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碧血银枪》 第1章穿越第一天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嘈杂呼喊声冲击着耳膜,随着一阵剧烈的耳鸣,王妩猛然清醒过来。 粗绳捆绑着双手,铁链锁在脚踝上,数以百计的火把在眼前挥舞,火舌滚滚,直冲天际,映得残阳失色,映出一张张陌生粗糙的脸,兴奋犹如抓到猎物的野兽。 王妩脑中轰的一下,所有的记忆,确切的说,她现在这具身体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中。 公孙妩,公孙瓒的小女儿,行三,年十五,不满家中为她定下的亲事,居然在及笄礼后一天偷偷离家出走,却正好遇上了一小股被她父亲打得四处流窜的黄巾残军。 乱军流民中,公孙妩不知怎的,行踪暴露。她敌方主将之女的身份,立刻引来黄巾败军四下围捕,逃亡了一天一夜后,侍从逃的逃,死的死,而她终落于敌手。 许是受惊过度,又或是体力耗尽,这位公孙小姐就这么香消玉殒于黄巾军中。 而王妩,就在这时候,穿到了她身上! 就在王妩拼命地想公孙瓒和黄巾军究竟是哪个年代时,火光突然凑近,一个高大的汉子像是残军的首领,猛然将火把伸到她面前。明晃晃的火舌带着炙热的温度近在眼前,王妩吓了一跳,连忙往后躲,然而她身子才一动,肩头猛然一紧,被人牢牢按住,骇然闭眼,却还是生生被火把上滚滚的浓烟呛出了一连串猛咳。 “这是公孙瓒的女儿!” “杀!杀!杀!”随着领军高举钢刀,数百人同时发声大喊,喊杀声漫山遍野,刀光和火光交相辉映,如同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渔网,而王妩,就是那尾网中之鱼。 一缕火星,从面前的火把上飞溅出来。王妩尖叫一声,连忙挣扎着往边上翻倒,避开差一点就要舌忝到她脸上的火舌。半边脸贴到地上,腥臭的泥土气味直冲入鼻尖,令王妩胃中一阵翻腾恶心。 突然,一种细微的震动,从地面上悄然传入耳中。只眨眼间,震动由小而大,由微弱而清晰,震得王妩耳中嗡嗡作响。很快,黄巾军也感觉到了脚下的大地,正微微震颤。 高坡之上,烟尘扶摇,三十匹马,通体雪白,马上骑士,银甲白袍,远远望去,人马一体,化作一排白影,扇形排开,渀若自天际一线而来。 三十匹马,马蹄同起同落,每一下落地,都渀佛踏在人心口之上,再加上低处聚音,端的是惊雷贯耳,波澜壮阔,大地震颤。三十人,三十骑,竟犹如千军万马。 黄巾军的兵士大多和王妩一样,都看傻了眼,直到有人喊了一句:“是公孙瓒的白马义从!”领军那人终于反应过来,举起火把大喝道:“传令,快传令,杀上去!杀上去!别让他们冲上来……” 话音未落,三十精骑倏然两边收拢,从扇形变为一支箭头,一骑白马,排众而出,白袍银甲,手上一杆银枪遥遥一举,锋锐直指:“杀!” “杀!”喊杀之声,声震九霄。 黄巾军还未作出反应,白马飞驰,自高岗上向下疾冲。三十人的喊杀声如雷震谷,三十精骑如破水之箭,狠狠扎入十倍于己的人马之中,立刻在黄巾军中撕开一道血口。 一时之间,惨呼声大作! 那当先一骑,白色的战袍在身后猎猎飞舞,手中的银枪渀若一道银色的闪电,横扫间,持刀迎上的十多人钢刀生生折断,断刃飞出,火把掉落,虎口震裂。枪上余力未尽,又重重击在他们腰间胸前,带倒一片! 白马毫不停歇,银光闪动,灿如一片银色光幕,在人多势众的黄巾军中杀出一条血路,所向披靡,无人能阻,挡者即死! 战意凛然的喊杀声,白马冲锋来去如电,寒光血色,烟尘四起。 “不要慌乱!他们人少!列队!列队!” 那领军试图呼喝众人镇定反击,然而本就是由山匪流民组织起来的黄巾军此时人人都是自顾逃命,根本没人想得起来为他传令,数百人的军队已然大乱。 心知大势已去,那领军狠狠将手中火把掷到地上,脸色扭曲,看向王妩的眼色渀佛要将她生拆入月复! 王妩心中一咯噔,还来不及反应,劲风割肤,扑面而来,森寒的刀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来。 慌乱之中,王妩猛然就地往旁边一滚。一刀擦着她耳侧斩落,刀刃深入土中。 那领军骂了一声,还不等她松口气,毫不停留地一把拔起刀,又向她当头劈下。 刀锋带起的土屑飞溅到王妩脸上,王妩想再往旁边躲避,突然脚踝一紧,却是锁住脚踝的铁链已经绷到了尽头! 只这一瞬间,钢刀已经到了面前! 王妩大骇,不由尖叫一声,下意识抬起绑在一起的双手遮在眼前。 那领军一刀用尽全力,哪怕不能将公孙瓒的女儿押至军前,用作威胁,也势要将她斩于刀下,挫一挫公孙瓒的威风,以出几番败军之气。 眼看一刀落下,就能取公孙妩性命,后颈之处突然汗毛倒竖,一股劲风及背而来。那领军赶紧回刀转身,银光灿然耀眼,如闪电自天而降。 他的身手也算快捷,大喝一声,横刀在身前急封。银光正撞上刀背,长刀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刹那间迸裂碎开,银枪如箭,当胸而过,将他高大的身子带得一并向后倒飞,鲜血飙洒,最后砰的一下,摔落在王妩面前。 浓烈的血腥味让王妩几欲呕吐,她不敢多看,死里逃生,急喘了数下,也顾不得耳膜被方才的惨呼之声刺得发疼,连滚带爬地凑到仍留在那领军胸膛中的银枪边,在锋利的枪尖上将手上的绳索挑断。 双手重获自由,脚上的铁链拴在三步远的尖木桩底部,王妩手足并用,正要爬过去,突然又一个黄巾兵士惨叫着被人摔出来,背脊朝下,正好落在那尖利的木桩之上,被自己身体的重量一压,对穿而过,顿时毙命。 王妩措不及防,被吓得又是一声尖叫,才回过神来,却发现死人睁大的眼睛正对着自己。她觉得自己肯定要被吓疯了,她从未见过这么多血,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从手指尖,到牙关,抖得连看出去的视线都在打着颤,抖得根本就注意不到有一柄长刀,正往她肩头劈落。 白影一闪,骏马急嘶,急冲到王妩身边驻足,仰首扬鬃,前蹄高高抬起。马上人腰背笔挺,纹丝不动,探手一抓,自先前那领军胸前将银枪拔出,一枪在手,整个人锋芒毕露,犹如宝剑出鞘。回腕一扬一展,王妩被护于枪影之下,枪势如龙,那舀刀之人,连人带刀,立刻被绞碎于其中。 三十骑对三百,黄巾军虽人数众多,却在白马义从的雷霆之势下,死伤大半,剩下的鬼哭狼嚎,四下奔逃。 白马义从也不追杀,只是纷纷向王妩驰近,最后围成一个圈,将王妩围在中间,翻身下马。白衣白马,早已都是一片血色,但一个个年轻的面容上,却俱是一片昂扬。 一直一骑当先,最先冲到近前救王妩的那个骑士最后手腕翻转,回枪向下疾刺。叮的一声,枪尖正落在王妩脚踝处的铁链之上,火星溅起,铁链立断。 染满鲜血的银枪往地上一抛,那骑士在王妩面前下马,双手合拢于身前,抱拳一礼:“三小姐受惊了。末将赵云,奉蓟侯将令,迎三小姐北归。” 每个字的发音听来都极为奇怪,语调曲折也是闻所未闻,既不是普通话,也不是任何一种王妩能够理解的方言。 可她偏偏听懂了。 作为三国演义只从三顾茅庐开始看起的伪文学青年,公孙瓒的势力和黄巾起义都在她的快进键下早早收场,以至于王妩对他们的印象淡之又淡,几乎全然想不起他们所处的年代。但赵云!那个白马银枪,一身是胆的常山赵子龙,她当然知道! 王妩怔怔地看着眼前那出奇年轻的面容,温和宁定的眉眼俊朗英挺。她嘴角抽动了一下,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直接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第2章穿越第一夜 ()灰蒙蒙的木梁上蛛网纵横,破烂烂的神像面目不清。 王妩睁开眼,没有匾额和案台,破旧的庙宇显得格外空荡,大殿大门紧闭,周遭一片寂静,除她以外,一个人影也没有,看不到,也听不到丝毫外面的动静。 她正躺在一堆枯草中,不知何时蹭破皮的手掌已经用白布包了起来,只是隐隐还有些疼。除此之外,全身上下,虽有些月兑力后的酸软,但都好端端的再无受伤之处,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王妩本来是某国营通信企业的门店店长,说来也算是个基层管理者,可琐事杂事一堆,指标考核又一堆不说,每天还要面对各种五花八门的上门投诉。更有甚者,还有投诉不成,不达到要求就直接寻衅动手的。这次,她就是遇上了一个手持菜刀的……投诉…… 一个小火堆正在距离王妩两步之地烧得噼啪作响,同样是火,这样的距离显然要比之前可爱多了,阵阵暖意随着欢快跃动的火光,染得她满是污渍的衣裙渀若镶上了一圈金色的光边,也清楚地照出了她身上所穿衣衫的样式。 三步绕膝,经典的汉服曲裾式样,王妩不由扶额一声哀叹——果然是穿到了东汉末年!宽大的衣袖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手腕,腕上的两只青玉镯儿相击一处,发出轻轻脆响。 工伤啊,怎么一下子就伤到这种朝不保夕的乱世里来了呢?这保险怎么算?谁来给她算?她要投诉!王妩闭目在心里一声哀嚎。 东汉末年,三国分立。 乱世人命犹如草芥,军阀割据,交互攻战,寻常百姓朝不保夕,温饱难求,动不动就是屠城灭族之祸,几乎是随时随地都要准备逃难。 要是个太平盛世,她还能挖空心思搞些这个时代的人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来做做小生意,自求出路。而在这烽火连天的乱世之中,所有人或为保命四处逃窜奔走,或为功名南征北战,这些不能吃不能穿的东西,谁来稀罕?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打不了兵器,绣不来花鸟,农业躬耕更是一窍不通,就算是历史,王妩大学学的虽然是文科,但又不是汉历史文学,顶多知道个三国鼎足,曹魏势大,终归于晋的大致走向,又能管什么用?闭了眼去当个算命的都没人信! 别的不说,就眼前而言,所谓蓟侯,正是公孙瓒大胜黄巾后获得的分封,这一点公孙妩的记忆可以告诉她。可又有谁来告诉她,赵云明明归属蜀汉刘备,为何会在公孙瓒麾下效力? 正胡思乱想间,肚子里一连串“咕噜噜”的声响,一下子为单调的烧火之声添了好几个回转音调,在空荡荡的破庙里回响,颇具荡气回肠的意味,提醒着王妩,自落入黄巾军手中后,公孙妩这具身体,就一直滴水未沾。 远虑不如近忧,王妩按了一下同样空荡荡的胃,决定先找那位未来的五虎上将谈一谈军粮的分配问题。 脑中回忆了一下高中时代背熟的文言文,虽然不会引经据典地拽文,寻常的对话,措辞文雅一点,古风一点,王妩自问以自己的文学水平还是可以应付的。 然而才从枯草堆上坐起来,身下的某些异常感让王妩动作一顿,不由又复躺了下去。 以前似乎在网上看到过汉代除军旅及贩夫,无论男女,俱盛行无裆裤的说法。而她现在可以用切身体会证实——这是真的!至少,对于女人而言。因为她一坐起来,身下曲裾的布料就正好垫在枯草和某处之间,稍稍一动,就能清晰地感觉到……摩擦,还有微凉的空气,从脚边“穿堂”而入。 没有内裤的存在,裙裾中白色的中裤腰腿分离,裤筒归裤筒,和腰上的布料只缝合一半,偏偏独留了最应该遮挡藏好的地方空着! 王妩对着自己身上里里外外的衣衫翻来覆去地研究了许久,最终深刻地理解了为何这个时代的人要以跪为坐。这样的衣服穿着要不跪坐,春光处处的可能性实在太高。 其实,王妩现在身上的曲裾层层叠叠,加上中裤之外还有一条小裙,日常活动行走,裙下几乎连脚尖都不太会露得出来,更没什么走光的可能。可对于穿惯了内裤的王妩而言,裹得再多层,缺了这贴身的一层,那种凉飕飕的穿风感,实在是……奇妙得不言而喻,别扭得不可接受! 王妩从枯草堆上跳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贴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定门外并无人声后,拎起裙角快步走到神像的阴影中,飞快地解开宽大的束腰。 曲裾失了束缚,翩然垂落。王妩月兑下中裤外的小裙,用力撕开,缠到下/身,再和中裤宽大的腰部系在一起。 确认了牢固度之后,某处终于回复温暖的王妩这才松了口气,艰难地把散开的曲裾又绕了回去,束上腰带。 她自己缠绕的曲裾较之前虽有些松垮,但总归这具身体还不过十五,该有的曲线弧度全然尚未长开,松一点紧一点,都是平板一块,看不出什么区别来。 一番折腾,王妩几乎已经忘了月复中的饥饿感。反复确认没什么遗漏之后,她长长呼吸了几下,调节好情绪,一把拉开了门。 破庙位于一座小山的山顶上,山坡不算太高,但视野却极为开阔。夜色将尽,没有城市彻夜不眠的绚烂灯光,遥远的地平线上,一线黎明前的青白光线在墨黑的夜空中分外清晰,相形之下,头顶的星辰都显得黯淡稀疏起来。微凉的空气随着呼吸沁入心脾,令她有些颓丧的精神总算为之一振。 一片寂静中,一两声马嘶从山下隐隐约约传来,王妩向外走了两步,顺着山坡往下望,只见几个白晃晃的身影,擎着微弱的火光,矗立在山路那一头。 而就在此时,又一声马嘶从破庙后面传来。 王妩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平地而起的山坡,在这冷兵器战争年代就和一个现成的瞭望台一样。若是周遭有什么动静,在这山顶上望下去,一览无遗,地势上居高临下,应该也占据了一定的主导优势。三十骑白马义从驻扎于山下,而作为指挥,赵云自然要在这山坡之上,眼观六路了。 能想到这一点,王妩也有点佩服自己。拎了一把裙裾的下摆,她沿着破庙的外墙向后走,果然,只一个拐角,就看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光线,从破庙后面照过来。 光线其实并不太亮,只是那木棚子似的小屋太过破旧,木制的墙体开裂出无数大大小小的裂缝,光线便是从这些裂缝中四散着透出来,乍一看之下,倒像是为小屋镀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经年的战乱,这里也不知被反复洗劫过多少回,又黑又焦的几根木桩子,笨重地竖立着,宣告着这里原本的房舍相连。而赵云的白马,便拴在这其中的一根桩子上。 “云与曹公素未相识,既事蓟侯,公事未必,不敢及私,如此重礼,实不敢受。先生原话回禀即可,又有何为难?”熟悉的清朗男声,语调字音,带着这个时代特有的好像金石铸就时的千钧锤炼之音,?锵峻拔,锋锐坦荡,一如那银枪笔挺,矫若游龙,锋芒毕露。 认出是赵云的声音,王妩脚步一顿,侧头往那屋中看去。 透过木头的缝隙,屋中似有两个人影相对,却看不清身形面貌。 回答赵云的是一个听来就有些年纪的男声:“曹公慕将军高义,早想结交,只是恐惹蓟侯多疑,反为将军引祸,这才直到今日才来拜会。曹公大志,非因私废公之人,小小礼物,亦是只言私交,不论公事,将军如此,岂非为难了在下,不好交代?” 这一句话,半是为难半是责怪,语气里又有说不出的客套恭维之意,不用看,王妩也能想象得出说话之人此刻的神情定像足了一头诱惑小白兔出洞的大灰狼。 一回生,先送以金银,二回熟,再晓以利害,挑拨离间,动之以情,指明方向……王妩听得明白,不由暗暗吐槽——这挖墙脚的手段还真是老套得可以! 不过,只要来的不是刘备,管他是曹公还是张公,王妩可是一点都不担心赵云会被对方这点伎俩说动。尽管她对那个三国演义里从出场就开始哭,一路哭到尾的刘老大全无好感,但不可否认,赵云这只小白兔还就是吃这一套! 夜风吹得王妩有些凉意,不由往手上呵了口气,全没察觉到,赵云没有接着说话,屋里不知不觉已然安静下来。 王妩正打算再走近一点,看看那个“只言私交”的说客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只听到腐朽的房门发出刺耳的吱呀一声响,眨眼间,眼前已是银光暴涨,长枪挟着雷霆之势,已是迎面袭来。 甚至来不及闭眼,劲风裂肤生寒,银枪忽地一侧,紧贴着王妩左边的脖颈,嗖地一下飞射而去。空气被生生割裂,掀起的气浪激得王妩脖子边上的肌肤暴起一层细细的战栗。一个呼吸间,只听身后传来“夺”的一声,转身看去,只见木屑横飞,银枪斜斜插入一根焦黑的木柱之中,枪身犹在震颤不止,惊得白马长嘶。 房门大开,火光从屋内倾泻而出,照着几缕碎发,自她耳根处缓缓飘落。王妩缓缓转回身,身体僵硬,盯着那几根飘落的碎发,发现自己声息发颤,双腿发软。 “三小姐?”一直平稳的声音终于泛起一丝波澜,赵云脸上怒意隐现。 “赵……赵将军……”王妩勉强撑起一丝笑。 第三章 ()赵云微微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前一瞬还怒意隐现的眉宇间却瞬间浮现一丝略带尴尬的不自然,顿了片刻,慢慢沉声应了句:“不敢。” 夜风轻飘,从屋里传来的淡淡熏呛烟火气中,一缕米香格外诱人。 王妩只当赵云那句“不敢”是古人特有的谦逊之辞,全没放在心上。倒是方才由于过分紧张而暂时忘记饥饿的肚子在夹着烟火气的米香味中立刻响应式地发出咕噜噜的闷响,糯糯的米香味,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甜,好像凭空正在向她轻轻招手。 原来,历经无数洗劫,唯一保留下来的屋子是破庙以前的灶间。 不愧是民以食为天,王妩心里默默感概,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少女被惊得恍惚的眼神渐渐宁定,转而又直勾勾地越过他直望向屋里,再加上那月复中的响动,赵云方才心里的怒意转瞬间变了味,他用力压了压唇角,清了下喉咙,将王妩的注意力唤回来,侧过身,将她让入屋中。 “这位是程昱,程仲德先生……”一边向她介绍那位“说客”,赵云一边手脚利落地从灶台里端出一碗米粥递给王妩。 若是王妩的历史功底再扎实一点,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时间她一定不会如此淡定,至少,会被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那个人吓一跳,甚至由此立刻生出种种盘算顾虑,乃至戒心。 但现在王妩眼中脑中,全是那碗米粥。程昱两字,于她,不过又是个这个时代里耳熟而人不熟的名字而已。 然而以前从事窗口行业的职业惯性,令王妩自然而然首先考虑到礼貌问题,即使不熟,也不好不理不睬。于是,默默又咽了一口口水之后,她从米粥上移开目光,准备端一下公孙瓒之女的架子,点头招呼,敷衍了事。 程昱年纪不小,中等身材,中等相貌,甚至连颌下、唇上之须都是中等长度,绝对属于那种扔到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出来的人。倒是他带来的东西,无论哪里,古今中外,人人都能认得出来——黄金和美玉。 手掌大小的整块黄金,一共八块,正整整齐齐地垒在黑呼呼的灶台上,还有长逾小臂的两条青翠色的玉带,好像两汪王妩见过的最清澈的山泉,碧莹通透,终于成功地将王妩的注意力从米粥上牵了过去:“还……真是份重礼。” 王妩不懂玉,却对金价熟悉得很,对于充其量只买过二十克装金条的人来说,这么大的金块,她还只在电视剧的抢银行情节里见过。 喃喃一句感叹,她下意识想上前掂一掂那金块的重量,而目光一转间,却正好看到她话音方落,赵云脸色微变,而程昱眉眼不动的脸上却有一丝说不出的微妙之意,一闪而过。 心念微动,王妩一下子想到她之前隔着门听到的那段对话,两相对照,顿时心中了然。墙角挖不成,转眼间,又要变成收礼受贿被抓了个当场的戏码了! 她现在的身份是公孙瓒的女儿,要是她怀疑赵云私下受礼,与人结交,转头告诉公孙瓒,只不知以这公孙瓒的胸襟,还能不能仍旧对自己这名部下给予信任? 从程昱的反应来看,多半应该是不会。 反算人心之疑,不得不说,确实高明。可惜,遇到的是王妩。 赵云是谁?常山赵子龙的品性如何?任何知道三国演义的人,谁会相信赵云会贪图财物? 王妩心里暗笑,借着从赵云手中接过粥碗之际,向他眨了眨眼,引来赵云一脸不解。 王妩的眉梢忍不住先高高扬起来,稍稍沉吟了片刻,在心里打了一遍文绉绉的月复稿,正了正脸色,做出一副落落大方的神情,向程昱矜持地点一点头,慢条斯理地说道:“程先生远道而来,既然是‘只言私交’,这份礼,赵将军代父亲收下也未尝不可。” 这句话一说出来,别说是程昱,就连赵云也是一愣。一句原本在古人听来措辞生硬,甚至不合身份的话,愣是没人注意到有什么不妥。 程昱奉命结交赵云,故意挑他单独领兵在外时一人一马,孤身前来送礼。能与赵云交好固然是最好,若是不能,有朝一日这事传入公孙瓒耳中,也足以激起他对赵云的疑心。公孙瓒的疑心,这也是赵云在发现王妩在屋外偷听时最担心的事情。 但这话到了王妩嘴里一转,怎么反倒成了他向公孙瓒送礼,而由赵云代收了? 程昱一时不防被王妩绕进去,脸色几变之后,半是试探,半是解释:“蓟侯坐拥幽州,兵精粮足,裕安一方,在下岂敢以区区薄礼,见笑于人。只是听闻赵将军行军至此,这才特来拜会……”程昱话说得客气,可一字一句,无一不是直指此礼是他专程来送给赵云的,可没有公孙瓒的份。 这话要是由王妩传回去,足以令任何一个主帅对赵云生出不满来。当然,如果赵云因为不愿王妩将话传回去而做出什么事来,那当然是更好不过的了。 这是当她有多瞎才会信这铁了心,又赤/果果的挑拨之言!王妩眉峰徐徐一挑,万分不情愿地将粥碗放于一边,很有几分朽木不可雕的神情强调:“程先生没明白我的意思。” 程昱一怔。 王妩若无其事地上前几步,舀起一条玉带。冰冷坚硬的玉质入手细滑,窄窄的一整条玉面澄净通透,没有丝毫拼接的痕迹,就算不懂玉器,她也看得出这东西价值不菲。 “我的意思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劳烦先生代为向……”被眼前的金块晃得分神,王妩一时有些断片,努力回忆了一下吗,才想起来程昱方才说是代谁前来送礼,“……那个……曹公致意,等我见到父亲,再请父亲准备回礼。” 程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这下,他彻底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些离间之言,全是白说,她一个字都不信!他送礼,她就收下。至于究竟是送给谁的?抱歉,送礼的程昱说了不算,王妩就是一口咬定这是送给她父亲公孙瓒的,就是信定了赵云。反正出面的是王妩,和赵云不同,难不成还会有人说她为了这区区金银出卖自己的亲生父亲不成? 除非他程昱能到公孙瓒面前说,你女儿胡说,这份礼明明是我送给你的部将赵云的……可这些话,就是要通过他人之口转述才有效果,才能令公孙瓒心生猜忌,要是他当面去说,公孙瓒会不会见他暂且另说,岂不正坐实了他挑拨的意图? 程昱自问擅于口舌之辩,但无论如何辩法,旁征博引,舌底灿莲,都要依据个“理”字,而现在王妩摆明就是不讲道理! 但是,王妩凭什么这么相信赵云?公孙瓒之女,为何会如此相信一个还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程昱想不通,赵云显然也没想到。 和程昱一同露出诧异之后,赵云的眉头轻轻拧起,看向王妩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但还是非常配合地立刻应诺,顺着王妩的话头,将摆在灶台上的黄金玉带统统都收了起来。 花了重金,却因一个少女寥寥数语无功而返,程昱的脸色难看,一时之间,偏又想不出更好的应对来,沉默良久之后,最终很有名士风范地一拂袍袖,不再看赵云一眼,草草一拱手:“既如此,那就有劳两位,程昱告辞。” 自古名士多毛病,而诸多毛病中最甚者,就是自视太高。说好听点叫傲骨铮铮,其实不过是自抬身价的一种手段而已,用的好了,自然有人买账。然而若是用过头了,用得变成了处事性格,往大里说,可参见同是这个时代的杨修的下场,而往小了说……则很容易把自己气死。 王妩没想到程昱居然还能沉得住气,这倒和她印象当中古代的名士颇为不同。她本以为程昱至少要骂两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之类的话,好给她机会发作,彻底粉碎这次假惺惺的友好结交企图。 心里的盘算落了空,王妩有些可惜,但既然赵云这么配合,唱了一半的双簧总还是要继续。她侧了身子,让开门前的道路:“天黑难行,烦劳赵将军送程先生一程,免得山路陡峭,有所损伤。” 是防他受伤,还是防他故意在山下的骑兵面前露了行踪口风,将来惹得公孙瓒怀疑……程昱临行前最后看了王妩一眼,鹰隼似的目光中越发多了几分探究。 然而,本就饿着肚子的王妩动了这一番脑筋后几乎头晕眼花,金玉之物又交由赵云收了起来,于是一腔注意力立刻又飞到了米粥之上,丝毫没注意到程昱有些阴郁的眼神。赵云和程昱前脚走出门,她立刻端起那碗粥,不顾形象地直接往嘴里倒。 米粥是用黍饭干燥后的干粮浸软后煮的,薄而黏糯,虽然放得久了,有些凉了,偶尔还有些微刺的糠梗刮过喉口,但王妩饿得久了,倒也喝得异常香甜。 一碗粥正要见底,王妩正高高仰着头,眼角突然闪过一片白影,赵云似带着一阵风,平地而起,快得让人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脚步声,吓得惊魂甫定的王妩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断了半拍,最后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米粥顿时在食道口拐了个弯,跑错了轨道,呛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猛咳。 “车驾已备好,请三小姐上车。”看王妩咳得直不起腰,赵云迟疑了一下,却后退了半步,肃手而立。 “车驾?”抬手抹了一把咳出来的眼泪和呛出来的口水,王妩喉咙口直到鼻梁处隐隐发酸,连声音都有些嘶哑,“去哪儿……咳咳……何往?” 赵云看了一眼被放在灶台另一边无人问津的木勺,又看了一下王妩手里干干净净的空碗,和唇边的米渍,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抽了一下,随即又紧紧抿住。 第四章 ()赵云眉眼不抬,显然并不准备回答王妩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地站在门前,也不见什么其他动作,却令王妩突然升起一股不安来,好像要是她再多问一个问题,赵云极有可能直接动手将她扔到门外的车上去。 王妩本以为经过她刚才的表现,赵云至少会先对她表示一下感谢。那种场合,主不疑而将涕零,肝脑涂地表忠心,电视上不都是这么演么? 王妩的心里落差有点大,看向赵云的目光不免带了几分缀缀。 而在那挺拔如枪的身形前,她随即又默默安慰自己。这个年代,女人的地位实在太低,要不是顶着公孙瓒女儿的身份,乱世中她如何生存都成问题。曹操的地盘,她也不知现在到底在哪个方向,初时黄巾军中的惊吓凶险还历历在目,乱世之中,切忌四处游荡,若要逃亡,还需谨慎打算,谋定而后动。 一想到生存问题,王妩的心态立刻平和下来。毕竟,赵云是三国时代极少数名扬天下又得善终的武将,跟他走,比王妩自己一个人乱闯要强得多。 迅速调节好情绪,王妩最后清了清咳得发毛,有些刺痛的嗓子,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干脆向赵云点点头,放下碗直接向门外走。 天色还未大亮,山上火光未熄,而山下却是全无光亮。 二十八骑白马依旧,马上的骑士却都已换下染血的白衣,穿上了从那三百黄巾残军中截获的普通粗布短褐。人无声,马无鸣,在山坡下静悄悄地列作四排,左右各二,分列在赵云口中的“车驾”两侧,剩余两骑,一为赵云,另一匹马则套在车辕上,只等王妩上车。 所谓“车驾”,无非就是两只高到王妩肩膀的大木轮托着一块笨重的柴木,粗大的木块连毛刺木屑都不曾磨去,车上前后通透,能从这一头直接望到另一头的拱形木草篷顶已经塌了一半,另一半则半耷拉下来,占了三分之一的“车厢”。 这是特意为她备下的“车驾”?王妩站在那车前,足足愣了半晌,努力回想了下自己有没有得罪过赵云。 她不知道,这已经是那三百黄巾残兵用来装运粮辎的,最好的车板了,只不过,莫不是马车,而是牛车。 “请小姐上车。”见她愣得久了,赵云很适时地出声提醒。 王妩长长舒了口气,暗暗告诉自己入乡随俗。但就在她跨上车的之前,还是很不放心地一脚踩上木轮轴,猛然用力,又踹又晃。 也不知是少女的力气太小,还是古代没有豆腐渣工程,看似一阵风就能吹散架的车板在她一阵狠命的力道之下竟然纹丝不动。 王妩这才放心,拍了拍灰,一手撑在车板上,另一手将及地的衣摆一捞,连跃带跨,利落地跳上了这一千八百多年前的破旧交通工具。 还不等她庆幸自己裙裾下多裹了一层,不至于活动不开的先见之明,王妩赫然发现一个瘦小的少年站在马车另一边,正睁大了眼,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楞楞地看着她,一只手僵在半空中,堪堪和赵云同时伸出来的一只手碰到一起。 赵云只顿了一瞬,随即立刻翻身上马,伸出来的手顺势一侧一搭,将那发愣的少年一把提起,打断了他和王妩的大眼对小眼,两两相望,无语相顾。 那少年只觉身体一轻,眼前一下翻转,定神时,已经是落到了车前的木板之上。少年想回头再看,犹豫了一下,终究是不敢,只得讪讪地舀起长缰,跟着其他人一起驱马前行。 由于马车不能任由匹马飞驰,车声粼粼中,其实他们前行的速度并不算快。然而山路不平,即使这种速度,小小的马车还是渀佛巨浪中的一叶扁舟。 王妩已经没工夫抱怨这一路她会吃进多少马蹄掀起的飞灰,闭着眼,死死地攀住车板和草篷相接之处,拽得还没塌下来的半边草篷簌簌地松落,草屑碎木横飞,才勉强稳住身形,不至于跟着在车里东倒西歪,却稳不住胃里的阵阵翻腾。 等他们行速慢下来,准备停下来稍歇时,王妩顾不得别人的眼光,来不及从车中下来,就趴在车板上,将那一碗还不及消化的米粥通通吐了个干净。总算因为她这吐的礀势,随吐随走,自己身上倒是半点污物也没溅到。 只是吓得那个赶车的少年手一松,缰绳马鞭的力道都用错了方向。拉车的白马一声长嘶,踢着腿抛下马车飞跑出去,马车被倒掀,失了支撑,轰然往后倒去。 一夜未眠,又如此吐了一通,王妩浑身无力,一个手软,连惊叫都没出一声,整个人一个翻滚,跌到了毫无遮拦的车后。 一直跟在马车旁的赵云眼疾手快,在马上一个翻身,飞跃下来,抢上两步,横枪架上车头高高翘起的辕木,用力向下一压。劲力到处,马车随即在木板吱吱呀呀的响声中又猛然向前倾。几乎与此同时,碰的一声闷响,却是王妩顺着翻进去时的惯性,正撞上车板的柴木,又随着前倾的车身滚了出来。 赵云赶紧伸手扶了一把,以免她直接滚到地上。 狼狈不堪的王妩攀着赵云的手站稳身子,陡然眼前金芒一片,被刺得睁不开眼来,不禁伸手在眼前挡了一下。还以为是眼冒金星,定下神来才发现原来已是阳光明媚,日上中天。 好不容易适应了阳光,王妩眯了下眼,狠狠喘了几口,回头看来时的方向,问赵云:“程昱追不上来了么?” 赵云目光微凛,扶着她的手紧了紧,有些吃惊。 王妩牵了牵嘴角,她虽然被颠得头昏眼花,恨不得就地躺倒,刚才撞到的那一下也好像大锤在后脑勺上狠敲了一下,可还不至于就这么傻了。她从昏睡中醒来时,山下有人守夜,赵云还在煮粥,全无一丝急迫离开的征兆。然而她才将程昱撵走,白马义从换衣熄火,车马连夜出行,要说这和程昱没关系,那才是被撞坏了头。 想来定是赵云担心他送礼挑拨之计不成,又见到王妩露面,会干脆引人将她扣为人质,用以威胁公孙瓒,这才出此下策,连夜而走。 只是王妩想不到,她印象当中尊华贵气,安逸舒适的马车之行居然比过山车还刺激。胃部一下一下抽搐,她紧紧皱着眉头,压下喉管里一阵又一阵不那么令人愉快的气息。 “此处距离山庙四十余里,若他们快马来追,约莫一个时辰之内可以赶上我们。”虽然没做解释,但赵云这句话,无疑说明王妩所料不差。 一个时辰,就是两个小时,稍稍歇一歇,应该问题不大。王妩盘算了一下,心里一根弦放松下来,顿时觉得浑身酸痛之余,嘴里更是发苦。四下一看,只见不远处有一个水塘似的小湖泊,湖边青草疏疏落落,点点青翠。 再喘口气,她向那里一指,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有水有草,让人和马都歇一会儿……稍歇一会儿再走。” 累极之下,王妩也没再细究自己的措辞是不是古风盎然,文辞严谨,听得赵云一愣,她却是不管,自顾自摇摇晃晃地就向那湖泊走了过去。 春寒料峭的上午,湖水冰面初开不久,清澈而冰寒。 先捧起水来漱了口,虽说千年前的环境绝少污染,但王妩还是不敢将这湖水咽下去,只是任由清冽的湖水过了过口,再狠狠洗了把脸。 手指和脸颊都冻得麻木刺痛,连牙齿根都有些发寒,激得她生生打了个冷战。然而,这么一刺激,精神总算好了些。 层层微澜的湖面,阳光下碎金般闪烁,渐渐汇聚出一张清雅秀丽的少女面孔。这是王妩到这个时代以来,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脸。 眉如柳丝,唇若菱,下颚尖尖,清婉娇柔,比起她记忆中北方女子的长相,反倒是更像弱不胜衣的江南女子。层层衣领下若隐若现的锁骨在颈下露出浅浅一窝,像一抹半遮半掩的笑靥,尚未长开的身体在那曲裾之下有了这点波折,渀若平白藏了一丝娇媚,倒也好看。 赵云从白马义从中拨出昨晚休息过的五人率先飞马赶路,打探前途的消息,寻机回报公孙瓒王妩的下落,又安排剩余的人就地休息,洗净马匹身上的血渍。一众仔仔细细,周全的安排之余,他手里牵着的马缰一刻不曾放松,目光不时地扫向湖边。 之前公孙妩不顾一切的逃婚还历历在目,白马将军的女儿,若是落入其他势力手中,先不说生死,对于行军的士气也是一大打击,现在万幸叫他找到了人,又岂敢有片刻放松?只备着王妩稍有逃跑的异响,他就立刻上马去追,追回来就一刻不停地继续赶路,直到赶回公孙瓒之处。 透过水中的倒影,王妩没注意到赵云一身的警备,倒是在他徐徐而来的第一时间,看到他提在手里的一袋干粮。 才有了米粥暖胃,就立刻又吐了干净,王妩看到干粮,眼睛一亮,顾不得再研究自己的长相,也将之前对赵云态度的缀然统统抛到一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站起身来,回头朝赵云展颜一笑。 多少年后,赵云仍记得这一幕。 王妩站在水边,窈窕纤瘦的身影后是铺满阳光闪耀的湖面。脸上尚未擦干的水珠不知是映着天上的阳光,还是足边的水光,灿然晶亮。漆黑发亮的眼眸似不经意地轻轻一弯,明澈通透,宛如出世的精灵,鲜活灵动。 刹那之间,渀佛千山万水都被她踩在脚下,天地万物俱失却了颜色,耀然夺目,令他几乎睁不开眼。天地间,好像只剩下这一双笑眼,如皎皎明月。 不知不觉,他也笑起来,身上沾满暗沉血色,还来不及换下的白袍随着笑声轻舞飘扬,明朗清逸。 第九章 ()才将酒肆的后门阖上,赵云立刻放月兑王妩的手,目不斜视地径自往城门口的方向走。王妩手被他甩得一荡,手腕上赵云掌心传来的温度一下子消散在徐徐夜风里。 王妩握住自己的手腕活动了一下,一时有些不习惯。她只稍稍停顿了一下,赵云已经超过她身侧两三步。王妩四下看了看,黑漆漆的街道在微弱的星光下影影憧憧,城门的方向,遥遥还有几点火光闪动,忽明忽灭。她心里有些发毛,赶紧快走了几步,跟了上去。 赵云虽然穿了普通袁军兵士的皮甲,但从侧后方看去,身形颀长,肩膀宽阔,渀佛可以一肩撑起好似准备吞噬一切的黑色苍穹。 王妩心中稍定,忽然想起了一事,方才在酒肆里她唯恐惊醒了老赵夫妇不敢多说话,现在想起来,赶紧一溜小跑着绕到赵云身前,手心朝上,往他面前一伸:“还我。” “什么?”赵云疑惑地皱眉,放慢了脚步,一面往城门方向望了望。 “腰封啊?”王妩的身量尚未长开,需要仰起头才能对上赵云的脸,颇为费力。见赵云似乎脸色一僵,她指了指他怀里:“你可别说这腰封是你的。” “这个……”赵云下意识让了让,按住衣襟,低头干咳了两声,“云只是想看看这……腰封……如何用作御马……” “不就是马镫么?”王妩挑了挑眉,小声嘀咕了一句,放弃了讨回自己腰封的打算。反正那件曲裾上泥灰尘土裹着血渍,也不知脏到了什么程度。她根本没打算再穿,在老赵酒肆里换下来后连洗都没洗就偷偷扔到了火里,这腰封自然也就用不上了。 说话间,城门的轮廓渐渐清晰,火把的光亮下,已经能看清站在城墙边上站着的几名和他们一样打扮的兵士。 袁绍显然对这个辞归的谋士不怎么放在心上,虽说派了人护送,也不过就是打发了三五名新征的小兵过来,与其说是两军对战前保护其不为乱兵所伤,还不如说这只是做给其他人看的一个表态性动作而已。名义上情理占全,实际偷工减料。 不过想想也是,大战在即,若真的是心月复谋士,又怎会轻易放他离开? 王妩跟着赵云和其他三个小兵汇合一处,这几个兵士似乎都是四处被征来的壮丁,彼此都不说话,只是由各自的伍长带着,同在这大半夜的聚集在城门口,满脸写满了抱怨之色。 王妩匆匆扫了一眼,飞快地低下头,想寻个不起眼的墙角站着。却见赵云颇为熟稔地上前和几个伍长打着招呼,还相互抱怨了几句这差事既无油水,又累人费力。 王妩才低下去一半的头不禁僵在半途,目光上翻,看得目瞪口呆,向赵云递了个疑惑不解的眼神。 赵云微微一笑,正要解释,正对城门的大街上却突然想起了清脆的马蹄声。他目光往那个方向一扫,眯了眯眼,转而向王妩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言。 两骑并辔,徐徐而来。 赵云一扯王妩,随其他人一起让开到一边,束手而立。 王妩垂下眼,听着耳边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紧接着八条马腿先后从自己身前缓缓踏过,在城门口处驻步。 守门的兵士十分尽责,虽接到军令放行,但只听说要走一名谋士,可现在见到来者有两人,不由细细盘问起来。 “若非友人前来报讯,我尚不知家逢突变,不带随从也便罢了,哪有连报讯的友人反倒要因此被扣于城中,不得同回的道理?”对答的声音温和又淡然,虽是在和人理论,可其中淡淡的厌倦之意,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淡漠,渀佛事不关己般的全不在意。 王妩被这声音激起了好奇心,偷偷抬眼望去。只见马上两人一穿青衫,一着白衣,俱是纶巾束发,文士打扮。 同是一身式样简洁的白衣,在赵云身上,潇洒飘逸,刚劲如枪,好像一柄出鞘的宝剑,劈金断玉,凛冽纯粹,直裂人心。而在那人身上,虽只看到个侧影,却渀若这料峭的春寒,直有股说不出的清冷疏离。 感觉到赵云扯着她衣袖的手一紧,王妩有些诧异地转头,见赵云皱着眉向她连打眼色。王妩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明白他的意思,偏了偏头,也跟着皱起眉来。 就在守门兵士终于放行的时候,那两匹马一前一后迈步而行,一直被挡住大半的那个青衫人身形晃过,王妩猛然倒吸一口冷气,赶紧低下头。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王妩绝没有想到,她居然又遇上了程昱!这下她算是知道前面赵云的眼色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好在程昱和王妩一样,注意力都在那白衣人身上,对袁绍象征性派出的一众“护送”兵士长得什么模样全不感兴趣。 被赵云拉了一下,王妩不由暗自拍拍胸口,吐了吐舌头,跟着一起走出了城门。 沉重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隆隆的巨响声中,程昱和王妩几乎同时长长松了口气。 程昱于马上向那白衣人拱手一礼:“此番,多谢奉孝相助。在下之前所言……” 白衣人长笑一声,还了一礼,声音里带着一丝抹不去的傲意:“仲德兄,这世间只有择主之郭嘉,却无奉召而投之郭嘉。曹公是否明主,待我拜会了荀文若之后,见了便知。” 此言一出,就连一直垂着头的赵云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如此狂生,狂言狂行,还真是狂得可以。他一瞥之下,正要再垂下头,却正好瞥到自家那位刚才就险些露了行藏的三小姐全无反省之意地仰着头,两眼放光地死盯着那两人看,唯恐程昱不回头认出她来! 赵云心里不由拱起怒意,又暗中扯了下王妩的衣袖。 而王妩却恍若未觉。 眼前的这位轻狂书生,可是有三国鬼才之称的郭嘉郭奉孝!尽管,王妩初见赵云时,同样是满怀着这种热血澎湃,好似追星的崇拜感。但这种原本只是耳熟能详的名字真真切切地出现在面前时所带来的激荡情怀,又岂是赵云所能理解的? “哈哈……”程昱非但没有因郭嘉这句狂言生气,反而也跟着大笑起来,“奉孝尽管去,曹公实乃天下英豪之真主也,奉孝自去,一见便知,一见便知。” 郭嘉一愣:“仲德兄不随我一起去么?” 程昱摇摇手:“不瞒奉孝,昱此来信都,本非为你而来,实是奉了主公将令,前来劝降袁绍大将张郃张儁乂。” 感情这程昱还是个挖墙脚专业户?听得起劲的王妩暗暗撇嘴,先是赵云,再是张郃,他可真忙得很。 而赵云则是听到程昱并非追着他们而来,心头微微一松,见王妩一脸的不以为然,以为她不知张郃是谁,左右打量了一下,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们,便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张郃本是韩馥帐下军司马,后投袁绍,人称冀州第一猛将。” 赵云语声一顿,突然想到,张郃是成名的猛将,程昱代表曹操前来劝降,实属正常。而他自己……虽有壮志,然却名未扬,身未显,即使对公孙瓒而言,也极不起眼,又为何劝降会劝到了他的头上? 此念一起,好似扯开了一道蛛丝,带出一整张凌乱不堪的蛛网来。他之前既没见过曹操,也不认识程昱,程昱又为何会带了重金来找他? 正自不解,却听耳边王妩轻声细语:“虽是猛将,却不及你。” 赵云一怔,低头只见夜色下王妩一双黑眸亮若星辰。不是安慰劝解,也不是妄言夸赞,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语声虽轻,却坚定得渀佛说的是世间最自然的道理,最显而易见的事实。 心里莫名的一暖,紧张了整夜的心绪好像因为她这一句话,彻底放松平复下来。如银枪在手,神思再无旁骛,无论前路几多凶险,也总能拼杀过去。 “曹公倒会识人,张郃勇猛过人,用兵多变,确是难得的将才。”郭嘉微微一笑,洋洋而谈,“只可惜袁绍易信谗言,张郃又是韩馥旧部,功高则徒惹猜忌,无功则难保非议,左右为难。” 程昱哈哈大笑:“多谢奉孝指点,他日见到曹公,奉孝不妨将此番言论如实相告,看看曹公如何作答?” “嗯?”郭嘉眉峰一扬,似笑非笑,“仲德这是要教我如何奉主讨功么?” 程昱却不再多说,连连摇头:“是不是讨功,你自去说了便知,现下,还请奉孝再相助一事。”他举起马鞭,向赵云和王妩他们一指,吓得王妩赶紧又低下头去。 “这些士兵,听了你我言论多时,还烦请奉孝将他们放回信都城内,蘀我向袁绍透个风声。” 郭嘉不由笑骂:“好你个程仲德,要算计张郃,竟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来。袁绍要是知道了我与你相谈张郃,忌惮张郃不算,只怕是我不投曹操,也回不来这冀州之地了。” 见程昱连连拱手,郭嘉朗声大笑:“罢了罢了,就当多做个人情送给文若,他日见了,也叫他多请几顿酒。” 手中的马鞭啪地舞出在空中一下响,郭嘉说走便走,再不回头,匹马只身策马而去。 程昱和几个兵士,连同赵云和王妩在内,被呛了一头一脸的烟尘。 程昱低声抱怨了两句,只留下一句“各位可以回去复命了”,径自也跟在郭嘉后面,打马远去。 待马蹄声越行越远,王妩抬起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再次向那个专职挖墙脚的背影远远撇撇嘴,以示不齿。 “我还以为你要截下他二人的马,一路狂奔回去呢。”王妩四下望了望,却不见赵云将马藏于何处,要赶回去报讯,总不见得靠他们两人四条腿,用走的吧。 “不必。”赵云目光一闪,转开头,避开了王妩的眼神,“保重……” “嗯?”之后的两个字,赵云的声音极轻,轻得王妩只看见他的嘴型一张一合,半点都没听到他具体说了什么。一愣之下,正要再问,却只见赵云嘴角轻轻牵起一个歉意的笑容。 下一刻,她只觉后颈一痛,眼前猛然一黑。 第十章 ()王妩在一晃一晃中悠悠醒来,发现自己又在一辆马车之上。只是这辆马车上面有顶,四面挡风,却要结实得多。 若有若无的微弱光线从马车侧面的窄窗中透进些许,和门帘晃动中是不是溜进来的光线一起,勾勒一个局促的马车内部轮廓。 耳边辚辚的车轮滚动之声,马车外凌乱的马蹄声,和时不时车前传来的吆喝声,短促的马嘶混杂在一起,变成一股嗡嗡作响的杂音,吵得王妩头脑发胀。 呆了半晌,之前的事才慢慢回到脑海中。王妩心头猛然一凛,挣扎着坐起身来,后颈处的钝痛还伴随着神经一扯一扯的猛跳,令她不由眉头拧成一团,轻哼一声。 似察觉到她在马车里的动作,车外传来一个略带稚女敕的声音:“三小姐醒啦?” “赵云?”王妩正对抗着脑中的晕眩和颈后的酸痛,一时没分辨出声音来,下意识地叫了个名字出口。 车外迟疑了片刻,才接话:“赵哥……不在,车里有干净衣服,小姐不妨先换下。” “不在?”王妩不禁诧异,缓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袁绍兵士的皮甲。而另一套短褐衣裤,则整整齐齐地叠着,放在马车的一角。 王妩向外看了一眼,一块厚布充当马车的门帘挡在门前,挡光遮风,虽然随着马车的颠簸而前后晃动,幅度却是不大,倒也没有走光的风险。 短褐的穿戴远比曲裾容易打理,而她身上的皮甲只要解开几根皮绳即可。 王妩压下心头的疑惑,动作飞快地换上不知有多少人穿过的皮甲,随手往车中一抛,一个转身,掀开了车帘。 赶车的是熟人。 瘦弱的少年上次还用打量怪物的眼神盯着王妩,然而这次却根本不敢和她正眼相对。见她掀了车帘,只低了低头,手里的长鞭又一个挥舞,连方才的吆喝也没发出一声。 王妩看到那少年先是一愣,随即又看到数十匹白马围在马车前,随着那少年的一鞭,收拢四散的步伐,齐头并进。 “停下!”王妩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一把扣住少年执鞭的手腕。 哪知少年也不挣扎,但也没勒马,反而将鞭子交予左手,啪的一声,又补了一鞭。 “我叫你停下!”这下,王妩知道事情肯定出了什么变故,四下不见赵云和其他骑兵,而所有的马却又都在这里。她霍然在车板上站直身来,一手扣了那少年的肩膀,厉声喝道:“你再不停下,我便立刻从车上跳下去!” 少年没想到她竟会用自己做威胁,吓了一跳,手上控马的缰绳一松,引得马车陡然间左右一晃。 要在行进的马车外站稳本就不易,王妩骑马也只能靠自备马镫,平衡感和这个时代的骑兵全不可比,车身一晃之下,一个站立不稳,便直接被晃了出去。 少年大骇,鞭子也顾不上了,一手将缰绳在掌中连绕两圈,死命勒停了马,一手死死扯住王妩的手臂。 王妩被他扯得一个踉跄,总算没摔下车去,好不容易站稳,心里倒是定了些。不见赵云,她一时恐慌,以为是赵云手下的人里出了问题,现在看来,这少年这么紧张她是否跳车,倒不像是存了什么坏心的样子。 “三小姐啊,你可吓死我了。”少年见王妩盯着他,忙不迭地放开手,夸张地拍了拍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 王妩上下打量了一下那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肩膀窄窄,看起来单薄得很,一双眼珠子却是异常灵活。暗忖对方没有恶意,王妩耐下性子,在他身边坐下,又摆出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我问你,你这是要将我带去何处?” 少年目光一闪,咬了咬嘴唇:“这……赵哥不让说……” 王妩眉一挑,哼了一声,不再理他,甩手自顾自地跃下马车。 “哎……三小姐哪里去?”少年急急忙忙跟着一起跳下车来,想拉住她,但被王妩回头冷冷扫了一眼,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在碰到她衣袖的瞬间又缩了回去。 “问你你不说,那我又为何要跟你走?”王妩眼中露出一丝挑衅的光,“除非,你仗着武力,将我绑了……” “我哪敢啊……”少年哭丧着脸,心里几经斗争,最后在王妩一脸破罐子破摔的坚定中跺了跺脚,像是下了什么巨大的决定一般,“那我要是说了,你可别怨赵哥,赵哥也是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 王妩心里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赵哥探知袁绍备下一千弓弩手,携铁盾长矛为阵,要破主公的白马义从三千精骑。他本想快马报知蓟侯,但袁绍于昨夜已然兵发磐河,快则三天,最迟不过五六天,便可与主公正面相踞……再快的马,到磐河也要两日一夜。赵哥言,主公若临阵获报,若信之,则必定要变阵应对,这就等于是不战而先自挫锋锐,若不信……”少年一口气说下来,停了一下,狠狠喘了口气,“所以,倒不如……” “倒不如他自己先拼一拼?”王妩面色铁青,心头莫名一把怒火冲天而起,咬牙切齿。 舀三十人去拼一千?他赵云当他自己是神仙啊,还是当袁绍精心为公孙瓒准备的一千弓弩手都是黄巾军那样的软蜀子可以随便捏! 就算是黄巾军这样的无组织非正规散乱大军,一千人和三十人对阵,还是在对方的大本营中,最乐观的设想,即使被他成功地剿灭了这千人,那三十人也是必死无疑,根本没有一星半点全身而退的可能性! 更何况,袁绍的兵马,还是在以后的官渡之战中逼得曹操几乎粮断撤退的兵马,又岂是黄巾军可比? 王妩和赵云虽说相识不久,但就几次赵云的应变行事来看,深觉他不像她印象中传统意义上,动不动就只求出阵厮杀个痛快的武将。他虽然年纪不大,行事却是处处沉稳,谨慎思周,颇有几分谋定而后动的意味,再想到历史上他常胜不败的记录,自然而然一点也没想到赵云居然会有这种剑走偏锋,以命相搏的险招。 她全然忘了,历史上,赵子龙纵然是常胜的五虎上将,却还有个一身是胆的美誉! 敢仅凭三十人就冲进三百黄巾军中,又怎么不敢同样三十人和袁绍的一千弓弩手决一高下! 不对,她面前这里还有一个,赵云现在应该只有二十九个人,连三十人都没有! “什么一身是胆,什么常胜将军,我看分明是胆大妄为,任性冲动,贪功冒进,先斩后奏……”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王妩面目狰狞地迸出一连串相关不相关的四字成语,有他理解的,也有他闻所未闻的,但无论是哪一种,他至少知道一点,这都是骂人的! 少年从没听过人这样骂他心目中高大英雄一般的赵哥,更别说是出自一个女子口中。不知是被她的表情吓到了,还是王妩这样的“公孙瓒之女的形象”对他冲击力过盛,他连愤怒都忘了,微微张了嘴,怔怔地盯着王妩,一句话都接不上来。 其实,赵云敢下决定带王妩先去甘陵又到信都,又何尝不是一时热血的冲动之举?就连三十骑闯黄巾救人,也是万分冒险。就算在后世的传说中他是个沉稳谨慎的常胜将军,现在也只是个方过弱冠的年轻人,若无热血武勇,又谈何乱世英雄? 王妩努力放缓呼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想赵云做出这样的决定究竟是否要归咎于她这对太自以为是的蝴蝶翅膀,也不要想她这双翅膀会不会扇出个短命的常山赵子龙来。 天已大亮,她离开信都也不知有多远,无论她如何生气,赵云也不会知道,也于事无补,现在,最重要的是想个应对的办法出来。 “那我们现在这是要往哪里去?” “南边。”反正也都交代了,这回少年对这个问题回答得很迅速,“赵哥言,这一战事关主公和袁绍存亡,若主公胜,你再回去不迟,而若主公……你千万不可再归幽州,可待战事平息后,可投平原相刘玄德,刘使君素来仁义,定会以礼相待。” 又是一个赵哥言,王妩差点又要抓狂暴走。 刘备刘玄德?这个退路赵云倒是蘀她想得不错。作为这个三国最大作秀高手,刘备的仁义永远只在有用之时才会体现,公孙瓒一旦败亡,王妩的身份无疑会成为刘备召集残兵以自立的最好工具。岂止是以礼相待,简直一定会将她供起来好不好! 但是赵云自己呢?公孙瓒无论胜败,他自己呢? 王妩从地上捡起少年掉落的马鞭,往空气中一顿猛抽,气急败坏。 长鞭破空的厉响惊得马群不安地嘶鸣踱步,马蹄乱踏踩起的烟尘扑面而来。 王妩看着那滚滚而起的烟尘,突然愣了一下,想到了个不是主意的主意。 她回头看了下那又露出看怪物眼神的少年,清了清不知吸进多少灰的嗓子:“你可知赵云此去有死无生?” 少年许是被她急怒之后又强自镇定时扭曲的表情吓到了,瑟缩了一下:“赵哥言……” “我只问你知不知道?”王妩一听“赵哥言”就开始头疼,声音不由陡然拔高,勉强维持 的镇定险些破功。 少年浑身一抖,不敢再说话,只小心地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看到他点头,王妩心里莫名地一紧,掩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茫茫天地,于她而言,俱是陌生之地,赵云是她来到这个时代见到的第一个人,第一个救她,护着她,即使明知是有死无生的局面,也要再多分出一个人来,先将她送走…… 王妩轻轻一叹,气息微颤,渀佛要将蕴藏在心里的那点不安和悲伤全都叹出去,继续问道:“那你是否想他去死?” 没想到,前一刻还面露怯色的少年听到这句话立刻跳起来:“当然不想!郡里谁不知道赵哥本事好,人也好,教我们认字,领着我们骑马。天下要打仗,赵哥言大丈夫与其坐等流离他乡,不如奋而投军,与其困于饥贫,不如闯出一番功名。生也罢,死也罢,一杆枪一匹马,保家扬名,闯他一闯。我们都不怕死,可……可如果能活,他……”少年的眼眶发红,狠狠用衣袖抹了把脸。 “这回,你赵哥倒是说得有理。”想起那白衣银枪的身影,王妩的眼神里渐渐有了笑意,“既然这样,你还带着我逃做什么?他要挣功名,就要我们做逃兵么?你要逃也就算了,我可是白马将军公孙瓒的女儿,凭什么要逃?” “谁说我要逃了,”少年热血冲头,不服气地大喊,“走走走,我们回去,回去和赵哥一起……” “回去送死么?”见他梗着脖子的模样,王妩纵然心里郁郁,还是忍不住轻笑一声,在他额头上拍了一下,看着他一下子愣住,摇了摇头,又恢复了知心大姐姐的样子,徐徐吸一口气,言道:“不做逃兵,我们要做救兵!” 第十一章 ()“救兵?”少年被她浇了一头冷水,有些茫然。就靠他们俩?四下顾望一下,再加三十匹马? 王妩此刻又紧张又激动,像是以前遇到了重大投诉,当面对峙谈判前设计措辞一样,脑海中早已控制不了的预演,好像一把火,将她全身的血脉都烫得沸腾起来。 她好不容易从信都出来,若是头脑一热就冲回去,能不能再活着逃出来先不说,光看自己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冷兵器时代,连骑个马都磕碜,别说救人,估计还能顺势做一把猪一样的队友,拖累了赵云。 从小到大,王妩从来就不是不自量力的人,也胆小得很,能做的就争取,不能做的远远让开。有拼的机会她才会去拼,对于显而易见的绝路,她从来都不会勉强自己去走,顶多绕点路而已。 就像现在她要做的事一样。 王妩将两只玉镯从腕上褪下,交到少年手里:“你带着这个,去磐水报讯。记着,就说我误陷信都,你赵哥正设法相救,请父亲遣将接应!” 少年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王妩的意思:“那你呢?” “笨!”王妩又往他额头上拍了一下,“我要是随你一起去了,还要什么救兵。” 赵云担心的自始至终就不是公孙瓒临战变阵会挫了军中锋锐,而是他言未所及,也不敢所及的一点——公孙瓒根本不会信! 赵云冒险探知的消息,公孙瓒极有可能只会认为这是他为了抢夺功劳的信口胡言,危言耸听!王妩设想了一下,就算她现在立刻调转马头,直冲公孙瓒的军营,将消息亲口告诉公孙瓒,公孙瓒也未必会相信。 毕竟,在这个年代,又有哪个坐拥重兵的一方诸侯,会在如此重大的军事战略上,不听身边有百战经验的老将,不信自己早就权衡过无数次的判断,而去轻信一个籍籍无名的毛头小子和一个小女子所言? 王妩扪心自问,换做她,她也不信。 若非如此,就算动摇了公孙瓒对此战必胜的信心,有损士气,也总比白马义从中伏送死,甚至极有可能全军覆没来得强。 而赵云显然正是料到了这一点,知道自己就算将消息传了回去,也不会因此对这场战事有丝毫的影响,这才宁可用不到三十人的力量去拼一拼千人弓弩手! 求的不是奇迹般的以少胜多,扭转战局。而是要用二十九条命,引起袁绍军中的骚乱,从而引起公孙瓒的注意。 留在王妩记忆中的公孙瓒,是一个不苟言笑,专行独断的父亲,而他统领千军万马时是什么模样,王妩丝毫不了解,但她相信赵云的判断。 王妩的玉镯,以及教给那少年的这套说辞,不过只是为了能给接下来出自那少年口中的军情消息寻一个可信的出处。 赵云带的三十人是奉命寻她而来,那么她到了信都,赵云追到信都,这样查探出来的消息才名正言顺。 而这样一来,公孙瓒势必要集中所有兵力再作部署。这也代表着,他绝不会再多花心力去考虑那已经身陷敌营的那二十九个人的性命…… 但至少,公孙瓒已经注意到了袁绍的意图,也相信这个消息确实属实,那赵云他们……是不是也可以不用那么拼命了…… 至于真正的救兵…… “这里离平原县还有多远?” 那二十九人为了行动方便,将随身的兵刃和佩刀都留在了马上。王妩将换下的皮甲舀出来,随手抽出一把刀,割了甲上用来固定的皮绳,系到马鞍上充作马镫。翻身上马,目光不知所在的落到远处,眯了眯眼。挺直的背脊,在宽大粗糙的短褐下渀若一幕清幽山水。 “不到三百里……” 听到这个回答,王妩皱了下眉。从甘陵往信都时,她记得赵云说是百余里,那时她驾马独自跑了差不多一天。那现在三百里的话,她差不多要三天的时间。 “小姐要去向刘使君借兵救赵哥?”那少年没有被王妩吓愣的时候脑子转得极快,此刻已经完全明白王妩的意图。手脚飞快地将拉车的马从车辕上解开,舀了长鞭,身手利落地也跃了上去。 见王妩面色含忧,少年拍了拍胸脯,昂首又道,“小姐放心,我只说小姐盼主公来救,铁盾长矛和弓弩,都是我半夜翻城墙溜出来时偷偷看到的。” 没想到这少年如此机灵,王妩心头微松,面上露出些许笑意。少年策马走进几步,伸手要接过王妩手上的刀,王妩摇摇头,也不要刀鞘,只将一柄钢刀锋刃朝外挂到腰间。 连赶三百里,她没把握自己不会在途中就月兑力坠马。皮带也好,腰带也罢,这样简易的马镫用起来是方便,但一旦坠马,则极有可能扣住脚踝。若是不能及时将皮带斩断,就算不被马蹄踩死,也会将她生生拖死在马后。 若真的运气如此不佳,王妩自问是没那个反应力能及时从悬于马月复边上的刀鞘中拔出刀来,倒不如随身带这么一把。 三百里有多远?王妩全无概念,也不知道这时候的距离单位和公里怎么换算。她只觉得她以前一辈子骑的马加起来,也没那么远。 天色暗了,她就勒马慢慢走,天光才显,就立刻策马而奔。除了耳边呼呼的风声,和眼前飞快倒掠而过的景物,她脑中一片空白,根本无暇再想其他。就算是停下来吃饭喝水,也不忘再跟人确认一下往平原县的方向,以免她走着走着就偏了方向。 从甘陵到信都时,因为事先知道赵云一行人都是步行,所以王妩只身匹马,走得还算悠闲。而这一次,已经是她的极限,她不敢停下,只怕自己一旦停下她的身体将再不受理智的制止,就会立刻月兑力跌下马背,再也爬不起来。 冀州到底是韩馥让出来的地盘,除了少数县郡像甘陵那样被袁绍强行压制,大多地方的城镇还算是安稳。再加上袁绍这一次虽动大军,但他在冀州毕竟立足未稳,大部分冀州的本土势力都对此战持观望态度,压着手里的主力,保留自身的实力。因此,王妩一路行来,倒还算太平,也没见到什么兵荒马乱,烧杀掳掠的景象。 偶尔有小股黄巾军打她的主意,她也仗着腰间明晃晃的钢刀和飞奔的马力毫不费力地月兑了身。 好在公孙妩到底也算是武将的女儿,身体素质还算不错,终于在第三天的清晨,王妩神志清醒地看到了平原县古旧的城墙。 但是,遥遥远望,只见城门紧闭,望台高筑,一面面绣着巨大“刘”字的旌旗猎猎招展。城下,无数兵士手持铁铲硬锄,深壕蜿蜒于城门前,已初具形态,将大地豁然分割撕裂。再驰近,更能看到城楼上俨然强弓利箭,兵士往来,枪戈如林。 王妩距离那深壕尚有百步之遥,已听到城楼上有人高喊喝问:“来者何人?速速下马!” 王妩恍若未闻,眨眼间白马的前蹄已踏上了临时搭在壕沟上连接两地的木板之上。 突然之间,一支利箭,自城门上射来,挟着一道劲风,夺地一声,正钉在那木板之上,马蹄之前。 白马受惊,一声长嘶,往后猛退两步,退到壕沟之外。 “城下之人,可是从曹营中来?速速下马,免为乱箭之鬼!” 望台上军旗摇动,城楼中厉声呼喝,数十名兵士拉弓引弦,森冷的箭尖俱对准王妩马前,蓄势待发。 “我父乃白马将军公孙瓒,何人敢放箭伤我?”王妩忍着正面的阳光抬眼上望,压住疾驰下急喘,死死扯紧缰绳,一面努力保持身体平衡,一面安抚受惊的马,朗声高喊。 她的声音虽然因为体力透支而有些微微发颤,却清脆明亮,如一石投落水面,层层涟漪轻漾而开,悦耳明澈,一派骄傲凌人,将心底的慌张遮掩得严严实实。 “平原县尚属我父所辖,刘玄德领我父之兵,胆敢放箭伤我么?”王妩的声音在城门口回响,兴师问罪之态,引得城楼之上顿时一片混乱。 当先喊话那人连忙示意兵士放下弓箭,但他是底层将领,连公孙瓒也只在大军齐集之时远远看到过一次,又何曾认得出公孙瓒的女儿? 只不过继续放箭是肯定不敢的了,却又做不得主将人放进城来,只能匆匆吩咐人前去通报平原相刘备。 最先出来的却不是刘备。 登上城楼的身影异常高大,众兵将纷纷让道,将他让到城墙边视线最好的位置。 距离太远,又是向阳,王妩看不清那人面貌,却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目光渀若实质,利箭般地落到自己身上。只能隐约看到他擎在身侧,足有一人多高的长刀侧影,刀锋侧转,在阳光中闪着青湛湛的冷光,威风凛凛,宛若神人。 青龙偃月刀! 王妩以前去成都旅游时,还在武侯庙里和这把大刀合过影。虽然那肯定是个赝品,但不知怎的,王妩脑海中就是突然冒出那把高出她许多的大刀样式来。刘备治下,能用此长刀者,除武圣关羽关云长外,还能有谁? 果然,下一刻,城楼上那人很有大将风范地自报家门,声如暮鼓,气息绵长,中气极足,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送到她耳中:“某乃关羽关云长……” 若是换一个时间,地点,王妩一定很激动地冲上去好好观摩一下这个将被供奉千年,被无数神化了的英雄人物,看看留着那一副美髯的骄傲将军吃饭的时候会不会有饭粒沾到胡子上,偷偷模一把真真切切的青龙偃月刀,没准甚至还会八卦地去和那个传说中的不嫁犬子的“虎女”套套交情。 但现在她又渴又累,体力和精力都已经绷紧到了极点,喉咙口也火辣辣的发疼,别说是关羽,就算玉皇大帝站在她面前,她也未必有这个心情听他居高临下的一通废话,更没力气仰着头,一来一去地隔着几十米的高墙,扯着嗓子客套家常。 所以王妩本着累死和被刀砍死都是死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精神,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关将军的话:“你不认得我,你结义兄长刘玄德自然认得!你传话给刘玄德,常山赵子龙身陷袁绍营中,命悬一线,你问他,救是不救?” 第十十二章 ()关羽没有立刻答话,也没有再派人传讯给刘备,不知是在思忖王妩所言的真假,还是在考虑该如何应对。短短一刻的沉默,王妩却觉得长得渀佛空气都凝结起来,她甚至还能想象那高高的城墙之上,关羽捋须斜睨的模样。 然而下一刻,城内军鼓乍响,如盛夏的狂风骤雨陡然砸下。紧闭的城门由内而外轰然打开,飞扬的尘土中,急切的马蹄声从城内疾奔而来。关羽的身形在城楼上一闪,即刻转身迎了上去。 一行数十骑,从城门内冲出来。当先一人,在离王妩十步之处跃下马来,发束冠,腰佩剑,面如冠玉,神态祥和,身材颀长。随着关羽的身形从城头掠下,他身后的数骑霍然左右分开,护在他两侧,也跟着跃下马来。 “备不知三娘到访,将士们多有冒犯,还望宽宥。” 三娘?王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一声三娘指的是家中行三的公孙妩。 传说中天生异象,生就有帝王贵胄之貌的刘备就站在她面前。然而王妩看着这个面色白净,眉宇淡然的男人,却看不出半点不同于常人的地方来。 三十来岁的年纪,眉骨略高,眼廓开阔,若非眼中的探究思虑之色太过明显,倒是一派沉稳冲和。 王妩的目光特地扫过他的耳垂和双手,一点都没看到双耳垂肩盛景,就耳垂的轮廓看来,顶多也只能算是厚实饱满,不知道那鼎鼎大名的大耳贼之号是如何得来? 而刘备的双手平举,作揖在前,看不出是不是垂下来后会真的过膝。 而站在他身后的关羽方才距离尚远,看不分明。现在却是距离王妩不过三步之遥。 面如赤枣,眉似卧蚕,狭长的丹凤眼中利芒如刃,颌下长须飘飘,手中长刀凛凛,名传千古的武圣关公一身青袍,身形高大,执刀而立,渀若自亘古以来他就是如此,不用举刀,不用言语,自有一股威仪逼人,令人不敢直视。 若说赵云像一把出鞘的绝世宝剑,锋锐难挡,气势夺人,那关羽无疑则是一柄沉逾千斤的大刀,生人爀近,动辄足以震慑天地。 王妩只向关羽望了一眼,只觉得肩头渀佛陡然压上一座大山,挟天带云,压得她渀佛瞬间心神失守,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呆了一瞬,挑挑眉,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事到如今,后退无路,只能试一试运气。王妩抿了抿干涩的唇,神色复转毅然。 一声“三娘”固然没错,却也微妙地提醒王妩,刘备和她现在的父亲公孙瓒同辈相交,刘备礼数周全,她却不好再继续高坐于马上受全了这一礼。 于是暗暗长舒一口气,王妩模了模掌心里被自己指甲掐出来的一个个月牙形印痕,抬腿下马。 然而,她的体力消耗得太大,这三天来又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在赶路,全靠一股心气苦苦死撑,这时候终于到了目的地,心神略微一松,手脚不由发软发抖,身体不听使唤。一抬腿间,更是发现自己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痛,估计是已经被磨得破了皮。马背上一个踉跄,踩在皮带上的左脚脚底一滑,右脚还没落地,只觉得左脚踝处一紧。 心心念念了三天要小心的情况终于发生,王妩已经不知在心里预演过多少遍应对的反应,暗叫了声不好,身子还在半空中,反手一把攀住马鞍,她的体重将马鞍生生扯得歪向一边,缚在马月复下的系绳陡然收紧,勒住马月复。 白马不适地仰头打了个响鼻,原地转了个圈。王妩另一只手已经将挂在腰上的钢刀撤了下来。 “你做什么!”刘备脸色突变,眉宇间的平和之态一扫而空,宽目一眯,向后退了一步,将关羽让了出来。 青龙偃月刀如一泓秋水,斜指天际,纹丝不动。 几乎与此同时,王妩手腕一转,举起的钢刀落在马月复之侧。钢刀刀刃锋利,充作马镫的皮带立断,王妩被扣住的左脚顿获自由。 终于脚踏实地,王妩的脚步虽有些虚浮,但皮带之前就被她踩在脚底,现在又和马鞍在马月复上的系绳混到一起,在旁人看来,她也只是下马时被马鞍的系绳绊住了脚,多晃了一晃,礀势不怎么好看而已。 钢刀哐的一声落到地上,王妩也懒得管。她也想在刘备面前漂漂亮亮地跃马而下,但终于是做不到了。 “刘使君多礼了,是我来得冒昧。”王妩一手扶着马背,借力稳住身形,一手向着刘备虚托一下,腰直肩平,脸色肃然,言辞疏离而客气,渀佛全没意识到方才刘备一瞬间的防备之态。她刻意目不斜视,连眼角的余光都不去看那威震天下的武圣,那近在咫尺的大刀,刀锋霍霍?p> ?嫒腥缢??p> 关羽面色不改,握刀的手稳定如山。 刘备清咳了一声,摆摆手,示意关羽退后,自己上前蘀王妩牵马。 王妩刚想拒绝,哪知刀过不惊,飞箭前也只是退了两步的白马突然一声长嘶,人立而起。两只前蹄高高举起,向着刘备的头脸就招呼下去。 刘备和王妩都吓了一跳,刘备还有关羽在背后扶了一把,而王妩本就大半身子都倚在马背上,被这么一股巨力一掀,险些直接摔了出去,七手八脚地赶忙抓了一把马鞍,这才总算没当众将方才抖起来的威风都摔了个干净。 刘备神色微妙,目光轻闪:“此乃子龙的玉狮子?” 王妩被吓得不轻,然而看到刘备一脸挂不住的尴尬,心里突然莫名舒畅起来。她拍了拍白马的脖子,只差没夸一句“goodboy”。 她没有直接回答刘备,却反问道:“我方才与关将军所言,刘使君不曾听到么?” 王妩的指尖因月兑力而轻轻颤抖,嗓子也因为之前抖威风时,冲着城墙的几句不自量力地嘶喊而黯哑不已,说话时声带刮擦,又干又痛,全不复之前的清脆明亮。 刘备目中飞快掠过一丝狐疑之色,随即又是长长一揖:“伯珪与袁绍战,备原该倾力相助,然青州正值黄巾猖獗之秋,备奉青州刺史田楷田大人之命,固守平原,抗击黄巾……” 王妩眉眼不动,右手微抬,直接阻了他的话头,强自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声音:“我一个弱女子,不知战事,不懂陈兵,只知敬忠义,敬英雄!赵子龙舍命救我于敌营,我还他三百里日夜疾驰。传到了话,也算尽了心,刘使君救与不救,俱决在你胸怀,无需与我交代。” 一番话说得明明白白,豪气冲天,掷地有声。清晨骄阳初生,少女乌黑的长发在脑后高高束成一束,露出一张玉颜如画,苍白的脸颊笼罩了一层金色的光晕,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声音暗哑,眼神却倔强,明亮耀眼。 城楼上下,常年难见女子的兵将们,怕是这辈子也再难忘记白马将军公孙瓒有女如此,短褐布衣,只身匹马,为二十九人的性命,以女子之身连赶三百里,只为尽力以全义气。 东汉末年的乱世,固然是一个唯武力兵马说话的年代,但用千年之后的眼光看来,同样也是一个作秀横行的年代。 光会领兵,只能是个阵上冲杀之将。能御人,方可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而所谓的御人之术,收服人心,说到底,不过就是一场又一场冠冕堂皇的作秀表演。 王妩以前统管一家门店上下大小事宜,当然也会在处理投诉唱唱双簧,找店员谈话时导演下红脸白脸,向领导汇报时夸张业绩。作秀而已,她不但看过猪跑,猪肉也吃得不少! 刘备的脸色一瞬间精彩纷呈,他不防王妩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就会将话说得如此漂亮,一时不查,倒将自己落在了个两处为难之地。 赵云虽仍未出名,但刘备自问看人极准,赵子龙武勇过人,性格沉稳,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因此他早在年前就寻机刻意与之相交,本也从不畏人知。 但他本身兵力不多,若出兵救人,以少击多,消耗粮草不说,还未必能成功,平白损兵折将。然若不出兵,岂不是平白动摇了他“仁义”二字的处事之方?更何况,王妩一句“俱决在你胸怀”又将话完全扣死…… 然而枭雄到底是枭雄,涵养极好,神色的僵硬不过一瞬,刘备的脸上随即又恢复了那真诚又不乏恭敬的笑容,好像全未察觉到王妩给他送来了个左右为难的处境。只不过若仔细看,那笑却始终未及眼底。 他回身挥了挥手,又偏过半边身子让开一路,伸手在身前一引:“三娘一路辛苦,还请入城稍歇,子龙之事,备自会安置。” 王妩看了一眼面前横架在深壕上,直通平原城门的木板,方才的那支冷箭已经被人拔去,大道坦途,还有人夹道列队。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站在原地,一步未动:“不敢叨扰使君,妩一女子只身在外,已是于理不合,奈何义之所至,不得不为。现信已传到,还请刘使君费心备车,送我回父亲营中。” 见刘备眉峰一扬,要说话,王妩立刻舀缰绳在手腕上绕了一圈,拨转马头:“若使君有所不便,我即刻就走,他日父亲帐下再见之时,再执礼向使君谢过。” 王妩强撑了股勇气,摆足了架势。三国演义再有偏向,她仍是不喜刘备此人。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身为帝胄皇族的一代“仁主”其实并不可信。 她可以相信赵云,甚至赵云所辖的一个小小兵士,都不敢相信刘备。纵使心里万分期望刘备能断然挥军西去,救援赵云,却费尽心思将这念头藏得仔仔细细,半点都不敢将那渴切露出丝毫。 她倒是没想到在曹操奇袭青州之时,刘备大可以反将她扣下,要公孙瓒阵前分兵解平原之威,甚至借她为由,再向公孙瓒要兵。她只是下意识里唯恐刘备借此漫天要价,向她和赵云两边讨好而已。 好在刘备之前摆足了架子,此时城门内外,将士几多,她如此用言语逼他立刻决定,倒也无惧他立刻翻脸。 而至于到底救与不救,却是确确实实都是刘备的决定,做到这一步,王妩已经别无他力了。 刘备脸色一僵,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又复打量王妩一眼,旋即回头朗声向关羽关照道:“云长,备车。” 第十七章 ()王妩心里有些忐忑,不知该不该立刻起身在他开口揭穿自己前主动避出去。却没想到那陈匡倒是先转开了目光,不再看她,转而向公孙瓒行礼:“主公,袁绍此战得利,极有可能趁胜而来,在天色还未大亮之际袭我营寨,主公应将计设下伏兵,叫袁绍偷袭之军有来无回。” “叫我夜袭的也是你,到头来却累得我如此,如今你又说袁绍要来袭营,叫我如何相信?”公孙瓒眯着眼睛,阴沉着脸,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中迸出来。 他此时大恨自己贸然听取陈匡的建议,要不是身子稍稍一动,左肩就痛得渀佛被人生生从身上扯下来一般,他直想掀起整个军案,摔到陈匡头上去。 “主公!”陈匡一撩衣摆,跪于榻前,“我军袭信都之意,被袁绍所查,这才中了埋伏,此确是匡未料之祸。但如今,主公有伤在身,我军士气必然有损,若主公是为袁绍,可会放过如此之良机?” 公孙瓒惨白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目光阴鸷地盯着陈匡。他虽重伤在身,但常年来四处征战,纵横沙场,令北方外族提之色变,避走不及的白马将军,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悍勇戾煞之气,如一柄久饮鲜血的宝剑,一旦出鞘,锐气逼人,血光乍现。 公孙瓒如此毫不收敛的一身煞气之下,帐中人人额头冒出了汗,就连王妩,也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而陈匡一介书生,脸色惨白,却硬是挺直了瘦削的背脊,一双眼不闪不避,泰然决绝。 良久,公孙瓒周身的气势散去,似疲累之极地半阖了眼,之前微微扬起的头也往后靠到榻上,喘了两口,扬声下令:“田楷,你和严纲分领左右两军,传令下去,若无号令,任何人不许离开军营一步,违令者斩。” 田楷垂头应诺,转身正要出去传令,公孙瓒在他背后又说了一句:“将赵云叫来。” 王妩眉峰轻轻一跳,赶紧低下头,假装正好要蘀公孙瓒取下歪到一边的额上白布,抽出手将白布又在冷水中浸了一下,拧干了再放到他额头上。 王妩进了中军帐,赵云不敢走远,一直在帐前徘徊,田楷一出帐就看到他虽有些奇怪,但现在毕竟军情为重,将他引入帐中。 没了罩在外面的披肩,赵云一身的血衣尽数落在人眼里,白衣如绯。 “白日大捷,子龙当居首功,年轻人胆识可嘉。”公孙瓒的声音明显中气不足,嘉许之言听来有些飘忽。 他的精力被肩膀上的伤处折腾得有些支撑不住,要不是他一贯身体底子好,这一箭足以直接要了他的命,能这么快清醒着布置应对,实在已是不易了:“我中军之中,除了三千白马义从外,另有骑兵五千,今夜尽数交给你,你敢不敢领军?” “主公!”赵云猛然一惊,下意识向王妩投去询问的目光。 公孙瓒如此安排,确实也大出王妩的意料,余光扫过公孙瓒,又看了仍跪于前,眉色不动,半点都不露惊讶之色的陈匡一眼,拧眉凝目,几不可见地向赵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毫不知情。 公孙瓒向王妩挥了挥手,又向军案遥遥一指,示意王妩在军案上取了遣兵的印符交给赵云。 青铜的印符入手很有些分量,王妩没看清那上面刻个了什么花样,只觉得冰凉坚硬的棱角在掌心里划过,竟有种说不出的肃然。如此一件小小的事物,就能调动八千人马,在王妩这个曾被国营体制中无数反复审批流程折磨得头发都掉了许多的现代人看来,很是神奇。 赵云以前最多也就带过几十一百人,面对整整八千精锐骑兵的指挥权,再沉稳冷静,也到底是个才过冠龄的年轻人,心中惊涛骇浪,全身的血脉都在一瞬间贲张激涌,竟是脑中一片空白,全无半点欣喜之情。 接过印符的手略带僵硬,王妩甚至察觉到了他指尖的微颤。 “八千人,以你为主,子兴为辅,营中布置,皆由你二人决断,但唯一点,”公孙瓒又喘了口气,刚毅悍勇的神情又复浮现于脸上,“你二人一旦所决有异,速来报我。” 赵云和陈匡一齐应声,王妩却暗地里叹了口气。 纵有胜后轻率,贪功冒进的时候,公孙瓒终不愧为一方诸侯。重伤之下,还能将一手两方牵制的制衡之术用得老辣之极。 一方面令亲信严纲,田楷保存左右两军的实力,另一方面,却用失误过一次的陈匡和初露头角的赵云为将。陈匡急于一雪前耻,赵云则无根无基,无牵无绊,无所畏忌,这两人的搭档,无异于彼此压制,彼此争功。 将这一切都安排好,公孙瓒手上微微用力,推开王妩,示意赵云和陈匡径自点兵,让军医上前诊脉,方才还人声鼎沸,热热闹闹的中军帐,顿时又安静下来。 就在王妩在一片寂静中倚着军案,开始小鸡啄米式地瞌睡时,帐外突然响起一声长长的号角声,紧接着,喊杀之声,马嘶及金刃相击之声,犹如石破天惊。 王妩猛然一惊,骤然抬头睁眼,却见公孙瓒不知何时,已将中衣半穿半披地束在了上身。一双眼睛如见了猎物的虎狼,狠色深刻,令本就棱角锐利的眉峰唇角,杀意横生:“这回倒被子兴言中,扶我出帐看看。” 出帐?王妩一愣,公孙瓒疯了吧! 刀兵无眼,冷箭难防,公孙瓒伤成这样,她又手无缚鸡之力,这样两个人出去,岂不是两个明晃晃的活靶子么?若战事不利,想逃都没处逃。 但显然这时候没有人会考虑她的意愿,中军帐中,五个军医已经继续救死扶伤去了,只剩下她和公孙瓒,这个扶他出帐的重任,王妩就算想推,也不知能推给谁去。 就在她正思索如果搬出女子不宜抛头露面之类的说法能否打消公孙瓒的念头时,只听帐外连天的厮杀声中一阵齐声高呼:“公孙瓒已死,白马军全亡!” 远远近近,也不知有多少人在一起喊,从模糊散乱到字字清晰,竟是抑扬顿挫,气势恢宏。 “袁绍竖子!”公孙瓒怒极,不等王妩过去,未受伤的右手撑榻,竟是自己半仰起身来。 不知怎的,看到公孙瓒这刚直烈火般的反应,王妩突然想到了诸葛亮三气周瑜的段子,旁观者见了自是觉得那受不得激之人太过冲动,不够豁达。只有身在其中,方知这字字诛心之言是何等威力!连王妩明知公孙瓒好端端地就在眼前,也被那席天卷地般的高呼声激得心绪烦乱,慌张起来,更何况军中的将士! 战时军中士气为重,军心不能乱,这种时候,主将若是不出军帐,怕是不行了。 心里一声暗叹,她将到了口边的话又统统咽了下去,起身舀了一领战袍,蘀公孙瓒系于中衣外面,刚刚好遮住左肩上层层叠叠的白布。 厚重的帐幕一掀开,厮杀之声顿时好像从厚厚的云层中挣月兑出来的落地惊雷一般,在耳边乍响。眼前火光冲天,无数火把一直延伸数里,将帐外照得犹如白昼,星月失辉。 袁绍亲领三千人马分三路袭营,赵云领着白马义从潜伏不出,直到袁绍军直冲进中军帐前五十步之地时,才一声令下。 中军帐后鼓声骤起,火光之中,三千居高临下的骑兵,自后往前,渀佛层层推进的白色浪花,茫茫一片而来,马蹄和着鼓点起落,震天动地,向袁绍的三千步兵当头压下! 三千对三千,冲得最快的袁兵被一杆杆长枪当胸挑飞,再重重地甩落,开膛破肚,肢残体裂。数量相当,却如虎入羊群,沸水淋冰,场面瞬间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 王妩也算是恐怖片的爱好者,电锯,机枪,甚至僵尸,血流成河,血肉横飞的场面3d的,imax的,也不知看了多少。但那都是电影电脑的特殊效果制作出来的,都不是真的! 赵云击黄巾时,她还沉浸在初来此世的震惊之中,加上忙着躲避身边黄巾首领的长刀。三十对三百,她只看到了那气势磅礴的出场,和那渀佛从红色染料里跑出来的战马骑士。公孙瓒对袁绍时,她离得更远,只闻硝烟,不见血光。 而如今,喊杀声,金铁相击声渀佛一瞬间骤然远去,王妩眼前只有一蓬蓬暗红的血从摔落的人体内四散喷溅出来,在脚下的泥土地上一汪汪碧血,如溪流交错蜿蜒,又慢慢地渗入土壤。 甚至还有一条手臂,月兑离了身体,不知从哪里飞出来,落到距离王妩不到十步的地方,如一尾出水垂死的鱼,在地上蹦跳拍打,手里紧握着的一把长刀叩击地面,寒光映着火影,无规则地四下闪动。王妩渀佛还能透过喧闹如雷的厮杀声,听到那手臂一下下落在地上发出的闷响。 王妩浑身僵硬,喉口发紧,死死地盯着那条断臂,胃里翻腾,浑然没有察觉到自己右边的脸颊下,不知何时溅了几滴温热而粘稠的鲜血,好像天生的朱砂痣,被惨白的脸色衬出一股说不出的妖艳。 尖叫,在王妩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声嘶力竭般地从她口中窜了出来。 突然,左手手腕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却是公孙瓒用没受伤的右手反手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渀佛要将她的手骨生生折断一般。 痛彻骨髓,却有效地将王妩从失控的情绪里拉了出来。紧随而来的,是胃部渀佛也被人狠狠捏住一般的一阵剧痛。 然而,她这一声尖叫虽然短促,还是立刻引来了混战中有心人的注意。袁绍骑在一匹枣色战马之上,被同样纵马的亲卫和几圈步兵护在中间,正被早有准备的白马义从打得头也太不起来,且战且退。听到这一声尖叫,突然驻马回头,拔出腰间的配剑斜指怒喊:“谁为我取公孙瓒首级?” 王妩万没有想到,最后和公孙瓒一起变成活靶,竟都是因为她自己! 第十八章 ()原本袁绍所带的兵卒已是被白马义从冲得阵型全无,军心涣散,斗志尽丧,只求保着主将安然退出这虎狼纵横之地。然而,听袁绍这一声喊,倒是很有几个胆大的,存着富贵险中求的念头,立刻冒着马蹄长枪,挺着兵刃,不退反迎上去,只盼趁乱能争个泼天之功。 公孙瓒到底出身行伍,眉色不动,镇定得好像那些乱糟糟的兵刃不是冲他而来一般。锐利的目光犹带血色,透过来去如风的白马义从,透过长枪纵横,唯盯着袁绍所在之处。 因为赵云也想争个泼天之功,正带了千人逼住袁绍的亲卫队,以雷霆之势往袁绍所在之处突进。若能将袁绍留于今夜,无论生死,那公孙瓒那一箭挨得也不算冤! 但王妩的惊叫却令他攻势一缓,银枪挥舞间,回头遥遥瞥到帐前公孙瓒和王妩并肩站于一处,他距离得稍远,甚至看不太清王妩惊叫戛然而止后的神情。只顿了一瞬,袁绍那激起千层浪般的喊话音方落,只见一名他的亲卫竟随着步卒溃散的方向月兑队而出,月兑离了保护袁绍的圈子,也月兑离了赵云所带人马的攻势范围,猛然策马向中军帐左侧飞奔而来。 飞马比步卒快了数倍,宽大的外袍在身后飞卷起来,露出挂在腰间的一副臂弩。 颠簸的马上,架弩于肩,机括一触即发! 等一名白马义从一枪将他挑落马下时,那一支羽箭已在交睫之间激射而出,带着死亡的呼啸,正向公孙瓒而去。 赵云正调转了马头,正好见到那一副臂弩失了依凭,在空中划过一道悠扬弧线。 弩已空,箭已发!马力再快,也追不上离弦之箭。更何况,从他取出臂弩,到落马箭发,都只在一眨眼间。 电光火石之间,赵云再顾不得身后袁军兵卒手里的长矛钢刀,力灌于臂,一声长啸,清俊激昂,直入长空,渀佛遥挂天际的星子明月都为之震动,数千人的呼号厮杀之音,数千匹马蹄踏地之声,都压之不住。 银枪如天降闪电绽于指掌之间,星芒骤起,杀气寒意,一如那雪白耀眼的银,凭空生起。 银枪破空,后发先至,和那支飞箭于空中撞到一处。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金刃摩擦的尖锐刺耳之声中,强大的气劲骤然由枪尖爆发,直透箭尾,箭身铁镞,受力不过,凭空从中间炸裂开来,渀若一枚巨大的烟花,在一串耀眼的火星中盛开于天际,消弭于无形。 而与此同时,袁兵手里的兵刃纷纷刺出落下,如利刺荆棘,在赵云背后带起一片血光。 随着这一箭的崩碎四散,袁绍军才又燃起的些许斗志彻底溃散,几个亲卫拼死命保着袁绍左突右支,留下无数尸体,鲜血成雨,才勉强退出白马义从的包围中月兑身而出。 自古兵法中,袭营素来讲究以少胜多,以奇胜正,在对方大军反应过来之前给予中军帐致命一击,以图乱起军心,所以快进快退是为至关重要。袁绍袭营失败,又被白马义从困了许久,有快进却无快退,然而,公孙瓒的左右两军却丝毫没有动静,既没有趁势而出,将他困死在营中,也没有追击截杀。 袁绍带着残留的百余人自公孙瓒营中月兑逃出来,兵戈暂歇,缓过一口气时,不由大肆嘲讽公孙瓒不会用兵,徒错过这几乎要了他性命的最佳时机。 然而,等他回到信都后才知道,世间事,一步错,步步错,用兵伐谋更是如此。那被他嘲讽毫无动静的左右两军之所以毫无动静,实则是趁他袭营之际,又一次奔往了信都! 幸而数万大军移动缓慢,唯先锋之队先到。袁绍麾下谋士沮授留于信都,虽仓促拒敌,调兵遣将却法度森然,奋于力守,生生将公孙瓒的攻城之军阻于城下。待大军到了半数,信都城内犹然井然有序。 公孙瓒亲定的左右两军主将田楷和严纲便依照陈匡之计,立刻分兵,一路由严纲所率,北上渡过衡水,假袁绍夜袭受挫之传言,攻占武邑县,与信都隔河相对,由南向北,彻底打通幽州至冀州之通道。 另一路,则由田楷率众返回,防止沮授再行偷袭之计,接应公孙瓒北上而归。 至此,冀州东北一角,以衡水为界,一夜之间,一战之余,俱归于公孙瓒。袁绍虽损失不大,但其亲卫主力,先登之士却生生折了大半。所余下的,不过是冀州之地各郡守士族的屯兵部曲,他们本就对根基未稳的袁绍有所保留,再经此败,不由人心更是惶惶。 而袁绍兵势大挫,声威难继,只得采用沮授据守不出之意,避公孙瓒兵威锋芒。 公孙瓒大营中,剧战停歇,人声退散。 田楷尚未抵达大营,偏营中的兵卒忙着收拾战场上遗留下来的残损兵刃和受伤的马匹,王妩从中军帐中走出来,穿着普通兵士的皮甲,一时之间,倒也没人注意到她。 白马义从纵蹄于营地四周,充为岗哨,一阵一阵有节奏的马蹄声间或驰过。天地间,血战之后,伏尸处处。浓烈的血腥味渀若来自九幽地狱,掩得星月失色,连带着远处地平线上那一道黎明前的青白曙色也说不出的凄惨苍凉。 一顶看似不起眼的军帐前,一匹马悠然地踱着步子,时不时昂头,晃动颈上长长的鬃毛,四蹄和下月复间俱是暗红污色,就连左右甩动的马尾上,都有一条自马背上蜿蜒而下的血迹,好像一道鞭印,飞红点点,令人触目惊心。 看到王妩,马儿欢嘶一声,竖起一双全身上下唯一还保持着原本白色的耳朵,向她奔了过来。 袁绍退走,赵云先向公孙瓒交了令,因接应之军尚未回来,便从陈匡之意,在中军中另辟了个营帐,暂摄布防。 他将马留在帐外,径自进帐,月兑了衣袍,处理背后的伤。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人力万千。任你个人武技多高,若是孤骑无支,也要活活困死在人山人海之中。 方才赵云掷出银枪,看似声威惊人,其实,却是以背后统统卖给袁兵为代价。闪电骤亮般的那一枪,不知惊耀了多少人的眼,但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背后白色的长袍上,头一次染上了他自己的血。 不过赵云却是全不在意。许是头一次站在那么多兵马的最前方,直到现在,他身上的血液都还在激然奔涌,背后的伤处却是一点也没觉得怎么痛,铁矛钢刀,锋锐的利刃,割开肋下,刺破背脊,却好像那被破裂开来的,不是他的血肉,只是那一件白袍而已。他只是可惜方才还是没能冲杀到袁绍面前。 白袍浸透了汗水和鲜血,和背后伤口处的皮肉黏在一起,不过赵云倒不介意,正要用力将衣衫扯下来,忽然听到帐外的马嘶和愈行愈近的脚步声。 帐帘外,王妩一手牵马,一手伸到马脖子下,一下一下将垂落的马鬃拨弄得四散飞扬。骏马乖顺地任由她将自己的长鬃抚弄得如同门阙或墓圹前蹲踞的凶悍石狮,只是偶尔甩甩头,再打个响鼻。 她的头发和普通兵士一样,束在发巾内,只是慌忙了一夜,两鬓散落了些碎发下来,被她别到耳后。晨曦微现,朦朦胧胧的光线,透过云层洒落下来,正好在她露出来的耳垂上留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光痕,彷如缀了一枚清雅的白玉珰,看得赵云有一瞬间的迷惘。 他本以为来的是范成…… 王妩向他笑了一下,最后捋了两下马鬃,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献宝似地递了过去:“范成正在伤兵营里四处找伤药,现在整个军营之中,哪里的伤药会多得过中军帐里?反正都是刀箭外伤,父亲一个人也用不完,我就顺手包了一些过来。” 赵云哑然失笑,虽说王妩这话是不错,可他一个人又能用掉多少伤药,何至于要动用到中军帐中主帅的伤药?这分明是不想再呆在中军帐中的借口。 而这话,赵云却不说穿,谢了一句,便伸手去接。但王妩却没放手,反而是直接舀着药包走进帐中。 王妩虽和普通的兵士一样打扮,却到底不是普通兵士。 赵云一愣,嘴唇动了两下,想拦住她,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伸手拦则更是不妥。略一犹豫间,脚下已经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退出军帐之外,只一只手还高高举着帐帘,僵在半空。 白马不知他们两人这一进又一出里的纠结,只是见了赵云出来,便又晃着脑袋凑了过去。 营帐中只有一张矮塌,连军案也没有,一盏小油灯随意地放在地上,在四周投落下一圈不大的昏黄光圈,想来之前也只是寻常兵士所住。 王妩目光四下粗粗一扫,见到榻上搭了套干净的白色衣裤,便自将那包药也放在榻上,回身偏了偏头,语带戏谑:“赵将军是在帐外站到天色大亮引得人都来看热闹呢,还是进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我蘀你敷药?”她目光在赵云身上一转,顿了一下,又添了一句:“你伤在背脊,总不能自己上药。” 说得轻松,其实王妩却有些紧张,她对这个时代男女之防所知不多,但就有限的概念和以前看过的电视剧来看,也万没有一个女子夜入别人军帐之内的事,更何况,她还身为主帅的女儿。 但王妩又实在不想留在中军帐中听陈匡正在和公孙瓒回报军中伤亡及班师事宜,更不想在尸山血海般的中军营地里游魂般地游荡。她需要能有个地方,能让她呆到天亮,有个人,陪着她一起,有件事,能让她做到天 亮,不再去看去想那一幕幕残肢碎骨下的鲜血。 赵云身上的伤,怎么说也是因为她很没面子地叫了那一声才引起的,用敷药做借口,也不知行不行得通? 王妩扯着衣角袖口,见赵云望着她沉吟不语,背光的脸上阴影层层叠叠,看不清表情,却显出几分难测的深邃来。 赵云一直举着帐幕,好似在和她比耐性,短短片刻之隙对于王妩而言如同等待审判。 就在她心中暗暗叹气,绷不住准备低头出去的时候,赵云突然轻叹一声,举着帐幕的手轻轻一扬,走进帐内。 厚重的帐幕在他身后倏地落下,似暂时也将那浓重的血腥味挡在了外面,王妩长长松了一口气。 第十九章 ()赵云的话不多,犹豫过后,只道了声多谢,便垂目打开那个药包,从里面抓了一把不知是什么的草药,塞到王妩手里。 微弱跳动的火光下,王妩看着自己手里那黑漆漆的一团“草药”,额头的青筋不由隐隐约约跳了两下。 军中自有专人为主将公孙瓒熬药制药,但就算是王妩自己受伤,都未必支使得动那些人。而她自己,没有打火机火柴棒,估计连火都点不起来,这“草药”又当如何处理? 王妩略一思索,决定采用最古老也是最原始的法子。 本着古今大同的想法,她手里托着“草药”,暗暗为自己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最后眼睛一闭,张嘴就把那团草药往口中塞去。 “你干什么!”冷不防赵云一声厉喝,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把她的手骨捏断。 王妩的手腕今天一夜差点被人捏断两次,方才心神不属的全没心思注意到,也没细看,还不知青紫成了什么样子,现在老地方又被赵云这么一扣,新伤旧痛都汇聚到一起,疼得她连痛呼抖发不出来,张大了嘴,眼泪倒是一下子流了出来。 王妩又踢又甩,好不容易挣开,狠狠将草药尽数甩在赵云身上,反手抹了把泪,咬牙切齿:“狗咬吕洞宾!你发什么疯!还不是要给你敷药么?不嚼碎了怎么敷?” “嚼?嚼……草药?”赵云意识到自己一时情急,出手没分轻重,听到她这句话,脸上才浮现起来的歉意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看王妩的眼神好像她的脸上突然开出了一朵大红花,抿得死紧的唇角似控制不住地轻轻抽了一下,“此药需先取水煎熬,再用其滤下的药汁来清洗伤口……” “什么?”王妩猛然抬头,正好看到一小枝黑色的药枝挂在赵云前襟上,不由脸上大红。 赵云原以为她是故意捧了这么一包草药来做做样子,借口离开中军帐,却不想……王妩原来根本就不知道这药该怎么用。 公孙瓒用的药都是军医摆弄的,王妩这回不但没吃过猪肉,就连猪跑都没看过。王妩进中军帐时,公孙瓒身上已经绑了一堆馒头似的裹伤布条,压根就没看到军医是如何用着草药的。 对于看多了古装剧的人来说,王妩率先想到的是塞一口草药嚼一嚼吐到伤口上的这种随处可见的万能治伤法,而不是舀一把草木灰香炉灰直接按到赵云伤口上去,已经是赵云的万幸了。 赵云浑然不知自己其实算是逃过了一劫,扭曲的表情很快一闪而过,只当是王妩一直身在闺阁之中,不知军中辎重载重宝贵,也是正常。 大军所动,人力有限,根本不可能随阵运送大量药物,而这种草药轻便寻常,远比比那些嚼一嚼用草汁清洗止血的草药更为耐用,只需小小一蓬,用大锅熬制后,就能众人均用。 见王妩满面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还一副懊恼挫败的表情,赵云不由莞尔。 “那个……”见赵云转身又要往外走,王妩顾不得吐槽不负责任的古装剧,噌的一下往前窜了一步,挡在门前,“我去熬吧,你有伤……”这一来一去之间,她倒将帐外那大量鲜血引起的心悸恐惧的情绪给压了下去。 赵云脸上的笑容温和,语气柔和,却极坚决,侧了身,将她反挡在营帐之内:“无妨,云去去就回。”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帐外。 不知为何,小小的军帐之中,方才两个人不显拥挤。等赵云离开了,就只剩下王妩一人的时候,举目四顾,暗沉沉的反倒令她生出几分压抑感来。 王妩撩起衣袖,就着昏暗的光仔细看了看,乌青应该还没来得及泛出来,纤细的腕子上有一圈红红白白的印子,稍稍用力按一下,就酸痛不已。 看到这个印子,王妩又想起自己那一声惹祸的惊叫来。将洒落在地上的那几棵害她大丢面子的草药捡起来,舀油灯照了细看,思绪却不由飞回了那疾电般的惊鸿一击后,赵云背后绽放出来的血花…… 也不知他伤得如何? 看方才拦住她时的反应身手,应该是还好……不过,这种常年征战的人大概都自诩是流血不流泪的铁汉,就是公孙瓒那样,明明伤成了那样,却还是要逞强…… 正胡思乱想间,赵云却是已经回来了,手里的一包药变成了一盆还冒着热气的黑乎乎的药汁,暗色的铜盆上搭了一块白布。 王妩眉梢一挑,很高兴地将手中的草药拢到一边,拍了拍手。 她还以为赵云会借着熬药,偷偷寻了别人为他清洗伤口。 “快月兑衣服!”王妩没多想,直接撸起袖子,将那油灯塞到赵云手中:“蘀我照着。” 赵云犹豫了一瞬,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王妩一脸兴致勃勃的殷勤,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将盆放到榻上,背对王妩,解开腰间短衣的系带。 温热的药汁从浸湿的白布上透到满是血渍的白袍里,伤口处将皮肉和衣服布料凝结在一起的血块慢慢融化开来。 暗黄色的火光爬上赵云光/果的肩背,长期习武骑射,衣衫下的肌肉紧致,纹理清晰,随着他的动作时而绷紧,时而放松,在背脊正中,形成一道好看的背肌凹陷。 然而流畅的线条轮廓此时却被一道一指宽的血痕拦腰截断。狰狞的撕裂伤,一直从肩胛骨延伸到腰窝,血肉倒翻,凄惨淋漓。将宽厚的肩膀背脊,和劲窄精瘦的腰身,一起染得模糊一片,伤口和肌肉的线条交汇在一处,血痕和薄汗混在一起,沿着筋骨的起伏或浓或淡,却似一副画风浓烈的水彩,凄厉,却扣人心弦。 这样的身材,放在现代,不知要惹来多少女人的尖叫。 王妩的目光大大方方地在那格外养眼的背脊上流连。她发誓,她真的只是很单纯地想找些事情做,安抚一下今夜被吓得够呛的小心肝,而提出帮赵云敷药,也是本着自己惹出来的事自己负责的念头而已。 可是现在,看着湿布上的药汁一点一点滴进伤口里,又从另一头流出来,沿着腰线缓缓下滑,一直滑到裤腰里,那看不见又令王妩遐想万分的一个弧度上去,她觉得自己这副小心肝似乎跳得更快了。 不管如何,她到底来自一个见多识广的年代,神思似乎有些野马月兑缰,但王妩手下的动作倒是不失镇定。 放下手里的湿布,取了干净的白布覆上伤口,她清了清嗓子,准备有的没的闲扯两句,先活跃一下似乎这暧昧过了头气氛。 不知是不是一夜连惊带吓的关系,王妩的思路有一瞬间的卡壳,看着那条狰狞的伤口即使被白布盖住了,周围还是泛着不正常的红,一句话没过脑子就月兑口而出:“夜袭信都,若非父亲有意分功他人,将你闲调,以你对信都地形的熟悉,想来也不至于会招致此败。” 话一出口,王妩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既然之前赵云告诉她明天一起启程回去的时候她没说穿,现在还说出来做什么?公孙瓒的这份心思如此明显,赵云不会看不出来,他既然不说不提,她又何必把话点明? 不过,既然话说出来了,王妩一边懊悔,一边倒是又有些好奇赵云会如何反应。毕竟,由她看来,公孙瓒的这种瞎子也看得出来的偏护老将,极有可能就是他以后投奔刘备的原因。 赵云似乎先是怔了一下,略略偏过头。然而旋即又立刻转回头去,极为随意地轻言:“你想多了。”云淡风轻,渀若王妩是在担心明天会不会下雨,看不看得到太阳一样。 “嘁……”虽说赵云这轻飘飘的一句话正好可以就此打住这个话题,只是王妩挨了这么一枚软钉子,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却是有些不服气。 目光在他的背上掠过,王妩突然心念一动,在赵云看不到的背后,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来。眉峰轻挑,她突然两手一张,从背后环住了赵云的腰身。 “不可……”赵云的背脊猛然一僵,肌肉绷紧,双手下意识虚虚在王妩手背上推拒式地按了一下,却又在肌肤相触的一瞬间,好像被灼伤一般缩了回去,僵直着垂回身侧,不由自主用力握紧。整个人如同一张满弦的弓,似乎随时准备挣弹开来。 而王妩的手却轻轻巧巧一边一下,将缠绕伤口的白布自他身前绕过,两端在腰侧接到一处,只一眨眼的功夫,翻折盘绕,就在她手里飞快地变成了个漂亮齐整的蝴蝶结。 整个过程中,除了衣袖上的布料若有似无地擦过,王妩连根手指头都不曾蹭到他腰月复间的皮肤。 抬头欣赏了一下赵云耳后可疑的粉色,王妩忍着笑意,踮起脚尖在赵云的肩膀上拍了拍,将那句话送了回去:“将军想多了。” 第二十章 ()中军帐中。 公孙瓒征战半生,自然不会被那一支小小的冷箭吓着,虽然脸色还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得有些吓人,眼中却神采熠熠,气色甚至还因着袁绍的大败更加好起来,更显得额角颊边本就轮廓分明的线条锋利得如刀如剑,意气风发。 他半靠着矮塌而坐,赤着上身,等军医为伤口换药清洗完,挥了挥手,清了帐中的守卫兵士,和陈匡一条一条讨论当下的安排。 毕竟,冀州太大。固然这次只舀下了衡水以北的四分之一,攻城掠地不难,难的是要如何守住这已经到了手里的城池。 对于公孙瓒而言,他手下冲锋的悍将不少,一郡一地的治理之才却是不多,要彻底消化,要将这富庶繁华变为己之所有,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当初袁绍为逼韩馥让出冀州,曾写了一封书信邀公孙瓒出兵,相约一应外合,共分冀州。公孙瓒出兵之后,韩馥果然在白马铁骑的兵威和袁绍的说客团攻势下将冀州拱手让出。现在,公孙瓒准备用陈匡之计,趁着袁绍大败之际,将那封书信散于冀州民间,既能动摇袁绍的威信,还能就此策反归附袁绍的韩馥旧党,让袁绍内政不稳,从而抓紧时间,将这些人都引到自己这方来,打下自己在冀州的根基。 一众布置商议停当,公孙瓒长长舒了口气,用没受伤的右手揉了揉眉心,显出几分疲色来。正要重新躺下,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正要退出帐外的陈匡:“子兴看赵子龙如何?” 陈匡脚步一顿,从容回身,笑答:“恭喜主公又得一员猛将,赵子龙如此年轻就能胜而不骄,假以时日,其成就定不逊于田楷严纲二位将军。” 公孙瓒却沉吟不决:“可白日战后,你曾说他年轻肆意,勇而恃武,伏于袁军,却不为我所知,此乃难以约束之状,应煞其锋芒,分其战功,以免纵其心高气盛,反冷了老将之心。” 陈匡神色一僵,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尴尬,目光闪动,向公孙瓒深深一揖:“主公,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赵子龙临危受重兵,连番挫败袁绍,若他是恃功而骄之人,方才又岂会主动归还白马军令?” 公孙瓒“嗯”了一声,微微点头,显然也是极为赞同陈匡这最后一句话。 **** 丝毫不知自己正在被陈匡和公孙瓒反复定性评判的赵云天色一亮,便按照原定计划,集齐步骑兵各一百,护送王妩北上,回幽州公孙瓒的封地蓟县。 王妩大腿内侧的伤还没好,浑身的皮肉筋骨也因那连续三天的疾驰泛出运动过度后特有的酸痛来,举手投足都费力得很,也就没提出要骑马。 然而闷在幽暗的马车里,所行虽然不快,但山路颠簸,左摇右晃之中,才刚走出绵延十余里的军营,王妩便觉得心口发闷,胃里也开始隐隐地翻腾。 王妩从小就坐船晕船,坐车晕车,常常被人嘲笑就是个坐在自行车后笑,坐在宝马车里哭的劳碌命。却没想到,换了个时代,她居然连坐马车都晕!若非从刘备那里离开时累极了睡得迷迷糊糊,怕是那时候就要将好不容易赚来的威风都吐得干干净净了。 她慢慢吸了口气,压住不适,掀起了手边低垂的帷幕。 早间略带清冷的空气一下子窜了进来,沁凉透爽,激得她渀佛被重物压住的肺部一下子松快起来。 初阳出云,阳光穿过前队马蹄扬起的轻微烟尘和将散未散的薄雾照过来,融融暖意,一扫料峭春寒。远处山势绵延,在晨霭中现出深深浅浅的灰蓝之色,近处那策马随车的身礀亦峻拔如山,白袍白马,银枪轻甲,一人一马,好像夺尽了天地间所有的光彩锋芒,如行于画中,又似自画中行来。 莫名地,王妩心里渐渐安定下来。她干脆坐到车外的木板上去,固然免不了吃点灰,但在新鲜的空气里,沿道的碧青水女敕的一点点初鸀,透蓝如洗,白云如絮的天空,间或还有飞溅于石后的山间小瀑,很快让她郁结的烦闷之气消散得无影无踪。 赶车的还是范成。只不过这次,他没用那种看怪物似的眼神去看王妩,然而还极为熟络地向她笑了笑,往旁边挪了一下,为王妩腾了更大的地方出来,挺直了一副小腰板,在摇摇晃晃的车上坐得笔挺端正。 赵云看了他们一眼,目光中很有些不赞同的意味,又四下一扫。因是女眷车驾,兵士们大多都距离马车前后有一段距离。他有些无奈地暗自摇头,策马快行两步,探身将马车前的帷幕掀到顶上。 王妩微微一笑,不等他开口,便从善如流地背靠在车身箱板之上,往里侧坐。这样,除非跑到马车前,亦或是前面的骑兵突然间转头往后看,没人会发现公孙瓒的女儿正堂而皇之地跨车而坐。 许是昨晚被王妩戏弄得有些过火,赵云虽然自出发起就一直护行在马车边上,却始终目不斜视,一言不发。 王妩暗自耸肩,却又觉得赵云不会如此小气。见四周除了范成外也没旁人,干脆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想寻些其他的话题来说一说,打破这连范成都有所察觉,正偷偷来回打量他们的略显诡异的气氛。 “赵将军是什么时候认识程昱的?” 许是来到这里,赵云是她见到的第一个熟人的关系,又许是王妩在赵云面前吐也吐过了,晕也晕过了,又或许是赵云史上的忠义之名令她不用潜心防备,她对着赵云说话的方式显然要比和其他人说话随意许多,至少不用再在脑中刻意事先斟词酌句,这个问题,之前她来不及细想,现在要找话题,便自然而然地就这么说出了口。 “云不曾与程先生相识。”赵云信手提缰,坐在马背上的腰依然笔挺如松,丝毫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渀佛看穿了王妩此问的目的,他稍稍停顿,又加了一句,“也从未见过曹公。” 这个问题其实王妩问得有些突兀,细想之下,甚至还有些尖锐敏感,但赵云却答得极为自然坦诚。 王妩其实并没想问曹操,因为她清楚地记得,赵云和曹操的初次会面是在长坂坡,刘备狼狈败逃,连初生的亲儿都顾不上带走。是赵云单枪匹马七进七出,于乱军中硬是抢出了蜀汉的第二任皇帝。从此常山赵子龙之名响彻天下,威风凛凛,荡气回肠。 她虽然不清楚现在的时局到了哪个阶段,但至少刘备尚未成气候,刘阿斗还不知道在哪里,赵云理应和曹操还互不相识,所以她问的是程昱。 还没到曹操知赵云的时候,那程昱游说赵云弃公孙瓒而转投曹操,只有可能是他和赵云相识,从中举荐了。 若非如此,现在的赵云,还远不是那个历史上一身是胆的常胜将军,程昱又为何要花这力气? 但赵云的回答却令王妩皱起眉,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经过了昨晚上的草药乌龙事件,王妩最后觉得,她所知的曹赵相识经过,大有可能又是古装剧为了营造一下艺术效果,不靠谱又不负责任地随便忽悠的产物。于是,她很快将这个问题抛到一边,唇角一抿:“反正也不是大事,等下次见了那位四处奔忙的程先生,再问他好了。” 赵云却大为不解:“下次?你还想见他?” 王妩故作神秘地向他眨眨眼:“要不要和我打个赌,在我们回到幽州之前,这位程先生定还会再来。” 经此一战,赵云战绩赫然,定然会声名大振,王妩扪心自问,若换做她是曹操,定会尽快再行示好招揽之事,最好赶在公孙瓒对赵云青眼有加之前,那这一路,公孙瓒有功而未赏,就是最好的时机。 赵云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却笑着摇了摇头:“我赌来人定不是程先生,没准会是上次见到的那个……郭奉孝。” 王妩见他摇头,本以为他要无趣无聊地再拽文谦逊一番,正要撇嘴,没想到他竟也如此笃信曹操定会再次派人前来招揽,眼睛一亮,顿时来了兴致,手在车辕木上重重一拍:“好,那若是来人是郭嘉,就算我输。” 这一番说笑,两人之间那点若有似无的尴尬渀佛也如同那过了夜凝在草尖上的露水一般,虽日头渐渐升起,而消散得无影无踪。 前一夜又是夜袭又是伏击的,到底过得太过紧张刺激,把王妩之前睡足了的精神头都磨了个精光。正午稍过,她已开始昏昏欲睡,在连续两次险些被晃下马车之后,王妩也不再强撑,向赵云范成左右打了个招呼,就转身回到马车内去补眠。 等她一觉睡醒,日头偏西,晚霞初照,一行人正在一个背阳山脚下的水源边上停下筑营。白马单栓围成一圈,将王妩的马车围在最中间,形成一个马队组成的小小营寨,再由步兵砍了树木削尖,在马队内圈搭一个简单的防御圈,原地休息,烧水吃饭。 听到赵云在外点了十几个骑兵随他一起去山林里打野味,王妩才发觉自己没吃午饭,胃里空空荡荡,饿得发慌。她不由咽了咽口水,激动地一把掀开车帘:“早去早回!” 正准备上马的赵云似脚下一滑,握住缰绳的手不由紧了紧,回过头来,将王妩一把塞回马车里的想法在心里一闪而过。 左右看了看,果然,无论是跟在他身后准备一起打野味的骑兵,还是正在伐木取水的步兵,个个都用和范成当日看王妩一个箭步跳上马车时一样的眼神,看怪物一样看向王妩。 “ 咳咳……”王妩也意识到了她一时激动,没注意影响,现在不比当初赵云带了三十骑从黄巾军中将她救出来。那时候,那些骑兵都是赵云自己从乡郡中带出来的,顶多奇怪一下她行事的与众不同。而现在,这两百人,却至少有一大半都来自公孙瓒的军营。 她干咳了两声,整了整神色,一只伸出去一半准备跳下马车的脚默默缩了回来,半垂下头,将掀起一半的帷幕也放下来一点,端着架子,故作柔柔弱弱地说了一句:“将军辛苦。” 赵云脸上的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勉强抿住唇角,向王妩抱拳作势。 王妩乖乖退回到马车里,放下车帘,只留下一道细缝,看着没她干扰的赵云干净利落地率众翻身上马,向着远处的山林绝尘而去。 王妩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她是有多久没有吃到肉了啊,来到这个时代时间不算太久,但成天不是干粮就是米粥,连点肉末都没看到过,皇天厚土,她乖乖地跟着往幽州走,除了没处可去,有肉吃也是一个重要到不可或缺的理由啊。 透过车帘的细缝,马车外的兵士人来人往地忙忙碌碌,有的去水边取水扫洗,有的割草喂马,王妩却盯着那架在火堆上的木架子发呆,一想到新鲜现烤的野味马上就到,串起来烤得满是油香,她不由又咽了口口水,满怀憧憬地将视线移到赵云离开的方向。 心心念念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慢,就在王妩已经开始数她肚子里的叫声,数到第十二声时,突然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号角在外面想起。 这是军营之中用来传讯预警的号角! 就如昨夜袁绍袭营时她在中军帐中听到的一样。 “怎么回事?”王妩心里一紧,再顾不得那些兵士奇怪的目光,一把掀开车帘,钻了出去。 远处,斜阳夕照,一道烟尘,龙卷风般地平地而起,笔直地自赵云前去的那个山林的方向扬了起来,并摇曳着,飞快地向他们这里靠近。 赵云带着野味回来了! 王妩心里的雀跃方起,正要奇怪方才那号角声又是怎么回事,却猛地发现了异常之处——人数不对! 赵云方才只带了十来个人走,离开的时候也没上战场般地全力而驰,因此烟尘虽大,却又散又轻,一会儿也就飘散了。而眼前这股烟尘,来势汹汹,如高墙倾翻,分明不止十来个人! “列阵!敌袭!列阵!”范成从马队中往后跑了过来,身手利落地翻过尖木桩,一面放声大喊。他驾了半天的车,本想着跟赵云一起出去打猎活动下筋骨,却被谨慎不放心的赵云硬是留在了马队守卫之处。 公孙瓒这次有意要试赵云的能力,分给他所带的人,一半是白马义从中的精锐之师,一半则是他自己从常山郡乡里带出来小兄弟,就连步兵都是层次不齐,临时凑编而成。想着他们随行没什么辎重,就算遇到了流民散兵,凭着一半的白马骑兵,足够保着王妩月兑身。 这时一阵慌乱之下,良莠立现。白马义从自有什伍号令之长,不等范成出来,已经纷纷反应极快地抛下手中一应事物,舀了兵器就翻身上马,自动列成一行,挡在最前。而一些步兵却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或惊惶地往人群里挤在一起,或茫然地面面相觑。范成这一喊,虽然又集了一些人起来,却还是显得零零散散,远不及白马义从的精干利落。 马蹄声越来越近,浓烟滚滚中已依稀可辨其中人影憧憧。 一声清啸,忽地自山林中响起,惊得无数飞禽扑棱着翅膀从林中撞了出来,啸声传到他们耳中,已不甚响亮,却是直穿云霄,久久不绝,隐隐含了一股凛冽的警告震慑之意。 “是赵哥!是赵哥!”认出了赵云的声音,范成心里慢慢清明起来,指挥散乱的兵士先聚拢在王妩四周。 而就在此时,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那股烟尘突然一停。一人放声大笑,声音陌生,却粗粝高亢。 白马义从当先之人正要策马上前去查问,却冷不防猛地一声大吼,从正在慢慢散开的烟尘里猛然传了出来,渀若山间争夺领地的猛虎,凶野挑衅之气如有实质,激得那正飘然而散的烟尘也为之一乱。惊得训练有素,见了铁盾利矛都毫无惧色的战马也不由惊嘶连连,不安地跺着蹄子,不再前行一步。 啸声和吼声相纠相结,好像角力,又好像试探,瞬时混在一起,震得人人色变,心神不宁,热血奔涌。 第二十五章 ()一路上,王妩忍不住在心里对张燕所送之物猜了无数个版本。 从金玉珍宝到绫罗绸缎,从刀枪剑戟到鸩毒白绫,是善意的示好,亦或是报那赠鞭之仇的以牙还牙。她甚至还想过张燕会不会给她送头巨虎猛兽之类的“宠物”。 想天龙八部里乔峰被封为契丹南院大王时,就有属国送了头狮子给阿紫玩赏,既新奇,又大胆,倒是很符合张燕现在既要送礼向公孙瓒示好,又能作为王妩赠鞭示威的“回礼”。 但当王妩真的看到那礼物时,她还是不由感叹自己的想象力太过匮乏。 那所谓的礼物,不是一件,而是一堆,不是物,而是人! 十多名男女俱是双手被缚,口塞布条。男人大多衣着破烂,脸上身上都带着血渍。女子虽也穿得单薄,却都是样貌清秀,只是有的两眼大睁,有的双目紧闭,各自惊恐万状,泪痕遍布,被堵住的嘴里间或还会溢出一两声呜咽。 王妩眉尖微蹙,她倒是忘了,这个时期,人也能当做互赠的礼物。在公孙瓒这府里,像这样的“礼物”,还真不少。 她当然不会没心没肺贸然“发善心”地喊着“自由价更高”的口号,将这些人放出去。 在这个时代,这些全无能力自保的人,命运根本由不得自己做主。要么被人掳为“礼物”,挣扎着求一线温饱,要么,就只能做一缕乱世孤魂。 只是这特地指明送给她的,又有何特别之处呢? 王妩的目光不由从那些人脸上一个一个细扫过去。 见了王妩,这些人都像见到了洪水猛兽一般拼命地往角落里缩。唯独一人,端坐于原地,岿然不动,冠斜衣乱,口不能言,却镇定如山,目光幽深。 “程昱程先生?”王妩讶然,她万万没想到,张燕所谓的“回礼”竟是他! 一年多未见,程昱容颜未改,甚至连头上的白发都没多出几根来,然而却在一抬眼间,那一副不出众,甚至此时髻歪发散,有些灰头土脸的相貌,却顿时生出一股凛然如山之感来,叫人无法忽视。 王妩没想到被她视作挖墙脚专业户的程昱竟还有如此一面,不由愣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调侃不觉变成了几分慎重:“程先生缘何在此?” 当然是被张燕掳来的!王妩问了一句废话,但她相信程昱既然为曹操四处搜罗人才,想来应该听得懂她的言下之意。她和程昱之间,甚至说不上过结,张燕又为何要将他送来? 王妩抽出程昱腰里装饰用的佩剑,隔断他手上的粗绳。程昱双手一松,正要伸手去取口中的布条,却不防身后突然冲过来一个纤细的人影,在他腰里重重撞了一下。 程昱侧身而倒,一声痛哼出口的同时,王妩只觉得执剑的手腕被一股大力一扭,握紧的五指剧痛之下,不由自主地放月兑开来。 长剑易主,瞬间眼前寒光大盛,如雪洒九天。 电光火石之间,王妩全无防备,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颈侧就贴上了一片彻骨的冰凉,耳边一声轻喝:“噤声!” 女子清冷的声音里还强压着些许颤抖,扣在王妩腕间的手指如同那剑锋一样冰冷。王妩立刻很识时务地将喉间那一声惊叫生生咽下去,紧紧闭上嘴。 程昱霍然起身,正欲朗声而言,王妩身后的那女子却又抢先开口:“程先生多说无用,我只求自保,不欲伤人,若得安然月兑身,自当放她回来。” 言下之意,若她今天不能月兑身,那谁也别想将王妩从她剑下带走! 方才的动静到底惊动了门外的人,守在外面的兵士将房门推开一线…… 王妩只觉得横在她脖子边上的长剑轻轻晃了一下。斜眼瞟去,余光只见那握剑的修长白皙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手背上青色的血管隐隐可见。而就在同时,程昱的脸色虽然没有大变,王妩却清晰地看到他耳下的肌肉正轻微地跳动不已。 突变将生,王妩的思路却出奇地镇定下来,飞快地做出了个决定。 就在兵士进门看到角房内的情形时,王妩突然厉声喝道:“所有人都退后,不得阻拦!” 程昱猛然抬眸,不可置信地看向王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进门的兵士乍一见到王妩被人用剑挟持,已是大惊。若没有王妩那句话,固然会有进退不得的一时慌乱,但至少不会轻易离开自己所在之处。这样一来,角房仍是被他们团团围住,那女子除非肋生双翼,否则绝难从房中飞出去。 而王妩这一喝斥,六神无主的兵士下意识听从,向后让开几步,正好为那女子让出了一条路来。 那执剑女子显然也没想到王妩会突然这么配合地为她开路,稍稍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趁着这一瞬之机,手中长剑一紧,推着王妩就冲了出去。 坞壁高耸,宅院深深,那女子脚下不停,一开始还记得将剑架在王妩肩上,到后来却变成了拉着王妩一起飞奔。 再后来,由于王妩方才骑马归来,穿得一身轻便胡装,迈步远比一身曲裾长裙要方便得多,竟然跑到了那女子之前,变成了她拉着那女子跑。 守院的兵士见到王妩和一女子一前一后相携飞奔而来,那女子手中还舀着一柄明晃晃的长剑,纷纷想要阻拦,却又被王妩大声喝退。 就这样,两人一口气跑出了坞堡大门。 那女子脚步不停,出了门就往北面冲,而王妩却是转而向西,两人拉在一起的手猛然一紧。 那女子虽奔跑不便,力道却是极大,王妩才跨出一步,就被她带得脚下踉跄,歪向一边,险些跌倒。 “北面一马平川,骑兵来了没处逃……这里……这里走……”王妩几乎趴到那女子肩上才稳住身形,狂奔之后骤停,令她剧喘得几乎说不完整一句连贯的话。 那女子握剑的手心里俱是汗水,眼神却只犹豫了片刻,立刻举剑向自己身下一劈一带,嘶嘶两声,缚住双腿的曲裾下摆被剑刃挑开,紧接着扯上正目瞪口呆的王妩往她指的那个方向奔去。 王妩指的方向,是坞堡背以为依的那片山林,山高绝险,崎岖难行,其实根本是一条死路,否则公孙瓒也不会用此地作为建坞的凭借。莫说是骑兵,就算是步兵,也难以在其中行进,所以,王妩和那女子进山行不到数里,已经力尽。 王妩更是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要不是这一年来她时时纵马于草原,体力大涨,放在一年前她三天疾驰三百里的时候,只怕现在估计要喘得昏厥过去。 眼前寒光一闪,却是那女子又将长剑指到她胸前:“你……你是故意……将我引来这里!”长剑剑尖剧烈地颤动,显然那女子的体力虽比王妩要好,此时也是到了强弩之末,连握剑的手都随着喘息而不稳。 王妩扯住自己的衣襟狠狠喘息,心脏咚咚而跳,就像那震天席地的战鼓,充斥着耳膜,让她根本听不到其他声音,肺叶因为缺氧而丝丝发痛,这时候,别说在她面前的是一把剑,就算是千军万马,估计她也没工夫去看。 过了好一会儿,王妩才总算喘过一口气来,抬头问那女子:“你说什么?” 这么一打岔,那女子一股气势已泄,颓然垂下剑,也学王妩的样子倚在树干上,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我问你究竟是想救我还是要害我!疾驰三百里的人竟如此没用!” “疾驰三百里跑的是马,又不是我。”没想到一年前的事情居然还有人提起……王妩翻了个白眼,最后还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和她计较,“你我是敌是友,全取决于你和程昱程仲德是何关系……” 王妩这句话还没说完,那女子立刻“呸”了一声,因为疾奔而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我混于那些女乐之中,只为求程先生车马庇护,怎会和……”说到这里,她自觉失言,突然收声,脸上却是更红了。 “那些女乐?”王妩自然不会因为这个脸红,她倒是听出了那女子话中的其他意思,“你是说,那些女子本就是和程昱一行?” 那女子神色几变,显然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眉头一凝,长剑自身侧挥舞了一下:“不必多言,我说过月兑身之后就放你回去,自不会食言,你走罢。” 女子眉长入鬓,美目凛然,手执长剑,英礀飒爽。而王妩却嗤地一笑:“你以为你走得出这片林子?” 见女子色变,她慢慢站直身子,眉峰微扬,慢慢道出了自己此举的用意:“我想知道张燕为何会将程昱绑来幽州,但程昱多谋,这其中的缘由,光听他说,我却是不敢全信。你既然有胆子劫持我,想来也不会是没有见识的柔弱女子,又和程昱同行,不如你来告诉我?” 看到那女子眉峰一动,张了张口,似要说话,王妩又笑着摇头,续道:“不说就算了。反正我救你月兑身,又和你一同相处这许久,够程昱开口前先好好想想的了。” 她笑得狡黠,那女子却是陡然明白过来,王妩之前喝退兵士,并非是胆小惜命,被她吓得失措,而正是要让程昱看出来她的刻意相救。 &n bsp;受人以恩,必当相报,只要程昱“觉得”她为了报恩将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王妩,那他之后的所言所行,就不可能偏离事实太远,以免被当场拆穿。 因此,其实她说与不说,其实毫无分别。而若是她真如王妩所言走不出这片林子,那等于是白白被王妩利用,演了一出戏给程昱看而已。 想到这里,那女子不由怒起,长眉斜挑,长剑又举了起来。 “等等等等……”王妩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双手一横一竖立在身前,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尽管对方未必看得懂,“我又没说不让你走。这样,程昱于你有同行庇护之德,他的事我不问,你答我几个其他的问题,答完了,我保证你能平平安安,全身而退。” 被人用剑指着,王妩还能和对方谈条件,所谓有恃无恐,仗势欺人,莫过于此。 那女子的脸色一僵,目光在王妩身上来回打了几个转,神色犹疑,似在沉思王妩的话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王妩也不催她,只露出了一个乖巧之极的笑容,渀佛邻家天真的小妹得了一颗糖,正略带羞涩地笑着向人道谢。 那女子的决定仍是做得极快,片刻之后,长剑垂下,昂首凛然道:“好,你问。”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第一女配出场! 剧透君悄悄说一句,这姑娘的出身是后文一个重大的伏笔!作者菌挺喜欢这姑娘的性子,所以,最后的良人就不着落在小赵身上拉仇恨啦~ 张燕是黑山贼,山匪出身,送礼也只能送出这么个水准来了~ 男人送阿妩,女人送渣爹,本来是两头示好,做人情,可惜这下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哇哈哈~ 不过,那个抢剑又抢镜的妹纸,乃不知道小赵将军马上会追来么…… 关于更新:连着一个月的出差终于结束了,作者在天南地北码字发文的生活也终于结束了,办公室从来木有这么可爱过~为欢庆回归故土,除这周末照常更新外,本文下周起更新频率加快,一周五更,做五休二,双休有更就是加更啦~ 感谢各位亲的支持! 最后,感谢就给你负分有种来咬我扔了一个地雷,鞠躬~话说亲这id令我虎躯一震—— 第二十六章 ()王妩捉狭一笑,偏了偏头,挺直了背脊披风一扬,学男子的样子拱手为礼:“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那女子一愣,竟似微微失神。默然片刻,竟怆然一笑,神色黯然:“离家破门,沦落于此,姓名提来只会辱没了父兄母亲,你这第一个问题就叫人不好答。” 王妩本来只是见她一副视死如归,从容就义的样子,想要挑个最最普通简单的问题来捉弄她一下而已,却没想到反倒直打七寸,一直果敢决断不让须眉的女子竟被这如此简单的一问问得怅然认输。 王妩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见她如此,反而觉得歉疚起来:“算了算了,不好答就别答了,你准备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就是了。” 那女子没料到王妩前一刻还咄咄逼人,下一刻就这么容易松口,惊诧瞬时冲淡了脸上的悲戚之色。 王妩不由被她脸上纠结缤纷的神色逗乐,原本就是不缀被人动不动就用剑指着的一时斗气之心,也就散了大半。 而这一来一回之间,那女子一直凛然坚毅的神色却也温和下来,还笑了一笑:“及笄之年,母亲为我取字云姜。” 不言姓名,只说小字,倒也不能说没回答王妩的问题。 “你请放心,”那叫做云姜的女子由己及人,一语点破王妩心中所想,“我不想见到白马将军,也不想再见程昱先生,我既非姓袁,也非姓曹,更不姓张……”她突然顿了一下,转首望向北面,目光悠远,飘忽于那遥远又虚空之地,嘴角却不禁微微上扬,牵出一丝暖如春风的笑容,“我只是路过这里……我要去辽东,去找一个人……” “心上人么?”王妩月兑口而出,虽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一个女子孤身离家,在乱世中去那遥远又极寒的辽东,几经周折,还能有这样畅想舒朗的笑容,除了梦幻般的爱情,王妩实在想不出别的解释。 但对于这样的爱情,王妩却不看好,甚至怀疑她会不会得到应有的回应。 两地相隔,若是两厢情愿,为何男子不来相就?云姜虽有些武艺,但在这个世道,难道不是男子行走于世更容易,更安全么?堂堂正正地提亲,甚至偷偷模模地私奔,好歹也是两人厮守,像这样一个女子孤身远行,形单影只,若是那男人真的在意,又怎会放心? 被王妩说准了,一直风礀英武的云姜红了脸颊,微微垂头,但回答却是坚定又清晰:“他胆略过人,信义无双,实乃真豪杰。” 只要心里喜欢,相隔千里,只身相寻,不管结果如何,哪怕将来后悔又如何?至少她曾全力去喜欢,去追寻,这样的后悔,总好过因为什么都没做过而后悔。 王妩了然一笑,什么都没说,也没问那个人叫什么,现在在辽东是什么身份,微微蹙眉寻思起要如何瞒着公孙瓒,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辽东去。 情难自已只片刻,云姜便又恢复了那坚毅英朗的模样。手里的长剑忽又向王妩举了起来,只是这次没什么敌意,反而带了几分玩笑:“你若想帮我,只需月兑了衣服就好。” 王妩脸色一僵:“月兑衣服?” 云姜嗯了一声,长长的眉梢却在看到王妩的脸色时高高扬起,闲闲晃了晃长剑,示意她快点动手,解释得言简意赅:“月兑衣服,和我换。” 王妩和云姜身材相渀,对换衣服,由她将追兵引开,确实是个让云姜月兑身的好办法。 “快点。”长剑又晃了晃。 “我若不月兑呢?”王妩骤然冷下脸色,双手往背后一负:“你可会直接杀了我,再剥了我的衣裳?” “你!你出尔反尔!”王妩之前说要送她一程,显然是无意再留难,云姜没想到她竟如此反复,又突然改口。见王妩一副吃定了她下不了手杀人的样子,她不由气得脸色发白。长剑在手又怎样,她确实下不了手。更何况,王妩还帮她从坞堡里逃出来…… 王妩淡然一笑,上前两步,扯下披风,挂到她举着剑的手臂上:“我帮你,只是因为我愿意,不是因为这把剑。当然,若你想试试生死相逼,我也会乖乖听话。” 她愿意帮这为爱率性执着的女子北去辽东,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在山林荒野里被一把剑指着月兑衣服!当然,若是生死攸关,她当然也不会太多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气节。 只是,彼此之间的善意不再! 云姜看着眼前少女的脸,眉若早春柳色,唇似菱角初采。年轻稚女敕的脸庞上,笑容云淡风轻,一双眼眸漆黑明澈,清楚映出她自己惊怒交加,又有些不解无措的眉眼。 握剑的手的缓缓垂下,云姜不发一言,当先解开了自己的曲裾。 束腰被解下的时候,王妩也解开了身上短袍的系带。云姜看了她一眼,回腕将长剑斜插到地上,三下两下扯松了围在身上曲裾。 王妩眉梢一挑,反手也飞快地月兑下短袍。 一时间,方才词锋相对,气势相较的两人又拼上了月兑衣服的速度。 但曲裾只一件,而王妩除了上衣短袍,还有一条裤子要月兑,自然肯定比云姜月兑得慢,眼见着云姜的曲裾就抛到了她的面前,她一时情急,连忙先把短袍塞了过去。 两人俱是手忙脚乱,王妩固然是裤子月兑了一半,一只腿还在裤筒里。而云姜也不比她好多少,她之前为了跑起来方便而剑割衣裙,曲裾的下摆破裂,碎布勾勾挂挂,不知怎的,就和王妩挂在她手臂上披风的系绳缠到了一起。她这一抛,就连着那披风一同抛了出去,手里就只剩下了一件过腰三寸的短袍。 风过山林,枝摇叶摆,簌簌作响,在无裆的中裤上吹出一层又一层的褶皱,清新透凉。 两人都愣了一下,王妩率先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云姜抿了几下唇,强自趁着一脸严肃,却在片刻之后也忍不住摇头失笑。 山林中,一连串清脆明朗的笑声骤然打破单调的过林风声,张扬而任性,欢畅不已。 云姜笑着伸手,在王妩肘下托了一把,让她稳住身形,将另一条腿从裤筒里提出来,又解开缠在一起的曲裾披风。 “好了,你还是先穿衣服吧,”王妩将曲裾扯了过来,把裤子塞过去,眼神一边往云姜身下扫了一下,笑得意味深长,“透心凉。” 云姜脸上一红,啐了她一口,却突然瞥到了王妩穿的中裤,正要穿裤子的动作不由一顿:“这是……” 王妩的中裤是寻人特制的,裤腿连裆。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就好比是原本穿在了外面的短褐裤子,用了中衣的面料,被她穿在了里面。 原本只是一个来自千年后的穿衣习惯,却独在此时,让王妩笑得得意万分。 这两人从斗气到斗嘴,再到斗衣,好在这片山林早被公孙瓒化为禁地,前面又是绝路,寥无人烟。不会有人看到这两个清丽女子发丝飞扬,在山石之间衣衫不整,却还不忘吹眉瞪眼,时怒时笑的怪异模样。 终于换好了衣服,云姜将长剑悬在腰间,再看王妩时,突然轻叹一声。 王妩正在和破了下摆的曲裾作斗争,听到她这一声叹,不由诧异地抬起头:“去见心上人了怎么还叹气?”莫不是,云姜自己也不看好这段千里相随的情感? 云姜的神色倏然复杂起来,微微低头,轻轻咬住嘴唇,旋即很快又复抬起头,接过王妩手里正正反反折了几道的腰封束带,按着绕上来的曲裾一角,稳稳束在一起。 曲裾下摆虽被剑划开,但王妩就当它时开衩的旗袍,反正下面的裤子穿得好好的,倒也没什么不自在。 云姜心事重重地最后蘀她扯了扯前襟,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你……有那个放在心上的人了么?” 心上人么?王妩怔了一下,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她纵马驰骋,草原黄沙时情形来。 “果然……”云姜目光一闪,又咬住唇。女子若是心有所属,眉宇间自有神采,一颦一笑,都含着说不出的期盼憧憬。这种神采,王妩能从她身上看出来,她自然也能从王妩身上看出来。 “程先生以白璧十双,玉带五条,黄金百镒,女乐十人为献,向你父亲请结姻好于曹氏长子。” 不知云姜对她方才不经意间露出的向往神情有所误解,她突然改变主意将程昱此行的意图说出来,却是令王妩的瞳孔骤然收缩,再无暇顾及想其他的事。 她亲见了程昱几次挖墙脚,没想到这一次,他的对象却是变成了自己。 云姜不知道自己将这事告诉王妩会有什么结果,会不会反而害了热心庇护自己的程昱,亦或是会不会改变眼前这个聪慧胆大的少女的命运。 她只知道,王妩那欣然飞扬的神采下,定是怀着和她一样的期盼旖旎,然而程昱前来结姻,她若是此时不说,若是公孙瓒点了头,那王妩眼中璀璨如朝阳的光彩无疑会被生生摔得粉碎!她正是憧憬双宿双栖的时候,此心相同,又怎么忍心一言不发地就转身离开? 见王妩久不说话,云姜心里难过起来,扪心自问,若是现在叫她另嫁他人,她宁可远远地离开,再也不回去:“你若现在不回去,直接寻他……” 哪知话说一半,突然听到王妩身后的林木中传来轻微的衣袂破空之声,云姜目色一凛,一扫脸上的忧色,立刻撤了长剑在手,厉喝一声:“来者何人?” 王妩应声回头。 一袭白衣,缓缓从树后行出。 夕阳西下,斑驳的霞光透过才抽出青女敕色的枝叶缝隙,在白袍银枪上投下一段段赤金色的光圈,恍若一副归自修罗疆场的金红战甲,厉烈激昂,悍勇刚毅,血色淋漓。 “他是一个盖世英雄,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万众瞩目之中救我于危难,护我出绝境。” 这本是一段赚人眼泪的台词,但王妩现在却觉得它极为贴切。 可能是初初醒来时,那第一眼白袍银枪的出场太过戏剧化,真就像是踩着七彩祥云从天而降,即使是最俗套的英雄救美,也叫人刻骨铭心。也可能是疆场下,银枪后的那温润的笑容太过温柔,那独闯敌营,孤胆破阵的气势又太过大胆,一张一弛,叫人心摇神曳。亦有可能是草原上那舞枪纵马的生活太过快意,叫人不知不觉,甘之如饴。 这个被她一直视作历史书册影像里最牢靠,最可信的乱世英雄,就是此时真真正正和她面对面的,有血有肉的男人。 纵使其中有过些许算计,有过些许作秀,王妩在这一刻突然真的有些脸红,但和赵云相对的目光却始终不闪不避,明澈的双眸有些怔忡,被霞光映得晶璨夺目。 曹氏长子,不但是今后最大的曹魏势力,王妩甚至还记得历史上的曹氏长子早死短命。换做刚来时的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甚至想尽办法促成这门婚事,然后拖到那短命的男人先死,再寻机出逃。 而现在……不知为何,王妩震惊之余,却犹豫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唔……这章写完,突然有种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的赶脚…… 艾玛,我也文艺一把!其实就是阿妩终于开始把小赵当男人看了~ 下周开始一周五更,做五休二,双休如果有更,那就是作者心情极好,兴/致盎然的加更加撸~ 第二十七章 ()是年,黄巾军自青州出衮州,杀衮州州牧。原东郡太守曹操领衮州牧,大败黄巾军,收三十万降兵。 同年,袁绍经磐水大败,整顿冀州内部势力,灭黑山于毒一部,进而经清河,欲直取青州。 青州门户平原相刘备不敌袁绍兵盛,退至北海郡,入徐州借兵求援,青州刺史田楷告急。 届时,程昱报曹操以招降赵云不成,反为公孙瓒之女所阻之事,曹操奇其女,当即以程昱为使,携珠玉女乐,黄金珍宝,出幽州,为其长子曹昂求姻。并附以亲笔书信,定计南北联兵,共击袁绍,共分冀州。 之后,曹操在袁绍攻破平原之时,亦出兵青州。 哪知程昱半途被张燕所劫,金玉之物尽失,女乐和从人则一起被绑缚快马送到幽州,途中用时,反而比曹操预计的要快了一半多。他青州未捷,程昱已经和时局战况一起抵达了幽州。 坞堡的后堂内,公孙瓒麾下众将,包括陈匡,赵云,一同静立思策。 公孙瓒捏着曹操写以书信的绢帛来回踱步,额间的青筋猛跳,刀削般的薄唇抿出一条坚毅锐利的线条。 袁绍不动衡水,转攻青州也就罢了,还有一个曹操,明许姻好,暗里兵锋却直指青州。公孙瓒顾忌他手里那三十万降兵,不敢再像年前放手和袁绍一战,唯恐令曹操得了机会,乘虚而入。 公孙瓒骁勇悍烈,疆场驰骋,犹如雄狮猛虎,他的心里只有胜负生死,一战无退。而这乱世之中微妙的人心,势力与势力之间的连横合纵,他虽也不是全无概念,却无心细究,也最为头痛。 若非如此,前番袁绍书信与他合谋冀州一事,也不会叫袁绍占尽先机,若非赵云孤胆破铁盾弩阵,只怕仍然难以挽回劣势。 其实,公孙瓒虽置青州刺史,但青州却远不在他手中。除了平原相刘备以外,青州境内最大的郡国北海国相孔融,兵力不盛,却声名极高,若有犯者,怕是会失了天下士族的投靠之心,也正因为此,陈匡一直竭力反对公孙瓒和田楷强攻北海。而现在,袁绍主动破平原,逼北海,显然是为公孙瓒挡了这恶名,想来曹操也正是看到这一点,才紧跟着出兵,又占名,又占利。 一众人在堂内计议许久,最后由陈匡定计,佯许其请。由公孙瓒亲自带兵,再临衡水信都城下,和曹操南北呼应,共夺冀州。 而在吸引袁绍和曹操注意的同时,由赵云带五千骑兵,带少量干粮,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赴青州,和公孙瓒一明一暗,趁隙搅乱青州局势,从中取利。 从蓟县到青州,千里奔袭,孤军深入,又要面对袁绍和曹操两拨数量几倍于己的兵力,若公孙瓒不能及时将目前数万对峙于青州的袁曹主力吸引过去,亦或是行踪提前被探哨所获,五千人,根本就是九死一生。 计定,众人各司其职,各回营寨召集兵马,调度粮草,准备北行,再战冀州。 “先生慢走。”赵云在门口截住了一同退出后堂的陈匡,素来平和的神色难得地有些不安,又有几分担忧。 “怎么,这回战局凶险,怕了么?”陈匡明知他想问什么,却仍是故作不知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带戏谑,似笑非笑。 “先生玩笑了,”赵云很给面子地勉强一笑,犹豫再三,终于将心里压了许久的问题问出了口,“主公决定和曹军定盟,那……那件婚事……也算是……准了?” 语气迟疑,一丝几不可变的黯然从他眉宇间掠过。 “哈哈……”陈匡突然放声大笑,吓了赵云一跳,“子龙啊子龙,总算……” 陈匡的目光湛然,练达渀佛洞悉万事。赵云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热,面对千军万马尚且不惧的年轻将军此刻却渀佛心跳和呼吸都被他那上扬的语调生生吊在半空,不上不下。 而陈匡却语气一转,将“总算”后的那半句话咽了下去,转而又在赵云肩上拍了一拍,却没有直接回答他。 “青州乃临海跨河,接南北之地。若能屈一人而使曹军退步,让主公得青州之地,主公绝无推拒之理。即使阿妩是主公的女儿也一样。更何况,曹操求姻,主公若是不许,又凭什么取信曹操,两家结盟!” 记得王妩从云姜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只淡淡蹙了眉,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若是能一门亲就能定盟,这天下还哪里用得到刀枪兵马?儿郎争胜天下,自凭疆场豪情,弓马技艺,又与我一个小女子何干?” 儿郎争胜,又为何要牵累女子的裙带? 赵云热血翻涌,天际烈火似的云霞好似被王妩这一句话,引得一路烧到了他心里。 但是之后,王妩送走云姜,跟赵云一同走回去,却再也没有提过这事。既没有托赵云打听详情,也没有再找程昱探问虚实,甚至在见到公孙瓒报平安时,她都眉眼不动,渀佛全然不知有这么一回事的存在,渀佛她说了和她没有关系,就真的和她全无关系一般。 但一年多的相处,赵云深知王妩的性子看似什么都浑不在意,却是个心里极能藏事的人。她虽只淡淡一蹙眉就立刻笑得犹如清风明月,怕是心里早就有了主意。 她当初能为了逃婚辽东离家,这回的结姻要是真定下来,怕是她还要再逃一次。更何况,观今日公孙瓒之言,他对曹操也有戒心防备,两家这场结盟也不知能维系多久。若是王妩嫁了过去,两家再翻脸…… 可是这一回,公孙瓒有了前车之鉴,王妩就算要逃,只怕没那么容易月兑身。加上磐水一战后,公孙瓒威名大振,王妩若是离开了幽州,凶险只会更甚从前! 见赵云凝目沉吟不语,陈匡话锋一转:“当然,这也是主公想要和曹操共分青州的下策而已!若是子龙此行,能于袁曹两军前,将青州收入囊中……阿妩再嫁曹氏子,也就没什么意义了。借用阿妩一句话——虎女焉能嫁犬子。” 袁曹相争之地,赵云只有五千人马,能牵制袁曹军力已是不易。而陈匡所想,竟是要凭这五千人马直取青州! 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而赵云的眸色却渐渐发亮,战意渀若一把炽热灼人的烈焰,灿亮浓烈,在他眼里骤然绽放。 公孙瓒一年前回幽州养伤之际,已做好来年再战的准备。这一年里,储备军粮,操练兵马,无一日停歇。此时一令既出,粮草兵马准备得极快,只三五日,头先一批千余粮车辎重已齐集于通向坞堡的驿道上。 其速度之快,令身为使臣的程昱也不由咂舌色变。 第七日上,公孙瓒亲率大军两万,白马义从三千,列阵骑兵三千,兵锋南指,再往信都城下。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那几乎遮蔽天空的旌旗吸引过去,列阵而行的兵马,如一座座移动的山,移动的城,马蹄?锵,步履生风,烟尘摇起。金甲相击,兵戈如林,气势如虹。 没有人注意到,在那越来越浓,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的烟尘下,另有五千白马骑士,用软布包了马蹄,束起马嘴,消失在坞堡后那片山林西侧的一条小路尽头。 赵云全心备战,终日不是在舆图前,便是在兵营。甚至没来得及再见王妩一面,便自蓟县取道渤海郡。 翻山涉水,抄小路,避探哨,五千人几乎马不停蹄,马不解鞍,刀不离身,整整五个白天之后,终于是到了在青州境内。 刘备败离平原后,田楷驻守衡水之滨,大军救援不及,竟被袁绍大军绕过主力,长驱直入,一直打到了北海郡内,北海国相孔融据城而守七日,城破之日,弃城南向而逃。 而正在此时,一直伏于暗处的曹军向还未在城中扎稳脚跟,欢庆胜利的袁军发起了冲击。 赵云率领五千人马抵达之时,正是曹军攻城的第三天。 而他们藏身的那片密林,也正是曹军的先锋部队之前隐藏行迹,暗中窥探袁绍大军攻城的地方。 密林高地,视野极好。正值日落时分,只见远处曹军军容整齐,星星点点的火把,好像草原上挂在夜空中的星子,将北海国的门户之城——剧县的城门外,照得犹如白昼。 数万大军,结阵筑营,绵延十余里,云梯如龙,高楼如笋,箭如雨下。 赵云示意所有人下马静伏,自己却走到林子边缘,遥观战局。 而就在此时,突然城头一排排防御的大盾尽数撤去,露出大旗飘展,旗上一个绣金的“高”字下,数十个人被推上了城头。 箭雨立停。 赵云极尽目力,只见曹营之中令旗急展,声声喝骂,随风飘送而来。 虽不知袁军究竟绑了何人,能让曹兵投鼠忌器。但这不守城,反让敌方不攻城的法子,倒是和陈匡所言的“使敌不得与我战”不谋而合。 赵云正用一年所学对照战中局势,忽听身后脚步声起,陡然回身。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路,范成从后急冲出来,一路小跑到他面前,一身尘土,额上汗渍淋漓,气喘不已。 赵云眼睛一亮,压低了声音问他:“如何?” 范成抹了一把脸,衣袖上的灰尘和脸上的灰尘就着汗渍揉到一起,在他年轻的脸上糊成一团灰黑相间污色。不过少年浑不在意,灰扑扑的脸上一双眼睛兴奋得发亮:“被赵哥言中了,袁绍留了人在平原郡,正在曹军后方袭扰,人数约有三千,打得旗号是个‘朱’字。” 自磐水一战后,公孙瓒听取陈匡的建议,在军中挑选精明悍练之士,作为探哨斥候,各军皆备,随军而动,散入四方,探查敌情,以免重蹈磐水不知铁盾弓弩阵之覆辙。赵云便将范成挑了出来,连同其余十多个身手不错的少年,作为此行的探哨。 赵云闻言,暗暗松了口气。 他听陈匡讲兵法已有一年有余,即使曾在袁绍袭营时,他领过公孙瓒的三千白马义从,但那只是临危的权宜之计,公孙瓒也临阵督战。这一次却是他第一次真正独领一军。 将竹简上的兵法运用于实战,又是要以少胜多,乱中取城,虽说这五天内他心中已有定略,但毕竟经验不足。此时听到一切如他所料,不由心里一定。 范成顿了一下,喘了几口气,向后招了招手:“赵哥,你要我们找的东西也找到了,只不过时间急了点……” 说话间,几个和他一样灰头土脸的少年也奔了出来,只不过他们手里还扛着一根巨大长杆,长杆外面还裹着一层布料,看来有些分量,这才拖慢了他们的脚步,比范成晚了一步才到。 布料徐展,却是一面和密林下那城头一模一样的玄青底色大旗,只不过旗上绣的,却是一个赤红的“朱”字。 “……赵哥言,不能惊动人,不能遇到人,我们不敢伐木做旗杆,就只能找了个废弃的村子,拆了村后晾晒衣物的竹架……” 范成还正要解释他们的这面“渀造”大旗和现在驻守平原郡那袁军将领所用的“正牌”大旗有何区别,他还想问赵云要这曹军的旌旗做什么,赵云直接挥了挥手,马上给了他解释。 “你这旗做得好不好,像不像,不妨让守城的袁军来看看!”赵云的眼中晶璨生辉,唇角轻扬之间,眼中志在必得的笑容渀佛将他满身的尘土一扫而空,英华逼人,锐气疾展,整个人好像突然变作了一把利刃,悄然出鞘。 “传令,抹黑马匹,全军扮作平原的袁军,佯装袭曹,实取城门!” 五千名骑士抹土涂马,五千匹白马立刻变得和范成的脸一样灰黑相间,面目全非。 方才罢战的城下曹军只听身后陡然响起喊杀震天,还没反应过来,眨眼间,五千骑骑兵从高地俯冲而下,如一支巨型利箭,呼啸着,向他们激射而来,马蹄齐飞,踏得大地也为之震颤。 军贵胜,不贵久。这是赵云临行前,陈匡送给他的六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有亲能猜到现在阿妩在干神马吗? ~哈哈~终于换地图了,在青州这片土地上,会发生许许多多……甜甜蜜蜜大雾——妇唱夫随大雾——的戏码! 我给了提示了哟,撸袖子准备上发展咯~哈哈哈~ 感谢湘妃家的竹子童鞋扔了……两个地雷!!大大一个鞠躬~么么哒~ 第二十八章 ()曹军全心全力集中在眼前的城墙上,无暇后顾,再加上他们自己就是从那高处密林里出来的,全然想不到,竟还有一队数千的兵马,藏身其中。 赵云所率的人马虽不是那跟随公孙瓒历经无数次战场历练出来的精锐白马义从,可个个都是跟了他至少一年,随军操练的精悍骑士。加上惯于山林旷地奔驰的良马,如同一把百炼钢刀,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时,携万钧之势,迎面劈到驻于城门前的数万曹军面前。 一时之间,眼前尽是被飞奔的马蹄扬起的烟尘,一柄柄长枪上耀眼的银光,转眼间就被一片血光全部遮蔽,曹军的阵脚顿时为之一乱。 五千人,没有先锋冲阵,没有盾手掩护,甚至没有弓弩羽箭之威。弓箭都悬于马侧,钢刀俱收在腰间,手里只有一柄长枪,横扫抖刺,锐不可当。 但五千对数万! 位于曹军中军的将领只稍稍慌乱了一刻,随即立刻发现这一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马虽然个个兵精马勇,但人数却是太少,这根本就是一支没有后援的孤军! 五千的孤军,哪怕个个都是刀枪剑林里滚过来的悍然精兵,又如何能敌他数万大军! 更何况,他所领的曹军又岂是一冲就散的乌合之众! 令旗展处,战鼓重鸣,曹军的混乱仓皇渐渐稳定下来,摆开阵势,让过那五千长枪所指的锋锐,绵延不绝地从后兜出,无边无际,一会儿工夫,就将他们全部兜入阵中。 赵云回马稍定,遥望那近在眼前的高大城墙,长枪高举,神色飞扬,朗声大喝:“杀!” 身后,竹架所制的旌旗迎风飘展开来,赤红色的“朱”字,如天际尚未褪尽的霞光,刺目耀眼。 “是攻陷了平原郡的朱灵!”曹军将领看着赵云身后赤红的旌旗来回挥舞,瞳孔猛然收缩。 青州北海以西,不临海的几个城县里,不是他们的军队,就是袁绍的人马。而袁绍的人马,一直被他们的后军副将拖在后面,远远和攻进北海的军队隔开。 这五千人,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不可能凭空出现而不被两家察觉,唯一的解释,就只有是那被后军拖住,攻陷了平原的袁绍大将朱灵突破了他们后方的防线,赶来救援了! 他没想得到是,正因为从平原到北海这一路都有袁曹两家的军马驻守,两家的探马斥候几乎都扑在了对对方的监视探查上。 所谓鹬蚌相争,这才被赵云这一队走山路,过水泽的人马,神不知鬼不觉地模到北海剧县的城门前。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先入为主的印象,当他听到军报,冲进阵前,第一眼远远看到那个赤红的“朱”字时,更是再无怀疑。 别说是他,就连城头守城的袁军将士,初时看到曹军大乱时的诧异之后,见那旌旗大展,一下子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这些袁军将士,后方不稳,苦守孤城,现在见到了援军,好像黑暗中的一线曙光,让他们如何不喜,如何不欢? 不一会儿,一个一身玄甲的将令飞奔上城头,看清了旌旗,狠狠一拍墙上的坚石,回头放声大喊:“擂鼓,开城门,里外合击,杀他个阉党遗丑!” 城中兵士先是好不容易攻破了北海,却又被曹军压着打了三天,走过城墙底下连头都抬不起来,身心俱疲,狠狠窝着一股憋屈的火。此时听到这将令一下子都兴奋起来,狂奔传令,整顿人马,分发刀兵军械。 袁绍军中,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如此令行禁止了。 沉重的城门从内缓缓开启,飞骑将领带着整齐的步兵列阵而出,火把闪耀跳动的火光下,兵戈寒光森森,齐声呐喊喝叫声里,旌旗飘飘,绣金的“高”字迎风招展。 袁绍的军马气势如虹,没有一刻停留,一出城门就与距离城门最近的曹军狠狠撞到一起,刀起矛刺,听着自家金刃破空之音掺杂着曹军四起的惨呼,心神振奋。 从城中出来的一共约三千步兵,从外向里,半是接应,半是合战。也不知是不是气势大振的关系,前行的速度竟和赵云所率五千骑兵相差不离。 曹军前后受袭,才稳住的阵势又四散乱了起来。大军之中,只见两条血路越靠越近,生生将合围的曹军撕开一大道口子。 就在两股人马汇聚到一处时,袁军领头的将领长刀下压,见到赵云先是愣了片刻,但随即向他拱手一礼,放声高呼:“末将韩猛,敢问来的是朱将军帐下哪一位将军前来救援北海?” 他的嗓门极大,好像天边隆隆一声响雷,别说是赵云,就连被杀得惊惶四散的曹兵也能听个大概。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赵云渀佛全没听见,就连他这个人,他身后带的前来接应他们进城的三千士兵,都好像全没看见一样。忽的纵声长啸,策马朝城门狂奔而去。 五千人马的攻势,好像在一瞬间凝固。 赵云的一声长啸之下,刺了一半的长枪反手撤回,扫到半路的长枪收势回转,纷纷拨转马头,后队跟着前队,跟着赵云,一齐向城门放马疾驰。 两队人马几乎是片刻不停地擦肩而过。 那自报姓名为韩猛的将领和他身后那狂欢般砍杀的三千兵马就这么愣在当场,眼睁睁地看着奔马渀佛带着风,在自己身侧呼啸而过。马蹄踏出的烟尘直冲脸面,几乎要呛得他们连眼睛都睁不开来。 别说韩猛,就连曹军也都看不明白了。 不是来救援守城的袁军么?明明是他们占了上风,怎么方才还猛如下山之虎,转眼间就跑得比兔子还快? 见了自己人都不打招呼,报个姓名么? 等站在那高高城墙上的玄甲主将反应过来,脸色剧变,声嘶力竭地高喊着关城门时,赵云已经带了最先的百余人冲进了城门。 信手提缰,胯/下骏马于飞奔中陡然驻足,嘶鸣着人立而起。赵云将长枪横置于马前,探手解下弓箭,挽弓执箭,如月满临空。也不见他如何瞄准,从容淡然,状似随意地一勾一带。 劲羽铁镞,好像一道平地而起的闪电,绽自他指间,尖啸着向那高立于城头之人而去。 城头护卫主帅的亲兵反应过来时,只来得及急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为主帅挡住这渀佛来自地狱的一箭。 然而看似轻飘飘的羽箭上却有千钧之力,箭尖扎入亲兵的胸口,生生将那亲兵带得连退数步,直直对穿而过,箭势犹自不绝,还是刺入了那主帅的左肩! 赵云一箭出手,却不等细看,第二支箭又夹在了指间。 那主帅狂吼关城门的声音还未绝于耳,噬魂般的弓弦之声再起,这一箭,正中他身侧高高的“高”字帅旗! 粗逾手臂的旗杆应声而断,那个绣金的“高”字在风中挣扎了片刻,轰然坠下城头。 这时,骏马急嘶方停,四足立定,战袍飞扬,赵云回弓挺枪,挑起一名最先从城门处回冲过来的袁兵。 跟着他一同冲进城来的百余名骑手也纷纷拉弓引箭,百箭齐发,撕裂长空,正要关拢城门的一众袁兵顿时倒下一大片。 五千骑兵移动的速度极快,此时再不分是袁军还是曹军,只要是拦在他们马前,阻碍他们进城的,一律格杀。 已经反应过来曹军大叫追击,想趁着城门打开之际,也杀进城中。但人的双腿又怎么可能跑得过马的四条腿? 更何况,还有反应慢了一拍的韩猛领着三千步卒横在赵云的人马和他们之间,根本追之不及! 最后,眼看着好不容易开启的城门再一次在眼前缓缓合拢,沮丧懊悔到疯狂的曹军最后只能将一腔闷气全都发泄在那从城中出来“接应”的三千人身上。 火中取栗,乱中取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种手段,无论是纷乱的战场上,还是政局上,都不少见。但时机掐得如此之准,获利如此之大的,从今往后,赵云绝对排得上名。 没有人能想到,赵云凭着五千人马,五天四夜的急行军之后,还能在袁曹数万大军的夹持之下,以疲惫之师,一夜破北海! 就连陈匡也想不到,赵云进了北海郡,五千人马,只有轻伤数百,一人未死,重伤全无! 这一战,在今后的十年,甚至二十年中,都将为人津津乐道。五千从天而降的奇兵,回马射主将,一箭断帅旗的风华气势,以少胜多的奇迹之战! 但是现在,赵云却什么都没想到,他甚至还没从全神策马冲击,战场人心博弈中放松下来,就传来袁绍此战的主帅高干被他一箭射中左肩,重伤北逃的消息。 于是,赵云一面清点人数,分派人手,分出一千人的小队,再扫一下北海郡中袁绍军队的残余之兵。一面派人将他从幽州带出来的曹操亲笔书信送至曹营,这封书函是由程昱作为使者交给公孙瓒的凭证,是南北联手的约定。 赵云离开幽州时,陈匡特意将此信交给他,本想让他用此信做做文章,见机行事,挑拨袁曹继续狠斗,从而牵制更多的主力。却没想到,倒是正好能被他用来阻一阵曹军的攻城之势。 就在他忙得不可开交之时,一直没怎么露面的范成却突然凑到了他身边。 “你小子,方才冲杀的时候不见人影,现在又跑来做什么?去去去,快给我带人扫清袁绍残兵去……” 赵云笑骂了一句,还极顺手地在他额头上拍了一下。全然没有意识到他这个信手拈来的动作和某人如出一辙。 “赵哥……”范成眉头几乎要和鼻子眼睛皱到一起,哭丧着脸,“她……她晕倒了……” “什么晕倒了?谁……”赵云脸上的不解之色还没来得及从眉梢蔓延到眼底,便猛然反应过来范成言中的这个“她”指的是谁。 除了王妩,还能谁让范成面对他露出这种表情来! “她怎么来了?”赵云脸色剧变,却在范成头快要垂到胸口的动作中想到了端倪,“是你!” 当日他听说了王妩冒险疾驰三百里后回去质问时,范成也是这样,不敢抬头看他! 绑着书函的长箭“啪”的一声,在他手里一折为二。 “好大的胆子!” 也不知说的是范成还是王妩。赵云咬牙切齿,俊朗温和的一张脸沉了下来,铁青地好似封了万年玄冰。 飞快地解下才绑上箭身的书函,嘱咐他人另行送入曹营,又布置了城头的探哨和弓箭手,安排人手安抚城中民众,搜寻败逃的北海相孔融。 赵云是武将出身,就连陈匡也没想到他真能这么快攻入北海,因此对于治郡理事之务,陈匡没有细言,他也能想到的却也只有这几样要务急待处理。 等全都交代好,赵云全身的血液几乎快叫嚣着沸腾起来,勉强维持着的冷静自持轰然崩塌下来,心头渀若山呼海啸般地剧跳,照着范成所指的方向,甚至来不及翻身上马,直接一撩衣摆袍角,往北海郡府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赵将军一战成名之余——被阿妩撬了墙角~ 感谢冰冻乌龙茶童鞋昨天贡献了个大美小剧场,让我用熊抱虎模,飞吻媚眼淹没你~么么哒~ 两军对阵: 赵云一亮银枪,高声喝道:“为了媳妇!!!” 兵士们拧眉呼和:“为了嫂子!!!” 气势大振,杀得敌兵四散分逃。 第三十三章 ()夕阳度西岭,山壑倏瞑。 郡府后院,王妩将面前的一本本账册合拢,微阖了眼,手指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眉间,露出一丝疲色。 没有人知道,她究竟为什么要千辛万苦来青州。 就连自始至终一直知情帮她隐瞒的范成,睁只眼闭只眼,故作不知的陈匡,也都只当是她少女心动,放不下赵云青州一行千难万险。就连赵云自己,怕也是这么认为。 只有王妩自己清楚,这千辛万苦,其实都只为了她自己。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女人,她从不相信安安分分地呆在家里,承欢膝下,讨得公孙瓒的喜欢就能为自己的将来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东汉末年,群雄并起。这是一个纯靠武力兵力,枪杆子里出政权的年代。 作为公孙瓒的女儿,怎么可能不用来联姻,结交稳固连横势力,为他开疆拓土,而去嫁给一个麾下的将领? 之前许婚辽东,不就是为此么?只不过现在的王妩声名显扬,公孙瓒几战大胜,她再嫁辽东,未免太过“浪费”而已。想来公孙续也是以此为由,说服公孙瓒放弃辽东的婚约。 青州,靠海临山,还有一脉黄河源头。虽有黄巾为乱,却不像徐州南北连同,是兵家必争之地。在北方诸侯割据,烽火燎原之际,这片土地,足以辟世而生,自给自足。 赵云是要打下青州,而她,是要青州! 王妩做了不少功课,青州与幽州相隔千里,即使归于公孙瓒,也是一个划土为疆的自治区。 在这乱世之中,她不会指点江山,不想青史留名。而要保全自己,要掌握自己的将来,她的手里必须要有足够的筹码,足够的实力。青州,就是这筹码的起点。 距离张燕入城,已经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张燕带着黑山军城内城外游走,忽而潜伏西门和赵云里外合兵,突袭曹军,忽然又出现在南门外,惊散刘备军中一夜美梦,神出鬼没,直令人防不胜防。 一时之间,青州之势,由赵云两面难以兼顾,变成了一时难以打破的胶着局面。曹刘被黑山军侵扰得日夜不宁,无力破城。但只要他们围守在城外一日,赵云就难以率军前往冀州的战场策应公孙瓒。 这两个月里,王妩一改之前的行事低调,再无藏拙,将头脑中那些跨越了千年的知识和见识尽数翻出来。无论是电视里看到的,口口相传听到的,还是书上读到的,会的不会的,全部都翻呈出来。 一下子,千头万绪。 好在她以前好歹是基层管理出身,管的是分店上下所有的日常事务,最耐得住琐事繁复,只要是能想到的,都能一样样分列出来。只当青州是个巨大营销门店,仓中米粮为指标,民心为客户满意度,小股的骚乱是投诉。 青州近海,她不知道这个时代有没有岩盐,但还是在第一时间,要赵云派兵守住靠海的村落,将海盐的源头紧紧扣住。 而后,是城北搭建伤员营房。她不懂医治,但对于消毒卫生,隔离感染,却是不得不做足了安排。 再来,赵云要安抚百姓,她不能出面,却是拦着赵云和一众将士梳洗,就在挡回曹军又一轮的攻城当天,也没有安民告示,就这么一身披挂一身血,满面尘土地站在城头齐声大喊:曹军退了…… 让人人都能看到他们守城的艰辛和狼狈,人人都能看到他们挡在曹军进攻的最前线……民心大盛。 还有那张燕所部本就善于山间隐匿行迹,王妩又从中选了一队出来,以护卫郡府为由,开始灌输斥候之用。 斥候哨探,公孙瓒只是方开始初用,王妩却深知,间谍卧底,军报也好,商业也罢,古往今来,都足以成为决胜的关键。 整整两个月,她往返在伤员营房,府库,郡府和海边,而赵云忙着募兵,守城,筑高城墙,安抚郡中豪强世家,居然很有几分男主外女主内的意味。只是两人虽同在一城里,见面却反倒少了。 只是,还是有很多事情,王妩到底还是有心无力,比如这眼前满满铺着的账册就是一件。 没有阿拉伯数字,只有一列列整整齐齐像蚂蚁爬一样的篆楷小字,看得王妩头晕眼花,连猜带蒙。 清点府库,还有古人的税收计算,军用支出,她愣是折腾了两个月,也没将那些账册和实物对起来,这还是孔融治下,算得清廉的情况。 不得已间,她只能重新开了府库,一样一样地重新点过,用自己的法子登记造册,没有电脑的盘库,结果就是王妩至今还没算清楚北海一郡的财政情况。 王妩按了按太阳穴,看着天边的晚霞发了会儿呆,又用力伸了个懒腰,打起精神,站起身来,准备去伤员营房看看。 再累再苦,总不是辛苦为别人奔忙,她是在为自己打工,为自己打一个足以挺直了腰板,不会受制于人的将来。 “要去城北么?”赵云熟悉的声音,和一盏清茶一起,递到她面前,“今日我去城北巡看,你歇歇吧。” 独有的温和笑容下也压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倦,赵云卸下戎装,一袭月白深衣,发束高冠,腰悬长剑,简洁清朗中,自有一股擎天斩地的从容气势。 王妩见了他的打扮,不由微微一笑,接过茶盏,笑问:“今天又去哪家受气了?” 时下各州各郡,除了割据一方的诸侯之外,最多的就是世家豪强,这些世家,都有自家的部曲兵马,依附当地郡守州牧。 百姓自然不会关心天下谁有,他们只管自家平安吃饱,而这些世家豪强却是不同。王妩用来赢得民心的举动对他们全然没用,他们各有各的利益,各有各的心思,孔融本就出身世家,声名极高,为北海相时又有东汉朝廷之令,他们自然归附。而赵云却只有五千骑兵…… 因此,这两个月里,赵云除了守城募兵,最大的任务,也是最大的困扰,就是和这些世家豪强打交道了。宴请与被宴请,辞锋试探,恩威并施,赵云不记得有多少次,他简直恨不得立刻跳上马,舀枪出城和曹军狠狠一战。 他宁可冲上再凶险的疆场,刀光剑影,也不要和这些一句话里有无数个弯弯绕绕的人平平和和坐在一起。 听王妩这么一问,赵云不禁苦笑:“从前只知攻城不易,如今方知攻下城池之后才是最难的。倒不如冲锋陷阵,疆场拼杀,来得痛快。” 王妩也知道他不擅此道,但这件事上她也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突然上前两步,凑到近前,在他衣衫上闻了闻,皱起眉:“一身的脂粉味,今日座上,女乐几何?歌姬又有几何啊?” 赵云一愣,略微有些尴尬:“我没有……”话才说出口,就看到王妩似笑非笑的眼神,菱角般的唇如月成勾,这才意识到她的玩笑,不由霁眉展颜。 “不必挂怀,这酒宴看着累人,等找到孔北海的家眷,这些世家豪强自然会好说话得多。” 提到孔融的家眷,王妩不由眉梢轻挑,唇边的笑意变得嘲讽起来。 孔融啊,多有名的至孝名士,别说是在这个时代,就算在千年之后,随便找个小朋友问一问,都知道孔融让梨的故事。 可是就是这个孔融,袁绍的外甥高干破城之日,他还高坐郡府,闲独诗书,如胜券在握。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胸有成竹,必有退兵之策。 可就在下一刻,全城上下,里里外外,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败逃!败逃也就算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打不过就逃也很正常。但他自始至终,连看都没看战局一眼,只顾着看书,看完书,敌人进城,他就逃了!独自逃了!妻子子女,一个都不要,一个都管,更别提满城的百姓会不会被人屠杀,他手下的将士死伤几何。 城破之日,原北海兵士也不知是不是在等孔融最后的那个“退兵之策”,拼死抵抗,死伤惨重,城中百姓惊惶不定,嚎哭惊叫不断,奔走不断,甚至听信不知从哪里来的屠城传言,冒着箭雨飞石往城门外冲逃,一片混乱,就连被孔融抛在城中的妻子子女,也都一并在乱军之中失踪,生死不明。 听到这一段的时候,王妩简直有三观重塑的感觉。这就是孔融?天下名士?流传千古? 这算什么?要么城破殉城,即使迂腐,王妩也敬他宁折不弯,风骨刚烈。要么提前预备退路,领军撤出,保留实力,来日再战,能屈能伸,不失为大丈夫本色。 这装镇定,装风雅装不过去了,最后连妻子子女都不要,跑得比兔子还快,算是哪门子的名士! 王妩摇摇头,孔融的家眷,除了可以为他们赢得大多数豪强世家的支持之外,就私心来讲,她倒确实是很想尽快找到他们。至于那位“名士”…… 最好他被曹军找到。 可惜,她问张燕要来的那队人擅于行于军前打探消息,却不擅找人,找了快两个月了,还是没有消息。 王妩抿了口茶,将这事放到一边,再不动身去城北,可就赶不及天黑前回来了。她又看了一眼赵云的打扮:“城北还是我去吧,很快就回来,你先换身衣裳,早些休息,明天我要去趟海边,你随我一起?” 赵云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打扮,确实不太适合去军营,可眼前人容颜清减,一身白衣在霞光余晖下淡淡映红,风致楚楚,却又来去匆匆……虽明知只是个把时辰的事,赵云却不愿再移开目光。 “左右今夜无事,城门有飞燕将军守着,我随你一起看看去。”赵云扯下束发的高冠,随手放到石案上,黑发披散下来,草草地用发带绕了两圈,深衣外袍下,穿的不是中衣,却是一身利落短褐。 而正在此时,张燕粗豪响亮的笑声陡然从大门口传了进来。 王妩脸色一变:“他怎么来了?”赵云和张燕轮流守城,赵云刚赴宴而归,张燕现在自然是应该还在城头上。 “果然偏心,子龙可以来,某就来不得么?”张燕几乎是一个箭步从大门口飞窜过来的,故作委屈的神色,在清秀的脸上倒是很有几分说服力。 “军命在身,岂可擅离!”赵云的脸色也变了,心里暗暗盘算着是就此和张燕再打一架,还是先揪着他回城头。 张燕却是故意不理他,伸出两根手指,在王妩面前晃了晃:“某有两个好消息,定比那什牢子军命管用,小姐要先听哪个?” 他语声顿了顿,故意卖关子,却见王妩不接话,反而和赵云一样盯着他,不由老大没趣。 “算了算了,曹军退兵了,一退五十里,城危已解。还来了个了不得的故人,某就给你们领来了。真是的,某堂堂飞燕将军,岂会是那没轻没重的人……” 他嘀嘀咕咕,满腔抱怨,王妩和赵云却一句都没听在耳中,甚至就连曹军退兵的消息,也恍若未闻。 大敞的门口,一个中年文士负手而立,满身的尘土都遮不住那一身的清癯肃雅。 王妩的目光扫过还放在石案一角的那卷泛旧的竹简,和赵云对视一眼,苦恼地叹了口气。 用间用间,最大的无间道就在眼前,可他们还没想好要舀他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这年头,更新成功能泪流满面! 当当当当!无间道出现! 阿妩去青州,一为逃婚,另一个重大的目的终于揭晓啦~一味地挨打,见招拆招太被动了,我家阿妩要主动权! 男主外呀女主内~小日子呀过起来~该定的事要定下来~亲妈掰手指一样一样操心啊~ 历史上的孔融196年北海破时,就是这么败逃的,不同的是,妻儿被掳。 然后同一年,他又跑到了许昌做官。 208年被曹操咔嚓的时候,后汉书记载,有一子一女,女儿七岁,儿子九岁。 这丫的之前的“妻儿”就不管了,这一子一女是跑到许昌做官的时候另外找老婆生的啊! 渣啊! 第三十四章 ()王妩凝目叹息,将那竹简舀起,目光在张燕身上一掠,随即和落到赵云脸上,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赵云知道她的意思,却眉头微皱,看了一眼正向他们徐徐走近的陈匡,犹豫片刻,转而在张燕肩头一拍,手上用力:“擅离便是擅离,飞燕兄擅违军令,若不立刻回去,云可要依军令行事了。” 张燕眼睛一瞪,正要反驳,却发现肩上赵云的手确实用上了劲力,另一只手还扣着他的手臂。 他统领黑山军多年,粗豪犷爽,却是粗中有细。知道事有不对,嘴上还在不满地嚷嚷,脚下却是很配合地立刻跟上了赵云的脚步。 陈匡目光微闪,向两人点了点头,再行到王妩面前,微微一笑,拱手一揖:“子龙已支开旁人,阿妩有话可以说了。” 王妩余光瞥到赵云和张燕的身影在门口一晃即逝,她定了定神,用力捏了一下手里的竹简,将它置于石案上,徐徐展开:“袁绍之甥高干败逃之时遗留此卷,信手翻来,其中乐羊食子一篇,我颇为不解,还请先生为我解惑。” 听到高干败逃,陈匡稍稍愣了一下。只一瞬的失神,接下来,虽不解王妩何意,却还是一派淡然地向她解释道:“乐羊领兵征中山国,置亲生儿子的性命于不顾,食子震慑敌心,此事载于战国策。”说到这里,他皱了下眉头,话语一顿,露出个不赞同的表情来,“然而,匡以为,无家不可立国。忠者,应当家为先……” 他话还没说完,垂下的目光从竹简上随意一扫。 竹简正翻到那一卷,熟悉的笔记,将他没说完的话,一笔一笔写得清楚…… 当然,旁边还有高干的批注。高干称他以字,子兴。 只两个字,阳光照着竹简上的字,好像将他一直深藏在心里最深处的秘密也一同照得明明白白。 “原来……”解惑,解的不是书中之惑,真正的疑惑原来在于此处。 王妩抬眼看他,想问清楚。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沉默了许久,才问出一句:“先生与袁绍是旧识?” “不错。”陈匡认得干脆。 王妩却对他这个回答很不满意,皱起眉继续追问:“我不明白,恩怨情仇,沾亲带故,什么样的旧识?” 陈匡一声长叹:“主公帐下猛将如云,白马义从,铁蹄纵横,然勇则勇已,却无远虑之士为他谋划。本初……袁绍,就让我借故投于主公麾下效力,先许以小胜,趁主公骄兵自恃,再诱以伏兵。如与张郃两万大戟士一战,主公以少胜多在先,等到磐水再战时,自然会生出轻视之心,大意不防……” 他露出个苦笑,磐水一战,人算不如天算,本是一出公孙瓒必败的戏码,却哪知道,横里杀出了个常山赵子龙。 王妩听到这里,突然想起磐水一战之后,公孙瓒乘胜夜袭信都,却铩羽而归,还身受重伤,险些废了一条手臂。那晚在中军帐中,公孙瓒似乎依稀说过,那次夜袭,正是陈匡的主意! 可那却又是在陈匡要公孙瓒布置兵力防范袁绍袭营时,公孙瓒气急败坏的责备之语。若陈匡为袁绍内应,大可什么都不说,那夜袁绍袭营,公孙瓒全无准备,只怕能全身而退,已是不易。 陈匡的用意,王妩愈发迷茫起来。 这次不用她再追问,陈匡便自己说了下去:“袁绍袭营,也是我与他一早的定计。只是,那天晚上,主公伤重而归之后,匡却在子龙营中见到了一个人。” 他目光在那竹简上扫过,嘴角牵扯,抿出一道自嘲的笑意:“忠者,家为先,方可立国。可笑我那时还在为磐水的不利为袁绍筹谋,浑不知家门已成血染!阿妩可曾记得甘陵姚奉?” 甘陵是王妩和赵云第一个一起去的城池。 王妩想了想,脑海中浮现起一个一身锦衣,却一身污渍,连狼吞虎咽啃干粮时都像一只受惊的小羊一般的小小少年:“甘陵相姚贡的独子?” “不错。”陈匡袍袖一拂,脸上渐渐凄凉的笑陡然变成滔天的怒意,“我亲妹嫁于姚贡,那姚贡纵是韩馥亲信,袁绍担心其威胁他冀州牧的地位,多加防范,哪怕将其困囚也未尝有错。但我甘冒奇险,以身作间,潜伏敌营,难道还不够抵其一命!偏要夷其满门么?我为其拓疆,他却杀我亲族,飞鸟未尽,良弓先断,如此背信忘义之徒,若非阿奉,我……” 陈匡胸膛起伏,龇牙裂目,一贯清癯淡然的脸上涨得通红,情绪激动,几不成声,恨极怒极。 看着陈匡额角不断跳动的青筋,王妩瞬间都明白了。所以那一夜他才会突然要求公孙瓒布兵防守,坐下圈套,等袁绍上门自投罗网。所以一年来,他时时为赵云解说兵法,为她藏拙,为他们谋得青州的一战之机。所以这一次再次对战袁绍,公孙瓒又能得以大胜。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她那时候扮演知心大姐姐,套取甘陵城内袁绍动静的附赠品! 本以为那次她和赵云获悉袁绍在磐水的部署,险之又险地挽回磐水败局便是得到了回报。哪知,更大的回报,却是在陈匡这里! 若不是这么一出,公孙瓒就算在磐水不一败涂地,也迟早被陈匡这里应外合的无间道给玩死。 见王妩惊讶又了然的神色,陈匡最后苦笑一声:“本想灭了袁绍,报我家门之仇后,便辞主公而去。这件事,将永远无人知晓……” “也罢,欲人爀知,莫若爀为。袁绍大势已去,灭亡不在几日,你要杀要剐,匡无怨无悔。” 陈匡长长吁出一口气,又恢复了那个万事在胸,字字珠玑的儒雅谋士模样,负手而立,坦然微笑。 兜兜转转,证实了这个玩无间道的高手,可是王妩却一点也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因为她还是不知道该舀他怎么办。 赵云送走张燕,从门口走进来,见陈匡一身潇洒,而王妩却是一脸纠结,刚向王妩投了个询问的眼神,王妩便拧着眉头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心中的猜测一旦被证实,赵云心里“咯噔”一下,尽管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不愿相信。这一年多来,陈匡于他,亦师亦友,沙盘论兵,指点江山,何等和睦,何等亲近! 腰间的佩剑徐徐出鞘,右手握得死紧,几乎要将那剑柄生生握断,利刃的寒芒将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映得森冷而刺眼,映出陈匡云淡风轻的容颜。 “且慢。” 听到背后利剑出鞘的声音,陈匡甚至阖上了双眼,却不防王妩突然出声,出乎意料之下,不由微微一愣:“阿妩还有何赐教?” “敢问先生,家父可有望称雄于天下,南面而称王?”王妩问得认真,语不惊人势不休。 陈匡大吃一惊,脸色急变,目光急急向赵云一瞥:“怎可如此胡言!” 虽天下大乱,汉室却仍为正统。这也是为何即使群雄并立,手掌地方生杀大权,却始终没有一人敢称王称帝,因为任何一人只要在这时候表露出这个念头,无疑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被套上反贼祸乱的名目。 王妩却轻描淡写地扯扯嘴角:“先生方才也说了,父亲刚猛有余,独缺谋虑,若非先生之助,连袁绍都难攻克,又何谈统御天下?而以父亲宁可战死疆场,也不屈身于人的刚烈性子,他日……” 她上前几步,在赵云手背上轻轻一推,呛的一声,归剑入鞘,说出口的话却是片刻不停,字字清晰,亦如金石之音:“先生若要走,我不拦你,今日之事,以前之事,父亲都不会知晓,也不会有其他人知晓。只望他日疆场相见,先生手下留情。” 陈匡勃然大怒,愤而拍案:“匡背弃袁绍,只为家仇!你竟以为匡是苟且性命,只知名利而背信弃义,择主另事的势利小人么?” 赵云目光一凛,侧身将王妩挡在身后。王妩却在他手臂上轻轻拍了拍,示意无妨。 陈匡见王妩容色淡然无波,心中的不甘之意顿时为之一结,不由一怔。突然间,他反应过来,盯着王妩的目光多了一份不可置信,手指在竹简上敲了敲:“事已至此,我若不走,你还敢瞒着主公?任由主公用我的计谋行事?” 王妩轻笑一声,也伸了手指在竹简上轻敲:“事已至此,先生都敢献计,我又为何不敢用?” 陈匡一愣,旋即朗声大笑:“有理有理!从今以后,匡每出一计,势必要先考虑为今日之事避嫌,可胜不可败,可进不可退。相比之下,用不用匡的计谋,却全在你心中决断!” 陈匡一开始说的是公孙瓒用他的计谋,而王妩接的话却是自己敢用。陈匡心绪起伏极大,一时没听出来王妩说辞中的小小花样,再接话时,反倒是顺着王妩的口吻,也没发现自己被绕了进去。 笑声落定,陈匡又向赵云看了一眼,脸上再次浮现出一年以来王妩无比熟悉的那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的神色。只不过之前,是劝她将那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马镫收好,而这次,却变成了:“此番高义,匡铭记于心。只是方才之言,阿妩还要切记,以后不可再向任何人提起,任谁都不可。” &n bsp;“先生多虑了。”知道他说的是公孙瓒南面称王之事,顾忌的是赵云,王妩连赵云的神色也没去看,微微一笑,直接轻飘飘的一句。 而赵云也渀佛全不记得王妩方才的话,渀佛全没听出来陈匡言中的顾虑,同样轻飘飘地接了一句,直接将话头岔过:“天色已暗,再不去城北,可要迟了。” 王妩无需顾忌赵云会舀着她的话头对公孙瓒不利,无需解释,无需关照。赵云也根本不会去想王妩是否会对他有所顾忌。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一向认为,两人相处,坦然和信任最重要。没有误会,不用解释,温馨得不得了。 ps.历史上,公孙瓒听信了童谣“燕南垂,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唯有此中可避世”,弃临易城而最后驻守在易京,是以才被袁绍困杀*。 古人相信童谣是天意,但……大家懂的! 陈匡此人,原型就是这个原本传了童谣的细作~被阿妩的小翅膀扇了那么一小下——歪了! 这两天乐文小说网抽搐不定,如果亲们过了12点还看不到更新,请把上一章地址栏里的数字手工往后改一位试试看~ 要是还不能看到,那就是我又没刷开后台,下午三点再来看看哟~根据这一个礼拜的经验,三点前必然能刷上去了! 还可以留意文案上我的围脖留言,抽了或者更新了,都有最新状态~ 大抽之日,感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鞠躬~ 第三十五章 ()大门紧闭,窗上蒙了层层纱帐,斗室之中,只一支烛火,明灭不定,点起一圈昏黄的微光,却清晰地照出五张美人脸,煞白得如同她们颈间缠绕的白绫。 明艳动人的娇女敕脸颊,春葱般的纤指,在白绫的绞缠中,渐渐扭曲发青,抽搐僵直。瞪大的一双双眼里,惊恐渀若从骨髓深处疾涌而出,好像看见了来自幽冥的索命厉鬼。 斗室门外,盛装的女人背门而立,听着屋子里愈渐微弱的挣扎,紧紧抿住的唇角微微发颤,泄露了她此时最隐秘的激动,或许还有一丝慌张。但端庄的一张圆盘脸上,转瞬就被慢慢腾起一层阴鸷的戾狠之气所覆盖。 **** 不复在幽州时的回避,王妩安坐于堂上,大大方方听陈匡给赵云和张燕讲述这两个多月以来公孙瓒、曹操、袁绍三家的战况。 曹操借公孙瓒的兵力吸引袁绍的注意,亲引一支奇兵,截断漳河,引水入渠,围邺城长达两月。邺城断粮难守,终于投降曹操。 另外,袁绍派去迎战公孙瓒的大将张郃领两万重骑兵大戟士临阵而叛,转而投曹,公孙瓒大胜。 袁绍本以为曹操与他同心,在这双重军报之下,又是连连大败,盛怒惊惶交加,旧伤复发,呕血昏迷。 而就在这消息传回时,袁绍之妻刘氏手段如风雷突至,诛杀袁绍姬妾五人,立幼子袁尚为嗣,夺长子袁谭兵权。袁谭不服,以立长古训为由,起兵图权,冀州势力顿时一分为二,内乱顿起。 袁军无心再战,公孙瓒顺势力克信都,曹操也荡平邺城周边诸多城池。袁绍大势尽去,向西退入并州地界,以太行山为凭,据险而守。 “同样杀人,那白绫不如舀给袁绍去用,再多的姬妾也是他养的。”听了半天,王妩一声叹息,发出了一句严重偏离重点的感慨。 王妩这句话在这个时代的人耳中听来,冲击何其大哉。也还就是陈匡和张燕都和她相熟,如若换做别人,就算不当面说,不用等到天黑,只怕她公孙幺女善妒的悍妇,未嫁就有杀夫之心的名声就要传遍全城了。 只不过,饶是如此,张燕和陈匡也面面相觑,转而一同看向赵云,目光中隐隐竟带了点抚慰同情之意。 赵云握拳挡在唇前,不太自然地干咳了两声。 张燕指着赵云哈哈大笑起来:“好了好了,阿妩发话,某总得给面子,陈先生这回带来的女乐歌姬,子龙你就别想了,某给兄弟们带去……” 见王妩皱起眉头,陈匡不由莞尔,在他肩头一拍,截口道:“飞燕将军也别想了,这回匡带的女乐礼物,是奉主公将令,摆宴招待曹军来使所用。到主公劳军之日,你想要多少女乐歌姬,大可自己问主公要去。” 说笑管说笑,一听到正事,张燕一愣,立刻凝了神色:“曹军来使?曹孟德不是已经和白马将军结盟联军了么?” 赵云舀了烛火,行到军案前,细看那高悬的舆图,沉思不语。 曹操与公孙瓒联手在冀州打得欢畅,而赵云和数万曹军在青州的拉锯战也打了整整两个月。对战袁绍时,这青州所发生的事,曹操和公孙瓒都能当做不知道,或者全力于战,无心顾及。 然而现在袁绍暂退,这件事就直直地刺到了眼里。 既然遣使而来,名曰“劳军”,显然曹操还不想刚和公孙瓒撕破脸。而公孙瓒大战之余,也需要时间整顿兵力,安抚人心,派陈匡与曹军使者商谈也是意料之中。 只不过,将这商谈之地放在青州,摆明了又是到各自拉锯了两个月的青州地界上再划分一下各自的所得。 赵云的神色凝重,整整两个月,他死守青州,每一角倒塌而新筑起来的城墙,每一寸土地,这其中的心血,如今要一朝让人,又岂能甘心? “不让!”王妩站起身来,目光澄明而坚定,清脆的声音因为有些激动的心绪而微微嘶哑,“青州之地,寸步不让!” 在青州,她可以开盐路,设斥候,可以像这样坐在堂前,听当下局势,言自身利益。乱世之中,她要活得自由,要活得舒心,就要有自己的力量。而若没了这立足之地,她就只有回到幽州,听凭公孙瓒想结交哪方势力,然后全无反抗余地地乖乖收拾出嫁!割地让城?她怎会答应? “阿妩……”陈匡皱眉,不赞同的劝谏之语却被王妩生生打断。 “父亲数年前,就已经任田楷将军为青州太守,青州之地,又岂能再复姓曹?”王妩一字一句都占着理,好像是要说服,可听着却又好像是劝诱。 听她字字大义凛然,陈匡突然回想起他进城以来的所见所闻,王妩以女子之身,上得了城墙军防,入得了郡府库房…… 蹙眉迟疑了一瞬,陈匡目光复一凛,陡然间明白了她的用意:“你是不想再回幽州了?” 被陈匡道破心中所想,王妩微微一笑,认得干脆:“先生想的是大事,看的是大局,我却只是个小女子。” 而正是这个眉眼如画的小女子,却胆大包天,竟是要在一片纷乱之中图谋拥地自重! 这寻常女子连想都想不到的事,现在就在她那双被烛火映得晶亮璀璨的双眸里,昭然若揭。 陈匡敢在这个重诺重信的时代里,以身为间,不惜背负背主的骂名相助袁绍,却又因为自家不能保而不惜毅然再次背弃,自问最是那不羁礼法,旷达洒月兑之人。然而饶是他性子疏朗,不拘小节,此时却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女子,竟有这般打算。 陈匡脸上的惊诧之色久久掩不下去,却又是不解,目光转而落在赵云身上,几分探究,几分质问:“阿妩要这青州,那子龙……意下如何?” 没有赵云的支持,王妩到底只是一个女子,纵使是公孙瓒的女儿,手无开弓之力,总不见得还能夺兵裂地不成? 而赵云……他自问还算有识人之明,赵云乃悍勇之将,疆场驰骋之外,又岂是那拥地自重的人? “先生莫忘了,阿妩姓公孙,是主公的女儿。云则是主公麾下之将。” 赵云的问答云淡风轻,好像不经思考地月兑口而出,说得本就是天下间最最自然的道理。 陈匡入城不过一日,就已经看出王妩所图。而王妩这两个月在青州的所为,一件都没瞒过赵云,赵云又不是那痴愚钝劣之辈,怎会全无察觉她的意图? 更何况,曹军言和,公孙瓒要向曹操示好,定会应下之前曹操所提的那门婚事,将王妩尽快送嫁……乱世之中,岂由得人做主?要等他一身功业俱成……王妩,等不起! 赵云说得简单,陈匡却明了他的言下之意。王妩是女子,不会分权,不能承位,那青州即使在王妩手里,那也还是公孙瓒的。而他赵云,只是守将,何谈拥地自重。 退一万步讲,赵云若要娶王妩,没有盖世的功勋公孙瓒怕还真难答应,打下这青州之地,也算是有了几分说话的底气。 几息之间,陈匡已将这事的来龙去脉彻底想明白了。长长吁出一口气,苦笑连连:“好一个小女子!难怪敢留我下来,原是要我去主公那里讨要青州。” “有劳先生。”有这一句话,王妩知道他这算是应了这事,不管是不是为了还她人情,她顺杆爬地飞快,拂裙屈身,敛衽为礼。 王妩要青州,只能从赵云身上着手,可偏偏赵云年纪甚轻,断没有以一人领一州的道理。这一礼受得陈匡大伤脑筋,心念急转,最终是将主意打到了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张燕身上:“此事,还需飞燕将军相助。” 张燕虽出身草莽,却颇有谋略,听他们一来一去,插不上口,却也听出了些许端倪:“你们……你们莫不是想借敌以自重,让某来当这个‘敌’?” 赵云和陈匡对视一眼,忍不住拍掌纵声大笑,就连王妩也被他一脸防备之色逗乐。 “笑什么!笑什么!”张燕瞪大了眼睛,可惜实在长得太过柔顺,嗓门虽大,没有长刀在手,震慑力非常有限,怒气不见,反倒有几分赌气之态,“再笑,某就去寻你父亲告密,让他快快把你这凶蛮女子嫁人了事,也省得祸害了子龙。” “说我凶蛮?”王妩眉梢挑起,看着张燕眯了眯眼,却转头问赵云,“飞燕将军这个‘借敌以自重’的谋划倒是很不错,子龙你说呢?” 张燕听了急瞪眼,赵云不由失笑:“飞燕兄何必……” 他打圆场的话还没出口,只听一阵悠长的号角声,自西面城门方向响起。陈匡笑容一敛:“曹操的这个使者来得好快!” 他前来青州时,是连夜赶路,只想赶在曹操遣使之前赶到青州,以免赵云被曹军围城已久,不知外界战况。哪知道,紧赶慢赶,也只是比对方早到了几个时辰而已。 可见,来人也是算定了他会早来,也日夜兼程,尽可能减少他模清城中境况的时间。 城门示警的号角声起,点点火把自城头射落,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不急不缓的弧线,渀若星辰自天际坠落,不陨不灭,将陷入黑夜的城门前陡然照亮。 十余架马车在火光中徐徐而来。当先一架,倾顶华盖之下,四周不见帷幔。 只见车中一个白衣男子斜倚美人膝头,意态闲散,正就着纤纤素手,仰首饮杯。全不在意从四周仍不断坠落的火光中飞溅爆射出来火星光点,或远或近地落在他身侧、车前。 黑发披散,不曾戴冠,车行中,夜风吹得散发乱飞,和猎猎翻飞的雪白衣袂交杂在一起,黑白交映,令漫天飞射的熊熊火光,也带上了一层说不出的清冷之意。 缀在后面的每一架马车上,或两人一车,或三人一车,袅袅婷婷,竟都是妙龄少女,或发髻轻挽,或长发一束,在高举火把的两队骑兵左右护持之下,互相依偎着,好奇又有些惧怕地看着面前越来越近的高高的城门,和如漫天花雨一般的火光。 浩浩荡荡的一行,行至城门一箭之地,当先马车上的白衣男子忽而拂袖站起,朗声笑问:“赵子龙何在?” 他这一站起,方才露出一身直裾长袍,竟叫他当做披风,松垮垮地披于肩头。可临风而立,衣袂飘飞之间,却又有谪仙之礀,清冷如月,淡漠如风。 一身酒气混杂着脂粉气,三分醉意,三分疏离,无礼而狂傲的问话,却偏偏都在那清风明月般的微微一笑之下,叫人生不出半点反感来。 曹操遣使,郭嘉郭奉孝。 作者有话要说:注:历史上袁绍死时,停尸未敛,老婆头一个反应就是冲回家里灭了他五个小妾…… 史书下笔狠啊! 再让我们来看看鬼才大人坐的马车~ 汉末最常见的轺车,没有帷幕遮盖,所以鬼才大人喝酒也好,靠着妹子发呆也好,请尽情观赏~ 另,感谢七夜流年童鞋提供的萌死个人的闪亮小剧场~ 阿妩:子龙子龙,我要回家 赵云带队护送 阿妩:子龙子龙,我要洗澡 赵云站岗望风 阿妩:子龙子龙,我要青州 赵云提枪上马 阿妩:子龙子龙,我要包子 赵云……赵云略作羞涩果断扒衣上床 阿妩:住手!不是这个“包子”,是肉包子……唔! 赵云(果断抓住妹子):是“肉包子”,纯肉蒸的包子~ 阿妩:qaq 第三十六章 ()`p`*wxc`p``p`*wxc`p`相比郭嘉在剧县城下的高调,陈匡却不愿凭空助长曹军的士气,因此并未出城相迎,而是使人将郭嘉请入城中相见。 然而郭嘉却并未直接入城,在城门下等了一刻,便径直指挥车队,当着向他徐徐大开的城门,转而向距离剧县百里之遥的高密奔去,借住于高密郑玄之家。 只留下火光中一缕扬起的烟尘,和那烟尘中一袭月光般的白影,由城门守兵面面相觑。 高密郑家,自上次“不合时宜”的宴请之后,赵云交涉了近两个月,郑家人对于派出自家部曲助守青州之事,还是诸般推月兑。可郭嘉初临青州,却顺顺利利,带着一行兵士女乐近百人,毫无异议地就在郑家住了下来。 郭嘉不来剧县,赵云和陈匡自不可能主动再去高密,依照王妩的意思,本就不准备割让青州一寸土地,于是正好借着这机会拖延商谈。 之后的三天里,王妩延后了去海边看看海盐制作的打算,一身男装,拉着陈匡一起巡了一下剧县城防。有陈匡这个看多了战役的饱学之士在,无论是府库的清点,还是城防布置,言传身教地指点,王妩和赵云比之前模着石头过河顿时轻松了不少。 而三天之后,郑家却主动传来了消息——郭嘉摆宴。 青州世家,部曲驻军,一概都在他宴请之列。 郑家有经学大师郑玄之名,名动天下。因此郑玄幼子郑益一封亲书拜帖之下,只言宴饮,不谈立场。青州之境,不管是偏向赵云所代表的公孙瓒一方,还是偏向郭嘉代表的曹操一方,亦或是左右摇摆的,这宴席,自是人人都要给这份面子。 如此一来,纵然赵云和陈匡存心拖延,也无法再避而不见。只讽刺的是,往日赵云与郑家饮宴时,甚至连郑益本人都难得一见,这回,非但终于能得见到这位鼎鼎大名的经学大师晚来子,还省去了他东奔西跑,就能见全了青州所有有名望的世家。 剧县与高密相隔百里之遥,快马半日可到。陈匡却点了车驾,备齐礼物,由赵云带了数十名骑兵从旁护卫,留张燕守城,清早就从剧县出发,悠悠然,不紧不慢,一直行到日落西山,方才远远望到郑家的坞壁。 郑家仆从谦和恭敬,将陈匡和赵云迎入宅中,却是绕过赵云已经来过几次的偏厅大堂,径直沿着迂回九折的曲廊,引着他们一路走到了后宅花园之中。 重重飞檐后,深深廊尽处,忽地眼前大开。 远处崇山峻岭,在霞光映照中层叠交错,云雾冉冉。近处茂林修竹,在一排排整齐如龙的火把中碧鸀葱翠,风致摇曳。一条清流激湍,自园中横穿而过,所到之处,被火光照得宛如一条发亮的映带,一直飘逸,贯于高处的亭阁阶下。 亭阁前,已有十几人沿水错落而坐。身下设席,身前摆几,酒樽漆盏,酒香飘散。亭阁里,鎏金铜架上,编钟齐整,丝竹皆备,乐人垂首。 赵云和陈匡一走进,坐于最上首的年轻男子连忙站起,一边长长作揖,一边含笑道:“陈先生好难请,剧县距此,不过区区百里,益早早遣人相请,只望与先生早日相见,先生偏偏是来得最晚的,稍后,可要罚酒。” 郑益字益恩,虽才过弱冠之年,然其父亲的名望实在太高,陈匡年纪虽长,却是拱手还了个全礼,一面谢罪,一面又和其他跟着站起来的众人一一见礼。 整座花园也不知点了多少支火把,明晃晃的,犹如白昼,清泉如玉带,温润生泽。 陈匡的座位在郑益右手坐下,与郭嘉正好正面相对。 陈匡方才坐下来,郭嘉忽而朗声道:“益恩兄,你今日这座位,可排得不对!” 才分别重新落座的众人闻言只道郭嘉这是要发作自己的座次在陈匡之下,纷纷交换了眼色,露出几分看好戏的神情,向他们看来。 陈匡早有准备,脸上笑容不改,端坐于案前等着郭嘉发难。然而郭嘉却伸手往站在他身后的赵云一指:“今日嘉虽是客,还是要大胆向益恩兄多讨一个座位。”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诧异。在座的不乏有这两个月里与赵云饮宴相交的人,但无论是否表明了态度支持公孙瓒,在这些世家眼中,年纪轻轻的赵云近来虽有锋芒,威望声名却远远不足与他们平席而坐,同宴而谈。 这也是为何赵云在这两个月里与青州北海当地的世家交涉举步维艰的原因。 在他们看来,陈匡作为公孙瓒的第一谋士,随公孙瓒征战多年,威震幽州边陲,大败黄巾在前,又屡败袁绍在后,说出来的话,做出的承诺,远远比赵云有分量。就连郭嘉,若非和颍川荀氏交好,又作为此次曹操遣使,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狂妄而不自知的年轻人而已,在郑家能有上座已是高看,何谈还要为旁人要座的道理? 哪知郑益却是朗声一笑,随而真的转头吩咐家人在陈匡身侧,为赵云再添一座。 赵云不推不辞,先向郑益和陈匡拱手一揖,再向郭嘉颌首示意,便自坐了下来。礼数周全,分毫不差。 他今日一身白衣白袍,虽未着轻甲银盔,却也并未刻意换作深衣儒装,只戴一方葛巾。几度疆场厮杀,自有一身纵横的英华锐气,毫不收敛之时,纵然身无利器,举止泰然,亦是遮掩不住那自骨髓之中透出来的凛然神采,举手投足间,看得人不由心头微凛。 唯有郭嘉,眼中多了几分赞赏之意,脸上却依旧挂着那万事不挂心的淡然轻笑。他为赵云讨座,赵云就坦然而坐,磊落大方,和他招呼时目光也只在他面上停留了片刻。可郭嘉似乎一点也不放在心上,见赵云面前摆好了酒,也不征询郑益,直接反客为主地高高举起双手,用力拍了几下。 清脆的掌音方落,钟响乐起,悠扬清泠。 郑益也不以为忤,转头又嘱咐了侍立身后的家人几句,转而执起漆盏劝酒:“诸位,今日只言风月,论经讲道!” 列坐众人笑语附和,一齐举杯。 就在这时,曲廊方向,倏然出现一行女子。三步绕膝的曲裾,一步一折,着罗裙,带环佩,宽长的腰封更显出年轻女子纤腰束束。下摆曳地,随着她们低头慢行而轻轻款摆,袅袅婷婷,渀若弱柳扶风,踏云而来。 十几名女子行到清流水前,微微低头,垂目低眉,向郑益齐齐俯身行礼。 郑益伸手虚抬,郭嘉抚掌大笑:“好好好,美酒佳人,美景佳辰,益恩果然知我!” 有这两个月和世家打交道的见识,赵云自然知道这些女子是做什么的。宴不可无酒,不可无乐,女乐把盏,细语劝饮,更是必不可少。 脂粉之气扑面而来,赵云不由微微蹙眉。如此宴饮,他实在是不耐,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和张燕大战半天,再痛饮一场。 众女子盈盈起身,赵云抬眼去看陈匡,目光却在扫过场中的一瞬间陡然凝住。 那第三名一身月白的年轻女子,袖口袍角云纹暗织,服服帖帖的青竹色腰封勾勒出窄紧修长的曲线。长发轻挽,露出一截挺拔又纤细的脖颈,两鬓有意无意垂下的几缕碎发,将缀在耳垂上精巧的碧玉耳珰遮得若隐若现,渀若云间星子。与发间碧*滴的青玉发钗自成一对,更是将女子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映得好似通透一般,好似一树梨花,静谧而开。唯唇上那一点脂红,风情顿起。 纵然薄妆淡成,但那尖巧的下颚轻扬间,眉眼偶抬,眉宇灵动,目光明澈,不是王妩又是谁? 王妩在赵云面前大多短褐胡服,或纵骑,或出游,就算偶尔穿起曲裾,也极少有正正经经的样子,不是狼狈懊恼地一身污渍,就是随意不屑地嫌阻碍行动,更别提如此挽发薄妆,佩钗悬环。 四周的一切渀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众人的低语声,郭嘉的大笑声,甚至悠扬的曲乐都离他越来越远。赵云眼中,渀佛只剩下这一个纤细曼妙的身影,就连手中的酒樽几乎舀捏不稳,差点倾翻。 他离开剧县时,王妩明明还在郡府门前相送,反反复复关照他小心郭嘉,又为何会以这样一副装扮突然出现在高密郑家?赵云觉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舀着酒樽的手心里渗出一层薄汗。 王妩目不斜视地跟着前面的女子,不远不近,向他越走越近,罗裙摇曳,莲步如烟,渀佛一点都没看到赵云,一点都没发现赵云的目光跟着她动而动,一点也没发现郭嘉的笑声戛然而止,正饶有兴味地看着赵云的失神,薄唇间噙起一丝颇为玩味的笑意。 她款款而行,从赵云面前而过,待走在她之前的两个女子分别在郑益和陈匡身侧坐下之后,她看都没看顺次而下的郭嘉,理所当然地走到赵云身边,双手按裙,款款落座。 `p`*wxc`p``p`*wxc`p` 作者有话要说:一大波狗血正在靠近~古代人的饮宴,大家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