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裹娇》 1 ()执笔,撩袖,蘸墨,俯身。 笔尖落在洁白如玉的宣纸上,由浅入深,细腻勾勒,他抿着唇,唇色是荷花般淡淡的粉,长发顺着耳侧微微滑落,宛若泼墨掩云一样,半掩玉质肌肤,他一笔一画,淡墨勾勒,眉目间尽是柔和与认真,像在做着世上最重要的事。 慕勉知道他此刻定是格外用心,否则不会察觉不到正在窗外偷偷窥望的她,而她,又何尝不是同样的专注,屏息凝神,踮起脚尖,大大的眼眸透过窗缝,似乎很想知道他画的到底是什么,连梅花瓣落在自己的鬓边亦不知。 终于,腿脚还是酸了,她轻微吁口气,书房的他动作倏然停顿,朝这厢望来,吓得慕勉赶紧移开窗户,整个人像条爬墙虎,贴着墙壁一点一点往边上挪。 “临安?”熟悉的声音从书房内响起。 慕勉没有答,走开了,半途便看到临安端着茶点迎面上前:“大小姐,您怎么才来就要走了?” 慕勉瘪瘪嘴,这是她打小养成的习惯,心情不好抑或思付事情,总喜欢时不时瘪起嘴巴:“哥哥在作画,我想了想,就不打扰他了。”末了,不忘补充句,“别跟哥哥说我来过了。” “哦。”临安点点头,望着那一抹素白娇影消匿在花影间。 回到脉香居,秋渡正站在门前的石阶上翘首张望,一瞧见慕勉,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跟前:“小姐小姐,李顺儿那里有消息传来了。” 慕勉一边听一边推开房门,坐在梨花木圆桌前,余光刚瞄向桌上的绘竹茶壶,秋渡便手疾眼快地为她斟上一盅香茗,同时嘴里继续汇报情况:“李顺儿说卫公子今天出了卫府后,先是前往西市逛园子,接着到采濯河附近观斗鸟,下午到王家别府参加一场小宴,之后、之后又……”她觑眼慕勉的表情,莫名顿下声音。 “怎么了?”慕勉呷了两口茶,那五指纤细,肤色白得无暇透亮,雪瓷茶盏在她手中,相得益彰,说不出的好看。 秋渡却深知她,那火气一上来,纵是天王老子也拦不住,况且自己脸皮薄,对于那几个字眼也有点难以启齿,吞吞吐吐半晌才算说出口。 “什么?”慕勉眨眨眼,还当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秋渡满脸难色,只好又重复一遍。 满、春、楼。 其名不言而喻,满春楼乃是幽州有名的青楼勾栏之地,号称佳丽三百,个个颜美天仙,生意自然非同一般,可谓业中的翘楚。 砰然一声脆响,茶盏被重重掷向地面,四分五裂,慕勉猛然坐起身:“这个卫连,我要他好看!” “小姐你先消消气!可能、可能是咱们误会了卫公子也说不定啊。”秋渡瞅她这番样子,即知大事不好,后悔真不该告诉她实情。可想着这事如果日后被她知道,结果恐怕更加不堪设想。 “他到那种地方,能去做什么?”慕勉咬咬牙,往门口走。 “小姐!小姐!”秋渡赶紧连追带劝,直至慕勉刹住脚步,心底一松,以为她是想通了,孰料慕勉折身回来,取过挂在墙壁上的小短剑。 “小姐,你取剑做什么……”秋渡捂住嘴,紧张得脸都青了。 慕勉却不疾不徐地回答:“自然是要让卫连那个家伙知道我的厉害了!” 慕家的璇灵剑法名震天下,尽管她自幼没有随哥哥一起学习武技,但多少也有点武功底子,吓吓卫连那样的纨绔子弟,还是绰绰有余的。 秋渡一脸快晕过去的表情,慕勉见状拍拍她的肩膀,反而安慰起来:“我自有分寸,秋渡你别担心,我不会出事的!” 秋渡几乎要翻个白眼,她当然不是担心她出事,而是担心某个即将倒大霉的人。 “小姐您千万不要乱来,老爷如果知道这件事,肯定会大发雷霆的!”到时候不止慕勉,脉香居所有人都会跟着遭殃,秋渡可怜巴巴地吸着鼻子装哭。 “那你就守口如瓶,别叫我爹知道不就好了。”慕勉不以为意地交待几句,便挺胸抬头地走了,留下秋渡一人原地傻傻发呆。 此际满春楼的上等厢房里,正值丝竹阵阵,欢歌曼舞,檀炉里青烟袅袅,氤氲开一片靡奢艳境,柔软的绡纱迤逦垂在诺大的粉雕玉床上,几道人影朦胧而动。 卫连头歪身斜,醉眼迷离,两怀尽是温香暖玉,好不快哉。 “卫公子,您都好久没来了,是不是把柳烟都给忘了啊?” “爷,干完这杯,还有奴婢的这杯呢。” “爷,双双伺候得您舒不舒服啊?” 莺声燕语萦绕耳边,卫连只觉得眼饧耳热,整个人仿佛脚踩在云朵上轻飘飘的,喝过左边柳烟喂来的酒,又扭过头,往双双的脸颊上狠狠嘬了一口,一阵咯咯发笑。 男人嘛,最重要是让自己过得快活,神仙有什么可羡慕的,能像他这样子?成日倚翠偎红,逍遥风流? 他喝得晕乎乎的,眼前直跟天旋地转一般,翻倒身旁的佳人,便是一番亲热。 门外传来喧哗声,渐近渐响,稍后门砰地一声,似乎有人冲了进来,接着满室仿佛炸开锅,什么瓷器的破碎声,女子的叫嚷声,混合在一起说不出的热闹,卫连头涨脑热,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而身下的双双惊愕地推开他,用轻纱掩着身子匆匆逃下床,卫连“喂”了声,随即酒醉上涌,懒懒地躺在床上就要昏睡过去。 有人开始推他的肩膀,又用手拍了拍他的脸,卫连终是被惹得不耐烦,勉强睁开眼,瞧得一只芊芊柔荑在面前摇晃,莹洁如玉,雪光似腻,犹若三月新女敕的春笋,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卫连舌忝舌忝舌头,一把就抓住那只玉手,凑在鼻尖轻嗅上面的芳香,呢喃唤着:“卿卿……” 慕勉蹙眉,抽手就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狠狠骂道:“卫连,你这个色胚子!” 这一掌打得又响又脆,简直把卫连打得五里雾中,完全懵住了。 他抬头望向眼前那张脸,既不是双双,也不是柳烟,更不是应有的浓妆艳抹,那张脸,美若新月,清丽无比,睁着大大的一双乌瞳,顾盼流转,刺得人眼微微生疼,而且,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卫连突然像见着妖魔鬼魅似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结巴起来:“你、你……” 慕勉一瞧他这模样就来气,双手叉腰:“怎么,还没认出我是谁呢?” 做梦,一定是做梦。 卫连使劲捶向自己的脑袋,再抬首,那张脸非但没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楚,他下意识往后一仰,下巴直快拖到地上:“你怎么在这里?” 慕勉哼哼两声:“别以为背着我,我就不知道你在哪里鬼混,卫连我告诉你,你就算钻到石头缝里,我也能把你给揪出来!” 卫连瞅向她背后的双双柳烟,还有赶进来拦人的老板娘,个个花容失色,惊慌无措,再瞅慕勉大马金刀一站,手上那柄短剑雪亮刺目,他又想到自己方才挨的那一巴掌,仍旧火辣辣的痛,一时间酒意全消,他捂住脸,简直是怒不可遏地跳起来:“慕勉,你疯了!” 慕勉根本不把他的怒意放在眼里,拽起他的胳膊:“你跟我走!” 卫连被迫迈了几步,接着用力一甩手:“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慕勉理直气壮地讲:“你当然要跟我走了,满春楼这样的烟柳之地,能有几个正经女子?我哥哥从不出入这种地方,你自然也不能来!” “我又不是你哥!”卫连气得咬牙切齿,“再说了,你是我什么人?跟我什么关系?我就是喜欢寻欢作乐,就是喜欢倚翠偎红,你凭什么管我!” 慕勉鼓起嘴:“我怎么管不着,我以后是要嫁给你的,是你的妻子,当然不能让你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更不允许你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 又来了,又来了。 卫连头痛抚额,快被她逼疯了:“你别再胡言乱语了好不好?我们两府虽是交情甚好,可我什么时候说过会娶你?你我之间更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全是你一厢情愿!” 慕勉模样倒很冷静:“可是你不娶我,你会娶谁?”颦了颦眉,“难道是薛旁婉?” “别说薛旁婉,是个女人都比你强!”卫连恶狠狠地月兑口而出,终于出了心里一口怨气,咬牙恨恨道,“慕勉我告诉你,今后别再缠着我,否则我真的对你不客气,还有,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娶你!你听清楚了没有?” 慕勉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细长的羽睫下,闪烁着一双水银般清澈的黑瞳,之后近乎固执般,再次抓紧他的胳膊:“你先跟我离开。” “放手,你到底闹够了没有?”卫连甫一喊完,双双她们纷纷尖叫出声,银亮的短剑快若电闪架在他的脖颈上,隐隐现出一痕血线。 “你……你……”卫连面色大变,不敢动弹半分,而慕勉神情镇定地举着短剑,吐出几个字,“快点跟我走,否则我不保证会不会伤到你。” 卫连一张俊容又青又白,明明气到要命,但在这节骨眼上,又不敢跟她硬着来,毕竟深知她的脾性,一旦被激怒,或许真会发生什么不可想象的事来。 “慕勉,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卫连狠狠将这个名字在嘴里咬了不下二十遍,最后只能忍气吞声,应了她的要求。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坑了,这文有点难产,没想到过了好久才写出来,让大家久等了。在此特别感谢阿宝子做的美封面。 本文男主多多,各种狗血,希望大家能喜欢^_^最后大吼一声,求动力,求收藏+花花啊啊啊! 2 ()走出满春楼大门时,卫连觉得自己这个卫千户公子的头衔真是在一朝之间丢个精光,不免对慕勉更是怨愤难平。 恰好一辆青篷马车停在他们面前,车门打开,秋渡急急奔下来,看到卫连,又看到慕勉举着短剑,悚然惊呼:“小姐,你、你这是做什么?” 慕勉亦一惊,目光绕过她和临安,落在后方的男子身上,下意识拿开短剑:“南生,我哥哥他来了?” 南生摇摇头,从秋渡口中得知她去满春楼找卫连,公子爷便料到会出事,这才派他前来。低言说道:“大小姐先上车吧,是公子爷吩咐我接您回去的。” 慕勉垂下首,不知在想些什么,尔后点头,一声不响地登上马车。 南生望向一脸气急败坏的卫连,趁他尚未发作之际,提前开口:“卫公子,今日是我家小姐行事莽撞,多有得罪,还望卫公子看在我家公子爷的面子上,不予计较。” 卫连脸色难看得很,但听他提及慕沚,只得压下满腔怒火。 南生则道:“卫公子受了伤,需要尽快包扎下,我们另备马车,请卫公子暂且委屈一下,随我们前往别府一趟。” 卫连知道慕沚此刻定已在那里,对于慕勉,对方这个做哥哥的没少费心费力,只要是与慕勉有关的事,哪怕他在海角天涯也一定会赶回来。 毕竟是从小到大的好友,卫连不好再拉脸色,领着自己的小厮,随南生一同上了车。 ******** “你说,这怪我吗?好好的,我怎么知道她会突然闯进来?现在可好了,谁不知我卫连被个疯子缠上?不止动手,还敢用剑架在我的脖子上?这是要我的命?还是打算毁了我的容?你叫我的脸今后往哪里搁?” 卫连气急败坏地在屋里踱来踱去,积压满月复的滔滔怒火好比岩浆喷发,统统发泄而出。 慕沚坐在桌案前,听到他说“疯子”两个字时,清隽的眉宇不自觉压低:“她不是疯子,是我妹妹。” 卫连脚步一顿,嘴角微微抽搐:“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她是你妹妹!我说慕沚,现在可是我吃亏啊,你就算护短,也得为兄弟我想想啊。我差一点就要被她整死了。” 慕沚淡淡启唇:“这回是勉儿不对,但你也知道,勉儿她有多喜欢你。” “喜欢?有这么喜欢的吗?”卫连几乎暴跳如雷,用手指着自己的脸,“你瞧瞧我现在这番模样,我看她想要我的命才是真的!” 慕沚举目望来,那张风流倜傥的桃花俊面上,直至现在还残留着一道清晰的红掌印,脖颈上缚着白纱,倒真有点惨不忍睹。 “勉儿的性情我清楚,你如果不去那种地方,她又岂会生出不管不顾的冲动念头,这两年勉儿对你的情意,我是看在眼里的,你若肯待她好一点,勉儿自然不会再像今日这般鲁莽行事,况且她才十四岁,你总该包容她一点。” “我要怎么包容?”如果她不是慕家大小姐,不是你慕沚的妹妹,卫连自认绝对无法容忍到今日,“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就是生性风流,不喜欢死吊在一棵树上,况且有哪家小姐,动不动就出手伤人,举刀弄剑的?她居然还派家仆偷偷跟踪我,我若娶了她,将来我还能有好日子过么我,再说了,一直都是她缠着我,非叫我娶她,从头到尾全是她一厢情愿,况且她也不是我喜欢的那类女人,你瞧瞧她,要胸没胸,身材干瘪瘪的,人又蛮不讲理,就是满春楼的双双也比她……” 卫连话说一半,顿觉满屋好似化作冰天雪地,寒气袭体,冷得叫他打个哆嗦,偷偷往慕沚那厢瞄去一眼,摆置他桌前的茶杯竟已裂开数道细小的裂纹。 “那些青楼女子岂能与勉儿相较。”雪绸云袍,泼墨长发,衬着一张足以惊落花雨的清绝容颜,每每叫女子见了,总会有着短暂的失魂。慕家的公子慕沚,年近弱冠,文武超群,人若水榭雅莲,迥出尘表。其实他的性情是极温和的,但此刻,连一丝微笑都从他脸上寻觅不到。 卫连情知是自己方才说的过分了,不禁收敛下情绪,但又颇为赌气地瞪着他:“好了好了,是我说的不对,我算是看清了,咱们俩哪怕从小相知,有多年的情分在,但一扯到你那个宝贝妹妹,你还是向着她不向着我。” 慕沚居然坦白承认:“你知道就好。” 卫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慕沚沉吟片刻,又讲:“还有,你以后不许欺负勉儿。” “我今天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明目张胆的护短,而且还倒打一耙。”卫连气呼呼地耸着肩膀,不过他素来拿自己这个好友没辙,最终耷拉下脑袋,怨天怨地地哀叹,“天啊,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遇上你们这对兄妹。” 到底是自己妹妹惹出的麻烦,慕沚听他叫苦连天,起身安抚性地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我给你赔不是,下次揽凤楼的七珍托珠炙,我请你好不好?” 卫连一挑眉,斜睨他两眼,见慕沚满脸诚挚,自然不再拿架子,哼笑着道:“算你有良心。” 卫连走出小院时,看到慕勉正倚靠在回廊的漆柱上,浅浅衣影,是夹在松翠之间的一抹白,阳光从廊外照来,整个人是隐隐的透明。 她手上举着一条光秃秃的梅花枝,细细碎碎的花瓣堆积在她的脚下,几快淹没那一双绣花小鞋。 卫连皱下眉,决定眼不见心不烦,视若无睹地往前走。 “卫连!卫连!”慕勉等了他大半晌,迅速丢掉手里的花枝,挡在他跟前。 “干吗?”卫连没好气道。 慕勉似乎急着问什么,甫一启唇,却又紧紧闭上,在他面前缓慢垂落眼帘,态度与之前相比,可谓大相径庭:“你跟我哥哥谈完话了?” 卫连听她半天才迸出这么一句话,愈发不耐烦:“是啊。” “那、那他有没有生气?”她眨着一对水润星眸,视线不由自主绕过他,往院内的房屋扫去一眼。 偏偏这一句,更让卫连认为她是在跟自己示威,阴沉沉地盯着她:“慕勉,你少在我面前装糊涂,你还不知道你哥哥事事向着你,你以为有他给你当挡箭牌,我就拿你莫可奈何了是不是?” 他说话带着毫不留情的狠厉,活像要从她身上剐下一块肉似的,慕勉听完他的话,居然有点发怔,随即莞尔:“这么说来,哥哥他没有生我的气了。” 卫连没料到她还敢当着自己的面笑,脸色更加乌云密布,两手收拢,恨不得把她揉成一团泥巴。 慕勉笼回神,一本正经地跟他说:“其实你要是跟我哥哥一样,待我好,不乱发脾气,不喜欢四处沾花惹草,我也不会像今日这样拿剑弄伤你了。” “不要总是拿我跟你哥比!”卫连忍无可忍地吼出来,“我是卫连,不是你那个温雅翩翩的好哥哥,还有,你究竟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 慕勉生怕被屋内的人听到,急忙捂住他的嘴:“好了好了,你别嚷嚷,我知错了还不行?” 卫连半截话被她堵住,呜呜囔囔几声,跟她大眼瞪小眼。 慕勉待他平静后才松手,抿抿唇,吐出几个字:“今天的事是我不好,对不起。” 卫连冷哼声,两手环胸,把脸扭到一旁。 慕勉只好伸手扯扯他的袖角,头一回这么低声下气:“卫连,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对方无动于衷,慕勉不得已又张口:“卫公子,您大人不计小人过,还请原谅我这一回吧。要不,你说该怎么办?” 卫连乜斜着眼睛,入目是一张杏核般精巧的脸蛋,有着桃花的娇美、霜雪的洁白,脂玉的细腻,随她抬首间,衣领隐隐现出半段粉颈,剔透无暇,吹弹可破,流转着月一样晶莹的光华,总觉得氤氲过花的甜香似的,阵阵的幽芳从她每片衣衫每寸肌肤散发开来。 那样清澈而黑白分明的眸,是皎皎明月光,那唇瓣上的一点朱砂红,是灼灼朝日晖。 卫连眼珠子往她瑰滟的唇上瞄去,朱色饱满,仿佛含苞待放的桃花,险些被那娇艳的颜色刺痛,他微微眯了眯眼睛,一直以来都把对方当成小孩子,是甩也不甩开的难缠鬼,倒不曾像现在这般,仔仔细细地端详过她。 他是久经风月的老手,见过浓妆艳抹,烟视媚行的女子太多,而眼前人不施粉黛,偏偏更显出眉秀容娇,眼波玲珑,一袭素白裙裳,宛若雪花撒地,轻灵绮丽,那人儿更像梦里飘落的梨花,是种可幻可真的美。 卫连模模下巴,不知再想些什么。 “喂,你到底想怎样?”慕勉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长了什么东西,被他这样一直盯着瞧。 看在与慕沚的情分上,自然不再与她计较,卫连笑笑,忽然朝她靠近几步,慕勉下意识后退,结果被他逼在回廊的廊柱上。 卫连单臂撑在她头顶上方,俯首凝注,慕勉不明所以地眨着眼睛,卷翘的睫毛好似繁蝶乱舞,一颤一颤的,竟惹得人有些心烦意乱。 慕勉看到他低着头又凑近些,几乎要触碰上自己的脸,而他目光将她由上至下的打量:“其实仔细说来,你除了胸小点,身材干巴巴了点,也没有那么不好……” 慕勉早已习惯他的放浪不正经,黛眉微蹙,将他往外推了推:“我哪里好哪里差,关你什么事!” 卫连张口笑:“你不是一直想嫁给我吗?也不能光口头上说,总得有点表示吧?” 慕勉不解:“什么表示?” “比如……”卫连手指托起她的下颌,即要贴上去。慕勉大出意料,先是一愣,继而不假思索,举手“啪”地掴去一掌。 “慕勉!” “你干吗?” 卫连捂住火辣辣的左脸,想他卫连是卫府老爷的独子,卫家的独苗苗,打从一生下来,谁不奉承巴结他,如今倒好,一天被人连打两个耳光,还是被同个女人,予他而言简直是天大耻辱! 慕勉又拔出腰际的短剑,横在彼此之间:“卫连,你要是敢轻薄我,小心我不客气。” 卫连不可思议地瞪大俊目,觉得可笑又愤怒,最终额角冒起青筋,已是气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没错,他卫连就是纨绔子弟,放荡惯了,身边的温香暖玉多得连自己都数不清,妩媚风情的,乖巧听话的,楚楚怜人的,但就没见过一个像眼前女子这样的,明明是她对自己死缠烂打,不让抱不让亲就算了,现在竟然还举剑警告自己胆敢轻薄她。 他就知道,出身武林世家的女子,尽管比起那些达官显贵的小姐们来,性情爽朗,不拘小节,但也蛮不讲理,是最最招惹不得的! 他恨得牙痒痒:“慕勉,你好、你好得很!”这一动,又牵扯到颈项上的伤口,痛骨连心,他发出嘶地一声,连带那张万人迷的脸庞都有些微扭曲。 慕勉目送他愤愤然离去的背影,也没去追,她自认没有做错,难道就因为她喜欢他,想嫁给他,就可以让他对自己动手动脚?况且,当卫连接近她的那一刻,心内便泛起一层深深的抵触感,又抑或是某种嫌厌,也可能,除了那个人,她不愿有任何男子的亲近。 作者有话要说:这冷飕飕的数据,简直不忍目睹……亲们求温暖啊,请收藏下撒个花花啊,tt太桑心。 3 ()卫连离开房间不久,南生便叩门而入,看到慕沚长身而立,正静静凝注着窗外几株梅花,风起花摇,粉光点点,映染雪衫,只为这一人暗香浮动,景致极美。 “公子爷。”南生唤道. 慕沚似从某种思绪中回神,再转首,面容上已平静无波:“怎么样了?” 南生交待:“满春楼的老板已经收下银子,承诺此事今后既往不咎,也吩咐手下人等不准再提及,当时并无人识出大小姐的身份,秋渡与临安是身边人,知道在府上噤言封口,不会传到老爷的耳朵里,不过卫公子是满春楼的常客,众目睽睽之下,难保不会有人认出来,所以卫公子这边……” “他我是信得过的,只要答应,绝不食言,勉儿冲撞他的事,不会再计较了。”提到“勉儿”两个字时,他嘴角勾起淡淡柔和的弧度。 南生闻言沉默,知道公子爷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大小姐的名声着想。想想有哪家的千金小姐,敢提着剑跑到青楼里抓人?或许正因为慕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环境使然,慕小姐既没有那些大家闺秀的娇贵矜持,也不喜欢在闺阁吟诗绣花,况且又有夫人的疼爱,以及眼前人近乎纵容的宠溺,才造成慕小姐现在这样直来直往的性情吧? 慕沚对待慕勉,阖府上下皆知,那是捧在掌心呵护尤嫌不够的宝贝,慕老爷膝下仅有这一对儿女,兄妹俩感情要好自不必说,慕沚自小温顺懂事,天赋过人,不论文武一点即通,连正颜厉色的慕老爷都深以为傲,而慕勉小时候只能用顽皮捣蛋四个字来形容,每次闯出祸事,都是由慕沚为她担着,若不是老爷心如明镜,只怕背在慕沚身上的黑锅,那真是数也数不清。 当然,慕勉从小最听慕沚的话,慕沚对她也是百依百顺,样样爱护。 南生随之想到:“大小姐还在外面呢。” 慕沚一愣:“怎么没让临安先送她回府?” 南生解释:“是大小姐坚持留下来,说要跟公子爷一起回去。” 还是这样任性。清雅如月的容颜上露出无奈的笑意,南生话音甫落,他已经推开屋门,径自走出去。 慕沚踱上青阶朱廊,入目情景便是廊外树下,慕勉正抱膝而蹲,前方不远,有只小喜鹊在地上点头啄食,而她歪着脑袋,呆呆盯着那喜鹊入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本就身形纤瘦,此刻孑影依依,更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娇小,同时又孤寂得好似画中半朦半明的夜穹之月,渐渐隐没在洇开的墨晕里。 慕沚身形不由得一顿,其实他步履很轻,站在廊内,像一片落叶那般毫无声息,但慕勉竟有所感知地抬起头,明澈的星眸刹时流光溢彩:“哥哥。” 她跑到跟前,听慕沚问:“怎么在一个人发呆?” 她笑道:“我是想起小时候……咱们园子里的树上也有窝喜鹊,那时我不听家仆的话,非要爬到树上去,结果不小心摔下来,幸亏被哥哥接住。” 而今想想,她只觉懊悔又后怕,当时她才七岁,慕沚十岁,小小的身躯接住从高空坠落的她,若不是慕沚自幼习武,凭借轻功纵欲,只怕他的手臂早已废了,父亲心急火燎,要知道,慕家剑法一脉单传,慕沚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日后更要继承慕家基业,她又哭又怕,跑到他的房间认错,孰料慕沚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开玩笑安慰她:“幸好我的勉儿没有事,否则哥哥这身伤可就白受了。” 慕沚听她提及,倏然哂笑:“是啊,人家那个岁数,还黏在娘亲身边撒娇,我的勉儿却已经能爬树抓鸟蛋了。”他眸底的宠溺与怜爱,无论时隔多少年,在面对她时,仍无半分的改变。 慕勉红着脸窘迫,低下头。 慕沚却会错意,想她不愿先行回府,恐怕是因为卫连的缘故,出声问:“刚才遇到卫连了?” 慕勉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他察觉不对劲:“怎么,又吵架了?” 慕勉搞不懂,她的哥哥是正人君子,卫连却是个拈花惹草的浪荡子,两个人怎么就会成为好朋友?想到卫连方才做出的轻薄之举,她就恨不得把那两只手砍掉,为此现在低着头,不愿多谈。 慕沚有些担忧,但害怕自己继续追问,妹妹会不高兴,也干脆默不作声。 过会儿,倒是慕勉提前开口:“哥哥,我知错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细,仿若落花拂过耳际,却足以惊起慕沚的所有神思。 “我知道自己这回闯了大祸,又害哥哥替我操心。”她抬起眼皮,发现慕沚面无表情,也不说话,不由得心急,当他这回真的恼了自己,连忙扯着他的衣袖,语气半是撒娇半是焦急,“哥哥,我知道错了,你别不理我呀。” 本打算这次一定要好好训导她,可如今她主动认错,以及那眼神里流露的紧张,让人觉得像是个怕被遗弃的小孩子,他本就不是严厉的兄长,到底舍不得责备,一叹气,抚下她的脑袋瓜:“好了,知道错了就好,哥哥不说你了。” 慕勉咯咯一笑,挽住他的手臂不撒手。 慕沚想了想,忍不住叮嘱:“这件事,可万万不能在父亲跟前提起。” 慕勉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我知道,反正哥哥都替我打点好了,我不说,肯定不会传到父亲耳朵里的。” 慕沚这才放心。 本以为事情会风平浪静,然而没过几日,临安急冲冲地跑进书房:“公子爷不好了,大小姐那边出事了!” 慕沚当时正在练字,手一抖,一点墨渍溅在洁白如玉的澄心堂纸上,分外触目惊心,他迅速仰起头:“怎么回事?” 临安满头大汗,显然是得着消息,一路小跑回来的:“听说老爷今天被卫千户邀到府上鉴赏字画,半途听到卫府的两名家仆躲在廊檐下嘀咕,老爷那是何等耳力,恰好就被听到了,而那二人正是卫公子的贴身随侍,老爷这才得知前些日子小姐到青楼大闹一场,当时脸色就……” 慕沚心知大事不好,搁下紫毫笔问:“那小姐呢?” “听说现在被老爷叫到桐浣堂受罚……” 慕沚打个激灵,不假思索地走出书房,往桐浣堂的方向行去。 甫一踏进桐浣堂的前院,便能感受到气氛的紧张凝滞,堂前石阶下,跪着一排人影,包括秋渡李顺儿在内,是脉香居的所有侍仆。 “哐——”的一声,慕远盛将案上茶盏狠狠掼至地上,破碎的残片恰好溅落在慕勉的膝前。 “你还嘴硬是不是?那满春楼是什么地方?是你一个清白姑娘应该去的地方?你做出这样的事,想把我们慕家人的脸都丢光是不是?” 慕勉跪在地上,腰板却是挺得直直的:“凭什么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我就不能去?满春楼不也是女人开的吗?况且是卫连那个家伙私下鬼混,我只是想教训教训他。” “胡闹,简直胡闹!卫公子做什么,是你该管的吗?就算不对,自有卫老爷家法处置,何时轮得到你?不止不认错,还敢顶嘴,你这个不孝女——” 说罢举起手中的戒尺,他毕竟是习武之人,这一下仿若挟风携雨,往那纤瘦的肩膀打去。 慕勉虽是一动不动,却也感应到那股雷霆之势,情不自禁闭上眼睛,而当她阖目刹那,一条白影飞快挡在她跟前,紧紧抱住她,以背相对,那戒尺便狠狠砸在他的肩头。 作者有话要说:圣诞节到啦,祝大家节日快乐(*^__^*)如果喜欢《画裹娇》,还请收藏一个吧! 4 ()剧痛传来,慕沚皱下眉头,看来父亲这回真是生了极大的怒火,出手毫不留情,幸亏是他挡下来,否则勉儿如何受得了。 “哥哥……”耳畔响起小小声,带着惊惶与错愕,慕勉瞪大眼睛,意外他的出现。 慕沚没去看她,径自转身,将她掩在身后:“爹,您别动怒,勉儿只是一时性情冲动,才会犯下错事。” 慕远盛先是一怔,接着冷眼望向门旁:“是你们哪个,偷偷跑去支会公子的?”话虽如此,但那寒如铁刃的目光直直戳到临安身上时,吓得他两腿抖若筛糠,几乎站都站不稳。 “是我遣丫鬟告诉他的。”慕夫人由贴身侍婢瓶晴搀扶着,步态优雅,款款而入,因孱病容色略添苍白,却独有一番西子捧心的楚楚可怜,本就是天生的美人胚子,经过岁月雕琢,越发风韵动人。 慕远盛情绪稍敛:“你身子不适,为何不在屋内好好歇养?” 慕夫人一瞧慕勉跪在地上,被慕沚紧紧护着,心急如焚:“勉儿到底是个孩子,你还要怎么罚她?” 慕远盛一叹:“我不过教训她两句,没你想的这么严重。” 他手中拿着戒尺,慕夫人哪里肯信:“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你的脾气总得改一改,女儿家身子骨娇弱,哪有你这样,动不动就要出手打自己女儿的?” 当年慕夫人费尽千辛万苦才诞下慕沚,后又有了慕勉,因两个孩子得来不易,慕勉又是小女儿,自然让慕夫人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千方百计呵护疼爱。 慕远盛知道她是来为女儿求情的,但这一次,着实让他气恼,在卫府听到实情时,气得他当场就黑了脸,幸而卫千户毫无所觉,唯独他,足足憋了一肚子的火,一抵府,便命人将慕勉唤来。 是以慕夫人说完,慕远盛依旧板着脸:“她自己惹出来的好事,这次不吃点教训,实在难长记性!” 慕沚见母亲也不能让慕远盛消火,赶紧劝着妹妹:“勉儿,你先前不是还跟我说自己知错了,而今在爹跟前,快点乖乖认个错。” 慕勉不遑开口,慕远盛暴怒如雷的声音已经响彻满室:“好、好,这事你也知道是不是?”他看看慕沚,又看向慕勉,恼羞成怒,“你这个哥哥,全被你给带坏了,还打算一起蒙骗我么?为了个男人,连身份名声都不要了,日后传出去,你叫我颜面何存?” 慕夫人显然也知晓事情缘由,连忙出声:“勉儿只是年轻不懂事,她与卫公子又自幼熟识,不比其他人,这才一时糊涂失了分寸,况且事情不是也没有传开。” 慕远盛气道:“就是因为你们这般纵容,才造成她今日的无法无天,一事无成,功夫功夫学不好,又不喜刺绣女红,整天就知道闯祸,跟她哥哥比简直天上地下。” 慕沚催促:“勉儿,快点跟爹认个错。” 慕勉抿抿嘴,开口讲:“这件事跟秋渡他们无关,请爹爹不要迁怒他们。” 慕远盛冷哼:“你还有心思替他们着想,有这样的主子,奴婢能好得到哪去?我告诉你,等他们挨完板子,统统撵出府去。” 慕勉一急,昂起头,目光亮得惊魂摄魄:“不行,他们不过是按照我的吩咐行事,与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慕远盛气得手脚发抖,“孽障!孽障!”举起戒尺又欲砸下,但眼瞅着慕夫人花容失色,动作生生滞在半空。 慕勉一脸的坚定无惧:“爹爹生气,要打要骂便是,但一切与脉香居的人无关,我愿替秋渡他们受罚,长跪不起,直至爹爹气消了为止。” 慕远盛喘着粗气:“好,那你从现在起,就给我跪上个一天一夜。” 慕沚心底一紧,慌张开口:“爹,我……” 慕远盛料到他要说什么,迅速打断:“你要是敢替她受罚,我慕远盛便没你这个儿子!”言讫,拂袖而去。 ******** 日落黄昏,幕色-降染,府内下人们开始忙着四处掌灯,寂静的桐浣堂内,只听得裙裾窸窣,一抹人影跪在堂内中央,摇曳不定的烛光,照得她娇小儿单薄的身躯朦胧未明,宛如初秋雾霭里一朵伶仃的白色小花。 慕勉微微垂首,两手服帖地搭在膝盖上,石砖地面又冷又凉,就像一泓冰泉,从脚底窜上来,浸泡着五脏六腑。 得知小姐是为他们求情,秋渡几人也坚持在堂外的青阶下跪地不起,偶尔抬头,便可望见堂内中央那明明纤瘦却又十分坚韧的背影,只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心安。 月华初上,洒落一地梨花白,渐渐升到中天,幽凉似水。 双腿跪得已经麻木,慕勉眉心一点点拢紧,忍不住用手揉弄几下膝盖,背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那股淡雅的清莲香随风飘来,熟悉得令人心惊,慕勉立即佯作无事,重新挺直了腰板。 慕沚站在门口,静静注视着那小小的近乎倔强的背影,他不知道自己来过多少次,又看过多少次,他想到她脸上坚定的神情,想到自己一次次劝说后,她却只是摇摇头说,哥哥,我没事,我可以的。心里又何曾不清楚,在察觉到他的来临时,那故作出的坚强。 他的勉儿,只是不愿让他担心罢了。 既然如此,那他就在这里,一直陪着她。 克制着胸口隐隐欲发的心疼,慕沚宛如临风修竹一般,伫立原地。 房内,慕夫人不吃不喝,坐在床头不时抹泪,慕远盛负手踅来踅去,最后张口:“你这又是何必?我还不是为了她好?你瞧瞧她现在没大没小的样子,实在不成体统!” 慕夫人闻言抬首:“子不教,父之过。不错,我是打小就疼她宠她,勉儿虽没沚儿那么优秀,但毕竟是从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不像你,反正有了儿子,也不在乎这个女儿了,你不如打死她算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慕远盛情知她是在跟自己赌气,但妻子生来羸弱多病,他对她又一向谦让呵护,为此语气软化不少。 慕夫人回忆道:“我记得勉儿刚生下来的时候,你成天抱在怀里,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可女儿长大了,你待她反而严厉苛求,我何尝不知,你是希望慕家的儿女皆有大成,但勉儿天性如此,我不求她成为什么人中之凤,只要一生平平安安,他日嫁个好夫婿,我也就放心了。” “刀都架到人脖子上了,我倒要瞧瞧,哪户人家敢娶她!”慕远盛恨铁不成钢道,“既无大家闺秀的风韵气度,又无武林名门的巾帼侠风,一天到晚只会胡闹!” “我倒觉得勉儿直爽坦荡,不失真性情。”慕夫人是护女护到底了,语调透着微微怪怨,“何况,真就我一个人宠着她了?你扪心自问,她自小到大,若不是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能不想习武就不习武?不愿刺绣就不刺绣?” 慕远盛眉角抽搐一下,神情似有懊悔,也似有莫可奈何,听慕夫人又欲开,不禁打断:“好了好了,沚儿这会儿人在哪里?” 慕夫人明白他这是快要松口的迹象,解颐一笑:“还能在哪儿?他这个当哥哥的,比咱俩还要关心勉儿,可惜劝说了多少次,勉儿这孩子就是咬牙强撑,那股子倔劲儿,倒是跟你如出一撤。” 慕远盛不置可否。 慕夫人趁热打铁:“好了,你罚也罚了,骂也骂了,孩子从白天跪到现在,油米未进,一口水都没沾,大冷天的,你真当她是石头做的不成?” 慕远盛长出一口气,瞧向窗外,浓浓夜色,好似砚台里的墨渖深不见底,倏地更漏响,三更天,长廊外响起悠远的梆子。 视线有短暂模糊,随着身子猛地朝前倾下,慕勉迅速又恢复清醒,只觉得背脊一阵冷、一阵热,身子瑟瑟发抖,她强行想打起精神,偏偏头脑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眼前光影错乱,她狠狠眨下眼睛,燃在堂前紫檀木案上的烛光重叠一瞬,便又分散成无数乱影。 “大小姐,大小姐。”李顺儿急着唤她。 慕勉还当是自己出现幻觉,扭头望向旁人。 李顺儿解释说:“大小姐快些起来吧,老爷已经气消了,刚刚放了话,叫我们不必再跪着了,大小姐也赶紧起身吧。” 慕勉仍不太相信:“秋渡呢?” “她跪得走不动路,已经被搀扶着回去了。”李顺儿忙跟身旁的两名小丫鬟道,“来,快扶大小姐起来,慢着点。” 想到他们无事,慕勉总算松口气,微微一笑:“有什么的,不用扶,我自己能走。”她说着想要站起来,哪料双腿犹如木头似的毫无知觉,一下子又跌坐地上。 李顺儿见状道:“快、快,扶着些。” 麻木带来的酸痛感终于越来越清晰,慕勉不再勉强,由着人左右搀扶,她走了几步,只觉得头重脚轻,跟着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无边无际的黑暗压下来,她身躯情不自禁晃了晃,整个人便瘫软下来。 伴着周围人的惊呼,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修长而有力的双臂,稳稳地将她托住,好似奉着无上至宝。 “公子爷。”不待李顺儿再说,慕沚已经将慕勉打横抱起,看着她喘息急促,脸蛋红彤彤的,朝临安吩咐,“去请大夫来。” 慕勉睁开眼,有些艰难地吐字:“哥哥……我没事……” 此时的她,柔弱得犹如弹指即碎的花朵,慕沚心疼地用斗篷裹严她,径自往路上走。 九曲回廊,蜿蜒深处,风在午夜徘徊,带着永恒的寂寞,一条路,仿佛总也走不完似的。慕勉被他抱在怀中,廊檐悬挂着一盏盏橘红的小灯笼,摇曳的光影,晃过他清绝无双的容颜,有种雾气萦绕的朦胧未明,但慕勉仍然看得清楚,他紧蹙眉心间的担忧,薄唇构成一条笔直的线,下颌绷得直直的,脸临近他的胸口,可以听到那沉重的心跳,他没有察觉到她的注视,只是焦急地往前走、往前走。 慕勉不由自主想到,当戒尺砸下的那一刻,他将自己牢牢护在怀中,他挡在她跟前,不肯挪动一步,而她呆呆望着他的背影,衣袍下精瘦的肩膀,显得那样牢固坚不可摧,像是付诸一切在守护,哪怕山崩地裂,他也可以为她抵挡住。 回到房间,膝盖肿胀的地方被涂上药膏,不久大夫也来了,说是感染风寒,开了几副药方,慕勉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晦暗混沌,好似时光颠倒,尽是光怪陆离的影像,偶尔睁开眼,也是迷蒙间对上一双焦灼的目光。 再次醒来时,神智终于清醒许多,她转过脸,慕沚的视线似乎一直黏在她脸上,因此刚一睁目,他便俯问:“觉得好些没有?” 她的手被他攥着,紧紧的,慕勉想说话,可费劲半晌,才逸出几个干哑的字:“哥哥……我口渴。” 慕沚恍然大悟,吩咐茉香去倒水,过会儿药端上来,茉香正要服侍,却被慕沚接过药碗:“我来吧。” 看着碗里一片黑酽酽的药汁,慕勉眉心尖尖地颦起来。 慕沚见状一阵心疼,她自小就甚少生病,身体壮得跟小马驹似的,面对眼前苦得呛鼻的药汁,自然有极大的排斥。为此,他特意准备好了蜜饯,半劝半哄道:“这回不许任性,吃了药,病才会好。” 换成别人,慕勉定然是不肯喝的,但面前人是他,是慕沚,是为她挡下父亲的打罚,是一路焦急地抱着她回房,是自小以来最疼爱她的哥哥。 却也,只能是哥哥。 慕勉很听话地点点头,张开嘴,任他小心翼翼地举着银匙,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着,才发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苦,又或许,是从内心深处弥漫开来的苦涩,比这口中的药,还要苦上千倍、万倍,那种搅痛着五脏六腑的味道,苦不堪言,世间无物能及。 作者有话要说: 9 ()慕勉暗暗月复诽,该不会是她一个劲夸哥哥,惹得他心情不悦了?但转念一想,对方惯来如此,总是一副皮肉不笑的样子。 正欲说几句,纪展岩的目光已从她脸上移开,往走廊方向行去。 此时慕勉留意了下他的右臂,而慕远盛的声音恰好传来,邀谢谷主他们前往闲云堂一齐品茶谈天。 ******** 因纪展岩不能说话,慕远盛怕他坐着烦闷,便说让他在府上随意走走,又得谢苍霄的首肯,纪展岩方离开闲云堂,在外面的小花园径自踱行。 园中鸟语花香,花团锦簇,他走到一棵枝繁叶茂的槐树下停步,看着东墙栽着一排金银花架,被阳光映照,幻出奇丽缤纷的色彩,引来无数蝶儿翩翩围绕。 “咚”一声,一个拇指大小的青果从槐树上掉落。 纪展岩反应敏捷,侧身避过,很快,树上又掉下一个青果,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直如小雨似的纷纷撒落,但皆被纪展岩轻而易举地躲闪开。 不久,园内终于恢复寂静,随着树叶摇曳,密密的枝桠间忽然露出一张新月般白女敕的小脸。 “你知道是我呀?”慕勉眨眨眼,看到纪展岩仰着头,正目不转睛地盯向她所在的位置。 他点头。 慕勉想自己呆在树上甚是无趣,不如下来找他玩,便道:“你等等我。” 她宛若青雀移枝,动作轻巧地往下爬,可半途踩到一截树枝时,喀嚓一响,霍然折断,慕勉猝不及防,身体似陨星一般极速下坠,她本能地闭紧双目,下个瞬间,只觉一对瘦而有力的手臂将她凭空接住,衣随风转,平稳落地。 淡淡的药草香,仿佛春晨扑弥的雾气萦绕周身,慕勉睁开眼,撞入那一双处变不惊的瞳眸,就像光下耀目的宝石,是剔透纯粹的黑。 纪展岩面无表情,单臂揽着她腰,直至落地,才松开手。 慕勉手抚胸口,拍了两下,低头长吁一口气。 纪展岩见她无事,正欲转身,慕勉赶紧从后叫住他:“喂,等等!”绕到他跟前,一串话语如连环炮响起—— “你怎么没跟我爹爹他们一起在闲云堂?” “我哥哥没有出来吗?他还在里面?可惜窗扇关着,我爬到树上也看不到呢。” “你们都谈了些什么,肯定有提到我哥哥吧?” 她看着纪展岩俊秀却木然的面容,话问出后,顿觉懊悔:“对不起……我忘记你不能说话了。” 谢苍霄与慕远盛乃至交,每隔数月或半年,谢苍霄都会出谷来到慕家,为天生体质羸弱的慕夫人诊脉开药,顺便与老友长谈阔论。纪展岩幼年被谢苍霄抚养,有时也会随师父出谷,慕勉虽与他见过几次面,但印象不深,因为那时候,她就像只小麻雀整日跟在哥哥身后追着跑。只知道这个长相过于秀气的男孩子,身有残缺之疾,是个哑巴。 纪展岩瞅着她,无喜无怒。 慕勉便想到自己适才的恶作剧,尴尬地挠下头,有些嗫嚅道:“刚刚你的身法好快,一个青果都没砸中你……其实我以前听人说过,不能说话的人,耳朵也不太好使……所以才试了试,可现在看来完全不是的……是我不对,你别生气啊,我跟你道歉。”说到最后,她声音虽小,却不失认真。 纪展岩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但仍无反应。 慕勉不禁叹气:“唉,以前也是这样,我问什么,你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总是这么一副表情,简直像是木头做的……”她眼珠子溜溜一转,忽然踮起脚尖,一张芙蓉花颜骤然从他眼前放大,“要不,你笑一个给我看,好不好?” 纪展岩吃了一惊,下意识倒退两步,却无法摆月兑眼前她的笑容,仿佛尘寰绽放的第一朵烟雨桃花,滢滢灿烂,甜美无匹,望入眸中,竟有种身处炽阳下的微微刺痛感,不自觉蹙起眉宇。 慕勉扑哧一笑:“嗯……总算有点表情了,看来不是木头啊。”紧接着想到什么,“对了,快让我看看你的右臂。” 纪展岩不明所以,而她已经拉起他的胳膊,天青袍袖上裂开一条把尺来长的口子,露出那宛如上等蚕丝般白晰的肌肤,亦衬得那道血痕愈发醒目狰狞。 “果然被剑划伤了。”慕勉仔细瞧了瞧,从襟内掏出一条白底绣兰花的绢帕,要往那伤口处裹去。 纪展岩见状挣劲,但被慕勉握得紧紧的:“你别乱动,我给你包扎一下,伤口虽小,但被风吹干可就不好了。” 纪展岩复又蹙下眉,可是没再挣扎,见她低着头,两排细细的睫毛微掩,好似栖蝶翅膀,被风拂过,一抖一颤,透着几分柔羸的美。 慕勉利落地给他包扎完,笑得眉儿弯弯:“我哥哥如果知道了,心里一定会愧疚,所以这件事,就由我帮他做了吧。”仰起头,神色间洋溢着骄傲的神色,“我哥哥的剑法厉害吧!” 这次,纪展岩终于点头,看到她眸底一下子大放光彩,两旁花影摇曳,映入那瞳孔尽处,顾盼流转,灿然生辉,瞬间黯淡了周遭万物,最是动人。 她开始滔滔不绝向他讲述起慕沚、她的哥哥,有多么的优秀,有多么的才华横溢,每当提起这个人的好,她的脸上就会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兴奋与激动,仿佛在夸的人是她自己一样。 她像只小鸟,在旁边唧唧喳喳地说了好久,最后终于慢慢停下来。 “看样子,他暂时是不会出来了……”慕勉目光略微飘渺地落在房屋一点处,嘴里自言自语着,半晌侧过脸,纪展岩站在一旁,并未看她,而是兀自望着天空。 原以为他会嫌她说话烦闷,中途忍不住走掉的,慕勉笑了笑,但想起慕沚,唇角微掀的弧线又落平:“其实……今天是我的生辰,我不要什么礼物,只想他一整天都陪着我的……” 纪展岩这才转过头,她已经朝园外慢慢走去,青丝如云,嫣裙胜霞,腰上的一条七宝垂苏彩绦,好似仙人绸带在她周身舞动,本该光华四溢,可那背影,偏偏有股说不出的寂然萧索。 纪展岩立在原地,直至她的背影彻底消失,才看向自己的手臂,伤口处,被绢帕包扎成一个俏皮的蝴蝶结。 ******** 夜里,慕勉溜到慕沚的书房,甫要敲窗,窗户已被人从内打开。 慕勉笑着跳进来,伸手勾住他的后颈,撅起樱桃小嘴:“你今天都没有好好陪我!怎么补偿?” 慕沚极淡笑了下,摆开她环在脖子上的手:“都十五岁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喜欢撒娇。” 慕勉正要说什么,目光却定格在他背后的墙壁上,上面挂着一幅画像,少女树下端坐,盈盈生姿,眉眼间尽是甜蜜的笑意。 他真的挂在书房里了。 慕勉喜不自胜,话不由自主地说出口:“以后哥哥的书房里,只许挂我的画像。” 她没有看到慕沚的表情一僵,稍后,他慢慢启唇:“好了,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不要。”慕勉有些任性地皱起眉,“我才来,你怎么就要我走,说好今天要陪我的……” 慕沚略偏了脸,避开她的目光:“谢谷主来了,我们自然要一尽地主之谊,岂能怠慢。” 这个道理慕勉当然明白,但心里就是忍不住委屈,沉默片刻,也没再等来慕沚说话,只好默默地朝门口走去,那一刹,她脸上的难过失望,好比犀利无比的刃剑,割得慕沚胸口一阵钝痛,终是没能克制住,出声呼唤:“勉儿……” 慕勉内心一喜,立即回首,慕沚却已是低下头,脸容埋在烛光照不到的阴影里,显得晦暗不清,他叹口气,拉开书桌的抽屉,取出一枚紫檀小盒,交到她手中:“打开看看。” 里面装着一只水点桃花的口脂小盒,做工精雕细琢,格内的膏子淡粉细腻,奇香扑鼻,是顶好的口脂,出自幽州十分盛名的大明香,需到铺子里专门订制,平日里极难买到。 慕勉惊奇抬目,慕沚正静静注视着她的脸,眼神蕴有仅属于她的温柔:“哥哥送你的礼物,喜不喜欢?” 慕勉紧握手里的口脂盒,不知是因他的礼物,还是因他的一句话,整颗心都仿佛被阳光照得霞光万丈,笑着扑入他怀中:“喜欢,只要是哥哥送我的,我都喜欢!” 慕沚伸手抚着她的头发,没再言语。 原来,哪怕她在自己眼前流露出那么一点点的难过,他的心,都会承受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10 ()“小姐,你真的要去吗?”看到慕勉坐在妆台前,秋渡有些忧心忡忡地问。 众所皆知,卫府卫千户是位武痴,一直与江湖上的武林人物有所结交,这次专门在府上摆了个小型的擂台宴,比试的都是从武馆里挑选出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并邀来一些江湖朋友以及同样好武的官吏富贾们作客观看,卫夫人又是极喜热闹之人,特地邀请他们的女眷,聚于园中一起品茗赏花。而慕家本就是幽州大富之家,又属武林名门,慕远盛被视作贵宾,自然被应邀其中。 “秋渡,快点帮我梳妆一下,否则就来不及了。”差一点就睡过了头,慕勉急着朝窗外望了望,不住地催促。 秋渡动作虽快,却有条不紊,拿起象牙小梳,就像拨开重重浓墨似的,将那一头乌黑的青丝梳顺捋直,再打开妆奁,选簪配环,绾花堆雪一般,很快妆成。 慕勉兀自端详镜中的自己,秋渡见她一副毫不知晓的模样,终究忍不住开口:“小姐,我之前遣人打听了,薛小姐这次也会参加呢。” 慕勉反应不及,愣了下,才明白到她指谁:“薛旁婉?” 秋渡颔首。 慕勉瘪瘪嘴,不以为意地落下句:“她去她的,关我什么事!” 这俩人一向不对付,秋渡唯恐她们这回见面,又吵得不可开交,是以连哄带劝:“我的好小姐,这次哪怕薛小姐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您也千万别往心里去,否则,又免不了老爷一番责骂了。” “你放心好了,我才不跟她一般见识。”慕勉稳了稳头上的发簪,似乎心情甚好,不待多说,起身跑出房间。 秋渡见状叹口气,她家小姐素不喜与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女眷打交道,这次兴高采烈的样子,想来是为了能见到卫公子的缘故吧。 府邸门前,马车已经备好,慕远盛算着时辰,眉头越皱越深,而慕沚一袭雪衫,站在骏马旁,自一番诗云飘逸之感,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大门方向。 “这丫头,总是嘴头上说,我看准是贪睡又起不来了。”慕远盛哼了两声,一拂袖,“咱们走吧。” 话音甫落,就瞧慕勉提着裙幅飞快地朝他们跑来,长长的朱绦飘在空中,波光迤逦,宛如彩虹穿云,煞是好看。 目睹他们要走,慕勉急得大喊:“爹爹,爹爹……等等我!”跑至跟前,已是气喘吁吁,整张小脸亦红晕生光。 慕远盛颦眉,看着就气:“瞧你这副慌慌张张的样子,成何体统!” 慕勉默然垂首,但老实不到片刻,眼珠子一瞄到慕沚身上,整个人立时喜笑颜开,上前挽住他的手臂:“哥哥,你别骑马了,跟我坐一辆车吧。” 慕远盛闻言又斥:“你年岁也不小了,成日就知道黏你哥哥。” 慕勉撅着嘴反驳:“我哪有,这半个月里哥哥总是跟随爹爹外出,经常见不到……” “好了,先到车上去。”慕沚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要是想去,就别惹爹爹生气……” 慕远盛只当没听见他们俩的窃窃私语,轩眉一压,不怒自威,对着慕勉就是一番警告:“到了卫府,你给我谨记身份,规规矩矩的,别再捅出什么娄子来。” 慕勉“哦”了声,依依不舍地瞟眼慕沚,登上马车。 一行人来到卫府,一下车,便有家丁上前迎候,恭恭敬敬地将他们请入卫府前院,慕勉则由女婢引领着走进碧苑,临前她忍不住回首,直至那一抹白影从眼角消失。 碧苑内一片欢声笑语,卫夫人是极亲善的一个人,本身又喜欢慕勉,是以见她来了,免不了一阵嘘寒问暖,奈何女眷太多,与慕勉交谈几句后,便又忙着去招呼其他客人。 其中聚集着不少名门官宦家的小姐,慕勉与她们自然说不到一块去,径自选了一处凉亭就座,她本就不适应这种场合,呆久了,愈发感到枯燥乏味,无聊到直恨不得数起自己的头发来。 “你就是慕家的千金吧?”一名年轻女子突然坐到凉亭里,主动跟她攀谈,“我爹爹名叫任丘因,被江湖人称作三手夺魄。” 慕勉纵使未涉江湖,但对于名动天下的武林绝技以及有名有望的人物,还是有所耳闻的,比如四大世家里,沈家的“冷蝉指”,云家的“惊鸿乱影”,唐家的“雪羽遮天”……倒是不曾听说过什么三手夺魄任丘因的。 她不说话,那任姑娘却是话题一转,笑盈盈地问:“你的口脂颜色真好看,不知是在哪家铺子买的?” 慕勉扫她一眼,语气淡淡:“是我哥哥买给我的。” “你哥哥……慕公子吗?”任姑娘的眼睛亮了亮,感叹一声,“你哥哥待你真好。” 慕勉不愿多说,但那位任姑娘仍旧自顾自地开口:“早就听闻慕公子文武双全,一表人才,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有幸一睹风采。” “是吗。”慕勉不冷不淡地回答,“可巧,我哥哥今日也来了,正与卫千户他们在西园观看擂台宴,你想看,现在就可以过去。” 那任姑娘道:“我爹爹此刻也在西园,但他说了,今日是以武会友,尽是些大男人们,女子家不易抛头露面。慕姑娘若是愿意,我们不如交个朋友,彼此也能相互往来。” 慕勉仔细审视她两眼,傅粉施朱,翠柳烟衫,确有几分姿色,启唇慢慢吐出两个字:“好啊。” 任姑娘闻言一喜:“这么说来,以后我可以常到府上拜访了?” “这倒无妨,不过就怕任姑娘拜访的次数频繁,难免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如果传到我未来嫂嫂的耳朵里,怪罪到我头上来可就不好了。”慕勉瞧着她的眼睛一点一点瞪大。 “你、你未来的嫂嫂?”她满脸不敢置信,笑容险些维持不住,“你是说,慕公子已经定亲了?” “是啊,怎么你还不知道吗?”慕勉笑得格外灿烂,好整以暇地望过来。 任姑娘打起结巴:“这怎么可能呢,可是……我……从未听说这件事……” “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慕勉慢悠悠起身,整顿下微褶的裙裾,一字一句道,“比如我哥哥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女子,不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以及,你身上玫瑰花露的味道太刺鼻,我哥哥肯定也不喜欢,更重要一点,那些千方百计为了接近他的女子,他肯定更不喜欢。” 那任姑娘脸都绿了,慕勉视若无睹,扭头施施然走掉。 她在苑内又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落坐,耳根子终于重新获得清静。稍后,秋渡赶来寻她,慕勉这才打起精神:“西园那边如何了?” “热闹着呢,一时半刻怕是完不了。”秋渡知道她定是坐不住了,“小姐,你要是觉得闷,不如咱们先行回去吧。” “不要,哥哥不是也没走……”反正在这儿等跟在家里等是一样的。 秋渡倒被她的话提醒了:“小姐,刚才我去西园的时候,并没有见着公子爷。” 慕勉神情错愕:“哥哥不在?他走了?” “可我见临安还在,许是公子爷一时有什么事,暂且离……”秋渡字音尚未落全,慕勉已经往外走,她赶紧问,“小姐,你要上哪儿去?” 慕勉月兑口而出:“闲得无趣,我想四处逛逛。” 秋渡环顾周围,满脸难色:“这、这不太好吧……万一老爷派人来寻……” 慕勉想想也是,顿住脚步:“那你留下来,我爹要是让人找来了,你就找借口帮我挡一阵儿。” “小姐,我、我看还是……”秋渡踌躇不决,正欲再劝,慕勉已经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卫府后花园建有水榭长廊,幽亭架阁,且栽植着四季名花,慕勉儿时曾随哥哥来过,对卫府颇为熟悉,走起来也算驾轻就熟,不过半道上,有名婢女倏然上前,朝她福个身:“慕小姐,我家公子有请。” “你家公子?”慕勉怔仲片刻,紧接着反应过来,“卫连?” 婢女颔首:“我家公子说有要紧的事,特地派我来寻姑娘,劳烦姑娘随我走一趟。” 慕勉觉得她有几分眼熟,但一时又记不起,许是跟在卫连身边服侍过,自己一直没太留意。听完对方的话,她脑海迅速闪出个念头:“是不是我哥哥跟他在一起?” 婢女话不言多:“慕姑娘去了便知道了。” 这个卫连,搞什么名堂?慕勉虽然疑惑,但还是脚不迟疑地跟在她身后。 婢女领着她来到一处单独的小院,碧篁阴阴,风声细细,一下子隔离开外界的喧嚣,给人以幽凉舒爽之感。 慕勉正觉奇怪,那婢女已经恭敬退下,慕勉只得举步往前方的厢房走去,离门不过四五尺的一扇轩窗,恰好半敞开,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低沉又不失急促的喘息声,慕勉凑近一瞧,却是双面绣喜鹊登枝的屏风后,一男一女相互拥在墙的角落,身躯紧贴,衣衫凌乱,吻得火热而激烈,正值难分难舍。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实在不理想,某爱恳请大家顺手收藏一下文文吧。 11 ()这番光景,饶是慕勉一向胆大,此刻也不禁面红耳赤,而男子虽是背身相对,但那身量体形,慕勉仍旧一眼就认出来,不是卫连又是谁?至于另一个满面涨红,被按在墙角的女子…… 慕勉顿感好笑地哼了声,难怪秋渡说薛旁婉也会出席这次卫府的柬邀,在碧苑却独独不见她的人影。适才领路的婢女,慕勉也终于记起来,正是以前经常跟随在薛旁婉身旁的小丫鬟。 慕勉冷嗤,为了个卫连,薛旁婉居然不知廉耻到这种地步了。不过心中没有半点愤怒,因为一想到慕沚不在这里,她就大大松了口气,满是欣然。至于眼前这一幕,她可没兴趣再看下去了。 偏偏她刚一转身,薛旁婉就不早不晚地发出一声叫嚷:“啊,窗外有人!” 卫连本正处于亢奋,一听她的话,霎时变了脸色,匆匆系紧腰带,几步夺门而出。当看到站在屋外的慕勉,不由得张大嘴巴,完全惊呆:“怎、怎么是你?” 慕勉想那婢女虽是薛旁婉的人,但听传话却是受了卫连的吩咐,一时也不知是他们二人谁的意,懒得理会眼前人,就要往院外走。 卫连见她不吭声,有些生气地搦住她的柔荑:“我在问你话,你怎么会跑到这儿的?” 慕勉甩开手,同样没好气:“特意叫人把我引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让我看这出戏吗?” “什么?”卫连被她瞪得身形不自觉往后仰,满头雾水。 慕勉昂起头,冷冷一哼:“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往外说的,但有句话不是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既然要偷偷模模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我劝你们还是换个时间地点,免得到时候被人发现,让卫千户颜面无光。” “喂!你……”卫连被她理直气壮的警告一通,俊容青一阵白一阵,奈何无法反驳,只能狠狠瞪着她。 慕勉又不怕,挺起胸,完全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跟他大眼瞪小眼。稍后,薛旁婉整好仪容走出房间,一上来就环住卫连的手臂,螓首微垂,一副小家碧玉含羞带怯的模样,跟适才在屏风后与人激烈纠缠的样子相比,可谓大相径庭…… 但慕勉还不知道她——惺惺作态!果然,眼角刚扫去,薛旁婉也抬头迎合,一脸得意洋洋。 “不要脸……”慕勉瘪嘴,低低骂了一句。 卫连却误会,整个人直跟炸开锅似的:“慕勉,你骂我什么?” 慕勉见他跟薛旁婉站在一起,就觉得说不出的讨厌,哼哼两声,又瞟了他两眼,便昂首挺胸地走了。 卫连气急败坏,想到她那蕴含嫌厌又夹着嘲讽轻蔑的眼神,简直就像是抓到奸夫婬-妇一样,奸夫?不、不对……呸呸呸! 他盯向慕勉离去的方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过去半晌,才发现薛旁婉正挽着他的胳膊。 他立时拨开,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怎么了?”薛旁婉佯作不懂,举手抚抚鬓发。 卫连不吃这一套:“少给我装傻,你设计好的是不是?打算让我出丑?” 薛旁婉嗔怪道:“你生什么气,让你出丑,我舍得吗?” 卫连寒着面,几乎能冻结住一片湖泊。 薛旁婉最终没忍住,暴露出本性:“对,我就是故意的,让她知道你跟我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省得她老恬不知耻地缠着你。” 卫连脸色铁青,活像要吃人一般:“在我头上打算盘,薛旁婉,我告诉你,别再让我发现有下一次!” “哦,那你能把我怎样?”薛旁婉笑意轻快,翻看着五指上涂抹艳丽的蔻丹,全然不把他的怒火放在眼底,“你还是赶紧到守备府登门提亲好了,想她一个武林出身的粗鲁丫头,也配跟我争。”她一边说一边软绵绵地偎进他怀里,似要化成一滩春水,“卫郎……你跟我才是门当户对。” 卫连冷笑,语气不无讥诮:“我就算不娶她,可是也没说过一定会娶你。” “你!”薛旁婉娇躯一僵,俏丽的面容上晃过一丝狰狞。 卫连推开她,转身往外走。 “你做什么,莫非要去追她?”薛旁婉恨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卫连本就压抑着满腔怒火,闻言回头怒吼:“她什么脾性,你难道不清楚?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早点死!” 薛旁婉不屑一笑:“她胆子再大,难道还敢光天化日下的在卫府动手伤人?” “你以为她不……”险些说漏嘴,卫连慌忙闭口,拂袖离去。 薛旁婉站在原地,指甲往掌心里深深一掐,原本她安排好这一幕,就是想看看慕勉得知后怎么个闹法,按照以前,慕勉不闹个满城风雨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众人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只当是慕家小姐蛮横粗鲁,无理取闹,让所有人看尽她的笑话。 可慕勉今日的反应,简直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慕勉走在园中,因一心想找慕沚,脚步愈发疾快,而方才那颇为反胃的一幕,已经从她心底烟消云散。 “你这是要赶集去?” 卫连好不容易从后面追上来,一连喘着大气,慕勉见状微微蹙眉:“你干吗?” 卫连清下嗓子,挺直腰,恢复成一副浪荡洒月兑的模样,浓眉斜挑入鬓:“你都看到了?” 慕勉道:“我又不是瞎子。” 卫连瞧她突然抬了下衣袖,处于神经紧张,迅速倒退两三步,绷起脸:“慕勉,我警告你,这里是在卫府,你若敢轻举妄动,对我怎样,到时候吃不了兜着的人可就是你——” 慕勉就跟没听见似的,环视四周,只顾寻找着那一抹身影,为此某人的话,完全成了耳旁风。 卫连不得已又重复一遍:“我说的话,你到底听清楚了没有?” 慕勉发觉他一直尾随其后,神情显得不悦:“你总跟着我做什么?” 事有反常即为妖! 上回他到满春楼寻欢作乐,她就恨不得杀了自己,今日撞见他与薛旁婉亲热拥吻,却表现得如此风平浪静。 卫连越想越心惊胆战,像她这样的女子,最容易因爱成恨,万一她背着自己做出某种极端的事来,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他自不肯放任她一人,挑挑眉:“谁跟着你了,这里是我家,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倒是你,不好好留在碧苑,四处乱跑什么?” 慕勉欲张口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一甩头,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卫连背后冷哼,倒要瞧瞧她打的什么鬼主意。 两人一前一后,在园内踱行,偶尔有卫府侍婢经过,见他们互不言语,距离又不近不远,颇感奇怪,但皆抱着不闻不问的态度,规规矩矩福个身,又各自忙着手上的事去了。 暖阳高照,桃红柳绿,风里挟着的花香熏人欲醉,卫连“唰”地打开折扇,不停地摇啊摇,将那一身的风流倜傥散发得淋漓尽致,他闲闲地欣赏着满园春光,没过多久,视线又绕回前方的女子身上,白裙朱绦,轻然欲飞,正如画般,窈窕姿,美人影,几月不见,这丫头倒是愈发出挑了,不禁回想刚刚看到她的第一眼时,眼底有着即将掩不住的惊艳。 她脚步急促,左顾右盼,仿佛在找人的样子,卫连心里正暗暗嘀咕,下一刻,她倏然停下来,一动不动地盯向前方,卫连顺她视线抬目,大感意外:“咦,那不是阿沚吗?” 慕勉好似没听见他的声音一样,目不转睛地望向慕沚身旁的黄衫女子。 架于芙蕖池之上的水榭长廊里,一男一女并肩行走,男子白衣胜雪,清贵绝尘,女子面赛芙蓉,眼波含笑,彼此所过之处,衬得周围景物一片黯然。 卫连大吃一惊,随即托着下巴坏笑:“果然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哥哥他素来不招惹,这回看来,总算是开窍了呢。” 阳光下,慕勉脸色白得像是冬日里被风辗碎的雪片。 “原来慕公子喜欢吃红梅酥,正巧我也喜欢呢,慕公子若不嫌弃,下次慕公子与令尊再到府上做客时,可愿尝尝素灀亲手做的糕点?”郑素灀螓首微抬,看着那人就在自己身畔,俊雅的侧面轮廓被光线细腻勾勒,透着玉般温润的美,池中莲花浮摇,而他衣香如雪,翩翩如梦里过客。 慕沚始终低着头,看似专注倾听,实际思绪却有微微走神。 直至郑素灀一连呼唤两遍,他才有所惊醒:“郑姑娘客气了,既是你亲手所做,慕某自然期待。” 郑素灀眸底波光似湖起涟漪,盈盈荡动,欣喜自不必说,自从看见慕家公子第一眼起,她心中便暗生情愫,这样一个高洁温雅,文武冠绝的男子,有谁不心动? 况且奇怪的是,上回父亲邀请慕远盛到府上做客,他与她在园中意外相遇后,慕远盛再到府上拜访,他总会一同前往。就连身边的丫鬟都有所察觉,慕家公子是不是对自家小姐有意?明面是向郑老爷讨教武技,实则是为见她一面? 而他对自己所提的要求,从未做出回绝,郑素灀更派人打听过,慕家公子心洁如玉,绝不是个贪爱美色之恕 莫非,他真的对自己有所倾慕? 郑素灀深一呼吸,从衣袖里掏出一枚精美的粉红物件,递给他:“眼瞅天气渐热了,这是我亲手缝制的荷包,里面配有特殊香料,夏日携带,有驱逐蚊虫的效果,慕公子若不嫌素灀手艺差,可愿收下……” 慕沚一怔,有些迟疑,许久,才伸手接过,清雅的脸容上并无太多情绪:“多谢了……” 他继续迈出几步后,突然看到正站在水榭长廊另一端的慕勉,霎时如被雷击中,身体不能动弹分毫。 作者有话要说: 12 ()隔着粼粼水光,两条视线凭空碰撞,慕勉本是寂然如雪的脸上,倏地绽开一抹浅笑,朝他们奔至而来。 慕沚立在原地,有些微微发僵,只是看着她朝自己一点点临近、一点点临近…… “原来在这里,我找了好久呢。”慕勉甜笑如花,一上来就圈住他的右臂,晶灿瞳眸中俱是那玉容雪影。 “慕公子,这位姑娘是……”他们如此亲昵的举动,几乎叫郑素灀手足无措。 被慕勉紧紧环着,慕沚只好轻叹一声:“她是我妹妹。” 郑素灀惊讶,但因这一句话,绷紧的心弦却彻底松弛下来,美眸柔波一漾,对眼前人显得十分喜爱:“是勉儿吧,我常听你哥哥提起你呢。” 慕勉置若罔闻,一味摇着慕沚的手:“哥哥,我觉得这里好生无趣,不如我们先行回府吧。” 慕沚没有回答,而是望向她背后的卫连:“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是他非要跟着我的。”慕勉撇清关系。 卫连怕她当众揭自己的短,报以不在意地一笑,合上折扇,向郑素灀深深一揖。 慕沚介绍:“这位是江湖人称南山一叟,郑老前辈的千金,郑姑娘。” 卫连恍然:“原来是郑姑娘。”想是没有外人,他露出一道欠扁的笑意,“不过阿沚,你与郑姑娘又为何会在此?” 郑素灀面泛两朵红霞,满是羞赧之态:“我一时觉得烦闷,想着到后园走走,谁知恰好就遇见了慕公子。” “看来郑姑娘觉得与我哥哥谈天,要比在碧苑吃茶看戏有趣得多呢。”迎着日光,慕勉的笑容甜美异常,仿若千树梨花齐绽,令人眼前一炫,却又能感受到其中的晶华刺目。 郑素灀神色有细微不自然,但态度仍旧亲善随和:“勉儿,想来我比你年长一些,不如今后我们便以姐妹相称吧。” “不了,你我初次相见,关系并不亲近,我理应称你郑姑娘。”慕勉不再看她,静静凝向慕沚,眼波流转,巧笑倩兮,“哥哥,我费劲半晌才寻到你,偏偏郑姑娘这么巧就遇见了哥哥,倒像早知道你在卫府后园了呢。” 郑素灀眼神有一丝霾影,但很快掩去,看向慕勉的目光中便多了几分深意。 慕沚皱起眉,近来因心情烦乱,今日他才想避开喧嚣之地,独自到园中散心,与对方的不期而遇,其实他又何尝不清楚,或许并非是单纯的巧合,但有些事,只要他心底清楚便好,他不希望勉儿会有复杂的思绪。 卫连故意呛咳两声,打起圆场:“郑姑娘别介意,这丫头一向如此,打小最是黏腻她哥哥。” 郑素灀以帕掩唇一笑,举手投足间,端庄得体:“当然不会,勉儿冰雪可爱,叫人打从心眼儿里喜欢,其实我很羡慕慕公子,能有这一个惹人疼的妹妹。” 慕勉不动声色,掐紧掩在袖子里的手指。 卫连一时心血来潮:“阿沚,反正我也不喜外面那些应酬,这里清静自在,不如咱们在亭内略饮几杯,如何?” 慕沚从慕勉身上收回视线,颔首答应:“好。” 卫连略带迟疑地扫眼郑素灀,却听郑素灀开口:“江湖儿女,素来不拘小节,卫公子不必在意。” 卫连将折扇往掌中一扣,笑得眼角线条微挑,好一段风流意态:“正合我意,今日有美人相伴,简直快哉快哉。” 他不自觉偷瞟身旁女子,慕勉一言不发,随他们坐在池中央的悬纱凉亭里。 侍从为他们一一斟满酒,待到慕勉这里时,慕沚阻止:“她不喝酒。” 卫连一愣,继而忍俊不禁:“我瞧她性子那么烈,原来是个不通酒性的。” 慕沚没说话。倒是郑素灀盈盈一笑:“勉儿年岁尚小,这等陈年的竹叶青,自然是不碰为好。”言毕,她举杯,“素灀在此,先敬两位公子一杯。”一杯入月复,容光焕发,靓丽无比。 卫连拍桌道:“郑姑娘好酒量,今日我算开了眼界!” 慕勉不以为意:“不就是酒,有什么不能喝的。” “勉儿。”不顾慕沚劝阻,她快速斟了一杯,一饮而尽,霎时觉得头热脑涨,喉咙火辣辣的,像被烧得开焦的刺刀穿破入月复,她连眼圈都红了,险些一口呛出来,却仍倔强地忍住了。 郑素灀掩帕,忧心一叹:“瞧瞧,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脸都红了呢。” 慕勉晶莹似雪的脸蛋上,很快弥漫起一片血色,红彤彤得如醉浓的胭脂,慕沚攥紧十指,竭力抑制着某种情绪,而卫连方知她是真的不通酒性,吩咐侍从:“去准备一杯鲜梅酿的果水来。” “不用。”慕勉带着近乎赌气的笑容,伸手去拿酒壶,但被一只柔若无骨的酥手提前握住壶柄。郑素灀关心地道:“勉儿,还是别喝了,再喝下去,怕是要醉了。” 慕勉笑着去夺,郑素灀没松手,彼此相互挣了几下,最后因慕勉一个用力,郑素灀猝不及防,身子往前倾去,不小心碰翻跟前的杯盏,洒了满身酒香,而慕勉手一月兑力,酒壶“哐”地一响,摔得支离破碎。 慕沚忙起身:“郑姑娘……”他叹口气,“小妹多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无妨的。”郑素灀用帕子掸了掸被酒濡湿的裙裳,举止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落落大方,语气更是宽容柔美,不含一丝怪怨,“是我自己刚刚一时手滑,不怪勉儿的……只是颇为遗憾,看来我得先行告辞了。” 为表歉意,慕沚开口:“我送郑姑娘一程。” 郑素灀微笑,没有推辞。 慕勉冷眼看着他们走出凉亭,尔后眼尾余光扫向残留在地上的瓷片碎渣,想也不想,一脚狠狠踩了上去。 恰好卫连转过头,发现慕勉容颜失血似的苍白,往她脚下一瞧,顿时大惊失色:“喂!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慕勉目不转睛地盯向前方那条人影,带着一股近乎自虐的快感,脚下越来越用力,尖锐的碎片刺破鞋底,渐渐蔓延开一片血渍,直至看到慕沚闻得呼声转身,脸上那一刹的惊惶失措,让她微微露出笑容,身体里,有痛楚与欢愉的感觉交织并存。 她鞋底下漫出血,卫连急得伸手拽她,但慕勉固执着不肯动,与此同时,慕沚已经赶到,直接将慕勉打横抱起,动作虽快,却有着说不出的小心翼翼,好似把她当成一件易碎的珍宝,那时卫连说了些什么,他全然听不到,眼中出了慕勉,再也容不下其它。 他顾不得避讳,月兑掉慕勉的绣花小鞋,原本雪白的罗袜上全是殷红血色,他只觉心脏仿佛被一箭洞穿,不受控制地抽搐,声音亦是微颤:“忍着点。” 他拔掉那些刺入肉里的细小碎片,慕勉疼得蹙眉,不自觉往他怀里钻了钻,慕沚浑身都在发抖,取出帕子迅速绑住伤口,抱着她匆匆步出亭外。 郑素灀原以为慕沚会跟自己说些什么,可迎面走来的那个人,就像一阵风,与她擦肩而过,他甚至连一眼都不曾给她,始终灼灼注视着怀中女子,而她,不过透明一般。 派侍从前往西园支会父亲一声,慕沚则抱着慕勉登上马车,吩咐车夫起程,提前离开卫府。 慕勉静静窝在他的臂弯里,稍后抬头,慕沚却把脸偏到了一旁。 知道他在生气,慕勉语气若嗔若怨:“我的脚都伤了,你还跟我生气。” 慕沚身体猛地绷紧,片刻后,终于俯首与她对视,眸底是藏也藏不住的忧急心疼。 慕勉却敛去嘴角淡弯的弧痕:“把那个东西给我。” 慕沚不明她所指。 “她不是给了你一个荷包吗?”慕勉一摊手,“给我。” 慕沚沉默,随即从袖内掏出荷包。 慕勉握着那绿锦缎绣牡丹的荷包,图案精美,针脚密匝,看得出对方是下了一番功夫。 她想也不想,伸手用力撕扯。 “勉儿……”慕沚皱着眉,却未阻止,任她将荷包撕得扭曲不成形状,掀帘丢出车窗外。 慕勉仰起头:“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以后再有其他女子给你荷包,你都不会接受,更不会戴在身上。” 慕沚凝睇着她,窗外有斑驳的光影,从他眼中转瞬即逝,显得那样复杂难明。 许久,他答道:“好。” 慕勉鼻尖一酸,大大的清灿眸子里,浮光荡漾,恍惚有泪:“哥哥,你都不疼我了。” 慕沚抚着她的头发:“我没有。” 慕勉笑意有些悲凉,更透露着无限委屈:“你今天都不向着我了。你跟她在一起,你是不是喜欢她?是不是?” 慕沚只是看着她,缄默无言。 慕勉感到胸口沉沉下坠,肺里的气像被抽走,快要无法呼吸的窒闷。她抓住他的右臂,任性而固执地问:“我不喜欢她,你以后不要再见她了?好不好?” 她就要哭出来,慕沚抬起手,但经过极力克制后,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淡定:“勉儿……你别任性,哥哥将来总要成家娶妻的。” 慕勉冷冷一笑:“所以你就不要我了,是不是?” 慕沚摇头:“勉儿……” “就是!你就是不要我了!”慕勉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像小蛇一般在他怀中扭动挣扎,“你走开,反正你也不要我了,你还管我做什么!” 受伤的右脚刚着地,她顿时吃痛地“啊”了声,小脸恨不得皱成一团,慕沚慌张地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勉儿,勉儿,你别这样……” 从她看到流泪的那一刻起,他只觉得心痛如绞,用力搂住她:“不会的……哥哥永远都不会不要你,永远都不会……” 这世上任何女子,都远远不及他的勉儿重要。 慕勉小声啜泣着,他用拇指一点一点为拂拭她眼泪,那么轻柔,仿佛她是水晶做的,一不小心就会破碎。 他听到她说:哥哥,我不会嫁给卫连的,所以,你也不要娶她。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喜欢这篇文文的话请撒个花留个言吧!>_< 在此特别感谢萧亦亲的霸王票!!!深深一鞠躬!!! 17 ()慕勉大吃一惊,本以为遗失的荷包,居然是被他捡到了。因他背对着身,慕沚不曾看清这里发生的情况,她赶紧接到手中,吞吐出几个字:“谢、谢谢你了。” 卫连脸上的愠色这才稍微缓和一点,嘴上却忍不住嘀咕:“上次你喝得稀里糊涂的,如果不是我在,被人占了便宜也不知道。” 他翘起下巴,竟是一副等待表扬的模样,慕勉抿着嘴儿,不禁一笑,又说了遍:“谢谢。”调头离开。 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卫连方收回视线,甚觉无趣地走到慕沚身边,沉默一阵儿,若有所思地开口:“我总觉得这丫头变了。” 不曾留意旁人的神色,他自顾自言地讲:“以前她看见我,要不就是问东问西,要不就是死缠烂打,可现在,就好像刻意避开我似的,上回曲灯节的时候,她还骗我说再等人,之后又说没有,结果一个人跑去喝酒,你说,她是不是不太对劲?” 听到他说“等人”时,慕沚浑身轻微一震,卫连则单手托腮,全然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口里念念有词:“不理不睬……视而不见……态度跟以前相比天差地别……” 他恍然大悟,“啪”地用扇子击下手,终于总结出一个词:“欲擒故纵!” 他笑嘻嘻的,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自言自语道:“亏她想的出来……果然,这丫头心里还是喜欢我的……” 他兀自得意洋洋,慕沚却不知何时离开了。 ******** 入秋后,天气由凉渐冷,青青的绿叶变得枯黄,柳条无精打采的垂着,云空上雁字成行,难晓归期,本该一片萧索清冷的景象,偏那满山枫树开得格外灿烂,殷红无比,就像一团浓烈的火,燃得惊心动魄,那样的红,望得久了,似能毁掉双目。 慕勉独自骑着小马,跑到南郊的后山上玩了两三次,她用花囊收集到不少枫叶,闲时就趴在卧室小榻上,将那些火红的枫叶一片一片摆开来,或是夹在书卷里压平晒干,做成小小的书签。 这日她又在室内摆弄着那些枫叶,秋渡捧来泡好的新茶,搁在她伸手可触的小几上,然后立在一旁:“小姐,刚才夫人派人来说,请您去望雨亭一趟呢。” 慕勉随口问:“娘说是什么事了吗?” “听说府上来了客人,对方的千金也来了。”秋渡仔细回想下,“哦,是郑姑娘,这会儿正陪夫人在望雨亭吃茶呢。” 慕勉面色一变,脑中骤然迸出一个人名,郑素孀。 秋渡犹豫片刻,决定告诉她:“小姐,这事是李顺儿刚刚跟郑老前辈的小厮私底下打听来的,听说这位郑老前辈在江湖上颇有名望,跟老爷的交情很好,老爷也曾带公子爷拜见过对方,郑姑娘就是那会儿跟公子爷相识的,而且公子爷那阵子经常跟着老爷登门拜访,那小厮便说是公子爷喜欢上了他家小姐,郑老前辈对公子爷又极其满意……”秋渡说到半截,突然“呀”了一声,“小姐,您说,该不会是郑老前辈有意想跟咱们慕府联姻吧?” 慕勉不说话。 秋渡推推她:“小姐,那你现在过不过去呀。” 慕勉把枫叶夹在书页里阖好,起身道:“走吧。” 望雨亭就建在花苑内的菊花丛畔,因天气幽凉,亭子周围悬着白纱,慕勉走到望雨亭时,慕夫人正掩着团扇笑,显然与郑素孀聊得十分投机。 “娘。”慕勉唤了声,偎到母亲身边。 “勉儿,来见过你郑姐姐。”慕夫人拉着她的手,满脸疼爱地道。 郑素孀今日穿着鹅黄罗裙,烟色长披帛,发髻上斜插一支碧绿锥形玉簪,两耳垂着圆润的珍珠耳珰,既有闭月羞花的容貌,又有端庄和煦的气质。 慕勉闻言,朝对方颔首示意,语气不咸不淡:“原来是郑姑娘,我们之前见过面的。” 郑素孀微笑:“这才过去没多久,勉儿出落得愈发清丽可人了。” “原来你们早就熟悉?”慕夫人吃了一惊,“那正好,看来也不用我多做介绍了,勉儿,你郑姐姐今日亲手做了糕点,这回你可有口福了。” 郑素孀谦虚道:“素孀手艺不精,怕是让慕夫人笑话了。” 慕夫人摇头称赞:“明玉坊的红梅酥我也常吃,你做的跟那里的味道可差不了多少。” 郑素孀素手轻拍下胸口,如释重负一样:“那就好了,我也是从慕公子口中得知,尝试着做了好几次,总担心做不出那种味道来。” 慕夫人就像听到什么新鲜事,看着她的眼神亮了亮:“沚儿打小除了他妹妹,平日里可是极少与女子相处,我还是头一回,听到他与女孩子谈这些家常话。” 在慕夫人的打量下,郑素孀面容莫名羞红,有些忸怩:“夫人误会,是慕公子常到敝府做客,我们随意聊到的……” 慕夫人没有遗落那个“常”字,抿了口茶,笑而不语。 慕勉一直冷眼旁观,稍后起身:“娘,我先回去了。” 慕夫人本以为她与郑素孀熟识,二人正好能谈到一起去,此时见她才来就说要走,分外疑惑:“怎么了?” 慕勉正要寻个借口,不料郑素孀笑道:“勉儿定是觉得这样坐着太过无趣,不如我陪她到园子里走走吧。” 慕夫人想来如此,颔首同意,看向慕勉时,语气变得格外宠溺:“这丫头一向坐不住,也好,你们就随意逛逛吧。” 慕勉关心地讲:“娘,这会儿风大,先让瓶晴扶您回屋里吧。” 待慕夫人离开,慕勉与郑素孀并肩走在园中,因慕勉一直不说话,良久,听郑素孀问:“勉儿不喜欢我做的点心吗,怎么都不肯尝一口?” 慕勉声音极淡,透出刻意的生疏:“我只习惯吃明玉坊的红梅酥。” 郑素孀螓首微侧,嫣然巧笑:“习惯也可以改,勉儿应该试着换换口味才好,何必把着一种不放。” 慕勉没有太大反应,走了两三步,像是累了一样停下来:“我看是郑姑娘理解错了。” 郑素孀迷惑:“什么错了?” 慕勉嘴角轻勾,乌沉沉的瞳眸好似午夜凝固的墨,定定映着她:“连对方的喜好都没搞清楚,就一味自以为是,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很惹人生厌?” 不待她答,慕勉又启嫣唇,吐字幽凉,宛如清晨萦花的袅烟:“你做这些糕点,是为了讨我哥哥的欢心么?如果我没说错,他肯定还说过喜欢桂花糕、金丝酥、茯苓饼……” 郑素孀蹙眉,不以为然:“你是他妹妹,当然清楚这些。” 慕勉掩嘴娇笑一声:“怎么会是清楚呢?因为这些全是我喜欢吃的,只要是我喜欢的,我哥哥也会喜欢,我不喜欢的,我哥哥也一定不会喜欢,所以,不是我把着不放,而是哥哥跟我的喜好总是一样的。” 二人对视片刻,郑素孀眸中暗光流涌,尔后低低叹气:“勉儿,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她仿若无奈,“你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 慕勉答得坦然:“我确实不喜欢你。” 郑素孀柳眉一翅,追问:“是因为我喜欢你哥哥?还是因为你哥哥对我很好?” 慕勉缄默不语。 郑素孀趁机又说:“他虽然是你哥哥,但你也不可能一直让他守在你身边。” “那你以为,那个人会是你吗?”慕勉仰起脸来,不答反问,“你刚才说误会,我不认为,你从一开始,不是也不喜欢我么。” 郑素孀有些意外,随即轻笑:“我本希望我们能相处融洽,但看来是不行了。” 慕勉懒得再跟她虚伪客套下去,开门见山道:“我哥哥不喜欢你,所以你也不要再妄想能嫁给他了。” 一句话,终于令郑素孀脸上优雅得体的笑容消逝,她紧紧绷着嘴唇,透出幽怨隐忍的意味:“你怎么知道你哥哥不喜欢我?勉儿,你真的很任性,其实在你哥哥眼里,你不过是个小孩子,所以他才会这样宠着你,哄着你。” “是吗,那你连个任性的小孩子都不如。”慕勉笑靥纯净明丽,好似真是个不谙世事的童蒙,“上回你在卫府故意做出是我与你争执的样子,撞翻酒杯博取同情,但那又如何?我哥哥还不是丢下你不管?你说我在我哥哥眼中只是个小孩子,那你在他眼中,又是什么?哦……”她像是想起一件有意思的事,“你说,假若你我之间只能活一个,我哥哥是会选你,还是会选我?” 郑素孀脸色霎时又青又白,慕勉扬起嘴角,笑容却是愈发甜了:“或者,我再换一种比方,你说,如果我再弄伤自己一次,要求他永远永远也不要见你,你想我哥哥他肯不肯答应?” 郑素孀眼角抽搐地跳动,咬牙切齿,狠绞绢帕,已是完全失去昔日美人端庄的风度。 慕勉已无再跟她谈下去的兴趣,转身欲走,却听郑素孀的声音仍不服气地从背后响起:“曲灯节那日,你哥哥跟我在一起。” 看着慕勉身影一僵,郑素孀唇畔的一缕怨笑化作轻快得意,亦如宣告着什么:“我们一起去河边放灯、祈愿,一整晚都在一起,既然他疼你,为何那晚没有陪着你?” 慕勉攥得手指指节酸疼,并未回答,稍后缓缓挪动脚步,准备继续往前走,一抬头,发现前方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她一下子怔住,继而迅速低头,与他擦肩而过。 那时,她眸底流露出的委屈、悲伤、难过……没能逃过慕沚的眼睛,等她离开,慕沚看向神色略显慌乱的郑素孀。 “为什么跟她说谎?”似乎只是一个瞬间,他身上温润如玉的气息,转变成一种令人不适的疏离冷漠。 郑素孀没料到会被他撞见,捏住帕子的手渗出虚汗:“对不起,我、我只是气不过,她明明只是你妹妹,却要处处霸着你……” 慕沚言简意赅道:“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郑素孀以为自己听错,愕然抬首:“为什么?” 慕沚迟疑下,轻启玉唇:“勉儿……她不高兴。” 郑素孀睁了睁眼睛,仿佛感到不可思议,又有些可笑:“就因为她不高兴,你就不肯见我了?难道今后她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如果她要你一辈子都陪着她,你也肯?” 慕沚不假思索:“那我就陪她一辈子。” 郑素孀一时哑口无言,静静地望着他,美眸中荡开浮光,若水涟漪:“那你当初为何要接受我的荷包?为何经常出入郑府?为何对我提出的要求不曾拒绝?我一直以为你对我,与对别的女子不一样,你对我……真的无半点情意?只是我一厢情愿?” 慕沚沉吟良久,才张口,声音淡得像是月光下的水,没有丝毫波动:“对不起,我曾经想试着……去喜欢一个人……但我做不到,今后,我不会再出现在郑家。” 郑素孀哑然失笑:“试着去喜欢?那真正藏在你心里的人是谁?” 慕沚默不作声。 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怅然若失,令郑素孀感到莫名熟悉——曲灯节的那天晚上,她看到慕沚一个人呆呆站在柳树下,望着某个方向出神。后来她上前与他攀谈,才打断了他的思绪,彼此简单地浅聊几句,他似乎不放心地又朝那个方向望去一眼,突然神情微变,很快告辞离开。 她又想起慕勉受伤的那次,他显得如此惊惶失措,好像那个一直温文尔雅,完美无缺的男人,终于在人前露出了破绽,他抱着那个人,仿佛不仅仅因为对方是慕勉,而是她,更像是他的命。 郑素孀不自觉打个激灵,蓦然间犹如被妖魔扑身,脑中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曲灯节那晚,你在看的人,是不是慕勉?” 慕沚垂下头,将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 郑素孀喉咙轻微发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真的只当她是妹妹?” 慕沚终于开口:“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 就在此际,郑素孀留意到他背后不远处——恰好又走回来的慕勉,一咬牙,整个人宛如娇软黄莺,扑入慕沚的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18 ()慕沚完全怔住,尽管温香软玉在怀,却没做出任何举动,只是隐隐察觉到不对劲,下意识回首,发现慕勉正立在不远处,苍白着一张脸,目睹眼前发生的一切。 刹那间,他眸底被逼现出一缕惊惶的神色,启开唇,想要呼唤,但慕勉已经扭头跑掉。 他推开郑素孀,正准备追上去,却听郑素孀在背后呢喃自语着:“你心尖上的那个人……原来是她……” 慕沚身形登时一僵,停住脚步,转身望来。 郑素孀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震惊与不可置信的情绪交汇在一起,就像遇到天底下最荒谬诡异的事:“你喜欢的人怎么能是她?” 怎么能是她…… 慕沚极淡地笑了下。 这个问题,他也曾问过自己无数遍,为何偏偏是她?为何偏偏会是勉儿? 随着他长久沉默,郑素孀内心存留的一丝希冀最终破碎,她面涨通红,有着无法抑制的激动:“她是你的亲妹妹,你们这样有逆人伦,会遭报应的!” “报应……”慕沚声音微顿,继而微笑,“那就让我一个人承受好了,与勉儿无关。”话毕,毫不迟疑地离开,丢下倚着树干、近乎瘫软的郑素孀。 慕勉一个人跑出府,不知去了哪里,想到她当时的样子,慕沚放心不下,把平日里她会去的地方统统找了一遍,可惜根本不见对方的影子,眼瞅天近黄昏,慕勉仍未回来,慕沚不敢惊动慕远盛与慕夫人,又派家仆出外寻找,结果一无所获。 “公子爷,您说小姐她一个人会去哪里了?”秋渡恨不得自己长一对翅膀,飞着把慕勉给找回来。 慕沚问:“你再仔细想想,平日她常去的还有哪几家商店铺子?” 但秋渡能想到的地方都已经找过,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以为是慕勉又泛起大小姐脾气,只盼着她赶紧气消了回家。 慕沚留意到榻畔小几上,被风吹得摊开的书卷,里面夹着几片红彤彤的枫叶。 脑际灵光一闪,他迅速跑出屋,跨上健马,飞驰出慕府,一路直奔都城南郊的后山,按照上回慕勉所说的地理方位,他找到那个由瀑布汇聚成的小水潭,又向西走了二三里路,果然看到一片火红的枫林,被风儿吹动沙沙作响,透着诡美妖异。 慕沚身临其间,一步一迈,入目皆红,处处艳丽,恍疑是妖精的一滴血泪落下,将一叶一树点染成凄艳,令人不由自主,因眼前的美而屏息。 那个瞬间,慕沚目光落于某一点,再也移动不了半分——慕勉静静抱膝而坐,后背靠着一块天然形成的巨石,她仰着头,出神地望着树上点点殷红的枫叶,眼角恍惚有泪,映着她的脸庞滢滢闪光,宛如钻石晶花一般,那遮天霜叶,好似火焰一样围在她身旁燃烧,而她便是火中的芊芊之蝶,一点一点消融……仿佛梦中的镜花水月,从来不曾存在。 慕勉若有所觉地偏过头,当看见慕沚,隐忍于眼眶中泪水,瞬间溃不成提。 慕沚走到她跟前,缓缓蹲,细心而爱怜地为她拂拭泪水。 “其实……我知道她在说谎……”慕勉吸着鼻子,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就像熟透的桃子,“她说那一晚你都在陪着她,可是,你明明来找我了,所以,她在骗我,对不对?” 慕沚嗓音低柔,如同安抚着一个怕惊的孩子,回答道:“对。” 慕勉扯动嘴角,笑得格外牵强:“可我明明知道她在说谎,心里还是难受得要命。” 听到这句,慕沚替她拭泪的指尖,轻微一颤,看似平静的眸底,却有着波涛汹涌的挣扎,在痴迷与冷静之间,最终有无法自拔的情绪超越,近乎失控的一刹,他狠狠闭上眼,强自抑下,放缓了呼吸:“勉儿,今后不要再一个人跑到山上来。” 慕勉微笑,他的语气、他的神情、他的动作,甚至是他说话时绷紧的呼吸,都说明他在担心她,他,记得她说过的每一个字,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 她仰起头,水色的眸子中映着红光朱影,仿佛蕴着一片绚烂的晚霞:“曾经有个传说,如果一个人,能够亲眼目睹成千上百的枫叶飘落,那么她的愿望,将会在某一天实现。” 她又转首,对上慕沚略微诧异的眼神,不由得扯唇破绽一笑,脸蛋更是红扑扑的,仿佛出嫁那般欣喜可人。 像是应了她的话,天空随之刮起一阵疾风,吹得她衣袖轻举,发丝招展,无数火红的枫叶霎时纷纷撒落,恍若一场罕见离奇的红雨,飘得满天满地皆是。 而他们,只是相互凝视,闪动在彼此眸中的,已经分不清究竟是枫叶狂乱的影,还是内心狂乱的情绪。 慕勉轻轻启唇,说出一直以来藏于心底的秘密,亦是最渴盼成真的愿望:“哥哥,我喜欢你,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然后,看到慕沚的表情化成石头一样僵硬。 他迅速躲闪开她的目光,近乎仓皇:“回去吧。” 慕勉盯着他:“这段日子,你一直都在避着我,对不对?” 慕沚不答,她又问:“你为什么要避着我?是不敢么?不敢面对我?其实……其实你心里明明清楚,你跟我是一样的……只是你不愿意承认……” “勉儿!”慕沚沉声打断,有些困难地呼吸两下,继而放缓语调,“我并没有故意避开你,是你误会了……” 慕勉微笑,目泛泪光:“我没误会……” 慕沚死死攥着手,毫无波动的声音,就像从一个空洞中传来:“我对你的喜爱,仅限于兄妹之情。” “是吗……”慕勉倏地勾动嘴角,好似月下幽泣的孤花,诡谲而忧伤,“那你告诉我,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吻我?” 慕沚面色顿如失血一般苍白。 “那天晚上,我没有真的醉倒,所以我知道,你吻了我……”看着满脸惊恐的他,慕勉举手欲触碰他的脸,但慕沚溘然惊醒,阻止她的靠近,“不要……” “你不是说,你对我只有兄妹之情,那你为什么要对我做这种事?”慕勉充满迷惑的眼神中掺着悲伤,不顾他微微发抖的身体,再次用双臂环绕上他的颈,宛如依人的藤蔓,是誓死一样的黏缠,那刻,他们身躯相贴,鼻息勾缠牵绕,让慕沚的神经都似烧了起来,阻在她腰际的手,仿佛失力似的,一点点往下滑落。 慕勉泪染衣襟,一字一句,轻如蝶的呓语,却又充满难以抵御的诱惑:“哥哥,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慕沚答不出来,眸底有交织错闪的隐晦光影,纠结着痛楚、悲伤、惊惶、怨愤、迷恋……重重复杂,是太多太多的情绪。 慕勉凄然一笑:“你为什么骗自己?为什么不肯承认?哥哥……我喜欢你,哪怕下十八层地狱,我也会喜欢你……只喜欢你……” 慕沚瞳孔猛一凝缩,一直以来的强行克制,倾尽全力维持的理智,终于因这一句,轰然倒塌,全盘崩溃。 本以为躲避,是最好的方法。 却不晓得思之深,情愈深。 眼前她的唇,她的肌肤,她的身体,都是自己日夜渴求,却又无法触碰的禁忌。 人未死,但已如置身九重地狱,受尽苦楚,百般煎熬。 他伸手,将她牢牢搂入怀里。 “勉儿……该下地狱的人,是我。” 他的克制,终于分崩离析,捧起她的小脸,用拇指缓缓抚过嫣唇,然后深深吻了下去,贴触,摩挲,探入,牵引,交缠,辗转,跌荡,流连,她柔软的芳躯在怀中轻轻颤栗,带着小小的惊惶,他圈得她更紧,吻得更深,引导着她,抚平着她,给予着她无限的温柔、怜惜。 忘记身份,忘记束缚,忘记罪孽,此时此刻,他不是她的哥哥,而是一个爱她的男人,心底那条疤痕,在黑暗里不受控制的滋长,肆意灼烧着身体,快乐并痛苦,疯狂且忘我,冲破了血缘的枷锁,他与她,以这个吻伊始,一起沉沦。 他只要她,哪怕得不到救赎,也无所谓了。 作者有话要说: 19 ()“小姐,时辰不早,该休息了。”秋渡搁下犀角梳后,又替她拢了拢散在肩后乌蓬蓬的长发。 慕勉恍若未闻,托腮看着镜中的自己,黑嗔嗔的眸中却无半点倦意,没多久,咧嘴一笑。 第三十六次。 秋渡默数完,故意唉声叹气,不放心地道:“唉,我家的小姐是不是傻了,成日里只会傻笑。” 慕勉笼回神,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气呼呼地扭过头,秋渡正抿着嘴儿朝她笑。 她假装板起脸:“秋渡,你敢笑话我。” 秋渡笑嘻嘻地讲:“我哪敢笑话小姐,看到小姐高兴,我心里也高兴呢。”这段日子,慕勉就像月兑胎换骨似的,不再像之前那般消沉,做什么都眉开眼笑,一个人闲下时,嘴里还哼哼着小曲,一阵咯咯发笑。 秋渡好奇得要死:“小姐,到底发生什么好事了,您就告诉我吧,好不好?” 慕勉情不自禁想到慕沚眼睛里的宠溺,想到他拥抱自己时的柔情,雪白如瓷的脸蛋就跟火烧一样,噌地红到了脖子根。 秋渡瞧这般光景,“啊”一声,恍然大悟:“是不是跟卫公子有关?” 慕勉脑中瞬间又浮现某人一张欠扁的脸,耷拉下脸:“以后不许提他,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她说得坦然,脸上更无欲盖弥彰的神色,秋渡颇为吃惊:“莫非小姐喜欢上别人了?” 慕勉不说话,更让秋渡确信自己的猜测:“那他是谁?比卫公子还要好吗?” “当然了。”慕勉笑得甜如蜜,掰着手指头数,“比起那个讨厌鬼,他又专一、又优秀,又温柔,又体贴,又才华横溢、又……” 她夸个没完没了,听得秋渡如坠五里雾中,想她经常跟随在对方身边,却没有哪个人物能跟她所描述的对得上号,颦眉迷惑:“小姐,您说的那位公子究竟是谁,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小姐把他夸得这样好,都快赛上咱们公子爷了。” 慕勉慌忙闭口,神色微微不自在,睨了两眼秋渡,见她并未起疑,掩了掩口打磕:“我、我要睡了。” 她快速爬上床,面冲墙壁,秋渡心眼老实,既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老老实实地替她放下帐帘,又拨了拨香炉内的宁神香,最后举着烛台离开。 慕勉自是没有睡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揣的都是小女儿家心事,她又娇又羞,只盼着天色再晚一点、晚一点,从绣花枕下模出一方丝帕,盖在自己脸上,似乎生怕被人看到她此刻的面红耳赤。 月过中天,更漏作响,慕勉偷偷溜出房间,一路跑至明心园,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家仆,书房内亮着灯,慕勉刚跑到偏窗下方,窗户已经被慕沚打开。 “以后我干脆把这里改成门好了,免得老有人偷偷溜进来。”他温润如玉的容颜上,流露出只属于那人的柔宠笑意,连月色也为之眷恋了。 慕勉与他对视一笑,从窗沿跳到屋内,合紧窗扇,待转过身,看到慕沚双臂微张,她犹如一只蝴蝶,欢喜地扑入他怀中。 “今天有没有想我?”她撒着娇,使劲把脸往他的臂弯里埋,细长的睫毛因笑而颤抖不止。 每天她都要重复地问上好几遍,可他丝毫不觉得厌烦,原来当人陷入摆月兑不掉的情网之中,那些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怎么说也不会觉得腻。 他抱着她,像是抱着心爱的瑰宝一样,很认真地回答:“想。” “有多想?”慕勉吸着他衣襟上淡淡莲花般的清香,笑得更甜更灿。 指尖拂过她柔软的青丝,凭空牵出脉脉缠绵的情意,慕沚阖上眼:“无时无刻。” “吃饭的时候?练剑的时候?睡觉的时候……都在想吗?”慕勉追问不停,仰头眨着眼睛,好似成千上百闪烁的璀璨华珠。 慕沚揉了下她的发,心底泛满柔情:“嗯……” “那我比你多了一点点……”慕勉羞红着脸,“我在梦里,也在想你。” 慕沚怔仲片刻,然后俯下腰身,去亲吻那花瓣般芬芳的唇。 慕勉踮起脚尖,轻轻迎合着他,案台上烛光摇曳,倒映在地面上的两条人影,那时相融契合,分不清彼此。 是掺杂了罪恶的甜蜜,是摒弃一切的快乐,二人拥抱相依,仿佛生来就是一体,共同沉浸在这份禁忌的恋情中……或许他们现在的世界,正如屋外的夜色一样漆黑,无法再像常人拥有光明,但只要他爱她,她爱他,厮守一起,还有何惧? 慕沚抱着她坐在椅子上,听她说:“哥哥,等到了武林大会那日,你可一定要带上我。” 慕沚“嗯”了声,低下头,在灯影映照中,她的额光洁如雪,晶莹似玉,惹人万般怜爱,情不自禁又烙下一吻。 慕勉耳廓由里生红,显得紧张:“到时候我们……真的……” 慕远盛格外看重这次的武林大会,一直以来更是对慕沚寄予厚望,如果他们选择在这种时刻私奔,无疑是给慕家一记重创。他们唯一亏欠的人,就是父母。 所以慕沚说,他要参加,无论胜负,一旦比武结束,他就带着她离开,逃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平静度日。 慕沚握着她的手:“勉儿,你怕吗?” 慕勉摇摇头:“不怕。”只要跟他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怕,唯独一点,想到今后要永远跟父母分离,她的心里就无比难受,父亲虽然待她严厉,但心眼儿里却是极宠她的,不曾在繁文缛节上拘束过她,母亲更是把她视若掌上明珠疼爱,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一对儿女,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该是怎样的伤心与失望。 每每念此,那份深深的愧疚之感,便从心上无尽蔓延,浑身都在发苦。 她安静亦如凝固的雪团女圭女圭,尽管不曾言明,但慕沚知她甚深,禁不住环抱更紧,纤尘不染的白袍上散来温柔的气息,令人沉溺。 他胸口处传来的心跳,叫慕勉感到温暖与安逸,蜷缩着,好似一只黏腻的小猫,贪享着半刻安谧。 稍后,她从怀里掏出一枚小盒,用指尖稍稍挑了点,放入嘴里,正是她生辰那日,慕沚送她的口脂小盒,其实它还有个特别的名字,叫“念殢娇”。 慕沚被她逗笑:“吃它做甚么?” “我喜欢呢。”慕勉一直舍不得用,偶尔闲下时,才会吃上一两口。 慕沚瞧她一副贪吃偏又吝啬的模样,忍俊不禁,用小拇指轻点胭脂,涂抹在她柔软的唇瓣上,像是给画卷上的白描桃花绘色,动作说不出的温存缱绻,一抹朱红之艳,突兀出她唇形纤美细致的线条,宛如夜月之蕊,散发出丝丝魅香,有着无穷无尽的诱惑。 那一瞬,慕沚屏住呼吸,温热的指尖好似被吸附住,在两瓣间反复摩挲,忘记是她的靠近,还是他的不由自主,两个人的唇,吻到了一处,辗转着、磨研着,仿佛要缠绵到天长地久。 当他恋恋不舍地离开后,她早已娇靥红透,几欲沁出血来,一对晶莹的眸子似要看他,却又不敢看他,轻轻忽闪着,恍如蝶儿的翅膀,妩媚可爱。 她偎在他胸前,甜甜而羞赧地说出一句,叫他完全窒息的话。 哥哥,我想做你的新娘子,所以,永远也不要抛下我。 如今慕沚在园中练剑,慕勉都是守候一旁,为他递汗巾,或是端茶送水,完全替代了临安的位置,兄妹二人黏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在众人眼中只当是他们感情要好,完全不曾有疑。 这日,慕勉打发走临安,一个人坐在廊下的小矮凳上,两手托腮,专心致志注视着园中舞剑的人影,当慕沚停下来,她立即奔跑上前,用汗巾替他擦拭脸上的汗水,沿着额角到眉梢、鬓侧、下颌,动作细心而认真,再抬眸,发觉慕沚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温柔的目光中掺杂着深深情意与痴眷,是忽视掉世间一切,眼中,只有她。 慕勉顿觉脸蛋一烫,霞飞娇靥,羞着收回了汗巾:“渴不渴,我为你端杯茶来?” 慕沚正要答应,随后察觉有人,目光绕到她背后,脸色微变。 慕勉回过头,惊喜地叫道:“谢谷主!”人像小兔子一样,连蹦带跳地跑了过去。 又到谢苍霄出谷的日子,因刚刚与慕远盛简单一叙,听闻慕沚在明心园练剑,谢苍霄便独自来到园中,他素来不苟言笑,朝着慕勉微微颔首。 “谢谷主你来啦?”慕勉一边说,一边朝他身后左右张望,“咦,展岩弟弟这回没有来吗?” “勉儿……不许没大没小。”慕沚无奈地拉下她,向谢苍霄施了一礼,慕勉这才规矩站好。 “岩儿练武正值关键,我没让他一同随行。”谢苍霄言简意赅地说完,目光投落到他身上,“沚儿,我有话跟你说。” 慕沚身子不易察觉地一震,垂睫点头。 慕勉以为他们是要研讨武学,十分知趣地离开,临前,她笑嘻嘻地偷睨眼慕沚,可惜慕沚始终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萧亦亲的手榴弹!!!谢谢大家的支持!!!求花花,求花花,每日一求啊!!! 20 ()待她走后,谢苍霄打破沉静:“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慕沚缄默。 谢苍霄道:“她是你妹妹。” 慕沚像木头一样立着,许久,牵动粉薄如玉的嘴唇:“我知道。” 谢苍霄目光如电,似能穿透他的五脏六腑:“上一次,我本希望是我想错了,可如今,那样的眼神,不是你这个做哥哥所应该有的,你对她,更不能有超出兄妹之外的情感。” 慕沚神经绷紧,袖中的两手暗握成拳:“我对勉儿……是真心的。” 谢苍霄皱眉:“你们这般,可想过会给慕家带来什么后果?” 慕沚倏然抬头,眸中含着坚定与恳求:“我与勉儿是真心相爱,我已经决定,无论后果如何,我都会带她离开!” 谢苍霄迎视着他毫不退缩的目光,片刻后仰头,天空几缕淡云从眼底缓缓浮过:“那你有没有替勉儿想过?她从小锦衣玉食,更是在父母的呵护宠爱下长大,而你,作为她的兄长,却要带她走上一条不归路,受尽一辈子的艰苦与谴责?” 慕沚垂落眼帘:“我会照顾好她,不让她受一丝委屈。” 谢苍霄摇头,语重心长地讲:“你以为带她离开,就可以平淡度过一生?你们的身份,注定不容于世,堂堂慕家少主,与自己的亲妹妹违背人伦,无论你们逃到哪里,都将遭受世人的歧视、唾骂,或许一开始不在乎,但时间久了,你自认勉儿可以忍受得了这样不见天日的生活?她以后又会不会想家、会不会想念她的父母?” 最后一句,让慕沚想到那晚她脸上不经意流露出的难过,是的,他可以付诸一切,给她所有的爱,然而他再怎样做,终究取代不了父母,甚至因为他,硬要让她割舍掉这份亲情,与亲人分离,永不相见。 勉儿她,受得了吗? 谢苍霄道:“在我眼中,你一直是个出类拔萃的孩子,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日后在江湖上更是前途似锦,你会结识到更多的女子,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你对勉儿不过是冲动所为,根本不是什么真情。” 慕沚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苦笑,却又掩不住其中的情深意挚:“冲动……怎么可能,除了她,我这辈子都不会对其他女子动心。” “那勉儿呢?”谢苍霄目光如炬,几乎让他无处可遁,“你可以保证自己不变心,那又能保证有朝一日,她不会后悔?” 慕沚呼吸一窒,脸色煞白无比。 谢苍霄字字似刃,对他无不是锥心凿骨:“勉儿现在年纪尚小,她自幼与你一起长大,极少接触外人,在心里,自然对你产生信赖依恋,或许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对你究竟是男女之情,还是相濡以沫的亲情,如果将来她后悔,喜欢上了别人,恨你毁了她的一生,你可负责得起,承受得起?” 慕沚身心俱震,面容仿佛融冰化雪,近乎透明,因为那正是令他一直以来不敢面对,最为恐惧的事。 如果勉儿后悔了…… 后悔跟他在一起…… 恨他毁了她的一生…… 光是想起,心就疼痛欲死,他知道,是他这个做哥哥的该死,对自己的妹妹存了这等龌龊的心思,可是他没有办法,制止不了,就像中了世上无药可解的毒,是心脏上的肉瘤,如果生生割掉,不残必死,当明悟过来,却已经迟了,他对她,早已深陷泥足,无法自拔。 他何尝不清楚,一旦做出这个选择,他们今后的路,将有多么的艰难困苦,但他有信心,会给勉儿幸福,会宠她一生一世,只要能看到她明媚的笑容,倾尽所有也甘之若饴。然而他能保证得了自己,却保证不了勉儿的心,是老天的捉弄,让他们错生为兄妹,体内的血缘成为今生斩不断的羁绊,世人的唾骂与谴责将会如影相随,或许有一天,真的如对方所说,勉儿她会受不了,会厌倦、懊悔、怨恨,甚至……喜欢上了别人。而他,到了那个时候,已经什么都给不了她。 谢苍霄看着他眼底竭力隐藏的痛色,于心不忍,这个孩子,生来乖巧听话,是引以为傲的骄子,可惜,却犯下了最深重的罪,深重到他根本无法背负,所以,哪怕是逼迫,也必须狠下心肠,斩断这段错误的孽情。 谢苍霄平静开口:“如果你肯想清楚,这件事,我只当你是一时糊涂,今后绝口不提。沚儿,我与你爹相交几十年,你是他的儿子,所以,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周围空气变得如此稀薄,胸腔里像被千钧巨石压制,那样痛,可又无法宣泄,无法倾诉,仿佛随时随刻,会窒息死去。 慕沚的脸庞白若石蜡,惨然无光,好似被阳光一照,便会化成灰烬。他闭上眼,掐的掌心渗出一条猩红的血痕,良久,终于缓缓启唇:“给我……一些时间。” 脑际间,浮现出方才慕勉朝他甜甜微笑的样子,就像生命中最美的一场梦,明明不可挽留,却还要贪恋。 他想到,或许是最后一次,她会这样冲他笑了。 ******** 谢苍霄在慕府小住三天,之后返回独悠谷,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如水,没有太大改变。 随着武林大会的临近,慕勉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紧张,按照计划,他们将在武林大会结束后逃离幽州,冲破血缘的枷锁,过上如同普通夫妻般平淡的生活,永不分开。 慕沚待她那样好,每一天,她都感到甜蜜满足,幸福得几乎有些不真实,同时对父母怀有的深愧,让她白日里一有时间,就多陪在母亲身边,以行动来尽量做出补偿。 “小姐。”晚上,秋渡急匆匆地跑进来,跟等候消息的慕勉汇报,“小姐,李顺儿刚得的消息,说公子爷已经回来了。” 今天慕沚下午出了趟门,直至深夜才归,因之前并未跟慕勉说,所以她一直牵挂在心,此时听了秋渡的话,慕勉才松口气。 其实不过一天没见,心里就记挂不已,总算是体会到古人那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受了。 她暗笑下自己的傻,想着时辰已晚,还是先让他早些歇息,尽管心里头想念,但明天,不是也能见面吗? 她吩咐秋渡梳洗,准备就寝,但秋渡原地不动,颇为踌躇。 慕勉察觉她神色有异:“怎么了?” 秋渡就跟失去底气似的,声音变得低如蚊蚋,吞吐道:“小姐,我听李顺儿说……公子爷喝了许多酒……” 慕勉一惊,焦急地问:“醉得厉害吗?” 秋渡点头:“听说比及府邸时,都是被家仆搀扶回来的。” 慕勉顿时站起身:“我过去看看。” 秋渡不再多说,取来披风替她系上,一同出屋。 慕沚的寝室在闲鸣居,慕勉走到院前时,李顺儿正搓着两手来回徘徊,见慕勉来了,几步跑上前:“大小姐,您来了。”他满脸愁容,喏喏道,“老、老爷正在里面……” 慕勉很快明白他的意思,提着裙裾步入,屋内的小丫鬟打开帘子,慕勉刚垮门槛,就听到慕远盛怒不可遏地落下句:“今后给我看好了你家主子,否则我唯你是问!”他阴沉着脸从内室出来,慕勉忙规矩唤了声:“爹。” 慕远盛气得面皮通红,仿佛被火烙烫过似的,嘴里一哼,怒其不争道:“醉成这个样子,你哥哥他简直不像话!” 他拂袖离去,慕勉倒吸口冷气,赶紧冲进内室,临安刚刚站起身,揉着发酸的膝盖,慕沚则歪靠床头,由着一名侍从用热毛巾替他擦脸。 慕勉瞧慕沚闭着眼,呼吸急促,双颊晕红好似红发烧一样,不免一阵心疼:“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临安也是满脸无辜道:“公子爷今天突然说要出去,结果半途就把我支了回来,哪知最后回来,就、就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慕勉不禁颦眉,想着慕沚行事一向有节制,这还是头一回醉到神智不清的地步,难怪惹得父亲大怒。 “哥哥……”她凑近跟前,柔声轻唤。 慕沚低着头,清雅如月的俊容被略微凌乱的发丝掩了大半,只显露出精秀窄窄的鼻梁,以及莹白削瘦的下颌,被慕勉不住呼唤,他终于摇摇晃晃地抬起脸来,却是醉眼迷离,朝她吃吃傻笑两下,便又阖上眼睛。 慕勉无奈,接过侍从手中的毛巾,仔细地为他擦了擦脸,慕沚已经醉醺醺地再无反应,她叹口气,为他月兑掉鞋子,又扶着他慢慢躺下,正要盖上被褥,忽然留意到那洁白的雪襟上突显着道红痕,拇指大小,妖娆宛若绣上的晚蝶,仔细瞧来,竟是一抹胭脂。 慕勉一颗心顿如被雪水泼过似的冰冷,举着毛巾的右手亦微微发抖,但仅是片刻,她迅速平复心情,想着或许,只是什么时候不小心蹭落上的。 作者有话要说: 25 ()小灰猫一瘸一拐地在墙脚徘徊一阵儿,稍后爬蹿到靠近围墙的一棵大槐树上,顺着树干跳上墙沿,跃进府邸里。 慕勉眼见小灰猫消失,不知如何是好,倘若擅自闯入他人住所,不仅有失体统,搞不好还会被当成宵小之徒,可小灰猫受了伤,放任不管的话,又实在放心不下,慕勉主意一定,提聚丹田真气,娇躯腾空而起,翻过墙壁,当双足平稳落地后,眼前一幕,简直令她震动不已—— 那是一株株殷红如醉的枫树,高约丈许,尚未成年,层层叠叠紧密相挨,形成一片红彤彤的海洋,阳光映照下,满天朱叶惊艳摄魄,灼灼近于妖异,映入眼中,仿佛一团火在热烈的燃烧……这里似乎是府邸的后园,周围分外岑寂,隐约之间,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被遮掩在枫林深处,远方楼影绵延,想来是错落有致的亭榭回廊,琼楼玉宇。 清风吹动衣袂,慕勉神思不自觉有些恍惚,像是陷入一场飘渺的幻梦之中,走上前,抬手模着那一片鲜红绚烂的枫叶,跳动的心脏,只觉被钝刀一点点割开血肉,有瞬刻无法呼吸。 她闭上眼,努力遏制着,但思忆仍旧如潮袭卷而来,将她困笼在过去的景象里,她与慕沚,在枫树林里紧紧相拥,那样的甜蜜,那样的幸福,竟恍如昨日。 “喵……” 一声猫叫,愕然将她惊醒,以为是小灰猫,孰料出现眼前的,却是另一只通体雪白的猫,纯蓝色的宝石眼,颈上系着金色铃铛,在枫林映衬下就像个雪团子,十分美丽。 小灰猫出现在它身后,喵呜喵呜地叫着,欲近非近,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白猫却根本不理会它,昂首傲然地往枫林中走去,慕勉见那白猫浑身一丝杂色也无,毛发被梳理得又顺又直,步态间优雅从容,简直就似一位美丽的富贵千金,再瞧小灰猫,想必是这几日野外露宿,身上脏兮兮的,原本的灰毛也深一块浅一块,朝着对方一味痴缠地叫,可不就是对人家一见钟情的傻小子! 慕勉搞明白原因,不禁啼笑皆非,正准备抓住它,蓦听枫林深处,传来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什么人?” 那步履声逐渐逼近,从林间现出一条高挑的人形轮廓来,慕勉惊愕下,左右张望,可惜除了背后一排高墙,周围全是红彤彤的枫树,根本无处躲藏,她只得迅速来到墙脚下,纵身跃出墙外,那时青丝溅空,衣轻如云,昙花一现般的背影,却翩若惊鸿。 年轻男子走到她适才消失的地方停下,腰身微俯,拾起遗落在地上的荷包,与此同时,诸名护卫快速围上来,簇拥在他的身旁。 姜翯询问是否要追,年轻男子摇摇头,注视着掌心里那枚荷包,暗香犹存,似能慑人。 慕勉急匆匆赶回独悠谷,思付着那府邸住的究竟是何人,想从那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便可窥视出其中的锦绣奢丽,绝非寻常人家比可。 回寝居的半道上,正巧撞见方秀宜,见慕勉无恙回来,着实松口气:“怎么样,找到小灰猫了吗?” 慕勉略一沉吟,摇摇头。 方秀宜显得遗憾:“希望它不要有事才好。”紧接着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对了,这是慕府寄来的书信。” 慕勉接过来,宝贝似的捏在手里,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方秀宜问:“是你娘亲写来的?” 慕勉“嗯”了声。 一直以来,她鲜少提及家中的事情,方秀宜留意到她收到信时,眼神中除了欢喜,还混合着淡淡的忧郁:“慕师妹,如果你想家,其实完全可以跟师父说的。” 谢苍霄在学业上虽然苛严,但并不十分限制他们的自由,每年如有需要,都可出谷回家一趟。然而慕勉打从拜师学艺以来,从未提过这种要求。 听到方秀宜的话,慕勉手指不由自主抠紧信封,面上却是微笑:“嗯,我知道了方师姐。” 方秀宜脸色晕红,透出莫名的兴奋:“我早就听说,你们慕家的剑法天下无双……虽然不曾见过,但也听闻,慕公子骨清神秀风度绝尘……如果有朝一日,我能亲眼目睹就好了……” 面对方秀宜的羡慕之情,慕勉不过淡淡一笑,不愿多提,寻了借口回房。 独悠谷里山清水秀,从峡谷中分流着诸多细窄的浅溪,略宽些的上面会筑有竹木小桥,途中生长着许多野生蘑菇与山树,其实还有一些不知名字的野花,等到了春日,黄黄白白开得遍地皆是,煞是好看。 谢苍霄虽然隐退江湖多年,但医术闻名天下,经常有人前往独悠谷求医问药,晴仙阁设有给病人诊病的厅堂与住所,后院是厨房、洗衣房、放置杂物的储备室,离晴仙阁不远有一片药圃,黄氏夫妇平日就住在晴仙阁,砍柴做饭,照顾药圃。 出了晴仙阁,跨过几条浅溪,便是几排毗邻相接的屋舍,师父与纪展岩住在前屋,几名女弟子住在后面,屋舍与药房之间隔着一片桃花林。 慕勉走入自己的房间,便坐到妆台前将信拆开,每隔一两个月,慕夫人都会寄信过来,字句之间充满了浓浓的思念关切之情,总是叮嘱她要好生照顾自己,注意身体,要勤修武艺,不可贪功近利,一切谨遵师命……每每念此,慕勉心内只觉酸苦不已,百味陈杂,将信笺摁上心窝处,脑海里情不自禁浮现出母亲慈祥和蔼的面容,以及那温暖的怀抱。 其实,她有多么的想家,多么的想念父母,想念秋渡李顺儿,想念脉香居,想念园子里的桃花……还有,慕沚,这一辈子,她最不该、最不能去爱的一个人。 慕勉伸手去模衣襟,却是一空,她愣了下,接着把两只袖子模了一遍,最后又浑身上下做了大搜索,才发现一直随身携带的荷包竟然不见了! 慕勉心急如焚,坐在床头仔细回忆,随即一念闪过——许是今日闯入府邸的时候,不小心遗失掉了。 整整一晚,慕勉辗转反侧,待到次日,她完成师父交待的任务,决定再前往那座府邸一趟。 凭着记忆,她一路驾驭轻功,喜鹊移枝般在林间纵掠,没多久,终于又来到那一排高墙前,她迟疑片刻,便纵身一跃而过。 眼前依旧是一株株火红的枫树,枝杈旁逸斜出,伴着天端的晚霞,好似红妆艳裹的美人们,在风中婀娜舞动,美得如此妖娆,却又几乎要把人眼灼伤,四周岑寂无声,像是一个无人存在的世外桃源,只能听到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的细细流水声。 当然,慕勉可不相信这是一处空宅,上回明明有听到男子的声音,说不定对方察觉出异状,已经有所防范,慕勉行动得小心翼翼,在昨天走过的地方仔细查找,希望能找回自己遗失的荷包。 “叮铃、叮铃……” 铃铛在半空摇晃,发出灵脆的响音,是那只浑身雪白如绒的猫咪,停在一株枫树下,静静审视着她。 慕勉留意到它脖颈上,不仅系着金铃,还有一团粉物,居然就是自己一心要找的荷包! 白猫忽然扭头就跑,慕勉下意识去追,只瞧红枫林里恍若两道雪光,一前一后地闪逝而过,枫叶受到惊动,犹如一场纷乱的小雨簌簌滑落,伴着金铃摇曳作响,更显气氛有股说不出的幽诡寂静。 白猫穿过枫林,跳进幽廊里,景致豁然一变,楼台粉阁,高脊飞檐,崎岖青阶,兀立奇石,小桥下细水淙淙,氤氲着白色雾气,从两畔花树间穿流,给人以腾升仙寰之感,整座楼阁被径幽廊环绕,古韵精秀,别有意境。 原来水声是从这里传来的。走出枫林后,慕勉像被吸引似的,一边走一边顾视四周,而白猫不知何时,已是不见踪影。 “你是什么人?”一道漫不经心带有低磁的笑声破空传来。 慕勉循声回首,面前是那栋粉雕楼阁,正门垂着轻纱帷幔,并不见人影,再往楼上瞧去,轩窗半敞,一名紫衣男子斜倚着窗,正似笑似嗔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求收藏求收藏,亲们行行好,就请收了本文吧!!!当然……不嫌弃的话……把奴家收了也是可以的……(羞涩眨眼) 26 ()这楼阁上竟然有人! 慕勉意外地瞧向那紫衣男子——黑眸狭长,斜光流睇,微眯之间尽是邪魅之意,不笑时温柔无限,一笑时更是含情脉脉,似乎能轻而易举地将人的心魂儿都勾了出来,偏偏那一双眼睛已是极美,再加上绵藐的浓眉,高挺的鼻梁,薄厚均匀的嘴唇,真真无一处不美,眉宇间所蕴的慵懒风情,更是迷惑众生,无人能及。 连慕勉都不得不承认,眼前人确实很美,但也不过是美而已。发觉对方正好整以暇地注视自己,她本能地想要逃走,可铃铛的叮叮声随之响起,白猫不知何时已经爬上楼阁,温驯地窝在窗沿边,任由紫衣男子伸手轻轻抚模,接着又响起另一道猫叫,是小灰猫,从他身下爬上窗岩,发出谄媚的喵喵声,那只白猫却只顾享受着主人的,完全置之不理。 “小灰猫……”慕勉惊讶地睁大星眸。 紫衣男子收回手,似笑非笑地望过来:“这只猫是你养的?” 慕勉虽想尽快离开,可又不愿丢下小灰猫不管,况且荷包也没有要回来,踌躇原地。 察觉到她的戒心,紫衣男子笑了笑:“你别担心,这里不会有其他人来的。” 过去半晌,四周果然没有半点动静,慕勉眉心轻颦,仍不敢大意。 紫衣男子单手托腮,饶有兴趣地盯着她,那头黑檀般的墨发以一支款式古朴的玉簪斜斜绾住,几绺松散发丝随着他的姿势,恰好拂过削瘦凝白的下颌,呈现出一条柔美与坚毅并存的曲线:“你叫什么名字?” 慕勉镇定下来,嫣唇轻启:“我擅自闯入贵府,绝非有意冒犯,那只小灰猫……是我师兄所养,因几日未归,昨日正巧被我撞见,才一直跑到这里来……” 紫衣男子恍然:“原来如此。”眯眼一笑,”它似乎很喜欢我家的‘美人’,打从前几日开始,就缠着不肯走呢。” “美人?”慕勉瞧他亲热地挠着白猫的下巴颏,方捉模过味来,嘴角不禁一抽,居然会有人给猫起这样一个名字,尔后留意到小灰猫后腿绑着白色绷带,“它的腿……” 紫衣男子解释:“昨天回来我瞧它受了伤,幸好伤势不重,已经给它包扎好了,这次连‘美人’都有些心软,没有像往常一样轰它走。” 慕勉闻言松口气,迟疑下道:“谢谢你。” 他俊目上挑,眉飞入鬓,是三月里的桃花流水,诉不尽的柔情倜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慕勉自不愿将名字告诉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男子,却听他笑着逸出两个字:“慕勉?” 慕勉既惊且惑:“你怎么知道?” 他解下“美人”颈上的粉色荷包,托在掌心里,就像捧着一朵蕴香绮花:“因为荷包底部绣有你的名字,看来昨天那个人,真的是你。” 他沿着楼阁内的旋梯而下,掀开正门的轻纱帷幔,由此显现在她面前——紫袍软带,发长及腰,身量更是极其高挑,一身随意的装束,却无处不散发着一股慵散的美感来。 背后风清景秀,他微笑间,更衬容如画色,魅而不妖:“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取回昨天遗失的荷包吧?” 慕勉略略一想,顿时明意:“你故意引我到此?” 他含笑不语。 慕勉耸着眉头:“你到底是什么人?” 紫衣男子漫不经心地“哦”了声:“我是在后园里看门的。” 慕勉狐疑地打量他两眼,他不禁解释:“我家主人很有钱的,这里是他的别苑,平日里极少来,所以我们这些下人,吃穿用度并不若普通的侍从。”他一边说着,一双含情似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就像在勾引人一样。 这番话难辨真假,慕勉自不肯轻信:“你引我到这里做什么?” 恰逢一缕微风从背后拂过,撩起那青丝曼曼,涟漪千重,她衣际间的气息,带着花露般的甜香,幽幽地扑面而来,情不自禁回想到昨日——枫林中那一抹纤瘦绝妙的背影,仿佛误入红尘的雪色精灵,杳然于三千繁华中,不过一眼,却念念不忘。 “我只是好奇……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女子,敢如此大胆地私闯民宅……”紫衣男子唇齿轻磨,发出的声音好听带磁,宛如天山泻出的一串商音流水。 话语听去似是极重,但慕勉没有遗落他眼底的笑谑,反而昂首鼓着嘴,并不畏惧:“你想怎么样?” 她习惯性地瘪起嘴,模样颇为可爱,引得对方愈发感兴趣,笑嘻嘻地问:“你住在哪里?据我所知,这片山林里并无几处人家,你是镇上的人?” 慕勉不愿回答,只道:“你把荷包还给我吧。” 他有些失望,委屈地叹气:“亏我想着你今日会来,特意将其他人都打发走的。”说罢,只好将荷包递给她。 慕勉迅速打开,随即问:“里面的东西呢?” 他仍旧一副委屈模样:“你不是说只要荷包吗?” 情知他在戏谑自己,偏偏那一双如荡着桃花春水般的眼睛朝她眨啊眨啊,怎么看怎么无辜,叫人无法生气。 慕勉突然觉得这种人比坏蛋要危险多了,急也不是,怒也不是,无奈地月复诽下,道:“你把那口胭盒还给我吧。” 她目光熠熠,表情认真,紫衣男子见状,终于从广袖里掏出那个水点桃花的口脂小盒,仿佛有些不舍,在手中翻看把玩几下,才交给她。 慕勉却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里,好像它是自己体内的一部分,显得比世上万物还要贵重,她纤黑的睫毛低掩下来,像受伤的蝶翼,隐隐有哀伤颤抖而出。 紫衣男子问:“这口脂盒对你很重要?” 慕勉省神后,下意识攥紧:“谢谢你肯还给我。” 紫衣男子笑眯眯地问:“那你打算怎么谢我?” 慕勉一怔。 紫衣男子装出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启唇抱怨:“你私自闯入这里,又弄乱了园子里的枫树,你知不知道这园子这么大,每次打扫起来很麻烦的。” 慕勉自知没理,墨迹着吐字:“对不起……” 他继续板着脸:“这样吧,你弄乱了枫林,我又替你照顾了小灰猫,你就暂且替我打扫后园的枫林吧……”托着腮帮子,想了想,“至于做到什么时候为止,由我来定。” 慕勉诧异开口:“可是我在山上学艺,不能经常出来的。” 紫衣男子狡黠地眨眨眼:“山上学艺?” 慕勉顿下声:“好吧,有空我就会过来。” 紫衣男子问:“你要是反悔怎么办?” 慕勉想自己身上并无值钱的饰物可以抵押,踌躇间,手里的荷包被他夺过来:“这荷包上绣有你的名字,我就先当做物证,存放在我这里好了。” 他说得义正言辞,漂亮的狭长俊眸里却分明存有隐忍的坏笑。 慕勉虽不乐意,但对方没把自己当做家贼抓起来,又把丢失的物品归还,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紫衣男子看着她脸蛋晕红,像只忸怩的小兔子,飞快地跑走了。 ******** 这日,慕勉与纪展岩背着竹篓到山上采药,遗雪菇大多生长在繁杂茂盛的草木丛里,色泽莹白,鲜女敕欲滴,属于独来独往的类型,十分不易寻找,况且自破晓起,天空就霾云密集,好似铺上一层厚厚的灰尘,连阳光都难以穿透,闷得叫人喘不上气。 二人一直从早上找到下午,连半个遗雪菇也没找到,纪展岩见慕勉满头大汗,尽管不吭一声,但气息微促,脚步也明显慢顿,他在一棵大树下驻足,双手比划着:“你在这里休息,我去找。” 慕勉摇头:“没事的,咱们还是一起找吧,瞧这天气,总觉得不久就该下雨了。”说着擦擦额汗,又紧了紧背后的竹篓。 她正要走,可被纪展岩拦住,举手继续示意:“那咱们歇会儿再找。” 慕勉见他坚持,只好点点头,同他放下竹篓,靠在大树下休息。 稍后想到什么,慕勉迟疑着开口:“对了师兄,小灰猫我找到了……” 纪展岩正背靠树干,仰头呆望着天空,听到她说话,很快转过头,黑琉璃般净澈的瞳眸里,仅倒映着她一人。 慕勉不知该怎么说,有些结巴地解释:“小灰猫受了伤,可是它不肯跟我回来……不过,有那个人照顾,应该不会有大碍的。” 纪展岩疑惑地蹙下眉。 慕勉不想对他隐瞒,嗫嚅道:“上回,我擅自闯入别人的府邸,幸亏对方没有计较……小灰猫可能等伤势好了,自己就会回来了……” 纪展岩吃了一惊,打着手势:“你没事就好,下次不要再一个人犯险。”想了想,问,“用不用我去跟人家赔个不是?” 慕勉连忙摇首:“哦,不用了不用了,那人说没关系的……”怕他担心,没敢把紫衣男子提出的要求说出来。 纪展岩见她低头闷闷不语,没再追问,之后二人起身,继续寻找遗雪菇。 “咦。”不久,慕勉发现一块掩藏在树后的巨大岩石,岩石底部的壁缝中,有个突兀的白点,正是一颗洁白如玉的蘑菇,形若撑开的小伞,只是顶部有点点殷红,不仔细瞧,很容易被忽视。 慕勉欣喜地呼唤:“师兄,你瞧,那是不是遗雪菇?” 纪展岩刚走到她身边,慕勉已经兴奋勃勃地跑了过去,正欲将蘑菇摘下来,不料黑乎乎的壁缝里突然冒出一条七尺来长的金黄小蛇,张着蛇口就朝慕勉身上扑来。 电光石火间,始料未及的慕勉被纪展岩一下子推开,那条金黄小蛇猛地蹿上来,死死咬上了纪展岩的手臂。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别着急哈,哥哥马上就会出来露个脸的。 感谢老板牌墨水的霸王票!在此深一鞠躬! 27 ()“师兄——”慕勉大惊失色,迅速拔剑将金蛇削成两半,并且掐下蛇头,而纪展岩倒在地上,面容透出失血似的苍白。 慕勉意识到他是中了毒,飞快封住他右臂上的曲池穴,同时卷起纪展岩的衣袖,发现白净的肌肤上呈现出两个清晰的血红小孔。 “师兄!师兄!”慕勉焦急呼唤几声,最后毫不迟疑地低头,一下接一下地替他往外吸出毒血。 纪展岩嘴唇干紫,浑身冒着冷汗,原本秀气的双眉因痛苦而拧在一起,可他却努力睁开眼,寻找着慕勉的身影,似乎是在确定眼前人是否安然无恙。 慕勉替他吸完毒血,连忙问:“师兄,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纪展岩只是急促地喘息,脸色依旧煞白无血,看得出十分痛楚。 慕勉心急如焚,恨不得要迸出眼泪来,想到为今之计,就是尽快赶回独悠谷:“师兄,你忍着点,我这就扶你回去找师父。” 模糊的视线中,是她一张充满担忧的小脸,纪展岩只能虚弱地点点头。 慕勉让他依靠着自己站起身,并肩前行,好不容易回到独悠谷,谢苍霄闻讯赶来,纪展岩正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慕勉把事情经过删繁简要地说完,谢苍霄眉头微微一颦:“你说的遗雪菇,可是颜色白腻,顶部有斑驳的红点?” 他一语即中,慕勉不禁点头,随即意识到不妙。 果然,谢苍霄叹了口气:“你看到的这种菌菇,并非遗雪菇,而是阴赤菌,专生在潮湿一带的石缝裂隙中,外形与遗雪菇看去极其相似,这种阴赤菌其实更为少有,成熟的菌叶可制成珍贵药材与香料,而它也正是金莲蛇最爱的食物,尤其这种季节正属绝佳时期,引得金莲蛇动辄出没,金莲蛇本身十分罕见,体内更含有剧毒。” 慕勉惊慌:“那纪师兄现在会怎样?” 谢苍霄道:“你虽替他吸出毒血,又封住曲池穴阻止毒性蔓延,但他的体内仍残有余毒,这种蛇毒凶猛,若不及时清理,依然能渗透五脏六腑,危及到他的性命。” 慕勉浑身发抖,想着因自己的粗心大意,没有察觉到两种菌菇的区别,害得纪展岩替自己遭受蛇毒之危,一时间内心既是懊悔,又是愧疚,出声恳求:“师父,您一定要想办法救救纪师兄。” 谢苍霄颔首,取出一枚丹丸喂入纪展岩口中,朝黄老伯吩咐:“准备炉架,醋祸。”接着把神智昏迷的纪展岩抱到一个竹榻上。 慕勉疑惑:“师父……” 谢苍霄解释:“我要以热火滚醋之法,蒸出他体内的余毒,再以内力替他疏通脉络,之后服药歇养数十日,方能真正月兑险。” 慕勉明白后,情知自己继续留下只会碍手碍脚,自觉退出房间。 黄老伯很快升起炉火,将几坛醋坛倒入大锅中,烧得沸腾滚烫,满屋迅速弥漫一片浓浓的酸醋味,纪展岩浑身仅剩一件亵衣,躺在竹榻上,下面便是热气腾腾的醋祸,没多久,他已是大汗淋淋,嘴中发出低弱而痛苦的呻-吟。 谢苍霄走到身旁,纪展岩慢慢掀开眼帘,眼睛里雾蒙蒙的一片,宛如受伤小兽,大而可怜。 谢苍霄心疼地模着他的额:“好孩子,你一定会没事的。” 纪展岩点下头,又阖上眼。 一剪清风,吹得枫叶飞舞,是满天满地的红,好似蝶群妖娆,又好似花雨迷离,慕勉身浸其中,仰头望去,又是一阵出神恍惚。 “喵……喵……” 紫衣男子惬意地依阶而坐,手里拎着一撮线团,悬在半空晃啊晃啊,逗得“美人”在怀中不停地伸着小爪子挠。 这家伙……说是监工,自己倒玩得快活悠哉。 慕勉暗暗月复诽完,拿着扫帚到他跟前:“好了,我要走了。” 紫衣男子眼波斜斜一睨,让人只觉心尖像被轻柔的羽毛挑了下,无端端的发痒:“这几日你怎么没来?” 慕勉双唇微抿,不说话。 紫衣男子托着腮帮子,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的脸。 慕勉察觉,一阵不自在:“你干什么?” 他像发现有趣的事,勾唇轻哂:“你想事情或者发呆的时候,很喜欢嘟着嘴……不知道有多可爱……”一双眨动的双眸中蕴着调笑,却又纯粹坦然,没有一丝轻佻之意。 慕勉自己都未察觉地红了红脸,忍不住低骂一句:“不正经。” 他分明听见,却浑不在意地笑着,唇角扬起的弧度以及上挑的精致眸角,点缀得那张脸愈发华魅俊美,几乎叫人不饮自醉。 慕勉略一沉吟,不自主说出口:“是我们在山上采药的时候,师兄他替我中了蛇毒,差点命悬一线……”一想到纪展岩险些因自己而丧命,她心内便有说不出的愧疚自责,声音渐渐变得低渺。 他闻言,问:“如果当时那个人换成是你,你肯不肯舍命救你师兄?” 慕勉意外地怔仲下,随即点头。 对方收回线团,一边抚着怀中的“美人”,一边悠然轻笑:“这便是了,无论是你还是你师兄,面对当时情景,都会奋不顾身地相救对方,如果易地而处,现在是你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你可希望看到你师兄一脸的悔愧自责,恨不得捅上自己一刀的模样?” 慕勉一时答不上话。 他继续讲:“所以眼下,你应该振作精神,吸取先前的教训,学会如何好好保护自己,今后不再叫身边的人为你担忧受伤,才是最重要的。” 慕勉呆若木鸡,与他虽然相识不久,一直觉得这个人说话浮夸,玩世不恭,没料到今日,竟说出这样一番令人深悟的话语来,积郁心中纠结霎时一散而光。 她宛如醍醐灌顶,突然“扑哧”一笑,那笑容恍若雪洗梨花,晶莹闪烁,映入眼帘,顿使人有着目眩神迷之感。 他颇为得意地扬唇:“怎么,是不是想着我这个看门的,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来?” 慕勉故意不屑地横瞥一眼,对方见状,嬉皮笑脸地问:“不过,那个给你口脂盒的男子,并不是你的那个师兄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令慕勉色变神慌,有些口吃地道:“什……什么……” 他像只狡狯的狐狸一样,笑得双眸半眯半阖:“大明香出的胭脂,在幽州可是赫赫有名,能在那里订制胭脂的客人,大多非富即贵,更何况还是一盒价比千金的‘念殢娇’,能出得起这样的大价钱,恐怕不是那个跟你一起在山上学艺的师兄吧?而且……你提起你师兄的表情,跟你那时拿着口脂盒的表情,可是截然不同……” 他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蓦然让慕勉生出错觉,仿佛自己的满月复心事,都能被他探得一清二楚似的,目光闪烁避开:“你不要乱猜了。” 似料到她会否认,他笑道:“难不成你要告诉我,其实你家境殷实,所以是你自己出钱买的?不过这盒口脂早就空的了,盖子上也有久经的磨痕,你一直留个空盒在身上做什么?” 听来随意的一句,却断掉她所有的借口,慕勉气呼呼地瞪向这个等着看她窘迫、一脸坏笑的男子。 她昂起脑袋,故意连讽带嘲:“你既然知道大明香的胭脂出名,看来你对女人用的东西相当熟悉啊。” 他摊开手,十分坦荡地回答:“我这个人嘛,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人的东西感兴趣。” 这话什么意思? 慕勉凝视他眸中是惯有的漫不经心与慵懒,似笑非笑间,隐隐又夹杂着一丝意味不清的光绪。胸口莫名悸动,她道:“我走了。” “等一下。”他目光一闪,转瞬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指芊芊细长,肌肤白皙剔透,因练剑的关系微带薄茧,但也看得出自小被保养得很好,只是几个关节处有些微微发红。 该死的家伙,竟然动手动脚! 慕勉正要给他点颜色瞧瞧,怎料他蹙起眉,那端丽如画的眉宇不过稍一绷紧,偏生又是一股迷死人不偿命的魅惑:“还没到冬天呢,你的手就这样了?” 慕勉当是什么,脾气一褪,嫌他大惊小怪:“你没见过冻疮?” 他欲言又止,紧接着问:“你不就是跟你师父在山里修行?” 慕勉道:“修行又不止这些,还要砍柴、采药、打水、洗衣服……”瞧他一脸的细皮女敕肉,哼哧两声,“哪像你,跟了个有钱的主子,整日过得游手好闲……” 他满不在乎地一笑,又问:“洗衣服?冬天也是?” 慕勉点点头:“对啊。” 他的眉毛再次耸下来:“就你一个人洗?” “当然不是,我们几个弟子轮流的,只不过有时候毕师姐……”慕勉瞧他目光闪亮亮的,完全一副好奇八卦的模样,当即止口。 他微笑:“要不,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洗,我帮你啊。” 慕勉一口拒绝:“不必了。” 他瞧着她转身,眼尾余光往角落扫过:“这回不带上它吗?” 慕勉闻言脚下一顿,距离三步开外,小灰猫正跟在她背后。 他抚着下巴道:“看来它是想跟你回家了。” 慕勉欢喜地弯腰展臂,小灰猫依依不舍地朝旁边的“美人”喵呜两声,便刺溜一下蹿入慕勉的怀抱。 ******** 慕勉从厨房出来,途中刚巧碰到毕雁红与方秀宜,毕雁红见她手中拎着食盒,语含讥笑地嘀咕起来:“自己惹出的麻烦就算了,结果还要连累别人。” 方秀宜颇为尴尬,用胳膊肘撞撞她。 毕雁红不以为意,反而扯高了嗓门,唯恐某人听不见:“我有说错吗?纪师兄本来好好的,结果被某人害得险些没命,再看看对方啊……倒是心安理得的样子。” 方秀宜赶紧打圆场:“慕师妹,我们刚刚去看过纪师兄,他已经醒了。” 慕勉颔首,一言不发地与她们擦肩而过,来到纪展岩的房间前,轻轻叩了叩,然而推门而入。 自从上回,谢苍霄以热火滚醋之法,驱出纪展岩体内的余毒后,纪展岩一直昏迷了五天五夜才算彻底清醒。 慕勉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正靠在床头,低头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兄。”慕勉将食盒搁在桌上,坐在床边笑着问,“你觉得好些了没有?” 纪展岩颔首,尽管面容仍带着气血不足的苍白,不过精神已见大好。看到慕勉来,瞳孔尽处,闪烁着点点喜悦。 慕勉打开食盒的盖子:“这是黄嫂今天特地为你熬的粥,快些趁热喝了吧。” 纪展岩唇角勾起一线弧度,宛如天端浮云,浅淡、宁和:“麻烦了。” 慕勉看着他的手势,眼神一黯,纪展岩小口喝着粥时,发觉她在旁边默不作声,神情郁郁,不由得一怔,接着放下汤勺,拍拍她的肩膀,抬手比划:“我没有事的,所以,你不要自责。” 原来她的难过,她的内疚,他都懂。 慕勉迎上那一双黑耀如宝石般的眼眸,其中泛动着诚挚温和的光,连她的影子都是温柔的。 想起那个人说的话,慕勉微笑:“师兄,谢谢你,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大意,你就不会替我被金蛇所伤,经过这一次,我明白到该怎样才能更好地保护自己,今后,我会努力做到,不再让关心我的人替我担忧,替我受伤,所以现在,你一定要尽管把伤养好,让自己尽管痊愈起来。” 她淡淡的笑容,起初并不明显,可注视得久了,便觉犹若眠于莲蕊之中的稀世宝珠,待到莲开盛绽,明艳四射,满室皆仿佛升起一片灿光。 纪展岩傻傻地凝睇,尔后低下头。 慕勉笑道:“对了师兄,你看是谁来了。” 推开窗户,小灰猫跳上窗沿,风驰电掣一般扑入纪展岩怀中,简直像个终于归家的孩子,蹭着纪展岩的衣襟,喵呜喵呜地撒着娇。 纪展岩高兴地将它抱起来,还碰了碰它冰凉的小鼻头。 慕勉一旁笑呵呵地看着,想他养伤期间,能有小灰猫陪伴最好不过:“师兄,小灰猫一直没有名字,不如现在给它起个名字吧?” 纪展岩听她一提,仔细思索下,抬手——“就叫小灰,怎么样?” 这个人……果然是脑子木得不行啊。 慕勉哭笑不得,但小灰猫的名字也就因此定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谢谢尘埃亲的霸王票哇!明天就是情人节啦,祝大家跟自己的男神甜甜蜜蜜的噢!!! 28 ()六角小亭周围悬着柔软的雪色纱幔,凉风习习,涟漪生波,掩着亭内一抹朦胧的紫影,有空灵的笛音伴随徐风轻轻地飘入耳中。 哥哥…… 听着笛声,慕勉一时站在原地,盯着纱幔中那条人影,眼神恍恍惚惚,宛如不敢置信。 笛声陡然止住,帘子被掀开,露出一张绝色华魅的容颜来:“在外面傻站着做什么?” 他走至跟前,剪裁适度的绣袍,衬出好一段高挑的身姿,而眼前的她,就似一朵娇羸的花朵,被呵护在他的气息范围中。 慕勉近乎凝固的眼波一破,转瞬恢复清醒,在风中站得久了,一抹淡色嫣红从雪白的肌底下晕染漫开。 他拉起她的手:“跟我进来。” 慕勉不遑反应,已经被他拉着步入亭中,亭内搁置着一盏暖炉,紫雾袅袅,旋梁绕柱,在纱幔间徘徊不散。 “我不喝酒。”慕勉下意识张口。 “这不是酒。”他从桌前转过身,将一杯酸橘茶递到她跟前。 慕勉迟疑下,还是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中伴着酸甜的味道,回想方才,愈发觉得怅然若失。 他两手环胸,斜倚着亭柱,慢悠悠地吐字:“你刚才把我想成了谁?” 慕勉惶然:“什么?” 那一刻走近时,分明看清她眼底的失望与落寞,他歪着脑袋笑:“送你口脂盒的人?你心里想的那个人?” 慕勉只觉身体暖和多了,搁下茶水,也不理他,径自往外走。 他叹了口气:“就别去枫林打扫了,天气越来越冷,你手上的冻疮会越来越厉害。” 慕勉止步,瞧着他慢慢靠近:“来,把手伸出来。”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银扁盒,打开后,里面是一团色泽白润的膏子,香气芬芳淡雅。 慕勉诧异:“这是什么?” “白玲膏,听说治疗冻疮最管用了,女子的手啊,就应该滑滑女敕女敕,握在手里跟要化了似的,最需好好保养。”他执起她的手,挑了一点膏子,轻轻揉涂在指节上泛红的地方,虽是油嘴滑舌,但那表情与动作,却是认真到了极致。 慕勉省神后,往回抽了抽手,然而被对方紧握不放,他蹙着眉,不满地开口:“别乱动。” 算了,就由他吧。 慕勉如此一想,松下绷紧的神经,忍不住问:“这白玲膏你怎么得来的?” “偷的。”他答得大言不惭,还一脸邪坏地朝她眨眨眼。 其实慕勉明白,此人说话半真半假,大多信不得,可不知为何,她就是笃定,对方不会伤害她。当这个想法晃过,她自己都觉可笑。 他将白玲膏交到她手中,仔细叮嘱:“你留在身上,平时记得用。” 慕勉不在意地“哦”了声。 见她态度应付,他又重复一遍:“一定要用啊,我会检查的。” 慕勉嫌弃地瞥来一眼:“大男人的,怎么这样婆婆妈妈。” 他笑得没个正经:“因为我会心疼嘛。” 慕勉冷不丁打个哆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真恶心!” 他只是笑,不以为忤。 转眼,纪展岩的伤势经过细心休养,基本上已经痊愈,日子入冬后,到山上采药的机会逐渐变少,慕勉每天除了练剑阅书识药,闲下的时间反而多起来,对方给的白玲膏果然效果极佳,涂抹在手上,会泛起一层水润润的光,还有幽淡的香气,哪怕用冷水洗衣服,也不会担心起过冻疮的地方又痒又痛。 至于后来,某人不再让她打扫枫林,而是总拣些无关紧要的事让她做,或者缠着慕勉问东问西,慕勉虽受不了他的装傻扮痴,但在每一次说闹中,发觉拌嘴也是件挺能打发时间的事,而且渐渐相处下来,才发现他精通音律,能诗擅绘,对于慕勉所知所遇的罕见奇事尤为感兴趣。 “真没想到,金莲蛇的毒性如此猛烈,最喜食物却是生长在阴僻之地的阴赤菌。” 慕勉答道:“那是因为阴赤菌摄取地阴之气,金莲蛇又为地阴所生,所以才会被阴赤菌吸引,我还听师父说过,如果将阴赤菌与金莲蛇的蛇胆经过提炼,混合一起,可以制成一种对人产生特殊效果的香料。” “哦……”他讶然地拖长了尾音,脸上有一瞬的阴晴不定,随即眯眼含笑,衬得一张隽美如斯的面容,宛若古书神话上最易迷惑人的妖狐。 窗外红梅摇曳,映上楼阁内的锦屏幽帘,好似有无数迷影颤动,彼此无话间,让慕勉觉得眼前的人与景,有那么片刻的不真实。 庭院一泓清池,因地热的缘故,并未结冰,小灰守在池畔终于抓到一条小鱼,叼在嘴中,宛如献花一样,深情款款地叼到卧在树下的“美人”跟前。 “美人”低头嗅了嗅,然后小口吃起来,小灰兴奋得在旁边喵喵直叫,自鸣得意。 慕勉从窗内望来,不禁啼笑皆非:“你家的‘美人’,似乎对我们小灰有点动心啦!”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斜着晙来一眼,“动物如此,更何况人呢。”突然长吁短叹,“唉,可惜有人看不到我的好啊。” 这人三句话便没个正经,短短几个月的相处,慕勉心中深有体会,一笑而过。 就在下刻,庭院里蹿出一只硕健深黑的大公猫,长得肥不溜秋,圆滚滚的肚子几乎要蹭上地面,看起来就像一团大毛球,它眼冒绿光,凶神恶煞地盯着小灰,再瞅向一旁的“美人”,却是柔情地叫了几声,可惜声音沙哑,堪比粗砂破锣一般难听。 “美人”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但大公猫丝毫不惧,一副霸王硬上弓的模样,接着一条灰影从它们中间飞过,尖尖的利爪挠上大公猫的鼻梁,大公猫哀嚎一声,而小灰身形灵敏地着地,迅速调过头,面冲大公猫,弓腰竖尾,蓄势待发。 大公猫显得气急败坏,磨了磨爪子,抖动下浑身松弹的肥肉,随即“嗖”地一下朝小灰扑去,两只猫缠在一起,滚成了一团。 慕勉想那公猫又肥又大,小灰还不足它的一半,这么下去必定吃亏,正要下去,却被旁人横袖拦住。 他眼睛发亮,兴致盎然地讲:“这可是男人的斗争,不要插手。” 这人真是有闲心,连猫的热闹也要瞧! 慕勉气结,却还是依言坐下来。 一地灰尘溅起,伴随嘶闹的猫叫,小灰从雾蒙蒙的尘土中跳出来,逃命似的朝前方一棵大树跑去,大公猫则在后面紧追不舍,硕大的身体眼瞅就要扑上来,怎料临近树前的小灰纵地一跃,四爪牢牢抱住上方光秃秃的枝干,而大公猫反应不及,闷头一响撞到了树干上。 干得漂亮! 慕勉暗自称好,就瞧大公猫软塌塌地伏在地上,哀声惨叫,小灰从树上一跃,凭空划出一条完美的弧度,“美人”跑过来舌忝了舌忝它的脸,小灰昂首挺胸,发出胜利的喵叫,那模样简直帅极了! 慕勉稍后疑惑:“奇怪,这是从哪里来的黑猫呢?” 紫衣男子冷冷一笑,目光从窗外收回,又绕到慕勉身上:“喂……” 慕勉听他叫自己,下意识转过头,却见他整个人都凑近过来,绝魅的脸庞,温热的气息,以及那抿成优美弧度的唇瓣,近得就快贴上……慕勉顿时屏住呼吸,只觉周围空气变得蒸笼一样发热,而他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紧张,微微一笑,却是附于她耳畔,轻慢吐出两个字:“没事。” 慕勉吊起的心刹时放松,却仍止不住砰砰乱跳,当省回神,不禁凶狠狠瞪向他,正准备发作—— “咳。” 站在庭内树下的锦袍男子,用手抵下唇,颇为尴尬。 他吃了一惊:“二哥,你怎么来了?” 锦袍男子笑道:“三弟啊,老不见面,今日我特地来看看你,没想到……你倒是好兴致。” 慕勉只觉锦袍男子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那种探究,显得意味深长。 他含笑倚窗,单手支颐:“二哥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个人嘛,最是闲不下心。” 锦袍男子道:“当初你摔下马背,非要搬到这里休养,结果一呆就是将近三年,如今父亲身体不好,又颇为挂念你,不如就听哥哥的话,跟我一道回去吧。” 他颦着眉,不以为然:“我最受不得那些繁文缛节,烦都烦死了,哪里比得上在这儿,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逍遥自在,况且父亲不过是口头上念叨几句而已,有大哥跟二哥陪在身边,已经足够了。” 锦袍男子无奈一叹:“三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自小到大,父亲在咱们几个孩儿中,最疼的就是你了,况且你一个人住在宫外这么久,二哥心里实在担心得很。” 他却嬉皮笑脸道:“二哥瞧我现在不是过得好好的?二哥偶尔到山上探望我,我心里便十分欢喜了。” 锦袍男子问:“三弟,你真的不肯随我回宫吗?” 他耷拉下脸:“不去不去,我好不容易才求得父亲松口,让我搬到行宫养病,何苦再回去过那牢笼一样的日子。” 他显得不耐烦,锦袍男子见状连忙道:“好、好,既然如此,二哥就不再逼你了。” 慕勉留意到对方虽表现得一脸关切,但那眼神中,分明含着鄙夷与满意。 他问:“二哥可要上来略饮几杯?” 锦袍男子瞧他仍旧只顾寻欢作乐,完全没有打算回去的意思,嘴角暗一扯笑,旋即又恢复如常:“不了,你快继续陪你的美人,这次是二哥唐突了,等下回有机会,一定好好陪你喝几杯。”扭头正欲吩咐背后的随从,却看到树下的大公猫,表情一诧,“‘琥珀’,原来你跑到这里来了。” “琥珀”一瘸一拐地走到跟前,毛发蓬乱,精神打蔫,嘴里发出阵阵哀嚎,不远处的小灰猫却是神气十足,锦衣男子才明白到自己的爱宠是吃了败仗,不禁又气又怒,目光恶毒地瞪向小灰猫,恨不得剥下它一层皮来,怎奈此刻不好发作,只得冷然丢下一个字:“走!” 随从赶紧抱起“琥珀”,尾随而去。 直至对方彻底离开,他才开口:“适才……实在对不住。” 慕勉淡淡道:“反正也是做戏给对方看的,算了。” 他有些失望:“你就没有什么话想问我?” 慕勉随口道:“问什么?” 他深深看了一眼满脸平静的她,随后无奈地长吁一口气:“比如我的身份,姓名,对方又是何许人?” 慕勉沉吟下,嫣唇轻启:“你称他二哥,自然是你的亲人,至于身份……你不是说你是看门的吗?” 她故意装傻,害得他哭笑不已。 其实慕勉心底何尝不知,他的身份非同一般,从到这里开始,不是没有察觉。在他的周围,始终有人在暗中守护,况且,如果仅仅是一名游手好闲的侍从,又岂会拥有一双看似风轻云淡,却足可把什么都看透的眼眸?那样的举止气度,纵使极易迷惑在他慵懒的笑意里,但那从骨子里透出的优雅与华贵,却不是想掩盖就能掩盖得了的。 慕勉想过,也许他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然而他不说,她亦从不过问。这个人,总有一种能让人放下警惕的能力,每次交谈,会叫她忘掉一些不愉快的事,有时候慕勉自己也搞不懂,就连对纪展岩也不愿说出的事,在他面前,却能不由自主地说出口,与他,既像朋友,又不是。 “或许,正如你心中所想,其实我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下人,我的父亲,乃是幽州燕王。”他半笑半无奈地讲,眼睛却一直盯着她,有细微的紧张。 一句话,委实石破天惊,听入慕勉耳中,说不震动那是假的,但许是心里早有预兆,脸上并没有出现该有的惊惶失措。 他坦然道:“我的大哥与二哥,分别是两名侧妃所出,而我的母亲,尽管颇受父王宠爱,却因身份卑微,不过是一名虞滕。” 当年燕王妃一连诞下两女,最后难产致命,面对三名庶子,燕王始终不提立世子之事,但在几个儿子中,最为偏爱的便是么儿。 自古以来,皇室都免不了夺嫡之争,同样,燕王作为一州之主,日后谁被封为世子,就意味着谁将是未来王位的继承者。 慕勉想到方才,燕二公子明面看似是对弟弟的担忧,实际却是居心叵测的试探,至于眼前人,他的懒散轻狂,玩世不恭,究竟是真是假,还只是逢场作戏? “喂……”许久的沉默,终于换来对方的不满意,他撅着嘴巴道,“你不会知道我的身份后,就不理我了吧?”说着,一对狭长绝色的双眸泪汪汪的,简直像只被遗弃的小狗,“想我一个病人啊,孤孤单单地住在这里,没人理,没人疼,真是好可怜啊。” 也不知道是谁,不久前还说这种日子最是逍遥自在呢。况且,真没看出他哪里有病来…… 对方又开始一味扮痴,慕勉受不了地蹙蹙眉:“我什么时候说不理你了?” 他正欲挤出眼泪,闻言立马转笑:“真的?” 慕勉想了想:“你的身份本就不比寻常人,而且,我也……”相处期间,就算他再怎样追问,她也从没提过自己的家事。 他忽然一脸难过:“只是过去这么久,我本以为你会好奇地寻问几句,哪怕是名字……唉,你就这般不在意我,想想真是伤心啊。” 慕勉这才“啊”了声:“我记得,你好像说让我叫你阿璃?” 他两手环胸,竖着眉:“那又不是我全名!”随之暧昧地凑近跟前,宛如耳鬓厮磨一般,在她耳畔轻轻地吹着气,“燕丰璃,我叫燕丰璃。” 他的声音撒入空气,勾魂绕耳,仿佛春夜月下一杯轻绵的魅酒,足能醉化人心。 今此,慕勉终于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燕王三子——燕丰璃。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哥哥保准出来,不然的话,我、我就果奔给乃们看…… 33 ()“哐”一声,手中的秤杆月兑落,慕沚如遭五雷轰顶,难以置信地僵在了原地,“你说……勉儿她、她……是真的?”最后一句,恍若低渺的呓语,不知是在问对方,还是在自言自语。 秋渡使劲点着头:“是真的,是李顺儿亲口说的,这会儿大小姐正在脉香居……”脸色陡然一变,“公子爷……你不可……” 眼瞅慕沚朝门外走去,喜娘当场阻止:“仪式还未结束,新郎怎能离开!” 偏偏慕沚头也不回,在众人的一片惊呼错愕中,他已是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喜房。 勉儿…… 勉儿回来了…… 她真的回来了…… 心内像有一团火,烧遍了四肢百骸,脑中,不断重复着这句。 他一路上跌跌撞撞,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整个人,好似走火入魔了一般,显得那样失控,那样狂乱。 明明清楚今天是自己的大喜之日,明明知道此刻最需陪在谁的身边,然而他仍如发疯似的奔跑出来。 眼前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在视线里铺成熟悉的轨迹,竟是闭着眼也能走到,因为不远处,就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也是自她走后,让他始终不敢涉足的禁地。 而现在,她就在那里。 慕沚有些身形不稳地推开门,轩窗前,立着一抹纤瘦娇小的背影,浸染在绯红的晚霞之中,仿佛纸伞上胭脂绘成的蝴蝶,一种无法描述的哀伤之美,如同从骨髓深处流着血,落寞而倾丽。 听到响动,她倏然转过头来,袅袅衣香拂入空气,飘忽在彼此之间,那一刻,慕沚像是得了严重的心悸,几乎不能呼吸。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不能动弹,不能言语,二人就这样注视,那么久,那么久,仿若千千万万年的沉默都凝聚于此,当偶然转醒,才知一生都已经过去。 她的脸在阴影暗处,只依稀看得双目中闪烁着零星的碎光,宛如宝珠的幽丽之华,在夜间流泻。 她缓缓张开口:“以前,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我,都会替我办到。” 慕沚看着她,眼神恍惚,已似成痴。 慕勉蠕动下两瓣嫣唇,无声地咽入一口苦涩:“我本来想说,哥哥,你不要娶她好不好?就当做是我这一辈子最后提出的要求,只要你答应,什么事我都愿意做,我不会再缠着你,不会再烦你,哪怕一辈子留在独悠谷也好……” 慕沚终于惊醒,微颤的瞳孔里,是一片撕心裂肺的惨痛。 慕勉笑了笑,隐忍的眼泪,终究如泉涌般喷薄而出,流淌过胜雪肌肤,比那一袭白裳还要苍白:“可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勉……儿……” 痛到了极处,慕沚颤抖地启开唇齿,忍不住唤出了那个纠缠自己无数次的夜晚,魂牵梦绕,心心念念的名字。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不敢错开半分,就像怕自己的梦醒了。 时间一晃,已经过去两年,他的勉儿长高了,也瘦了,站在那里亭亭玉立,他多想靠近一点,抱抱她,伸手触碰一下,哪怕、哪怕是她的一根头发也好。 然而那一步,却有千钧沉重,好比压在心脏上的巨石快要无法喘息,让他只能呆在原地,攥紧手,攥到恨不得出血,强行抑制着想要把她死死抱入怀中的冲动,正如她所说,已经来不及了。 今夜,他是别人的新郎。 而她,是与他拥有相同血缘的妹妹。 他们的身份,隔着万丈深壑。 一句话,令他们近在咫尺,却远若天涯。 那时慕勉含泪微笑,自是一番梨花慑雨般的清丽月兑俗,那种清绝的笑,仿佛是鼓起一辈子所有的勇气,其中所蕴的决绝之意,竟让慕沚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说:“哥哥,我要忘了你。” 一霎间,五内俱裂。 慕沚惨白着脸,几近崩溃。 慕勉想到以前的他,白衣胜雪,清雅绝尘,而今日的他,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色礼服,那红,如同致命的毒,深深刺伤她的眼睛。 原来,她学会**,学会习惯没有他的日子,却唯独没能学会,如何将他割离开自己的心。 如今,她只想忘记,只想忘记这刻骨铭心的痛,她在他面前强撑坚强,或许下一刻,下一刻,她就再也笑不出来,就真的受不了了…… 门被推开,得着消息的慕夫人笑逐颜开地进来,打破二人之间近乎绝望的沉默。 “娘……”慕勉目光终于从慕沚身上移开,一张娇颜泪痕犹湿。 “勉儿……”慕夫人忙上前牵起她小手,只觉喜上加喜,“你这孩子,怎么一个人跑来了,原本我还听谢谷主说你生病无法来了。” 慕勉哭得梨花带雨,慕夫人见此情景,知道他们兄妹二人自小感情要好,时隔两年相见,自然难分难舍,一边用帕子替她擦着泪,一边柔声哄劝:“好了不哭了,今天是你哥哥的大喜之日,可不许再跟小时候似的,耍小孩子脾气了。” 说罢,抬头朝慕沚半责半怪道:“你也是,大婚的日子不分轻重,仪式还未结束,怎能一个人丢下新娘跑出来?幸好你爹爹这会儿正忙着应客,否则知道了定要动怒。” 慕沚低下头,无人看到那掩于袖中的双手,正仿佛坏掉似的,抖得不成样子。 慕夫人吩咐临安:“快些陪公子爷回去。” 慕沚用力闭下眼睛,当那些强烈激越的情绪终于被遏制住,他的表情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平静,好似从高空坠落被摔得粉身碎骨,当痛到淋漓尽致,当痛到再无感觉,心中便泛起难以言喻恍若扭曲一般的快意。 无人可知,那表情越是平静,心底就越是发疯欲死。 他转过身,自始始终,没再看她一眼,同样,她也没有看他。 两年后的相见,带给彼此的却是玉石俱焚的痛,纠缠一生,折磨一生,若死后成灰,方能歇止。 慕夫人虽舍不得慕勉,但因忙着招呼宾客,寥寥数语后便先行离开。慕勉一个人在屋里呆呆坐着,也不知过去多久,她起身走到门前,不遑抬手,门已被人推开。 纪展岩一路赶至这里,气喘吁吁,神情间明显透着焦急,当看到她,似乎才松了一口气。 “纪师兄……”慕勉讶异,继而轻莞,“对不起,我瞒着你跟师父,一个人跑来了。” 纪展岩摇头,明亮如黑宝石的瞳眸映着她,似有无限担忧。 慕勉垂下眼帘,睫毛软软宛然燕儿的柔羽,在白皙肌底间划过一痕淡色青影,寂寞如落雪:“我想先回去了……纪师兄,麻烦你跟我娘亲、还有师父……说一声……” 纪展岩闻言,赶紧比划:“一起回去。” 慕勉摇摇头,走动两步,却被纪展岩拦住,他重复一遍动作:“我陪你一起回去。” 慕勉怔仲:“纪师兄……” 纪展岩目光深静,好比一片广袤无垠的天际,天地之间,只在守护着她一人。 做出手势:“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他脸上流露着深深的疼惜神色,慕勉迷茫了一阵儿,忽然低下头,略带自嘲地勾起唇角:“你知道了,对不对?” 知道她的伤痛,知道她的脆弱,知道这个不可告人的禁忌。 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只有他,知她、懂她。 “可是……我做不到……”慕勉慢慢抬起脸,两行清泪,将粉腮洗刷得晶莹剔透,她笑容浅淡如烟,偏又带着绝艳的伤,“纪师兄,我心里难受……是真的难受……所以,就当我求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那时,她说的每一个字音都在颤抖,喉头酸楚难当,哽咽到几乎要讲不出话来。 纪展岩闻言,像受到一剑穿心的震动,身体僵着无法动弹,直至许久,终于侧过身,让她与自己错身而过。 这一夜,苍穹有雨,点点缠绵,好似离人泪。 燕丰璃手执琉璃盏,浅酌了一口那上等芬芳的女儿红,润得唇色殷红,夜深了,目中醉意更浓。 他扭过头,又一次离家出走的小灰,正与“美人”并卧在一旁的雪绒锦榻上,看起来好似两团软软的绒球。 本已醺醉的眸底,不知不觉染上几分失落。 今日他喝得有些多了,姜翯出言提醒:“公子,时辰已经不早。” 燕丰璃何尝不知,目光落向帘子外的那扇门,心里想着,明天,或许她就该来了吧? 小灰突然竖起耳朵,动了动,接着喵呜一声,迅速跳下锦榻,消失在窗外不见。 姜翯警觉,透过窗扇一瞧,不禁面露惊愕:“那个人……是慕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nini亲的霸王票一鞠躬 谢谢萧亦亲的霸王票二鞠躬 谢谢谬谬亲的霸王票三鞠躬 谢谢戎葵亲的霸王票四鞠躬 最后谢谢大家给我的支持与鼓励,某爱定会多努力,深深鞠躬。 34 ()冥黑的幕色中,雨丝成帘,朦胧浮动,万物皆如润在一幅水墨丹青中。慕勉低头行走,雨水嘀嗒嘀嗒打在额发上,沿着发丝坠落半空,怅然若失,不知归途,恍凝游荡在烟雨红尘中的一缕孤魄。 “小勉!”燕丰璃撑着十四骨染墨绘伞,任一地凉雨溅湿华贵衣履,疾步上前,为她遮住风雨,“小勉,你怎么了?” 慕勉慢慢抬起头,双目呆滞,失魂落魄。 燕丰璃深色的瞳孔因惊震而剧烈一缩:“你……哭了……”伸手,轻轻触碰上她红肿的眼角,那泪与雨水一样冰凉,与雨水一样晶透,即使混合在雨水中,但他也知道,那就是泪,是她的泪。 “这几日你一直没有出现,害我好生担心……”像怕惊吓到她,燕丰璃声音放得极轻,蒸发在雨雾之中,透出一种朦胧的心疼,“小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慕勉表情木木的,没有任何反应,似乎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来到这个地方,又为何会遇见他,浑身衣衫已被雨水淋得湿透,狼狈得像只落汤鸡。 这副神魂皆失的样子,简直叫燕丰璃抓狂,无法承受地将她拥入怀里,打横抱起,直奔寝居传唤侍婢。 换上干净的衣物,慕勉缩在床头,裹着毡毯一动不动。 侍婢端来姜汤,燕丰璃亲自端在手里,语气轻柔得如在哄小孩子:“小勉,听话,喝一点暖暖身子。”说着,举起银匙试探着往她口中喂入。 姜翯见状问:“公子,用不用请大夫?” 慕勉眉心尖尖地颦动下,燕丰璃不由得挥手:“你们退下吧。” 三重帷幔垂落,被洗了个热水澡的小灰趴在脚踏下,懒懒地打着哈欠。慕勉不说话,燕丰璃也不惊扰她,目光就一直静静凝在她脸上,似乎这样子,看到天荒地老也可以。 何尝不清楚,眼前人正处于前所未有的脆弱,极需怜惜。 就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当终于挣月兑出可怕的梦魇,慕勉眼底渐渐泛起光,本是放空的瞳孔也一点一点有了焦距,眼前所有虚空成实。 她终于恢复清醒,察觉到周围的环境,垂落眼帘,淡淡落下句:“我该走了……” 刚一动,手腕就被对方抓住,燕丰璃盯着她,表情认真:“出什么事了?” 慕勉摇头。 燕丰璃看得一阵难受:“小勉,你别这样。”脑中一念闪过,倏然醒觉,握着她的手轻微颤了下,“你遇见他了,是不是?” 听到“他”,慕勉神经猛地绷紧,一痕细碎晶莹,像是月下浅浅的流沙,从乌黑的睫毛下滑腻而出。 燕丰璃情-难自制地将她揽入怀里,不住吻着她的发丝,哄小孩子似的,嗓音温柔无比:“小勉,你不要哭……你还有我呢。” 他的怀抱太暖,暖意烘托下,衬得内心的悲绝空虚更甚,慕勉被他搂在怀中一遍又一遍地哄着劝着,被当成宝贝一样呵护着,那一直以来憋在心里的委屈伤怨,终于像滚滚江涛一股脑地涌了出来,头一回,她在他面前卸掉坚强的外表,好似襁褓中小小的婴儿,骤然失声痛哭,哭得那样伤心,那样绝望,那样无助,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连喘带咳,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那么多的泪,汇成潺潺溪流,濡湿彼此的衣襟。 睫尖上的一滴泪珠子溅入嘴里,苦涩得快要张不开口,她眼底充满了迷失的茫然,喃喃着:“我、我不知道自己今后……该怎么办了……” 她害怕再回那个家,因为那里有他,有他的妻,他的身边,再无一丝可以容纳她的空隙,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就像个最可笑的胆小鬼,一刻也不敢停留地跑了回来。 所以今后,她究竟该怎么办?该去哪里? 今夜她心神大乱,在怀中尽是胡言碎语,燕丰璃脸上心痛难当,一对狭长的眸却沉寂若水。 是那个人,刺她骨,伤她心,害她难过落泪,害她神魂丢失,是那个人,把她伤得犹如遍体鳞伤的小兽,无家可归。然,也唯有那个人,令她一辈子刻骨铭心,明明痛到体无完肤,却又绝望而强烈的爱着。 他是这样嫉妒,嫉妒着对方,她的哭她的笑,她的痛她的泪,她的忘不掉,完完全全属于着那个人。 因此,当听到她问:“你告诉我,怎样才可以忘记一个人。” 点点泪水扑簌,宛然窗外的蝶影闪逝,美得惊心动魄。 燕丰璃凝睇她,回答:“爱上我。” 慕勉倏然一震,仰起头,那刻连泪也凝固在瞳仁中,显得不可思议。 燕丰璃捧起她美如宝珠般的小脸,轻轻吻掉她的泪:“小勉,爱上我,然后把他彻彻底底的忘掉,好不好?” 只要忘记了,就不会痛苦,就不会留恋,就不会日日夜夜,被折磨欲死。 她傻了一样,活似一具不会动的精美女圭女圭,只是呆呆望着他。 燕丰璃俯下首,薄色的唇慢慢靠近,试探着,一点一点,小心翼翼,触碰上她的唇,而她,并没有抗拒,那一刹,燕丰璃只觉自己的心强烈地痉挛了下,她唇瓣的芳香,那种滋味,梦寐以求了太久,让人一失足就深深陷了下去,他扳住她的肩膀,将她桎梏在自己怀中,不再顾忌地去吻,沉醉渐变贪婪,像怕她跑了一样,舌尖死死缠住她的,从缱绻渐渐急遽索取,直至翻江倒海。 慕勉阖紧双眸,当最后一串晶泪碎落,眼角从此干涸,便也是绝了那份念,绝了自己的心。 她的气息太软,仿佛乳莺哝哝的呼吸,呵口气就能化掉,在怀里,只觉好像拥有着,又好像随时会失去,让人矛盾得恨不得把她撕成零碎,再揉入身体才能满足。 原来,她的唇舌,她的呼吸,她的每一寸肌肤,都能促使他发狂,燕丰璃把她逼至床角,吻过她的唇,又去细细舌忝吻她的耳垂,然后蜿蜒缠绵至脖颈、肩膀……明明知道该适可为止,不能继续,但怎么也停不下来,总是贪心地想要着更多更多……而她双目紧闭,昏暗间展着一对细细黑蝶羽睫,就像华贵致命的毒品,故意等待他的沾染,让他这一生都难戒掉。 燕丰璃搂紧那不盈一握的腰肢,他说过,如果再看到她流泪……他绝不会放手,因为看着她难过,他会心痛不已。 抬起头,却见她傻傻地笑着,一张美丽的小脸红艳艳的,像发了烧一样,启唇吐字,幽幽宛如花的叹息:“你,帮我……” 帮她,帮她忘掉那个人。 付出一切也好,只要能忘掉。 她眼波盈笑,似撒娇又似哀求,眉间更带着一种酒后不愿复醒的绝痛,偏是惊艳。 燕丰璃眸光一震……如被诱惑了……手指发颤地抚上她的脸,那肌肤幽凉若碧,却又像火,连指灼心,烧坏了仅存的理智,他覆唇压倒她,终于不管不顾地亲近。 衣衫渐褪,鼻息交缠。 身体,很快就被他掌控。 慕勉贝齿咬唇,两手死死揪住床单,身体亦如被撕成四分五裂,是从未经历过,陌生的疼,很疼很疼,快要将她逼近窒息。 触目惊心的红,刺得燕丰璃双目也染上浓重的红,伴随而来,是无法形容的亢奋与狂喜,他俯来,亲着她皱起的眉心以及那额角的碎汗,竭力压抑着自己,不敢乱动,生怕弄疼了她,声音柔柔的:“小勉,小勉,把你完全交给我好吗……” 慕勉情迷意乱地睁开眼,看着那张隽美魅华的男子容颜,与谁的影重叠下,随即破碎,她甫启张开口,就被他吮住了舌头,两个人的舌,勾缠相绕。 他动起来,一次次嵌入,一次次递深,让她适应,让她体内有他,而他,渐渐失控,迷乱的神情被**濡染,灼热的火种在她身体里发狂膨胀,大口大口地喘息,汗流浃背,怜惜尽皆化作狂烈的占据,似乎想连她的骨头血液一起烧化融合,从此,世间无她,她已被他归为己有。 二人拥抱着,密-处交叠缠绵,慕勉觉得自己像是空了一样,除去灵魂,身体全变为那个人,随着他颤动,随着他操纵,明明快要坏掉,却又是说不出的愉悦,被他几番抛上云端,人都灰飞烟灭了。 真好啊…… 这样子,就可以什么都不必想,什么都不必理会,无论是对是错,心,更不会疼痛如斯。 只要闭上眼,沉沦、沉沦、再沉沦…… 美至极乐之巅,她挺起腰身,仿佛疯狂地死去一般,亮灿的眼眸,变得空洞失神,呆呆注视上方,是他的脸容,呈现着一片足以溺死人的柔情。 小楼外,雨声淅沥,嘀嘀嗒嗒敲在青檐上,宛然伊人的长泪歌,凑着一段凄悒幽绵的调子。 ******** 天近拂晓,白雾甚浓,深处,渐渐化出一抹人影。 慕勉正欲推开房门,却听一道女声破空传来:“小师妹今日起得好早啊,还是说,昨晚你一夜未归?” 毕雁红好整以暇地墙角里走出来,就像捉到耗子尾巴的猫咪,一脸奸猾得意。 慕勉面无表情,慢慢抽回正要推开门的手。 毕雁红见她未束发带,一头青丝光滑得如黑缎子般,乌压压地覆了满肩,衣际间折着雨露莹光,衬得那本就有点失去血色的脸庞更加苍白到近乎诡异,令毕雁红不由自主联想到动辄在山间徘徊的孤魂野鬼,心下竟冷不丁打个寒战。 “毕师姐有什么事?”慕勉淡淡地问,声音像一缕袅烟,弥散在雾气之中。 毕雁红闻言,就跟给自己壮胆似的,扯高了嗓门:“你说,你一晚上去了哪里?” 慕勉言简意赅道:“我的事与毕师姐无关。” 毕雁红目睹她要走,下意识伸手阻拦,暗施内力,隐隐生风,慕勉迅速闪避,一时间,彼此各不相让,转眼已交手四五招。 “出什么事了?”她们这一打不要紧,惊动了方秀宜,她迷迷糊糊地推开门,看到二人正一左一右僵持原地。 “毕师姐,慕师妹……你们……”她顿时困意全无,面对慕勉,脸上的担忧转化欣喜,“慕师妹,你没事吧,昨天你那个样子……” 毕雁红冷笑一声:“小师妹脾气真是暴躁,师姐我好心问一句,她倒动起手来了。” 对于她的恶人先告状,慕勉懒得驳斥。 毕雁红又道:“师父与师兄昨日有事去了都城,而你也不知道慌慌张张地跑到哪里去了,按照谷中规矩,本门弟子如无缘由,擅自彻夜不归,就该受到惩罚。小师妹,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刚刚才回来的吧?” 方秀宜一惊,想慕勉昨日神情慌乱地离去,心里一直担忧不已,只是等到晚上,自己反而昏昏沉沉地睡着,并不晓得慕勉夜不归宿的事。 这回毕雁红将她逮了个正着,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小师妹,你自己倒是说说看,这一晚上,你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做什么事去了?” 慕勉低着头,一言不发。 方秀宜察觉她精神委颓,又瞧毕雁红一脸的幸灾乐祸,忙替其开口:“慕师妹她可能是遇到了什么急事,一时来不及说,并非像毕师姐想的那样……” 毕雁红嗤地一笑:“你怎么知道她有急事?这两年她连家都不肯回,你怎么就肯定她不是耐不住寂寞,私下跑去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毕师姐!”方秀宜听她说得委实过分,也忍不住嚷出声。 毕雁红不以为然:“总之,等师父回来,我看她怎么解释!” 方秀宜望向前方,突然一惊:“纪师兄……” 听到这三个字,慕勉恍若触电般,胸口砰地一跳,旋即抬起头。 纪展岩一袭天青长衫,从薄雾处走来,缓缓站在她们面前。 毕雁红也是大感意外,瞠目结舌:“纪师兄,你不是跟师父在……” 纪展岩打手势:“师父有交待,让我陪同慕师妹先行回来,昨晚,慕师妹跟我在一起。” 慕勉听他居然编造谎言,来为自己解围,心内更觉泡在坛醋里,酸涩不堪。 “原、原来是这样啊。”闻言是师父的交待,毕雁红态度大变,不敢再问,心有不甘地瞥了慕勉一眼,讪讪离去。 方秀宜同样信以为真,松口气,笑着道:“慕师妹,你没事就好。” 慕勉道:“方师姐,害你替我担心了。” 方秀宜看出他们二人有话要谈,便知趣地借故走掉。 慕勉甫进屋,就听到房门被关上的声音,纪展岩扳过她背对的身体,认真的眼神中蕴含着浓浓担忧,在她面前比划:“昨晚去哪里了?有没有被雨淋到?”又不放心地伸手覆上她的额头,试探温度。 慕勉呆呆的,像木人一样没有反应,许久才问:“师父呢?” 纪展岩叹口气,抬手告诉她:“师父会在慕府停留几日,我先回来了。” 分辨不清是羞愧是歉意,慕勉不愿直视他的眼睛,略偏过了脸,牵动着青丝滑落向肩后,露出颈项间一片雪白如瓷的肌肤:“纪师兄,我真的没有事,你不用替我担心了。” 她刚转身,却被纪展岩死死搦住柔荑,用劲之大,几乎把她吓了一跳。 慕勉抬起头,发现纪展岩正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脖颈——上面布满密密的青紫淤痕,在雪色肌肤间尤为清晰,那种暧昧,叫人痛得喘不过气。 纪展岩知道那并非伤痕,纵使他未经世事,也明白那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剧烈缩动的瞳孔,呈现出了异样哀伤的色泽,像是遍体戳满刺刀的孤鹿,被伤得很深很深,血淋淋地拖了一地。 慕勉情知自己再也无法隐瞒,低着头,发丝掩面,轻启的两片唇,仍残留着昨日被吻得微肿的红艳:“我在那个人里……留夜了……” “纪师兄……以后,我晚上可能会经常不在。” 她笑了笑:“我已经找到办法了,我觉得……很开心,因为这样……就可以忘掉了……”用手捂住心房的位置,空空的,像失去了心,所以,不会再痛。 纪展岩血气上涌,有什么情感仿佛会从眸底激动地迸发出来,但当看到她的笑——如一剪风,吹散了秋季所有的落叶,空渺而悲凉,那时她的眼中,无泪更胜有泪。 他五指颤抖,终于艰难地,一点一点恢复了平静,唯独双目里的怜惜满到几乎盛不住,无力地垂下手臂。 慕勉细睫低敛下来,覆住思绪:“纪师兄,我想要一种东西,不能被师姐她们知道,你可不可以帮我……” 纪展岩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因为他知道,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他根本无法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灰常感谢塨冉的手榴弹! 35 ()又是一年的冬天。 庭内雪色寒光,腊梅红妆盛意,似极一团团缤纷艳丽的晚霞,坠在棉花般的白云之中,风吹绛瓣,红雨涟漪,幽幽的寒香在空气里游离不定。 天色入幕,一阵清浅的脚步声,惊碎曲径回廊的寂静。 远远的,慕勉看到一道男子的身影,在侍从的引灯下拐过廊角,而她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慕姑娘。”她在这个时辰出现,侍婢并不意外,恭恭敬敬地将她引进曦韵阁,那里是燕丰璃的寝居,等闲之人不可随意出入。 此刻燕丰璃不在,侍婢开口解释:“慕姑娘还请稍候,三公子正在书房晤客。” 慕勉不作多问,挥手摈她退了,径自来到紫檀雕花纱橱前,取出木格里的长方形玉盒,打开来,是一支色泽圆润的湘妃竹笛,她拿在手中,凭窗而立,漫漫长夜中,笛声悠扬响起,她眼神空茫地望着远方,白裳翩飞,青丝拂唇,整个人恍凝是从月亮里逃出的精灵,在尘寰倾诉着孤寂。 背后传来步履声,踩在地面的锦缎毛毯上,很轻,带着刻意的小心。 慕勉依旧吹着笛子,没有理会那人的靠近,直至一双手臂,从后温柔似水地环上她的腰际。 “等很久了吗?”燕丰璃把脸埋入她颈窝里,浅嗅芬芳。 慕勉这才停下来,摇摇头:“没有,我连一首曲子都没吹完呢。” 燕丰璃笑着将笛子从她手中拿走:“那就别吹了,每次你一吹笛子,就顾不得理会我了。” 真是小孩子心性。慕勉暗自好笑,被他牵着手坐到软榻上。 侍婢捧来一套镜清影青的茶器,描金漆盘上落着两三瓣红梅,想是途径回廊时随风飘上来的,使得茶香未溢,先增添一番别样的幽香。 那是一壶上好的龙井,每次侍婢端来,却总不见他喝过。 “想什么呢?”燕丰璃单手托腮,笑眯眯地打量她,从坐下伊始,那目光一直黏在她脸上,舍不得不看她。 慕勉想到来前看到的男子身影,想了想,没有问,对于他的事,以及他平时里见过的人,她从未主动问及,而他,同样没向她做过多的解释,其实心里明白,只要她肯开口,无论什么事,他都一定会告诉她,然而就像一个人在海上漂泊了太久,那颗心生锈迟钝,已是太累太倦,只愿当只小小的蜗牛,避开一切伤害,缩在安全的贝壳里,守着他给自己的呵护,只要,有他就好了。 燕丰璃将她抱在膝盖上,从后搂着她,他一向喜欢这个姿势,仿佛如此一来,她就再也逃不掉,永永远远属于他一个人。 慕勉螓首微垂,似是午夜兰花所化,衣际间全是幽幽的香,他情不自禁往那雪白的玉颈烙下一吻,满是撒娇的语气:“怎么办,一瞧见你,我就变得更想你了。” 慕勉推开他靠近的俊容,泼起冷水:“那我还是离开好了。” 燕丰璃明知她在气自己,却还当了真的收拢手臂,环得她更紧:“小勉……” “嗯。” “小勉、小勉、小勉……” 他叫个没完没了,慕勉无奈且忍俊不禁:“怎么了?” 燕丰璃没有立即回答,反而过去许久,才问:“小勉,你什么时候肯嫁给我?” 听他又提起这个问题,慕勉身子轻微一震,缓缓张口:“之前不是说过了,我现在还在山上学艺。” “那要几年?”燕丰璃哄她一样,握着她的小手笑道,“你看,你嫁给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让你不愁吃不愁穿,不必再做那些脏活累活,不用冬天用冷水洗衣服害我担心,至于我父王,反正将来王位也与我无关,父王又一向宠爱我,只要我多求求他,他肯定能同意。” 他说了一大堆,慕勉仅是淡淡一莞:“好了,别闹了。” 他问:“你是不是怕你师父知道后会生气?” 慕勉显然不愿多谈,格外安静。 偏偏燕丰璃继续嬉笑着讲:“有句话不是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果我到独悠谷拜访你师父,提及咱们俩的事,先得到他老人家的首肯,这自然最好不过……” 慕勉不禁道:“燕丰璃……” 燕丰璃恍若未闻,仍旧自顾自言:“如果你师父不同意,我只好择日登门拜访,再到你们慕家提……” “燕丰璃!”像是触及体内某根隐秘的神经,慕勉失声打断他,面色泛起不正常的苍白,“别说了,好不好?” 燕丰璃像被她唬住一样,睁着眼,傻傻地瞧着她。 慕勉撇过脸,松缓下语气:“我现在,还没有想好。” 无关他是王室子嗣,也无关他们如今的关系,而是想到将来,她脑中一片迷茫,既无**,也无希望,就像一个醉生梦死的人,糊里糊涂的过日子,直至耗尽了生命。 燕丰璃在旁分辨着她的眉目神态,袖中拢紧的掌心分明被指甲刺得生痛,唇角却在微微上扬,呈现出一抹大大的笑容来:“好,我不说了。” 气氛忽然变得岑寂,慕勉有些透不过气,起身想去窗前,却被燕丰璃一把拉住胳膊,倒在了软榻上。 慕勉不遑反应,他已经压下来,滚烫的唇宛如悍然火烙,吻得她一阵失神。 她没再抵抗,任他的吻一点一点加重,仿佛彼此沉坠于潭底,被他不断汲取着肺里的呼吸,而她终要溺水窒息。 当这一记深绵的长吻结束后,燕丰璃又开始去舌忝啃她的颈项与锁骨,细细密密,不肯错过每一寸肌肤,那种感觉好比小虫子的叮哝,蛰居身上,酥麻刻骨。 “你怎么了……”比起以往,今天的他格外热情,慕勉止住他已是探入亵衣的左手。 可甫一开口,双唇再次被他狠狠封住,慕勉只觉头晕目眩,不由得闭上眼睛,耳畔响起他轻如呓语的呢喃,像是江南的绵绵细雨,化入她身,缠绵进了骨子里:“小勉,我喜欢你……是真的……我喜欢你……” 慕勉心口似被什么揪扯了下,手指在那刻失力,而他的动作果断坚持,快速剥落掉束缚在她身上的一件件衣物,寒意侵袭之下,那无暇**愈发白里透明,两朵雪拥簇绽的红梅,更散发出一层迷人的娇艳,他埋首其间,爱缠品味。 慕勉意识迷离,最终淹没在他排山倒海的狂潮里,与他密切融合。 密织珠帷内,蜂蝶交尾,翻波滚浪,细细的汗水滑落,催着娇人吟。 身体仿佛死过一次次,又重生一次次,他在她体内搅腾,占据她的心与魂,让她身不由己,情到灼处时,他总是忍不住唤她:“小勉……小勉……” 慕勉青丝颤晃,随他激烈的律动上下颠簸,每当这个时候,她才会感到彻彻底底的松弛,不用思考,不再害怕午夜梦回有谁的影子出现,更不会孤独的一个人,像小虾米蜷缩着,冷到成冰。只为换取这一刻的遗忘,她宁愿一辈子活在罪责之中。 长夜漫漫,冷月如钩,更漏发出寂寞的残响。 慕勉起身掀开帘子,不料床上那人已醒,披着乌檀长发,意态慵懒地从后抱住她,脸贴在她的背上。 “我该走了。”慕勉淡淡道。 “还不到四更……”温存过后,他的声音略带沙哑,含着磁性,夜间听来出奇的好听,其实身心俱疲,但他舍不得睡,就怕一睁眼她就消失了,吻着她白皙赤露的肌肤,“再多留一会儿……” 慕勉叹气:“我不想被人发现。” 燕丰璃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松开手,侧身支着脑袋,看她拾衣穿上。 一枚绣物不小心从袖口里滑落,慕勉刚一弯腰,却被他手疾眼快地捡起来。 “这是你新绣的荷包?”他眼睛一亮,像发现宝贝似的,拿在手中把玩。 慕勉怔仲下,尔后回答:“有一段时间了。” “唔……好香。”他凑在鼻尖嗅了嗅,笑眯眯地朝她撒娇卖痴,“送给我好不好?” 慕勉问:“你不是有一个了吗?” “那个是用来当物证的。”燕丰璃翻看上面的冬雪腊梅图案,越瞧越喜,口中却在抱怨,“唉,你还从未主动送过我什么东西呢。” “这个不行。”发觉他要收起来,慕勉很快阻止,嘴角紧抿了下,告诉他,“这里面有麝香。” 她不打算隐瞒他,也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香料里由七种花材组成,其中掺杂着麝香,常人不仔细闻很难察觉,是她当初找纪展岩特别调制的。 今日被发现,她选择实话实说,是因为她知道,他能懂,以他们现在的关系,根本不需要一个孩子的存在。 听完她的话,燕丰璃脸色突然有点惨白,握着那荷包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几乎连呼吸都没有。 “是吗……原来是这样。”半晌,他终于恢复清醒,笑道,“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他神态如常,除了方才那一瞬,邪魅的脸容依然慵懒含笑,慕勉垂落眼帘:“我不知道该怎样说。” 燕丰璃将荷包还给她,撩开发丝,轻轻吻下她的脸:“小勉,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瞒我。”他没再多问,“时辰不早,你回去吧。” 离去前,慕勉听到他隔着幽帘,声音虚渺得仿佛从月色里传来:“其实,我曾经想过,如果有朝一日我们有了孩子,他会长得像你,还是会像我……” 慕勉一言不发,不知该怎样回答。 帘子里,他低下头,喝醉了酒一样,用手捂着脸笑:“当然,我不过是想想……想想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是谁说我要换男主哒,主动出列,让我打一百下屁屁的! 在此非常感谢游思跟via的霸王票!(*^__^*) 网站好像抽了,评论我都回了但是不显示,新章也是,大家多刷新试试看。 36 ()“师父!”慕勉急着叩门进来,看到谢苍霄站在床边,正不紧不慢地收拾着包袱。 她喉头梗了下,慢慢张口:“师父……我听纪师兄说,您要远行一段时间。” “嗯。”谢苍霄停下动作转身,叮嘱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凡事就由你纪师兄做主,你们要记得勤修自律,切勿荒废了功课。” “是……”慕勉垂睫低低一应,继而问,“师父,您此次离开……是为了纪师兄吗?”想他将近一年里,大多时候是留在药房研究药草丹丸,如今突然要离开,心中不免有所猜测。 果然,谢苍霄答道:“我要去寻蒲儿果。” 慕勉记得药书上记载,蒲儿果生长于风水滋润之地,长至二十年整株方能成形,白日里看去与普通的野花并无区别,到了深夜才会从花蕊中吐出果子来,可谓是极有灵性的植物,然而想要采到一颗成熟的蒲儿果,必须要不辞辛苦,付出极大的耐心与时间,是以说十分珍贵。 以蒲儿果的灵性,来对治纪师兄的先天缺陷,慕勉心头一喜:“如果找到蒲儿果,是不是就可以治好纪师兄的哑疾?” 谢苍霄回答:“蒲儿果的果实虽属上乘药材,但任何先夭之症,药物俱为辅助,还要与针灸启穴之法配合使用,我曾经花费两年多的时间,去寻找蒲儿果的果实,可惜一无所获。” 慕勉明白他的意思,凡事皆看天意,不可强求,但想到纪展岩或许有朝一日能开口讲话,心内便掩不住一阵激喜:“那师父此行要多久才能回来?” 这次谢苍霄选择独自远行,并不带旁人,听她问及,颇为感慨道:“蒲儿果属稀少珍物,有的人花费三年五载,或许有幸才能遇到一株,能否找到,就看展岩的造化了。” 慕勉颔首,一时无话,正欲退去,却听他道:“勉儿。” 谢苍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转向窗外:“等到了春天,你入谷也该有三年了吧?” 慕勉意外,点点头。 谢苍霄道:“历经这几年酷暑,为师知道你付出的辛劳远在你两位师姐之上,为师也一直看在眼里,以你如今所负的医技武学,日后闯荡江湖,虽无把握与强者一争高下,但足可自保,只要你不逞强好胜,凭借这一身本领,无论置身何地尚能相安无恙。” 慕勉一惊:“师父……” 谢苍霄不待她说完,径自开口:“我这一走,尚无期限,你若有此心,便择日出师回家吧。” 慕勉全身恍遭雷击,整个人是说不出的神慌意震,迅速跪地恳求:“师父……徒、徒儿不愿走……” 她心乱如菟丝花,层层叠叠形成解不开的一团结,紧咬嘴角,整顿着措辞:“徒儿自知技不如人,也无心在江湖上闯出一番作为,徒儿自小意气用事,生性倔执,做不到修心养性,恳请师父不要赶我离开……徒儿想在山里,再潜心修行几年……” 谢苍霄深深看着她:“慕夫人一直都很惦念你。” 慕勉闻言,有些茫然地低下头,唯独袖中两手攥得死紧,至今,她仍旧没有勇气回去面对,面对有关那个人的一切。 她的呆滞,撞入谢苍霄神色复杂的眼中,经过许久的沉寂,他喟然一叹:“罢了,你既不肯,为师也不再勉强你,就留下吧。” 慕勉霍然松口气,原来只差一点点,有什么就要呼之欲来。 她太害怕,害怕在没有做好准备之前,做回曾经那个不堪一击的自己。 ******** 时值春暖,桃花纷飞,点点桃红飘落在寂静的小池碧水上,激起涟漪缭纹,好似光滑透亮的平镜倏然碎裂,留下几点殷艳的胭脂痕迹。 燕丰璃一大早就出了门,慕勉廊下倚栏,执笛悠悠地吹着,旁边的桃花树上,喜鹊在枝桠间灵巧地上蹿下跳,震落些许花瓣,如蝶翩跹。 “二公子,二公子,前面就是内眷之处,您不能再往前走了。”李管家抹着额头汗水,赔笑着跟在对方身后。 燕丰鸣今日前来,刚巧赶上燕丰璃不在,一时等也不是走也不是,孰料这个时候,听到后园传来一阵清幽的笛声,叫他顿觉满身躁意全无,不顾家仆阻止,起身循声而去。 映入眼帘,是粉树畔一抹绝丽的纤影,青丝抚风,素裙白裳,浑身透着一股含烟飘渺之气,那样的清妙简约,宛如一朵栀子花飘迷在浓艳的十丈软红,生生惊了眼。 “是你?”当她转过头,燕丰鸣立即认出来。 是上回在阁楼里看到的锦衣男子,燕丰璃曾唤他二哥,便代表他是燕王二子,慕勉没料到今日会与对方相遇,又瞧李管理一脸愁急的表情,收起短笛,仪态淡定地朝他行了一礼,即要离开。 “等等。”燕丰鸣笑了笑,目光不住地往她脸上打量,“你叫什么名字?” 慕勉不说话。 “二公子,算着时辰,三公子差不多该回来了,还请到中堂一坐。”时间久了,李管家深知慕勉在燕丰璃心底的分量,况且平日燕丰璃又多有嘱咐,于对方一向伺候得周全仔细,如今生恐燕丰鸣找麻烦,赶紧寻辞欲将他支走。 偏偏燕丰鸣置若罔闻,举步走至慕勉跟前,刚一离近,便闻到她衣上散来一股如花似蜜的淡淡香息,令人若饮蜜酒般神迷欲醉,再看她肌肤在阳光下白得仿佛雪凝膏子,一碰就会触化一般,一张尖尖的莲花小脸,即使不施粉黛,也是这样好看。 燕丰鸣不禁想到府中那些浓妆艳抹的姬妾,跟眼前女子一比,简直艳俗不堪,张口笑道:“看来三弟真是艳福不浅,身边竟能得这么一位美人相伴,比起那些庸脂俗粉,如此清丽月兑俗自当引人回味无穷。” 他挑动眉梢,见她白皙的下颌雪光生腻,忍不住伸出手,言辞也愈发婬-荡露骨:“你与我三弟整日痴缠,怪不得我三弟始终抱恙要在行宫歇养了。” 慕勉眉心一蹙,拨开对方那只不规矩的手,声音清冷:“二公子还请自重!” 燕丰鸣哧地一笑:“怎么,你还敢逆我之意?”说罢就握住她的一只柔荑,只觉芊芊细弱,柔若无骨,惹人生出一股缠绵之意。 李管家见状,惊惶一喊:“二公子,万万不可……” “混账奴才,给我闭嘴!”燕丰鸣怒道,“我想要的人,凭你还拦得了?就是老三来了,论理也该让我三分!”朝慕勉刻意拖长了声音,“如何啊美人,你跟了我,金山银屋我样样都给你,只要你肯好生伺候我……” 面对他嚣张放肆的举动,慕勉却是面不改色,想要摆月兑对方的纠缠不难,可他毕竟为燕丰璃长兄,一旦动手激怒对方,极有可能陷入两兄弟的纠纷之中,况且上回一面,慕勉已察觉出对方对燕丰璃明为看望,实则探视,如果被他知道自己身怀武功,更难免引起猜忌,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是以慕勉并未挣扎,心中暗付着对策,耳畔却听燕丰鸣唤了声:“三弟……” 她这才抬头,看到燕丰璃正立在回廊一角,目光笔直地盯着他们。 “三弟……你来了啊。”许是对方站在阴影里的缘故,连视线都透着极深的冷意,以致燕丰鸣有种错觉,好似自己抓着旁人的那只手,已经被砍了千八百遍。 “二哥。”燕丰璃展颜微笑,“二哥今日要来,怎么也不派人提前说一声,早知我就不出门,害得二哥在此久等了。” 燕丰鸣对适才的感觉心有余悸般,下意识放开慕勉,脸上忙堆起笑容:“不妨事不妨事,哥哥这次也是趁着闲暇,过来看看你。” 燕丰璃疑惑地问:“那二哥今日找我什么事?” 燕丰鸣见他对刚刚的事不闻不问,便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故作一咳:“老三啊,我听说,大哥近来也常常来看你?” 燕丰璃唔了声,点头。 燕丰鸣追问:“大哥在你面前可曾提起我?” 燕丰璃一怔,答道:“倒是有……” 燕丰鸣拧紧眉头,欲问他对方都说了些什么,但又忍住,叹口气:“三弟,你是不知道啊,不是哥哥我挑唆,你大哥表面看去宽厚仁义,如今他为了这世子之位,可是连手足情分都不顾了,在父王面前,处处寻我的不适,巴不得抓到我的把柄,所以三弟啊,有些话,你莫要轻信大哥,如果有什么不利二哥的话来,你可一定得告诉哥哥。” 燕丰璃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答道:“可能是二哥多心了,大哥平时,不过是与我谈些闲话家常罢了。” 燕丰鸣仔细辨过他的神态后,也换做轻松一笑:“那就好,那就好。” 稍后在房间,燕丰鸣又朝他大发了一顿抱怨牢骚,才怏怏离开。 慕勉进来时,看到燕丰璃正纹丝不动地坐着,向来漫不经心的脸上居然绷得线条分明,竟有点深沉难测的样子。 慕勉略微吃惊,不想打扰他,只道:“我先走了。” “小勉——”燕丰璃如梦初醒,迅速敛去眸底波涛汹涌的怒火,上前抱住她。 他轻轻吻着她的鬓发,声音满含歉意:“小勉,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慕勉方明白他所指,不以为意地笑:“没事,你知道对方不能把我怎样的。” 燕丰璃闻言,反而内疚更深,用脸蹭着她,静静的耳鬓厮磨,很是缠人。 慕勉问:“对了,你今天做什么去了?” 燕丰璃突然脸一红:“没什么……”结结巴巴道,“那个……三日后,你记得来。” “怎么了?”慕勉蹙眉,转身用狐疑的眼神看他。 燕丰璃一阵不自在,撇过脸:“你来了就知道了。” 慕勉见他神神秘秘,还卖起关子,只好“哦”了声。 燕丰璃不放心:“你一定要记得来啊。” “知道了。” “一定哦!”那声“哦”是上扬的。 慕勉被他激出一身鸡皮疙瘩,瞪着眼:“知道了!” 燕丰璃这才满意,嘴角勾动,笑得像个三岁小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