿在桥头搭了一辆载人的摩托车,花了两块钱将自己送回了南郊的红梅旅馆。 红梅旅馆最先的老板娘叫红梅,这里曾是西去茶马古道上的必经之路。 许多年过去,城市扩建,公路和铁路畅通,红梅旅馆沦为民工们的栖身地。 老板娘红梅早已去了别处,旅馆几易主人,现在接手经营的是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 旅馆西面一溜平房,东北是贯通的二层小楼,南面亦是一溜平房,拓为店铺,开着几家小商店和一家包子店。 崔长耿住在二楼的东南角最后一间,房子很小,向西有一面大的窗户,被临窗的一棵高大的核桃树堵得严实,平日里也透不进多余的光照。 倒是向南有一面小的窗户,象一面镜子,白日里投进些许阳光,到了晚上可以看到明月和星辰。 崔长耿掏出钥匙进了房间,没有开灯摸着黑倒在木板床上。 被褥发出一股霉臭味,自他入住也没见老板换洗过被褥,连房间都免了打扫。 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把椅子,一个洗脸盆架子和一个塑料盆便是屋子中所有的家当。 他拉过被子,感觉有些冷,开了电热毯,才想起老板说过从前天开始每天要多收一块钱,理由是用上了电热毯。 喝多了酒躺下却浑身燥热,有点后悔没有在中山桥和搭讪他的女人做成买卖。 点了烟抽了半支,劣质的香烟呛得他咳嗽,看看腕上的手表已快到了午夜——手表是张凤女送他的礼物,刚到金城时他想过变卖换钱,问过几家修理钟表的商人,也换不了几个钱,为此有些失望,他原以为张凤女送自己的手表价值不菲,没想到也是国内的普通牌子。 睡不着,又点上剩下的半支烟,索性脱了衣服,光着身子睡觉让他觉得踏实舒服,掐了烟头刚闭眼,隐约听到楼下有人讲话,是女人的声音,听不清说什么,心想这个时候有女人来,一定是有人包了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到这地方过夜。 谁知一串细碎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诧异之际房门已被轻轻敲响。 崔长耿弹起身,心怦然跳动,已然知道来人是谁。 “谁?” “睡了吗?是我——你开门。” 没错,正是麻芸香的声音。 崔长耿在黑暗里冷笑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尊贵的女人竟然放下身段跑这里来了。 而且,还是深夜。 她来做什么?崔长耿问自己。 还用问吗?该来的总是来了,并且,比预想的要快,快得超过了他的想象。 或者说,他还没有想象过与麻芸香会发生什么——怎么发生?如何发生?真的没来及细想过! 他下了床,欲要穿衣,停顿了一下扔下了衣裤。 这都是多此一举的事了。 他拉亮灯,灯光昏暗,十五瓦的电灯泡如同老人浑浊的眼睛。 门拉开,麻芸香闪身进来。 “我路过,送了一个朋友,想起来你说住这里,顺便来看看你,崔师傅,没打搅你吧。” 麻芸香的脸被酒精熏得通红,或者是因为娇羞,而娇羞早已不能用在她的身上了,她都忘记了世间还有娇羞两个字。 她的眼睛是吸血鬼的眼睛,盯着崔长耿的身子失去了转动的能力。 “哦,难为你来,你看,我住的地方实在不像个样子,将就着坐吧。” 崔长耿指了指床,麻芸香将裹着裘皮的身子搁在了肮脏的床上。 她的眼睛已不能从崔长耿的身上挪开,她不明白自己是中了邪还是着了魔,自从见到这个男人她已管不住了自己,什么去工地检查工作,什么招待属下举办宴会......什么去送朋友路过这里.....去他娘的吧,没有知道她这些天受尽煎熬,没有知道她在酒宴结束后偷偷搭车来找红梅旅馆....... 全是为了这个男人,全是为了能见到这个男人。 “外面很冷吧,屋里也冷,你冷不冷?”崔长耿问她,麻芸香点点头又摇摇头,她看着只穿一条肥大的绿布短裤的崔长耿,她嘴唇抖动着,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要是冷上床暖一暖,电热毯很烫——你试试。” 他说着走过来,抓住她的一只手往被窝里塞。 “我——我......我今晚喝多了,有点醉......” 麻芸香哆嗦着说道,她抓住了崔长耿的手腕,再抓住了他的胳膊。 手如蛇移,她抱住了崔长耿的脖子。 “坏人呐,我的坏人呐,你还等啥——我都送上门来了,难道让我回去吗?” 她喃喃说着,全身颤抖,两只手却不松开。 “我去关灯。”崔长耿提醒她,没有多余的言语,一切言语都是多余。 正如她说:都送上门来了,难道让她回去吗? 麻芸香像一块会动的橡皮膏药,贴在他的身上,被他拖到了门边上。 灯线吧嗒响了一下,屋子一片漆黑。 在她的嘴唇没有靠近他之前,崔长耿一把抱起她,将她扔在了旅馆肮脏的床板上...... 第974章 崔长耿的逃亡之路(之六) 讲真,若不是麻芸香在酒宴上喝多了酒,她不会将捕捞崔长耿的鱼网收得太快。 可是,她能等得住吗? 她都五十四岁了,一个五十四岁的女人,如同十一月挂在树枝上的柿子,熟得过透,即将软烂,随时都有被风吹落的危险。 还有,太多的经验摆在那里,像崔长耿这样的流浪汉居无所定,今天在金城,说不定明天就去了别处。 你想享用他得抓住时机,得抓紧时间,得争分夺秒,如此才不会留下遗憾。 当然,麻芸香深知要想留下崔长耿靠的是什么?无非是金钱和美色罢了! 美色,对于麻芸香来说这一辈子从未有过。 金钱,对于麻芸香来说这辈子从未缺少过,甚至,金钱对她来说也只是一种数字游戏,减减加加,加加减减,她这辈子是花不完的。 你一定笑话麻芸香这等女人饥渴如兽,类似于某个季节反常的狗。 但当你了解一下麻芸香的过去、她的来路,你就会闭上你那张散发着恶臭的嘴巴,不会轻易说出一连串的酸话。 麻芸香的祖上是福建沿海人氏,解放初来到金城做着杂货生意。 几代人更迭之后,到了麻芸香的父辈这一代,麻家已在西北甘州成了身世显赫的商户。 时间进入八十年代,甘州大地急需开发和建设,麻芸香的父亲和几个叔叔揽下铁路隧道的开凿,继而揽下许多条修建的公路,生意蔓延到建筑领域,麻芸香的叔叔一个去了国外发展,一个病重去世,一个回到南方创办食品加工厂,单留下麻芸香父亲在甘州创业。 麻芸香是家中长女,在她之下还有个弟弟。 弟弟从小聪明好学,大学毕业后被父亲送到国外读书深造,眼看学业有成即将回国,却不幸死于一场突来的车祸。 父亲承受不住中年丧子的打击,一年后患肝癌去世。 临终将麻芸香叫在病榻,将麻家宏大家业全部交托在了麻芸香手中。 随同家业巨资交托的还有麻芸香的婚姻,她已过了青春年华,三十出头还未出嫁成婚,对外人言说是协助父亲创办事业耽搁了婚姻,而真正的原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麻芸香虽是大家闺秀,生于金窝中的凤凰女,但她的容貌却吓退了前来求婚的男人。 丑,却有钱,父亲早为她择好了一门亲事。 老家的远亲有一个叫林立平的男子,算起来是麻芸香表姑的婆家妹妹的儿子。 林立平在福建办过一个小厂子,倒闭后债台高筑,投奔到麻芸香父亲的麾下,受父亲关照,成为华恒建筑集团的一名职员。 林立平有过一段婚姻,生意失败后妻子提出离婚,离婚后唯一的女儿归了妻子。 麻芸香的父亲临终托付的婚姻看似美好,却让麻芸香陷入了婚后的灾难当中。 刚结婚,林立平还算中规中矩,他不得不尊重麻芸香,因为麻芸香是集团老总,是他的顶头上司,麻芸香的一句话,可以让他平步青云,也可以随时将他扫地出门。 婚后一年麻芸香生下女儿,渐渐发现林立平对自己的态度大不如从前。 从前也只是尊重,她知晓林立平不喜欢自己,生得丑的女人没有奢望过男人喜欢,能娶她为妻已是老天格外垂恩,麻芸香懂得感恩,提拔林立平为集团重要部门的负责人,期许能安抚林立平对自己容貌的缺憾。 怀上第二个女儿时麻芸香深感婚姻有了危机。 流言早在私底下传开——林立平和公司的某个女职员打得火热,麻芸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边养胎一边打理事业,等到二女儿出生,林立平已和女职员分了手,搭上了另一个百货公司的售货员。 麻芸香坐不住了,她直接将话挑明:“你要想和我过下去就得有点分寸,这样肆无忌惮在外面胡搞我脸上挂不住,你得为我和孩子们想一想!” 林立平冷笑:“也对,你的脸面要紧,要不我们离婚,离了婚谁也不影响谁,岂不干净!” 这是麻芸香的致命软点。 好不容易组建的婚姻,虽然有着利益牵连其中,但怎么能离婚啊。 在外人看来她高高在上,要是离了婚,哪个男人会娶自己。再说,都有两个女儿了呀! 所以,她宁肯守着名义上的婚姻也绝口不提离婚。 也拒绝林立平提出的离婚。 林立平知道她的软肋,因此更加放肆,风流是一种通病,也是一种无法根治的瘾。 林立平为了过瘾大肆挥霍着麻芸香的金钱,在外买了房屋,只要他看中的女人,没有一个能逃开他的魔爪! 需要补充一下的是:林立平并不是仪表堂堂的俊男,身矬肤黑,三十出头已经秃顶,名贵的西服也掩饰不了他出生于海边渔家的寒酸。 麻芸香知道自己活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她咬牙坚持,梦想着自己终能修得正果,成为林立平想要的贤妻良母。 结果,她错了。 大女儿六岁那年,林立平提出让麻芸香生个儿子,对于这种未知的蠢话麻芸香很是烦感,两人争执起来,林立平动了手,打得麻芸香鼻青眼肿,卧床一星期后林立平在一个深夜酒醉回家,进门就开始剥麻芸香的衣服,她抗议,抗议的结果是遭来一顿暴风骤雨般的殴打。 殴打从此成了家常便饭,成了麻芸香生活中不得不承受的风雨。 还没来得及给林立平生下儿子,已有别的女人抢在了麻芸香的前头给林立平产下了太子。 这回是麻芸香提出了离婚,她已铁了心和林立平分道扬镳,铁了心不再要这种名存实亡的婚姻。 离婚很简单,两个女儿归麻芸香,林立平净身出户。 麻芸香单身至今。 也就是说,自从和林立平离婚后她一个人抚养大了两个女儿,一个人单枪匹马纵横在金城的建筑界,不断为事业开疆拓土,不断积累手中的财富,直到她跃身为甘州首富。 几十年的守寡生涯,麻芸香不是没有过男人。 而是太多。 离婚后她清静了好几年,与其说是心如死灰,不如说是对男人有了条件反射的惧怕。 对婚姻她已不抱任何希望,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赚钱和拉扯两个女儿,让世人为麻芸香的遭遇有着同情和赞誉。 也不过是几年的清静。 清静的生活随着女儿们的长大离开起了变化。 麻芸香在商界叱咤风云,喝酒应酬必不可少,身在男人堆里,她司空见惯了男人的各种糜烂作风,听得多了,看得多了,她甚至觉得赚钱再多其实是一种负累。 她很谨慎,尤其在男女关系上。 她深知自己的身份和地位,禁不起任何的闪失。也深知有多少人盯着她手里的钱,打着各种如意算盘。 她可以挥金如土,用金钱来弥补一定程度上的空虚,也可以酩酊大醉,用酒精来麻痹自己心灵上的失落和遗憾。 身在高处不胜寒,麻芸香在寂寞寥落中打发着日子,四十五的生日刚过,她觉得自己已是凋零的花儿,人世间的芬芳甘甜与她无缘了...... 直到同样身为贵妇的虎嫂子出现,麻芸香的人生揭开了不同凡响的页章。 第975章 崔长耿的逃亡之路(之七) 虎嫂子何许人也? 乃金城有名的交际名媛。 虎嫂子原名周芳芳,十几岁在金城秦剧团唱秦腔,因其容貌出众,扮相不俗,唱功一流成了剧团的当家花旦。 在一次省上举办的春节慰问演出中,周芳芳做为台柱出演折子戏《柜中缘》,其俊美的妆扮和出色的表演引起了满堂喝彩。 坐在前排的一位瘸腿中年男人更是为之激动不已。 演出结束,领导上台和演员一一握手,拄着拐杖的中年男人在其他领导的介绍下紧紧抓住了周芳芳的小手。 “小周同志,这是我们金城大名鼎鼎的劳模英雄虎东安同志,他最喜欢秦腔,有空了你一定和老虎同志多多交流,相信他对秦腔的了解不比你少。” 周芳芳赶紧谦虚说好,打量着眼前这位劳模英雄,看他头发都已花白,眼睛却流露出寻常男人的猥琐好色。 她的小手被虎东安握得生疼,为此周芳芳对这个男人印象极差。 不想多年以后秦剧团面临解散,周芳芳嫁人后又离了婚,生儿育女后身体发福已登不了大雅之堂,偶尔演出,已没有了当年的名角效应。 生活陷入窘迫,周芳芳不得不找了份菜市场卖菜的工作,休息了就去滨河路的茶室串串场子。 茶室里出没的多是退休的老头子,出手阔绰,尤其对三十多岁的周芳芳显出极大的热情。 一来二去,周芳芳遇到了劳模英雄虎东安同志。 虎东安的劳模英雄称号实至名归,他的一条腿是为了挽救国家财产被滑落的机床扎折的。 成为劳模英雄后的虎东安享受着丰厚待遇,住的是省上退休干部的家属楼,光凭优渥的条件,周芳芳已对这个比自己大三十多岁的老头子生出了别的想法。 她得抓住机会改变一下自己的人生。 尤其是听到虎东安的老伴前年生病去世,他的儿子在国外做着外贸生意。 男有情女有意,周芳芳很快和虎东安结为伉俪。 对于这对年龄跨度如此之大的老夫少妻,金城人民都嗤之以鼻。 谁都看得出来周芳芳嫁给虎东安是为了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梅开二度的周芳芳结婚后摇身一变成为贵妇,当她披金挂银出现在大众视野时,已然焕发出新的光彩。 光彩是夺目的,也是耀眼的。 周芳芳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对秦腔的热爱有增无减。 她重登舞台,一方面是艺术的热切召唤,另一方面是不甘寂寞的本性使然。 在一个深夜,虎东安家的卧室里传来一声凄厉的男人叫喊,随即而来的救护车将倒在地下的虎东安拉走,新闻在天亮时分传播开来——年事已高的虎东安在昨夜和娇妻做某项高难度运动时不慎跌倒,另一只腿粉碎性骨折。 这个新闻在许多年后还有人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具体的经过周芳芳对闺蜜麻芸香讲起过。 此是后话。 虎东安双腿不能行走后只能坐在了轮椅上,他活动不便,自然在某些方面不能满足珠润玉圆的周芳芳。 只能眼睁睁看着周芳芳每天打扮得像只花蝴蝶翩然飞出家门。 周芳芳被世人冠以虎嫂的尊称,只因她男人曾经是劳模英雄。 虎嫂出入金城的歌舞厅榭,出入灯红酒绿的酒廊,出入她以前向往了许久的地方。 大把的公子哥和老干部对她示好,大把的男人如苍蝇一样追随在她身后。 虎嫂名声传开。 名声在外之后索性放开了,她如一朵晚香玉绽放在金城的夜空,给那些狂蜂浪蝶赋予不一样的婉约柔情...... ...... 名媛虎嫂交际甚广,贵妇虎嫂在男人仙逝之后风头不减当年。 她有意结识麻芸香,这桩夙愿在另一个男人的教唆下终于实现。 虎嫂成了麻芸香的知己、闺蜜、玩伴。虎嫂的出现,带给麻芸香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溢着醉人酒香和迷人气息的世界。 “男人都是衣裳,常换才会新鲜。”虎嫂时常在酒醉迷离之际告诫麻芸香。 麻芸香感叹:“男人眼中只有好看的皮囊,象我这般丑陋哪有新衣可穿?我在男人眼里只是一个女鬼罢了!” 虎嫂哈哈浪笑,一双描画得黑白分明的杏眼虚张,搂着麻芸香的肩膀热情说道:“男人眼里可不只有好看的皮囊,还有大把的金钱!在金钱和女人之间做一个选择,男人宁可要的是金钱!” 麻芸香听得真切,心领神会。 她在虎嫂的引领下畅游于不同的交际圈子,别人一听她是华恒集团的女老总,眼神总有着十二分的敬佩。 真正的越轨因此开始,虎嫂给麻芸香物色的都是一等一的尤物。 那些为了钱的男人甘心情愿拜倒在麻芸香的脚下,让她享受曼妙的情爱也享受到了人生的至尊至贵! 而她不知道的是,虎嫂接近她自有目的。 当一个男人举杯向她走近时,光看一眼那张雕刻过的面孔,麻芸香已经沦陷。 沦陷是罪恶,是无耻的罪恶! 那个叫许兵的男人说愿意和麻芸香共度余生、愿意守护她一生一世时,麻芸香丑陋的脸上泪水纵流...... 她一生相信过一次婚姻,而这一次,居然相信了爱情。 第976章 崔长耿的逃亡之路(之八) 故事讲到这里,相信你已明白麻芸香如此饥渴的原由。 你已经懒于了解不相干的剧情,不相干的人和事,你已经疲于去听连环套一样的故事。 那么,直白一点,速度加快一点,或者直接告诉你真相——那个许兵就是个十足的骗子! 没错,他和虎嫂串通一气,利用麻芸香的寂寞和孤独制造了一个局。 一个情感相叠的局,一个为着钱财的局,一个想征服麻芸香的局! 麻芸香就此沦陷,但却没有迷失。 即使身处在许兵编织的无数个温柔乡中,即使醉倒在许兵的怀中许多次,麻芸香依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但她忘记了她是女人。生而为女人,她有着天下女人共同的弱点——相信男人,离不开男人,相信爱情,梦想着爱情。 麻芸香和许兵的爱情被金城人民视为焦点中的焦点,超过了当年所有娱乐明星的绯闻。 不幸往往发生在得意之时,在快要领证结婚的前夜,麻芸香在自己家的豪宅里举办了一场酒宴。 虎嫂肯定参加,她是麻芸香和许兵的媒人,如此场合,怎么少得了她啊。 宴会结束后,许兵说今晚不能陪麻芸香了,得和身边的兄弟们聚一聚。 麻芸香坦然应允,许兵开着一家不小的商行,专营西域的各种特产,一个成功的男人肯定有成功的交际圈子,麻芸香信赖许兵的为人,虽然她心里对这个男人有着警惕。 警惕是因为她不光是麻芸香,还是华恒集团的掌门人,也是曾被林立平伤害过的女人。 深夜近一点,床头的电话铃声将麻芸香惊醒,有个男人压低声音说道:“快去玉峰酒店705房间看看,你未婚夫正和别的女人度蜜月呢——一定要去,不然你后悔一辈子!” 电话就此挂断。 麻芸香以为是做梦,拉亮灯才确信真有人打过电话。 她的心卷起惊天怒涛,她已无力去求证谁打来的电话,打电话的人用意何在。 她只想印证一下打电话的人所说的是不是真实。 叫来司机,麻芸香去了金城最大最豪华的玉峰酒店。 她是酒店的常客,金城的重要人物,酒店人员对她言听计从。 “如果你们不给我705房的钥匙,明天我一定买下整栋大楼!” 麻芸香的话里有着十足的自信,别人完全有理由相信她的话——以她的财力,买下十栋玉峰酒店的大楼也绰绰有余,别说是一栋。 酒店经理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但他更知道后果的严重性。 权衡再三,还是把钥匙交到了麻芸香手中。 “麻总,你只说是你订下的专属房间,到时出了事,我们会说一不小心登记错了。” 麻芸香理都不理他,风一样来到705房间的门口。 钥匙旋转,房门却打不开,里面是反锁的。 她敲门,一直敲,屋内传来许兵的声音:“谁呀,大半夜的有事吗?” 跟在麻芸香身后的司机轻声轻语:“老板,你的车在停车场让人撞了,肇事者就在楼下,你出来确认一下,商量一下怎么解决。” “md,谁这么大胆,不想活了吗?老子非让他吃不着兜着走!” 灯亮。 门开。 许兵没来得及出来,麻芸香冲了进去。 白色的大床上,躺着丰腴艳香的虎嫂,她正抽着烟解乏呢。 一见麻芸香如同天降,虎嫂哗一下拉过被子裹紧身子,她的脸和被单一样苍白。 “我——”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她的解释被麻芸香的两记耳光抽成了句号。 “我不会放过你!”麻芸香指着许兵说道。 她拉住了要动手的司机,微笑着走出房门,没有再多说一句。 没有人知道麻芸香的心碎,也没有人知道她做了些什么。 反正,许兵和虎嫂子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在了金城人民的视野。 就连许兵开在南观十字大街的商行也关门歇业。 有人说虎嫂去了西域,许兵与她同去,毕竟贱人配奸夫也是不错的选择。 也有人说许兵去了雪域,虎嫂与她同去,毕竟他们才是旗鼓相当的一对贱货! 还有人说他们压根就不在了人世,黄河下游的水库,每年总浮着几十具的新尸......只要麻芸香稍动心思,动一下手指......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麻芸香从次看开了想通了,她用手中的钱践踏着男人也被男人所践踏,她用手中的钱换取更多的快乐,也被有限的快乐一次次抛弃...... ...... 见到崔长耿的那一天,麻芸香不过是想换换口味。 毕竟,男人如衣,常换常新。 况且,崔长耿这件衣服貌似粗糙如土布,穿起来却一点都不亚于她穿过的金褛玉衣。 红梅旅馆二楼东南角的一间房门在凌晨四点悄然开启,麻芸香和崔长耿从缠绕中分开,分开后又紧紧缠绕在一起。 “我会想你的。”麻芸香沉浸在巨大的疼痛和幸福中,完全忘记了她从不动情给任何男人的原则。 “那天亮再回去——天还没有亮呢,还早得很......” 崔长耿进入到了角色,他命定扮演这种角色,不管是张凤女还是乔丽丽还是麻芸香,他真的非常适合这样的舞台这样的剧目,以及这样的对手。 “别人看到不好——我有我的难处,记住了,搬工地上住,那样方便,不用我跑这么远的路来找你......” 麻芸香推开了崔长耿,不远处列车从铁轨上滚滚驶过,发出尖锐的汽笛声,撕破了城市寂静的夜空。 崔长耿关上门,他倒在木板床上,摸着点燃一支烟放在唇上,才感觉嘴唇麻木得像是失去了知觉。 “这娘们.....都这把年纪了......可真他娘的是个野货啊!” 他笑出声来,吐出一口烟雾,知道一道光照亮了他的人生。 第977章 崔长耿的逃亡之路(之九) 很多人都看好崔长耿的前途。以为他的前途一定辉煌不凡。 他从一个站在大桥下出卖苦力的民工,成为工地上的水暖工,很快又成为华恒建筑集团下属易安公司的一名后勤保安,数月之后荣升为后勤保安队队长,一年之后成为易安公司的采购部门经理...... 世人看到崔长耿的人生之路在不断飞跃,猜测着他和麻芸香之间的关系深浅,明知他成了麻芸香的新宠,惊讶这段关系超越了麻芸香和以往男人保持的时间之长——换成以前,没有超过三个月的,而崔长耿打破了这项记录,甚至超过了那个叫许兵的男人。 肯定有过人之处让麻芸香动心。 让麻芸香动心的也不一定是崔长耿的过人之处。 而是在崔长耿的身上,麻芸香体会到了她这辈子都没有感受过的深情和温柔。 崔长耿知道,高明的猎手不光善于伪装成猎物,还懂得猎物需要什么。 诱惑不仅仅是床上展现出来的全部魅力,对于麻芸香这等女人,若想赢得她的芳心、她的宠爱、她的信任、她长久不衰的喜欢,忠诚必须是首位。 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忠诚,是他的眼中只有一个女人。 而心里呢? 心裹在皮囊之下,你是看不到崔长耿的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但,仅从表现可以感受到他对麻芸香的赤热和忠诚,无论他多么厌恶麻芸香那一张丑陋的、满是褶子和脂粉的脸、每夜面对那一身松驰的肉,崔长耿都表现出了源自内心的热爱。 他从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从不和别的女人有过多的交流,就算是公司中顶级的美人对他示爱,崔长耿也会不为所动冷若冰霜。 他清楚的知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麻芸香的掌控之中。 包装成正人君子是第一步,成为铁血柔情的硬汉是第二步,树立柳下惠的风度是第三步,积极向上兢兢业业是第四步。 一个接近完美的男人出现在华恒建筑集团的总部大楼,他的外形和内在匹配完美,麻芸香从最初的狂热到后期的冷静,分析着这个叫崔永杰的男人,他的一切都让她心驰神往。 但,麻芸香不会轻易再去考虑婚姻了,年龄是一道障碍,她知道自己已人老色衰,单从外表上来看,年近五十的自己根本配不上正当壮年的崔长耿。 经历过林立平的叛变和折磨,经历过许兵的欺诈和伤害,经历过许许多多男人的虚情和假义,麻芸香对待男人有着极其复杂的心态—— 仇恨和鄙视有之! 渴望和仰慕有之! 警惕和防备有之! 爱恋和厌恶有之!...... 而她,突然发现在遇到崔长耿之后,自己再也没有接触过其他男人,已很长时间没有光临过那些灯红酒绿的夜场,没有和原来的一些交际圈子有任何的往来。 这算不算是对崔长耿的一种喜欢? 这算不算是对崔长耿的一种忠诚? 忠诚是相互的,麻芸香谙熟男女交往的原则。 在一年多的暗中观望和审查之后,她确信了崔长耿的对自己的忠诚,相信了他品德的高尚,相信了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 至于婚姻这玩意儿......麻芸香在深夜推醒熟睡的崔长耿,披着一件珠光白的真丝睡袍来到浴室,她在镜子中打量着自己——镜中的女人丑陋依旧,一张扁平的脸上毫无光彩,若不是居于这间四层别墅的房中,若不是自己手中有着万贯家产,哪个男人愿意和她夜夜春宵日日谴卷呢! “出门叫个车,别走回去,路太远,别累着自己。”麻芸香送崔长耿下楼时温柔说道。 “我习惯慢慢走回去,不累,想着你浑身都是力气,不信你试试——”崔长耿伸出强有力的胳膊,将麻芸香轻轻抱起。 在金碧辉煌的客厅中旋转了几圈,他们像每一次一样缠绵着分别。 崔长耿走出院门,他回望了一下四楼的卧室窗户,没有亮灯,但他知道麻芸香一定倚在窗口望着他离去。 凌晨的风总让他在倦怠中清醒,他的脚步踩在金城的街道上,踩在清冷的灯影里,仿佛时光里他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 他知道麻芸香迷恋着自己,所以他用尽了心思塑造着自己的形象,内外兼修让他觉得很累,然而获得如此丰盛,除了职务上的提升,麻芸香变着法子赐给他金钱,并且不伤他的自尊,给足他一个男人的面子,如此说来,这个女人除了迷恋自己,已经深爱着自己。 至于婚姻嘛...... 崔长耿点燃一支烟,将烟雾喷向都市的夜空。 麻芸香从未谈起过婚姻,从未提到过要和他结为夫妻——连暗示都从未有过! 崔长耿从她的谨慎里明白一切须得从长计议,一年的时间远远不够打动一个女老总的心。 但,他有的是耐心。 反正是回不去了。 回不去总得有新的开始,新的打算,新的人生。 麻芸香已说过有重要的工程项目需要重要的人来管理,她给予崔长耿的不仅仅的是爱,而是一种责任的交托。 责任会转化为权利,权利会转化为金钱。 崔长耿做好了一切转化的准备,在这个城市,他的名字叫崔永杰。 第978章 崔长耿的逃亡之路(之十) 如果崔长耿保持着初心,保持着对麻芸香一如既往的忠诚,或许他真的会成为麻芸香的第二任丈夫! 当然,这是如果。 三年后的某天下午,崔长耿开着自己的汽车,准备去北滨河路那边自己的房子,他从立交桥上绕过去,停在了三年前他站在桥下等待出卖劳力的地方。 汽车是麻芸香以集团的名义给他的奖励,因他在过去的几年中带领员工完成了好几处重要工程项目,房子是一套百平米的新楼房,麻芸香为了和他幽会方便,也是为了报答他一直以来的忠诚,掏钱买了送给他的。 麻芸香有言在先:“永杰,就算你以后不喜欢我了,要离开我了,这套房还是你的,它是我俩的家,你总不能没有个家吧!” 崔长耿着实激动了好一阵子,在住进新房之后,他认真想过麻芸香对自己的感情,就算没有领结婚证,他们的生活已胜过了普通夫妇。 光凭送车送房的豪举,崔长耿对麻芸香生出感恩之心,在他眼里,这个比自己大十几岁的丑女人,比起张凤女、乔丽丽之流要正直善良得多。 仗义豪情,用在麻芸香身上一点都不为过。 只是,崔长耿的期望不是一辆车、一套楼房和一笔存款所能满足的。 野心在深夜泛滥成灾,崔长耿梦想着坐上华恒集团的至高宝座,如此,他才能衣锦还乡,才能在枫城平原扬眉吐气,才有机会打败乔丽丽,洗清自己当年所受的耻辱,为自己赢得作人的尊严和荣誉。 ...... 崔长耿下了车,叼着烟走在一群民工当中,空气中有清凉的秋风,夹杂着民工身上散发的汗臭,他们跟在他身后,不断询问着需不需要干活,一个个态度诚恳,满眼期待,崔长耿心想着自己的过去,愈发感觉到自己的幸运,若不是遇见麻芸香,得到她的赏识和喜欢,恐怕今天他也是这些民工中的一员...... 突然地就想到了胡赛尼。 如果没有胡赛尼,他怎么能和麻芸香相遇相识? 如果没有胡赛尼,他怎么能走到今天的光辉坦途? 在那一刻,崔长耿心生无数对命运的感激——对麻芸香的感激,对胡赛尼的感激,也就在那一刻,他决定前去拜访一下胡赛尼,这个男人是他生命中的贵人,没有他的引荐,他还停留在这座大桥下面,每天为着一日三餐出卖力气。 他和胡赛尼并没有失去联系,相反,在崔长耿成为华恒集团工程项目的负责人之后,他去工地时常会见到胡赛尼,两人相互敬烟,会聊上那么几句。 他知道胡赛尼的家庭住址,金城市中心有一片未曾开发的城中村,地段优越,蕴藏的价值极大,胡赛尼曾不止一次向崔长耿炫耀过他家的位置。 开车约半小时,崔长耿来到胡赛尼家的巷子口。 他在一家小卖部买了一大袋的水果,又买了一条好烟,循着门牌找过去,叩响了一扇朱漆大门。 门打开,一个包着绿色纱巾的女人出现在崔长耿眼前。 她笑,整齐如贝的牙齿在秋阳下闪着瓷光,声音温柔亲切:“你找谁?找错门了吧。” 崔长耿笑道:“不会错,我找胡赛尼,你一定是弟妹了。” 女人的脸上涌来红云,长而卷曲的睫毛遮住两颗黑如宝石的眸子,薄荷绿的纱巾将她的脸衬得如一轮新月,她伸出一双纤指如笋的手去接崔长耿手里的东西,嘴里说道:“胡赛尼刚出去,你头次来我家,还真没认出来你是哪位——别见怪呀。” 崔长耿跟在她身后步入小院,看她一身黑色的长裙袅袅如仙,细腰不胜一握,整个身体的线条犹如一首曼妙的曲子。 院子不大,却长着葱茏的葡萄树,结满硕果,颗颗让人垂涎欲滴。 进入客厅,女人沏茶,八宝茶盛在青花瓷碗中,揭开盖子清香扑鼻。 “你先坐,我去给你收拾点吃的。”女人的笑靥如花,热情中难掩娇羞。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我坐会儿就回去,还忙着,改天请你和胡赛尼吃顿便饭。”崔长耿嘴里说着客套话,盯着女人的脸没有动身。 女人莞尔一笑,闪身出去,不大一会端着几串水灵灵的葡萄放在崔长耿面前。 “自己家的,还没熟透呢,你尝尝甜不甜。” 崔长耿答应着,摘了一颗葡糖放在嘴中,眼睛投在了女人身上。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赖着不走的原因了。 眼前的女人如一幅画着春花正盛的画卷,惹得他的心涌来久违的冲动。 心里不由赞叹着胡赛尼竟有如此的福分,这个女人是崔长耿活到世上见过的最为漂亮最为出色的女子。 甚至,他试着拿她和乔丽丽作比较,才发觉乔丽丽满脸的心计源于骨子里的狡诈狠毒,她怎么能跟眼前的女人相媲美。 要说真有一个人和她相提并论,那么只有姬玲玲能和她的美貌不相上下。 只是姬玲玲的美丽过于单薄,比不得眼前的女人透着一种异域的气质,她身上散发出的温柔和妩媚,正是姬玲玲所欠缺的。 崔长耿的眼睛盯着她看,她似乎觉察出了什么,出于礼貌,她去添茶,附带说了一句:“胡赛尼应当很快回来,他说去近处的工地看看。” 崔长耿回过神来,莫名其妙问了句:“你娘家是腾格里沙漠那边的吧?” 女人脸红了一下,瞬间明白崔长耿知道了她的来历——没错,她的故乡是在腾格里沙漠北面的一条沙沟沟里,她正是胡赛尼花钱买来的妻子。 “是,你去过那边吗?我已经十多年没有回去过了。”女人的眼中涌来悲伤,眼睫毛低垂,遮住了如海的心事。 崔长耿有些后悔自己过于唐突,她是胡赛尼花钱买来的女人,想来一定受辖于胡赛尼的约束,几十年没有回过故乡,想来她一定思乡心切啊。 “我没有去过那边,不过有机会一定去看看,如果你想去,我可以带你回去见见你的家人。” 崔长耿的话里有着真诚,只是女人会错了意,她脸色一下子浮上灰白,神色仓惶不安起来,嗫嚅道:“你一定是他的同事吧?求你千万别对他提起这些话,我已经不和家人联系了,一封信也没有回过,胡赛尼是不允许我和别人提起家乡的,更不允许我走出金城......” 她转身出门,崔长耿知道她去拭泪。 原来她和他,竟然有着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处境和心酸,锦衣玉食的生活,抚不平藏在心底深处的伤口...... 崔长耿起身打算离开,出了客厅已见她在厨房忙着做饭,一条绿色的围裙系在她的腰上,和头上绿色的纱巾相呼应,美人如斯,说的正是她这样美轮美奂的女子。 “你坐会儿,我煮手抓羊肉给你吃。”她冲出厨房热诚挽留。 崔长耿望着她的眼睛,温柔说道:“不必了,头次来仓促,下次来我和胡赛尼喝几杯,到时再尝尝你煮的手抓羊肉。” 第979章 崔长耿的逃亡之路(之十一) 如你所愿,崔长耿这样的好色之徒,在见到索菲亚之后露出了色狼的本性。 只是,这一次,他和胡赛尼的妻子索菲亚是相互吸引,两心相悦式的沦陷。 听上去似乎有着爱情的美妙,说穿了也不过是龌龊至极的通奸。 最初,崔长耿有过心灵上的挣扎,他知道得到索菲亚意味着什么。 他用三年的时间为自己树立起光辉形象,在麻芸香的面前成为一个正人君子,而他在见到索菲亚之后,才觉得这几年的光阴不过是苟且偷生。 并且,他恍然觉得自己委屈了自己,为着活下去、活出个人样,他不得不委身于一个比自己大十多的丑女人,竭尽全力去讨好她去迎合她,这样的活法,其实已经算不得光明磊落,算不得堂堂正正,甚至,算不得一个正常男人的活法! 他是忽略了自己生而为人,从未光明磊落地活过,从不是一个堂堂正正人! 风流的天性让崔长耿为自己接近索菲亚找出许多的理由。他第二次见到她是请胡赛尼一家吃饭的酒店中,纯属于应酬,名义是感谢胡赛尼当年的优待——如果一切算作命中注定,胡赛尼不过是招揽了一个民工去麻芸香的工地干活,至于以后的发展走向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当然,胡赛尼相信麻芸香的眼光,更相信崔长耿的实力,这个男人经过三年的成长,已经蜕变为一名都市新贵,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过三年前的崔长耿,谁也不会相信眼前仪表堂堂的男子曾经是一个落魄街头的民工。 名贵的衣服,闪光的金表,打了蜡、修剪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俊朗的五官,不俗的谈吐,崔长耿坐在胡赛尼一家对面,展现着他不凡的魅力和气派。 索菲亚极少说话,对胡赛尼的言听计从是她作为妻子的标准。 胡赛尼很得意,因他明白一个男人真正的成功不光是事业有成,而是拥有一个绝色娇妻,还有身边一对聪明可爱的儿女。 在语言不能交流的时候,眼神更能准确传达崔长耿对索菲亚的倾慕和喜欢。 索菲亚偶尔抬头,眼睛和崔长耿的目光相遇,她一下子读懂了这个男人对她表达着怎么样的情感。 她的心是杂乱的。 没有哪个女人能忽略崔长耿,光是看一眼他挺拔雄伟的身姿,那浓眉下一双饱含深情的眼睛,便能感受到他沉稳冷峻的外表下,内心其实炽热如火! 索菲亚心慌意乱地给两个孩子夹菜,手抖得抓不牢筷子。 因着宴请胡赛尼一家吃饭,崔长耿和胡赛尼的关系亲密起来,他已是华恒建筑集团的一名项目经理,手下管理着好几处的建筑工地,胡赛尼哪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巴结崔长耿都来不及,时不时邀请崔长耿到家中,好茶好饭好酒招待,一来二去,崔长耿成了胡赛尼家的常客。 所谓引狼入室正是如此! 崔长耿来得多了,摸透了什么时候去胡赛尼最为合适。 下午三点过后,胡赛屁会去工地监工,顺便送两个孩子去学校,家中只有索菲亚一人。 头几次去,他还找出自认为圆满的借口,比如说给孩子们买了些水果零食,给胡赛尼带了一条好烟,给家里买了一条羊腿......借口伴随着物质递到索菲亚手上,让她心怀欠疚,因此对崔长耿分外热情。 渐渐,索菲亚发现崔长耿来的时间,来的目的,都是为了接近她。 她心惊胆战了好几天,也左思右想了好几天。 远嫁到异乡他地,索菲亚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胡赛尼和两个孩子便是她生命中的全部存在。 然而,胡赛尼不过是拿她当买来的媳妇看待,一个会做家务养育孩子百依百顺的女人合乎胡赛尼的要求。 有些婚姻不需要感情,正如胡赛尼和索菲亚这样的夫妻。 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生活中,索菲亚已忘记了遥远的故乡,忘记了自己年少时的梦想,忘记了她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崔长耿隔三差五的出现,惊醒了索菲亚沉睡的灵魂,灵魂中那条干涸的河流突然在深夜涌出泉水,转眼之际涨成大河,凶涌澎湃地将她吞没...... 她在忐忑不安中期待着崔长耿在下午时分出现,又怕着他的出现。 他来,也不多说话,抽一支烟喝一杯茶,静静地坐一会儿,望她几眼,然后离开。 这是一种更大的折磨,也是一种更深的安慰。 折磨和安慰相汲,拧成一条鞭子,在无人时刻抽打着索菲亚的身体和灵魂。 她病了好几天,做了无数奇怪的梦,醒来又沉沉睡去,梦中渴望着那个男人将她抱在宽厚的胸前....... ..... 和索菲亚发生实质性的关系是在崔长耿的房中,你没记错的话,正是麻芸香送他的那套楼房。 时间是在数九寒天的一个冬天的下午,距离第一次见到索菲亚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之久。 胡赛尼家的电话在午后三点突然响起。 索菲亚跑下楼,拿起话筒听到崔长耿在另一端说道: “我喜欢你——爱着你,明明知道不可以,可是我管不了太多,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在我没有失去理智之前,你来见我——你可以不来,但以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眼中......” 索菲亚全身抽搐着靠在墙上,话筒握在她纤弱的手中,仿佛握着一把劈裂自己的利剑。 “我——怕.....”她抽泣着回答。 “我不管!我要你!你现在过来,我在家中等你——光明花园4号楼602室!记住了吗?” 崔长耿的声音如沉闷的猎枪,击中索菲亚的心扉,让她轰然倒在地上,如一条将死之鱼做着最后的挣扎...... 她最终走出家门,最终去了崔长耿的房中。 那是一场异常惨烈的战争,两只兽与兽之间的撕咬不过如此,他们都想把彼此活生生吞进肚里....... 光明花园4号楼602室在白天和夜晚上演着相同的剧目,剧中的女主角一个叫索菲亚,一个叫麻芸香。 很长一段时间,崔长耿都得意于自己的聪明头脑和良好的体力,他已计划着和索菲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共度余生,前提是等他赚够了麻芸香的钱,等到索菲亚和胡赛尼体面地离了婚...... 故事的突变是崔长耿早上去一家包子店吃早点。 他刚落座,为了消磨时间翻开了一张别人遗落在饭桌上的《法制日报》。 副刊的下角登载着几张通缉犯的相片,他眼光落在一个男人的脸上,全身如同触电般跳了起来—— 那张相片是的男人正是他,不用细看,他已知道在遥远的枫城平原的大李庄发生了什么。 或者是关于青杏的死亡! 或者是关于刘明喜的死亡! 再或者是关于他教唆黄玉祥购买了红星厂不合格的砖瓦,造成了马小国养殖厂的厂房坍塌——几个工人的死亡! 再或者是胡小国开车坠入河水中的死亡! 更或者还有张凤女的死亡...... 一件件,一桩桩在崔长耿的脑海里闪过,如同一场电影画面,让他的记忆在断裂中复原,又在复原中断裂...... 他捏着报纸仓惶走出包子店,感觉大街上的人都在审视着自己。 原来,上天对他尚有怜悯之心,借着乔丽丽对自己的排斥和打压让他老早逃出了大李庄。 如若不然,他定是锒铛入狱了! 现在,他该怎么办?麻芸香会认出他,索菲亚会认出他......所有的人都会认出他! 一个背负着多条人命案的凶人犯,一个作恶多端的人,没有人会原谅他! 他停在一个十字路口,抬头看着冬天的清晨,太阳升起来了,血一般通红,照着苍茫世间,让他寻不到前行的路...... 第980章 崔长耿的逃亡之路(之十二) 在没有逃离金城之前,崔长耿做了以下假设: 第一个假设是向麻芸香坦露事实,反正报纸上都登有他的照片,麻芸香知晓他的真实身份是迟早的事。 麻芸香得知事实后无非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接受崔长耿的忏悔,接受他是通缉犯的现状,利用她强大的财力想办法庇护崔长耿。 但前提是她对崔长耿的感情不变,对他的热爱不变,相信着他的忠诚。 这种假设其实是一种冒险,以麻芸香的高智商,她一定明白藏匿犯罪分子的后果是什么。 除非,她被爱情蒙了心窍,对崔长耿迷恋到不能自拔的地步。 似乎不大可能,不然,她和崔长耿缠绵三个年头,为何从不提及结婚二字? 另一种情况是麻芸香断然拒绝崔长耿的任何要求,不但拒绝,还会向公安机关举报崔长耿的行踪,如此可以撇清麻芸香和崔长耿的关系,同时保住她大人物的形象和身份。 以麻芸香的胆识,她不会为了一个男人毁了自己的荣誉和清白,更不会让崔长耿连累到自己! 为崔长耿自毁清誉的是乔丽丽,女人狠起来远比男人歹毒,崔长耿想到这些禁不住不寒而栗! 第二个假设是他不得不离开金城,离开麻芸香,至于带不带走索菲亚,崔长耿还在犹豫当中。 逃离金城,是继续向北还是向南,是向东还是向西,崔长耿在冷静分析。 世界如此之大,想要找一个安身之处,对崔长耿来说不是难事。 重要的是,他必须做出决定。 他的决定事关自由,事关生死,容不得有半点马虎! 问题是,他突然之间消失不见,麻芸香会怎么想?其他熟知的人会怎么想? 有一种侥幸是,金城认识崔长耿的人并不多,除了华恒建筑集团的员工,还有胡赛尼一家。 也许公安发出的通缉令还没有扩散开来,谁会认真去分辨报纸上黑白照片的男人到底是谁。 这个世界每天都在滋生着罪恶,又谁会在意一个三年前潜逃的凶手? 崔长耿抽完了两包香烟,打电话给麻芸香,说他今天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晚上过来。”麻芸香简单说了句挂断了电话。 崔长耿环顾一下屋内,这套位于金城河边的楼房位置不算最佳,急着出售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留给麻芸香的下一个男人。 他搬来椅子去了厨房,站在椅子上用螺丝刀撬开屋顶的天花板,分次取出三个小纸箱,撕后封条,里面码着新旧不一的钞票,是他三年中积攒的钱财。 多的是从工程中捞下的油水,少的是麻芸香对他不间断的赏赐。 他将钞票装在皮箱中,然后重新钉好厨房的天花板。 屋子里干净整洁,那是两个女人在不同时间段打扫收拾的结果。 他想给麻芸香留下几句话,想了想揉碎了信纸。 都到什么时候了,用得着这些儿女情长吗?用得上对这个女人说声感谢和表达留恋吗? 要说留恋,他唯一舍不得是索菲亚,女神一样的索菲亚,曾带给他一生最甜蜜最快乐的时光,而今,他不得不离她而去。 他是想过带上索菲亚一走了之,以索菲亚对自己的狂爱,和崔长耿私奔也是有可能的事。 只是,以崔长耿当下的状况,带上一个女人无非是一种麻烦和负累,他现在是逃命天涯,居无所定,带上索菲亚还有过去的激情和快乐吗? 离去似乎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理由的离开势必引起麻芸香的怀疑。 不如,将索菲亚做为离开的理由,任由麻芸香是猜测和求证。 崔长耿下了楼坐上出租车,在去向火车站的途中,他让司机调头将自己送到了民工聚集的大桥下。 一大群衣襟褴褛的男人围了过来,口口声声急切地询问他要不要工人。 崔长耿挑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带他走到不远的公用电话亭前。 “给你五十块,帮我打个电话。”他数出十张五元的票子,在小伙子面前晃了晃。 “什么意思——”小伙子愣住了,不明白崔长耿要做什么,但五十元的钞票如此诱人,可以顶他十几天的劳动所得,他愿意尝试一下。 “帮我打个电话,电话接通是个女人,你直接了当告诉她,崔永杰和胡赛尼的媳妇好上了——而且有好长时间了!” 崔长耿看着小伙子点头答应,他拨通了麻芸香的电话。 “你好,哪位?有什么事?” “我告诉你件事,崔永杰和胡赛尼的媳妇好上了,两个人都好了很长时间了——” 崔长耿按断了电话,他将五十元钱递给小伙子,不去管公用电话铃声响起,他和小伙子各奔前程。 接下来,麻芸香会陷入崩溃,等她发现崔长耿消失,会将所有的怨恨发泄到胡赛尼和索菲亚身上。 也许,这对索菲亚来说一点都不公平,但,崔长耿知道凡事必有因果,与其得不到的美好,不如亲手毁掉,说不一定有朝一日,索菲亚会回到自己身边....... 至少,他给了麻芸香一个他消失的假象——他不爱她了,他离开她了。 伤心和难过会转移麻芸香的注意力,而不是去追究崔长耿离开的真相——他的身份的真相。 除非,她很快知道爱过的男人是一个恶魔,法律的通缉,是他不得不逃离的真正原由。 火车在中午十一点二十分驶出金城火车站。 熟悉的城市消失在了视野,一切爱与恨都抛在了身后。 崔长耿睡在卧铺的最高处,他侧耳细听着车厢中的动静,看看表,离深夜到来还早,他得安然睡一觉,来日方长,他得为更远的逃亡之路做好准备。 第981章 崔长耿的逃亡之路(之十三) 六年前的一个黄昏时分。 位于内蒙古西北角的甘其毛都口岸小镇。 初秋的风在这里已有萧瑟的寒意,草原的枯黄意味着冬天的再次降临,紫蓝色的晚霞被夕阳染上耀眼的金边,映照着苍茫无垠的草原,仿佛是一幅抽象派的画作,充满迷人的诗意...... 余晖渐渐退去,夜幕笼罩了这座边陲小镇. 没有人在意一辆破旧的拉着牛羊的卡车驶进小镇,车子停在镇子的十字路口,从驾驶室跳下一个壮硕的男子,寂静的甘其毛都小镇没有人在乎谁来谁去,直到男人拉着一个黑色的皮箱走进巴特尔大叔的小饭馆,吃饭的人们才注意到一个陌生的男人来到了甘其毛都小镇。 几个年老的牧民抽着水烟打量着进来的男人,看他穿戴齐整,腕上的手表和脚上的皮鞋证明他是有钱人。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没有人知道他来自何处。 崔长耿点燃一支香烟放在唇上,他望着黑乎乎的饭馆,几个身穿袍子的牧民表情木讷地打量着自己,古铜色的脸上皱纹纵横,整个屋里散发着牛羊肉的膻气,让他的胃一下子不舒服起来...... 这算不算是他逃亡路上的终点? 这算不算是他余生的归宿之地? 他问自己,心里掠过悲凉,吐出一口烟雾,心里终是坦然下来。 连着数日的奔波他已精疲力尽。为了逃避沿途警察的盘查,他星夜兼程,一路搭着运输货物的卡车赶路,经过数十次的转车,沿着宁夏以北向西而行,终于抵达了内蒙古和外蒙接壤的甘其毛都口岸。 他不知道逃到此地算不算明智之举。 但他知道若不远离繁华城市,他的生命将被画上句号。 第一次逃离大李庄,逃离枫城平原,是不愿接受身败名裂的活着。当然,乔丽丽的目的何其明确,将崔长耿驱逐出李家,让他没有脸面在大李庄生存,如此她可以为所欲为独霸李家的全部家业。 她的目的达到了。 第二次逃离金城,崔长耿已是惊弓之鸟,若不是亲眼发现自己是公安通缉的一名罪犯,他还安心生活在麻芸香和索菲亚的温柔乡中。 金城是他的福地,他在那里一边享受着麻芸香给予自己的金钱和地位、一边享受着索菲亚的美貌和爱情,若不是万不得已,他怎么会舍弃手中拥有的一切...... 第二次的逃亡是为了保全性命。 所以仓惶惊恐,有着丧家犬的悲哀。 崔长耿深知自己罪大恶极,若不尽快隐匿自己的行踪等待他的将是刑场上的子弹! “你从哪里来?” 巴特尔大叔矮胖的身上围着一条脏兮兮的皮围裙,一手提着装满奶茶的铜茶壶,一手举着一只描着金边红花的小瓷碗,边倒奶茶边问满脸的疲惫的崔长耿。 “湘西。”他刻意掩饰着自己的豫北口音,简短回答。 “哦,很远啊,你来做什么,小伙子?”巴特尔大叔红光满面的脸上有着慈祥的笑意。 崔长耿早有准备,胸有成竹答道:“来打份工作,你帮我问问,谁家需要放牧的?哪里需要工人?我去干活挣钱。” 巴特尔大叔愣了一下,转过身用蒙语和后面的几个老人好一阵嘀咕。 “这里的牧民不缺人,口岸有装卸的活,都是运往外蒙的牛羊和小商品,你要愿意去我带你过去问问,那里有几个汉人。” 巴特尔大叔的热情让崔长耿心里一暖。 但他保持着警惕,对他来说,天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了。 ...... 甘其毛都居民很快忽略了崔长耿的存在,因为,他实在算不得一个起眼的人。 原以为他是来甘其毛都做大买卖的商人,不想只是一个为了谋生出卖劳动力的普通男人。 在甘其毛都口岸,崔长耿凭着魁梧的身体找到了一份装卸工的工作,他极少与人交流,平日里总用口罩蒙着半张脸,头上是一顶当地人戴的狗皮帽子,身上穿的是从镇上的劳保店买来的皮衣皮裤,脚上是一双笨重的长筒皮靴。 单从外表来看,谁都以为眼前的男人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牧民,或者是做苦力的劳工,就连崔长耿从玻璃窗的反射里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都不敢想像镜中的男人曾是一个月前那个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风流男子! 他有些失落,同时也很满意现在的自己。 他不需要别人的注意,更不需要别人靠近自己。 人们逐渐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习惯了他悄然无声地来与去。 他在甘其毛都小镇租住在最北面的一家牧人的一间土屋中,除了上班干活,下班后他回到屋中,油灯昏黄,炉火熊熊,铁锅里煮着鲜嫩的羊腿肉,他呷一口二锅头,透过很小的玻璃窗望向夜空,星稀月明,风嘨阵阵,草原的夜如此安静,有马头琴声在不远的地方响起......苍凉,幽远,让他的心在悲伤中陷入回忆...... 他知道余生将在孤独中度过了。 而他不知道是将有新的故事在他的人生中上演。 罪孽未尽,红尘滚滚,他的逃亡之路暂时告一段落。 第982章 崔长耿的逃亡之路(之十四) 你一定奇怪崔长耿怎么会在六年之后突然联系上了乔丽丽。 一定好奇他在遥远的内蒙高原经历了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故事。 如果抛开前几年平淡枯燥的生活——日复一日的在货场装卸货物,每晚准时回到自己的那间小土屋,听着收音机里的广播,喝着二锅头吸着烟睡去......崔长耿觉得人生已到了尽头,留着腔里的一口气也不过是为了活着...... 草原的四季轮回与他无关。 四季的美景嬗变与他无关。 甘其毛都口岸的扩建兴旺也与他无关。 他谨慎小心地活着,保持着与每一个人的距离,从不与任何人有着交往,从不与任何人有过多的交谈......就连姓名都换成了全新的名字——张贵生——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代表着他活在平凡的人世...... 生活的离奇在于未知的日子,人生的至妙在于遇到什么样的人。 当乌日娜一身蓝袍骑着一匹枣红骏马从甘其毛都小镇的街道飞驰而过,夏日傍晚的草原吹过一阵芬芳无比的清风。 马蹄卷起尘土,马鬃烈烈飞扬。 乌日娜的一头秀发如一面旗帜在风中飘荡,整个小镇的男女老少都钻出家门,看着这个草原上的传奇女人——时隔多年,嫁给外国毛子的美人乌日娜又回到了草原,她曾经是草原的百灵,是草原的“阿图玛”!是多少男人梦莹魂牵的天仙啊! 骏马载着乌日娜穿过甘其毛都小镇,快要抵达最北面奥尔格勒酒馆的门前,一个男子听到马蹄声慌忙转身——眼看马儿将要逼近,他本能地举起手,嘴里发出一声惊叫。 骏马受惊,前蹄扬起,马背上的乌日娜手一松,她坠落下来,翻滚在了地上。 “无知的蠢货!你是人还是一只熊?没有看到我在骑马吗?你是聋子还瞎子?是从哪个地方冒出的笨蛋?” 乌日娜用蒙语骂道,挣扎着起身整理着身上的新衣服。 崔长耿一脸懵逼地望着这个浓妆艳抹的蒙古女人,从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已然明白了她在责骂自己。 他有些不高兴了,明明是她的马儿快要撞上了自己,要不是自己反应迅速难说会被马蹄踏倒,后果不堪设想,眼前的女人却冲着他发起火来,真是有点不可理喻。 他摘下口罩说道:“你在骂人是吧?骂人就不对了!你怎么不骂你的马?你怎么不骂你自己?亏你没有撞上我,不然让你吃不着兜着走!” 乌日娜这才看清眼前的男人并非蒙族,而是一位汉族男子。 她拨弄着散乱的长发,斟酌了一下用汉语开了口:“对,我是在骂你,骂你又如何?你要是若急我小心我打你,姑奶奶的皮鞭可是打过草原上的豺狼的!” 崔长耿语塞,他冷眼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已过了女人最好的季节,逼近四十岁的年纪,体形微微发福,眼角已起了皱纹。 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和妖冶,如同一朵开在深秋的菊花,乌日娜的美艳从她那一对充满野性的眼睛中溢出来,从她那一张灼热的红唇上溢出来,从她那丰满高挑的身材中溢出来,如一杯浓烈的马奶酒,又如一团草原上的野火,她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醉人的气息...... “你敢打我?你试试看!”崔长耿被一种奇怪的力量支配着,他向前挪动脚步,逼近了怒气正盛的乌日娜。 原本,他是想安静地下班回家。 原本,他不愿意和任何人起了争执。 而现在,一个草原上的女人居然如此盛气凌人,她的美艳、她的傲慢都激起了崔长耿久违的征服欲。 “无知的蛮子!”乌日娜用蒙语骂道。这是一句对汉人不尊敬的粗话,她不想让崔长耿听明白,是因为她无意看到这个男人在粗陋的外表下,竟然长着一张英俊得不能再英俊的脸孔。 并且,他的身量伟岸,和一般的蒙古摔跤手不差上下,摔跤手身壮如牛,而崔长耿挺拔得象一棵长在草原深处的胡杨。 “你不用骂人,有种放马过来!”崔长耿的嘴角扬起挑衅的冷笑,他捏紧拳头,盯着乌日娜的眼睛。 “别以为我不敢打你!看来你不知道我们蒙古女人的厉害!” 乌日娜彻底失控,她顾不得自己画了两个小的妆容,顾不得离婚回国新做的蓝锦缎的袍子,原想着从遥远的异国回到家乡疗伤,没想到刚回来的第二天就遇到这样一个蠢物。 她扬起了手中的马鞭,一旁的马儿识得此物,头一扭闪到了马路对面。 鞭子一声脆响,打在了崔长耿的肩膀上。 他没有还手,在第二声鞭响之前,他伸手握住了乌日娜的手腕。 力气之大,如同一把铁钳夹在了乌日娜娇嫩的手腕上。 但,崔长耿轻视了这个草原上的传奇女人,从会走路开始,乌日娜已经在马背上摔打滚摸,她有的是力气和手段,她根本没把崔长耿放在眼里。 乌日娜银牙紧咬,忍着疼痛抬起右腿,膝盖狠狠地顶向崔长耿的小腹。 崔长耿躲闪不及,小腹一阵剧痛,撒开手下意识捂住了肚子。 “今天让我来教训一下你这个草包!”乌日娜一时得意,举起鞭子向崔长耿甩过来,只是她同样小看了崔长耿的能耐,他闪身挪开,双手伸过去拦腰抱住了乌日娜,再一用力,将这个美人摔翻在地上。 没等乌日娜起身,他扑倒在了她身上,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听好了,你再撒野老子不会轻饶你!你要真生了气,直接拿她捅死我,不然让我小看你!” 他的呼吸喷在了乌日娜的脸上。 汗味夹杂着烟草味,以及男人特有的气息包围了乌日娜。 她涨红了脸,不是因为被崔长耿打倒受辱,而是这个男人的将她压在了身底下——他的整个身体都紧贴着她,嘴唇几乎触及她的脸上。 “放开我——你滚吧——快滚!”乌日娜喊起来,头摇晃着,脸上的肌肤被崔长耿的胡须扎得生疼。 “认输就好!”崔长耿盯着她的眼睛突然笑出了声。 他就喜欢看她气急败坏而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他跳起来,扯上口罩,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小土屋走去。 “怎么回事,乌日娜?”奥尔格勒酒馆的门打开,里面冲出来三个蒙古男人,他们是乌日娜的朋友,约好了今晚在这里见面。 “没事,从马背上掉下来了——真是有些倒霉。”乌日娜拍着身上的尘土轻描淡写说道。 她有些庆幸没有让朋友看到刚才狼狈的一幕,不然一定让他们笑话她被一个汉族男人打败在胯下。 幸好没有被他们看到,不然崔长耿今晚会被这几人剁掉一只手。 他们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恶魔,乌日娜与恶魔为伍,与狼共舞,在边陲小镇来回游走,不光走私着一些名贵文物,近几年还和黑道上的人联手,做着拐卖妇女的勾当。 “走,进去好好干几杯,为你接风,也为你压压惊,咱们还有重要的事谈呢,听说你手下又来了大买卖,到时还得靠你联系买主啊!” 为首的男人亲热地挽起乌日娜的腰身,带着她走进了奥尔格勒酒馆。 闻着男人身上的酒肉恶臭,乌日娜转过头去。 在进门的一瞬间,她朝着小镇北面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已不见了踪影。 不知为何,她的脸滚烫起来。 第983章 崔长耿的逃亡之路(之十五) 要不是乌日娜的出现,崔长耿也许会在甘其毛都口岸藏匿下去。 或者,以他的狡猾本性,总有一天会找到合适的机会,从甘其毛都逃往国外。 和乌日娜发生争斗的那天起,崔长耿没有再走小镇的街道,晚上下班的时间也刻意等到天黑, 他是好色成瘾,但来到甘其毛都之后,他没有和任何女人有过纠葛。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都毁在了好色、毁在了女人身上!他宁可清心寡欲地活着,也不敢再去冒险寻花问柳。 何况像甘其毛都这样的荒僻之地,也没有几个长得出挑的女人。 乌日娜的确是草原上的一只金凤凰,但崔长耿已从她的言行举止中感受到这个女人绝非等闲之辈! 风雪将来的一个午后,崔长耿和几个工友正在货场卸一大车羊皮,压了好多天的生羊皮经过长途跋涉从外蒙运到甘其毛都口岸,经过检疫和诸多手续后将转运到内地的皮革厂。 生羊皮散发着逼人的腥臭,即使在严寒的天气里也如此浓烈。 崔长耿已经习惯了这种难闻的味道,他背着成捆的羊皮下了车,准备向仓库走去。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大门口直开过来,刺啦一声停在了他的身后。 他回过头,看车上下来肥壮的司机,接着下来一个栗色长发的女人,她没注意到崔长耿,崔长耿却一眼认出了她——这个打扮妖艳的女人正是乌日娜。 他转身赶紧向仓库门走去,谁知乌日娜却扯着嗓子喊起来:“喂,师傅——师傅,你们老板在不在——巴图在吗?你带我过去找他!” 崔长耿装没听到,心想货场里还有别人,你问我做什么?你不会问别人吗? 谁知乌日娜固执的毛病犯了,她紧追上来,快到仓库门时堵在了崔长耿的面前。 “你是聋子还是哑巴?你连普通话都听不懂吗?我问你们老板在不在,你听不明白吗?” 崔长耿不得不抬起头,他恼怒说道:“在!你去他办公室找他!” “哈哈哈......” 乌日娜望着崔长耿发出一阵浪笑。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在货场上班,他肩上是一捆发臭的羊皮,全身沾满了羊毛,就连笨重的皮靴上都是羊毛和肮脏的血迹。 一个下三烂的装卸工,却在前几天的黄昏将她撂倒在地,她想起崔长耿当时蛮横的样子,心里一下子得意起来。 “喂,你不是很牛逼吗?你不是很有力气吗?怎么干这些粗活?”乌日娜咄咄逼人地数落着崔长耿,擦着脂粉的脸上是神气十足的表情。 “我干什么用得着你管吗?劝你走远点,小心我把生羊皮扔你身上!”崔长耿不想和她多说,欲要闪身过去。 乌日娜退后一步,她的确怕肮脏的羊皮玷污了自己的裘皮大衣——这件大衣是从莫斯科买来的,整个内蒙古恐怕也挑不出一件同款,她跺了下高跟皮靴,冷笑道: “你最好说话客气点,我还没报你欺负我的仇呢!巴图可是我的朋友,如果你想继续留在这里干活赚钱,就得跪下向我道歉,不然我立马让他把你轰出货场!” 嗵! 崔长耿将肩上的羊皮扔在地上,他被乌日娜的话激怒了。 “你算什么东西!别把自己当什么高贵货色,给你下跪,我还不如向一头母猪下跪呢!” “你——” 乌日娜气得脸色发青,她转身向东边的一排红砖房走过去,边走边喊:“巴图——巴图——你给老娘滚出来!没见到你这边的野狗咬人吗?” 一扇木门打开,挺着滚圆肚皮的巴图老板打着哈欠走出来,他正酣睡,听到屋外乌日娜的叫声,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哈哈,美丽的孔雀飞到草原来了,看来我昨晚做的梦真的很灵验啊,你怎么不打电话告诉我一声,我好去呼和浩特接你呀......” 巴图张开双臂去拥抱乌日娜,不想被她一把推开了。 “你快把他给我赶出去,就是这个人前几天打了我,刚才又在羞辱我,巴图,你难道愿意在货场养活一条野狗吗?” 巴图吓一跳。 他怎么会相信老实厚道的张贵生动手打人,这个男人自从到货场上班干活,能干得象一头牛一样。 “乌日娜,你一定搞错了吧,他可是好人——大好人,整个货场都挑不像他这样能干的男人——” “你到底赶不赶他出去?他要是不走,我走!” 乌日娜气急败坏喊道,货场里的工人已经听到了她和崔长耿的争吵,一个个伸长脖子向这边张望,乌日娜下不了台,非要给自己争回面子。 巴图堆着一脸的谄媚,笑得象捏着褶子的肉包子,上前拦住乌日娜,低声说道:“走不得走不得,我的活菩萨呀,我还有好多好货等着你带出去卖掉呢,这次都是好货、大货,一定会让你满意,你先进屋坐会儿,我去教训一下这个没有礼貌的工人。” 他是不敢得罪乌日娜,在甘其毛都开着货场只是一个幌子,真正赚钱的路子是乌日娜给他找的走私文物,没有乌日娜牵头这些东西再好也卖不出去。 巴图走进了仓库,看崔长耿正将羊皮一张张码整齐,他心里佩服这个汉族男人干活认真和踏实,怎么为了一点小事赶走崔长耿呢?如他所说,整个货场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张贵生一样吃苦耐劳的男人来! “贵生兄弟,你先出去躲一躲,我朋友脾气臭得很,今天下午你不用来上班,工钱我算一天的,放心,我不会听女人的话辞退你!” 崔长耿知道巴图很讲义气,他没有说话,点点头走出仓库,经过货场时看到站在红砖房门口的乌日娜,她扬着下巴,吊着弯月似的眉毛得意洋洋地看着崔长耿离开...... 快到大门时,他摘掉口罩摸出一支烟放在唇上点燃,零碎的雪花不断落下,他的背影在雪花的漫舞里有着英雄的苍凉和孤独,乌日娜望着那个魁伟的背影,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她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和蛮不讲理...... 不就是一个为了挣钱的装卸工吗?听口音来自遥远的内地,何必难为他,其实也怪可怜的...... 一个下午乌日娜都有些心不在焉。 和巴图谈完正事,她装做无意问起了崔长耿:“你把他赶出去结清工钱了吗?我看你怎么没有给他钱?你是不在糊弄我?” 巴图含糊其辞回答:“改天让他来结工钱就是了,反正离得不过远,他一个人在甘其毛都生活了几年,也没见他家里人来过......” 乌日娜抽着烟转移了话题。 她心里浮起好奇——一个长相如此出众的男人怎么会来甘其毛都这样的鬼地方挣钱?而且干着又脏又累的装卸工,他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了几年,难道他的家人都不在人世了吗? 好奇在乌日娜的心里结成一团迷雾,等她和巴图一同走出屋子,才发现满天大雪已覆盖了整个世界。 “今晚可得好好喝上几杯马奶酒,痛痛快快吃一顿肚包肉。”巴图对乌日娜和司机热情邀请。 乌日娜翻着白眼:“马奶酒有啥好喝的?都快喝了一辈子了,我车上带了几瓶上好的伏特加,今晚让你过个瘾,不过说好了,你要象上次一样喝醉了对我动手动脚,小心我砍断你的驴蹄子!” 第984章 崔长耿的逃亡之路(之十六) 好色是人类的共性,不分男女。 如果你以为喝醉酒坦露本性胡作非为是男人干的蠢事,你一定没听说过乌日娜喝醉酒后犯下的罪孽。 她二十出头在草原上是男人追逐的一只麋鹿。 歌如百灵,貌似天仙,善于骑射,豪饮如牛——这些是乌日娜与生俱来的个性。 乌日娜的第一任丈夫是草原小镇上妥妥的有钱人,男人娶了乌日娜后指望着她成为贤妻良母,不曾想在一个风高月黑的冬夜,乌日娜在外面喝多了酒,回家后不小心打翻了烛台,点燃了家中的羊毛地毯,然后引燃了丈夫家雕梁画栋的房子...... 所幸没有造成家人伤亡,不然丈夫怎么能放过乌日娜。 在和乌日娜的父母达成赔偿协议后,丈夫将乌日娜赶出家门。 乌日娜才不稀罕草原上的土财主,一气之下离开甘其毛都草原,游走到了千里之外的满州里,在那里结识了第二任丈夫——一个自称前俄贵族后裔的中年男人,带她去了遥远的圣彼得堡。 异乡的伏特加并不是美酒,正如她以为的爱情和婚姻并不能带来幸福。 一年后,乌日娜渐渐露出狐狸的尾巴——好吃懒做,嗜酒如命,贪财好色——迷恋于上流社会糜烂的生活,迷恋于年轻英俊的男子,完全不顾及丈夫的声名和脸面。 第二任丈夫在看清乌日娜的真实面目后提出离婚,不料却发现她怀着自己的孩子,只好强忍着失望和痛苦将乌日娜留在圣彼得堡的家中....... 直到第三个女儿出生......直到年近四十,乌日娜旧习难改,作风更加放荡,丈夫在绝望之际拿出猎枪相逼,乌日娜这才不得不答应了离婚。 那时的她,已寻到了赚钱的门路,往返于内蒙的各个口岸,协助别人走私文物和其它商品,手下有了几个帮手,逐渐自成一派,由此做起了拐卖妇女的勾当。 她这次来,是帮着巴图来做一笔大生意,说穿了是替人销赃。巴图视她为财神,是因为这个女人在境外生活数十载,有着大把的门路和人脉。 乌日娜在故乡甘其毛都人的眼中,是天使也是魔鬼...... ...... 奥尔格勒酒馆的夜从来都是声色犬马。 十几张桦木桌子坐满了甘其毛都口岸的三教九流,他们借着烈酒浇愁,借着烈酒发疯,也借着烈酒打发草原寂寞的长夜。 乌日娜作为巴图的贵宾,受到了众人的追捧,酒馆里的男人红着脸向她敬酒,殷勤与她碰杯,为数不多的几个浪荡女人围着乌日娜献上溢美之词,夸赞她的美貌,羡慕她的人生。 一切,让乌日娜觉得自己真的成了英雄。 她喝多了。 喝多了的乌日娜放肆起来,站在椅子时而引吭高歌时而耸肩扭腰起舞,酒馆里的男人女人为她鼓掌喝彩,尖叫声和口哨声几乎快要掀翻酒馆的屋顶...... 巴图叼着烟看着乌日娜那张被酒精腌渍过的俏脸,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能拿下这朵带刺的玫瑰。 他知道乌日娜瞧不上自己,几次下手都被她无情拒绝。 今晚,他一定要灌醉她,瞅着机会得到她,在巴图的眼中,乌日娜是他生意场上的财神,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荡妇。 兴奋过头的乌日娜终于消停下来。 她披上裘皮大衣走出酒馆,打算到外面透透气。 门外风雪弥漫,寒冷的北风让她觉得神清气爽。 也让她想起远在圣彼得堡的三个女儿。 心里不由得一阵难过,想要抽烟,身后有人递过来一支雪茄。 “喝得差不多了吧?要不我送你回去?” 巴图双手伸过来打火机替她点着雪茄,蓝色的火苗照亮乌日娜的眼睛,眸子里有着难得一见的泪水。 “收起你的好心,猎人不会送猎物回家,除非别有用心!”乌日娜冷冰冰回过一句,将一口烟全吐在了巴图的胖脸上。 巴图尴尬地笑起来,掩饰不了自己的失态,索性说道:“你一个人住在冷冰冰的小旅馆也寂寞,不如跟我回去,我屋子里暖和——” 乌日娜扬手伸过去,把食指上的雪茄塞进了巴图的嘴里。 “小心我一枪崩了你!”她抬起右腿狠拍了一下靴筒,那里藏着一把短小精悍的手枪。 巴图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多少知道乌日娜的脾气——弄不好生意做不成,一不小心搭上了自己的小命。 他弯腰笑起来,像一只讨好主人的狗摆着尾巴,小心说道:“你看你这脾气,连句玩笑话都不让人说,还当不当我是朋友啊。” 乌日娜一听笑出声,一指头戳在他的额上,嗔道:“你何尝拿我当朋友看待?今日让你把那个工人打发滚蛋,你舍不得他糊弄我,压根就不给我面子,早知如此,今天我应当在你的货场发飙打碎他的蛋卵子!” 巴图随着她的性子说道:“那真应当打碎他的蛋卵子,反正这个男人从不找任何女人的。” 一句话勾起乌日娜心里的好奇性,她瞪着一双凤眼逼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找不找女人还要跟你请示吗?” “嘿嘿......”巴图不怀好意地笑着,将嘴巴凑近乌日娜的脖子说道: “我怎么不知道,他租住在北面呼斯愣家的小屋子,呼斯愣的老婆喜欢他,半夜三更敲过他的门,人家都不开门的,那婆娘天天想着勾引他,给他做饭洗衣都被骂了出去,你说这种男人还要蛋卵子有何用?” 乌日娜的脸烧起来,她沉着脸问巴图:“你怎么知道这些烂事?谁告诉你的——哦,我明白了,难怪你给呼斯愣介绍铁矿的工作,原来为的是打发他离家远远的,好和他老婆在一起快活......” 她伸手拧了一把巴图的耳朵,差点把耳朵一把揪下来。 “快说,你是不是现在想去呼斯愣家?是不是想睡在他家的热炕上和他老婆亲热?我才不相信一个常年在外的男人有多正经,说不定呼斯愣的老婆给你撒谎,她早和那个汉族男人勾搭上了,不信我们这会去瞧瞧!” 乌日娜被酒精烧过了头,一种莫名的冲动让她全身的血液在汹涌中沸腾。 她想起崔长耿那张脸,那张长在魁伟身躯上的脸,有着立体的棱角,有着非凡的英俊,那张脸如同一轮神秘的月亮,浮在乌日娜的眼前,让她身体内的某种热量呼之欲出。 巴图看出了乌日娜的认真。 酒馆玻璃窗透出的灯光如此黯淡,他却能看得清乌日娜眼中闪烁着一种隐秘的渴望。 “你真的想去看看?”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问道。 “你是怕看到呼斯愣的老婆和他睡在一个炕上吧?”乌日娜嘲笑着裹紧身上的裘皮大衣。 她已经向前迈开了步子。 嗜酒如命,是因为酒能让她的灵魂饱满地醒来。 好色成瘾,是因为男人能让她感觉到活着的热情。 ——至少,那也算是她拥有过的爱情。 第985章 崔长耿的逃亡之路(之十七) 崔长耿睡了整整一个下午,起来后天已经黑透。 在铁炉子上烧水做饭,切了一个土豆,剁了一块挂在门外屋檐下的牛肉,再煮一把挂面便是他一个人的晚餐。 吃过饭后他推开屋子的前门在外面的荒原上走了一圈。 ——租住的小土屋有两个门,一个门通到呼斯愣家的院子,平日里除了从水井里打水,崔长耿很少开门,另一个门直通外面,开门便是甘其毛都北面的草原。 风雪在黑夜里肆虐,踩着厚厚的积雪回到屋子,崔长耿听到呼斯愣的媳妇吉雅哼着长调在屋子里哄孩子睡觉。 三十出头的吉雅长着一张满是雀斑的脸,出门放牧干活时总用头巾将自己的脸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细长的蜜蜂似的眼睛。 崔长耿租下她家的这间闲置屋子,起先只有通往院子的一个小门,进出都要经过她家的院子,后来他嫌不方便,更嫌吉雅趁着男人不在家常往他的屋子跑,和男主人呼斯愣商量后把后墙挖开了一个门,平日里只从后门进出,如此拒绝了吉雅的骚扰。 然而他老早就察觉到吉雅和货场的老板巴图暗通款曲,第一次是他某天清晨起得早,提着水桶开了门要去院子的井里打水,在灰蒙蒙的天光下,突然看到巴图系着裤带从吉雅的房中走了出来...... 为此,巴图没有多做解释,给崔长耿涨了十来块钱的工资,用自以为聪明的方式堵着崔长耿的嘴,可惜巴图不知道的是,吉雅不止他一个男人,吉雅在呼斯愣不在的日子,还和别的野男人保持着秘密交往。 听着吉雅哼着长调,崔长耿有些心烦,开了收音机调出戏曲,吹灭煤油灯上了床。 床上铺着很厚的羊毛毡,为了抵抗寒冷,又铺了很厚的羊绒褥子,崔长耿听着炉子里的炭火发出低沉的轰鸣声,心想今晚巴图不会来找吉雅了,那个妖精一样的乌日娜一定缠着巴图不放,他们一定喝酒取乐呢。 他睡了过去..... 巴图和乌日娜一前一后来到了呼斯愣家的院墙外。 “你呀,非得跑过来一看究竟,看到了吧,前面的那个小屋子就是张贵生住的地方,你要不相信趴窗户上听听,要是听出个眉目来我叫你一声姑奶奶。” 巴图指着院墙北面的屋子压低声音说道。 乌日娜嘴里哼了一声,如一只灵巧的羚羊行走在雪地上,几步跃到窗户底下,将耳朵贴在了玻璃窗上。 夜如此安静,静得仿佛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除此之外,屋子里传来男人的打鼾声,一起一落,一高一低,听得乌日娜的心像打了一支强心剂。 她翻着白眼想了想,心里有了主意。 蹑手蹑脚走到巴图跟前说道:“他不在屋子里,一定在呼斯愣老婆的屋里,不信你过去看看,要是逮住他们,狠狠地教训一下才好!” 巴图站着不动,不明白乌日娜到底要做什么。 她是喝多了酒,但喝多了酒也不至于管一些闲事吧。 他相信着崔长耿的为人,也相信着吉雅对自己的忠贞。 “算了,我劝你还是回去,喝酒要紧,管他们的闲事有何用!”巴图试着打消乌日娜的热情,想着把她劝回去。 乌日娜一听火了,抬腿狠踹了巴图一脚,嘟囔道:“让你去你就去!没种的男人,我就说你怕看到自己的相好和他睡一起——怎么,你真的怕了吗?” 她的话里有着命令也有着激将,巴图吸了一下鼻涕回答:“我怕个球,又不是我的老婆,她和谁在一起关我屁事,让开,我去敲门,看看张贵生到底在不在里头!” 说着就要去敲崔长耿的房门。 乌日娜一把扯住他,死死地拽着他的袖子,着急说道:“你这不是打草惊蛇吗?不是成心和我过不去吗?你平日里怎么进她家的?现在怎么怂了啊?” 巴图愣了半天,他被乌日娜的话搅糊涂了,明明是她提出要来一探究竟,现在又怕打草惊蛇,她这是闹哪样啊? 有点烦乌日娜的没完没了,雪下得象撒碎了的棉絮,风从草原深处凶猛地卷了过来,刺骨的寒冷冻得脚趾生疼,巴图没有耐心再纠缠下去,推开乌日娜向呼斯愣家的院门走去。 他才懒得和乌日娜玩着无聊的游戏,这样的风雪夜应当怀抱心爱的人儿睡觉才是正理。 几声奇怪的狗叫在夜空响起,那是巴图向吉雅发出的约会暗号。 果不其然,呼斯愣家的堂屋亮起灯光,一串脚步声踩着院中的落雪走到大门口。 门锁打开,门扉吱呀,吉雅一把将巴图拉进院子,双手攀在他的脖子上娇嗔:“今晚怎么这么迟了?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巴图示意她赶紧锁上大门,想到院墙外的乌日娜,故意大声说道:“在酒馆陪朋友,谈生意上的事,心里想着你,酒没喝完就跑过来了......” 乌日娜听到了那几声奇怪的狗叫,听到了吉雅开门的响动,听到了巴图的说话声。 她等待着巴图和吉雅走进堂屋掩上房门,终于长嘘了一口气。 现在,乌日娜独自站在崔长耿的窗户前,她决定冒一次险。 她热衷于冒险的生活,热衷于新鲜的爱情。 光是听到崔长耿的打鼾声她已经热血沸腾了。 她拍了拍玻璃窗,里面没有动静,她加大了力气,窗户被她拍得啪啪响。 她就不信吵不醒崔长耿。 门哗啦一下打开,崔长耿披着一件羊皮袄走出来,手中握着一根结实的木棍和手电筒。 “谁?” 手电筒的光束照在乌日娜的身上,雪染白了她的头发,衬着她喝醉酒的粉脸,活脱脱一个妖怪。 “我!”她保持着最后一点矜持,冷声回答。 “你来做什么?”崔长耿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在床上被击打窗户的响声惊醒,第一个感觉就是乌日娜来找他算账了。 “你说我来做什么?我来捉奸,替呼斯愣看看勾引他老婆的男人是谁?” 乌日娜自顾自说着欲要闯进屋内,崔长耿伸手拦住了她。 “你放尊重点!你走错了地方,他家的门在那边——”崔长耿扬了扬手中的木棍,示意乌日娜离开。 “她就在你屋子里,不然你为啥挡着我?”乌日娜酒气喷人,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 借着醉意,她的身子向崔长耿靠过去。 瞬间,崔长耿明白了这婆娘来此做什么,他从心里讥笑着她的做作,一把推开她,凶狠说道:“既然你确定她在我屋里头,你去叫人来捉奸啊!你不就想报复我,让我出尽洋相离开甘其毛都吗?” 乌日娜发起疯来,冲上去撕住崔长耿,喊道:“不用叫人,你那么心虚干嘛?我进去一看便知——” “岂有此理!”崔长耿恼了,手中的棍子横在胸前,狠狠一推,乌日娜跌倒在了雪地上。 她的脸埋在雪地里,雪的冰冷让她清醒,有生之年从未被男人拒绝过,今日却遇到了一个不解风情的铁汉,这激起了她更大的好奇,征服男人的念头瞬间被点燃,她手伸进皮靴的筒子,一挥手举起了那把短小精悍的手枪。 “信不信我崩了你?信不信我打碎你的狗头?打死你也不过是打死一只野狗!——你还得背上一个欺负我的罪名!” 枪口直指着崔长耿,他怔在门口。 乌日娜的风采他已领略过,以她的身份持有一支枪支也在情理之中。 她会不会情绪失控朝自己开枪?毕竟前几日他将她打倒在地。 会的,一定会的。 她打死自己,借口和理由都再正当不过——一个男人深夜对一个女人图谋不轨,她不过是自卫而已! 冷汗从崔长耿的后背渗出来,脚步已随意识在慢慢后退。 她劫持了他。 逼他进了屋,狭小的屋子里炉火熊熊,手电筒在崔长耿手中来回晃动,光亮跟着来回晃动,整个世界仿佛失控般地晃动着。 乌日娜伸出一只手拉上了门,随即划上了门扣。 她一步一步逼近崔长耿,看他无路可走退到了床边。 “你要干什么?请你冷静,有话好说!”他提醒乌日娜,生怕她一不小心扳动了手枪。 “我要你的命——”她的脸上浮起得意的笑,将手枪抵上他的额头,又缓缓滑过他的鼻梁,最后落在了那张好看的薄唇上。 崔长耿盯着她的眼睛,看着这个妖精一样女人,她头发上的积雪融化开来,象一滴滴珍珠颗颗滴落,她的眼睛燃烧着崔长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火焰,仿佛一不小心要烧毁她眼里的一切...... 手枪温柔地抚过崔长耿的嘴唇,如此冰冷。 然而在他没有做出应对之前,乌日娜的嘴唇已贴了过来——如此滚烫,正如烈火! 她将手绕过去,手枪抵在了他的后背上。 “好好爱我,不然我真要了你的命......” 她如醉如痴说着,身上的裘皮大衣已落在了地上。 崔长耿听到自己笑出声来,他不明白自己在笑什么。 ——已经用不着明白什么了,多少年积压的寂寞升腾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如同火药在深夜中爆炸开来......怀中的女人柔软如丝,温热如酒,没有哪个男人不为她倾倒。 他狂热如兽地抱紧了乌日娜,瞬间将她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小心了,今晚我要了你的命!” 他腾出一只手,关掉了亮着的手电筒。 第986章 崔长耿的逃亡之路(之十八) 崔长耿和乌日娜度过的那一夜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 在相互征服和相互杀戮中他们都体会到了酣畅淋漓的痛快。 战争最终以乌日娜的缴枪求饶结束,征服后的敌人温驯如羊羔,她躺在崔长耿结宽阔的胸前不忍离去。 而天快亮了。 “你为什么来甘其毛都?”乌日娜亲吻着崔长耿的胡须,声音如水般温柔。 “为钱。”崔长耿吐出两个字,手指穿过乌日娜瀑布一样的长发,心里生出胜利后的满足和喜欢。 经过一夜的搏杀让他深感疲惫,但怀中的美人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噗呲。”乌日娜笑出声来。她支起半个身子,认真问道:“为钱你也不用跑这么远的地方呀,在货场当装卸工能挣几个钱?我看你就是一只傻狍子!” 崔长耿不想再回答这些问题,推开乌日娜开始穿衣服。 乌日娜不甘心,扑过来趴在他的背上,狠狠在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哎吆——你做什么?你这只母狼!”崔长耿疼得呲牙骂道,一把将她摁倒在床上。 乌日娜笑得浑身乱颤,双手揽着他的脖子问道:“你是真心对我好还是假意对我好?——你认真告诉我!” 她的眸子中充满期待。 崔长耿明白她心里想什么,没有说话推开了她。 穿上衣服下了床,他推开门,外面的世界一片洁白,风雪已停,东方映着玫红的早霞。 “走吧,我要去上班了。”他点着烟进屋烧水,催促着床上的乌日娜。 真心还是假意,他从来没想过这些,如果非得把一夜风流当作爱情,那岂不荒唐? 乌日娜注视着崔长耿。 她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平静和淡漠,简直和昨夜的狂热判若两人。 她心里隐隐作痛,掀开被子穿上衣服,胡乱拨弄了几下头发,脸都没有洗出了门...... ...... 你以为崔长耿和乌日娜之间就此结束了吗? 怎么可能?乌日娜怎么会舍得一头彪悍的雪豹?崔长耿怎么舍得一只狂野的母狼? 他们在一夜过后才明白,原来世间唯有他和她才称得上真正的旗鼓相当,称得将遇良才、称得上真正的干柴和烈火! 他们渴望着更为激烈的战争再次到来—— 第二次,是乌日娜带着一瓶伏特加走进崔长耿的屋中。 第三次,是乌日娜带着一件新棉袄和一双新皮靴走进崔长耿的屋中。 如果说第二次和第三次是借着黑夜的掩护,从第四次开始,乌日娜已在傍晚时分守在货场门口等待崔长耿下班。 她觉得一切顺理成章,一切无可厚非。 崔长耿单身,她已离婚,虽然两人地位悬殊,但也用不着这样遮遮掩掩的交往。 崔长耿表现出了无所谓的态度,反正寂寞是真的寂寞,孤独是真的孤独,送上门的肉不吃白不吃,有了乌日娜在夜里相伴,寂寞孤独的日子有了新的快乐。 “你不要再去货场干活了,我带你去赚大钱!” 乌日娜搂着崔长耿的脖子贴着他的耳朵说道。 第四次的战争在乌日娜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中接近尾声,她全身幸福地抖动着像是一条放电的鳗鱼。 “可以,你带我走——越远越好!” 崔长耿由着她的爪子抓挠着自己的脊背,他的嘴唇抵在女人光洁的额头上,心里掠过一丝窃喜,他就等着乌日娜说出这句话。 待在甘其毛都口岸已近六年,随着国家对外贸易的扩大,甘其毛都口岸的地理位置显示出它的优越性和重要性。 不断涌来的商人和车队,让这个原本静寂的边陲小镇热闹起来。 就连原来两三个人的派出所也扩建成了二层小楼房,警察增加到了七八个,每天都在甘其毛都的街上转来转去。 崔长耿的心里有着恐惧,他担心着自己的真实身份会被别人知道。 现在,乌日娜提出要带他离开,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赚不赚大钱无所谓,只要能离开甘其毛都,离开面临的险境,崔长耿就能重获自由了。 他已经了解到乌日娜可以自由出入口岸海关,可以自由前往遥远的圣彼得堡,光凭这些他对乌日娜产生出浓厚的兴趣。 兴趣并不代表热爱,但兴趣可以转化为每一次战争的动力,崔长耿在和乌日娜激烈交战时总能切入要点,切入敌人的弱点,并且,他觉得这一生和女人无数次的作战中,唯有和乌日娜的战斗最为彻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乌日娜的战争决定着他的生死! 乌日娜在一次次的战斗中成为俘虏——爱的俘虏。 她开始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关于她和崔长耿的未来,未来中有着爱情的诗情画意,也有着白头偕老的期许。 但是,有一种疑惑从未从乌日娜的心头消失:崔长耿从不谈及他的来处,他的过去,他的家人,他总简单地解释自己不过是生活所迫、为了挣钱才不得不来甘其毛都谋生。 她从崔长耿的眼神中窥探出了一丝逃避和惶恐。 不管怎样,崔长耿能答应乌日娜的要求、能答应随她远走高飞的提议,乌日娜觉得这个男人是喜欢自己的。 乌日娜不是那种光说不练的女人,她的性格里有着敢作敢为的强势,也有着雷厉风行的果断。 一旦她决定去做某件事,去爱某个人,她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 第987章 崔长耿的逃亡之路(之十九) 在二月的春风抵达甘其毛都草原时,乌日娜给崔长耿办了一张身份证。 她知道崔长耿有自己的难为之处,带他去派出所照相登记办理身份证,结果他找出各种借口死活不愿意去。 “放心吧,没有人会凭着你的照片分析你是什么样的人!也没有人在意你办身份证是为了什么!” 乌日娜看出了他的担心,她信誓旦旦安慰崔长耿,并为他做出可靠的保证。 的确,乌日娜有自己的门路,靠着自己的交际手腕暗地里操作一番,一张名为张贵生的身份证最终摆在了崔长耿面前。 “这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办理护照和出境手续,耐心等上几天,我们就可以去过想要的日子了......” 乌日娜的话透着甜蜜的自信,崔长耿将身份证拿在手中,看着照片上的自己生出些许陌生的感觉——身份证上的名字是陌生的,籍贯是陌生的,出生年月日是陌生的,就连自己的照片也是陌生的,他留了络腮胡,留长了头发,若不细看,谁也不会识得这个面目英俊目光沧桑的男人会是原来的崔长耿! 他对乌日娜心怀感激,随之对命运生出感激。 上苍安排乌日娜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是为了让他脱离过去的羁绊,重新踏上光明的彼岸。 不过,崔长耿高兴得有点早。 因为,乌日娜到底慎重了些,也许好奇和疑惑从未消失,她很想知道崔长耿真实的身份、真实的来处。 崔长耿闭口不谈,显然他忌讳别人问这些。 乌日娜有的是办法。 在一个离去的清晨,她趁着崔长耿出外解手打开了窗户的扣子。 平日里崔长耿的窗户都挂着一个粗布帘子,极少拉开过。 吃完一个窝窝头和一碗玉米面糊糊之后,崔长耿锁上门去上班。潜伏在不远的草丘后面的乌日娜看到他走远,迅速来到小屋前,她推开窗户翻身进了屋子。 她仔仔细细翻了一遍屋子,才知道这个男人除了床头的纸箱里几件旧衣裳、炉前的一堆锅碗瓢盆,真的可谓家徒四壁。 乌日娜不甘心,趴在地上打着手电筒看了看床底下,除了几双破鞋子别无它物。 她不甘心,盯着床板看了半天。 床板其实是一张旧门扇,一头支在一张长条凳子上,一头支在一堆红砖砌成的台子上。 好像没什么值得怀疑的。 但,乌日娜可不是简单的女人,她外表大大咧咧,内心细如绣花针。 看着红砖砌成的台子,她爬到床底下,用手电筒敲了几下。 里面发出咚咚的回响声。 显然是空的。 乌日娜兴奋起来,她从床底下钻出来,脱了外衣,将床上的被褥抱在地上,木板床被她掀起来立在墙上。 她拿着菜刀将台上的一层红砖揭去几块,果然,下面平铺着一块结实的木板。 将上面的砖头全部揭去,拿开木板,一个木头箱子露了出来。 箱子挂着铁锁,乌日娜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挥起菜刀一顿猛砍,铁锁没有打开,铁扣子从木箱上脱落,她打开木箱,看到一个半新不旧的皮箱横在里面。 所幸不是什么密码箱,也没有锁住。 将皮箱抱出来急急拉开,一大堆的纸钞整齐地码在箱中。 “想不到他大有来头,藏着这么多的钱,却非要做苦力,可见这钱是不义之财,不然他怎么不去花销?” 乌日娜瞪着惊喜万分的眼睛喃喃自语,一边数钱一边疯狂猜测,关于崔长耿的来由有了一定的把握。 他,一定是谋财害命逃到甘其毛都的。 或者,是偷了别人的钱逃到甘其毛都的。 无论是什么原因,都是见不得人的丑事,都是违犯法律的罪行,不然,他怎么会来到这个蛮荒之地,怎么会伪装成一个装卸工,并且,藏得那么深呢? 乌日娜将两包干燥剂和一包防虫药扔进炉火中。 她在佩服崔长耿的心细。 看来,他藏着这一箱子的钱是在等待机会——只要乌日娜带他离开甘其毛都 、离开国内,他才有机会将这些钱一分一分花出去。 “现在怎么办?”乌日娜问自己。 她站在阴暗的小屋里,盯着满箱子的钞票心潮起伏。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带着他离开——一起离开,只要和他结为夫妻,这些钱不就是我的了吗?” “关键是,这样满腹心计的男人,他真的会拿我当自己人吗?真的会和我结为夫妻吗?” “他目前是需要的我的,与其说需要我,不如说是需要一个女人的陪伴,需要一个出逃的机会——不是吗?” 乌日娜拷问着自己。 太阳升起在草原上,光亮从窗户的粗布帘子中透了进来。 她必须做出决定,不能再犹豫下去。 一念之间,乌日娜合上皮箱,拉上了拉链。 她没有将皮箱放进红砖砌成的台子中,只是小心将木板盖在了上面,将那一层揭下来的砖对整齐铺好。 然后,她拉上木板床,再麻利地铺好被褥。 她将屋子仔细打扫收拾了一遍。 一切就序,看上去没什么遗漏。 她抬着皮箱翻出屋子,临走关上了窗户。 第988章 崔长耿的逃亡之路(之二十) 时间过了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的时间,乌日娜出了趟远门,她对崔长耿说是为了探望远在圣彼得堡的女儿,其实是想方设法将手头的一大笔现金存入自己的账号。 乌日娜再次回来时甘其毛都草原都染上了绿色,风里虽然有着寒意,但人们已经脱下了厚重的皮袄,换上了薄一点的棉袍。 小别胜新婚。 激烈的战争在崔长耿的小屋里上演,从床上到地下,从躺着到立着,战争中的男女恨不能将对方层层剥裂,生吞活咽到自己的腹内。 床有些摇晃,崔长耿明显觉得床板比往常要响声大些。 投入战斗中的他没有在意太多,一直到第二天黄昏下班归来,崔长耿才想起床板欠缺稳当。 他得趁着乌日娜没来之前将床板安置一下,免得晚上作战床板响动太大。 掀起被褥,崔长耿抬了抬床板,感觉到床头砖块的松动。 他想,当时砌砖块时没有水泥,自己和了一堆草泥砌成了这个砖台子,里面空着,为的是放置存钱的皮箱。 为了安全,防止老鼠和湿潮,崔长耿又从货场带了几块不用的木板子,跟房东呼斯愣借了工具,花了两个晚上做成了一个结实的木箱子。 他还放了两包干燥剂和老鼠药,为的是以防万一。 每年夏天他都拆了上面的砖头取出皮箱看一看,这些钱是他活着的保证,也是他的命根子。 单从床底下看过去,没有人会怀疑里面放着东西。 现在,他看到一块砖头移了位置,他试着伸手去推,却发现另一块也跟着移动。 感觉有什么不对,索性将木板拉起来,几块砖头被扡动着掉在地上,露出下面的木头板子。 他慌了,三两下扒掉砖头,拿起木板,看到下面的木箱扣子脱落,打开看时,里面空无一物。 眼前一黑,差点栽倒过去。 “皮箱呢?钱呢?”他大声问自己。 一时间脑子一片混乱,耳朵嗡嗡直响,一屁股坐在地上,拿出一支烟哆哆嗦嗦点燃吸了几口,凌乱的心绪渐渐静了下来。 “谁拿了皮箱?” “不是她还有谁?” 崔长耿冷笑起来。 快六年了,除了乌日娜,这间屋子从未进来过第二个外人。 并且,乌日娜第一次来就和他睡在了一起,她对崔长耿的真实身份历来有着好奇。 “可是,她是什么时候偷走箱子的?似乎不可能啊!” 崔长耿起身在屋里转了几圈,想不明白乌日娜怎么会发现床底下的皮箱。 对着呼斯愣家的那扇木门是从里面扣着的,要想从院子里打开有些不可能,另一扇常进出的木门钥匙在他手中,乌日娜怎么有机会进来? 他看了看布帘子后面的窗户。 窗户扣着,一切照旧。 当然,要想把装着一大箱子的钱偷出去,对乌日娜来说易如反掌! 他仔细想着床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响动——似乎是从昨晚开始,那么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乌日娜到底去做什么了? 转移钱财,对,一定是去转移钱财! 崔长耿猛吸几口烟,将烟蒂丢进火炉中...... 在乌日娜到来之前,他搭好了床板铺好了被褥。 他没有做饭,胡乱吃了几口冰冷的窝窝头,喝了一杯热茶,然后躺在床上等待着乌日娜的到来。 月光从门缝里投进微弱的光亮,暮春的风在草原上呼啸而过。 乌日娜走进漆黑的小屋中。 “怎么不点灯?”她摸黑进来,掏出打火机点燃油灯。 “有些累,听着广播睡着了。”崔长耿回答,看她描画如新的脸上有着恬笑,手中提着一袋手抓羊肉,怀里揣着一瓶美酒。 他克制着冲动,任着乌日娜扑倒在自己怀中亲吻。 “起来吃点,喝几杯,然后再睡觉。”她的声音有着妻子的娇嗔。 崔长耿说好,翻身下床,拨开炉子添了煤炭,奶茶烧开,屋子里有着家的温馨。 “我敬你一杯。”他端了碗给乌日娜敬酒,这一举动让乌日娜有些诧异。 “给我敬什么酒?”她问。 “没什么,想着以后还得靠你带我离开,以后有你陪着我过日子......这么多年没有女人对我好过,自从有了你,我心里有着盼望,所以想和你喝个痛快。” 崔长耿的话里有着深情,眼中有着柔情,乌日娜一时百感交集,没有多想,接过一大碗酒一饮而尽。 然后两人又碰了个双杯。 情话说了一大堆,崔长耿总绕不到正题上,没有十足的把握,他又怎么能提钱的事?何况在乌日娜的身上,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和不妥。 谁会相信她是贼,谁会相信她偷了崔长耿的钱? 乌日娜怎么会承认自己偷了钱,她那么聪明,钱和人她都想握在手中。 “今晚月色真好,要不你陪我到草原上走走,我们去看看月光下的草原。”崔长耿提议,乌日娜当然愿意,他们总不能光想着夜晚的战斗,作为女人,乌日娜同样迷恋着爱情的浪漫。 第989章 崔长耿的逃亡之路(之二十一) 两人出门,在月色如水的草原上牵手而行。 一直走到甘其毛都的草原深处,在一处突兀的草丘上停了下来。 “乌日娜,你是爱我的对不对?”崔长耿捧着她的脸突然问道。 “是的,贵生,我爱你,只要你对我好,我愿意这辈子都爱着你!”乌日娜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泪光,此刻,她愿意相信自己是被爱着的,只因为,眼前的男人如此令人心动。 “很好,乌日娜,你爱我,那么诚实告诉我,我床底下的皮箱去哪里了?” “什么皮箱?什么意思?” 乌日娜从崔长耿的手中挣脱开来,她失声喊起来。 崔长耿冷笑,他已知道答案。 贼人胆虚,乌日娜更是如此。 他上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听着,只要你乖乖说出皮箱的下落——钱的下落,我们仍然是相爱的,我们还会成为夫妻,成为一辈子的爱人!” “我不知道!”乌日娜挣扎着吼道。 崔长耿盯着她的眼睛,月光之下,乌日娜的眼中分明是两团鬼火,燃烧着愤怒也燃烧着诡诈。 “我给你机会,乌日娜,把钱还给我,我说了,我们还是爱人——” “胡说八道!无知的蠢货,我哪里见过你的钱,你怎么会有钱——一皮箱的钱?你去报警啊,你怎么不去报警?” 乌日娜掰开崔长耿的手指,论力气,她不愧是草原的儿女,她的力气抵得过一个普通的男人。 崔长耿深吸一口冷气,他听出了乌日娜对自己的威胁。 “听着,乌日娜,你要是不从实交待,以后不要和我有任何的往来!” 他以为提出断交会吓住这个女人。 他错了。 乌日娜远比他想象的要强大、冷静。她在崔长耿开口提钱的一瞬间,已然明白这个男人不可能再和自己有任何瓜葛。 “我说过我没有见过你的钱,也不知道象你这样的穷光蛋还有一皮箱的钱,要不,我现在陪你去派出所报案,让公家帮你解决,他们一定会帮你调查清楚的——重要的是钱的来处,你是什么样的人!” 乌日娜的语气中有着戏谑和嘲笑,温柔从她的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 崔长耿愣在原地,他沉默着,心里分析着乌日娜的每句话。 “你要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乌日娜不耐烦地嚷道,转身已朝前走去。 “等等——”崔长耿冲上去,一把拉住她。 “乌日娜,听我说,这些钱对我真的很重要,只要你给我,我保证会依着你跟你走——哪怕去天涯海角我都愿意——” “是吗?听起来我真成了你的救世主,可是我真的没拿你的钱啊,不信你跟我回去,在我屋里搜一搜。” 乌日娜的表情在月色下深不可测,她从崔长耿微微颤抖的手中感觉到了一种危险在向自己逼近。 “放开我——”乌日娜推开崔长耿,她不想待在月色清冷的旷野,不想再和崔长联纠缠下去,她加快脚步向甘其毛都镇子跑去。 崔长耿追了上来,他一把撕住了乌日娜的头发。 “把钱还给我!”他冲着乌日娜的脸吼道。 “张贵生——我知道这名字肯定是假的,我还知道你肯定是犯了事才跑到甘其毛都来的,如果你想离开这里,劝你听我的话,不然天不亮你就会被公安抓进牢里!” 乌日娜转过了身,目光勇敢地和崔长耿对峙。 两人都听到了彼此的心跳,都感受到了彼此的呼吸。 “你个贱人!”崔长耿忍无可忍,撕着她的头发将她拖倒在了地上。 他跟着蹲下身子,手在地上乱摸,抓到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没有多想砸向乌日娜的脑袋。 乌日娜哼了一下停止了挣扎和喊叫。 崔长耿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拎起来,发现她的身子是软的。 “贱人,你装什么装!快告诉我,你把我的钱藏哪里了?” 他晃动着乌日娜的头,才发现这个女人没有了知觉。 手指伸在她的鼻孔上,确定断了气。 ——她死了! “怎么可能?你不是很有力气吗?你不是很厉害吗?我只是打了你一下,你怎么会死,一定是你装死吓唬我——乌日娜、乌日娜,你个贱人,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他跪在地上,将乌日娜抱在怀中大声呼喊。 没有用,她魂魄具无,早已驾鹤西去。 他本来是想制服她,是想逼问皮箱的下落,钱的下落,不曾想一块巴掌大的石头要了这个女人的命! 他没想过再为自己的逃亡之路添上一笔罪孽,而现在,乌日娜死在了自己手中。 人财两空。 现在,他怎么办?他要去哪里?没有钱、没有乌日娜,他的逃亡之路戛然而止。 重要的是,他在甘其毛都害死了一条人命。 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说辞——谁会相信乌日娜偷了崔长耿的钱? 他敢提钱的事吗? “贱人!贼婆娘!该死的母猪!......”崔长耿骂起来,恶狠狠地用皮靴踢着乌日娜的尸体。 他诅咒着乌日娜、诅咒着甘其毛都所有的人,诅咒着自己的过去,诅咒着自己的命运...... 最后,他找到那块巴掌大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乌日娜的头砸下去....... 第990章 崔长耿的逃亡之路(之二十二) 在那个刮着狂风的夜里,没有人知道在甘其毛都的草原上发生了一桩凶杀案。 月光在风里闭上了眼睛,它不忍心看到人间罪恶,看到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进行了残忍的击打。 当石头一次次落在死去的乌日娜的头上和身上,鲜血四溅,血肉横飞。 崔长耿在恐惧和愤怒中清醒过来,自己真的杀了人,这一次的犯罪情非得已,然而已成事实,他张望着月光下的草原,在狂风里仿佛听到了四面涌来无数的警察,他们即将抓捕他,一张弥天大网向他笼罩下来...... 他跑起来,一口气跑进自己的小土屋,将酒瓶中的酒全部喝完,借着屋里的灯光,看到自己双手沾满了鲜血——乌日娜的鲜血。腥红的血液让他反胃,在没有吐出来之前,他悄然打开了通向呼斯愣家的那扇小门,蹑手蹑脚来到南墙根下,拿了一把铁锹返回自己的屋子。 锁上门,他重新来到乌日娜的尸体旁,准备为她挖一个埋葬的墓穴。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期间他休息了一次,用铁锹拍打了一下乌日娜的尸体,他希望她是活着的,她是唯一可以带自己逃离刑罚的人,现在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命运和崔长耿开了一个玩笑而已。 所谓墓穴不过是一个土坑,为了防止野狗刨挖,崔长耿费了一番力气,将土坑掏得深过了自己的身材。 他爬出坑,将乌日娜的尸体推了进去。 尸体落坑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他下意识地看看四周,甘其毛都镇上的灯火依稀可见,没有人会知道夜晚的旷野发生了什么。 他迅速取土填埋,顺便将地上的血迹铲除,等到土坑恢复为平地,他又在不远处铲了一些草皮铺在了上面。 做完这些,他抽了一支烟。 站在狂风肆虐的荒原,他想象着以后的日子——暮春的草原正是雨雪交加的季节,几场雨雪过后,土坑上会长出新绿,就算有人打听乌日娜的下落,按照她放荡的生活轨迹,别人会以为她去了遥远的圣彼得堡度日...... 而他,要去哪里安身呢? 他的手上沾着乌日娜的鲜血,甘其毛都不是他的容身之处了。 他抬头向遥远的天穹望去,星河浩瀚,北斗之下是他回不去的枫城平原。 但,一个奇怪的念头在崔长耿的心底升起。 反正已被通缉,被追捕,为何不逃向南边呢?他老早听说过从南边可以偷渡到别的岛国,或者从西南的山麓出境,总比坐以待毙要强得多。 可是,钱呢?出逃需要钱啊,就算逃出去也得活命啊! 乔丽丽不是有钱吗?白白便宜了这个贱人! 死的应当是她,不是乌日娜! 崔长耿将烟头扔在地上,用铁锹将烟头小心掩埋..... 回到屋里是深夜。 烧掉身上沾着血渍的衣服,清理了屋子里的东西,崔长耿倒头睡去。 第二天清晨他按时起床,不慌不忙吃过早点,对呼斯愣的媳妇说要出趟远门,房子暂时不租了。 吉雅无比羡慕地问他去哪里?是不是要和乌日娜出国定居? 崔长耿只是含蓄地笑了笑。 他去货场上班,给巴图说自己不干了。巴图愣了半天反应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早该去享福了,乌日娜手里的钱够你花一辈子,到了那边可别忘了我这个兄弟啊!” 崔长耿仍然含蓄地笑了笑。 他拿着结清的工资出了货场,绕过甘其毛都小镇,沿着小路走了很长一段路,这才走到公路边上拦下一辆南下的货车。 他上了车。 司机问他去哪里,他谈然说道:“回枫城,你要是方便多载一程,要是不顺路,麻烦帮我找个车。” ...... 七天之后的傍晚,崔长耿从一辆货车的驾驶室跳了下来。 他的双脚落在了枫城的土地上。 确切说,是落在了枫城县城西面的大桥头。 他注视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城,将目光投向南面的枫城平原,初夏的风有着温热和惬意,他看不到大李庄,却能感觉到大李庄的存在,心头涌来一种久违的感动——这是他的故土,是生他养他的地方,然而他为了活着——为了活下去却不得不回来,回来,又不得不离去...... 吃过一碗羊肉烩面,他住在了一家位于小巷子的客栈。 老板说现在住店需要登记身份证,崔长耿没等他把话说完掏出了身份证。 “兄弟姓张啊,咱们是一家子,我也姓张呢。”老板热情地招呼着,递给他一支烟。 “我来采购一批砖瓦,听说枫城平原上有几家老的砖瓦厂——在大李庄那边,不知道还有没有生产?” 崔长耿坦然说道。 他从老板身后的一面镜子看到现在的自己,连日的长途跋涉让他的双眼疲惫不堪,满脸的胡须象是疯长的野草,为了遮掩真实的面貌,他在途中经过一座县城时买了一副茶色的水晶眼镜。 眼镜戴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平添了几分儒雅和神秘。 “你是来买砖瓦的啊,这个是我们枫城的龙头产业,大李庄那边有两个老厂子,一个是红星砖瓦厂,一个是东风砖瓦厂,原是一家的,不知为啥分开了经营——” “东风砖瓦厂还在吗?谁是厂长?”崔长耿打断了店老板热情的解说。 “好像是个姓尹的老板——就是乔厂长的男人。” “乔厂长不在了吗?她去哪里了?” “她嫁了周府煤老板的儿子,现今成了同达煤矿的矿长,电视报纸隔三差五都在报道她的光辉事迹——怎么,你没听说吗?” 崔长耿哦了一下,膛内的心狂跳起来。 乔丽丽成了同达煤矿的矿长,多么令人激动振奋的消息!矿长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比以前更加威风,更加有钱! 难道冥冥中的上苍知道崔长耿的难处,安排他来枫城向乔丽丽讨要出逃的费用。 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我这里还有一张渭东日报呢,上面就有乔矿长的照片。” 客栈老板低头在柜子里翻找出一张旧报纸递给崔长耿。 他看了一眼,只一眼他便看清了那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正是乔丽丽! 他笑着向老板道谢,拿了钥匙回到旅馆房中。 “乔丽丽呀乔丽丽,你他娘的真有本事!一个东风厂都容不下你的野心,你骚来骚去竟然嫁给了尹向荣,竟然成了同达煤矿的女矿长!” “不管你是啥长,老子回来绝不会放过你,不榨出你的几滴血,我崔长耿对不起这几年受的罪,更对不起当年你赶走我的那份绝情绝义——乔丽丽,咱们走着瞧!” 他盯着报纸上的乔丽丽,拿出打火机,将乔丽丽的照片上的脸烧了一个丑陋的窟窿。 第991章 乔丽丽决定见他 “你找我做什么?” 乔丽丽缓过神来,握着话筒的手在微微颤抖,声音有着故作的镇定。 “丽丽,这么多年,难道你忘了我们曾经相爱过吗?” 崔长耿的声音有着伤感有着真诚,有着温柔有着深情,乔丽丽的心不由地象被一枚钢针狠扎了一下。 她没想到崔长耿会出现,会大着胆子和自己联系。听声音他在一处喧闹的街上,即使在夜间也有着乱哄哄的吵闹声。 “都过去了,你不用再提,还有,我结婚了,有两个孩子,以后不要再和我联系——” 乔丽丽说着就要挂断电话。 “我在枫城,丽丽,我是为了你才来枫城的!就算现在让我死我也要见你一面!我知道你现在是尹向荣的媳妇,是同达煤矿的矿长,可在我心里你才是我最想要的人——丽丽,难道你真的忘了我吗?” 崔长耿的声音依然有着多年前的浑厚,他的每句话透过话筒传递过来,振动着乔丽丽的耳膜,振动着乔丽丽的心房。 她沉默了一下。 仅仅一下。 “听着,崔长耿,你现在是被公安通缉的罪犯,整个枫城平原上的人都知道你杀害了刘明喜——青杏也是被你害死的,我劝你抓紧时间去投案自首,免得被逮捕吃苦头!” 乔丽丽表现出了大义灭亲的风度,她不想再和崔长耿说下去,嗵一下挂断了电话。 而,电话铃随即响起,惊得乔丽丽的心一阵抽搐。 她知道是崔长耿,不得不接电话。 “你要再打电话我就报警了!”她张口说道。 “丽丽,我得向你说明白,我没有杀害刘明喜,杀害刘明喜的人是李忠!” “你胡说!”乔丽丽咆哮着,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崩溃。 “你不要再强词夺理为自己辩解,你以为李忠死了就没有对证了是吗?警察已掌握了你杀人的证据!” “李忠死了?”崔长耿有些惊讶,他真没想到李忠会死掉,怪不得乔丽丽如此蛮横——蛮横中认定是他杀死了刘明喜,原来真的是死无对证了。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没杀人,说了你也不相信,不管是刘明喜还是青杏我都没有害死他们!没错,一定是我逃出大李庄太久,引起了太多的误会和怀疑,你要不相信我就报警吧——反正我在枫城,我抓进去总会把过去的事讲得明明白白。” 乔丽丽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多少年的经历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的眼前闪现,她才不会相信崔长耿的解释,只是他突然出现和自己联系,倒让乔丽丽感觉到了不安和惶恐。 “随便你吧,反正你不要再跟我联系——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不然我真的会对你不客气!” 乔丽丽鼓足勇气一口气说完,准备挂上电话。 “丽丽,张凤女也死了吗?呵呵,她一定死了,不然你怎么会过上舒坦的日子!” 崔长耿的话阴冷起来,他知道不出狠招乔丽丽不会见自己,更别说从她手中榨出点钱来。 “她当然死了,怎么,你现在心疼起她这个媳妇来了?”乔丽丽沉着应对,心里已然明白崔长耿绝不会轻易放手。 “我心疼她干嘛,我心疼的是你,公安把我抓进去问话,我总得把张凤女的死因明明白白讲清楚!” “对,是得讲清楚,她病了那么久,死了怪可惜的。” “她是被人毒死的,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崔长耿的语气相当肯定。 乔丽丽冷笑:“你尽管去说,谁会相信?她都死好多年了,白骨成灰了!” “李忠死了,李忠的娘还活着吧,她一直伺候着张凤女,肯定知道不少!”崔长耿提醒乔丽丽,不容她再做聪明的驳斥: “听着,乔丽丽,我知道你做过的坏事不止这一件,若要我讲出来,以你现在矿长的身份,你能顶得住公安的盘问和调查吗?你有多大的脸面面对众人?那些电视台和报纸的记者可是天天盯着你不放的!” 乔丽丽的脊背冒出冷汗,她张了张干燥的嘴唇想要说点什么,喉咙象塞了一团棉花,半天没有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没错,崔长耿说的都在点子上,戳疼了乔丽丽的软肋处。 张凤女是被她毒死的,李忠的娘虽然年事已高,但记忆力没有衰退,她伺候着张凤女直到逝世,多少会看出点门道。 即使这些事已经无处着手调查,没有相当的证据,但话传出去,乔丽丽还有脸见人吗? 何况,她现在正是鸿运当头,是周府县头头脑脑眼中的栋梁之材,是炙手可热的女企业家。 更何况,这些日子因为筹钱,她对煤矿做了手脚,何志东和尹向荣正对她起了疑心。 她经得起突然而至的打击和中伤吗?禁得起公安三番五次的审询吗?禁得起流言蜚语的讨伐吗? 多年辛辛苦苦树立的光辉形象,会因崔长耿的出现轰然倒塌。 这足以让乔丽丽深感恐惧! 她思考着如何应对崔长耿的突然出现,思考着崔长耿要见自己的目的。 崔长耿已在乔丽丽的沉默里明白了她内心的惧怕和担忧。 他叹了一口气,柔声说道:“丽丽,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着你、放不下你,我又怎么舍得让你为难,就算公安将枪口对准我的脑袋,我也不会提及你半个字!” 乔丽丽分析着他的话,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决定—— “我来枫城见你,你得听我安排,不让任何人知道我来见你!” 她给出承诺,也给出答复,同时附上了条件。 见与不见,崔长耿已经出现。 见与不见,不是乔丽丽说了算。 她知道有些事得掌握主动权。 第992章 旧火重燃 按照乔丽丽的安排,崔长耿与她在第三天见面。 地点在枫城县城西面的河堤上,时间是在傍晚八点半。 崔长耿知道乔丽丽的用意,选择傍晚的河边见面,无非是避开众人的目光,乔丽丽现在真把自己当成了个人物,做事处世都十分谨慎小心。 八点半,乔丽丽在枫城大桥下了车,从桥头的水泥台阶下来,沿着长长的河堤向北走了约半公里,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立在一棵柳树下。 “丽丽,你来啦。” 崔长耿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迎上去,借着黄昏余晖,两人目光撞在了一起。 时隔多年,爱和恨交织的河流依然汹涌澎湃,在相见的一瞬间,乔丽丽的内心滑过一丝愧疚,要不是当年自己设计谋害,崔长耿怎么会离家出走? 她望着眼前的男人,他比以前老了一些,皱纹在他的脸上刻画出了岁月的痕迹,唇上和两颊的胡须浓密粗糙,使得英俊的脸庞有着野性和粗犷的线条,留了长发,戴了眼镜,看得出他在刻意改变外型,如果不去仔细识别,没有人会认定他是原来的崔长耿,只会以为他是别的男子。 “你——还好吗?”乔丽丽迟疑了一下开了口。 “还好,再坏能坏到哪里去?不就是抓进去坐牢挨枪子吗?人总有一死,在死之前我要来见见你!” 崔长耿说着凑近一步,摘下了眼镜微笑着望向乔丽丽。 权利和财富果然是一个人最好的保鲜剂,乔丽丽新鲜如同将熟的一枚果实,浑身散发着成熟女人的味道,经过岁月的浸染,她美丽依旧,娇艳依旧。 “这些年你去哪里了?我曾试着找过你......以为你回不来了......”乔丽丽将目光投向暮色中的河岸,心里揣摩着崔长耿的意图。 “我在内蒙呆了几年,一直在牧场帮人放牧,赚钱倒是其次,活命重要。”崔长耿轻描淡写说道,情知乔丽丽是在撒谎,她才不会关心他的下落,她关心的是自己的飞黄腾达,关心的是自己的辉煌前程。 “你知道的,公安在通缉你。”乔丽丽提醒他。 “是,我知道,所以我冒险来找你,怕以后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了。”崔长耿的手伸过去,想要握住乔丽丽的双手。 她退后一步,身子靠在了河堤的栏杆上。 她防备着崔长耿的靠近,不想再和他有着亲密接触。 “丽丽,你不想见到我对吗?”崔长耿毫不介意她的抵触,一只手伸过去从后面揽住了她的纤腰。 “见到你又能怎样?我现在是尹向荣的妻子,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难道为了你抛家舍子不成?” 乔丽丽的声音是强硬的,身子是僵硬的。 崔长耿没有回答,将脸埋在她的发间,闻着她身上的淡香,双手拥紧了她。 “我们不能再见面了,这是最后一次!你得赶快离开枫城,如果你不想被抓离这里越远越好!” 乔丽丽保持着清醒,她从崔长耿的眼神中看到了熟悉的火苗在燃烧,他的呼吸里有着烟草和酒精混合的气息,夹杂着他身上的汗味包围了她的感知...... 一切,仿佛昨日重现,他双手的力度勒疼了她的腰身,他的嘴唇已抵在了乔丽丽的脖间。 “我不会再离开你!”他清晰低喊。 “胡闹!简直胡闹!”乔丽丽试着推开他,警惕地向四周张望。 她必须解决好自己与崔长耿之间的关系,不能惹急了他,也不能再和他纠缠不清。 “你听我说——”她从崔长耿的怀里挣扎开来,举起手中的包说道:“这里有一笔钱,够你花个一年半载的,你马上离开,就当没有回来过......” 崔长耿的眼睛闪出一丝光亮,很快恢复了平静,他知道乔丽丽会拿钱打发自己,一年半载的花费由她在买单,而这些年他逃亡的艰辛又有谁来买单?以后的以后,未知的艰险和逃亡,又有谁来保障他的性命和生活? “我不要你的钱,丽丽,没有你的钱我照样能够离开这里,照样能够生存下去!我只要你!” 他动情说着,扑上去一把抱住了乔丽丽。 乔丽丽糊涂了,瞬间清醒过来,她了解崔长耿的为人,他和自己一样贪婪,一样怀有野心,这点钱怎么可以满足他的胃口? “你先拿着,要不明后天我再想法凑点?”她试探着崔长耿。 “我说了不要你的钱!”他仍然拒绝,情真意切的样子像是初恋中的年轻男子。 “我欠你的——”乔丽丽不得不提及过去的欠疚。 “你没有欠我的,要不是你把我从大李庄赶走,说不定我早进监狱了——枪毙都有可能!” 崔长耿挑明了他们之间的恩怨,这算不得化解,至少抹平了两人心里的芥蒂。 乔丽丽张着嘴,很想问一下刘明喜的死因、青杏的死因,但她为自己的幼稚感到可笑——公安都在通缉崔长耿,他会向自己回答真实的原由吗? “我得回去!” 乔丽丽的双手举在空中,她后悔自己来见崔长耿,后悔生命中出现过这个人,后悔自己年轻时的孟浪,和这个男人有着见不得人的关系。 “我们得谈谈——丽丽——”崔长耿的双手拖动着乔丽丽,迫使她不得不跟着他移动。 “你要怎样?要去哪里?”乔丽丽惊慌呼喊,感觉自己濒临溺水的危险。 “放心,我知道有个地方很安全。” 崔长耿已抱起了她,多年的货场劳作,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抱起乔丽丽一如抱起一只待宰的羔羊。 “放开我——这样不好——不可以这样——我警告你——你就不怕我喊人吗?” “你喊吧!相信枫城人都期待着你的新闻!你最好大声点,让警察听到把我抓进去,正好随了你的心愿!” 崔长耿的脸上浮起讥笑和得意。 他知道乔丽丽不过是虚张声势。 他抱着乔丽丽下了河堤的台阶,踩着湿软的沙滩一直往前走,新长出的芦苇在河畔上连绵起伏,风一吹,整个芦苇丛荡起波浪,眨眼之际,崔长耿已钻进了波浪之间。 “放开我——”乔丽丽还在做着挣扎,声音虚弱而无助。 她后悔自己的安排——河堤上见面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崔长耿的唇如同燃烧的烈火扑面而来,许多年前他狂热如火,许多年后他比烈火更要凶猛......在那一瞬,乔丽丽听到了河水的流淌声,听到了岸边野鸟的啼叫声......一切,是那么美好而真实,正如许多年前一样...... 她已忘记了所来为何,只是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崔长耿。 “你个天杀的畜生——王八蛋——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想你......” 第993章 带他去周府居住 乔丽丽处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矛盾中。 她觉得再次和崔长耿点燃爱火无疑是引火烧身! 枫城河边的芦苇丛中,她和他完成了多年前大李庄庄稼地里未完成的事,弥补了人生的一件缺憾。 当事情结束,月光照在乔丽丽的脸上,风从芦苇荡里呜咽而过,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羞耻和懊悔如同一条阴冷的蛇爬上乔丽丽脊背,她想要穿上衣服离开,却被崔长耿重新揽在怀中。 他的怀中滚烫似火,没有哪个女人拒绝崔长耿如火的热情。 “丽丽,见你一面,我死也知足了......”崔长耿中的眼中饱含深情的热泪。 乔丽丽一时心软,柔声抚他的头发,安慰道:“也别难过,事已至此,总得活下去......” 直到深夜和崔长耿在枫城桥头依依惜别,乔丽丽才明白自己的双脚已踩在危险的边缘,如果再和崔长耿继续来往,一不小心便会跌下深渊...... 她独自在枫城的小院中住了一夜,第二天赶回了同达煤矿。 她有许多事要急着处理,张局长那边在催着要钱,拿着购置别墅的名义变相要挟着乔丽丽,而现在,因为崔长耿的突然出现,她须得做出充分的准备,怎么打发掉崔长耿,成了乔丽丽心头的第一道难题。 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好几次,乔丽丽反应迅速,她害怕听到崔长耿的声音,又希望听到他的问候,一天下来,崔长耿并没有和她联系。 她在心神不宁中等到天黑,直到夜深人静,电话铃声没有再响一下。 第三天亦是如此。 乔丽丽有些坐不住了,崔长耿的安危成了她心头隐秘的牵挂,以前她不希望他回来,现在也不希望他回来,乔丽丽有重要的事去做,有重要的路要走,她不希望有任何的打扰和羁绊,光是管理同达煤矿已耗费了她浑身的精力。 而崔长耿就在枫城。 他回来了,和乔丽丽见过面了,不光见过面,还重续旧情,让乔丽丽在枫城的芦苇荡里对爱生出新的定义。 原本,她是喜欢着崔长耿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崔长耿是她见过的最为优秀的男人,如果非要拿一个作比较,只有死去的赵栓柱可以与他一较高低。 但这只是某一方面的比较,有着低级趣味的比较。 抛开这些不谈,崔长耿有着聪明的头脑,不凡的情商,他在生意场上的圆滑和城府,木讷老实的赵栓柱只能望其项背。 并且,乔丽丽做过某种假设,如果不是当初嫌弃崔长耿野心勃勃,担心他成为自己继承李家家业的绊脚石,乔丽丽一定会与崔长耿做长久夫妻,远离大李庄,远离枫城,过着他们想要的日子....... 由此及彼,乔丽丽又想到自己和尹向荣的婚姻。 没错,尹向荣是不可多得的优秀男人,但比起崔长耿又缺少成熟和稳重,年轻并不见得是一种优势,如果拿年轻的尹向荣和已到中年的崔长耿作比较,乔丽丽才明白自己所嫁的男人不过是一杯兑了几滴酒精的白开水。 说他是酒吧,浓度不够。 说他是水吧,又有酒精的味道。 崔长耿的回来,带给乔丽丽的不止是惶恐和担心。 更多的是道不清说不明的煎熬和折磨。 尤其是她从枫城回到同达煤矿,崔长耿象是又消失了一般,没有给乔丽丽任何音信。 她心里惴惴不安,一遍一遍诅咒着崔长耿的名字,在办公室中踱来踱去,茶饭都草草应付几口了事。 第六天的中午,电话铃响,乔丽丽一把拿起话筒喂了几声,那边传来崔长耿虚弱的声音。 ”咋回事?你咋啦?好几天也不和我联系?是不是出事了?” 乔丽丽对他的相思不言而喻。 “我病了,拉肚子,还发烧,一个人在旅馆躺着......” “为啥不早点告诉我?活该你受罪!你在哪个旅馆?我马上过来!” ...... 乔丽丽上了车都想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是得了啥臆症还是脑子有了毛病? 明明知道崔长耿是公安通缉的杀人犯,明明知道他找到自己一定另有所图,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非要租车去几百公里外的枫城再见他一面? 走进昏暗的小巷,再走进更加昏暗的私人旅馆,乔丽丽见到了卧床不起的崔长耿。 他果然病了,蜡黄的脸色和滚烫的额头证明他没有说谎。 那晚从河边回来他略感风寒,也没在意,谁知拖了几天发起烧来,外面便宜的饭菜又吃坏了肚子,直到坚持不住才出去打电话给乔丽丽。 当然,就算没有生病,崔长耿也不会急着和乔丽丽联系。 他有十足的把握拿捏住乔丽丽,那晚在芦苇丛里乔丽丽如痴如醉的狂喊,无不表达着对他深切的想念和依恋,他知道乔丽丽会再来枫城,生病倒成了他们再次相见的合理借口。 “住在这鬼地方不生病才怪!” 乔丽丽抱怨着环境,打来凉水给崔长耿擦脸,脏乱的床铺,地上全是崔长耿扔下的烟头,毛巾如同抹布,乔丽丽皱着眉头,最后不得不做出决定。 “不行,得看大夫!住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你得跟我回去!” 乔丽丽的话让崔长耿心里一动,他闭眼摇头,说道:“不去,哪里都不去!我不想连累你!” 乔丽丽生了气,恼怒地将毛巾扔在塑料脸盆里,一脚踢开脸盆,双手叉腰说道:“又不是送你去牢里,你怕啥!我枫城虽然有房子,但离我太远也照顾不了你,不如带你去周府好好调养身子,那边有一处院子,我进出都方便,最主要的是安全——你放一百个心好了!” 第994章 牛氏大限将至 却道是:世间事,沉沉浮浮,如同江水奔流不息。 莫相问,冬去春来,夏又至,凡度夕阳红。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绿染秦岭,庄稼地里麦苗都一尺高了。 乔荞从田地里直起腰,手中握着一把刚拔出来的野草,大声唤着牛仙宝,不放心在田垅间玩耍的儿子。 “娘,我在这儿!”牛仙宝脆生生地答应着,如一只小鹿窜到乔荞身边,摊开双手说道:“娘,你看我找了一窝野鸡蛋,今晚你给我炒了吃。” 乔荞疼爱地擦了一下儿子脸上的汗水,看着他手里的三枚野鸡蛋,柔声说道:“仙宝,这蛋吃不得,野鸡妈妈回到窝看不到鸡蛋一定会着急难过,它要把蛋孵化成小鸡,你吃了鸡蛋,小野鸡没了,野鸡妈妈能不伤心吗?” 牛仙宝的眨巴着大眼睛,盯着手里的鸡蛋想了半天。 “娘,我不想让野鸡妈妈伤心,我把鸡蛋放到窝里去,回家你给我煮腊肉吃好不好?” “好,仙宝真乖,真懂事。”乔荞欣慰地笑起来,看着儿子跑过去,脸上的笑在阳光下如此纯真美好,她抬头看着初夏的山野,心里生出一丝感动和喜悦。 牛仙宝是她活着的唯一动力,也是她活着的唯一快乐。 “仙宝——仙宝,过来,爹带你去打只野兔,今晚回家有肉吃。” 牦牛在田里喊着牛仙宝。 乔荞本想阻止儿子跟牦牛去打猎,回头看到牛仙宝已欢叫着朝着牦牛身边跑去。 她皱着眉长叹了一口气。 和牦牛结为夫妻已多半年了,牦牛是从心里疼爱着牛仙宝,但对乔荞的态度一点都没改变,动不动发脾气,稍不如意就动手打骂,反正在他眼里乔荞不过是犏牛穿剩下的一件衣服,现在轮到他穿,总有点白捡便宜的意思。 乔荞心里不愿意牛仙宝学习打猎,与其说她怕着那支猎枪,不如说怕着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猎人,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猎杀中变得冷血和无情。 但,她在牛氏家的位置何其卑微,原本以为牛仙宝长大一些境况会有所改变,自从屈身嫁给牦牛,乔荞发现自己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以前有犏牛罩着她,虽然傻子给不了她太多的关爱,但可以袒护着她不受牛氏和小兰的欺辱。 犏牛一死,乔荞忽然觉得嫁给头脑正常的牦牛其实更可怕,他视乔荞为工具——无论白天和晚上,都是他使用和折磨的工具罢了。 所幸,小兰在去年秋天嫁给了牛窝堡子上庄的薛家老三,虽然离牛氏家不远,好歹嫁了出去。 牛氏在去年冬天经了一场大病,两只眼睛都看不清了,她每天清晨老早醒来,趴在窗台上敲打着窗棂格子,大声叫唤着乔荞来服侍自己。 瞎了的牛氏脾性更坏,动不动摸着拐棍打乔荞,整天疑神疑鬼说乔荞偷了家里的东西,叮嘱牦牛看紧乔荞,免得她带着牛仙宝逃出牛窝堡子...... ...... 砰—— 一声枪响在山梁上划过,乔荞的心跟着振动了一下。 顺着枪声望去,不远的山坳上牦牛在大声说笑,牛仙宝跑过去捡起一只麻灰色的野兔,兔子似乎还活着,乔荞看到兔子在蹬着两条腿,没等看清,牛仙宝已朝这边跑了过来。 “娘,看我爹打的野兔肥不肥呀?”牛仙宝一脸骄傲,不去管手上沾着兔子的鲜血揩了一下鼻涕。 脸上抹了一道红印。 乔荞掏出手帕给儿子擦脸,刚想说话,听到身后的山道上有人在大声喊叫:“牦牛——牦牛家的,不好啦,快回家,你娘从大门口的坡上摔倒了,快回家去!” 乔荞心里不由一紧,拉着儿子就跑。 牦牛紧跟上来,撵上乔荞母子,背着猎枪向山下的家中奔去。 牛氏摔得不轻,被邻居抬到了堂屋炕上,叫来了村诊所的大夫正检查呢。 “咋回事?我娘怎么样大夫?”牦牛冲进屋子分开众人,看牛氏双目紧闭安静躺在炕上,脸上蜡黄如纸。 “是摔得不轻,你们明知道她眼睛看不见还把她一个人留家里,也太大意了!”大夫黑着脸训斥牦牛。 乔荞刚好进屋,着急问:“要不要送到毛家梁医院去?” 大夫摆了摆手说道:“看情形没这个必要了,身上骨头都是好的,人昏迷了,一定是伤到脑子了,她年事已高,经不起摔打,我看还是准备一下后事吧。” 一屋子的人沉默着,牦牛突然抬手甩在乔荞脸上,吼道:“你还站着做啥?平日里不把门口坡上的篱笆桩子检查一下,那几根木头朽烂了,我娘就是靠在篱笆桩子上掉下去的!” 他拿着乔荞出气,左邻右舍都知道牦牛的脾气,一个个悄悄走了出去。 剩下大夫劝了几句,开了些药片,嘱咐研成粉沫给牛氏灌下去,要是醒了记得喊他。 说完背着药匣子也离开了。 牦牛让乔荞去研磨药片,乔荞掀开门帘正要出门,却看到小兰和薛家老三从院门口走进来。 “我奶奶咋样?——也不知道你成天忙啥,连个老人都照看不周!”小兰气咻咻地抱怨着走进堂屋,走到炕头唤了几声奶奶没见应答,捏着嗓子有模有样地哭了起来。 薛家老三倒是沉稳,掏了烟给牦牛抽,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 乔荞拿着研碎的药粉进来的时候,牛氏突然喘了一口气。 小兰止住了哭声,连声叫着她,牦牛赶紧过去唤着娘,乔荞想起什么,拿了碗里的水给牛氏喂了几勺子,用手拍着胸,听到牛氏嘴里有了说话声。 “娘,你醒了?你在说什么?”牦牛将耳朵凑到牛氏的嘴边。 牛氏喘了几口气,轻声问:“屋里——还有谁?” 小兰抢着回答:“我和老三一道你看你来了,我在家准备做晚饭,听到消息赶紧跑过来了。” “还有谁?”牛氏不放心又问。 牦牛回答:“还有我媳妇——再没别人!” 牛氏沉默了一会儿顺了顺气,说道:“让外人出去,牦牛一个人留下——我有话要说......” 第995章 牛氏交托后事 从去年秋天小兰出嫁后,牛氏总感觉心头像压着块石头。 夜里常做着不同的梦,梦里有牛大头凶神恶煞地打骂着自己,也有桃花伸着长舌头向她哭泣。 还梦到了多年没回家的冬娃子,冲着她笑,叫着她奶奶跟她要糖吃,再梦到疯了的小红恢复了理智,坐在炕头纳着鞋底...... 梦得最多的是二儿子犏牛,上嘴唇挂着清涕傻呵呵笑着,在院门口向牛氏招手,牛氏追出去,却恍惚站在了一处悬崖边上,眼睁睁看着犏牛掉下去......她怀里抱着血肉模糊的犏牛,感觉到儿子身子冰冷得象块石头...... 牛氏在深夜里惊醒,喘着气摸着黑喝一口茶缸里的凉水,努力睁着一只没瞎透的眼睛看窗外的月亮——月亮又圆了,又黄又大,照得院子明晃晃的象是水里的倒影,她听到山野里一只鸟发出奇怪的哀鸣,一声声穿透了她的心房,牛氏捂着心头的石头,知道自己的人生走到头了...... 冬天生过一场重病,村里的大夫说是受了风寒,牛氏发了高烧,好了之后另一只眼睛彻底失眠,她成了瞎子,全靠乔荞伺候。 她在等待着大限之日的到来,一直等到冬去春来、等到田间响起布谷鸟的叫声,她又觉得自己死不成了。 牛氏听着牦牛带着乔荞和儿子出了门,知道他们去对面山梁上的庄稼地里拔草。 她扶着拐棍从堂屋出来,感受着太阳的灼热,一道奇怪的光牵引着她,让她在光里看到了那些金银珠宝——那是她年轻时逃出盐商家偷出来的东西。 牛大头死后,牛氏拿出一些金银首饰置换了钱为儿子买妻,剩下的埋在后院的猪食槽底下,她决定去后院摸一摸,只要猪食槽的位置没有动,那些贵重东西一定安然无恙。 她在光里辨别着方向,蹒跚行动,脚步一点点挪出了院门。 牛氏以为那就是后院,她侧着耳朵细听猪圈里的响动。 令她奇怪的是,一切很安静,她怀疑着自己耳朵的听力,向前走了几步,摸到了几根木头桩子。 心说牦牛什么时候给后院钉了篱笆,是怕猪仔跑出去还是怕牛仙宝淘气爬到猪圈玩耍。 试着去摸索篱笆门,用了力气一推,木桩咔嚓断开,牛氏滚下土坡...... 牛氏醒来,知道自己要走了,她心里放不下的是后院猪食槽下的那堆金银,那是她一生的荣耀也是一生的骄傲。 她能在牛窝堡子活出人样,为两个儿子娶亲成家全靠了这些东西。 现在,牛氏从昏迷中醒来,她知道自己在世上的时间不多了。 她得抓紧交待后事—— “牦牛......牦牛......”牛氏张着嘴呼唤着大儿子. 确定牦牛就在身边,她紧紧攥着他的双手,嘴唇贴在他的耳边说道: “后院猪圈——猪食槽下......埋着娘的家产......你分成四股——一股给冬娃子娶媳妇——一股给小兰,不然她不甘心——一股留给你养老送终——一股留给牛仙宝......” “里面有尊、有尊佛像——象牙雕的莲花——上面是纯金的——文殊菩萨——最珍贵,听说,是——是——是暹罗国进贡给——唐朝一个——皇帝的!” “记住了,我死后......传——传——牛家——后人——不许——变卖!......别把我——跟你爹——埋一起!......” 牛氏断断续续说完了。 她吐出一口长气溘然长逝。 牦牛想问传给牛家哪个后人——是冬娃子还是牛仙宝,没来及张口,突然看到娘闭上嘴巴,握着他的手松开了。 “娘——娘——娘啊......”牦牛抱着牛氏的身子悲痛高呼,想起娘一生艰辛,为着他和犏牛呕心沥血,到头来却没有善终,跌倒在了自己家的门口断送了性命...... “爹,奶奶死了吗?”炕头传来牛仙宝的声音。 牦牛回头,看到牛仙宝瞪着一双大眼睛一脸惊恐地望着他。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牦牛想起什么,厉声逼问儿子。 “我一直在啊,我在那头炕上玩耍呢,爹,奶奶说猪食槽下埋着金银财宝,还有一尊金菩萨,你快带我去瞧瞧——” 啪。 牦牛跳下炕一巴掌打在牛仙宝的脸上,不顾他哇哇啼哭,捏着他细长的脖子低声吼道:“小孽畜,你要胆敢对别人乱说——对你娘乱说刚才听到的话,我就把你活活捏死喂狼吃!” 牛仙宝被吓住了。 他停止了哭喊,他从牦牛的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东西,对他从小到大疼爱的牦牛此刻眼中有着狼一样的神情。 牛仙宝没有见过狼,但他从大人的讲述里知道狼是什么样子,爹现在的样子一定和狼一样可怕,一不小心就会吃了他。 他被巨大的恐怖勒紧了咽喉,使劲点着头答应:“爹,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我娘也不告诉!” 第996章 挖出了一坛金银 牛氏断了气。 牦牛不急着给娘办后事,甚至连寿衣都不给牛氏穿,他有更重要的事急着处理。 他出了堂屋,对站在院中的小兰和小兰女婿说道:“你们先回去,奶奶说这会想安静睡一觉,有啥事我会叫你们!” 小兰看了一眼爹的脸,从他的眼睛中看出了别的东西,刚才明明听到了爹的哭喊,小兰想着定是牛氏咽了气,而爹出来打发她和男人回去,分明是不想让他们知道什么。 她没有说话,给薛家老三递了个眼色,两人出了牛家院子。 牦牛随即锁上大门。 他将牛仙宝送到东院,也不对乔荞说话,出了东院又锁了西院和东院隔墙上的门,然后提着一把铁镐来到了后院猪圈旁。 挪过那只石头凿的猪食槽,牦牛脱了上衣,赤膊挥着铁镐挖起来,先挖出一层泥土和沙石,二尺来深也没见啥动静,取来铁锹狠掏下去,铁锹碰到了坚硬的东西,跪着用双手刨开土,露出一个黑陶盖子。 牦牛大喜,疯了一般挥着铁锹掏下去,一只完整的黑陶坛子露了出来。 三下五除二将坛子搬上来,心想娘的财宝所剩不多了,看黑陶坛子并不大,顶多装几斤腌腊肉,牦牛打开坛盖,伸手进去一摸,拉出一堆被几层发霉的绸布包裹着的东西,抑制不住激动揭开,里面的确是一堆金银珠宝。 确实不太多,当年牛氏还是风华正茂的章飞凤,为了追寻唱戏的心上人从盐商家逃出来,夹带了盐商的一些贵重东西,加上自己偷偷积攒的一些首饰,装在包裹里分外沉重。 她在活着时都后悔自己偷出的东西太少,不然可以放手去过有钱人的日子。 这些金银珠宝落在牛大头的手里也花出了几件,给牦牛和犏牛买媳妇又花了不少。 现在,只剩下几个金元宝,几十枚银元,四五对金簪子,一些宝石翡翠首饰,另外用布包裹的是一尊半尺高的佛像,正如牛氏所说,佛像为纯金铸造,镶嵌在一朵象牙雕刻的莲台上。 牦牛没有心思看佛像表情栩栩如生,也懒得看做工如何精良,拿在手里掂量了几下,翻看象牙莲台底下刻着几行小字,可惜他识别不出,心里隐约觉得这尊佛象一定价值连城。 不然,娘怎么会知道是暹罗国进贡给唐朝某个皇帝的。 娘唯独不让把佛像变卖成钱,让传给后代,一定有她的道理。 牦牛迅速填平土坑,将猪食槽搬过来压在上头,这才将一堆金银珠宝包装进黑陶坛子里。 他进了自己住过的东厢房,挪开几块炕砖,将坛子藏在了炕里头。 做完这些才想起断了气的娘亲,打开院门和隔墙上的门,高声唤着乔荞出来,宣布牛氏去世的消息。 乔荞正在屋子里哄牛仙宝呢,看儿子脸上有一个红印,追问半天牛仙宝只说是牦牛打的,问为啥挨打,他小声嘟囔说是自己在炕上贪玩惹爹不高兴。 乔荞心想牦牛一定是心疼他娘摔得不轻才发起火来,看牛氏的样子也活不长久,早死早超生,省得天天使唤自己从早到晚伺候她...... 正想着心事给牛仙宝擦脸,传来牦牛的叫喊声。 出门才知牛氏已断了气,乔荞一惊,三两步跑进堂屋,果见牛氏已在炕上溘然长逝。 “愣着干嘛?快给我娘穿寿衣!”牦牛恶狠狠地吩咐乔荞。 他自己去叫左邻右舍来帮忙。 一时间消息在牛窝堡子传开,村里人急匆匆来到牛氏家,村长出面张罗,人们脸上有着假装的悲伤,眼里藏不住又要白吃白喝一场的欣喜。 小兰闻声赶来,后面紧跟着薛家老三,这个比大十几岁的男人有一张讨人喜欢的脸,逢人就笑,嘴巴很甜,看似讲究礼貌,实则和他爹一样是个奸诈之徒。 小兰进了堂屋,看乔荞已给牛氏穿戴整齐,当着众人的面小兰必须表现出哀痛,趴在炕头尖着嗓子哭得死去活来,村里的几个婆姨劝了又劝,最后还是换了几个年轻的女人将小兰拖出了堂屋。 这才止住了嚎啕。 “牛氏没白疼孙女,你看小兰多难过。” “就是,亲娘死了她都没这么哭过......” 村里的婆姨们抹着眼泪发出感叹,对小兰的嚎哭给予肯定的评价。 小兰心里得意,拿出准备好的新手帕捂着脸抽噎,眼睛四下瞄来瞄去,看自己的爹在院子里忙碌,神情分明有着从未有过的喜悦。 ——喜悦藏在牦牛的眼底,只有小兰知道他高兴什么。 她装着帮忙干活,闪进东厢房东摸西摸。 “你找啥?”牦牛进来时,看到闺女站在木凳子上半个身子探进了粮仓里。 “我看粮食够不够,你没听村长说准备磨面蒸馍吗?”小兰不愧是牛氏亲身调教长大的,沉着应对的功夫学到家了。 牦牛一脸狐疑,瞬间明白闺女的心思,冷笑一声说道:“你是嫁出去的闺女,现在是亲戚了,娘家的事不用你操心!” 一句话噎得小兰涨红了脸,她从凳子上跳下来,打算出去,一只脚跨出门槛又折回来,不冷不热说道:“奶奶活着时常提到她有私财呢,突然一走,她的私财也不知道怎么交代的。” 牦牛很不耐烦闺女问这些,指着堂屋说:“你去问你奶奶,看她给你怎么交代!你有胆量把她住过的屋子翻上一遍,但别跑我屋里做贼——嫁了个贼男人,倒学会了一身的本领!” 小兰咬着嘴唇没敢还嘴,院子里全是牛窝堡子的人,她怎么能和自己的爹吵嚷。 再说了,薛家老三做贼的事人人皆知,他前些年在外面当扒手,听说被抓进去好几次。 要不是牛氏做主将小兰嫁给薛家老三,小兰就算当一辈子的老闺女也不会嫁给他。 小兰心里压着恼怒,她才不相信牛氏没有给牦牛交托后事,关于牛氏的私财小兰早有耳闻,只是不知道有多少,藏在什么地方。 她走到自己男人身边,男人抽着烟磨着杀猪刀准备和村里人宰猪。 “你出来一下,我有话给你说。”她拍了一下薛家老三的肩膀,两人走出了牛氏家的院子。 “啥事?没看大家都忙吗?你也不怕别人笑话。”男人责怪小兰。 小兰冷笑:“人都死了,我们瞎忙乎啥,不过是应景罢了,叫你出来是有事给你说——我奶奶肯定给我爹交代了私财的事,你没看出我爹心里乐吗?从现在起你留心点,凡是我娘家可疑的地方都查看一下,他要是瞒着我独吞了钱财,我不会让他好过,听明白了吗?” 薛家老三点着头笑起来。 他当然明白小兰的话意,做贼是他的老本行,做家贼,他肯定手到擒来。 第997章 牦牛有自己的想法 当晚,牛氏家响起哀乐,白幡素联在院子中飘荡,鞭炮声不绝于耳。 看热闹的、蹭吃蹭喝的、帮忙干活的、闲着无事瞎逛的村民们挤满了院子,牛氏活着时曾办过几场酒宴,大多是为着儿女们嫁娶,现在这样的热闹是属于她最后的盛景。 牦牛带着一家人跪在灵堂前举哀,牛氏生前念念不忘冬娃子,自从冬娃子离家出走之后杳无音信,牛氏每每提起冬娃子止不住泪眼婆娑,她不明白冬娃子好端端为啥离开了家,连句告别的话都没留下。 为了打听冬娃子的下落,牛氏花了不少钱求佛算卦,还让牦牛亲自去了趟县城公安局,警察说象这种情况也爱莫能助,只能记录在案,慢慢打听找寻。 牛小红肯定不会来参加牛氏的葬礼,自从牛小红嫁到毛家梁镇二喜家,她几乎和娘家断了联系,连小兰出嫁她都没有来,婆家也没有随礼,牛氏一死,小红一定倍受侏儒二喜的折磨...... 牦牛跪在灵前,看乔荞一身孝服低头沉思,她怀中的牛仙宝正认真吃着一堆核桃,再看小兰用手帕捂着脸啼哭,挤不出几滴眼泪却使劲干嚎着,倒是她男人薛家老三不停地烧着纸钱,瘦巴巴的白脸上有着难得一见的肃穆...... 牦牛跪疼了膝盖,去炕上躺着,炕上残留着牛氏生前的味道,他闻着娘的味道心里浮起悲伤。 等他起身下炕,已是晚上十点多钟,院子中聚了许多男人在喝酒,划拳的声音像是在吵架。 牦牛去后院的茅厕解手,提着裤子出来,站在黑暗处看到有个人影从东厢房出来,细一看却是薛家老三。 他心里犯疑,躲到后面的一堆木柴后,看薛家老三又疾步走进堂屋,心想着他鬼鬼祟祟做什么,系好裤带走过去,没有进堂屋,趴在窗户向里面张望,看到薛家老三在牛氏用过的柜子里摸来摸去。 灵堂前的小兰用手帕挡着半张脸,眼睛滴溜溜地望着门外,显然在为自己的男人望风呢。 牦牛欲要冲进去,想了一下折转身子去了自己的东厢房。 他仔细察看了一下炕头,显然有人动过手脚,心想也只有做过贼的人才留意藏钱的地方,幸好自己防备着将炕头的砖头嵌得死死的,看了上面用的标记并没有人动过,如此悬着的心放下来。 再看柜子和粮仓,分明有人翻动过,牦牛站在屋里想了半天,知道小兰一定听说过牛氏藏有私财,也一定怀疑牛氏临终对私财做了交托安排。 就算有没有小兰的份,她也不甘心两手空空,毕竟伺候了牛氏好多年,小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贼妮子,果然嫁了贼娃子也有贼心了!” 牦牛心里暗骂,听着院子中乱哄哄的人声和哀乐声,盼着丧事早点结束。 他才不会把坛子里的金银财宝分给别人——连冬娃子和牛仙宝的份都没有,何况是小兰! 有了这笔巨财下半辈子不光吃穿无忧,还可以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牦牛第一时间想到了去毛家梁镇的生活,置一间店铺,做上一桩小买卖,每天穿戴一新坐在店铺里,再也不用去山里头打猎,更不用去庄稼地里干活。 更重要的是,毛家梁镇有大把的漂亮娘们儿,只要有钱,牦牛可以为所欲为地快活下去,再也不用晚上抱着乔荞这样的老婆娘折腾。 无限风光的日子在等着牦牛,他又怎么可能将到手的金银分给别人呢? 休想!门儿都没有! 牦牛旋即来到堂屋,铁青着脸色跪在灵前,他正眼不看小兰一眼,吩咐道:“天也不早了,你和老三先回你家去!明天一早过来就行!” 小兰嚷道:“我不回去,我要给奶奶守灵呢。” 牦牛冷笑,沉着脸说道:“你前些日子说怀了娃,有了身子的人本来进不得丧房,烧几张纸哭一场已算尽了孝心,你得回去,万一有个闪失我不好向薛家二老交待——赶紧回去!” 小兰一看牦牛脸色不好,心想莫不是他看出了破绽,都怪自己求财心切,让男人趁着丧事在家中搜罗一下。 看来失了良机,不如回家和薛家老三从长计议。 “那我们先回去,我这身子也是熬不得夜的。” 小兰站起身给男人使着眼色,扶着自己的腰身向屋外走去。 第998章 牛仙宝噩梦惊醒 打发走小兰两口子,牦牛回东厢房锁了门,钥匙拴在裤腰带上总觉得不踏实。 家中办丧事,屋子的门却上了锁,这让村里人看到难免会笑话。 他想着赶紧得把金银财宝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可是,转移到哪里合适呢? 后院的窑洞堆着杂物,窑顶前几年裂开了个口子,埋到窑洞里怕是有危险。猪圈附近太腌臜,挖来掏去也不方便。 俗话说家贼难防,既然小兰两口子动了贼心,牦牛第一个提防的是自己的女婿。 跪在灵堂前快到午夜,牛仙宝在院子里和别的娃们玩累了跑了进来。 “娘,我困了,我要睡觉。”他滚倒在乔荞怀里撒起娇。 乔荞抱着儿子,看了看牦牛,狠下心问道:“要不我哄仙宝睡下再过来?他困了。” 牦牛的心思全在那个黑陶坛子上,跪在牛氏的牌位前守灵也不过是应个景,一听乔荞问自己便觉得烦恼,自从挖出一堆金银财宝恨不得家中只有他一个人才好,如此办事方便许多。 他抬头扫了乔荞一眼,看她抱着儿子的样子甚是可怜。 忽然觉得自己还应当提防着乔荞,一个花钱买来的媳妇终究是外人,她整天守在家里,万一嗅出一丁点金子的味道难保动别的心思。 “你抱着娃去睡吧,也别过来,这边有我呢!” 牦牛冷冰冰的话让乔荞心头一喜,她可不想跪在牛氏的灵前守到天亮,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人死了,生前视她如牲口,不是打就是骂,她又怎么能对牛氏生出一丝感恩和缅怀之情? 不恨她都做不到。 一想到刚来牛家时的情景,牛氏那张飞扬跋扈的脸便浮现在乔荞面前,她打骂自己时的残忍无情,想起来都让乔荞心有余悸...... 牦牛让她和牛仙宝去睡觉,正是乔荞求之不得的事。 出于礼貌,顾着牦牛的面子,乔荞跪在灵前烧了几张纸钱,磕了三个头,这才抱着牛仙宝离开了灵堂。 她回到东院,将睡着了的儿子放在炕上,熄灭灯,自己和衣躺在儿子身旁。 刚迷糊着睡去,却听牛仙宝哇一声哭起来,嘴里喊道:“爹——爹——别打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真的不会告诉别人——爹不要把我喂狼吃......” 乔荞吓一跳,一骨碌爬起拉亮灯,看牛仙宝两只小手在空中挥舞,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从脸上滚下来,她赶紧抱起儿子,贴在胸口说道:“仙宝莫哭,仙宝莫怕,有娘在,你爹不敢打你,听话,娘的小乖乖,好好睡觉到天亮......” 牛仙宝抽噎了几下睡了过去,小手紧紧抓着乔荞的胳膊,生怕她消失一样。 乔荞明白一定儿子被牦牛打疼了,心里怕着他爹,做了啥不好的噩梦,不然咋会刚睡着就哭喊起来。 牛仙宝的话她只当是梦话呓语,没放在心上,拉灭灯搂着儿子又重新躺下,轻手拍着他的后背。 直到牛仙宝沉沉入睡,乔荞才闭上了眼睛。 还没到半夜,她又被牛仙宝的尖叫声惊醒. 这一次牛仙宝浑身抽搐,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嘴里不停喊道:“不要把我喂狼吃,不要把我喂狼吃......我听爹的话,不会告诉金银的事,不要打我——不要捏死我,不要把我喂狼吃......” 乔荞听着不对,看儿子的情景有点象中了邪气,心想会不会是牛氏的鬼魂在作祟,跳下炕从水缸里舀了半瓢水喝了一大口,用嘴将凉水喷到儿子脸上。 牛仙宝立时清醒过来,哇哇哭着搂紧乔荞的脖子,嘴里却不再胡言乱语。 乔荞哄着儿子,问他:“仙宝是不是做梦了?梦里见到大灰狼了吧?” 牛仙宝摇摇头。 乔荞亲着他的额头,又问:“是不是你爹打疼你了啊?放心吧,他最疼仙宝,以后不会再打你了——” “娘,爹会打我的,不光会打我,还会把我喂狼吃!”牛仙宝一脸恐惧,眼睛里一汪委屈的泪水。 乔荞心疼起来,搂紧儿子安慰道:“怎么会?只要仙宝听话不惹他生气,他一定不会打仙宝,他会带你去山里捉小鸟,还会给你抓一只小松鼠。” 牛仙宝的头摇得象只拨浪鼓,嘴里喊道:“我不要跟他去山里,我不要小鸟和松鼠——娘,娘,爹不让我告诉你金银财宝的事,他说我要告诉你了就会把我喂狼吃!” 乔荞猛然心惊。 牛氏家真的藏着金银财宝,这样的话听上去有些可笑,但细一想确有可能。 不是吗? 牛氏家没有别的经济收入,却在牛窝堡子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不要说平日里米面粮油从未缺少过,逢年过节总有酒肉。 诚然,牛氏有两个壮如牛的儿子,会打猎会种田,但牛窝堡子会种田会打猎的人多了去,不见得他们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不见得会给两个儿子花钱买媳妇盖房子。 而牛氏一个守寡多年的老婆子,竟然能给两个儿子买来女人,还给犏牛前后买了三个媳妇。 她哪里来的钱?她有多大的能耐? 乔荞没有接触过村里人,自然听不到牛氏的闲话,关于牛氏的真实来历,牛窝堡子有不少的传闻。 抛开这些传闻不谈,乔荞亲眼看到牛氏头上簪过一两枚金钗,手上戴过几枚绿宝石红玛瑙的金戒指。 还有,凶悍的牛氏在生活起居方面和牛窝堡子的女人截然不同,她睡前会仔细洗漱,衣服讲究干净,喝茶讲究时段,吃饭讲究荤素搭配......乔荞疑心过牛氏的过去,而她对牛氏的过去又浑然不知。 现在,牛仙宝一定听到了什么。 牦牛为什么打牛仙宝,莫不是儿子听到了牛氏临终托付了什么。 乔荞哄着儿子,将脸贴在他发烫的脸蛋上,悄声细语:“仙宝是娘的心头肉肉,娘听仙宝的话对谁也不会提起,对屋子里的小老鼠也不会提半个字!仙宝是听了奶奶给你爹说起金银财宝的事才被挨打的,娘知道你受了委屈,都怪你奶奶不告诉仙宝金银财宝在哪里——” “娘,真的怪奶奶不告诉我金银财宝在哪里,要是她老早告诉我埋在后院的猪食槽下面,我一定帮她挖出来交给她。” 牛仙宝果然聪明,他在牛氏临终之际听明白了奶奶和爹所有的谈话。 乔荞抬起头,她看到电灯泡发出明晃晃的桔色光芒。 这光芒刺痛了她的眼睛,让她确信牛氏真的来历不凡,并且,真的藏匿着或多或少的金银。 现在,这些金银财宝都落在了牦牛的手中。 怪不得他表现反常,打发自己和牛仙宝来睡觉。 有了钱可真是好事啊,想当年就是因为自己负了债没了钱才落到了这般田地! 没想到和牦牛成了夫妻,而牦牛还继承了牛氏的全部家私。 问题是,有多少金银财宝值得牦牛威胁不懂事的儿子?他这样做明显是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此事。 牦牛想独吞,想独自霸占这笔遗产。 乔荞心明如镜,她抱着昏昏欲睡的儿子,心里泛起波澜。 “就算要逃出去,也不能空手而归啊,这些年受的苦,遭的罪,不是白白浪费了吗?” 她问自己,拉灭灯,听到窗外的鸡叫声。 天都快亮了啊。 第999章 小兰图谋着金银 小兰和男人回到薛家。 她进屋一头栽倒在炕上,一双布鞋被她踢飞到墙上,一只鞋子反弹着落在了薛家老三身上。 “谁惹你了,我的姑奶奶?你要不高兴打我几下,别拉着脸和自己生气。” 薛家老三露着一口白牙笑呵呵地帮她捡起鞋子放好,抱起小兰给她的后脑勺垫了个枕头,看小兰盯着屋顶抿着嘴思考着什么,不敢打搅,跑到厨房提了一壶热水过来,拿了一个红花洋瓷脸盆准备给小兰洗脚。 “我不想洗!”牛小兰眼皮都不眨一下冷冰冰说道,脸色在灯下有些惨白,表情让男人琢磨不透。 “你困了早点睡,明天还得过去送葬呢。”薛家老三小心翼翼提醒她。 “你想去自己去,我不去!你没看我爹嫌咱们多余,跑他家受气是不是?”小兰换了个姿势侧躺在炕上,眼睛凶巴巴地盯着老三。 老三低头没敢接话,自个倒水洗了脚,又拿了牙刷蘸了青盐刷了牙——家里虽然有牙膏,但他爹嫌他浪费钱,骂了他几次,牙膏只能让小兰专用。 用青盐刷牙还是小兰的主意,自打结婚后小兰要求他每晚洗脚刷牙,她受不了他的脚臭味和满嘴的烟味,要是不听小兰的话晚上别想动一个指头。 薛家老三过了三十岁才娶上媳妇,而且娶的是比他小十一二岁的小兰,这对他来说是天大的荣幸。 虽然彩礼高出许多,但薛家二老愿意和牛氏攀上亲家。 薛家是牛窝堡子光景不错的家庭,老大老二两后生早已成家,但老三从小到大游手好闲,先是跑到毛家梁镇混了几年,认识了一些不三不四的痞子混混,又跑去县城和省城闯荡江湖,没闯出名堂,却成了一名扒手,被公安抓过几次,名声臭了,有了案底也不敢十分嚣张。 过了三十岁急坏了家中爹娘,赶紧请媒人给他提亲,可方圆几十里哪有闺女愿意嫁给一个做过贼的男人! 倒是牛氏大方,捎话给薛家掌柜子,愿意把二孙女嫁给薛家老三。 谁也不明白牛氏葫芦里卖啥药,都以为她是老糊涂了,兴许是贪薛家的几个钱,又兴许是舍不得将小兰嫁到远处,彩礼果然高了一倍,但薛家愿意出这笔钱,能娶到牛氏的孙女,对薛家老三来说好比娶到了天仙女,一家人做梦都偷着笑呢。 要说小兰的容貌比她姐姐小红次了些,但在牛窝堡子也算美人胚子,重要的是她经过牛氏多年的亲手调教,知道如何表现自己的优势,更知道如何取悦男人和拿捏男人,薛家老三第一次到牛氏家相亲,见到小兰已为之折服——三魂六魄都被小兰摄了去! 现在,小兰身怀有孕已经两个多月,老三更是加倍小心服侍,生怕娇妻一不高兴动了胎气。 ...... “你不去怎么行?村里人都笑话咱们,死的可是你亲奶奶。” 老三上了炕,哄着小兰睡下,替她盖好被子。 小兰一听刷一下掀开被子,瞪着眼睛骂道:“她是我哪门子的亲奶奶?——心如蛇蝎的老婆子,把我疯了的姐姐卖给镇上的侏儒,整天受他们一家打骂,又把我卖给你这样的贼娃子,平白无辜让我活成个下三烂,村里人哪个给过我好脸色!” 老三缩在被窝里大气都不敢出。小兰和他结婚后动不动就揭他的短,刚开始他还争辩几句,后来小兰扬言要离婚,离不了婚也要去外面打工挣钱,老三低三下四哄着她,日渐养成惧内的习惯,他越是赔尽小心,小兰越发得意嚣张。 “你说话呀!你死了吗?”小兰见他不语,伸腿踹了一脚。 老三只好说道:“你不想去就不去,我给你爹说你身子不舒服。” 小兰一听更不高兴,掐住他膀子上的肉拧了一把,骂道:“让你找他屋里的东西,东西没找着却惹得他起了疑心,没看他防贼一样防着我们吗?说你是个蠢材你还不高兴!” 老三讪笑:“对,是我太蠢,我就是个蠢材。” 小兰一巴掌打在他身上,骂道:“说过你多少次了,做事动动脑筋,他防着咱们,说明什么?说明我奶奶真的把值钱的东西留给了我爹,你没看出来他心里的高兴劲儿吗?” 老三想了一下,说道:“他是假悲伤真高兴,你奶奶一死他倒来了精神。” 小兰叹息着将枕头向男人挪过去,换了声调说道:“老东西心可真狠,活着时口口声声说多疼我,临死把我卖给你这样的二愣子,一毛钱也没留给我,光想着她的儿子和孙子!” 老三听着小兰的喟叹赶紧伸出一只手搂住她,安慰道:“你别想太多,牛家的钱是牛家后人的,你是我们薛家的人、我老三的媳妇,我怎么会亏待了你?现在政策好,国家提倡的是勤劳致富,只要我们两口子一条心,还怕过不上好日子吗?” 小兰反感男人的陈词滥调,每次总拿出洗心革面的态度说几句没用的话。 她在牛氏身边待了好多年,早看出牛氏藏着值钱的宝贝,小兰几次三番看到牛氏在深夜里翻找东西,第二天她手腕上会多出一个玉石手镯,或者一枚翡翠戒指,隔几天这些东西又不见了,或者换几件花样不同的首饰,小兰留意过牛氏的东西,但牛氏从不让别人动她炕头的柜子。 要说牛氏没钱,小兰打死也不相信,这么多年家中的花费全由牛氏承担,她拿什么来操持一家人的生计? 小兰不甘心。 她翻身贴紧老三,柔声细语说道:“好日子要趁早过,不然等我们做了爹娘就吃力了,你看村里现在家家盖新房,有几家都买了彩色电视机和洗衣机,还有几家搬到毛家梁镇上去了,以你的本事得花多少年挣下钱?放着现成的钱不去拿,难道白白便宜了那野婆娘生的兔崽子?” 老三情知小兰说的是谁,不正是小兰现在的后娘和弟弟嘛。 “你确定你奶奶留了值钱的东西?”老三重视起来。 “确定,我哄你干嘛,咱们是两口子!”小兰信誓旦旦回答。 “你要我咋做?看来偷是行不通的。” “断了我爹的念想、我奶奶的念想!” “啥意思?”老三有些糊涂。 小兰支起胳膊肘眼里溢出冷笑:“我哥冬娃子怕是回不到牛窝堡子了,没想到野婆娘给我们牛家生出了个儿子,他可是我爹的种,所以我爹疼着他呢,我的意思是不如斩草除根打发了他们娘俩,我爹老了,不得依靠咱们养老送终,到时不管牛家有多少钱都是我们的,你听懂我的话了吗?” 小兰用手戳了一下老三的额头。 他哪能听不明白,他看着小兰眼睛里的光亮,忽然觉得小兰如同电影里的女鬼一样。 女鬼会害人也会吃人。 小兰的样子看上去也是如此。 不知为何,老三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原本想和小兰睡一个被窝的念头,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1000章 乔丽丽陷入旋涡 金屋藏娇一词适合于男人。 金屋藏汉,一定适合于乔丽丽。 以前为了放置自己的衣服和化妆品,乔丽丽将何志东家在周府的一座小院收拾一新,对何志东和金秀玉谎称院子租了出去。 为了让谎言完美,乔丽丽还给金秀玉上缴了房租。 金秀玉怎么会收儿媳妇拿来的房租?婉言推辞,只说钱让乔丽丽保管,反正以后何家的家产都是儿子和儿媳的。 直到崔长耿住进这座小院,乔丽丽才意识到上苍一定冥冥之中做好了安排,知道她定会和崔长耿重逢,知道她会和崔长耿前缘再续。 将崔长耿偷偷带到枫城,乔丽丽又带他去郊区诊所看了大夫,打了针开了药,回到家中已近黄昏。 安顿崔长耿卧床休养,乔丽丽马不停蹄去了外面,买来米面粮油,购来果蔬调料,她亲自下厨为崔长耿熬了小米粥,炒了三个精致小菜,端到床榻前服侍崔长耿吃饭,两人目光对视,崔长耿温柔说道:“咱们把好日子耽搁了,丽丽,我要是没有离开,说不定咱们的娃儿都长大了。” 乔丽丽红了脸也红了眼眶。 崔长耿的话没有指责她的意思,但乔丽丽反而心怀愧疚。 当年她狠了心设下美人计陷害崔长耿,为的是将他撵出李家,让他在大李庄待不下去。 现在,他回到乔丽丽的身边,人还是那个人——英俊、成熟、迷人,如同一杯陈酿的老酒,喝一口便会让乔丽丽沉醉不醒。 但,人也不一定是那个人,崔长耿的身后牵扯着人命案件,他是被公安通缉的杀人犯。 “说那些没用的干嘛,你得顾惜着自己的身子,其它事听天由命吧。” 乔丽丽不想让自己心里难过,更不想让自己心里矛盾。 明明矛盾的事就摆在眼前,她选择了视而不见。 崔长耿温柔一笑,伸手握住乔丽丽的手啄了一下。 “丽丽,你要是觉得我是个累赘,等我病好了我马上离开——离你远远的,哪怕心里爱着你想着你直到我死也不会再来打扰你——” “瞎说啥?我还养活不了你吗?这院子虽说是何家的,但迟早都归我名下,你住一日是一日,要是有啥风吹草动的,咱换一个地方就是了。” 乔丽丽说得很轻松,她料定了崔长耿住这里一定安全,即使何志东老两口偶尔来查看一下,要是撞见崔长耿只说是租房的生意人。 崔长耿笑着给乔丽丽喂菜,他不想戳破乔丽丽的心事,乔丽丽现在看似坚强,其实内心一定慌乱不安,她舍不得崔长耿,又担心着凶险的发生,假如某一刻警察撞进院门,乔丽丽该如何交待? 两人各怀心事。 但,幸福是一种浮在水面的植物,只要有光照便会开出芬芳艳丽的花朵。 正如两人在夜晚的灯下一起吃饭,如同情深意笃的夫妻爱人,时光之河流逝多年,恍惚间已经恩爱百年..... 日子如同河水奔流不息,而乔丽丽的日子却是一道急促流淌的旋涡。 她陷在旋涡之中,周旋在三个男人之间。 第一个要周旋面对的是她的丈夫尹向荣。 自从上次两人闹僵之后半个多月没有见面,何志东看不下去了,让金玉秀打电话叫尹向荣回家来,随后又打电话给乔丽丽,说儿子闺女都想她了,乔丽丽一听知道婆婆的意思,再和尹向荣这样冷战下去势必影响婚姻。 她得回家去。 踏进家门看到尹向荣和两个孩子在廊檐下玩游戏,一见她来尹向荣转身进了屋子,两个孩子象小鸟一样扑过来,紧紧抱着乔丽丽的腿子喊着娘。 在这一刻乔丽丽的心颤了一下,身为母亲她又怎么能放得下和尹向荣的婚姻。 就算她如何迷恋崔长耿带给自己的快乐,而两个孩子的存在又让她体会到为人之母的骄傲和幸福。 晚上何志东和金玉秀一人抱一个孙子哄着去跟他们睡觉,乔丽丽洗漱完从镜子的反射中看到尹向荣正看一本杂志,表情很认真的样子。 从进门到现在两人没说过一句话,都在等对方开口,都在坚持着不甘示弱。 乔丽丽抹上香喷喷的擦脸油,又到衣柜里找了件红艳艳的睡裙,她披着一头的秀发仙子一样飘到床上,背着尹向荣躺下,认真看自己的手指头。 啪。 尹向荣点着一支烟,深吸一口吐出满嘴的烟雾。 乔丽丽知道他在挑衅自己,也在打破两人的沉默。 她顺势弹起,冷冰冰说道:“你要抽到外面去抽,抽够了再进来,别影响我的健康!” 尹向荣就等她开口,叼着烟眯着眼笑道:“我在我家抽烟还由不得自己了,你要怕影响健康别回来,反正你也没把这个家当家看。” 乔丽丽一听扑向去夺他嘴上的香烟,尹向荣早有防备,手一伸捏住了她的手腕,一用力将她扳倒在床上。 “放开!”乔丽丽生着气叫嚷。 “我不放你又能如何?这是我家,你睡的是我的床,生的是我的种,是和我领过证的合法夫妻,我不放你还吃了我不成?” 他皮笑肉不笑地样子相当霸气。 乔丽丽懒得和他做更多的游戏,嘟着嘴想要啐他一口,不想尹向荣反应太快,腑身压住了她,用嘴堵住了她的放肆...... 就此和好。 和好让尹向荣安心去睡,他简单地以为夫妻间的矛盾终有结束的时候。 只要两人有孩子,有着各自己的事业,有着共同的目的。 而他忽略了乔丽丽的目的。 乔丽丽无心睡眠,她在床上睁着双眼,看着窗帘中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想着崔长耿的未来、她和他的未来。 她和崔长耿没有未来。 乔丽丽看得清楚,她的未来和尹向荣有关,她不会为了别的男人放弃自己和尹向荣的婚姻。 失去婚姻的躯壳,她便失去了名利和地位。 而她,不能确定能和崔长耿这样见不得光的有关系能维持多久。 她舍不得崔长耿,以前贪恋他给的快乐,现在贪恋他给的柔情。 乔丽丽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听着尹向荣的呼吸声变为鼾声,突然觉得自己的婚姻不过是一道天梯。 通过这道天梯,她登上顶峰,成为了同达煤矿的女矿长,享受着世人以为的成功和辉煌。 仅此而已。 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她问自己。 “下一步是哪一步?是为何家效力到死?还是为自己争一份荣耀?” 答案是肯定的。 乔丽丽想到了张局长,想到了张局长便想到了金钱——她还没有筹够张局长替自己张罗买别墅的钱呢。 急什么急,乔丽丽安慰自己。 不是还有东风厂吗? 同达煤矿的钱是何家的,既然何志东和尹向荣已察觉自己的动静,暂时收手就是了。 东风厂目前交给尹向荣管理,但实际的财权都牢牢捏在乔丽丽的手中。 凑足这点钱不在话下。 这样做有些吃亏,但人活着有些亏不得不吃。 吃亏就是占便宜。 乔丽丽拿定主意,她听着尹向荣的鼾声,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第1001章 张局长对乔丽丽的许诺 乔丽丽第二个要面对周旋的人是矿务局的张局长。 他是乔丽丽的恩人,也是乔丽丽的情人,当然,这是男女之间关系的一种肤浅界定。 情人是彼此喜欢的,彼此相爱的,也许关系不符合法律和道德的规范,但一定有着两心相悦的保障。 而对乔丽丽来说她压根就没有喜欢过张局长。 像他这样的男人要是没有权力的光环乔丽丽都不会看他一眼! 张局长喜欢乔丽丽是一定的,因为乔丽丽年轻漂亮,娇艳如狐,她是张局长众多情人中的佼佼者。 他们之间的关系,还存在着很多微妙之处。 乔丽丽受张局长的提携成了同达煤矿的矿长,为此付出了自己应该付出的一切。 张局长得到不仅仅是乔丽丽的人,还有大把大把的金钱。 人和钱双收对张局长来说是件成功的事,尤其在乔丽丽拿来第二笔巨款时,张局长为自己当初和乔丽丽达成的情人关系深感满意。 “在省城有了别墅相当于你有了一张有钱人的门面,想想看,你周围都是达官贵人,以你的聪明伶俐,还结交不了对你有用的人吗?” 张局长收下乔丽丽的钱,将乔丽丽抱在腿上给予鼓励和安慰。 乔丽丽嫣然一笑,一双藕膊环住张局长的脖子,说道:“花这么多的钱买个门面有啥用?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吗?达官贵人喜欢的是有钱人,我算什么?——挂着一个矿长的头衔,徒有虚名罢了。” 张局长嘿嘿奸笑,捏了一下乔丽丽的粉脸说道:“怎么是徒有虚名?你看你不是在省城购置房产了吗?” 乔丽丽一听鼻子里发出冷笑,拨弄着张局长的耳垂说道:“你以为我拿的这些钱是同达煤矿的吗?你想的太简单了,我可没有罗椿春的本事敢动煤矿的金山银山,我拿的是我东风砖瓦厂的钱,和同达煤矿没有任何关系!” “哦——” 张局长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他有点不相信乔丽丽的振振有词,听上都觉得牵强附会。 乔丽丽看出了张局长的怀疑,继续说道:“我说我是个徒有虚名的矿长你还不相信,同达煤矿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他们都是我公爹的人,稍有风吹草动便会传到我公爹的耳朵里,矿上的大事小事还不是他说了算!” “真有这事?”张局长脸上溢出恼怒,他推开乔丽丽点了一支烟沉思半天,手指敲着沙发扶手,幽然开口:“丽丽,恕我直言,这都是你惯出来的毛病,在家里你尊重何志东因为他是你公公,在煤矿你是一矿之长,人事财务都由你来安排,怎么,他敢干涉你的管理吗?” 乔丽丽一脸委屈倚在张局长怀中,嘟着嘴说:“道理我懂,我到何家也不过是三五年光景,论资排辈我不过是他们家的儿媳妇,同达煤矿怎么说都是我公爹打下的江山,虽然他运气好能够沉冤昭雪,但他毕竟心里不服——不光他不服,我男人更不服,明明是属于他们的家业,却由我一个女人来掌权,表面上我一派风光,暗地里却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我也是受够了......” 说着低声啜泣。 一看美人垂泪,张局长哪里坐得住。 他上前一把揽住乔丽丽,极尽温柔安慰道:“你也不用难过,眼看就要熬出头了,我马上要调往省里,必定要为你的前程着想,路子我都铺好了,先给你挂个矿务局的闲职,你也不用点卯上班,等时机成熟会有人安排你一个合适的职务,尽管放心好了,周府这边我都有熟人,把你弄到我现在的位置不会太难,都是花点钱的小事!” 乔丽丽假装吃惊,咬着他的耳朵说道:“你是哄我开心呢,眼看自己要调走了画个大饼给我吃,我又不是傻子,还真的拿个棒槌当针穿!” 张局长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认真说道:“丽丽,我怎么会拿这种事哄你开心?我离开枫城表面看是调走,实质是高升,是到省里去工作,周府县的大小领导巴结我还来不及呢!我离开矿务局,肯定要放一个我信得过的人,为了你的事我在省上也费了不少心思,亏得你也是个争气的人,这几年在同达煤矿上颇有口碑,周府上下无人不夸你的作为,算是为我长了脸,你安心忍耐一段时间,好日子离你不远了啊......” 他还要动情说下去,乔丽丽已满怀激动地将自己的红唇凑了上去...... 乔丽丽想要什么? 是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力。 只要达到更高的地位和权力,还缺钱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她从张局长的身上看到了地位和权力带来的实惠,周府县不止是一个同达煤矿,张局长不止是一个煤矿在向他进贡。 而象乔丽丽这样既进贡钱财又进贡美色的人,恐怕唯有她一个! 第1002章 河水是黑色的 乔丽丽在天不亮中走出张局长的私宅,穿过几条小巷走在了周府城的街上。 黎明将至。 上早班的人和学生们急着赶住工厂和学校,自行车发出悦耳的叮铃铃声,夹杂着年轻人的口哨声......乔丽丽漫步在清晨的街道,听着这嘈杂而又熟悉的响声,不由地回忆着自己年轻的时候——在枫城上高中的那些日子,当时的乔丽丽是多么羡慕城里人,梦想着能够过上和他们一样的生活。 而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过去。 过去的她追求着金钱和物质,现在的她追求着权力和名誉。 都是让她为之狂热的东西。 她的嘴角露出嘲笑,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嘲笑的是谁——是张局长还是另有其人,亦或是在嘲笑她自己。 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张局长给出了承诺,给出了她想要的答案,如果一切顺利,乔丽丽会被权力的浪潮推到某个顶峰,顶峰不仅仅是矿务局局长的位置,以乔丽丽的野心勃勃,她在梦想着枫城父母官的乌纱帽! 多么可怕的想法! 乔丽丽的一只手按在胸口,感觉到心脏在突突地跳动,她安慰自己,也在鼓励自己:只要敢想,只要敢做,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她前行的脚步。 她在晨曦中穿过大半个枫城,在伟大的梦想中梦游一般来到了属于她的院门口。 掏出钥匙打开门,她悄悄走进屋,看到崔长耿还在床上沉睡。 乔丽丽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端详着崔长耿的面容。 他的五官象是被上帝用刀雕刻过一般,整个脸庞呈现出一种完美的男性阳刚之美。 甚至,经过多年的岁月打磨,崔长耿额头的皱纹和唇角的阴影愈发衬托出男人的成熟,让他在乔丽丽的眼中成为另一种夺人的魅力。 较于尹向荣,崔长耿是粗犷的,他在夜里有着雄性野兽的疯狂。 较于张局长,崔长耿是健壮的,他魁梧的身型有着钢铁的坚硬和力量。 乔丽丽的心里涌来一股热流,用崇拜的、甘愿折服的眼神望着床上熟睡的崔长耿,明白自己为何留下了崔长耿。 她心存侥幸,明知和他不能天长地久的厮守,但乔丽丽仍然热切地期盼着能和崔长耿度过每一个激情澎湃的夜晚。 这是多么可怕的念头! 乔丽丽的手伸过去,温柔地抚过崔长耿的鼻梁,抚过他的嘴唇,看他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你来得真早,我以为你傍晚过来。” 崔长耿眼里闪动着惊喜的光芒,因着乔丽丽的出现他像焕发青春的年轻小伙,张开肌肉隆起的胳膊,将乔丽丽动情地拥在怀中。 “早上正好有车,矿上今天也没啥重要事,我心里想着你,所以老早过来了。”乔丽丽说得很坦然,她觉得自己对崔长耿的感情是真实的,就算昨晚和张局长在一起,她心里也想着崔长耿。 “真的吗,丽丽?我刚才还做梦梦到你来着——我骑着一匹白马,怀里抱着你,马儿在草原上跑啊跑,突然前面有条大河,从河这头望不到河那头,更奇怪的是河水竟然是黑的,我心想着怎么就没有一只船渡我们过去,刚要跳下马找船却醒过来了......” 崔长耿讲述着梦境,乔丽丽若有所思。 望不到头的河水,河水是黑的,没有一只船渡他们......这样的梦预示着什么? 乔丽丽的手放在崔长耿的手里,心里掠过莫名的悲凉。 崔长耿和她目前的光景,不正是面临着一条望不到头的黑河吗?别说有船渡他们,稍有不慎崔长耿便会暴露真实的身份,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审判和裁夺! 假如真有这么一天,难道乔丽丽不受牵连吗? 藏匿杀人凶手可是不小的罪名,乔丽丽能担得起吗? 她的身子颤栗起来。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崔长耿感觉到了她的颤栗,柔声询问。 “没啥,可能感冒了,早上天冷。”乔丽丽回答,将头埋在了崔长耿胸前。 “要不——”崔长耿的手不安分地开始游走。 乔丽丽有些疲倦,她只想安静睡一觉,她的思想被无数可怕的触手拨弄着,脑袋嗡嗡作响,神经充满了恐惧和紧张。 “你有心事,丽丽,别瞒着我,是不是担心我会出事?是不是怕我出事后牵连到你?” 果然两人心有灵犀。 乔丽丽的眼神逃不过崔长耿的眼睛,他从她的神情中嗅到了不安的气息。 “长耿,你说你没有对青杏和刘明喜下手,那么为何不去向公安坦白自首呢?” 乔丽丽终于大着胆子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些天她做过无数假设,也试着相信崔长耿,可事实如此明了——崔长耿被公安所通缉,除了杀人犯罪,还有别的理由吗? 不过是她掩耳盗铃的自欺自骗! 崔长耿的手停了下来,乔丽丽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为了掩饰僵硬,他去拿床头柜上的香烟,点着深吸一口,苦笑着说道: “丽丽,你不是说过李忠死了吗?李忠一死,刘明喜的死亡便摊在了我的身上,我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讲不清楚。同样,青杏不是死了吗?谁看到我害死了她?大家看到的是我逃离了大李庄,许多年都不敢回来,这不坐实了我是杀人凶手吗?” 乔丽丽接口道:“你逃离大李庄是和我有关,我可以证明你离开的原因。” “你能证明我没有杀人吗?”崔长耿的眼睛闪过一丝寒意,乔丽丽有脸提及往事,而她忽略了崔长耿心里的余恨。 余恨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更不会递减稀释,而是日渐堆积沉淀,成了一堵无法逾越的墙壁。 “我不能。” 乔丽丽虚弱地喊道,心底的恐惧如同深夜的蝙蝠一样张牙舞爪地四处乱飞。 她不能确定崔长耿是不是真正的凶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崔长耿真的是穷途末路了——他的人生,真的已到了尽头! 懊悔从乔丽丽的心底升起,伴随着懊悔还有无数的失望在她的血管里流动。 她觉得自己太过于感情用事,或者说对崔长耿抱有希望,再或者说自己贪图于这个男人所给的快乐——快乐是无耻的,是下流的,是肮脏的,可是她却投降于此,成了甘于堕落的贱胚! “要不,我们离开这里?”崔长耿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什么?——我们?”乔丽丽睁大双眼,她从崔长耿的眼中看到了答案。 他是迫切的,也是认真的。 他想带她远走高飞! “对,我们!与其这样煎熬着受罪,不如我带你离开,反正我不能没有你,我带你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过我们想要的日子,趁着你还能生育,咱们生儿生女,快快乐乐地过完下辈子!” 崔长耿的言辞是如此热情洋溢,乔丽丽却呆住了。 她从没想过要放弃自己现有的一切。 现有的一切,是她付出了何等大的代价和精力得到的。 何况,昨晚张局长已亲口许诺过,更大的辉煌和荣耀在等待着乔丽丽,她怎么可以跟着崔长耿离开呢? 她还没糊涂到这种地步! “长耿,我不能跟你走!不能丢下我那两个娃儿不管不顾!”乔丽丽摆明态度,她的态度是坚决的,是不容质疑的! “何家会给他们找一个称职的后娘,何家的万贯家财会让他们过上上等人的日子!”崔长耿的语气冰冷,他的眼中露出鄙夷不屑。 “那是未知,就如同你要带我离开,一切都是未知!说句难听的话,天网恢恢,你能逃到哪里?”乔丽丽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提醒崔长耿。 “出境——出国——谁能找到我们!”崔长耿相当自信。 乔丽丽的喉咙发出一个虚弱的啊声,她的胳膊拼命支撑着自己颤抖的身子,知道崔长耿一定别有所图,不然,他怎么会找到自己。 而重逢与旧情复燃,都是她选择的结果。 现在,她该怎么应对崔长耿? 乔丽丽问自己,没来及想清楚,崔长耿已将她抱在了怀中。 “想了你一夜,快来,让我疼疼你......” 他拿出常胜的绝招,乔丽丽脑子里塞满了浆糊,她试着推开崔长耿,想要告诉他自己很累没有任何心情。 而她忘了崔长耿如兽,他翻身一跃,将乔丽丽拉入一条没有边际的河水中。 河水滚滚,乔丽丽看到那水果然是黑色的。 第1003章 乔丽丽必须做出了断 崔长耿在乔丽丽走后的第二天清晨醒过来,内心漫过沉重的云雾。 透过这云雾,他看清了乔丽丽对自己的态度——她不会为了崔长耿放弃拥有的一切,不会跟他离开周府,更不会随他逃往境外,去过未知的流亡生活。 说穿了,乔丽丽只是沉醉于和崔长耿床榻上的缠绵,像多年前一样迷恋于他身上不凡的男人魅力,但要让他们成为夫妻,只怕这辈子不可能了。 崔长耿抽着烟,感觉到自己全身酸痛。 相较于对别的女人,他在乔丽丽身上下了很大的血本,倾心伺候,温柔和狂野并存,他以为凭着某种经验可以征服乔丽丽,让她成为自己手中的羔羊,听任他的摆布,显然,乔丽丽仍然保持着多年前的清醒。 在名利和金钱面前,乔丽丽有自己的原则。 崔长耿分析着眼前的境况,分析着乔丽丽的态度,明白自己不过是她暂时养在笼中的一只宠物,他和金丝雀有着异曲同工的身份。 房子是乔丽丽的,院子是乔丽丽的,吃穿用度都是乔丽丽供给的,日子似乎很安逸。 但崔长耿清楚地知晓这不过是一种假象,只要乔丽丽不乐意,她随时会结束对崔长耿的庇护,随时会撵他出门! 想当年乔丽丽为了维系她在李家的利益,为了独占张凤女的东风砖瓦厂,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和清白逼走了崔长耿,现今崔长耿被她收留、被她安置在这间小院中,不过是她手中的一具玩物罢了! “真他娘的恶心!”崔长耿扔掉烟头骂出了声。 他不知道恶心的是谁——是乔丽丽还是他自己,反正他觉得心里堵得慌,像有一块石头压在心头喘不过气来。 “得让她拿钱,得让她主动拿钱,不然呆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崔长耿喃喃自语,穿上衣服下了床,他在院子中转了一圈,听着外面的车流声和吵闹声,心里浮起烦躁,回到屋中躺下又起来,如同笼中困兽一般濒临绝望...... ...... 与崔长耿的烦躁和绝望相比,乔丽丽内心充满着希望。 她在回去的路上认真分析过自己当下的处境,好运似乎一直在垂青着乔丽丽,命运总是在眷顾着她的脚步,在前行的路上,乔丽丽相信着美好,梦想着属于自己的飞黄腾达。 她得做好准备。 张局长即将调离周府矿务局,意味着将有新的领导到岗上任。 怪不得周府县的领导三番五次来同达煤矿视察调研,怪不得乔丽丽被隔三差五叫去县上开会。 原来命运之神早为乔丽丽准备了更为广阔的道路,通向顶峰的天梯已由张局长为她一手安排。 接下来,乔丽丽只需安心等待,她的人生之路将会再一次迎来巨大转折。 似乎很难,她不过是一个煤矿企业的矿长。 而乔丽丽早已洞悉官场的游戏规则,早已明白事在人为的道理。 所有的一切都离不开金钱铺路,张局长看中的不是乔丽丽的能力,而是现在和以后乔丽丽都将为他效命、听从他安排的忠诚态度。 这才是实质。 所以,有什么难的?不过是大把大把的花钱而已。 直到现在乔丽丽心里对同达煤矿生出了感激之情,虽然她不能自由地支配矿上的资金,但通过同达煤矿蒸蒸日上的生产效益和经济效益,她获得了周府县各级领导的赏识,并且,利用矿长的身份,她结交甚广,拿金钱开路,总会有大把的人脉向她聚拢...... 乔丽丽走进同达煤矿时精神抖擞,昨晚和崔长耿一夜缠绵丝毫没有影响她的身体状态。 相反,她在崔长耿的身上得到了新的活力,像被注入了新的血液,她的全身都沸腾着新的力量。 在办公室处理完一些手头的事,她走到窗前向楼下望去,整个同达煤矿呈现着繁忙有序的忙碌景象。 身后的电话铃声在此时响起,乔丽丽折转身拿起话筒。 “这几天忙啥?咋不打电话给我?”尹向荣在电话另一端霸气十足地问道。 乔丽丽忙笑起来,半是柔情半是娇悍回答:“为啥要打电话给你?你不是很讨厌我吗?我不打电话才好,免得打扰你在大李庄的快活日子。” 尹向荣笑得象一只大鹅在叫:“废话,我整天忙得晕头转向,早上去了东风厂看了一下,发现账上最近支出很大,丽丽,你是不是遇到啥难事了?” 乔丽丽一点都不慌张,从容应对:“哦,是这事呀,前几天枫城有个朋友给儿子买房结婚,跟我张口借钱,我心想着是以前砖瓦厂的大客户,让会计拿了钱借了他,我还忘了给你说一声。” 尹向荣说:“正好有同样的事呢,刘招弟的男人王二狗回大李庄来了,昨晚请我喝酒,搞了半天这家伙跟我借钱,说要在渭东市办个汽车修理厂——我前几年想过要帮他一把,现在身不由已了——” 乔丽丽脑子飞速转动着,她不想拂了尹向荣的面子,赶紧说道:“借他就是了,好歹是我姑妈的女婿,红星厂现在效益好,你借他钱也是应该的,等他赚了钱还你就是了。” 尹向荣一听欢喜不已,一桩心事落地心情不错,想要给乔丽丽说一些体贴话又顾及着大白天不方便,快要挂电话时说道:“还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公安最近来过大李庄几次,调查崔长耿的事呢,专门到他的老宅去看了一下,对村里人说有啥消息一定要如实上报,看样子案子一直悬着,我趁机问了一下乔婶的下落——” “你应当问问,我姑妈命可够苦的。”乔丽丽打断了他。 她的心扑通直跳,公安去大李庄调查崔长耿,莫不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传到了枫城? 她无心再听尹向荣唠叨,找了借口匆忙挂断电话,坐在办公桌前,乔丽丽心瞬间被乌云笼罩。 “真把祸害留在身边了,俗话说‘请佛容易送佛难’,崔长耿这尊佛可是难打发的啊!” 乔丽丽感叹着长嘘一口气。 崔长耿的到来一定不是单纯地为着爱乔丽丽,他在掉下悬崖时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而乔丽丽正是他手中的这根稻草。 不管是为情,还是为钱。 乔丽丽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做出了断。 第1004章 牛仙宝丢了 牛氏死后过了头七。 天气逐渐有了初夏的炎热。 乔荞以为安葬好牛氏之后牦牛会急着带她去田里拔草,不曾想牦牛一点都不慌,他在堂屋的大炕上躺了好几天,一会儿叫乔荞倒茶,一会儿又让牛仙宝去村里的小卖部买烟,他神情藏着喜悦,悠闲得好似当了县太爷一般。 牦牛不去庄稼地,乔荞自然不敢去。 牛氏活着时当着牦牛和小兰的面叮嘱过,要是乔荞私自外出直接挑断她腿上的筋,如果发现有逃跑的迹象砍掉她的一只脚! 牛氏的话虽然是恐吓,但乔荞相信牦牛真的会这样做。 牛氏一死,家中是牦牛的天下。 天下不大,只是两座半旧不新的院子,归属牦牛管理的也不过是乔荞和牛仙宝母子。 牦牛却以土皇帝自居,对乔荞的态度一天比一天恶劣。 乔荞小心伺候着他,一日三餐依着牦牛的口味精做细烹,做熟了端进堂屋将饭菜放在炕桌上,自己象下等佣人一样立在炕头听任牦牛调遣。 “我明天有事要去毛家梁镇,少则一天,多则两三天,你和仙宝留在家里,等我回来了再去田里干活!” 乔荞赶紧答应,知道牦牛会把她和儿子锁在家中。 锁在家中也不放心,还会让小兰两口子时不时来察看她的动静。 “我娘没了,少了盯梢你的人,别以为你有了机会逃走!你有本事最好跑远点,被我抓住小心要了你的命!” 牦牛嘴里嚼着肉说道,眼睛凶煞地瞪着乔荞。 他已厌烦了整天看到乔荞那张黑黄寡瘦的脸,到底是上了年纪的女人,比不得镇上那些年轻漂亮的婆姨,乔荞自生下牛仙宝之后整个人是干瘪的,仿佛失了水份的果树,开不出花结不出果,白长在了牛家的院子中。 乔荞低头不语,任凭牦牛数落自己,听着牦牛吩咐让拿出他的新衣新鞋,服侍着他更了衣,见他去了东厢房掩上门,好一阵子出来,身上背着一个帆布袋子,鼓鼓囊囊装满东西,锁好东厢房的门向院门口走去。 “我爹去镇上做什么?不会是给我买一个新书包吧?。”牛仙宝趴在厨房门看着牦牛出了门,听着他将院门从外面锁死,回头问洗碗刷锅的乔荞。 乔荞知道儿子想去学校念书了,她答应过牛仙宝今年秋天去上学,只是还没和牦牛商量呢。 “你爹去镇上办别的事,仙宝不要问你爹,仔细招他烦。”乔荞不想让儿子失望,她揣摩着牦牛一定是去了镇上将金银财宝换钱花,自从得了牛氏的遗产,牦牛已无心种田打猎,看得出他心里想着过有钱人的日子。 既然被锁在家里,乔荞倒也落得清静,收拾完厨房又去后院喂了猪,抬头看猪圈背后的土坡,早被犏牛和牦牛两人挖成了悬崖。 五年前,乔荞曾试着逃出牛氏家、逃离大山深处的牛窝堡子,当时从猪圈后面的土坡爬出去的。 现在,土坡不光被挖成了七八米高的悬崖,最上头还围了木桩篱笆,篱笆上堆满荆棘,就算一只刺猬爬出去都困难。 乔荞叹息着从后院出来,看牛仙宝拿着小铁铲子在枣树下掏泥巴,她心疼起了儿子,要不是牦牛防着她逃走,院门也不会被锁住,牛仙宝可以去找村里的小伙伴一起玩游戏。 她坐在屋檐下做针线,没缝几针,听到大门响,木门推开,进来的是小兰和薛家老三。 “我爹说过让我们来家里看看你。你可真会享清闲,大白天坐着啥都不干!” 小兰尖酸的声音有些刺耳,乔荞淡笑着解释:“大门锁着,家里除了做饭喂猪还能干啥?” 薛家老三叼着烟顺口说道:“后梁上油菜地里杂草都一人高了,你跟着我和小兰去拔草,正好我得了空帮帮你。” 乔荞想问这是不是牦牛的主意,一看小兰脸色冷若冰霜没敢多问。 放下手里的针线去南房拿了一把镰刀和铲子,戴上草帽背着背篓拉上牛仙宝出了门。 很快就到了后梁上的油菜地。 牛仙宝放出家门格外兴奋,一会捕野花上的白蝴蝶,一会儿捉草丛里的蚂蚱,嘴里不停地喊叫着跑前跑后,活脱脱一只快乐的小猴子。 小兰两口子尾随在乔荞的后面,他们交换了一下目光。 小兰上前扯住牛仙宝:“仙宝,姐姐陪你在田埂上玩耍,来,我给你用草棍编一个小笼子,编好了捉两只蛐蛐装里面,挂在院子里听响声。” 牛仙宝立马来了兴趣,跑到小兰身边帮她折草棍。 乔荞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儿子,薛家老三在油菜地里催促她:“你磨蹭啥呀?没见田里这么多杂草吗?” 他都懒得叫乔荞一声婶子,吆喝她如同吆喝自己家雇来的长工。 乔荞低头拔草,隔一会抬头望向眼前的庄稼地,今年春天雨水丰沛,庄稼长得旺盛,油菜都快开花了,阳光照在每一片叶子上透着银绿色的光泽。 她侧耳听着地头的牛仙宝的声音,似乎听得不怎么真切,心想,小兰真是聪明,怕她带着儿子偷跑呢,耍着花招将他们母子分开来。 油菜地里的薛家老三一边漫不经心地拔草一边催着乔荞抓紧干活,乔荞不想听他唠叨,卯足力气在田里劳作,不一会儿的功夫已到了庄稼地的中腰。 她伸长脖子细听地头边牛仙宝的声音,离得有些远,她什么也没听到,田野里到处是鸟叫虫鸣,心里顾及着什么,又觉得大白天的不会有啥事发生,小兰虽然嫉恨着牛仙宝,但牛仙宝从小招人疼爱,一口一声姐姐地叫着小兰长大,表面上看,小兰是疼爱牛仙宝的。 何况小兰嫁了男人怀了孩子,心肠自然柔软许多,她带着牛仙宝玩耍,有什么不放心的? 如此想着,乔荞心里略微宽舒,等到到了晌午太阳毒辣起来,她想着休息一会儿喝口水,也记挂着牛仙宝渴了,背着一大背篓的野草从油菜地里走出来,发现地头没有小兰和儿子的身影。 “仙宝——仙宝——” 她焦急喊道,没有人回答,山梁上回荡着她的声音,薛家老三在油菜地里吼道:“你喊啥喊?我刚看到小兰带着牛仙宝从梁上下去了,肯定到我家吃晌午去了!” 乔荞一听觉得有道理,牛仙宝大太阳底下晒着难受,小兰更难受,去家里吃点喝点也是应该的。 “我去泉上喝点水。”她对老三说道。 “等等,我也去,口渴得很。”老三一脸狐疑,不放心乔荞到处跑,紧跟在她身后,两人到不远处的一眼山泉边喝了几口水,又一前一后回到了油菜地。 老三催促着乔荞干活。 一直到太阳偏西都没见到牛仙宝回来。 乔荞心说娃儿贪玩,都这时候也不想娘。 看看时间不早,她对老三说要回家喂猪做饭,老三看了看左腕上的手表,扔下手中的一把野草说:“我送你回去,照我老丈人的吩咐还得把大门锁了。” 两人一路无话。走进牛窝堡子,老远看到薛家老三的娘坐在一个石磨盘上和别的老婆子说笑,乔荞对老三说:“我在这里等着,你把牛仙宝叫出来,我带家里去。” 薛家老三一听高声问她娘:“小兰呢?她和牛仙宝在咱家吗?” 她娘浑身上下打量着乔荞,眼里带着嘲笑,说道:“没见她来,不是和你一道去给她娘家地里拔草了吗?” 乔荞这才紧张起来。 薛家老三安慰她:“一定在你家里,还能去哪里!” 乔荞三步并作两步朝家里赶,下了一道坡看牛氏家的两扇门敞开着,心想小兰舍不得薛家的吃的,把牛仙宝带牛家来吃晌午了。 进了院子果然看到小兰坐在堂屋门槛上嗑瓜子,她问:“牛仙宝呢?又去哪里玩了?” 小兰噗地吐出瓜子皮,冷笑道:“我回来早,他说要在地头玩,等你拔完草带他回家,现在怎么问起我来了?我可没操你儿子的心!” “你说啥?牛仙宝在地头上?我怎么没看见他?” 乔荞急火攻心,气冲冲地问小兰。 “你眼瞎呗,不会自己去找找!”小兰纹丝不动,将一颗瓜子丢进嘴中。 乔荞回头看了一下天空,太阳已离山头不远,北边却涌起乌沉沉的雨云,风在牛窝堡子的上空刮过,一群乌鸦凄厉地嘶叫着朝森林深处飞去...... 她朝门外跑去。 老三压低声音问小兰:“要不要我跟着她?当心她跑了!” 小兰不慌不忙噗地吐出瓜子皮,冷笑道:“让她跑,就怕她跑不动了,自己的儿子丢了,她不疯才怪,能跑哪里去!” 第1005章 小兰的说辞 乔荞疯了一般向牛窝堡子的后梁跑去。 “仙宝——牛仙宝——儿啊——” 她站在油菜地头高声呼喊,惊起庄稼地里的几只野鸡,扇着笨拙的翅膀扑棱棱地飞向远处,留下一串难听的叫唤声。 没有牛仙宝的回答,乔荞四处张望,看不到儿子的半点影子。 她扑进油菜地,一边喊着一边疾走,从南头寻到北头,又从北头寻到南头,油菜地里找不到牛仙宝,她想起什么,跑到山梁上的草地里开始找寻。 白蝴蝶在翩迁,蚂蚱在蹦跶,野花在狂风里颤抖,草地荡起绿波,而牛仙宝不知去了哪里,他听不到娘亲的呼唤,任凭乔荞喊破喉咙。 轰隆—— 伴随着一道闪电天空响起炸雷,乔荞抬头看时,乌云已遮住了将落的太阳,暴雨将至,她心急如焚,加快脚步从山梁上跑下来,跑进村子,挨家挨户打听牛仙宝的下落。 都说没有见到牛仙宝的人影。 就连他常去玩的几个伙伴也说没见到牛仙宝! 乔荞在大雨瓢泼中走进牛氏家的院子,看小兰两口子还站在屋檐下嗑着瓜子说笑呢。 “小兰,快想办法,牛仙宝不见了!”乔荞带着哭腔大声喊道,顾不得全身已被雨水打湿。 “啥?牛仙宝不见了?好端端地在地头玩怎么会不见了?分明是你没看好他!”小兰说着变了脸色,将一把瓜子皮扔到乔荞面前。 乔荞气得浑身发抖,忍着恼怒说道:“你不是领着仙宝玩耍吗?怎么怪到我身上了?你没见天快黑了吗?这么大的雨,咋不抓紧帮我找他?说这些风凉话有啥用?” 乔荞一连串的逼问惹怒了小兰和薛家老三,他们脸色难看起来,薛家老三抢先发话:“你好好说话,免得我老丈人回来打你!你自己不操心管好你儿子,反倒赖我媳妇身上了!” 小兰接口喝斥:“早看出来你就是个泼皮野货,我奶奶活着时有人压制你不敢生事,我奶奶一死你尾巴藏不住了——自己把牛仙宝弄丢了来找我的麻烦,分明是想嫁祸于我,别以为我看不出你那点心思!你打心眼里恨着我,巴不得将我们牛家的人赶尽杀绝——害死我娘、逼走我哥!自你到我们牛家倒霉事不断,连我姐姐都被你这个妖邪弄成了疯子,现在连我都放不过,你安的哪门子心啊!” 小兰眼睛喷出火星,言辞如同带毒的利箭,射进乔荞的心房,让她整个人都惊呆了。 都是她的罪过——除了桃花的死,连冬娃子的离家出走和小红的发疯也是她的错! 并且,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儿子突然丢了,小兰竟然说是乔荞想要嫁祸于她。 这是何等荒谬的事! 以小兰的想法,是乔荞故意丢掉了牛仙宝,然后坐等牦牛回来怪罪小兰,说不定以牦牛的暴脾气,会对小兰大打出手,断绝父女关系也难说。 问题是,乔荞有必要这样做吗? 她不是武媚娘,为了当皇后掐死自己的女儿。 她在牛窝堡子牲口般苟活着,为的是将牛仙宝养育成人。 没想到,牛仙宝突然不见了。 这是牛仙宝第二次失踪,第一次是他满月那天被小兰藏在了土地庙,要不是牛仙宝福大命大,早被野兽叼走了。 而现在,小兰两口子将牛仙宝的丢失怪罪在了乔荞头上,瞬间,乔荞醒悟过来,她不敢确定这是不是小兰和薛家老三的计谋——谋害牛仙宝的计谋,但听完小兰的斥责,她明白牛仙宝的突然丢失一定和小兰有关。 只是,她没有证据证明是小兰所为。 只能任凭小兰和老三说三道四。 大雨如注。天将黑透。 乔荞的每道神经快要断裂,心在不安地狂跳,仿佛将要疯魔一般。 她跑进屋子从炕头拿起手电筒,冲进滂沱的大雨中。 小兰两口子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老三小声问道:“这么大的雨——她不会出事吧?万一——” “万一她死了那是最好不过的事!她是为了找她儿子死掉的,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你怕啥?我爹还能怪我们不成?以后他得靠我们养老送终呢!” 小兰尖着嗓子说道。 一道紫色的闪电映在她的脸上,阴冷的笑让她的五官有着魔鬼的可怕和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