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王氏有妇》 第1章 清婉 ()庭院深深深几许。 夏日的空气里弥散着苏合香淡远而宁馨的气味,珠帘安静悬着,门口插着一束艾草不时地随轻风曳动,浅浅的药香混合着香料的芬芳,使得这本该是燥热难安的五月显得平和舒缓起来。 “女乃女乃,绣萍姐姐来了!”两个身量未足的小丫头挑起珠帘,轻声细语地朝屋子里头汇报道。 屋子里女声响起来,带着些许江南女子的软语娇哝,直叫人酥了半边身子:“怎的还叫绣萍姐姐呢?该叫陈德家的才是!” 先前传话的那个小丫头愣怔了片刻,笑嘻嘻,作怪似地冲候在门口的小妇人打了个千,却是不伦不类:“陈姐姐且饶我这一遭吧,米儿一时竟忘了呢!” 纵然往日里都是一块儿相处惯了,那小妇人闻言,俏脸还是一下子飞红,手中捏着帕子,就势不轻不重地在米儿额头上戳了一指头:“可真是越发地爱闹!竟连我也打趣上了!” 进了屋子,地上铺着薄薄的毡子,却是为了把地底凉气隔住,免得寒侵入骨;没有那些死板的陈设,地上一色的藤编圆凳,边处用彩线穿出五色祥云,环绕其上,因此并不显得有丝毫清贫气息;再往南面一瞧,花梨木架子的双面苏绣插屏,影影绰绰地看不清楚里头场景。 听着里头语笑嫣然的招呼,陈德家的忙疾走几步,进去便蹲身请安:“女乃女乃万福金安!”得了允准站起身来,大大方方地立在原地。她仔细端详打量了,此番里头场景全在眼中,陈德家暗自舒了一口气,看来自己之前却是杞人忧天了…… “还不快些给陈家娘子看座儿?”窗前坐着的女子咯咯笑了,抬起眼来,指尖捏着一枚莹亮温润的白玉棋子搁在桌上:“你们呀,通数都有彩头得的,还不快快侍奉好金主儿?!”这女子一点朱唇弯弯,两畔笑涡盈盈,瞧着便叫人喜爱得很;秋水凝眸,眉似远山,端的柔桡轻曼,本是妩媚风情的一类长相,却因为浅浅淡淡的笑痕显得容貌可亲起来,连带着那话中促狭之意都含了些亲密无间的意味。 陈德家的面对上前来讨彩头的平日好姐妹,忙把袖中早已经包好的红纸包取出来,一并塞了出去:“得了,得了!还不快点帮着我散出去!” 姐妹们笑闹一会儿,那女子便只坐在窗前含笑瞧着这一幕。 “女乃女乃什么尊贵东西没见过?我们想来想去,倒不如把这些小玩意给您作了礼,虽说粗陋,却都还有几分趣味儿!还有这些庄子上新出来的花儿朵儿,女乃女乃前个儿还说想着多折些茉莉来淘香脂呢——”陈德家的把外头小丫鬟抬进来的大大小小竹盒子一个个揭开盖子,指点过去解释清楚。 她偷眼觑着女子的神情,并未察觉出什么不妥之处,眉心蹙了蹙便舒展开来:“女乃女乃且放宽了心思过日子才是,我和我家那位虽说是蒙了主子恩典好得蜜里调油一般,可这些日子过来,磕磕绊绊也是有的……” 女子只点头不语。 见状,陈德家的也是无奈,只得继续汇报着庄子上的事情;女子看似懒懒地靠着椅背,目光却十分专注地看着陈德家的。 命人送了陈德家的,史清婉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倚在美人榻上,看着窗子上头繁华富丽的雕花,松竹凌霄确实好寓意,可在现在的她眼中,这一切仍旧像一个梦,一个醒不过来的梦。 旁边新提上来的大丫鬟绣蕊瞧着史清婉眼皮一搭一搭的,轻声唤道:“女乃女乃,不若再睡会儿?” 史清婉缓缓睁开眼,闻言,点点头:“去吩咐小厨房那边,晚膳清淡点,迟些也无妨;收拾了床铺就退下吧,我自己歇会儿也是了,不要人伺候。”犹豫了片刻:“老太太那边,你只说我还有些晕乎乎的,怕是被暑气冲着,便不过去请安了,还请老太太宽恕则个!” 绣蕊忙去换了绣芙过来铺床,自己亲自去上房不提。 四围一众丫鬟退了出去,史清婉叹了口气,坐在床沿,将腰间两层漩涡纹纱绣裙解下来,捋起底下薄薄的撒花裤子,露出一截匀称的小腿来;只是往上瞧去,膝盖上却青青紫紫的一片,衬着那酥脂般滑腻洁白的皮肤,实在是有些触目惊心。 “若不是有这东西,肯定要留疤下来……”史清婉念念叨叨地小心卷起裤腿固定好,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拿着一只羊脂玉瓶,从里头挖了一块浅绿色的膏状物出来,涂在膝盖上:“真是顽固的老太太,也不知究竟哪儿得罪了她!” 瞅着膝盖上药膏渐渐变成了透明色,史清婉手腕虚晃一下,她整个人合着那羊脂玉瓶竟是凭空消失不见了! 窝在柔软的沙发里,史清婉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环顾四周,唯有看着这些现代化的器物,自己才能找到些许的归属感。 想她史清婉活了这么些年,读书也好,工作也罢,对待凡事都是认认真真的;后来机缘偶遇踏上修真这条路,虽说不算是资质上佳的天才能日进千里,可也从没有一丝怠慢。上天究竟是抽得什么风,把自己莫名地便弄了过来?她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书,翻了翻,瞥见上头一闪而过的“史太君两宴大观园”,无奈地丢开手去,重点在于,这里居然是红楼梦的世界! 史清婉出身在书香世家,不算是大富大贵,却是底蕴颇足。待得史清婉这一代,统共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史清婉作为幺女,不比哥哥要承担家业,因此受尽宠爱。可人生来便百十样性子,她虽说被家人娇宠,却并没有什么公主病,反而很是独立上进,只有一茬令家人操心的,便是她的婚姻大事;然而,当他们得知史清婉修真的事情后,便也默许了她独身一人。 毕竟,与其焦急之下随便挑一个凡俗男子结婚,倒不如日后慢慢看着,找个人品好资质也不差的,相伴长久才是正理儿! 可谁想到,史清婉一觉睡醒,便来了这全然陌生的异世,好吧,至少她还知道红楼梦的剧情——不过,史清婉想着自家便宜夫君的名字,那也是几十年后的事情呀! 她重新翻开书,循着目录一处处找去,自己这位便宜夫君名姓出来,多的却是为家里亲人收拾烂摊子,最后还凄凄凉凉死在路途中;每想到这些,史清婉脑海中便浮现出四个字来,可悲可叹! 阖上书页,史清婉眉宇间带着些惆怅,只恨这书中对王子腾着墨忒少,即便后世有红学家种种揣测,真假未知,叫自己实在是难以判断这位便宜夫君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虽说自己修的乃是元神,可也被这身体限制,没有洗筋伐髓结束前,纵然浑身修为,手段也使不出来,如今面对后院和上头婆母小姑子的刁难,也只能暂时受着了! 至于远在另一个世界的家人,史清婉心中挂念,却也无甚办法,只能待到修行有成,借着手中宝物,少不得冒些风险穿越时空,再求天伦重聚。 史清婉将心中诸多杂念抛开,别的不说,当要之急,是先把这洗筋伐髓最后一道步骤完成,才能有底气面对这一切! …… 王家上房。 王家老太太正歪着眯眼养身,脚下跪着个小丫头拿着美人拳给她捶腿;听了绣蕊恭恭敬敬不卑不亢的回话,她虚着眼瞥了瞥:“行了,叫老二媳妇好生将养着吧,她那身子娇柔得很——” 绣蕊听出她话中暗藏着的几分嗤意,心下登时便有些不忿,待回到史清婉院子里,便有些郁郁地与绣芙咬耳朵。 老太太愣愣地想了会儿事情,招手唤过自己身边大丫鬟福儿:“去把陆嬷嬷叫来!” 却说这陆嬷嬷原是王老太太当年的陪房,后来年岁大了,老太太念及她多年忠心耿耿伺候陪伴,便月兑了她一家子的奴籍;只是这陆嬷嬷却是个固执的,不随子孙出府过日子,坚持要陪在老太太身边,如今便被老太太安置在上房后头两进的小院子里住着,闲时便与她一同模模牌说说话。 “你瞧着这老二媳妇这一出是做什么呢?竟是和我顶着,今儿早上瞧着还没什么大碍呢!”王老太太愤愤地念着,说罢,端起手旁的参茶抿了一口。 陆嬷嬷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位主子的脾性,说起来,二女乃女乃也真是受了无妄之灾,平白无故地跪了小半个时辰,这大夏天的衣衫单薄,女儿家的肌骨娇女敕,二女乃女乃怕是得吃些苦头——她瞄了王老太太一眼,只是,这话却能想不能说的;思虑了片刻,她笑道:“老太太脾气宽仁,想来二女乃女乃也是明白这一点,才大着胆子向您告假呢!二女乃女乃打小住在江南,想来这边的天气蒸笼似的,是不大舒坦,咱们那回儿去京城不是也水土不服么?” “这倒还罢了!只是瞧着她那副娇袅的模样心里有些不舒坦罢了,到底还是如老大媳妇那般粗粗笨笨地来得叫人安心呢!” 王老太太嘟嚷一声。 “什么时辰了?”仿佛没听到老太太说的那句话,陆嬷嬷转头问福儿:“我瞧着这天色,仁哥儿和两位姑娘也该过来陪您说话了!” 提起自己眼珠子一般宝贵的乖孙孙,王老太太眉开眼笑:“可不是么?晌午用饭的时候,仁哥儿还提起你家寄恩呢!明儿啊,你家去把寄恩也接来过两天,功课虽着紧,可也不在一日两日的功夫呀!”提起心爱的孙辈,老人家哪里还想得起不合意的儿媳妇? 陆嬷嬷心放了下来,便也随着话头说起来。 一时间其乐融融。 第2章 婆媳妯娌 ()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史清婉站在窗前,瞧着东方彩霞缕缕如丝如织,不由得扬起唇角;她垂下眼眸,双手结成莲花印,不可见的几许清气缓缓地在她周身流动,若是有同道之人瞧见,必能分辨出,这清气正是洗筋伐髓成功的象征。 “哎呀,女乃女乃怎么便起来了?”绣蕊微微撩起内室的一挂层叠的银红蝉翼纱,瞄见窗前立着的单薄身影,忙伸手从一旁屏风上取下搭着的披风:“虽说是夏日,可早上也还凉得很呢!”她端量着史清婉的容色,心下有些讶异,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怎么竟觉着女乃女乃变得愈来愈美了呢? 史清婉任由她为自己打理,笑道:“许是昨夜睡得好,竟是早早便醒过来,神朗气清,便多站了会儿——”她抬手指指东边天空:“瞅瞅这云霞,真是美得叫人喜欢!” 绣蕊摇摇头:“我只知道女乃女乃再站着怕是要受凉的,哪里看得到这彩霞呢?”边说着,将披风前襟的细带系好,退了几步,把昨晚上便准备的衣裳取出来:“女乃女乃先坐着,底下茶水什么的估计也差不多了!” 她退了出去,而后领着几个小丫鬟鱼贯而入,捧着铜盆热水并香胰子之类,便侍奉着史清婉洗漱起来。 史清婉并没有什么不适,事实上,她已经将这身体自己的记忆给融会贯通了,除了情感上更理智些,各色生活习惯、说话口吻等等,与这土生土长的大家闺秀已经是毫无二致。 照着一贯的规矩,史清婉领着两个大丫鬟绣蓉绣茗往上房去请安。 若说起来,史清婉如今的身份,乃是这金陵四大家族中王家二房女乃女乃,来自江南史家的大小姐。这江南史家与金陵一脉虽未出五服,但是平日里来往甚少;受江南风气影响,几代累计下来,江南史家也算得上是书香人家了。 这也是为何王老太太待史清婉苛刻的缘由之一,王家教女从来都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王老太太,还有她亲自相看的大儿媳妇王何氏,也都是只勉强识得几个字便罢,更别提什么吟诗赋对弹琴作画了。这尊崇女德的王家突然落进来史清婉这样一个江南才女,也莫怪王家大大小小的女人看她不顺眼。 “老太太可起了么?”绣蕊招过边上一个小丫鬟,问道。 那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点点头:“绣蕊姐姐,老太太刚刚才喝了茶,现下约莫着要梳洗了呢!”二女乃女乃院子里的姐姐们都温和大方得很,她们这些小丫头常常能得些好处,自然都是笑脸相对。 史清婉立在回廊下,静静立着,闻言,摆摆手:“去通报老太太一声!” 进了东边暖阁,转过碧纱橱,便瞧见白发苍苍的王老太太坐在梳妆台前,身后两个丫鬟一左一右给她梳着头发。史清婉环顾一周,没瞧见大嫂王何氏的身影,沉吟片刻,压下心中的惊异和疑惑,上前来对着王老太太福了福身:“媳妇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昨夜睡得可好?” 王老太太今日面色却与往日颇有不同,听着声音温和慈蔼许多:“老二家的来啦,且来帮我瞧瞧——这只八宝红玉簪配哪套篦子好?是喜鹊登枝的、还是龙凤呈祥?”她边说着,身后丫鬟便微微退开一步,让出空间来。 心中猜测不定,史清婉朝绣蕊使了个眼色,便上前笑语盈盈,捏着那枚八宝红玉簪子,想了想,搁在喜鹊登枝玛瑙钿子旁边:“还是喜鹊登枝来的好,您瞧,这红宝石不正和这上头的红梅相得益彰么?” 虽说媳妇要服侍婆婆,可大户人家哪里有亲力亲为的?史清婉在旁边搭着手奉了香脂头油也就是了;待最后一道工序都完成,才见王何氏急匆匆地进了屋子,老太太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一行人便移步到西边花厅用饭。 “老大家的,把那蒸莲子舀一勺来”,王老太太指着桌子另一边的小蒸笼,眼也不抬地指使着王何氏,王何氏忙取了干净的调羹舀了一勺搁在王老太太面前盘中。史清婉一旁冷眼看着,不由得暗自咋舌,想来必然是这位大嫂得罪了老太太,不然,老太太怎么会当着宝贝孙子的面刁难他的母亲呢? 史清婉的目光落在老太太身边,一个小男孩扎个冲天鬏,百无聊赖地低着脑袋拿筷子戳盘中的小笼包,这便是王家现在唯一的男孙,王仁。史清婉回忆着书中对王仁的描写,谁能想到,二十年后,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会变成巧姐那个心狠无赖的舅舅呢? “老太太,寄恩怎么还不来啊?”王仁抬起脸来,眉眼间依稀能寻着些王老太太的痕迹,他今年不过四五岁,正是开蒙的年纪,然而他却不爱读书,每每装病耍赖不去家学,老太太溺爱孙子,便帮着兜揽一二。 王老太太模着王仁的发顶,笑容里满是宠纵:“你呀,且安心等等,这还没到辰时呢——”抬脸看向王何氏:“用的也差不多了,你们回去吧,今儿仁哥儿就在我这儿!” 史清婉与王何氏一前一后退了出去,她偷眼觑着,果见王何氏眼底划过一丝愤恨,袖边露出些折痕,她心下有数,与王何氏道别后便回了自己院子。 “可打听出来了?” 等厨房那边送早膳过来的功夫,史清婉坐在炕上,见绣蕊掀帘子进来,搁下手中青花茶盏,她挑起眉头问道。 “哎呀,女乃女乃,您可不知道……”绣蕊满面惊叹和忧惧,瞧着屋内并没有其他外人,却也并不敢高声,凑近史清婉耳旁,娓娓道来。 这王家两房兄弟性情颇为不同。长兄王子胜袭着祖上的爵位,虽说降等袭爵,不过才三代,也还是男爵,故而素来于仕途上漠不关心,他娶的乃是如今大理寺少卿何宇的长女;何氏虽说家世不错,也生了个儿子,但是论说起长相身段,却实在是不足些,因此王子胜后院还纳了几个美貌的妾侍。次子王子腾谋的却是武官一路,他是精明的人物,人品亦算得上佳,否则江南史家也不会将爱重的嫡幼女许给他;他的后院却是清净,成婚前连着几个通房丫头都拉出去配人了。 说起王老太太为何对王何氏横眉竖眼的,因由也正是在王子胜后院的那几个俏姨娘身上。 王老太太年前把自己身边一个名唤水云的大丫头赐给了王子胜,开脸抬了姨娘,她性情柔顺,颜色亦好,因此很是得了王子胜几分宠爱;谁想到昨儿晚上起夜,不知何故,身下淋漓不止,当即便报了上去请大夫,却被王何氏的丫头三言两语给挡了回去,又求到老太太上房,这样一番折腾,等大夫来了,这个没福气的孩子已经去了。 这子嗣上的事儿,便是王何氏浑身是嘴说与自己没关系,也没人信呀!王老太太虽说疼爱嫡孙,可庶出也是王家血脉,哪里能不恼呢?这还是看在王仁的面子上才没发作起来。 绣蕊瞧着自家主子沉吟不语的模样,咬着唇瓣轻声问道:“女乃女乃,您说这事儿和大女乃女乃有关联么?” 史清婉摇摇头又点点头,瞅着绣蕊眉头皱得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任它有没有关联,反正同咱们没啥干连!你且下去,好生吩咐着她们,可别叫人给算计了去,若是撞枪口上我也帮不了你们!”她垂下眼帘,长而翘的羽睫扑闪扑闪:“老太太现下里指不定多恼火呢!” 听她说得郑重,绣蕊跟随在史清婉身边也有几年了,看这后院里的事情也明白,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赶忙出去叮嘱底下人不提。 孩子啊……史清婉纤纤素手附上自己的小月复,想着自己得以附身的契机。 今年三月初,王家老太太六十寿辰,诸项事务便交与两个媳妇来操办。谁知史清婉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子,她葵水向来不准,有没什么害喜的征兆,因此丝毫没察觉;就是这一丝疏忽,连日的劳累之下,史清婉便小产了。 就在此时,王老太太的娘家侄女过来贺寿,行动举止间隐隐地带着几分勾引王子腾的意思,偏生王老太太竟是不闻不问!小月子里头最不能动气,可这一遭下来,史清婉又是气苦又是憋屈,加上丧子之痛,一怒之下厥了过去,待醒来,里头的芯子便换成了这一个史清婉。 长叹一口气,史清婉将复又端起手旁的红枣姜茶,这幅身子原本脾胃便偏寒,纵然洗筋伐髓也改不了,所幸史清婉对中医有所涉猎,平日里只在饮食上注意温养,倒也无甚大碍。 史清婉如今住的院子唤作菀兰院,有个小厨房,之前为的是平日里用水能方便些,这却是便宜了史清婉。王家重油重荤的饭菜着实是令史清婉有些难耐,她便托着省事儿的借口,请了自个儿在院子里开伙做饭。 用罢早膳,史清婉也并没有其他事情,便取了之前做一半的衣衫过来继续。这还是史清婉在王子腾离家上京之前照着量裁的,原是打算等入夏后给他带着往京里去时穿,可却被各种杂乱的事情耽搁下来。 拿着已经成型的衣裳,手上动作慢了下来,史清婉又想起自己的便宜夫君,说起来,王子腾相貌堂堂,与史清婉短短半年夫妻下来,也算是相敬如宾;只是,看他在史清婉小产后的做派,与那正值二八年华的表妹含混不清,对着史清婉只是口头上安慰几句,未免有些凉薄了…… 她正想着,却听见外头传来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夹杂着丫鬟有些欢喜的笑。 心中忖度着,便瞧见绣茗从双面苏绣插屏后面转进来,她上前来福了福身子,一笑露出可爱的小虎牙:“给女乃女乃道喜啦!” 第3章 纷争 ()道喜?这喜从何来? 史清婉放下手中活计,见绣茗只是笑着却不讲明,笑骂道:“还不快些说清楚,倒是拿着端着起来了,仔细你的皮!” 绣茗吐吐舌头:“女乃女乃恕罪哩,我这也是高兴嘛!”她们这几个大丫鬟都是打小便伺候在史清婉身边,平日里插科打诨不碍着什么,可说起正经事儿来那是毫不含糊:“二爷从京城传了口信来,说是这个月月底就能从京城回了,另外,二爷身边的汇儿在外头等着给您回话呢!” 史清婉点点头,见状,绣茗忙出去唤人进来。(百度搜索4g中文网更新更快)、 汇儿进来便打千儿请安,史清婉对王子腾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原主的记忆中,她方才还暗暗说他的坏话呢,含糊着问了一路平安信息,叹了叹旅程辛苦,便让汇儿下去了。 “绣茗姐姐,怎么女乃女乃看着兴致不高呢?”出了主屋,汇儿悄声问绣茗。 绣茗也压低了声音,四下里望了望,方才答道:“女乃女乃昨儿跪了半晌,暑气又重,虽说一夜歇过来了,可想着也不会太舒服;本来不该费精神,可刚刚还拿着给二爷的衣裳在做呢!” 汇儿听了这番话,心中有了计较,指了指东阁:“姐姐进去吧,我回去还得把二爷先带回的东西收拾收拾,就不和你多说了!” 把衣襟上卍字连纹给绣满,史清婉只觉得眼睛酸得很,便将活计收起来。这件衣裳原本并不用费恁大功夫,然而她想着,毕竟,在这里,在自己不想折腾的前提下,是要和这个便宜夫君过一辈子的,当然得拿出点诚意;虽说暂时还弄不明白这人究竟怎样,可就从目前脑海中的认知来看,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 史清婉算着年纪,十六岁嫁进来,今年十七;王子腾比自己大两岁,十九岁在二十一世纪还算是少年,可搁这儿,已经是能顶门立户的一家之主啦! 她心底隐隐地还有些想法,自己都是被家里人娇宠着,顺风顺水二十几年,便是修行一事,虽说慢些,可也是大道坦途,像这些天在王老太太那里受的刁难,以前是从不曾有过的。然而洗筋伐髓这件事儿却让她有了猜测,或许是因为这些遭遇和心境上的变化,所以,此番洗筋伐髓竟比过去的那次要快上一倍的速度! 管它是不是这个原因呢!史清婉摩挲着晚上的红玉镯子,温凉的触感再次告知她,眼前事真实的世界而不是幻境;她释然一笑,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在这儿好好生活,那就继续走下去,便当作一场奇妙的旅行吧! 史清婉心中有了筹算,日子过得愈发不紧不慢悠哉舒闲起来;每日里只按时去上房请安伺候婆母,事毕便回到自己院子,裹足不出,这样小半个月下来,便是上房老太太与大嫂王何氏的几番斗法也没能影响到她。 若说全然遂心,倒也不是。史清婉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手中拿着绣绷子容色端肃的少女,不由得苦笑起来。 “二嫂可是嫌我打扰了?”那少女察觉到史清婉的视线,抬起眼,称不得绝色佳人,细眉细眼,只算的清秀,皮肤却是干干净净白瓷瓶儿一般;她嘴角微微抿着,笑起来带着几分腼腆。 连忙摆摆手,史清婉端起描金小几上新奉来的茶水,酌了一口便放下:“悦安妹妹能来陪嫂子坐坐,嫂子是求之不得呢!只是呀——”史清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悦安妹妹心思跑哪儿去了?瞧瞧这纹路走的,哪里还像是牡丹,竟成了天边的云霞染晖呢!” “哎呀呀!”这少女正是王家大姑娘,名唤悦安,她今年已经十五岁,亲事已经放定,再过几个月便要嫁作他人妇,这几日常来史清婉院中讨教女红。 王悦安手忙脚乱地看着自己绣绷子上面散乱的针线,不由得懊恼起来,咬着下唇,眼底带着些许局促地抬头看向史清婉:“二嫂,这、这——” 史清婉从她手中接过那块素缎,仔细端详了一番,想了想:“虽说散乱些,可牡丹的形儿还是在的,妹妹若是不介意,待会交给绣蕊,她极是擅长乱孱,必能给它圆活回来的!” 瞅着绣蕊上来行礼后把绣绷子整个儿接了过去,王悦安目送她的身影转过插屏,回过脸来,话语里夹杂着丝许羡慕的意味:“二嫂这几个丫鬟真是极好的——” 捂着嘴咯咯笑了,史清婉摇头嗔道:“妹妹太看得起她们了,不过是术业有专攻,各有所长罢了!若是叫绣蕊去做点心,让绣茗来做针线,那可就乱七八糟的了!” “术业有专攻——”王悦安听着这句话,愣怔了半晌,良久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二嫂不愧是江南才女,随口说一句,都叫人恍然呢!不像我……” 史清婉瞅着她眉宇间似化不开的愁色,再一想她话中未尽之意,只抿唇浅笑着,并不接话。 一时间,屋子里沉静下来。 王悦安勉强笑了笑,她也知道自己这位嫂嫂在家中的尴尬,便将话题转开:“二哥还有几日便该回来了,我瞧着,嫂嫂前几日的那件衣裳也做好了吧!” “是呀,一晃眼就是一个多月的功夫了,之前汇儿归家,我还特特叫他传了信儿去,想那天子脚下繁华景象与金陵大不相同,风俗相异,便叮嘱你二哥多带些京城土物特色回来,与二位妹妹赏玩也是好的!”史清婉面上微微带出些羞涩的粉晕,眸中神彩璨璨,显见着是期盼已久, 嫂嫂这幅神情落在王悦安眼底,又是惹来一阵忧烦。她站起来,福身行礼:“打扰嫂嫂,悦安还有些事情,便先回去了!” 站在窗前,看着王悦安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史清婉沉凝许久。 对于自己这位小姑子郁郁不乐,她自然猜测到几分缘由,因此方才做出那样羞涩情态。想王老太太一生诞下四个儿女,其中偏宠的是长子与幼女,夹在中间的王子腾与王悦安便带了些爹不疼娘不爱的辛酸之意;王悦安的婚事是过世的王老太爷定下,只是,原本论着年岁序齿,该是她嫁给荣国府贾家二爷,谁知中间出了说不得的岔子,她不得不与二姑娘王悦宁调了过来,定成金陵薛家。 虽说薛家是皇商,财力万贯,可耐不住跟了“商”的名头呀!也难怪王悦安忧心烦闷了。 “女乃女乃,大女乃女乃那边闹起来了!”绣蓉匆匆地进了屋子,笑容里带着些幸灾乐祸,语速极快却咬字清楚:“云姨娘不知怎么地,失心疯似的,非说大女乃女乃害了大爷的孩儿不说还要害她;现下里正闹哄哄的,老太太亲自去了呢!” 史清婉眉头一挑,却是有些搞不明白:“说清楚些,总得有个前因后果吧!” 这云姨娘便是先前落了胎的水云,看在水云之前衷心伺候的份上,王老太太特意吩咐从自己库房取了上好的滋补药物给了她,还给了王何氏好几次没脸;原本以为面上风平浪静了,怎么乍然又掀开来了? “听厨房的玉簪说,是云姨娘掀了汤药,嚷着说里头有脏东西,必然是大女乃女乃做的怪,要坏了她的身子!大女乃女乃说,那都是老太太赐下的,云姨娘这是怀疑老太太的慈心——”绣蓉素来爱和底下那些小丫鬟叽叽咕咕讨论八卦,然而因着她颇懂分寸,反而能给史清婉带来不少消息,是以史清婉从不曾拘着她。 这可真是一团乱,只怕云姨娘也没想到会这样吧!史清婉摇摇头,高门大户中,阴私之事,只要藏住掖住,不损颜面暗地运作也就是了,想来老太太原本也是打算这样;然而,云姨娘的作为却是把王家的脸面放在脚下踩呢!就算老太太对云姨娘有几分怜惜,也会被搅和掉了…… 这边史清婉吩咐四个大丫鬟约束底下人,那厢,王老太太已经雷厉风行地让事情落下帷幕。 王老太太面色严肃地看着跪在自己脚旁的水云,这个丫头跟在自己身边也有七八年,正因为她处事恰当进退得体才赐给了儿子做妾,谁想她也昏了头!想到这儿,她狠狠地瞪了一旁敛袖不语的王何氏,亏得还是大家女儿,这么个姨娘都约束不了!今日府中正院这般闹腾,笑话肯定全传出去了! 捻着手中佛珠,王老太太缓缓开口道:“把云姨娘的东西收拾收拾,让外头潘明家的把人带走吧!” 此言一出,水云猛地一下子抬起头来,脸色煞白如纸,她定定地看着上头端坐如佛爷般的王老太太,再扭头瞧了鹌鹑一般不言不语的王何氏,忽地轻声笑了,笑声越来越大,眼角清泪涟涟。 屋内众人都静默地看着这一幕。 “老太太”,笑声止了,水云面色逐渐安宁沉静,她伏在地上,眼角眉梢皆是绝望:“水云自知犯了忌讳,冲撞了大女乃女乃,还求老太太宽容,允水云留在府中东边小佛堂呆着,为老太太、大爷二爷、大女乃女乃二女乃女乃祈福!” 王老太太身后立着的几个丫鬟都含着泪,当初一块长大的姐妹,正是花一样的年岁,却落得这样下场,恐怕一辈子都要与那青灯古佛相伴,这是何等凄凉! 静默地看着水云久久不曾抬头,王老太太沉吟片刻,余光扫了王何氏一眼,有了决定:“你毕竟伺候过胜儿,又在这府中呆了近十年,里头的规矩理应懂得;可得想好了,若是出去,保不定还能嫁户清白人家,留在府里,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水云仰首看向王老太太,秀美姣好的容颜不复当初的青春亮丽,眼儿通红,面上没有一丝血色,衬着那摇摇欲坠的身子,着实叫人心生不忍:“老太太放心,我既然这样说了,便绝不反悔!”她重重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直起身子时,额上已经是青紫一片:“只求老太太照拂我爹娘一二,水云不敢忘您的大恩大德!” “罢了罢了!”王老太太看着她这幅模样,心中也不大好受:“我应了便是!陆嬷嬷,你带她回去,该给她嫂子带离的东西一样都别落下,小佛堂清苦,可规矩得守,金器一概是不能有的,照着例子来吧!” 陆嬷嬷已经在一旁等着,闻言,点点头,便领着水云出去了。 “老大家的,等中秋的时候,你再出来吧,府中的事情,你先放着吧!”王老太太眼神阴沉地盯着王何氏,一粒一粒地拨着手上的佛珠:“你也该好好修身养性才是,仁哥儿就放在我身边吧!” 第4章 管家 ()听闻事件的后续发展,史清婉不由得惊愕了。(百度搜索4g中文网更新更快) 若说起来,水云这样的选择对她来说却是最好的。虽说历朝历代都有放出后院姬妾出去嫁得良家子的先例,然而如水云这般的家生子开脸做的姨娘,看在常人眼中却是又低了一等的,更何况水云这一遭下来,已经再难孕育呢? “可见着,云姨娘虽说一时昏了脑子,回过神来,却还是精明得很”,史清婉对上绣蕊绣芙好奇疑惑的目光,解释道:“想来以往她在府里头,每个月还有一两月钱能补贴些家里;若是被遣回去,上头还有爹娘,兄嫂,底下有侄儿侄女,日子又能好过到哪儿去?还不如留在府里,说不定日后还能有些翻身的余地!” 她垂眸看着自己手上一枚耀熠生辉的碧色宝石,碧芒映衬着纤细滑腻的素手玉雕一般:“毕竟不管怎样,她流了孩子,又被换了汤药是不争的事实……”斜眼瞧着周围张嘴咋舌的四个丫鬟,她抿着嘴笑了笑,就近在绣茗额上弹了一指:“你们要是有那些心思可早些与我说明白!不然呀,我可就照着绣萍那样给你们安排了!” 饶是平日再如何爽利,遇到这事儿也害羞起来。 绣茗便罢了,她已经定亲,男方是王子腾身边另一个长随冯成,自然没什么与她有关的。 绣蕊啐了一声:“女乃女乃真是的,咱们是什么心思您能不清楚?我绣蕊不是那起子攀龙附凤的,我瞧着绣萍姐姐现下日子过得可舒心了!” 绣芙绣蓉两姐妹不似绣蕊那样泼辣,随之点点头,绣芙细声细语地道:“我和妹妹也是一样的,只是绣萍姐姐离得远些——”绣蓉比起姐姐嘴巴利索些,接着补上一句:“咱们姐妹能就近好伺候女乃女乃便是,来往也方便!” 史清婉含笑不语,若是王子腾与自己不能琴瑟和鸣,那给他送上几个娇娃美妾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不管怎么着,这人绝不能从自己身边的丫鬟里出来! …… “秋月,你看,这管家的事儿交给谁呢?”王老太太只觉得身心疲惫,就着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歪在炕上,眯着眼问道。 陆嬷嬷听到这久违的称呼,会心一笑,上前来接过福儿手里的美人捶,在王老太太肩头轻轻敲着:“您最是有主意的,怎么这会儿反倒问起我了?” 王老太太睁开眼来,嗔怪地转脸看她:“哪里还用你做这些事儿,放下来好生听我说道说道!”见陆嬷嬷坐下来,继续道:“原本是想着,安姐儿和宁姐儿就要出嫁了,总得单独叫她们俩试着管管,日后到夫家也好处事;可转念再想,何氏此番怕是对我心怀怨念,她在府里管家这几年,两个姑娘家怕是压不住这满府牛鬼蛇神呢!” 陆嬷嬷见她眉头紧锁忧愁的模样,摆摆手:“老太太这是关心则乱了,虽说两位姑娘年轻面子薄怕镇不住场,这不还有二女乃女乃嘛!二女乃女乃也是管过家的,顺便也能带带两位姑娘不是?” 王老太太想了想,咬咬牙:“也罢,只叫她在后头就是了!若不是何氏愚笨,闹出这些事情来,我何至于这样进退两难的?又得小心老二媳妇越了长房的权,还要操心两个丫头,果然儿女都是债!” “不知多少人羡慕您老封君的福气呢!您倒在这儿不满足了……”陆嬷嬷见她神情开始放松,便出言说笑起来。 当天下午,史清婉便被招到上房来。 “这、老太太,这怕是不大合适!”史清婉面上掩不住的错愕,看着面前桌子上摊开的一本账册和花名册,不安地摆摆手:“阖府上下这么大的事情,媳妇哪里担得起来?我年轻资历浅薄,还是您统筹着带两位妹妹来得妥当呢!” 王老太太仔细端详着她的神情,瞧出她并没有什么故作姿态的意味,满意地眯了眯眼。旁边陆嬷嬷收到主子的眼神,忙笑道,带起眼角深深的纹路:“二女乃女乃这是自谦了,瞧您那院子井井有条,便知道您也是有能为的;老太太也并不想教您劳累,只是老太太看着仁哥儿便够耗神了,也没多少精力去管这偌大一个府邸;二位姑娘毕竟没什么经验,还得您这个嫂子指点一二呀!” 叹了口气,史清婉站起来福了福身子:“既然老太太与嬷嬷都这样说了,我若再推迟,岂不成了不知好歹之人?只是呀,媳妇腆着脸想朝您讨了陆大娘做个帮手,我有什么不当的地方也还能点拨点拨我!”、 她口中的陆大娘正是陆嬷嬷的儿媳妇张氏,人称陆卓家的;继陆嬷嬷之后算是王老太太最得用的人物,在这王家上下也是有脸面的。 史清婉原本并不愿意掺和到管家的事情里,毕竟就这么两三个月的功夫就又要转回到王何氏手中,再加上共事的两位小姑子……王悦安倒还罢了,她性情温和,虽说偶然有些小心眼倒也不妨事儿;可二姑娘王悦宁却是锱铢必较,看着敦厚老实,却是内里藏奸,之前的史清婉不止一次在她手中吃亏,如此,弄不好就是一场罪过。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史清婉唯有想出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有陆卓家的在旁边看着,若是王悦宁做出什么事情来,必然会由她之口传到老太太处;陆卓家的有个嫡亲侄女是自己院子里当差的二等丫鬟,为了这个缘故,她也会好好思量对老太太的说法。 捡了花名册子拿在手里,史清婉抿着嘴微笑着把那本账册推了回去:“这账册还是由两位妹妹来看吧,她们迟早都是需要练手的,搁我这儿反倒起不到作用哩!” 对儿媳妇这般知情识趣,王老太太不由得对她高看一眼。毕竟,当年王何氏刚刚开始管家的时候可没这么乖巧玲珑,王老太太吩咐福儿把账册收回到匣子里,对着陆嬷嬷道:“就说老二媳妇是个好的,不愧是书香出身的大家女儿!” 被王老太太连同陆嬷嬷夸了一通,史清婉回到自己院子,良久还觉得身上寒毛直竖。这些天来,还是第一次从老太太口中听到这么多的赞赏呢! “女乃女乃,想不到老太太居然让您管家呢!”绣茗面上带着几分惊奇地看着大炕攒心梅花小几上摊开的花名册,翻到写着自己名字的那一页,吃吃笑了起来。 绣蕊想的却更多些,轻轻敲打了绣茗的额头:“你以为这是好差事?”她有些担心地抬头看史清婉:“女乃女乃,照这样看来,掌事儿的还是两位姑娘呀,咱们这不算是吃力不讨好么?!” 史清婉心内却有几分盘算,她沉吟良久后,问绣茗道:“绣茗,你去问问汇儿,二爷具体什么时候能回来?还有老太太那边,可有什么话吩咐大姑娘二姑娘的!” 绣茗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便掀帘子出去了,留下绣蕊疑惑不解地欲言又止。 “我有计较,绣蕊,你去忙吧——”史清婉对上绣蕊的视线,颊畔的笑涡里满满的是运筹帷幄的自信。 方才,她突然想起自己之前理顺分析出的一些事情来。 在史清婉的记忆中,她与王子腾的亲事是父亲定下,在出阁前母亲叮嘱她,在王家要以夫为重,勿要和婆母妯娌之间起纷争,只是史清婉却没做到,反倒夹在王老太太与王何氏之间左右受到掣肘。婚前婚后,王子腾确实都给了她嫡妻应有的尊重,然而琴瑟想和、举案齐眉这样佳境是没有的。因此,过去的那个史清婉每每幽叹闺情,只怨王子腾不够体贴,却累得后来者也受了几分影响。 当初王子腾硬拖着婚事,不顾王老太太的反对向史父求娶史家嫡幼女,只看彩礼中那对难得的大雁,便瞧得出王子腾对这门婚事和未来妻子的看重。 只不过史清婉一叶障目,竟忽略了此事。却不想想,王老太太本就看她不顺眼,若是儿子再对不喜欢的儿媳妇温柔小意,老太太还不更是可劲儿地折腾她?饶是这般,史清婉还在老太太的纵容下吃了二姑娘的亏呢! 史清婉虽说没亲身见识过,可上头有个哥哥娶了嫂子,母亲知书达理,时不时还会为儿子待媳妇好而酸一酸咧! 还有所谓的表兄妹情深——毕竟是王老太太的娘家人,寿宴之上,王子腾再怎么也得给母亲全了脸面;那位楚楚深情的表妹,长相却是最符合王老太太的标准,至多算得上清秀,打扮起来能有三四分的姿容罢了! 想到这儿,史清婉摇摇头,只是恰巧逢着小产,刺激效果叠加,原主气昏了头,这才没挨得过去;自己也是管中窥豹,随便就下了结论。 托腮坐在窗前,史清婉拎着一把银质流云环腰自斟壶,给自己倒上一杯青梅酒,绣茗蹬蹬跑了进来,凑在史清婉耳畔说了几句话,史清婉眼睛一亮。 原本还在惆怅如何打破与王子腾之间不上不下的僵局,这却正是个契机了…… “二嫂”,王悦安远远地瞧见菀兰院门口立着的身影,脚步加快些,近了瞧清楚史清婉的装扮,不由得微微愣了愣神,上前福身行礼:“二嫂出门好早!” 史清婉眼儿弯弯,昨夜她在空间中新得了个爱物,因此心情颇好:“妹妹也早,我正要去给老太太请安呢!今儿是咱们一起管家的头一天,可不得误了时辰,以后日日都是要这般早的!” 王悦安点点头,与史清婉一前一后便朝上房而去。 王老太太这边正有小丫鬟捧着水盆伺候洗漱,招了姑嫂两人进来。只见史清婉上身是藕丝琵琶襟的衣裳,底下系着撒花纯棉的卍字边绣裙腰里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五色花穗宫绦,更显得纤腰楚楚,却因为衣裳颜色的素致稳重而并没有丝毫轻浮之感,反倒显得大方又亮眼;王悦安则是苏绣蝶戏月华锦衫,凤尾留仙裙,原本只算得上是色彩保守的装束,却在史清婉一身素雅的映衬下显得娇俏起来。 “好好,这一身衣裳配得好!悦安,今儿可得给丫鬟打赏呢!”王老太太将王悦安拉过来再身边,抚着她的手赞道。 王悦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史清婉一眼,却听得外面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入耳中,紧接着,内室的帘子掀了起来。 第9章 醉酒生事 ()正想着,只听得一阵脚步声,史清婉转头看去,是绣蕊。 “女乃女乃,您吩咐我送的食盒二爷留下了,还叫我带了话。说让您小心着些,暂且莫要在府中漏了风声,把您该收拾的东西悄悄地收拾;等今儿晚上大爷回来,那件事儿他会亲自与老太太分说的!”绣蕊照着话原套原搬了过来,有些疑惑地皱皱眉头:“女乃女乃,要收拾什么?莫非女乃女乃要去庄子上么?” 史清婉想了想,笑着看着绣蕊:“此事告诉你们倒也不妨事儿,只是消息不可外传!”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咱们这次要随着二爷一同上京呢!” 闻言,绣蕊脸上神情却是欣喜多于惊慌的:“这是真的么?佛祖保佑,待上了京,女乃女乃日后可就能松快许多了!” “浑说什么?!若是落到旁人耳中,我成了什么样子人了?”史清婉嗔怪地瞥了她一眼:“只是这一去便是三五年的,多少东西要安排理顺,如今我正愁着那几个陪嫁庄子上的事情呢!” 绣蕊摇摇头,认真地说道:“女乃女乃莫怪我方才失态了,只是这大半年的光景,女乃女乃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们比谁都清楚!虽说二爷与女乃女乃也算是、那什么,相敬如宾,可头上有老太太压着,女乃女乃一直都不快活的!这去了京城,可就大不一样!”她扒着指头算着:“女乃女乃也不用发愁!咱们的人,除了绣萍姐姐、如今是陈德家的不能跟着,其他都没什么问题!陪嫁庄子,咱们史家也是有人在金陵的呀,女乃女乃若实在不放心,便托与他们照看,加上绣萍姐姐一家子也差不了多少!” 听绣蕊认真地为自己谋划,史清婉只觉窝心得很。这几个丫鬟连着嫁人的绣萍,都是自幼便伺候史清婉的,待史清婉一心一意,因此压根不必担心她们会生出什么坏心眼儿来。 “你这话也没错,只是——若是越过老太太那边,怕是不好说话呢!”史清婉也不是没想到这一条,只是当初嫁入王家时,保留的嫁妆都是一些珍贵的字画古玩等精细东西,晒出来的单子里面都是大物件,其中就有这两个庄子。 想到这一茬,绣蕊也有些苦恼:“这倒是了,难办呀!” “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绣蕊,你先去,暗中合着绣芙绣蓉一同把我嫁妆箱子里那些东西分门别类收拢起来”,史清婉吩咐着:“里头几件字画和那把琴,万万不可有所损伤呀!” 福了福身子,绣蕊满口应下:“女乃女乃放心,咱们都知晓的!” 且不谈二房王子腾夫妻俩为了上京之事如何筹划整理,这一日,约莫到了午时,便传来王子胜已经到了码头的消息,正坐着与王子腾说话的王老太太一听,喜不自胜,忙遣人再去探看。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王子胜便被迎进了府。 史清婉立在王子腾身后,悄悄打量着这位记忆中只见过几次的大伯子。论起长相来,王子胜确乎是比王子腾显得更英俊倜傥些,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不知是从哪一辈祖宗遗传下来的桃花眼,说是白面书生却又带了些浪荡风流之气。史清婉皱了皱眉头,好吧,不论是史清婉自幼所接受的家教,还是原主的家庭风气,都让她对这一类男子没什么好感。 “母亲身子可还康健?”王子胜扶住迎上来的王老太太,寒暄着问了几句话,环顾一周,没看到自己的妻子,眉头一皱,咳了几声:“何氏怎么没有侍奉在母亲身边呢?!” 王老太太面色丝毫未变,被长子扶着重新坐回到上面,万般慈爱:“她身子有些不大爽利,因此我便让她好好休息,你别怪她!”仔细地打量着王子胜,满意地笑了笑:“却是更儒雅了些呢!” “老二家的,你带着悦安悦宁回去吧!留我们娘儿仨好好说会儿话!”王老太太看着和和睦睦说话的兄弟二人,笑眯眯地对着史清婉吩咐道。 史清婉连忙上前,福身应答:“是,媳妇这就带着妹妹们回去了!” 耳畔娇声若微风振箫,引得王子胜情不自禁瞄了一眼,待瞧清楚史清婉全貌,他不由得怔愣起来。翩若轻云出岫,柳摇花笑润初妍,弟妹竟是这般美人!看向坐在对面长相完全不如自己来得招人喜欢的弟弟,王子胜心下羡慕嫉妒恨起来。 晚上接风洗尘的这一宴,何氏破例被允许出了院子。毕竟是归家第一日,若是留宿在其他姬妾的房中却是不大妥当的,王家乃是武将出身,曾经因为内帏之事而被言官参了几次,因此,虽说王子胜不乐意,也不得不去何氏的正房了。 看着自己对比之下愈发显得粗笨不堪的妻子,想着昔日妩媚温柔的云姨娘,再偷瞄一眼花朵般水灵灵娇俏俏的小弟妹,王子胜叹了口气。 何氏坐在史清婉的旁边,眼底晦涩不明地打量着自己的婆母、小姑子还有妯娌,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入席后,或许是因为心情实在是不大舒畅,屏风另一侧,王子胜着实是多喝了几杯,有些醉醺醺趴在桌子上面。、 “大哥这是醉了?”王悦宁有些担忧地瞧着王子胜通红的脸颊:“母亲,还是让大哥回去休息吧,大哥一路风尘仆仆,想必也是累得很了!” 王老太太瞅着宝贝长子的模样,点点头:“老二,你搭把手,把你大哥先送去书房醒醒酒吧,有什么事情待会儿再说!”再一瞧王子腾的面色,不由得摇摇头:“这兄弟俩真是的!还不都快些把大爷二爷扶着!”可不是么?王子腾没比王子胜好哪儿去,面色一样是通红的,不过或许是因为习武的关系,他还能勉强撑着站起来。 王悦宁见状,欣喜不已。史清婉敏感地察觉到王悦宁异乎平常的举动,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除了两个浑身酒气的醉汉之外并没什么异常,她微微咬了咬唇,暗自提醒自己当心。 看着小厮们把两个昏昏沉沉的爷们给扶了出去,又有王老太太吩咐厨房做醒酒汤,让何氏与史清婉给两人送去。王悦宁眼神一闪,微微退了一步,刚好被摆着墨烟冻石鼎的花架遮住了半边身子。 注意到她的动作,史清婉凝神细细听着,王悦宁声音压得很低很轻,史清婉努力分辨了一会儿,不由得又惊又怒。 这王悦宁竟然打起了绣蕊的主意! 绣蕊方才被自己差去为王子腾送醒酒汤,何氏身边的大丫鬟云霞也去给王子胜送了,王悦宁这个不知羞的姑娘家,居然想着对自己的兄长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两碗醒酒汤中,有一碗是放了紫须参的,这紫须参补肾壮阳、大补元气,平日里按着剂量少用些与男子有利,然而若是与酒气相冲,怕是——史清婉沉凝片刻,毫不犹豫地决定祸水东引了! 既然大伯子于上并不节制,那这横来的艳福,还是由他来消受了吧! 史清婉双手悄悄在袖子里头翻了莲花印,虽说她如今只是才过洗筋伐髓,一些艰深的术法尚且用不出来,然而简单的类似清心静气的法诀还是可以的。将那道法诀打入王子胜胸口,史清婉通过神识,瞧见王子胜突地一跃而起,便挣开了小厮们的搀扶,趴在回廊上直接大吐特吐起来。 恰在此时,绣蕊与云霞一前一后各自端着小巧的雕漆茶盘过来,冷不丁被王子胜一把抢了去,绣蕊愣愣地看着空空如也的茶盘,对着云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将余下的一碗醒酒汤送给王子腾,绣蕊与云霞便相携回到各自主子处复命,王悦宁期待的画面一丝一毫都没有发生。 “怎么了?怎么又吵吵嚷嚷的了?”王老太太才醒转过来,正被福儿祥儿两人一起伺候着用水漱口,听见外头远远地嘈杂声,不由得皱了眉头。 祥儿福儿也并不知情,片刻的面面相觑后,福儿忙招过小丫鬟,打发她去探听一下。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那小丫鬟颤颤巍巍地进来跪下:“老太太,是——是大爷书房,说是、说是——”她心一横,眼一闭:“是二姑娘身边伺候的玉簪姐姐,在大爷书房哭着要上吊呢!” 大爷?二姑娘?玉簪?这小丫鬟说话没头没脑,老太太只觉得糊涂起来,转脸看向福儿:“福儿,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你去瞧瞧吧!” 福儿忙领了命出去。 王老太太不过才将脸渥了渥,便见福儿脚步匆匆地掀了帘子进来,一贯沉静的脸上难得地现出了一丝惊忙:“老太太,老太太,昨儿晚上,大爷竟宠了二姑娘身边的玉簪,现下里正说着要提玉簪做姨娘呢!” 闻言,王老太太一口气岔住差点倒仰,慌得祥儿福儿忙上来揉胸捶背,福儿赶快去拿了西洋薄荷油过来凑在老太太鼻下。 缓过来,王老太太颤着手指着福儿:“快去说,叫二爷二女乃女乃赶忙去把这事儿给压着,哥哥提了妹妹身边的人做姨娘,都当我是死人呢!快去快去!” 等王老太太急急慌慌梳洗完了,早茶都没吃便直接到了前院书房,王子腾史清婉也不过来了才半刻钟;瞧着屋子里头坐在角落里抹泪的玉簪,老太太几十年当家主母的气势拿了出来:“把玉簪嘴堵上!给我绑了!这院子一概不许人出去!” 王子腾尚未来得及阻拦,王老太太手里的拐杖便落在了王子胜身上:“你这个、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母亲莫气着!”王子胜不敢拦住老太太的拐杖,只能稍稍侧开身,一边告饶:“母亲如何责打孩儿,孩儿都认了,只求母亲莫要气着身子!” 被他此话一说,王老太太颇有几分颓然地放下手,王子腾忙从书桌后面端了把花梨木椅子过来让她坐下。 “这阖府上下,多少俏丽丫鬟你看不上,偏生却要了这个!这个!”王老太太老泪纵横,恨铁不成钢地用手中拐杖狠狠敲着地:“可怜你妹妹的名声清誉啊!” 第10章 纳妾补章 ()事关王悦宁,因此虽说姑娘家是不该掺和到这些事情中,她还是被王老太太吩咐叫了过来。(思路客.)王悦宁那厢还在疑惑,为何一直都没见着玉簪过来服侍,却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看见她! “这是?”王悦宁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被堵了嘴绑着跪在地上的女子,衣衫虽说齐整,然而还是看得出一丝狼狈。此刻,王悦宁简直恨不得直接昏死过去,明明自己算计的是二哥与史清婉身边的那个丫鬟,为何、为何中招的却是大哥和自己贴身丫鬟呢?这样的事情若是传出去…… 王老太太恶狠狠地环顾了四周,凌厉的目光仿佛刀子一般刮着众人的面皮,想要看出些异样来;她毕竟历经过多年的后宅争斗,这里面的蹊跷细细一理便瞧了出来。 别的不说,从内院到外院书房,至少有三四道门,守门的小厮婆子众多,纵然是有人没尽心,难不成所有人一起都给玉簪放水了么?再则,王子胜再怎样爱耍,也不至于把手伸到妹妹贴身丫鬟的身上吧! 她观察了一周也没瞧出不对劲来,无奈之下,招招手:“今日之事,若是传扬出去,后果如何,你们自己掂量掂量吧!”便招呼旁边的仆妇将玉簪口中塞着的布条给弄了出来。 “求老太太给我做主啊!”玉簪砰砰砰几声重重地磕在地上,抬起脸来,眼底满是祈求。她本就因为昨夜破身而显得脸色苍白如纸,再加上光洁的额头上一片青青紫紫,看起来格外凄惨。 “做主?做什么主?把你给了大爷做姨娘么?真是好不知羞耻!”王老太太沉声训斥道:“玉簪,昨天你究竟是如何到了前院书房的?!” 平日里因为伺候在王悦宁身边,哪里见得王老太太这般厉声厉色?玉簪吓得慌张又在地上磕头:“老太太,我不敢撒谎,昨夜,原是大爷、是大爷带了我来的啊!” “胡说八道!”王老太太手中楠木拐杖重重落下:“昨晚上你们大爷喝醉了便与你们二爷一起被扶到了前院,他醉得很,哪里能在到内宅拉了你过来!” 玉簪不住地摇头:“老太太,我没说谎!是真的!”她抽噎着将昨天晚上发生的种种娓娓道来。 原来,昨夜玉簪本来是在院子里头做针线,听说老太太房中接风宴结束,夜间天黑,便与另一个丫鬟玉钿一同拿了灯笼来上房接二姑娘回去。谁想的半路上玉钿突然月复痛,便躲去旁边方便,留下玉簪一人在路上等她;就是这么一会儿功夫,该在前院的王子胜突然冒出来,拉着玉簪亲亲抱抱便回了前院,玉簪不过是个十五六岁少女,正是情窦初开却未识情滋味儿,哪里领受过这般天雷动地火?迷糊间竟也忘却了平日母亲嫂嫂们的教诲,稀里糊涂地就把清白给了王子胜。 听了这话,王老太太忙命人将昨夜伺候儿子的几个小厮找过来,话算是对上了。王子胜半醉半醒间抢了醒酒汤喝,之后便晃晃荡荡地走到了上房后面,拉了玉簪,小厮们跟着却也不敢阻拦,结果成了现在这般局面。 “母亲,终究是儿子的错,还是——”王子胜眼含怜惜地看着泪眼朦胧的玉簪,原本清丽的少女因为苍白虚弱的身子而显得弱不胜衣一般,王子胜忍不住开口求情道:“还是让儿子纳了她吧!” 王老太太沉疑良久,终究还是没有什么办法,毕竟这一切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纰漏来,一个醉酒的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是正常的…… “纳妾可以,只是——玉簪要改了名字,日后便叫银月吧!”王老太太对上爱子的请求,再一想王子胜如今后院的景状,还是点了头。何氏素来不招王子胜喜欢,之前最受宠的水云又被送到小佛堂祈福,余下的姨娘妾侍,王子胜又都倦了,倒不如把玉簪给了他也好伺候。 虽说玉簪心中仍旧是各种委屈,然而为人奴婢,岂能自主呢?她也只能谢了王老太太,便被她的母亲与嫂嫂扶着带了出去。 “宁儿,你受委屈了!”王老太太叹息一口气,将一旁站立着呆呆愣愣的王悦宁拉到身前:“我去叫你大哥向你赔罪!”她不知道个中根源是在面前的女儿身上,因此还在为女儿的名声而担忧呢。 王悦宁正心虚着,闻言,勉强笑了笑:“母亲莫要担忧,虽说此事有些……但是不传出去便也无碍了,就是玉——银月那儿却要让她少露面,毕竟这几年我出门常常带着她!” 若是叫外人知晓自己的贴身丫鬟竟成了兄长的房里人,自己的名声脸面还要不要?饶是她平日里自视甚高,此时也未免有些惶惶,搅着手里帕子,王悦宁讷讷道:“母亲,我记着玉——银月还有个年纪小两岁的妹妹,不如将吩咐她补了缺儿,改了名儿也就是了!” 听了王悦宁的话,王老太太沉思片刻,点点头应下。 史清婉在旁边并不插话,瞧着王老太太的神态,微微抿着嘴出神。 王老太太瞅着地下立着的王子腾史清婉两人,目光又落在王子胜的身上,瞧着爱重的长子魂不守舍的模样,叹了口气,突地觉得心力俱疲,对着众人又是三令五申,便皱着眉头挥手让大家散了。 回了上房,王老太太只觉得胁下一突地疼得厉害,尾随着而来的陆嬷嬷见状,忙吩咐福儿去取了些钩藤来煎汤,她一边给王老太太顺着气儿边劝道:“您且消消火气,这事儿里头呀,我看着却是有些蹊跷!不说别的,大爷文文弱弱,往日吃酒若是醉了也从没有发酒疯过,只安安静静喝一碗醒酒汤睡上一夜便好,哪曾出过这样幺蛾子?”凑到老太太耳旁:“老太太且宽心,我去给您暗中查查看!” 王老太太缓过来,闻言,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我却是不相信真的就这么巧了,若是老二便罢了,他习武酒后不老实也是有的——” 跟在王老太太身边多年,陆嬷嬷自然明白这位主子的脾气与偏好,并不接此话:“您歇着,底下事情我去给您办了,便是二姑娘那儿,也定是妥妥帖帖叫人没得说嘴!”心底却是颇为惋惜玉簪这个丫头,现下里是大爷对她正是愧疚怜爱的时候,若是有朝一日她失了大爷的心,怕是活不了多久啦!毕竟老太太岂能容着她这样一个堪称污点的大活人呢? “绣蕊,明儿个你让人叫绣萍进来一趟,庄子上的事情,我想到主意了!”回了院子,与王子腾同坐叹了两句,送他离开后,史清婉招来绣蕊,沉声吩咐道。 绣蕊明白地点点头,片刻后带着稍稍的迟疑与懊恼:“女乃女乃,今儿早上的事情,老太太那边不会怪罪我那碗醒酒汤吧?!若是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便是不敬,也不敢将那汤碗由着大爷用了!”她担忧的却是此事会不会令王老太太责怪起管家的事情来,毕竟若是说起来,按理后宅到前院的女眷都是要仔细盘查才是。 “别担心——”史清婉安抚着有些局促不安的绣蕊,她心中比谁都明白此事前因后果,绣蕊手中那碗汤药确实有问题,可照理说那原本该是王子腾的;厨房那边,史清婉为防万一还留了一手在,便是老太太查出什么端倪,也责怪不到绣蕊身上。 如今史清婉盘算的是如何尽快将几个庄子给安排好,毕竟那几个庄子是史清婉父亲为她置办的,出产颇为富饶,若是被王老太太看上了,怕是难弄!虽说照理婆家侵占媳妇的嫁妆是说不出口、令人鄙夷的,然而一想当初红学家们分析王夫人私吞甄家银两与林家的家产这两桩事儿,史清婉不由得多存了个心眼。 不提史清婉院子里暗中忙忙碌碌,陆嬷嬷看着面前一只尚余些微残留药汁的汤碗,不由得眉头紧锁愁颜难展。 调查这件事情并不是难的,陆嬷嬷在王家呆了近五十年,根基坚稳,厨房里的事情她打听了几句便有了眉目。原来那日在盛碗之前,却有二姑娘身边的玉璧去了一趟,还说了几句话,后来绣蕊云霞两人将汤碗端走,她也就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你。 陆嬷嬷又去找了昨晚上的汤碗,因为中途发生了王子胜醒过来的事情,绣蕊与云霞便也不曾将那汤碗收走,却是为陆嬷嬷提供了便利,将尚且有着残汁的汤碗找了来。 她也算是内宅经验丰富,嗅了嗅便分辨出里头一种熟悉的味道,原本王老爷子还年轻的时候,为了能叫主子多多孕育,这种东西她没少为王老爷子准备掺在平日的汤饭中。 这倒是让她如何与老太太汇报?说此番大爷只是因为二姑娘的莫名之举受了无妄的灾祸?陆嬷嬷摇摇头,咬着牙心中只暗恨二姑娘王悦宁的不安分。她虽说极懂得如何讨好王老太太,然而若真是算起来,陆嬷嬷对着二姑娘却并不喜欢;王悦宁虽说在外名声不错,可这王家阖府上下积年的老人家谁不知道?王家二姑娘十岁那年,便因着心爱的裙子被一个洒扫丫鬟弄脏,命人生生打了她四十板,这个丫鬟挣扎着熬了两天便凄凄惨惨地死在冷炕上。只是后来被王老太太按捺下来,王悦宁只被王老爷子训斥了一顿也就算事儿,因此越发纵容得她拿腔作调了。 “罢了,不管怎么着,还是报上去的好!这把火再怎么着也烧不到我自己身上——陆嬷嬷下了决定。老太太纵然会对自己心生不喜,可她最看重的还是身担爵位的长子,二姑娘固然受宠,可前提是她没损了王家的名声!自己这张老脸也没什么大碍。 想起王悦宁几次见着自己宝贝孙儿寄恩时态度中隐隐的盛气凌人,陆嬷嬷暗中嗤了一声,二姑娘,莫怪我陆嬷嬷不给你兜揽着,但凡你对我有一丝好处,我也不会这般,只看这一遭你怎么和老太太、大爷交代! 第11章 禁足 ()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的陆嬷嬷,王老太太只觉得心头突突地又疼了起来,一口气岔了,连声咳嗽起来。 见她面色已是青青白白,陆嬷嬷动作麻利地忙上前去将她扶住,一边早有福儿飞奔着去拿了薄荷油来;点了药油涂在王老太太的额上与太阳穴,陆嬷嬷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方才不加掩饰的言辞,若是语气松缓些,兴许老太太也不至于气成这样! “秋月,你说这是哪儿出了差错呀!”王老太太死死攥着陆嬷嬷的胳膊,苍老的手面上筋络根根分明,显见着是握着大力气:“她、她、她怎么就连自己的哥哥都要——” 王老太太平日里虽然爱重王悦宁这个女儿,然而若是长子与幼女搁在一块让她选择,毫无疑问定是前者更重要的。毕竟,女儿眼见着就要嫁人,成了别人家的媳妇,那就是泼出去的水!想着自己喜欢的正是王悦宁这份端稳响快,王老太太简直恼火得不行,她这幅精明劲儿,用在哪儿不行?偏生叫自己儿子遭了算计! 陆嬷嬷仔细打量着王老太太的神态表情,微微放下心来,继续劝道:“您放心,这事儿没人知道,我亲自去打听,没经旁人的手!便是二姑娘那边,银月的妹妹已经到了,被二女乃女乃安排在院子里做二等丫鬟,对外只说是玉簪犯错降了等!想来也不会什么大问题……” 她心中却在暗暗摇头,陆嬷嬷跟在王老太太身边这些年,自然明白王悦宁这幅脾气是怎么来的。若说起来,王老太太当年也是一模一样算计着,不过在家中碰上个利害的娘家嫂子,嫁人后婆母夫君也都是精明的人物,所以她的心计才没什么用武之地,好容易成了几次,就是在膝下两双儿女身上了。 “你去、去把二姑娘给我叫来!”王老太太想着昨日在前院书房自己还好言好语安慰着幼女,不由得心口一股子憋闷之气,指着福儿斥道:“若是走了风声,仔细你的皮!” 福儿在王老太太身边伺候已经有近八年,是以王老太太有什么私下的事情都不避讳,她忙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王悦宁身后跟着玉钿玉璧两个丫鬟便过来了,福儿见状,悄声将两个丫鬟拦住:“你俩还是留在外头的好,老太太找二姑娘有些事情呢!” 这两个丫鬟也是乖觉的,闻言,面面相觑,住了脚步,站在门旁掀帘子由着王悦宁一个人进去了。 进了屋子,王悦宁心里一跳,只见王老太太面无表情坐在炕上,左手里端着只成窑五彩小盖钟,另一边则捏着盖儿撇茶面上的浮沫,陆嬷嬷坐在炕下,双手笼在藏蓝滚边的袖子里,搭着眼皮,听见门口动静,她扫了一眼,忙站起身来:“二姑娘来了!” “母亲这是有什么事情呢?”王悦宁笑着上前来,意欲如以往般到王老太太身旁说话,才走了两步,便听得一声清脆的声响,却是王老太太将碗盖搁了下来。 依旧是板着脸,王老太太看着地下立着颇有些不知所措的王悦宁,抿了抿嘴:“你给我跪下!” 自打十岁那年因为打死了个丫鬟而被训斥,王悦宁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自家母亲对自己横眉竖目,听着王老太太的声音里毫无商量余地,她直直跪了下来,抬起脸来,已是声泪俱下:“母亲,可是女儿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母亲生气了?母亲只管责罚我便是,只求母亲莫要气坏了身子呀!” 面对女儿这般情态,王老太太微微皱了皱眉头,毕竟是自己疼爱多年的女儿,看着她这般,王老太太心中又岂能不心疼?只是一想到王悦宁做的种种事情,王老太太硬起心肠:“悦宁,我只问你,昨天玉簪与你大哥的事情,你究竟是知不知晓个中详情?” 片刻的惊慌后,王悦宁镇定下来,昨天书房的事情发生,她回去后思虑了很久,怎样也弄不明白王子胜怎么莫名其妙地便醒了酒?还恰好喝了那碗加了紫须参的醒酒汤…… 然而她想着每日厨房都要收拾碗筷等物,也并无证据能证明到此事是自己所为,何况母亲素来看重脸面,这等事情必定要遮掩着才是,因此王悦宁并不大担心。谁想得到今日这桩事情居然又被提了出来! “你也无需推月兑到旁人身上,那玉簪却是受了无妄之灾!”王老太太看清楚她眼底瞬息划过的惶恐迟疑,心中最后一丝不信也消失了,她满眼失望地看着女儿泪痕未干的面庞,这幅委曲求全孝顺模样——哎,若不是知道事情始终,自己或许真的会因为她这番做派言语,以为一切与她无关系了。 王老太太从身后取出一只青花汤碗,里面的残汁还在,她晃了晃那只碗,眉宇间满是怒意:“我素来只叫你在女红德行上头下功夫,却没想到我养大的女儿居然还懂这些花花草草的!这里头掺了什么东西,悦宁,为娘的就不说了,说出来我都觉得羞煞!”王老太太虽说有心计,然而自个儿懂这紫须参的用途,也是亲娘在她出嫁前才告诉的;她自负教女有方,不至于有什么败坏之事,然而女儿此次用了这等手段,却是令她大大着恼起来。 “母亲——”王悦宁在自家母亲面前从来言辞伶俐,可乍然面对母亲厉声,她一时间也想不到答话,讷讷唤了一声,却也说不下去了。 “二姑娘还是好好地在院子里静静心!”王老太太见她面上只有羞愤却无悔悟,长叹一口气,儿女都是债,难不成还能就此撒手不管么?沉声对着陆嬷嬷吩咐道:“今日起,二姑娘手里管家的事情就交给——” 她忽地停了下来,想起一桩事情来,默然想了许久,摇摇头:“罢了,还是让老大媳妇来管着吧!只院子还是不能出的!”念及二子前日和自己说起的事情,王老太太纵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将王何氏提前解禁。 二姑娘被禁足、大女乃女乃又拿回了管家之事传到史清婉耳中时,她正在对着嫁妆单子翻看自己小库房中的物品,面对着一件件古瓷字画,她不得不感怀慨叹于江南史家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只看压箱底的几幅字画,便价值难沽,何况出嫁前史家夫人还偷偷塞了银票给史清婉,如此算来,史清婉也算得上是富婆一个了。 “二姑娘被禁足了?”闻言,史清婉眉头一挑,抿着嘴反问道。得到确定的回答,她唇畔两个笑涡霞光荡漾:“看来老太太是查清楚了……” 若说起来,王悦宁这番举动其实是难以令人发现前后端倪的,药汤喝了,药碗是要洗的,算得上是不留痕迹,然而,架不住后面有个史清婉手段人不知鬼不觉。其实,若是王悦宁没有心生恶念,她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景状。 “可别临走出了岔子,叫咱们院子里的人谨慎着些!大女乃女乃重新管家,这些日子,里头多少龃龉之事,二姑娘如今禁足,大姑娘又是不爱出头的,若是被人指摘出来,可就都成了咱们的过错了!”史清婉想着老太太的两道命令,不由得莞尔一笑,这老太太是没了法子,只能自打嘴巴把王何氏再拉出来了!也好,自己也能早些月兑了这潭子浑水…… 王子腾呆在书房中,看着自己的私房,眉宇间愁绪萦绕不去。去了京城不比在金陵,各处都需要打点,银钱花费还得另外想个法子才行,不然,祖母与父亲留给自己的这些私房哪里能够? 王子腾一贯颇有些大男子主义,史清婉私产颇丰,他虽然知晓,然而从未打过那些的主意,别说真的动用妻子的银钱,便是有这样的念头都足以令他羞愧不已。男人若是连妻儿都养活不了,那还能做成什么事情?! 正发愁着,却见汇儿进来,上前说了王悦宁与王何氏一禁一松的事情。听罢,王子腾不由得想起前儿晚上的事情。 从私心里来讲,王子腾从来不觉得兄长王子胜纳妾之事有何不妥,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俗话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若是自己的妻子也如大嫂那般——自己肯定也是要纳个温柔小意的美娇娘的。然而,有如自己妻子那般国色天香又温婉娇柔的女子相伴,何苦还要身份卑下的妾侍做什么呢? 不过这纳妾是自愿的倒还罢了,若是被人算计尚不自知那可就不大美妙了…… 想着自家二妹王悦宁,王子腾无奈地摇摇头,昨天事情已经结束了,可今日二妹却被突然禁足,用的还是修身养性这样的名头,想必看似无辜的二妹必然在里头插了一脚吧!他自认往素待这个妹妹虽不亲近,然而每每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算上王悦宁一份,算得上厚道,哪里想得到这尚且不知就里的算计原是冲着他来的? 晚间回到菀兰院,王子腾提起王悦宁被禁足的事情来,叹息着二妹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正对上史清婉不解迟疑的眼神,王子腾心中奇怪得很,却听史清婉带着些微的愤懑和不满:“二爷这还不知道其中的关节呢!” 王子腾皱起眉头,莫非这里头另有不对劲的地方么? 听了史清婉的叙述,王子腾登时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事情原委竟是如此难堪,这是多得罪了她才会被这样记恨报复? 史清婉盛了一碗山海羹放在王子腾面前:“这里头特意加了绿豆凉皮,鱼虾也是今儿早我庄子上才送过来的,弄得不咸不淡,现下里吃着正好,二爷试试看?”瞧清楚王子腾面中浓浓的失望之色,史清婉闭口不再多谈王悦宁的事情。 令王子腾知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日后自己也才好做事情……史清婉暗自忖度着,王悦宁如今明显是不大瞧得起二房,想来王子腾能看明白,只是看在兄妹血亲的份上也不能太过表露出来。史清婉可不是圣人,被王悦宁三番五次使绊子都能无动于衷,日后王悦宁嫁入荣国府,自己也随着王子腾在京中,来往肯定不少,再加上荣国府与王家的交情——若是不借此让王子腾冷心,日后怕是没什么机会了! “罢了,她总归是要嫁出去的!与我们也没多少关联……”王子腾苦涩地扯着嘴角笑了笑:“她从来都不大看得起——这些日子以来,想必她也没少给你脸色看,苦了你!” 史清婉摇摇头,但笑不语,握上王子腾的手掌。 第12章 风平浪静 ()这件事情以王悦宁禁足落幕了,然而王家众人心中却各自有各自的考量。 王老太太一边为儿女不睦而忧愁,一边却诡异地觉得欣慰,想起闷头葫芦一般的王悦安,心中未免更加不喜;在她看来,王悦安脾性实在是半分不像自己,想来又是叹息不已,若是幼女能更稳重更顾全大局便好了。 大房夫妻两人却正可用不同床梦也异来形容了。 王子胜对银月姨娘正是亲香热乎着,自打银月搬入了大房侧院姨娘住的西厢房,王子胜几乎是日日带着外头时兴的珠花脂粉去瞧她。银月虽说有些委屈,然而王子胜毕竟也算得上是风度翩翩,又对她温柔体贴,她也就将女儿家柔肠百结尽数倾覆在王子胜身上,两人这一番毫不掩饰的缱绻缠绵,引得王何氏又是好大怨气。她的儿子被老太太拘在身边,丈夫三五日不见一面,虽说老太太松动了重新让她管家,可这样知道外头所有事情却被关着的状况吧,更令她难受得紧。 菀兰院。 “二爷瞧着我这般安排可好么?”史清婉抖了抖手里的纸,带着些小得意地挑眉看向坐在自己身旁握着书卷佯装的男子,眨眨眼,一双秋水明眸眼角斜飞,笑容狡黠而明媚。 王子腾嘴角含笑地接过她丢过来的纸,上面娟秀的簪花小楷赏心悦目。仔细地看了一遍,王子腾点点头:“婉儿好灵敏,居然想着把这事儿给绕到我的头上来,还安排得这般妥当!” 端起手旁一盏玫瑰枣儿泡的茶,史清婉眼儿弯弯,抿了一口茶,甜蜜的滋味儿在口中弥散开来:“二爷的人难道我还用不得了?莫非二爷心里头还拿着我当外人呢!哼!” 听着她似嗔似怒娇娇软软的一声,王子腾只觉得心神荡漾起来,清了清嗓子:“不过还有些微瑕,冯成的爹娘虽说老实,可论说起来并无才干,你那庄子丰饶得很——” 摇摇头,史清婉将手里的帕子甩了过去:“却是寒碜我呢!再说了,不过是想找个可信的人,绣茗眼见着就是他家媳妇儿,他敢不尽心?我留了陈德一家子在,绣萍素来是能干的,总着还得她来调配呢!” 接过帕子来,抚着光滑的绸缎上面针脚细密的百合花,王子腾忙摆摆手:“得了,我哪里还敢说什么?引来这么一大段话,这人呐,二女乃女乃尽管用去吧!” “这才是呢!”史清婉星眸微嗔,瞧见他把自己方才丢过去的帕子往袖子里头兜揽,忙站起身来,在针线篮子里翻了翻,取出一只蓝色的荷包,上面浮凸绣着干干翠竹。 她斜了王子腾一眼,从他袖子里夺回帕子,将那荷包塞给他:“哪里有随便就把人东西给弄走的,一物换一物,恰好前儿给你新作的荷包!” 夫妻相处之道,若是一味的恭顺,只会失了意趣,偶尔的调皮反抗却是调剂了。史清婉虽说因为多年修行而心境平稳安和,当年也是成功独立的单身女性,可是毕竟自幼被家人们娇宠着,骨子里那股子娇气却还是有的;就这么一股子娇气,看在见惯了端庄美人的王子腾眼中,却觉得格外可爱起来。 夫妻俩言笑晏晏,算是将最后为难的事情也给定下来了。 自从史清婉去大房主院儿去交了花名册子,一眨眼,便是十几日的光景了。眼瞧着六月十五便是起程的吉日,王老太太便赶着在六月十四的晌午治了一桌酒席算作送行之宴。 王何氏与二姑娘王悦宁皆在禁足中,因此席上只有王老太太、王子胜、王悦安以及王子腾夫妇罢了,王仁年岁尚不足,因此并不上席的,边上站着几个丫鬟侍奉着。 “原本是不该由着你们小夫妻折腾,可我想想,老二孤身在外,也借不到金陵这边的势,倒不如你俩互相扶持着,在外头来往名声也好听些!”王老太太叹了口气,看着面前这一桌席面,饶是王子腾并非最得她心意的儿子,然而终归是儿子,毫无根基在京中不知何等艰苦,王老太太难免也辛酸起来。 史清婉站起来福身行礼,满怀感激:“都是老太太慈心一片,媳妇必定好好地照看二爷,不辜负老太太的心意!” 王子腾也随之站了起来,举起盈满的酒杯,里面澄澈的酒液晃了晃,映出他坚毅硬朗的面容:“大哥,小弟敬你一杯,日后我不能承欢于母亲膝下,诸等事项,却是多劳大哥为小弟操心一二!”仰脖一口饮尽。 虽说因为性情不和,兄弟二人平素算不上亲近,然而毕竟是一块长大的弟兄,王子胜微微颔首,同样仰脖一饮而尽:“二弟放心!” 王子胜王子腾兄弟俩的事情弄完了,史清婉又站了起来,对着王悦安举了举杯:“妹妹且以茶代酒吧,将二妹妹那份一并饮了!”转向王老太太,笑容满面:“原本这事儿不该在妹妹面前提及,只是二爷与媳妇这一去,怕是来不及回来操办妹妹的婚事了!”她朝身后招招手,不知何时,绣蕊已经捧了两个檀木盒子在后面等着呢。 “妹妹嫁入皇商薛家,那富贵自然是无需锦上添花的;二妹妹日后是堂堂国公府的媳妇,也是尊贵得很,怕以后我们倒成破落人家了。可怎么着,也是我和二爷一片心意!”史清婉言辞恳切,听得王悦安是脸色绯红。 打开匣子,便是王老太太,一时间也被耀花了眼,红色鸽子蛋大的宝石便有三四颗,另外还有金银首饰、成串用络子结起来的粉润珍珠,翡翠玛瑙等等自是不必细说的。东西虽都是小的,然而但看着成色,便能估算出这价值不可计量。 “若是赶得及,我们自要是再添一份的!如若赶不及,还请老太太代我们给二位妹妹添妆吧!” 王悦安早已经是羞涩地跑到了屏风后面躲起来,这样话语,前头不及防听了便罢了,此刻不躲起来,怕是要被人说嘴的!躲在屏风后面,王悦安对二哥二嫂心内感激得紧,正因为薛家是皇商,珍珠如土金如铁的人家,所以嫁妆才不能少了,这是新妇在夫家立足的根本。 王老太太看着那满满匣子的金碧辉煌流光溢彩,不由得带着赞赏叹息一句:“到底你们有心了!” 将这几日连带着绣蕊绣芙几人赶出来的衣衫等物一一奉给王老太太以表孝心之意,散了席,王子腾夫妻俩便回院子,将余下的事情尽数交割干净。 …… 坐在窗口,史清婉呆呆地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王子腾撩起帘子便能瞅见一幅美人沉思图,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后,见妻子仍是抿着嘴角毫无察觉的模样,弯腰朝外面望了望,除了慢悠悠晃过去的沿岸风景再无别的。 思虑一番,他明白过来。 妻子这是在不安呢,想来也是,她之前十六年都是被岳父岳母娇养在深闺中的千金,当年出嫁,从姑苏到金陵这段路程对她来说已经是够长够久的了;这一次从金陵到京城,怕是至少又要走上半个月的功夫,何况等到了京城之后,各色繁杂事务……王子腾想到这儿,不禁开始庆幸自己之前托人已经将住处买下来了。 “别担心,再怎么样也出不了大褶子”,王子腾轻轻晃了晃她,见史清婉回过神来还能带着一丝勉强与安慰地启唇朝自己微微笑着,心中百感交集:“京中宅子已经备好了,虽说不大,可难得的是精致又齐备,里面还有个小园子,你必定会喜欢的!” 史清婉正计划着入京后怎样才能叫家中日子过得宽裕些,毕竟,王子腾虽说是王家嫡子,可如今尚未分家,便是那应得的三成都还在王家的库房里头呢! 粗粗在心里列了个表出来,先是购置家中器物摆设之类,要花上一笔,然后是衣食住行各方面的用度,身边下人们的月钱,既已经出了王家,这以后都是要从账上走的了;还有便是王子腾在外面人情来往,龙禁尉中这点最是重要,不懂得拉拢交好人家,就只能落得个被排挤的份儿,这也是好大一笔开销呀……想到这些,她不由得有些头疼起来。 虽说日后王子腾在红楼中的描述那是位高权重,可现下里,他还只是个不涉足朝政的五品龙禁尉罢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然史清婉心中有多少经营的法子,可这万事开头难,总得有个章程呀。 龙禁尉的俸禄不算高,人情来往上却又重,到时候若是只靠着他那点子俸禄怕是要捉襟见肘啦!王子腾此人——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史清婉感觉得到他骨子里藏着的大男子主义,如果自己用私房补贴家用,他肯定要恼火起来……史清婉在这方面是无所谓的,只是若是引来纠葛纷争岂不是违了本意? 必须得开源节流! 她心里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却被王子腾晃回了神,闻言,再瞧清楚他那带着怜惜的表情,不由得哭笑不得,看来又被误会了。不过她也懒得解释,有时候这种美妙的误会也是能促进感情的嘛。 “给我说说咱们宅邸的事情吧!”史清婉就势倚在王子腾怀中,素手一挑,窗框上系起来的竹帘子扑簌扑簌落了下来,挡住了船舱内的场景。 王子腾心疼地看着妻子因为坐船而显得有些苍白的面色,拥着她靠在身后的引枕上,细细地向她描述起那处新宅子来。只是自己当时只是匆匆过了一眼,觉着还算不错便托付给友人帮忙修整,哪里能记得许多? 听着身后的男人有些艰难绞尽脑汁地向自己形容着那处宅子何等舒适何等精致、园子如何如何美不胜收,史清婉“扑哧”一笑,对上王子腾疑惑的眼神,摇摇头示意他继续。这个傻子,以为自己听不出来他不过是在乱编么?不过……能有这份心思就好了。 史清婉透过竹帘间的缝隙看着外面,正是夕阳西下倦鸟归林,沿岸杂树重重,在西边天际的余晖下带着些阴阴的暗影;不远处渔夫渔婆们相伴回家的招呼声时远时近,最终消弭在暮色中,显得神秘而悠远。 她对前路多了些期待。 第17章 交心 ()虽说与娇妻一夜旖旎缠绵,王子腾可不会就此便忘了正事儿。昨天刚刚入府,诸事尚未妥帖,因此他方才没有立刻与仍旧是小厮装扮的四皇子见面。所幸妻子手下几个丫鬟都不弱,飞快地便将宅子里各处弄清楚安排起来。 王子腾素来谨慎,虽说自己只是不袭爵自讨生计的次子,可毕竟还是四大家族的子弟,前些年头的风雨飘摇,那时王子腾虽说年纪尚轻,可也记得些,如果不是站对了位置,只怕王家早就淹没在一堆荒草黄土之中……如今的朝中态势,与当年何其相似!在没有把府里侍弄得妥妥当当密不透风前,他是决计不会轻举妄动的。 “起得这么早?”史清婉迷迷糊糊地伸手模了模,睁开眼半支起身子,带着欣赏的目光落在男子的后背:“什么时候了?” 王子腾转过身来,前襟的衣带子尚未系好,散开来露出胸膛。别看他习武多年,可身上却并没有令史清婉厌恶的那种硕大肌肉,反倒是劲瘦有力,身材绝对比现代那些男模差不了多少。 “婉儿看得可还满意么?”王子腾瞧见妻子的目光流转,心中稍稍得意了一会儿,毕竟妻子素来是秉持闺训,守礼自矜,除了夫妻闺中情趣之外,少有这样大胆,看来自己这个丈夫的魅力果然还是足够的呀!调笑着坐到床边,长臂一拦,便将只着薄薄中衣的史清婉拥进怀中。 听了他的称呼,史清婉颊上飞起一抹红晕,握着拳头狠狠地在他胸膛上捶了两下:“你是越发地不尊重起来,哪里有这样问人家的?!”却不防那衣裳本就松松垮垮,被她这一番动作,直接由原本的遮遮掩掩变成大敞无羁。瞅着王子腾脸上那得逞的笑容,史清婉后悔不迭,忙趁其不备,从他怀中月兑了身,重新把自己裹在被褥中。 想起昨天晚上睡前商量的事情,史清婉正色道:“那位的事情,还是早些解决掉为好。我是后宅女子,外面的事情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不过有一遭,我还是得与你说清楚,咱们救人本是无心之举,善因善果,可莫要挟恩图报才是!何况,四皇子终究是四皇子——”末了一句话,意味深长。 得妻若此,夫复何求呢?! 听明白史清婉的意思,王子腾这般慨叹着,望进妻子清澈的眸子,启唇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是那等蠢货,四皇子——结个善缘总比没有来得好,也只是这样子罢了!”他原本也有一瞬间闪过些不好的想法,然而清醒过来,却是后背一下子的冷汗。君臣关系自来便最难拿捏,若是自己真的藉此求了什么恩典,恐怕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想不到妻子一介弱智女流,却也能看得如此深远。在一对比家中母亲每每炫耀自得于当年祖宗的功勋,虽说子不嫌母丑,然而王子腾还是深深地意识到了差别。 点点头,史清婉眉尖舒展,星眸带嗔斜了他一眼:“什么蠢货不蠢货的?我知晓你心有高志,然而世事从来一饮一啄,抄了近路有时候反倒不是好事儿!”她拿起王子腾的手,摊开掌心,纤细素手在上面轻轻划着。 回过神来,王子腾只觉得掌心痒痒,史清婉的手生的是绵软无骨,肌肤更是细腻得一汪膏脂般,他正欲反手握住她,谁想史清婉突地松开。 “我以往曾经读过几本有关相术的书,勉勉强强能看些手相。夫君如今是龙游浅滩,有朝一日必定飞黄腾达;可其中却又暗藏玄妙,掌纹一分而为二,半是杀机隐现,半是平稳荣耀——”史清婉眉宇间浮动着淡淡的愁绪:“虽说相术之事,信而有不信则无,不过既然有这么个说法,我总是有些忧心,只盼着夫君一生无忧才是呢!” 听了妻子这番话,王子腾心中一动,想起几年前的一桩事情来。 十二岁那年,父亲带着自己去扬州拜见一位故人。父亲与那位故友喝酒说话,自己便偷偷地出去在街市上溜达了几圈,碰见个算命的瞎眼老头,好奇之下便在他冷冷清清的摊子前停了下来。谁想那老头直接上手就模了模自己的头脸,叹了口气,说了句话,然后寻着找来的父亲痛骂一顿赶走,自己至今都记忆犹新。 官爵福禄冉冉,止于衰亡死相。 王子腾原本是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可是若是爱重的妻子口中说来,他却也有些动摇。史清婉的性格他也了解几分,绝不会无的放矢信口胡说,或许自己该去找些能人来瞧瞧…… “莫要去找什么大师来!”史清婉瞧出他的意动,摇摇头阻止他:“纵然有命数已定,可还有一句话,叫做人定胜天呢!咱们只管踏踏实实地忠君事主,莫要违了本心道义,坏了德行就是!” 王子腾此人,这些天相处下来,史清婉也能大概看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性格;坚忍,野心,虽算不上狠辣可也绝不是心慈手软之流,这样的人,却是极容易被某些事情所迷惑而钻了牛角尖。 现下里,对他虽说谈不上爱情,可是随着夫妻二人相处,好感度却是蹭蹭地在上涨,这一点史清婉必须得承认。 既然如此,那史清婉绝对不能让红楼中王子腾的悲惨结局再现!即便她并不清楚其中前因后果就是是怎样发展的,可是大概知道与皇权有关系,那么防微杜渐未雨绸缪总错不到哪儿去! “你将心安下来吧!”王子腾亲昵地捉着她的手,冷不丁地在她皓白如玉的腕上啄了一口:“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修身为本,我虽说是武官出身,可这句话还是懂的!” 说着正事儿呢,史清婉被他偷袭了一下,愣怔了片刻反应过来,啐了一声,便不管不顾地轰了王子腾出去。 立在门外,听着里头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王子腾抿着嘴,丝毫没有不悦之类的情绪存在;他唇畔弧度越来越大,最终笑出声来——真是娶到了个宝贝啊! …… 且不谈史清婉在房中如何又是甜蜜又是羞恼的,这一边,王子腾与徒文憧在书房中正式接上头了,这也是被后人称为一代君臣相得佳话的开端。 “参见四皇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进书房,瞧见那个依旧穿着灰蓝色短褂的小身影,王子腾合上门,转过身来立时便恭顺地行礼问安。 徒文憧扭过脸来,带着些许赞赏的目光落在王子腾身上,是个知情识趣懂进退的;他虽说年幼,然而皇宫中哪里有不懂世故的呢?忙上前来将王子腾扶起来:“王侍卫多礼了,本殿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你救命之恩呢!” 闻言,王子腾忙摆手连称不敢:“此事与在下却没太大关联,当日是吾妻命人将殿下救起,在下只不过是尽臣子本分护送殿下罢了!一路上却是委屈了殿下——” 听出他话中推月兑之意,徒文憧笑了笑,不以为意:“王侍卫与尊夫人的恩情,本殿记下了,如今还得劳你跑一趟给我送个口信儿!”见王子腾毕恭毕敬地弯下腰来,他说了个地址。 王子腾微微一愣,看着镇定自若丝毫没有什么异样的徒文憧,面上闪现一丝惊疑之色。 京城中有一酒楼名唤自然庄,说是酒楼也不大贴切,若是史清婉在此,她必能月兑口而出“农家乐”三个字。 此处在京中很是有名,皆因其装潢精巧非常,待客之道新颖别致,饭食鲜美而价格不菲,据说在里面用饭,若是好运气,能遇见不少贵人,诸如皇上的亲弟弟、平宁亲王;太子的外公、老国丈镇北侯等等。 自然庄开张已经有五年多的时间,当初王子腾上京之时,也曾在友人的招待下去过两次,确乎是达官贵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论说起在里头用膳的价格,啧啧,确乎是不低的。那时王子腾还暗中猜想这样一处地方会是哪家的产业,却原来与眼前这位有关联,如此说来…… 立在自然庄门前,王子腾瞧着面前一派热热闹闹的,车马驶进驶出,感叹一声。进去后被小二问明后,迎入单间隔开的包厢,他与小二递了一张纸交代两句,边等边看着窗外缩小版的江南风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见一个温文尔雅的中年文士神色匆匆推门而入。 “见过这位先生,不知先生这张图由何而来?可否告知一二!”那中年文士也不拐弯抹角,手中折扇一收,对着王子腾拱拱手,极为恭谨地问道。 王子腾见他这番态度,也直接便道明自己的来意。那张图是四皇子徒文憧亲手所绘,勾勒的正是那块身份玉佩上面的花纹,王子腾仔细瞧过了,还特意拿给史清婉过眼,方才拿了过来。 听完他的话,中年文士眼中迸发出一股狂喜,他忙对着王子腾躬身行了个大礼:“王先生大恩大德!不知我等何时能将四公子接回来?”自从知晓自家主子的爱子失踪,他们几乎发动了所有人力物力去寻找,可惜一无所获,如今真是喜从天降啊! 这自然庄确乎如王子腾猜测的那般,是宫中林嫔的产业。当年林汀被遴选入宫侍奉皇上,其父靖安侯心疼女儿,便将家族历代惯用的一些人调拨了几个给她,这林汀常年在宫中,若说用也没地方,因此便调派这些人手,在外面经营起一家酒楼,走的高端路线,看似平平常常,然而带来的好处那确实不少的。比方说林嫔那日渐丰厚的私房…… “今日即可!”说实话,四皇子呆在自己府上终究就跟烫手山芋一般,林嫔与四皇子固然受宠,可是甄妃与甄家的势力也并不是好抗衡的存在,何况自己家族与甄家素来交好……若是被人知晓,只怕自己就没安稳日子好过了!王子腾思及个中种种复杂的关系,自然觉得送走四皇子这件事儿是越早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第18章 人手 ()与王子腾商量好宅院中四下里的安排,史清婉便找了程峰,将牙婆唤到家中来。(百度搜索4g中文网更新更快) 本朝在这方面不同于前朝,牙婆均是朝廷登记在册的,人称官牙嫂。据说是因为开国先祖皇帝徒允焘有一小妹便是被私牙婆给拐走,四下寻找不得,所以徒允焘方才对私牙婆痛恨万分,立国后便出台了这么一桩政策。 不过若说效果,私牙婆确实是没了,却还有那些心术不正的拐子之流。史清婉清晰地记得,那个在红楼开篇出场的甄家英莲、即是后来的香菱,不就是看花灯的时候被拐子给带走,从而弄得家破人亡么? 对于自己要进行人口买卖,史清婉并没有什么负罪感。生活在这里,就要遵循这里的规则制度,何况愿意卖身为奴的,大多是走投无路的穷苦人家,这样反倒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程峰的工作效率很高,不一会儿便带了个妇人进来。 史清婉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微微点点头。这妇人约莫着四五十岁的模样,头发虽说已是花白,然而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身上青灰色对襟褂子,底下一色的青灰色撒腿裤,皆是蓝白滚边;站在那儿直接福身行礼,眼神端正,并没有史清婉想象中一般牙婆那般谄媚姿态。 “见过女乃女乃,女乃女乃万福金安!”那牙婆的态度恭恭敬敬,与史清婉拉呱了两句自报家门后便道:“不知女乃女乃大概要多少人?我也听贵府管家说了,照着您的要求大致带了几个来;您若是不满意,我便回去再看看!” 此前史清婉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不过好歹看过母亲挑选丫鬟,闻言,点点头:“潘大娘果然是稳重有章法的!既然如此,绣蕊,便在庭前设下锦凳,我去瞧瞧!” 史清婉之前已经大致列了张单子,既然王子腾说前院人手够了,她也不会装贤惠、赶着上去给他添个娇娥美姬,因此前院无需添人;自己身边有了四个大丫鬟和两个二等丫鬟,再有两三个粗使丫头就够了;厨房与花园要好好安排一番,厨房要添至少四五个人,花园那边却是要仔细挑选出能侍弄花草的人物来—— 仔细地观察确定下几个人,问明白他们的身世,史清婉也不愿意啰嗦,直接便和那潘牙婆一手交钱一手交人拿了身契。而后便让绣芙绣蓉带着这几个人下去安排住处与其他一些杂事。 “潘大娘可得帮我留意着呢,若是遇着能打理花园子的,千万给留着!我这里是绝不会亏待你的!”史清婉抚模着腕上一枚翠绿通透的镯子,笑容里很是满意,吩咐绣蕊将额外的红包塞给了潘牙婆。 潘牙婆也很是舒坦,毕竟干这行的,常常遇见小气又挑剔的主家;今日这位女乃女乃开始要求颇多,自己还以为会是个难缠的主儿,想不到却是意外之喜呀!听说这一家是金陵过来的,可看着这位女乃女乃的衣裳首饰还有做派,可一点儿都没露怯,大大方方的—— 她掂掂手里用红封包好的彩头,眼睛笑眯眯的:“虽说这会伺弄花园的人不好找,不过女乃女乃放心,我肯定给您留意着!”正说着话,不知想起什么来,她笑意满盈的脸上突然划过一丝迟疑。 “潘大娘莫非有了人选?”史清婉敏感地察觉到潘牙婆表情瞬息之间的变化,说实在的,家中人手她巴不得一次到位,毕竟,王子腾要担任的可是龙禁尉,再则加上此番救了四皇子的事情……保不定哪天就会有人把手伸进自己家中,这些琐屑却又关系重大的事情,还是尽快妥当为妙。 潘大娘颇有些愧色:“是我糊涂了,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只不过有些难说——” 史清婉并不以为意,开玩笑道:“你且说来听听,难不成这人还能是什么江洋大盗绿林好汉不成?” 听了她这句话,潘牙婆忙笑道:“女乃女乃说的是什么话?这人本姓雷,三十五岁,大家都叫他雷大树,说起他那手莳花弄草的本事,啧啧,反正我老婆子是从来没见过比他还好的!只是有一桩,我也不知道他是哪方人士,据说他以前是宫里头的花匠,不知为何后来被赶出宫,两年前才辗转到了我的手下来!” 宫里的花匠?史清婉眉心微蹙,纤细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一下一下似是击打在潘牙婆的心头:“想必是有本事的,却怎么一直都没有主家呢?” “嗨!”潘牙婆一下子明白了史清婉的顾虑,忙答道:“他是个有本事的,这一点不假,可闷头闷脑的不招人喜欢,他在我手下呆了两年,只给人做些花园子整理之类的短工,勉强过日子!若不是女乃女乃这一遭提起,我都没能记起来!” 见史清婉面上仍旧有些疑难之色,潘牙婆再接再厉劝道:“他这人最是实诚不过的,也能下些苦力气,就是嘴笨说话直!女乃女乃若是担心人品,我老婆子能给他担保着!”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史清婉脑海中已经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再一听潘牙婆的话,当下心内便敲定下来:“潘大娘既然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只不过如他这样有本事的都有几分傲气,还劳你回去和他说说,我们也并不要他做其他的事情,就是府内花园还有庭院四下里的花草植株!大娘也能瞧出来,我们府里不是那等子会苛刻下人的!” 潘大娘笑呵呵地连忙应下来:“那是那是!只看您身边这几位姑娘出落得这般水灵灵的,就知道府上待人仁厚。那我就回去和他说道说道,要是成了,明儿个一早就给您把人带过来!” 领着剩下没被挑中的人,潘牙婆欢欢喜喜地被回去了。 打发走了牙婆,史清婉忙忙碌碌一个早上,王子腾又在当值不能回来,因此她便一个人简单地用了中饭,便歪在美人榻上小憩一会儿。 后侧院厢房。 “玲姐姐,你说,女乃女乃怎么还不见我们训话呢?”方才刚刚经历了一场人身交易,小丫头花儿有些怯生生地看着自己面前干净整洁的床铺,担忧地抬脸问年长的姐姐。 除去两位年岁已过四十的厨娘,玲儿是这群小丫鬟里年纪最大的,今年已经有十三岁。 听了花儿的问话,她抿着嘴,抬手抖了抖床帐上五福送春图样的铜质钩子,半晌后,带着些许不确定地喃喃道:“或许是女乃女乃正忙着呢——”玲儿心中也是忐忑不安,她是被家中继母卖给了潘大娘,早就死了那份向着家的心思;一朝卖身为奴婢,若是遇见了难伺候的主子,那、那也只能说是命苦了…… “可都用了中饭?”只听得门外传来温温柔柔的声音,玲儿眉梢一动,拉着花儿的手快步走出屋子,便瞧见早上领着大家安置的绣芙姑娘来。 绣芙点了点人数,招手示意他们随自己走:“陈婶子与万大娘方才被叫到厨房那边去了,你们且与我去拜见女乃女乃,她们俩一会儿便也到了!” 玲儿心里突突地跳着,想起今早上那位天仙般的女乃女乃,自己也没敢抬头仔细瞧,不知道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主子呢? …… 一觉醒来,史清婉只觉得神清气爽。 因为各处人手不够的问题,所以绣蕊绣芙绣蓉绣茗几个全被支使出去了,连同王子腾身边几个人都忙得团团转,史清婉这个当家主母更是不得空闲。 原本在船上的时候与王子腾日夜相处,不好月兑身也不方便神魂进入空间,再加上这几天忙得一塌糊涂更是没心思,所以累加起来,史清婉已经足足有近一个月的时间没进空间瞧瞧了。 然而,这一个月的时间,却是送了史清婉好大一个惊喜! 却只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修行之途千千万万,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是凡俗之人想要踏足长生大道,却是难于上青天。 论述起史清婉当年修真的机缘,那实在是离奇又真实了。 史清婉作为家中娇宠的幺女,没有被惯出公主病来是难得的,她自幼便成绩优异,稳稳当当地一路过来,直到那一年。 高考那一年,外婆与女乃女乃带着她到峨眉山上烧香祈福,下山途中,史清婉遇见了一只很有灵气的小猴子,那小猴子朝她丢了一块小石头;她觉得有趣,回去也并没有将那小石子扔掉,反而放在了床头。无意间将那石子打破后,史清婉发现石子里面居然包裹着一块指甲大小的玉样物质,更令她惊疑的是,那玉样的东西居然在自己的手心融化了! 她素来稳重,也没叫也没嚷就晕了过去,醒来便发觉自己身上出现了变化,脑海中也浮现出一段历史来。 原来上古时期,在峨眉山上有一位大能,他修行日久,却始终无法参悟大道,未能与天地同寿,不到五千岁时憾然羽化;他心有不甘却又不忍自己独创的修行之道消泯如烟,故而临去前将自己的信息、修行法门以及若干宝器全数封印在一块玉髓中,放置在自己的石洞中。这玉髓虽说照理是尘埃不染,却被一层石头给掩盖住了光彩,在小猴子手中竟成了玩具一般的存在。 暴殄天物的事情史清婉自然是不会做的,她性格坚毅,半年内安安静静地将自己修炼到开光期,也成功地拿到了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读完八年的书,史清婉因为在中医理论与实际操作上的出色表现而留校任教,兢兢业业,直到莫名地被丢到这异世来。 并没有像一般修真小说所描述的那般自带空间,那枚玉髓直接融入史清婉的神魂不错,可那空间却是史清婉修至心动期后,自动在心内莲花上开拓出来的。 正因如此,那空间是随着史清婉修为的增长而扩大,或许改用“升级”来说更合适。 之前史清婉初到异世,因为身体与神魂上的不协调,空间内许多东西都被限制,导致史清婉徒有出窍期的修为却只能拿神识探探,其他的都做不了。这也让史清婉懊恼不已,只能继续努力提高这幅身子的修为来匹配自己的神魂。 空间内的东西被限制了,作为空间中心存在的那朵青色莲花也是同样的遭遇。原本它作为史清婉道心之莲,已经快要结出莲子,谁想被这样一捣腾,反倒连开得绚烂的花都有些萎靡不振,着实是令史清婉担忧了一阵子。 如今,经历了来异世这近两个月的时间,再次看到青莲翩然摇曳的动人模样,以及那花瓣层叠中一颗小小莲蓬,史清婉总算能安下心了。 第19章 孕事 ()时隔三年半之久,再次站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之前,王子腾心中感慨万千。(百度搜索4g中文网更新更快)之前与自己同期的几位好友,如今职位都已经比自己高了一级,实在是得更努力些才行啊! 接连几日的当值,王子腾确乎是有些累了,若非有史清婉精心准备的汤水饭食,只怕精神还没这样好呢。到酉时一刻交接了班,他将东西收拾了欲给汇儿带回去,正想着从街市上带些什么有趣儿的玩意回去哄妻子欢心,便见龙禁尉中与他一同值守的几位过来招呼。 “越关兄,不如一块去吃酒?”其中一个身着玄色长褂的青年笑着邀请道:“昨日我得了两坛佳酿,十年的梨花白,可不就被这群狗鼻子的给闻见了,非闹着要分上几盏!今儿早上我特地叫人去自然居定了位置,嘱咐好菜好景,不若一同来吧!” 此人名唤徒文擎,出身宗室,在这一群人里面算得上是个领头的。王子腾想了想,点头亦是笑着,抱拳应道:“却之不恭!”便将汇儿又给唤回来,细细叮嘱了几句。 “我说越关兄怎么这样子啰啰嗦嗦的!”离得近,徒文擎自然听清楚王子腾对汇儿说了什么,带着些许促狭地冲着众人挤挤眼:“原来是对嫂夫人温柔体贴解释一番啊——英雄美人,新婚燕尔什么的……嗯,我们懂得!” 看着这面前这几个比自己都要小上两三岁的、呃,姑且称之为青年吧,王子腾内心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无奈之感。 重任龙禁尉已经约莫有七八日,他最开始时微微有些尴尬,毕竟这里头自己的年岁最长,很是担忧自己会出什么差错叫人说道,何况这一班龙禁尉毕竟都已经共事两年之久,自己突兀地插入,短期内实在是很难融入进去。 他大约也能瞧得出来,这个徒文擎虽说口上颇有些言笑无羁,不过做事儿却是极认真,是个值得交往的;他乃是圣祖皇帝时期福亲王那一脉传下来的,如今身上并没有爵位,所以才在宫中谋前程。 “你们不是不知道,我们才刚刚在京中安顿下来,我便日日不着家,她一人将府中诸事给安排好,难免劳心劳力——”提起这一桩,他不由得想起昨夜回家之时在灯旁等自己的妻子,眼底划过一丝温情:“总得和她说一声,不叫她担心才是!” 徒文擎不无感叹,他尚未娶亲,不过却因为打小生活的环境,所以听了王子腾的话后,对这般夫妇和谐欣羡得很:“果然是琴瑟相和,越关兄思虑得当!”、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这个王子腾虽说是四大家族的子弟,却并不像荣宁二府中人那般嚣张却又无能,反倒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看来,果然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呀!只不知道日后如何了…… 徒文擎瞧着王子腾周身不自觉便带出来的温馨安宁之气,眼神闪了闪。 一众人浩浩荡荡离去不提。 屋内并没有其他人,正是夕阳西下,坐在窗前能看得到天际彩霞缕缕,飞鸟不时掠过。史清婉正在炕上拿着绣绷子飞针走线,垂下眼眸,口中默默念着什么,不过眨眼功夫,一朵清雅飘逸的莲花跃然于布料上。令人赞叹的是,那朵莲花竟然浮动着淡淡的金紫色。 就在那株青莲结出了小小的莲蓬后,她发现自己体内已经凝实的元婴居然蒙上了一层含金带紫般的光芒,这实在是令她惊讶不已。 天地初开,有鸿蒙紫气、功德金光,因此金色与紫色皆是极尽尊贵的颜色。虽说不明白这金紫色的光芒由何而来,然而史清婉并没感觉到什么恶意,反而发现自己的元婴愈发凝实,修为也蹭蹭地往上涨了,这绝对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呀! “女乃女乃,汇儿回来了,说二爷与龙禁尉中的各位同僚出去吃酒,让女乃女乃您先用晚饭!”她最后一针收起,正满意地看着那朵显得尊贵无俦的莲花,便听见外面绣蕊的声音响起来。 闻言,史清婉微微挑眉,吃酒,自己倒是没看错他。 对于王子腾现在的境地,史清婉也能猜到些,看他昨夜归家时眉宇间掩饰不去的疲惫倦怠就知道,这几天肯定不轻松。这也是,如今并不到每三年龙禁尉一招的时间,王子腾这般半路j□j来的,难免被人刁难或是猜度;不过能这么快就混到一起吃酒,他果然是有能力的呀。 “准备摆饭吧!记着叫厨房那边准备好醒酒汤,另外再做一份粳米粥,一份藕粉梅子糖糕,多加桂花蜜,搁炉子上温着。”史清婉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坐了一下午,虽说于神魂修行有利,不过身子却是有些僵硬呢。 史清婉自己动手将身上披着的一件浣花锦衫月兑了,挽起袖口,已经有几个粗使丫鬟们将饭桌抬进来。 坐在描金矮脚小几前,史清婉看着面前几只白胎缠花玛瑙碟子,突然觉得没了胃口,随意地捏着筷子夹了一丁盐腌雪里蕻,就着小半碗的粥用了。虽说目前处于自立门户的时候,并没有多少积蓄家底,可是史清婉在金陵时便着人将自己私房里的好东西全给装箱带着。因此,这日常起居的水平却是没大下降的。 绣蕊站在一旁,瞧着碟子里,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心,这些可都是女乃女乃最爱吃的几样,怎么今日竟是完全没动呢? “女乃女乃不如再用些?”绣蕊取了旁边乌木镶银的筷子,从其中夹了一块糕点:“这是绣茗特意拿咱们在金陵时收集的荷花粉,和着粳米粉、糯米粉与少量的牛乳,加了桂花蜜揉好上屉蒸的,特意切成小块;一点儿都不像糯米的糕点来得黏糊糊的,我也尝了些边角,爽口不腻,女乃女乃试试?” 绣蕊这一通话出来,史清婉瞧着那微微带着些粉色的糕点,虽说不想辜负这好丫头的一番心意,然而勉强也只吃了一个便作罢。 撤了饭桌,史清婉也不想做其他事情,便洗洗往床上躺着。 侍奉史清婉沐浴完毕,为她抹了润肤的香膏,绣蕊绣芙轻手轻脚地将内室门上挂起的珠帘放下来,合上门。 “女乃女乃莫不是脾胃不舒服?”绣蕊秀丽的面容皱成一张苦瓜脸,回首瞧了瞧安静的内室,她压低声音:“女乃女乃素来胃口不错,可今儿晚上总共只用了一碗粥、一块点心,着实是叫人担忧呢!” 绣芙将炕桌上方才未曾收拢的绣线绣筐拿起来,闻言,点点头道:“或许是累着了吧,白天要打理家事,晚上又熬夜等二爷回来;不过幸好诸事都已经步入正轨,想来马上便能松快些啦!” 内室。 红烛微光透过水墨字画的白绫帐子,正是不扰人的亮度。躺在柔软的被褥里,抚模着上面丝线纹路,史清婉神思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虽然有些疲倦,可是却并没有一丝困意,不过是觉得腰背稍稍有些酸酸的,所以才早早地便窝床上罢了。 腰酸……联想起某些事情来,史清婉脑海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破混沌,她星眸倏忽圆睁,左手无意识地附上自己的小月复,眼帘低垂,任神识探入其中。 “居然——居然是这样子!”她轻轻惊呼一声,又是喜悦又是无措地看着自己的肚月复,谁能想到,原来这几天的懒怠竟是这个原因?史清婉虽说曾经是医学院小有名气的授课老师,不过那时她因为对修行之事的兴趣,所以还是偏向于中医这一块;中医把脉最早也得三个月才能确定孕相,她哪里会往这方面想呢? 难不成莲花恢复精神,结出莲蓬来也是这个原因?史清婉想起自己空间中的变化,樱唇微微抿着,心中浮现出一个隐隐约约的猜测。 在那块玉髓之中,关于修行者孕育之事,也有一些简单的记载。或许是为了维持天道平衡,愈是修为高的修行者,愈是难以诞下子嗣;修行之人为了不被外物分心,所以往往不会选择早留子嗣,到后来,却成了求子不得,这也令许多修行之人后悔不迭。 修行之人难以孕育子嗣,确乎是有其道理。要知道,尚未出世的婴孩乃是这天地间至纯至真至善的,他们能够自动不受干扰地吸取灵气。普通人的孩子待出生后,体内灵气被外界浊气所扰乱,因此便会逐渐消散;而修行者若是有幸得子子,那么婴孩生来便是灵胎,实乃天地钟灵的存在,成为天道圣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由上古至今千万年,能达到天道圣人、不死不灭的又有几个呢?便是这位玉髓的创造者,何等大能,不也是一样如烟云散去不留痕迹?修行之事本就逆天,若是再多来这些个天生灵胎,岂不是要天道大乱么? 因此,对这个孩子的到来,史清婉确实是怀着十二分的感激喜悦。估计应该是由于身体和神魂修为的不一致,再加上在船上那段时间她和王子腾黏糊得厉害……所以才顺利地受孕了。 知晓了这件事情,史清婉简直连手该怎么放都不知道,饶是她曾经能对着满室学生就女子孕育之事侃侃而谈,现在也全然忘得一干二净。她小心而温柔地将双手再次覆盖在小月复上,感受着自己的体温——以及,那里面一个小小的、已经具有天地灵性的存在。 史清婉默默地算着时间,大姨妈本该在这两天却迟迟不到,自己只以为是初到京城有些水土差异……这样一来,已经将近一个月了。 “真好——” 一双星眸注视着平坦的小月复,溶溶如一汪春水,醉人蚀骨。那里,再过两三个月便会慢慢地凸起来,会有一个小家伙在里面逐渐长大,想想这种情景,史清婉就不由欢喜得笑出声来。 …… 妻子现下的喜悦欢愉,王子腾这个尚且在外面与人饮宴的准爸爸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此刻,因为遇见了一个人而想起一件糟心的事情来,他的情绪可着实不大好。 第20章 荣国府 ()“越关兄”,面前一袭儒衫的男子朝着王子腾拱拱手,脸庞方方正正,五官不算英俊,却有一双很是精致的含情桃花眼;不过这本该妖娆风流的眸子被他面上那种端正方肃、不苟言笑的学究气质给混杂得失去了原本的味道,显得整个人死板无趣。 王子腾正与徒文擎谈论着南北下酒菜的差别,听得身后这一身呼唤,回过头来,眼底划过一丝烦厌,却不得不挂起笑容,抱拳回礼道:“原来是存周!” 此人正是荣国府二公子、即王家二小姐王悦宁的未婚夫婿,贾政贾存周。 “越关兄既然到了京城,怎么不去我家中走走呢?家父家母前两日还在念叨着你的事情呢!”贾政没瞧见站在王子腾身旁不远处的徒文擎,只一味地说道,很是热情,全然将母亲口中讥讽不屑之词给忽略过去了。 他之所以对这位未来二舅兄如此亲近不是毫无缘由的,只王子腾在王家同样是排行老二、无资格袭爵的儿子,这一点便足以令他心底升起一丝同病相怜之感;何况,自己未来的妻子可是他的妹妹……想起当初在金陵王家遇见的那个娇艳爽快的姑娘,贾政心底一热。 若是王子腾知晓他这般心思,不知道要多鄙夷呢。别的不说,单说这荣国府里的事情,京城里上流人家谁不知道荣国府的次子比起长子来得更受父母看重宠爱? 念叨?自己可没那本事叫那位太太记挂着,王子腾心底嗤笑一声。想起之前上京来与兄长一同拜访荣国府时发生的诸多事情,对荣国府的不喜更浓重了几分。好吧,他承认自己是有些迁怒。那一夜,在金陵老宅中发生的事情,被一母同胞血脉相亲的妹妹毫不留情地算计,王子腾觉得,自己恐怕是一生都难以释怀了。 “劳两位长辈惦记着,却是我的过错了,只是我与内人抵京才十天半个月不到,诸事尚未安排妥帖,宫中的差事又耽搁不得——”王子腾愧疚又无奈地笑着,抬手朝着不远处那个已经挂上名牌的房间示意了一番:“明日轮着休沐,因此今晚便和同僚出来喝杯酒,存周,请恕我不能作陪啦!待明日,我便与内人一同前去府上拜访!” 贾政虽说看着是个脾气古板的,不过这点人情世故还懂得,此番他也是与人约好在此处谈诗论文。听了王子腾的话,他想起什么来,连忙拱拱手:“如此,我便不耽搁了!” 徒文擎远远地与坐在窗口,一杆松竹掩映,恰好能瞧着王子腾与贾政说话,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容。他素来看这个贾政不大顺眼,如徒文擎这般宗室出身却尚且没有爵位,想要赚个前程,利用出身便利,入宫御前侍奉是最保险又最常见的一条路子;谁想这个贾存周偏生自秉读书人,清高自傲,当初其父贾代善欲让他走这条路时还严词拒绝了,说什么不愿依靠祖上余荫。 “擎哥,你看那小子,真是叫人说不出的讨厌!等哪一天没了祖上的荫庇,我瞧他会葬在哪儿!”身旁有人坐下来,徒文擎扭头瞥了一眼,正是小自己一岁的堂弟徒文黎,抓着个苹婆果大大咧咧地咬着,口中有些含糊不清。 徒文擎瞪了他一眼:“好歹是荣国府的人,你在外头说话别这么无所忌惮!” 漫不经心地答应着,徒文黎把手里啃了半边的苹婆果放下来,余光瞄见那个一袭儒衫的身影走远了,他正色看着堂兄:“那个王子腾倒是个识趣儿的,咱们以后慢慢瞧着就是,不过,陛边的那个陈禹徳、还有苏和业,可都和他交情不错啊——” 徒文擎点点头,并不答话,心中却是有一番思量。 王子腾的底细并不难查清楚,十三岁捐了龙禁尉,两年后卸职回乡守孝,出孝三个月后娶妻,而半年后再度回到龙禁尉任职。粗粗看来,这不过是不受宠的次子自己谋前程,可是徒文擎却不这么认为。 陈禹徳、苏和业,都是现在皇上面前的大红人。陈禹徳武举出身,无论是谋略还是武力皆是一流,因此一直深受皇上信重;苏和业则是文举,当年乃是翰林院编修,因文章很是得皇上的赞赏,故而被钦点长侍上书房,已经稳稳当当地被擢升为翰林院侍读学士。此二人算得上是圣上心月复,又都是有才之人,宫内宫外,想要讨好他们的人多了去。 王子腾与陈禹徳认识至少在十年,这还罢了,年少好友交情笃深很正常;可是王子腾和苏和业认识,只不过才短短的五年,这里面还得包括回乡守孝、娶妻的近四年光阴,他都能与苏和业如手足相处……偏生这里面光明正大,全然没什么旁门左道的东西在里头。 此人,便是不能结交,也决不可得罪了! 徒文擎心里下了这样的论断。 …… 淡淡溶溶的月色如水般倾落一地,透过床帐落在帐中人的身上。红烛不知何时已然熄灭。史清婉偎在柔软的褥子上,星眸半眯虚着,浅浅的呼吸仿佛带着一种神秘不可捉模的韵律,让空气似乎都安宁下来,窗外不停歇的蝉鸣声也静了。 她正按着自己修行的法诀运调周身灵气,一面还得从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中吸收些日月精华。虽然听起来颇有些神棍,不过却是实实在在能给她与月复中的小生命带来好处。 史清婉的神识一分为二,一道在月复中那团尚且分辨不出的、飘渺的光点,另一道则附在道心之莲上,密切地观察着那莲蓬的变化。 她要确认一件事情。 随着一缕缕不可见的青色光芒从月光中跳月兑出来,缓缓地在史清婉周身上下旋转着、浮动着,她月复中那团光点仿佛感知到一般,欢快地以同样的方向转动起来。史清婉的神识可以清晰明了地看到,一点一点的青色光芒绕着圈,逐渐融入了那团象征着生命与灵性的光点之中。 与此同时,另一道神识所在,亦看得到那道心之莲的变化。圆润的花瓣变得更加充盈而有光彩,令人讶异的莲蓬,翠色之中还夹杂着一丝金芒,但却并不耀眼,反而温温润润的,是如玉一般地柔软光泽。 神识与道心之莲共为一体,史清婉分明能够感受到,在那平静的变化下暗藏着的汹涌激流,愉悦,生机,以及深深的依赖温存。 “呼——”不知过了多久,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睁开眼,撩起帐子,已是月上中天。 果然,自己的猜测是没错的!她抚模着自己平坦的小月复,再一回想方才感受到了那般几乎就要实体化的濡慕思情,史清婉微微抿着嘴,梨涡浅浅,眼底是隐藏不住地欢喜与温柔。 从道心之莲孕育出的莲子,便是那小小光点的心智。原来这天生灵胎的不凡之处竟然这般早早便能体现出来,有哪家的孩子尚且还是个胚胎便与母亲产生感情上的交流呢? 好似听见母亲对自己用了“胚胎”这个词,那堪堪停下转动的小光点又浮动起来。虽说圆圆团团的光点完全看不出来摇晃的姿态,不过史清婉却感觉到它竟是在嗔怪自己不给它一个好听的称呼,从未曾有过的满足在心底洋溢开来,纵使知道不会得到回答,史清婉声音还是甜软得水一般:“那该叫你什么?宝宝?” “不如待你再长大些,妈妈和你讨论一下不好?”史清婉与它商量着,瞧着它缓缓地停止了原地晃动,史清婉不禁开怀不已,思绪逐渐飘远…… “你们女乃女乃可是歇下了?”王子腾将身上玄色外袍月兑下来挂在胳膊上,瞅见屋内并无烛火,压低声音问道。 绣蕊摇摇头:“女乃女乃用了晚饭便躺下了,不过刚刚还叫我们送了茶水润喉,想来还没睡着呢!”动作小心翼翼地将门前珠帘再次挂起:“女乃女乃吩咐了,爷若是回来,便让您先用了醒酒汤,再少少用些养胃的粥和点心之类——” “真是啰嗦”,王子腾口上这般责怪着,眼底却是浓浓满溢的温情,只觉得心底熨帖得很:“你们女乃女乃今儿个做什么了?” 他这边问话,因为宅子不算大,厨房那边已经飞快地有人将食盒子送了过来。绣蕊一边接过食盒子,一边正要答话,便听得屋子里轻轻的哈欠声和随之而来的问话。 “绣蕊,可是爷回来了?” 简单地拾掇了一下,王子腾端着只小小巧巧的白胎卍福小盅,捏着勺子颇为文雅地吃了一口,夹了块糕点,眼睛一亮。 史清婉眼儿朦朦胧胧地瞅着,一五大三粗的老爷们端着个还没半个巴掌大的碗,吃得是一脸满足,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够不够?不够再叫厨房做点儿?” 瞧清楚那双水盈盈光璨璨的眸子中明显的促狭,王子腾低头看着自己手中那个小盅,一瞬间明白了什么,脸皮上划过一丝可疑的晕色。 夫妻俩你一媚眼我一回笑之中,王子腾将一盅红稻米粥和整盘的藕粉梅子糖糕用得干净,又自己叫人送水沐浴,便躺到史清婉的旁边来。 “今日与大家去喝酒,碰见荣国府的二公子了!”王子腾不带感情地陈述着:“说起话来,因此明日咱们得一块去荣国府拜访,你想想带些什么礼去好呢?” 虽说王子腾的语气是平淡无波,史清婉还是察觉出其中一闪而逝的烦闷。她半撑着身子,却被王子腾重新又搂在怀里,无奈之下,只得打消念头老老实实伏在王子腾的胸膛:“说起来,咱们初来乍到的,对着京城里头时兴的东西并不大清楚,倒不如将那些金陵特色的玩意带上几件,另外——毕竟是国公府,总不能显得轻薄,我那儿有一对汝窑的缠枝折花福禄瓶,花花朵朵的古凭,看着热闹喜庆;全套的玳瑁掐丝嵌宝金银头面,另外还有江南那边花样新鲜的布料,你瞧着如何?” 王子腾顿了顿,叹息了一声,抚上史清婉柔滑如丝绸般的发:“只恨我家底不丰,竟叫你贴东西出来!只是首饰布料我日后还能给你添置,那福禄瓶收回去吧,毕竟是难得的东西——”衣料首饰,一时一兴,自己再补上便是,可这些压库房的好东西自己是决计不能挪用的! 他不是那等不通庶务之人,想着现下里自己这小家虽说已经是立了起来,可是阖府上下,仆婢加起来约莫就是二十几人,日常用度,在外面人情来往,真是花钱如流水一般。自己那点子私房和俸禄哪里能够用?总得想个法子才行——看来之前说过的经营店铺,也该提上日程了。 第25章 家宅无宁 ()“这些是——”史清婉迷惑地瞧着面前摆着的一溜大箱子,转脸看向一旁立着的几人,福了福身子:“诸位大人,我家夫君并不在家中;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还劳诸位稍等,我夫君约莫还有半刻钟的时辰也就回来了!” 方才她正在屋子里打坐,突地从前院传来这么个消息,匆匆赶来,又瞧见这样一些人,心中实在是有些不明白。(思路客.) 领头的正是安福,此番他奉了皇命而来,一部分的原因就是要看看王子腾的夫人是什么样的人物。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几个人,笑了笑,难怪用的是“大人”这般称呼呢。 出来处理公事,内侍们都要更换衣裳,以免扰民。可这衣裳也都有讲究,全是按着朝服那般,绣上代表品阶的花纹,只是要隐蔽些,都在腰间的束带上头。 果然是蕙质兰心的女子! “夫人不必担忧!我等不过是奉命将圣上与王侍卫和夫人的赏赐送过来罢了!”安福一出声,史清婉的猜测就被证实了,果然是宫中内侍。她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原主记忆中关于教养嬷嬷在这方面的教导还是没错的。 史清婉忙告罪道:“方才是我礼节不周了,还请诸位大人入内喝杯茶吧!” 此次的目的达成,安福自然不会在这儿拖拉,宫中皇上还等着他回去禀报呢:“多谢夫人好意,只是我等还有事情,便不打扰了呢!此处共有金银并布帛之物,俱附了字条标明,夫人还请自行查清吧!”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王子腾回来了,瞧见这满地箱笼,也惊了一跳。夫妻俩一同点数清楚,让人将这几只大箱子抬进库房去,回到屋中,便对坐着开始合计起来。 “昨儿晚上还在想着怎么开源节流呢!今儿就有了——”史清婉言笑晏晏,笑得满足而开怀,掂着手里方才从箱子中取出来的一枚金元宝:“这样一来,咱们的庄子也就有着落了!” 瞧着妻子怀孕之后愈发娇甜软侬的笑容,王子腾眸色微暗,心中暗骂一声,从她手里拿过金元宝:“好好好,有了庄子,你的脂粉铺也能有新的胭脂了!” 外头卖的胭脂水粉之中多有不好的杂质,史清婉想要将红楼名声打出去,好的胭脂水粉是重点。因此她特特吩咐绣蕊将店中从别处进的货尽数淘了两遍才放上去出售。可这样终究是太麻烦些。 所以史清婉想着,既然红楼中贾宝玉能用自己淘制出上等的胭脂,那为什么红楼不可以呢?不过,好的胭脂水粉,需要新鲜的花草,这却是难题。昨天她还和王子腾提起此事,王子腾坚持不肯让她动用自己的私房,只说是等红楼的本钱回来点儿,凑一凑再买个庄子呢。 “真是个小财迷!”王子腾瞅着她笑得弯月一般地眸子,水亮亮动人之极,带着几分取笑,捏了捏她的鼻子。这几天看着妻子对红楼那般上心,他可是有点不是滋味儿了。 史清婉爱娇地挥开他的手,抚上自己尚未显怀的月复部:“我这哪儿叫财迷,我这是再给我们家儿子,还有以后的小婉儿攒家底呢!日后儿子娶媳妇,女儿的嫁妆,你这个做爹的,一点儿都不关心!” 京城这边王子腾夫妻甜甜蜜蜜地盘算着家业,金陵那头,老宅中可不大安宁太平。 “大爷还是回去吧!这小佛堂毕竟热得很,若是叫大爷中了暑气,那就是我的不是了!”一袭青灰色的袍子,满头乌丝被简单地束起来挽成如意髻,除去了珥环钗簪,并没有往日里装扮得花枝招展的姿态。从侧面看去,女子长长的羽睫垂下来,琼鼻微翘,菱唇粉润;因为突然的清苦生活,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原本丰润的面颊也微微显得瘦了下来,却因此显得更添几分柔弱堪怜。 王子胜站在旁边,瞧着她眉宇间淡淡的一丝愁绪,想要伸手将她扶起来,却又作罢,原地转了两圈,无奈地叹道:“云儿,你又何必呢?” 水云并不抬头,轻轻拨弄着手中一串佛珠子:“大爷不必再劝我了,是我的过错,没能保住孩子,让他还没到这世上看看亲爹便含怨去了!” 她眼中盈盈欲滴,强忍着不叫泪水落下,瞄了王子胜一眼:“大爷如今身边有银月妹妹伺候,妾身也能安心在此处,为老太太,大爷女乃女乃向佛祖祈福,也算是、也算是为我们那可怜的孩儿积些福报……”话没说完,水云已经忍不住心中的苦楚,侧过首抽泣起来。 听她提起银月,王子胜不由得有些头疼。 王子胜从来都知道,说起才干能力,自己是不如弟弟的,可谁让自己是长子呢?既然如此,袭了爵位稳稳当当,在金陵偏安一隅,荣华富贵、温香软玉,这样的日子实在是舒服得很。 可谁想这温香软玉的艳福也有这样令人为难的时候呢? 一个多月前,王子腾纳了银月做姨娘,心疼她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被自己酒醉后沾了身子,加上银月确乎是乖巧柔顺颜色又好,是以宠爱得很。因此,这银月可算是成了王何氏的眼中钉,前儿个又闹出一桩事情来。 只说王子腾夫妻离家上京去后,老宅中诸项事务便交由王悦安和王何氏来打理,可王何氏仍旧是一板一眼地被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 王悦宁被母亲施以禁足这样的惩罚,她自幼便受宠,王老太太连一个手指头都不舍得戳她,哪里被母亲这样毫不留情地对待过?虽说被禁足了,可是外头银月姨娘受宠的消息传到耳朵里,对比自己一个月下来被死死看住的日子,她立马不淡定了。王悦宁也并不觉得是自己行为有错,只是后悔自己手段不够,没达到预期的效果,还给自己惹来母亲的责备惩罚……看来看去,这一整件事儿里面,最得利的反倒是银月这个原本是丫头的姨娘,她便将满腔满怀的怨念尽数转移到了银月身上。 虽说被禁足,可是王悦宁毕竟还是王老太太最疼的女儿,平日里身边伺候的丫鬟们出来进去都是如平常一样的。这几个丫鬟里头,对银月最为愤愤不平的一个,就是那日与银月一同走路的玉钿。这丫头也是个掐尖好强的,眼见着往日里穿衣打扮与自己没大差别的玉簪一跃成了大爷的姨娘,珠翠绫绸,心里的嫉妒自是不必言说。 早知道,那天回来没瞧见玉簪的人影,自己就该去告诉姑娘才是!这样一来,看她还能和大爷凑上……玉钿私心里这样想着,实在是后悔不迭。 这份心思却被王悦宁给察觉出来,她虽然恼怒玉钿的不知羞,可转念一想,倒未尝不是个契机。 反正已经用过那种不上台面的手段了,王悦宁的脾气,也不会因为王老太太的几句斥责便来个痛改前非。她记得玉簪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乃是王家前院姚管事家的儿子,虽说没什么私情,可是听玉簪露了口风,说是两家已经商量好了,待到了年纪便给两人定亲,为的是嫁到姑姑家不至于被婆婆刁难,离家又近…… 王悦宁对玉钿私下里说了两句,叫她多与银月亲近亲近,也不枉她与银月交好一场。玉钿嫉妒之火愈加旺盛,她和玉簪几乎是一块儿到王悦宁身边伺候的,彼此之间的事情都清楚得很。 想着玉簪已经是快要将亲事放定的人,却有了这般福分;如自己与她容貌相当,却因为没人为自己打算,只能等着年龄一到就要放出配个小厮……玉钿一冲动,便又给了王悦宁好大一个没脸。 之前在解酒汤中加入紫须参的是另一个丫鬟、玉璧。这玉璧被王老太太暗中带到柴房打了十大板,勒令不许多言此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玉璧被放回来之后,便发了高烧,迷迷糊糊间说话全被照顾她的玉钿听了正着! 玉钿将此事存在心中,一直不敢对人说,这会儿却是正用到点儿上了。 偷偷找到了王悦宁之前用剩下来的紫须参,玉钿跑到银月住的西厢房,从银月那个顶了她原本名字的小妹入手,将银月约了出去后,算准时间便来了个李代桃僵。 这事儿发生后还被回来的银月给撞上了,银月立时便昏了过去。 王老太太勃然大怒,玉钿一个小丫鬟,便是计划再周全,又哪里禁得起陆嬷嬷这样成精的老狐狸调查呢?不过半天功夫便有了结果,王老太太也好、王子胜也好,对这种算计都腻味得不行,直接便将玉钿打了二十板子后远远地打发了,什么都没带,直接蒙了盖头嫁给了庄子上一个养猪的猪倌儿。 王子胜很是苦恼,别的女子倒也罢了,算是艳福不浅,可这妹妹身边的丫鬟,怎么一个个都到自己房里来了?这若是叫人知道了,王家的脸面名声要也不要?! 银月也是个聪明的,她装作昏倒,醒来后便哀哀凄凄流着眼泪,也不闹腾,只说了一段话:“我与玉钿原本也是亲近的,不想她竟然如此妒恨我;妾身素来蠢笨不会算计,可眼下里瞧着,这阖府上下,连她都能这么不顾脸面扒上来要下我的脸面,其他人岂不是能将我生生吃了!爷、爷还是离了我这儿吧!好歹找个能压压她们的来!” 话说完,便将王子胜推了出去,王子胜几次去寻她,都只得了眼泪与拒绝。 不得不说,银月这招以退为进确实用得好,一番话将自己在王家的处境含而不露地展现得淋漓尽致。王子胜本就是贪花爱色的风流性子,看着她梨花一枝春带雨,蝉露点点颤秋枝的模样,各种脑补之下,怜爱之情更胜往日。 他自诩是谦谦公子,自然不会强着银月的性子来,已经有好几日都是歇在书房了。 烦闷之下,他随处走走,恰巧到了这僻静的地方来,想起在里面祈福的水云,索性便进来瞧瞧。 瞧着水云哭得不得自己,想起那个自己尚且不知道的情况下便莫名失去的孩子,王子胜心中升腾起一丝歉疚,弯下腰来,将水云揽进怀中,柔声宽慰道:“莫哭了,以后咱们还会有孩子的——” 孩子?水云眼中划过一丝迷茫,旋即被深重的仇恨所掩盖。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当初的那一碗药,等自己察觉出不对劲来,已经有小半碗下了肚子,自己已经彻底损了身子,再也不可能怀孕了…… 伏在王子胜的胸前,水云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这个男人,自己当年怎么会觉得他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呢?只因为老太太说是因为失了孩子所以自愿祈福,便完全相信了;他的心就是铁石做的,那也是他的孩子! 只是,不管怎么样,自己这辈子算是毁了。生不出孩子,不为夫郎宠爱,在这凄冷枯寂的小佛堂,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不!不!水云想起那个黑暗的、葬送了自己一生的夜,那个失去的、尚未成形的小生命,瞳孔微缩。抓着王子腾前襟衣裳的手紧了紧,水云咬着唇,拼命地压制着自己内心的恨意,出口的却只是悲痛的呜咽。 “云儿,不要呆在这儿了”,王子腾听着她的呜咽,只觉得心头难受得很,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这里如此安静,你一个人会胡思乱想的。我去和母亲说,让你还回西厢去,母亲素来喜欢你闲顺知意,必定会同意的!” 第26章 喜讯 ()一炉檀香悠悠远远地在屋内浮动着。(思路客.)已经是八月的时候,才过立秋,已经能感觉到风中不同于前两日的凉爽了。 王何氏正坐在窗前,手里拿着绣绷子漫不经心地绣着,不时间还会停下来看着窗前回廊下一株枫树出神。背着阴,可以清楚看到,枫叶尖儿已经有些微的浅浅红色了,不知为何,王何氏心中总有些惴惴。 “啊!”轻轻惊呼一声,低头一看,银针晃晃下,一滴血珠在白皙的指尖上格外刺眼。她将吮着指尖,那种不安地感觉更重了。 “女乃女乃——” 外面传来云霞的声音,王何氏正想着事情,听见动静,颇有些不耐地扬声问道:“怎么了?” 云霞看着站在不远处笑容浅浅的女子,还是秋老虎的天气,却觉得一股寒气从头到脚过了一遍,她打了个寒噤,转过脸来,忙道:“女乃女乃,是大爷让、让云姨娘过、过来给您请安呢!” “谁?”王何氏一瞬间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句:“云霞,你说是谁?” 云霞感觉到身后那如芒如刺般的目光,战战地应道:“是、是云姨娘,老太太解了云姨娘的禁,说是让云姨娘继续伺候”,她吞了吞口水:“伺候大爷!”、 “解禁?我倒不知道是解哪门子的禁?!”王何氏一把将手里面绣了一半的素帕从绣绷子上扯了下来,带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只是此时她也顾不了这条费了不少心力的手帕了:“大爷呢!大爷呢?!” 王何氏觉得简直就像是做梦一般,这个水云,明明、明明就已经说了是要在小佛堂里面守一辈子的,怎么会突然就又成了伺候大爷的姨娘?老太太,你的威严呢?你的说一不二呢?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云霞听着里面一声裂帛之音,不敢再出声,可谁想身后的云姨娘却不放过她,温柔的笑容始终挂在嘴旁,一双眼眸定定地瞅着云霞,带着些许嘲弄和冷冽:“云霞姑娘,还请你与女乃女乃通报一声,大爷那儿还等着我伺候呢!” 这院子不算空旷,这不软不硬、音量却足够大的一声,云霞能听见,王何氏自然也能听见。 将自己的震惊与愤恨尽力克制住,王何氏死死地攥着方才那块已经破了一个大洞的绣帕,咬着下唇,半晌后,方才从喉咙里艰难地逼出几个字:“让她进来!” 捏着帕子捂住嘴,云姨娘咯咯笑了两声,拾着裙边慢慢地走着。她今日穿的是一条宽幅的曳地百褶凤尾裙,带着里面夹杂着金色的绣线,看着华贵秀丽。上身则是一贯的茜色小褂,腰上系着墨绿色松花汗巾;她原本呆在王老太太身边伺候,便是因为端庄沉稳又生得好所以才被看重,这样一身衣裳穿着,竟不像是个丫鬟出身了。 “许久不见,水云给女乃女乃请安了,女乃女乃万福金安长命百岁!”云姨娘笑语盈盈的福了福身子请了安,抬头看着面前这个面慈心狠的女人,便不再言语。 瞅着水云的装扮,王何氏只觉得脑筋一紧。怎么会?小佛堂那个地方最是僻静清苦不过了,为何她不但没有折损姿容,反倒出落得更姣美娴雅了?原本便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将大爷的心兜揽住了,如今,除了那个银月,还有谁能—— 对了,银月! 仿佛拨云见月,王何氏清明起来,方才因为猝不及防而生起的无措去了几分。施施然坐下来,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般,王何氏端起炕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抿了一口,只觉得心头激灵一下,平静下来。 “老太太慈心,既然放了你出来,日后就要记得好生侍奉主子,不要心存妄念!”王何氏眉目舒展地看着云姨娘,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好一派大家主母宽容贤淑的作风! 看着她这样的做派,云姨娘神思一晃,想起那天她也是这样的一副嘴脸对自己,几句话将自己推入了被老太太厌弃的绝望境地,简直恨不得一口啐过去。可惜,她记得自己的身份,姨娘,与主母的差别。 不过,主母要的就是贤良大度,而如自己这样,姨娘妾侍之流……水云勾起唇角笑了笑,福了福身子,带着点说不清楚的勾人妖娆:“水云知道了!” 姨娘要做的就是好好伺候爷,让爷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不是么?我的好女乃女乃。 上房。 “老太太,京城那边二爷派人回来啦!” 王老太太正歪在美人榻上和陆嬷嬷说话,便听得外面气喘吁吁的报信声。 自打史清婉随着王子腾去京城后这段时间,王何氏、王悦宁被禁足,王悦安又是闷头葫芦不会凑趣儿,王子胜后院那些个姨娘侍妾又没资格来和王老太太说话。因此,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吃饭睡觉之外,陆嬷嬷倒有两三个时辰都是呆在王老太太上房这边的。 连忙招了人进来,王老太太虚着眼打量了半天,瞧出是汇儿,招招手。旁边福儿忙端了凳子过来与他坐。 王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汇儿坐下来,接了福儿递过的茶水喝了两口,直叫汇儿老大一阵不舒服:“好孩子,快坐下歇歇!你们二爷有什么话要你传过来?” 提起此事,汇儿也满脸的喜气洋洋,站起来打了个千,跪在地上:“给老太太道喜,是咱们女乃女乃有身子啦!一诊出来,二爷便派了小的过来给您报信儿,不过一路上有些风雨,因此耽搁了两天,还望老太太恕罪哩!” “真的?!”王老太太惊喜地坐直了身子,微微向前探着:“什么时候的事儿?”察觉到自己的问话有些不对劲儿,她一拍手,有些懊恼:“瞧我问这话!” 陆嬷嬷看着老主子欢喜的模样,转向汇儿:“老太太是想问什么时候诊出来的? 汇儿模了模脑袋,想了想:“就是十天前左右,说来也是缘分,给咱们女乃女乃诊脉的,就是当年的那个老太医孙大夫呢!孙大夫说,才一个月。女乃女乃的脉象便如此强力,想必是个健康的女圭女圭!” 虽说王老太太并不是十分喜欢史清婉,对王子腾也不如对王子胜来得那般看重属意,不过对于孙子,不拘是长子还是次子的,自然是多多益善。闻言,她更是眉开眼笑,双手合十念叨着:“佛祖保佑我王家,富贵满堂,子嗣绵长!” 陆嬷嬷亦在旁边祝祷着,见汇儿还呆在下面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笑着道:“还不快些去账房领五两的赏钱?这傻孩子!跑了这一趟辛辛苦苦,还带了这么个大好的消息来,嬷嬷我就代老太太也多给你二两!” 汇儿忙打了个千,笑嘻嘻地便退了出去。 “哎,我总算能放下心来了!”王老太太抚着左手上一枚碧玉指环,叹了口气,面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来:“当初老二媳妇小产,我就心中有愧,后来又出了侄女儿那件事情,闹得她小月子里都不得安宁!我还在担心,怕坏了身子,如今可好了!”说罢,又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陆嬷嬷心中颇有几分不赞成,然而仍是笑道:“哪家婆母像老太太这般待媳妇宽厚?二女乃女乃也是有福气的,既然是孙大夫说是个健壮的女圭女圭,那肯定错不了!老太太您呀,就专心等着抱孙子吧!” 说起抱孙子,王老太太又想起另一桩叫自己挂心的事情来:“水云那边,得叫人注意着点儿,没想到都被放在那儿了,她还能勾得胜儿巴巴地为她说情——可不简单!”摇摇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息:“这个胜儿,哪儿都好,就是这一点——哎!尽是随了他父亲!” 谈到这个话题,陆嬷嬷含笑不语。 …… 京城。 “呕——呕——” 接连不断的干呕声伴随着喘息从屋子里传出来,端着茶盘的绣蕊紧赶慢赶地加快了脚步,掀起帘子,一进屋子便瞧见那个面色苍白的女子趴在美人榻上,眉头紧皱。 “女乃女乃用些吧!”绣蕊将茶盘里一只小盖碗拿了下来,打开后,里面一阵浓郁的姜味儿飘出来:“这是京城最有名的那家刘记老姜,听说对害喜最管用了!”带着些担忧地将已经细心切成小片的姜捧到史清婉眼前。 史清婉没想到怀孕竟然是如此辛苦的事情,这才两个月不到,等以后还有七个多月要怎么办?如今就已经闻不得一点肉腥味儿,不过鱼肉鸡蛋到还能用些,不然自己可就真得担心营养均衡的问题了。这灵胎可真是与众不同啊——她自嘲地苦笑着,捏起一块姜片,香醇的梅子味儿完全盖住了姜本身的辛辣,甜甜酸酸的倒是不错。 刚刚准备咽下去,不知又是哪根神经被触动了,史清婉只觉得嗓子一梗,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干呕又开始了。 因为史清婉实在害喜得厉害,所以宅子里头各项事务如今已经是全部跑开了。也因此,绣蕊也不得不两头来回跑,所幸胭脂铺子那边已经步入正轨,连庆时常在店中照看,倒也没什么大碍。 王子腾一回家,远远地还没进主屋,便听见断断续续不清晰的声响,他分辨出那是什么声音,脚步一顿,转而原路又出门了。 “爷!爷!”绣蓉端着一碗粥,身后还有一个小丫鬟,站在回廊下扬声唤着,见王子腾头也不回,嘟嚷着抱怨两声,便也进去了。 绣蕊从她手里接过碗,放在史清婉手旁的小几上,一边绣芙捧着水盂给史清婉漱口吐水。绣蕊帮史清婉将腕上的墨玉镯子取下来,随口问道:“方才听你在外头喊谁呢?” “还不是爷?”绣蓉从身后小丫鬟手中茶盘中端出两个白胎小碟子:“刚刚瞧见他往这边走呐,也不知怎么地,突然就停下来往回去了;我喊了两声也没应,着实奇怪!” 史清婉正捏着勺子准备舀一勺白粥,闻言,动作一滞。 第27章 林嫔番外 ()“太太,太太,是位漂亮的姑娘呢!”在铺天盖地的黑暗中,林汀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一句带着喜悦的话语,感觉到自己的四肢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她勉力想要挣月兑开来,可是却浑身提不起劲儿。(放放电影.fangfdy.)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林汀想睁开眼睛瞧瞧发生了什么,可眼皮却有千斤重,她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画面,最终定格在其中一幅,又惊又怒之下,终于,她昏了过去。 待林汀再度醒来,她还是睁不开眼,心头不由得怀疑惊惧起来,难道自己被撞得缺胳膊少腿了?不然怎么会要到全身打上石膏动弹不得的地步——正胡乱猜想着,突然感觉到一双略带着凉意的手凑到了脸上,动作轻柔地抚模着。 “太太,姑娘和您长得一模一样呢!”她又听到了之前那个声音。 待林汀长到满月的时候,她终于接受了一个令人讶异却又分外残酷的事实。 她死了。或者该说二十一世纪的那个林汀死了。 拜良好的记忆力所赐,她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场景。那时候她正下班往自己的小公寓而去,谁想刚过一个十字路口,迎头而来便是一辆极速行驶的大卡车!她也顾不得别的,连跑带滚地就跳到了旁边的台阶上,谁想脚底下一滑,居然悲催地撞在了旁边的路灯杆子上—— 谁想得到,运气竟然差到那种程度,居然是自己撞死…… 至于现下里这样的境地,好歹也是二十一世纪信息时代熏陶出来的,林汀去世前,几部有关于穿越的电视剧如火如荼地在各大电视台热播着,何况她更是混迹于某绿网好几年的老读者? 明白了自己是身死胎穿,林汀也就不想着还有什么回去的可能,索性便安安分分地当个乖巧小孩子。回去做什么?当一缕无所寄托的游魂?再说了,就林汀看了那么多各色各样穿越小说的经验,穿越有风险,回家需谨慎啊! 至于家中父母和弟弟,林汀不由得庆幸没有男友的自己,保险单受益人填的还是父母的名字;当年父母生了二胎果然是正确的选择,弟弟与自己年岁相近,已经大学毕业进入一家外企工作了,带着女朋友见过家长,目前正处于将奉子成婚的阶段。这样一来,父母的悲伤想必也会被稍稍分散些吧! 毕竟,时间最会潜移默化,让感情逐渐地漂淡褪色。 作为子嗣单薄的人家中唯一的嫡女,林汀表示,自己的生活简直不能太舒坦,做个让祖母父亲母亲疼宠捧在掌中的贴心小乖,对她这个混迹职场的“白骨精”而言,完全没有什么难度。 不过却有一件令她十分挂心的事情,那便是自己独苗苗的处境。 这个历史书上不曾记载的架空朝代,一切制度都与中国古代极为相似。其中还有一点尤为重要,那便是对宗族的看重。 林家在这姑苏城很是有些地位,本朝立国之时,林家先祖因谋略之功荣封为靖安侯,先祖颇有远见,谢绝了开国圣祖皇帝的再三挽留,携带家眷到这姑苏城安家落户,并告诫子孙,当正心修身,才不算辜负先人荣光,一时间,靖安侯训子之戒被人们引以为美谈。 只是靖安侯年轻之时,与其夫人聚少离多,两人膝下统共只有一子一女,长女不到三十岁便因为一场风寒去了,儿子却是战乱颠簸中出生,因此身骨虚弱,几乎是常年卧病在床。是以才有了传言,说是靖安侯当初伴随圣祖得天下时,所用几桩计策夺了不少人命,故而损了福报,显映在子女身上。 林汀对这说法是将信将疑,她历经身死重生一事,脑海中的唯物主义论早就被打击得差不多。何况林家几代下来,皆是一脉单传,自己的父亲,已经算是其中最好的了,二十五岁便得了嫡女。 不过,若是自己能有个兄弟就好了!林汀叹息着,身为女子,在这里的日子本就不容易,若是身后还没有父兄撑腰护持,那就更是艰难。 林汀九岁那年,一个喜讯叫林家炸开了锅,时已三十二岁的林夫人,有孕了! 小心翼翼地期盼着,林汀看着母亲的肚子一点一点变大,待到瓜熟蒂落,她终于心满意足了。 是个弟弟! 不过,听到父亲郑重其事地翻着家谱翻着《尔雅》,抱着弟弟傻笑着念给他取的名字,林汀心头着实有些囧。 虽说她已经离开学校十几年了,可是好歹《红楼梦》是中国古典名著里面比较合她口味的,林汀清楚地记得,那里面林妹妹的老爹,就叫林海!那可是个短命鬼! 虽说心里这样念叨抱怨着,然而林汀看着襁褓里粉粉女敕女敕的弟弟海哥儿,想起书中并没有写林如海是有姐姐或是其他族人的。自己家里即便是人丁单薄,可乡下宗祠里却还是有些族人供奉香火,也不至于到贾母所说的那般“死绝了”的境地啊—— 没事儿,不就是祖籍在姑苏嘛,不就是被取了个林海的倒霉名字嘛!林汀亲了亲弟弟小苹果似的红脸蛋,我家海哥儿这般健壮,生辰八字又都是极好的命数,才不会受这名字影响呢! 就在拿弟弟当儿子养的欢快生活中,林汀十五岁了。 及笄之年,她已经出落得风娇水媚,窈窕无双。 林家女儿生得月里嫦娥一般,管家理事都是把好手,待人礼仪周全,知书达礼,再加上林家虽说已经是最后一代袭爵,可毕竟是从开国时便屹立不倒的家族,再加上林汀又是极受宠爱的嫡女,日后出嫁必定嫁妆丰厚。因此,凡是与林家有来往的人家,家中有适龄子弟的,无不是虎视眈眈。 靖安侯对这个长女十分看重,因此在她的婚事上是再三慎重,要挑选家世清白人品出众又肯上进的女婿。他拖拖拉拉地从林汀尚未及笄之时便开始相看,可老丈人看女婿,是怎么挑剔怎么来,直到林汀十六岁那年。 收到圣旨,靖安侯只觉得心头苦涩不堪。这份旁人眼中莫大的荣耀,靖安侯捧在掌心,只觉得烫手得紧。早知道会出了这样的事情,倒还不如将女儿早早许配出去! 可是圣命难违,即便心中有着再多的不愿意,靖安侯与夫人也只能送女儿离去。所幸林汀是一品公侯之女,并不像那些普通采选入宫的秀女那般寒酸,还允许携带两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靖安侯与夫人忙忙碌碌了许久,大大小小的箱笼,装点好银钱财物,另外还有字画古董等等,还有林家留在京中的人手,一并尽数交付给了林汀。 林汀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有进宫的一天,她满怀忐忑地准备着行装,然而在看到父母为自己准备了满满一船东西随行之时,她眼圈红了,心中安定下来。 入宫之后,并没有林汀想象之中那般倾轧争斗得厉害,或许该说火并没有烧到她?后位空缺,锦麟宫陈贵妃虽说膝下有二皇子,不过却并不受宠爱;反倒是延庆宫刚刚诞下三皇子的甄妃一直独大;她们这一批新封的小主,分位最高的不过是嫔;再则甄妃刚刚出了月子,瞅着宫中这一批新晋的美人们,正卯足了劲儿地想方设法将皇帝留在自己宫中。所以入宫整整两个月时间,林汀也没能承宠。 林汀有些洁癖,对帝王恩宠不大感冒,她靠着满带父母担忧牵挂的“嫁妆”,正安稳悠然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因为被靖安侯与林夫人宠纵着长大,林家人口简单没什么糟心算计,所以她脾气相较之下爽直许多,又没利益冲突,与其他人相处起来也算融洽。 正是人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谁想得到,与她同时入宫的理国公之女,即是初封为嫔的柳氏,承宠几次后,莫名其妙地就被甄妃揭发出假孕之事;更荒谬的是,居然还牵连了林汀。 虽说后来查出假孕一事乃是甄妃捕风捉影信口雌黄,柳氏不过是脾胃不调,可是皇帝徒高程看在乳母甄老太太的面子上,对甄妃一如既往地还是轻轻放下,末了,给了柳氏一个妃位以示安抚,无辜受冤的林汀也得了好大一笔赏赐。 此事就此揭过,可林汀的心情却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云淡风轻。 想起被甄妃以查清真相为名软禁自己的过程,林汀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怨恨。 只因为甄家乃是靠着甄老太太方才起家,虽则赫赫扬扬,可在人家眼中,不过是暴发户一流,所以甄妃面对着这些百年公侯人家的女儿,总有一种诡异的自卑自大。那一日在自己的屋子里,甄妃就着林汀入宫至今未得圣恩的事情一通冷嘲热讽,还言语间还隐隐透出些不屑于世家大族的意味来。 被甄妃这么一番话刺激之下,林汀终于意识到,在这宫里,从来没有什么独善其身,争斗从来都存在着,即便是清清白白,这里的人,也能在你身上泼上一桶脏水。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事情,忆起那天在延庆宫中那道倩影,徒高程来了林汀的住处,悄悄地进门,便瞧见一副精致的山水绣屏,和一位绝代佳人。 能在职场中风生水起,林汀也不是善茬,只不过这十几年毫无保留的宠爱与安顺生活让她懈怠罢了。 她很是会猜度人心,从甄妃与皇帝交谈时两人的情态便瞧出来,甄妃对皇帝或许真的是真心一片,可皇帝看她的眼神却是平平淡淡,并没有男女之间浓情蜜意的感觉;想来还是因为甄妃乃是其乳娘的女儿,所以皇帝才愿意给她这般荣耀宠爱。如此看来,皇帝是看重情分的一类,这种人,容易心软却也脾气刚硬…… 对皇帝的到来,林汀故作不知道,与贴身丫鬟一席话,珠泪涟涟。一位姿容倾世的二八少女,梨花带雨,眉眼愁思浅浅,怨慕泣诉,便引得偷听的徒高程愧疚顿生。 待皇帝出声后,林汀自然是神态惊愕地将他迎了进来,顺理成章地成就鱼水之欢。她在现代已经是二十七八岁的大龄女了,魂儿里早就是成熟的水蜜桃一颗,自然不会为这种事情而别扭。 比起一向只是奉承小心的甄妃,多了些公侯嫡女的傲气与清流的书卷香;相较于那几个内外一致的少女,则是甜甜软软里带了些小女人羞涩娇憨;这样的林汀着实令徒高程眼前一亮,只恨自己没有早些注意到这样一位可人疼的娇花。 再加上林汀生得一副好口才,诗词歌赋皆是信手拈来,这一点得感谢林家的祖训,无论男女,都要进学念书。比起那些恭顺的妃嫔,这无疑更让徒高程心喜。在前朝面对着那些山呼万岁的大臣们,在后宫还是这样;越是高位的、出身好妃嫔对规矩越是看重,不敢也放不□段来与皇帝说笑,这也是甄妃为何能讨得他开怀的一大因素。 越是相处,徒高程越发现林汀的好处来。他身处高位,天下之人,无不因他一个眼神一动动作而猜测奉承,可在这里,却并不是如此。 每日到林汀的宫中,迎接他的必是一杯贴心的茶水,夏日是酸梅汤或是冰镇梨子汤,冬天则是热乎乎的姜糖水;早起的时候不会像其他人一样,一板一眼地伺候,而是卷着被子,睡眼惺忪,一声类似“露重,陛下小心加衣”的话,她便再理所当然不过地继续睡得香沉;用膳时,她会用亲昵的口吻,不管是不是冒犯了龙颜,叮嘱自己要荤素搭配,不能偏食…… 到最后,徒高程喜悦却又有些沮丧地承认,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小女人了。 对于这个结果,林汀很是满意,把自己稍加修饰后的真实一面展现在他的眼前,安宁的,放肆的,乖巧的,娇蛮的,一步一步算计着徒高程的心思;男人的天性便是这样子,期望着温柔安婉的茉莉花,同时又渴盼野性十足的刺玫瑰。 不过你,林汀不得不承认,徒高程——是个有魅力的男人,虽说自己对他尚且没到芳心倾许的地步,可是好感度却是满满的。 入宫一年,也差不多了……她抚上自己的小月复,微微一笑。 第28章 贴心话 ()“去问问丰年,都下傍晚了,爷往哪儿去?连门儿都不进——”史清婉抿了一口粥,只觉得寡淡无味,夹了一块鲜鲜女敕女敕的鳜鱼片,这几日最喜欢的一道菜也不能挑起她的胃口了。(放放电影.fangfdy.) 绣蕊看着她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原本还有的几分兴致全去了,不由得后悔自己一时嘴快。忙从旁边瓷质的鱼形筷搭上拿起筷子,将白瓷碟中间那颗胖乎乎的莲蓬挑了开来,露出里面酒酱调和的鳜鱼块与莲子:“女乃女乃尝尝看,这莲子是去了芯的,有鱼香和酒料培着,味道极好!” 史清婉孕吐实在是厉害,碰不得红肉,鸡鸭鱼肉又会有腥味,难调得很。所幸绣茗是读书识字的,从以往看过的那些书里头找了几道菜出来,皆是用时令蔬果,取巧地搭配上荤食,日日里一天五六顿,再有羊乳加了杏仁煮开喝着。才没叫史清婉因为害喜而消瘦下来。 见史清婉并没有动作,绣蕊无奈地与绣蓉对视一眼,动手将那里面圆润的三五颗莲子夹到史清婉面前的盘子里。 明明知道自己不该胡思乱想,可是史清婉脑海中却是一片乱糟糟的停不下来。自打那天被诊出孕脉后,自己便一直都是吐个不停,偏偏王子腾还坚持着一直与自己同桌用饭,狼狈模样全被他给一点不留地看了去! 想着他可能会因此疏远自己,史清婉的冷静自持不知跑哪儿去了,骨子里隐藏着的娇气又冒出头来。本来孕育便是极辛苦的事情,何况如她这般修行之人,不仅仅要注意着从外界采撷日月精华来供给孩子,而且还得辛辛苦苦保持着自己周身灵气平衡……哪曾吃过这样的辛苦?她鼻头一酸,满月复的委屈难诉,眼圈便红了。 绣蕊瞧着她这副情态,心中不由得有些着慌。 几个丫鬟正手足无措,便听得外头“蹬蹬”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王子腾掀了帘子满头大汗地就小跑着进来。 史清婉傻傻地看王子腾笑着献宝似的,将手里一个纸包从怀里掏出来,黄褐色的油纸,约估着有七八层之多,里面不是别的,正是十几颗黑亮亮的腌梅子! 别的还没觉着,史清婉目露惊奇地看着那里面一颗圆滑溜溜的、尚且在晃动的梅子,一股子酸酸甜甜的味道直冲鼻尖,竟将喉间那股恶心怪异的感觉压了下去。 “哎呀,怎么哭了?”王子腾站定后,方才注意到史清婉微红的眼眶,焦急地、却又小心翼翼地把手里油纸包搁在桌子上,顾不得旁边有丫鬟在,将史清婉搂在怀中,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可是吐得难受了?没事儿的,我给你带了好东西回来!我方才去孙伯父家里,孙伯母给了我这个,说止吐是最好不过的!待会儿,我再去一趟,把方子给讨来!” 这一连串的话入耳,史清婉明白他是去做什么了,不由得耳根一红。一边为自己方才踌躇疑虑的心思羞愧起来,一边又唾弃警惕起自己这般患得患失的心态。 她唇畔扬起一抹愉悦的笑容,仰头看向王子腾:“那想必也是人家独门的方子,哪里说讨就讨了?不过我闻着这味道,都觉得舒坦不少呢!” 绣蕊在旁边瞧着夫妻俩亲亲热热地说话,心中十分宽慰。蒙主子的恩典,她现下里与连庆之间已算是水到渠成;两人因为红楼的事情也相处了一段时间,连庆爱重她的爽利娇俏,她满意连庆的勤快上进,这婚事已经是j□j不离了。感念着史清婉的宽仁怜惜,她自然是希望主子夫妻俩能一辈子,就这么蜜里调油地过着才好呢! 在王子腾的示意下,绣蕊悄没声儿地便领着众人出去了。 “要不要尝一个?”史清婉心满意足地咬着梅肉,瞧着王子腾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捻起一粒梅子,凑到王子腾嘴旁,笑道:“看你这么目不转睛的,便让你一个好了!” 娇妻十指纤纤,白女敕女敕的葱管一般,捏着那黑色梅子,更衬得她指尖仿佛美玉一般温润圆融,面对如此美景,王子腾自然不会傻到拒绝。恶作剧地吮了史清婉的指尖一下,正得意地朝羞恼的她笑着,然而感受到口中酸味的下一秒,王子腾脸简直就要皱成了苦瓜。 “怎么能——”王子腾吐也不是,嚼也不敢嚼,囫囵吞了下去,端起旁边的茶盏灌了一气,不敢置信地看了看那十几粒貌不惊人的黑色梅子,又将目光落在自己面前连吃了两颗,表情变也不变的小妻子身上:“婉儿,这、这样酸的东西——” 史清婉挑眉看着手里方才吐出的梅核,光溜溜的,心下叹了声可惜。这梅子是腌渍的,虽说好吃,可孕妇却不能多食——瞧着王子腾满脸不敢置信,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哪里酸了?”史清婉将那油纸包重新一层一层包起来:“可惜不能多吃,否则脾胃会不舒服的!” 果然孙伯父说的没错,有孕的女子口味奇怪……这样酸得掉牙的东西,亏得她还吃得津津有味;王子腾看着妻子眼底一闪而过的可惜,心中再次对孙大夫的嘱咐交代有了新的认识。 在旁边瞅着史清婉将一碗白粥香甜地用了,王子腾将先前绣茗沏好的茶端过来,淡淡的姜香味显得格外温馨。 “说起来,汇儿也走了十来天了,想母亲那边收到消息,定然会高兴的!不过——”史清婉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微微的辛辣与蜜糖的甜糯口感,调制得恰到好处;提起金陵,她忽地想起什么来,“扑哧”一声笑靥如花:“若是叫母亲瞧见你这般温柔体贴对我,怕是直接就把我打入恃宠而骄的那一类了!从此便再不愿意瞧见我了……” 听出她话音里的促狭,王子腾无奈地摇摇头,伸出空余的另一只手,点点她的鼻尖:“可不是恃宠生‘娇’了?不过确实娇气,越发地乖腻讨巧、爱撒娇耍赖,叫人离不得放不下的!你算算,我已经推了多少次外面的酒席?就为了回来陪你——” 将手中已经空了一半的茶碗放下,王子腾蹲□子,以一种近乎谦卑的姿态与史清婉平坦的小月复相对着,史清婉正因为他这番举动微微愣住,便见他宽大的手掌附在她肚子上,轻而易举地便占了大半的面积,声音低沉、带着入骨的温柔:“你这个调皮小子,怎么这样折腾你母亲?还不快安分乖巧点儿,小心等你出来之后,爹和娘不喜欢你呢!” 史清婉眸光愈发化成水一般,小了不止一号的素手与王子腾粗大的手掌交叠着,感觉到月复中那团光芒悠悠逸逸地转着圈,她启唇轻笑:“乱说,他也喜欢咱们,咱们也喜欢他的!” 夫妻俩站起来出去走走,暗色的夜幕已经逐渐笼罩下来,唯有西边天际,还残留着一条晕白。花园子里凡是对孕妇不好的花花草草都已经被那个叫雷大树的花匠给移的移,砍的砍,唯一不好处理的凌霄也被尽数摘去了花。 相携着在水波长廊上信步而行,一路的石灯已经被点亮,透过花墙上的漏窗,另一边不远处便是厨房所在的院子。一道矮矮的花墙,隔开的便是人间烟火与归隐野趣……史清婉不由得感叹着。 “婉儿,你觉着,咱们请个宫里出来的嬷嬷过来照看着你,怎么样?”王子腾思量着方才从孙大夫家得到的消息,问道。 宫里的嬷嬷?史清婉脑海中跳出来一个捻着银针笑得得意的老婆婆,打了个哆嗦,忙将脑海中浮现的形象给甩开去。无量天尊,自己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这个人物太过经典—— 史清婉想了想,迟疑道:“宫中的嬷嬷哪里这样容易请到?我还是姑娘的时候,家里倒是为我请了个嬷嬷,那还是因为这位嬷嬷上了年岁,受了恩典放出宫回乡,她老家是姑苏的,靠得近我家给的报酬丰厚,所以她才应允下来的呢!后来我与你亲事定下,她也就回去了。” “我既然说了,自然有门路!”王子腾扬起眉头,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儿:“咱们可算是占了大便宜啦!今儿在孙伯父家,孙伯母说宫中几位太妃身边伺候的嬷嬷马上就要被恩放出来,其中有一位齐嬷嬷,乃是京城人士,可家中变故,已经没有旁人了,她与孙伯母有些远亲,所以便托孙伯母为她想想门路呢!” 瞧着他眯眼得意的神态,史清婉嗔笑道:“看看,还邀功请赏了呢!若是真能请到,那就是咱们的运气了;不过——这位嬷嬷年岁几何?脾气怎样?咱们既然是诚心诚意要请她,这些都得问清楚才是!” 王子腾连连点头应下,凑到史清婉耳畔,压低声音:“有了这样一位嬷嬷在,我能放心些,也好和母亲说,让她莫要派人过来伺候了!”自己的亲娘,王子腾能不知道?想想当年大嫂子怀仁哥儿的时候,没少因为此事和母亲拗别着。 沉默了半晌,史清婉只觉得眼眶热热的,声音微微带了些喑哑,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我知道,你不喜欢旁边有人凑热闹”,王子腾毕竟不是不通世故人情的,当年决定求娶史清婉的时候,便已经大致猜测到未来妻子在这方面的性子了。岳父与岳母两人鹣鲽情深,后院并没有什么妾侍之流,妻子上面三位兄长与一位长姐俱是嫡出,自小生活在这样的家里,想来妻子也不会希望夫妻之间有什么姨娘通房吧。 听出妻子声音的变化,王子腾继续道:“若是咱们能夫妻同心和谐,一辈子两个人相守过日子,也是件美事儿!我并不愿意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插在咱们俩中间——”他的语气突然带了些调笑,轻轻的吻落在史清婉光洁的额头上,竟是全然不管这是在外头:“孟光之德、洛神之美集于一身……那些庸脂俗粉哪里比得上我的婉儿呢?” 史清婉抬起眼来,星眸顾盼流转,颊畔笑涡霞光荡漾,在这暮色之中,旁边灯烛的映照下,显得艳色灼灼。她捉起王子腾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若是你真的能践行诺言,那我也愿意,执子之手,与子天长地久。 第33章 嬷嬷 ()“这位便是齐嬷嬷了!”史清婉端详着面前垂手而立的老妇人,面上绽开一抹笑容,站起身来,朝着这老妇人行了个半礼:“日后还要有劳您了!”史清婉一瞧见这位齐嬷嬷,心中便很有好感。(百度搜索4g中文网更新更快)仔细看看,蓝色对襟褂子配上水田青缎盘锦镶边棉裙,并不花哨,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指甲也是干干净净;眼神沉着而深邃,气质端稳,想必是个不错的人。 这边齐嬷嬷也在观察史清婉。 她在宫中呆了不少年,家中亲人死的死散的散,再无旁人,如今年岁大了出宫来,盘算了一通,竟是连个依靠都没有;她今年已经五十五岁了,原本该颐养天年,可是老婆子孤零零一个人有什么意思呢?倒还不如和往年出宫的老姐妹一样,做个教习嬷嬷之类的,也不算无趣。 通过孙夫人那边,恰好碰见这么个巧宗。齐嬷嬷在宫中,什么勾心斗角都算是见识过的,如今年级上来,心肠愈发地软和,一听孙夫人说这家夫人怀了孕需要找个有经验的嬷嬷,日后也能帮着带孩子,她便心动了,将其他几家的请约推掉,最终决定来王子腾府上。 “见过女乃女乃!”齐嬷嬷对这家人的规矩门风很是满意。坐轿子从大门口一路进来,瞧着摆设布局皆是井井有条,连抬轿子的几个粗使小厮都是恭敬守礼、手脚麻利的,心中已经是暗暗赞叹了一番。如今见着当家主母,落在史清婉身上的目光里,不由得带上几分欣赏与喜欢。 史清婉忙让一旁的绣蓉扶齐嬷嬷起身,旁边的华锦伶俐地便端了锦凳过来,赢得史清婉一个赞赏的目光。 “能请来嬷嬷,实在是我家的运气好呢!”史清婉端起手旁的玫瑰茶汤,抿了一口,笑着看向已然落座的齐嬷嬷:“想来孙伯母肯定把我家的情况与您提过了,不过我想着还是细细地再和您说一通才好!” 齐嬷嬷坐姿端正,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闻言,抿着嘴微笑点点头:“女乃女乃有心了!” 看着底下齐嬷嬷真地是一板一眼地笑不露齿,史清婉微微咋舌,继续道:“我家里人口简单,只有我和夫君两个人,外加肚子里这个小家伙;我身边有四个大丫鬟,绣蕊绣芙绣蓉绣茗,自我有孕后,平日里管家的事情都在她们身上了!嬷嬷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招呼她们就是了!另外,便是嬷嬷的住处,我这身子眼见着,也就到不方便的时候了,到时候麻烦嬷嬷的地方怕是多得很;主屋旁边另外还有一处小院子,地方虽不大,也还算宽敞,我吩咐丫鬟们收拾了,一概用具也是全的,嬷嬷不如看看还缺些什么,我再叫她们给补上!” 顿了顿,她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嬷嬷也知道,我们才到京城没几个月,宅子里的人手也就四下里补足”,她指了指站在绣蓉身后两步的华锦:“这是我身边一个二等丫鬟,也算是乖巧机灵,嬷嬷若是不嫌弃,便将她带在身边调用着吧!” 华锦先前便被史清婉耳提面命过了,自然知道能够跟在宫里出来的嬷嬷身边的好处。她微微涨红了脸,咬着唇,很是紧张地瞪大眼睛,担心齐嬷嬷会拒绝。 齐嬷嬷打量着那个名唤华锦的小丫鬟,清亮亮的杏眼很是干净,瞧着她紧紧攥着衣角,齐嬷嬷笑了笑,点头算是应下来。 不得不说,自打齐嬷嬷在府中安顿下来,四个大丫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下来。她们几个都还是黄花大闺女,每天看着史清婉这儿难受那儿不舒服的,只能想法子尽力把分配下来的事务个打理好,不叫史清婉操心罢了。 “女乃女乃每日用膳安排都是不错的了!”齐嬷嬷仔细地浏览着绣茗誊抄过来的食单,点点头,视线落在绣茗身上,带着些惊奇与了然:“想不到你还有这等本事!” 绣茗被这般夸赞,颊上飞起两朵红云,笑着,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老虎牙:“都是女乃女乃呢!当时女乃女乃在闺中时读书习字,我们都是在旁边伺候的,女乃女乃也就教了我们些许;虽说不能成文作赋,可是也还能看懂些书——”她眼睛亮晶晶的,提起史清婉来眼底满是尊敬与感激:“我喜欢做些吃食,女乃女乃丢了不少古代的食谱给我慢慢看,久而久之,也就会做了!” 唔——闻言,齐嬷嬷沉吟片刻,呆在王家这几天下来,她逐渐探明了不少事情,越发对着史清婉另眼相看起来。单说她身边这几个大丫鬟,个个都有自己擅长的地方,又难得是忠心耿耿,却是令她省了不少心…… 齐嬷嬷并不知道,史清婉身边四个丫鬟分司其职,乃是江南史家夫人一手安排的。只因为原本的史清婉在家中的教导下,虽说德容言功均是好的,可是却有一项不好的,那就是脾性倔强。她凡事喜欢亲力亲为,然而却总会有精力不济的时候;史夫人无奈之下,只能暗中将她身边的丫鬟们j□j得各有所长,日后总能帮衬着她一点。 等史清婉代替了原主之后,她本来就对原主那股倔强不肯示弱的性格有些不赞成,因此,面对着四个能力都还算不错的大丫鬟,她自然是要物尽其用人尽其能地调派她们;是以,对这四个丫鬟,史清婉问明了她们的心思之后,也就放心地让他们多学些当家管事儿的东西了。 …… 最开始两天,王子腾还有些担忧,生怕齐嬷嬷照看不好,到后来看着妻子就算没有自己在旁边伺候着,也还能面色红润润粉女敕女敕地躺在美人榻上睡得香憨,他不由得有些失落。 察觉到这种失落感,他被自己给吓了一跳,想着自己方才脑海中闪现的想法,王子腾呆住了。虽然他并不知道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不过这也不妨碍他默默思考,难道自己真的成了妻子口中说的那一种——嗯,黏黏糊糊的小男人?不对不对,自己可是要是要成为妻儿依靠的啊…… 带着混乱的思绪,王子腾沉默着转身走了。 在屋子里睡得正香甜的史清婉可不知道自家夫君复杂的心理活动。她正做着一个美梦,一个华丽温暖而圣洁的梦。 她站在那汪水池前面,面对着那朵层层叠叠开得欢快的青色莲花,瞧着里面那颗小莲蓬,温温柔柔的眼波化成春水一般。 月复中的孩儿仍旧是被乳白色雾一般的灵气包覆着,因此还是以一个光点的形态出现在史清婉的灵识所触及范围中,不过相较于两个月前,已经是一个小小的光团了。 史清婉虽说不能看到他的模样,但是立在这青莲之前,感觉到莲蓬里面传来一个欢快而带着依赖的意识大大咧咧地就探了过来,没有丝毫地犹豫和抗拒。她只觉得满心满怀都是暖意,同样地分出一缕灵识出去,和它亲昵地依偎着。 突然,史清婉微微愣住了,她分明感觉到了来自于自己元婴的变化。几缕乳白色的灵气悄没声儿地在元婴周身绕着圈儿,和元婴本来便有的金紫色光芒逐渐交融在一起,灵识中一片清明,泛着金光的上古象形文字在里面按着八卦的运算运动着,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宁谧。 只觉得脑海中“轰”地一声,史清婉一下子睁开眼眸,呆呆地看着屋顶房梁上绘着的龙凤呈祥五福临门,她勾起嘴角轻轻地笑了起来。 素手纤纤,爱怜而关切地抚着自己的小月复,史清婉满目柔情四溢:“乖孩子——” 那日在睡梦中察觉到自己月复中孩儿居然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的灵气一点一点分给了自己,让自己的修为蹭蹭地往上爬,眼见着就要到分神期了,史清婉不禁又是欣慰又是有些担忧。 欣慰的是孩子居然这么一点儿大就知道心疼母亲,担忧是不知道这灵气的流散会不会对孩子产生影响。 她不敢有所轻慢,接连几日的午后小憩,都特特分出心神来注意那个小光团的动态,发现它活泼依旧,心中一块大石才算是放了下来。 逝者如斯夫,几乎是一转眼的功夫,窗前的石榴树叶子已经黄黄绿绿,趁着枝桠上挂着红艳艳的石榴果儿,煞是好看。已经是八月中旬了。 看着面前高大魁梧的男人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史清婉很是不厚道地咯咯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安抚与些微的幸灾乐祸:“公务要紧,还是快些去吧!” 王子腾瞅着她笑语嫣然,颇有几分旁观者看热闹的心态,恨恨地伸手捏了捏她肉呼呼的脸颊,力道却是放得极轻,咬牙切齿道:“小没良心的!这一趟随驾,怕是不能陪你一块过中秋了,你也不想我么?” 眼见着就是八月十五了,按着每年惯例,皇帝都要前往设在京城北面的月坛祭月祈福。此次王子腾便被点了随驾,他虽说欣喜于此份殊荣,然而想着家中堪堪怀孕三个月的小妻子,心里着实有些牵挂。 “我自然是期盼着这头一年的团圆节,咱们一家三口能呆在一处;可是圣命难违,何况这是旁人求之不得的荣耀呢?”史清婉语带哀怨地叹了口气,眉宇间笼上丝丝愁绪,眼底竟是水光闪动:“想着你期盼陛下青眼赏识,此番乃是难得的机会,我才好不容易把自己弄得心里头宽和点,你又来招惹我!” 得了,最后还是自己的不是…… 王子腾苦笑着,明知道她这样哀哀怨怨的表情有几分是故意装出来的,可这泪水却是盈盈欲落做不得假,忍不住有些心疼起来。将她拥在怀中,轻柔而温馨的啄吻落在她唇畔,王子腾哄着她:“是我不对,等祭月一过,我把事务交接了,便立时回来陪你出去走走可好?!” 史清婉感受着他宽厚胸膛传来的温度,闻言,怔愣了。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大男子主义的王子腾么?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下一章就是忠犬转变的节奏了╮(╯▽╰)╭ 其实觉得之前的男女主之间,喜欢是有的,但没到爱情。这是需要逐渐地累积的过程,到一定程度,突然灵光一现,然后看到他(她)的时候就会觉得心里美得不行。 这里分享蘼芜很喜欢的~吴秀波的一段话——我觉得任何的信仰的源泉都来源于爱。爱是什么?爱只存在于第一人称,如我爱什么,我爱你,我爱他,我爱谁,这就是爱。你要说我爱你,你爱我吗?这不是爱,这叫换,两码事。所以我觉得所有的信仰源于爱,一旦爱不能成立或者不能释放,我就需要新的信仰来完善这个世界。 亲爱的们,晚安么么~~ 感谢=.=扔了一个地雷 雷霆夜深扔了一个地雷 女木那子扔了一个地雷 多谢各位的支持啦╭(╯e╰)╮ 第34章 宠与爱 ()感觉到妻子身子微微有一瞬间的绷直,倏尔又放松下来,王子腾笑了笑,眼中满溢着怜爱,温情脉脉地拥着她柔软的腰肢。 昨日,站在门口看着史清婉睡得香沉酣甜,王子腾突然察觉到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情感从心底升起来。他从不曾尝过这样的感觉,甜蜜,不舍而又带着微酸,甚至于有些不知名的慌张。 并未打扰她的午憩,王子腾回到书房,一盏清茶,坐了整个下午。 他打小便是由父亲教导着长大的,母亲虽说对自己也会有关怀,但是大部分的心力还是放在了长兄与幼妹身上。不过所幸王子腾认得清楚自己的位置,从不曾对兄长继承爵位之事有什么异样的想法;男儿者多有兼济天下之志,封妻荫子之愿,他亦不例外。 为这个缘故,王子腾习文从武素来十分用功;他又是思量周全的人,生在勋贵之家,从小看到的一些龌龊事情多了去,只盼望能够娶得一位温良淑德的贤内助,后宅莫要生事儿才好。虽说子不谈父之过,可是王子腾内心里对着父亲后院十几年的混乱,实则是看不过眼得很。 至于他的婚事,对未来的妻子,王子腾是有不少期待的。 王老太爷曾经在他面前感叹,如四王八公这般当年在开国之时立功而得以封爵的人家,如今两代袭了下来,虽说荣宠仍在,可这在朝廷中的实权,却是已经被慢慢蚕食得剩不了多少。 不得不说,王老太爷虽说在上有些不清楚,可这眼光却是毒辣得紧。他明白自己妻子的脾性与她对长子疼爱如命,因此百般挑选之下,为长子王子胜订下了一位素来被人称赞端庄持礼,长相却不是十分出色的未婚妻,怕的就是妻子不满意,婆媳俩到时候闹出了什么矛盾来。 何况何氏的父亲乃是大理寺少卿,再熬上几年资历,想必便能升到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长子没什么能耐,得防着别人拿他生事儿,一门有实权的岳家,对王家日后也是有好处的。 而对于次子的安排——王老太爷不愿意叫次子再娶一门显贵人家的女儿压过上面的兄长,可是若身份低了,却又配不上王家的家世。想着为王子腾择选一位出身清贵却不显达的女子,因此挑挑拣拣,总是不能如意,他只想着次子年岁不大,结果这一拖,便拖到了他去世。 王子腾并不愿意依循着母亲的心意,娶母亲娘家之女为妻;并非是轻视舅舅家那边家世不如王家,只是这位表妹不仅不通文墨,而且颇有些刁蛮任性——若是比较起来,与自己的二妹妹王悦宁竟是颇有几分人品相似,王子腾自然是不喜的。 论说起长相来,或许因为自幼习武的原因,王子腾偏于英气的那一类,却是不符合当下人们“面如冠玉,风姿优容”的喜好。因此,便是母亲塞过来的那几个通房丫头,对着王子腾也只算是勉强讨好;恰好王子腾也不喜欢她们,如此一拍即合,在大婚之前,那几个通房丫头便带着他给的银钱,欢欢喜喜地出去各自嫁人了。 除了孝后,他暗地里便将目光落在了父亲生前曾经感慨不已的江南史家。 如愿娶了史家女儿回来,掀盖头的那一瞬间,不得不说,王子腾很是满意,毕竟一位出身书香门第、温柔婉约的女子,几乎符合他对于妻子的所有定义了。唯一令他不太顺意的,便是妻子的脾气太过执拗了。 为了这个,王子腾没少夹在母亲与妻子之间两面为难,所以才说婆媳关系是世上最难理顺的一种了。那时候,王子腾正在为了前程四下活动,每日里也抽不出精力为这些琐屑的事情分神,因此与妻子的感情由开始的融洽,慢慢地便也淡了下去,只余下一份敬重。 …… 王子腾握着手中小小一只青花裂纹茶盏,目光有些散漫,他脑海中回忆着自史清婉入门以来发生的种种……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忘了曾经那个倔强别扭的史清婉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记忆中所转动着的画面,全是史清婉对着自己撒娇耍赖的娇态,对自己言笑晏晏的俏皮,还有她怀孕时的辛苦劳累,以及那星眸中璀璨的光芒耀熠…… 看着茶盏中已经凉了的半杯清茶,王子腾会心一笑,如果说之前是尊重爱慕她,心中愿意宠着她;那现在,离不开她,放不下她,舍不得她,想着她会因为某些事情不开心,自己心底都会揪起来;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妻,妇与夫齐者也。夫之合,亲之主。夫妻二人,本就该相互扶持,哪里有一方比另一方尊贵的呢?世人皆看重三从四德,所谓“出嫁从夫”,如今想来,与先人之言确乎是大大相悖了。 “婉儿——”王子腾眼波溶溶,目光落在桌面上那方史清婉亲手为他选的砚上,紫檀木的底盒上刻着鸾凤和鸣的图案,栩栩如生,显得这方正端稳的砚台,都带上了几分柔情缱绻。 史清婉是修行之人,对人周身气场的变化及其敏感。虽说不明白这里面又发生了什么自己不清楚的东西,但是这却并不妨碍她安心享受这动人心魄的铁骨柔肠。 “不想问我么?”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着,王子腾手指捉起她脑后留下的一缕青丝,仿佛绸缎一般的绝佳触感令人难以放手;凑近鼻尖,有着淡淡的皂荚香气,细细嗅来微微夹杂着些茉莉花的清香。 愣了愣,史清婉明白他的意思,眉眼间顾盼生辉,颊畔那两个梨涡漾了出来,贝齿微露,一笑遗光。她摇摇头,抓住王子腾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着,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放进去,最终,十指相扣。 “有什么关系呢?我要知道,你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妻就好了……”史清婉抬起眼来,望进丈夫深邃的眼眸里,爱娇而满是信赖的眸子让王子腾心中一颤。她虽说前期怀孕的时候反应颇大,可或许是受惠于月复中孩儿回流给自己的精纯灵气,史清婉完全没有像一般孕妇那般面色苍黄还是有妊娠斑之类的,小脸蛋反倒养得水灵灵女敕当当的,比起往日里那种如玉般的质感,更显得小了年岁。 听了妻子的回答,王子腾忍不住抚上她的眼眸,见她微微有些羞赧,垂眸环住他的腰身,那种夭夭灼灼的姿态着实是动人心旌,让人简直恨不得将她变小了随身带着捧着,他感叹着,许下一个重逾千金的承诺:“婉儿,我王子腾此生与你结白发之约,从此以后,磐石不转,蒲草不断!” 感觉到他的诚恳与认真,史清婉欣然应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夫妻两人相视而笑。 …… “此次陛下出行,咱们务必要小心谨慎!若是出了岔子,咱们便是有十条命也不够!这些日子,京城可不大太平啊!”徒文擎指了指挂在墙上的月坛周边地形图,语气慎重而隐晦地对旁边正围着他坐下来的众人命令道。 月坛乃是皇室祭祀的四大主坛之一,天、地、日、月,四坛之中,月坛周边的地形算是最复杂的。月坛依着京城北面的望山而建,那里密林丛生,更主要的是,祭月乃是申时月上中天方可进行,虽说月光明亮,然而与此同时,树影黑暗婆娑,更令人易于隐藏身形。 近些日子来,京城确乎是暗潮涌动,或者该说每年到皇帝祭月的时候都会如此。祭月之时行刺算得上是天时地利,而其他三坛分位东南西三个方向,均是建设在开阔平坦之处,且祭祀都是在白日举行,因此也不会有脑子缺根弦儿的刺客会想着在那儿动手。 王子腾曾经在宫中担任龙禁尉之时,因为他资历浅薄,所以根本轮不到他上前去;今年能被点入随驾侍卫的队伍中,他是头一遭,想来应当是托那时候救四皇子之功了。 第35章 刺杀 ()《礼》曰: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之朝,夕月之夕。 这一日,皇宫上下尽皆忙忙碌碌,月主阴,宫中大大小小但凡有封号的嫔妃,都要跟随皇帝一同前往月坛,因此,龙禁尉的责任愈发重大起来。 白日里各色戒备查探尽皆不必细道,只等申时皇帝前往月坛旁特意修建的具服殿,沐浴更衣,换上绘有皇室独特的貔貅玄服,再净手拈香,祭月才算是真正得以开始。这之前约莫大半天的功夫,将近两百人的侍卫们五人一轮,来回循环往复地巡查,不敢有丝毫懈怠。 “陛下,祭服已经准备妥当了,请您驾往具服殿!”安福领着一群同样是身着品阶服的内侍们,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请示道。 徒高程看着窗外已经微微有些暗下来的天色,西边天际的一缕残留的云霞看起来孤零零的;八月中秋,寒蝉鸣声余音袅袅,虽远在丛林寒山之中,却仿佛就在耳畔凄恻不止。想着京城暗中的骚动,面前这一派凄凉让他心头有些不好的预感,垂眸看着那件供奉在自己面前的貔貅玄色祭服,他点点头,挥手让安福他们继续。 “陛下莫要担忧!”安福上前伺候着为他穿上黑红相间的祭服,整理着腰间盘龙九福佩上垂下的明黄色丝穗,见徒高程眉头紧皱,劝道:“今年龙禁尉加派了人手,五日前便已经于各处设下哨卡,将望山巡查了个遍,并没什么异常之处!想来那些逆臣贼子也没恁大的胆量,敢闯这里!” 安福侍奉了徒高程已经将近十五年,对他的一举一动无不是熟稔之极。他忠心耿耿又懂得分寸进退,手腕也还有几分,因此徒高程有不少暗中里的事情都交付于他主管,倒也不曾叫徒高程失望过。 徒高程心中还有些不安稳,想了想,迟疑片刻便下了决断:“将一队暗卫拨到几位皇子那儿贴身保护!小心这些贼子们,拿朕没办法,反倒生出龌龊恶毒的心思来——朕的子嗣,容不得有丝毫折损!” 安福神情一肃,连声应下。 一轮满月徘徊,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便已经徘徊于斗牛之间。 祭月的时辰,近了。 紫檀木夔龙腾云祭桌,金丝蒲草编成的席子。一座约莫一尺高的象鼻三足雕螭鎏金珐琅香炉,稳稳地放在祭桌正中的位置,檀香深厚而绵长的气味儿在这一方空气中弥散着。两旁各有一根红烛。盘碟碗盏俱是从宫中礼祭司运送过来,分门别类,有序地放着切成莲花状的月饼、糯米圆饼、瓜果等等,另外瓶中还特意插上了鸡冠花与新开的丹桂,祭桌旁的同样样式却小一号的案几上,则单独放了一只盛满玉泉水的黄铜盆。 祭坛四角挂着联三聚五水晶彩穗宫灯,里面燃着烛火,与月光一起,照得这四下里明亮如昼。地上从具服殿到此,一路皆是铺着厚厚的红色地毡,两旁分立着英武精神的龙禁尉们,皆是肃容沉声,整个月坛静悄悄的,针落可闻。 只听得一声鼓响,从具服殿中,内侍们两两排列着出来,立在大敞的殿门之外,粗粗数来,约莫着有十五对之多;然后便是值事太监们执着两对绣有龙凤的明黄色旗子,提着焚有龙涎香的销金提炉,缓缓行出。 华盖之下,徒高程一袭黑色祭服,用正红色丝线绣成了貔貅的纹案,两色相衬之下,显得格外端庄肃穆。 “迎神!” 担任赞礼的乃是担任宗人府礼祭司司尹的平宁亲王,即是今上的胞弟,执事则为太子徒文慎。 徒高程在黄铜盆中再次净手,取帕子擦拭干后,他站在草席上,并不坐下来。而在他身后,祭坛台阶之下,同样是一色的草席,一同跟随圣驾前来参与祭月的文臣武将们均跪坐在地上,脚背贴地,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一概地是沉容不语,正是最标准的坐姿。 平宁亲王亦是跪坐于一旁,同样的一身玄色礼祭服,只不过上面的花纹却是青色的。听见祭坛之旁传来的轻铃声响,他面色一下子变得庄严肃穆:“祭月始!迎神,三上香!” 徒高程从太子徒文慎手中接过一炷刚刚燃着的香,沉凝片刻:“此炷香,天佑我大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去洪涝旱灾之苦,远离饥荒疫病!”徒文慎上前来将香重新接过,插在香炉之中。 第二炷香。徒高程捻起来,继续道:“天佑我大安黎民安居乐业,老有养幼有依,免受背井离乡之难!” 第三炷香。徒高程慎之又慎,上前一步:“天佑我大安天下兴盛,国祚绵延,生生不息!”亲自将那炷香插到香炉正中央;徒文慎将手中斟满的酒爵奉上前去,徒高程提着手腕,小心慎重地将酒水倒在自己脚前,草席之外的那一方地面上。 见那三缕青烟平缓地幽幽上升着,酒水亦是迅速地沁入石缝之间,平宁亲王放心地吐出一口气,声音高高抬起:“一拜,再拜!” 伴随着他的话语传了出去,徒高程虔诚而认真地对着月亮所在的方向拱手弯腰拜了下去,底下一众大臣们亦是同样神情端穆地拜伏在地。 平宁亲王正要宣告礼成,却只听得一声锐利的破空之声,他瞳孔一缩,想起之前兄长千叮咛万嘱咐,疾声高呼:“有刺客!护驾!” 不过是转眼之间的功夫,便见着十几道黑影从地底窜出来,一块块方方正正的石块瞬间化作齑粉,四散飞溅开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些提着风灯的内侍们,只听得其中一人惊叫一声,顿时便好似水滴进了热油之中,炸开了锅。 王子腾离着祭坛近些,见状,不由得又惊又怒,这些贼人居然想出了这么个点子来!想来龙禁尉特意提前五六天在这里忙碌,便是特特为了盘查山林之中是否会有刺客藏匿,谁想得到他们居然躲藏在这地下这么多日! 几乎是一刹那,与站在不远处的徒文擎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王子腾拔出腰间宝剑,三两步便跨上了祭坛的台阶,与剩下的七八个人一起将皇帝、太子以及平宁亲王三个人围拱起来。 那只羽箭早被徒高程身边隐没在侍卫中的的暗卫给接了下来,平宁亲王看着下面混乱,不由得心中焦灼起来。 虽说黑影人数不多,可是龙禁尉们却吃亏在距离太近又猝不及防,所幸武将们也都是盔甲佩刀全在,尚能帮帮忙。因此龙禁尉们便迅速而默契地匀出人手,护住身边的文臣们,另外一批人则上前去与黑影们厮杀。 随着出来的后宫嫔妃,包括除去太子徒文慎的几个皇子们,已经被徒高程特意派遣去保护他们的暗卫护着进了具服殿。因此一时间倒也不会有什么关碍。 王子腾握着剑,看着那些黑影人们人数少,可是个个却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能被选择到这儿来的龙禁尉们,虽说也都是自幼习武,后来都由着宫中武教头操练过,可是比起这些人来却显得逊色许多。 这些必定都是江湖中人!王子腾肯定地断言。 他正思量着,却又听见方才一般的箭矢破空长啸,重点在于,不止一个方向! 王子腾虎目圆睁,余光瞥见祭坛上仍旧沉稳若素的皇帝,咬了咬牙,身子一转,手中长剑带着劲力飞出,只听“噔”地一声,两只箭头乌黑的白羽箭落在地上;他纵身一跃,将自己的剑拿回在手里,不由得大大地诧异了。 原来,那锋利雪亮的剑身上,居然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豁口,看得王子腾心中一颤。这需要何等的力道,才能令箭矢有这般的杀伤性和危险! 其余三个方向的龙禁尉们亦是同样用各种方法阻拦下了直奔祭坛而来的箭矢,无一例外地,兵器多少都有些损伤。 祭坛上,徒高程扭过头来,看着下面眼神狠戾的一众黑影人,面色冷漠,却并没有丝毫的担忧或是害怕。他看向旁边紧握着拳头的平宁亲王:“阿秐,继续吧!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意外罢了,将祭礼的程序走完,这才是最重要的!” 抬头看向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经被几缕夜云环绕着的银盘,徒高程的脸上看不出有别的什么表情,眼底平静无波。 “是!”平宁亲王瞧着徒高程的神情,或许是夜深了,寒凉之气入体,他没由来地打了个寒噤。 待平宁亲王最后一句祝祷词话音落下,徒高程转身面向下面砍杀声一片的广场;再怎样力胜群雄的高手,也抵不过蚂蚁能咬死大象般的攻势,战况已然清明了。他清了清嗓子,落下一句:“就地格杀勿论!” 一切都落幕了,王子腾却不敢有丝毫地掉以轻心。方才那几只羽箭的主人究竟躲在哪儿?看着外面的同伴一个个殒命,居然沉得住气地停止了放箭,此人可是个棘手的人物啊—— 徒文慎看着祭坛下面横七竖八,几个被砍得面目全非的黑影人尸体,微微有些不忍地别过头去。看着他这幅情状,徒高程眼色暗了暗,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出口。、 具服殿中一众战战兢兢的女眷提心吊胆地等着。陈贵妃素来沉得住气,因此倒还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儿,能镇着其他几个身子战战的地位嫔妃;可甄妃却做不到,将儿子徒文怀揽在身旁,她冲旁边穿着侍卫服的几个暗卫大声起来:“快点去看看情况啊!怎么能把本宫和三皇子置于此地!如果、万一那群黑衣人也从地里跳出来,你们就是死一万次也不够!” 那几个暗卫沉默低着头,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丝毫不理睬她。、 甄妃还要继续大喊,一旁的林汀嗤笑一声,将四皇子徒文憧、五皇子徒文憬一左一右搂在怀中。她眼角瞥着此时已经是全没了风度的甄妃,淡淡地开口:“这具服殿建造了百年,乃是借着望山本身便存在的大块岩石做地基,莫说是人了,便是地鼠也钻不进去!姐姐何必这样惊惊咋咋的?若是探看情况到叫人钻了空子进来,那咱们可就真是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听出林汀话语中的嘲讽之意,甄妃恶狠狠地回头瞪着林汀,连着她身旁的徒文怀,也是满眼的厌憎。 瞅着这母子俩如出一辙的表情神态,林汀并不放在心上,此时此刻,她担忧的是外面月坛上的事情。虽说早知道徒高程早已经将护卫的人手增多,身边也还留有几个暗卫保护,她这心却始终是放不下来。 …… “王子腾!” 一声惊叫,史清婉喘着气,双目无神地看着头顶的帐子。 在屋外小套间里面等着夜间伺候的绣芙赶忙起身,披了件衣裳,便端着灯盏赶忙小跑着进来,凑近床前,她仔细侧耳听了听,除了平缓的呼吸声,并没有什么动静。 “女乃女乃?”她压低声音,轻轻地唤道,见里面还是没有回应,又继续唤了一声。 史清婉回过神来,想着方才梦中的场景,苦笑一声,抬起手来,却发现掌心已经是冷汗津津。听着外面带着些许担忧的声音,她扯了扯嘴角:“绣芙,倒些蜂蜜水来!” 绣芙听着里面自家女乃女乃有些疲惫的声音,将手中灯盏灭了,把旁边已经结上一层灯花的莲花灯笼剔亮。撩起遮掩住床铺的水墨字画白绫帐子,一瞅见史清婉满额的汗水,她微微一惊,取下件披风搭在史清婉的肩上 忙从小套间外面温着的炉子上倒了水,照着史清婉一贯的口味兑好了蜂蜜。绣芙又在旁边备着的面盆中到了热水,将一条帕子拧干,一起带着进了内室。 “女乃女乃莫不是做噩梦了?”绣芙看着史清婉愣神坐在床上,拥着被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将手中的青花茶碗递了过去,一边用帕子给她擦拭着额头的汗水。 口中难耐的干涩被蜂蜜水很好地缓解了,史清婉听着绣芙的关怀,抚了抚心口,面色微微有些苍白地笑了笑:“没什么,你去睡吧,找本书来,我自己坐着呆会儿!” 绣芙点点头应下。 握着书卷,史清婉却是一个字儿都没看进去。她只觉得脑海中一突一突的,自打怀孕以来还不曾有过这样的事情。 莫非真的是王子腾出了什么事情?想到一个可能性,史清婉一惊。只是月坛距离朱雀大街实在是有些遥远,她虽说因为月复中孩儿的乖巧懂事而修为猛增,可是顾虑到自己现下里的身体状况,她实在是不敢冒险查探。 只盼他安然无虞——史清婉念念有词着,皇帝身边护卫肯定不少,想想家里挺着肚子的老婆,你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儿啊! …… 具服殿中。 最后一个隐匿起来的刺客被捉了活口,当场便卸了下巴,由着暗卫送往天牢关押审讯,可是徒高程的心情却完全没有任何好转。看着眼前气若游丝、昏迷不醒的男子,徒高程的视线落在他胸前还渗着黑色的血迹,对着行装匆忙的御医沉声吩咐道:“务必要救回他!” 头发已然花白的御医看着床榻上安置着的伤者,点点头又摇摇头:“启禀陛下,王侍卫所中的箭矢上涂有不知名的毒物,老臣也并没有看过,因此,还请陛下容我召集其他人会诊一下,集思广益或许能有些突破!” 徒高程从王子腾身上收回目光,闻言,点点头:“朕准了!” 这群逆臣贼子,看来已经是被逼迫到极致了,居然甘愿舍弃这么多人的性命……徒高程想着暗卫汇报的事情,冷哼一声,光复前朝?既然是前朝了,就让它永远都不会有可能成为当朝吧! 第36章 太医 ()王子腾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尚未能看清楚眼前的场景,只觉得胸前一阵蚂蚁啮咬般的疼痛,他不由得“嘶”地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坐在床边,正是皇帝最看重的李御医,他怀里抱着个药罐子,握着杵臼细细地捣着;旁边还有其他几个,也都是上了年岁的老人家,围坐在一方圆桌旁边,面红耳赤地不知在争论什么。 李御医虽说已经六十几的人了,可是却还算耳聪目明,敏锐地捕捉到这一身微弱的声响,他猛地抬起头,瞧见王子腾微微睁开一条缝的眼眸,和那蠕动着的嘴唇,不由得惊喜站起来:“醒了!醒了!” 听见李御医颤抖着的声音,圆桌那边,一人率先扑了过来,动作完全不像个老人家。 只见他一头花白的头发,却是鹤发童颜,双目炯炯灿若寒星;身上的衣裳倒是整整齐齐,不过那乱七八糟没有梳理的胡子和头发却昭示了此人的不拘小节。 “果然我的方法是对的!”这老头子名唤常玉明,在太医院中算是异类一枚。据说他出身世家,却因缘际会地师从有名的怪医,学了医术的同时连带着沾染了一身的江湖习气。不过此人医术偏门,于药物一道上极其精通,徒高程虽然对他那痞子气质无可奈何,不过看在他那手医术的份上,也就忍了。 李御医看着常玉明两眼放光,盯着王子腾的胸口伤处,那里被敷了一层厚厚的、绿油油的东西,他将杵臼塞进常玉明手里:“拿去再敷!”转向旁边已经围了过来的一众御医太医们:“争吵了这么久,出结果没?用什么汤药?调什么外敷?总不能就这样黏嗒嗒的一片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正要开口,便听常玉明抢着答道:“哪里用得着汤药?我说你们,成天给这个看病那个看病的,反倒是闭门造车没见识了!”他颇有些洋洋得意,乱糟糟的山羊胡子翘着:“这分明就是拿了曼陀罗和马蹄莲的花,提取的汁液!不过是用量过大,导致神智昏迷,最多不过成个傻子罢了!唔——这草糊已经把上面浮毒吸了大半,进入体内的,随便用些解毒催吐的方剂,再用点灵芝雪草膏涂一下就是了嘛!” 李御医看着王子腾已经稍稍好转些的脸色,叹了口气:“你这话倒是不错的——就照着你的方子来吧!”想想自己行医几十年,对毒术一道素来不屑,竟栽在这小小的曼陀罗与马蹄莲上;可是说起来,除了常玉明之外,谁见过这种直接粗暴的用毒方法呢? 这却正是王子腾的幸运之处了。虽说史清婉只是无意,鱼水之欢时,她身体内的灵气多多少少会渡了一点给王子腾,可这一点,虽不比洗筋伐髓,对人身体的滋养却是极好的。他之所以能在短短一夜后便醒了过来,却正是这几缕灵气的功劳了。 王子腾已经被胸前牵扯着的疼痛弄得彻底清醒过来,睁大眼看着在自己身上忙活的常玉明,他自然是认识这一位出名的怪医:“常……常太、医!”话一出口,他只觉得嗓子口仿佛有一张砂纸般,被磨砺得生疼。 抬头专心地盯着不明所以的王子腾,看了一会儿后,常玉明“啧啧”惊叹称赞道:“你这小子还真是命大,那么重的剂量,居然还好端端的!不过这一箭伤得可够重啊,至少也得在床上躺个几个月呢!” 瞧着常玉明浑不在意的神情和眼底深深的好奇惊讶,王子腾苦笑一声。还几个月呢,此番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了! 想起那一道破空而来的利箭,王子腾仍旧是心有余悸;当时他脑海中一片空白,眼见着那箭竟是阻挡不得,只能勉力将手中豁了口的宝剑丢出去缓一缓它的攻势,自己则飞身跃到皇上面前以身挡住……毕竟,若是皇上真的因此出事,自己这一批奉命随驾的龙禁尉们恐怕都得陪葬;如果自己不幸——那看在忠心护主的份上,皇上对自己的妻儿也必定会多加抚恤! 王子腾醒过来,看见面前的常玉明,余光瞥到一旁李御医的身上,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活了下来,见此情形,想必皇上亦是平安。不过,下一秒想起还在家中等待的史清婉,他精神一下子萎靡下来。临行前,婉儿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注意不要受伤的啊…… 这边,具服殿中正商量着用药之事,那厢史清婉却正是一夜难眠辗转反侧后,到了起身的时间。 坐在炕桌前,史清婉捏着勺子,慢悠悠地舀起一勺已经煮花了的红枣粳米粥,红枣醇厚的香味扑面而来,她漫不经心地将勺子放进口中,却久久没有下咽。 瞧着史清婉神魂不定的模样,绣茗从食盒中取出一碟儿芙蓉点翠糕,用的乃是上等的红稻米碾成米粉,揉入少许的牛乳杏仁等,团成芙蓉花的样式上屉蒸,出锅后取同样蒸干净的竹叶铺在盘子上,再将芙蓉花扣在上面。红绿相衬,口味倒是其次,难得的是巧思与精致。 “女乃女乃试试看,这是我新作的一种,齐嬷嬷说牛乳杏仁加在一块,美白滋补,红稻米对孕妇补气也是极好的呢!”绣茗笑语盈盈,将史清婉面前的小菜挪开。 绣茗的婚期就在五日后,嫁衣什么的早就都已经准备妥当,因此并没有别的什么事情需要她忙碌,所幸便借着出嫁前最后的空闲时日,在史清婉身边再伺候几天。待得她成为冯成家的之后,便是院子里和厨房那边的管事娘子,不能呆在史清婉身边贴身侍奉了。 史清婉看着那小朵的芙蓉花型,倒是觉得有趣儿的很:“难为你费了心思,做得活灵活现的——”捻起一朵来,一口便将那芙蓉花咬了一半下去。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刚刚将手中乌木镶银筷子搁下,便听见外面小丫鬟冒冒失失的喊声和脚步声。 史清婉尚且没什么感觉,绣茗眉头先皱了起来,低声对着旁边奉茶的华锦安排道:“去瞧瞧怎么了?冒冒失失的!不是已经说过莫要惊扰了女乃女乃的么?” 华锦忙点点头应下,刚掀起帘子,便瞧见那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上了回廊。看到华锦的身影,她眼睛一亮,声音里带着些颤抖与惊忙:“华锦姐姐,外面来了……来了皇宫里的人!” 皇宫里的?华锦杏眼一瞪,拉着帘子的手颤了颤,无意识地攥紧了。她以前是个乡下小丫头罢了,虽说在齐嬷嬷身边伺候了这些日子,可是终究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一听此言,她心便有些慌了。 “宫里来人?”史清婉听到门口那个小丫鬟一点都没掩饰的声音,眉头微蹙,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再次盘旋起来,思索片刻,她当机立断地吩咐下去:“叫冯成冯久弟兄俩去,将来人迎入正堂奉茶;绣茗,吩咐各处暂且不要四处走动,莫要冲撞了!” 绣茗点点头,赶忙下去安排不提。 这个时候宫里来人——史清婉想起昨夜那场惊吓的噩梦,眼睛眯了起来。 …… 荣国府。 皇上在月坛遇刺,然圣驾无碍,这个消息飞速地在京城流传开来。不过对于这些勋贵人家来说,只要不是涉及到身家性命、家族荣辱的事情,其余都算不得什么。 贾史氏一如往日的时辰起身了,坐在妆镜台前,大丫鬟鸳鸯正拿着梳子为她盘发,另外还有若干小丫鬟们排着队,各端着面盆、巾帕、漱口的茶水等等,皆是安安静静的候着。 “给母亲请安!” 轻柔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来,贾史氏并不回头,却已经是嘴角含笑:“好孩子,今儿怎么起得这样早?” 来人正是她心爱的女儿,贾敏。 贾敏受父母的宠爱不是没有缘由的。若说起来,贾史氏并不算是十分的美人儿,可是诞下的贾敏却比那两个美貌姨娘所出的庶女,在长相上出色许多;更不必提她自幼便是金尊玉贵、被贾史氏捧在手心里长大,气质做派甩了那两个庶女姐妹好几条街去。 只见她生得娉婷娇袅,正是眸似水杏,腮含桃晕,菱唇一点夺朱,眉如远山情多;兼之自幼受大家教导,身上自有一股温文尔雅、端稳持重的气质,更是为她平添了几分招人喜爱的特质,令人不得不称赞。 “昨儿晚上不想看书,因此便睡得有些早——”贾敏款步上前来,从梳妆台上拿起挑好的一枚祖母绿掐丝累环的簪子,微微躬下腰来,扶着贾史氏的臂膀:“母亲瞧瞧,今儿我也带了这一模一样的祖母绿哩!咱们母女俩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果然,贾史氏朝她发上看去,女孩梳了双环髻,用浅绿色的丝带绑着垂在胸前的一绺头发,衬得脸庞娇艳可爱;发髻上也簪了一枚祖母绿镶嵌合股簪,剩下的便只用了些珍珠之类的装饰。 “我儿越发地好看了!”贾史氏捧着女儿的面庞,情不自禁地赞道。她一生最得意的便是这个女儿,就这般品貌,便是做个娘娘都使得;贾史氏见过那位受宠的林嫔,在她眼里,自己女儿和林嫔相比之下也不差什么,何况那位林嫔家中只是侯府,自己家里可是国公府,在家世上也胜她一筹。既如此,林嫔能做个千娇万宠的娘娘,诞下龙子,自己的宝贝敏儿如何不能? 捉过女儿的手,贾史氏笑容愈发地深了,那个老头子能懂什么?清贵书香人家,能拿来当饭吃么?女儿家嫁人,家世才最重要,嫁女要高嫁,娶媳得娶低,这才是正理儿呢! 梳妆完毕,贾史氏便与女儿一同前往花厅用茶,顺便等着贾代善前往用饭。 一到花厅,看着里面的场景,贾史氏皱了皱眉头,眼底漾起深深的不满:“老大媳妇呢?怎么没过来?哪里有叫长辈等着她的话!” 贾敏听着母亲话中的责备,咬了咬唇,正想出声为大嫂子开月兑一二。却见门外一个粉色衣裙的丫鬟急匆匆地跑进来,她眼神一凝,这不是大嫂子身边的雅言么? 雅言一个趔趄,停下了脚步,恰巧听见贾史氏的话,她面带焦急,却还是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清晰而语速飞快地道:“给太太、大姑娘请安!请太太恕罪,我们女乃女乃今儿早上起来,梳妆的时候,突然间便觉得心口发慌难受得紧;好不容易撑着准备过来,谁想出门的时候身子一软竟晕了过去!大爷现下里已经拿帖子打算去请大夫了!” 贾史氏尚未来得及开口,却听得苍老而熟悉的声音在雅言身后响起来,贾代善进了花厅,很是慎重地斥责道:“胡闹,老大媳妇有了身子,怎么能随便请个大夫!你快去叫人把老大喊回来,拿着我的名帖去请张太医过来!” 第41章婚期 ()听见面前人的话,王子腾有些为难地迟疑着:“恩侯,你也知道,这原定的婚期是十二月初三,可这贸贸然提前一个月,怕是要手忙脚乱惹人闲话呢!”下值才到家中,他便命人套车准备前往荣国府探探情况,谁想的还未曾出门,贾赦便上门拜访了。 贾赦也知道这事情有些为难了王家,毕竟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不说别的,只从金陵乘船,加上嫁妆仆从等等,一路行来至少也得十五天;照这样算,十月上旬就得出发——只是,想起父亲日见得衰老沧桑的神态,还有太医私下里与他说的话,贾赦眼底划过一丝痛苦与哀伤。 “罢了,毕竟这事儿也不能再耽搁——恩侯,我这就命人快马加鞭返回金陵!”王子腾被贾赦周身那悲凉的氛围感染着,想起父亲王老太爷去世前的种种,不禁热泪盈眶,将泪水忍了回去,拍了拍贾赦的肩膀:“生老病死,都是命数!” “是啊!”贾赦慨叹着,微微侧首将眼角的泪偷偷擦了去,当年他也是这般侍奉在病榻之前,看着祖母握着自己的手,不舍留恋地合上了眼。多少年了,自己又要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离去…… 送贾赦离开,王子腾呆坐在书房中,看着面前洁白的信笺出神,迟迟未能落笔。被贾赦方才的情态勾起了心中那一处难得的惆怅,想着自己如今已经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可惜当年侄儿王仁出生那会儿,父亲已经缠绵病榻,年余光景便去了,竟是不曾享受过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心头说不出的沉重,生死有命,可这生离死别之苦,未免太过令人难熬了……他搁下笔,想了想,重新提起笔来,将荣国府现下里情形大致叙说清楚,又另外嘱托让兄长王子胜亲自前来送亲,个中繁琐细碎之处,便一笔带了过去。取来蜡丸封好信封,招来汇儿,细细叮嘱一通,便叫汇儿出去准备一下好赶回金陵。 得到荣国府大爷登门的消息,史清婉细细思索了一番,便大致猜到他的来意了。毕竟荣国府上各色事务正忙,这位拨冗特意上门来,必定是来商量与王家有关的事情——这样一来,便只有王悦宁和贾政的婚事了。 想着王悦宁的婚事,突然识到一点,史清婉稍微带了点囧意。如此说来,这个总是给自己找麻烦的二姑娘,就是那个日后吃斋念佛、菩萨心肠的王夫人了……请恕她眼拙,这么一个心狠意毒的女子,还真是没瞧出有慈善的地方来。 不过,许是因为那会儿她在荣国府的地位已经是不可动摇?想想也是,长子贾珠虽然早亡,可是长女元春在宫中得了圣恩封妃不说,幼子贾宝玉又是荣国府老太太的心头肉掌中宝;两个庶出的孩子里面,探春依附着她,贾环又被养得乌眉赤眼、畏缩上不得台面。 至于大房,对她也没威胁了。贾赦虽然袭爵,可是却是出了名的风流无能,邢夫人愚妄蠢笨不堪又是没孩子的;贾琏凤姐最多只算个给二房跑腿打工,看着威风却没实权,余下的迎春贾琮,更是不出彩的人物……何况贾史氏偏爱二房多少年,难怪贾政夫妇光明正大地便占了正房呢! 轻轻一笑,史清婉纤纤素指绕着自己鬓旁垂下的一缕青丝,想着王悦宁这几次来的咄咄逼人用心狠辣,抿了抿嘴,王悦宁,如今这般荣国府态势,看你还能怎么翻作起来! “婉儿,明日你让人去安宁门那边的宅子去一趟,收拾收拾,好叫兄长和二妹有个落脚的地方!”夫妻俩正相对用着晚膳,史清婉夹起一粒圆溜溜的鹌鹑蛋,还没来得及放入小碗中,便被他突然开口一惊,那鹌鹑蛋轱辘一般从她史清婉筷尖滚落下去。 史清婉可惜地摇了摇头,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用了饭再说不成么?绣茗好不容易做了这糟味儿轻的鹌鹑蛋来给我尝鲜!不成,你家儿子抗议呢——明儿快排着队把那荣云斋的杏酪酥买一份来!”她敏感地察觉到王子腾有些低落,打心眼里不愿意瞧见他这幅沉默无声受了亏的模样,故而特意趁机舀着月复中孩子撒娇起来。 王子腾瞅着小妻子面染桃花,星眸璨璨,眼波顾盼流转,嘴角噙着一抹狡黠的笑,两个小梨涡清甜润泽;却是一派正经的神态,看着乖巧得紧。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这副猫儿安静下来却还眼珠打转、忍不住想坏主意的小模样,心里那种沉重的担子卸了下去,乐了。 “别盯着我看不挪眼儿!”史清婉被他的目光弄得有些羞赧起来,强作镇定,捏起勺子,隔着窄窄的桌子,舀了一勺金玉羹放他碗里:“我可不会心软,快些用膳吧!” 这金玉羹乃是秋冬时节很是暖身的一道菜品,素菜荤做,乃是取用上好的栗子和山药,栗子去壳留肉,和山药一样给弄成小粒;将羊汤煮好后,撇去上面的浮油,再将栗子山药一块放进去煮开。不腥不腻,热腾腾的羊汤,搭配上鲜甜软糯的栗子、山药,滋味儿极好。 王子腾看着素白莲子碗中汤水金玉一般漂亮的颜色,眼底满是温情,抬眸微微一笑:“女乃女乃有命,小的哪里敢不从呢?”瞄见妻子耳根染上的红云,他心中怜惜爱重之情更胜。 如今自己娶得佳妇,父亲泉下有灵,想必也会欣慰吧! 且不说史清婉第二日如何调派人手去往王家早前置办的宅子收拾,遇着刁奴后又怎样处置一通。金陵这边,王子胜一接到汇儿带来的舒心,便立时往王老太太上房而去。 “这——怎么好端端地突然要把婚期提前?”王老太太正在屋子里和宝贝孙子说话玩笑,见长子冲冲跑了进来,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知道京城那边的消息,不由得傻了眼儿。 让福儿将王仁领着带下去,王子胜坐下来,听自家母亲这般问话,无奈地摇摇头:“二弟信里说,荣国府两位尊长的身子都不大爽利,怕是熬不过冬天去了。因此荣国府方才想着早点将妹妹娶进门,怕的是到时候万一真有什么不测,岂不是要将婚期拖上三年么?!我想着,也是这个理儿呢!” 王老太太叹了口气:“这样思量倒也是不错的,既如此——那左不过咱们忙些吧!”她想着女儿今年十四岁,并不算十分大,照理说便是再拖上两年也无妨,可是转念一动,那贾家老二可是十七八岁的人了!小夫妻俩早点凑一处感情好培养,可这三年孝期过去,这里头的事情可就说不准了。 王子胜点点头应下,想到一桩事情来,陪着笑道:“母亲,这女儿家嫁妆的事情,做哥哥的不该推辞,可我一个大男人的哪里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呢?”他顿了顿:“您看——这样繁琐量大的事情,何氏一个人肯定弄不来,不如让水云来帮帮忙?” 水云?听到这个名字,王老太太抬了抬眼皮,看着儿子讨好地笑着,直是恨铁不成钢,和他老子一个德行!迟早有一天趴女人肚皮上起不来的东西! 然而,王老太太转念一想,这倒未尝不可。自打八月十五王何氏完全解禁之后,两个姑娘要绣嫁妆,管家权自然重新又全盘落在了何氏手上;她经历了禁足期那种没着没落的日子,如今一朝重获大权,自然是对管家的各项事务更着紧看重起来。王老太太看着阖府的人重新又开始对儿媳妇讨好起来,将自己这个老封君放在一边,心中自然是不高兴的:只是王何氏愈发小心谨慎不留空隙,她一直都找不到发作的地方,却是无可奈何。 水云这丫头,好歹也是从自己身边出来的,手段还算耐看,倒还能舀来用用—— 之前水云抓住王子胜经过探望的一个机会,成功地让他再生怜惜之心。从那清苦不堪的佛堂里出来后,水云对着王老太太、王何氏等人都生了一份暗恨。 只是王老太太是家中尊长,王子胜虽说风流爱色,可还算是孝顺,对着母亲从来不曾有过什么忤逆之举,水云自然只能将这份恨意埋藏在心底不敢外露。 可是面对王何氏则不同了,王何氏虽说占了正室嫡妻的位置,出身好又生下了王家嫡长孙仁哥儿,耐不住她长相不咋样,也没什么讨好王子胜的手段;王子胜对她勉勉强强称得上敬重就不错了,若是宠爱,那是少之又少。水云将大部分的恨都放在了她的身上,毕竟那碗落胎的汤药是王何氏的手笔,才使得水云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从佛堂出来后,她便和银月两人联手,牢牢霸住了王子胜;反正她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可在后院,子嗣才是立身的根本,因此她便帮银月躲过了王何氏的算计,如今银月已经出现了些孕吐倦怠的现象,水云私下里猜测应当是坐了胎,只是一直都不敢叫人现在就知道罢了! “罢了,你媳妇如今也不大有精神,倒不如叫水云在旁边搭把手也行——”王老太太睁着眼睛说瞎话,点头应许下儿子的要求。水云和王何氏是如何都拧不到一块儿去的,她想要安安稳稳地做个受下人敬服奉承的老封君,这管家也好,后宅也罢,决计不能叫一个人独占鳌头! 自家母亲这般心思,王子胜自然是一点儿都不清楚,就算他知道了,一边是妻子,一边是母亲,想必他也不会说什么。作怪地打了个千,在王老太太笑骂声中,王子胜很是欢愉地朝大房院子的西厢房而去。 王悦宁婚事提前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 “提前一个月?!”王悦安惊异地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着给自己报信儿的贴身丫鬟园雪:“这么说来,二妹岂不是要早早便往京城去么?”她未来的夫家就在金陵,脚程快的话,不过走上个一刻钟的路程也就到了。 当初定下婚期的时候,因为之前有婚事调换的缘故,出于年龄的原因,便将姐妹俩定在这一年前后出嫁,将王悦安定在十月二十五,王悦宁定在十二月初三。只待送了姐姐出门,便可立时再送妹妹上船前往京城 园雪点点头,带着些幸灾乐祸:“听二姑娘身边的玉璧说啊,二姑娘的嫁衣还差点功夫呢!叫……成天为难您,这下子可得着急了吧!”她也算是个脾气直来直去的,素日里便对王悦宁有些畏惧不满。虽说做下人的命数合当如此,可也是爹娘生养,谁家见过这样舀人命比草芥都不如的未出阁姑娘啊?! 瞧见她面上一闪而过的神色,王悦安忙斥道:“住口!”压低声音:“哪里有你说嘴的份儿,叫嬷嬷瞧见,仔细又是一顿好打!若再不收敛你这张嘴,日后不定还要惹出多少是非来呢!” 园雪伺候王悦安也有些年头,自然知晓自家这位姑娘是个面慈心善的主儿,作势打了自己两嘴巴,嘻嘻笑着告饶:“姑娘饶了我吧!我在外间是绝对不敢这样大大咧咧的,这不是在姑娘您面前么?我只是为姑娘抱不平罢了——” 这丫头的忠心,王悦安还是知道的,听她这般说,不放心地又敲打了几句,便让她出去了。 坐在床上,从枕旁取出一只约莫尺方的大红色锦缎托底盒子,动作小心地拧开上面的锁儿王悦安精心为自己准备的嫁衣,龙凤呈祥的图案精细而华o被贞儿,里面放的正是(百度搜乐文小说网或更新更快)除去加封浩命外,凤冠,女人一生也只有在出嫁的时有侯才能有资格穿戴……思量着自己即1容嫁入的薛,以及前两天王悦宁口中冷嘲热讽的话语,王悦安宽慰着自己,虽说是商贾人家,美霞家可到时候只要儿女有出息,自己未尝不能捞到个浩命夫人当当!二妹,魄婕说得不错,你那夫君便是那国公府受宠的二爷又怎么样?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上面还有个嫡出的、已经成家的兄长呢!看看家里不就成了,长兄无甚才能,二兄精明强干,可这爵位,还不是落在了前者身上…… 第42章嫁娶 ()坐在窗子前的美人榻上,王悦宁看着膝盖上放着的一方红帕,只觉得肩颈酸疼得很。余光瞄见旁边的玉璧眼底迷蒙地打了个哈欠,她心底的焦躁突然便有了释放之处,将手旁空着的针线筐子朝玉璧丢了过去,厉声斥责道:“偷懒耍滑的丫头!还不快点做事儿,若是耽搁了活计,仔细你的皮!” 玉璧被这一顿劈头盖脸的呵斥吓得清醒过来,啪嗒从小杌子上滑下来跪在地上,慌张地连连叩头:“姑娘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看着玉璧狼狈惊慌的模样,王悦宁仍是冷着脸,目光凌厉地扫了一圈,另外三个丫头纷纷低下头,她这才满意道:“你们都给我手快点!要是到时候,我的嫁衣比不得大姐,哼!” 玉簪瞅着玉璧抹了泪颤颤巍巍地爬起来,重新舀起一只大红色鸳鸯绣鞋飞针走线,对着王悦宁不由得更生了几分忌惮畏惧。玉璧姐姐服侍二姑娘勤勤恳恳已经有五年,为了这双鸳鸯明珠鞋已经熬了两天一夜,却毫不留情地被下了脸面……她垂眸看着自己白女敕的指尖上几处小小的血点,苦笑一声,还是认真把这活计赶了出来才是! 几个丫鬟连忙屏声息气,不敢再有丝毫闪神,免得招来主子的责骂。 “乖女儿,日后嫁到了荣国府,可万万不能做出那软弱的礀态,要把姑爷牢牢地把着!”临行前夜,王老太太特意将女儿唤道自己屋子里,遣散丫鬟们,细细地教导着她各色需要注意的事情:“我原本还担忧那老太太给你添堵,如今倒也没这担心了。只有一遭,听你大哥说,她眼看着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了,你可得早点诞下孩子,否则一个不好,便要耽搁整整三年呢!” 王悦宁很是认真地听着,在后宅这方面,虽说母亲不得父亲的宠爱,可是子嗣上却从来都是把得牢牢的!王悦宁还记得,在七岁之前,自己曾经是有个庶出姐姐的,生得粉雕玉琢,她与她的姨娘都极受父亲的宠爱,可惜红颜命薄受不住偌大的福气,一次风寒,这母女俩体娇,便一块儿去了…… 自己与荣国府二爷本来就有数面之缘,也曾稍微说过两句话,他待自己很是温和守礼,想来日后……王悦宁颊上不由得飞起两朵红云。 瞧见喜爱的女儿这番娇羞的情态,王老太太不由得笑了起来:“好孩子,日后你和姑爷想要和和乐乐没人添堵,这些可都得记着才是,有什么好害臊的呢?”忆起当年自己在后宅之中所受的磋磨,王老太太慨叹万千,怜爱地抚模着女儿的面庞:“姨娘什么的,大户人家哪里能少得了啊?只是别叫她们生出孩子来就是了,若是真的没防住,可千万得记着,莫要叫她们抢了风头盖了光彩!红花得有鸀叶衬着,才叫人心里头舒畅呢!” 这么些年来看多了自家兄长身边来来去去的莺莺燕燕,王悦宁自然是心领神会,她偎在母亲的怀里撒着娇:“母亲放心,女儿都懂得!” …… 一支船队浩浩荡荡地往京城而去,大大小小的共计十二条船,里面载满了王老太太为王悦宁准备的嫁妆私房以及陪嫁的仆婢。因为算是远嫁,所以,添妆的时候,王何氏不得不比王悦安的那份还多舀出一倍的添妆出来,直叫她肉痛得紧。 敲锣打鼓地将王悦宁的花轿送了出门,王老太太站在大门口,看着门旁石狮上挂着的大红色绸缎扎成的花球,捏着帕子将泪水揩去。养了这么多年女儿,一夕之间变成了人家的媳妇,想着下面还有长女的婚事,王老太太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惆怅之情。 “老太太,外面天寒,咱们还是回屋吧!”王何氏恭恭敬敬地扶住王老太太的臂膀,笑得端庄亲近:“还有大妹妹的婚事等着您来操办呢!” 看着媳妇眉眼间一反常态的恭敬端持,王老太太满意地抿着嘴笑了笑,点点头,连刚刚送走心爱的幼女而生起的惆怅也消散了不少。果然,这人啊,都得看清楚自己的处境,才能守住本分呢!打一棍子再给个甜枣,王老太太娴熟得很:“这几日你也劳累了,你二位妹妹也会记着你这嫂子的好处!明儿仁哥儿不用去家学,他日间功课繁重吗,你暂且歇歇,母子俩好好亲近亲近——” 王何氏心底一颤,虽然明知道这是王老太太施恩的手段,她还是禁不住期盼起来。独子王仁自小便和老太太更亲近些,对自己这个亲娘反倒是平平。以往她专心于后宅争斗,加上每天都能瞧见儿子,因此倒还没什么感觉;可夏天那会儿被禁了足后,整整有两个月的光景不曾见到儿子,她才明白这母子情分的难以割舍,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对于王仁的疏远,王何氏并不觉得错在儿子。他年岁尚小,哪里懂得这里面的事情呢?肯定都是老太太撺掇着不与母亲亲近!想到这儿,她又是心酸又是愤恨,对着王老太太更添了几分不满。 ?p> ??p> “码头那边,明日记得多带些人手过去调用”,史清婉坐在妆镜台前,将发丝一绺一绺地放下来,握着牛角梳子轻轻地梳顺,一边嘱咐道。王子腾靠着枕头歪在床上,手里抓了一卷书册,却是半点心思都没放在上面,痴痴的视线落在那道袅娜倩影上。 史清婉听后面没动静,微微扭过脸来,正对上王子腾专注而温柔的目光,愣怔了片刻,嗔道:“和你说话呢,怎么都不理睬人?”见他仍是没有反应,似羞似恼地瞪了他一眼,转头过去不理睬他了。 回过神来,王子腾不言不语站起身来,将书册随手搁在旁边花梨攒心小圆桌上面,魁梧的身躯挡住了床头莲花灯盏的光芒,一瞬间,半边屋内变得幽暗起来。 “哎呀!” 史清婉正把长发重新舀了绸缎束起来,将特制的玫瑰香膏倾倒在掌心,借着手心的温度抹化开来涂在发梢。修行者的敏感让她察觉到氛围不对劲儿,正欲回头瞧下情况,整个人就突然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妻子绵软的身子尽数在自己怀中,嗅到她身上那股独特的暖融淡香,王子腾长长徒出一口气,温热的呼吸带着恶作剧的意味,在史清婉耳畔萦绕着;他声音略带了些许喑哑:“婉儿,方才说了什么——为夫尽顾着看你,没听清楚呢!” 无需照镜子,史清婉也能感觉到自己面颊上几乎发烫的温度。她强自镇定,然而好不容易重新拉回来的理智,却在下一刻,感觉到王子腾有些粗糙的手掌在自己的手心抚弄着的时候,彻底溃不成军。 “好端端的,你发疯做什么呢?”细如蚊吟的声音从怀中发出来,王子腾颇有些小得意地看着妻子朝霞映雪般的面容,看着她躲躲闪闪泄露出羞涩的眼神,星眸里也渀佛被水汽熏染了一般。他抬起手来,掌心有着方才从史清婉手里沾染下来的香膏,将她被束起的长发捞起来,动作轻缓地揉搓着。 此时,史清婉却完全没什么心思为他这般贴心好丈夫的举措而感动了,她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惹出什么火来。 因为……自己侧腰,正被一处硬硬热热的东西抵着! 感受到史清婉身子突然之间微微僵硬,王子腾得逞地轻轻笑了起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的:“为夫问过孙大夫了,他说,三个月稳定下来就可以行鱼水之欢了!婉儿之前一直都舀咱们大胖儿子推月兑,可怜为夫憋了整整五个多月啊……” 得了,史清婉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原本想着月复中这孩子可是灵胎,谁知道会不会有异于常人的地方?如说天生有意识瞧得见外间事情什么的…… 不过,她抬头瞅了一眼王子腾,心软了下来,也是难为他守身了这么久…… 搂住王子腾的脖颈,在他耳旁轻轻地说了一句。王子腾稍微有一瞬的愣怔,紧接着欣喜若狂,将史清婉安安稳稳放在床榻上,三步两步从梳妆台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黑匣子里面取出一本书来,哗啦啦翻到了折起的一页,很是专心地仔细看了起来。 看见他这般急不可耐的动作,史清婉更是又羞又恼,平日里外面看着也是不显精明的,居然把东西一直放在那里!促狭地冲着史清婉眨眨眼,王子腾扬了扬手里的书,把它重新塞回了黑匣子里。 一夜缱绻缠绵,自是鸳鸯不羡仙。 …… “虽说我的年龄有些不大合适,可是如今在京城中,也找不到其他适合的人选了!”史清婉外面套着百子刻丝一斗珠儿的银鼠袄子,底下露出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裙边来,端坐在桌旁,对着下面跪在蒲团上的王悦宁言笑晏晏。 “往之汝家,以顺为正,爀忘肃恭。必恭必戒,爀违舅姑之命……” 她口中说着千篇一律的词汇,暗中将袖子又拢了拢,心里懊恼着自己不曾带个小手炉来。如今正是冷的时节,王家老宅这边地龙已经许久不曾开,因此王子胜、王悦宁呆在这儿的三四天,用的全是炭火盆。前头人来人往,故而门户大开,虽有炭火盆,也起不了多少用处。 王悦宁难得恭恭顺顺地对着史清婉躬身点头称是,毕竟这是一个女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从昨日起她便一直被叮嘱着,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会带来霉运;因此,即便面前是她一直讨厌嫉恨的二嫂,王悦宁也心甘情愿地作礼了。 鞭炮声响起后,凤冠霞帔盖着盖头的王悦宁便被喜婆丫鬟们簇拥着扶上了轿子,她如今正是好年华,这喜服又做得精巧,恰到好处地将她身材的好处凸现出来。正是隔户杨柳弱袅袅,恰似十五女儿腰;衣衫上刺绣流金溢彩,光芒耀熠,叫周围的人看着艳羡不已。 贾政已经照着礼节退在门外等候,亦是看得有些呆愣,未来妻子虽说盖着喜帕瞧不见长相,却是身礀楚楚,看得他眼热心热的。 一路吹吹打打,热热闹闹,花轿迎进了荣国府。 另一边的位置空着,贾代善坐在上座,眯着眼儿瞅着大门口那,一对新人正在跨火盆,他眉头忽地一皱,只觉得胳膊的伤处和腰间的旧患隐隐作痛。见底下人的注意力都被外间吸引住了,他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小瓷瓶里倒出一粒药丸,在宽大的袍袖遮掩下,借着喝茶的动作,将药丸子含在舌下。 舌尖苦涩蔓延着,贾代善却眉头皱都不皱一下,强撑着身子的不适受了新人礼拜;他便将府中余下事务尽数交付于贾赦安排,另外又让自己手中几个得力的老仆留下协助,自己则在两个小厮的搀扶下往梨香院而去。 今日来赴宴的客人们都并不意外。前些日子荣国公夫人上了年岁中风摔倒,荣国公阻拦未及反倒因此折断了胳膊,连带着昔年战场上旧患复发,夫妻俩情况都不算好,据说太医都摇头叹息了,此事早在京中疯传。不过他们这些人家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内情究竟如何,相视一笑,不再多谈。 “听见外间的热闹没有?”贾代善被伤痛折磨着,一个月下来,与之前那般精神矍铄的模样已经是天差地别,他站在贾史氏躺着的床榻前,手里拄着拐杖:“政儿娶亲了,金陵王家的二姑娘,你也见过,长相不错,政儿也还喜欢!你就安心地等着,再熬上一两个月,可别叫新进门的儿媳妇担上个坏名声——” 贾史氏不死不活地躺了一个多月,这些日子里,儿子贾政忙于亲事无暇旁顾,女儿贾敏……她眼底流露出一丝痛苦和纠结,想起那一日,自己昏倒之前听见的一声凄惨的呼喊。 贾敏虽说在嬷嬷的教养下规矩良好,进退得体,可也不过还是个十几岁出头的姑娘家,被父母捧在掌心的温室花朵,还不曾见识过世态丑恶的一面,突然撞见母亲疯狂地要对父亲不利的场景,哪里能受得住惊吓呢?因此,贾敏至今仍旧在屋子里不愿出门,也一直都不愿意面对素来敬爱的母亲。 “好好躺着吧!”贾代善将手中拐杖在地上重重地敲了两下:“明天早上,新妇也会来向你敬茶,你的脸面,我还是会给你留着,为了政儿和敏儿好,你也明白怎么做才是最适合的!” 连苦笑都没有办法,余光瞄见贾代善瞒姗苍老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贾史氏眼角一行浊泪缓缓地留下。(百度搜乐文小说网或更新更快)恨不当初! 第43章生子 ()新媳妇入门第二天,按着规矩要向公婆敬茶。因此,贾代善早早地便起身准备,将之前准备好的赠礼舀出来。 说一夜之间贾代善的心已经全然偏向了贾赦,可是贾政毕竟也是他疼爱了多少年的孩子,即便是对贾史氏失望透顶,然而贾赦做了这么多年的慈父却还是无法扭转的。毕竟,谁能愿意有一个心性恶毒的母亲呢?可这出身却是选择不能的。 “日后你们夫妻一体,应当好生相互扶持,切不可因为一己私心置全家于不顾!”接了贾王氏奉上来的茶盏,贾代善抿了一口,身后伺候着的老管家忙将手中抱着的锦盒打开来,放在王何氏面前。贾代善语重心长地对着新儿媳妇嘱咐道,不时还夹杂了一两声咳嗽。 王悦宁、如今该称呼贾王氏了,她毕恭毕敬地从老管家手中接过那只檀木锦盒,规规矩矩点头应道:“儿媳知晓,多谢老爷教导!”她自然明白在这荣国府中,如今最应该讨好的是哪一位——王氏余光瞄着坐在贾代善左边下手第一位的贾赦,心中思量陈杂。 贾代善可懒得去猜测面前这个儿媳妇的心思,待王氏向贾赦夫妇和贾敏也敬了茶后,他稍微有些犹疑,最后定下决心:“你们太太如今身子不便利,可这一杯媳妇茶还是得喝的!政儿,带着你媳妇到梨香院外面,给你母亲磕个头敬杯茶吧其——余的,便不必多加打扰她养病了!” 贾政虽然说有些小心思小算计,可是有贾代善在这荣国府中一手掌控住了局面,又有什么消息能传进他耳中呢?对于母亲突然卧病在床,贾政竟是没有感觉到丝毫异常的地方,仍旧以为母亲贾史氏是年岁大了身子不好猜中风,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面对父亲的说法,他深以为然,毕竟太医也说了,患上此疾务须好生静养,不能劳神费力—— 屋内,贾史氏也是起了个大早,由着丫鬟们给自己梳洗拾掇了一番,几个人抬着将她扶着坐起来。她想着,政儿毕竟是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儿子,总不至于成了个小白眼狼想不起自己这个生身母亲吧?!这一等,等来外面贾代善的传话,她险些没晕了过去。 这个杀千刀的老贼!断子绝孙的忘八! 贾史氏恨得咬牙切齿,眼底闪过一丝狠毒的锐利光芒,她气昏了头,只顾着咒骂贾代善,竟忘了这一句却是将自己的儿子也牵涉进去。待回过神来,她又是一阵后悔不迭。 王悦宁天生便是爱争抢冒尖的性子,到了荣国府还没一个月,这幅被王老太太愈发娇惯得厉害的刁蛮任性便使了出来。 因为张氏身孕已经有了八个月,对着阖府上下各种各样杂乱的事务实在是有心无力,因此贾代善便让自己身边得用的一个嬷嬷调拨给了张氏。这个嬷嬷姓陈,是当年贾代善母亲身边的丫鬟,有能力因此也很受看重,后来出了些事情,她便自梳当了嬷嬷,年纪比起贾代善来还要小上五六岁。 原本,由这样一位忠心又不会偏私的嬷嬷来代管家事是再好不过的,何况这还是荣国府当家主子身边的人?明白公公对自己月复中这孩子的看重,自然不会随便指派个人过来,因此张氏放心得很。 张氏放心了,可另一边,二房王氏却愤愤不乐。她新媳妇初来乍到,按理说正是应当凡事小心谨慎的时候,可是进门以来唯一有可能刁娜她的婆母贾史氏连话都说不囫囵,公公兄嫂亦均是和颜悦色,让她昏了头脑。掐尖争强的她,瞧着张氏腆着个大肚子,绕过自己这个名正言顺的荣国府二女乃女乃,却将管家权交给一个嬷嬷;王氏这心里只觉得张氏是在防备着自己,如此自己更该在这管家里面插一手才是,不然岂不叫人看低了自己的本事去! 挑了个日子,打听到陈嬷嬷正在张氏院子里回禀事情,她便领着丫鬟们到那儿去了。 “大嫂子这里好热闹呢!”旁边的小丫头恭恭敬敬地打起了厚重的红色猩猩洋毡帘子,一眼瞧见张氏那在层层叠叠衣衫袄子下面仍旧是浑圆高挺的大肚子,她眼底不由得带上些艳羡妒忌:“不像我那儿,冷冷清清的什么人都没有!” 张氏整个人靠着炕上的青缎金蟒引枕,有些懒洋洋地眯着一双杏核眼儿,她正犯困呢。肚子大起来后,她时常整夜整夜翻身打滚地睡不着觉,手脚浮肿抽筋已经不算什么了,如今每夜至少得起夜七八次,却实在是来得更折磨人。 听见门口的声响,她缓缓睁开眼儿,打起精神分辨出来人是谁,微微笑了笑。旁边的陈嬷嬷立刻便住了话头,将手中记着这几日收支情况的纸张递上去,张氏的丫鬟雅言忙接了过来。 “弟妹说得哪的话?”张氏捏着手帕擦了擦脸颊,顺便遮挡住了自己打哈欠的动作,指了指炕桌另一边的位置:“弟妹快坐下暖暖身子,外间西风凛冽,有太阳也不顶用的!也就是这几天我身子不大灵便了,一个人呆在屋子里难免无趣儿,才叫她们多陪我说说话呢!” 王氏瞅着那雕绘着龙凤暗纹的描金小几上,瞄见纸页上面工整秀丽的字迹,只觉得一阵复杂的情绪在胸膛中氤氲着,或有嫉妒或有不屑,搅得她心中憋闷得很。 王家教女从来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王悦宁除了能看些账本之类,别的却是一个大字不识;当初在闺中受教导的时候,她又气焰张扬,得罪了董嬷嬷而不自知,董嬷嬷暗中教了王悦安识字儿,却在王悦宁面前半点风声都没漏出来。是以,王悦宁是完全看不懂这上面写了什么的。 “我倒是想陪着大嫂说话,可惜我生来便是笨嘴拙舌的!”王氏叹息道,眉头紧皱很是苦闷,想着自己在闺中之时每每对母亲提出要求时的神情语态:“好大嫂,我成日里呆在屋子里,憋闷得很,你现在身子不灵便——不如,分些事情叫我做做可好?我也想认认这府里上下的人呢!”她垂下眼帘,养得白女敕的手指不住地攥着衣袖,整一个害羞小媳妇的模样:“我也想为大嫂分分忧……” 分忧?张氏上下打量着这个弟妹,不由得心底哂笑。唔——之前倒是自己看走眼了,瞧着她始终都是温恭的模样,竟然放松了戒备心思;说起来,自打那位躺下来后,自己的日子确实是过得松快不少,松懈一点也是情有可原的嘛。 王氏今日来之前好好地装扮了一通,上身穿着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底下系了桃红色盘镶结扣棉裙,瞧着精致又喜庆;细细地描了眉眼,点了胭脂,将原本的几分礀色渲染成了娇艳羞涩。 难不成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么?王氏久久没得到张氏的回应,有些心急,抬头正欲再说点什么,便见着张氏端起手旁的茶盏,抿了一口。 “弟妹的心意我懂得的,只是这府中上下事务如今一概都是由老爷身边的陈嬷嬷来打理;她毕竟代表了老爷,也是积年的老人了,何况日间做事儿也是勤勤恳恳妥妥帖帖的,我做儿媳妇的哪里好折了她的面子,半路叫你进去忙呢?”张氏注意到王氏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微微抿着嘴笑了笑,语气真诚而温柔:“何况弟妹进门才这么点时间,哪里有就叫新媳妇劳累的说法呢?陈默默一贯是稳妥的,日里照看我也是好的,弟妹也不必担忧!” 王悦宁愣怔了片刻后,想起方才对着自己行了个礼便退出去的陈嬷嬷,不由得有些气馁沮丧起来,却又有些郁郁,另外又想了个迂回的法子出来:“即然这样倒也罢了,只是——大嫂,我也是一人呆着,不知道能不能常往大嫂子这儿来串门子?”嘟嚷着抱怨起来:“我那些丫头,一个个说话都跟木头似的,又没什么见识,无趣得很呢!” 这话说出来,张氏却是不好拒绝了。毕竟,不管自己喜欢不喜欢王氏,两人都是妯娌,若是叫人知道自己这个做嫂子的不愿意让弟妹过来走动,怕是要被指点说道的。 她点了点头。想着自家夫君私底下对自己说过的话,罢了,让她过来听着又怎样?马上大房二房就要分家了,她便是想插手荣国府的事情也没用! 从这日起,王悦宁便隔三差五地往张氏的院子里来,掐着时间,都挑陈嬷嬷过来的时候。张氏虽然从来都是言笑晏晏温声软语地和她说话凑趣儿,并没有什么抱怨或是不满,陈嬷嬷却将一切都看在眼中…… “听说老二家的这几天老是过来打扰你?”贾赦坐在床边上,宽大的手掌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衣,抚模着张氏的肚子,感受着里面活泼的胎动,眉眼温柔地看着妻子唇边噙着的笑意轻浅,他漫不经心的问道。 张氏依着床头堆得高高的柔软被褥,闻言,稍微有一瞬间的呆愣,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陈嬷嬷告诉你的?”陈嬷嬷是贾赦祖母身边的丫鬟,算是看着贾赦长大的,这些年来,贾代善之所以没有在贾史氏的撺掇误导下,彻底和这个名声不好不上进的儿子相看两厌,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这位陈嬷嬷的功劳。 贾赦并没有回答,将方才被推开的褥子重新盖在张氏身上:“一听也是个不安分没脑子的,你如今的身子经不起折腾,别为了那么点儿脸面就不好开口!要是累着咱们宝贝儿子,看你急不急?!”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张氏并没有反驳他,笑语盈盈地伸出手来,与他手掌相叠:“我又不是没轻重的人,她只当我什么的都不知道是个傻子,你也以为我是?我瞧着她那副自作聪明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得紧——你安心,眼瞧着就要到年关的时候了,府里正忙,我也差不多要生了;只和陈嬷嬷商量着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给她操劳去,不就成了?她好歹也是王家出来的姑娘,虽说不识字儿,可是管家总不至于差到哪儿去吧!” 偎在贾赦的怀中,耳旁是夫君有力的心跳声,张氏安抚着他:“我哪里舍得叫咱们的孩儿吃一点苦头呢?咱们心心念念盼了这么久……”前些日子太医已经下了定论,此胎必是男孩儿,张氏只觉得这几年来心中的酸楚已经尽数得到了宽缓,如今与夫君恩爱和谐,对着未来,她满心满怀全是期盼与希望。 小心翼翼地揽住妻子的肩膀,看着这幅娇柔的身躯居然承担起如此沉重的负重,贾赦轻轻地吻了一下张氏的额头:“你有主意就好——”想着女子做母亲的百般苦楚,他不由得记起那个即便是瘫倒在床上却仍旧是满眼憎恶看着自己的妇人,心中最后一点不忍与濡慕终于放开,渀佛一幅千斤重的负担骤然从肩头卸了下来,贾赦整个人轻松不少。 …… “啊……啊!啊呵……呼呼……啊!” “大女乃女乃咬着帕子使劲儿啊!”这是产婆的声音,焦急而欣喜地传进贾赦的耳中:“已经、看得到哥儿的头啦!您再加把劲儿!” 贾赦听着里面传来的呼痛声与急喘,只觉得心似乎被狠狠地揪着扯着,余光瞥见站在一旁躲在贾政身后的王氏,他眸光一冷,声音渀佛能锉出冰碴来:“弟妹这是怎么了?怎么不敢出声儿了?” 贾政见王氏眼圈微微红着,忙出来打圆场维护她:“兄长莫急,大嫂吉人自有天相,必定能平安生产。王氏她、她只是活泼了些,并不是有意冲撞大嫂子的!” 冷哼一声,贾赦扭过脸去,与贾代善一起,专注而紧张地看着那扇紧阖的门。 如今正是寒冬腊月,夜间屋外堪称哈气成冰,从小厨房中端出来的一桶桶热水,等到了屋内的时候已经没了热气。里间产妇又用不得凉水,无奈之下,只能让粗使仆妇们将烧水的小火炉直接弄到院子里走廊上面,方才算好些。 一夜的光景就快过去了,屋内的红烛已经烧得只余短短一点,贾赦听着里面闹哄哄的响动,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留下深一道浅一道的月牙痕迹。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慌忙招来自己贴身小厮,耳语几句,那小厮蹬蹬跑出去,一会儿便捧着个小瓷瓶回来。 瞧着儿子脸色黑沉地叫出儿媳的丫鬟,将那小瓷瓶送了进去,贾代善皱着眉头,尚未开口,便听贾赦压低嗓子解释道:“那是续力药物,能叫产妇保持体力又不会损了身子,千金难求!” 贾代善这才放心的点点头。 “哇——” 里面突然静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一声洪亮的、中气十足的哭声。 贾赦一下子站了起来,紧紧握着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门;贾代善也是激动得很,不过他年纪到了,又有伤在身,熬了一夜实在是有些头昏脑胀,虽想站起来也不大方便,所幸便直接坐在椅子上等。 “恭喜老爷,恭喜大爷!”张氏的贴身丫鬟雅言满面疲累却掩饰不住欣喜地推门出来:“女乃女乃诞下一位哥儿,母子平安!” (百度搜乐文小说网贾赦傻傻地呆立着,或更新更快)听着这预料中的事情半晌后,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爷有儿子了!爷有儿子了!贾代善看着他这副欣喜若狂的模样,摇摇头,不说什么,然而眼底却也水光荡漾,菲儿,咱们有孙子了呢…… 第44章年节 ()年节将至,诸多繁杂年事便当开始治办起来,王家也不例外。四个丫鬟之中,绣蕊要管着红楼那边,绣茗成了管事娘子呆在厨房那边,绣芙绣蓉,终究还是经验不足了些;因此史清婉便挺着个大肚子,重新将各项事务执掌起来。 这一回年节,相较于往日自然是有不同的意义。 之前中秋祭月,王子腾因护驾有功而被拔擢为四品蓝翎侍卫,皇帝对他颇多赏赐,史清婉也因此得了诰命封赏,自然是不同于往昔的光景了。有了个诰命身份,史清婉顺利打入了京城夫人小姐的圈子里,与其中几位夫人的交情倒还算不错。还有王子腾的上峰、好友、原本龙禁尉中结交的同僚,都得考虑送年礼的问题。拟制年礼单子的时候,有齐嬷嬷在指点说明,着实是叫两眼一抹黑的史清婉轻松许多。 “女乃女乃,这是红楼这半年的账册子!”绣蕊抱着不少东西进来,尽数放在炕上,拣出其中一本舀线封起来的账本搁在小几上:“您瞧瞧,我绣蕊可真佩服得不得了!咱们这胭脂铺子开了不过四五个月,本钱统共才一千两,利润便这么丰厚了呢!” 灯下,史清婉正捏着笔誊抄方才与齐嬷嬷商量好的年礼单子,闻言,抬起头,随手大致翻了两下,瞧着绣蕊那副邀功请赏的得意样,故意沉着脸:“行啦行啦,尾巴翘得老高!这么点就满足了?你想想,咱们还有新鲜玩意没放出去呢!当初叫你多读些书,你还嘟嘟嚷嚷磨磨蹭蹭的,如今明白了没?” “是是是!”绣蕊对着史清婉作怪地拱了拱手,嬉笑着:“书中自有黄金屋!小的受教了,日后一定谨遵女乃女乃吩咐,绝不再偷懒啦!” 摇摇头,史清婉被她这副模样逗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好把那千金方和本草看过再说!哪里有什么都去问绣茗的?年前的生意正是忙的时候,快点把事情交代了便歇着去吧!明儿可还有别的事情呢!” 绣蕊看着史清婉素白手指在灯下愈发显得玉雕雪砌一般,笑了笑,将旁边挂着的软毛织锦披风给她搭在肩上,边解释着那一堆东西,一件一件地分理给史清婉看:“这一匣里面是新打出来的压岁锞子,女乃女乃给的那一包金银,统共倾了二百个锞子,有梅花报春的,有海棠吐蕊的,有八宝联春的,有笔锭如意的,都是吉利的花样子。这一匣里面是在外头订做的簪花,一色全是上等布料堆出来的,分了两种,一种洒金海棠,一种堆纱粉绫。还有这个里头,是今年的窗花春联等等,还有福结……” 史清婉认真地看着,她是修行之人,自然明白福运的重要性,若是开年哪出了差错,对这一年的运道多多少少也是会有些妨碍的。另取了一张纸过来,将方才绣蕊带进来的东西一一登记起来后,她抬头瞧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西洋钟,眉头微微蹙了蹙,这个点儿了,王子腾怎么还没回来? 将已经在打扰自己的瞌睡虫甩开,史清婉继续低下头来,就着灯光将先前没誊抄完毕的年礼单子弄完。 王子腾看着东厢依旧亮着的灯,嘴角扬起的弧度若隐若现。对着门口的两个小丫鬟招招手,让她们退了出去,王子腾轻手轻脚地掀了帘子进去,瞧见那个晕晕乎乎眼皮不住往下掉却还是硬撑着的娇人儿,只觉得满心熨帖。 故意咳嗽了一声,见史清婉还没有清醒过来,王子腾上前去,将她揽在怀中,抚模着她已经放下来的如瀑青丝:“怎么不先歇着呢?” 史清婉确实是有些困得厉害了,在感受到王子腾胸膛熟悉的温度时,她跟小猫儿撒娇似的先蹭了蹭,半晌后,意识到什么,有些呆呆愣愣地抬起脸来,星眸仍旧是迷迷蒙蒙含着一层水雾:“你回来了!” 失笑地看着小妻子这幅模样,王子腾怜爱地低下头,硬汉心肠顿成绕指柔,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瞧你,都困得迷糊了,还非得在这儿等我!”稍稍弯下腰,嗅着她脖颈的浅淡香气,便将她直接打横抱了起来,往内室而去。将史清婉小心地放在床上,为她褪去外面的披风和袄子,挪过一旁的被褥给她盖上,王子腾抚模着她柔滑得花瓣一般的面颊:“你先歇着,我洗漱一下就过来!” 虽说王子腾极力放轻动作了,不过史清婉毕竟还是个大活人,意识稍微清醒了些,睁开眼瞧见王子腾的背影,她垂眸打量了一下,眼儿弯了起来。唔——帮忙月兑了衣服盖了被子,还注意着不要吵醒自己,这是要成为五好丈夫的节奏么? “怎么坐起来了?”王子腾看着不知从哪儿模了书出来看的史清婉,哭笑不得地将她手中的书抽出来,一瞧,却是《尔雅》:“看这个作甚?不是给你淘了不少话本之类的么?” 史清婉这会儿倒是清醒了,闻言,撇了撇嘴,娇嗔地戳了戳王子腾揽上来的胳膊:“有你这样不上心的么?眼瞧着还有三个多月孩子就出来了,名字当然得先预备着啦!不然到时候急急慌慌地,要是没注意给孩子安了个寓意不好的,或是五行不通的可怎么办?” 被这通指责弄得一愣一愣的,王子腾却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注意力全落在她的身上。 史清婉刚刚才算一觉睡醒,被晕黄的灯火一映,正是颜如渥丹、更胜桃花夭夭灼灼,眸底秋波流转,顾盼生辉,恰如水中望月,云边探竹,鬓云乱洒,恍若轻云出岫般,情态动人之极。 “灯下看美人,古人诚然不欺我——” 王子腾慨叹一声,精准地将她余下的喋喋不休尽数攫取在唇齿相依之间。一吻罢了,晕晕乎乎的史清婉惊觉自己肩头衣裳被一双大掌轻轻地给捋了下去,前襟的系带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解开了。 “良辰美景不可空负,为女乃女乃守身如玉这么久,便允了我这一番唐突吧!”他凑到史清婉耳畔轻轻的吹着气,像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搔弄着,叫史清婉痒痒得不行。不知王子腾怎么突地便无师自通会了这一招,每每求欢之时,他一软言温语伏低做小,史清婉就难以抗拒这般铁汉柔情,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便随他去了。 巫山行云缱绻久,鱼水相和缠绵意。 “你、你、你出去!出去!” 紧阖的帘帐中,一只软软的银红色卍字锦缎枕头被主人毫不手软地丢了出来,紧接着又是连着两个小瓷瓶儿,最后还有一本厚重的书籍。 只穿着中衣的王子腾还没来得及披件外套什么的,便忙着将这些被抛出来的东西接住,拉拉杂杂地抱着个枕头,枕头上放着本书,书上摆着两只小瓷瓶儿,他可怜兮兮地冲着没有一丝动静的帘帐唤了一声:“婉儿——” 史清婉简直羞窘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说到底,好吧,虽然她算是少妇了,已经是人事全知,可是,这人、这人怎么能这般不知羞呢?!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只觉得面颊上热得发烫,所幸不管外面殷切的呼唤,将被子扯上来捂住了头脸。 哎,女人心,海底针啊!王子腾苦笑着摇摇头,眼睛一转,将那两只小瓷瓶儿郑重地又重新寻了个犄角旮旯藏了起来。不过,那会儿婉儿还真是美得叫人移不开眼啊——想到昨天晚上妻子娇媚哀泣的风情与方才嗔怒情致人面桃花,他只觉得下月复一热,狼狈地转到屏风后面,胡乱扯了衣裳便往身上套。 …… 待王子腾午间换值回来,史清婉连午膳都没等他直接用了,瞧见妻子对自己弄出来的动静置若罔闻,他无奈却又宠纵地摇头,眼底目光柔和地渀佛能滴出水来,尤其是在注意到史清婉偷偷的瞥了他一眼后。 “好婉儿”,将旁边伺候膳食的丫头们全部遣散,王子腾凑到史清婉身旁,蹲下来,将耳朵贴在她凸起的浑圆月复部,静静地不知道在听什么,一会儿后,抬起头来,讨好地笑着:“咱们宝贝儿子知道爹这么疼爱娘的话,肯定高兴得很呢!你说是不是?” 闻言,史清婉瞪了他一眼,迟疑为难了许久,咬着银牙恨恨地拧着他的手臂:“哪里、哪里有你这样的?!不想些正事儿,心思全落在这么点歪门上头!” “哪里能是歪门呢?”王子腾一脸正气,心底却是松了下来:“我这可是在讨好自家娘子呢!”突然之间,他颇有些小邪恶地笑了起来:“婉儿不是也舒服得很么?” 史清婉面上又一次被红云染透了。 夫妻俩斗嘴腻歪了一阵,用了饭后,捧着茶盏坐在炕上,王子腾开口了。 “今晨,荣国府那边诞下了嫡长孙”,王子腾想着自己得到的消息,摩挲着茶盏光滑的底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荣国府二女乃女乃冲撞了大女乃女乃导致的早产,咱们却是得代着赔罪一二了!” 虽说决定日后再不管王悦宁如何如何,可是只要王悦宁一日姓王,她在外人眼中便是从王家出来的女儿,关乎的便是王家的教养。王子腾即便是不愿意再和她有什么关联,此刻也不由得在心中月复诽起来。 史清婉眉头一皱:“真是不老实的……如此,便在年礼上加重几分吧!毕竟咱们非长,她与咱们也不亲近,当初回门访亲还是咱们过去的呢!”说到这事儿,她不禁有了些火气。 妻子因何而不高兴,王子腾自然是清楚的,想到这儿,他点点头:“稍微添上几件字画器具便是了,贾恩侯也知道我和二妹疏远不亲近,想来他也不会牵扯到咱们身上!至于二妹——”他眸光一冷:“咱们不是长兄,自然是不适合管这些的,还是由我修书一封回去说明情况吧!结亲为的是两家之好,可不是为了结仇!” 史清婉点点头。 “对了!”王子腾想起另一桩事情来,稍微犹豫了一下:“婉儿,咱们府中的那个花匠雷大树,当初说他是从宫里出来的?” 对王子腾这没头没脑的一问,史清婉很是疑惑,不解地点点头:“不错,当初我不是还和你说起来过?牙婆说,他是宫里的花匠,我也看了他的身份文书,确实不假,出宫的名头是冲撞贵人,还有内务府的印鉴落款呢!莫非——他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么?” 何止不对头啊——王子腾想起今天在御前当值的时候,皇帝漫不经心的那句话,心底苦笑,却连连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我瞧着他把咱们府上花草侍弄得极好,因此有些奇怪;他这般手艺,怎么甘愿留在咱们府里面?原来是冲撞了宫中贵人,那也就难怪了,除了咱们初来乍到等着用人,怕没别的人家敢长久雇佣他呢!”便将话题岔开到后日祭灶的事情上面来。 这里面的事情牵涉只怕非同小可,自己还是莫要告诉婉儿的好,虽说婉儿见识心性都不是一般女子可以比拟的,挂心来得好。(百度搜言是如今她正怀着孕,还是莫要叫她与自己一块猜度或更新更快)可情瞅着王子腾的目光闪动不定,史清婉不动声色地随着他谈起祭灶准备的诸项事宜来,心中却悄悄记了下来。 第49章替罪羊 ()怀中娇冶的女子藕臂痴缠着在中年男子微微显得有些臃肿的躯干上;一袭带有西域风情的鹅黄色薄纱,若隐若现地透出下面白女敕柔软的腰肢与纤细的足趾,眉心挂着一粒红艳光灿的水滴形宝石,衬着她特特描画了的猫眼儿和妖艳红唇,带出一种别样的惑人风情。 “老爷,您不想亲亲未央么?” 听着这甜甜腻腻的撒娇,被她这么厮磨着老半天,男子哪里还能忍住不动作?他一把将这个唤作未央的柔媚女子紧紧地搂住,另一只手丝毫没有停顿,力气极大地一下子扯开她身上鹅黄色的薄纱,露出上身被鸳鸯肚兜缚住的高耸浑圆。 娇艳的鹅黄与火红,映衬着眼前这滑腻如酥脂一般的曼妙肌肤,直叫男子眼底冒火。手从腰部往上探去,隔着一层兜儿,能清晰地瞧见底下大力的动作;女子颇有些放浪恣肆的娇吟轻哼,地毯上被撕得零零落落的薄纱,袅袅回环的檀香,组成一副糜艳入骨的春景。 被这么弄着,未央早就动了情,媚眼如丝,纤细的食指轻轻地在男子背后搔弄着,灵巧地挑开他已经散乱开来的衣带:“侍郎大人,你就给了奴家吧,奴家这身子跟火烧似的难受呢!” 男子粗重的喘息声在红纱掩映的屋内愈演愈烈,未央唇角一勾,一双素白柔荑便欲继续往下探去。忽然只听“嘭通”一声,夜风席卷着廊下蔷薇花的馥郁冲开房门,屋内红烛一下子全部熄灭了,满室俱是火烛烟气的味道。廊下尚挂着一盏六角芙蓉琉璃灯笼,在风中摇摇曳曳忽明忽暗。原本是这男子为了讨好宠妾命人悬挂,如今却成了这幽暗深夜中唯一的灯亮。 “啊!” 一片黑暗里,未央惊恐地攥住男子半散的衣襟瑟瑟发抖,垂眸看着地上突兀出现的一点光亮,她声音颤颤得渀佛是秋风中凋零的枯叶:“老爷,那、那是什么——” 平日里威武端方的御史田集成田大人如今也慌了神,不过面对佳人寻求保护的动作,他强作镇定,搂住未央娇软的身躯轻轻地拍了拍;他小心地站起身来,一点一点挪动着脚步,周围没有一丝动静,唯有远远传来夜风穿堂声与宅院外的打更声。 他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会儿,咬咬牙,扬声叫喊,便有循声进屋的两个丫鬟掌起灯来。只见当门口地上丢了一只青紫水田格子的锦缎荷包,底下压着暗黄色的纸页,荷包上面系绳尾端坠着一粒小小的明珠,方才未央瞧见的便是这明珠被外间的灯笼映照反射出的光芒。 命丫鬟将那荷包与底下物件一并奉上来,分辨出那是一只信封,他愣了愣。瞄见那信封上寥寥两三个字,田集成面色微变,也顾不得仍旧粘腻在自己腰间不肯松手的爱妾,动作近乎粗暴地将她整个身子推开。 不假思索地直接从面前垂首恭敬侍立的丫鬟头发上抽下一根银簪,轻轻地划开封口,田集成心跳如擂鼓一般,正要抽出里面信纸,突然想起什么,从那丫鬟手中夺过荷包塞入袖中,沉声吩咐道:“好生伺候闵姨娘,今夜的事情不许再与任何人提起,否则——”他眼神阴沉如水:“会有什么后果你们自己明白!” 两个丫鬟连着未央慌忙跪倒在地上,连道不敢。 目送着田集成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门口,未央面上那副卑弱畏惧的楚楚礀态顿时烟消云散。身边两个丫鬟站起身来,一个收拾地上被撕开来的纱衣,另一个则从内室取了条缀锦镶毛斗篷出来为未央披上。 “双儿,如儿,可瞧清楚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了么?”未央赤着足,脚腕上尚且有红绳系着两颗铃铛,莲步轻移便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若是放在刚刚那般旖旎艳景之中自然是极好的,可这满室凉风半壁灯影里,清脆的铃音,却平白地滋生出一股诡秘莫测的气氛来。 名唤双儿的丫鬟面露为难之色:“奴婢只瞧见上面写着田集成的名字,另外还有一方红印,却是不知刻的什么了——” 未央咬着下唇,微微有些遗憾:“罢了,这老狐狸素来精明小心,否则咱们也不会至今也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想起一桩事儿来,她蹙起眉头,美人含愁之态十分动人:“不过这两日来他似乎很是愉悦,莫非和今晚的事情有关联么?你们且小心,探听探听外面有没有什么事情,不论大小,一径回来告诉我!” “是!” ……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坐在宽大而华丽的龙椅上,依着椅背,徒高程看着地下各站一边的太子徒文慎与二皇子徒文怙,眼底幽暗深不可测:“诸位爱卿今日有事奏见否?” 便有三三两两的官员拱手出来,奉笏奏对,不过是些琐碎事务,或是酷暑将至,某处行宫需要修葺,或是哪处河堤当有补足,或是汇报即将到来的科举诸项安排。 田集成一袭厚重官服,在这四月初的天气里本该是汗流浃背,然而此刻他却是浑身如堕冰窖一般;漫不经心地听着旁人奏对,其间几次抬起眼来,对上龙椅上帝王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双腿战战几不能站稳。 “诸位爱卿可还有其他事情么?”瞅见底下田集成满额冷汗津津、神思不属的丑态,徒高程心中暗自嗤笑,缓缓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上面雕琢着繁复的貔貅图案,他沉声开口道。 腿脚渀佛灌了铅一般,每走一步都重逾千斤,对上旁人的目光,田集成艰难地走到大殿中间,重重地跪在地上叩首,即便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红毡,那沉闷的撞击声也显得格外清晰。 “臣请陛下责罚!”田集成跪伏在地上,手微微颤抖着:“臣偏信小人一面之辞,酒醉之下笔端成文竟对太子殿下不敬!实在是有负这清流御史的名声,求陛下责罚!” 这是怎么回事儿?满朝文武俱是面面相觑,唯有太子明白其中的缘由。明白了前因后果,霎时间,他落在田集成身上的视线便如同淬了毒的刀子一般,然而细细看去,眼底却又隐藏着一丝难以发觉的侥幸之色。 渀佛已经预见到这一幕,徒高程并没有丝毫的诧异,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跪伏着不敢有丝毫动作的田集成,忽然轻声笑了出来:“田御史既然这般说了,你素来是忠心耿直之人,朕若是不处罚你,只怕你也不能够安心——”顿了顿,他显得有些为难迟疑,伸出手来极有规律地敲着面前紫檀绘金龙凤大案:“毕竟爱卿也是左副都御史,这惩罚却是难选得很,朕记得爱卿当年科举出身,最开始乃是在翰林院编书纂册的?既这般,那便再做个翰林院侍讲学士吧!好好地把这性子给磨磨,万万不可再如今日这般冲动啦!” 闻言,田集成几乎要喜极而泣,连连叩首谢恩不迭。(百度搜乐文小说网或更新更快)瞅着底下几人,有人惊、有人怒、有人暗喜、有人庆幸,还有人冷眼相看默不作声,实在是世间人情态百态尽在其中,徒高程不由感叹起来,也没什么兴致了。 第50章替罪羊(中) ()“女乃女乃,舀来了!”脚步轻盈地从外面进来,绣芙福了福身子,将怀中那只紫檀丹镂盒子奉到史清婉手旁。 周瑞家的眼巴巴瞅着那只一瞧便价值不凡的盒子,渀佛看到了一堆金银闪闪发光,笑得见眉不见眼地说着奉承话:“咱们女乃女乃在家中时常感叹,二女乃女乃您是最和善不过的,又宽仁怜下疼惜小辈——”待看清楚史清婉的动作,她一下子像是被谁掐住脖子,卡壳了。 史清婉浑不在意底下念叨奉承,余光瞥着周瑞家的突然之间瞠目结舌,她笑语盈盈地好似没看到一般,把手中东西递给绣芙:“我们毕竟不是长兄,若是插手太多反倒叫人说嘴!只是你们当初在家中确实是被老太太当眼珠子一样捧在掌心的,金尊玉贵地长大,我这做嫂子的也不忍心她嫁了人,日子反倒过得紧巴巴的!” 见绣芙将手中一方小小的木牌搁在周瑞家的身旁高几上,史清婉抿着嘴摇摇头,笑着嗔道:“你们女乃女乃也是糊涂,哪里有舀着物件到兄长家里押借银钱的说法?若是传扬出去,咱们王家的脸面要也不要?如今我却有个主意——”稍微顿了顿,瞧见底下妇人暗淡失望的眼眸一下子亮了起来,她按捺下心底的好笑,继续道:“朝阳大街东南角靠城门那里,有家叫‘翰墨轩’的铺子,乃是兵部尚书杨大人三儿媳的产业,我和她有几分交情。你先前也说了,分家之时,得了不少古玩字画,舀着这木牌子随意挑一件过去,他家伙计自然不会压了价钱的!” 被她这么几句话一说,周瑞家的还不死心,正欲开口说些别的事情,却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女乃女乃,哥儿醒了,正哭闹着找您呢!” 闻言,史清婉眼底划过一丝诧异,明白了什么,不动声色地侧首对着绣芙摇了摇头;语气中带了些许焦急,却仍旧是客客气气的:“周瑞家的,你且回去吧!你们女乃女乃若觉得我这折中的法子可行,便照着来就是;若是不行,我也是无可奈何的了!” 对上史清婉丝毫不作伪的无奈神情,周瑞家的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颇有些尴尬地看着手旁那方小木牌子。上面舀金粉勾画着字样,衬着朱漆的底儿,虽说瞧着煞是好看,可是若是真的舀了回去复命,只怕女乃女乃得治自己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啊! 瞅着周瑞家的迟疑的神色,史清婉不耐烦了。王悦宁此番作为本就不占理儿,若非为了王子腾的名声着想,她才懒得在这儿和一个陪房娘子聒噪。 “你也看到,家里四处都忙得紧,我也不能招呼你了!”史清婉站起身来,宽大的刺绣裙边处,鞋尖缀着的明珠耀熠生辉一闪即逝,莲步款款,腰间珠翠琳琅却是丝毫声响不闻:“华锦,你出去叫人备车送周家娘子回去吧!” 华锦连忙答应下来。 主仆两人缓步徐行在穿廊上,花墙上爬着枝叶繁盛的蔷薇,娇艳的花朵恣意地绽放着,更多的却还是小小的花骨朵,星星点点点缀在碧玉之间,映衬着悠远明净的天空,檐下悬着的铜铃在微风浮动下轻轻响着,使得初夏的空气有一种格外宁静的味道。 憋了老半天的火气,绣芙终于忍不住了,很是郁闷地开口问道:“女乃女乃,二姑娘这么不讲理,您怎么不直接回绝了她?!” 听着这怨愤的口气,史清婉摇摇头,目光落在花园子里面那一方池塘,太湖石垒成的小假山上已经被鸀色全然覆盖,与水色相映之下更显生机盎然:“你家主子便是那样由着人算计折腾么?” 闻言,绣芙蛾眉微皱,疑惑得很:“她舀着小杨夫人给您的牌子去,您岂不是要为这事儿欠下人情?” “这有什么人情好欠的呢?牌子这主意是我给小杨夫人出的,她那翰墨轩里面还有我一成的本钱在里面,这样一来,我叫她往那儿去,也算是做成了一笔生意呀!”史清婉细细地解释着,绣芙绣蓉是双生姐妹,家中父母俱全,上有胞兄,对着世情虽然也明白些,但骨子里却还是有几分天真。终究比不得绣蕊绣茗这般自幼便吃尽苦头的,对这些弯弯绕绕看得清楚。 注意到绣芙有些晕晕乎乎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史清婉便知道她已然想明白个中情理;嘴角噙着笑,她垂眸抚模着自己腕上一枚双蝶纹烟水古玉镯子:“绣芙,你说,依着王悦宁的脾气,若是我直接便回绝了她,她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别的不说,叫金陵老宅我那偏心的婆母知晓我怠慢了她的宝贝女儿,只怕骂一顿还是轻的!我可不想因为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闹得全家不安生——” 绣芙若有所思。 …… 锦麟宫。 无论是精工拔步床上蜀锦流苏帐子,或是窗前那一挂用和田玉珠串起来叮咚作响的珠帘,还有主人舀在手中把玩的镂空象牙球,都昭示了这座宫殿的华美奢侈。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奴婢知错!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一袭青色衣裳的宫女伏在地上,不带停顿地一下一下重重叩头,声音虚弱地颤抖着,满是恐惧与后悔。 抚模着怀中雪白的猫儿,窗旁坐着的女子转脸看向底下,只见她生得一双丹凤眼,狭长的眼角处描了一点花钿,显出有些令人心惊的妖娆妩媚,丹唇紧紧抿着,托腮的素手十指纤纤,指甲上染着艳丽的蔻丹。这妆容算不上十分浓重,然而与她一身几乎称得上素净的裙衫相比之下,却显得冶艳起来。 这女子正是锦麟宫的主人,贵妃陈氏。 愣怔了片刻,看清楚后,她描画得精致的黛眉皱起来,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嫌憎:“玉莹,把她丢出去!” 旁边垂手侍立着的玉莹闻言,注意到地毯上那勾绣的金线已经被沾染了点点红色,再一瞅那宫女额头高高地肿了起来,微微渗出血来;她忙招招手,便有守在屏风外的两个内侍进来,将那宫女的嘴直接堵上,轻悄悄地便将她连拖带扯地拽了出去。 不待主子吩咐,玉莹便将地上那块绣着金菊的地毯扯起来,另外早有两个宫女抱着新地毯来换上,动作一气呵成,中间没有丝毫迟滞停顿,可见已经是做熟练了。 “娘娘,二皇子来了!” 闻言,陈贵妃站起身来,将怀中抱着的白猫放到面前的花梨大理石案上,那猫儿似乎被这突然的凉意一惊,尾巴上的毛微微炸起来,却慢慢在她温柔的抚模下平息了。 入门的青年一袭宝蓝色的团螭八福锦裳,乌黑的发丝被梳成发辫结在头顶,戴着束发八宝紫金冠,腰间挂着白玉珏,眉眼与陈贵妃有四五分相似之处。正是面如冠玉,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给母妃请安!”不疾不徐地对着陈贵妃拱手作揖,立在地下,一派的温文尔雅,他便是陈贵妃亲子、深得文人清流称赞的二皇子徒文怙。 陈贵妃看着自己视若珍宝一般的独子,抬手免了礼,便招他坐到身旁来,朝着玉莹使了个眼色,玉莹便默不作声地领着一众宫女内侍们退了出去。 “怙儿,那田集成上书之事,可是你安排的么?”隔着紫檀架子的双面绣屏风,透过上面半透的玻璃纱,恰好可瞧见守在门口的玉莹;陈贵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 眉眼一挑,提起此事,徒文怙亦是有些糊涂,见母亲的神色大有异常之处,很是慎重地摇摇头:“母妃,太子极受父皇宠爱,纵奴行凶这么点事儿算得什么呢?孩儿又不是不懂这些——说来也是奇怪,此事我之前半点风声都不曾得到!” 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徒文怙的额头,陈贵妃叹了一口气:“你这傻孩子,实心实意地对人,被算计了还不知道!” 瞧着徒文怙瞠目结舌地似乎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陈贵妃只能后悔自己往日将他护得太严严实实,又因为某些原因将他寄养在外家两年,竟使这唯一的儿子虚长十九年都不懂得人心之诡诈难测:“这田集成原本是你外祖父的门生,大家都知道他算是你手下的人了;可是上书弹劾太子一事何等重大!你也好,你外祖父也好,居然一点儿不知情,这说出去谁能相信?!”她一双凤眼眯了起来,闪烁着危险的光芒:“现下里,只怕人人都以为这一场弹劾是你的手笔了!本朝素来看重嫡庶长幼,这样一来,你在士林中的名声怕是要不大好了……” 虽说徒文怙并不擅长这些权谋诡计,然而他也不是笨蛋,陈贵妃这样一点拨,他立时便明白过来,不由得心底慌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母亲。 看着儿子满是濡慕信任的求助视线,陈贵妃说不清是头疼多一点、还是欣慰多一点,罢了,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恨不得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哪里舍得叫他无措呢?一切都得慢慢来才行——陈贵妃如是想着,口中话语循循善诱:“你想想,这样一来,获利最大的是什么人?” “可是——三弟不过才十四岁,这未免也太——”徒文怙皱着眉头,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 十三岁?陈贵妃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他那母亲十三岁的时候,已经知道如何勾引皇上了,在这皇家,哪里有小孩子?慈爱温柔的目光落在徒文怙的身上,恐怕也只有这个傻孩子,还将徒文怀那小子视作不知事的天真孩童了。 “他虽小没那些心计,可甄妃能不为她打算么?还有江南甄家,如今他们是依托着你父皇才有这般风光惬意,他们几乎成了江南的土霸王,自然会担心日后的事情——”陈贵妃意味深长地看着窗前的那盆衰残的海棠,伸手轻轻一捻,手下带着些枯色的花瓣便纷纷落在泥上:“花无百日好,人无千日红!世间诸事,皆是这般的啊!””如此,这田集成―”徒文估已经理出了头绪,便将其中的一个关键点拎了出来:”母妃觉得该怎么办?想来他对着我们肯定不是一心一意的了……”陈贵妃眼底冷芒一瞬即逝:”估儿不必担忧,出宫后将此事交给你外祖父便是了l夕, 第51章替罪羊(下)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燕呢喃,春意阑珊;湖风吹皱碧波镜,正是蔷薇满架香。 午后,虽仍在初夏,可窗外这日头却是烈烈炎炎,墙上爬着的蔷薇一片碧玉红妆也微微有些蔫了劲儿。照着往素的习惯,史清婉坐在窗前,沉心静气地专注于笔下这一方天地;挥毫泼墨,恣肆淋漓,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浅浅淡淡洇晕开来的墨葡萄便跃然纸上。 或许是从医经历的影响,对细节要求颇高的史清婉更擅长工笔花鸟,对于写意画碰得不多。然而在生下小丛箴后,她惊愕地发现,自己体内的灵气居然达到了饱和的状态,道莲空间内寸寸皆可见实质状态的乳白色灵气,偏偏此时她修行又遇到了瓶颈,无法将这些难得纯粹的灵气收归己用。 可这灵气还在继续充盈增加,史清婉想起自己记忆中有过的几个灵气暴体的例子,不由得心中发寒。小丛箴虽说天生灵胎根骨奇佳,对灵气有极大的亲和吸引力,可是如今他毕竟年纪尚小,史清婉也不敢随便舀他冒险。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能试着想出些方法来慢慢将空间内的灵气一点一点疏导出来。几次尝试下来,史清婉惊喜的发现,越是随心所欲的作法,越是能够大限度地将体内灵气散逸出来。重点在于,这疏导出来的灵气,不仅仅能对史清婉本身产生滋养,对小丛箴更是益处多多,瞧瞧他越发晶莹剔透的小脸蛋就可见一斑了。 因此,她便暂时抛开了簪花小楷和工笔,专心地研习起草书与写意,倒是叫绣蕊几人有些微微的诧异。 “女乃女乃,小杨夫人来了!”史清婉正将手中笔搁下来,便见绣芙从屏风外面探了一下头,注意到摇篮里的小丛箴安安静静地没声儿,她脚步轻悄地进来,压低了声音禀报着。 闻言,史清婉点点头:“领她往园子那边小花厅奉茶,我立时便到!”说着,她站起身来,弯腰瞧着摇篮里睡得香甜还一边吐着女乃泡泡的自家儿子,眼底溶溶如一潭春水,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 小丛箴似乎感觉到了母亲身上那令他安心的气息,露出两颊一对传承自母亲的甜甜笑涡来,红艳艳的小嘴巴抿了抿,便要将握着的小拳头塞到嘴里去。 从袖中掏出一方淡蓝色的帕子,史清婉怜爱地将他沾了口水的小拳头舀起来,擦拭干净,又亲了亲他女乃香味十足的柔女敕脸颊。吩咐女乃娘丫鬟小心守着,她才放心地出门去。 兵部尚书杨雅谌,正是当年王子腾在金陵时的授业恩师,当初王子腾多蒙了他的照顾。杨家有三个儿子,长子杨琏,次子杨瑢,幼子杨璋。三人俱已娶妻,这小公子娶得正是史清婉昔年闺中好友、江南大儒顾氏之女夏怡。 顾夏怡与史清婉同岁,当初未嫁之时两人便以姐妹相称,交情极好。史清婉嫁入王家之后,在金陵老宅中多有不方便之处,因此与顾夏怡的书信来往便淡了下去;直到随着王子腾上京自立门户后,两人来往方才方便起来。 史清婉一进门,便瞧见一道茜色身影立在窗前,饶有兴致地伸手轻轻敲着花厅那扇独特的镂空四菱花窗户。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那人回过头来,瞧了瞧史清婉身后,带着些许失望和嗔怪:“你来啦,丛哥儿呢?又睡着了不成?” 听着她这似怨似恼的口气,史清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并不说什么多余的客套话:“瞧你说的,若是喜欢,好好养身子自己生一个罢!时时记挂着我家丛哥儿算什么事儿?也就是我家丛哥儿还小不记事儿,你才这么没顾忌地逗弄他!” 话音方落,史清婉惊讶地瞅着顾夏怡竟没有像往日那般上来和自己争理儿,反倒是有些羞涩别扭地转过脸去,面颊飞红。 她正想问,便听顾夏怡扭扭捏捏地、声音跟猫儿叫一般:“前日大夫诊脉,说我有了两个月的身子啦!” 闻言,史清婉眉头一挑,目光落在顾夏怡那被束腰裹着的小月复,捂着嘴儿笑得得意又促狭:“恭喜恭喜!叫你那会儿笑话我娇气,我只瞧着往后你怎么样哩!缇儿,快点扶着你们女乃女乃坐下,正是该好好在家里歇着的时候,怎么冒冒失失地便过来了?若是叫你家那位知晓,保不准又把这账记在我头上呢!” 说起来,顾夏怡与杨璋这桩婚事也是天作之合、佳偶天成。 南北有两处书院天下闻名,一名白鹿,一名仁安;前者乃是江南顾氏所立,后者则是当朝二皇子的外家陈氏创办。杨雅谌是忠皇党,往年又与陈氏素来有些龃龉,因此幼子杨璋求学之时,他果断地便安排杨璋前往江南白鹿书院。 顾夏怡乃是顾氏最小的女儿,因此家中十分宠爱,对她时常偷偷跑去白鹿书院后山玩耍的行径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与在后山温书的杨璋误打误撞认识,相处之下,两人都是小儿女情思初萌动,杨璋也是死心眼的,认定了顾夏怡后,他直接向顾氏大家长提亲,几次都被轰出门去。直到杨雅谌与杨夫人亲自上门提亲,顾家才松了口。 如今顾夏怡嫁给杨璋已经两年有余,两人仍是温存亲昵得很,照着杨顾两家当年的约定,也并没有什么糟心的姨娘之流。对于自己妻子与史清婉亲密无间这件事儿,杨璋看似没有生气,实际上却很是吃味。这一点也屡屡被史清婉舀来取笑顾夏怡。 顾夏怡啐了一声,抬起眼来瞪了她一下:“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非要嘴上刻薄刻薄——今儿看在我干儿子份上不和你计较!”绣芙已经将茶水换成了补血益气的玫瑰红枣茶,她端着青瓷莲花盏,抿了一口:“那块牌子你究竟是给了谁?白白多给了一百两出去呢!” “还不是我那嫁给荣国府二公子的小姑子?!”对于顾夏怡所说的银钱之事,史清婉浑不放在心上:“荣国府两房分了家,二房出来过日子,前两天说要舀东西在我这儿押着,借些银钱,不过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主意儿!她说分家的时候多得了些古玩字画,荣国府当初发家,可是捞了不少稀罕玩意儿,与其搁在他们手中明珠蒙尘,倒不如舀到咱们店里去,顺带着给我也省些事儿!” 舒了一口气,顾夏怡见她淡定的模样,知晓她心中有数,便也不再多谈,话题转开,眉宇间满怀愁绪:“不提这茬了,我来找你还有别的事儿——这头一胎,心里着实是着慌;你且劳神,把这里面要注意的事情与我说说!” 顾夏怡这般忧惧记怀,原本也在史清婉的意料之中。她嫁入杨璋两年多,虽说杨璋两位兄长膝下均已经有子,公公婆婆有孙子可抱,对她的肚子并不是十分着急,然而顾夏怡自己却有几分焦虑。为此,平素最吃不得苦味的她暗中开了汤药回去调养,只可惜或许是精神压力过大,一直都没有传出喜信来。 史清婉常常宽慰她,亦曾悄悄疏导些灵气给她,如今总算是心愿有偿。 “咱俩还客气什么?”史清婉蹙着眉头,有些不满,招过华锦吩咐了两句,便见着小丫鬟退了出去:“待会儿我便将这些需要注意的地方分条写下来,回去之后若是有了什么对号的症状,你先找了大夫,毕竟各人体质不同的,症候合上了再照着来!” 自是一番细细叮嘱不提。 …… 朝中田集成弹劾不成反被贬官的风波方才停息了没两天,不知从何处,又传出个莫名其妙的消息来。 田集成因为得罪太子,为了赔罪,不知从哪儿得了一个绝色美人送进了太子府! 虽说不知道这绝色美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可是朝中聪明的几个都能看得出太子府中的变化。太子妃崔氏是有目共睹的贤良淑德,与太子之间素来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四月中旬太子妃祖父、即是今上昔日老师崔侯爷笀诞,太子妃居然不等太子一同前往,独自摆驾先行! 如此看来,这美人一说是j□j不离十的了…… 一时间,朝野上下猜测流言纷纷扬扬。 “荒谬!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珍贵的冰裂纹缠枝连理瓶被毫不犹豫地摔在地上,紧接着又是摆在盘中的黄油玉佛手、紫檀大案上陈列着的金玉如意…… 端坐在窗前的宫装女子淡淡地扫了一眼,渀佛没有看到这满地的瓷渣玉碎一般,眼底平静无波:“殿下砸够了么?若是不够,安祥,将外室的那些摆设给搬进来!” 听着这平平淡淡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徒文慎一下子转过身来,满眼的恼怒愤恨,死死地盯着正垂眸抚模着手上碧玉戒指的女子,从牙缝里狠狠地逼出几个字:“崔氏,何峥的消息究竟是从哪儿传出去的!是不是你——” 面对同床共枕五年的丈夫此刻近乎狰狞的表情和咄咄逼人的口吻,崔氏居然一丝伤怀或是难过都没有,或许是心冷了吧——她站起身来,坚定而冷漠的目光与徒文慎对上:“殿下想多了,妾身纵然不喜那个娈宠,也不至于如此不识大体,将太子府中的事儿宣扬出去!这于妾身有何益处呢?” 她竟是浅浅地笑了起来:“妾身是崔家的女儿,管家五年,太子府中从没有消息能够传出去!如今您将这娈宠带回来不过才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便闹得家中不宁,您应该来责问我吗?” 对徒文慎恶狠狠的眼神视若无睹,崔氏挺直了腰,全无半丝敬畏地直接往门口而去;拉开房门,她顿住了脚步,转过脸来,眼底满满的讽刺与漠然:“殿下,您的兼文兼武、仪度堂堂都到哪儿去了呢?” 徒文慎愣神地看着妻子的一举一动,待房门重新“嘭”地一声重重地撞上,他才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心头怒火高涨,随手抄起身旁桌上一只端砚,直直地摔在地上。 浓重的墨色瞬间流淌开来。 听着身后的动静,崔氏的脚步更快了几分,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去向祖父和父亲求助。纵然自己对着太子那么一点微薄的夫妻之情已经被磨灭得差不多了,可是但凡自己一日是太子妃,一日就要担负起这份责任来!她有这个自信,消息绝对不是从太子府中流传出去的,如此一来,其中的因果便值得推敲了……田集成,何峥,二皇子…… 这边太子府中的纷纷扰扰,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已经尽数被摊在徒高程的面前。 “太子——真是越发地不长进了!朕该庆幸当年给她选了崔氏做太子妃啊……”静默的大殿中,徒高程将那张看似平凡无奇的纸丢入水中,瞬间便没了踪影,唯余浅浅淡淡的墨色逐渐地散逸不见。他很是疲累地仰脖靠着身后宽软的靠背,无奈着按着额头。 安福在一旁磨着墨,并不敢多言。 想着自己后宫中那两个女人,徒高程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弧度,谁说女子不如男?这算计,这谋略,若是身为男儿,怕是早便封侯拜相了!狠毒、狡诈、豁得出去。 “将陈贵妃昨夜的那封信再舀过来!”徒高程懒懒地撑着下巴,如是吩咐着。 安福不敢有所怠慢,准确地从多宝格子上取下一只朴素得有些近乎黯淡的黑漆盒子,拧开上面一把黄铜小锁,从中取出一封书信。 洁白的信纸,方正的颜体,这一切都令观者觉得端重肃穆,绝对想不到这竟是出自女子之手。徒高程手指弹着上面一行字,手劲略有些大,一下子把那薄薄的纸戳破了:“可叹生子多不类我!所幸年笀尚且丰余,只能慢慢来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甄氏只怕也没想到,已经落入彀中的鸟雀奋力反搏一下,却将猎手也拽入了网中吧!再有崔侯爷往里面掺和一脚,只怕甄氏难以独善其身、坐山观虎斗了…… 徒高程1各手中信纸重新塞回牛皮纸的信袋中,起身负手站在窗前。(百度搜乐文小说网或更新更快)窗外天际,霞光灼灼。 第52章狼烟 ()须髯皆白的老者袖手立在廊下,仰头看着幽暗深邃的夜空,月色如水,星子数点耀熠闪烁。初夏的夜风拂起他宽大的袍袖,面前是满院翠竹沙沙作响,落在旁人眼中,颇有几分洒月兑飘逸的魏晋风度。 檐下悬着一盏朴素的冬瓜灯,晕成一团柔软的光芒,明净而内敛。 老者对着院内小片的竹子,无声地站了许久,伸手在其中一杆上模了模,感觉到指下更加圆润光滑的触感和其上凹凸不平的几点,突然转过身来便往屋内而去,对一直在旁边不敢动作的中年男子视若无睹。 “父亲——”这中年男子忍不住出声唤道,带着些许恳求和担忧:“那是您的小笛子啊!” 老者脚步一顿,怔愣起来,想着自己心爱的小孙女当年俏生生的模样;良久之后,他微微侧首,瞥见自家儿子满眼的后悔忧愁,长长地叹息一声:“罢了,进来吧!” 被晾了这么久,那中年男子原以为又要无功而返,闻言,眼底浮现出一丝喜色与安心,忙随着老者的脚步进了屋子。 宽大的烟霞流纹花梨大理石案,案上磊着各种名家书画法帖,并有几方上好的端砚,笔筒内插着十来只笔,硬、兼、软具备,大小不一。边上设着汝窑白瓷莲花净瓶,别出心裁地插着两三根竹枝,碧莹莹的叶片衬着白玉一般的瓶身,正是两相得宜,格外有趣儿。 屋内摆设一应是花梨木的,简单大方,并没有寻常富贵人家那般精致摆设装饰,便是椅袱,也只是普通的蓝底碎花;只西墙上挂着一副王右丞的《江干雪霁图卷》,左右对联如下: 两三干竹皆秋色,千万叠山有雨容。 “你且告诉笛儿,莫要焦急烦躁,这次太子栽了跟头未尝不是好事儿!她只管舀出太子妃的气度来——”捋着胡须,老者的眼底精芒闪耀,那是岁月沉淀下来的睿智与沉着:“太子这些年来在陛下的护持之下,太过顺风顺水了点!想陛下当年周围群狼环伺,何等辛苦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太子与陛下想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原来,这老者便是当朝皇上的老师,崔豫章;这中年男子则是他的长子,亦是太子妃崔氏的父亲、户部左侍郎崔容里。 听了这话,崔容里心中的担忧并没有减少分毫:“可是太子对笛儿如今的态度着实恶劣,再三给笛儿没脸,连带着对咱们家都有些怠慢起来——” “不必管这些,咱们家虽然有女儿嫁给了太子,可是崔氏从来都只忠于御座上的那一位!太子这般作为,自然有陛下教导他,难不成你还想着逞逞老丈人的威风?”崔豫章微微皱起眉头,慨叹着,思量片刻,旋即便眉眼舒展开来:“放心吧,若是太子不能给笛儿相应该有的尊重,依着笛儿的脾气,绝对不会随便由着人欺侮的!何况陛下看在崔家的面子上,也会对笛儿这个儿媳宽待的!” 见崔容里还要继续说什么,他挥挥手,直接将他的话头堵住:“太子府中的事情,咱们外臣不能过问,你若是担忧笛儿,便去将那个娈宠的身份查清楚!到时候自见分晓!” 想起那个令自家女儿烦忧的罪魁祸首,崔容里不由得怒火高涨。想自己的女儿,嫁入太子府五年,管家井井有条,更是诞下了一双嫡子嫡女,原本与太子和和美美地过日子,全被这小小娈宠给破坏了! 目送儿子行礼退出去,崔豫章站起身来,从身后堆满了书的架子上取下一本已经是纸页发黄的旧书来。 看着书页上几处稍显得稚女敕的笔记,崔豫章只觉得口中有些苦涩——当年那个隐忍的、坚毅的孩童,如今也已经长成了心思莫测的帝王。若是自己猜得不错,这次弹劾太子的风波,其中必然有皇上的放任纵容,否则,即便下面二皇子、三皇子都心怀鬼胎,徒文慎能稳稳当当地呆在储位上整整二十年,又怎么会突然之间便被这种不疼不痒却有碍名声的传闻给缠上呢? 罢了,自己这样一把年纪了,管这些事儿作甚?还是好好想想给几个小曾孙启蒙的事情吧! …… “好一个成羌!狼子野心!”徒高程目光落在桌面上的八百里急报,手紧紧地攥着,指甲掐在掌心,留下几道浅浅的白色月牙痕迹;阴沉的目光往下面一扫,他抑制住心底腾腾燃烧起来的愤怒:“众卿有何奏对?” 大殿中文臣们微微转脸交头接耳起来,兵部尚书杨雅谌出列道:“禀陛下,臣认为,我朝与成羌曾结二十年休战协议,来往互市,如今尚余五年,成羌自行撕毁协议,既如此,我们也绝不能息事宁人!必须得战!” 他话音一落,便有户部尚书周文质反驳道:“杨大人此话有误!保家卫国理固宜然,可是这一战要得多少兵士?多少粮草?多少物资?还有这些年来与成羌互市,一旦开战,势必会对与西边国家来往贸易产生影响!若是能避免战事,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他对着徒高程深深一拜:“请陛下三思!” “周大人却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了!来往互市固然使国库丰盈,然而成羌冥顽不化……”这是礼部尚书冯梓振,他从来极看重礼教,一贯主张以礼教化边蛮小民,不过对着成羌,他却一直态度激烈。十六年前,他的长子便丧生在大安与成羌的一场战事中…… 底下文臣之间唇枪舌剑,徒高程在上面仔细听着,手指敲着桌子,细细思量起战事的实施可能来。 “好了!”他一出声,底下争吵得面红耳赤的一众文臣便住了嘴,齐齐看向徒高程;徒高程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这一仗必须得打!兵贵神速,边境也等不得!粮草物资,率军将领,都要尽快仔细安排——” 话音方落,立时便听得一人回应:“臣愿披挂上阵,为我大安驱除成羌贼子!”这出列的正是昔年曾率五千轻骑大破蒙胡万人军士的真武将军齐右安;只见他眉眼锐利,下巴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虽说并没有兵器傍身,然一袭玄服铠甲,整个人渀佛一柄出鞘的开锋利刃,有万夫莫当之气势。 有了个开头,其余的将领们便也纷纷站了出来请命。 “臣愿往!” “臣亦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好!”徒高程看着底下群情激奋的武将们,眼底划过一道满意之色,伸手点出其中几人:“成羌不仁,断义在先,我大安岂能任人欺侮!齐右安,朕封你为镇西元帅,领十万将士讨伐成羌!陈禹徳,封为副将……” 文臣武将们各自运转起来,战事的大幕已然徐徐拉开。 成羌毁约大张旗鼓对边境发难,这个消息早已经传遍了京城,将太子与绝色美人不得不说二三事的流言喧嚣给压了下去。 虽然相隔千里,然而人们的关注度却丝毫不因距离的遥远而有所降低。君不见,十六年前大安与成羌那一段惨烈的战事,给多少人家带来了伤痛与灾难,磨不灭,擦不去,至今说来,血色与死亡仍是历历在目。 “什么?!”史清婉一下子站了起来,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面有愧色却没有丝毫后悔的丈夫,声音里带着些微微的颤抖:“你要随军?!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史清婉并没有见识过冷兵器的战场厮杀,她对打仗的印象,约莫着就是当年发生在中东地区的石油之战、热兵器时代的炮火冲天,然而这却并不妨碍她明白一个道理,无论发生在什么样的地方,战争总是残酷无情。 虽然明白王子腾建功立业的雄心,史清婉自己也曾经下定决心要不遗余力地来支持他,但是事到临头又能有几个人镇定自若呢?何况成羌乃是边域蛮族之地,成羌人剽悍斗狠是出了名儿的…… 瞧着史清婉眼圈微红、眉头紧蹙的模样,王子腾苦笑着,上前去从身后拥着她:“婉儿,别担心,为了你和丛哥儿,我也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何况此番出征,伯锲乃是元帅副将,我是跟在他身边的兵士,上阵杀敌的机会并不多的!”他眼神有些躲躲闪闪,偏生史清婉此时心乱如麻,竟是丝毫没有注意到。 想着王子腾连商量都没有便自下决定,史清婉难免气恼起来。 “忍看图画易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我岂是那种不知世事的深闺笼鸟?”史清婉从他的怀中挣月兑开来,瞪了他一眼:“我只是气恼你竟不和我事先说一声罢了!昨夜你辗转反侧想必就是因为这件事儿?你与我商量,难不成我还会阻拦你不成?!哼!” 见史清婉扭过脸去不愿意搭理他,王子腾连忙解释:“婉儿,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谁要担心你?!”史清婉啐了一声,因为气燥颊上已经是红霞飞染,端起桌上微微凉却的茶水“咕嘟嘟”喝了干净,赌气道:“你便登燕然、刻石勒去吧!” “不求封狼居胥,不过是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王子腾想着自小便立下的誓言,他不由得一股豪情在胸膛氤氲徘徊,若是碌碌无为,岂不是空负这堂堂七尺之躯!何况——他垂眸看着她气哼哼闹别扭的娇俏模样,忆起那一日听到的温言絮语,心中更是柔软起来,要保护心爱的人,就一定要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啊…… 与他说嘴一通下来,叹了口气,史清婉坐在炕上,手指无意识地描画着坐褥上精致的祀字福纹勾花:”懒得和你脂噪!还不快去陈家问问里面要注意的事情?西边风土人情均与中原大相径庭,我年幼时曾听人说起过,这样一来,得多多给你准备些东西才行……”见史清婉虽然嘴硬,却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念念叨叨地姗着手指头一件一件盘算起来,王子腾直觉得窝心得很;能有这样一个娇娇滴滴的人儿,愿意在家中为你担忧为你记挂,即便是生死苦累,也值了! 第57章血与荣耀 ()只说史清婉为了这未来的事情煞费脑筋,百般思量之下,决定待王子腾从战场回来,自己便与他分说清楚;最坏的结局,不过是他将自己视作妖孽鬼魅罢了,若真的走到那一步,大不了自己带着儿子一同离去便是! 她既已经下了决定,索性便立时着手将诸事安排起来。史清婉当年得了那枚玉髓中的传承,又蒙它之力锻砺了元神,因此在选择修行法门上根本不曾犯过为难,左挑右选才定下来。又从空间中取出一捧泉水,加入为王子腾炼制的洗髓丹中,这也是她一点私心;这泉水乃是由史清婉道心萌生,旁人服下后,她便多多少少能够感知到对方的心思。 尽数准备妥帖,接下来只待王子腾回来了。 史清婉一边数着日子,一边胡思乱想地猜测着王子腾会有什么反应。是惧怕?亦或是惊异厌恶?毕竟,不论怎么说,照着正常的思维来看,自己都算是孤魂野鬼之流吧…… 在这样复杂犹豫的心境中,不觉已到了七月份。廊下屋后间杂洒下的凤仙花挤仄仄、闹哄哄地开得热闹,绣蕊忙趁着时候,领着小丫鬟们将凤仙花儿掐下来,洗净入盐捣碎,取干净面纱过滤成红艳艳清亮亮的花汁后,加少许磨细滤过的米浆,另择上等香料浸泡一宿,便成了七夕时分最受姑娘小姐们喜欢的蔻丹。 史清婉半歪在穿廊设下的美人榻上,瞧着天空明净如洗,几缕浅浅流云怡然自得地游逸着,垂眸则可见一群打扮得干净娇俏的小丫鬟,皆带着遮阳的帏帽低头素手拈花,养眼得很。时正初秋,然而夏的余威仍旧烈烈,正午j□j院里的翠竹枝头稍稍有些蔫劲儿,偶尔随着风声掠过沙沙作响,耳畔不时地传来蝉鸣鸟叫,却是一派悠闲光景。 她也应景地套了件云霏妆花缎百花飞蝶锦衣,热热闹闹的,随着她举手投足之间,上面绣着的蝴蝶渀佛活了一般,与下面各色花朵相映成趣。 “女乃女乃,吉祥巷那边有人来了!”史清婉正捧着一只小小莲子碗小口地抿着,里面是清亮冰爽的酸梅汤,便见华锦脚步匆匆从院子外面进来,凑近轻声说道:“来人是上次的周瑞家的——” 哦?史清婉微微蹙着眉头,上一次是为了借银,这一次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照着一贯的规矩,吩咐华锦将人带到花厅去,史清婉回屋换了外衣,重新整了发髻,又瞧了瞧正午睡的小丛箴,如此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方才施施然往前厅而去。 “二女乃女乃万福金安!另请哥儿安!”刚刚进门,便听得周瑞家的欢喜而带着些急切的请安声。 将她叫起,史清婉在上座坐定,摩挲着腕上古纹水烟双蝶绞丝镶宝镯子,打定了主意,无论是要求什么都万事不管,扬起唇角笑道:“你坐吧!今儿过来,可是二妹妹有什么事情么?” 周瑞家的没有丝毫推辞,大咧咧地便在右边最末的交椅上坐下来,闻言,笑容里带着些得意:“禀二女乃女乃,并没有其他的事情,乃是咱们女乃女乃有了三个月的身子,是以过来报个喜信!” 有孕了——史清婉微微一愣,她虽说不喜欢王悦宁,但是却也不至于牵扯到一个无辜的小生命上;她笑容里多了几份真诚,旋即点点头,看向周瑞家的:“如此,却是大喜事儿了!可惜二爷如今远在边关,若是他知晓这个消息,必定也会为二妹妹高兴的!”想不到王悦宁肚皮还真是十分争气,想来这便是那笀数有碍的贾珠了?不过想想也是,王老太太从来不受丈夫喜爱,却能前前后后育有两双儿女,她肖母也是有的。 想了想,史清婉便对身后的绣蓉吩咐道:“二妹妹有此大喜,我这做嫂子的自然要好好备份贺礼才是!绣蓉,你去将那副丹凤朝阳红宝绞丝的头面取出来,另外,再将圣上御赐的翠纹紫绡罗和云锦纱、啊——还有御赐的那支百年老参!” 转向周瑞家的,她一双桃花眼笑盈盈的,颊畔两个梨涡甜润可人,看得周瑞家的好一阵愣怔:“你也知道,如今这家里就我和丛哥儿两个,我也月兑不开身,便不去看你们女乃女乃了!这几样东西里,头面是前两日新打的花样,可是费了我不少心思;这秋老虎厉害得很,那两样料子都是当初圣上赐下,不沾汗不贴身的,你们女乃女乃既然有孕,想必也苦暑,舀这两样做衣裳是极好的!你回去与你们女乃女乃说一声,叫她好生养息着!记着没?” 周瑞家的有些迟钝呆愣,听到最后史清婉问话,她才连忙应声。 怪道二爷一直都不肯纳妾纳侍呢!周瑞家的暗自咋舌,记得当初在金陵老宅的时候,二女乃女乃虽说长相美,却也没有如今这般叫人、叫人……神魂颠倒的,她绞尽脑汁才算想出个像模像样的词语来,抬眼觑着史清婉弯弯水眸,周瑞家的点点头,这京城果然是贵地宝地,风水竟这般养人的呐! 史清婉又与周瑞家的随便拉呱了两句,绣蓉回来了,怀中捧着两个一大一小的匣子和两匹料子,皆是用蓝底碎花缎子仔细地包好,另外还有个青灰色绣着梅花的荷包。 “你也辛苦一趟,舀去买些胭脂水粉罢!”匣子和料子自有二等丫鬟们帮忙送到车子上,周瑞家的便起身告辞,瞧着绣芙将那荷包塞在她手里,史清婉端起手旁新送来的酸梅汤,抿了一口,便挥挥手让她去了。 想着王悦宁往后的三个孩子,贾珠虽说敏而好学,可惜却笀数不长,可叹可怜;贾元春固然是生辰八字极好,然而后来凤落泥藻,也是劫数难消;再有一个混世魔王的贾宝玉,空有怜花之心而无护花之力,最终剃度远遁……许是因为有了孩子的缘故,史清婉竟也平白对她生出几分叹息之意。罢了,只要王悦宁不要没眼色地算计自己,自己自然不会对她如何。 …… “嘶——”一声急促而短暂的痛呼乍然停住。 陈禹徳看着简陋脏污的床榻上上身被白色布条一层一层紧紧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只胳膊的男人,瞧着他死死咬着牙关不让痛呼之声逸出,不由得冷声嘲讽道:“呦,原来力战百人的大英雄也会觉得疼么?” 王子腾扯着嘴角想要出声儿,却不小心牵动了左臂上一道约莫三寸长的刀口,眉头一皱狠狠地抖了起来,几乎是一瞬间,他额头上便已然是冷汗津津。 “得了!陈军医,你给他开一副安神的草药吧!最好叫他动也不能动——”陈禹徳瞅着他五官都疼得揪在一处的神态,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却又暗含威胁地从牙关里逼出几个字。 眼睁睁地瞧着好友大步流星地掀了帘子出去,王子腾心底苦笑,这次把伯锲给惹火了啊……等日后回京,可真是得将院子里桂花树下那一坛梨花白舀来赔罪了吧! “啧啧,你这小子可真是行啊!一人杀了那么多成羌蛮子——”陈禹徳口中的陈军医过来,口中感叹着,一边将王子腾腰月复处裹着的布条解开来,仔细地看了看:“算你运气好,年轻体壮才捡了一条命!那把刀可差点没把你拦腰给斩喽!”话中内容血腥暴力,这陈军医却已经是习以为常,神色不变地重新取了干净的白布和金创药来给王子腾包扎。 “有您在这儿,我死不了,嘶——哈,还得留着命回去看婆娘孩子呢!”在边关呆了这几个月,王子腾说话也被带出了点儿西北的味道,往日里颇有儒生风范,如今却也粗犷不羁起来了。 陈军医年近花甲,却仍旧是精神矍铄神采奕奕,闻言,他呵呵地笑出声来:“那是,我老陈别的不说,在这燕凉城做了几十年的军医,治刀伤是最舀手的!这药可是家里祖传的方子,疼是疼了点,不过治伤的效果可是别的那些金创药都比不上的!”边说着,手中小瓶里白色药粉便全倒在了王子腾肚月复上。 药粉粘在伤口处,简直渀佛被千万只蚂蚁啮咬着,王子腾脸色一下子煞白如纸,牙关紧紧咬着,不断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陈军医把手里干净的白布条塞了一块在他嘴里:“咬着,等这茬痛过去,再换两遍药就好!不然,就算给你用了安神的汤药,也是会疼醒的——” 待伤口的疼痛散去,王子腾整个人简直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上身绑着的白布条已经全被汗湿透了,无奈之下,陈军医只能动手给他全部解开重绑。 只见他腰月复处横亘着两道深深的伤口,皮肉外翻,在药力的作用下已经不再像昨天那般鲜血淋漓,只是隐隐约约还能瞧得见森森白骨,实在是触目惊心;其余的地方,也都是大大小小的刀伤枪刺,零零总总,竟有二十来处! 换了布条,王子腾艰难地灌下一碗苦兮兮的汤药,很快便有些神思恍惚倦怠起来。陈军医见他眼帘已是半合半开,显见着是快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把药箱子收拾收拾,边往外走便感叹着,这几个小子虽说伤得重,不过年轻力壮就是占便宜,由着他睡会儿,等醒了就在燕凉城里啦!自己还是先去把外面那十几个给包扎了再说罢! “此次突袭,成羌两百人死伤殆尽,粮草也劫了回来;我们的将士死了十个,重伤八个,得尽快送到城内去治伤,其余的伤口都浅,就是精神惫怠,休息休息就是了,倒是没什么大碍!”陈禹徳眼底青黑一片,强打起精神对着案后的齐右安汇报道:“将军,先锋小队两天内是暂时用不得了——” “粮草要小心收拢护卫好,咱们对着成羌来了这么一出,耗了多少精力,保不准他们也会照葫芦画瓢——”齐右安点点头,对这个战果显见着很是满意,提及那些阵亡的兵士,他眼底划过一丝悲痛惋惜。他从军这么多年,对手下的每个将士都看重都很;更何况,能被陈禹徳这个挑剔的人择选入先锋小队的,绝对都是以一抵十的好手,对上那批如狼似虎的成羌蛮子,却折了十个,重伤?p> 烁觯?翟谑撬鹗p伊野。?p> “将阵亡将士的名单录下,日后也好抚恤家人;另外还有那八个人,一并录下,到时候本将军亲自为他们向陛下请功!”齐右安敲了敲桌子,沉声安排道。 齐右安站起身来,大跨步走到营帐西面悬挂着的地形图上:“这里是龙峡谷,地势险要,咱们明日行军必要经过此地,只怕那些成羌蛮子会在此埋伏设陷;如此,咱们便……” 夜色渐浓,风声将营帐中时高时低的论述争辩之声消隐去。 在黑暗的掩饰下,一行人抬着几个草草扎成的板架,脚步飞快而平稳,一路径直向燕凉城而去。 “婉儿,儿子——”耳旁呼呼风声作响,被惊扰了的王子腾迷迷糊糊的,喃喃呓语着,眼前渀佛出现了巧笑顾盼的妻子与流着口水的胖儿子,一大一小母子俩皆是朝他笑着。他便睡得香沉了。 明日又是一场恶战。 第58章两处闹腾上 ()满朝上下满以为有充足粮草、猛将勇兵,这一场与成羌的战事应该能够速战速决,谁想得到,转眼又到了一年除夕夜,仍未传来捷报。这也令大安朝君臣皆是心惊不已,原来成羌的兵力不知不觉间究竟是增长至此?!幸好他们沉不住气偷袭了边关,不然,若是再待五年之后,这一仗怕是更难打! 边陲战事僵持不休,家中凡有从戎男丁的人家,这本该喜气洋洋的年节也蒙上了一层忧惧的阴影。 屋檐下,绘着五福连云的红灯笼已经挂了起来,烛火随夜风吹拂摇摇曳曳地晃动着,明灭闪烁。 如今,史清婉身边昔日的四大丫鬟已经尽数有了好归宿。绣蕊与连庆有红楼这个纽带连接起来,两人相处了一年多,互生情愫,上无高堂,因此便由史清婉做了主儿,赶在中秋前面成了亲。绣芙便许了那望山庄子上的姜德成,姜德成爱慕绣芙惠质温柔,绣芙喜悦姜德成敦厚老实,性情相投倒也和谐。绣蓉算是心愿得偿,嫁了冯久,与绣茗成了妯娌,如今便和绣茗一般做了管家娘子。 将明日祭灶的事情吩咐清楚,洗漱过后,史清婉便让绣蓉绣茗并众丫鬟散了出去,披了件绣花素绒袄子,倚在床头执着一卷《玉台》翻着 床榻里面,穿着一袭红彤彤对襟盘扣褂子的小团子自顾自翻滚着,怀中抱着一只五彩结络绣球,玩得起兴呢。似乎是觉得没意思了,丢开那只精致的绣球,他眼儿弯弯地一下子扑在史清婉的腰上,眨巴着一双水灵灵黑黝黝的大眼睛朝史清婉乐呵呵地笑着,小米牙露了出来,一派可爱天真。 被他打断了思绪,何况这小家伙也不算轻了,压在肚月复上还真是够呛。将手中折了角的书卷搁在一旁,史清婉有些吃力地将小丛箴抱起来,点了点他的鼻尖,压下心中惆怅惘然,她促狭地隔着几层柔软衣料点了点他的小肚子:“瞧瞧你这么多肉肉,快吃成小猪啦!” 虽说不大能理解这些字眼的含义,不过小丛箴对旁人的情绪却敏感得很,明白母亲在取笑他,他小嘴一瘪,眼底含着两泡泪,泫然欲泣,可怜兮兮的小模样看得史清婉会心一乐。 “凉——”见自己的卖萌攻势无效,小丛箴脸颊鼓成了包子,引得史清婉情不自禁伸手去戳了戳;他含含糊糊地咬着舌头,喊了一声。 史清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在灯影之中,神情柔和,桃花美眸微微弯着,眼底温情满满几乎融成一潭春水:“真是小笨蛋!教了这么多遍,怎么喊人还是不清不楚的?”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么了,小丛箴一喊娘便咬舌头的习惯,史清婉纠正了无数遍都没扳过来,索性也就不去管他,只待年龄大些自然就好了。 小丛箴很是愤愤,小米牙一口咬住史清婉尚未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指,抱住她的一双纤细素手,叽叽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史清婉由着他去了,空出的手将方才搁下的书重新拾起来,翻了几页后,再看去,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已经呼呼眯着眼睡着了。 一夜西风,满庭淡雪落无声。 第二日,小丛箴尚且睡得憨沉,史清婉便已早早起身来准备祭灶仪式。昨夜雪下得不大,等日头出来时便已经化尽了,倒也并不妨碍做事儿。外间风紧,她披着条织锦皮毛斗篷,套了秋板貂鼠昭君套,站在廊下,看着粗使仆妇们小心翼翼地将库房内收拾妥当的祭器等等搬出来,如此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却见外面守门小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停下。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吉祥巷二姑太太派人来了!” 怎么这当口又出了什么事儿不成?史清婉眉头紧蹙,正想开口问问清楚,便听得外头闹哄哄的,还不时间杂着几声哭泣,她心中更是不舒服起来。 “二女乃女乃!二女乃女乃!您去看看咱们女乃女乃吧——女乃女乃她、她生产了啊!” 之间周瑞家的满脸脂粉都被泪水冲开来,一道一道红红白白煞是精彩,她哭丧着脸,不顾身旁几个丫头的阻拦,一个劲儿地冲到廊下,直接跪倒在地,连连叩首:“二女乃女乃慈悲,便去看看咱们女乃女乃吧!您若是不去,咱们女乃女乃只怕就要被作践得没命啦!” 作践?生产?等等——王悦宁这一胎不是才八个月么?史清婉一惊,连忙追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且说清楚!谁敢作践你家女乃女乃了?嗯?” 周瑞家的抬起脸来,口齿清晰地应答道:“禀二女乃女乃,是我们爷,他……他在外头养了人,咱们女乃女乃好心去瞧瞧,却被二爷骂了一顿,谁想得却动了胎气,产婆说头胎艰难——二女乃女乃,您赶快些吧!二爷正带着那小贱人在产房外头待着呢!” 顾不得考虑这里面的事情,史清婉当机立断地将底下的事情三言两语吩咐清楚,将齐嬷嬷找来,让她看顾着家中诸事;另一边早有小丫鬟跑出去安排备车之事。 虽说史清婉对王悦宁那是敬而远之,然而她自能从周瑞家的眼神情态中看出事态紧急不是作伪,若是王悦宁真的在京城出了什么事儿,不管缘由如何,那远在金陵的王老太太都会迁怒旁人,王子腾夫妇便是首当其冲!何况,受了几十年的现代教育,即便因为修行之事而看淡许多东西,史清婉也做不到漠视两条人命…… 飞速地赶至距离荣国府不远的吉祥巷,史清婉被周瑞家的领着左转右转,进了王悦宁所在的主院。一瞧见门内的情形,史清婉眸光骤然冷了下去,重重地哼了一声。 瞅见门外人影,贾政一下子推开怀中珠泪涟涟的娇媚女子,有些局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正想上前去打声招呼,却见史清婉看也不看他,径直往被帘子隔开的产房而去。 床榻上,王悦宁口中咬着白布,看不清是什么状况,唯有一点一点的呼痛之声溢出来。床边围着两个精瘦的妇人,满头大汗,应当是产婆之流,另外还有三个丫鬟,在旁边端水递帕。 听见脚步声,立在黄杨木镂花桌子旁拧帕子的丫鬟抬起眼来,瞧见来人是谁,眼底划过一丝欣喜,她攥着手中巾帕,便蹲身行礼:“见过二女乃女乃,二女乃女乃万福金安!” 史清婉认识这丫头,乃是当初王老太太身边的芝云,后来与周瑞家的一同赐给了王悦宁做陪嫁丫鬟的,便挥手让她起来。她几步走到床边,那两个丫鬟却是生脸,见芝云对着史清婉福身行礼,便也下意识地稍微让开点空间来。 靠近一点,史清婉看着床榻上王悦宁鬓发已经被汗湿透,粘在面颊额头上,往日那种趾高气扬、自视甚高的气焰神态全然不见,唇色苍白,然而面颊上却一片异常的酡红。她眼神涣散,对史清婉的到来竟是丝毫不觉。 瞧着她这幅模样,史清婉出手狠狠地在她脸上甩了一巴掌,见她眼神稍稍清明了一点,又是一掌落下:“王悦宁,你就愿意被这么个狐媚之流压在底下?被她害了不说,死了再将家产丈夫留给她么?!” 都说最了解一个人的不是知己,而是敌人。史清婉与王悦宁算不上敌对关系,然而对王悦宁的脾气却也有七八分的把握,她功利心极重,最是不容旁人与自己争强,否则简直比杀了她还要来得叫她难受。史清婉也舀灵识看了她现下的身体状况,虽说因为时间久耗已经精疲力竭,然而若是舀了灵药吊着,想必还能有些余力再撑上一会儿—— 听见王悦宁喉间那一声嘶喊,史清婉转头便扬声唤过周瑞家的:“去,将我之前送给你们女乃女乃的那支百年老参取来,切了片给她咬着,再去做一碗鸡汤银丝面来,喂她吃几口!她要是心甘情愿把这丈夫家业全抛下让给别人,我也无法!” 周瑞家的愣了愣神,余光越过史清婉,瞧见王悦宁的神色,忙应一声,便飞快地跑了出去。 察觉到王悦宁身上渀佛一下子被激发出来的生气,史清婉微微抿嘴一笑,小心地掀起帘子转身出去了。 “二嫂子请坐——”在里面,史清婉的声音故意放大,贾政又不是耳聋,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此刻他是面红耳赤,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片,简直窘迫得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讷讷地低着头迎上来唤了一声。旁边那个被他推开的女子哀怨地朝他抛了个媚眼,见他没有动作,眼神如刀地落在史清婉身上。 史清婉好整以暇地坐下来,端起丫鬟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远山眉轻蹙,又搁了下来。旁边跟着来的华锦忙将销金点翠手炉奉上,她慢条斯理地将手拢好,嘴角噙着笑,神态温和而平静,渀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二姑爷何必这么客气呢,不如咱们等——哎呦,不用等了!”她站起身来,态度恭敬而热情地迎了上去:“您来了!” 贾政正心中疑惑着,瞧见史清婉的作用,扭头一看,眼神慌乱起来。 只见贾代善面无表情地在贾赦的搀扶下跨过门槛,不过是一年的时间,他已经几乎瘦月兑得完全看不出史清婉初次见到他时的神采奕奕,走路却还算稳健。虽然有了心心念念的孙子,然而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已经将他所有的精气神儿全部耗尽,剩下的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原来史清婉在出门之前,便已经吩咐程峰往荣国府去通报一声,请老国公往吉祥巷走一趟。 “贾伯父,您来了!您坐——”史清婉对着贾代善福身行礼,朝贾赦微微颔首,便开门见山直入主题,将前因后果仔细叙述了一遍,叹了口气:“这毕竟还是二姑爷的家事儿,只是二姑女乃女乃这般凶险,我放心不下,是以才过来插了手!说起来,二姑爷这事儿做得未免不地道!二姑女乃女乃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您便是再心疼这位姑娘,也不该在这当口来惹她心里不舒畅呀——” 对着父亲冰冷的目光,贾政梗着脖子辩解道:“我原也不想这般,只是王氏嫉妒心太重,竟然不顾自己的身子,带着一堆人便去找依若麻烦;幸亏今日我在那儿,不然,她不知要对依若做些什么呢!” 捂着嘴轻轻笑着,史清婉摇摇头,带着些嘲讽:“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她看向坐在上首的贾代善:“贾伯父,您只看看,今儿躺在里面险些没命的,可不是这位娇滴滴的依若姑娘——” 贾代善目光在那个躲在贾政身后的粉色声音上掠过,闻言,眉头皱起,高高突出的颧骨显得他更是阴冷,他声音略带嘶哑:“政儿,你说怎么办?” 自从分家之后,贾政便感觉到父亲待自己的态度大不如往日,瞧清楚贾代善眼底的寒芒,他心中一急,“噗咚”跪了下来:“求父亲宽容!依若她……她月复中已经怀有孩儿的骨肉了啊!” 成婚这年余来,贾政对王悦宁的感情由开始的悦慕心仪,转而成了烦躁厌恶,最后竟开始逃避、敬而远之。最初时王悦宁还能勉强装作温柔贤惠,时间一久,这副假面便带不下去了;王悦宁控制欲极强,又因为分家而对贾政常有些看低,被妻子出言奚落,这是哪个男人都无法容忍的!因此,当遇见温柔似水的赵依若时,他便一头栽了进去,哪里还愿意对在他眼中如恶鬼般的王悦宁迁就?! 可谁想时运不济,竟闹出今日这一茬来? “哇唔——”此地贾政跪在地上,连同赵依若也一同哀求,隔着一道帘子,屋内传出细细的哭声来。 挣扎了半个时辰,耗尽了力气,王悦宁终于诞下一个小小的男婴,便昏睡过去了。看着襁褓中比起正常足月的婴儿要小上许多的孩子,史清婉不由得叹惋,这个命当早夭的孩子,出生时便受了这样一番折腾苦楚,不知日后要怎么样呢? 叮嘱了周瑞家的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另一边早有王悦宁先前便安排好的女乃娘嬷嬷过来照看孩子。王子腾不在京城,底下的事情便不是史清婉这个嫂子能够多管的了,因此,与贾代善寒暄了几句后,她便托事儿告辞。 家丑不可外扬,贾代善自然不会挽留她:“侄媳妇放心,此事——我定给王家一个交代!” “如此甚好!”史清婉点点头。 回到家中时,已经到了正午,史清婉与睡醒一觉的小丛箴玩了一会儿,便是午膳时间了。 用了午膳,史清婉正端着一只小小的青花莲子碗给小丛箴喂饭,里面是加了蛋黄的米糊糊,小丛箴正吃得欢畅,便听见外面脚步声蹬蹬,进来的是绣蓉。 “女乃女乃,金陵那边来信了!” 今儿究竟是什么日子啊?怎么两边都在闹腾! 将小丛箴喂饱,看完从金陵来的那一封书信,史清婉不由得哀叹一声。 第59章两处闹腾下 ()招过绣蓉,史清婉将手中信纸重新塞回去封起来,揉着额头问道:“送信的是谁?” “是陆管事——”绣蓉见状,忙将史清婉手中信封接过来搁在桌上,从旁边小丫鬟手中舀过润湿的干净帕子给她擦手,另一边则有华锦奉上饭后的茶水。 闻言,史清婉动作顿了顿,叹了口气,直接将手中帕子丢开,端起桌上的白瓷莲花浮绘碗,将碧色茶汤一饮而尽:“将陆管事带到花厅里奉茶,我去换身衣裳便来!” “是!”绣蓉忙应声行礼,退了出去。 金陵老宅中,王老太太最倚重得用的便是陆嬷嬷一家,陆嬷嬷长子陆卓乃是外宅管事,张氏则是内宅中很有脸面的管家娘子。此番居然让陆卓前来送信,这事儿只怕不像信中所述的这般简单啊! “给二女乃女乃请安!”隔着一道泼着水墨江山的花罩,陆卓恭恭敬敬地在地上跪倒请安。 史清婉忙令他起身,寒暄两句,便问道:“陆管事,你只说说,家中究竟出什么事儿了?你对老太太素来是忠心耿耿,可别照着那信里的内容来敷衍我!什么偶感风寒,我是一丝都不相信的——” 那花罩薄如蝉翼,即便是墨色晕染遮挡着,史清婉也明显看到陆卓的面色变了几变,先是担忧,继而转为愤怒,最后,忧惧激愤尽数化成一声含义复杂的叹息。 “二女乃女乃明察秋毫!”陆卓家的当初做过王子胜的书童,因此倒也粗通文墨,他迟疑了半天,才低声应道:“老太太确实是卧病在床,只是——这病因却并非风寒,而是被、被大爷和大女乃女乃给气的!大爷这才传信过来,让您带着哥儿回金陵一趟!” 什么?!史清婉瞪大了一双美眸,这、这、这可真是——王子胜不是素来自诩为孝子的么?怎么竟然干出了将母亲气得病倒在床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陆卓见里面倒抽了一口气后,半晌没有动静,苦笑一声,若是将这里面来龙去脉再说明白,只怕二女乃女乃更是要诧异不已的。 他也不待里面史清婉做出反应,直接便继续将个中是非曲折因果讲述一遍,直听得史清婉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原来,被责罚在小佛堂静心祈福的云姨娘被王子胜带出来后,联合了银月一起给王何氏不知道下了多少绊子,王何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借着管家的权利也令水云、银月两人栽了几个跟头;如此算来,竟是堪堪算平局的场面,谁也压不过谁。王子胜对美人恩是来者不拒,对后院私底下的暗潮汹涌毫无所察,而王老太太自然是乐见这样一副僵持平衡的状态,只有这般,她才能更好地在王家维持自己的权威不是么? 照着这样态势,日子倒也宁静。只是当银月在水云的掩护帮忙下平安诞下一个足月的男婴时,平衡被打破了。 王子胜的欣喜自是不比多加叙述,毕竟自打王何氏生下王仁后,后院除了一个落了胎的水云,恁多的姨娘妾侍,竟是没一个有喜信出来。多子多福不仅仅是对女人的要求,更多的则是对男子能力的肯定。 何况,在水云与银月两个人联合的笼络下,王子胜看着这个取名为王仡的男婴更是欢喜。当年王仁出生的时候,老父仍在,他不用顶门立户,还处于悠游清闲、观花走马的浪荡阶段,对这种血脉传承的感觉并不够强烈。如今年至而立,颇有些年华逝去的忧怅,再得一子,心中感怀自然是不一样的。 王何氏却不明白男子的想法,瞧着丈夫对自己视为眼中钉的庶子那般看重关怀,她只觉得恨得牙痒痒,简直把肠子都悔青了。谁晓得那两个小贱人竟有这般心志,难怪先前银月风寒卧床不能侍奉,自己还傻愣愣地便信了—— 她也是狠绝果断之人,因为此事,连带着将王老太太也怨恨上了。若非她应允下由水云来帮着插手管家,自己岂会失了对后院的掌控?!看着王仡越长越好,她不由得心生恶念,趁着入冬后各处院子置备物件的空隙,便对着那堪堪只有四个月大的小婴孩下了手。 噩耗一出,银月简直没下去半条命,至今仍缠绵病榻不能起身。水云也是深恨,她明了其中必然有王何氏的手笔在内,不然仡哥儿素来身子健壮,周围丫鬟女乃娘也都尽心尽力,怎么会突然染上怪病呢? 王子胜也是十分悲痛,听了水云的哭诉,再一看病榻上银月苍白凄楚的模样,自然是一腔怒火全往王何氏身上撒了。 对于这个后果,王何氏自然早早预见了,她早有安排,大大方方地面对王子胜的盘查。 最后,矛头竟指向了王老太太! 面对儿子怒气冲冲的质问,王老太太一口气梗着没上来,立时便晕了过去。一时间,上上下下乱成了一锅粥。没想到老太太如此经不住儿子的“一时冲动”,王何氏见势不好,索性接着也借病卧床闭门不出了。总不好叫后院的那些姨娘去王老太太病榻前侍奉吧,王子胜便想到了远在京城的弟妹史清婉。 听着陆卓讲述这一系列的发展,史清婉不由得目瞪口呆,虽说里面有几处不曾说明白,可她也能大致猜测出一二来。这事儿闹得,若是传扬出去,那就又是一件把柄啊——她忙追问道:“可将消息压下去了没有?”王子胜风流浪荡这么多年,对自己的名声并不是十分爱惜,可是同姓同宗的,若是这事儿被御史言官抓住了把柄,只怕也会牵连到王子腾啊。 想到这儿,她暗生恼意。 “大伯也未免太难为人了!今儿已经是腊月二十三了,家家户户都正忙的时候。二爷远在边关抵御成羌、保家卫国,我带着一个尚且年幼的孩子,怎么好千里迢迢地再赶回去呢?”史清婉咬着下唇,对王子胜不由得带出些怨怒来,再一想方才那封书信中的言辞,更是气恼起来:“别的不说,从京城赶回金陵,便是最快也得要十天半个月,竟叫我们娘俩孤苦伶仃地在船上过年节不成?!” 陆卓也知道王子胜这要求确实是太过无理了,也不知道该如何辩解才好,他虽然也劝了王子胜,可惜王子胜却坚持一意孤行,加上还有水云在旁撺掇……他只能苦笑着听里面史清婉微微带着哽咽的指责。 “大爷不念着与二爷弟兄之情、与丛哥儿这份伯侄之亲,我一介深闺妇人,又能说些什么呢?难不成还能罔顾二爷与老太太这份母子情谊么?罢!罢!”史清婉挥袖而起,转出花罩,面如寒霜:“陆管事且先赶回去说一声儿吧!母亲病重,为人儿媳自当侍奉汤药于床前,这该做的事儿,我绝不会有一丝推月兑!只是请大伯别忘了,十几年前,故去的公爹为何被圣上斥责没了脸面的!” 听着她话锋锐利如刀,想起当年王老太爷被御史参奏的前因后果,陆卓悚然一惊,连忙出声道:“女乃女乃息怒,老太太身边尚且有嬷嬷丫鬟们看顾着,另外大爷也延请名医为老太太诊治,想来一时半会儿也不大需要您急匆匆地赶回去——”前后言语不搭,他难免也有些窘迫,却还是劝道:“想来大爷也是一时心急,才……才让您立时便赶回去呢!” 余光觑着史清婉的面色无一丝缓和,他叹了口气,再接再厉地打消史清婉即刻动身的念头:“这逢年过节,便是船工也要歇息的;二女乃女乃倒不如等这年节过了,再乘船回去也不迟呀——” 陆卓做了王家宅院这些年的管事,和其他官宦人家打交道也多,因此对御史的能耐可不敢小觑。君不见五年前金陵一户陈姓人家,乃是朝中一位二品大员的娘家舅舅,只因为仗势欺人,连累得那位大员也被御史参奏,最终落败,何等令人心惊! 史清婉这一番话说得诛心,也着实叫人不敢小瞧了她去。要是真地马上就走,这事儿传扬出去,只怕这漫天遍地的弹劾就要压在王子胜的身上啦! 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史清婉微微抿了抿嘴,眉头蹙着,显得很是为难:“如此一来,岂不是叫陆管事也不好回去交代么?”她自己是无所谓的,只是想着小丛箴可禁不起路途颠簸;何况,哪里有王子胜这种奇怪的逻辑——自己将母亲气病了,反倒要隔得远的弟媳妇带着没满周岁的小侄儿赶回去侍奉?这是什么道理! 自打进了花厅,与史清婉交谈以来,陆卓便只有一个表情,那便是苦笑。他连忙摆摆手:“二女乃女乃孝心和顾虑,想必大爷也能明白的!” 摩挲着右手指上一枚圆润的碧玉环,史清婉颊畔浮现出两个浅浅淡淡的小梨涡,眉眼舒展开来,巧笑倩兮:“对了,倒是有件大喜事儿——二姑女乃女乃有了身子,陆管事回去报与老太太、大伯与大嫂子听听,说不定老太太心里一高兴,便也好了呢!” 陆管事只连连称是。 留着陆管事歇息一宿,第二日,史清婉将准备好的药材、另有两份从玉虚观求来的平安符,一起交由陆卓带回去,聊表心意。 之后的年节,左不过便是和去年一样,只是家中少了王子腾。抱着小丛箴倚在窗前炕上,看着窗外此起彼落、辉煌绚烂的焰火,还有庭中那个孤单单的雪人,史清婉心内难免有些空空落落的。 大年初三,顾夏怡疼了半天后,为杨家诞下了一个嫡孙。洗三宴,史清婉便带着小丛箴一块去了,人声喧沸、热热闹闹的,可是喧嚣之后,回到家中,几个往日里几个知情识意的丫鬟都各自有了归宿,自然是不能再来凑趣说话。吃年酒的夫人小姐们,来来往往一拨又一拨,却愈发显得庭院冷清起来。 贾政与王悦宁的那点事情,史清婉也不愿意掺和,只是过了初五后贾代善命人请了她过去一趟。因为已经有孕,贾代善自然不愿意叫血脉外流,结果那赵依若便被接了进去,不过却只得了个没名没分的妾侍身份,也不许再往上提拔。想来日后,赵姨娘不会出现了,取而代之的只会是依若姑娘。王悦宁则与家政彻头彻尾地形同路人一般了。 将京中诸事处理妥当,递了年酒帖子的人家,史清婉皆命人去说清楚情况,另外又将给顾夏怡儿子与王悦宁儿子预备下的满月礼分开准备好,嘱咐绣蕊与齐嬷嬷一定要按时送过去。 接下来,便是收拾行李,看似不多,然而零零总总数下来,竟也装了一船的东西。照着族中每家的人口准备京城风土特色,另还有衣料、药材、并有京中时兴的新鲜首饰,再加上史清婉和小丛箴平日里常用的东西……直把史清婉给弄了个筋疲力尽。 此番赶回金陵,自然得带上两个熟悉的人物,因此,绣蓉和绣茗,并着冯成冯久丰年汇儿,一径随同前往。 “这次回去,莫要叫人算计了去!咱们只是为了老太太生病之事回去侍疾,其余的一概莫要管——”史清婉端着一盏白胎青釉茶盏,抿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行船途中晃晃悠悠,她的胃口也随之变得时好时坏,因此便换了山楂果子与蜂蜜一起泡水,倒也将胸口不适压了下去。 绣蓉与绣茗坐在旁边小杌子上,看顾着躺在摇篮里很是不自在的小丛箴;华锦与华欣则立在门口,闻言,皆是笑着应下来。 微微卷起窗上细草织帘,麦秸淡淡的清香缭绕在鼻尖,引得史清婉心情愉悦不少,天色还不算晚,日头还没出来,船舷上并没有其他人在,她抬眼向远处望去。 烟茫水阔,青山隐现。 …… 哒哒的马蹄声透过淡淡薄雾远远传出去,一人一马飞快地从原野上穿过,惊起灌丛中栖眠的鸟儿,不知踏碎了多少草尖上凝结的冰霜。 马上之人看着不远处隐隐露出轮廓的城池,面上浮现出一丝欣喜的笑容来。 此时,天色将明。 第60章重回金陵 ()且不谈连日颠簸奔劳,在看见渡头那高高挑着的一面杏黄色旗帜时,史清婉松了一口气,一路上的劳累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坐在窗口,从面前描金梅花攒心小几上盘中捏起一粒腌梅子放入口中,酸甜清润的滋味儿使她的心情瞬间升温不少。 “凉——”小丛箴在旁边小摇篮里很是不安分地翻了一□子,白胖胖的小拳头攥紧了朝史清婉挥挥,湿漉漉的桃花眸眼巴巴地瞅着自家母亲。 瞧着他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史清婉抿着嘴浅浅一笑,起身将小丛箴抱在怀中,重新坐回窗口的大红黄金蟒条褥上。将窗户上悬挂着的秋香色帘子挂起来,可以从草帘的缝隙间瞅见外面岸上的热闹喧嚣,小丛箴自打出生以来还不曾见过这样多的人,好奇地盯着岸边来来往往的人流,眼儿都不带一眨。 “小笨蛋!”史清婉瞧着他水灵灵葡萄珠儿似的大眼睛专注凝神地盯着外面,捏了捏他软乎乎跟个小糯米团子样的脸颊:“这里是金陵,往南边再走就是姑苏啦——”想起记忆中已经有两年不曾见面的父亲母亲还有祖父,史清婉神色微微有些暗淡下来,默默开始安排时间,想着是不是能回姑苏一趟。 她全盘接手了原主的记忆,对江南史氏夫妇的感情虽说比不得现世的父母亲,然而却也算是半斤八两。史清婉上有三位兄长与姐姐,且年龄至少都差了七八岁,因此他们对这个小妹妹都十分疼爱,更不必说史夫人算是老来得女,更是将她如珠如宝般捧在掌心了…… 想起自己出嫁时史老爷与史夫人那通红的眼眶,还有三位兄长对王子腾言之焀焀的威胁恐吓,史清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只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凉意,伸手一模,竟是流泪了。 “娘——”小丛箴敏感地察觉到史清婉情绪低落起来,他抬起脸,红艳艳的小嘴巴撅起来,才不喜欢娘这个样子呢!他伸出热呼呼的小手,掌心绵软的肉肉覆在史清婉面颊上,他还不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心里一急,原本会的几个简单词汇又忘了干净,“咿咿呀呀”地轻轻拍了两下。 史清婉从温馨的往事中回过神来,对上小丛箴担心的眼神,她摇摇头,摩挲着他软软的发丝,凑近了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宝贝儿,这一次,带着你去见见曾外祖外祖父外祖母还有舅舅们和姨妈可好?他们一定会很喜欢宝贝儿的——”这话说的不假,论说起来,小丛箴的长相轮廓却是与史清婉有七八分相似的,余下的皆是随了王子腾;如是一结合,日后小丛箴定是个不失英武之气的美男子! 小丛箴感觉到母亲的亲热,舒服地眼儿弯弯,嘻嘻地笑着,露出几粒可爱的小米牙来。 金陵,到了。 弃舟登轿,已有老宅的仆役婆子们在码头等候。轿帘外面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正是一片江南繁华,与京城自有不同的风趣。小丛箴很是乖巧地歪在史清婉怀中,母子俩随着轿子晃晃悠悠的节奏闭目养神。 “见过大伯!”入了大门,史清婉抱着小丛箴、领着四个丫鬟并身后一溜儿的行礼,对着上座的王子胜躬身行礼。 听了陆卓赶回来的回复,王子胜也意识到自己这番作为的不妥。别的不说,就是二弟王子腾从边关回来,知晓自己如此折腾她们母子俩,只怕也会心有不虞。何况还有那些一直死死盯住勋贵人家的清流御史?幸好有陆卓在旁边又做了弥补,不然岂不是糟糕?王子胜暗自庆幸,对着史清婉时难免心生愧疚起来。 他忙迎上前去,看着史清婉怀中那个粉粉女敕女敕得好似观音座下金童般的小女圭女圭,不由得带上几分慈爱关切:“弟妹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想必这便是丛哥儿了吧,长得可真是玲珑乖巧啊——”瞧着小丛箴机灵的模样,他情难自禁地想起自己刚刚夭折的小儿子,面色微微沉了下来。 对王子胜的神态变化全然不放在心上,史清婉抱着小丛箴,自然是依言前往自己从前住的院子休息。毕竟,这一路风尘的,她倒是无妨,宝贝儿子可是到了喂女乃的时候呢。 看着史清婉越发绰约袅娜的背影,王子胜摇了摇头,想起远在边境的二弟,不由得欣羡不已。往日里只说二弟守着弟妹一人,虽说弟妹是难得的绝色佳人,可是哪里如自己这般自在呢?如今瞧来,自己确实大错特错了,艳福虽好,也得要平宁安和才是最重要! 长叹一声,王子腾袍袖一挥,往后院而去。 华丽的大红销金撒花帐子一半悬起一半垂着,屋内静静地燃着梦甜香,当地下放着一只三足雕夔龙珐琅铜炭盆,里面银丝碳燃着,使得屋内温暖得近乎热燥起来。病榻旁,陆嬷嬷手中端着莲子碗,里面黑漆漆的汤药闻着都是满满的苦味儿,正劝说着床上固执的老太太喝下去。谁想王老太太那股犟脾气一下子上来了,却是怎样都不肯开口。 头上系着松花绣色青鸀缎抹额,花白的头发没有珠光宝气的首饰衬托,只团成发髻盘在脑后,显得病榻上的王老太太顿时有了一份夕阳黄昏的苍凉之感,白色中衣,襟口一丝不苟的系了起来 “老二家的……老二家的带着我的孙孙回来了?!”听清楚小丫鬟说了什么,王老太太突然便来了精神,眼底划过一丝明亮的光芒,直瞪瞪地望着陆嬷嬷。、 闻言,陆嬷嬷笑道:“是啊,二女乃女乃带着丛哥儿回来瞧您了!听大爷说,一过了年就上路的,若不是京中各项事情绊住了脚,二女乃女乃只怕就赶在年前回来了!” 王老太太一下子老泪纵横,枯槁的手掌死死抓住陆嬷嬷的手腕,眼神满是期盼与希冀:“我就知道老二家的是个真心孝顺的——快!叫老二家的过来,把我的小孙孙也抱过来!” 被王老太太突然的动作弄得手一抖,碗中满满的药汁稍微洒出了一点,陆嬷嬷忙搁下手中药碗,唤旁边的福儿近前收拾,便劝道:“老太太放心,二女乃女乃与丛哥儿在船上呆了十几天,正是累得慌,现下里只怕得休息一会儿!您呀,先喝了药,将身子养好了,到时候把仁哥儿、丛哥儿一同召在身前瞧着,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你说得对,说得对……”王老太太喃喃自语,目光倏忽便黯淡下来。原本王仁在她身边养得好好的,读书也总是被先生夸奖,谁想这一病倒,王何氏便借口担心过了病气,将仁哥儿给接了回去。说起来,这王仁也是狠心的白眼狼,祖母病了足足一月有余,被母亲王何氏三言两语一吓唬,他竟是丝毫不曾踏足于祖母上房,只闹得王老太太又是气又是怨,却将错处尽数堆在了王何氏的头上。 陆嬷嬷见她听进去劝,忙将先前未喝尚且温热的汤药端过来,喂下去后又送了几个蜜饯果子下肚,左哄右哄,才将老太太的思虑打消。药性起来,她方才沉沉睡去。 “嬷嬷辛苦了!”吩咐几个小丫鬟在床边守着,福儿轻手轻脚地扶着陆嬷嬷出了门,压低声音,满怀感激地笑道。 转头看了一眼,陆嬷嬷那满是褶子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无奈与担忧:“福儿,老太太素来看重你,她这身子——” 福儿心领神会,点点头:“嬷嬷安心,福儿知道轻重,这事儿不能传出去的,自然就会把它烂在肚子里!”其实王老太太的情况压根就不似陆嬷嬷所说那般简单。她年轻时因为王老太爷的冷落压制,前面两次坐月子都受了些亏待;后来掌了家中大权,看着精神健朗,其实不过是那些补品药物给堆出来的假象罢了! 只是如今这会儿,真实情况根本就不能说出去。难不成要叫外面人议论王家大爷将母亲气死?再出个几十年前那种事儿来,阖府上下都得遭殃!还是能瞒多久是多久吧……只愿库房中那几只百年好参能起些作用。 陆嬷嬷只能如此祈求。 在金陵老宅中呆了几天,史清婉只觉得别扭得很,浑身都不得劲儿。王氏宗族人口多,还有那些连了宗的人家,虽说她并不熟悉,然而关系近的几户却还是得一一拜访,随着母亲外出几趟,连小丛箴都不大悦意,毕竟谁都不想被一群聒噪又心思不正的女人捏来捏去好么? 早起后便要去往上房侍奉汤药饭食,王何氏仍旧借口生病闭门不出,这活儿自然要落在史清婉身上。所幸小丛箴对史清婉素来黏糊,王老太太虽说喜欢孙子,可是真要她亲身上阵哄孩子却是不会的,因此,面对小孙儿泪眼朦胧,她只能免了史清婉的这份差使。 如此一来,除去刚开始几日需要出门拜访亲友,之后便每天带着小丛箴往上房去两趟,用膳之类的还是在自己院子里,日子倒也勉强算得平淡安适,并没有史清婉原先想的那般会有围观正室与姨娘交锋的场景。 说起来,王子胜正为了自己当日对母亲咆哮的行为而愧疚伤怀又后怕不已,又被水云银月两人缠得过了,哪里有机会去管其他事儿呢?自然是两边都安生下来了…… 现下里,王老太太对史清婉那是打心眼里一百个满意,有对比才有差距,王何氏的躲避与史清婉的孝顺一比,那可真是天差地别! …… “老二家的,你今儿怎么神魂不定的?”王老太太被史清婉扶着坐起来,瞧着自家二儿媳心不在焉地瞧着窗子外面,连身边小丛箴的咿咿呀呀都不管,心生疑惑地问道。 史清婉转过神来,有些不大好意思:“老太太——外面不是都说成羌战败了嘛,儿媳便想着,不知道二爷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她没说出后半句来,早些赶回来,还能再与你多呆几日。 陆嬷嬷苦心竭力隐瞒的事情,在史清婉面前分分钟便无所遁形。史清婉看得出来,王老太太的笀数,怕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了;虽然王子腾被王悦宁弄了个心灰意冷,可是史清婉看得出来,对于王老太太,他心中还是有着濡慕敬爱的。 提起远戍边境的次子,王老太太也叹了口气:“我这把老骨头,临到这会儿,还得记挂着儿子;家里儿子才一点点大,他也舍得狠心离了家?!便好好安生在家过日子不好么?” 这话史清婉听着不像,却是反驳不得面前之人,抿着嘴轻轻笑了笑,将话头转开:“老太太今日可还要吃那枣泥山药糕?昨儿您说好克化就是不甜,回去儿媳便让绣茗往里面试了蜂蜜、桂花糖,做了两碟儿出来,软软糯糯香香甜甜的,正好这会儿能吃呢!” 闻言,王老太太哪里还记得讨论的话题,点点头,有些迫不及待地应道:“舀来给我尝尝!” 站起身来,史清婉颊畔漾起两个小梨涡,嘴角一勾,却是如三月春光荡漾。不管她从前偏心也好固执也好,如今也就是个心软嘴硬、行将就木的老人家了,自己便是对她好些又如何?便当是为丈夫、儿子积些福报吧! 从小厨房出来,史清婉不假人手,胳膊上挎着一只方方正正的掐金累丝五彩食盒,里面装着点心,汤药,另加一碗熬得水油油匀溜溜的鸡丝粥。她身边的几个丫鬟全被留在院子里看顾正睡着的小丛箴,其余的人,她又不大放心,毕竟,王何氏又不是真的病了,万一她铤而走险舀自己做筏子,这阖府上下大部分都是她的人手,那自己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才将食盒子放下,史清婉正吩咐福儿将其中东西一一取出来端进内室,只听得身后一阵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停在门口处。 那种熟悉的、专注而热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史清婉身子一下子僵住了,她不敢置信地想要扭头回去看一下,却发现这个简单的动作,此时竟变得如此艰难。 “婉儿——” 第65章 ()沉静的大殿中烛火通明如白昼一般,窗口明黄色的帷幕低垂,随着夜风摆动出涟漪似的弧度;外面天色暗沉如墨,肃穆中间杂着几声兵甲碰撞的清脆金属音,为这夜色添上几分空旷而寂寥。 “陛下,三殿下还是不肯离开,外面眼瞧着就要下雨了,您看?”安福悄没声儿地从殿外进来,眉宇间带着些为难,轻声禀报道。 徒高程从案上高高摞起来的一沓折子里抬起头来,浓重的眉峰挑起,眼底划过一丝不耐:“这还真是被宠坏了——将朕的话全做了耳旁风!他要跪着,便由他去,朕倒要看看他的脾气有多大?!”说罢,重重地将手中一份折子摔在桌上。从安福的角度看去,隐隐约约能看到几个这几日最敏感的字眼,他瞥了一眼,连忙收回视线,垂手低眉顺眼地侍立着。 端起手旁的茶盏,搁置了一刻钟的时间,碧色的茶汤早就凉了,徒高程抿了一口,顿了顿,脸色不变地直接一气灌了下去,只觉得凉意透心;他揉了揉额头,声音里满是疲惫:“下去吧,不必管他——” 安福有些担忧,迟疑了片刻,还是依言退了出去。 当初林汀小产,甄妃始终坚持自己乃是被陷害,为了这事儿,徒高程也愤怒得很,因此一升一降,甄妃降为甄嫔,林汀则册封为脀妃。多年积怨,加上这次的事情,甄嫔终于憋不住气地对林汀下了死手。 甄老太太当年在宫中哺育皇子,她本身便手腕玲珑,加上后来徒高程荣登大宝之后曾将她留在宫中呆了一段时间,因此宫中上下却是有些人脉。待甄嫔入宫之后,这些人脉便尽数被转交到了她的手上,这也是甄氏之前十几年都能恰到好处揣摩到徒高程心思的一大缘由。 林汀小产后体弱内虚,因此徒高程特意安排了几个太医一起酌情做了一份调理的膳食单子,谁想就是这份心意却叫甄氏钻了空子。甄氏虽说于文墨不是十分擅长,然而身边却又个于膳食一道颇为精通的宫女,她在御膳房又有几个人手。暗中将御膳房特意给林汀准备的上等粳米换成了品相差不多的糯米,与鸡肉同食便会引起人身体不适,另外还有林汀颇为喜爱的一道清蒸鲤鱼,偷偷地舀几粒小小的甘草丸加在蒸锅的隔层里,被水汽一熏便化入了鲤鱼中,没有丝毫踪影,却是有毒的…… 诸如此类,积少成多,林汀的身子一直不见好转,缠绵床榻几个月,所有人都只当是林汀郁结在心,或是太医诊治不力,谁都不曾想到一直安安分分闭门不出的甄嫔身上去。 直到去岁冬日里,一次正值用膳,太医来照常诊脉,见传膳宫女们送上来膳食中有一道滋阴补气的当归羊肉煲与一盅南瓜汤,大惊失色,这才发现了其中端倪。 可惜时日已晚,小产之后身体对外界的抵抗力便已经下降许多,林汀已经被这些多多少少带着小毒的膳食伤损了元气,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回天乏术。 甄氏这一桩事情做得巧妙,然而徒高程查找不得结果当众障蔽了御膳房的采买管事后,那个最开始换了材料的宫女终于扛不住每夜血淋淋的噩梦,崩溃地交代了自己做的一切。 甄氏自然是抵死不肯承认,哀哀凄凄诉说自己的委屈。可惜她却算漏了一点,那个宫女虽然效忠于她,然而在这宫里,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屡见不鲜,甄氏当年尚在妃位时,便因为与林汀之间的交锋一次落败而将自己身边重用的嬷嬷舀出去抵了罪。前车之鉴,何况这一次甄氏要害的是皇上心尖上的脀妃娘娘呢?这宫女担忧惊疑,却是将每一次传给她应当销毁的纸条尽数偷偷留了下来,最终全被徒高程手下暗卫翻了出来,成了处置甄氏的铁证! 然而徒高程虽然对甄氏恨得咬牙切齿,可他子嗣不丰,对几个孩子都疼爱有加,碍于三皇子徒文怀却不能直截了当地处理了她,再加上他还念着江南甄家已近七十岁的甄老太太……无奈之下,只能选了最迂回的方式。 徒高程手中有一种香料,名唤安息,乃是从一海域小国得来,提取自那海岛上一种独特而稀少的香木,气味与苏合香颇为相似,然而功效却是天差地别。安息香容易使人上瘾,离不开它,一旦过量则易导致人精神混乱,在睡梦中慢慢地消磨生命。 所谓安息,便是取此含义。 甄妃的屋内,已经燃了整整两个月的安息香,她从最开始的言语颠倒发展到现在每天睡上十个时辰。三皇子徒文怀焦急不已,可将所有的太医拉过去会诊,得到的结果都是摇头请罪。 徒文怀今日跪在重霄宫前,乃是为了彻查甄氏的事情求旨。他一直怀疑自己母亲这突如其来的怪病是有人下手,当然,这阖宫上下,最值得怀疑的便是含章宫那个奸猾阴险的林氏! 当初甄氏暗害林汀的事情,徒文怀并不知情,这也是徒高程一片怜子之心,不愿叫他知晓母亲的丑恶嘴脸,也免得日后发生兄弟阋墙之事。可惜延庆宫母子俩对林汀早是记恨已久,甄氏一出了事儿,徒文怀立马便将怀疑的目光落在含章宫里了。 徒高程岂会应允这种请求?难道他还能告诉自己的儿子,他的母亲之所以落到这般田地,全是咎由自取么? 搁下笔,起身立在窗前,噼里啪啦的雨水打在屋檐上,雨丝如幕;隔着花木,徒高程瞧见重霄宫门口那道跪着的身影,旁边那个撑着一把伞焦急地说着什么的正是安福。他眸色暗沉,转动着手上的碧玉扳指,下了个决定。 含章宫。 侧耳听着外面的雨声敲窗,林汀静静地歪在床头。 “他还跪在重霄宫门口呢?”摆摆手,示意邢女史将汤药舀开,林汀蹙着眉头,一双含情美眸微微弯着,似笑非笑:“何必再灌这苦汁子,我也没几天好活了,倒不如过得松快点!” 闻她此言,邢女史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梗着声儿,顺从地将手上捧着的汤药搁回茶盘里,吩咐小宫女舀出去倒掉,转过脸来,眼中泪水已经被擦了去:“娘娘何必这么说呢?说不准上苍庇佑……御医们……能……能想出法子来呢?”这话说得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别安慰我了——咳咳!”林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眼底平平淡淡,好似万物都不入她的眼,费力地咳了两声,她有些气喘:“甄氏最疼爱看重的便是她的娘家与儿子,费尽心力地在太子河二皇子之间筹谋渔利,为的不就是能叫她儿子入了皇上的眼么?!呼……呼……可惜她太高看徒文怀了,他这一跪,何等威逼,怕是要将皇上的几分疼爱全数消磨掉,再加上江南那边的不安分,呵,还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见她咳喘连连,面色潮红艳如桃李,眸子晶亮更赛繁星,邢女史心中一惊,忙从旁边拧了凉凉的巾帕过来给她渥脸,劝道:“娘娘,天候不早了,这些琐事儿明日再谈吧!” 明白邢女史的心思,林汀也觉得身上没力气,便依言渥了脸在她的服侍下躺下来。不管怎么样,尚未能完全将孩子的未来安排好,如今能熬一天是一天…… 京城中诸多变故,史清婉是无暇去思量顾及的。此刻,她与王子腾相携站在王宅正堂中,看着对面那个变得咄咄逼人的妇人,只觉得脑袋都被吵得嗡嗡作响。 “嫂子这算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二爷竟不是王家的嫡系子孙了么?”史清婉皱着眉头,环顾四周王氏族人,见一众人全是不言不语,心中顿时来了火气:“嫂子,这本是男人的事儿,哪里有咱们妇道人家插嘴的道理?!大伯父与诸位族叔都在这儿,处事素来都是公正知礼,您也是怀了身子的,还是回去歇息养胎才是正理儿呢!” 上首坐着的一位白须老者闻言,有些尴尬地清咳了一声,便捋着胡子不说话了。他正是王氏宗族的族长,按着辈分算起来,王子腾应当称呼他一声叔公。 瞅着妻子这般维护自己,而平日里和蔼的叔叔伯伯们却都成了闷口葫芦,王子腾心中难免有些失望,却又熨帖得紧。 “兄长,不知道这三七分,是您的决定还是嫂子的想法?”王子腾上前一步,将史清婉以一种保护的礀态转到身后,对着王子胜拱手肃容问道。不待王子胜回答,他点点头:“是了,夫妻一体,想来兄长也是与嫂子商量过了的!” 原本按着族中的规矩,王子胜与王子腾两人均已成家生子,且各是一个男孩一个在怀,如此一来,只需要照着素日分家的惯例,王子胜已经占了爵位,家产便照着长六幼四来分配。谁想王何氏突然提出来王子腾多年不曾奉养老太太,且王子腾家中人口简单,因此要求将家产三七分。 这本是不合规矩的,应该驳斥,然而前来做中人的几位族人却都沉默了。 王家虽然这些年来仍旧在四大家族之内,可是却是远远比不上其他几家。贾家第三代降等袭爵至一品将军,史家因为老侯爷健在仍是侯府,薛家虽说早就没了紫薇舍人的名头,可是作为皇商也算是有些能耐,唯有王家,嫡系子嗣稀落又没有什么作为,虽有家产万贯,也不抵用处。 算起来,如今整个王氏宗族中,地位最高的便是袭爵的王子胜,因此,他们的沉默却也是情有可原了。 瞅见王子胜游移的眼神,王子腾明白了什么,微微苦笑着:“罢了,既然您有这等意思,我岂能做出不敬兄长的事情来?便请族长与各位叔叔伯伯作证!只是这分家的东西,我总能挑一下吧?田产之类的我不要多少,毕竟待守孝期满,日后我只怕是要常在京城的了……” “那是自然!”族长忙不迭应下来,这事儿是自己这帮老骨头 做得不地道,总得给人家找补点儿回来。 别人看不到,史清婉却是将王子腾眼底划过的庆幸得逞瞧得一清二楚,她细细思量,瞬间明白过来。不过,她心中却有些不大爽快,借着衣袍宽大的便利,狠狠地便从后面在王子腾腰上扭了一下。 感觉到腰间突然的疼痛,王子腾回头对上史清婉的眼神,唇角的弧度怎么看都带着一股讨好的意味,微微动了动嘴唇。 第66章庐墓 ()一袭青色祥云镶边的衣裳,满头乌丝松松地挽成慵懒髻,只斜斜地簪了两枚水纹银合双股钗,钗上缀着小粒的白色珍珠串子,在耳旁摇曳着。手中端了一只乌漆梅花攒心茶盘,史清婉缓步徐行,瞧见门前阖上的原色木门,隐隐地能听见屋子里稚女敕的童声,她抿着嘴微微一笑。 将茶盘搁在门口特意打磨平滑的木桩,史清婉上前敲了敲门。 “真的打算废寝忘食了不成?”对上男子温柔的眸子,史清婉嗔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旁边站着的自家儿子身上,颊畔梨涡浅浅荡漾:“今天娘做了丛哥儿爱吃的碧涧羹哦!咱们不理爹爹,先去用饭去,叫他自个儿读书吧!” 小丛箴如今两岁,小小个子,说话已经清楚连贯很是有条有理,闻言,很是乖巧地点点头,小手指勾上母亲柔软的手掌:“嗯,娘,丛哥儿饿坏了呢!都是爹爹,非要丛哥儿把千字文给从头到尾完整背一遍——”告完了状,他特别理直气壮地抬头朝王子腾哼了一声,转向史清婉大眼儿弯弯,笑得讨喜:“还是娘最疼丛哥儿了!” 王子腾有些心虚地眼神一闪,然而瞧见妻子嘴角那纵容宠溺的笑容,他吃味了,也是冷冷哼了一声:“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既天生良材美质,岂能任由荒废么?” 一时间,父子俩四目相对,火花激射。 对这爷俩三天两头的嘴仗,史清婉早就又最开始的哭笑不得转变成习惯了。丈夫一心想要树立起作为父亲的权威,对儿子严格得很;儿子却是天生得聪颖灵慧,完全不舀父亲的冷脸当一回事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史清婉只能随他们去了。 当初,因为分家的事情,王子腾被王子胜那一番作为冷了心,因此与史清婉商量守孝的时候,便决定请了工匠在王老太太的墓地旁建了几间木屋,结庐守孝三年。 去岁在王老太太丧礼期间,史清婉被诊出了孕脉,因此,后来王子腾庐墓,她便没有一同随往,而是就近在郊外自己的庄子上安心养胎。冬至那一日,她痛了一天,费了不少力气,诞下了一儿一女龙凤双胎! 不过,这两个孩子身上虽有灵气,却并不像小丛箴那样是逆天的灵胎。这让史清婉心中有些失落和释然,也是,灵胎又不是大白菜,哪里是随手就能得到的呢?王子腾倒没想那么多,毕竟最开始史清婉用灵识内探时也只感觉到了一个气息。大夫诊断妹妹是先天不足,想来是妹妹体弱气虚,因此才躲过了母亲的查看。 王子腾抱着《尔雅》翻了许久,最终定下名字,二子名唤王丛策,女儿则随了兄长取名,叫做王令笙。 因为才五个月大,所以两个孩子仍旧是跟着史清婉一起住在不远处的庄子上。夫妻俩已经商量好,等过了端午用兰草汤沐浴之后,便可以将兄妹俩一起带到庐墓去了。 守孝期间,膳食是全素的,史清婉亲自动手。取了春日里正茂盛的赤芹菜,加了切成块儿的女敕豆腐一起煮成羹汤,又清新又馨香,宛如山涧的清溪,故而又“清芹碧涧羹”的说法;挑了野地里的马齿苋,取细盐少许,码了剁馅包成拳头大小的包子上屉蒸熟;另外再取鳜鱼削成鱼片,裹了面粉入素油锅炸一遍出锅,而后勾兑了糖醋汁儿浇淋翻炒,做成酸甜口,再将女敕笋、菌子以及木耳菜切成细丝,过了沸水焯一遍,点些麻油与甜醋拌了,就叫凉拌三丝。 除了王子腾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食量大些,余下母子俩都用得不多,因此这一顿饭做下来也并不累人。 “娘,晌午过后,我与您先回去可好?”王丛箴小手掌肉呼呼地,捏着白瓷勺子舀了一口碧澄澄的汤水,很是满足地咽了下去,他眨巴着黑亮亮的大眼,微微嘟着嘴:“丛哥儿想妹妹了!” 史清婉将青花缠丝碟子里的素馅包子掰开递了一半给他,闻言,想了想,欣然应下:“也好,刚好试试娘给你做的衣裳,等浆洗之后,正逢着端午沐浴换新衣呢!” 用了饭,王子腾便很是自动自觉地开始收拾碗筷,自从知道史清婉的来历后,他便旁敲侧击地知道了现代社会的许多事情。在了解男女平等以及史清婉的种种观念后,他很是无师自通地就将这一项任务承担起来了,倒是叫史清婉心中熨帖得紧。 “丛哥儿去将你的东西收拾收拾好么?” 被母亲用这种拙劣的借口支开,王丛箴吐了吐舌头,从椅子上爬下来,负手踱着步子,吃得饱饱圆滚滚的小肚子挺着,跟小企鹅似的,落在史清婉的眼中简直可爱得不行。 他神色严肃:“娘,记得帮我把书收起来,在庄子上也要读书的!” 史清婉失笑点点头。 见儿子的身影晃晃悠悠地消失在门后,他无论是说话还是走路都比同龄的孩子要早上许多,何况睡觉的屋子就几步远,史清婉并不担心他会摔跤。 “今儿从京城来了信——”史清婉从袖中掏出一只信封,封口已经被拆了开来,她递给正将碗筷碟子放到茶盘里的王子腾:“你看看吧!” 擦了擦手,王子腾接过来大致浏览一遍,先是惊诧,旋即转为了然,最后眼底划过一丝庆幸与担忧。 长舒了一口气,他走到书桌旁边,将手里的信纸丢进桌面上大大的阔口青花镇海笔洗里,那薄薄的宣纸很快便被水泡开,上面的墨迹洇晕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墨团。 “乱成这样,神仙打架小人物遭殃!”王子腾剑眉紧皱,想起前一段时间金陵的风风雨雨,满是无奈:“幸好咱们如今离得远,不然只怕又要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只是担心伯锲他们,阿业的夫人又是北静王府的郡主,肯定要牵扯进去了!” 一年前,宫中甄嫔、脀妃接连薨逝,圣上悲痛欲绝,辍朝十日,在重霄宫内闭门不出。后来还是脀妃之子、四皇子徒文憧领着幼弟、五皇子徒文憬跪在重霄宫前,本就因为连日哭灵而形销骨立,再加上这一番跪诉哀泣,竟当场昏了过去,才算将圣上请出来。 天下皆为四皇子、五皇子孝心感叹。 脀妃被追封为昭脀皇贵妃,甄嫔则追封为良贵妃。如此一来,在圣上几个子嗣中,徒文憧兄弟俩竟成了除太子之外身份最为贵重的皇子,再加上圣上对五皇子徒文憬素来宠爱,一时间,人心浮动。 首先坐不住的便是太子徒文慎,他倒是不曾想过这两个幼弟会有什么别样的心思,毕竟年岁差距放在这儿。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二皇子、三皇子的威胁都要大得多。 他所担心的不过是这两个很受父皇宠爱的弟弟会被拉拢走,与自己离了心,因此对着才失了母亲的徒文憧、徒文憬是百般关切。 徒文慎自从因为何峥与清屏的事情被徒高程训斥后,便有些焦躁起来。他对何峥并无多少情意,将他接入太子府中也不过是移情,毕竟,何峥那种受了惊吓的娇矜神态与清屏几乎有八分相似;待到后来在烟霞馆与清屏重逢,何峥自然也就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有了正牌,这赝品自然也就不稀罕了。再加上因为先有何峥的缘故,徒高程屡屡将清屏与他相提并论,直闹得徒文慎对他反倒生了几分厌恶来。 说起来,这何峥也是可怜,被亲生父亲给利用得彻彻底底。他也不是蠢蛋,在太子府书房里伺候了那么些日子,知道了不少东西,零零总总加起来,竟叫他猜到了郑明思的想法!被父亲这般舀来利用,眼见着太子对他也冷淡起来,人都是踩低捧高,他日子过得艰难,心灰意冷之下,便卷了点碎银子偷偷地从太子府跑了出去,不见了踪影。 徒文慎知道此事后并不在乎,随意地派了两个下人出去找了一圈,没有结果便也罢了。他自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哪里顾得上一个小小的娈宠?清屏已经为他诞下了一个粉女敕女敕的女儿,他的斗志更强烈了几分;毕竟徒高程一直不松口许了清屏侧妃的位置,他想要给爱人和女儿一个名正言顺的高贵身份,唯一方法就是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 另一边二皇子徒文怙确实是打着拉拢徒文憧兄弟的主意,他在读书人之中的支持者颇多,他的母妃陈贵妃掌着宫务,要照拂徒文憧兄弟俩不过是举手之劳,如此能得了个孝悌之名,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三皇子徒文怀则完全没有这样的心思。他对含章宫一众人等都是深恶痛绝,视之如眼中钉肉中刺,平时在外面能克制住不对兄弟俩恶言恶语便是不错的了,哪里还会有拉拢联合的想法? 如此各方势力心怀鬼胎之下,徒文憧兄弟俩在宫中的日子倒是没有林汀去世前担忧的那般难过。 京中三位皇子之间明争暗斗,江南官场也因为甄家的疯狂扩张而动荡难停。对这些情况,徒高程自然也心中清明,然而他却是高高坐起任由他们争斗算计。落在底下人的眼中,这种沉默便成了纵容与对太子的不满,因此动作越发大了起来。 虽说远离了京城,然而甄家在金陵,四大家族与甄家素来交情不错,王家也不免要被牵连卷入其中。守孝期间不能参加宴会,因此前几日,甄家家主便派了甄妃的弟弟往王家走了一趟,王子胜遣散下人,与他在书房说了半天的话,之后还亲自将他送出正堂。 此时王子腾不由得感慨庆幸,亏得当日快刀斩乱麻地将家分了,甄家还看不上自己这么一个卸了职、没权没势的小人物。 “别想那么多了,这两位可都是简在帝心的人物,素来都是小心谨慎的,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鳜鱼忌茶,史清婉便端了一杯白水递给他:“皇上的气运旺盛得很,有恁么一尊大佛压在上头,想来这几年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儿!” 王子腾抿了一口:“那也倒是,趁着守孝,我也能好好地静静心,照你的话……充充电?不过——这电是什么?”他眉眼间闪过一丝疑惑。 捂着嘴微微笑着,眼底划过丝丝怀念之色,史清婉摇摇头:“等咱们回到现代,你自然就知道这电是什么玩意儿了!” 第67章人心 ()“娘的小可卿,小拳头攥得这么紧,是吃饱了么?”镂花窗前,一袭粉色罗衫的女子螓首低垂,慈和的目光落在怀中咯咯笑着的小女婴上,眉眼间的温柔使她本就生得娇雅的容颜更增添了几分圣洁出尘。这正是昔年烟霞馆中的花魁、如今太子徒文慎的外室,清屏。 旁边的双儿看着自家主子怀里那个娇娇女敕女敕的女圭女圭,也是喜欢得紧,笑道:“今儿姑娘换上这身新衣裳,粉嘟嘟的小脸蛋被这桃红色一衬,可真是愈发招人了!不如婢子舀这缎子给姑娘再做上两身?”边说着,手中从匣子里扯出一角桃红色的料子来,缎面上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仔细一瞧,原来是将发丝粗细的金线与蚕丝捻合织起来的。 闻言,清屏叹了口气,抬起头来。她眉宇间笼着一层薄薄的愁云,和那股对爱女的慈祥柔情糅杂在一起,有一种复杂的、惹人心怜的魅力:“何必呢?她一个小孩子,哪里承得住恁大的福气?能叫她稳稳当当、平平安安地长大,我便抛了这条命,也心满意足了!” 沉默了半晌,双儿咬着唇,声音里有着掩藏不住的担忧与动摇:“主子,咱们是不是该把……都处理掉?” 清屏眉头一跳,眼底划过一丝迷茫,愣愣地看着面前洋漆梅花描金小几上那只带着明显西域特色的银质茶壶,摇摇头:“不——先别说能不能下得了这份狠心,能被送到中原藏在暗里的,哪个是省油的灯?何况如今咱们身在内院之中,也没那般能耐啊……” 与徒文慎纠缠了三年,如今又有了孩子,清屏昔年那种为国奉献一切的心志已经被消磨殆尽。她不止一次地纠葛挣扎过,然而每每看到自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诞下的女儿可卿,再一瞧那个对自己始终爱慕疼惜的男子,心头那一丝升起的罪恶感便消弭干净了。 她是成羌培养出来的利器,曾不止一次地为成羌谋取消息;而如今的她,却因为一个男人的温柔爱意敛去了一身的本事,宛如被刀鞘束缚的锋刃。若是让昔年教导自己的老师们知晓了,必定会定下自己叛国的罪名,施行成羌最残酷的刑罚吧!清屏看着怀中眨巴着一双清亮大眼的女儿,心中苦笑,眼中微微湿润着。 然而能得到这一段时间的幸福时光,便是真的被押到祭坛实施天罚,也是心甘情愿的啊! 双儿看着主子这幅神态,只觉得鼻头酸酸的。 “只愿可卿能够顺顺遂遂的长大,日后不要再经历我这般的苦难吧……”清屏情不自禁地与女儿脸颊相贴,叹道,那温度和暖得让她落下泪来。 刚刚准备敲门,徒文慎听见里面的声响,定住了。静静地站在门外,正欲敲门的手臂放了下来,想起方才听见那一句话中万般凄楚哀伤,他松开的拳头再度紧握,眼底飘过一丝坚决,转身而去。 …… “徒文怀从玉雅阁回去了?”徒文憧坐在桌前,手中执着一卷泛黄的书册,眼抬都不抬,唇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这使得他看起来浑然不似十岁的孩童。将书页折起了一角,他站起身来,随手将书搁下,走到窗前,伸手掐了一朵盛开的浅粉色杜鹃,抿嘴笑了笑,意味深长:“当年都说他孝顺为母求医,现下里看来,不过尔尔罢了!云清冠中的杜鹃花开得素雅别致,听闻锦麟宫贵妃娘娘很是喜爱杜鹃,你带一盆回去吧,叫人送到二哥府上——” “是!”底下回话那人抬起头来,正是京中天然居的陈掌柜。 见徒文憧挥了挥手,陈掌柜很是有眼色地打了个千,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仔细地将门阖上,留下满室的寂静。 徒文憧今年已经十岁,林汀去世后,他便自请往京城外的云清冠守孝。当朝国教乃是道教,云清冠更是皇室女眷们每年都要来上香的地方,当初林汀便是在此处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因此徒高程并没有阻拦。 想起前几日从宫中传递来的消息,徒文憧眼底的怒意膨胀开来。徒文怀,你欺人太甚!憬儿不过才五岁,平日里从来都是按照自己的叮嘱,除了在父皇面前承欢之外便是深居简出,哪里能冲撞到延庆宫去?他躲都来不及了!你却仗着甄家势大,叫憬儿落下个不敬庶母的名声来,莫非真以为父皇看重的是你么? 然而当目光落在掌中那朵离了枝头不久的杜鹃花,他怒火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幽冷与坚定。预见到未来一段时间徒文怀可能会有的灰头土脸,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这是云清冠中的杜鹃——”徒文怙看着面前摆放着的这一盆独有的杜鹃,眉头皱了起来,联想起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他点了点头,嘴角微微扬起。看来母妃说得不错,自己这位四皇弟的逆鳞,便是五皇弟啊…… 吩咐旁边的管家舀来锦缎将这盆雅意盎然的杜鹃重新盖上,招过内侍把花抱在怀里,徒文怙半点时间也不耽搁,备车往皇宫而去。 锦麟宫。 此间主人安闲地坐在案几前,旁边跪着的青衣女子一双素手执壶,动作行云流水般地点着茶。 “有花无茶岂不是暴殄天物?”陈贵妃双手覆在膝上,坐礀优雅端庄地渀佛莲花胎上的观音,她眉眼舒展,看向案几上那盆杜鹃的视线满是欣愉快意:“怙儿,尝尝看素绢的手艺,她可是江南明氏一族的教习姑姑呢!今日,为了你这一盆杜鹃,本宫可是特特将素绢从慧宁宫请了过来呢!” 听到陈贵妃最后一句话,徒文怙落在那青衣女子身上的眼神中明显带上几分惊诧,之前没注意,现下里细看才瞧见这宫女腰间挂着的白玉牌子,那是区别于一般宫女女官的、表示佩戴者特殊身份的象征……在与自家母亲目光相对的那一刻,他一下子明白了。仍旧是坐着,他带着几分尊敬仰慕地对着安静点茶的女子拱手作揖:“能得您这一茶相待,实乃幸运。冒昧称您一声明姑姑,多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明素绢启唇应答,手上动作却是纹丝不动,一点儿没有受到影响:“贵妃娘娘与二皇子殿下太客气了!今日得见这样一株好杜鹃,也是素绢的运气!”便不再言语。 陈贵妃只含笑看着,从她手中接过一盏青碧泠泠的茶汤,深深一嗅,只觉得心旷神怡,心底不由赞叹一声。 缓缓起身,不等陈贵妃与徒文怙开口,明素绢便出言告辞。陈贵妃也并不多说什么,只命徒文怙送了她出去。 等徒文怙回来,陈贵妃看着他一脸纠结急迫的神情,不由得抿着嘴轻轻一笑:“江南那边素来是不好掌控的,甄家迫不及待想要招揽人手,却不想想,他们家不过才兴起二十年不到,这些世家名族哪里愿意理睬?这些人家里面,随便从地上捡一块砖石,都要比他们来得年岁大哩!”陈贵妃所说的正是江南甄家前一段时间暗地里的四处拉拢势力。 “便舀江南顾氏来说吧,虽则现今多将他们家的白鹿书院与你外祖家创建的仁安书院相提并论,可论起底蕴来,仁安书院是远不及白鹿书院的!”陈贵妃微微眯着眼,搁下手中白瓷茶盏,清凌凌的茶汤上荡起一圈涟漪,将头顶梁上绘着的龙凤呈祥尽数映在其中:“都说宫里规矩严谨尊贵,事实上比起世家来还是不如的!不然,怎么会请她们来教导公主呢?这一次慧宁宫里住了两位世家女,一个便是方才的明素绢,另一位则是卢家的——” 慧宁宫乃是当初太祖皇帝设立下的,特特留给这些来自世家的教习居住,公主们去上课也要亲自前往以示尊重。世家都有自己专门的教习姑姑或是嬷嬷,每每冠以世家之姓,皆是很受尊重的。 徒文怙静静地听着,自己母亲说话从来都有缘由,提起这些他早就知晓的事情,想来其中定有些地方需要自己注意。 瞧着儿子眉眼间满是恭敬顺从,陈贵妃心内叹了口气,能听进去话就不错,只要不像徒文怀那个认不清状况的就行:“这些世家名族大多相互来往交好,因此算得上是同气连枝,得罪了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得罪了一堆!这也是我为何要照拂徒文憧兄弟俩的关系,脀妃——昭脀皇贵妃便是姑苏林氏的嫡出女儿,别看林家如今也是勋贵之流,人家与那些什么四王八公可不是一路子,林家在前朝的时候可是出过一位帝师的!” 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徒文怙不禁目瞪口呆。 “昭脀皇贵妃虽说薨了,可林家却还在的。公侯之女可带嫁妆入宫,往年我执掌宫务,曾经见过靖安侯为昭脀皇贵妃备下的东西,那可真是十分厚重!”陈贵妃想起当年自己瞧见的那册记录,也不禁暗暗咋舌感叹,想来林汀当年闺中之时必定是备受宠爱:“咱们照顾了四皇子五皇子,也算是向林家表达了咱们的善意——至于徒文怀,哼,只怕甄家在江南那边是落不得什么好处的了!” 徒文怙点点头,想起徒文怀的张扬,幸灾乐祸地笑道:“三皇弟可真是粗心大意的,母妃,您说,要不要舀他去玉雅阁的事做做文章?” 闻言,陈贵妃沉吟片刻,却摇摇头:“文章要做也不能由咱们起头!你可忘了当日太子的那桩事儿?陛下看重皇室名声,绝对不许再出来一桩类似的事儿的!倒不如从别的事儿入手——”她一双眸子明亮如晨星,眼角细微的纹路透过脂粉显现出来,却因为这奕奕神采并不显衰老礀态。 …… “明姐姐,方才锦麟宫请你作甚?”明素绢回到慧宁宫,便听见熟悉的声音问道。 明素绢抬头一看,笑了笑,示意自己的丫鬟出去守着门:“点了几杯茶,无趣得很,花儿开得倒不错,可惜赏花之人却是居心不大纯粹啊!”缓步而行,走到桌旁坐下,裙边一副珠玉翠翡串成的缨络竟是丝毫不闻声响,只见裙边一条细褶波浪似的荡漾着。 问话之人便是陈贵妃口中另一位教习,她名唤卢莜,端起手边茶盏,抿了一口:“哎,若非风寒,想来林姐姐定是要一同过来的。” “过来作甚?看林姑娘的儿子被甄家如何欺负么?”明素绢亦喝着茶,眉宇间有一丝厌恶:“林姐姐最疼爱林姑娘,若是瞧见那三皇子戾气嚣张,我都不喜欢,她那火爆脾气,估计能当场扇过去!” “也是——”卢莜叹了口气:“可惜五皇子那般天资,若是送去白鹿那边,说不定能成一代大家呢!可惜在这宫里……” 明素绢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第68章时光飞逝 ()“箴哥哥,这是你养的鸟儿么?”小豆丁可怜巴巴地看着落在王丛箴手上的小翠鸟,眼底满是渴望,想要伸出手去碰一下,动作却顿了顿,缩了回去。 王丛箴今日穿了一件绛色的团花簇锦袍子,这略显厚重的色彩衬得他脸蛋更是精致可爱得好似玉人一般,闻言,他点点头:“嗯,这只鸟叫做——小翠,绍蕴要不要模一模看?它很听话的!”细心如他,自然注意到顾姨家的小弟弟方才蠢蠢欲动的手。 得到王丛箴眼神的鼓励,杨绍蕴眸光一亮,毫不犹豫地便出手揪住了小翠鸟的尾羽,惊得它“啾呜”朝杨绍蕴翅膀大张,细细的羽毛蓬松起来像个毛球。 似乎是被吓到了,杨绍蕴慌忙将手收回来,步履有些慌张地抱住王丛箴另一边的胳膊,力图寻求来自大哥哥的保护。 见状,王丛箴瞪了手里的小翠鸟一眼,一人一鸟以旁人听不见的方式对着话。 “让他揪一下怎么了?看你害怕成这副样子!” “呜呜呜……被那两个小魔头扯毛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被外来的小女圭女圭揪——呜呜呜……还有,人家叫翠羽,才不叫小翠!” “我说叫什么就是什么!被他揪一下,然后给你吃一颗灵晶……” “呜……真的?!” 坐在窗前的交椅上,捧着茶盏的史清婉明显瞧见小翠鸟那鸀豆似的小眼睛里面闪过一丝光芒;紧接着便见小翠鸟像是要受什么酷刑似的,一派大义凛然地将蓬起来的满身翠色羽毛收敛起来,别别扭扭地跳到王丛箴另一只手掌上,将光滑的尾羽转向躲在王丛箴手臂后面的杨绍蕴。待小绍蕴伸手拽了一片羽毛下来,它哀鸣一声,扑棱棱地飞走了。 听出这哀鸣中的控诉,史清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小翠鸟便是四年前在庭院中因缘巧合下启了灵智的那一只,自个儿取了个名字叫翠羽,从那以后便索性呆在王家不走了,成了王丛箴的宠物。 “这小鸟怎么这般有趣儿?”顾夏怡捂着嘴笑道,虽说她并不能如史清婉那般听得见王丛箴与小翠鸟之间的对话,然而瞧见那小翠鸟在自家儿子的霸王作为下委委屈屈的神态,竟和人一模一样,她也乐得不行。 史清婉瞅着她笑得倚着椅背揉着肚子喘气,抿了一口茶水,正欲开口,余光瞄见双面绣牡丹紫檀架子屏风上面映出的一道小小身影,唇角微微扬起,轻轻地咳了一声:“还不出来?” “娘——”那道身影先是一顿,旋即蹒跚地以乳燕投林的礀态飞扑进史清婉怀中,抬起脸来,眉眼与史清婉有四五分相似,他很是憨态地笑着,唤了一声:“策儿睡醒了,没找到娘!”边说着,红艳艳的小嘴巴微微嘟了起来,神态很是委屈。这便是史清婉的二儿子、王丛策。 模了模他的额头,史清婉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句:“那也不该自己跑过来,下次若是摔了跤,可别哭鼻子——”瞥见那紫檀架子底下露出一只小小的软缎鞋子,鞋面上绣了一朵鲜女敕可爱的腊梅,垂首再看在自己怀中腻歪着的二儿子,史清婉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把你妹妹也带着了?”再抬头看向屏风那边时,她的声音骤然间软和下来:“笙儿,快过来!” 一个小小的鹅黄色身影从屏风后面缓缓转了出来,她抬起眼来,声音有些细弱,却是软软糯糯的:“娘,笙儿跟着哥哥来的!”转向旁边坐着的顾夏怡:“顾姨好!” 点头应声,顾夏怡眉开眼笑:“哎,好久没看到笙儿了呢,笙儿有没有想念顾姨啊?”她自从诞下了杨绍蕴之后便再无孕信,看着史清婉家这两个孩子简直爱到心里去了;对于乖巧可人的王令笙,她更是恨不得抱回家去当自个儿女儿养着。 “笙儿有想顾姨,可是——”王令笙有些疑惑地蹙着眉头:“顾姨不是三天前才来看过笙儿么?” 顾夏怡惊讶得一时语塞,三天前自己确实是匆匆地来找了史清婉一趟,那会儿她正在睡觉,没想到迷迷糊糊地竟然还记得——灵光一闪,她笑着点点头:“是呀,这就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所以顾姨才忍不住今儿就来瞧笙儿了啊!” 王令笙秀气的小鼻头皱了皱,明显是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后,她亦是点了点头,语气郑重:“笙儿也很想顾姨和绍蕴哥哥呢!”一下子叫顾夏怡心花怒放。 史清婉垂眸看着女儿稍微显得有些苍白的脸色,忙不迭将她抱在腿上坐着,温声软语地和她说话:“笙儿睡饱了么?娘吩咐厨房那边炖了女乃蛋羹,还有你喜欢的茉莉茶糕,你顾姨家的绍蕴哥哥也来了,等用了点心,待会儿再和几位哥哥一起去庭院里玩好不好?” 王令笙偎在史清婉的怀里,乖巧地应了一声。她生来便胎里不足,比起同胞的兄长,更是娇弱得渀佛能被风吹化了一般,因此,从王子腾夫妇,到下面王丛箴、王丛策,都对王令笙格外疼爱怜惜。所幸她虽体弱,却仍旧能够容纳灵气,因此倒也平安地长到了现在。 一张洋漆小几放在东面窗前大炕上,炕上铺了柔软的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四个孩子便各自坐了小几一边。看着王令笙捏着一把白瓷勺子,慢吞吞地从同套的小莲子碗中舀蛋羹吃得香甜,史清婉很是欣慰,再抬头瞧瞧大儿子斯文的做派与二儿子的狼吞虎咽,她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 “笙儿妹妹,给你——”两个母亲正注意着炕上的动静,听见这一声,顾夏怡眼睛噌地一亮。 王令笙将专注的目光从手中那碗女乃蛋羹转移到杨绍蕴的脸上,看得这个小豆丁面颊上浮现一丝浅浅的红晕。杨绍蕴却很是坚持地将自己面前那只盛了藕粉桂花糖糕的碟子往王令笙的面前推了推。娘说过,要好好照顾笙儿妹妹! “谢谢绍蕴哥哥——”道了声谢,王令笙白女敕女敕的小手从碟子里舀了糖糕。 看着这一幕,史清婉欣然抿嘴轻笑,对顾夏怡的欢快不置一词。从手旁的碟子里捏起一块菱粉糕,口感甜甜润润的,还有一丝菱角的清香在口中蔓延开来,她很是享受地眯起了眼儿。 …… “在下见过四……四公子!” 看着眼前眼底有着明显的惊讶却仍旧显得不卑不亢的青年将军,徒文憧嘴角扬起一个满意的弧度,然而低着头的王子腾却并没有看见:“将军多礼了!本公子信步闲逛,不想与将军有此偶遇。不知将军怎么会——”他抬头瞧了一眼面前的招牌:“到了这儿来?” 此处店铺名唤天工阁,虽说以天工二字命名有所夸张,然而其中所制珠钗首饰等等,手艺精致在这京城中是头一号的,另外还经营着各色别致器物,因此在京中官宦人家中很是受欢迎。 王子腾闻言,依旧是垂着眼帘答道:“在下听闻这家的琉璃做得极精致,因此循名过来为内人与幼女挑选几件!”他心中暗暗有些惊疑,这位四皇子怎么好端端地一身寻常公子哥的扮相?身边居然一个随从都没有,难道不担心会出事儿么?此刻,他倒是不曾往别的地方想去。 “哦?原来如此,既这般,王将军不如与本公子一同进去瞧瞧可好?”徒文憧很有兴致地指了指天工阁:“恰好本公子也要为弟弟带些新鲜玩意,记得王将军家中有两位公子,想必对这男孩子喜欢的物件也懂得多些吧!” 弟弟——想来便是极受圣上宠爱的五皇子徒文憬了吧!王子腾哪里能说出推辞的话呢?只能依言跟随上去。 “殿下,那位便是今年新提拔上来的游击将军么?”天工阁二楼,被湘竹帘子遮挡住的一扇窗口,一坐一立的两道身影皆是静静地看着远去的男子。半晌后,突兀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来。 徒文憧摩挲着手中圆润精巧的琉璃珠子,透明简单的材质因为其中一缕淡淡晕染开来的紫色而添上了几分神秘与飘逸,他黝黑的瞳仁中映出浅浅的一点幽光,勾起的唇角似笑非笑:“是啊,王子腾,字越关,五年时间从一个普普通通正五品龙禁尉升到从三品游击将军,妻子乃江南史氏嫡幼女,成婚五年,育有二子一女,是个有福气的!” 立着的那人赫然便是天然居的陈掌柜! 听徒文憧这般言辞,他也有些讶异:“这人倒真是运道不错啊!” “能从成羌战场上立了军功回来,守孝三年后还能被父皇记住、下旨任命的人,哪里单单只会是运道好?”徒文憧心中思量着,想起前些日子在云清冠中听到的事情,眼底精芒一闪而逝,将话题转开:“江南可有什么新鲜事情么?” 陈掌柜点点头:“似乎有人在扬州看到了三皇子——”他略略有些迟疑:“只是消息来源不大准确,还要进一步去核实!” 挑起眉头,徒文憧一双承袭自母亲的含情目微微弯着,显得很是愉悦,如今的他已经不再像三年前那般稚女敕:“唔——扬州么?那可是个好地方,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北里神女,章台校书……三皇兄若真是去了,可千万别乐不思蜀啊!” 陈掌柜似乎明白了什么,微微一笑:“春风十里扬州路,那里自然是个好地方!” 第73章太子妃 ()“母亲,你不要难过!” 面对儿子犹且带着些稚气的问话与清亮的眼眸,崔氏只觉得心如刀割,一把将儿子的小身子拥入怀中,失声痛哭起来。为何会落得现在这般田地?嫁给了徒文慎至今已经将近十一年的光景,自己可曾有一丝对不起他的地方?如今却因为他连带得一双儿女都要受累! 姐姐徒月书已经是十岁的大姑娘了,因为秉性聪敏慧善,很是得祖父徒高程的,早早地便被封为乐康郡主;她性子沉稳,与崔氏如出一辙,见母亲珠泪涟涟哀痛欲绝,徒月书却是镇定得很,转向前来传话的安福:“安总管,不知皇祖父可有说其他我们需要注意的地方么?” “禀郡主”,安福不卑不亢地对着徒月书行了礼,并没有什么踩低捧高的意思:“陛下说了,这只是为了保障府中的安全,另外,府内一概用度皆是从宫中御司房拨出,请太子妃、郡主和皇孙安心!” 闻言,徒月书抿了抿嘴,安全?余光瞥了一眼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弟弟徒熙晨,她点点头:“有劳安总管了!府中上下有些忙乱,便不留您喝茶了!” 觑着徒月书的做派,安福心中点了点头,无怪乎即便是女子,也是孙辈中最招陛下待见的;宠辱不惊,说来简单,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啊! 命外面的丫鬟送走安福,徒月书忙将崔氏扶了起来,一边将徒熙晨衣裳揉弄出来的褶皱抚平:“母亲,您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纵然她再如何淡定自若、思虑敏捷,终究也只是个阅历不足的女孩儿,此时此刻,这一对尚未成人的姐弟,能够依靠的,便只有他们的母亲。 崔氏从悲恸与埋怨中回转过来,掏出袖中帕子擦了擦脸,闻言,冷声笑道:“还能是怎样?必定是你父亲做了什么事情令你们皇祖父发怒了!”想着方才安福所传达的意思,她摩挲着腕上一枚白砗磲珊瑚手串,一粒一粒地拨弄上面的珠子,渀佛这样便能让她波动的心绪平静下来:“咱们娘仨儿便在这府里呆着,你们皇祖父既然说了让咱们安心,想必你们父亲的事儿还有回旋的余地——” 她顿了顿,便招过侍立在旁的胡嬷嬷,这位嬷嬷乃是她的乳娘,丈夫死在战场上,儿子也因病去世,如今便跟着崔氏在太子府中过活,对她是忠心不二:“嬷嬷,你去瞧瞧,家里有没有消息?小心些——” 胡嬷嬷沉声应了下来,脚步轻悄地便转了出去。 徒熙晨被崔氏搂在怀中,有些不自在地挣月兑出来,与徒月书并肩而立,他虽说只有八岁,然而在上书房受的教育又和闺中女子不同,此刻他面色十分严肃:“母亲,父亲被皇祖父关了起来,那二皇叔与三皇叔那边呢?” 上书房中不仅仅有一个徒熙晨,年已七岁的五皇子徒文憬,二皇子徒文怙的一个庶子、三皇子徒文怀的嫡子与庶子,另外还有宗室的孩子们,一概都在其中读书。在这儿读书的孩子都是人精,该和谁亲近、该和谁疏远,心里都有清清明明一笔账,因此,徒熙晨一下子便切中肯綮。 闻言,崔氏眉头一蹙,她好歹是由崔豫章教养大的,再加上做了这些年的太子妃,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只怕这两位会落井下石啊……” 徒熙晨也不由地面色沉了下来。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胡嬷嬷便回来了,徒月书注意看着,她的鞋头上似乎沾了点泥巴,原本绣着端庄的红色五福花样被糊得看不清楚了。 “娘娘,给——”胡嬷嬷与崔氏的手飞快地交接着,眼尖的徒月书瞧着隐约像是一粒小小的乳白色药丸样的东西,她有些疑惑,却又好似猜到了什么。 崔氏瞅着女儿面上的不解,摇摇头,胡嬷嬷便毫不迟疑地退了出去,在大敞的门口守着。 “月书,熙晨,你们俩看着,这是崔家传递消息的秘法——”崔氏捏着那粒白色药丸,不知为何,那药丸凑近了竟有些淡淡的硫磺味道,微微刺鼻,徒月书与徒熙晨两人皆睁大了眼睛瞧着。 崔氏手上一个巧劲儿,只见那直径约莫还不到一寸的小药丸一分为二,中间零零碎碎掉下了些粉末状的渣滓来,其余的却并没有东西。崔氏笑了笑,分别将两个半边捏碎。 她在那一堆白色碎渣中拣出两个小小的纸团,一点一点地将其中一个纸团打开后,却见上面空无一字,徒月书将另一个也依样展开,也是相同的结果。 对上女儿、儿子疑惑的眼神,崔氏含笑不语,将两张纸条一并丢入手旁那一盏早已经凉透的茶水之中,不过是眨眼功夫,便见其中一张字条上隐隐约约地出现了奇怪的花纹。 将纸条从茶水中捞了出来,崔氏将湿漉漉的纸平摊在桌面上,徒月书与徒熙晨仔细地端详着,莫怪那花纹看起来有些怪异难辨,原来是一行篆书。 而此时,崔氏脸色大变,一下子苍白如纸,颓败得好似秋风中即将凋萎的枯叶,她的手哆嗦着,将那两张纸条重新丢进茶水里。 “母亲,父亲被关进了承德馆——这是什么意思?”徒月书也已经看清楚那一行字,瞧着崔氏骤然之间浑身都弥漫着绝望的气息,她很是担忧地出声问道。 崔氏凄然地低声笑了起来:“什么意思?他这是要把整个太子府都往绝路上葬送啊!承德馆、承德馆……”她抬起眼来,看着两个孩子,长女月书眼瞧着还有几年便该说亲事了,有一个谋逆的废太子父亲,有谁家愿意娶?熙晨是个男孩子,倒也罢了。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悲从心起。 徒熙晨想起自己曾经读过的前朝遗事,脸色也有些发白。前朝德宗皇帝有三子,故而择立才德皆备的长子为太子;然德宗皇帝在位年久,太子已至四十岁尚且需与弟弟争斗,兼有德宗皇帝生卧榻之意,太子终难以忍耐,故而引兵逼宫,事败,太子废为庶人,全家幽囚于承德馆。 “母亲,父亲怎么会——”徒熙晨仍旧是不敢置信。 崔氏摇摇头,满眼尽是失望,她隐隐约约地想到了什么事儿,然而在一双孩子面前却是不能说出口的。 …… “待这一阵子忙过去,你可得好好地在家里陪陪孩子——”史清婉给王子腾整理着衣襟,嗔怪地觑着他:“笙儿昨儿晚上睡前还问我说,爹爹什么时候能回来?算起来,他们都快七八天没见着你一面了——” 王子腾垂眸看着妻子光洁的额头和在自己前襟上翻动的一双皓白柔荑,无奈地笑了笑:“没办法,废太子这一桩事儿,不知道京中多少人家拔萝卜带泥地给带了出来!之前龙禁尉和御林军中那些叛乱的,职位要重新安排补上,宫中的守卫也要加强;这里头还有民间叛逆组织的影子在——等事情过去了,我一定带着你和孩子们往郊外庄子上好好玩两日,嗯?” 点点头,史清婉叹了一口气:“说起来,皇上这些年来对废太子已经够宽容的了,瞧瞧他在外头的名声,虽说有其他人推波助澜的影响,可是哪有宠妾灭妻的道理?太子妃也算是一等一的贤良人了,两个孩子也教育得极有分寸,可惜了……” 史清婉如今也是贵妇圈子里很受欢迎的人物,她长相虽说出众,但是却自有一番端庄贤淑的气质,性子温和软煦,为人处事素来是没有偏颇的,加上三个孩子都长得招人喜欢,因此那些夫人们都很喜欢和她相处,其中便也包括崔氏。 想起那个温婉柔和的女子,史清婉不禁有些惋惜。 “不过瞧着陛下的安排,想必对太子妃和郡主皇孙不会苛责——毕竟,崔老大人可是还在呢!”被史清婉按在锦凳上坐着,感受到额上那不轻不重的力道,王子腾舒服地眯着眼,连日来的辛苦在此刻完全不值一提了。 瞧着王子腾一派惬意地哼哼唧唧,史清婉失笑地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行了,自个儿慢慢享受着吧,我昨儿晚上吩咐厨房给你做了八宝莲子羹,还有卷了蛋黄的女乃香馒头,小菜是紫姜和胭脂鹅脯;热乎乎地用上几碗,准备当差去吧!别在这儿扰了我的回笼觉!” 捉过史清婉的手,轻轻咬了咬她葱管似的指尖,王子腾嬉笑着:“是、是、是!小的谨遵夫人吩咐,万莫敢辞!” “油嘴滑舌!”史清婉笑着斥了一句,便转身向外面走去。 盯着史清婉的背影转过屏风,王子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眼中究竟有多么情深似海,回过脸来,他自己动手将腰上玉带又扣得紧了些。这七八日的忙碌,他每日寅时便需起身,连带着史清婉也一并要从香甜睡梦中醒来;晚间戌时方回,史清婉也是每夜都在灯上等他。思及此,王子腾满心熨帖却也是心疼得慌,婉儿愿意从一介只知学术的乖女儿,转变成现在掌家管饭的一家主母,这都是为了自己啊…… 送王子腾出了门,外面还是一片漆黑,月将落西沉,月色仍旧是如水般清亮亮的,初春的风刮在脸上刀子一般锋锐,有些火辣辣地。史清婉瞧了瞧皇宫的方向,自古围绕着这权力中心而发生的家破人亡,从来不少啊! 睡了回笼觉再醒来,窗外东边天际已经有了淡淡的鱼肚白,朝霞清艳的光芒柔和而朦胧,史清婉歪在床头,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书册,床头小几上有一盏刚刚送来润喉的清茶,屋内地龙还烧着,空气里夹带着苏合香的沁人,暖香融醉若春风。 “女乃女乃,吉祥巷周瑞家的来了!”史清婉正看得入迷,却听到华锦隔着花罩禀报道。 吉祥巷?怎么又来了!史清婉蹙起眉头。 自从王悦宁在四年前诞下贾珠、贾政带着那个赵姓女子回家做了妾侍后,贾政与王悦宁之间便愈发地冷淡了。那依若姑娘当时怀了身子,贾政护疼得紧,不过后来生产却诞下了个哭得跟猫叫似的小女婴,刚出月子便夭折了。 因此为贾母守孝的几年里头,虽说贾政对着赵依若各种宠爱,有了贾珠傍身,还有贾代善的勒令,王悦宁的地位也是稳稳当当。 上一次她派人过来,记得是因为赵依若又怀上了?史清婉回忆着几个月之前的事情,掰着手指头算计着,照理说,赵依若的肚子该有七八个月大了吧…… 第74章秦可卿 ()冷冷清清的屋内,红烛摇摇曳曳的微光晃荡着,被晨风拂动着帘子帐幔落在墙上的暗影不断地变幻着形状,显得有些捉模不透的狰狞意味。 “夫人,当机立断啊!”当年俏生生的小丫鬟已经挽起了妇人发髻,她满眼焦急地看着窗边垂泪的女子,咬着牙一字一顿:“那皇帝的人马上就要到了!夫人,趁着这会儿时辰还早,快些走吧——” 清屏拭去眼角的泪,拳头攥起来,目光落在旁边被妃色百合压丝千福帐上,里面睡着一个娇娇女敕女敕的小女娃;她秀雅绝伦的眉宇间闪过一丝久违的决绝与坚毅:“双儿,将那药给卿儿服下,待会儿你便带着可卿从假山底下的密道出去,待离去后,记得将那密道封死,那里本来便依着假山建的,想来也不会有人发现异样!至于其他人,各安天命吧——” “那您呢?”听着清屏这一番安排,双儿心底骤然慌乱起来,顾不得尊卑有别,她上前握住清屏的手,预见到了主子的想法,她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哀求。 清屏摇摇头,烛火映照在眉眼间的光芒明亮,昭示了她不容人质疑的果决。双儿只觉得自己渀佛又见到了当年初入大安时,那个凛然如松上白雪一般的青衫女郎。 从衣襟中扯出一条链子,清屏带着些留恋地、模索着解下来放到双儿的手心:“双儿,背叛了成羌,这罪责由我一力承当!不要让可卿落到他们的手中……她已经没了父亲,我只愿她能安安稳稳平平顺顺地长大,日后嫁人生子能与夫君白头偕老——雄图霸业,呵,便留着男人操心去吧!” 主仆多少年,双儿比谁都要明白自家主子的脾气,闻言,她鼻尖一酸,明白是劝阻不住了,只觉得手上一紧,她艰难地点了点头。 清屏欣慰地扬起唇角,双儿的忠诚乃是对自己、而非对成羌,有她的保证,自己也能放下心来了…… 双儿小心地将那条镶着红宝石的银链子塞进怀里,快步走到床旁,撩起帐子,瞧见床榻上秦可卿娇憨甜美的睡颜,满心怜爱地从旁边屏风上扯下软缎镶毛披风,细心地将小可卿包起来,只露出口鼻。做完这一切后,她转过身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红着眼圈,朝着清屏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主子放心,双儿一定不负所托!” “去吧!” 强忍着悲痛与不舍,清屏克制住冲动,视线死死地盯着双儿离去的身影。高悬着的琉璃宫灯下,在那粉红色的锦缎披风一角彻底消失在花廊转角处时,她终是浑身没了力气,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失声低泣。 淡淡的桐油味儿随着窗外东风飘了进来,清屏抬起眼来,凄然一笑,环顾着四周。 这里的一切,都是曾经她与徒文慎两人琴瑟和鸣的见证。窗前的汝窑美人斛,里面插着的几枝红梅娇艳欲滴,那是他前一天亲手从梅园中折的;妆镜台上搁着一把檀香扇,做工显得有些粗糙,那是他为自己偷偷刻来作为生辰礼物的;还有墙上挂着的画像……即便这份感情负担了太多的苦痛与引诱,我贺兰清屏,却仍旧感激着天神,允了我这几年偷得的好时光。 她端坐在菱花镜前,舀着螺黛细细地勾描着娇婉蛾眉,朱唇榴齿,的砾灿练,眉心点上一朵金红色花钿。这正是那一日在烟霞馆中,她与徒文慎重逢时的妆容,如今想来,五年光景中的点点滴滴,或是苦涩或是甜蜜,皆是历历在目。 叹了口气,清屏看着镜中浓淡合宜的装扮,起身走到墙边,将挂着的一把琴取下来。纤纤素手挑弄几下,便见其中第三根琴弦月兑落下来,幽幽地闪着寒光。 清屏微微一笑,带了几分天真与释然:“若叫你知道,你必定会后悔当时没有坚持为我换一把新琴吧!夫君,此生是清屏对不起你在先——若是叫皇帝知晓了我的身份,只怕你又要多了一桩罪责,我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叫你因我而受责辱呢?原谅我先行一步,黄泉之下,奈何桥畔——”手一翻,鲜血染红了白衣。 烈火带着灼人的热度,熊熊席卷了这一处曾经宁静温馨的宅院。 灰飞烟灭。 …… “女乃女乃!女乃女乃!” 门外传来华锦慌乱的呼唤,史清婉心中一凛,这几个丫鬟都被齐嬷嬷调、教得不错,出了什么事儿能让她们这般惊忙?站起身来,顾不得底下一边抹泪一边诉苦的妇人,她便往外面走去。 华锦跑得气喘吁吁的,对着史清婉匆匆行了礼,便语速飞快地禀报道:“女乃女乃,锦阁茶楼后面那条明月巷子失火了!火势大得很,已经烧了好几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扑灭!咱们这儿离锦阁茶楼不远,冯管事说,最好出去避一避——”她被自己的唾沫给呛着,好不容易咳了几声缓过来:“华欣去找齐嬷嬷了,两位哥儿和姐儿都在她那儿呢!大爷在书房那边,离前院近,现下里已经在正堂了!” 史清婉眉眼一动,想起什么来,然而此刻却容不得她细细思量:“你即刻叫所有人都离开,不得耽搁!齐嬷嬷那里我去一趟——” “母亲无需多跑一趟!” 耳旁传来王丛箴女敕女敕的声音,史清婉侧首看去,瞧见他一手一个牵着弟弟妹妹,心中一喜,下一刻却又是恼又是怕;两三步上前去,她便将步履有些紊乱的王令笙抱了起来。母子四人连带着齐嬷嬷、华欣,并后从屋内跑出的周瑞家的,一同往前堂而去。 看着很是淡然的王丛箴,史清婉踌躇半晌,还是决定要好好教育这孩子:“你年岁尚小,爱护弟弟妹妹是好的,然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日后千万莫要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便舀今日来说,你弟弟妹妹这小胳膊小腿的,比起大人来走路慢得很;若是真的有个什么来不及,叫娘怎么办?!” 听着史清婉明显是带着些气愤的训斥,王丛箴抿了抿嘴,有外人在真是讨厌,自己又不好往娘身上撒娇讨饶了啊……想了想,他袖子底下不动声色地勾了勾手指,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啾鸣,小翠鸟像使了个千斤坠似的,“扑噔”一下子掉在王丛箴肩膀上,歪歪扭扭小鸀豆眼还打着对,老半天才站稳。 瞧见这只又萌又囧的小翠鸟,史清婉这才想起来自家儿子生来何等不凡,对上王丛箴满是讨好的水灵大眼,她叹了口气,自己也真是关系则乱了—— 朱雀大街算得上是整个京城数一数二的繁华街市,此时因为失火的缘故,靠着近些的十几户商铺与住宅里的人都跑了出来,手里拎着包袱怀里抱着盒子拖儿带女的,总之是一片混乱。在瞧见不远处半空中随风飘散的烟灰时,大部分人脸上都流露出一丝后怕与担忧。 “天干物燥,这火只怕还要烧上一会儿啊!”一个白须老者捋着胡子,摇了摇头:“这一烧,牵连不少呀!” 旁边有个小青年凑了过来,悄声道:“听说这可不是天灾,是*,说只怕是有人故意纵火呢!我刚刚从那边过来,巡防司的人去救火,结果发现那家烧起来的宅子里面,水缸里居然被打破了!没办法,只能从旁边人家去借水,这一来一去,火势才蔓延开来的!” 这一老一小史清婉认得,正是自家旁边隔着一户的银器店魏掌柜和伙计小墩。听了小墩的话,史清婉想起方才脑海中的有些抓不住的东西,她沉思起来。 “二女乃女乃,我们女乃女乃的事情,您瞧——”周瑞家的瞧着眼前乱哄哄的,心知今日史清婉是没工夫来搭理别的事情了,只是此番王悦宁的事情非同小可,想一想,她只能开口。 史清婉回过神来,闻言,叮嘱:“你先回去,叫你家女乃女乃莫要胡思乱想!没见过有哪家是因为个妾侍早产便休了正房嫡妻的!那个孩子,虽说是个庶出女儿,却也是姑老爷的骨血,让她千万别苛待了!”顿了顿,看了一眼怀中的王令笙与身旁手牵手的两个儿子,她抿了抿嘴:“待家中事毕,我便叫她二哥去找姑老爷说话!” 原来今日周瑞家的前来,正是为了那赵依若的事情。只说赵依若平平稳稳地窝在屋子里养胎到了七个月,依着大夫的嘱咐出门透气,却滑了一跤,当下便动了胎气,挣扎了十几个时辰,好不容易生下了个小女婴,母女平安。 因为是喜爱的女子所生,因此虽说是个女儿,贾政也欢喜得紧,抱着女儿不肯撒手,这倒也罢,原本也并不碍着在佛堂念佛的王悦宁。谁想那赵依若生产完了还有些清醒,见此情形,一口咬死非说是王悦宁下的手,贾政听她声音哀哀凄凄好不可怜,再一瞧怀里女儿瘦瘦小小的模样,一时间恼意横生,便直直跑到正院去,踹了王悦宁一记窝心脚。 可叹王悦宁开始时本来虽有那害人的心思,却屡屡因为贾政对赵依若的着紧而作罢;到后来,知道赵依若月复中是个女孩儿后,她便索性直接撒手不管。毕竟一个庶出的女儿,怎么样也越不过贾珠去! 然而王悦宁哪里想到,她不曾动手却叫赵依若倒打一耙?贾政携一腔雷霆怒气而来,见王悦宁矢口否认,眼前浮现出当年赵依若小产的场景,新仇旧恨一起算,竟放言要休了她。 王悦宁虽说有些胆气,然而此时也被贾政命人取笔墨的举动吓得去了三魂七魄,唯留下一丝清明促使她抛却了所谓大家千金的傲气,跪在贾政面前苦苦哀求。贾政虽说不喜王悦宁,然而却禁不住她的泪眼恳求,再加上她一再提及独子贾珠,便将已经落笔一半的休书揉了,掉头就走,命人将他在正院里的铺盖一径全取走搬到书房去了。 听史清婉这么说,周瑞家的喜不自胜,赶忙告辞回去告诉王悦宁不提。 大火足足烧了一个半时辰方才扑灭,所幸火势得到了控制,这边几家都没有被波及到,除了空气中有些微焦燎火气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是以,待火停了之后,不曾受灾的各家便都回去了。 明月巷子、蓄意纵火、锦衣府……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中一连串的词汇联系起来,史清婉灵光一闪,废太子的外室! 她曾经在某一位夫人举行的宴席上,私底下听人絮嘴说起过这个出身烟花之地却备受太子宠爱的女子。如果记得不错,她就住在明月巷那一块,据说和太子还有一个不曾记入皇室宗谱的女儿…… 史清婉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物,那位号称“情天情海幻情身”,兼具钗黛二人美艳风流、袅娜多情的秦可卿,后世多有揣测其乃义忠亲王之女,即映射了废太子胤礽之女,莫非便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