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磁》 1 第一部 三位伟人之死 有人说,人类世界将来使用的力能,一定是原子能,也有人认为,一定是太阳能,但是我却认为,如果我们所说的“将来”,是真正的将来的话,那么,人类世界所广泛的应用的,一定是磁能。 以陆上的交通工具而论,现在的汽油内燃机车辆,其构造复杂,使用不便,可以说落后之极,进一步的发展,必然是摒弃内燃机,改用电,电汽车已经开始从实验室到达街头了。从电汽车再进一步,就一定是原子能汽车,再进一步,可能是太阳能汽车,然而,再进一步呢?那就要轮到磁力汽车了。 为甚么说磁力将为人类最后应用的力量呢?因为地球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磁场,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受到磁力的影响,在人类还未曾普遍应用磁力之前,不容易觉察到这一点,但当一旦普遍用磁力的时候,就可以发现,宇宙对于地球人,是多么地仁慈,竟赐予地球人以如此永恒存在,用之不竭的力量。 再以汽车为例,原子能汽车,自然要在汽车内部,装置小型的核反应器,作为动力的来源。太阳能汽车,使得海水中产生磁力线,整个海水便成为他们潜艇的马达,磁力线之间的推力,可以将这艘百九磅重的潜艇,以每小时二里的速度前进。这可以说是人类应用磁力的先声。 最普遍的有磁性的物质是金属,而金属之中,又以铁来得最容易接受磁性的反应。其他的金属,镍、钴、锰(顺磁质)、铋、锑、汞、锌(反磁质)等,也都受磁性的作用,或迎或拒。 科学家已经发现,磁铁之所以有磁性,是由于磁铁与普通铁的铁分子排列有异之故,磁铁的铁分子排列整齐,各异极互相衔接。所以磁铁如果加热,或受猛烈的震汤,分子排列的整齐消失,磁性也随之消失。 人类现在还未曾尝试将其他金属的分子作同样的排列,如果开始作那样的工作,那么,就可以出现磁性的金、磁性的银,甚或至于磁性的非金属。 等到有一天,出现了磁性的非金属之时,那么,人类的生活,就会起极大的转变。试想,如果有磁性的水,那么,一切水泵,还有甚么用?只要利用磁性,将水汲上来就可以了,如果水能磁化,那么,要抽乾太平洋的海水,也不是甚么难事。 说了很多题外话,当然,是因为我以下所叙述的那个充满了神秘气氛的故事,和磁力有关。 广场上挤满了人,阳光灿烂,虽然天气并不是太热,但是在长时间的等待,毫无掩遮地暴露在阳光之下,人丛之中,也开始有点不耐烦的感觉了,可是,只见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并不见聚集在广场上的人散去。 广场在一座博物院之前,那座博物院的仿希腊神庙式的宏伟建筑才新落成。院中陈列的物品,也经过各方面的搜罗、捐赠,连日来报章上的介绍,已经使人想要先睹为快,再加上来主持博物院开幕仪式的,是特地自远道请来的几个知名的科学家,人们更希望一睹他们的风采,所以才形成了广场上的人潮。 我也挤在人丛中,看来,主持开幕仪式的大科学家迟到了,因为现在已是下午三时,而预定的开幕时间是一时半。 我抹着汗,无法退出去,只好等着。我的心中在想,电影明星迟到,那并不令人感到意外,而着名的科学家居然也迟到,这未免令人有点啼笑皆非的感觉。 显然不是我一个人有那样的想法,这一点,可以从人潮中不断爆发出不满的──声,得到证明。 时间在慢慢过去,踮起脚来向前看去,可以看到博物院的职员,忙碌地在进进出出,看来,他们也等得有点焦急了,我在想,一定有甚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果然,又等了十分钟左右,只见一个穿着礼服的老人匆匆走了出来,他是一位着名的学者,博物院的院长,他来到了预先安排好的讲台前,那本来是准备给那三位远道而来的科学家,发表简短演说用的,两排扩音器在台上整齐地排列着。 当院长站定之后,广场上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人们可以清楚地听到院长所发出的浓重的喘息声,聚集了几十人的广场,在那一刹间,变得静得出奇,然后,才听到了院长乾涩的声音。 院长的声音是断断续续的,他道:“各位市民,有一个极不幸的消息,我很难过,竟要我来宣布这个不幸的消息,我们的三位贵宾,他们的飞机,在海上失踪,有渔船目击,这架飞机坠进了海中!” 院长讲到这里,人丛中“轰”地炸开了不绝的惊呼声、叹息声,有不少神经质的女性,甚至失声叫了起来,或是哭泣了起来。 我也不由自主,大叫了一声。 我看到许多人,站立在院长的身后,等到人丛中的声音,渐渐静了下去的时候,院长才继续道:“这三位杰出的科学家,人类文明的先导者,他们的名字是……” 院长的话,已没有法子再听得见,人潮开始向四面八方散去,每一个人都发出叹息声、唏嘘声,淹没了院长的话声。 群众心理本来很难理解和推测的,在开始的时候,可能只有极少数的人,因为发生了这样不幸的事,是以打消了参观博物院的念头,而向外走去,当他们一走的时候,心灵上受了噩耗震动的人,便跟着他们。终于变得几乎所有的人全走了。 我本来是在广场中间的,当人潮四面八方推涌之际,我也被挤着,身不由主,向外走去。但是,当我来到了一根电灯柱之旁时,我便抱住了那根电灯柱,任由人像水一样,在我身边流过去,我不再动。 这三位科学家遇难的消息,对别人,造成甚么样的震动,我不清楚,在我心中所造成的震动,难以言喻,他们全是最杰出的人物,正像院长刚才所说的那样,他们是人类文明的先导者,他们如果遭了不幸,那是全人类的重大损失。 所以我不想走,我还想获得进一步的消息。 等到广场上只有零零落落的几十个人时,我向博物院走去,许多记者围着院长,在探询消息,院长难过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走上了石阶,看到了一个熟人,他就在博物院工作。 我来到他的身边,他抬起头来,木然地望了我一眼,喃喃地道:“太意外了!” “于范,”我叫着他的名字,“搜索工作,应该已在进行了?” 于范摇着头:“没有用,据目击的渔民说,飞机直冲进海中,任何人,在那样的情形下,都不会有生还的机会。” 于范讲到这里,略为停顿了一下,才又道:“就算一条鱼,那样跌进海中,也淹死了。” 他在那样说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而我也一点不感到好笑,只觉得心情更加沉重。 于范苦笑着:“刚才院长已经宣布博物院正式开放了,你要进去参观么?” 2 我摇了摇头:“不,多谢你了!” 我甚至不走进博物院去,就转身下了石阶,心情沉重地回到了家中。 一进家里,就听到收音机的声浪很大,正在报告三位着名科学家飞机失事的新闻。白素坐在收音机前,表情严肃,直到我到了她的身后,她才抬起头来:“你已经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她道:“这里面,不会有甚么阴谋吧?他们三个都太重要了!” 我苦笑着:“我不过知道了这个消息而已。” 白素有点愤慨地道:“如果因为阴谋,而令得这三位科学家致死,那么,实在太丑恶了。” 我没有说甚么,只是听着收音机中的报告,报告员是在直升机上,而直升机则是在海上,进行搜索。我听得报告员在说:“到现在为止,搜索一点结果都没有,据有关方面称,这三位科学家中的一位,还携来了一件极其珍贵的礼物,是赠给我们的博物馆的,这件东西是甚么,事先并没有宣布,据说,是一个居住在彼邦的移民,捐赠出来的。现在,这件宝贵的礼物,已经和这三位科学家一起长沉海底了!” 我不禁有点愕然,大声道:“胡说,飞机一定可以打捞起来的!” 收音机的报告员,自然听不到我的话,仍然在叙述着海面上发生的事情。从他的报告转来,海面上的天气极好,而飞机也一直在顺利飞行,照说,是绝不应该无缘无故跌进海中去的。 然而世事就是那么不可测,这架飞机,毕竟跌进海中去了。 当晚,所有的晚报都报导着这不幸的消息,电视台的新闻片,也延长时间,我一直听新闻报告到午夜,仍然未曾听到发现飞机的消息,只知道,几艘小型潜艇已经出动。 这件意外虽然令我大受震动,感到这是人类极大的损失,然而整件事和我不发生关系。 如果事情自始至终和我不发生关系,那么,自然地无法成为故事,将之叙述出来了。 就在我听完了最后新闻报告,已经午夜的时候,门铃突然响起。 我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两个陌生人。衣着都很名贵,如果单从衣着上来判断,他们都应该是上等人。但是,我一看到那两个陌生人,却立时可以肯定,其中有一个有教养、有地位,另一个却只是个粗人。 我并没有让这两个陌生人进来,只是问道:“找谁?” 那个被我认为是粗人的那个道:“找你!” 我的声音很冷淡:“你们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们!” 另一个微笑着:“卫先生,请原谅我们的冒昧,我们的确不相识,但我们慕名来访,有一件事情,想请卫先生帮忙!” 那时,白素也走了出来,对那两个陌生人,我始终有着一种自然而然的戒心,是以我仍然不让他们进来,只是道:“阁下是──” 那人道:“我是一家打捞公司的主持人,这是我的卡片。”他取出了一张卡片来,交在我的手上。 我向卡片看了一眼,只见卡片上印着两个衔头,一个是“陈氏海洋研究所所长”,另一个则是“陈氏海底沉物打捞公司总经理”,这个人的名字是陈子驹。 我看了看卡片,又抬起头来,这位陈子驹已然指着另一个我认为是粗人的那个道:“这一位,是方先生,方廷宝,他是着名的潜水专家。” 方廷宝,我听见过这个名字,并且知道他是远东潜水最深,潜水时间最长的纪录保持者。是以我忙道:“原来是方先生,请进来。” 我请他们坐下,方廷宝不断打量着我客厅中的陈设,而陈子驹则神情犹豫,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我说话才比较恰当。 在那样的情形下,我自然只好开门见山,提出询问:“两位来,有甚么指教?” 陈子驹道:“我和方先生两个人,设计了一种圆形的小潜艇,这种小潜艇,可以在深海中灵活地行驶,用来做很多事情。” 我皱了皱眉,陈子驹的话,听来完全不着边际,所以我略带不满:“陈先生,你来找我.是为了向我推销你们发明的小潜艇?” 陈子驹忙道:“不,不,当然不,我只是想说明,在任何打捞工作之中,有了这样的小潜艇,甚至在夜间作业,也和白天一样!” 我皱眉更甚:“我仍然不明白你的意思。” 陈子驹吸了一口气:“那三位着名的科学家,他们的飞机,沉进了海底,这一件事,你已经知道了?” 我一听得陈子驹那样讲法,便不禁怦然心动:“当然知道,你的意思是──” 陈子驹讲话,慢条斯理地,看来,他喜欢将每一件事,都从头讲起:“现在,军方和警方,都在搜索打捞,我的打捞公司,只不过是一间民营公司,我想,如果由我的打捞公司,先发现了沉入海中的飞机,那么,这是一个替公司宣传的最好机会。” 我的心中多少有点愤怒,利用这样的不幸事件,来替自己的公司宣传,无论如何,这总不是一件高尚的事情,所以我的反应是沉默。 陈子驹忙又道:“卫先生,或者你还不明白我真正的意思,我是说,我们有最好的设备,最好的人员,他们可能永远找不到沉入海底的飞机,但我们可以!” 我冷冷地道:“那你大可以向有关当局申请,参加打捞工作!” 方廷宝直到此际才开口,他有点悻然地道:“我们试过,但被拒绝,所以我们才决定自己行动,我们一定能有所发现。” 我的怒气已渐渐平复,因为能及早将跌进海中的飞机找出来,是一件好事。 我点着头:“你们可以去进行──” 我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继续道:“这件事,你们似乎不必来征询我的同意。” 方廷宝立即道:“我需要一个助手!” 3 我明白他们的来意了,可是我的心中,却更增疑惑,我道:“这更不可能,陈先生主持一个打捞公司,难道找不到别的潜水人?” 陈子驹道:“有,我们公司中一共有十二个潜水人,但是除了方先生一人之外,其余的人,都难以担当这个任务,所以我们想到了卫先生,想请你帮忙,卫先生的名气大,本领高,我们一直佩服。” 我思疑着,并不立即回答。陈子驹给我戴了一连串的高帽子,但是我却绝对没有飘飘然的感觉,我反而感到事情更加古怪。或者直接一点地说,我感到方廷宝和陈子驹两人来看我,有着一个不可告人的阴谋! 在我保持沉默的时候,方廷宝又道:“卫先生要是答应的话,我们立时出发,我相信,在天亮之前,我们就可以有结果了!” 能够在天亮之前,找到那三个科学家所乘的飞机,这是一个极度的诱惑,但是我却立时摇了摇头,而且,为了试探他们的真正目的.我道:“我看我们之间的谈话,应该坦白一些。” 陈子驹却误会了我的意思:“当然,卫先生如果参加我们的工作,我会付给酬劳,不论有没有结果,都是一样,我可以先付一半,你喜欢现钞,还是支票?” 我连忙作了一个手势,阻止他伸手入袋取钱出来:“你误会了,我自知不够资格,参加深海打捞工作,你们的心中,其实也很明白这一点!” 我讲到这里,只见陈子驹和方廷宝两人互望着,现出十分尴尬的神色来。 我知道我的话,已说中了他们的心事,是以我立时又道:“而你们仍然要来邀我一起去,请问,有甚么真正目的?” 我的这个问题一出口,他们两人,不仅是尴尬,简直有点不安! 我道:“除非你们据实答覆,不然,你们决不会有甚么收获。” 陈子驹叹了一声:“卫先生,要瞒过你真是不容易,是这样,我们知道你对于一切神秘的事情,有着丰富的经验……” 我听得他那样说,不禁陡地一呆:“这次坠机,有甚么神秘?” 陈子驹摊着手:“三个知名的科学家,天气又好,飞机忽然失了事,这还不够神秘么?” 听得陈子驹以那样空泛的话来回答我的问题,我的心中不禁冷笑了起来。陈子驹太滑头了,我几乎立时可以肯定,他一定知道有关这架飞机失事的原因,只不过他却瞒着我,不肯讲给我听。 虽然他曾说,要瞒我是十分困难的事,装出好像已被我逼出了说真话的样子,但是那只不过是他的手法之一而已! 然而我也知道,这时候向他逼问,一定不会有甚么结果,他不会向我说甚么的。 要明白他所说的“神秘”,究竟是甚么意思,唯一的办法,就是接受他的邀请,参加他们的工作,看看他们究竟准备出甚么花样! 对付滑头的人,最好的办法,也就是滑头,所以尽管我的心中,已经知道他根本不曾说实话,但是在表面上,我却装出十分同意的神情来:“是的,这件事,真可以说是十分神秘!” 陈子驹高兴地道:“卫先生已经答应了?我们立时可以行动,我知道,军警的联合搜索,在晚上停止,我们可以趁机进行。” 我还在装着考虑,可是那时,我的心中却更可以肯定陈子驹在讲鬼话,他的话中,破绽实在太多! 要知道,搜索一架跌进海中的飞机,那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军警的联合行动,未有发现,原因是无法确定飞机堕海的正确位置。 而军警的搜索行动,当然使用海底探索仪,除非陈子驹已掌握了详细的飞机堕海资料,不然,他怎会那样有把握? 而陈子驹只不过是一间民营打捞公司的主持人,他有甚么办法可以知道飞机堕海的详尽资料?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甚至已不可避免地将飞机失事和陈子驹连在一起了。 有了这样的联想,我更不肯放弃这个机会。但是我还是假装考虑了很久,才道:”我想,只怕我不能胜任!” 方廷宝忙道:“卫先生,我有你的潜水纪录,知道你一定可以成为我最得力的助手。” 我心中的疑惑,又增加了几分。的确,我有着不错的潜水纪录,但是我也知道,我决不以潜水出名,而且,我的潜水纪录,在一个业余潜水者而言,已很不错了,但是也决不应该得到一个职业潜水者的推崇。 由此可知,方廷宝他们来找我,是另有目的的,决计不是为了找一个潜水助手那样简单。 可是,他们究竟有甚么目的呢?我却又没有法子想得出来。 4 第二部 受邀请找寻沉机 在那样的情形下,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走一步瞧一步,看他们的葫芦之中,究竟是在卖些甚么药! 所以我道:“既然你认为我可以有资格,我很有兴趣!” 一听到我已答应了,他们两人,互望着,显得很高兴,我又试探地问道:“是不是那飞机中有着甚么特别的东西,所以才引起了你们的兴趣?” 方廷宝忙道:“不,不,没有甚么特别的东西。” 他那样忙于掩饰,只有使我的心中更疑惑,我不再问,免得他们知道我在疑惑,反倒使我不容易获知真相。 我可以肯定他们在利用我,愚弄我,而我则装着根本不知道,唯有这样,我才能更有效地反击企图愚弄我的人! 我道:“那么,我们该出发了,我的潜水装备,只怕不足以应付深海的打捞工作!” 方廷宝道:“不怕,我们有一切的设备!” 我又道:“那么,请你们稍为等一下,我去和妻子说一说必须深夜离家的原因。” 我一面说,一面装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来,他们也都笑了起来:“最好别太久!” 我将他们两人,留在客厅中,自己上了楼,到了书房中,我之所以要离开他们一会,一则是因为我需要一个短暂时间的寂静,以便将这件事情,从头至尾地想一遍。二则,我还要带一些应用的小工具,以备不时之需。 我在书房大概逗留了七八分钟,在这段时间内,我的确将整件事好好想了一遍,仍是不得要领,我带了几样小巧的工具,下了楼。他们两人,已经有一点不耐烦的神色。 接着,我们就出了门,登上了一辆极佳的汽车,由方廷宝驾驶,疾驶而去,一直到码头,我们之间,都保持着沉默,没有说甚么话。 到了码头,我看到一艘四十尺长的白色游艇,停在码头边,从我的经验而言,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一艘性能颇佳、非同凡响的游艇。 只有我和方廷宝两人,登上游艇,陈子驹伪托有事,慢一步再来,我心中冷笑,也不去戳穿他。游艇离开码头,速度渐渐加快,终于码头上的灯光,也渐渐模糊。 我从甲板上回到了驾驶舱中,游艇仍在向前疾驶,我道:“方先生,只有我们两个人!” 方廷宝很显得有点神色不定,他“嗯”地一声,表示回答。我又道:“如果我们两个人都下水的话,那么,谁在水面上接应?” 方廷宝咳嗽了几下,他的那种咳嗽,显然是在掩饰他内心的不安。 我立时又逼问道:“方先生,你还未曾回答我的问题,我在问,如果我们两个人都下水的话,那么由谁做接应工作?” 在我的逼问之下,方廷宝才勉强回答道:“你别心急,还有人在前面和我们会合!” 我心中暗忖,事情已快到揭盅的时候了,方廷宝还有同党在前面,那么,我就必须趁现在只有方廷宝一人,比较容易对付的时候,更多了解一点事实才好。 是以我立时又问道:“在前面的是甚么人?” 方廷宝显得有点不耐烦,他粗声粗气地道:“你问得实在太多了!” 我知道,对付方廷宝这种人,是绝对不能够客气的,是以我陡地出手,五指一紧,抓住了他的后颈,我的拇指和食指,分别用力捏住了他颈旁的动脉,手臂一缩,将他整个人硬生生自驾驶盘前,扯后了一步,厉声喝道:“回答我的问题!” 方廷宝的体格很强壮、魁伟,如果我和他对打的话,只怕很要费一些功夫,才能将他制服。但这时,我在他身后,猝然发难,方廷宝根本没有抵抗的余地,他一被我扯开了一步,在他的脸上,立时现出了骇然欲绝的神色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狠狠地瞪着他:“你真的不知道,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方廷宝高声叫了起来:“放开我!” 我非但不放开他,而且手指更紧了紧:“说,不然,我可以轻易扭断你的颈骨!” 方廷宝骇然道:“别那样,我说了,我们接到委托,去打捞那只飞机!” 我道:“那么,关我甚么事?” 方廷宝道:“我们的委托人,指定要你一起去,所以我们才来找你,委托人是谁,我也不知道,我们只是约定了在前面相会!” 我呆了一呆,这倒是我全然意料不到的一个变化。 方廷宝他们,原来并不是主使人,主使者另有其人! 我道:“你们来找我的时候,为甚么不说明这一点,而要花言巧语?” 方廷宝苦笑着:“怕你不肯去,那么,就接不到这笔生意了!” 我松开了手指,在松开手指的同时,我伸手用力向前推了一堆,又将方廷宝推得向前跌出了一步,然后才道:“你知道我是不够资格参加这种专门的打捞工作的,是不是?说!” 方廷宝用力揉着后颈,一脸怒容,可是他却也不敢将我怎样,只是愤然地道:“你当然不够资格,真不明白我们的委托人为甚么一定要你参加!” 5 我迅速地转着念,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之下,我必须肯定方廷宝刚才所讲的,是不是实话,我立时有了肯定的答案,我相信他的话。 我既然相信了他的话,那么,我和他的敌对地位,就已经不再存在了。 所以我道:“那么,对不起,我必须保护我自己,请原谅我刚才的行动!” 方廷宝仍然愤怒地闷哼着,不再出声。 我又道:“你是一个潜水专家,你可想得到为甚么委托你们去打捞的人,一定要我参加?” 方廷宝的声音很愤然:“那我怎么知道,反正就要和他们会合了,你自己可以去问他们!” 方廷宝一面说着,一面向前指了一指。 海面上是漆黑的,但是循着他所指,我看到有一盏灯,大约在五百码之外,一闪一闪,那盏灯离海面相当高,看来在一支桅杆之上。 而方廷宝驾驶的游艇,那时也正在向着这盏灯,疾驶了过去。 我顺手拿起了驾驶控制台上的一具望远镜,向前看去,我看到在前面,停着一艘双桅游艇,那艘船足有一百尺长。 黑暗之中,虽然看得不是十分真切,但也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那船上有着不少人。不一会,那艘艇上,还有人向着我们打灯号。 而我们游艇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我放下望远镜,十分钟后,两艘船已经靠在一起,在那艘船上,跳下了两个穿着水手制服的大汉。那两个大汉肌肉发达,上衣绷在他们的身上,像是随时可以被他们的肌肉爆裂一样,那两个大汉一跳上了游艇的甲板,便齐声问道:“谁是卫斯理,跟我们来!” 我一直在甲板上,方廷宝这时,也从驾驶舱中走了出来。 老实说,我绝不喜欢这两个大汉的态度,他们的那种态度,就像是狱卒在监房中提犯人一样! 但是我却忍着并没有发作,我只是转过头去,对方廷宝道:“方先生,奇怪,他们好像专门是在等我,而不是在等你这个潜水专家!” 方廷宝“哼”地一声,也显得很不满。而我这样一说,我就是卫斯理,这实在再明白也没有了,那两个大汉,竟直向我走了过来,一边一个,伸手挟住了我的手臂,推着我向前便走。 刚才,他们那种恶劣的态度,我还可以忍受,但这时,他们那种恶劣的行动,我实在无法忍受了。 他们两人,才推着我向前走出了一步,我便用力一挣,身子陡地向后一缩,他们两人,还未及转回身来,我已双拳齐出。我这两拳,攻向他们的脊柱骨,“碎碎”两声响,那两个彪形大汉的身子,向前仆去,我立时踏步向前,横肘再攻。 那两个大汉,连还手的机会也没有,当他们的腰际,又被我的肘部,重重撞中之际,他们两人,一起发出惊呼声,“扑通”、“扑通”,仆出了船舷,跌进了海中。 这一切,虽然只不过是几秒钟内发生的事,但是对方的船上,已聚集了不少人在船舷上。当那两个大汉落水之际,又有三四个人,跳了下来。 同时,在那艘船上,有人沉声喝道:“怎么一回事?为甚么打起来了?” 随着那一下呼喝,聚集在船舷上的人,一起向后,退了开去。 而那几个跃下游艇的人。本来看情形,是准备一跃了下来,就准备向我动手的,但这时,他们也一起退了开去。我抬头看去,只见对面的船上,出现了一个身材矮胖,穿着船长制服的中年人。 那中年人直视着我,我知道他一定就是特地要方廷宝邀我一起来的人。 这时,那两个被我弄跌海去的大汉,已经在水中挣扎着,游到了船边。那中年人向他们厉声喝道:“我叫你们去请卫先生,为甚么打起架来了?” 那两个大汉在水中着实吃了不少苦头,这时他们才冒上水面,如何答得上来?我立时道:“不干他们事,只是我不喜欢他们请我的态度!” 我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伸手直指那中年人:“同时,我也很不高兴你要见我的办法!” 那中年人略呆了一呆,随即“呵呵”大笑了越来,道:“真是快人快语,请接受我的道歉,但是我相信,你一定很乐于与我会面!” 我冷冷地道:“凭甚么?” 那中年人道:“我叫柯克,人家都叫我柯克船长,当然,我不是那个发现柯克群岛的船长,我是我!” 听了他这样的自我介绍,我不禁呆了一呆。 我和警方的高层人员,有一定的来往,其中,杰克上校和我不知合作了多少次,也不知吵了多少次,我们见面时,从来也没有好言好语的。 我还记得,有一次,杰克上校曾告诉我,现在,一样有海盗,其中有一个叫着柯克船长的,拥有最现代化的设备,在公海中出没无常,走私、械劫,连国际警方,也将之莫可如何。 由于这个现代海盗的名字,和着名的柯克船长相同,所以我很容易就记住了,我实在再也想不到,今晚会见到了这样一个人物! 既然要见我的是柯克船长这样的人物,那么,整件事,便变得更复杂了,而且,我还立时感到了严重的犯罪行为的可能! 我在呆了一呆之后,立时道:“原来是鼎鼎大名的柯克船长,你要见我作甚么?不见得是为了提供资料,好让我写小说吧!” 柯克船长仍是“呵呵”地笑着,他那种空洞的笑声,给人以一种极其恐怖的感觉:“我知道你会将经历过的许多古怪事,记述出来,作为小说,你放心,这次我一定可以供给你一个很好的小说题材,请上来!” 我审度着当时的情势,在柯克船长的身边,列着十来个大汉,在游艇上,也有四个大汉在。 我虽然刚才一出手,就将两个大汉打得跌进了水中,但是我无法敌得过那么多人。而且,那些人既然是在柯克船长的船上,他们自然都是亡命之徒。柯克的船,是各地着名罪犯的最佳逃难所! 6 不能力敌,我除了接受邀请之外,也就决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 我向前走去,一面道:“我相信你的话,因为单只是和你这样的人会面,已经可以写成一篇小说了。” 柯克船长仍然“呵呵”笑着,他走向前来,伸手拉我,当他的手抓住我的手之际,我立时感到这个身形矮胖,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握力之强,远在我的想像之上! 他将我拉了上船,才对方廷宝道:“请上来,方先生,多谢你代请到了卫先生,来,我喜欢立即开始工作,不喜欢耽搁时间。” 方廷宝显然也想不到他的委托人,会是这样的一个人,是以很有点神色不定。他也上了船,我和他跟着柯克船长,一起来到了一间舱房之中。 我虽然还未曾有机会参观这艘船的全部,但是我已有理由相信那艘船上,有着一切现代化的设备,可是当我走进那间舱房时,我却几乎笑了出来。 那毫无疑问,是一间船长室,宽敞、豪华,可是它的一切布置,全是十八世纪的,置身其间,根本不觉得自己是在一艘现代化的机动船上,而真的像是在一艘古老的海盗船上! 柯克船长也看出了我的神情有点古怪,他摊着手:“觉得奇怪?没有办法,我是一个极其怀旧的人,我怀念海盗纵横七海的时代,那时,海盗就是海的主人,不像我现在那样,只是一个要靠东躲西藏,逃避追捕的小偷,所以我怀旧!” 我冷冷地道:“你能够像老鼠一样地逃过追捕,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的话,可能很伤了他的心,是以在我讲完了之后,他瞪着我好一会,然后才道:“好了,从此之后,为了避免不愉快,我们不再谈这个问题,你们来看!” 他说着,走到了一张桌子前,桌上摊着一大幅地图,柯克船长指着一处,道:“方先生,我知道你在这里,曾有过潜水经验。” 方廷宝仔细审视了地图片刻:“不错,在这里,我曾深潜过三百五十尺。” 柯克的手指,在地图上面南移,移到了许多插着小针的地方,道:“这里,便是军警联合在搜寻沉机的地方,他们一共派出了十二艘船,但是他们找不到沉机。” 我沉声道:“为甚么?” 柯克船长连头也不抬,十分平静地道:“因为沉机不在他们找的地方!” 他的手指向西移,移出了寸许,照地图的比例即距离大约是十五哩,他道:“在这里!” 我立时道:“你怎么知道?” 但是柯克船长却并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他只是自顾自道:“这里的水深六百尺以上,方先生,你认为找到沉机的机会是多少?” 方廷宝沉吟着:“那很难说。” 他一面回答柯克船长的问题,一面望了我一眼,我又道:“我绝非深海潜水专家,你找我来干甚么?” 柯克船长仍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道:“方先生,请你和我的大副去联络,准备下水,我已下令驶往沉机的地点了。” 直到柯克船长如此说了,我才感到,船的确已在向前驶,可能速度还很高,但由于船身极其稳定,是以若不是他说了,还当真觉不出来。 方廷宝的神情很害怕,他像是决不定如何做才好,柯克船长的态度仍然很客气,但是他的话中,已然有了命令的意味:“请出去,我的大副已经在外面等着你了!” 方廷宝神情犹豫地望着我,我虽然是被他骗到这里来的,也很卑视他的为人,可是,这时我却很可怜他,他显然完全没有那样的经验。 我道:“方先生,你放心,柯克船长虽然是着名的海盗,但是他目的是要你工作!” 方廷宝苦笑着,无可奈何地走了出去,船长室的门关上之后,柯克船长忽然吁了一口气:“你知道么?我讨厌和蠢人在一起,和愚蠢的人在一起,我会不能控制自己的紧张!” 我冷笑道:“多谢你将我当作聪明人!” 柯克船长指着一张安乐椅:“请坐!” 他自己,也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那架飞机中,有三个着名的科学家──” 本来不知有多少疑问要问他,但是他一坐下来,就已开始谈到了问题的中心,是以我也不再发问,由得他讲下去,只是点了点头。 柯克船长又道:“那三个科学家之中,有一个齐博士,他带了一件礼物,是赠送给博物院的,你知道那是甚么东西?” 我吸了一口气:“不知道,齐博士保守秘密,没有人知道。” 柯克船长道:“我知道,那是一个中国人,交给齐博士,要他送给博物院的。当这件东西,未到齐博士手中的时候,有人曾经出极高的价钱,向这个中国人购买这件东西,可是他不肯脱手!” 柯克船长讲到这里的时候,略顿了一顿,才补充道:“你们中国人的脾气真古怪,叫人难以理解。” 我冷笑着,并不和他辩论有关中国人的性格。 柯克船长又道:“那方面的价钱十分高,可是得不到,他们知道那东西到了齐博士的手中,于是,就只好用最不得已的办法了!” 我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向上升,我涨红了脸:“谋杀!” 柯克船长皱了皱眉:“你不必对我大声叫嚷,弄跌飞机的并不是我,是某方面的特务,在他们而言,弄跌一架飞机根本是一件小事,他们甚至可以挑起战争,那才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我瞪着他:“你扮演的又是甚么角色?” 柯克道:“我在飞机失事之后,才接到委托,要在飞机之中,将那东西取出来,交给他们。” 我霍地站了起来:“那和我有甚么关系?” 柯克船长道:“你听我说下去,我和你一样,是一个好奇心极强的人,当我接到这样的委托之际,我的心中,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一个问题来──”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现出十分厌恶的神情来,表示对他所讲的话,一点也不惑兴趣。 但是,柯克船长却一点也不在乎我这个听众的反应如何,他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想到的问题是:那究竟是甚么东西?” 我脸上的神情尽管仍然同样厌恶,但是我的心中却也不禁在想:的确,这是一个很令人感到兴趣的问题,那东西究竟是甚么? 7 第三部 云南石林远古臆想 我还在想,由此可知,柯克和我,至少有一个共通点,那便是如他刚才所说的那样,我和他,都是好奇心极强烈的人。 柯克船长在继续说下去:“这的确是个很耐人寻味的问题,你想,某方面的特务所感兴趣的,应该是走在科学尖端的东西,而那玩意儿,是要被送到博物院的,某国的特务为甚么会对一件老古董发生了那么强烈的兴趣,你不以为事情奇怪么?” 我心中暗叹一声,我对柯克的抵制失败了,我不得不承认。他十分会说话,而且,他深切了解对方的心理,他已找到了我这个好奇心极强的人的弱点,使我不能不接受他的话! 我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是的,那太奇怪了,看来极不调和。” 柯克船长道:“所以,我才接受了这件任务,更何况对方出的价钱,是如此之高。” 我不但不再厌恶他,而且,有点开始喜欢他的坦白。他摆明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了钱,为了对自己有利,甚么都做,那反倒容易应付得多了,老实说,他至少比将我骗到这里来与他会面的陈子驹和方廷宝这两个人,要可爱得多了! 我再和他讲话时的语气,也减少了敌意,而变得和他讨论起来,我问道:“既然你有了那样的好奇心,你难道未曾向对方询问一下,那究竟是甚么?” 柯克船长点头道:“我问了,但是他们不肯说。” 我笑了起来:“算了,你有办法令他们说出来的,是不是?” 柯克船长也笑了起来:“的确,我曾用了很多方法使他们说出来,但是他们坚持不肯说,不过我自己有自己的办法,我作过一番调查,对那件东西的来龙去脉,多少有了一点概念。” 我被柯克船长的话,引得心痒难熬,忙道:“那么,是甚么东西?” 柯克船长道:“在中国,有一个地方,叫云南?” 我皱了皱眉,因为我不明白何以柯克船长忽然在现在这种情形之下,提起中国的云南来,但是他既然提起了中国的一处地方,作为一个中国人,总应该有多少表示,是以我道:“是的,云南省,那是中国许多美丽的省份之一,你提起它来,是甚么意思?” 柯克船长却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自顾自说下去:“在云南省东部,有一个地方叫路南?” 我又点了点头,道:“是的。” 我一面回答着他,一面心中,不禁十分奇怪。老实说,像柯克船长那样的海盗,知道中国有个云南省,已经不容易了,至于自他口中讲出云南东部的路南地方来,简直令人惊奇了。 柯克船长含笑地望着我:“你是一个中国人,你可知道中国云南省的路南地方,有甚么着名的东西?” 我也笑了笑:“自然知道,路南有举国闻名的石林,那是景色最奇特的地方,成千上万奇形怪状的石柱,耸立在地上,有的高达十几丈,那是地质学上喀斯特现象形成的一个奇景。” 柯克很有兴趣地听着:“你去过?” 我道:“去过,不过,现在我们讨论的事,和路南石林,有甚么关系?” 柯克船长道:“你等一会就可以明白了,请你多对我说一些石林形成的事。” 我皱了皱眉,因为我一时之间,实在猜不透柯克船长究竟是为了甚么,将路南石林,和三个知名科学家坠机,某国特务的阴谋这几件看来完全风马年不相干的事联系起来。 我自然心急地想获得答案,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我不是首先回答了他的问题,他是不会再往下说的,是以我道:“路南石林的景象,极其雄伟,石林的形成,有不少美丽的传说──这些全是神话,其中之一,和八仙之一的张果老有关,关于八山──” 我讲到这里,顿了一顿:“中国的神话传说太多了,各个神话人物之间的来龙去脉,牵涉着许多不同的故事,除了生长在中国,从小就听惯了这种传说的人,才弄得清他们的关系之外,我认为一个外国人,根本无法弄得明白。” 柯克船长道:“我同意你的说法。” 我于是不再说路南石林形成的神话,我道:“从科学的观点来看,石林这片地方,它的面横,约有二十平方里,原来是海底,那些石头,是海底的巨石,经过了亿万年海水的侵蚀.后来由于地壳变动,海水变成了陆地之后,大石见到了阳光,这些大石全是石灰岩,容易风化,脆弱的部分,经过了上亿年的风化而消失,剩下的就是千奇百怪的石柱,这种现象.在地质学上称为『喀斯特』现象,世界各地都有,在南斯拉夫,也有一大片喀斯特现象形成的自然奇观。” 柯克船长一直用心听着:“那些石柱,自然都有着悠久的历史了?” 我道:“自然,地质学家的估计是,两亿八千万年之前,它已形成了!” 柯克船长像是十分向往地道:“它们的历史,实在太久远了!” 我好奇地望着他:“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路南石林,只不过是集中了许多形状奇特的石头。形成了一个奇丽的景色而已,它们的年龄,并不是特色,地球上任何一块石头,都有上亿年的历史。” 柯克道:“是,可是它们不同。普通的石头,并没有被风化,你明白我的意思么?我是说,石林中的石柱,从海底到了陆地,又经过风化作用,本来是深藏在海底的石头中心部分,现在暴露在空气之中了。” 我呆了片刻:“我仍然不明白你的意思。” 柯克船长忽然变得异常兴奋了起来,他挥着手道:“你真的不明白?要是在三亿年前,海底的一块巨石中心部分,藏着一件秘密的东西,经过三亿年之后,这件秘密东西,就可能暴露在空气之中!” 我又呆了片刻,才道:“船长,你的想像力,实在太过丰富了!” 柯克船长摇着头:“卫先生,你太令我失望了,照你以往的纪录来看,你决不是用这样的话来回答我的人!你应该同意我的想法!” 我耸了耸肩:“并不是不同意你的想法,你准备到路南石林去,在每一根石柱上,检查有没有甚么秘密东西,暴露在石柱之外?” 柯克道:“事实上我不必要那么做,因为有一件东西,已经被人发现,而且,正是我们现在要去找的!” 我陡地站了起来。 8 在那刹间,我心中的惊讶,当真是难以形容的。 柯克道:“现在你一定完全明白了,刚才我已经说过,那件本来该陈列在博物院中的东西,是由三位科学家带来的,而那件东西,原来属于一个中国人,根据我了解的结果,那位中国人,是在一次路南石林的旅行之中,从其一根石柱上敲下来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半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是甚么?” 柯克船长笑了起来:“这也正是我的问题,那是甚么?请别轻视我,我的了解工作做得十分广泛。那位中国人是一个大富翁,有一幢很大的房子,那东西曾作为他厅堂的装饰,我甚至已约晤了见过那东西的人,据说,那是一块形状十分奇特的石头,但是在石头中,有一个圆形的球状物露出来,那球状物大小,约有一尺直径,露出的部分,不足六分之一,看来相当光滑,像是一个制作极精美的金属球。” 我道:“太有趣了,某国特务,何以会对之有了兴趣?” 柯克船长道:“那是我的推测,我想,可能是其中有一个特务,看到过那东西,感到这东西有研究的价值,是以发生了兴趣。” 我摇着头:“船长,你的推测太肤浅了,如果他们仅仅认为那东西有研究的价值,他们决不会因之而谋杀了三名科学家,并毁了一架飞机,他们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对那东西,已有了初步的认识。” 柯克点头道:“你说得对。” 我道:“那位中国人,他为甚么宁愿将这东西送给博物院,而不愿高价让给某国呢?” 柯克道:“第一,他有钱,不在乎钱。第二,他极其憎恨某国。” 我叹了一声:“于是乎,造成了三个科学家沉身海底的悲剧。” 柯克船长没有立时说甚么,船舱中沉默了大约半分钟,我又道:“又回到老问题上来了,这件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找我干甚么?” 柯克船长道:“我读过许多你的记述,知道你是对一切怪诞的事有兴趣,而且想像力丰富,你相信任何寻常人认为不可能的事,我需要你这样的一个助手。” 我并没有立时表示我的意见,柯克船长又道:“或者,我的说法应该修正一下,我需要你的帮助,因为你有处理不可思议的怪事的经历,我不知那东西是甚么,如果有你在一起,那么,就好得多了!” 我瞪着他:“你的意思,是指那个球形体?你以为里面会是甚么?” 柯克船长摊着手,道:“我不知道,完全无法想像,你想,石林形成,已有将近二亿年的历史,那东西的年龄,至少在二万万年以上,我怎能想像得出里面是甚么?可能是史前怪兽的巨蛋──” 我不等他讲完,便笑了起来:“好了,别再往下说了,再讲下去,就变成第八流的幻想电影了!” 柯克有点不满地瞪着我,我道:“船长,你或许不明白,中国人的手工精巧,世界闻名,我们能将象牙雕成二十三层,层层都可以转动的象牙球,要将一个球形物体,镶进石头中去,令它只有六分之一露在外面,那是容易不过的事!” 柯克的神情,显得很愤怒,他的声音也提得很高,他道:“你不肯和我合作,还是你以前的一切记述,全是虚构的?” 我立时回答:“两者都有!” 柯克也站了起来,他双手按在桌上,身子俯向前,有点恶狠狠地瞪着我:“请你别忘记一点,刚才是你自己说的,某国特务一定对那件东西已有了初步的认识,是以才会做那样的事!别忘记,某国特务决不是笨蛋,他们全是最聪明的人!” 我呆了半晌。在这以前,我已经承认过,柯克是一个十分会说话的人,这时,他用我的话来驳斥我,使我根本没有辩驳的余地。 我想了一想:“或许那东西真的很有研究价值,但和我不发生关系,甚至和你也不发生关系,因为就算你将它找到了,它也会立时落在某国特务的手中,他们不见得会请你我来一起研究!” 当我的话说完之后,柯克船长忽然大笑了起来,他一面大笑,一面用手用力拍着我的肩头,道:“好朋友,你忘了一件事。” 我翻着眼:“甚么事?” 他大声道:“你忘了,我是柯克船长!” 我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在那一刹间,我也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道:“船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准备欺骗他们?你明知他们不是好对付的!” 柯克船长仍然笑着:“正因为他们不易惹,我去惹他们,那才够刺激,而且,国际警方既然找不到我,他们自然也没有法子找得到我!” 我的脑中,那时真是十分混乱。三个科学家的死,沉在海底的飞机,某国特务的谋杀行为,一个富有的中国人送出来的东西,中国云南的路南石林,一个球状物,二万万年前的历史,这一切一切,在我的脑中纠缠着,使我的思想,极度紊乱。 我当然极有兴趣来看看那东西究竟是甚么,那正是我的兴趣。 但是当我想及我必须和柯克船长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宁愿舍弃我的兴趣了。 所以,我在呆了半晌之后,摇着头,道:“对不起得很,我不想和你一起永远在海上流浪,如果你还可以称得上君子,那么,请你让我回去,不论你自己如何去做,都与我无关!” 当我毅然拒绝了他的话之际,他显得极其愤怒,他涨红了脸,捏着拳头,甚至连指节骨,也正“格格”地发出声响来。 当他在发怒的时候,他看来的确十分可怖。 但是,等我把话讲完之后,他那种愤怒的神情,忽然消失了,他变得有几分沮丧,也有几分卑夷,挥着手,带点疲倦地道:“好,你走吧,算我找错了人,你可以走了,我不再需要你。” 我立时向舱门口走去,当我打开门的时候,他忽然又道:“但是,如果你真对一切不可解释的事有浓厚兴趣,那么,你一定会后悔的。我一生之中,也遇到过不少奇特的事,但是我认为,这一件事,最值得仔细研究,也一定会有极其惊人的发现!” 柯克船长的话,的确使我动心,但是他那种卑夷和看不起我的神情,却伤害了我的自尊心,是以我毫不客气地道:“祝你早日孵出一头恐龙来!” 我不等他有甚么反应,就用力关上门,甲板上几个大汉,好奇地转过头来望着我,我已跳上了船舷,立即跳到了由方廷宝驾驶来的那艘游艇上。 9 我也不去理会方廷宝了,我怀疑陈子驹和方廷宝两人,和某国方面,多少有一点联系,他们也有可能根本就是柯克船长的手下。方廷宝既然曾将我骗到这里来,我这时已可以离去,当然不必关心他了。 我一上了那艘游艇,第一件事,就是抛开缆绳,柯克的船上,有很多人望着我,但是他们并没有阻止我。接着,我发动了引擎,游艇在海面上转了一个弯,向前疾冲了出去,渐渐地,柯克的船已看不见了。 当我驾着游艇,快近岸的时候,天气便变得恶劣起来,接着,便是滂沱大雨。 幸而这时,我早已看到了码头上的灯光,在一片迷雾和大雨之中,我跳上了岸,只不过奔了几步,身上已被雨淋得湿透了。 我奔过了对面马路,在一个电话亭避着雨,本来,我还不想吵醒白素,想等到一辆街车经过,然而等了很久,连车影都不见,我只好打电话回去,由她驾着车来接我。 大雨仍未止,当我向白素叙述的时候,就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噩梦一样。 白素静静地听着我的叙述,并没有参加甚么意见,她也见过不少古怪的事了,是以并不感到如何惊奇。她在我讲完之后,才道:“你的决定很好,和柯克船长这样的人在一起,有甚么好处?” 我皱着眉道:“我现在在考虑,是不是应该和警方联络一下,告诉他们,他们找的位置不对,而且通知他们,柯克船长就在附近。” 白素微笑着:“那也不必要了,军警联合搜索,有着最新的仪器配备,不见得会不如柯克船长。” 她望了望窗外,自言自语地道:“天气那么坏,海面搜寻工作,根本无法展开。” 我洗了一个热水浴,躺了下来,很快就睡着了,一觉睡到下午二时才醒,翻开报纸来看看,仍然是打捞工作毫无进展。 我在看完了所有的报纸之后,打了一个电话给杰克上校,当我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之后,杰克上校粗声粗气地道:“对不起,有话快说,我很忙!” 如果不是我太了解这位上校的脾气的话,我一定立时就放下电话了! 我道:“好的,你很忙,那么我不说了,虽然我有一点关于沉机的资料。” 杰克上校叫了起来:“别放下电话,你是怎么得到那资料的,是些甚么资料?说!” 我笑了起来:“你不是很忙么?” 杰克上校咕哝地骂了一声,我道:“现在的搜寻地点是错误的,我已经知道,飞机之所以会失事,是由于某国特务的破坏。” 杰克上校呆了片刻:“你真是神通广大,我们也是才从一些迹象中,开始在怀疑这一点,你怎么倒早已经知道了!” 我道:“这才叫神通广大啊,上校,我建议你应用声波金属探测仪,将你现在的位置,向左移,那你就有机会,先发现那飞机了!” 杰克上校呆了一呆:“你说『先发现那飞机』,是甚么意思?” 我绝不想出卖柯克船长,但是,在柯克船长和杰克上校之间作一选择,我当然选择后者,因为我并不曾忘记,国际警方曾颁发给我一种特殊的证件,证明我和国际警方之间的特殊关系,全世界有这样证件的人,不超过十七个。这可以说是我的一种殊荣。 是以,当杰克上校那样问我之际,我就道:“那还不容易明白?杰克,除了军警联合的搜寻队之外,还有别人,也在找寻那架沉进了海底的飞机!” 杰克上校呆了片刻,我想,那一定是我的话,令他感到震惊了。可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他呆了片刻之后,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卫斯理,你虽然诡计多端,但是这样的谎话,决计骗不过我!” 当我向他道出了实情之后,我绝料不到他的反应竟会是那样的,我不禁十分恼怒:“上校,我是有确凿的证据,才向你那样说的。” 可是杰克却继续笑着,像是因为他识穿了我的“阴谋诡计”,而感到十分高兴。老实说,我决不欣赏杰克的为人,他那种令人讨厌的自作聪明,有时,简直是令人无法忍受的。他一面笑着,一面道:“你以为在海底打捞飞机,是普通的潜水打鱼?告诉你,我们有着最新的仪器配备,尚且没有把握可以找得到沉在海底的飞机,别向我危言耸听,说是有甚么犯罪分子,也在打捞这只飞机!” 我冷冷地道:“我没有话说,我怎能对一头驴子说甚么?” 杰克怒道:“你别出口伤人,辱骂警官是有罪的!” 我笑道:“在电话中辱骂也有罪么?而且,你的确是一头驴子,不但我这样认为。连柯克船长,一定也有相同的感觉。” 在我还未曾说出“柯克船长”的名字来之际,我已经听到了杰克发出了一连串愤怒的咆哮声,但是他总算还好,未曾摔坏电话,是以他听到了我最后的一句话,突然之间,他静了下来。 过了相当长的时间,他的声音变得平静得多了,他道:“你是想告诉我,柯克船长这个臭名昭彰的家伙,也在打这架飞机的主意。” 我道:“你明白这一点,那就好了!” 杰克又道:“等一等,我们的确有柯克东来的情报,但是这架飞机上并没有甚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三个科学家的尸体。死了的科学家,和死了的瘪三,没有甚么分别,是甚么打动了柯克的心?” 杰克既然在向我请教了,我倒也不必太为己甚,是以我没有继续讽刺他,只是道:“据我所知,三位科学家之中的一位齐博士,带了一件礼物来,给本市的博物馆。” 杰克道:“是,那不过是一件古董。” 我立时道:“就是这件古董,某国的特务,对之感到极大的兴趣,他们因此制造了飞机失事,由于他们不便公然露面,是以才出了重价,委托柯克船长,找到这件东西,这便是整件事的过程。”杰克“嘿嘿”地乾笑着,他虽然对我的话,没有作任何批评,但是我和他认识,决不止一年半载了,我自然知道他这样乾笑着是甚么意思,他是根本不信我的话,但是又怕万一是真的,是以不敢用尖酸刻薄的话驳斥我。 我不等他有进一步的反应,又道:“希望你们留意一下,别让柯克船长先得了手!” 杰克有点心不在焉地道:“某国特务感到兴趣的东西,究竟是甚么?” 10 本来,我可以将我和柯克船长的谈话,详详细细告诉他的,那就得从石灰岩风化,形成“喀斯特现象”讲起,再讲到中国云南省的路南石林。 但是我却知道,就算我详细说了之后,杰克的反应,一定仍然是一阵嘿嘿的乾笑,我自然不必为了听他的那种乾笑而大费唇舌。 是以我只是简单地道:“我不知道,上校,我不知道那是甚么。” 我并没有骗他,事实上,我的确不知道那是甚么。根据柯克船长所说的,那是有六分之五,嵌在石头中的一个圆球,然而,那圆球是甚么,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我自然知道柯克的意思,他的意思是,那圆球在至少二万万年之前,陷在石灰岩之中,在二万万年之后,由于石灰岩的风化,才显露了出来。 然而对于柯克船长的那种设想,我不敢苟同(这或者就是柯克船长对我失望的缘故),因为二万万年之前,那时,地球上还处于洪荒时代,可能还是三叶虫作为地球主人的时代! 我自问是一个想像力很丰富的人,但是无论如何,我的想像力还未曾丰富到认为三叶虫会制造一只圆球,将之藏在海底的石灰岩中的程度。 自然,这时我所想到的一切,也未曾向杰克上校,作任何表示。 杰克在略呆了一呆之后,道:“你真的不知道?” 我道:“真的不知道,连柯克船长也不知道,但是某国特务可能知道一些梗概,要不然,他们不会如此不择手段想得到那东西,你不妨和情报部门联络一下,或者可以有一点头绪。” 杰克又呆了片刻,才道:“谢谢你,无论如何,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听得他说“无论如何”,我的怒意,不禁往上直冒,我几乎忍不住又要破口大骂起来,因为说了半天,杰克仍然不相信我的话。 但是我却没有骂出来,我只是叹了一声,放下了电话。我已尽了责,实际工作如何进行,那并不是我的事,我已然通知了杰克上校,信与不信,是他的事! 除了我仍然不时在想,那东西究竟是甚么之外,倒也没有甚么别的牵挂。 一连两天,报上很多有关打捞工作的新闻。但是失事飞机却仍然未曾发现。 从报上的报导来看,杰克上校最后还是相信了我的话的。因为他们变换了找寻的地点,并且派出很多水警轮,在作现场的戒备。 我相信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即使杰克上校没有甚么发现,柯克船长一定也拣不了便宜去。 到了第三天早上,杰克上校方面,事情仍然没有甚么进展。我忽然想到,警方的行动,再没有结果,可以在报上获知,但是柯克船长是不是有了收获,新闻记者是不会知道的。我可以到陈子驹那里去打听一下消息,是他藉词骗我和柯克船长会面的,可知他和柯克船长有一定的联络,我不妨去打探一下消息。 11 第四部 专家身份参加打捞 我找出了陈子驹的卡片,驾着车,来到了商业区的一幢三十层大厦,上了二十五楼,找到了陈子驹的那家公司。当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一个笑靥迎人的女职员问:“先生,需要甚么帮助?” 我道:“我想见陈子驹先生。” 那女职员道:“可有预约么?” 我笑了一笑:“我并不知道他伟大到要先预约才能见到,而且,前几天他来我家中时也似乎没有预约。” 那女职员呆了一呆:“先生是──” 我报了姓名,女职员转身向“总经理室”走去,我跟在她的后面,在她敲门的时候,我已经踏前一步,将门推了开来,走了进去。 陈子驹在办公桌后抬起头来,当他看到了我的时候,他的脸色,显得极其尴尬,我向那女职员一笑,然后我关上了门:“好久不见,打捞工作顺利么?” 我自顾自地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陈子驹勉强地笑着:“我以为我们之间,已没有纠葛了,你并未曾接受委托,是不是?” 我道:“当然是,不过我们之间,倒并不是全没有纠葛,至少,你还没有表示该如何感激我。” 陈子驹呆了一呆,像是不明白我那样说是甚么意思,我凑过头去:“别忘了,我并没有向警方提及你和柯克船长的关系!” 当我进来之后,陈子驹一直强作镇定地坐着,可是等到我这一句话出口之后,他却像是被踩中了尾巴一样,霍地站了起来,失声道:“我不明白你在说甚么,我和他没有关系。” 我冷冷地望着他:“希望你在警方人员之前,语气也同样坚定!” 他瞪了我好一会,才像是泄了气一样,坐了下来:“好,你想得到甚么?老实说,在我身上,你得不到甚么好处。” 我“哈哈”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来向你勒索?我只不过是想来打听一下,柯克船长的工作,有了甚么进展?” 我的话刚一说完,陈子驹还未曾作任何回答,在我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如果不是你向警方作了卑鄙的报告,我已经得手了!” 那是柯克船长的声音! 那实在是令我吃惊得难以形容。虽然我早已料到,陈子驹和柯克船长,有一定的联络,但是我也决计想不到,柯克船长会在这里出现。他是一个五十余国警方通缉的逃犯,居然公然在此出现,那胆子也实在太大了! 我立时转过身去,只见一道暗门正在迅速移开,柯克船长自暗门中走了出来。 我听到陈子驹立时站起来的声音。柯克船长的脸色很阴沉可怕,他凝视着我:“我对你实在太失望了,卫斯理!” 我冷笑道:“要怎样才不失望,跟你一起去做海盗?” 柯克船长的声音,带着恼怒,他道:“你明知我不是这样的意思。那东西,被送到博物院去,决不会有人研究它,而如果在你和我的手中,那就大不相同,我所指的失望是这一点,卫斯理,你对于一个可能蕴藏着宇宙最大奥秘的东西,一点也没有兴趣!” 柯克船长这样指责我,倒令我在一时之间,难以反驳,我只好冷冷地道:“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谁知道你得到那东西之后,作甚么用途?” 柯克船长呆了半晌,忽然叹了一声:“我们算是各有各的理由,你来探听甚么,你以为在二十多艘水警轮的监视下,我还能有甚么收获?” 柯克船长不可能拣到甚么便宜,这是早在我意料中的事,现在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可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为甚么经过了那么多日子,军警的联合行动,也没有结果呢?我还没有将我心中的疑问提出来,柯克船长已经道:“警方何以还没有收获,他们应该已找到那架飞机了,为甚么他们还我不到?” 我摇着头:“我也正在怀疑这一点,我想,可能你也受了蒙蔽!” 柯克船长道:“你是指某国特务?” 我点了点头,柯克立时道:“不可能,我在海上,亲眼看到飞机跌进海中的,没有爆炸,完整的整架飞机,跌进了海中。” 我道:“那么,事情便无可解释,你一定知道,现在搜寻的地点是对的,飞机在跌进了海中之后,难道会消失无踪?” 柯克挥着手:“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已经放弃在水中搜索了。” 我呆了一呆,柯克船长决不是会轻易放弃一件事的人,而我也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我道:“你的新办法很聪明,本来就应该那样。” 柯克船长望着我:“我不信你已知道我准备采取甚么步骤。” 我笑着:“打赌?” 柯克道:“说出来!” 我笑得更有趣:“你果然不敢打赌,如果你打赌的话,那么我输了,因为我不知道你想怎样!” 柯克也笑了起来。刚才,他的神态很是紧张,我就是因为看到了他那种紧张的神态,是以才突然转变了念头,故意如此说的。 事实上,柯克船长放弃了海底搜索,新的措施,再容易料到都没有了。 他是在等着,等到警方有了发现之后,再从警方的手中,得到他要的东西。 自然,要在警方的手中,得到那东西,并不是易事,然而以柯克船长的神通而论,却又不是甚么难事。 我那时之所以不揭穿他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如果我一语道穿,他可能另有他法,而他的别的办法,我又未必能够猜得着的缘故。 12 柯克船长走过来,拍着我的肩头:“你并不算出卖了我,我相信你自然不会报告警方,说我在这里?” 我道:“我不会,那是因为我知道,通知了警方,也没有用处,你比泥鳅还滑,他们捉不了你!” 柯克得意地大笑了起来,我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当我向外走去的时候,我已经估计到柯克船长可能会阻止我的了。 果然,我才来到了门口,还未及伸手去拉门,柯克已叫道:“卫斯理,等一等。” 我站定了身子,并不转过身来,而在那一刹间,我紧张到极点,我实在不能不堤防,因为柯克船长是一个声名如此之坏的犯罪分子。 可是,事情倒很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当我站定了身子之后,柯克船长道:“我最近几天,又搜集到了一些有关那件东西的资料,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他虽然问我“是不是有兴趣听?”,但是从他的语气之中,我可以听出,他实在是渴望讲给我听。人常常会有这种情形的,如果有一件事,是自己感到兴趣,而明知对方也感兴趣的,那么,不讲给对方听一听,真比甚么都难过。柯克船长那时的情形,就是这样。 我转过身来:“当然有,甚么发现?” 柯克船长道:“第一,那圆球形的物体,至少它露在岩石外的那六分之一,表面十分平滑光洁。” 我扬了扬眉:“你好像已经提及过这一点的了。” 柯克船长道:“还有,那圆球性物体,有极强的磁性,它可能是一块铁。” 我略呆了一呆,稍有地质学常识的人都知道,石灰岩之中,不会有铁矿,自然也不可能有天然的磁铁在石灰严中。 我道:“你怎么得到这些资料的?” 柯克道:“我的手下,奉命替我与一切曾见过那东西的人接触。其中的一个抱怨说,他曾伸手抚摸过那圆球,而结果,他的一只名贵手表,变得毛病百出,修理者说是受过强烈磁性感应的缘故。” 我笑了笑:“很有趣。” 柯克道:“如果那东西有磁性,那就证明它决不是天然生长在岩石中的东西。” 我点头表示同意:“有人嵌进去。” 自柯克船长的脸上,可以看到一股狂热的神情,他挥着手,加强语气:“问题是甚么时候的人放进去的,我有一个设想──”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像是怕我会出言讥嘲他的设想一样。 等到看到我并没有讥嘲他的意思,他才继续说下去:“我推想,那圆球是地球还在一团熔岩时代留下来的,等到地球上的熔岩全成了岩石,它就深埋在岩石的中心,如果不是地壳变化,那一大幅石灰岩,成了石林,它永远也不会被人发现。” 我对柯克船长,仍然没有甚么好感,但是我对他的看法,却多少有点改变。 我佩服对事情有着一股狂热的人,而最讨厌温吞水,柯克船长就对他自己所喜欢的事有着那股狂热。这很合我的兴趣。而且,他先后的几个设想,也都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 我在他讲完了之后,略想了一想:“那么,这圆球是自何而来的呢?” 柯克船长看到我正式和他讨论起来,他的兴致更高,道:“这才是真正的问题,而这个问题,乱加猜测是没有用处的,我们必须得到这圆球,才能有答案。” 我吸了一口气:“这种圆球实在太神秘,照现在看来,谁也得不到它,因为,搜寻队根本找不到那架飞机,飞机不见了!” 柯克船长忽然眯着眼睛,望定了我,从他的神情看来,他好像想向我提出甚么。他望了我好一会,才道:“旁人找不到,那是因为他们的能力有问题,如果是我和你,有了仪器的帮助,又可以好好工作,不必担心水警轮袭击的话,一定可以找得到的。” 我表示冷淡地道:“多谢你看得起我。” 柯克船长又道:“直接说吧,我有一个提议,我和你,参加军警的搜索组!” 我笑了起来,柯克船长真是妙想天开了,像他那样的人物,出现在任何一个警务人员的面前,都会立时将他用手铐铐了起来的。 在我发声笑的时候,柯克船长又急急地道:“我的计划是,你去参加搜索工作,杰克上校一定不会拒绝,他和你合作过很多次了,而你再介绍我去,我以专家的身份出现,我们一定可以成功。” 我感到了愤怒:“你是在提议,我和你去合作欺瞒警方?” 柯克船长叹了一口气:“你别那么固执,不论我过去做过甚么事,这一次,我只是想找到那架飞机,我想,你也不想那三个无辜的科学家,一直沉身海底的吧!” 柯克船长的最后一句话,倒的确打动了我的心,我犹豫了一下:“我和你有甚么把握,一定可以找到那架沉在海底的飞机?” 柯克船长道:“我自己有很多发明,我的发明,加上他们有的大型仪器,别说是海底有一架飞机,就算有一枚针,也可以找得出来。” 我冷笑:“如果照你的计划去做,那么,等于是通过我,将你引进警方去!” 柯克船长摊开了双手:“那又有甚么关系?我帮警方做事,不是犯罪!” 我不禁笑了起来:“你倒真会说话,你是帮警方做事,还是想得到那东西?” 柯克船长道:“我想得到那东西,意义更大了,那和整个宇宙的秘奥有关!” 我望着柯克船长:“你究竟以为自己是甚么?是揭开宇宙秘奥的先知?” 柯克船长道:“人人都有这样的权利,不论我是甚么人,只要我是人,就能如此!” 我摇着头:“就算有你去参加,一定可以发现那架飞机,我也不能做这种事,将你引进去,参加警方的工作,那简直是开玩笑!” 柯克船长叹了一声:“你无论如何不肯和我合作,我真不知道说甚么才好,我想以后,你对我多了解一些,会改变主意的,我其实……”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像是在设想如何为他自己辩护。 13 但是结果,他只说了一句话:“警方有关我的那些资料,其实很多是不可靠的。” 我只是耸了耸肩,不示可否。我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我不会照他的计划去做。但是我却自己有了自己的计划,我道:“我想到了一点,那是由于你的启发,我决定去参加他们的打捞工作。” 柯克船长又叹了一声:“如果你遇到了困难,不妨来找我。” 我道:“找你?” 柯克船长道:“是的,你只要找到陈先生,就随时都可以找到我的。” 我没有再说甚么,柯克船长的话,使我很感到意外,他那样说,等于是我随时可以找到他,随时可以和警方合作来逮捕他! 而当我在那样想的时候,我又一次领略到柯克船长的非凡聪明,他竟能猜中了我的心意,他笑了一笑,道:“我相信你,你虽然瞧不起我,但是总还不至于向警方告密!” 我摊了摊手:“事实上是,就算我向警方告了密,也未必捉得到你!” 柯克船长“哈哈”笑了起来:“随便你怎么想好了,我希望你能来找我,我们一起去发现这个秘密!” 我的神情和语气,都十分坚决:“不必等,决无可能!”我一面说,一面打开了门,走了出去,等到我离开了那幢商业性的大厦之际。我回头望了一眼,大厦高耸着,几百个窗子,有谁能想得到,在其中的一个窗子之中,有着柯克船长那样的人在? 我定了定神,驱车直赴警局,求见杰克上校。杰克上校虽然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但是还是让我进了他的办公室,他用手中的铅笔,敲着桌子:“有甚么事,请快一点说!” 我笑道:“我想参加海上搜索队的工作,请你批准!” 杰克立时瞪大了眼睛,望着我,随即,他又笑了起来:“你以为自己万能?卫斯理,潜水并不是你的擅长,算了吧!” 我道:“或者,潜水不是我的所长,但是好几天了,搜索队却连飞机也没有发现。一架飞机沉在海底,不是一枚针,没有理由找不到的,而居然找不到,你想想,这其中是不是很有些古怪?” 杰克上校皱起了眉,不再出声。 我笑道:“解决古怪的问题,却是我的所长,我想,你也不能否认这一点吧!” 杰克叹了一声:“你真会说话,算是我说不过你,好的,你可以向林上尉去报到,作为警方邀请来协助的人,我写公文给你。” 我看到杰克答应得如此爽快,心中也很高兴:“那位林上尉是──” 杰克道:“他是一艘巡逻艇的指挥官,实际的搜索工作金由他来负责的,他现在正在海面上,要不要警方派直升机送你去?” 我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因为杰克从来也不是那样肯和我合作的人,我站了起来,手按在他的桌子上,道:“那太好了,我有点奇怪,这一次,为甚么你竟对我如此帮忙,可以告诉我原因么?” 杰克上校也站了起来,皱着眉,道:“事实上是,我们已开了好几次会,正如你所说,一架飞机沉在海中,没有理由找不到的,我们有最好的探测设备,可是一连几天,没有结果,我也想到这其中可能有一些特殊问题存在。” 我点头道:“我明白了,我来得正好,是不是?” 杰克点头道:“可以说是!” 他按下对讲机的掣,吩咐秘书准备一封简短的公文,又吩咐准备直升机。二十分钟之后,我已经在天上。城市在迅速地远去,向下望去,是一片碧蓝的海。大海最神秘,表面上看来,平静得似乎甚么事也不会发生,但是事实上,在海上,在海底,简直可以发生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 四十分钟后,我看到了海面上的搜索队,由许多船只组成,直升机下降,停在水面,由于早已有了无线电联络,是以一艘快艇,在直升机刚停在水面上时,便驶了过来。我沿着绳梯,落到了快艇中,快艇驶向一艘大约有两百四十尺长的军用巡逻艇之后,一个年轻的上尉军官,走过来和我握手。 这位军官高大而黝黑,显得很热情,一望便如是容易相处的那一类人,他握紧着我的手,连声道:“欢迎,欢迎,卫先生,欢迎你来帮我们解决疑难,我已召集了所有有关人员,来和你共同商讨问题!” 我先将杰克的公文给了他,心想,原来我如此受重视,看来是以专家的身份来参加这项工作了。然而我的心中,总不免有点奇怪,何以他们会如此重视我。 而这个疑问,几乎立即有了答案,那是我在进了一个宽大的主舱之后,见到了方廷宝之后的事。 方廷宝是极其出色的潜水专家,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事,而我之所以受重视,原来是他不断地在替我吹嘘的缘故。 我自然也明白,方廷宝替我吹嘘,是配合柯克船长的计划的,柯克船长希望能够通过我,使他也来参加正式的搜寻工作,只不过由于我的阻挠,柯克船长的计划,难以得到实现,然而方廷宝以第一流专家的身份,对我的赞扬,却起了很大的作用。 当我走进那主舱,看到了方廷宝的时候,他的神色十分尴尬,他的尴尬自然有理由,他原来为柯克船长工作,后来因为警方在海面加强巡逻和警戒,柯克船长根本无法展开工作,而军警的搜索行动,又未有结果,方廷宝是由杰克上校聘请来为警方工作的。 方廷宝大约是怕我将他和柯克船长之间的关系说出来,但是我当然不会那样做,至少暂时不会,因为现在如果说了出来,对于找寻那艘失踪了的飞机,绝对没有帮助。 舱正中是一张会议桌,桌旁除了方廷宝之外,还有不少潜水人员,军官和警官,林上尉替我一一介绍完毕之后,一个警官,就摊开了一张海图来。 14 他指着海图中的一点:“根据种种的资料,飞机是在这里坠海的!” 他讲到这里,抬头向我望了一眼,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又道:“我们也是从这里开始搜索,我们所使用的仪器,可以探测到八百尺深的海底的金属反应,而这里的海域,其中最深的一道海沟,也只不过六百八十尺。” 那警官略顿了一顿,又道:“我们采取了圆形的搜索法,到今天为止,以可能点为中心,已经搜寻了直径十二海哩的范围!” 我插言道:“那架飞机的坠海地点,不可能隔得如此之远。” 那警官道:“正是,而我们的仪器,又一切操作正常,只不过我们未曾发现那架飞机。” 我道:“海底的实际搜索,有没有进行过?譬如说,用一艘小型的潜艇,在海底寻找之类。” 林上尉苦笑了一下:“有,但是一样没有发现,事实上,目力在海水中所能达到的效果,还不如仪器在海面上的探测来得可靠。也就是说,如果人可以在海底中看到那架飞机的话,仪器一定早就测到它的存在了!” 我笑了笑,道:“我的意见略有不同,我以为,人的双眼,比任何仪器,都来得可靠,因为人在看到了可疑的情形之后,立时会进行各种不同的推测,而仪器没有这种本领。” 林上尉呆了一呆,才道:“那么,阁下的意见是──” 我站了起来,道:“我的意见是用小潜艇在海底作实际的搜索,海面的探索,可以暂时停止了,我们是不是有那样的小潜艇?” 林上尉立时道:“有一艘。是方先生带来的,可以容纳两个人。” 我道:“那还等甚么?就让我和方先生进行搜索,从飞机可能坠海的地点找起,一架飞机,决不会在海底失踪,可能是有甚么东西将它盖起来了,是以仪器才会没有反应,一定要下海去看,才能发现,不知道各位是不是同意我的见解?”所有的人,在我发出了询问之后,都点着头,我看得出,其中真正赞成我的人,只怕还不到三分之一,其余的人,不是由于礼貌上的缘故,便是抱着反正没有办法,不如照你的办法试试的心理。我向方廷宝望去,语带双关地道:“方先生,很高兴终于和你一起工作了!” 在场的所有人中,除了方廷宝之外,没有别的人会了解我这句话中的意思。 方廷宝的脸色变得很苍白,他正在竭力掩饰他心中的恐慌:“很高兴和你一起工作!” 我又问林上尉拿了一些资料,我们一起来到甲板上,方廷宝的那艘潜艇,就挂在甲板上,那艘潜艇的大小,恰如一辆跑车,是尖形的,前面有着一排玻璃窗,看来样子很讨人喜欢。 15 第五部 海底涉险 方廷宝和我,一起走向潜艇,我向他低声道:“你可以放心,我尊重你是一个第一流的专家,是以不会做甚么别的事,希望你除了尽你的专家本份之外,也不要做任何别的事。” 我的话说得再明白也没有,方廷宝的脸上,立时出现了十分感激的表情,频频点头。我们一起攀进了那艘潜艇,他先向我解释这艘潜艇的性能,和它的操作方法。 当他说到一半的时候,我已经知道,这艘潜艇,一定是柯克船长的杰作。 我们在艇中逗留了大约半小时,就关上了艇盖,通过了无线电话,指挥着甲板上的人,将那艘潜艇,渐渐地沉进水中,当潜艇进入水中之后,挂钩脱离,由方廷宝驾驶着,向前驶去,一面前驶,一面下沉,很快地,就变得贴近海底在行驶了,潜艇驶过之际,在艇尾卷起海底的海沙来,形成一股混浊,但是在艇首,倒始终是海水澄澈,可以看得十分远。 我专心地四面看着,一面问道:“照你的看法,何以飞机落海之后,会找寻不着?” 方廷宝道:“那很难说,刚才你曾说,可能被甚么东西盖住了,是原因之一也有可能是恰好飞机下沉的地方,海底是一片浮沙,那么,飞机就会沉进浮沙之中,自然也就找不到了!” 我呆了一呆:“如果照你所说,是沉进了浮沙之中,岂不是永远没有希望发现了?” 方廷宝道:“那只不过是我的想像,事实上这一带的海沙,不可能超过六尺厚。” 我吸了一口气,不再说甚么,我是在设想着,那架飞机究竟为甚么不见了。 过了一会,方廷宝道:“现在我们所在的位置,就是假设的飞机坠海地点。” 我向前看去,海底很平静,奇怪的是,平静得出奇,几乎没有鱼,只有在一堆岩石上十可以看到很多附生着的海葵。 我道:“你有这一带海域的潜水经验?” 方廷宝点头道:“有,超过一百小时。” 我道:“我们以这里为中心,走圆圈看看,你不觉得海中的鱼类太少了?” 方廷宝道:“我上两次潜水时,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了,可能有一群鲨鱼在附近,其他的鱼都给吓走了!” 我心中更是疑惑:“如果这种现象,已经维持一天以上,那就不会是鲨鱼,鲨鱼很少固定在一个地方不动,而且我们看不到鲨鱼。” 方廷宝转过头来望我:“那么,你以为是甚么特别的原因,会使得鱼减少呢?” 我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一定有原因,在这一带的海底:一定有着甚么不寻常的事发生,那可以肯定。” 方廷宝的神色有点紧张,我忙道:“怎么,是感到不安全?” 方廷宝忙道:“那倒不会,这艘潜艇,有好几件攻击性的武器,而且最高速度十分高,根据海流,我们其实应该向南行驶才是。” 我道:“还是转圆圈可靠!” 方廷宝遵照我的意见,潜艇一直在海底打着圈子,不多久,我就发现,当潜艇向北驶的时候,海底的情形,比较正常一些。 而当潜艇驶向南的时候,海水中的鱼类,似乎越来越少,再接着,我们看到了海底的沙上,有着几道极深的痕迹,直通向前去。 那样的痕迹,在海底出现,实在十分古怪,那情形,就好像是有甚么人,在海底拖着重物走过一样,我向那些痕迹一指:“那是甚么?” 方廷宝的神色,显得十分严肃和紧张,他望着那些痕迹,像是根本未曾听到我的问题,他的嘴唇掀动着,发出的声音十分低,第一次,我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些甚么,直到他说了第二遍,我才听到,他是在讲:“天啊,这是甚么东西所造成的?” 当我听得方廷宝是在这样自言自语之际,我也吃了一惊,因为方廷宝是一个潜水经验十分丰富的专家,他的潜水时间极长,见闻也极广,现在,他既然如此说法,可知他也未曾在海底,见过那样的痕迹! 这时,他已将潜艇停了下来,停在一块岩石的后面,我忙问道:“这些痕迹,表示甚么?” 方廷宝道:“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肯定,一定有甚么古怪的事在海底发生,我们不能再继续前进,必须向上面报告!” 我呆了一呆:“向上面报告有甚么用?我们下海来,就是为了探索有甚么事在海中发生,现在已经有了发现,为甚么不再前进?” 方廷宝的神情,显得很犹疑不决,他迟疑着不肯答覆我的问题,在我一再催逼之下,他才叹着气,道:“照我的估计,这些痕迹可能由巨大的海洋生物所造成的!” 看到他刚才这样疑惧,我的心中,不禁也十分紧张。可是这时,听得他如此说法,我不禁笑了起来,道:“我还当是某国特务的超级潜艇所造成的哩,如果是海洋生物,你怕甚么?” 方廷宝吸了一口气:“我倒宁愿有一艘敌方的潜艇在前面,你不知道,海洋中的生物,有时庞大得令人难以想像,我见过足有五尺长的大虾,也看到过──” 16 方廷宝才讲到这里,我陡地看到,在那几道痕迹向前直升过去的地方,有一大堆石,忽然动了起来,我才出声一叫,只见海水陡地一阵混浊,突然之间,在混浊的海水之中,有一条直径足有半尺,黑白相间,圆形的带,直伸了过来,重重地击在潜艇之上。 那一堆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致整个潜艇,在一被击中之后,就像陀螺一样,旋转起来。 这变故实在来得太突然了,我和方廷宝两人,根本来不及作任何的准备,当小潜艇才一翻转的时候,我们两人,就从座位上,跌了出来。 幸而,潜艇的内部很小,我们就算跌出了座位,也不致于跌到甚么地方去,但是那也已经够狼狈的了,当第一次翻倒的时候,我的头重重撞在潜艇的顶上,而我的背部,则撞到了不知道甚么硬物,那东西被我压断了,发出了“拍”一声响,而我的背部,也是一阵奇痛。 接下来,根本就像是世界末日一样,我和方廷宝两人的身子,被抛上抛下,窗外面的海水是一片混浊,无数气泡,向上升了起来。总算我在旋转之中,用力拉下了一枝──,潜艇在翻滚中,向后疾退了出去,等到潜艇终于停止了翻滚,我又使得潜艇停了下来之后,我和方廷宝两人,只有喘气的份儿。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这……这是甚么?” 方廷宝的面色铁青,他一面叫着,一面手忙脚乱地去发动潜艇。他叫道:“别问那是甚么?我们快回去!” 他攀动着──,可是机器显然已经失灵,他的面色也越来越青,而我也看到,潜艇的螺旋叶,断成了三截,正在向外飘出去,我拍了拍正在忙碌操作、头上已在冒汗的方廷宝的肩头,向窗外指了指,方廷宝向窗外一看,就像是被判了死刑一样惨叫:“我们完了!” 我倒不觉得事情严重,虽然我们刚才所受到的攻击,突如其来,而且如此猛烈,但是方廷宝说“我们完了”,这我绝不同意。 我忙道:“为甚么完了?潜艇虽然损坏了,可是我们有全套的潜水设备,可以浮出海面去!” 方廷宝的声音,变得十分尖锐:“离开潜艇?我们还不够它塞牙缝!” 听得他那样说,我不禁陡地一呆,忙道:“甚么意思,甚么叫做──” 我的话还未曾问完,方廷宝已然以颤抖的声音,指着前面:“你看!” 我觉出情形十分不对头了,是以立时向前看去。 当我在紧急中扳下后退的──时,潜艇约莫后退了四五十码左右,前面的海水一直很混浊,而这时,当我向前看去时,海水已渐渐变清,我首先看到了一座缓缓移动着的小山。 我用“小山”去形容我所看到的东西,绝不过分,那的确是一座巨大之极的小山,花白相间,我一时之间,还看不清那究竟是甚么。 但是我终于看清楚了! 在那座“小山”之下,有着许多条长的、圆的带子,我还看到了一对巨大的,直径足有两尺的,闪耀着幽绿色光芒的眼睛。 我只感到一阵发麻,天,那是一只乌贼,是一只硕大无朋的乌贼! 而刚才那一下猛烈的攻击,就是那大乌贼触须的一挥,一定是潜艇艇首的灯光,刺激了它,是以它才发出了那样的一击! 附近海域之中,为甚么鱼类特别稀少之谜,总算揭开了,而那架失事飞机之所以遍寻不获之谜,同时也揭开了,我的意思,当然不是那只大乌贼,将整架飞机,吞了下肚子,而是我看到,有一角机翼,就在它庞大如山的身体下现出来。 那架飞机,本来一定是被它的身子完全压住了的,是以一切的探测仪器,才不发生任何作用,而刚才由于它对我们的一击,身子稍为挪动一下,所以,压在它身下的一角机翼,才显露了出来。 我呆呆地望着我们前面不到一百码处的那只大乌贼,我实在不想再望那可怕的东西,但是我的视线,一时之间,竟然无法移得开去。 我听到身边,不住传来“拍拍”声,我觉得头颈僵硬,要费很大的劲,才能转过头去。 而当我转过头去之后,我发现方廷宝正神色仓皇,满头大汗在摆弄无线电通讯仪,当我转过头去之后,他才停手,也不抹汗,道:“通讯系统损坏了,我们和上面失去了联络!” 方廷宝对我说那样的话,显然是想我提出一个我们可以逃生的办法来。 但是,我却也是愣愣地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实在是没有话可说。 我们在一艘损坏了的潜艇中,而面对着的每一条触须,至少有一百公尺长,身体大到可以盖住整架飞机的一只大乌贼,你说有甚么办法? 方廷宝急得紧握着拳头:“怎么办,我们不能永远这样等下去,潜艇中的压缩氧气供应,至多还能够维持四小时!” 本来,我也在极度的慌张之中,可是在听了方廷宝的话之后,我反而镇定了起来。 我顿了一顿,问道:“筒装氧气呢?” 方廷宝道:“一共是四筒,我们两个人,可以使用一小时左右。” 我点了点头:“别慌张,我们可以有五小时的时间来想办法,五小时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方廷宝苦笑着:“可是,那大乌贼随时可以向我们进攻的!” 我望着前面,的确,那大乌贼随时可以向我们进攻,但是我立即又想到了一点,我道:“我想不会,那大乌贼伏在那架飞机之上,至少已经有好几天了,几天内它没有移动过,现在它也不至于移动。” 方廷宝吁了一口气,我道:“照你看来,这只大乌贼,它在做甚么?” 方廷宝的神情虽然还惶急,但是已比较好得多了,他喘着气:“它……如果已经伏了几天不动的话,那么,它应该是在保护它所产的卵!” 我点了点头,方廷宝海洋知识极其丰富,他的推测很有道理,而我也知道,乌贼的卵,孵化为小乌贼,通常需要两个星期的时间。 那也就是说,它暂时不会动,除非必要。 17 我将这一点告诉了方廷宝。方廷宝哑着声:“你的意见是,我们离开潜艇,浮上上面去?” 我道:“正是,它暂时不会离开,而它的触须又不够及到潜艇,这是唯一逃生的方法。” 方廷宝摇头道:“可是你看它的口,它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皮袋,当它张口吸进海水的时候,会产生一股巨大的吸力,将我们吸过去!” 我呆了一呆,那么,我们只好使用你曾提过的攻击性武器了!”我一面说,一面注意着那只大乌贼的口。方廷宝讲得不错,海沙形成一股流动的泉,不断地投向它的口中,由此可知它的口,有着极强的吸力。 而当我提及攻击性武器之际,方廷宝又苦笑了起来,他道:“潜艇上的鱼雷,只可以炸沉一艘小型的巡洋舰!” 我呆了一呆:“那还不够么?” 方廷宝摇着头:“不是不够,当鱼雷击中它的时候,它或者会死,但是在临死之前,以它坚轫的生命力而论,它至少还可以挣扎半小时之久,在它挣扎的时候,海底就会翻天覆地,我们肯定,会在它之前死去!” 我呆了半晌:“那样说来,我们没有办法?只能在这里等死?”方廷宝抹看汗,现出苦涩的笑容来:“至少,我没有办法。” 我们一直在注视着那只大乌贼,那只大乌贼似乎在注视着我们,它大而幽绿的眼睛,在缓缓转动着,像小山一样的身子,在作缓慢的起伏,它的须时不时拨动着海水,我们隔得它虽然还相当远,但当它一拨动海水之际,潜艇就会左右摇摆。 时间在慢慢过去,我和方廷宝两人,都一句话也不说,很快就过去了一小时。 我在想,这时上面的人,自然还未曾开始为我们着急,因为我们预定在海中搜索的时间相当长,但是长时间未作报告,他们是不是已经开始起疑了呢? 想到这里,我又不禁苦笑起来。 因为,就算上面的人,已经完全知道我们的处境,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似乎还没有甚么力量可以令那只大乌贼立时死去,而令我们脱险! 我望着方廷宝,他双手抱着头,身子在不由自主地发着抖,看他的样子,活像是在作死前的祈祷。 我缓缓的转着头,看到了断落在十码之外的推进器,推进器已断裂,但其中的一瓣,约莫有三分之二左右,如果我能将这一瓣,仍然安装上去,那么,我们的潜艇速度,自然大大减慢,但是总可以脱险了。 我立时推着方廷宝,当他松开双手,抬起头来时,我将我的意见,告诉了他。 方廷宝像是一个白痴一样地望着我,对我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完全知道他心中在想些甚么,所以我立即道:“你放心,我不是要你离开潜艇,我去!” 我打开了后舱的门,钻了进去,关上了舱门,后舱是一个十分狭窄的空间,在那里换上了潜水设备,又打开了一个圆门,当圆门才打开一道缝之际,海水就涌了进来,转眼间,整个后舱便全是海水了,我才将门完全打开,然后我慢慢地浮了出去。 我出了潜艇,抓住潜艇上的环,向前望去时,我虽然并不是胆小的人,但是在我的心中,也不禁起了一股极度的战栗之感。 我离开那只大乌贼之间的距离,虽然没有变,但是我和它之间,已经毫无阻隔! 我那时的感觉之恐怖,尤甚于面对一大群没有遮栏的饿虎! 我停了很久,直到我肯定那大乌贼并没有因为我的出现而有所异动,我才离开了潜艇,慢慢地向前游去,我游得十分慢,足在几分钟之后,才到了那断螺旋桨之旁,我伸手拾起了螺旋桨来。 也就在那时,我发现那大乌贼两只幽绿色的眼睛,转了过来,望定了我。它的眼睛,简直像是两盏幽灵的探射灯一样! 我紧张得屏住了气息,一动也不敢动,那大乌贼缓缓移动它的须,向我伸过来。 在那一刹间,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了,我是立即后退呢,还是停留不动呢?当我在考虑的时候,它的触须已到了我面前,只有三五码处,它触须上每一个吸盘,直径都在一尺以上,吸盘在蠕蠕移动,当真是可怖到了极点。 我仍然一动也不动,在那时候,我的感觉几乎已全部丧失了,而更奇特的,是我再也没有仍在地球上的感觉,我感觉到我完全是在另一个星球之上,对着一个硕大无朋的星球怪物。 我实在是无可躲避的了,但就在这时,一条魔鬼鱼救了我,那条魔鬼鱼就在我前面,突然游动而起,它的身子本来是埋在沙中的,连我也未曾发现它,如果它继续不动的话,我也不信那大乌贼会以它为目标。 但是它却沉不住气了,它突然游了起来,那只不过是百分之一秒的事,大乌贼的触须,立时向它卷了过来。那条魔鬼鱼,也足有两码长,可是一被卷住,立时就被扯向前去。 在那刹间,我身子迅速向外游了开去。 海水因为大乌贼触须的迅速展动而起着漩涡,我竭力向前游着,几乎不能相信,我居然游到了潜艇的旁边。 这时候,在我眼前的海水,一片混浊,我根本看不清那只大鸟贼在作甚么,我只希望它正在享受那条魔鬼鱼,不会再来对付我。 我在潜水出来的时候,已带了简单的工具,这时,我定了定神,看螺旋桨的轴,已然扭曲了少许。 我自然没有力量将它扭直,我只好将三分之二的残破螺旋桨,套了上去,又用钢线,将它固定。 一艘最现代化的小型潜艇,要用这样破残的方法,来安装螺旋叶,那实在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可是在如今那样的情形下,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我尽量使螺旋叶固定得坚固,然后,我钻进了后舱,开动抽水机,抽出了后舱中的水,才除下了潜水的装备,回到了舱中。 我看到方廷宝双手掩着面,身子在发抖,我大声道:“我回来了!” 我一连说了两遍,方廷宝才如同大梦初觉也似,松开了手,向我望来。 我摊了摊手,道:“试试发动,我们或者可以使潜艇移动,不致困守在这哀了!” 方廷宝却像全然未曾听到我的话一样,他仍然张口结舌地望着我,半晌,他才道:“我……我看到它的触步向你伸过来!” 我道:“是的,但是接下来的事,你没有看到?” 方廷宝声音之中,带着哭音:“我没有再看下去,我……我不敢看下去!”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一面向前看去,海水又已变得清澈,那条大魔鬼鱼已经不见了,大鸟贼仍然像小山一样,伏在飞机上。我道:“别提这件事了,我已尽我所能,固定了螺旋叶,你试试后退!” 方廷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呆了几分钟,在那几分钟之中,他的神情,显然镇定了不少,他拉下了──,小潜艇突然左右摇摆着,抖动起来,但是尽管潜艇的身子,颤动得厉害,潜艇总算在渐渐向后退开去了。 潜艇向后退,方廷宝的信心,又增加了不少,他渐渐压下──,潜艇抖得更厉害,但是速度也更快,十分钟之后,已经离开那大乌贼,有两二百码了。 在那样的距离之下,如果不是我们早知道前面有那么可怕的东西在,是全然无法察觉到它的存在的,因为它庞大的,灰白色的身体,看来简直就是海底一大堆的石头。潜艇还在继续后退,然而不多久,艇身一阵剧颤,我又看到螺旋叶向外飞出去,潜艇立时翻了一个身,沉在海底不动了。 方廷宝头上冒着汗,但是他的神情,却十分兴奋:“好了,我们可以浮上水面去了!” 我和他一起来到后舱,十分钟之后,我们已换上了潜水装备,慢慢地向水面上浮去。为了适应水底和水面压力不同,我们明知在海底多耽搁一分钟,便多一分危险,但是我们不得不在水中多停留一会。 等到我们终于浮出了水面之后,最近的船只,离我们也相当远,方廷宝立时射出了两响讯号枪,一艘快艇,立时向我们驶来。 当那般快艇渐渐驶近的时候,我们看到,林上尉也在艇上。 18 第六部 神秘物体在海底 快艇驶到了我们的身边,我们攀上了艇,林上尉的神情,十分紧张,连声问道:”你们遇到了甚么意外?” 方廷宝一上了快艇,显然是因为他才从极度的紧张之中松懈下来之故,他躺在快艇之上,除了喘气之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也喘了好一会气,才道:“上尉,只怕你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只极大的大乌贼,伏在失事飞机之上,它的身子全压在飞机上,我们几乎被它吞了。” 林上尉呆了一呆,我道:“现在,飞机总算找到了,我已记得正确的位置,只要想办法对付那只大乌贼,问题就解决了: “ 方廷宝到这时候,才站了起来:“林上尉,绝不能用任何船只来对付那大乌贼,我们的船只,经不起受创后的大乌贼一击。” 林上尉似乎不相信,这也难怪他的,因为他末曾在海中亲眼看到那只大乌贼的可怕情形,那的确是不容易相信的。而我却看到过那只大乌贼,是以我立时同意了方廷宝的说法。 我道:“不错,如果它用力一击的话,我看我们的船只,会齐腰断成两截!” 林上尉听得我也那样说,不禁骇然道:“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道:“撤退船队,派飞机来,投掷深水炸弹。” 林上尉吸了一口气:“先回去再说,我要向上级作请示。” 我道:“那么我们至少可以先撤退船队,那只大乌贼现在虽然蛰伏不动,但如果它忽然移动起来,海面上的船只,一样有危险!” 林上尉看来很肯听从我的意见,他立时点头,表示同意,一面已和上级开始联络。在所有的船只,驶出了四分之一尺之后,几架直升机,一起降落,我看到快艇迎接着杰克上校和一位少将,一起登上了艇,杰克上校一见到我,就道:“你在海底,究竟发现了甚么?” 他的话,是充满了揶揄的意味的,但是我却沉着脸,表示事情严重,我决不是在和他开玩笑,我道:“我发现了那架飞机,而有一只极大的乌贼,伏在飞机之上!” 这时,杰克上校转身,向他身后一个中年人望了一眼,那中年人是和杰克上校、将军一起来的,样子很普通,可是杰克上校一称呼他,我就知道,他是一位着名的海洋生物学家。 杰克上校道:“朱博士,你认为有可能么?” 朱博士的神情也很严肃:“有可能,据这两位先生的报告,那只乌贼,似乎比已经发现过的任何大乌贼都要大!” 那位将军插言道:“我以为海洋中最大的生物,应该是鲸鱼!” 朱博士点头道:“鲸鱼自然是庞大的生物,但是至今为止,海洋生物中最大的还是乌贼,这种生物,简直可以大到无限制。” 那位将军和杰克上校互望了一眼,杰克来回踱了几步:“将军,用飞机投掷深水炸弹,自然是最妥捷的办法,但是如果炸弹的威力,足以炸死那只乌贼的话,那么,飞机也不会保全了!” 那位将军沉吟着,未曾立即回答。 朱博士道:“请恕我问一句,那架飞机之中,是不是有甚么极其重要、非获得不可的东西?” 杰克上校道:“没有,只不过有三位科学家的尸体,必须打捞起来。” 当杰克上校那样回答朱博士的时候,我和方廷宝两人,互望了一眼。我们虽然没有说甚么,但是我们都明白,彼此的心中在想甚么! 因为,在那架飞机中,重要的不是那三位科学家的尸体,而是我们要得到的那件东西。 杰克上校也知道其中一位科学家,是带了一件东西来送给博物院的,但是也显然并不以为那件东西有甚么大不了,所以未曾提起。 朱博士摇着头,道:“如果只是那样,我的意见是消灭那只大乌贼,不理那架飞机,那三位科学家反正已经死了,而那只大乌贼,以后会造成甚么祸害还不知道,至少目前,已可以使这一带海域的渔船,根本一无所获,捕不到鱼!” 杰克上校吸了一口气,望着那位将军,那位将军皱着眉,沉默了大约一分钟,才道:“好,我去下命令!” 将军、杰克上校和林上尉走了进去,我和方廷宝仍然留在甲板上。 方廷宝低声道:“这一次,柯克船长恐怕要失望了!” 我望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如果深水炸弹炸死了大乌贼,我们就甚么也得不到了?” 方廷宝没有再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摊了摊手,作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 海面上很平静,船只在海上,几乎静止不动,在那样的情形,望着美丽广阔的汪洋大海,实在是一件心旷神怡的事。 但是我却几乎对美丽的大海,视而不见,因为我心中只在想着那件东西,那来自路南石林的一块石灰岩石,中间嵌着一只金属球,那究竟是甚么? 这件东西,如果被顺利地从海底捞了起来,自然可以慢慢研究,弄个水落石出,如果它毁在深水炸弹之下,那么,这究竟是甚么,恐怕永远是一个谜了。 约莫在半小时之后,我们听到了飞机的轧轧声,接着,看到四架飞机,一起低飞,然后,掷下炸弹,我们看到自海面升起了足有二十码高的水柱来,大约投下了十二枚深水炸弹之多,而且,我们都可以肯定,一定已炸中那只大乌贼了! 因为到后来,自海面升起的水柱,几乎全是乌黑色的,一大片海水,都变成黑色。 而且,那只大乌贼,在受了伤之后,一定未曾立即死去,而在挣扎,因为那一地区的海水,像是沸腾了一样地在翻动着,间中,还可以看到巨大的乌贼触须,翻出海面,又迅速隐没。 足足过了半小时之后,海面才渐渐平静了下来,在那一段时间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在甲板之上,遥观那千载难逢的奇景。 杰克上校站在我的身后,直到海面开始平静了下来,他才道:“好家伙,卫斯理,你说的是真话!” 我心中十分气恼,冷冷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在你的印象中,我是一个惯于说谎的人。” 那位将军就在旁边,杰克受了我的抢白,显然十分恼怒,但是他却也不敢说甚么。方廷宝在一旁和林上尉讨论,他道:“我以为要潜水下去看一看,如果飞机的残骸还在的话,一定可以捞起来的!” 林上尉则道:“我想不必了吧,不会有甚么东西剩下来的了。” 但是方廷宝却还是坚持他的意见。我自然知道方廷宝为甚么要那样,因为他如果能找到那东西,又将那东西交到柯克船长手中的话,他一定会有很大的好处。 19 我向他们走了过去:“上尉,我同意方先生的意见,而且,我准备和他一起潜水去看个究竟。” 方廷宝略呆了一呆:“卫先生,你好像并不适宜这项工作!” 我向他笑了笑:“我一定要参加,我想你也一定知道我为甚么要参加的原因!” 方廷宝深深吸了一口气,投有再说甚么。 这时候,船队已继续向前驶去,到了确定的地点,海水中仍然有着残留的墨汁。 我和方廷宝都换上了潜水的装备,在下水之前,隔着潜水的铜帽,我和他互望着。我突然发现,他的眼神之中,有一种很阴险狠毒的神采。 方廷宝是一个胆小鬼,这一点,我曾和他一起经历危险,可以肯定。但是他一定也是一个极其贪婪的人,要不然,在他的眼中,决不会显出那种狠毒的光芒。 一接触到了那种眼光,我知道除非我们在海底,甚么也找不到,要不然,他一定会在海中,对我不利! 如果是在陆地上,我当然不会怕他,但是在海中,他是一个第一流的潜水专家,他要害我的话,再容易不过。我立即在心中警告自己,非要加倍小心不可!方廷宝在我的逼视之下,转过头去,我先他下水,他立时也下了海,在海水中,我们相距不到两码,一起向前面游了过去。 我们首先看到海底一个又一个深坑,但是却见不到那只大乌贼的尸体。 那只大鸟贼被炸中之后,一定仍挣扎游出了很远才死去的,它游了甚么地方去,自然难以揣测了! 然后,我们便看到了一截折断了的机尾,我们将带下来的尼龙绳,缚在那断机尾上,用无线电话通知了水面,让他们把机尾系上去。 然后,我们看到了其余的飞机碎片,有一只座椅,正在浮脱海沙,向水面上升。 我们也找不到那三位科学家的尸体,方廷宝和我一样,几乎留意着每一块海底的石头。 我和方廷宝,都未曾见过那件我们要找的石头,所以我们只好那样,而且,我已经打定了主意,就算我发现了那块石头,我也决定不出声。 然而,对我来说,事情不幸得很,我和方廷宝,几乎是在同时,在一大片扭曲的机身之旁,看到了一块长方形的木箱。 那只木箱还十分完整,只有其中的一片木板,翘了起来,我和他一起向前游去,我们同时看到,在那木箱之中,是一块柱形的石头:我们找到了那块石头! 方廷宝比我游得更快,他立时到了那木箱之前,翻了一个身,孢住了那木箱,面对着我。 我想趁他还未有所动作之前,就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腕,可是我却已慢了一步,方廷宝已经抽出了一柄锋利的小刀,而且,他一抽出小刀,就向我一刀刺了过来! 我在那刹间,实在不明白他如果在海底刺死了我,如何向人交代,但是从他出刀的那一下狠劲来看,他的确想将我刺死。 我立时后退,方廷宝跟着追了上来。 在水中活动,他比我快得多,我立即被他追上,他拉住了我背后氧气筒的气管,我翻转身,以双足用力蹬向他的头部。 他被我蹬得向后退了开去,但是在他后退之际,却也已割断了气管,大量气泡,迅速上升,我用力向上升去,我必须在我还可以屏住呼吸之前,升上海面,不然我心死无疑! 然而,我才升上了三四尺,方廷宝便拉住了我的双足,我一面挣扎着,一面抛开了头罩,拉过了气管来,咬在口中,使我又获得氧气,那时,我和方廷宝纠缠成一团,他手中的小刀也跌落了,而且,他的气管,也被我用力拉断,隔着头罩,我可以看到他那惊惶失措的神情。 本来,我是完全可以任由他死在海底的,但是我却拉着他,一起向海面上升去,同时,还帮他将头罩弄了下来,将断管塞在他的口中。 等到我们两人一起浮上了水面,我们都喘着气,我一手拉住了方廷宝的头发,一手重重地在他的脸上拍着。方廷宝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他给我拍了十七八下,我才停了手,问他:“你知道我为甚么要打你?” 方廷宝半边脸已经红肿了起来,他连连道:“我知道,你别再打了!” 我厉声道:“像你这种人,我应该让你死在海底!” 方廷宝捂着脸:“是我错了,柯克船长许我一大笔钱,我财迷心窍,请你原谅我!” 这时,船上的人已看到我们升上了水面,是以有两艘快艇向我们驰来。在快艇还未曾驶近之前,我冷冷地道:“现在,你准备如何向柯克交代?” 方廷宝喘着气:“我准备告诉他,甚么也没有剩下,全给炸弹毁了!” 我略呆了一呆,因为在那时候,我也决定不下,是不是要将那东西还在海底一事,告诉打捞人员。 照说,我自然是应该将在海底的发现,报告给杰克上校知道,而如果我那样做的话,那东西就会被打捞上来,送到博物院去。 然后,柯克船长就会用种种方法,将那东西自博物院中弄出来。 我也不得不承认,根据柯克船长所说的一切,那东西确然有着研究价值,一个圆球,嵌在石头之中,可能是三亿年之前留下来的东西,那对于一个有着强烈好奇心的人而言,的确是一种诱惑。 然而,我只考虑了极短的时间,就决定让那东西继续留在海底。 我想弄明白那东西究竟是甚么,但是我却绝不想再和柯克船长这样的人,发生任何联系,我打算过得一年半载,等到柯克船长完全忘记这事了,我再来这里打捞那东西。 所以找立时又警告方廷宝:“你要记得你自己所说的话!” 方廷宝连连点头:“是!是!” 那时,有一艘快艇,已离得我们很近了,而我警告方廷宝的时候,话又说得十分大声,我猜想艇上的一个警员,已听到了我的话。 (后来,事实证明,我的猜度没有错,那警员果然听到了我的话。一 我和方廷宝上了小艇,回到了船上,杰克上校忙道:“怎么了,发生了甚么事?” 方廷宝望着我,一句话也不敢说。 我不管杰克上校信还是不信,只是道:“发生了一点小意外,没有甚么,我看,搜索行动可以停止了,那架飞机,只剩下了一些碎片,根本没有打捞的价值了!” 20 杰克上校用疑惑的眼光望着我,过了片刻,才道:“真的甚么都没有了?” 我点头道:“你自己可以潜水下去看看的。” 杰克上校转过身去,和那位将军商量着,将军显然也同意收队,我们由快艇登上了直升机,先行回去,下直升机的时候,一大群记者围了上来,杰克上校、将军和那位海洋生物学家,忙于应付记者,我和方廷宝两人,迳自离开。 当我和方廷宝分手的时候,我又重新提了一遍我对他的警告,方廷宝连声答应。 我看得出,方廷宝所以答应得如此毫不犹豫,一半固然是为了对我的忌惮,但是也有另一半是对我的感激。因为他企图在海底杀死我,而我在有了杀死他的机会之际,却并没有下手,反倒拉着他一起升上了水面。 方廷宝并不是一个坏得不可救药的坏人,我很相信他对我的解释,他之所以要害我,全然是──柯克船长讨给他的报酬实在太大了,是以他才会出手的。财迷心窍,那是人之常情。 和方廷宝分手之后,回到了家中,当我花了半小时左右,向白素描述那集大乌贼的可怖情形之后,我已疲乏不堪,在一个热水浴之后,就沉沉睡了过去。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我却是被一阵争吵声弄醒的,我首先听到白素的声音,她在高声说话,她很少那样高声说话的。 她在道:“太荒唐了,他一回来,就在家中,没有出去过,你们来找他干甚么?” 我欠身生了起来,心中在想:是甚么人找我来了?白素为甚么要那样激动? 接着,我就听到了杰克上校的声音:“我们一定要见他,他涉嫌谋杀!” 我陡地一呆,看了看床头钟,我竟睡了十小时左右。 杰克上校说我“涉嫌谋杀”,我倒绝不放在心上,因为我一直在睡觉,人在熟睡之中,是不会杀人的。 令我关心的是,甚么人被杀了?何以有人被杀,我会有重大的嫌疑? 我立时披了睡袍,打开卧室的门,当我出现在梯口的时候,我看到杰克带了六七个警员,而那些人,一看到了我,神情大是紧张,如临大敌! 我也立时知道,事情不是开玩笑,是以我忙道:“杰克,我在这里,你也知道我决不会杀人,何必那样大惊小怪?” 杰克昂着头,望定了我,我迅速地向下走下去,杰克一直望着我:“你是唯一的嫌疑人,这位警员,他听到你以死威胁死者!” 我向着杰克所指看去,他指着一个警员,我可以记得,那位警员,就是当我和方廷宝两人,浮上水面之后,首先驾着快艇驶近我们的人。 我陡地吸了一口气:“方廷宝死了?” 杰克有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并没有告诉你甚么人死了!” 我只觉得怒意陡地上升,大喝一声:“杰克,少卖弄你那种第三流的侦探术,告诉我,方廷宝是怎么死的,死在甚么地方?” 在我的呼喝之下,杰克也显得很恼怒,他大声道:“我来逮捕你,你有甚么资 我踏前了一步,在他还来不及后退之际,我就一伸手,抓住了他制服胸前的皮带,将他的身子,疾拉了过来。杰克的动作也十分快,他立时掣枪在手,但是他才一掣枪在手,我就伸指一弹。 那一指的力道,不算是太大,可是恰好弹在他手肘的麻筋之上,令得他手一松,枪“拍”地一声,跌在地上,被我一脚踢了开去。 其余的警员,看到了这种情形,却呆住了,而我不等他们有任何动作,就大喝了一声:“杰克,你听着,不错,我威胁过他,但是我未曾杀死他!” 杰克怒不可遏:“你们两人,在海底显然曾发生过打斗!” 我道:“是的,但方廷宝活着浮出水面的,你也曾见到!” 杰克立时道:“可是,他和你一起离开机场的,离开机场之后不到一小时,他就死了,被一柄利刃刺进了心脏,死在一条冷僻的巷子中。” 当时,我的脑中极之紊乱。当然,我不曾杀人,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下,要证明我未曾杀人,最有力的证据,自然是找出凶手来。 然而,谁是凶手呢? 可能是陈子驹,可能是柯克船长!不论怎样,方廷宝的死,和柯克船长一定脱不了干系。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之际,我松开了手:“走,我带你去见柯克船长!” 杰克上校本来满面怒容,在我将他松了开来的那一刹间,我看到他挥着手,像是想叫那几个警员涌上来,将我逮捕。 但是,当我一讲出了“柯克船长”的名字之际,他的神情陡地变了,变得惊愕无比,而他扬起的手,也僵在半空之中不再动。 他在呆了一呆之后:“甚么?你要带我去见甚么人?柯克船长?” 我道:“是的,柯克船长,他匿藏在市中。我还可以告诉你,方廷宝受他收买,我曾告诉你,柯克船长也准备打捞沉机,但因为警方有了准备,他无从下手,所以了买通了方廷宝这样的潜水专家。” 杰克上校在不由自主地喘气:“原来你和柯克船长也有联络!” 我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要是再那样夹缠不清,我不会再帮你忙,由你将我带回去,一个最普通的律师,就可以替我洗脱罪名,究竟怎样,由你自己去决定吧!” 当我说出了那一番话之后,杰克上校的态度,显然软了下来,他考虑了片刻:“如果你能带我们找到柯克船长,那么对于方廷宝的死因,自然会有进一步的了解。” 我回头对白素道:“拿衣服下来给我换,不然,上校会以为我会趁机畏罪潜逃!” 白素没有说甚么,走上了楼去。 21 本来,我绝对没有打算将柯克船长在本埠一事,告诉警方。我没有那样的打算,柯克船长也相信我不会,以柯克船长的地位而论,他对我付出那样的信任,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但是现在,情形不同了,方廷宝死了!而方廷宝之死,十之七八,可能死在柯克船长之手,我甚至还想到了方廷宝的死因,我的猜测是,因为方廷宝遵守着对我的诺言,不肯将在海底发现了那东西的实况告诉柯克船长,是以才招致了死亡。 杰克上校仍然呆望着我,我大声道:“别呆立着,我这里有电话,快调大批便衣人员,去包围商业区的──大厦,并且密切监视其中一间打捞公司的出入人员,不然,我们可能甚么人也见不着。” 杰克略呆了一呆,他这个人,虽然有着过分的自信,但是在紧要关头,倒还是肯听别人的意见,他立时拿起了电话,发出了一连串的命令。 十分钟后,我和杰克上校一起出了门,三十分钟后,我已推开了陈子驹那家打捞公司的门。 而在我们登上楼之前,我看到至少有过百名警方人员,守在这幢大厦的四周和走廊上。我自然也知道杰克上校这时的心情,如果他能够捉到柯克船长的话,那么,他立时就可以成为国际知名的人物。 当我推开门,和杰克一起走进去的时候,公司的职员,都以极疑惑的眼光,望着我们,将近十个警员立时涌进来,杰克大声道:“都留在原来的位置上,谁也不准随便乱动!” 看到了那样的阵仗,众职员不禁相顾失色,我已直趋陈子驹的办公室门口,我还未曾去开门,门便已打了开来,陈子驹探出头:“甚么──” 他只说了两个字,就看到了我,看到了在他公司中的那些警员,他的面色变了。 陈子驹立时要缩回身子去,但是我却立时扣住了他的手腕,一脚踢开了门,将他推进了他的办公室之中。 杰克立时跟了进来,陈子驹挣扎着:“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干甚么?” 杰克冷冷地道:“我们来捉人!” 陈子驹道:“有拘捕令么?你们怎能乱闯进来?” 我冷笑一声:“陈先生,别拖延时间了,告诉你,甚么都没有用,整幢大厦全被包围了,或许你有神秘的通路,但是柯克船长一定走不了!” 陈子驹的面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立时提高了声音,叫道:“船长,出来吧。” 我知道柯克船长这种人的性格,他一直以为是没有甚么人可以找得到他的,但一旦到了他发觉已被人找到的时候,这种人,也绝不会作无谓的挣扎。 那时,已有几个警官在开始寻找办公室中的暗门,但是我只叫了两声,一道暗门,就打了开来。 当暗门打开之际,气氛真是紧张到了极点,连杰克上校手中的枪在内,至少有十柄枪,对住了暗门。可是柯克船长却满脸笑容地走了出来,看他走出来的那种样子,像是他走进了一间全是老朋友在聚会的房间。 他在暗门口,略站了一站,望着我:“卫斯理,我为你感到羞耻。” 我自然明白他那样说是甚么意思,他指我带着警员来找他。 虽然,带着警员来捉拿柯克这样的犯罪分子,绝不是甚么有愧于心的事,但是在柯克这种人而言,他却另有一套想法,他这时那样说,自然是在讥嘲我不够“江湖义气”和出卖了他! 即使是根据他的思想逻辑,我也不甘心被他讥嘲,我立时道:“你才应该脸红,船长,你杀了方廷宝!” 我的话才一出口,我就知道,我的估计,一定是出了差错了! 因为柯克船长的脸色,陡地一变,他显然是直到此际,才知道方廷宝的死讯,不然,他是决不会有那样神情的。他甚至没有说甚么,只是呆了约莫十秒钟,才道:“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个不幸的消息,你是为了方廷宝的死,才带他们来找我的?” 我在那一刹间,倒真的有点难以回答了! 的确,我是因为方廷宝的死而带着杰克上校来找他的,但现在,方廷宝的死,显然与他无干! 22 第七部 嵌在岩石中的金属球 只不过杰克上校却不理会这些,他已然走了过去,替柯克船长加上了手铐。柯克船长一点也没有反抗,只是冷冷地道:“上校,是用那么大的阵仗,来对付一个只犯了非法入境轻微罪行的人,未免太过分了吧!” 杰克上校陡地一呆,立时向我望了一眼。 的确,柯克船长并没有在本埠犯甚么案,将他解上法庭,大不了是非法入境而已。但是,事实上,柯克船长当然不会那么轻松,在他非法入境的罪名成立之后,他立即会被引渡到其他的地方去受审。 我立时道:“对于方廷宝的死,你有甚么意见?” 柯克船长道:“一点意见也没有,我一直在这里等着,还记得我和你约定过,我等你来邀请我一起参加打捞工作?” 我立时向陈子驹望去,陈子驹愤然地道:“船长一直在我这里,我也早劝过他,别相信你,他却以为你不会做老鼠一样的事。” 我双手紧紧握着拳,方廷宝不是柯克船长杀的,而我却带着杰克上校来到了这里。 我深吸了一口气,转向杰克上校:“上校,没有我的事了?” 杰克紧皱着眉:“不行,你仍然是杀害方廷宝的嫌疑人!” 我一肚子闷气,本就无处发泄,听得杰克那样讲法,我立时大声吼叫了起来:“如果你要寻找真正的凶手,你就得放我走。” 杰克呆了半晌,才道:“可是你得每天向警方报到。” 我没有再理睬他,自顾自大踏步走了出去,我的心中,烦乱到了极点,以致我几乎不知道如何出了那幢大厦的,而等我的情绪渐渐平定下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是站在一家珠宝公司的橱窗之前。 我可能已在那珠宝公司的橱窗之前,呆呆地站了好久了,是以珠宝公司门口的守卫,以一种异样的目光,望定了我。 我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我要去找杀方廷宝的凶手,可是我该从何处着手? 我走过了几条马路,又在一个橱窗前,停了下来,我的心中仍然十分乱。 这一次,当我停下之后,自橱窗玻璃的反光中,我看到有三个人,站定了脚步,望着我,而他们在经过了一番交谈之后,其中一个人,向我走来。 当那人渐渐走近我之时,藉着玻璃的反光,我已可以将他看得十分清楚,他是一个面目极其普通的普通人,像他那样的人,你每天可以在路上碰见一千个一万个,而绝不会留下甚么印象。 那人来到了我的身边,停下,也作看橱窗模样,我已可以肯定他一直在跟踪着我,而这时他还在装模作样不开口,我冷笑一声:“朋友,有甚么事,说!” 那人显然料不到我会突然开口的,而我也预料着他会大吃一惊。 可是,他却仍然是那么镇定,像是甚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只不过略扬了扬眉,来表示他的惊讶。 从他的这种反应看来,他毫无疑问,是一个受过极其严格的特种训练的人物! 他立时沉声道:“卫斯理先生?” 我道:“我可以拿出身份证明来,供你检阅。” 那人一点也没有发笑的意思,他只是道:“请问,你是不是愿意和一个人见见面。” 我略呆了一呆,这时,我已约略有点料到这个人,和另外两个,站在离我不远处的是甚么人了,他们一定是柯克船长说及的某国特务口 而这个特务如此说,显然是他们的头子,要和我见面,我缓缓地道:“除了特务头子之外,甚么人我都愿意见,这样的答覆,满意么?” 这一次,那人不能再维持镇定了,他的神色略变了一变,那自然是因为我一语道破了他的身份! 他后退了一步,另外两人,立时向前走来,我立即又道:“如果用强迫的手段,我更不去!” 那人忙道:“绝不是强迫,只是请你去!” 我冷笑着,这时,一股极度的厌恶之感,自我的心底升起:“你们何必对我那么客气,你们已杀死了三位世界知名的科学家,又杀死了方廷宝,为甚么要对我那么客气?” 那人像是全然无动于衷地道:“卫先生,请原谅,我们只知道奉命行事。” 我狠狠地瞪着他们:“那么你们是三条狗,好,狗主人在哪里!” 那三个人仍然一点也不恼怒,那人道:“请跟我们来,就在不远处。” 这里是闹市,我很难设想某国特务的高级人员,会在闹市之中有据点。但是,当我看到这三个人中的一个,伸手不断在腰际的皮带扣上按着的时候,我也明白了,他是在通知也们的上司,到这里来。 我们沿着马路,走出了不到五十码,一辆房车在我们身边停下,车门自动打开,车中有人道:“卫先生,请上来,我们只不过谈谈。” 我毫不考虑就登上了车,车子由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司机驾驶,车后,坐着一个矮个子,面目也很平常,笑容可掬,看来十足像是一个小商人。 23 我一上了车,车就向前驶去,那小商人模样的人道:“请放心,车子只在闹市之中兜圈子。” 我道:“我们说话,大可不必兜圈子,是你们杀死了方廷宝?” 那人道:“这话得从头说起,我们委托柯克船长做一件事,但是柯克船长却出卖了我们!” 我并没有出声,那人又道:“柯克船长出卖我们,和你接头的详细经过,方廷宝都对我们作了报告!” 我的心中不禁暗骂了一声,人实在太下流了,方廷宝一方面是柯克船长的人,然而,他同时却又受了某国特务的收买! 我仍然不出声,那人又道:“方廷宝潜水回来之后,我发现他又想出卖我们,卫先生,我们只不过处置了一个叛徒,你不必紧张!” 我道:“方廷宝不会叛变你们!” 那人道:“他竟编造了一个荒唐透顶的故事,说甚么有一只大乌贼伏在飞机上,而当深水炸弹,炸死了那只大乌贼之后,海底除了零星碎片之外,就甚么也没有剩下了,这样的故事,骗得了谁?” 我呆了片刻,不禁叹了一口气。方廷宝没说出我和他同时在海底发现了那东西,是为了遵守诺言,还是为了别的原因。这一点,方廷宝已经死了,自然也无法求证了。 但是,那人所说的“荒唐的故事”,却千真万确。我在叹了一声之后:“你错了,方廷宝所说的一切,是真的!” 那人瞪大了眼睛:“真的?你要叫我相信,真有一只那样大的乌贼?” 我道:“是的,这一点,我相信报上立刻就可以有消息,你的手下,也应该查得出,的确出动过飞机,投掷过深水炸弹。” 那人呆了一呆:“那么,在海中,我们要找的东西,真的已不存在了?” 那人终于问到正题上来了,他这个问题,我实在十分难以回答,因为我已经知道,方廷宝死在他们的手上,而且,他们为了要得到那东西,曾经做了不少工作,谋杀了三个着名的科学家,还和臭名昭彰的海盗,柯克船长合作,如果我只是简单地回答一声”没有”,他们一定不肯就此干休,那么,我就有可能死在他们的手中,步方廷宝的后尘! 我迅速地转着念,而且也立即决定,装着甚么也不知道,是以我只是呆望着那人:“你们要找的?你们要找的东西是甚么?” 那人立时现出十分不耐烦的神色来:“卫先生,你是知道的,全知道的!” 我仍然摇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而当我在继续装成甚么也不知道之际,我知道,我可能已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因为如果对方得到我简单的回答,说是根本未曾看过那东西,那么,他可能不相信,但却也只能心中疑惑。但现在我那样抵赖,如果对方确知我知道内情,那么,这就糟得很了。 果然,当我表示我不知情之后,那家伙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拉长了脸:“我们以为你是痛快的人,怎知道你比方廷宝还要讨厌!” 我心中很恼怒,但是我却也无法发作,因为这时,我正在他们的手中。 我只是闷哼了一声:“我不明白你在说些甚么!” 我既然一开始便已决定否认一切,自然不能再在半途更改,只好一直否认下去,这时,连我自己也听得出,我的声音,显得十分尴尬。 那人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你为甚么人工作?” 我立时道:“我不为任何人工作。” 这句话,由于是实情,是以说来,倒也理直气壮。 那人又道:“你如果不为任何方面工作的话,那么,我劝你别和我们作对了……”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道:“你敌不过我们的,而且,那东西到了你的手中,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呆了半晌,那家伙的态度虽然嚣张,样子虽然可恶,讲的话也极其不中听,但是我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所讲的,乃是事实。我无法和他们作对,他们是遍布全世界的特务组织,我怎能和他们作对呢? 但是,那人也犯了一个错误,他如果以为我就此便会向他们屈服,那也大错特错了。 我考虑了一会:“我无心与你们作对,但是你们和柯克船长一样,都想要我的帮助,而找到一样东西,可是却又不肯说出那是甚么东西来。” 那人望着我,他想在我神情上看出我的感觉来,那是一件枉然的事,我就算心中慌张,面上也不会显露半分的。他道:“那是一件很奇特的东西,为了要得到它,我们已做了不少工作,但是到手之后,究竟有甚么用处,却也难以肯定!” 我笑了起来:“如果不是一件有用的东西,你们肯花那么大的功夫么?”我故意压低了声音:“那是甚么?是不是能够刹那间毁灭全世界的武器?” 那人给我弄得有点啼笑皆非,但是这个特务头于,究竟不愧是有办法的人,他笑了笑:“卫先生,我们既然见了面,而你又知道我的身份,所以,尽管你不肯说实话,但是我却不能不坦白,我告诉你,对于那东西,我们也只知道一点点。” 我不置可否,也不表示我很想知道那东西究竟是甚么,虽然我心中极想知道。 我记得柯克船长说过,他说,他对那东西究竟是甚么,还不甚了解,但是他相信某国特务,一定知道了不少,现在那人这样说,和柯克船长的说法,恰好吻合。 那么,他是不是会讲给我听,有关他们已知那东西的资料呢? 我不出声,那人继续讲下去:“那是一件十分奇异的东西,我想先让你看看它的外形!” 他伸手,按下了椅背上的一个钮,弹开了一扇门来,那地方,本是豪华房车的一个酒格,但在那人的车子上,里面却是一个小小的文件柜,他在柜中抽出了几张放得相当大的照片来,交在我的手中。我在接过照片之前,抬头向窗外,看了一眼。 至少那人直到如今为止,还是在遵守着诺言的,因为车子只是在闹市中打着转。 路上的人、车都很拥挤,但是我在这辆车中,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中一样! 我接过了照片,那人道:“这几张照片,还是那东西在一个富翁家中陈列时,我们的人拍下来的,请你注意那只露在石外的圆球面。” 我仔细地看着,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东西的照片,然而我对这东西,却一点也不陌生,因为柯克船长曾向我详细地描述过它的外状。 那东西真和柯克船长描述的一样,一条长条形的石笋,有大约六分之一的球体,露在外面,即使是在照片上,也可以看到,那球面是光滑细致的金属,那绝不会是天然的东西。 24 那人的手指,指着那个球面:“我们对石头没有兴趣,重要的是那个圆球。” 我仍然不出声,那人又道:“我说的全是实话,对于这个圆球,我们所知不多,但是已知道它有极强烈的磁性反应,强烈到难以想像的地步。” 我一样不出声,心中却在想,关于这一点,柯克船长也已经向我说过了。 那人又道:“关于那个圆球,我们的人,费了很大的心机,才刮下了一点屑未来,经过化验──” 他讲到这里,又停了一停,我登时紧张了起来,但是我仍然未曾出声,因为我知道那人一定会继续说下去的。果然,他在略停了一停之后,叹了一口气:“我们竟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 我实在忍不住不发问了:“你是说,那是一种地球上所没有的金属?” 那人望了我一眼:“我要修正你的话,那是地球上没有的东西,因为我们甚至不能肯定它是不是金属。” 我皱起了眉,自照片上看来,露在石外的那球体,有着金属的光辉,它毫无疑问,应该是金属。然而这时,我却也没有理由不相信那人的话。 那人续道:“我们的科学家费了很多功夫,只能假定这些粉末的性质,和石墨有一点类似,但是它的性质却十分稳定,地球上似乎还没有性质如此稳定的物质,或者说,还未曾发现。” 那人微微叹了一声,才又道:“现在你该知道,我们为甚么亟想得到那东西了?” 我并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我有点不明白,为甚么当那东西在那富翁家的大厅,作为摆设的时候,你们不下手?” 那人摊了摊手:“那时,我们还不能肯定这东西是不是有研究价值,而当我们肯定了这一点的时候,它已经决定交给齐博士了。” 我冷笑道:“据柯克船长说,你们曾企图出高价购买,但遭到了拒绝。” 那人“哈哈”笑了起来:“的确是,卫先生,现在你已不能不承认,你对那东西是早已知情的了吧?” 我呆了一呆,我在无意中,已经推翻了我以前的一切否定,那使我感到相当尴尬,但是我却仍然绷住了脸,一声不出。 那人又吸了一口气:“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和方廷宝一起潜入海底,是不是见到了那东西。” 那人的这一个问题,以十分严重的语气,提了出来,我知道,如果不小心回答的话,那人一定不会再对我如此之客气的了。 我略想了一想,才道:“我想我不必瞒你,当深水炸弹赶走了那只大乌贼之后,我和方廷宝,再度下水,的确是为了想发现那东西。” 当我讲到这里的时候,那人欠了欠身子,现出十分关注的神情来。 我立即又道:“但是我们失望了,连续爆炸的深水炸弹,威力太大,飞机也被炸成了碎片,三位科学家的尸体,不知所终,我们甚么也没有发现。” 那人的面色很阴沉,一声不出。 我又道:“所以,你们以为方廷宝叛变了你们,而将他杀死,是十分不智的错误行为。” 那人的脸色更加难看,车子仍在市区之中,兜着圈子,我略挺了挺身:“我想,我应该下车了!” 那人却并不示意司机停车,只是缓缓地道:“我还会来找你,希望你考虑一下。” 我已经决定不将在海底看到过放到木箱中的石头一事对任何人说。在海底看到过那东西的,只有我和方廷宝两人,现在方廷宝已死了,只要我不说,就决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 所以我道:“我没有甚么可以考虑的,事实上,我是一个好奇心极强的人,如果我在海底发现了那东西,一定早已将它弄上海面来,不会仍让它留在海底。” 我讲的话,在情理上,十分可信。 不过那人仍然抱着疑惑的态度:“或许,你准备留着,自己来研究。” 我不得不佩服那特务头子的推测力,因为我的确是想那样做的。但是我却立即道:“你想想,以你们国家的科学水准,尚且不能弄明白那是甚么,我个人有甚么力量,可以独立来研究这东西?” 那人点了点头,看来,他对我是信任得多了,他用手指,在和司机隔开的玻璃之上弹了一弹,车子驶到路边,停了下来。 车子一停,那人便道:“再见,卫先生。” 我开车门,跨下车的时候道:“先生,我倒不想和你再见了。” 那人笑了起来:“我们是不是再见面,那得看你今天和我讲的,是不是全是实话。” 我没有再说甚么,下了车,走上了行人道,当我再转过身来时,那辆车子已经驶走了。 那时,我的心中十分乱,我对那东西,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其一,那东西百强烈磁性反应,其二,是那圆球的构成物质,因某国科学之进步,尚且研究不出那是甚么物质。 我呆立了一会,才慢慢向前踱去,由于我心中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想着事,是以在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离我住所不远之处,我又停了停,停在街角,当我继续向前走去的时候,一个高级警官,自车上跳下,向我疾奔了过来。 我站定了脚步,那高级警官直来到了我的身前:“卫先生,上校请你去。” 我皱了皱眉:“我才和他分手不久。” 那警官道:“是,但是事情又有了新的变化,卫先生,请你立即登车。” 我跟着那警官,上了那辆警车,警车上有七八名警员在,我才一上车厢,那警官便关上了车门,那使我呆了一呆,然而更使我发呆的事,还在以后! 25 我那时还弯着身,未曾坐下来,就看到三五个警员,一起用手枪对准了我! 就算是一个白痴,在那样的情形之下,也可以知道事情是大大不对头了! 但是,在那一刹间,我还只当事情有了甚么突变,易于冲动的杰克上校,又将我当作敌人了。 然而,我却料错了,就在那一刹间,一个一直背对我的警员,转过头来,向我微笑着,当我看到了那警员的面孔时,我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警员”竟是柯克船长! 那实在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柯克船长被杰克上校带走了,那是我亲眼目睹的事,就算柯克神通广大,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是以一时之间,我实在是呆住了,我一生之中,不知经历过多少稀奇的事,但是却以现在这一件最为不可能了!然而,事实毕竟是事实,柯克船长望着我,笑着,已开了口:“感到意外,是不是?” 他已开了口,他是柯克船长,那已是没有疑问的事情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坐了下来。我一坐下,立时有两柄手枪,抵住了我的腰际,而警车已然向前疾驶而出。 我像是自言自语地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我真不明白。” 柯克船长“哈哈”笑了起来:“你们太低估我的力量了,我的力量,无远弗届,这里警方,也有我的人,当杰克想解我回去的时候,我就命令我的人发难,现在,上校还在那家潜水打捞公司的秘室之中,大发雷霆,只怕他要很久才能出来!” 我又深吸了一口气,柯克实在是一个难以用一般形容词去形容他的犯罪分子,他竟做了一件那样惊人的事,我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柯克船长又道:“自然,杰克上校有人作伴,大约有七个警员陪着他,而现在在这里的,全是我的人,你不必想反抗!” 我略略看了一下车厢中的情形,我实在是没有反抗的余地,我只好问道:“你准备带我到哪里去?” 柯克搓着手,他现在,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了,是以他的神情,也非常得意,他道:“我是从海上来的,当然回海上去。” 我吃了一惊,忙道:“我可不是从海上来的。” 柯克船长大笑了起来:“放心,我不会逼你做海盗,但是你一定要带我到那东西所在的地点,只要我能找到那东西──” 一等他讲到这里,我便大声道:“我根本没有发现那东西!” 柯克船长根本不理会我的话,他只是冷冷地道:“那么,你将要沉在海底了,真可惜,你美丽的妻子,等不到你回来了!” 我又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万恶不赦的海盗,他真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他是在以杀我作为威胁,要我带他去找那东西! 26 第八部 剖开圆球的意外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再否认我未曾在海底见过那东西,也是枉然,我只好问他:”你如何这样肯定我一定在海底见到了那东西?” 柯克笑了一下:“我早知道方廷宝出卖了我,你和方廷宝一起下水,如果你们在海底发现了那东西,方廷宝一定会在海底害你,而你们两人,在极狼狈的情形之下,浮出海面,杰克这傻瓜,可以相信你们只在海中发生一点小意外,我不同,我知道在海底曾发生了甚么!” 柯克在讲着,我一声不出。 等到他讲完了,我叹了一口气:“船长,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推理本领,好了,我带你去!” 从警车的车窗外望去,车子已经驶上了往海滩的公路了,接着,警车驶出了公路,在一条高低不平的小路上驶着,直达海边。 陈子驹也走出来,他站在海边,有一艘船停在海边,我已不是第一次看到那艘船,我第一次和柯克船长会晤,就是在那艘船上。 我是被几个警员押着下来的,直趋海边,登上了那艘船,当我站在甲板上的时候,看到那辆警车,在那警官的驾驶下,以极高的速度,冲向海中,在快到海边时,那警官纵身自车中跳了出来,而车子继续向前冲去,直冲到海水之中,转眼之间就沉没。 所有的人全上了船,船立时向前驶去,我被押进了驾驶舱,停在一张桌前,桌上铺着海图,柯克道:“请你指出地点!” 我苦笑了一下,事情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了,我几乎无法应变。 我本来的计划是,在回到家中之后,至少在三个月之中,当作甚么事也未曾发生过一样,然后,等事情冷下去之后,再到海中去找那东西。 在我的计划中,柯克船长至少会在监狱渡过三年五载。 可是柯克船长却像是变魔术一样,突然冒了出来,我的计划自然也完全无法实行了! 我望着海面:“船长,我声明在先,我对于这件事已完全不感兴趣,当你找到那东西之后,我一定要回去,你得先答应我。” 柯克船长道:“你不和我一起研究?” 我大声道:“我决不和你这种人一起,做任何事,那怕这只圆球之中,会有仙女跳出来,我也不感兴趣!” 听我说得那么坚决,柯克船长也不禁呆了半晌,他才冷笑着:“我倒认为,从我们见面起,直到现在,我的行为,并没有甚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我的手指在海图上移动着,然后,指出了我记得的地方,驾驶的船员,立时照我所指的方向,向前驶去,在那时候,我只感到十分疲倦,而且,还感到有一点昏眩,我实在想休息一下。 我后退了几步,在一张椅上,坐了下来。 我之所以感到疲倦,当然不是生理上,而是心理上的疲倦。因为我在和柯克船长的交手过程之中,几乎是没有一次占上风的。 最后,我带人去找柯克,是以为柯克杀了方廷宝,当我知道自己料错的时候,心中已有着说不出来的不舒服,何况忽然之间,又有了那样的变化! 我坐着,以手撑着头,闭上了眼睛,对于四周围发生了甚么事,根本不加理会。我只听得柯克船长问了我两次,问我到时是不是想下水,但我却没有睬他。 我至少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不变,足有一小时之久,才觉出船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 当我抬起头,睁开眼来时,只见已有四个人,换上了全套的潜水装备,站在船舷。 船终于完全停下了,那四个人相继跳进了海中,柯克船长以一种十分异样的神情望着我,我给他望得更不舒服,忍不住道:“你放心,我绝不是一个不肯承认失败的无赖,我所指的地点是正确的!” 柯克船长用很低的声音道:“希望那样。” 正在这时,无线电通讯仪中,有了讯号声,柯克忙转过身去,按下了一个掣,有声音传了出来,道:“地点正确,我们看到了一些飞机的碎片。” 柯克回过头来,向我笑了一下。 接着,又有另一个人的声音道:“我看到了一条大到不可思议的乌贼触须。” 我道:“告诉他们,那东西是在一块岩石的旁边。” 柯克船长照我的话说了,过了不到五分钟,便听到有人道:“船长,找到了,在一个木箱中。” 柯克船长的神情兴奋之极,他不由自主地挥着手:“快将它带上来,快!” 我站了起来:“船长,是实现你诺言的时候了,请下令给我一艘快艇,我自己会回去。” 柯克望着我:“我已经找到那东西了,你难道连看都不想看一看?别忘记,那东西可能是你一生之中所见过的最奇特的东西!” 柯克船长的话,自然有着极强的诱惑力,但是我在心灰意冷之余,这样的诱惑,对我也不起作用了,连我自己也有点奇怪,我竟能立时拒绝,毫不考虑,或许,那是因为我很少遭到那样的失败,而这样的失败,使我心理遭到了莫大打击的缘故。 我立时道:“不,我不感兴趣!” 柯克船长又望了我片刻,才向一个船员道:“好,给他一艘燃料充足的快艇!” 那船员答应了一声,立时走了出去,我也跟着来到了甲板上。 27 当我来到了甲板上的时候,已经有几个潜水人,托着那木箱,浮上水面来了。当我看到了这样情形之后,我不由自主,停了一停。 这时候,柯克船长也来到了甲板上,他以极其兴奋的语气叫着:“快,快一点!” 在经过了如此的曲折之后,那东西终于被他获得,他的兴奋,自然大有理由。而我心中的沮丧,也正好和他的兴奋成正比例。 我站了一分钟左右,两个潜水人已到了船边,那只木箱也已由船上的船员,扯了上来,我已准备跨下快艇去了,柯克船长突然大声叫着我的名字:“你不要看一看那神秘的东西?” 我跨下去的一只脚,僵在半空之中。 在刹那间,我的心中,着实矛盾得可以。我的的确确,不愿意再和柯克船长在一起,但是,看一看那东西,也耽搁不了多少时间,又有甚么关系呢? 柯克船长又道:“我已经答应让你离去,你不在乎多逗留几分钟吧?”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我无法不承认,好奇心太强,是我的最大弱点。虽然,无数有趣的事,也是因此而来,但是无数的麻烦,又何尝不是由此而来? 我缩回了脚,转过身来。柯克船长已经推开了两个船员,来到了那木箱之前,俯身用手,用力扳开了木箱,那根石笋,已呈露在我们的眼明。 但是要等到柯克船长,将石笋翻了过来。我们才看到那露在外面的球面。 那是一种暗哑的银白色,任何人一看到这种色泽,必然联想到金属。可是,据那特务头子说,那并不是金属,我本来是决定站立着不动的,但这时,在看到了那个球面之后,我就不由自主,向前走去。 柯克船长的神色更兴奋了,他俯身用手抚摸着那灰白色的球面,涨红了脸,叫道:“拿锤子来!” 我忙道:“你要干甚么?” 柯克船长抬头望了我一眼:“自然是砸碎石头,将这球取出来!” 我还来不及表示我的意见,一个船员,已将一柄沉重的铁链,交到了柯克船长的手中。 那时,我的心中十分乱,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表示我的意见才好。 我现在就站在这根来自路南石林的石笋之前,而且,事实看来,再明白不过,这只圆球,绝不是用手工镶嵌进去的。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来,这圆球本来一定是深藏在石头的内部,由于石头的风化,那个圆球才现出了球面来。 要明白那个圆球中有着甚么秘密,自然得将石头打碎,将它完全取出来。 可是,当柯克举起巨锤,向下击去的时候,我心中总有一股十分异样的感觉,我感到柯克船长的行动是在破坏,而不是在建设。 可是,那种感觉,存在于我的心中,却又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我无法具体地说出我的感觉来,是以在刹那间,我只是叫道:“小心些!” “砰”地一声响,柯克船长的第一锤,已然击下去。 他的臂力相当强,而石笋的质地,本来就不是十分坚硬,是以一锤击了下去,石屑四飞,可以看到的球面已经更多了! 柯克船长伸手去抹石屑,他显得更兴奋了,第二锤又重重击了下去。 那一锤奏效更甚,将那根石笋,击得断成了两截,那圆球已有大半露在外面了。 柯克船长敲下了第三锤,锤和石头才一接触,那只金属圆球,便自石中,滚了出来,柯克船长几乎是向着那只圆球,直扑过去的,他抱住了那只球,捧了起来,看他的神情,像是饿极了的人,捧住了一个大面包。 他的双眼紧盯在那只圆球,突然之间,他叫了起来:“天,这上面有文字!” 看到那只圆球离开了石头,本来我的心中,又已经决定,我离开的时候,应该到了。 然而,柯克船长那一下惊喜交集的呼叫声,却又将我留了下来。 我看到柯克船长抬起头来,向着我叫道:“你快过来看,这上面有着文字,那好像是中国字,你快过来看看!那是甚么!” 我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我甚至未曾考虑过,就大踏步向前走了过去,柯克船长仍然双手捧着那圆球,只不过略向我伸了伸。 我也看到了,柯克船长并不是大惊小怪,那圆球上的确刻有文字,而且,看来也像是中国字,但我却一眼就看出,那不是中国字──不是任何时代的中国字。 字一共有两行,很小,很精致,镌刻得很深,一个一个,数了一数,一共是二十二个字。 当我仔细地看着那些文字之际,柯克船长的确是显得很焦急,他不住问道:“甚么字,说些甚么?这圆球是甚么东西?” 我摇了摇头,道:“你问我也没有用,我不认识这些字,它们不是中国字。” 柯克船长的知识的确不凡,他道:“或许那是中国古代的甲骨文?” 我仍然摇着头,道:“不可能,我是中国人,对中国文字的沿革,也有过一定的研究。我可以肯定,这不是中国任何时候的文字。” 阿克船长又道:“或许,那是印度的梵文?” 我皱着眉头,这二十二个独立的文字,自然也不是印度的梵文,它每一个字,看来就像是一幅精细的图画,笔划有粗有细,但是却安排得极其均匀有数。 中国的文字组织上已经可说是无懈可击的了,但是比起这金球上的二十二个字来,却还是瞠乎其后。 阿克船长得不到我肯定的回答,但是他却一点也没有显出失望的神色来,他大声道:“你看,我没有料错吧,现在便可以肯定,地球上早在几亿年之前,就有过高度的文明,当时的人,能制造出这样的圆球来,就像是……就像是……” 柯克船长挥舞着那圆球,我问道:“就像是甚么?” 柯克船长高兴地笑了起来:“就像是我们现代人,在每一次世界博览会的时候,将现代文明的一切资料,放在一只不锈钢的球中,埋到极深的地下去一样。我认为,在这只球的内部,也有着同样的,三亿年之前,地球人的文明的一切纪录!”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柯克船长的譬喻,十分恰当。他捧着那金属球,向船舱中走了进去:“来,让我们把它剖开来,我不相信你不想知道,我们上一代的人是如何生活的。” 28 我不等他的话讲完,便已跟在他的后面,一起走进了船舱之中。 因为那发现实在是太诱人了。柯克船长口中的“上一代人”,并不是我们一般所说,和我们这一代,相隔只有三二十年的上一代。 这“上一代”,和我们相隔,有几亿年。 地球的寿命,已经假定为四十五亿到六十亿年之间,而人的出现,或者说生物的出现,却只不过几十万年的历史,和地球的寿命相比较,实在微不足道。 那么,是不是我们所知的生物出现之前,地球上的确已曾经出现过人?这些人,如果曾在地球中生活过,那么,他们是如何灭绝的? 我在跟着柯克船长走进船舱中的时候,心中的疑问,此起彼伏,脑中只是“轰轰”的一阵乱响。 柯克船长将那圆球,放在桌子上,他的手下,已经推来了一座精巧的金属刨床。 我直到这时侯,才定了定神:“船长,你就在这里,便准备将它剖开来?” 柯克道:“自然,你看,我甚么都准备好了,我知道,我要得到这只金属球,就没有甚么力量可以阻止我,我一定会得到的!” 我并没有再说甚么,因为柯克船长已经将那圆球,牢牢地夹在那刨床上,接上了电流,拉下装有锋利刨刀的──,将刨刀接近那圆球。 当锋利的刨刀,和那圆球接触之际,刀锋毫无困难地,就陷进那圆球之中。 我怪叫道:“小心些,如果你肯定球中藏有值得我们研究的东西!” 柯克船长:“我会小心的!” 他果然小心地操作,他转动着那只圆球,让刨刀陷进去大约半寸左右,团团切了一周,才抬起头来。 他道:“我假定这个圆球的球壁是半寸厚,那么现在松开夹子,就可以分成两半了,如果还分不开,那么我就再切进半寸。”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他的做法,柯克船长开始扭松夹子的螺旋。 那时候,我和他两人的心情,真是紧张到了极点。 因为,那圆球之中,究竟有甚么,立时可以揭晓! 我看到夹子松开,柯克船长捧起了那圆球,在刨床上顿了顿,虽然那一道痕已相当深,可是那圆球却并没有齐中裂开来。 柯克船长抬起头来:“还不够深!” 我走近去,又看那圆球上的切痕,半寸深的切痕之内,仍然是那种灰白色的物质,我点了点头,道:“再切深半寸试试。” 柯克船长又将那圆球夹牢,沿着旧切痕,再度用削刀,切深了半寸,切痕已经深达一寸了! 但是,当圆球取出来之后,仍然没有裂开来。 我和柯克船长两人,都齐齐吸了一口气,已经有了一寸深的切割,圆球还未曾齐中裂开,那就是说,球壁比我们想像中更厚。 而球壁既然比我们想像中来得厚,那么,除了将切割加深之外,也就不会有第二个办法。 柯克船长又将圆球夹了起来,又切深了半寸之后,情形和上两次一样。 我和他两人,手心都有点冒汗,当他进行第四次切割的时候,情形更紧张了,但是在割痕深达两寸之后,取了圆球出来,仍然未曾分为两半。 柯克船长将圆球放在刨床上,走过去,喝了一口水,才对我道:“卫斯理,你去试试,球壁竟厚得超过两寸,这实在难以想像!” 的确,球壁那么厚,这是有点难以想像的事,因为那圆球并不大,球壁厚达两寸,它的中心部分,已没有甚么空间了。 我吸了一口气,正待向前走去,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间,我听到在刨床上的那圆球,发出了一下如同甚么东西撕裂的声音。 我和柯克船长立时向刨床上看去,由于接下来所发生的事,实在是我们万万意料不到的,是以我的叙述,可能有些颠倒,也可能有点混乱,但无论如何,对于以下当时所发生的事,我已是尽力而为的了! 当我和柯克船长两人转头,向刨床上望去之际,我们看到,那圆球已然裂了开来,圆球好像是被一种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撕裂的,我们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圆球在裂开之际,那种灰白色的物质,被拉成很多细丝,我和柯克船长都兴奋地叫了起来。 我们之所以发出兴奋的呼叫声来,自然是因为那圆球终于裂了开来,我们可以知道在那圆球之中,究竟是甚么了,但是,我们的叫声才一出口,在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时间内,我们看到有一样东西,自那圆球之中弹了出来! 那东西射出的速度极高,以致我们根本无法看到那是甚么东西。 自圆球射出的东西,“拍”地一声响,射在刨床上的钢支杆上。 直到那时候,我们才看清,那是一只如同高尔夫球大小的小铁球,那小铁球附在金属杆上。 我们可以看清那小铁球的时候,也不会超过百分之一秒,紧接着,整座金属制成的刨床,就像是纸扎的一样,又像是一股极大的力量在挤榨它一样,迅速地扭曲,挤成一团。 而在这不到两秒钟的时间内,船舱内所有的金属物品,一起飞舞起来,以极高的速度,飞向扭曲的刨床,附着在刨床之上。 同时,只听得在船舱之外的人,一起惊呼了起来,在我们根本来不及知道是发生了甚么事之际,一下隆然巨响,一只锚,破壁而入,飞了进来,撞向那只扭曲了的刨床。 柯克船长大声叫了起来,他全然是为了惊恐,是以才大叫起来的,我在那一刹间,直觉地感到,这艘船靠不住了,我一拉他的手臂:“快走!” 我们两人一起向船舱外冲去,一出船舱,只见船舷上的不锈钢栏杆,已在迅速地扭曲着,船上的人,乱成了一团。 我大声叫道:“快跳下水去!” 29 我和柯克船长,是同时跳进水中的,在我们跳进水中去的时候,听到了几下惨叫声,那是有几个人被飞舞着、投向船舱中的铁器击中时发出的声响。 我一进入水中,便拚命向前游,当我游出了三四十码之后,才转过身来。 那时,发生在海面上的事情,真令我看得目瞪口呆。 那只游艇,像是被一种极其巨大的力量在挤榨着,木片在那种挤榨之中,纷纷飞向半空,发出劈劈拍拍的声音,而船身在渐渐缩小,终于,缩成了一团,水面上浮满了木片和油,那艘游艇,已经变成了一团,沉进了水中,泛起了一阵泡沫。 前后还不到三分钟! 海面上浮着不少人,柯克船长正在向我游来。 当柯克船长游到我身边的时候,他急速地喘着气:“甚么事,发生了甚么事?” 我苦笑道:“你一直和我在一起,如果你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我也不知道。” 柯克船长一面划着水,一面仍然喘着气,事实上,每一个浮在海面上的人,都现出极其惊骇的神情来。 我一定也是一样,我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是总可以感到我脸上的肌肉,在不断地跳动。 人渐渐向柯克船长游了过来,其中有两人,居然将一只翻转在海面的救生艇,翻了过来,我们都向那艘救生艇游去。 等到所有的人都上了救生艇,柯克船长点了点人数:“不见了十一个人。” 救生艇上,没有一个人出声,这时,大海的海面上,平静得像是甚么事也未曾发生过一样,只不过是那艘设备精良的游艇已经不见了,而海面上有许多木片和油花,正在飘开去。 柯克船长转过头来,望定了我:“甚么事?是不是发生了爆炸?那圆球中心,是一颗炸弹?” 他在那样说的时候,语气是犹豫不定的。游艇在刹那之间毁灭,那使人自然而然,联想起突如其来的爆炸。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才从海中挣扎上救生艇,自然不会感到舒服,而且我们在大海中漂流,前途茫茫,只是充满了极度的疑惑。 我一面摇着头,一面道:“船长,你应该知道,如果是突如其来的爆炸,你和我都绝对逃不出来。” 柯克船长是一个极其坚强的人,关于这一点,实在是不应该有丝毫疑问的,可是,那时他在讲话的时候,声音中却带着哭音。 他道:“那么,是甚么力量,毁灭了我的船?” 在救生艇上,没有一个人回答得出来。 当事情发生之际,只有我和柯克船长两人在那个舱中,如果我们两人也得不到答案的话,那么.其他人自然更不知道了。 在静默中,有一个人忽然哭了起来,我循着哭声看去,在哭泣的人,是一个身形十分魁伟粗壮的大汉,可是这时,他却哭得像一个小孩子一样。 他一面哭,一面道:“我们一定是触怒了上帝,一定是上帝在惩罚我们!” 柯克船长突然呈现一种不可控制的情绪,大声吼叫了起来,道:“你别触怒我,触怒了我,比触怒上帝,还要可怕得多。” 那大汉双手掩着脸,仍然在哭着:“没有甚么再比刚才发生的事可怕的了,世界上不会有更可怕的事了。” 柯克船长的面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在救生艇中的那么多人,我最镇定。我听得那大汉这样说法,心中陡地一动,略为挪移了一下身子,来到了他的身边,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那人神经质地震动了起来。 我道:“兄弟,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可以告诉我,当时你在哪里?” 那大汉失神落魄地道:“我在机房。” 我又问道:“在那里发生了甚么事?” 那大汉的身子,剧烈发起料来,我又道:“你自然不知道究竟发生甚么事,但如果你将当时的情形,详细说一说,或许我们可以找出事变的原因来。” 那大汉又抖了好一会,才道:“我……正在机房中,有三个人和我在一起,所有的机器,突然扭曲起来,也们都像是有生命一样,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向墙上撞去,两寸直径的铁链,扭曲得像是面条一样,所有的螺丝、钉子,先飞了出来,陷进了墙中,那三个人避得不够快,被机器撞在墙上,撞得……接着,机器撞破了墙,天啊,我们一定是触怒了上帝!” 我的身子也微微发起抖来,因为那大汉的叙述,使我想起了我和柯克船长眼前发生的事:那张刨床,在我们的眼前,好像一只纸扎成的东西一样,迅速地挤成了一团,那种情形,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我望了望柯克船长:“船长,你明白了么?” 船长摇着头,没有说甚么。 我又道:“船长,你应该明白了,事实是,突然之间,有一股极强大的力道,对金属,特别是铁,发生作用,所有的铁全被破坏,你的船被那股强大的力道,将船中的铁全压了出来,就此毁灭了,而来不及逃生的人,便被铁压在中间,压死了。” 柯克船长喃喃地道:“那……那是甚么力道,甚么的力道强大得如此惊人?” 我的心中十分乱,但是我还是得出了一个头绪来,我道:“照这样的情形看来,是磁力,极大的磁力!” 救生艇上所有的人,都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磁力是小学生都明白的一种力量,但是磁力强大到这种地步,这却又不是任何人所能接受的了。 我又道:“将一块磁铁放在铁粉之间,会怎么样,柯克船长?” 柯克船长苦笑了一下:“所有铁粉,都向磁铁附去,附在磁铁之上,可是──” 我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现在的情形,就是这样,所有的铁铸品,全部都飞向那强大的磁力来源,就像是铁粉一样!” 柯克船长有点结结巴巴地道:“你是说,在那圆球中心,是一块磁力强大到了极点的磁铁?” 我叹了一口气:“一定是,那圆球本来对磁力起着隔绝作用,船长,我们闯祸了!”柯克船长的神色苍白,我又道:“现在,游艇中的铁,被那点磁力中心作用,扭曲成了一个大铁球,这个大铁球,会受感应而变成一块更大的磁铁,那磁力是如此之强,我们闯祸了!” 柯克船长喃喃地道:“可是……可是它已沉进了海底!” 我摇着头,道:“这是一股超乎我们想像力之外的强大磁力,我相信──” 我才讲到这里,就听到海面上,传来了一下又一下急速的轮船汽笛声。 我停了口,救生艇上许多人,都现出十分兴奋的神色来,有船来了,他们自然都以为自己可以得救了!” 但是我却一点不乐观,相反地,我心直向下沉。 30 第九部 魔鬼一样的强大磁力 汽笛声愈来愈近,一艘船已在我们的视线之内出现,我已经可以看清它是一艘相当旧的货船,但是它向前驶来的速度之快,令得我们每一个人,目瞪口呆! 它简直不是向前驶来,而是向前直冲了过来的,速度之快,简直可以和喷射机冲向跑道时的速度相比拟。一艘这样残旧的货船,不可能以那样的高速行驶,但是现在,它的确以那么高的速度向前冲来。 我们都可以看到,这艘船的船身,在摇摆着、震汤着,也可以看到船员在甲板上慌张地奔来奔去。 我突然之间,冲动地叫了起来:“快弃船!” 可是,不论我如何叫,船上的人自然听不到,然而我还是不断叫着,直到柯克船长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臂,我才停止了叫唤。 而这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 那艘货船,来到了刚才我们那艘游艇沉没的地方,突然倾侧,我们离开那地方并不远,都可以听到钢板的断裂声,也可以看到货船身上的起重机架,折裂、倒下,迅速地沉入海中。 那种下沉,和钢铁在海中的自然下沉不同,显然是被一种极大的力道硬扯下去的,是以在海面上出现了巨大的漩涡。 我们也看到,这艘货船上的船员,在货船倾侧之际,有很多个跌进了海中,他们在海面上,根本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就随着急速旋转的漩涡,而被卷进了海底。 那般倾覆了的货船船身,急速向下沉去,转眼之间,便被海水吞没。 但是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完全完结,在货船被海水吞噬之后,许多木箱浮了上来,那些木箱大都全被挤碎了,但中间也有一两个是完整的。 木箱在海面上飘了开去,整艘船上的人,竟没有一个浮上水来。我想像着那些船员被夹在扭曲的钢板之上,变成了死人的情形,忍不住想呕吐。 救生艇上没有一个人出声,因为刚才发生的事,实在太恐怖了,就像是世界末日一样。过了好久,我才低声道:“你猜那艘货船,在海底变得怎么样了?” 我那时讲话的语气,就像是我自己在问自己,在我的话出口之后,也没有人来搭腔。 过了好一会,柯克船长才道:“根据你的想法,那艘货船上所有的钢铁,一定已将我的游艇包住,而这些钢铁,也已受了感应,变成了强力的磁铁!” 我点了点头,突然之间,我尖叫了起来:“我们得赶快向全世界发出警告,警告所有的船只,不能经过这里,也警告所有的飞机,不能飞临这里的上空!” 当我在那样尖叫的时候,我的神情,实在已经处在一种极不平衡的状态之中了,而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睛望着我。 我以一种不能遏制自己冲动的姿态大声喝道:“你们望着我作甚么?” 柯克船长这时倒比较我还要镇定些,他道:“他们除了望着你之外,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我们自己也在海上漂流,有甚么法子可以通知全世界?” 我不由自主,喘起气来。 不错,我们正在海上漂流,我们无法确定自己现在是在甚么方位,也绝没有法子呼救。而且,我们离两艘船沉没的地点,也愈来愈远。 我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船长,你还记得我们出事地点的正确位置?” 柯克船长望着我,像是一时之间,不明白我那样说法是甚么意思。 我道:“如果你记得,那么我们一脱险,就立时可以向全世界发出警告。” 柯克船长又呆了片刻,才喃喃地道:“我记得,可是我们甚么时候脱险呢?” 的确,我们甚么时候,才能结束在海上的漂流呢? 大海在许多文人的笔下,美丽无匹。的确,当你在豪华的船上,欣赏着海景的时候,大海是美丽的,但是当七八个人挤在一艘救生艇中,作毫无希望的漂流之际,观感就完全不同了。 我说我们的漂流是“毫无希望”,倒一点不是夸大之词,我们逃走得既然如此仓皇,自然不可能有任何食物饮料带出来。在太阳的蒸晒下,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已泛起了一层盐花。 而且可以看得出,在很多人的脸上,已经有着死亡的阴影在笼罩着了。 我们甚么时候可以遇救呢?根本没有人说得上来! 天慢慢黑了下来,当犹如一团红火样的太阳在海面上消失之后,天完全黑了,救生艇仍然在海面上漂着,有一个人想拉开喉咙唱歌,可是他发出来的声音,却令人无法忍受得下去。 柯克船长大声喝道:“住口!” 那人却突然站了起来:“你已不再是船长了,我喜欢怎样就怎样!” 直到这一刻,我才见到柯克船长凶狠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一面,救生艇是那么小,但是柯克船长在那人的话才一出口之后,还是向前疾扑了出去,他双手立时扣住了那人的脖子。 救生艇在剧烈地震汤着,摇晃着,我赶紧也扑了过去,想将柯克船长的手拉开来,但是柯克船长的气力是如此之大,以致我竟拉之不动。 那个刚才对柯克船长出言不逊的人,现在尝到了苦果,他的双眼,紧紧凸了出来,他虽然还在挣扎着,但已经渐渐忍受不住了! 我看到这等情形,扬起了掌来,就待向柯克船长的后脑,劈了下去。 虽然,这绝不是适宜打斗的时刻和地方,但是看来,除非能将柯克船长击昏过去,不然,我想那人一定要被柯克船长扼死了。 可是,就在我扬起手来之际,柯克船长竟然先发制人,他的双手并没有松开那大汉的脖子,他只是将那大汉陡地拉近,双臂一缩,双肘便重重撞在我的胸前。 那一撞的力道极大,而且是我绝不会堤防的,我的身子一晃,几乎跌下海去! 我自问要和柯克船长对打,不会敌不过他,只是当我又站定了身子之际,我已没有必要再和他打斗了,因为刚才被他双手扼住脖子的那人,已经倒了下来,谁都可以看得出,他已经死了! 柯克的面色铁青,他嘶哑地叫道:“我是船长,我仍然是船长,你们明白了么?” 除了我之外,所有的人都立时叫道:“是!” 有两个人讨好地道:“船长,将这个人抛下海去吧!” 柯克船长冷冷地道:“不,留他在救生艇上,我们可能要靠他来救命!” 显然是每个人都明白柯克船长那样说法是甚么意思,因为刹那之间,人人都静了下来。 我自然也明白柯克船长那样说是甚么意思,是以我的心头,起了一股异样的恶心之感,我忍不住叱道:“柯克,你在提议我们吃人肉?” 31 柯克倏地转过身来,向我发出狞笑,在黑暗中看来,他的两排牙齿,在闪闪生光,他失声道:“是的,兄弟,吃人肉,而且是生的!” 我急速地喘着气,柯克一定是疯了,没有一个神经正常的人,会说出如此可怕的话来的。 但是,我却又不得不承认,柯克船长这时的面色虽然难看,然而他的神情却很镇定,他直视着我,又用他那种冷酷无情的声音道:“不必太久,当我们在海上漂流四日或是五日之后,你就会因为少分一只手指,而和人打架,兄弟!” 我并没有再回答他,我也绝不想再回答,我只是在恨自己,何以在柯克让我离去的时候,我竟然不走,而留下来要看那只圆球。 如果我当时走了…… 这样想,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因为事实上我未曾走,以致现在,和这个公然倡议将死人留下来吃的疯子,同在一艘救生艇上! 我的一生之中,有着许多不可思议的经历,也有很多,是极其恐怖的,但是再没有更比现在的处境,更令人作呕的了。 柯克船长还在盯着我,看他双眼之中所发出来的那种暗绿色的光芒,简直比一头专吃腐肉的老鼠还要不堪,我厌恶地转过头去,海水黑而平静,而柯克船长则在我转过头去的那一刹间,桀桀怪笑起来。 我实在很难详细说出这一夜,是怎么过去的。在大多数的时间内,所有的人都保持着沉默,间中,有人在发出低沉的埋怨声,我几乎一直望着海面。 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感到饥饿,或许是柯克船长的行为,仍然使我感到要呕吐的缘故。但是我觉得口渴,异常地口渴。 我曾在沙漠中迷失过路途,也曾被口渴痛苦地折磨过,但是现在,我至少明白了一点,在沙漠中感到口渴,和在海中感到口渴,完全不一样。 在沙漠中,你根本见不到水,口渴的时候,还可以勉强忍受,但是在海中,你极目所见的全是水,然而,你又不能喝那些水,海洋在地球上占那么大的面积,而人竟然不能饮用海水,这实在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我已记不清楚自己第几次用几乎乾枯的舌头,在舐着乾裂的嘴唇了,我想使自己睡着,但是却无法做得到这一点,虽然事实上,我疲倦透顶。 然后,在不知经过了多少时间之后,天亮了。 我慢慢的转过头来,救生艇上的每一个人,双眼之中,都布满了血丝,脸上也都带着死亡的阴影。 我才转过头去,柯克船长便盯住了我,我心中立时想到,柯克和他的手下,都是一些穷凶极恶的罪犯,他们一旦在海上获救,也必然难以逃得脱法律的制裁,那么,就算有船只出现,他们会怎样呢? 我找不出答案来,我只可以肯定一点,那就是至少在现在,他们是盼望获救的。 那个死人仍然在救生艇上,事实上,也很难分辨得出那是一个死人,因为每一个活人的脸色,都和死人差不多。我们在海上漂流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情形已经变得这样糟糕了,真叫人难以想像,再下去,会有一些甚么样的事情发生! 我闭上了眼睛,阳光晒得我沾满了盐粒的皮肤,隐隐生痛。我那时候在想,我一定可以比所有的人支持得更久,那是因为我曾经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之故。但是,柯克船长是不是会让我支持到最后呢? 正当我在那样想的时候,突然间,好几个人,一起叫了起来,我知道有甚么事发生了,我立时睁开眼来,我看到了一只船。 那是一艘中国式的木帆船,虽然是一艘渔船,三根桅上全张着帆,它正在向着我们驶来。 救生艇上有好几个人不由自主地跳着,以致令得救生艇几乎倾覆,柯克船长大声呵叱着,各人才静了下来,柯克先下令将那死人推到海中,然后转过头来,对我道:“先生,跳下去!” 我早已想到过这一个问题,是以我那时表现的镇定,很令柯克船长吃惊。 我缓缓摇着头:“你以为我会服从你的命令?你才应该跳下去!” 柯克船长狞笑着:“有船来了,我们必须获救,如果你在,我们会被送进监狱,你别以为你敌得过我们这么多人!” 我回头向那艘渔船望了一眼,大约再有三十分钟,它可以驶近我们了,我道:“在陆地上,或者不能,但是在这艘小艇上,你不妨试试。” 柯克船长阴森地道:“你坚持要和我们在一起,那也好办,上船后,我就会将船上所有人杀掉!” 我的心中陡地一凛,柯克船长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但是我立即更形镇定。 来的是一艘中国渔船,毫无疑问,船上一定是中国渔民,而我是中国人,我有太多办法,来对付柯克船长。柯克船长一面说着,一面立时挥了挥手,两个人向我扑了过来,但也立时被我挥拳击中了他们的咽喉,令得他们痛苦地伏了下来。 我大声道:“我可以将你们一个个抛下海去,来的是一艘中国船,你们自然也看到了,想要获救的人,应该全听我的指挥。” 还有两个人,已然站了起来,想要来对付我的,但是听了我的话,他们都呆了一呆,柯克船长大声吼叫着,推开了那两人,向我冲了过来。 他和我打斗,并没有持续多久,我已拗过了他的臂骨,令得他的臂骨,发出“格格”的声响来,全然无法作任何的反抗。 而这时,那艘渔船,离我们的救生艇也只不过三十码左右了,那是一艘大型的机动帆船,我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可能是台湾,或者是香港、新加坡,但船上全是中国人。我已可以肯定了。 救生艇上所有的人,这时全部都站了起来,我放大喉咙吼叫道:“你们听着,这救生艇上,全是强盗,你们千万要小心!” 我用几种不同的方言,叫着同样的话,等到我用到闽南一带的方言,那渔船上的人,有了反应。 那时,船已离救生艇只有十来码了,有五六个人,甚至急不及待地跳下水中,向渔船游去。 我又叫道:“别让他们上船,他们全是穷凶极恶的强盗,别让他们上船。” 32 我一面仍然扭紧了柯克船长的手臂,自柯克船长的口中,发出了一阵如咆哮也似的声音来。 渔船的引擎早已停止活动了,但是渔船还在向前滑来,终于“砰”地一声响,撞在救生艇上。渔船上的人果然听我的话,有几个人游到了船边,向上攀去,但是渔船上的人纷纷用竹篙将那些人,重又刺回到海中。 船上的两个人,抛下了绳索,我命令还在救生艇上的人:“将救生艇拴好!” 那些人略为犹豫了一下,有两个人就照我的话去做,等到绳子拴好了之后,我用力将柯克船长向前一堆,推得他向前跌出了两步,然后,我手足齐用,沿着绳子,爬到了船上。 我一到了渔船上,就向还在海水中挣扎的人叫道:“上救生艇去,你们会得到水和食物,如果一定要上船,那只有死!” 那些人上不了船,只好纷纷向救生艇游了过去,我喘着气,转过身来:“请驶到最近的港口去,给他们食物和水,我有极紧急的事!” 那船上的渔民呆了半晌,才由一个年老的渔民问我:“先生,你究竟是甚么人?” 我自然无法和他们解释我究竟是甚么人,以及发生了甚么事,是以我只好道:“请你照我的话去做,我负责赔偿你们的任何损失,你们的船上,可有无线电通讯设备?” 那老年渔民摇了摇头,道:“我们只有收音机。” 我道:“最近的港口在哪里?” 那老年渔民说了一个地名,我甚至未曾听到过这个地名,然而我却毫无选择的余地,我必须尽快赶到任何有通讯设备的地方去。 是以我道:“好,就到那里去!” 一个小伙子捧了一瓢水来,我大口喝着,向下望去,柯克船长他们,全在救生艇上。 我吩咐渔民将食物和水吊下去,然后,船便向前驶去,渔船一向前驶,救生艇便变成挂在渔船的后面,渔船的速度相当高,海水不时溅进救生艇中,在救生艇的人,自然不会十分舒服。 但是,想想他们全是穷凶极要的犯罪分子,柯克船长刚才还在威胁着要杀死船上的所有人,那也就绝不值得去同情他们。 我在甲板上躺了下来,向渔民借了收音机,收音机中,正在报告着一艘货船突然在海上消失的消息,说是搜索船只和飞机,正在进行搜索。 听到了这个消息,我的心中,更是着急,因为去搜索那艘货船的船只和飞机,可能遭到如同那艘货船同样不幸的命运。 渔船在黄昏时分,抵达了那个小港口。 在那半天的航程中,我不时注意柯克船长。他在救生艇上,只是双手掩着脸坐着,除了曾喝过几口水之外,他甚至不吃任何东西。 从他的样子看来,他极其沮丧,自然,他有值得沮丧的理由,因为他虽然曾经有好几次占上风,但是终于全盘失败。 我们在渔船,并没有直驶向码头,而且在离码头还相当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我请两个渔民,去和水警联络,等到一艘破旧的水警轮驶向我们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是泰国的一个小渔港。 上渔船来的那位警官很年轻,当他听到了我说,在救生艇上的那些人,是着名的海盗柯克船长和他的部下时,他高兴得忍不住叫了起来。 试想想,全世界的警务人员都想将之拘捕的着名犯罪分于,竟落在这个小地方的警官手中,对那位年轻的警官而言,实在没有一样礼物,再比那个犯人,更令他兴奋了。 他立时大声发着命令,救生艇上的人,全被铐上了手铐,我又表示有紧急的消息,要利用长途通讯设备,那警官立时派出了一艘快艇,将我送到了当地的警局。 这是一个小地方,警局的简陋,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但是总算可以接通长途电话,我叫出了杰克办公室的号码,等了足足有二十五分钟之久。 在那二十五分钟之内,我不停地喝着水,抹着汗,我焦急得几乎以为我不能听到杰克的声音了! 但是我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我道:“上校,我是卫斯理,我在泰国!” 杰克上校没好气地道:“你在泰国干甚么?” 杰克上校曾被柯克船长反锁在密室中,他虽然已经脱困,但是心情一定不会十分好。 而我在这时,却无法理会他的心情是不是好,我必须尽快地将消息告诉他。我道:“上校,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有一艘货船神秘失踪了,是不是?请尽快通知,任何船只或飞机,都不可以接近那个地区!” 接着,我就向杰克说出了那地区的正确位置。 杰克上校呆了片刻:“为甚么?你在发甚么神经?” 我道:“在电话中,我很难向你说得明白,请你照我所说的去做,我已经将柯克船长和他的十几个部下,交给了泰国的警方!” 杰克上校一听到柯克船长的名字,立时大声骂了起来,他骂得十分激动,我自然知道是甚么使他如此激动的。我等他骂完,才道:“我尽快赶回来,但是请你先将我刚才的警告转达出去。” 杰克上校道:“好。” 当我放下了电话之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自己是如何地疲倦和饥饿。 泰国的警察总部特地派了一架飞机来,这个小港口根本没有机场,是以派来的是一架水上飞机。 我是和柯克船长和他的部下,以及几个地位极高的警官一起到达曼谷,然后,我不理会他们的挽留,而立时飞了回来。 杰克上校在机场上等我,他一见我下机,便立时迎了上来:“我转达了你的警告,但是,各方面都想知道为甚么?” 我道:“想知道为甚么的人在哪里,你可以召集他们,向他们报告!” 杰克上校道:“自然可以,你先回家去,两小时后,到警方的会议室来。” 我的的确确需要回家休息一下,虽然只有两小时的时间,也是好的,所以我点着头,向前走去,白素和杰克完全不一样,她只是站着笑着,像是他的丈夫不是死里逃生,劫后归来,而像是一次普通的旅行回来一样。 她也知道我够疲倦的了,甚至不向我问甚么,到了家中,我舒服地坐在阳台上,才将此行的经过,向她详细说了一遍。 33 第十部 永耗不尽的动力 等我说完,白素才吃惊地道:“那怎么办?那么强大的磁力,存在于海底,岂不是会造成巨大的灾祸?” 我叹了一声:“自然不能让它就此停在那海底,得设法将它移走。” 白素苦笑着:“将它移走?用甚么东西移动它?甚至不能有一点钢铁接近它!” 我呆了半晌,才道:“只好用木头船了!” 白素没有说甚么,她下厨替我煮了一碗清汤火腿虾仁面,当我吃完了那碗面时,和杰克上校约定的时间,也已经差不多了。 果然,我放下筷子不久,杰克上校的电话就来了!他道:“有关人员全部到齐了,请你立即就来。” 我问道:“到你的办公室?” 杰克道:“不,你直接到会议室来,想和你见面的人十分多,多得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我放下电话,白素看到我神态十分疲惫,立时道:“我和你一起去,我送你去。” 我握着她的手,我们一起出了门,在三十分钟后,我们就来到了会议室的门口,一位守在门口的警官,一看到了我们,就推开了门,我和白素才一走进去,就吓了一跳,整个会议室中,密密麻麻,全是人! 那是一间相当大的会议室,足可以容纳七八十人而显得很宽裕,但是现在,足有两三百人,那自然显得极其拥挤了。 我呆立在门口,杰克上校向我走来,他在我身边站定,但是却面向着众人,大声道:“各位,这位就是卫斯理先生,和他的夫人。” 会议室中,立时响起了一阵交头接耳的嗡嗡声,但是这阵声音,很快就停了下来。 杰克上校又对我道:“人太多了,我不一一向你介绍,我们所有的客人,全是各国的领事、军方的代表,以及船公司、航空公司的代表。” 我放眼看去,可以看出,在会议室中的那些人,都是很有身份的人物,而且他们的神态,也大都显得十分焦躁不安。 我点了点头,杰克上校道:“好了,现在,你应该向我们解释一下,为甚么你要求所有的船只和飞机,不经过那个区域,并且请你报告,目击那货船失事的情形。”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这件事,要说起来,千头万绪,真不知应该如何说才好,但是我必须详细说明,因为这件事关系实在太重大了口 我略想了一想,就道:“请各位耐心一点听我讲,因为这件事,非从头说起不可!” 虽然我说“要从头说起”,但是事实上,我仍然省略了很多不必要的部分,我首先提起云南省的石林,接着,便说到了石林中的一根石笋,有一个圆球的表面,露在外面,引起了某国特务的垂注。 当我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看到座间有三四个人,现出相当不安的神情来。不用说,他们一定就是某国的外交人员了。 接着,我便说到柯克船长邀我合作,我并未提及我和柯克船长之间的反覆纠葛,而立即说到,柯克船长终于在海底得到了那根石筝,取得了那个圆球,就在他的游艇上,剖开了那个圆球。 然后,我就叙述着发生的事:游艇的毁灭,我们漂流在海上,货轮冲过来,也沉没在同样的地点。 我讲完了这些事实,略顿了一顿,那时,会议室中静得出奇,一点声音也没有。在我还没有开口之前,杰克上校问道:“那是一种甚么力量?” 我的声音,变得相当低沉,我道:“照我的推断来看,那是一股极其强大的磁力。” 这句话一出口,会议室中,立时又响起了一片嗡嗡声来,我立时提高了声音:“听来,那像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我相信我的推断正确!” 有一个中年人站了起来:“如果那是强大的磁力,那么,照你来说,应该引起地球磁场的变化才是!” 另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人也站了起来,他朗声道:“我支持卫先生的看法,各位,我接到我们国家好几处观察站的报告说,地球磁场,曾经在卫先生所说的那段时间中,连续受到干扰。” 会议室中的话声更杂乱了,我大声道:“请各位静一静,听这位先生再说下去!” 那身形高大的中年人又道:“可是这种干扰,在两小时之中,迅速减弱,终于变成零。” 我呆了一呆:“这是甚么意思?” 那人道:“这证明在地球的某一地区,的确出现过一股强大得不可思议的强大磁力,但是这股磁力,虽然强大到足以影响整个地球磁场,但是在两小时之中,不断减弱,直到磁力完全消失。” 我呆了片刻:“你的意思是,这股磁力,现在已不再存在了?” 那人道:“从我得到的资料来看,结果正是如此。” 我心中感到十分迷惑,那股强大之极的磁力,如果真的消失了,那自然是大大的幸事。 可是,它是不是真的消失了呢? 会议室中,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纭。白素低声在我耳际讲了两句话,我立时道:“各位,要证明这件事,是很简单的,我们可以请本埠的警方,安排一艘大木船,让我们到那地方去观察一下!” 那个身形高大的中年人道:“事实上,可以用任何船只,驶近那地点,因为磁力已然消失了,我相信科学仪器的探测纪录。” 有好几个人同时道:“我们总得去看一看!” “我们总得去看一看”的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同意。杰克上校立时去安排船只,一组科学研究人员,也去安排仪器,我们定在明早出发。 在未曾经过实地观察之前,为了小心起见,大家也都同意,船只和飞机暂时不经过那个区域。 第二天,一共是三艘帆船,载着我们出发。 海面上风平浪静,视野无垠,为了小心起见,每艘船的船首,都安置着磁力反应仪器,准备一旦仪器有了报告时,立时弃船而登上事先准备好的小木艇。 34 本来,我们准备完全采用木船的,但是那毕竟是一个相当长的航程,用木船的话,实在太浪费时间了,是以了采取了折衷的办法,用机帆船前往,而一等到磁力测定仪有非常的反应时,就立时弃船。 在海上航行了几小时,我又经过了一夜充分的休息,可以说是神情气爽,我所在的那艘船,在最前面的,是一位极有经验的航海家。 当船渐渐驶近失事地点的时候,所有的人都紧张了起来,每一个人都围在磁力侧定仪的附近,观看仪器是不是有甚么反应。 仪器上的指针,一直在正常的位置上,离出事地点越来越近了,仍然没有变化。 杰克上校望着我:“消失了!” 我虽然心中仍十分疑惑,不明白那样强大的磁力,何以会消失,但是到了这时候,我不得不承认,磁力的确已消失了。 望着平静的海面,我点了点头:“看来,那股磁力的确消失了!” 杰克上校望着我,突然有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或许,根本没有这股磁力!” 我只觉得气往上冲,如果不是甲板上有许多人在,而且其中还有不少外交人员的话,我一定会叫杰克上校下不了台。 但这时,我压抑着自己的怒意,冷笑地道:“上校,你使我想起海中的珊瑚虫!” 杰克上校涨红了脸,一转身,走了开去。 他想否定曾经有过那股磁力的存在,自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世界各地的纪录,都有指示出在那时间中,地球的磁场,曾受干扰。 在经过了一夜之后,已经获得了更多的资料,好些地方的无线电通讯,也曾受到强烈的干扰,其干扰的程度,在太阳黑子最大的爆炸之上。 各地的天文台也曾提出报告,有天文台负责人,甚至认为太阳上产生了一种新的、未可测的爆炸,是以造成这种现象的。 然而我却明白得很,造成这种现象的,只是一个小圆球──不会大过乒乓球的一个小黑球! 船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在海面上,没有记号可以辨认,但是柯克船长记得游艇出事时的准确位置,我们就是根据这个位置而来的。 海面上极之平静,仪器也一点没有不寻常的反应。三艘船连在一起,所有的人又聚集在一起。 杰克上校大声宣布道:“好了,事情已经成为过去,我们大家可以回去!” 一个海洋学家道:“为了妥当起见,我想应该潜到海底去看一看,好在我们有潜水的设备,也有潜水人员在。” 这一个提议,得到了很多人的附和,杰克上校转过头,向我望来:“你自然也想潜到海底去看个明白的了,是不是?” 我冷冷地道:“如果你批准的话!” 杰克上校的权力很大,但是自然还未曾高到了可以禁止我潜入海底的地步。是以他立时明白我这样说,是在讽刺他,他又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很明自他的心情,他曾经吃过柯克船长的大亏,而捉住了柯克船长的却是我而不是他,而且,柯克船长,现在是在泰国警方手中! 杰克瞪了我好一会,才道:“你本来就是受到国际警方特别看待的人员,这一次,经手捉到了柯克船长,自然更非同寻常了!” 我不禁笑了起来,我之所以感到好笑,不仅是因为杰克上校的器量小,而且是因为我已经料到他是因为这件事在和我不开心。 我一面笑着,一面道:“上校,那要归功于你的领导有方!” 上校的脸涨得更红了,他厉声道:“你不要肆无忌惮地讽刺我!” 我装出惊讶的神情:“咦,难道我说错了,我对泰国警方的负责人,就是那样讲的,我相信国际警方一定也收到了同样的报告!” 杰克上校的怒意立时消失,在他的脸上,现出了惊喜的神情来:“真的,你怎么向人家说,我可以先知道内容么?” 我道:“我说,我是受你的指导,才能够对付柯克船长的,一切全是你的功劳!” 杰克搓着手:“也不能那么说!” 我笑了起来,我早已料到我和杰克上校之间,会有今日这样的情形出现,是以我也的确曾将一切逮捕柯克船长的功劳归于他,我并不是要向他讨好,而且我一则无意于这种功劳,二则,我和杰克上校,以后总会见面,何苦叫他一见到我就不高兴? 杰克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摇着:“谢谢你,卫斯理,你可以准备下水了!” 我笑道:“你也可以准备接受褒奖了!” 他“呵呵”笑着,兴高采烈。 这时,有三个潜水人已经出现在船上,我也连忙换上了潜水人的装备,和他们一起跳下了海,海水很清澈,我们才一下海,就向下直沉下去,海水约莫有五百尺深,这样的深海潜水,实在有点超乎我的能力之外的,但是我还是勉强潜了下去。 当我可以看到海底的时候,我和那三位潜水人,打着手势,我们都表示极度的惊讶。 海底的情形,的确是令人惊讶的,那一带的海底,平坦得像是经过压路机的挤压一样,只是平坦的海沙,几乎甚么也没有,没有岩石,没有海藻,完全像是一个海底的沙漠。 照说,在这一带的海底,是不应该会出现这样的情形的,我们在接近海底的地方游着,发现平坦的海沙,也有着些微的起伏,那些起伏,形成一个大的漩涡,不多久,我们就找到了那漩涡的中心。 “漩涡”的中心部分,是一个相当深的深潭,足有十多尺深,附近的海沙,正在缓缓向中心漩涡部分滑下去,我相信,如果再迟些日子潜下海底的话,那个漩涡,一定也会消失不见的,而这个深坑,在初初形成的时候,也一定比现在更深。 35 我的脑中十分乱,我预期在潜下水来之后,是可以看到一大团钢铁的,但是现在却甚么也没有看到,只看到了这样的一个漩涡。 那艘游艇和货船的钢铁到哪里去了?又是甚么力量,在海底形成了那样一个大涡的? 一连串的问题,在我的脑中盘旋,我却得不到答案。一个潜水人员在海底摄影,我直到他们工作完成,其中一人伸手拍我的肩头时,才如梦初醒,和他们一起浮上了水面。在归程中,我仍然在不断思索着这个问题。 六天之后,军方召集了一个专家会议,请我列席。参加这个会议的,有许多专家。在会议上,当日在海底拍摄的照片,放成极大,挂在架上,一个专家指着照片上的深涡:“我们经过详细的研究,认为这个深涡,是由一股极大的下沉力量所造成的,就像是浴缸的塞子打开,水向下漏去时所形成的漩涡一样,从这个深涡旁的海沙分布情形,可以看出来。”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才又说道:“当这股强大的下沉力发生之际,海底一定天翻地覆,所有的海沙都被卷了起来,原来在海中的岩石,也全被牵动,所以才造成了海床的极度平坦。” 那位专家讲到这里,向我望了过来:“现在的问题就是,那股强大的下沉力,究竟是从何而来?” 我觉得他这个问题,是对我而发的,所以我站了起来:“我们已经可以肯定,有一件物体,有强大的磁力,这件物体,至少将一艘货船和一艘游艇中所有的钢铁,以它为中心,挤成了一个巨大的钢铁团。我不知道这个钢铁团对磁性的影响如何。那要请专家发表意见。” 一个很瘦的人站了起来:“如果那物体,真有如此强大的磁力,那么,它所吸引的钢铁,分子排列会起变化,也变成具有强烈磁性的磁铁。” 我立时问道:“你的意见是,那个钢铁团的形成,会使得磁力比原来更大?” 那人点头道:“是!” 我立时又道:“可是在事实上,它的磁力却在两小时之中,逐渐消失了!” 会场中静了片刻,一个老年人哑着声音道:“我的推测是,这个大铁团下沉了。” 我立时问道:“是甚么力量促使大铁团下沉了?” 那老年人拄着拐杖,站了起来:“我推测在那个海底,恰好有一个铁矿,磁力对铁矿起了作用,当然,再强大的磁力,也不能将整个铁矿扯上来,于是唯一的结果便是那大铁团向下沉去,穿过了海沙、海泥,就算遇到了坚硬的岩石,由于磁力的强大,大铁团也会变成无数的细小的磁铁,分散开来,钻进石缝之中,而继续向下沉去。我们使用“下沉”这个字眼,只不过是顺口而已,事实上,那物体和它周围的钢铁,是以一种强大无匹的力量,向下挤去的,有可能其中的大部分钢铁,因为挤进石缝中的力道太大,而致丧失了磁性,但其中必有一小部分还在向下挤的。” 全会场的人,都肃然地在听那位老人的意见。 当那老人微喘着气,停了下来之际,我道:“那么,你认为磁力的消失,是由于阻隔太大的缘故?” 那老人点点头:“是的,它可能已下沉了几千尺,在那么深厚的阻隔下,磁力自然难以透出海底了,除非在地面有一个比海底铁矿更大的吸引力。” 那位老资格专家的解释,得到了所有与会者的嘉许,一致同意将他的推测,作为会议的结论。 会议的气氛轻松起来,我趁机提出了一个问题,道:“各位,这件事,可以说已经解决了,但是,那圆球中,有着如此巨大磁力的东西,为甚么会在岩石之中,它是怎么来的?那决不是天然的东西,因为它的外面,有一层东西包着,这层东西只不过几寸厚,但是却可以阻隔强大的磁力,而且,某国的科学家研究过这种物质,认为它不是地球上所有的任何东西。”我的这个问题,令得大家讨论了很久,但是却得不出一个结论来。现在,得提一提柯克船长,柯克船长在经过国际警方的要求之后,被引渡到本埠来受审,他被判死刑,在本埠的监狱,等候服刑。在他执行死刑的前一天晚上,我到死囚室去看他,他显得很镇定,我去看他的目的,便是将会议的结果,专家的意见告诉他。 柯克船长听了我的转述之后:“那位专家说错了,我的推测,不是海底有一个铁矿,而是由于地心 浆外层的吸引。 浆的外层是铁,那东西直钻到地心去了。” 我呆了半晌,他又道:“那东西的来历,我经过了长期的思索,也有了结论。” 我道:“你的结论是甚么?” 柯克船长道:“我想,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是,在我们这一代人之前,地球上早已出现过高级生物,那圆球是他们留下来的,其后,地球又经过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圆球沉进了 浆之中, 浆变成了岩石,又经过几亿年风化,才又显露出来。” 我缓缓吸了一口气,道:“第二个可能呢?” 柯克船长挥着手,道:“第二个可能,就是别人留下来的,假定在若干亿年之前,地球还是一个溶浆世界,别的银河系中的“人”,飞近地球,抛下了那个圆球,变成在岩石中了。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极有可能,这种『人』的太空飞行,强大的动力,绝不是甚么固体燃料,而是磁力,利用各种星球问的磁力牵引,作不可想像的高速飞行!” 我没有说甚么,柯克船长所作的两个假定,都有可能,自然,也有可能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但是如果一定要我作出一个选择的话,那我宁可拣第二个可能了。 尤其是他最后的一句话,给我的印象十分深,的确,强大无匹的磁力,如果应用在星际飞行上,那是真正永远存在,绝不怕消耗完毕,可以说是唯一长期星际飞行的理想动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