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空密室之谜》 自序 《透明光》的续集定名为《真空密室之谜》,是因为在故事的最后,王彦和燕芬两人在卫斯理设计的真空密室之中,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是死,是生,始终未曾明写的缘故。 二十年来,不知被人问了多少次,这两个人究竟怎么样了? 这两个人究竟怎么样了,真的没有答案,在以后的所有故事中,也未曾再提及,一直是谜。 整个故事的设想,从古印加国到古埃及,自然都是无中生有的创作,但有很完整的假设,是创作过程中相当感到高兴的事。 永远之谜看来是太残酷了些,希望可以有机会解开它。 卫斯理 一九八六、八、廿五 1 第十三章 满是咒语的走廊 那阿拉伯人哼了一声倒在地上,我立即冲到那已跌倒在地的白种人的面前,一把将他提了起来,道:“快说,是谁主使你们来的,罗蒙诺是哪一方面的人?” 那家伙的口张得老大,抖动着,喉间像是发出了一些甚么声音,但那声音却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接着,他双眼凸得老出,已经中毒而死了。 那阿拉伯人手中的戒指,红得如此异样,使我一看便知这是有剧毒的杀人武器! 我手一松,那白种人倒在沙漠之中。 那阿拉伯人冷笑了一声,道:“他不能回答你的问题了,先生!” 我勃然大怒,转身向他,道:“不错,他不能回答了,但是你能的。” 那阿拉伯人一声怪笑,道:“我也不能了!” 我来不及跳向前去,他已经将他手中的戒指,在他自己的手腕上,轻轻地划了一下,手腕上出现了一道血痕,他望着我的眼珠,越来越向外突出:至多不过三十秒钟,他面肉扭屈着,也已死了! 两个人死了,前后的经过,还不到三分钟。 王俊在一旁,看得呆了,他只是呆呆地站着,不断地问道:“他们是甚么人?他们是甚么人?” 我给他的回答,十分简单,道:“特务!” 我俯身在这两人的身上搜了一搜,他们身上,甚么证件也没有,他们死在沙漠上,根本没有人可以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 他们是死于中毒的,沙漠上的毒蝎太多了,谁会疑心其他呢? 我略站了一回,便一挥手道:“我们走吧!” 我和王俊,一起上了直升机,我还希望可以在直升机上找到那些人的来历,但是整架直升机,只是一架直升机,一点其他附属的东西部没有。这样的一架直升机,可以附属任何人,任何集团。 我检查了一下,直升机中有足够的燃料,我吩咐王俊绑好了安全带,我发动引擎,一阵强烈的旋风过处,直升机开始上升。 旋风卷起黄沙,将那两个人的尸体,齐皆盖住,根本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直升机向工地的方向飞着,一小时后,我们就见到了运输工程物资的庞大车队。在沙漠中,还有临时的建筑,供应车队队员的休息。 我将直升机在临时建筑的附近停了下来,冲进了一间简陋得不成话的酒吧,我和王俊两人,贪婪地牛饮着冰冻啤酒,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这美味的东西了。 在十五分钟之内,我的体力已完全恢复过来了,王俊找到了运输队长,向他借用一辆小吉普车,运输队长本是认识王俊的,自然一口答应。 我提了清水,和王俊上了吉普。 天色黄昏时分,我们已驶出了沙漠,开始看到了青草,平时最提不起人注意力的青草,这时看来,居然如此亲切! 车子再向前去,已经可以看到肥沃的土地,在天色越来越黑之际,我看到了那座大庙。 我们离开那座大庙,还相当远,而且是在暮色之中,但是那座大庙看来,还是那样地雄伟,巨大的石柱,一列列地排列着,像是无数巨人列队一样。 大庙离工地不十分远,我们可以听到工地上各种机器工作的声音,和着工地上连串的灯光。依照整个工程的计划,在工程完成之日,这里一带,将成为一个庞大的人工湖。 而通过一系列的水闸以及灌溉渠,刚才几乎制我们于死地的那一大片沙漠,便可以逐渐改变为良好的耕地。 整个工程都十分美妙,所遗憾的便是这座已有几千年历史的古庙,将要在工程完成之日,被埋在四十公尺深的水底! 王俊将车子直驶到大庙前,停了下来。 庙中的人,早已离开了,在白天,埃及政府设有向导员,领导游客观览这座即将成为历史陈迹的古庙。但这时,已是黑夜了,大庙中透出一种致命的寂静。 我跳下了车,奔上了石级,到了那五十多根一人合抱粗细的石柱前,庙门有五个,当中一个是正门,旁边四个是偏门。 这时,庙中可以搬动的东西,都已经被搬走了,因为这座古庙中的一切,全是古代的遗物,一件最粗糙祭品,放在古董市场上,便有出人意料的价值。这时,连门也已运走了。那五个门,就像是五张怪兽的大口一样,黑沉沉地,充满了神秘和恐怖。 王俊跟着我上了石级,他拿着运输队长给他的强烈手电筒:“走,我们一齐去。” 我将手电筒在他的手中,接了过来:“我一个人去,你将索帕族那七间秘密祭室的所在处讲给我听就可以了。” 2 王俊摇头道:“为甚么?我和你在沙漠中,已经经过了那么艰难的时刻,为甚么你如今不要我了?”我笑了一笑:“你赶快回工地去,若是天明之前,还未曾见我来找你的话,那么你就立即通知保安机构来寻找我的下落,这本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但如今已有国际特务组织渗杂在内,我不想你淌浑水。”王俊还想说甚么,我已经拍了拍他的肩头:“去吧,你看,这座古庙,就像是五只头的妖怪一样,张大著口,在择人而噬,如果我和你一起进去,我还要照顾你,更麻烦!” 我的话显然伤了王俊的自尊心,他一言不发,转身便走。我忙道:“喂,如何到那七间密室去,你还未曾告诉我呢!” 王俊停了下来:“你走进去,穿过大殿,向左面的那条走廊走,你照着墙上,看到墙上有红色的石块的,你便转弯,那会将你带到一个院落中,那里有两口井,一口井上有井架,一口没有,你向那口没有井架的井口爬下去,到了井底之后再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就可以到了。” 王俊说得十分详细,我已转身向前走去。 但是王俊却又将我叫住:“在那条走廊中,有着各式各样的咒语,依格说,走在这条走廊中,绝不能回顾,更不能四面张望,否则,必有奇祸!” 我笑着答应一声,看着王俊驰着吉普车向工地方向而去,才又转身过来。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的心中不禁起了一阵寒意,奇怪的是,这时我甚么都不想,只是在想:那条走廊上的咒语,究竟会使经过走廊的人,遭到甚么可怕的结果呢? 这似乎是十分可笑的事,一个现代人,居然会害怕起古代的咒语来了!但是在如今的情景下,却不能不令人感到古代咒语加于人精神上的那种强大的压力。 我跨进了古庙,才走进几步,工地上的声音,便听不到了。 四周围是如此之静,静到了使人感到自己也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古埃及的建筑师,是世界上最杰出的建筑师,这座庙自然经过精心的设计,它不但可以隔绝外界的声音,而且能够吸收产生在庙中的声音,使庙中保持极端的沉静。 我开亮了电筒,四面照射了一下。 到处都是空荡荡的,除了石柱之外,甚么都没有,连铺在地上的石板,都被撬去了一部份。我向前走着,奇怪的是,我有意加重脚步,但是却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声音在奇妙的建筑中消失了! 我走了十来步,突然想到:如果有人跟在我的后面,我怎能察觉呢? 我连忙转了过来,强光电筒的光芒,扫射了一周,却并没有发现甚么,我熄了电筒,这座古庙,充满了神秘的气氛,再加上我知道,罗蒙诺既然有可能派出直升机来追查我们的下落,那么他当然也没有在着陆之后引起甚么特别的麻烦。 他是一定会来这里的,或许已经来过了,或许还没有来,更可能这时他也在古庙中! 我熄了电筒之后,在黑暗中站了很久,一点有人的迹象都没有,我继续开亮了电筒向前走去,心头不由自主,剧烈地跳动着。 我穿出了大殿,果然看到前面有三条岔道,我依着王俊的话,向最左的那条走去。 我在踏前了两步,忽然听到中间的那条甬道中,传来了一下金属的撞击之声。 我已经说过,这座大庙的特殊建筑,使得在庙中发出的声音,发生一种十分奇怪的消失现象。而这时,我所听到的这下金属撞击之声,也是十分闷哑。 但是我居然能听到了这一下撞击之声,可知在实际上,这一定是一下十分响亮的声音。那使我立即靠住石壁站住。 但是那一下响之后,四周围又回复了一片死寂,任何声音都没有了。 我等了五分钟,在考虑着是不是应该走过去看看究竟。但是在那五分钟后,我却决定不去,因为可能是古物偷盗者弄出来的声音,我是不必去节外生枝的。 我将手电筒放在衣袋中,向前射去,光芒便暗了许多,不致于使我的目标,太以暴露。向前走出了七八码,便又出现了岔道,但是在其中的一条岔道口子上,整齐的灰色石块中,有一块是赭红色的。 我将电筒向上移了移,看到那块赭红色的大石上,刻着两个奇怪的文字。我不认得那是甚么文字,而且,由于年代实在太久远的关系,那两个字,也已经剥蚀得模糊不清了。 我转过了弯,继续向前走着。 那时,我等于是在死的境地中行走一样。人一生只能死一次,已死的人,不能再活过来向活人叙述死的境界,所以世上没有人知道死的境界是怎样的。 但这时,我却想到了死的况味。黑、静,整个世界都像是离开了你,你像是在一个无际无边的空地之中,虽则你触手可及石壁。我继续向前走着,遇到前面有几条去路时,我就开亮电筒。在几条去路中,总有一条,是嵌着一块赭红色的石块的,而石块上,也照例有着那两个古怪的文字。到了里面,大概是因为少人到的关系,红石上的文字,看来还十分完整。 3 那无异地是两个象形文字,我相信除了专家之外,普通人是绝弄不懂这种古老象形文字的含义的。 整座大庙,几乎都是以方形大石砌起来的,这些红色石块,当然没有可能是后来加上去的。 也就是说,指路的红石,和这座大庙同时出现,我的进一步的推论是:整座大庙,可能就是因为要掩护那七间秘密的祭室而存在的! 那么,索帕族究竟是甚么来历的民族呢?何以埃及人要在这里,造起那样宏伟的一座古庙,只为了掩护那七间秘密的祭室呢? 我强迫自己想着,那样,在这种死一样的境地中,我才不会感到难以忍受的压迫感。 曲曲折折的通道,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 好不容易,我眼前一亮,看到了有光,我已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院落之中。那院落的三面,俱是石块砌出的高墙,墙上连一个小窗户都没有。只有我走来的那一面,有一扇门可通。 那扇门是铁门,半开着,没有被拆走,可能根本没有人能走到过这里,所以这扇铁门,便被保存了下来。 我之所以这样说法,是因为我看到,铁门上有着花纹,毫无疑问,是十分有价值的古物。 我跨出了铁门,再回头看了一眼。 月光之下,我看得十分清楚,铁门上的浮雕画,是和那只黄铜箱子一样的:一块发光的石,旁边围着几副人的骸骨,和兽的骸骨。 这扇门,使我知道我并没有找错地方。 那院落并不十分大,有着两口并列着的井,一口井上树着井架,井架已东倒西歪了,另一个则没有。 我走到了那口没有井架的井旁,开亮了电筒,向下照了一照。 我除了看到,在井壁上,有着可以沿着它爬下井底的石块缺口之外,甚么也看不到。而那口井,像是极深,因为我手中的电筒,光线相当强烈,但是却看不到井底的情形。 我在井边呆了一分钟,想起那黑洞洞的深井,和到了井底之后,还要通过一条满是古怪咒语的长廊,我也不禁为之毛发悚然。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摒除神神怪怪的念头,跨下了井中。我一跨过了井栏,置身在井中之际,耳际便响起了。一阵嗡嗡之声,像是将耳朵凑在一只大口瓶中一样,那当然是由于这口井,又深又不透风,根本和一只瓶差不多之故。 我小心地顺着石级,向下落去,立即发现,那些在井上的石块缺口,是专为人下去踏脚而设的,我要到达井底,当然不是甚么困难的事。 我算着每一步的距离,和我向下去的步数,到了已经下了十码左右的时候,我便停了下来,准备打开电筒,向下看个究竟。 可是,就在这时候,我又听到了,在井上面,传来了一阵金属的踫击声。 一入井中,耳际便嗡嗡作响,而越到井底,那种声响便越大,就像置身在斗室之中,而斗室中开着四五只蹩脚冷气机一样,所以那几下声音,听来也并不十分真切。但是我却可以肯定,这样的声响,一定是人弄出来的,而不是自然发生的! 我不再打亮电筒,只是身子紧贴着井壁站着,一动也不动。 我拾头向上看去,只看到黑沉沉的一片,但是却看不到任何人,我等着,等那声音再度传入我的耳中,以判断那究竟是甚么声音。 不到一分钟,那种声音,又传了过来,在金属的踫击声外,还夹着一下尖锐刺耳,听来令人毛发直竖的尖叫声,那一下尖叫声,从响起到结束,可能只不过半秒钟的时间。 但是,这一下尖叫声,却使我整整三五分钟,感到极大的不舒服。 那是人的叫声,然而又绝难使人想像,人类竟会发出那么可怕的声音来。我这样想法,实在是为我当时恐怖的心情在作掩饰,因为当时我一听得那声之音之际,我有一个直觉的反应,便是:那是鬼叫! 我再留神听着,但是上面,却又没有甚么特别的声音再传了下来。我呆呆地停了好一会,心中决不定是应该上去看个究竟呢,还是继续向下去。 我考虑的结果是继续向下去。 着亮电筒,已经可以看到井底,井底十分干净,有一扇门,通向一条隧道,那扇门,也是半开半掩的。我迅速地到达了井底,来到了那扇门前。 在门缝中,似乎有一阵一阵的阴风,倒卷了过来,更使人感到阵阵寒意。 我用力一推门,门便打了开来。我举起电筒,向前直射。 那是一条约有二十公尺长的隧道,隧道的尽头处,是另一扇门。我熄了电筒,向前走去。说出来连我自己也不信,当我走在这条走廊中的时候,我真的不敢回头后望,也不敢左右张望。 或许我并不是“不敢”,但总之我没有那样做就是了,我直来到了门前,才推开了门,跨了进去,门内是漆黑的一片,我知道已经身在那七间秘密祭室的一间之中了。 我慢慢地将门掩上,本来,我是只想将门掩上,使它保持原来的情形的。 但是,那扇门却是十分灵活,我轻轻一掩间,只听得“卡勒”一声,门竟像上了锁。我连忙转过身来,打亮了电筒,原来有一个铁钩,已将门钩上了。 我也没有在意,因为反正我出去的时候,可以取开铁钩,再将门打开的。 我转过身,用电筒照射了一下,那是石室,没有窗,只有另一扇门,通向另一间石室。而那间石室之中,一无所有,只是在左首的石壁之上,有着一幅神像。 那幅神像,是在石上琢出来的,线条、构图,和我曾经见过的那只黄铜箱子,箱面上的浮雕,同出一辙。那神像是牛头人身像,看来十分狰狞可怖。 我看了一会,看不出甚么特异的情形来,就推开了通向第二间石室的门,两间石室,一样大小,也是同样地甚么也没有,同样地在左首墙上,有着一幅在石壁上刻成的神像。 所不同的,第二间石室中的神像,是蛇首人身,而不是牛头人身。 我的心中,十分失望,因为如果此问石室,全是那样子的话,那么我此行,可以说是一点意义也没有了。我后悔不曾向王俊问个明白,如果早知是那样的话,我根本不必来了。 要知道,置身在这样极度静寂,又如此神秘的古庙之中,并不是好受的事情。因为我至少明白,从这里运出去的一只箱子之中的一种古怪东西,已使得两个人成为透明人,一个人成为隐身人了。我将会发生甚么变故,也是难以预料。 我继续向前走去,第三间、第四间、第五间、第六间……每一间石室的情形,都是一样,所不同的只是壁上的神像。而壁上神像的身子也是一样的,而它们的头部,却全是野兽。 在第六间石室的壁上,那个神像的头,是一种我从来也未曾见过的怪物,骇人之极。 我为了要弄清那怪物究竟是甚么,因此走得近了些,将电简直接射在神像的头部。 在我将电筒的光芒,照向像神的头部之间,忽然我看到,那像虎头又不像虎头的怪物的双眼之中,竟然射出了一阵奇异的光芒来! 4 第十四章 祭室喋血 我连忙向后退去,手中的电筒,也几乎掉在地上。在那一瞬间,我的心中,紧张到了极点。事后回想起来,可笑的竟是,我一看到在那神像的眼中,射出奇异的光芒中,我首先想到的是:莫非我已触怒了神像,使得古代的咒语显灵了? 我等着,可是神像的眼中,却又没有光芒继续射出来。我大著胆子,又向前走了几步,重又举起电筒来,向神像的头部照去。 我已准备着任何可能发生的恐怖事情,但是却甚么也没有发生,只是神像的双眼,在电筒的照射之下,又发生了刺目的光芒。 然而这次,我却已然看清,那光芒虽然夺目,但却是死的,而不是活的。我再凑近些,仔细看去,霎时之间,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的天!我所看到的是事实么? 那神像的双眼,是两颗只经过粗糙琢磨的金刚钻,而每一颗,足有鸡蛋般大小。它们的体积,绝不在英国国宝,皇冠上的那颗钻石之下。 钻石上涂上厚厚的漆,但因为年代久远,漆已有些剥落,这便是为甚么当我的手电筒照上去的时候,会有强烈的闪光的原因了。 我伸手挖了挖,那钻石嵌得十分结实,挖不下来。我想起另外几个神像,双眼都是一样而向外突出着,难道它们的眼睛,也是这样的大钻石? 这十二颗大钻石的价格,是无可估计的,我想只怕连依格也不知道这样的一个秘密在,要不然他只消将这里神像的“眼睛”,挖下一个来,他这一生,便可以过得和帝王一样,再也不必将那只黄铜箱子以六十埃镑的代价卖给王俊了。 我没有继续再挖神像的“眼睛”,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当我推开通向第七间石室的门的时候,我心中感到十分安慰,因为我至少不是绝无发现。 我推着第七扇门,发现它十分紧,要用十分大的气力,才能推得开。 推开门后,我还未曾跨进去,突然,我又听到了金属的撞击声。 自从我进入了这座古庙以来,这已是第三次听到那声音了,直到这一次,我才听得清楚,那声音听来,像是有人以一根金属棒,在敲击着甚么东西。 我呆了一呆,但是我立即想起,通向第一间石室的门,已经被我在无意之中上了钩,在外面,要将它打开,是十分费时间的。 这时,我可以肯定,已经有人到了井底下。来到井底下的人,当然不是为了贪图井底黑得可爱,他的目的,自然要到这七间石室来。 我不知道那是甚么人,那可能是罗蒙诺教授,但是我却比他先走了一步。我决定不理会那种声音,也不理会那是甚么人,先决定到第七间石室中,看个究竟再说。所以,我又向前跨出了一步,同时,以背顶住了门,将门关上。 我开着了电筒,向门上一照,门上也有一只铁钩,可以将门钩住的。 我钩上了门,转过身来。 这间石室,和先头的六间,完全不同! 它有一张石制的祭桌,在祭桌之上,放着七只十分像真的面具。那种面具,是连着头发的,面具上的面色是红棕色,使人一看便可以知道,那是印地安人。 奇怪的是,在正中的那个男子的面具,神气形状,竟和依格,十分相似。 在祭桌之前,有一个石墩。 那石墩并没有东西,但是我猜想,那石墩原来,可能是用来放置那只黄铜箱子的。 这间石室之中,并没有神像,但是在一块石上,几乎刻满了文字。 那种古怪的象形文字,我一个也看不懂,当然更没有法子将它记住,我知道,如果我能够读通那些文字的话,我便有可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了。 然而,那些文字,却像是天书一样,我取出了小记事本,决定将那些古怪的文字,依样葫芦地描了下来,去请教识者。 那些文字,扭扭曲曲,十分难描,我足足化了半个小时,描了还不到一半,而这时,已有一阵清晰的脚步声,在向我传了过来! 我立即后退了一步,附耳在门上,那脚步声就在第六间石室之中徘徊,不一会,便到了门前。 那人和我只隔着一道门! 我退开了些,那样,那人若是打开了门,我便恰好在门的后面。我觉出门摇撼了一下,但因为我下了钩,那人自然推不开门。 这时候,我已经熄了电筒,也收起了记事本。一个门钩,是阻止不了暴徒的,为了我自己的安全,我自然要早思对策,不能再去描那石块上的奇怪象形文字。 门不断震撼着,约摸过了三分钟,我突然听到了一连串惊天动地的枪声,和透门而过的连续火光。紧接着,“砰”地一声响,门已被推了开来。 5 我屏住了气息,躲在门背后,只听得一个人大踏步地走进了这最后的一间石室,他的手中,似乎还拖着一件甚么沉重的东西。 我以极轻极轻的步法,才横跨出了一步。在我探头出门外,向室内看去时,那走进室内来的人,也恰好开亮了电筒。我一看到他的背影,便知道他正是罗蒙诺教授了。同时,我也知道了我在才一下井时,所听到的那一下怪叫声,是怎样来的了。 罗蒙诺的左手,拖着一个人,那人的面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显然是受过极其残酷的拷打,那人正是依格。 罗蒙诺的电筒,转了一转,我连忙将身子一缩,缩入了门中。罗蒙诺显然未曾料到我已先他而到,所以只是略照了一照,便将电筒光,停在那七只面具上,他全神贯注地望着那七只面具,我看出这时是袭击他的最好机会! 我又悄俏地打横跨出,然后,我像豹子一样地向前,疾跃了过去,举起我的手掌,向罗蒙诺的后脑,直劈了下去! 我这一掌,是如此之出乎意料之外,又是如此之狠、准,罗蒙诺只发出了一下低微的呻吟声,便向地上,倒了下去。我向他踢了一脚,将他的身子踢得向外滚了几滚。 我眼看他已昏了过去,连忙俯身去看依格,依格困难地从他血流纵横的面上,睁着眼看着我,结结巴巴地道:“卫先生……原来是你……来……我来替你……作向导,告诉你……这七间祭室的来历……” 我当然是想听一听这七间祭室的来历的,但是我怎能叫一个咀唇已破碎,每讲一个字,都有鲜血淌下来的人来说这些呢! 我托起了依格的头,放在我的膝上:“依格,你受伤了,你先别说话,我来设法为你疗伤。”依格困难地摇了摇头:“我……没有伤……这野驴子,他……他打我……我……” 依格讲到这里,面上现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色来。我心中忽然一动:“依格,那块石块上的文字,你可认识么?” 依格摇了摇头,道:“这是我们……族中……古老的文字……我……不懂。” 我扶着依格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你不懂就算了,我们——” 我本来是准备将依格扶出了这七间秘密的祭室去,再回来对付罗蒙诺的。可是,我却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这个错误,使我直至今日,回想起来,还觉得十分痛心! 我以为我的一击,十分沉重,罗蒙诺是绝不会那么快醒过来的,但是罗蒙诺的体力,却是十分坚强,就在我刚扶着依格,走出一步之际,我已听到了罗蒙诺的声音。 罗蒙诺的声音,十分干涩,但是却也十分惊人,他沉着声道:“卫斯理,举起手来!” 我的身子,猛地一震,我想起了刚才,罗蒙诺击开门所放的枪,他如今在我背后,而我将他击昏之后,又疏忽到未曾将他的枪收去! 他的枪是极具威力的,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除了高举双手之外,实是别无他法! 本来我是扶住了依格的,我双手高举,依格自己站立不稳,身子一侧,便向旁倒去。我正想再去将他扶住时,惨事已发生了。 在我的身后,响起了一连串的枪声,依格的身子,忽然向上,直跳了起来,向前扑了出去。 依格的身子不是他用力跳起来,而是被射入他体中的子弹的力道,带得跳起来的,他的身子,跌出了门,伏在地上,我闭上了眼睛,没有勇气看依格蜂巢也似的身子。 我预料着我会遭到同样的结果。 但是罗蒙诺教授却并没有再发枪,在枪声渐渐消失之后,他阴森森地道:“你看到了没有?” 我没有出声,我当然看到了,一个无辜的人死了,死得如此之惨。如果世上真有一个民族叫作“索帕族”的话,那么,这个民族的最后一人,也已经死了。 罗蒙诺怪笑着:“卫斯理,你已得到了甚么?” 我定了定神:“我没有得到甚么,只不过正在抄描那石碑上的象形文字而已。” 罗蒙诺笑道:“真的么?” 我尽量使自己保持轻松,甚至耸了耸肩,但由于全身的肌肉,都紧张得发硬,我耸肩动作,看来一定十分滑稽。我道:“你可以搜我的身上,如今你已占了极度的上风了,是么?” 罗蒙诺对我,只是报以一连串狰狞的冷笑声,我听到脚步声,显然他正在看石室中的一切,而我是背对着他的,我当然是知道,不论他走向何处,他的枪口,总是对准我的。 令我不明白的是:他为甚么不立即解决我呢? 他不立即下手,是不是意味着我还可以有翻本的机会呢? 我的肌肉,僵硬得可怕,但是我的脑筋,却还不致于僵得不能思索,只不过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却也想不出甚么办法来。 约摸过了五分钟——那长得如同一世纪的五分钟——罗蒙诺才又开口:“卫斯理,我不相信你的心中仍以为斗得过我们。” 我心中奇怪了一下,他说“我们”,那是甚么意思呢?我立即回答:“除非你的子弹,现在就钻入了我的身体,要不然,在我的脑中,是没有失败两个字的。” 6 罗蒙诺在向我走来,我听得出的,突然之间,他伸手在我的肩头上拍了一拍,我甚至想立即出手按住他拍在我肩头上的手! 但是罗蒙诺的动作,却出乎意料之外的灵活,他一拍之后,立即向后退出:“很可爱的性格,我欣赏你,加入我们,如何?” 我吸了一口气,原来这就是他不杀我的原因!这无疑是给我一个拖延时间的机会,我立即道:“你们是包括些甚么人?” 罗蒙诺发出了一下令人毛发直竖的笑声来,道:“我,和勃拉克。就是两个人,如果再加上你,我们可以组成一个世界上无敌的三人集团。” 我早已料到,杀人王勃拉克实际上是和世上任何特务集团都没有关系的,这也就是他为甚么始终能保持极端神秘的原因。他们两人的行动,便令得世界各地的保安机构,伤透了脑筋,这两个人无异是杰出的天才人物! 我冷冷地道:“你们真看得起我?你的朋友勃拉克,却威胁着要杀我哩!” 罗蒙诺道:“不会的,他和我谈起过你,希望你能加入我们。” 我尽量寻找着可以转变这个局面的机会,我道:“那么,我可以得到甚么好处呢?” 罗蒙诺“哈哈”笑了起来:“如今,我只是经理勃拉克一个人的工作,每年我们可以获得三百万镑以上,完全不用纳税的进账。由于人手不足,我们不得不推掉许多生意,如果你加入的话,那么,我们的进账,便可以增加一倍了。” 我点头道:“我明白了,一个冷血的勃拉克,你还嫌不够,你希望再有一个冷血的卫斯理?” 罗蒙诺道:“可以这样说,你有这样的条件。” 我竭力忍住心中的愤怒,忽然之间,我心中一亮。罗蒙诺无异是一个贪婪之极的人,要不然,何以每年三百万镑的进款,他仍然不满足呢? 对付贪婪的人,容易得多了!我冷笑了一声,道:“你以为一年几十万镑,便能打动我的心么?” 罗蒙诺呆了一呆:“小伙子,你这是甚么意思?”我反问道:“你以为我到这里来作甚么?” 罗蒙诺道:“作甚么?不是为了寻找可以令隐身人恢复原状的秘方么?” 我继续冷笑着,道:“这里或许有著令人隐现由心的方法,但是你只管去找这种方法好了,我却并不希罕。” 罗蒙诺厉声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我闭上了口,不再出声。 罗蒙诺又追问道:“如果你不说的话,我便不客气了。”我装成了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好,可是我也要占一份。” 罗蒙诺冷笑道:“为甚么不要占一半?” 我立即回答,道:“一半?那太多了,我只要占一成,我的财力,便足可以建造另一座金字塔了。” 罗蒙诺惊叫起来,他猝然而来的惊呼,使我吓了一大跳。 只听得他叫道:“卫,你究竟发现了甚么?” 而更令得我奇怪的是他这一句话,并不是英文,而是德国话! 一个人在心情紧张的时候,是会不由自主立地讲出他从小惯用的语言来的。原来罗蒙诺是德国人!那么,勃拉克也是德国人了? 我略想了一想,便道:“你不妨自己去看,我实在感到难以形容,那神像的双眼,你仔细地去看。” 罗蒙诺已经向门外冲去,他越过了依格的尸体,我立即向前踏出了一步,但是他也立即转过身来,喝道:“不要妄动,举着手!” 他按了电筒,向神像的双眼照去,那两颗大钻石,发出了耀目的光辉,罗蒙诺脸上的神情,就像是中了邪一样! 他的双眼也像神像的眼睛一样,凸得老出,他口中在低呼着,但是我却听不出他在叫些甚么,他的身子,在不由自主地发抖! 我放下了双手来,他也未曾注意,我想到自己扑过去,但这仍然是太危险的举动,我只是俏悄地提起依格的尸体来,突然向罗蒙诺抛了过去! 罗蒙诺刚才,是如此出神,但他的反应,也快得惊人! 依格的身子,才一披抛出,他便陡地转过身来,他手中的手枪,射出了一串火花,而我则早已伏在地上,那一排子弹大约都射中了依格的尸体,然而,我预料中的结果出现了,依格的身子,向罗蒙诺压去,罗蒙诺一挥手臂间,电筒撞在石壁上,熄灭了。 刹时之间,黑暗统治了一切! 罗蒙诺自然也知道,在黑暗之中,他不是绝对有利了,所以,他也立即静了下来。 罗蒙诺的手中,还有着手枪,虽然如今一片漆黑,罗蒙诺的绝对优势,已被打破,但是我也未必便可以占到他的甚么便宜,我更加一声不出。 在电筒熄灭之后,我唯一的动作,便是将一柄小刀子取在手中。罗蒙诺若是一暴露目标,那么,我手中的小刀,立时可以疾飞过去! 但是罗蒙诺却无意暴露目标,我极目向前看着,看不到甚么,用心倾听着,也一点倾听不到甚么,事实上,在如今这样静的境界中,根本用不着用心地倾听的,只要一有声音,即使那声音低到了极点,也是可以立即听得到的。 我和罗蒙诺之间,展开一场耐力的比赛,谁先出声,谁就遭殃! 我在一黑下来之际,就伏在地上的,这时,我仍然伏在地上,罗蒙诺在甚么地方我不知道,但是我肯定他绝不在移动。 7 他可能就在我的身边! 但是我们两人之间的距离究竟怎样,那只有天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之间,我觉得我的面前,有东西在移动,那简直可以说是一种直觉。而人的前额,对于这种直觉,特别敏感。你可以试试闭上眼睛,叫另一个人伸出手指,接近你的前额,手指还未曾踫到你,你的前额,便会有一种微痒感觉的。 我那时的感觉,便是这样,我突然觉得,我的前额在微微发麻,便会有一种微痒发麻,有东西在接近我,而且离得我已经极近! 那不会是罗蒙诺,我心中自己对自己说,因为罗蒙诺绝不可能在移动之间,绝不出声的。而且,那也一定不会是庞然大物,因为庞然大物在接近人时,不会给人以那样的感觉。 甚么东西是细小而又在行动之间绝无声息的呢?在这阴暗的地底秘室之中,又最适宜甚么东西生存呢? 我立即有了答案:蛇! 有一条蛇正在接近我! 刹时之间,我只觉得全身发起热来!我知道这是十分不智的事情,因为蛇对热度的感觉,特别灵敏。如果我保持着镇定,那蛇可能游到我的面上,仍然不对我作攻击。但这时候,我全身发热,体温陡然提高,那无异是叫在我面前的蛇快来咬我! 我明知这一点,但是却没有法子镇定下来,这里离沙漠并不远,沙漠中的毒蛇……唉,我宁愿离得我如此之近的是罗蒙诺了! 我额上的汗,不住地流了下来。在毒蛇和罗蒙诺之间,我要作出一个选择,我只觉得额上那种麻酥酥的感觉,越来越甚,那条蛇,离开我可能只有一两寸了,我突然之间,失去了镇定,发出了一声大叫,向旁滚了开去。 也就在我滚开之际,震耳欲聋的枪声,连串的火光,向我刚才伏的地方,激射而出,我身上溅到了被子弹射碎的碎砖! 科学家说,人类的眼睛,能保持看到的东西十五分之一秒,此所以世上有电影这件东西。罗蒙诺响了六枪,那六枪是在同时间轰出来的,看到发枪的地方,我立即跃起,发刀。在我发出刀来的时候,最后一枪的枪火,早已熄灭了,但是还有那十五分之一秒! 我刀才一飞出,便听到了罗蒙诺怒叫声,听到了手枪落地的声音。 我知道,我那一刀,正中在我要射击的目标——罗蒙诺的右手——上,我自然不会再给他以抬起手枪的机会,我疾扑而出,身子撞在罗蒙诺的身子上,将罗蒙诺撞了出去。 罗蒙诺的身子,撞在墙上,我听到了有骨头断折的声音。刚才那一撞,是我的生死关头,我自然不能不用力,将罗蒙诺的骨头撞断,我也不觉得遗憾。 我立即又赶了过去,将他的身子,提了起来,也不管是甚么部位,狠狠地加了两拳,直到我觉出我提着的身子,已经软得一点力道也没有时,我才将之放了下来,取出了打火机燃着。 我首先拾起枪,又拾起了电筒。电筒只不过是跌松了,并没有坏,我略旋了一下,电筒便亮了,于是我又看到了那条蛇! 那是我生平见到的一条最大的眼镜蛇,这时,它盘着身子,昂着它像铲子一样的头,我吸了一口气,向它铲子一样的头部,连发了三枪,蛇身“拍拍”地扭曲着,但它已不能再咬人了。 我转向罗蒙诺看去,不禁呆了一呆,我刚才的三拳,竟是多余的了! 罗蒙诺的头盖骨,已经破裂,双眼凸出,显然在一撞之际,他便死了,我刚才那重重的三拳,是击在一个死人身上的。我抹了抹额上的汗,又向依格已不成形的尸体望了一眼。苦笑了一下。我总算替依格报了仇了。 我俯身在罗蒙诺的身上搜索着,我找到了另一柄同样的手枪。 这又使我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刚才,若不是罗蒙诺的头部撞在墙上,立时死亡的话,那么,他一定有时间推出另一柄手枪来结果我的。人的生死之隔,只是一线而已! 我将他的手枪佩在自己腰际,又在他的上装袋中,搜出了一本记事本,那本记事本很厚,特别配着鳄鱼皮的面子,可知一定是一本十分重要的东西了。我略为翻了一下,看到记事本中,夹着一封信。信是由我来的地方寄出,寄到开罗一家旅馆,交罗蒙诺收的。 我一看信封上的字,便可以看出那是勃拉克的字迹。 我将记事本和信,都放在我的衣袋中,然后我又回到了那第七间祭室之中,将那块石壁上的奇怪象形方字,一齐描了下来。 这又花去我不少时间,所以当我出了七间密室,穿过了那条通道,又来到了井底之际,我已经看出,天色已经微明了。 我记得我曾和王俊约好,如果天亮了,仍不见我到工地去找他,他便会来接我的。 我此来,为的是要求那能发出透明光的物体之谜,以及求取被那种透明光照射过的人,有没有复原的可能的。我已经到过了我所要到的地方,但是我却并没有达到目的。 只不过,也有可能,我所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因为这时,我还不知道我抄下来的那么多象形文字,是代表甚么? 可能在这片文字中,详细地记载着一切,记载着我所要知道的一切。我决定先出去,和王俊会合了再说,而且,事实上,我也需要休息了。 我爬上了井,沿着来时的记号,向庙外走,不一会,我已来到了庙门之外,我看到王俊正好驶着那吉普车,向大庙而来。在我面前,还跟着一辆大卡车,我心中暗想:难道他已报警了? 王俊的车子,先到了石阶前,他向我招手,我奔下了石阶,等到我奔到了王俊的身边时,那辆卡车也已经停下来了。我看到卡车上的,全是工程人员,也没有再加以注意。 我上了车子,道:“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8 王俊一面开动车子,一面道:“那飞机驾驶员受了收买,罗蒙诺和依格,已经到工地了!” 我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都见过他们,他们也都已死了。”王俊吃了一惊,车子向外,急促地斜了出去。幸而是在旷野,如果是在都市中的话,这一下也早已闯祸了。 他一面将车子驰入正道,一面问我:“死了?他们是怎么死的?” 我以手托额,道:“依格是死在罗蒙诺之手,我替依格报了仇。” 王俊叹一口气:“卫斯理,你杀了一个数学天才!”我摇了摇头:“不,我杀的是一个最可怕的犯罪天才。” 王俊固执地道:“但是,他也是数学天才!” 我道:“他可能对数学有相当深的认识,但是他真正的数学知识,绝不会在一个普通的大学教授之上!”王俊驳斥我道:“胡说,谁都知道,罗蒙诺是一个最有资格得到诺贝尔奖金的人,只要他的新著作问世就可以了。” 我冷冷地道:“那么,他的新作,为甚么还不面世呢?” 王俊道:“一部天才的数学著作,是需要时间的,你当是你么?一个小时可以写几千字。”我心中不禁有气:“王俊,你实行人身攻击么?我告诉你,我杀死的不是罗蒙诺教授!” 王俊道:“不,我已经查过了,罗蒙诺教授来埃及访问,你杀的正是他。” 我耸了耸肩:“好,我问你,罗蒙诺教授是甚么地方人?” 王俊道:“他是乌克兰人,是一九一七年之后,离开俄国,到德国去居住的,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他经过盟军特工人员的协助,到了英国,第二次大战结束后,他曾经回到德国,但住了不到半年,便到东方来,一直住了下来。” 我笑道:“你对他的历史,竟这样熟悉?” 王俊叹了一口气:“虽然他害得我几乎死在沙漠,但是我仍是他的崇拜者。”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我相信毛病就出在战后,罗教授回到德国的那一段时间,有一个一定和罗蒙诺酷肖的德国人——我肯定他一定是德国的特务——冒充了他,到了东方,真正的罗蒙诺早已死了!我杀的,便是那个德国人!” 王俊的脑中,显然装不下这种事实,我一面说,他一面摇头。 我只好道:“好了,我会通知国际警方调查这件事的,我得了罗蒙诺的一本记事本,你看看,上面写的,全是德文!” 王俊道:“他是在德国居住了许久,自然是写德文了。”我将记事本取了出来,随便翻了一页,看了几行。我自得到这本记事本之后,还没有看过,这时,我随意看上几行,便令得我目瞪口呆! 那本记事本上所记的,全是日记,但也不是每天都记的,记的只是大事。 9 第十五章 象形文字之谜 我看到那几行是:“收到了╳╳╳方面交来的十万美金,杀一个人的代价不算低了,尤其是╳╳╳这个臭猪,他的命值那么多么?勃拉克会做好这件事的。” 这里,这隐去的前一个名字,那人还在世上,是一个美洲国家的名人,报纸上是时常有他名字的。后一个人,已经死了——当然死了,因为勃拉克是很少失手的。那人也是一个名人,是前一个人的政敌。这是一桩卑劣的政治暗杀,如果公布了出来,对那个国家的影响,实是可想而知的。 我知道我握着的这本记事簿中,不知有着多少这样的记载! 我的手心,不禁在隐隐出汗! 我如今所掌握的,可以说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世界各国政治上暗杀的全部纪录!这样的一份纪录,当然会有不少人想得到它的。 如果我是依靠勒索为生的人,那么我得到了这样的一本记事簿,无异等于开到了一座金矿! 但是我并不是靠勒索为生的,那么这本记事簿,就会替我带来灾害了。 我合上了簿子,好一会不出声,王俊的驾驶技术不怎么好,车子反常地颠簸着,而我的思潮,也同样地不宁。最后,我决定将这本记事簿毁去,甚至不去看它。 因为这本记事簿中所记载的一切,实在太丑恶了,它绝无保留地暴露出人性最丑恶的一面!一个素有贤名的政治家,他的冠冕堂皇的言论,在全世界的报章上传播着,他有着崇高的地位,受人所尊敬。但是,这点是表面的情形,背后是甚么呢?他为了取得他目前的地位,曾经使用过一切卑鄙的手段,包括买凶杀人这样的事在内! 我没有心思去注意沿途的景物,因为我被那些丑恶之极的事情,弄得心中极不舒服。直到我发觉,我已被各种各样的机器声所包围时,我才如梦初醒地打量四周围的情形。 车子已经驶到工地了,而且已在工地办公处的简陋建筑前驰过,驰向工程人员的宿舍,那是一种活动房屋,王俊由于职位较高,他自己有着一幢这样的房屋。房屋的外形不怎样好看,但是里面的设备,倒十分齐备。 王俊领我进去,和我默默相对了片刻,才叹了一口气道:“卫斯理,或者我错了,你知道我十分冲动的,不怪我吧?” 我笑着,在他的肩头上拍了拍:“你去忙你的吧,我要好好地休息一下。” 王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了出去,我看着他向办公室走去,便立即取了一只瓷盘,又找到了汽油,淋在那本记事簿上,点着了火,将记事簿烧成了灰。 然后,我才坐了下来,当然,我没有将勃拉克的信也烧去,我将他的信抽了出来,只看到一半,我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在我和杰克两人,一知道冷血的勃拉克已经成为隐身人之后,杰克也感到了极度的惊惶,因为勃拉克本来就是一个危险之极的人物,他变得人们再也看不到他,那岂不是更加危险难防了么? 可是,有时事情是不能以常理推度的,这时,我看了勃拉克给罗蒙诺的信,才知道我和杰克的惊惶,全属多余! 我一面笑,一面将信看完,才知道罗蒙诺到埃及来的目的,和我完全一样。 我是为了来寻找使王彦和燕芬两人复原的方法,罗蒙诺则是来寻找勃拉克复原的方法。或许罗蒙诺比我更具野心,说不定他要寻找一个隐现由心的法子。 罗蒙诺已经死了,他当然没有法子达到他的目的了,我呢?我是不是能达到目的呢?这时候,我连自己也不能肯定。 下面是勃拉克的信: “赫斯:(勃拉克称罗蒙诺为“赫斯”,这证明我的推断没有错,赫斯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德国名字,当然这也不会是他的真名字,但却已可以肯定,他是一个德国人,而不是真的罗蒙诺教授。) “将╳╳╳方面交来的那笔钱退回去吧,我没有法子干这件事了。本来,这件事是轻而易举的,我们的目标竟不顾一切警告而离开了他的国家,可是我竟没有法子接近他。 “你或许在奇怪,我不是成了隐身人了么?怎么反而不能执行任务呢?赫斯,你想想吧,我不能佩枪了!是的,我不能佩枪,我一佩上了枪,人家看得到枪,却看不到我,这会引起怎样的后果?而我又不能冲向前去,将我要杀的人扼死,我完了,赫斯,我们的生涯已经结束了! “我到机场去过,离我的目标极近,但是我没有下手,我的心中很害怕,我怕被人知道,被人发觉,你要知道,多少年来,枪简直是我身体的一部份了,和我的一只手,一只脚一样,但是忽然之间,我的身体却背叛了枪械,我的身体变成透明了,但是枪械却还是枪械,若是连枪也能隐去,那该多好啊。 “我甚至没有法子穿衣服,我知道人家看不到我,但是我——唉,赫斯,我说出来你也不会明白的,在人人都穿着衣服的情形下,你去赤身露体,你可有这样的经验么? (我就是看到了这里,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的,可怜的,赤身露体的勃拉克!) “我希望你炔些能得到结果,我要成为一个普通人,人家可以看得见的人,我不要整天闲在屋中,我要到外面去走动,你知道么,有一次,我去看电影,有一个冒失鬼,竟向我的身上,坐了下来,当我将他推开的时候,他面上的神情,我实是毕生难忘,但是我却再也不敢去看电影了。 我本来不是这样罗唆的人,这封信却写得这样长,赫斯,你要知道,我心中害怕!勃拉克。” 勃拉克的信中,充分表现出了他心灵上的那种恐惧。 本来,他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动物,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凶徒,可能他根本不知道甚么叫害怕的,但如今,他却整天生活在恐惧、绝望之中了! 这是给勃拉克的最适当的惩罚了!看完了信,我在王俊的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等到醒来,王俊在我的身边。 我笑了一下:“我想回开罗去了。有飞机么?” 10 王俊道:“有的,就是我们飞来的那一架。”我吃了一惊:“同样的驾驶员?” 王俊道:“我已经告诉过你,那两个驾驶员,被罗蒙诺收买了,他们不知得了多少好处,一到工地,立即辞职了!那架飞机,现在停在临时机场上,要等开罗来的新驾驶员来了,才能飞行。” 我想了一想:“或者我能试试将这架飞机飞到开罗去。” 王俊忙道:“如果你能的话,实在太好了,有两个高级人员,正因为回不了开罗,而在急得跳双脚哩!”我道:“好,请你去为我安排这件事。” 王俊走了开去,一小时后,他回来,告诉我一切都已准备好了,他劝我不要夜航,但是我却心急得不得了,我跟着他到机场,我的两个乘客,又心急要回开罗,又以怀疑的眼光看着我。 我想起了我来的时候,那个美国机师说的话,便也对这两个人道:“祈祷吧!” 那两个人面色灰白地上了机,一个还在问我:“你没有副机师么?” 我不去睬他们,钻进了驾驶室,那是一架旧式的飞机,我是会操纵的,困难的便是航线不熟,而且又是夜航。 但这个困难,却可以藉着和开罗方面,不断的联络而克服。 飞机并没有甚么毛病,当它在开罗机场上停了下来之后,我特地去看那两位乘客,他们的脸色,仍是白得可怕! 我回到了酒店,休息到天明,所谓“休息”,实际就是坐着,研究我在那第七间密室的石壁上,描下来的那些象形文字。 可是经过一夜的努力,我却一无所得。 我看着街道上,天色一亮之后,便已有了匆忙的行人,我和当地的大学联络了一下,知道有一位葛地那教授,是研究古代文字的专家,我通过他的秘书,和他定下了约会的时间。 上午十时,我已经在葛地那教授的办公室中,和他见面了。 葛地那是一个英国人,但是他在埃及居住的时间,比他在英国居住的时间更长,以致他的肤色看来也像是埃及人了。他自认埃及才是他的真正故乡。 我走进了他的办公室,他正埋首在一大堆古籍之中,在编撰他的讲义,有两个女秘书在他的身旁速记着他不时发出来的话,那全是专门之极的研究结果。 我约莫等了七八分钟,葛地那教授才抬起头来,推了推眼镜,向我望了一眼:“年轻人,据说你有事要我帮助?” 我忙道:“是的。”葛地那向乱堆在他书桌上的古籍一指:“你也可以看出我很忙,你想要甚么,直截了当他说吧。” 我连忙自袋中取出了那张描有象形文字的纸来:“我在一间古庙之中,找到了这些古文字,我相信这些文字,和一件十分玄妙的事情有关,而我看不懂,所以想请你来读懂它。” 葛地那教授十分感兴趣,站起身来,将我手中的纸头,接了过去。 可是几乎是立即地,他的面上,现出了怒容,抬起头来,手挥动着纸头,大声道:“年轻人,你这是甚么意思?” 我吃了一惊,还当自己拿错了别的纸片给他。但是当葛地那教授在挥动着那张纸头之际,我看得清清楚楚,那纸头上满是我从壁上描下来的象形文字,我不知道他为甚么突然发起怒来。 葛地那教授继续挥动着纸头:“你以为我对于世界任何地方,任何民族古代的象形文字,都是精通的么?你何不取一些中国古代的甲骨文来给我看。” 我等他发完了脾气,才指着那张纸:“教授,这上面的文字,的确是我从埃及的一家古庙之中据实描下来的。” 葛地那教授呆了一呆,望了我几眼,又将那张纸凑到了眼前,看了一会:“你可以告诉我,那个古庙是在甚么地方么?” 我忙道:“就是在全埃及最大的水利工程的旁边,我们可以——” 本来我想说“我们可一齐看”的,但是我话还未曾讲完,立即使想到,那座庙被炸毁了,我苦笑了一下:“可是这座庙已经被炸毁了!” 葛地那教授的面上,更现出了怒容,他一扬手,将那张纸抛回了给我:“年轻人,你要浪费你自己的时间,我绝不反对,但是你不要来打扰我!” 我连忙道:“你不信我的话么?” 葛地那教授已坐了下去:“我没有法子相信,那座大庙是埃及最神秘的庙宇之一,在它被毁灭的命运决定之前,我和几个著名的学者,曾经组织过一个观察团,我们几乎将这座庙的每一个角落,都通过摄影的方法,拍成了照片。你知道,我们没有法子保存实物,便只好保存软片了——”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又道:“但是,我们之中,却没有一个人发现有这些文字的,年轻人,你的谎话,未免编得太妙了。” 我强忍心头的怒意,因为我未曾想到他竟是这样一个固执的人。 我干咳了两声,以掩饰我的尴尬,才道:“那么,教授,你可曾听过‘索帕’族这个族?” 教授几乎是不加思索,便断然地道:“没有。埃及古族,十分复杂,尤其是在沙漠中的民族更多,但我可以肯定,没有索帕族,或者说,到现在为止,还未曾发现过有索帕族——” 他讲到这里,面色突然一变,伸手托了托眼镜,自言自语道:“索帕族?索帕族?” 他喃喃地念了几遍,立即吩咐女秘书,道:“裘莉,你到图书馆中,将那本‘古埃及海外交通资料汇编’替我取来。” 我连忙道:“教授,你发现了甚么?” 11 葛地那教授又推了推眼镜:“我记起了,我曾经看到过‘索帕族’这个民族的,等这本书来了,我可以给你看书上有关索帕族的记载,但据我的记忆所及,那本书上,似乎只是有提到过一次而已。” 我忙又问道:“教授,你刚才说那座大庙是埃及最神秘的一座大庙,那是甚么意思?” 教授像是已不将我当作一个捣蛋者了,他略想了一想,道:“据我们考证的结果,这座神庙的建立,是在埃及的全盛时代。那时,埃及境内建立了不少神庙,都是规模宏丽之极的,所祭祀的神,也全是当时所信奉的神,但只有一座却是例外。” 我问道:“那座庙是祭祀甚么神的?” 葛地那教授摇了摇头:“奇怪得很,这座庙所祭祀的神,叫作‘看不见的神’,我们无法在埃及的历史上,找到有这样的一个神曾被埃及人所信奉过。但是,却又的的确确有这样的一座庙在,而且,那座大庙,绝不是民间自己的力量所能建造得起来的,一定是法老王下令建筑的——” 他搔了搔头皮:“这更令人大惑不解了,埃及的法老王,一直认为自己就是人民所供奉的神的化身,他是绝不会容许人们去祭祀另外一种神的。但是那法老王,却建造了这样的一座大庙!” 我在听到了“看不见的神”之时,心中便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所以,当教授讲完之后,我便道:“教授,你想,是不是在当时,真的有几个‘看不见的神’,降临埃及境内,所以才使得埃及人为之建立一座神庙的呢?” 葛地那教授瞪着我,他面上的神气,分明以为我是一个疯子! 但是,我却知道我所料的不错,“看不见的神”,事实上是“看不见的人”。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渐渐地有了头绪了。 印加帝国在覆灭之后,大约还有七个人,带着那只黄铜箱子,箱子中放着那块能放射出那种奇异光线,使得人变成隐身人的矿物,到世界各地去,寻求复原的方法。 我假定他们终于来到了埃及,他们的身子是看不见的,那当然震惊了埃及人,于是,便为他们造起了那座大庙。我再假定,依格正是他们的子孙,但是何以他们的子孙可以一直流传到如今呢?当然,他们是在埃及找到了复原的办法的。 他们找到复原的经过,可能全在我所描下来的那些象形文字之中,但是如今却连葛地那教授也看不懂那些象形文字! 我吸了一口气:“教授,那么,你可知道在这座大庙中,另外有七间秘密祭室,专是为索帕族人所设的么?” 葛地那教授哈哈地笑了起来:“我听说过,当然听说过,一个叫依格的疯子,逢人便说他的故事,还说有一只制作精巧的箱子,要以两百镑的价格,卖给所有愿意买的人!” 我听了葛地那教授的话后,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 可怜的依格,他的话,竟根本没有人相信。当然,他是在实在没有人相信的情形下,才将两百镑的索价,减为五十镑,这才找到了王俊作为他的主顾的。 我苦笑着:“那么,你不信他的话了!” 葛地那教授重复地道:“疯子,疯子!” 我不知道他是在骂我,还是在骂依格。 就在这时,女秘书,已经捧着三册的书,回到了办公室中。葛地那教授取过了其中的一本,翻了几页:“你看,在这里。” 我凑过身去,只见有一幅图片,是一块碎了的石头,石头上刻着几个古埃及文字,我自然看不懂,但在图片之下,却已有说明,那几个字,是“索帕族人带来了看不见”几个字。 当然,这不是一句完全的话,因为这块石头,根本不是完整的。 在下面,还有着那块石头来历的注解,说是在一八四三年,有一队阿拉伯商队,在穿过大沙漠的时候,发现了一座孤零零的金字塔,一个随队的英国人,敲下了这块石头来,带到了开罗。 那个英国人,一到开罗,便发热病而死,于是人们便认为他是损及了金字塔,于是便中了古代的咒语而死去了,以后也一直没有人再提起过这座金字塔。 直到本世纪,考古学家掀起了金字塔狂热,才有人想起了那座金字塔,但是有人,根据了那英国人的日记中所记载的方位,组队去寻找,却并没有找到,或许那座金字塔,已被黄沙所淹没了。那本书的附录中,有着这个英国人的日记,上面将那座金字塔的方位,记得十分详细。 至于那块带回来的石头,上面的古埃及文字,已被翻译了出来,是“索帕族人带来了看不见”几个字。 由于这本书,是专门研究古埃及和其它民族交往的历史的,所以便认为,在古代,至少有一个“索帕族”到过埃及。 但是“索帕族”却是查考不到,不知是甚么民族,那本书的作者说,希望有人能够再发现那座金字塔,那么,对这件事,当可有进一步的了解资料了。 那三厚册资料的汇编者,显然对这件事,也不是怎么重视,所占的篇幅也不多。葛地那教授看过之后,居然记得,他的记忆力,的确令人佩服。 我将书合上:“好,我已又得到了不少我所要得的资料了。” 我又拿起了那张纸:“教授,你认为这一定不是埃及古代文字?” 葛地那教授断然道:“不是。” 12 我存着最后的希望:“那么,你可知道,这是甚么地方的文字?” 葛地那教授瞪着我:“你以为一个研究埃及古代文字的人,便能叫出所有象形古怪的名称么?”我又踫了一个钉子,只得苦笑了一下:“好,那我告辞了。” 葛地那教授挥了挥手,重又去作他的研究工作去了。 我退出了他的办公室,在门口站了一会,才低着头,在走廊中,向前慢慢地走着。 我想不到我来拜访葛地那教授,也一样解不开这些象形文字之谜。 但是我却又有了意外的收获,因为我知道,在沙漠之中,有一座金字塔,是和索帕族人有关的。那块石头上的字是“索帕族人带来了看不见”,我相信原来全句文字,一定是“索帕族人带来了看不见的神”。那更证明我以前的假定不错了。 但是,那又有甚么用处呢? 已经过去很多天了,在那小孤岛上等我的王彦和燕芬两人,将一切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然而到如今为止,我得到甚么呢? 我不禁苦笑,直到我走出了走廊,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我才抬起头来。 下一步,我该怎么办呢? 当然,我应该去设法弄懂那些象形文字的意义。然而,谁能够帮助我呢? 我站在走廊的尽头,望着在校园中走动着的大学生,我的心中,只感到一片茫然,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几年来,一切冒险,对我来说,实在太顺利了,如今看来我要遭受到一次重大的挫折了! 13 第十六章 失踪的金字塔 虽然我已经将那能放出“透明光”的奇异矿物的来龙去脉弄得相当清楚,但是那又有甚么用呢?我的目的并不是在研究古印加帝国何以会突然消失之谜,而是要找出那种“透明光”照射过的人,如何才能复原的办法。 我的进行,似乎一直都很顺利,但是到了要解开那些古象形文字之谜的时候,我触了礁,搁了浅! 我怀着沉重的脚步,出了大学的校门。 在以后的三天中,我藉着现代交通工具的方便,出入于埃及著名的古老的寺院,寻访寺院中的僧侣,希望他们之中,有人能认出那些象形文字来。 因为我知道,在埃及的寺院中,不乏有学问的僧侣,他们对于古埃及文字的研究,成绩只怕绝不会在葛地那教授之下的。 在每一间寺院,我都受到僧侣有礼貌的接待,甚至年纪最老的长老,也出来接见我。 但是,我所得到的答案,几乎是一致的:“我们不认得这是甚么文字,这可以说不是古埃及的文字。” 三天下来,我几乎是失望了,我整天将自己锁在房间中,我已经决定,如果我实是找不到解答这些象形文字之谜的话,那么我便决定离开开罗了。我将自己关在房中,便是想在那些象形文字之中,找出一些头绪来。 但是我却越看越是头痛,当我看得久了时,那些奇形怪状,扭扭曲曲的怪文字,就像是一个个小魔鬼一样,在我眼前不断地跳跃!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才记起我自己一天没有吃饭了。向窗外看去,暮色使神秘的开罗,更添神秘。 我按铃召来了侍者,吩咐他为我准备晚餐。侍者退了出去之后不久,又敲门进来。 我懒洋洋地望着他:“我似乎没有再叫过你!” 侍者满脸堆下笑来,道:“舍特,先生,叫我舍特。”我十分不耐烦,道:“甚么事?你不妨直说。”舍特仍然笑着,道:“我没有事,有事的是你,先生。” 我跳了起来,舍特向后退出了一步,道:“先生,你今天一整天未曾出门,那不是说你正有着极大的烦恼么?先生,舍特自己虽然不能代人解决烦恼,但是却会指点人们消除烦恼之路!” 我挥了挥手:“走,走,我不是到开罗来看肚皮舞的。” 舍特仍然不肯走,他双手捧在胸前,作表情十足之状:“噢,先生是中国人,中国和埃及是同样古老的国家,是同样有着许多神秘的物事的。” 我终于给他的话,打动了我的心,道:“你知道开罗有甚么神秘的物事?” 舍特搓着手,兴高采烈地道:“多着啦,多着啦。”我道:“越是古老,越是好。” 舍特点着头,道:“在一个游客不经指点,绝对找不到的地方,有着一个能知过去未来的星相家隐居着,他——” 舍特未曾讲完,我已经挥手道:“别说下去了,我相信那星相家的住所,本地人是绝不会去的,去的全是游客!” 舍特的面上,红了起来,现出了尴尬的神色,他接着又说了几件所谓“神秘”的玩意儿,但都不外是骗游客钱财的把戏。 我不耐烦地赶了他几次,可是他却仍然不走。突然,他以手加额,道:“不!你一定不是要追寻那失落的金字塔!”我呆了一呆,道:“失落的金字塔,甚么意思?” 舍特张开了手:“整整的一座大金字塔,在沙漠中消失了,整个埃及,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你可是要听听那神秘的故事么?” 我心中陡地一动:“在哪里可以听到这故事?” 舍特摇头道:“啊,我不应该提起这件事的,先生,你将它忘记算了吧!” 这是十分拙劣的手法,故作不言,以显神秘,但目的无非是想要更多些赏钱。我取出了一张五埃镑的钞票:“你说吧!” 想不到舍特这个胖子,却立即胀红了脸,大声道:“先生,你以为我贪甚么?” 我瞪了他一眼,道:“你还不是想得到钱么?” 舍特现出极度委曲的神情来:“为甚么每一个人都以为我要钱,而没有人知道我是为了不使外国人感到在我们埃及枯燥乏味?” 我听了他的话,不禁肃然起敬,忙道:“舍特,我向你道歉。” 舍特摇着手:“先生,刚才我讲的话,你不要记得。我在五年中,已曾先后指引五个百般无聊的游客,去听那失踪金字塔的故事,那些游客听了之后,便到沙漠中去了,但是他们却没有再回来。据说,那人的故事,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会不由自主要到沙漠中去寻找那座失踪金字塔,我已发誓不再向人提起的了。” 14 我在一听到舍特,提起“沙漠中失踪金字塔”之际,我便想到了在葛地那教授读到的那一段有关“索帕族”的记载来。 那段记载之中,便提到一座金字塔,在沙漠之中,失去了踪迹。 金字塔的失踪,自然不是金字塔生脚跑走了,而是大沙漠之中,每一天,每一小时都在发生着的变迁,使得它湮没了之故。它可能被埋在百丈黄沙之下,也有可能,金字塔的塔尖,离沙面只有几时,我知道那座金字塔,是和索帕族有关的。 舍特所说的那座失踪的金字塔,是不是这一座呢? 我觉得我在绝望之中,又看到了一线光明! 我连忙道:“舍特,那个能讲神秘故事的人,在甚么地方,你快告诉我!” 舍特忙道:“先生,我求求你,听完了之后,你千万不要与以前那五个人那样,到沙漠中去,再也不回来了,你先要答应我!”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舍特,我很抱歉,我没有法子答应你。如果我所要寻找的东西,和那能说出神秘故事的人所说吻合的话,那么我就一定要到沙漠中去寻找那座金字塔的!” 舍特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道:“我真不明白,为甚么人们总要冒着生命的危险,去追求其他,要知道只有生命才是最宝贵的东西!” 我不去理会他:“你快找人带我去。” 舍特瞪大了眼睛:“先生,你刚才吩咐下去的精美的晚餐——”我道:“你将晚餐推来了之后,就在这房中将它吃了吧!” 舍特吞了一口口水:“多谢了,多谢了,我们有一句话,道:一大堆黄金,不如一大堆可口的食物,我去找人带你去!” 他跳着肥胖的身子走了出去,不一会便带着一个十分瘦弱的埃及少年来,那埃及少年站在门口,不敢进来。舍特指着他向我道:“这是我的侄子萨利,他会带你去的。” 我走到门口,在萨利的肩头上拍了拍,表示友善:“好,我们走吧。” 舍特在我背后道:“先生,你可允许我的妻子,和我一齐来享受你所赐的晚餐么?” 我笑道:“当然可以,愿你们好好地享受!” 舍特笑得双眼合缝。我和萨利,走出了酒店,萨利十分沉默,一路上一言不发。天色越来越黑,我不知道自己已来到了开罗的哪一角落。只觉得所经过的地方,实是简陋得可以,那些大酒店,大夜总会,不知跑到甚么地方去了。我所经过的地方,甚至连街灯也没有,只是黑沉沉的一片。 萨利十分熟悉道路,在岔路口子上,他毫不犹豫地向应该走的路走去。约莫过了大半个小时,我已经饥肠雷鸣了,恰好经过了几个熟食档,我买了两大卷熟饼,熟饼档主人在饼上涂抹着一种黑色的酱汁,也不知道是甚么东西。 我递了一卷给萨利,萨利也不客气,和我一面走,一面大嚼起来。那种黑色的酱汁有着一种又鲜又辣的味道,可口到了极点(遗憾的是,到如今为止,我仍不知道这样可口的东西的名称和它的成份!) 等到我们两人吃完了熟饼,萨利向一条暗巷指了一指,我向前看去,那条暗巷的两旁房屋,高而且旧,而那条巷子极窄,一股阴霉的味道,从那巷子中传了出来。 我向萨利作了一个手势,询问他这里是不是已经是目的地了,萨利用简单的英语回答我,道:“是的。” 我跟着萨利,走进了那条巷子,我敢肯定,如果有外国人走进过这条巷子的话,那么我一定是第六个。 以前的五个人,都已经消失在沙漠之中了,而导致他们消失的开始,就是经过了这条暗巷,这条暗巷,看来倒当真是一头硕大无朋的怪兽的喉管,可以将人一直送到胃中,将之消化掉,一点痕迹也不留! 我一步一步地数着,数到了四十二步,便到了暗巷的尽头。 萨利向右转去,我跟着转过去。 一转过去,便可以看到一点微弱的灯光。我看到在前面,有着一间简陋到难以形容的小屋子。 那小屋子根本没有窗、门,只是有着一个门形的洞,供人出入。 从那个算是门的洞中看过去,我可以看到一个老人,正伏在一张桌子上,在数着一些玻璃瓶、洋铁罐头。 这些东西的来源,自然是垃圾桶了。我不禁摇了摇头,但是萨利已向前走去,我没有法子,不得不跟在他的后面。 我们两人先后进了那门形的洞,那老者仍对着油灯在照看着一只玻璃瓶,像是那瓶中藏有天方夜谭中的妖魔一样。 萨利上前叫了那老者一声,那老者才拾头向我看来,想不到他居然能说英语,道:“先生,你想要甚么?”我趋前一步,站着,我没法子坐,因为屋中只有一张断腿凳子,那老者自己坐着。 我道:“听说你知道一个金字塔在沙漠之中,神秘失踪的故事?” 那老者坐直了身子,那张他坐着的断腿椅子,也因之而摇了一摇,他道:“你想知道么?”我点头道:“我就是为这件事而来找你的。” 那老者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了一个十分讨厌的笑容来:“我可以向你索取一些报酬么,先生?”我道:“可以,你要多少?” 那老人凑过头来,道:“一镑怎么样,先生?”我几乎可以听到那可怜的老者的心跳声,对他这样生活的人来说,一镑的确是十分巨大的数字了。我不愿意表示得太痛快,我来回踱了几步:“我怎样才能知道你的故事,可以使我满意呢?” 那老者搓了搓手:“先生,你一定会满意的,因为每一个人都满意,我虽然不识英文,也不识那种古怪的文字,但是我知道,先生,你既然是来探索秘密的,你就一定会满足。” 我想了一想,道:“你的意思是,你所知道的故事,并不是由你讲出来,而是你向我出示一种记载来取信于我,是不是?” 那老人连连点头:“不错,正是那样。” 15 我取出了一埃镑,交到那老者的手中,又取了几枚辅币,给了萨利。萨利向我鞠躬而退。那老者将一镑钞票就着灯火,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才将之折成一小块放好,他退开了一步:“先生,你自己看罢,随便你看多少时候!” 他在叫我看,但是他却没有拿出任何东西来。刹时之间,我以为那是一个低能到了这种程度的骗局!但是我立即看到那老者伸手指着那块他用来当作桌子的大石,而我也看到。在他指着的这一面上,刻满了文字! 我心中陡地一动,拿起那盏油灯来,凑近去,只见上面所刻的文字,全是我所看不懂的古埃及象形文字。那块大石缺了一角,我立即可以断定那缺了一角,就是我在那三厚册巨书中曾看到照片的,上面刻有“索帕族人带来了看不见”十个字的那一块。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现在我至少知道了进一步的事实了。当年,在沙漠中发现了那座金字塔的英国人,一定不是只敲下了金字塔上的一块石角,而是搬来了一大块石头。 那一块大石,就是我眼前的这一块。不知是为了甚么原因,这一块大石竟会湮没在这样肮脏的地方!而那块大石上断下的一角,却被当作宝贝,放在博物馆中! 我准备将那些象形文字抄下来,去交给葛地那教授翻译,但是我随即发现,这是多此一举,因为在那些象形文字之下,还刻著有英文。英文字刻得十分浅,可见刻的时候,十分匆忙,大约因为年代久远,有几个字已经剥蚀了,要凭借着猜测,才能知道它们是甚么字眼。 我一口气将那些刻在石上的英文看完,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住了作声不得。 如今我知道,为甚么以前五个外国游客在到了这里之后,便直赴沙漠了。的确,正如舍特所说,这件事的本身,有着一种神秘的力量,使得任何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要去进一步探索它,即使明知大沙漠是吃人不吐骨的凶魔,也都要去。 我将那块大石上的英文译成中文,那些英文,当然是翻译了石上的古埃及象形文字的。 “索帕族人带来了看不见的神,使得宫廷大为震惊,在真神之外还有别的神,法老王下令将这件事保守极端的秘密。索帕族人自称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有一天,自地底射出了无限量的光,使得他们全族,都变成了看不见的神。神的本身并不快乐,他们要寻求凡眼可以看到他们的方法,他们在全世界都找不到,但是在伟大的埃及,他们找到了。他们愉快地在埃及住了下来,神和人本是一体,这证明法老王也是神的化身。索帕族人将可以隐身的方法,陪着他们的首领下葬,他们不要他们的子孙再变为看不见的神。” 我的翻译或者不怎么传神,但是我已尽了最大的能力了,英文原文,更要诘屈赘牙,我相信那是古代文字缺乏的结果。 隐身的方法,在那个金字塔中,藏着隐身的方法!来自南美平原,遭到了透明光的照射,而成为透明人的索帕族人,在埃及找到了使他们复原的法子。他们并没有再回南美去,就在埃及住了下来,传宗接代,直到如今的依格。 无怪那座金字塔不受考古家的注意,在历史上也根本没有记载了。因为它里面葬的,根本不是埃及的君王,而是远在数十万里之外,南美洲古印加帝国的君主——索帕族的首领。 我不能平空想像几千年之前所发生的事,但我想当时的埃及法老王,一定利用了索帕族人全身透明这一点,来证明过他人神合一的理论,而巩固过他的统治宝座。我更相信,当时的埃及法老王一定曾因之得过不少好处,所以他才为索帕族人建了那座大庙,又为死了的索帕族领袖,建造了金字塔。 由于这一段事,在当时被严守着秘密,所以到今日,在历史上,根本已无可查考了! 然而那块大石却留了下来。它告诉人们,隐身法并不是幻想,不是不可能的事。 早在几千年之前,已经有了隐身人,并且也有了可以便隐身人恢复被凡眼看到的办法。也就是说:人可以隐现由心——可以成为真正有“隐身法术”的人,只要他能够找到那座金字塔,并进入那座金字塔的话。 这实在是一个大得无可再大的诱惑,试想,一个人若是掌握了隐身法,他能够做多少平时不能够做的事情!就算不为王彦和燕芬,我看到了这块大石上的文字之后,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到沙漠中去,去找那座失踪了的金字塔的! 我更可以想像,当年的那个英国人,在翻译了石块上的古埃及象形文字之后,他一定也准备再临那座金字塔的,但是他却不幸得了热病死了。 如果不是这个英国人不幸得了热病死亡的话,那时,那座金字塔还未曾湮没在黄沙之中,他一定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入那座金字塔,而人类早在两百年前,便可以知道有隐身法这件事,而不必等到今天了。 我心中忽发奇想:如果隐身法早已成为普遍的事情,那么,近两百年来的历史,是不是会完全不同了呢?历史是不是会不同,实是难料,但是不会再有暴君,却是可以肯定的事。 谁还敢当暴君呢?千百万人民之中,任何一个都可以借着隐身法的帮助而将暴君除去!当老百姓随便除去君主的能力之后,所有的君主,一定会竭力讨好老百姓,而绝不会再成为暴君! 我呆站在大石前许久,那老者才向我道:“你满意么?”我点了点头:“我满意。”我抬起头来,看到他面上现着一种将我当作傻瓜似的笑容。 我立即问道:“你是知道那大石上所刻的文字和内容的,是不是?” 那老者道:“我……有人解释给我听过的。” 我道:“那么你信不信?” 老者摊了摊手:“先生,我宁愿相信握在自己手中的一分钱,而不相信银行中的几万元。先生,你说这是有可能的么?” 他耸了耸肩,我也耸了耸肩,我本来想回答他:这是可能的。在世上,有一种神秘的矿物,它所发出的光芒,能使人的身体,在视线中消失而成为透明人、隐身人。也有着一种不可知的方法,可以便透明人、隐身人又恢复正常。 但是我却没有开口。一则,这是一件讲起来太长的事情,二则,就算我说了,那老者会相信么!正如他所说,世上的人,绝大多数是宁愿相信自己手中的一分钱,而不愿相信银行中的几万元的。 我转身,从那像门的洞中,走了出去,低着头,穿出了那条暗巷。 我一出了暗巷,发现萨利还在巷口等着我,他见了我,叫我一声:“先生。” 我作了一个手势,要他带我回酒店去。一路上,我只是在沉思,直到萨利再大声叫,我才知道已经回到了酒店门口。 我看了看酒店大堂中的电钟,我一来一去,足足化了两个小时,舍特和他的妻子,大概已经吃完了晚餐了。我直上楼,开门进去。舍特正在抹咀,见了我之后,不知说了多少感激话。 16 我将他肥胖的身子推出了门,又将门关上。然后我打长途电话。 我先找到了老蔡,老蔡告诉我,他见到过那个小岛两次,每次都是放下食物和应用的物品就离去的,并没有见到任何人。我吩咐他再去时要留下一封信,信中说我已找到了方法,不日可回,叫他们耐心地等下去。 老蔡显然还想再问些甚么,但是我却不等他发问,便挂断了电话。 然后,我在屋中踱来踱去,我要老蔡留信给王彦和燕芬,说我已经找到了使他们复原的办法,那并不是在安他们的心,而是事实。 因为我已经离一切都十分接近了,在我看到了那块大石上的记载文字之后,我在庙中秘密祭室内抄下来的怪文字,便由主要地位而退居次要地位了。 我已经十分明白地知道,使透明人和隐身人复原的方法,是藏在那座金字塔中。 但是,这离成功仍然十分遥远! 因为那座金字塔是湮没在沙漠中的!而且前后己有五个人因为找寻这座金字塔而失了踪! 当晚,我踱到半夜,才勉强睡去。 第二天一早,我到开罗最大的图书馆中,借阅那三册古埃及对外来往的资料,将附录中,那英国人所记载的,那金字塔的位置,详细地记了下来。然后,我购置了许多有关沙漠的地图、书籍,和进入沙漠必需的用具,以及一辆性能极佳,在沙漠中行驶,不必加水的汽车和一辆拖车。 然后,我才登报,征求一个沙漠旅行的向导,我在征求广告中说明,我要的向导是第一流的,因为我要在沙漠中找一座失了踪的金字塔。 再然后,我便等人来应征。一连三天,没有一个人上门。到第四天黄昏时分,我几乎已准备一个人出发了。舍特推开门,说有人来应征。 我连忙跳了起来:“快请他进来。” 舍特摇了摇头:“先生——” 这三天来,他一直在劝我不要到沙漠去,所以他一开口,我连忙挥手道:“少废话,快请应征的人进来!”舍特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不一会,他便带着一个人,站在我的门口。 我向那应征作我向导的人看去,不禁呆了一呆。 在我的想像之中,有勇气作沙漠旅行向导的人,一定是体壮如狮,活力如豹的非凡之人,但如今站在大胖子舍特旁边的,却是一个瘦子。 或许是由于站在舍特的旁边吧,那人瘦得更是十分特出。他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十分名贵。我只是留意到那人面上的一股十分坚决的神情。也就是因为他脸上的那股神情,才使我决意和他谈一谈,而不是立即挥手令他离去。 在我打量他的时候,那人也同样地打量着我。 我站了起来:“阁下是来应征当向导的么?贵姓名?” 他向前踏来,他身上的衣服虽然不是十分名贵,但是我却发现他走路的姿势,十分有教养,而且,我也发现他不像是阿拉伯人。 他走了几步,挺了挺胸:“艾泊。或许你可以称我为艾泊子爵,但是我却不在乎。” 他讲的是略带法国音的英语。我绝未想到,我登报征求沙漠中的向导,经过了三天之久,前来应征的,竟会是一个法国人,而且还是法国贵族! 法国人和沙漠,似乎无论如何扯不上关系的。我勉强笑了一笑,道:“艾先生,我想你或者是找错了。”艾泊并不多说甚么,看来他并不像是多口的人,他只是从衣袋中摸着一张折得方方整整的纸来,那纸已发黄了,他问道:“先生,你懂德文么?” 我呆了一呆:“我懂一些,但是我不以为到沙漠中去,要懂德文才行。” 17 第十七章 “沙漠中的一粒沙” 艾泊将那张纸透了过来:“那么,先生,请你看这个。” 我不知艾泊的葫芦中是卖些甚么药,但就算他是有诡计的话,一张发黄的纸,似乎也不能害我,所以我便伸手接了过来,将之打开。 我首先看到,纸上印着一张照片,那是一个略见瘦削,精神奕奕的年轻人。 虽然照片上的人,和眼前的艾泊大不相同,但是两者却有着一个相同的地方,便是那种现露在面上的坚决的神情,我立即肯定,那张照片上的人,就是艾泊。 那是一张通缉通告,签署这张通告的,是德军将领隆美尔。通告中说,德军中任何人,只要能擒获在沙漠中活动的盟军情报工作组的组长。法国人艾泊子爵,便可以获得巨大的奖赏。通告中并且注明,这个艾泊子爵的别名,是叫着“沙漠中的一粒沙”。 这是一个十分别致的别名,但由此也可以知道,艾泊是如何能适应沙漠,他就像是沙漠中的一粒沙一样!隆美尔的别名是“沙漠之狐”,比起艾泊来,当然是不及了。 我一看完了这张通告,便对艾泊肃然起敬:“阁下如果能够使得隆美尔出那么大的赏格捕捉你的话,那你一定也有资格担任任何人的沙漠向导了。” 艾泊伸出手来:“将这个通告还给我。” 我将那张通告还给了他,忍不住问道:“你可允许我问你——” 艾泊挥了挥手:“你是想问:一个如此优秀的情报工作者,何以会沦落到这一地步的,是不是?” 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艾泊冷然道:“抱歉得很,我是来应征作为沙漠向导,并不是来接受人盘问的。” 我耸了耸肩:“不要紧,我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好的向导,而不是一个喜欢缅怀往事的人。” 艾泊望着我:“那么,我是你的雇员了?” 我点了点头:“每一天十埃镑,一切设备,由我负责,这个数字,你可满意?” 他伸出了手来:“那比我预期的高得多了,但是我要先支三天报酬。” 我绝不犹豫地答应了他。艾泊看来是一个有着绝大苦衷的人,但是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他都不是一个骗子。当然,一个骗子是不会在额上写着字的,但是我却愿意冒这个险。我看出已很久没有人相信艾泊了,当然更不会有人,将三十埃镑交到他手上的。 而我愿意使他觉得我十分信任他,因为两个人在沙漠中,若是相互之间,不是坦诚相见,不是绝无隔膜的话,那实是太可怕了。沙漠是会令人丧失理智的,在那样的情形下,相互相信,相互依靠,是最重要的事情! 我数足了钞票,放在他的手上。他紧紧地握住了钞票,向我望了一会:“我在一小时之后,再来见你,来讨论我们的工作!” 我点了点头,绝不露出我在想他可能一去不回的神情来。他匆匆地走了出去。我又坐了下来等着他,舍特来啰苏了几次,都给我赶了出去。 不到一小时,艾泊已经回来了。 他比我刚才见他的时候,精神了许多。他一进来,便坐了下来:“好,让我们看一看,你已经做了一些甚么准备。” 我将我已经买好了的一切用具和食物,显示给他看,又告诉他,我还买了一辆不必在冷凝器中加水的汽车。我以为这些装备,已足以在任何沙漠中旅行的了。怎么艾泊看了,竟哈哈大笑起来。 他大笑着:“不必加水的汽车,罐头水,罐头食物,防晒油,哈哈,你以为我们只是穿过沙漠,到拉斯维加斯去么?不论你想到沙漠中去干甚么,但绝不是短短的旅行,是不是?” 我点头道:“自然,我是要去找寻一座失了踪的金字塔!” 艾泊听了,猛地一震,向后退了一步。 我诈作未曾看到他吃惊的神情,只是继续道:“这座金字塔,在十八世纪的时候,曾被一个英国人发现过,但是如今却湮没在黄沙之下了。” 我讲到这里,才拾起头来,只见艾泊的面色,苍白得十分可怕。 我问道:“怎么,你可是想取消我们之间的合约么?”艾泊喃喃地道:“五个,已经有五个杰出的沙漠向导,因为这见鬼的金字塔,而消失在沙漠之中。”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你怕成为第六个的话,那可以不去的,你已经取去的钱,我也不向你追讨了。”他苍白的脸上,现出了一般高贵的神情来:“没有甚么,我去。” 我道:“艾泊,我绝不勉强你。” 艾泊道:“没有甚么人能够勉强我,先生。” 我伸出手来,我们第一次握手。我说道:“我叫卫斯理,你不必称我先生。” 艾泊握住了我的手好一会,道:“我听过你的名字。是你的话,我的勇气可能会加倍。”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你也给我以异常的勇气。” 18 艾泊并不多问我为甚么要去找那金字塔,他只是道:“你所准备的东西,几乎没有一件可用的。我们得打算在沙漠中渡过二十天,或者更长的时间,我们首先需要二十头骆驼,而不是一辆汽车。” 我望着他,并不参加意见。他是“沙漠中的一粒沙”,我当然没有反驳他话的资格。 他继续道:“谁告诉你该停步了,旋风就在前面;谁告诉你该快些走,前面有绿洲在等着;谁告诉你大群毒蝎伏在你附近?谁给你在粮食吃尽时以不必冷藏的粮食?全是骆驼,而不是汽车!” 我已在记事簿中记了下来:二十头骆驼。 他在室中踱步:“一具矿床探测仪,我可以改装一下,使这具探测仪对于大量的石英、长石、云母有特别敏锐的反应。” 我点了点头,艾泊的出现,是我的幸运,他显然是一个学识极其丰富的人。他说要改装探测仪,使之对石英、长石、云母的反应敏锐,正是寻找那座金字塔的必要步骤。 因为筑成金字塔的花岗石,正是石英里长石和云母结晶而成的。 他又踱了几步,道:“绝不漏水的皮袋十六个,每个要可以储二十加仑清水。” 我忍不住了:“要那么多水?” 他站住了身子道:“你可能在沙漠中迷路,一口水也能救你的性命!” 我不再出声,又将他所说的记了下来。 他又道:“厚胶底靴子八对,面粉四袋,盐二十斤,酒二十瓶……” 他说一样,我记一样,算下来,不下数十件之多,而我本来购买的东西,可以用的,只是极小的一部份而已。我等他说完,问:“还有么?” 他摇了摇头:“没有了!” 我笑着问他:“当你在沙漠中做情报工作的时候,也有那么多配备么?” 他瞪了我一眼:“那时是为了反法西斯,如今是为了甚么?” 我道:“如今,是为了我要到那金字塔中,去寻找隐身法。” 艾泊大叫了起来:“甚么?” 我重覆了一遍:“隐身法。” 艾泊又呆了片刻:“好,不论你去找甚么,我只是你的向导而已。” 我笑了笑:“你和我分头去准备这些东西,大约两天功夫,可以齐备了?” 艾泊道:“不错,两天足够了。” 我给了艾泊一笔钱,他又离我而去。我一连忙了两天,买这样,买那样,又要将买好的东西,运到出发的地点,负在骆驼的背上。 第三天早上,我和艾泊两人,骑在骆驼背上,向沙漠出发了。 我们带着航海用的方向仪,艾泊则从出发之后,一直在研究那英国人记载的方位。 一小时之后,我们已置身在大沙漠之中了,但是还不断看得到人和高高的金字塔。但是到了下午,沙漠中的生物,看来像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和二十只骆驼了。 艾泊一直在研究那方位,和侧头沉思着。到黄昏时,他才第一次开口:“这个地方,我是到过的。” 我兴奋道:“你到过?” 艾泊点点头道:“是到过的,那是一个十分奇妙的地方,” 我听了之后,不禁一呆:“奇妙,沙漠总是一样的,有甚么奇妙不奇妙?” 艾泊道:“当然,在你看来,沙漠是一样的,但对我们久在沙漠中的人来说,就不同了。你分不出细小的沙粒,这一粒和那一粒之间,有甚么不同,也分不出这一堆和那一堆有甚么不同,但是我分得出。” 我道:“那么,那金字塔的所在处,究竟有甚么奇妙呢?” 艾泊想了一会:“我很难解释,那地方的沙粒,是与众不同的——”他讲到这里,忽然欢呼起来,道:“当然,那是旋风的杰作。” 我望着他,艾泊挥舞着手,道:“旋风可以将几亿吨沙,从几百里外卷过来,使得沙漠的沙层,平空厚上几十公尺,那地方的沙粒,与众不同,当然是被旋风卷起来的了。” 我充满了希望:“如此说来,的确有一座金字塔被埋在沙下了。” 19 艾泊点了点头:“有可能,但是有可能是一回事,要找到它,又是一回事了。” 我沉声道:“那我就不明白了,何以在我们之前,五次去寻找那金字培的人,会消失在沙漠之中呢?” 艾泊听了之后,一言不发,只是突然策动他所骑的骆驼,向前奔去。我也策动着骆驼,赶了上去,问道:“艾泊,你是知道他们失踪的原因的,是不是?” 从他的动态中,我可以看出来,他是在避开问题的主要一面。 我又追问道:“你对沙漠如此熟悉,难道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么?” 艾泊半晌不语,才道:“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你不要再问我,而在到了我们的目的地的附近之后,不论有甚么怪事出现,你都不要大惊小怪。” 艾泊的话,使得我们本已充满了神秘的旅途,更增加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我忙问道:“我们可能遇到甚么怪事?” 艾泊道:“不要再问我,或许我们会平安到达,那你就不必虚惊了。” 我苦笑了一下:“艾泊,你将我当作神经衰弱的病人么?” 艾泊道:“当然不,但是沙漠是沙漠,和天空、陆地、海洋,完全不同,天空、海洋、陆地是人们所熟悉的三度空间,而沙漠就像是人类未知的第四度空间,在沙漠中,可以发生一切超乎常理之外的怪事!” 艾泊的话,我是同意一部份的,那主要是由于沙漠的单调,空气的干燥,都可以使人产生十分如真的错觉之故,以前我认识一个沙漠旅行家,他就坚持说澳洲之大沙漠中,有着“无头族”人,是他亲眼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头! 我没有再和他争辩,我们在寂静的沙漠中行进,几乎连话都不想多说。一连几天,我们向大沙漠的腹地前进。 潮湿的空气本来是最令人讨厌的,但在那时,我却怀念起江南的“黄梅天”来了,我不断地用清水从头淋下来,使我的头发保持湿润。虽然不到几分钟,头发又干得像枯柴一样,但总比一点水份都沾不到好得多。 在出发的时候,我认为我们带得水太多了,这时我才知道并不,在沙漠中,即使有一水塘水,也还是不够的。人在沙漠中,主要倒不是生理上需要水,而是心理上需要水! 第五天黄昏,根据艾泊的纪录,我们已经来到了那英国人所记载的那个金字塔的附近了。艾泊检查了蓄电池,开动了那具经过他改装的探测仪。探测仪发出“嗡嗡”的声音,开始工作。 探测仪上的一个指针,定在“零”度上不动。艾泊向那枚指针指了一指,道:“如果这根指针移动的话,那我们或者可能发现了一座云母矿,或者是会发现了那座金字塔。” 我向前望去,沙漠十分平整,夕阳的光辉映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上,闪起一片真正的金黄色的光芒,如果有一个高起的物事,我想我一定不必用望远镜就可以看到了的。 但是沙面之上却甚么也没有。 艾泊大声叱喝了几声,骆驼队停了下来。我奇道:“今天我们就这样在这里扎营了么?” 艾泊点了点头:“是的,我们准备的武器呢?要取出来了。” 我吃了一惊:“今天晚上可能有意外的变故么?” 艾泊摇了摇头:“说不定,说不定!” 他要我扎营帐,他自己则调整着探测仪上的一些零件,牵着那正负着探测仪的骆驼,向前走了开去。等我扎好了营帐,弄好了吃的东西,他还没有回来。 但是我却并不担心,因为在暮色中,我还可以看得到他。 他和那头骆驼,大约在一公里开外处,我想叫他,又怕他听不到,于是我取起了望远镜,想看看他是不是已准备回来。 在望远镜中,我看出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那只骆驼停着不动,骆驼的背上,仍然负着那具探测仪,和艾泊将骆驼走开去的时候一样。 但是艾泊本人呢,他在离开骆驼不远处,双手按在沙上,双足向上倒立着! 我乍一看那种怪异的情形,心中不禁猛地吓了一大跳:难道我的神经竟这样脆弱,在沙漠五天,已使我的眼前,出现幻觉了么?因为我实是想不出艾泊为甚么要头下脚上地倒竖! 我立即放下了望远镜,定了定神,再举起望远镜,暮色虽然更浓,但是我还是可以看得清艾泊正以那种怪姿势倒立着。 我又放下了望远镜,天色已更黑了。月亮悄悄地爬上来,半小时前还是金黄色的沙漠,变成一片银辉,如果不是那么枯燥、单调的话,沙漠不论日夜,都是很美丽的。 我再度举起望远镜,已看到艾泊牵着骆驼,向营帐走来。我不等他走近,便将望远镜收了起来,我不想被他知道我曾经看过他以这样的一个怪姿势,倒立在沙漠之上。 20 没有多久,艾泊便已到了近前,他隔老远便叫道:“一切都准备好了么?” 他的面上,并没有甚么异状,像是他刚才绝未曾有过那么不正常的举动一样。 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但是艾泊如果无意讲出来的话,我决定不问。 我们两人像往常一样地吃着晚餐,艾泊道:“明天早上,我应该走得更远些,我们不应该太相信那个第一次发现这座金字塔的英国人,他记载的方位,是可能有错误的。”我忙道:“当然,但这座金字塔,总不会离那英国人记载的地方太远。” 艾泊抹着咀,喝着浓咖啡:“枪枝捡出来了么?”我回答他:“捡出来了,我们每人可以有一柄手枪,和一枝来福枪。” 艾泊摇头道:“不,我有两枝手枪,两枝来福枪,而你没有。” 我不禁愕然,抬起头来看他,他已经打横跨出了两步,以极其敏捷的手法,将我捡出来的两枝来福枪抓在手中。我心中大吃了一惊,但是我却保持着镇定,还端起咖啡来,呷了一口:“艾泊,你不给我武器,是甚么主意?” 艾泊将两柄手枪也挂到了他的身上:“吃完晚饭你去睡吧,我来值夜。” 我坚持了一句:“我们两人轮流值夜。” 但是艾泊的面上神情,像是铁石一样:“我来值夜,不是轮流。” 这时候,我实是难以猜测艾泊究竟是在打甚么主意,我不欲和他争论,因为枪枝全在他的身上。如果他的神经已开始错乱,那么我如果与之争论,只有加速他的发狂! 我只是耸了耸肩,便钻进了营帐,脱下了沉重的橡胶靴,躺了下来。 我望着外面,可以看到艾泊,他的行动十分缓慢镇定,不像是一个神经错乱的人。他将火弄熄,将吃剩的东西倒去,将骆驼赶在一堆,然后,靠着一头骆驼,坐了下来,两枝来福枪,就倚在他的身旁。 我看了一会,看不出甚么变异来,虽然我还弄不懂何以艾泊不要我值夜,但是我却也知道艾泊并不是恶意的。因为他如果要害我的话,早就可以下手,而不必等待甚么的。 我合上了眼睛,开始我只是准备养养神,并不准备睡去的,但是我终于敌不过长途跋涉的劳累,而沉沉地睡去了。 我不知睡了多久,我是被一下清脆的“卡勒”声突然惊醒的。 那一下“卡勒”声,分明是来福枪子禅上膛的声音。我陡地睁开眼来,一个翻身,向外看去。我已经看到艾泊伏在一头骆驼的背上,来福枪指着前面。 我循着他来福枪所指的地方看去,只见并没有甚么足以令人惊慌的东西。我站起身来,待向帐篷外走去,但是我才一站起,便看到那在缓缓移动着的小沙丘了。 有三个小沙丘,每一个只不过半尺来高,正在向我们的营帐移动着。 从那小沙丘长长的形状看来,那分明是有人伏在沙下面,在向前俯伏前进。我不禁大大吃了一惊,那三个伏在沙下面的人,早已在来福枪的射程之内,我不知道艾泊为甚么还不开枪射击。 我看出事情有着甚么不对头的地方,因此我决定暂时不出去。我看到艾泊一扬手,抛出了一根红色的树枝,那根树枝,插在沙中,恰好挡住了第一个伏在沙底下的人的去路。 接着,我便看到,像是变魔术一样,从沙中,站起了三个人来。 那三个人的模样,一时无法形容,他们的皮肤,又黑又粗糙,上身赤裸着,下半身只围着一块破布,算是裤子,他们的手中,持着一种样子相当奇特的武器,照我的推测,那可能是吹箭器。他们站了起来,艾泊手一扬,突然将来福枪抛到了地上! 艾泊的这一个举动,更是叫我大吃一惊,因为我绝想不到他竟是这样胆怯的人,敌人才一现身,便自抛弃了武器。 那三个不速之客,自然是在沙漠中出没的阿拉伯土著,艾泊人甚么这样怕他们? 然而,我立即知道,艾泊并不是怕他们!因为我看到,艾泊张着两臂,绕过了那头骆驼,向前走去,而那三个人,也高举着双手,向前走了过来,他们的动作一致,表现着一种亲善,我看不出其中有甚么火药味,但是我心中的惊恐,却更其增加。 因为照目前的情形看来,艾泊似乎和这三个神秘出现的阿拉伯土著是同路人! 在沙漠中的阿拉伯土著,有不必是嗜杀成性,极其凶残的,而我一时之间,又看不出这三个人究竟是甚么种族。 艾泊背着我和他们交往,他的动作又这样神秘,这不能不使我吃惊。 我决定不出声,看他们有甚么动作,只见那三个阿拉伯人,来到了近前,和艾泊作了一个亲热的动作,艾泊开始和他们谈话,他讲的是我听不懂的一种阿拉伯土语。他讲了许多,而那三个阿拉伯人则只是静悄俏地听着,一声不出。 艾泊的声音十分低,他显然是不想吵醒我。他却不知道我早已醒了。 21 他约莫连续讲了五分钟之久,那三个阿拉伯人,才有了反应,他们一齐摇头。看这情形,像是艾泊向他们要求些甚么,而他们加以拒绝。 艾泊面上的神色,十分焦急,他忽然指了指我们的骆驼队,又指了指身后的来福枪,突然以法语道:“给你们,这些都给你们!” 那三个阿拉伯人你望我,我望你,望了片刻,才由正中那个开了口,讲的仍是我所听不懂的那种阿拉伯土语。阿拉伯的土语的种类实在太多,每种不同,我甚至于不能猜到他在讲甚么。 艾泊不耐烦地听着,不住地插言。 突然,那三个阿拉伯人转过身,向前走去,而艾泊则拾起了来福枪,跟在后面。他们离开去了! 我不知道他们要到甚么地方去,我也不知道艾泊和那三个阿拉伯人打的是甚么交道,我只知道一点:我应该跟上去! 要在沙漠中跟踪人,这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因为沙漠上甚么掩饰都没有,人家只要一回头,就可以看到你的了。 但是我却想到了那三个阿拉伯人来时的方式:他们将身子埋在沙下爬了过来,那是不容易被人发觉的。而我比他们更擅于利用这种方式来前进,因为我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我擅于控制自己的呼吸。我立即出了帐幕,将身子伏在地上,向前爬出了几步。 我才向前爬出了六八步,便发觉我并不需要另外费功夫将身子埋入沙中,因为我用力向前爬行之际,身子已自然地陷进了沙中,我使我的头部保持在外,因为那样,我可以察知我所跟踪的人的去向。 那三个阿拉伯人和艾泊,一直向前走着,走出了好远,才转向西,我跟着他们爬了那么长一段距离,身子又埋在沙中,实是苦不堪言。 我明白为甚么他们开始时回头看了几眼之后,便绝不再回头,因为没有甚么人可以忍受那样长距离的爬行,而我则忍了下来。 他们转而向东之后,我向前看去,立即看到前面沙漠之中,兀立着几座嵯峨的石崖。 虽然隔得还远,但是已经可以看出,那几处嵯峨的石崖,险恶之极,崖石在月光下看来,犹如无数柄冰冷的锋锐的利刃一般。 那三个阿拉伯人和艾泊,继续向前走着。他们的目的地,显然是那几座石崖,我仍然咬紧牙关,爬行着跟在他们的后面,和他们相距,大约十步。 那几座石崖渐渐地接近了,我的心情,也开始紧张起来,因为艾泊和那三个阿拉伯人,究竟是在弄甚么花样,也立即可以揭晓了。 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去向,自然不怕失去了跟踪的目标,所以我不再昂着头爬行,因为这样使我自己易于暴露目标。 那三个阿拉伯人和艾泊的手中,全部有着致命的武器,我不知他们究竟怀着甚么目的之前,是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在跟踪他们的。 所以我低着头,几乎将身子全埋入沙中,只是每隔上一分钟,才抬头来向前看上一眼。 每次,当我抬头向前看去时,艾泊和那三个阿拉伯人,总是仍在前面走着,渐渐接近那越看越是险恶的石崖。 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怪事终于发生了。 在离开那几座石崖,只有小半哩的时候,我抬起头来,艾泊和那三个阿拉伯人不见了。 他们四个人真的不见了,我的眼前一个人也没有,只是一片平坦的沙漠! 我呆了一呆,再向左右方向看去,也是没有人。艾泊和那三个阿拉伯人,是四个活生生的人,刚才还在我前面十步左右处走着,只不过我低下头,将头藏入沙中一分钟左右,他们便不见了! 离开石崖还有小半里,他们不可能一分钟之内,便到达石崖的,也就是说,他们绝无可掩蔽身子的所在,然而,他们却不见了! 难道他们在刹那间,都成了隐身人?即使是的话,那么他们的衣服呢? 我心中在告诉自己:那一定是有原因的,那一定是有原因的。 但是另一方面,我却又自己对自己说:沙漠中的怪现象来了,三个阿拉伯人,艾泊和那一切,可能全是幻象,全是由我自己想像出来,事实上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要不然,何以会在突然之间消失呢? 我竭力使我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我考虑着种种的可能。 我肯定他们四个人的目的地是那几座石崖,我也假定他们突然消失,是他们也像我一样,将身子埋到了沙中。然而我却找不出他们将身子埋在沙中的原因来。难道是他们发现有人跟踪? 我等了二十分钟,前面的沙中,一点动静也没有,这证明我这个料断也不正确。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我绝不愿意承认我刚才所见到的,我费了那么大的精力在跟踪着的,只是四个幻像。但如今看来,我已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了。 我站了起来,拍打着身上的沙粒,突然之间,我听到了几下极其劲疾的“嗤嗤”之声,我立刻卧倒在地,打滚,滚出了五六步。 “刷刷刷”几声过处,几株黑色的小箭,深深陷入沙中,那地方就是我刚才站立的地方。 我抬起头来,向前看去,我看到在山崖之上,有人影在闪动。 还未及等我看清那在山崖上闪动的是甚么人,又有几枝同样的箭,向我射了过来。 我又滚着身子,避了开去。那几枝箭,来自同样的方向,它们是从石崖上居高临下射来的。那些箭射下来的劲道是如此之强,准头又是如此之准,这使我相信,那一定不是用人手拉弓射出的,而是一种古代的武器。 在赤裸裸的沙漠之中,我一点掩蔽也找不到,我不能起身逃走,因为那些箭的射程,可能极远,我起身逃走,不顾一切的逼近去,同样的危险。我只在地上滚着,一面用力向下压着,使我的身子,陷入了沙中。 一枝枝的箭,仍不断自石崖之上,向下射来。 但是当我的身子,完全陷入沙中之际,石崖上的射手,显然已失去了他的目标,箭落在我身旁,我一动不动的伏着。 接着,我便听到石崖上,响起了一股奇异的号角声。乍一听来,像是沙漠中饿得发慌的鬣狗的号叫声。 我仅仅使我的眼睛露在沙外,尽可能向上看去,我看到石崖上有阿拉伯弯刀闪耀着的晶光,也看到了不少人影在闪动。 那石崖中,可能是一族阿拉伯人的大本营,我心中自己问自己:我是不是应该直闯过去呢?我用甚么法子闯过去呢? 还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怪事又发生了。 在我的面前,平静的沙面,突然高了起来,一个阿拉伯人的身子,突然从沙底下冒了起来。我呆了一呆,身子突然向前扑出,那阿拉伯人挥动着手中的弯刀,待向我砍来。 但是我一扑到他的身前,身子陡地一转,已转到了他的背后,手臂伸处,便已将他的头颈,紧紧地挟住,那阿拉伯人挣扎着,但我将他挟得更紧,令得他不能不手一松,将那柄锋利的弯刀,落在地上。 22 第十八章 阿拉伯最佳快刀手 我身子一俯,将那柄弯刀拾了起来,同时,我也看到了一个奇迹:那阿拉伯人冒出来的地方,竟是一条黑沉沉的地道! 在沙漠之中,居然会有地道,这实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我看了一眼,便将弯刀架在那阿拉伯人的颈上。然而,不待我发问,从地道中又冒起了两个阿拉伯人来,以他们手中的吹筒对准着我。 接着,从地道中出来的阿拉伯人越来越多,转眼之间,我已被十五个阿拉伯人围住了。 那十五个阿拉伯人只是围住我,并没有动作,但是他们的脸上,却充满了敌意。 在那样的情形之下,我实是不知道该怎样才好了!我挟住了一个人,我可以立即将他杀死,但是在我还未曾转过身来的时候,一支毒箭,便可能在我的背心中插进。 如果在我的身边有着一株大树,那情形,就不同了,我可能毫不犹豫地便发动进攻。 但是我的身边却甚么也没有,只有敌人。近乎赤裸地面对敌人,而毫无隐蔽退缩的余地! 我僵立着不动,那些阿拉伯人也不动,气氛紧张,难堪,然后,我听到了艾泊的声音。 艾泊的身子,还未曾从地道中冒出来,便急不及待地叫道:“卫斯理,别伤害人,快放下刀!” 我还在考虑着是不是应该听艾泊的话,艾泊已跃了上来,扬着手,大声地以阿拉伯的土语叫嚷着,围在我身边的那十来个阿拉伯人,放下了他们手中的武器。 我也一松手,放弃我手中的阿拉伯弯刀。 艾泊的面容,十分惊惶,奔到了我的面前:“你怎么来了?老天,你怎么来了?” 我冷冷地以同样的话反问他:“你怎么来了?” 艾泊还未回答,从地道中,又走出了一个阿拉伯人。 那阿拉伯人才一现身,所有的阿拉伯人,便一齐跪了下去。我也连忙向那阿拉伯人看去,一看便知道,他是这一群阿拉伯人的首领。 因为大多数阿拉伯人,都赤着上身,只有一小部份是穿着传统的阿拉伯衣服的。但是这个人却身上披着一件绣有金线披风,他的腰际所挂的那口阿拉伯弯刀的刀鞘上,也镶满了宝石。 那些阿拉伯人跪在地上,一声也不出。艾泊也弯腰向那阿拉伯人行着礼,同时对我道:“卫斯理,快鞠躬,他是族长。” 我冷笑了一声:“我为甚么要向他鞠躬?” 那被艾泊称为族长的阿拉伯人,向我走近了一步,傲然地望着我:“行礼!” 他说的是法文,字正腔圆,显然他是在法国住过的。我冷冷地道:“礼貌是双方面的,你不对我行礼,我为甚么要对你行礼?” 族长手按在刀柄上,面上现出了忿怒之极的神色来。艾泊连忙走了过来:“族长阁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族长幸然道:“你最好的朋友,他却不肯对我行礼!”艾泊望着我,但是我的面上,却只是带着冷笑,当然我不会行礼。 族长振臂高叫了几声,跪在地上的那些阿拉伯人,一起站了起来,声势汹汹地望着我。 我横刀当胸,凝视着他们。 艾泊大声道:“卫斯理,你一个人难道敌得过他们这许多么?” 我冷笑了一声,道:“艾泊,你不会明白的。”艾泊又转身向族长叫道:“这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阿拉伯人不是最讲公平的么?” 族长的手臂,本来已向上扬了起来,看情形他是准备下令,命众人向我进攻的。但是艾泊的话叫了出口,却使他改变了主意,他的手停住不动,不再向上扬起,道:“我可以让他和尤普多比斗,来决定他自己的命运。” 艾泊面上变色:“族长阁下,这仍是不公平的,你们是所有阿拉伯民族中,最善于用刀的族,尤普多又是你们之中最出名的刀手,这不公平。” 艾泊一力为我争取“公平”的待遇,使我相信他对我并没有怀着恶意,事情可能是给我自己弄糟了的。 族长摇头道:“不,绝对公平,绝对公平!” 艾泊摊着手,向我望来,我笑了笑:“我想族长是公平的,我也想会一会最善用刀的阿拉伯民族中最著名的刀手。” 族长大笑着,用力拍着艾泊的肩头:“艾泊朋友,你还说我不公平么?” 艾泊无可奈何地叹着气:“卫斯理,你将一切事情都弄坏了。” 我抱歉地笑了一笑:“艾泊,我如今还有甚么办法?如今我还能示弱么?”艾泊叫道:“你不能示弱,但你将和尤普多动手,只是为了你不肯向族长鞠躬,你可知道尤普多么?他出刀如闪电,跳跃如猫鼬,在你还未看清他手腕的动作之前,你已经血染黄沙了!” 我淡然笑着:“艾泊,世上未必没有比闪电更快速,比猫鼬更灵活的东西。” 艾泊双手击着掌:“是你么?是你么?尤普多在未曾成为他们族中的最佳刀手之前,我曾亲眼看到过他跃向前去,劈死了两个德国兵,而那两个德国兵,则连取枪的机会都没有!” 23 我诚恳地道:“谢谢你,艾泊,我仍然愿意会一会尤普多,而不愿意向他行礼。” 艾泊叹了一口气。族长已昂着首,向那地洞中走去,他的身后跟着七八个人,然后,便是我和艾泊两个人,当我从地洞中走进去的时候,我已知道艾泊和那三个阿拉伯人,是如何会突然在沙漠中失踪的了。他们自然是钻进了地洞之中! 但是,仍有许多事我是不明白的。 我们在地道中走着,我看出那地道是一大块一大块的石块砌成的,看来这不像是现在的工程,我问道:“艾泊,这条地道通向何处?” 艾泊有气无力道:“通向一座古城,早已被历史遗忘了的古城。” 我呆了一呆:“那古城就在这些石崖之中?” 艾泊道:“是的,古城的所有建筑物,全是就地取材,用那些岩石造成的,所以即使有飞机飞过上空,也绝不能发现,当年德国人曾出动数十架侦察机,也未能发现我们活动的基地,便是这个原因。”我道:“原来这里便是你当年活动的基地?” 艾泊长吁了一声:“是的,是我当年在沙漠中活动的基地之一,我曾经在德国兵手中,救过费沙族长的性命,所以他才许我进入那座古城的,除了他们的族人之外,我是唯一能进入那座古城的人。” 我笑道:“如今有两个了,还有我。” 艾泊苦笑道:“我是说,我是唯一能进这座古城,而又能出来的人。” 我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使得走到前面的阿拉伯人都停住了回过头来看我,连费沙族长也在内。我道:“艾泊,你以为尤普多一定会杀死我么?” 艾泊还未回答,费沙族长已大声道:“没有甚么人能够逃生,只要尤普多想杀他。” 我冷笑一声:“族长阁下,我想你不会吝啬到不下令叫尤普多杀死我的,除非你怕你的夸口之言,被事实打破。” 艾泊的面色发白,费沙的面上如何,因为地道中十分黑暗,所以我看不清楚。但是他再向前走去之际,脚步声突然变得沉重,那使我知道,费沙族长是在大发雷霆之怒了。 我既然存心会一会最佳的阿拉伯刀手,当然希望对方全力以赴,施展他的绝技,这也使我的生命,增加了危险,但还是值得的。 因为在今日的世界中,新式武器已使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一个剑道高超的武士。这不免使得像我这样,受过中国古代武术训练的人,感到悲哀。 如今,可以和一个阿拉伯高手,大家以古代的兵刃,一分高下,我怎肯放过那样的好机会? 艾泊不住地叹着气,我则不断地发问:“艾泊,那座古城,是甚么时候建造的,你可知道么?” 艾泊道:“我不是考古学家,我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你要找的那座金字塔,一定和那座古城有关。”我大喜道:“何以见得?” 艾泊道:“那座古城之中,有一尊残毁了大半的神像,叫作‘看不见的神’,你不是要到那座金字塔中找甚么隐身法么?” 我心中更是大喜,因为那座古城,极可能便是当时的埃及法老王,建造了给来自遥远的南美的索帕族人居住的。 当然,来自富饶的南美平原的索帕族人,是不会习惯在沙漠中居住的,他们可能立即放弃了这座古城,而搬迁到尼罗河附近去居住,这大概便是这座古城根本未引人注意的原因了。 我埋怨着艾泊:“那么,你为甚么早不和我说呢?”艾泊道:“我不能肯定他们是不是还住在古城中,这些年来,埃及已发生了那么惊天动地的变化,说来可笑,族长是效忠于埃及废王的,埃及政府的军队,一直在搜捕他们,但是却一直不知道他们聚居在甚么地方。” 我又道:“那么你倒竖在沙漠中,又是为了甚么?” 艾泊瞪了我一眼:“原来你早在注意我了?你不信我,是不是?” 我忙道:“艾泊,请不要那么说,我只是心中感到奇怪而已。” 艾泊耸了耸肩:“这一族阿拉伯人,是沙漠中的天之骄子,他们没有一个不善于用刀,没有人不善于射箭,更没有人不善于在沙中爬行,我知道,如果他们还在这里的话,那我们的出现,一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的,他们一定会派人来窥伺我们。” 我道:“你仍未说到为甚么要在沙中倒立。” 艾泊道:“你还不明白么?如果我站着,有人在沙中爬来,我便不易看出来,而如果我倒立着,我的眼睛离地平线近了,地面上有甚么在移动着的沙丘,我便更容易发现了。” 我不禁哑然失笑:“艾泊,那你为甚么不干脆伏在地上?” 艾泊道:“我不能隐藏自己,如果我伏在地上,被他们认为是有意隐藏自己的话,那么他们便立即当我作敌人了!” 我道:“明白了,你不要我值夜,便是怕我得罪他们的缘故?” 艾泊道:“你还说,你终于得罪了他们,而且得罪的还是费沙族长!” 我想了一想:“艾泊,如果我胜过了尤普多,你说他们会对我怎样?”艾泊摇头道:“这是没有可能的事。”我道:“我说是‘如果’,你回答我,” 艾泊道:“不知多少他们的族人,想胜尤普多,但是却都死在他的刀下,以致族长已下令禁止再有任何人和尤普多动手,尤普多是这一族的精神上的寄托,如果你胜了尤普多,你在他们眼中的地位如何,你自己难道不能想像么?” 我道:“我可以想得到了,说不定费沙族长,反而会向我行礼。” 艾泊道:“可能的,只要你能够取胜。” 24 这时候,我们的眼前,陡地一亮,我看到一扇老大的石门,被推了开来。光亮便从那扇门中,射了进来,我们穿过了那扇门,又上了几十级石级,便到达一个石广场之上。 我站在广场上,四面看去,不禁呆住了作声不得,在山崖之中,居然会有这样的一座小古城,那实是难以令人相信的事! 所有的房屋,全是以大石块砌成的,十分古朴,使人有置身于传说中的感觉。 但是这一族阿拉伯人,显然十分穷困,他们养的骆驼,瘦而无神,他们的衣服,也是难以蔽体,只不过他们看来,仍然十分精壮而有生气。 费沙向围拢来向他行礼的人扬手大叫。 费沙族长叫的是:“这个外来人,将和我们的荣誉,尤普多比较高下!” 费沙族长的话,迅速地传了开去,我相信不到五分钟,所有古城中的阿拉伯人都知道这个消息了。费沙又转过身来,对我道:“每一个和尤普多决斗的人,都可以享受我的招待,请到我的住所来。” 我笑了一下:“这有点像死囚临行刑前的一餐,是不是?” 费沙族长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大踏步地向前走了过去,艾泊叹了一口气,踫了我一下:“走吧,去享受你行刑前的一餐吧!” 我又笑了一笑,这时候,我的心情,可以说是兴奋到了极点。我并不是以为自己一定能够胜得过尤普多。因为阿拉伯的武术,和中国古代的武术,有许多相近之处,都是十分深奥神秘,阿拉伯人之善于用刀更是世界闻名,但是基于我多少年来,未能和人刀对刀地争斗,所以我这时觉得十分兴奋。 我们跟在费沙族长的身后,向前走着。那座古城全是以大块大块的岩石砌成的,而且极具规模,使人好像置身于天方夜谭的境界中一样。 但如今究竟是现实的境界,因为这古城的真正统治者,似乎是穷困和疾病,而不是费沙族长,那和天方夜谭中遍地珍宝,更是格格不入。 我们所经过之处,人从街道上涌了过来,这是十分有希望的一个民族,因为他们的精神,并未曾屈服在穷困和疾病之下,他们绝不是恹恹无生气的,即使是骨瘦如柴的小孩,这时也向我发出了十分难听的怪叫声,像是在讥笑我竟敢和尤普多动手。 没有多久,我们便到了费沙族长的住所,那里是一座神庙。 庙墙上和庙柱上的雕刻,依然完整,我一看便认出,那些浮雕的兽头人身神像,和那七间秘密祭室中的,完全一样。 这时,我又不免想起那七间祭室中,神像眼中镶嵌的金刚钻来,我如果可以胜过尤普多的话,我一定要将这个秘密告诉费沙族长,劝他向如今的埃及政府奉献这个秘密,作为他族人不必再流窜的代价。因为他的族人虽然强悍,但如果再在这个古城中株守不去的话,那也只有灭亡一途。 族长的居所就在庙堂上,一条旧得不堪用的军用毯子,铺在一块大石上。但是当费沙族长坐上那块大石去的时候,他的神气,就像是坐上了一张铺着纯白虎皮的黄金交椅上。 我四面打量着,费沙族长道:“很简陋,是不是?” 我耸了耸肩:“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有法子过着比目前更好的生活的,但你不愿意,是不是?” 费沙族长傲然道:“当然,我的族人需要我。” 我道:“但看来你却并不重视他们!” 费沙族长的脸涨红了,其余人的脸色发青了。艾泊叫道:“卫斯理,你出言谨慎些。” 我扬起了双臂:“我已经够谨慎了,你难道看不到么?费沙族长使得他的族人,在贫穷困苦中打滚!” 费沙族长发出了一声怪吼,陡地拔出了他腰际的佩刀,如一头猛虎也似,向我冲了过来,我后退,再后退,又后退。 费沙族长向我连连发了七八刀,刀光闪耀,刀风如电,但我只是后退。 费沙站住了身子,大声喝道:“还手,懦夫,还手!” 我冷冷地道:“尤普多呢?我要会见最好的刀手!” 我是故意如此说的,因为我要费沙觉悟到他一点也没有甚么了不起,时代不同了,他绝不是阿拉伯人在世界上叱吒风云时的一个族长,而只是缩在一个古城中等死的一个族长,他若是肯抛弃他顽固的想法,那么他和他的族人,才能有救。 所以我便竭力刺激他,使他觉得他自己,并不伟大。艾泊显然不知道我的用意,因而他吓得面上变色。费沙族长的弯刀,劈到了一半,突然停住:“你要立即和尤普多会面么?” 我笑了一下道:“最后的一餐已被取消了么,也好,请你宣召尤普多来和我见面吧。” 费沙族长向他身旁的一个阿拉伯人大声叫嚷了几句,那阿拉伯人便奔了出去,庙堂中静了下来,谁也不出声,只有费沙族长在不断冷笑。十分钟后,刚才跑开去的阿拉伯人,首先奔了进来,他的面色,十分兴奋。在他的后面,一个人——他是除了费沙族长和女人们之外,唯一穿着上衣的阿拉伯人——大踏步走了进来。 费沙族长的面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张开双臂,迎了上去,那人也张开了手臂,他们两人到了近前,相互拍击着对方的肩头。 艾泊向我接近了一步:“那就是尤普多了。” 25 我早也知道,能得到费沙族长这样隆重欢迎的人,一定就是他们族中最佳的刀手尤普多了。 我保持着镇定,向尤普多看去,只见他的身子十分高,比我高出大半个头。他的手臂也十分长,长得看来有些异相。 他腰际悬着一柄弯刀,刀鞘上镶着宝石,那刀鞘之华贵,和他衣衫之褴楼,绝不相称。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却十分自傲,十分高贵,远在那柄刀鞘之上。他有着鹰一样的眼和鹰一样的鼻,我只看了几眼,便看出他绝不是容易对付的人物! 我在打量他时,费沙族长正在急不及待地对他讲着话,讲的当然是我,因为尤普多也向我望来。我们两人对视着,约有半分钟,他突然绕过了费沙族长,向我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 我挺了挺身子,他迳自来到我的面前,以十分生硬而发音不准的法语道:“你要和我比刀,是不是?” 我点头道:“不错。” 尤普多道:“我从来不轻视我的敌手,但是我却也从来不使敌手认为他输得不值——” 在我还未曾明白尤普多这样说法是甚么意思间,尤普多的手臂,陡地一震。唉!我竟没有发觉他在讲话的时候,手已渐渐地接近刀柄。但是事后我想了一想,就算我发觉他会有所动作,我仍是来不及应付的,因为他的出刀之快,正如艾泊所说,犹如闪电一样! 当时,他手臂一震间,我只听得“锵”地一声,眼前突然精光大作,头顶上陡地凉了一凉,接着,又是“锵”地一声响,尤普多已恢复了原来的姿势,仍然站在我的面前。 这一切,至多只不过是一秒钟内所发生的事。 艾泊的语音中,竟带着哭音,他叫道:“卫斯理,噢,卫斯理!” 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回过头去问道:“作甚么?艾泊,你作甚么?” 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只有两个人不笑,一个是艾泊,一个是尤普多。 艾泊望着我,悲哀地摇了摇头:“摸摸你自己的头顶,卫斯理!” 是了,刚才尤普多似乎向我发了一刀,而我的头顶,也曾经凉了一凉,一定有甚么不妥了。我连忙伸手向头上摸去。 我的手才摸到我自己的头顶,便僵在那里没有法子再移动了。我的头顶上,头发已不见了一大片,头发被削去的地方,简直和用剃刀剃去,没有多少分别,摸上去光滑之极。 好一会,我的手才缓缓移动,我才觉出我的头发被削去的,不是一片,而是两时宽的一条,从左耳到右耳,一根头发也不剩。 我相信那时候,我的面色一定难看得很,虽然我眼前没有镜子,但是我看到费沙族长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我这时才知道,艾泊对尤普多的形容,是绝无夸张之处的。他的那柄腰刀,自然是锋利之极,而他那样快疾的一刀中,竟然一点不伤及我的头皮,而只是将我的头发剃去,这是何等身手?只要他多用一分力道的话,我两只耳朵之中,必有一只,早已落地了,而他竟能将力道算得丝毫不差,这又是何等神通? 就算我有着手枪的话,当他出其不意地向我一刀砍来之际,我想要拔枪,只怕也是来不及的! 又过了好一会,我的手才放了下来。 尤普多道:“我不以为你还要和我比刀了!” 他话一说完,便转身向费沙族长走去。我等他走出了两步,才叫道:“尤普多,你停一停。”尤普多站定了身子,我才慢慢地道:“你太肯定了,我还没有回答你的问题。” 尤普多倏地转过身来,在高声大笑的阿拉伯人,也张大了口,出不了声。 艾泊咕噜着道:“一点也不勇敢,那绝不勇敢。” 我不理会他们,只是向尤普多道:“刚才,我看到了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快的刀法,但是我却并不准备打消和你比试的念头。” 我一面说,一面慷慨地向他走去,我绝不让他看出我逼近去的目的,所以我将手中的弯刀,放在背后,而且不断他讲话,道:“我十分佩服你出刀之快,但并不是说我已经被你吓住了!” 我这一句话才讲完,手中的弯刀,已经抖起,我手中握的虽是阿拉伯弯刀,但这时我所使的,却是中国五台刀法的一式“周而复始”。我手中的弯刀,抖出一个圆圈,刀尖直指尤普多的胸前。还未曾明白发生甚么事情之际,我已经收刀后退了! 这一次,庙堂之中的所有人,都没有笑出声来,却只有尤普多一人,在低头一看,看到他胸前的衣眼,已因为我这一刀,而被削出了一个径可尺许的圆洞,那块圆布片就落在他脚下的时候,他却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可以和我动手的,不错,你是可以和我动手的!” 费沙族长以几乎不能相信的神色望着我,又和尤普多讲了几句话。 艾泊走到我的身边:“费沙是在问尤普多可有必胜的把握,尤普多说没有。” 我忙道:“那么,他们可会另出诡计?” 艾泊道:“你只管放心,他们高傲,但是绝不卑劣。”我道:“那就行了。”艾泊望了我一会,但是却并没有说甚么。 那时,在古城中,已经响起了一阵阵奇怪的号角之声,也隐隐地可以听得喧哗的人声。费沙族长的面色,绝不像刚才尤普多削去我头发时那样地得意了。他只是转过头来,冷冷地对我道:“比试就要开始了。”我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我才走出了庙堂,尤普多便赶了过来,和我并肩向前走去。我们两人并不说话,他连看也不看我,只是严肃无比地向前走着。 我向他望了几眼,面上的神情,也不由自主地严肃了起来。 那不仅是因为我将和尤普多作生死争斗,而且是因为沿途所遇到的人,不论是大人小孩,没有一个不是神情庄严地望着我们之故! 我是在向他们民族的荣誉挑战!一想到这一点,我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我们一直走到那个石坪之上站定,那古怪的号角声,也骤然停了下来。这时,在空地的四周围,围满了人,我相信这一族中,凡是能够走动的人,都已经出来观看我和尤普多的比试了。 但是,人虽然多,却是静得出奇。 这时,正是天色微明时分,灰蒙蒙的天色,照着这个奇异而神秘的古城,强悍而自傲的民族,而我则面临着严重的挑战。我的心境,十分难以形容。 费沙族长缓缓地向我们两人走来,他先对我道:“你有权选择一柄好刀的。” 我向我自己手中的弯刀望了一眼:“谢谢你,我觉得这柄就很不错。” 费沙族长道:“那么,平举你的武器。” 我平平地举起了我的弯刀,尤普多站在我的对面,也将他的弯刀,平平举起,两柄刀的刀尖相踫,两柄弯刀的刀尖凑在一起,使得两柄刀,成了一个奇异的“s”形状。 费沙族长向后退了出去,我只当他退出之后,一定要下令比试开始了,所以我的心情,更是紧张。 26 第十九章 生死决斗 但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费沙族长虽然下令比试,只不过他所说的话,却令我大是愕然。他十分庄严地道:“天色快要亮了,万能的太阳,将要升起,在第一丝阳光射入古城之际,你们两人才能开始比试,愿真神阿拉护佑你们!” 当第一丝阳光射入古城中才可以动手,我几乎高声叫了出来,尤普多是生活在这座古城之中的,他自然更容易知道太阳在甚么时候,将会照射到那座古城,而我却只能紧张地等待着。 尤普多的出刀是如此之快,只要给他占到了半秒钟的先机,我就危险了! 我略略转过头,向艾泊看去,只见艾泊的面色,比月台下的石块还要灰白。我立即又转过头来,在那刹间,我已经想好了对策。我双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庄严如石像的尤普多,但是我的目光却不是停在他的面上,而是停在他的胸口。 他的胸口的衣服,被我削出了一个圆圈,胸膛可笑地露在外面。 我越向他注视,他便越是显得不安,这一点,我是可以从他的眼神之中看出来的。 不到十分钟,他的弯刀刀尖,甚至在作轻微的抖动,看来他更不安了。因为这时,千百双眼睛,也可能注视着他可笑的胸膛。 当然,人家同样可以知道我头上的头发,去了一片,是尤普多的杰作,但人家却不会笑我,因为我是一个外来客,而尤普多却是尤普多。 我抬起头来,望向尤普多,只见他面肉抖动着,眼中的神色,十分愤怒。 他发怒了!这正是我想要达到的目的。 因为在快速的进攻中,若是愤怒的话,往往会作出最错误的决定的。 我等待着尤普多首先向我作进攻。 天色慢慢地亮了起来,太阳可能已经升起了,只不过它的光线未曾照到这个古城而已,我虽然已使尤普多发怒,但尤普多快刀给我的印象,仍然使我不能十分乐观。 我几乎是屏住气息地等待着。 突然,我看到尤普多的面上,现出了一种久经压抑,将可获得发泄的神情。我立即知道,第一丝阳光要射到古城中来了。我立即身形微矮,也就在这时,尤普多的弯刀,迎着第一道射入城中的阳光,像是一道闪电一样,向我的肩头劈了下来! 我在身形一矮之际,早已打定了退开的主意,刀光一闪,我已向外掠了出去,但是尤普多的那一刀,仍然使我的衣袖被割裂。 我一后退,尤普多立即跳跃着逼了过来。他的来势之炔,实是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而他的刀法,也绝不是我事先想像的那样不够周密的。 在接下来的五分钟之中,我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是我一生之中,最接近死亡的时候。 寒森森的刀光,在我的四周围不断地闪耀着,呼啸着,像是上天忽然大发雷霆之怒,感到了不需要我这个人的存在,而发出了无数闪电要将我击中一样。 我尽我所能地躲避着,我跳跃,闪动,打滚,翻身,但是在五分钟后,我的身上,也已多出了许多道血痕,我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成其为衣服了。 然后,我开始反攻了。 弯刀和弯刀的相击,发出惊心动魄的锵然之声,旁观众人的气息屏得更紧张,我开始听到了尤普多的喘息声,在我开始反攻的五分钟,尤普多已经渐渐地失去了优势,在急于取胜的情形下,他开始犯错误了。 他在我一刀横挥,向他的腰际削出之际,身子陡地一矮,几乎是蹲在地上。我的那一刀,在他的头顶“刷”地掠了过去。 如果尤普多不是急于取胜的话,他在避开了我这一刀之后,应该迅速后退,判明情况之后,再作进攻的,或许他根本不应该用这种方法向我进攻,但这时,他才避过这一刀,手中的弯刀,便突然向我的胸口,疾刺了过来! 我无法不承认这是精彩绝伦,大胆之极的一刀,但我等这个机会,也已等了许久了! 就在他一刀由下而上,向我刺来之际,我陡地向上跃起,自他的头上跃过,到了他的背后。 尤普多一定想在他的这一刀上,来结束争斗的,所以这一刀力道用得极大,人也站了起来,而当我跃起之后,他那一刀,也已刺空,一时收不住势子,整个人向前一冲。 我早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了,我一跃到了他的背后,手肘一缩,刀柄已经撞在尤普多的背心之上。 尤普多发出了一下犹如野兽嚎叫也似的声音,身子又向前出跌了一步。 但是他仍然不愧是第一流的刀手,在踉跄向前跌出之际,竟然疾转过身来,反手向我发出了一刀! 只不过我又已较他早一步发作,我向他攻出的一刀,已然到达,刀背击在他的手背之上,令得他五指一松,那反手和他的刀只砍到一半,刀便离手了,我连忙手一缩,使我的刀和他的刀相踫,发出“锵”地一声响,然而我松开手,让我的刀和他的刀,一齐落到了地上。 我的动作十分快疾,尤普多的动作也不慢,在旁人看来,就像是我们两人的弯刀相踫,大家的刀一齐震跌在地一样。 27 但尤普多却是知道的,他呆呆地站着,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我连忙叫道:“艾泊,你看,我竟可以和这个阿拉伯一流刀手打成了平手!” 尤普多的身子震动了一下,以不明白的神气望着我。我向他一笑:“我们两人同是伟大的刀手,是不是?或许是真神阿拉要两个伟大的刀手同时存在世上,所以我们的刀相踫,便一齐跌到了地上!” 尤普多张起了手臂,好一会说不出话来,只见他嘴唇抖动着。 我看到他这种情形,便知道他已经明白我的用意了。我微笑地望着他,只见他的口唇哆嗦了好一会,才叫出了四个字来:“真神阿拉!” 接着,他向我冲了过来,以他长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我,我也抱住了他,我们相互拍击着对方的脊背,四周观众这时候,突然爆发出一阵如雷也似的欢呼声,简直是惊天动地。我相信,埃及政府如果在三十里之内有巡逻队的话,那么他们一定可以发现这个民族的聚居之地了! 我和尤普多两人分了开来,尤普多拾起了他的弯刀,交到了我的手中,我也拾起了我的弯刀,交到了他的手中去。 我和尤普多的争斗,还不到半小时,但这时阳光已经照射到这座被人遗忘的古城的每一个角落了。 人们像是发疯似地跳着、嚷着。然后,费沙族长缓缓向我们走过来。等到费沙族长来到我和尤普多身前之际,人声突然又静了下来。 费沙族长转向我,呆了一呆,向我作出一个十分古怪的动作,但是我却立即体会出,那是费沙族长在向我行礼! 人的情绪是一种十分奇怪的东西。我因为不肯向费沙族长鞠躬,所以才和尤普多比刀,冒了一场大险。但这时,我却立即向费沙族长鞠下躬去,还了他一礼。 费沙族长在我直起身子之后,将手按在我的肩上,以极低的声音道:“其实你可以不必还礼的。”我笑道:“你以为我是不讲礼貌的么?” 费沙略呆了一呆:“我在你的身上,认识中国人了。”我道:“我也在你的身上,认识阿拉伯人了。”我相信费沙族长本身,也是一个杰出的刀手,他一定是看出了我和尤普多的比武,并不是平手,而是我已经取胜了的。 所以,他才向我行礼。他是一族之长,所有他治下的人全在这里,他却毫不犹豫地向我行礼,这便是一件十分难能可贵的事情。这显出他们整个民族,是一个十分高贵的民族。 因为如果他的品格卑劣的话,他一定会下令,令刀手向我围攻,若是费沙族长下了这样命令的话,我是绝难逃生的了。 艾泊冲了过来,我们两人又拥抱了片刻,费沙族长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尤普多,一齐向前走去,所有的人又发出如雷鸣也似的欢呼声,我们到了庙堂之后,欢呼声仍在继续着。 费沙族长和我们,一齐坐了下来,他的侍者捧上了土制的劣酒,却是放在最精致的古埃及酒器之中的。 我大口地喝着那种事实上是难以入口的劣酒,费沙族长问我:“你们到这里来,当然不是为了旅行,那是为了甚么?” 我抹了抹口角流下来的酒:“我们来寻找一座失了踪的金字塔。” 费沙族长一听,手震了一震,捧在手中的酒,甚至溅了出来。 我呆了一呆:“怎么,事情有甚么不对么?” 费沙连忙道:“没有甚么,你所说的……金字塔,是在甚么地方?” 我已经看出,费沙族长的心中,正有甚么事情在瞒着我,我直视着他:“就在这里附近,你可以告诉我,我要找的金字塔是在甚么地方么?” 他的身子又是一震,酒再度自酒杯中洒了出来。他忽然笑了起来,那种勉强之极的干笑,当然是为了掩饰他的窘态而发的。 他笑了好一会,才道:“这倒有趣了,我绝不知道这里附近,有着甚么金字塔。” 本来,我也不能肯定费沙族长是不是知道我所要我的金字塔的所在地,因为这座金字塔在地面上消失已有许多年了,它可能被埋在极深的沙下面。 但是听到了费沙族长那种笨拙的否认之后,我却感到,他是知道的,至少他是有着概念,而绝不是像他那样所说,一无所知的。 我逼视着他,他转过头去,不敢和我相望。 我正想再说甚么时,艾泊忽然叹了一口气:“费沙老友,你变了。” 费沙族长的面上,顿时红了起来:“艾泊,你这话是甚么意思?” 艾泊摇了摇头:“老友,你自己明自。” 费沙面上的神色,十分激动,陡地站了起来:“艾泊,难道我不愿全族人的命运而将我所知的告诉他么,你说。” 艾泊十分冷静:“你可以告诉他,你是不能说,并不是不知道。” 费沙吸了一口气,转头向我望来,道:“好,我告诉你,你要找的那座金字塔在甚么地方,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不能告诉你,虽然你是我极其尊敬的人。” 我装成不在乎地笑了笑,像是我不准备再继续追问下去一样,但是我的心中,却是大为高兴,既已有了线索,我岂肯放弃迫寻?我道:“是为甚么原因,你可以告诉我么?” 费沙族长道:“可以的,这座金字塔,保祐着我们全族的平安,绝不能让外人去侵扰的。” 我几乎要怒得高跳了起来,原来费沙族长是为着迷信的原因,这自然是最愚昧的原因,但却也是个最固执的原因了。 28 我又装出微笑,道:“原来如此,你说‘不许外入侵扰’,你的意思是说,这座金字塔是在外人可以到达的地方么!” 费沙族长扬头道:“我所能够讲的,就是那些,我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我站了起来:“看来你们的护祐神并不怎样照顾你们的民族,因为你们穷困、贫乏,几乎是在这古城之中等死!” 费沙族长像是要发怒,但是却发不出来,因为我所讲的是事实,他只是道:“至少,埃及政府的军队,未曾发现我们,我们能以生存下去。” 我试探着他,道:“你有没有想过,你可以和政府讲和呢?” 费沙叹了一口气。艾泊代他道:“没有办法,现政府不知从甚么地方,获得了一个错误的情报,硬说废王有一批重要的珍宝,落在他手上。现政府追捕他,倒不是为了政治上的原因,因为谁也知道那个废王是绝不可能卷土重来的了。” 我听了之后,心中大是高兴,因为这与我原来的计划,恰好吻合!我忙道:“我倒有一个办法可以使你满足埃及政府的要求,那么你和你的族人,也不必再局处在这个古城之中了!” 费沙望着我,一声不出。艾泊摇手道:“卫斯理,你不会有办法的,埃及政府向他需索的,是一批价值大得惊人的珍宝。” 我点头道:“我知道,我可以提供一个宝藏的线索,叫费沙族长将这项线索供给埃及政府,来换取他们整个民族的自由。” 费沙仍是望着我,面上露出不可相信的神色来。我续道:“那是十二颗经过极其粗糙的手工琢磨的钻石,每一颗约有三百克拉上下。”艾泊身子摇幌着,站了起来:“你在做梦,你在做梦!”费沙道:“你……自己为甚么不去取?” 我耸了耸肩,道:“人没有不爱金钱的,因为金钱几乎可以使人得到他所需要的一切。但是,我也总弄不懂,一个人有了一千万,和一万万之间有甚么不同,一个人的享受总是有极限的。我虽然没有一千万,但是我的生活过得很好,我想要的东西都有,那十二颗钻石,对我来说,只是十二块可以反光的石头而已。” 费沙族长喃喃地道:“有了这样的宝藏,那么我的民族的确可以自由了。” 我续道:“在一座神庙的废墟之下,便蕴藏着十二颗钻石,你只要稍向埃及政府证明这一点就行了,是不是?” 费沙族长道:“是的,那样,我们可以找到一个绿洲,在绿洲旁居住下来,而不是在这里,从十几丈深的地底,来汲取泥浆似的井水了。” 我笑了笑:“费沙老友,你相信我的话么?” 费沙笑了起来:“卫斯理老友,我有甚么理由怀疑你这样的人所说的话呢?等你从那个金字塔回来之后,我和你一齐到开罗去。” 我心中的高兴,实是难以形容,但是我却不使自己的高兴太以显露,因为那会使我看来,一切全是我自己在为自己打算。 我只是顺口问道:“那金字塔难道并不是被埋在沙下面么?” 费沙族长道:“当然是埋在沙下面,要不然早已被人发现了,但是,这座古城和那个金字塔,却像是有关系的,因为从古城之中,有一条地道:是可以通到那座金字塔的内部的。” 我不由自主身子俯前:“当真?” 费沙点头道:“我走过那条地道,但是只走到一半,我便不敢再向前走去,但在地道石块上面所刻的古代文字中,我知道这是通向一个金字塔的。你不要以为我只是一个落后民族的族长,我还是一个古代埃及历史研究的权威,和人种学的博士。” 我耸了耸肩:“老友,我难道曾经说过你是一个文盲么?” 费沙“哈哈”地大笑起来:“上一次我只是一个人进入地道,所以半途而返,这一次我们几个人去,我想可以直达这座金字培的内部了。” 我道:“进入金字塔的内部,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古代的咒语,可能会令人莫名其妙地丧生,几千年被闭塞在塔内的空气,也可能已成为最毒的毒气,费沙,你何必去冒这个险?” 费沙族长道:“好,我可以不去,但是你却没有人带路。” 艾泊高叫道:“啊,你竟撒起赖来了!” 29 第二十章 金字塔内部探险 这时,我们三个人,已相互以“老友”称呼,而事实上,我们也完全成为老朋友了。 艾泊站了起来,向费沙族长要了两个阿拉伯人,去我们的营地,搬运必需的物品。而我则和费沙族长继续在庙堂中交谈。 我听得费沙族长说他自己是古埃及历史的权威,我不禁大感兴趣,我和他闲谈了片刻,便道:“这座古城是甚么时候建造的,你可知道么?” 费沙道:“据我的考据,这是在亚西利亚帝国灭亡之后不多久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其实我对于费沙所说的时代,也没有甚么概念,我有兴趣的只是那座古城是为甚么而建造的。我将这个问题,向他提了出来。 费沙“哈”地一声:“老友,我对于古埃及的历史,知道千百万件事情,我甚至可以背得出安东尼的演词,但是你为甚么单问一件我所不知道的事呢?” 我苦笑了一下:“那么,你对于那‘看不见的神’,又有甚么意见。” 费沙道:“那不是埃及的神,这正是使我迷惑的地方,你有甚么概念呢?” 我道:“我的意见是,在很古很古的时候,在遥远遥远的地方,有一族人,忽然成为隐身人了,那使他们全族趋于毁灭,只有几个人,坚强得能周游世界,去寻找使他们复原的办法……” 费沙以手加额,作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来。我不理会他讽刺的神清,继续说下去:“他们到了埃及,也达到了他们的目的,而隐身法则藏在我们要去的金字塔中。” 费沙扬手道:“老友,我承认你的想像力十分丰富,钻石对你的确没有用处,因为你的想像,可以使钻石的光芒也为之失色。” 我只是笑了笑,并不作答辩。 因为要讲起来,那实在是一件太长的事了,又要从那只黄铜箱子开始讲起—— 我们又谈了些别的事,艾泊已经回来了,他取来了电筒,带有钩子的绳素,和氧气筒,这一切,都是必需的用具,还有一套凿子,是用来弄开锁住的门的,使我们能在遇到阻碍时继续通行。 我道:“好,那地道的入口处,是在甚么地方。” 费沙提起了氧气筒,背在背上,并且取过了一只强力的电筒和一具红外线观察器,那是万一在电筒失效的时候,用来在黑暗中分辨物事用的。 艾泊跟在我的后面,我们一齐向庙堂的后面走去,到了一个天井之中,我看到了两口井,一口井上,有着井架,另一个井则没有。 我忙道:“不要问我为甚么知道,我可以肯定。地道的入口处,是在左边的那口井中。” 费沙转过头来:“你似乎甚么都知道,不是么?” 我笑了笑,造这座古城的工程师,和造那座大庙的工程师,显然是同一个人,地道入口的式样,也是一样的。 费沙首先下了井,我也跟着下去,艾泊在最后。 不消多久,我们便到井底,艾泊和我一齐开亮了电筒。费沙道:“一具电筒就够了,甬道很长,要节省用电。” 我熄了手中的电筒,艾泊越过我,走在我的前面,那条甬道,和通向那座古城的一条一样,全是用大石块所砌成的。 古埃及人的工程知识,实是令人吃惊,而埃及人民的耐劳能力,更是令人难以想像。 当然,这条甬道的工程,还绝不能和大金字塔的工程相提并论,但已使人感到,那是一项奇迹了。 确如费沙族长所言,那条甬道十分长。 我们在甬道中走着,足足有四十分钟,在电筒的光芒照射下,我们才看到了一扇圆形的门,那扇门是镀金的,金光灿烂,夺目异常。 那扇门,像是潜艇上的出口处一样,刚好可供人爬行。我一看到了那扇金门,便也将电筒打亮。 费沙回过头来:“在我们打开门之前,最好先戴上氧气面具。” 我们所准备的氧气面具,是和潜水用的一样,连眼睛的部份,也有掩遮,因为从金字塔中喷出来的毒气,可能损及眼睛。 费沙族长开始用力地去推那扇金铸的小圆门,艾泊帮着他,由于甬道太狭,我便只能在他们两人的身后看他们出力。 那扇金铸的小圆门,慢慢地被推了开来,终于完全打开了。 圆门一打开,我们三人都不禁陡地一怔。 因为,从圆门的里面,竟传来了一阵奇异的声音,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听来令人毛发直竖,不由自主,出了一身冷汗。 费沙族长并不是没有知识的人,他刚才还在向我夸耀他是权威、博士。但这时一听得那一阵凄厉的声音,他立即后退。贴在甬道壁上,不住发抖。 那种恐怖的声音,乍一传入耳中,我也为之毛发直竖,那就像是在我们要去的金字塔中,有着千年未腐的木乃伊,这时正以这种可怖的声音,在欢迎我们前去一样。 30 但是,我略想了一想,便明白了那声音的来源。 这扇圆门,自然是通向金字塔的了,圆门一打开,甬道中的空气,和金字塔中停滞了几千年不动的空气,发生了对流,所以才产生出那种怪声来的,那就像是将耳朵对准了一只空大口瓶,耳际便会听到“嗡嗡”的声音一样。 我连忙取出了一技尖笔,在右壁上写道:“这是空气对流声,我们不必惊惶。” 费沙族长呆了片刻,点了点头,艾泊已打亮了电筒,向圆门之内照去。 只见圆门之内,仍是一条甬道,但见那条甬道,却只能爬行,而绝无法站立起来。我取出了打火机,没有法子打得着火。这表示空气中甚至没有氧,我们当然不能除去氧气筒。 艾泊试着先爬了进去,背着氧气筒,我们几乎连转身的可能都没有,只能慢慢地向前爬着。在爬行了约莫二十尺之后,前面又是一扇金铸的小圆门。 在那扇小圆门上,铸着一个牛首人身的神像,神像虽小,但是形态猛恶,两只突出的眼晴,像是正在瞪着我们一样! 我们都知道,如今我们已经深入到那个被黄沙掩埋的金字塔中心了。 在一个失踪了的金字塔的中心,这件事的本身,便带有极其诡异恐怖的意味。 艾泊用力将那扇小圆门推了开来,他又向前爬出了两尺,突然,他的身子向下一倾,便跌了下去。费沙族长连忙伸手去拉他,却已慢了一步。我们两人,听到了重物堕地之声。 根据我的经验,这重物堕地之声,是在三公尺左右之下传了上来的,也就是说,艾泊坠下了并不很多,费沙回过头来看我,我焦急得想除下氧气筒的口塞来,向艾泊大声喝问,但几乎是在同时,我们又听得下面传来了长短不同的敲打之声。 艾泊以摩士电码在向我们通话,我和费沙两人,仔细地听着,只听得艾泊敲出了如下的字句:“我跌伤了脚踝,你们下来的时候要小心。” 费沙立即回答他:“我们知道了。”他也是以摩士电码回答他的。 在我们的口中都塞着氧气筒的口塞的情形下,这自然是最好的通话方法了。 费沙又慢慢地向前爬去,我看着他的身子,在甬道的尽头处伸出,然后也跌了下去。我再向前爬出,也同样地跌了下去。 由于我和费沙两人,都有了准备,所以尽管我们身上负着沉重的氧气筒,也未曾受伤。我们先察看艾泊,幸运得很,他的伤势也不很严重,还可以行走。 我将他扶起来,然后以电筒四面扫射,以弄清楚我们究竟置身于何处。 我们看到,如今我们是在一间石室之中,那间石室除了一具石棺之外,别无他物,那具石棺,足有三公尺。而在石室的另一端,则有一扇石门,可以通往他处。 艾泊转头向我望来,手在石棺上敲着:“怎么样?”我回答他:“将石棺敲开来,我们要寻找的秘密,可能就在石棺中。”在我们进来的时候,是带备了必要的工具的,我们有硬度极高的凿子,也有锤子,我们三个人,沿着石棺的周围,工作起来。 那石棺的棺盖,几乎等于半个石棺一样,我们三人,费了许多功夫,才将棺盖弄得松动,然后才用力将棺推了开来,棺盖发出隆然巨响,跌在一边,我们一齐定晴看去,不禁苦笑了起来:在石棺里面,还有一具铜棺! 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将石棺打开,只当可以看清石棺里面的东西了。 怎知石棺里面,竟还有一具铜棺。 我最先俯下身去,去检查那具铜棺,我立即扬手作欢欣之状,因为我发现那具铜棺,是用几个栓将棺盖拴住的,只要拔出铜栓,棺盖便可以打开了。 我们三人,将栓拔去,又将沉重的铜棺棺盖,搬了开去。 我们看到了一具木乃伊。 那具木乃伊,和寻常的木乃伊,并没有不同之处,包扎得十分好。在木乃伊之旁,并没有别的东西。我摊了摊手,向那扇门指了一指。在这里既然是一无所获,我们当然要深入一层了。 艾泊则指着氧气储量的指示表,我回头一看,也不禁呆了一呆,我们的氧气,已经用去一半了。我向费沙望去,费沙敲出了电码:“我退出去,带人运氧气筒进来,你们继续前去。” 我点了点头,费沙退了出去,我和艾泊两人,到了那扇石门之前,用力推去,那扇门竟能给我们推得开,我们一齐走了进去,那是另一间石室,石室之中,有着一张铁铸成的桌子,桌子的形式十分奇特,像是中国人利用天然树根做成的几一样。 在那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只黄铜盒子,除此之外,这问石室中?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我拿起那只沉甸甸的盒子,摇了摇,盒中有东西在“卜卜”作声。 那只黄铜盒子,一看便知道和王俊给我的那黄铜箱子,是出于同一匠人之手的。我心中想,使透明人变为正常人的秘密,是不是就在这盒子中呢?还是在这只盒子中,所放的那种会发射出异样的放射光,可以使人变成透明的怪物的矿物呢? 如果是前者的话,那么我们到这里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但如果是后者的话,在这间石室中,我们没有法子避得透明光的照射,我和艾泊两人,也无可避免地要成为透明人了! 我呆立了片刻,艾泊不断地询问我:怎么样?我抬头看了看,这间石室,别无通道,看来我们在金字塔中的中心部份,而整个金字塔,全是石块,也只有中心部份有这样两间石室。 我将事情的经过,用电码大略地向艾泊解释了一遍,艾泊到这时,才知道我所说的隐身一事,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摊了摊手,敲出如下的电码:“如果我们命中注定要变透明人的话,那就做透明人好了,设法将那盒子打开来吧。” 我动用了手中的凿子和锤子,大力向那只黄铜盒子盖缝凿去,没有几下,盒盖和盒子连接的绞链,便已被我凿断了,我将盒子盖掀了开来,我立即后退了一步,心中狂跳起来。 31 盒子中放着一块四只拳头大小的一块矿物——我说不上那是甚么来,所以只能称之为“矿物”。那东西发出一种十分奇异的光芒,而不是一种。而有多种的光芒,色彩的绚丽变幻,是我从来也未曾看到过的。 我呆呆地望着那块矿物,那种奇丽的彩光是一道虹,突然被揉碎了,而虹的七彩,红、橙、黄、绿、青、蓝、紫,又各自揉合变化,成了几十种其它的颜色,各自在争妍竞丽,那实是不可思议的一种现象。 我一面站着发呆,一面心中想着:这一定是透明光了,这一定就是使人变成透明人的光芒,我已经在变了么? 我连忙向我的身子看去,它们没有变,我手上的肌肉还在,并没有消失,我捋起衣袖,臂上的肌肉也还在,未曾从我的视线上消失。 我再向艾泊看去,他显然也为那种夺目的光彩而在出神,他也和常人一样,未曾起变化。 那竟不是透明光么?还是时间尚短,变化还没有发生呢? 我那时竟蠢得只知道去寻求这个答案,而不去立时将盒子盖盖上。 我足足站了近十分钟,才突然想起,若是时间还不够使我变成透明人的话,那我一定要将盒盖快些盖上才是。我连忙盖好了盒盖,才听得艾泊打出电码:老天,这是甚么东西啊! 我回答他:那就是透明光。 艾泊不同意:我们两人怎么没有变成透明人。 我苦笑着:我也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那东西是矿物,所发出的奇异光芒,一定是透明光……等一等……等一等…… 我敲打电码到了这时,突然想了起来,王彦和燕芬都曾告诉过我,他们所看到的,是一片夺目的白色的光芒,而不是多彩的! 我停了片刻,继续敲打着,节奏快了许多,那是因为我心中的兴奋,我记起来了,透明光是一种强烈的白色光芒,并不是多彩的,像我们如今所见到的那样,我们所找到的,一定是“反透明光”,也就是我们进行的目的达到了。 艾泊敲道:“那我们快带着盒子,退出去吧,氧气快要用完了。”我点头答应,将那只黄铜盒子挟在肋下,向外走去,艾泊跟在我的后面。 我们两人在甬道中爬行着,刚好到了甬道的尽头,费沙已带着人来了。我们关上了通向金字塔内部的小圆门,除下了氧气面罩。 费沙问道:“怎么退出来了?” 艾泊道:“我们要找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费沙道:“不必再到金字塔中去了么?” 我道:“相信不用去了。” 费沙笑道:“我也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我已经用一具发报机,向我们在开罗的代表联系过了,他认为你的建议,的确是可以使我们这一族恢复自由的,他已经和政府在接头了。” 我握住了他的手,道:“我要衷心地祝贺你成功。”我们通过甬道,又从那口井中,爬了出来,费沙还要留我们在古城中逗留几日,但我却心急着要赶回开罗去,因为我知道王彦和燕芬两个,在那孤岛之上,一定是等得心神俱焦了。 我们和费沙族长告别,步行回到我们的营地,艾泊在营帐中躺了下来:“卫斯理,当你和尤普多动手的时候,真吓死我了。” 我笑了一下,道:“别说是你,我也吓得冷汗直淋。”艾泊望着我:“你这个中国人,似乎是无所不能的。”我连忙道:“艾泊,你千万别那么说,我其实只是一个浪子,哪里当得上无所不能这个称号?” 艾泊道:“你如今已掌握了隐身法,还不算是无所不能么?” 我道:“我绝不想做隐身人,因为我知道有一个非常能干的人,在成了隐身人之后,根本已没有做人的乐趣了!” 艾泊笑了起来,我又道:“我只是想去救两个已成了透明人的年轻人,我走到他们的面前,将盒盖一揭开来,盒中矿物所放射出七彩的光线,使他们在刹时间回复正常,我的冒险也有代价了。” 32 第二十一章 变成了隐身人 我一面说,一面伸手按在那盒子的盒盖上,那盒子就在我的面前,而我是盘腿坐在地上的。当我讲完之后,我的手便提起来。 那只黄铜盒子,是被我凿断绞链的,所以盒盖只是盖在盒上,而当我手提起来之际,盒盖震动了一下,向旁移动了寸许,盒盖和盒子之间,便出现了一道缝。 也就在那道缝中,一道强烈之极的白光,陡地射了出来! 那道白色的光芒,是如此之强烈,像是在刹那之间,有一团灼热的,白色的火球,跌到了我们的帐篷之中一样,艾泊陡地坐了起来,在刹那之间,由于强光的逼射,我甚么也看不见。 也就在那时候,我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恐怖之感,我的身子甚至也在簌簌地抖着,我只听得艾泊叫道:“天啊!我的手!” 我连忙低头,向我自己的手看去。我也怪声叫了起来:“我的手……” 我的手,我放在身前的手,手上的肌肉正在从我视线中消失,那变化是如此之快,令得我心中,甚至还不及去转甚么念头,我的两只手,便已经成为两副骨骼。 就在这时候,我陡地听到了哭泣之声,我连忙转过头去,只见艾泊双手掩面——不,是两副手骨,掩住了一个骷髅。 听声音,他是正在哭泣,但是我无法肯定他是不是真的在哭泣,因为他头脸上之肌肉,已完全在视线中消失了,我没有法子可以看得出他面上的神情来。 我不由自主地向自己的脸上摸去,当然我面上的肌肉还在,但是我却知道,它们一定已是看不见的了。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之中,我的心情慌乱,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然后,我才勉强恢复了一点神智,扑了过去,将铜盒的盒盖盖上。 刚才,由那矿物放射出来的极亮、极白的光芒,充满了整个帐篷,这时,铜盒盖一被盖上,帐篷之内,顿时成了一片黑暗。 我不断地喘着气,虽然我还不至于哭出声,但是我的心中,却真正地想哭。我像是回到了童年,一个人在黑夜中迷失了路途。又像是处身在一个极度的恐怖的噩梦中,我内心的恐惧,是难以形容的。 我想起了那册“原色热带鱼图谱”中对透明鱼的注释:有着自我的恐惧感。我如今成了一个透明人,我才知道那种难以控制的恐惧,那种产自心底深处,紧紧地攫住了你体内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的恐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比起一个等候判决的谋杀犯,一个要被人行私刑的无辜者的恐惧心情来,更要令人难以抵受。 我可以自夸地说,我和艾泊两人,都是极其坚强的人。 但这时,艾泊不断地哭着,我则只是像离水的鱼儿一样地喘着气,像是除了这两个动作之外,我们甚么都不能做一样。 过了许久,我才渐渐克服了那种致命的恐惧之感,心中觉得略为好过了些。 艾泊在这时候,也止住了哭声,但是他的声音仍是十分呜咽:“卫斯理,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但我们已变成透明人了。” 艾泊道:“为甚么变了,你……曾经说那盒中的东西,所放射出来的是‘反透明光’,为甚么忽然变了,变成透明光了?” 我苦笑着,捧着头,摇着,艾泊转过头去,不看我。一副颈骨捧住一副头骨在摇着,这绝不是好看的景象,那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我道:“我不知道为甚么!” 艾泊道:“我们怎么办?”我道:“我只知道,如果我们再继续受那种光芒照射,我们便可以成为隐身人,那……或者比现在好些。” 艾泊几乎毫不考虑:“不!” 我也想不到,为了要使王彦和燕芬两人,不再继续做透明人,我来到了埃及,经过了那么曲折的过程,但结果我自己却也变成了透明人! 我颓然地坐着,艾泊不断地道:“想想办法,我不要变成透明的怪物,我也不要做隐身人,让我做一个普通人吧,让我做一个酒鬼,一个微不足道的开罗街头的流浪者!” 我没有法子回答艾泊的话。 因为我也不愿做透明人,隐身人,我宁愿是一个生满了疥疮的乞丐,躺在街头捉虱子,自己可以看到自己的肌肉,而不是看到自己的骨头。 33 好一会,我才道:“你还记得在金字塔中心么?”艾泊道:“有甚么好记的?” 我道:“同样的一块矿物,为甚么那时放射出来的,是七彩绚丽的光芒,而到了帐篷之中,便成了亮白的透明光了呢?” 艾泊道:“谁知道,或许是一个巫鬼,喝一声变,就变成那样了。” 我又呆了一会,才道:“艾泊,你不要灰心,据我知道,在几千年前,到达埃及的透明人,的确是在埃及恢复原状的。在埃及,一定有着一种物事,可以放射出‘反透明光’来的。” 艾泊道:“你一度曾经说你已经找到了反透明光!” 我手又按在盒盖之上,终于,我又揭开了那盒子的盒盖来。 在耀目的白光之中,艾泊惊叫道:“作甚么?” 我迅速地向盒中看了一眼,又将盒盖盖上。盒中所放的只是一块矿物,大小形状,都和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一样。 只不过当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它放射出来的是七彩绚丽的光芒,而如今,却是耀目的白光。为甚么它会变了呢? 我心中一片惘然,一点头绪也没有。艾泊将他的身子紧紧地缩在帐篷的一角,我也没有勇气向他望去。我们两人在那样无可奈何的情形下呆等着,究竟是在等着甚么,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 我的脑中乱到了极点,像是一个极滚的大漩涡,在浊水之中,甚么都有,但都迅速无比的旋转着,使人虽以捕捉到一个完整的印象。 我想着印加古帝国的酋长来到了埃及后,是怎样恢复正常的,又想着何以同一块矿物,在忽然之间,放射出来的光芒会突然不同。 我想了许久许久,突然我觉得有一点头绪可以追寻了。 我想到了一点头绪,在金字塔中,我们是佩着氧气筒的,我曾经打过打火机,因为极度的缺氧,打火机无法燃得着。 埃及人为了更好地保存木乃伊,早已知道用压缩的方法,将金字塔中的空气赶出来。经过了几十年之久,金字塔的内部,即使不是真空,也和真空相去不远。具有放射性的物质,在不同的环境之下,是会放射出不同性质的放射光的。 我想到了这里,心中陡地一亮。 那块矿物,和那黄铜箱子中的那一块,使王彦、燕芬和勃拉克变成透明人的那一块是一样的。是印加帝国的流浪团带来的。那种东西在正常的空气下暴露,便发出灼白的光芒:透明光! 但是如果在像金字塔内部那种环境中暴露,它所发出来的光芒,是七彩的、绚丽的:反透明光! 我霍地站了起来,我深信我的推断是不错的。 因为我同时也想到了,索帕族的流浪者,为甚么会在埃及找到了他们复原的方法。 在当时,世界上当然没有真空的设备,但在埃及是有的。 埃及有的是金字塔,金字塔的内部,便接近像真空的状态。 我甚至可以肯定,当时他们一定是无意中进入了金字塔,又无意中发现在金字塔的内部,那种矿物的光芒不同,而使他们回复了正常。 我大声叫道:“艾泊,我找到真正的反透明光了!” 艾泊的头摇了摇,我看到他颈骨的合缝处,不断地转动着,如果不是那么恐怖的话,这倒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他道:“你已经找到过一次了。” 我道:“这次是真的,艾泊,我已经发现了其中的真正奥妙。” 艾泊苦笑道:“甚么奥妙?” 我道:“同样的矿物,在金字塔内部,放射出七彩绚丽的光彩,但是在帐幕中,却放射出白色的光芒,你知道为甚么?” 艾泊尖叫道:“天才知道为甚么!” 我道:“不是天知道,是我知道,艾泊,是因为金字塔的内部,没有空气的缘故,你记得么?我无法燃着我的打火机。” 艾泊的语调仍是十分沮丧:“那又怎么样?” 我已站了起来:“我们再到金字塔内部去!”艾泊突然怪笑起来,他的上颚骨和下颚骨迅速地在掀动着。 我大声问道:“你笑甚么?” 艾泊道:“我们就这样子去么?还未到古城,就给人当妖怪来斩了!” 其实,我看到我们如今这样的情形,而胆敢来斩我们的人,世上可能还不多。 但不要忘了我们是透明人,是心理上有着强烈的自我恐惧感的透明人,所以我一听得艾泊那样说法,便立即觉得他的讲法,大是有理。 我呆了片刻,一拍手:“有了,我们可以索性多受透明光的照射,使我们的骨骼,也在视线中消失,成为隐身人,那么,在我们再到金字塔去的途中,就没有人能发现了。”艾泊指着那只黄铜盒子,道:“这盒子呢?我们当然要带去,难道让人家看到一只盒子,在凌空飞舞么?” 34 我苦笑了一下,道:“艾泊,你不能一点也不肯冒险的!” 艾泊突然大叫起来,道:“我就是跟了你来冒险,才成为如今这个样子的!” 他一面叫着,一面突然向我扑了过来! 我绝料不到艾泊好端端地,竟然会有这样疯狂的行动,给他一撞,我跌倒在地上,他的双手,竟向我咽喉叉来。我并不准备责怪艾泊,他之所以行动失常,全是因为他成了透明人的关系,但是我却必需摆脱他,我挣扎着,突然,我踫到了那只盒子,盒盖被开,强烈的白光,再度充满了帐幕。 艾泊怪叫了一声,一跃而起,向后退去,我瞪着他,他的头颅渐渐地淡了,淡了,接着,便像是一个影子也似地消失了。 我再低头看自己,我的双手不见了,我卷起了衣袖,我的手臂也不见了,而且,我的视线,立即也开始模糊,我所看到的一切,只是一层白蒙蒙的影子。 我如今是一个如假包换的隐身人了,但是我一点也没有神通广大,来去自如的感觉,我不知该怎么才好,试想,一个人如果开刀割去了大腿之后,不见了大腿,该如何地伤心,难过? 而我,则不单是失去了大腿,我甚么都没有了,我……我还是一个人么? 我向艾泊看去,只看到一件衣服,一条裤子,在飞舞着。 由于这时候,光线已可以透过我的眼光之故,我的视力衰退到了几乎等于零,我像处身在一场最浓最浓的浓雾之中。 我在地上摸索着,盖上了盒盖。 光线没有那么强烈,我的视觉才恢复了些。但却也好不了多少,在那几乎是视而不见的情形下,我们是根本不可能进行任何活动的。 这时候,我不禁十分佩服勃拉克成了隐身人之后,到我的家中来威胁过我,还曾跟我到过杰克少校的办公室。而那时,他的视力也是差到了和患两千度以上的近视一样,若不是他的为人的极度机警,这当然是没有可能的事。 艾泊的哭泣声,又传入了我的耳中,他鸣咽着:“我在甚么地方?我人是在甚么地方?” 我吸了一口气:“艾泊,你还在,你是一个隐身人了。” 艾泊神经质地叫道:“不,我不是隐身人,我已经死了,我只是灵魂,所以我看不到自己。” 我的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如果现在在说话的,只是你的灵魂的话,那么你应该可以看到你已经死了的尸体,它在哪里?” 艾泊道:“我看不见,我甚么也看不见。” 我叹了一口气:“你连一个模糊的影子也看不见么?”我脱下了上衣,在他面前挥动着。 艾泊道:“影子,我只看到一点模糊的影子,卫斯理,我们将永远这样子了么?” 我道:“当然不,只要我们到了那金字塔的内部,我们立即可以恢复原状了。” 艾泊的声音带着哭音,道:“我们怎么去?我们甚么也看不见,怎么去法?” 我呆呆地站着,又来回踱了几步,我的脚在无意中踢到了一件东西,由于我的视觉已然极坏,所以我根本看不到我所踢到的是甚么东西。 我俯下身来,摸索着,一摸到了那东西,我才知道那是一具小型轻量的红外线观察器,我曾经将这具红外线观察器带入金字塔,但并没有用到它。这种小型的红外线观察器,是一种新发明的东西,美国的警察用它来代替电筒巡夜。通过红外线观察器,可在夜间看到一切而不被发觉。 我一摸到了这是一具红外线观察器之际,心中便陡地一动。 如今我和艾泊的视力几乎等于零,那是因为我的眼球已透明,引不起可见光折射成影的缘故。但是红外线却是“不可见光”,这具观察器是不是可以帮助我们,恢复视觉,使我们能够行动呢? 我连忙将那具形状有点像八厘米活动电影机的红外线观察器拾了起来,凑在眼前。我的眼前立即现出了一片暗红色,我看到了艾泊!我的意思说,我不但看到了艾泊的衣服,而且看到了艾泊的人。 我看到了艾泊的骨骼,也看到艾泊的骨骼之外,包着浅浅的一层就像是有人以极淡极淡的红线,在艾泊的骨骼之外,勾出了艾泊的轮廓一样,那是一种十分奇异的现象。 我移动着观察器的镜头,外面的沙漠,也成了暗红色,虽然还不能和普通人的视线相比,但我们已可以行动,却是毫无问题了。 我连忙道:“艾泊,不必灰心,我又有办法了,你试试用这具红外线观察器看。” 艾泊接过了观察器,好一会没听见他的声音,约莫过了十分钟,他才吁了一口气,道:“奇妙之极,就像是一个从未曾用过显微镜的人,忽然拥有一具显微镜一样,看起来整个世界都不同了!” 35 我道:“我们可以不被那族阿拉伯人知道,偷进金字塔中去了。” 艾泊道:“可是这具观察器,和那只铜盒……” 我道:“若是我们遇到了人,我们可以将观察器和铜盒,放在地上,我们拣夜间行事,那便可以安全得多了。”艾泊显得乐观了许多:“还有,我们必需赤条条地行事。” 我道:“当然,唯有赤条条,我们才是一个真正的隐身人。” 艾泊苦笑了一下:“做了隐身人原来那样不好受,以此类推,甚么‘原子飞天侠’、‘超人’,也一定不会舒服的,最舒服的还是做一个普通人,和所有人一样的普通人。” 我笑了一下:“你这种说法,已经有一些接近中国人的人生哲学了。” 艾泊苦笑了一下,我们开些罐头吃了,又煮了一壶咖啡,我不断地说服艾泊,使艾泊相信,我们只要一回到金字塔中,便可以恢复原状,所以他也渐渐开朗了起来。 他向我讲述了许多二次世界大战的轶事,和流传在埃及的种种古怪传说。在我们的身子已经完全隐去的情形下,我们当然全部睡不着。艾泊的故事,使我们消磨了一天的时间。 等到天色又黑下来时,我拿起了那具红外线观察器,艾泊小心地挟着那只铜盒,我们都脱光了衣服,开始向前走去。这时,如果有甚么人遇到我们的话,有关沙漠的种种传说之中,一定会增加一项最怪诞的了,因为这时,我们两个人都看不见,所能看到的,只是一只黄铜盒子,一具红外线观察器,在悬空前进而已。 天色是黑还是亮,对我们来说,全是一样的,因为我们总得借助那具红外线观察器,才能前进。 一小时后,我们来到了那条通向古城的秘密入口处。 那秘密人口是必需由里面打开的,艾泊在入口处,用力地跳了几下,发出“蓬蓬”之声,然后又立即闪开一边,又将红外线观察器和那只黄铜盒子,用沙掩了起来。 不一会,便有一个阿拉伯人,从那秘密入口处,走了出来。 他四面看着,面上露着奇异的神色,因为四面并没有掩蔽物,刚才发出“蓬蓬”声的人,就算脚步再快,也不可能逃出视线之外。 在他发呆的时候,我已经向前疾扑了过去,一掌劈向那阿拉伯人颈后的软骨,将那阿拉伯人劈得昏了过去。我相信,当那阿拉伯人醒过来的时候,他一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恶梦而已。 我又退了回去,取起了观察器,抱着那个阿拉伯人,进了甬道。 我们将那阿拉伯人留在甬道中,又将秘密入口处关好,迅速地向前走着,不一会,我们便已进入了那座古城之中。 由于是深夜,古城中十分寂静,我们两人向前迅速地走着,我找到了那两口井,未曾被任何人发现,到了井旁,我们却松了一口气。 因为只要一下井,便是通向金字塔的暗道了,在那个暗道中,当然不会遇到甚么人了。也就是说,我们可以顺利地到达那金字塔的内部了。 我们先后下了井,在甬道中向前走去,艾泊的心情显然也轻松了许多,我们不怕被人撞倒,恐惧的心理自然也减轻了许多,王彦和燕芬两人,为甚么要匿居荒岛之上,而不肯与任何人见面的心情,我在这时,已完全可以了解得到了。 不一会,我便已经推开了第一扇圆门,我的头才一探进去,便立即缩了回来,同时用力将圆门关上,我剧烈地呛咳着,我相信如果我是被人看得到的话,我的面色一定变成十分厉害了。 艾泊叫道:“甚么事?甚么事?” 我咳了好一会,才道:“艾泊,我们忘记了一样最要紧的东西。” 艾泊几乎又想哭了出来,道:“我们忘了甚么?” 我向圆门指了指,指了之后,才想起不论我做甚么动作,都是白做的,因为艾泊根本看不见我。我道:“那里面的空气——” 艾泊道:“不是真空的么?我们只消屏住气息一分钟就可以了。” 我摇了摇头——摇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因为我又想起了艾泊是看不到我的,道:“里面不是真空的,而是有空气的,只不过那空气不知是甚么成份,人绝对没有法子在那种空气之中,生存五秒钟。” 艾泊道:“那我们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我看不到他,但却听到他在团团乱转时所发出来的脚步声。 我连忙道:“艾泊,镇定些,问题太容易解决了,我们只要回去拿氧气筒就行了。” 艾泊几乎是在呻吟:“氧气筒?我们怎么能带进来,被人看到了氧气筒在凌空飞舞怎么办?” 艾泊的精神,几乎完全崩溃了。我想了一想:“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有可能的话,我带两副氧气筒来,要不然,一副也够用了。” 艾泊道:“我在这里等……你可得快些回来。” 36 我向外走了几步,回过头来:“艾泊,你千万不能打开那扇圆门进去,没有氧气筒,一进去便会性命难保的。” 艾泊答了一声,我提起了那具红外线观察器,向外迅速地走去,不一会便出了那口井。 我心中也不愿意再去冒一次险,但是我却没有法子可想,我四面看了一看,见到没有人,才尽我所能地向前飞奔而出。 到了那条秘密甬道之中,我看到那个被我击昏了的那个阿拉伯人,仍然未醒。 咳,如果我们来时,就已经带了氧气筒的话,那么一切都圆满了,可是如今,我却还要再到我们的营地中去跑一次。 在那一个来回中,那阿拉伯人会不会醒来呢?他醒过来了之后,又会发生一些甚么变化呢?我是没有法子预料的,我所能做到的只是,一面心中抱歉,一面又在那人的后脑上,重重地击了一下,使他昏迷的时间,更加长久一些。 我出了甬道,在沙漠中飞奔而出,我相信一头飞奔的骆驼,也没有我那么快疾。谢天谢地,到了营地之后,还没有人发现我。 我提起了两筒氧气,立即又向古城所在的方向疾奔了出去。 我奔得再快,在我将到甬道的入口处时,天已破晓了。 我走进了甬道中,那阿拉伯人还昏迷不醒,但同时,我却听到有脚步声,从甬道之中,传了过来。 我一听到了脚步声,心中便感到了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怖,一时之间,竟感到彷徨失措,不知该怎样才好,足足呆了一两分钟,我才想起,我首先该离开那个昏迷的阿拉伯人。 我向前急行了七八步,在红外线观察器中,我已看到了前面有两个人走来,我连忙将手中的氧气筒和红外线观察器放了下来,我人也贴着甬道的石壁站着,老天,这时候我的身子竟在发抖,而我实在是想不出我为甚么要害怕的理由的。 我只希望那两个阿拉伯人不要发现我放在地上的东西,那两个人一面走,一面在交谈着,渐渐地接近了我,终于在我的身边走过。 他们并没有发现我放在地上的东西,我立即提起了那两件东西,又向前走了十几步,回过头去,只见那两人正摇动着那个昏迷不醒的人,我不再去理会他们,向前直冲了出去。 不一会,我冲出了地道,到了古城之中。 天色已蒙蒙亮了,古城用石块铺成的街头上,已经有了行人! 我才一出现,便有一个顶着一只盘子的老妇人看到了我——她当然不是看到了我,而是看到了一具红外线观察器,一副氧气机筒,正在向她飞了过来。 那老妇人惊骇之极,只是木然而立,既不知逃走,也不知叫唤。 那实是我的幸运,我飞快地在她身边经过,可是前面又有几个人在走过来了,我连忙闪到了墙角停了下来,将东西放在地上。 我心中实是焦急之极,艾泊还在金字塔内部等着我,而我却在这里遇到了人,艾泊会不会因为等不及我,而做出一些傻事来呢。 我只盼那几个人,快快在我的身边走过,但是,刚才那老妇人,这时却飞奔了过来,向那几个男子,大声地呼叫着。 她在叫甚么,我听不懂,但是却可想而知,她是在向那几个男子投诉她刚才所见到的怪事。接着,她便见到了我放在地上的氧气筒,她尖声怪叫了起来,指着氧气筒,又讲了一大串话。 那几个男子,就在我面前站了下来,当他们之中的一个,弯身伸指,去敲打氧气筒的时候,我只消略动一动,便可以捏住他的鼻尖! 他当然看不到我,他做梦也想不到,就在他的面前有一个人蹲着——一个隐身人。(我一见到有人,想到自己身上一丝不挂,虽然明知人家绝看不到我,我也立即蹲了下来。这是习惯。) 他弹了弹氧气筒之后,又提了提那具红外线观察器,这时候,我真想出手将他们这几个人打倒,继续向前飞奔而出。 然而我却知道,打倒这几个人,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这几个人一倒,知道古城中发生怪事的人更多,我更不容易脱身了! 我强忍着,只听得那人突然笑了起来,讲了几句话,其余几个人也笑着,那老妇则涨红了脸,也在不断地说着话。 看这情形,分明是那几个人不相信老妇人的话,而老妇人正在分辩。 那几个男人笑了一会,便离了开去,那老妇人远远地站着,又看了片刻,才咕噜地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连忙又提起那两件东西来,向前急奔而去。 天色究竟是刚亮,古城中的行人还不多,我得以到了那两口井旁。 我连忙攀下井去,才一到井底,我便觉出事情不对头。 37 我如今的视线,虽然已减退到几乎零,但是眼前是极度的黑暗,还是光亮,我却是可以分得出来的。如今我就觉出,井底并不黑暗,而是有着一种十分明亮的光线,正由甬道的前面射来,像是在甬道的前面射来,像是在甬道的尽头处,安着一具探照灯一样! 我呆了一呆,举起了红外线观察器,凑在眼前,眼前的景像更清楚了,在甬道的尽头,有灼亮的光芒发出,那种白而灼亮的光芒,我一看便可以看得出那是“透明光”! 我向前急奔了几步,叫道:“艾泊!艾泊!” 除了回声以外,并没有回答。 我知道意外已经发生了,我又向前奔着,我开始感到空气的混浊,但是我还可以呼吸,不致于要动用氧气筒来维持。 我奔到了甬道的尽头,那小圆门之前。 透明光是从小圆门中射出来的,在小圆门中,还有一个人,那正是艾泊,他的上半身在小圆门中,下半身则在小圆门外。 他不再是隐身人,但也不是普通人,他的骨骼,清楚可见,但是肌肉却还看不到,我连忙将他拖了出来,他一动也不动,我触手处已只是微温,而当我去探他的鼻息之际,他已经死了。 我呆呆地蹲在他的身边,究竟蹲了多久,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的脑中,只能感到一片混乱,极度的混乱。然后,总算有了一点头绪。 我看到那黄铜盒子在小圆门之内,而那块发射着“透明光”的矿物,则已跌在盒外。我开始明白,艾泊一定是太急于恢复原状了,他以为只要屏住气息,便可以抵受金字塔中数千年来未曾流通过的恶劣空气。 所以,他在我走了之后,便立即打开了小圆门,钻了进去,打开了黄铜盒子。 他的心太急了,所以他在未曾全身钻进去时,便打开了盒子。 在他打开盒子的那一瞬间,那矿物放出的一定是“反透明光”,这使他的骨骼显露。但由于小圆门还开着,塔内的空气和外面的空气发生了对流,空气的成分起了变化,“反透明光”也立即成了“透明光”,所以艾泊始终未能完全复原。 而这时候,艾泊早已因为恶劣空气的冲击而死去了,艾泊的情形,使我对透明光又多知道了一项事情,那便是:一个人已经死了,那即使接受透明光的照射,他也不会再透明了。 38 第二十二章 永远的谜 我将那矿物放回盒中,盖上了盒盖,戴上了氧气筒,将艾泊的尸身,从小圆门中塞了进去,顶着他向前爬行。 艾泊和我相识的时间不长,但对我的帮助却很大,没有他,我可能永远也找不到这座金字塔。他竟这样地死了,实使我十分痛心。 我相信艾泊心理上一定有着极严重的不正常倾向,所以才变成透明人之后,他的恐惧、焦急,也远在一般人之上,至于是甚么使艾泊心理不正常的,我却是无法知道了。 艾泊至死仍是一个透明人,我不能使他的尸体被人发现,所以我要将他的尸体,弄到那座金字塔的内部去,永不让人看到。 不一会,我便已顶开了第二扇小圆门,来到了那一间有石棺的石室中。我关好了门,喘了一口气,将艾泊的尸首,放到了石棺中,合好了棺盖,这才打开了那只黄铜盒子。 刚一打开那只黄铜盒子之际,我的眼前,几乎是一无所见。 在那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中。我心中的恐惧,实是前所未有的,因为我若是见不到七彩的“反透明光”,就是我的理论破产,我也无法回复原状了! 但幸而那只是极短的几秒钟时间,接着,奇幻瑰丽的色彩,便开始出现了。那是突如其来的,前一秒钟,我还在极度的失望之中,但是后一秒钟,我却如同进入了仙境一样。 在我的眼前,突然充满了各种色彩的光线之际,我忍不住大叫了起来,我手舞足蹈,我看到了自己的骨骼,首先出现,接着,我的皮肉也出现了,我的心中,突然又充满了信心,我顿时感到我无事不可为! 我让自己充份地接受着绚烂美丽得难以形容的“反透明光”的照射,直到我肯定我的每一部份已经绝不透明之际,我才合上了盒盖。 盒盖一经合上,石室之内,顿时一片黑暗,我将黄铜盒子挟在肋下,向外走去。 然而,方走出了一步,我就站住了。 如今外面应该天色大明了,我怎能出去呢?别忘记我是一丝不挂进来的,难道我就这样走出去?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金字塔的内部震荡着。我之所以会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笑了出来,那当然是心情愉快之极的缘故。因为我终于已经恢复成为一个普通人了! 在我根本是一个普通人的时候,我绝觉不得一个普通人有甚么好。我曾许多次梦想过(尤其是在年纪还轻的时候)自己是一个隐身人,在想像中,成为一个隐身人,该是何等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但事实和想像却是大不相同的,往往事实恰好是想像的反面。 我曾经做过隐身人了,那滋味绝不是好受的,以后,不论是甚么代价,我都不肯重做隐身人了。 我当然不能就这样出去,我必需等到天黑,而氧气是不够我用到天黑的,是以我退出了石室,到了石室外的甬道之中,就在那井底下等着。 那一天的时间,似乎在和我作对一样,在我好不容易看到井上的天色,已经灰朦朦的时候,到天黑还有一大段时间。 终于天黑了,我攀了上去,古城中还可以听到人声,我只得仍等着,一直到了午夜时分,我才爬出了天井,弯着身子,藉着墙角的遮掩,一直向前走去。 幸而一路上没有遇到甚么人,我一直来到了甬道的出入口处,闪进了甬道,以最轻的步法,向前走去,在用道的出口处,我打倒了那个守卫。然后在沙漠中,像是土拨鼠一样地向前跳跃着,奔跑着,回到了营地之中。 一到了营地,第一件事,便是迅速地穿上衣服。等到穿上衣服之后,我才发觉自己的全身,都已被汗水湿透了,而我们所带的水,是足够我洗一个澡的,但是我却不想再脱衣服了。 我在帐幕中躺了下来,想着急不及待,不等氧气筒到来,便进金字塔内部去遭横死的艾泊,心中也不禁十分难过。 我躺了一会,又起身将那只黄铜盒子小心地放入一只大皮袋中。然后又将那只大皮袋小心地绑了起来。我实是不能再不小心而使矿物暴露在空气之中了,我还能再作一次隐身人么?只怕我的神经不允许了。 我将不必要的东西,全部弃在沙漠中,只带了四匹骆驼,开始回开罗去。回去的时候比较简单得多,路上并没有遇到甚么意外。而当我又出现在那家酒店中时,那个胖侍者舍特望着我的眼光,就像是他在看一具幽灵一样。 我在开罗只住了一天,便飞了回来。一下飞机,第一件事我便是和老蔡通电话。 老蔡在电话中告诉我,前两天,他曾到过那个荒岛,王彦和燕芬两人,曾请求他,我一回来,不论带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立即前去见他们。 王彦和燕芬两人焦急的心情,我自然是可以理解的,因为我自己也曾一度成为隐身人,我知道那种心理上的苦楚。 所以我并不回家,只是先和杰克少校联络了一下,告诉他我有一些东西从埃及带回来,要他通过特殊的关系,不经过检查便通过海关。那块矿石如果在海关的检查处当众打开,大放透明光的话,那所造成的混乱,实是难以想像了。 杰克少校一口答应了下来,他是秘密工作组的首脑,自然有这种权利的。 然后,我再通知我公司的一个职员,要他将一艘游艇停在最近机场的码头上。和将我的车停在另一个接近我家的码头上。我则在机场附近的地方徘徊了片刻。 等我到那码头时,那艘游艇已经在了。 39 我上了游艇,打开了海图,那个荒岛所在的位置,我当然是不会忘记的,我直向那个荒岛上驶去。等我上岸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我大声叫着王彦和燕芬两人的名字,向他们扎帐的地方走去。 在我走到营帐前的时候,便听得王彦的声音,传了出来:“卫先生,你回来了么?”他的声音在颤抖。由于我自己也曾经成为一个透明人的关系,我自然可以了解王彦和燕芬两人的心情。 我第一句话并不说“我回来了”,而是说道:“我已经找到使你们两人复原的方法了。” 帐中静了几秒钟,才听得王彦和燕芬两人齐声道:“真的?你……不是在骗我们吧。” 我道:“当然不是,我自己也曾一度透明、隐身,但我现在,已经完全复原了,你们也可以和我一样,立即复原的。” 王彦低声道:“谢天谢地,那请你快来使我们复原。”我忙道,“现在还不能。” 王彦和燕芬两人焦急地道:“为甚么?又有甚么阻碍?”我安慰他们,道:“一点阻碍也没有,我已经知道,同一的矿物,暴露在正常的空气中,发出的是透明光,但如暴露在真空中,发出的便是反透明光。” 王彦道:“那矿物……已不在我们处了啊。” 我道:“不要紧的,我在埃及得了一小块,你们先跟我回去,在我家中暂住,等我设法布置好了一间真空的密室之后,你们两人带着氧气筒进去,让反透明光照射你们的全身,一切事情,便都会成过去了。” 燕芬道:“我们现在就跟你回去?” 我道:“你们穿上衣服,戴上帽子,再在面上包一块布,我扶你们走,一上岸就有车,直接到我的家中,而我家中又没有人,你们是不怕被人发现的。” 他们两人沉默了片刻,才道:“好,请你等一等。”不一会,他们便从帐幕中走了出来。他们都穿着衣服,但是头上却未戴着帽子和包上布,那种情形,看来实是异常怪异? 我竭力使自己觉得满不在乎,转过身去:“你们跟我来。” 我们走到了游艇泊的地方,下了艇,便驶着快艇回去,等到快艇又靠岸时,已是子夜时分了。王彦和燕芬两人,戴着帽,又各以一条围巾包住了头脸,我扶着他们上了岸,我的车早已停着了。 我将王彦和燕芬两人,直送进了汽车,驾车回到了我的家中,将他们安排在我的卧房中。我自己则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在书房安乐椅中躺了下来。 在这个城市中,要找一间真空的密室,倒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我躺在椅上,仔细地想了一想,几个规模较大的工厂之中,可能会弄得出这样一间密室来的,我打电话委托一个可靠的朋友进行这件事。 这位朋友被我从好梦中吵醒,但是他却并不埋怨我,答应尽快给我回音。 我放下了电话,准备假寐片刻,因为一切事情,看来都快过去了,我紧张的心神,也得要松弛一下才行。我合上了眼睛,可是,正当我要朦胧睡去之际,电话铃忽然响了起来。 我立即惊醒,一面伸手去取话筒,一面心中暗忖,我那位朋友办事好不快捷。 我拿起了话筒来,“喂”地一声,道:“已经有了结果了么?” 可是那面却没有人搭腔。 我立即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头,我立即问道:“你是谁?”那面仍然没有声音,我道:“你要是再不出声,我要收线了。” 那面还是没有声音,我收了线。 才半分钟,电话铃又响起来,我又拿起了话筒,这一次,不等我开口,那面的声音已传了过来,道:“是我,刚才也是我!” 那是带有德国口音的英语,我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对不起,你拨错了号码了。” 那声音道:“不,卫斯理,是我!” “你是——”我略为犹豫了一下,便陡地坐直了身子:“你是勃克拉?” 那面像是松了一口气:“是的,我是勃拉克。” 我向窗前看去,天色已经微明了,我略带讥讽地笑道:“早安,勃拉克先生,你有甚么指教?” 勃拉克显然是喘着气,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魔王,如今成了可怜的隐身人,我回想起自己成为隐身人时的情形,当真要忍不住大笑起来。 勃拉克呆了片刻:“你从埃及回来,可曾见到罗蒙诺?” 我绝无意使勃拉克这样的冷血动物也从隐身人恢复原状,像他那样的人,就算是服死刑也是便宜了他,让他永远成为一个隐身人,让他永远地去受那种产自心底深处的恐惧去折磨,无疑是最好的惩罚。 所以,我也根本不想去告诉他关于罗蒙诺的死讯,我只是冷然道:“对不起,我未曾见他。” 勃拉克忙道:“我绝不是想来麻烦你,我想问一问,你到埃及的目的是甚么?” 我“哦”地一声:“我是应一个朋友之请,去参观一项水利工程的,那是一项十分伟大的工程,我的朋友是这项工程的设计人之一。” 勃拉克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失望:“原来这样,我……我……” 40 我故意问他:“你有甚么不舒服么?” 勃拉克迟疑了好一会,才道:“卫斯理,我想和你见见面,可以么?” 我“哈哈”笑道:“见见面?勃拉克先生,你这话可有语病么?你能够见我,我也未必能够看得到你啊,是不是?” 勃拉克的声音,显得狼狈之极:“别这样,你对于已经自承失败的人,不是从不计较的么?” 我冷冷地道:“问题就在于:你可是自认失败了?” 勃拉克叹了一口气:“我还有甚么不承认的可能呢?” 我道:“我看不出我们见面有甚么用处?” 勃拉克道:“我……要你的帮助。” 我推搪道:“我又能给你甚么帮助呢?我好几次几乎死在你的手下,老实说,你是我的敌人,你如今反而来求我帮助,不是太可耻了么?” 我好一会听不到勃拉克的声音,正当我要收线时,那面突然传来了一下枪声。 我不禁愕然,叫道:“勃拉克,勃拉克!” 可是那面已没有任何回音了。勃拉克已经自杀了,我虽然未曾看到,但是我可以想到这一点的。 我将电话放上,以另一具电话,将我的猜测通知了警方,我并没有说出我自己的姓名,让警方去猜测好了。 我看看外面,天色已经大亮了。 我心想,如果我知道勃拉克会自杀的话,我也不会去刺激他了。 我又想,当警方人员赶到的时候,他们不知是不是看守得到勃拉克?勃拉克是不是到死仍然是一具隐形尸体? 我不能回答这些问题,但是我想到了艾泊,艾泊至死还是一个透明人,那么,勃拉克是不是至死还是一个隐身人呢? 这件事的结果究竟怎样,我竟没有法子得知,因为事后,警方对这件事,讳莫如深,没有一个人肯透露出一点,甚至没有一个人肯承认那天清晨曾接到我的电话到某地去发现一个自杀的人那一件事。 那当然是整个事件,有着古怪在内的缘故,但究竟是甚么“古怪”,我却没有法子弄明白了,这件事既被当地警察局列为最高机密,虽然我在警局中有不少朋友,也没法子弄明白的。 艾泊死了,勃拉克死了,只有王彦和燕芬两人还是透明人。 但是那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我想。当那矿物在真空密室中放射出“反透明光”之后,一切都成为过去了,世上将没有人再提及隐身人和透明人了。 那时,我又忽然想起了在勃拉克手中的那一大块这种奇异的矿物,勃拉克是不是将之毁去了,还是隐藏了起来? 如果他是将之隐藏了起来的话,那么会不会又有人发现了它而成为隐身人呢? 我在杂乱的思索之中,沉沉睡去。 虽然我的思绪还乱,但是我的情绪十分安宁,因为一切将过去了。 我那时,是绝对想不到在临结束之际,事情还会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变化的,那个变化,实在是太意外了,使我至今仍耿耿于怀,我相信在今后很长的时间中,我仍没法子不觉得遗憾。如今,还是先叙述当时发生的事情。我一直睡到了下午,才被电话铃声吵醒。 我坐了起来,看到王彦和燕芬两人,正坐在我的书房之中。 他们两人的装束,仍像是木乃伊一样,头上包裹着围巾。我拿起了话筒,那是杰克少校打来的。他问我,我的不能经过海关检查的行李,该如何处置。 我请他派人送到我的住所来,并且又叮嘱了他一遍,告诉他绝不可以打开来。 杰克少校答应了,我就在这时和他谈及勃拉克的事,他却像是听到了神话一样,表示不信,而且随即挂上了电话。 我转过头来,道:“你们大可不必那样,我见惯了,已不觉得可怖了。” 王彦发出了苦笑声,道:“我们还是这样好些,就算你不害怕,我们心也不安。” 我当然可以了解他们的心情,于是我开始告诉他们,我在埃及的经历,和我发现“透明光”和“反透明光”原是同一矿物发射出来的经过。王彦和燕芬两人,在听了我的叙述之后,惴惴不安的心情,似乎已去了一大半。 而在这时候,我也接到了那个朋友的电话。 “卫斯理,”他在电话中说,“一家大规模的精密仪器制造厂,有一个真空仓。” 我笑道:“那太好了,他们肯借给我一用么?” 那朋友道:“可是可以的,只不过那个真空仓的体积很小,和你要求的密室,有一大段距离。” 我忙道:“小到甚么程度?” 41 那朋友道:“三立方公尺。本来这是用来储放精密仪器的。” 我大喜:“那就够了,请你准备两副氧气筒,在那工厂门前等我,带我进去。”那朋友答应了一声,便挂上了电话。 门铃声不久便响了起来,杰克少校已派人将那只铜盒子拿来了。 我取过了铜盒子,当然不曾打开来检查一下,因为若是一打开来,我又要变成透明人了,我带着那只铜盒子,和王彦、燕芬两人,上了车子。 二十分钟之后,我们已经在那家工厂的大门外了。而我那朋友,和一个工程师模样的人,已经等在门外。王彦和燕芬两个人,踌躇着不肯下车。我告诉他们道:“没有人知道你们是透明人,人家至多因为你们将头包住,而投以好奇的眼光罢,你们不下车怎么行?” 王彦和燕芬两人叹着气,无可奈何地下了车子。我那朋友一见到我,就冲了过来,他的来势太急,将王彦和燕芬两人,又吓得退进了汽车中。 我连忙在他的肩头上一拍,“一切都已准备好了么?” 我那朋友道:“准备好了——”他将声音放低:“喂,和你同来的两个是甚么人?是土星人么?为甚么打扮得那么怪?” 我推了他一下:“别胡说,请烦你告诉工厂方面,我们除了需要人领到那真空仓中去之外,不需要任何招待。” 那朋友笑道:“卫斯理,你自己也快要成为土星人了。”这个朋友是乐天派,而我自己,这时的心情,也十分轻松,所以和他一齐大笑起来。 在我们的笑声中,王彦和燕芬两人又出了汽车,我一手握着他们的手臂,向前走去,那朋友向我介绍了张技师,张技师便带我们进工厂去,那朋友和我约定了见面的日子,自顾自走了。 我们在车间旁边经过,到了一幢新落成的建筑物中,电梯将我们载到三楼,在一个门前站定,张技师拉开了门,里面是一间十分大的房间。在房间中,有着各种各样的仪器。 “这是控制室。”张技师介绍着:“由我负责。氧气筒在这里,请问是哪两位要用?” 我向王彦和燕芬两人一指了一指,道:“他们要到真空仓中去,完成一件试验。” 张技师望了两人一眼,道:“可以的,真空仓中,足可以容得下两个人。” 他打开了墙上的一扇门,那扇门乍一看,像是一个极大的保险箱,门打开之后,里面是一间小房间,那自然便是真空仓了。 我提起了两副氧气筒,一个给了王彦,其余一个就交给了燕芬。 我低声对王彦和燕芬道:“你们一进去,便戴上氧气面罩,等到仓中变成真空的时候,我敲门,你们便打开黄铜盒。等你们的身子已经复原之后,你们敲门,我便请张技师将空气输入,那时,你们紧记得合上那只盒子,我将会将那块矿物毁去,免得它再害别人!” 两人用心地听着,点着头。 我将那只黄铜盒子交给了燕芬,燕芬接了过来,我看出她的身子在微微地发抖,那当然是过度的喜悦所致的了。我又低声道:“你们放心,绝不会再有甚么意外发生的了。” 王彦和燕芬两人,像是对不幸有着预感一样,竟开声道:“但愿如此!” 我当时便听出他们并无信心,我想要说服他们几句,但是我想及他们一进真空仓,便可以恢复原状,我也懒得再开口了。 他们而人,相继进了真空仓,张技师将门关好,到了仪器前面操纵了起来。 他指着一只表对我说:“当指针指到‘零’时,仓内便是真空状态了。” 我注视着那个仪表,指针在缓慢地移动,约莫五分钟,指针定在零字上不动了。我用力在真空仓的铜门上,敲了七八下,我相信他们一定可以听到我的敲打声的。 我敲了门之后,便在门旁等着,等着王彦和燕芬两人的敲门声,表示他们已经恢复原状了。 我吸着烟,精神仍是十分轻松。 可是等我吸到了第三枝烟,而仍然未曾听到他们两人敲门声的时候,我就不那么乐观了。 我向张技师望去,张技师的面上神色,也十分奇怪:“他们的氧,已将用完了。会不会他们发生了甚么意外?” 我的声音,竟不由自主地在发颤,道:“意外,会有甚么意外?” 张技师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两人,进真空仓去,究竟是去作甚么的?” 我不禁被张技师问住了。王彦和燕芬两人进真空仓去做甚么,这岂是我在一时之间,所能够解释清楚的事情?我忙道:“如果他们的氧气,已将用完的话,那么快设法对仓门打开吧。” 张技师又在仪器之前,操作了起来,过了几分钟,他道:“你可以去开门了,向左旋,旋尽为止再用力拉门。”我走到了门前。 也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门内的敲凿声。 我和张技师两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原来他们并没有发生了甚么意外,可不是么?他们在敲门了。我将门上,如同汽车驾驶盘也似的门柄转动着,然后,我用力将门一拉。 我大声道:“两位,久违了。” 我人随着拉开的门向后退,所以我看不到真空仓中的情形。但是我却可以看到正回过头来,向真空仓望去的张技师。 他面上的神情,就像是在刹那之间中了一枪一样地惊愕! 我立即知道,事情有甚么不对头的地方了。 我忙问道:“怎么了?” 42 张技师伸出手来,指着真空仓,但是却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我知道不能再迟疑了,立即转过了那扇门,向真空仓中望去。 一望之下,我也不禁呆了。 在那真空仓中,有着王彦和燕芬两人的衣服,有着那只打开了的黄铜盒子,和一块灰白色的矿物,像是一块锡,没有任何光芒发出。 王彦和燕芬两人却不在了。 他们两人的衣服,是齐齐地堆在地上的。 在那一刹间,我简直不知该如何才好,因为我根本不知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而张技师则已怪叫一声,夺门而出。 我连忙叫道:“张技师,请回来。” 张技师可能因为太紧张了,才一出门,便在门口,重重地跌了一交。 他失神地站了起来,回头望着我,面色苍白之极。 在那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道:“关门,将门关上!” 张技师面上那种愕然的情形,使我知道他根本不明白我是在说些甚么!我连忙赶到了门口,“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但是我立即也觉出我的举动太失常了,我连忙又拉开了门,张技师仍然站在门口。 我连忙问道:“张先生,你可觉有人在你的身旁经过?”张技师面上的神情,像是想哭,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只是将我的问题,复述了一遍。 我叹了一口气,将他拉进了房间来,将门关上,张技师突然尖叫了起来。 我在他的面上,重重地掴了一掌,喝道:“别叫!” 张技师张大了口喘气,我和他面对面:“这里有一些不寻常的事发生了,是不是?” 他喘着气,道:“太……太……不寻常……了。” 我道:“是甚么不寻常的事,你可能讲得出来么?” 张技师向那真空仓看了一眼,面上恐怖的神情更甚。真空仓的门仍开着,里面除了两副氧气筒,一男一女两套衣服和那只盒子,以及盒子中的一块灰色矿物之外,则无其他别物。 张技师将手放在胸前,断断续续地道:“两……个人……和你……一齐来的两个人……走进了真空仓……他们不见了。” 我又道:“你将真空仓借给我,可曾通过厂方?” 张技师失神地道:“没……没有。” 我忙道:“那你一定不会喜欢这件事情,被张扬出去的了?” 张技师忙道:“当然不,当然不,但是那怎么可能呢?两个人不见了,天啊,他们到哪里去了?” 他们到哪里去了? 这也正是我心中拼命问自己的事情。 当然,我不能有答案。 但是我却可以知道,我犯了一个大得不能再大的错误! 我错误地以为金字塔中是真空的,以此类推,便以为那奇异的矿物会在真空中发出“反透明光”。但如今事实证明我是错了。 金字塔内部,可能接近真空,但必然和真空不同。那块矿物是极其易变的,在普通的空气中,它放射透明光,在金字塔的空气中,它放射“反透明光”,在真空状态之中,它放射甚么呢? 我没有法子知道,因为在真空仓中,只有王彦和燕芬两人,我并不在其中。 如今,王彦和燕芬两人,已经不知到甚么地方去了,而那块矿物,却像是变了质,因为在真空仓打开之后,它暴露在普通的空气之下,但是却再也没有透明光发出来。 我的心中乱到了极点,在那样紊乱的心情下,我甚至没有可能作出任何推测来。 我只是对着张技师道:“只要你不说,我不说,那么在这里发生的事,便没有人会知道了。” 张技师点了点头,我向真空仓走去。 当我走到真空仓门口的时候,他忽然道:“卫先生,可以问你一件事么?” 我停了下来,转过身:“甚么事?” 张技师的声音在发颤:“他们……哪里去了?” 我苦笑着:“不知道,我不知道。” 43 我走进了真空仓,俯身去看那块矿物,那块矿物看来像是一块锡一样,在我凑近去观看的时候,我突然感到一阵热气,自上面发出。 我吃了一惊,连忙后退了一步,却又没有异状,我拿起了一根铁棒去拨那块矿物,却不料我一踫,那块矿物便散了开来,成了一摊灰。 我又吃了一惊,连忙将那盒子的盖盖上,又卷起了王彦和燕芬的衣服,一齐挟在肋下,走出了真空仓。 我向张技师道:“再见,虽然你给我的帮助,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但是我还是感谢你的。” 张技师木然而立,他显然是为在真空仓中所发生的事迷惑了,难以出声。 我自己一个人,向外走去,到了工厂外,我将王彦和燕芬的衣服,放在车中,我也坐到了驾驶座位上,但是我却并不开车。 因为这时候,我的思绪实在太乱了,如果不整理出一个头绪来的话,我一定会失事的。 我坐着,手放在驾驶盘上,好一会,我才得出了两个可能来。 第一个可能是:那块矿物在真空状态中,会放出高度热能(光能和热能本是孪生兄弟),而那种热能,对于动物的身体的作用,特别灵敏(我在真空仓中俯身下去的时候,感到一阵灼热的感觉,但那只黄铜盒子却是冷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王彦和燕芬两人,根本已不在人世了,他们可能在那种热能下而气化了,整个身体,都变成了气体。所以当真空仓被打开之后,里面只留下氧气筒和他们的衣服——至于我听到的叩门声,在真空仓的门被打开之后,有一只氧气筒正在门旁,那可能是氧气筒滚到门边所发出的踫击的声音。张技师感到有人冲出来,也可能是一股气流。 那矿物无论发出光或热,都是对动物的身体起作用,透明光不能使衣服透明,只能使人体透明,便是一例。当我想到事情可能是这样时,我实是禁不住冷汗遍体! 因为若然这个推断是真的话,那么王彦和燕芬两人,简直等于是给我害死的了。 我连忙抛开这样的想法,我又想到,那矿物在真空状态中,所发出来的是强烈的透明光,使得王彦和燕芬两人,在刹那之间,变成隐身人。 他们是满怀希望来恢复原状的,但是在倏忽之间竟成了隐身人,他们心中的恐惧、彷徨,实是可想而知的事。于是他们便除下了身上的衣服,隔了许久才叩门(也有可能我听到的真是叩门声,而不是氧气筒撞在门上的声音)。而当门一打开之后,他们就冲了出来,他们身受巨变,对我当然再无信任可言,于是,他们便趁着张技师开门的空档冲了出去。 我宁愿第二个推测是真的事实。 至于究竟哪一个推测才是事实,我至今还没有法子确定。我一直在等着王彦和燕芬两人给我电话,那么,我们可以再寻找落在勃拉克手中的那块矿物,将王彦和燕芬两人,带到金字塔内部去使他们复原。但是他们没有电话给我。 我一直在留意着是不是有怪事出现的消息,如果有的话,我便可以知道那是他们两人所为的了。 但是,也没有。 我心头的重担一直到如今还没有法子解除,因为我不知道王彦和燕芬两人,究竟是根本已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呢,还是成了隐身人,而视我为不可信的,说谎的卑鄙小人,而不肯和我再事联络。 至于那一堆灰烬,事后我送去化验,化验的结果称:那不是地球上应有的物质,它可能来自别的星球。 附带说一句,作出这个结论的,是世界上最著名的一所理工学院的实验室,我十分相信这个结论,并衷心希望被勃拉克藏起来的那一块大怪矿物,永远也不要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