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妖娆》 楔子 凤凰谣 风云散去谁寂寥, 凤凰台上忆吹箫, 昨日余音, 犹在耳边绕。 舞千里江山, 随浮沉, 凤妖娆。 余年往事梦飘渺, 花褪残红青杏小, 繁华锦绣, 似在梦中扰, 看红尘路遥, 谁在哭, 谁在笑。 跨越千年万年,逾越生死、尔虞我诈、阴谋倾轧而来,只为你凝眸浅笑,风清云淡!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第一章 冬月二十晚上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似乎有点早。 白天仿如被黑夜压迫了一般,挣扎了不过几个时辰就落了下风,日头渐短,天就渐渐黑了下来,沉沉夜色将大地笼罩上了一层黑的帘幕。 天祚王朝虽然没有宵禁的规矩,但是这极冷的天气,寒风呼呼地刮,云层极低,隐隐有着下雪的预兆,眼见着哈出嘴边的热气都能立即冻成了白色的冰颗粒,寻常人若没有什么事情的话,自然谁也不愿意在这样的夜里还出门去。 于是京城冬夜里的街道便显得分外的冷清,就连著名的花街柳巷——夜夜笙歌的杜鹃巷,也比平日少了许多人,街面上只有少数的几个人弓着腰缩着脖子匆匆行路,远远见不着平日里的热闹。 巷子里每一家烟花之地繁华青楼门口都挂着厚厚的布幔子,将一切纸醉金迷掩在楼里,里外便形成了鲜明的两个世界。 城外山上云泉寺里高高的钟楼负责报时辰,敲钟人刚敲响了戌时初的钟声,正是晚膳后亟待消遣休息的时刻,厚重敦实的钟声回响消散在冷风的空气之中,钟声之后,街上更是显得冷清寂寥,像繁华热闹喧哗过后乍然安静下来,令人一阵空虚,空气也变得似乎更冷了。 “砰——” 就在这月黑风高万籁静谧之时,忽然一声尖利之声划破长空,紧接着轰隆的巨响在空中炸响,炸破了夜的寂静,屋顶的瓦片纷纷应声碎裂,天地为之颤抖。 这天摇地动的轰然一响,整个京城无论哪个角落的人都听到了。紧跟着这巨响之后,“砰,砰,砰……”接连数声尖利之声直冲云霄,划破长空,紧接着又是数声令天地颤抖的巨响,后面跟着数声尖利之声,数声巨响,如此循环往复,宛如夏日沉闷的惊雷阵阵,震得屋顶的瓦片和四处的窗户噼啪乱响。 紧接着这连续的轰隆声和尖利声之后,又是一阵连续而剧烈的“噼啪”破裂之声,在半空中裂开,像谁在天上拿把剪刀把夜的幕布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又像沸水在低低的云层里炸开了锅,紧跟着这声音,数道刺眼的光芒在空中炸开,瞬间照亮了大半个京城。 十一月冬夜惊雷?闪电破空? 阙歌楼——杜鹃巷有名的歌舞坊,悠扬的琴声戛然而止。 一道道白光在窗外划过。映照在黑暗里满堂听客的脸上,那些人眼里还带着迷蒙的色彩似乎还没有回魂。 厅门打开,数名彩衣丫鬟姗姗进来掌上灯,满堂灯亮,映得大堂金碧辉煌,那些人犹浑身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但是个个揉着耳朵脸色都十分难看,甚至还有人手捂着心口一脸痛色,仿佛谁拿匕首捅了他心窝子一刀。 宫商骤顿,耳鸣铮铮! 断音之痛,犹如锥心! 要知道,回音公子每三个月才来这阙歌楼抚琴一次,这一次就这样断了。 传闻中,回音公子的琴技已至臻境,琴音宛如仙音,妙不可言,能让闻者忘却这千丈红尘之中一切忧愁烦恼,听过之后心就像被仙水洗涤了一遍,回复清明,甚至传言他的琴音还有疗伤镇痛之效,尤其对于受了内伤之人,更比一剂疗伤的良药,因此慕名想听他琴音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但是回音公子只定时在这京城阙歌楼抚琴,三个月一次,每次只一曲,且每次都在夜幕低垂之后,二楼雅间独自抚琴,不让人伺候,也不带随从,来听琴的人自有丫鬟引导落坐在票贴上注明等级的坐席上,整个大堂熄灯之后,只需凝神静气聆听,没有任何人言语,琴声自幽幽响起。 这阙歌楼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到了回音公子抚琴这一天,通常都是座无虚席听客爆棚,所以不是人人都能进得来一饱耳福的!而且回音公子的琴音还有一点奇妙之处,琴声绕梁却只到阙歌楼的大堂范围便再也传不出去,哪怕人站在大门口,也休想听到里面的一丝一毫。 却不是因为阙歌楼的大门隔音做的太好,因为楼外的巨响此刻正清晰地传入大堂。 一票难求,在座听琴之人,就算是末等的坐席,有哪个不是花了重金,或是费了许多周折才求来门贴一张,等到了这一天,便早早地来候着座,巴巴得盼到夜黑,等着回音公子开始抚琴的? 琴却只弹了半阙,琴音自妙不可言,满堂黑暗却温馨,所有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一点,小心翼翼地屏着气息,陶醉在另外一个美妙的世界里,眼前仿如看见了春意盎然,枝吐女敕芽,满眼繁花,胸中所有的浊气污气都汇成一股气流,随着琴音缓缓流向体外,整个人如沐浴在春暖花开的清泉中一般通身清灵爽利,甚至身上有的小伤小痛都奇异般的得到了抚慰,那种美妙的感觉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然而这样奇妙的感觉却生生被打断,腌臜的杂音一打扰,弦音顿骤,整个人仿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清灵的天堂瞬间推到了烈火焚身的地狱,从春暖花开的场景霎时转换到惨不忍睹的人间炼狱,脑中的一根弦突然崩断,尖锐的颤音啸叫,所有的浊气污气加速往回流,心中如被千万只蚂蚁啃过。 大堂里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有人捂着胸口,有人捂着脑袋,俱是一脸痛苦异常的神色。 “哇,快来看啊,好美的烟花,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烟花呢!快来看啊!” 方才因为掌灯打开的门外,传来门童兴奋的大呼小叫声,两个门童一时竟忘记了规矩,齐齐情不自禁地在门前大声叫嚷,可见他们确实见到了溢于言表的美景。 众人抱着脑袋恍然:原来方才那些巨响和尖利之声是在放礼炮,而现在这些“噼啪”之声和一道道晃眼的白光是在放礼花! 礼炮和礼花齐放,可见京城有大事。 制作礼花的技艺和秘方全天下只有风家才有,他家的材料又金贵,工序又繁杂,出来的礼花自然价值不菲,所以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燃放礼花根本就是在烧银票,没有人用的起,只有大户人家在逢年过节才消费一下,但那也只是小打小闹燃放片刻,有个彩头图了个喜庆便罢了。 而礼炮更不用说,通常只有皇家庆典或者打仗的时候将士凯旋,以及他国重要的贵宾来访的时候才用。 屋外虽吵,屋内却静谧,礼花虽美虽珍贵,但谁也没有心思奔出去看热闹,能坐在这里的,多是有钱有势的风流贵胄和名流雅士,什么场面没有见过? 众人脸色各异,却都沉寂,谁也没有先说话,各自揣着各自的心思。 有的人还沉浸在方才的琴音之中,有的与朝堂有关联之人则在脑海里搜寻近日朝堂之上是否有何大事发生。 没有皇家庆典,也没有战争,更没听说哪国有来使。 于是都不再胡乱揣测,皆顺了顺胸中之气,仰起了脖子,睁大了眼睛,纷纷往二楼中间一扇门望去,似在等着那人发落。 天祚王朝尚崇礼仪,与中国古代封建王朝子要学习礼乐射御书数,以琴棋书画等为雅,但与中国封建王朝重文轻武不同的是,天祚王朝同时也重武,推崇骑术射箭武艺等技艺。 尤其是上流社会的贵族子弟,以攀比这些为荣,已经形成了一种风气,大户人家几乎家家都养着一些擅于琴棋书画乐射御的雅士,只要是擅长其中一门,便能收作门客养着,如若是技艺精通登峰造极无人能及的,更是被奉为座上之宾,被家族子弟拜为师傅,每日间问安问礼地伺候着,自是一般门客不能比。 养这些人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教导家族子弟的学习,另一方面,无非是比权势比财力,比来比去没得比了,附庸风雅也是一种权力与财力的象征。家里举行各种社交活动的时候,推出这些人来相互攀比各家的品位,比比看谁家能有更多的权势和财力请到更多更厉害的能人异士。 在这种风气之下,回音公子这样一枝独秀,琴技炉火纯青,已达巅峰臻境无人能及之人,迅速声名大振并如此受追捧敬重,便就不稀奇了。多少人想恭敬地将他请入府中奉为座上之宾,但都寻不着门路不可得,于是只能每三个月巴巴地来阙歌楼候着他的一曲琴音。 这一次等了三个月,却只等了半阙琴,还有一些是首次来的,更是不知如何表达憾意。 回过头来,再说此刻众目祈盼的二楼雅间中,神秘异常的回音公子,正将冻得有些红的指尖从琴弦上放下,抱着怀里的小暖婆子,满足地轻叹了一口气,屋中沉香袅袅,他隔着窗户的轻纱将外间一览无余,外人却看不见他的小动作。 待得手里暖和些了,他才无比欣悦地将手伸进怀里,掏出来一大摞银票。 粗略一看,银票厚厚地堆叠在手上,估模有数万两之多,他将能抚出仙音的指尖轻轻捻了捻,开始认真地一张张数银票。 他歪着头,两眼放光,越数脸上笑得越灿烂,越数越难抑激动:银子啊,数目不菲的银子啊!银票都幻化成了白花花的银锭子,像山一样围在他的周围,闪瞎了他的眼, 这是今天的收入!就弹一曲,就进账这么多,就算朗朗那样的国际钢琴大师,弹一首曲子也挣不到这么多吧! 天祚王朝这种风气实在太好了,就让这些附庸风雅主动送钱上门的傻瓜来得更多更猛烈些吧! 第二章 手里数银票的动作未曾停下,他嘴角咧开了一朵花,头也不抬地开口:“既已如此,各位请回吧……三月后,待冰雪融化之时再来。” 声音不大,却满堂的人都能听清,出口的语调极为清冷,任下面的人做梦也想不到这种语调的人此刻正两眼放光地数着银票。 外间的人吸了一口气,脸上都现了失望的神色,回音公子既出此话,显然是要收琴走人了。 意犹未尽,意犹未尽啊! 可是公子来影无踪,不受束缚,当然也有一些个怪癖,不多话,也不与人打照面…… 听琴之人本就闻琴识人,彼此之间也形成了一种清淡如水的氛围。 且来听琴的人自然也多是自翊文人雅士,风流居士,有头有脸之人,这些人一向守规矩,也怕做了什么出格的行为引来别人的笑话,所以每次来也都小心翼翼的,大家都默契十足地遵从着他的脾性,没人敢往前逾越半步。 甚至还有人将他的这些神秘之处引为佳话,说他人如其琴,品性高洁,不趋炎附势,不随世浮沉,这样的人必是人中之龙,他的头上被世人罩了一层又一层的光圈,整个人神秘莫测,更引人神往。 他的琴,他的人,就像空谷幽香之兰,遗世独立,于是回音公子在世间便得了个雅号——“幽谷之兰”。 有句为证:公子芳若兰,空谷泛幽香。 如果他们知道“空谷泛幽香”的回音公子此刻正在楼上两眼冒绿光地数着他们挤破脑袋送上来的银子,不知会不会当场吐血身亡? 不过此时此刻楼下之人没人知道这些,他们只在心中叹息:只听了公子的半阙琴,着实可惜,下一次只怕又要等到冰雪初融春暖花开的时候了,到时还不一定能求得到一张门贴呢! 可是这次,再让回音公子继续下半阙显然也是不可能的了,众人扼腕叹息,都不约而同地迁怒到了外头不知道哪家大晚上放的礼炮烟花之上。 你放便罢了,能选个别的时候吗?非要在他们等了三个月的这时候吗? 你选在这时候也便罢了,有必要礼炮与礼花齐鸣吗? 动静弄得像在打仗一样吗?生怕全京城的人都听不到看不到吗? 其实他们想得不错,人家这个排场,就是要巴不得全京城都听得见看得见,甚至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看得见,最好让此事成为天祚王朝近期最热门的话题! “诸位请回吧……”回音公子的话回响在屋内,他的嗓音跟他的琴音一般美妙,芳醇混合着清淡,像浓郁的酒香令人闻之一醉,又像清冽的春风令人全身舒爽,如此复杂的特性融合在一起,却又不嫌矛盾和突兀,令人只觉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似乎连屋外吵闹的声音和屋顶及窗户震动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众人皆醉,一时无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声音才又将众人又从迷糊中拉了回来: “公子‘幽谷之兰’,清雅高洁,琴音意境幽远,天下无人能及,俗话说闻其琴便能识其人,想必公子定然是一位超尘月兑俗之人了……”说话之人文绉绉绕了一大段恭维的话,稍顿了顿,才说出自己的目的,“在下仰慕公子大名已久,远道而来,今日却只听了半阙琴音,着实可惜,不知可否斗胆得以窥见公子一面,若能领略公子风采,便也不虚此行?” 那人略略施了一礼,抬头仰着脖子对二楼说道,门后却无声应他。 此刻正数着银票的回音公子哪有心思跟他文绉绉地应付,他将最后一张银票数完,嘴角扬起一个甜美的弧度,将银票叠整齐,仔仔细细地收进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小包。 楼下的众人也都不说话,心里却都有些期待,回音公子自两年前声名鹊起,之后天下闻名,一时竟与早负盛名的“傲雪之梅”、“月中之竹”和“凌霜之菊”三人齐名。 天下有传颂的句子为证: 公子清如梅,傲雪经风霜; 公子芳若兰,空谷泛幽香; 公子雅如竹,筛风映明月; 公子淡若菊,凌霜世独行。 每一句都是描绘的一个人,看这些词句,便知这些公子都是遗世独立,极为美好,备受世人推崇之人。 其余那三位公子的身份天下皆已知晓,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唯独这“幽谷之兰”的回音公子,盛名之下却一向神秘,无人知其身份,无人见其面目,曾经有人奉上千金想将他请回家当座上宾也从未成功。 拥有如此琴音之人,究竟长着怎样的一张面孔? 天下之人心里的好奇心就像烧开了水的锅一样快要溢出来了,但是无人得尝此愿,无人窥得一面。 现在既然有人斗胆出来说了,自是十分期待,若是今日竟能窥见一面,不仅一了心愿,今后更是能在上流社会的交际中有了谈资,极大极大地长了自家脸面,怎不是人生一大快事,一大美事? 即使只听了半阙琴,那便也能将憾事化为美事,更是不虚此行! 可是大伙又等了一会,二楼毫无动静,那抬头说话之人嘴巴开合几次,嗫嚅半晌,似乎不敢再说,怕过多逾越,但又似有不甘,脸上犹豫祈盼神色各半,想了又想,脚步终是不甘地往前轻轻挪了几步,挪至一侧台阶前,仰着头道:“公子?” 门后依然无声。 他有些诧异,再次想了又想,又回过头来往众人脸上一一扫了一眼,似是得了鼓励,拾级而上,来到那扇门前,左手轻拢起右手的衣袖,右手抬上,轻轻地触了触门,嘴里依然说道:“公子可在?在下唐突,不知可否一见公子风采?” 手中顿了顿,见门后依然无声,终于下定决心,右手轻轻一推,门竟随之而开,屋内情景一览无遗: 身后跟随他上来的众人哗然,屋内陈设素雅,风吹帘动,琴架上但见香炉烟云氤氲,哪里还有人和琴的踪影? 第三章 第八章 顾璎珞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仰首看了看日头,又抚了抚咕咕直叫的肚子,砸吧了两下嘴,一如往常一般,低头往院门外走去…… 肚子饿了,她得去厨房找些东西吃。 她所住的这处院子,虽然名唤“北园”,其实只不过占了东北旮旯里的一个小角落而已,是顾府后院最偏远的一处所在,原本是用来关那些犯了错的下人的,后来就给了她住。 而关人的地方则另外选了一个处所,比她这个院子还离主院更近些,可见顾府的人有多不想看见她。 这里似乎已经是一个被人遗忘的处所,她也是一个被遗忘了的人,只除了她偶尔出去觅食之时,下人们嫌恶的眼神中,才能映射出她的身影,那些奚笑的人们,才能忆起,原来顾府中还有个四小姐的存在啊! 其实她也不想出去招人烦啊,她反而喜欢住在这里,这里虽然破败,倒是清静,一个人缩在这方小天地里,日子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没人理会她,也没人盯着她要求她做些什么繁琐的事情,譬如每日的大小请安,晨昏定省,学习琴棋书画,学习礼仪女工等等,她本就是个冷清的人,这倒省了她许多的麻烦。 此处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方便出府去,院子离那处矮墙根很近,院里又少有人来,她就算出去个十天半个月,估计也不会有人发现她失踪了! 至于吃饭的问题,若是没有出去,她便自己去厨房找东西吃,虽说人人对着她都是一副鄙夷的脸色,但是主子们因为顾府的面子没有发话说不给她饭吃,下人们便也不敢太过造次,她在这个府里便成了奇特的存在,没人管没人理,外人看来是个笑话,反而成全了她这抹异世的灵魂的清静,这也是后院条件如此简陋她却一直呆在顾府的缘由。 她这偏僻“北园”只有一条路往外,紧挨着的便是下人房,再沿着这条路继续走过去,是后院浣洗衣物的地方和她的目的地——厨房。 她缓缓地走着,怎么也料不到这样一个普通冬日的早晨,她一如往常地去吃早饭,却从此改变了她的一生,让她的生命从此刻开始,谱写一曲新的篇章。 宽敞的厨房,此刻正一片热闹忙碌之相,一边准备全府上下的早餐,一边为了晚上的晚宴,早早的准备着。 时辰尚早,厨房里掌事的婆子似乎有点困顿,站在门口一面打着哈欠,一面盯着里面的人干活,脸色不是十分好看,手里端着一盆豆子,那些豆子已经被冻成冰颗子,又冷又硬,用来当教训人的利器,见谁不顺眼就劈头盖脸地砸过去一把。 太阳虽然出来了,天却更冷,再加上昨晚因为府里放礼花只睡了半宿,今天因为主子三令五申要准备好晚宴,便又起得更早,半个魂儿还在被窝里呢,脸色自然好看不起来,连带的脾气也不太好,看谁都不顺眼。 “你你你,都发什么呆呢,都给我皮子紧着点,活要是干不完,休想有饭吃!” 负责洗菜的小厮显然也是没有睡醒,手放在水盆里眼神有些涣散,被她一把冰豆子打来,那豆子冻得小石头一样的,砸得又疼又冷,脖子里掉进去几颗,顺着脊背滑到衣服里面,粘在皮肤上,冻得一阵哆嗦,不由得回了神。 其他的人见状,也不敢再发神,忙低下头认真忙着手里的活计,管事婆子鼻子里哼了一声,见大伙都规矩了,得意又无聊地往门外看了一看,正好看见顺廊过来的顾璎珞。 看着一身粗布衣裳瘦不拉几的顾璎珞,婆子眼里顿时露了不屑,那不屑之中,隐隐约约却还透露着一丁点的嫉妒。 是嘛,人的命运真不可比,一出生便决定了彼此的贫富贵贱,人家虽然爹不疼娘不爱的是个野种,谁都不齿,但好歹还挂着一个小姐的名号,怎么的也比他们这些整天累死累活拼命干活伺候主子的下人强,人家每天不用做事,不用伺候人,还过得逍遥自在。 而反观他们自己呢,身家清白,手脚勤快,又有何用? 出生决定命运,奴才就是奴才,爬上顶尖儿也还是个奴才! 大冬天的早上,别人都在睡觉,他们却要早起重复再重复那些做不完的事,从未睡过一天的囫囵觉,一双手冻得像粗壮的胡萝卜似的,又冷又累不说,还要看上边的脸色,稍有不对,便是挨打挨骂扣工钱…… 只不过,别的正统的主子有好日子过便也罢了,来的这位凭什么也享如此清闲? 府里谁不知道,她不过是一个野种而已嘛! 远远望去,顾璎珞虽然一身粗布衣衫,脸上却淡淡的表情,饱满的精神,闲庭信步的优雅,正与他们的愁眉苦脸和昏昏欲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呸,一个野种凭什么比她们好命? 管事婆子往手里的盆子啐了几口口水,又抬起头来不屑地瞪了那渐行渐近的身影一眼。嫉妒与愤懑齐齐涌上胸口,一大清早的怨气正好还没找着出处呢,这个不受重视的野主子正好赶在这个茬上了。 “站住!”就在顾璎珞走到门前,正好进门的时候,管事婆子常年干粗活形成的膀大腰圆的身架子往厨房门口一堵,不留一点儿缝隙,手里端着的木盆子抵着顾璎珞的腰,抵住了她往里走的趋势,“哟,一大清早的,这位……干嘛来了呀这是?” 顾璎珞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不理她的阴阳怪气,伸手轻轻地拨开了抵在腰间的盆子,冷冷地说道:“吃饭!” 冷冽的语气,不怒而威的神情,由内而外散发的冷气,自有一番威仪,那见惯了脸色的婆子不由得愣了一愣,差一点就卑躬屈膝起来。 刚下意识地把身子侧开了一个道儿,忽然回过神来,这谁啊这是?这个顾家的野种没名没分,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主子没一个认她,这会子还装起正经主子,想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来了? 管事婆子心里更不屑,更激起了一股找茬泄愤的**,她抬起了鼻孔朝着天,又把门堵了个结实,冷笑道:“哟,这位……要吃饭让丫环来端就是,何必劳你驾亲自跑这一趟呢?……哦对了,瞧我这记性,你的身份尊贵着呢,你那北园里哪有伺候的人啊不是,哎呀,今儿厨房忙得很,我们也没空伺候你这样的……” “哈哈哈哈……”厨房众人本就不想做事,一听见动静就朝门口张望了过来,听见管事婆子这样连讥带讽的话,本也没多少好笑,却都跟着夸张地笑起来。 “让开!”顾璎珞不受她言语讥诮的影响,也不理睬众人的嘲笑,这些对于她来说根本没有攻击力,只觉得耳朵边呱噪得很。 她神情仍是冷淡的,简单两个字打断了管事婆子的话,她肚子饿着呢,懒得有那个闲工夫与她多费口舌,这些人都是被压榨得性格变了形的,都是欺软怕硬见风使舵的人,越是理睬他们,他们便越是得意来劲,若是与他们争执,反而还掉了自己的份儿。 虽然顾府这帮下人平日里总是短她的吃穿,但顾老爷和几房太太谁也没有明面儿上发话说不让她吃饭让她自己饿死,她自己到厨房里来的时候,虽说总有人暗地里刁难,但好歹还是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的。 “就不让你怎么地?还装起正经主子来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倒霉样子,要饭到别地儿要去,别在我这儿碍眼!”管事婆子见暗里藏针的话伤不了对方半分,在那人周身仿佛筑了一层冰冷的墙,能将所有的嘲讽讥笑挡在三丈之外,甚至在气势上还被她占了上风,于是也不装了,当即露了凶脸,一只手叉腰,把住门口,另一只手将盆子往前一抵,抵住顾璎珞的腰,凶道:“滚开点,一脸讨饭的样子,看了让人晦气!没有人给你说么,今儿厨房里摆的东西哪样不是珍贵的?就你这要饭的样子,进去损了哪样怕你也赔不起!”。 第九章 管事婆子虽然觉得这位四小姐此刻的眼神冷冽而刺眼,周身散发的气息比手里的冰还要冻人,下意识有些发怵,但也明白这位四小姐在府里的势单力薄,又见她手无缚鸡之力的单薄身躯,哪样都不是自己的对手,根本就是一只软柿子,不捏太埋汰自己在厨房里的威慑。 “那位是谁呀?”门口这方正在僵持着,厨房里灶台边一个年轻的声音好奇却又低声问道。 一个烧火的丫头转头看着门口,心里想到:那位被管事嬷嬷堵在外面的姑娘眉目如画,长得真美,虽然身着的是粗陋的布衣裳,也难掩她那天生的丽质。 就像一颗珍珠虽然被破布包着,也依然散发出美丽耀眼的光泽。 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好看的姑娘呢! 还有她的声音也好听,虽说冷冷的,听着却舒服,就好像……就好像她们乡下的山泉,敲在石板上的声音,叮咚叮咚…… 哎呀,她形容不来,总之,管事嬷嬷怎么能忍心刁难一个如此美好的姑娘呢?一时间,不由得生了怜惜之心。 “你刚来的当然不认识,顾府里有名的四小姐呗!”她旁边另一个烧火丫头悄悄回答道,与前一个脸上怜惜的表情不同,这个丫头嘴角隐隐的有丝不屑。 “四小姐?府里哪来的四小姐?府里不是就两位小姐,二小姐和三小姐么?管事的都叫我们认过了呀……”新来的绿儿不解地喃喃。 顾府对于新来的下人,哪怕是她这种最卑微的负责烧火的低等丫头,都会先经过管事的训话,训话的内容,无非是耳提面命地叫她们认清楚这府里的每一位主子,让她们清楚明白地知道每一个主子的脾性喜好以及忌讳厌恶,弄懂了这些,才有当一个奴婢的资格。 绿儿也仔仔细细地将管事说的每一个字都牢记在心中,一刻也不敢忘: “这顾府的后院诸事,原本由太夫人说了算,但自从一年前太夫人搬到最西面的瑞鹤苑去了之后,便是夫人在掌权,后院的诸事大小,都要请过夫人定夺。” 老爷住在离前院最近的‘望阳阁’。 往东依次是大少爷的‘归星阁’,大少爷少年俊杰,文韬武略,文武双全,被皇上封为御前侍卫留在身边重用,常年在宫里,所以在府里很难看到他。 夫人及最小的七少爷住在后面的‘紫苑’;二小姐顾月华住在‘红苑’,二小姐虽是未出阁的女儿家,却由于身份特殊,是未来的太子妃,也独自住一个院子,七少爷和二小姐皆为夫人所生。 再往后院走,则分别是二姨娘和三小姐顾弄玉住的‘青苑’,三小姐为二姨娘所出。 接着依次是三姨娘的‘蓝苑’,三姨娘膝下无子女。 还有四姨娘六少爷的‘绿苑’,六少爷乃四姨娘所出。 五少爷由二姨娘所生,但是几年前已经夭折,不得提起。 人数虽多,绿儿却在心里记了一遍又一遍,记得清清楚楚,确实没有听管事提过有位四小姐,当时她也奇怪,怎么三小姐过了便是五少爷,排行第四的哪里去了,不过管事的没有提,她人小卑微也不敢问。 况且眼见这位四小姐,虽然仙姿玉貌,却是一身的粗衣布衫,与那两位绫罗绸缎锦衣华服的小姐相比,待遇显见是天壤之别,怎样也无法令人相信她也是顾府的小姐,是个主子…… “这位四小姐……”绿儿忍不住又往顾璎珞看了看,往她投射过去的目光,与旁边的那些完全不同,尊敬怜惜之中含着半丝不解,“她似乎有些……与别的主子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我跟你说呗,她就是个野种,根本不是老爷亲生的,这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呢,你以后也知道了……”旁边那个丫头捂嘴笑道。 “哦……”绿儿默默噤了声,心里暗道:怪不得管事嬷嬷敢这么欺负她。 不过这都是主子家的事,不该她们这些丫鬟来管的,绿儿低下头,专心往灶里添柴火,心里还是忍不住叹道:就算不是亲生的,也不是那姑娘的错,谁不想生下来就有爹妈疼的? 再说此刻门口,依然在僵持不下,管事婆子像个门神一样地堵在门口,摆明了一副要找茬,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顾璎珞望了望她那宽厚的肩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瘦削的身子骨,估计了一下硬碰硬的可能性,对方的身量估计是自己的两倍以上,打是肯定打不过的,抬头望了望天,深吸了一口气…… 美目一转,红唇一撇,冷冷地扫了对方一眼,嘴里一字一字地说道:“本--小--姐--不--吃--了!” 说完懒得再看她一眼,转身便往来时的方向走。 管事婆子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眼见着自己占了上风,本待趁势打铁再羞辱她一番,没想到对方根本不给她战斗的机会。 这个野生的四小姐也太弱了吧! 不由十分扫兴,就像一记老拳打在海绵上,那半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去,只差一口老血吐出来。 但却再没辙,出了厨房这方天地,她也不过是个下人。 “呸!”于是对着顾璎珞的背影用力啐了一口,转身走进厨房,继续去找别人的不是。 就在她转身进厨房的一瞬间,顾璎珞就像背上长了眼睛一样,纤细的身子忽然灵活一转,像个幽灵一样,直奔厨房门口而来。 方才本是作势要走,本就没走几步,这回畅通无阻,两步便灵巧地闪进了厨房,快速地朝着管事婆子相反的方向--灶上冒着热气的蒸笼闪去,经过碗筷架的时候,还顺手捞了一双筷子和一个碟子。 动作灵活,一气呵成,离她近的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更别说离她十步开外,正在刁难别人的管事婆子。 待她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的时候,顾璎珞已经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管事婆子愣了一愣,一时有些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方才大家都觉得四小姐势弱,不甚在意,谁也没料到她先却不过使的是一记四两拨千斤,接着使了一记声东击西,最后趁机又轻描淡写地杀个回马枪。 这个回马枪显然杀得十分漂亮。 顾璎珞一边捞碗碟一边月复诽:遇难则退缩不是自己的作风,迎难而上才是自己的风格!管事婆子不那么言语讥诮凶神恶煞也便罢了,既然她不是良善,自己怎么也得吃点好的捞个回本。 “给我住手!”眼见着顾璎珞离蒸笼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管事婆子显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竟条件反射地回过神来,脸色大变,那蒸笼里岂是她能碰的东西?若是毁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没了! ------题外话------ 绿儿在前面是个关键的线,所以用了比较重的笔墨描写。 呼唤收藏,谢谢支持! 第十章 要奔过去阻止她已经来不及了,嘴里大喝一声,紧跟着膀子一抡,手里的盆子对着她的方向隔空一甩,“哗啦”一声,一盆子冰豆子连带着盆子,呼啸着带着寒气全往顾璎珞头上招呼。 顾璎珞早提防她有此一着,纤细的身子灵巧地一侧,躲过了盆子和铺天盖地的的冰豆子的袭击,还回头朝她做了个鬼脸,转身又往蒸笼近了一步。 可惜高兴得太早,却没料到身子虽然躲过了一砸,却还有后着,那盆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冰豆子没砸到人,散落一地都是,骨碌骨碌直打转,腾腾地冒着白气,散在她的脚底下,她脚无论落在哪里都踩在圆溜溜的冰豆子上,由于侧着身子重心没有站稳,脚底下踩着豆子一打滑,下半身便往后,上半身往前的趋势却没变,脚一腾空身子就急速往前边倾倒。 摔一跤倒是小事,但是好死不死的,她栽过去的方向,正好是插满各种刀具的架子,那刀架上磨得锋利的菜刀剔骨刀尖刀砍刀,幽幽地闪着亮光,像露出森森白牙的野兽在等着她这个猎物,。 这一系列动作,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她脚下打滑,身旁连个借力的支撑点都没有,她想要转个方向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急速地往那个插满各种刀具的架子载去,那些刀子发着各种光,像根根刺一样扎着她的眼,那一瞬间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脑中飞快闪过自己身上插满各种刀子的样子。 嗯,肯定会死的很难看,还很痛。 哦,敢情老天爷辛辛苦苦让她穿过来的目的,是逗她玩来的。让她在这里磨砺三年,看尽大宅子里各种人世冷暖,然后因为一顿早饭,“嗝屁”在这个古代的人情淡漠的肮脏的厨房里来的,而且,不仅要她“嗝屁”,还要让她“嗝屁”得非常难看和惊悚不成? 一顿早饭引发的血案!开什么玩笑?不带这么玩人的!顾璎珞心里哀怨一声。 她好不容易想尽办法忘记前世,融入这个强权社会,习惯这里的冷漠,看惯许多的白眼,遭受各种的非难,冷冷地看透这个没有亲情,没有友情,没有人和人之间的任何感情的世界,正慢慢攒着银子,等着好好地活这一世呢! 如今…… 她忽然有些怒了,老天爷你要这么玩儿人是不是?你让我死就死,让我穿就穿,让我穿到一个没人疼没人爱什么都没有的野种丫头身上就到她身上,你没给过我一天好日子便罢了,如今又要给我把命收回去,你真当我是吃素的么? 这一世摊着这么个烂身份,我不仅要活,还要活得好好的,活出个精彩来给你看,看看人到底能不能胜天! 这一怒,她兀然睁开眼睛,眼中光芒直射,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强大的力气,在没有任何支撑点的情况下,身体竟然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往另外一面的灶台栽去。 灶眼里柴火“噼啪”作响,熊熊燃烧着,火光甚至蔓延出了灶眼。 大不了就是撞到灶台上受点伤,再坏一点的结果,就是栽倒在火里,被火烧一下,总不至于要命。 就在她心念一瞬间转过千百转,准备与灶台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双手却稳稳地扶住了她,让她的身子止住了跌势。 手不大,却很有力,也很温暖。 咦? 这里竟还有异数? 来这里三年,由最初的不适应到眼见不怪:这深宅大院里永远是非不断,黑白颠倒,没有一丝的人情味,有的只是等级阶级压制,谁最大谁便是王法。每个人都被环境逼得扭曲了人性,就连最低等的下人之间,都充斥着离间与反离间、迫害与反迫害,人人都失去了做人的准则! 在这偌大的后院里,人人都揣着两样的心思,你面前的朋友,也许便是你背后的敌人,谁也不能相信!人性的冷漠,在后院的倾轧之间,被发挥到了极致,谁若是稍微软一些,便有无数的人都想来踩你一脚,把你踩得更低,无论谁遇到了困难,有的永远只有落井下石和幸灾乐祸,若想有人伸出援手,那便是天方夜谭白日做梦。 这惯于埋汰腌臜人的大宅子里,竟还有好人不成? 顾璎珞稳住了身子,静静地看去,面前的小丫头十四五岁的年纪,面目清秀,穿着顾府里最低等丫环的服饰,一手拿着烧火棍子,一手扶着她,看见她投过去的好奇的目光,怯生生地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稚女敕的眼神里写着善良和温顺,恭敬地低了低头,福了一福,轻声问安道:“绿儿见过四小姐!” 接着蹲去,手里的烧火棍子麻利地将地上散乱的冰豆子拨到角落里去,可能是防止别人再踩到滑倒摔跤。 这些动作,都出于她的本能,似乎她的性子就这样,下意识就这么去做。 顾璎珞倒有些愣了,这是三年来她在顾府第一次被这么恭恭敬敬的唤着,被这么问安,不参杂一点的杂质和不屑,也没有讥诮和不满,只是单纯的称呼和问好。 哎!看这个烧火的丫头的面孔,是个新来的。 新来的丫头像块白布似的,还没有被这个大染缸染黑。 只不过,这丫头心思太单纯,不懂人心的险恶,初来府里不晓得从众随流,她一时好心救了自己,却灭了她的上司厨房管事嬷嬷的威风,只怕她要吃些苦头了,甚至这里便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顾璎珞盯着地上那扫冰豆子的身影心里暗道。 果然不出所料,那个管事婆子愣了一瞬,少刻便回过神来了,眼前场景让她霎时气白了一张老脸,眼睛里露出一阵凶光。 肥胖的身躯几步“蹬蹬蹬”地过来,抡圆了粗壮的胳膊,像老鹰拎小鸡一样轻松地便拎起地上蹲着的瘦小的丫头,一手提着她的衣领,一手对着她的脸便是左右开弓两个响亮的耳光。 第十一章 “好你个大胆的贱婢,是谁给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然敢当着老娘的面偷懒了,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你把烧火棍子弄湿了,不想烧火了是不是?你这个贱婢好恶毒的心思,想让晚宴办不成了是不是?不要脸的贱婢!” 说完将她像扔破包袱似的重重地扔在地上,还狠狠地揣了两脚。 管事婆子的动作一气呵成,可见她平日里对底下的人也是非打即骂,折磨惯了。 一个新来的,最低等的丫头,当众撂了她好大个面子,不好生料理料理,以后人人都学着,都不听使唤,她还怎么管人? 她不敢对那个野生的四小姐真动起手来,还不敢好好收拾一个粗使丫头了? 这就是等级,这就是规矩,是尊卑地位,是上上下下都必须遵从的法则,在这等级森严的大宅院里,绝不容许有如此不懂规矩之事发生! 一切不过发生在眨眼之间,善良的绿儿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劈头盖脸两耳光扇下来,又被摔在地上,还被揣了两脚,顿时晕头转向,嘴角流血,躺在地上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哇呜……”直到感觉到全身从头上到脚下都异常的痛,她才醒过神来,吓得捂着脸便大哭了出来。哭的却不是身上的痛,而是回味过来管事嬷嬷的话, 她刚从村里出来,涉世未深,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却也晓得利害,挨了一顿打不说,被这么一项大罪扣下来,心里只存着森森的害怕,也不晓得隐忍,哭得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 柔和的脸颊上几道黑紫的手指印,赫然在目,泪水涌出指缝,和着嘴角的血丝,滴滴地落在地上,像谁在地上烙了一张恐怖的画。 可见那打她之人,下了多大的狠手。 她趴在地上,不解而又哀伤地哭着,记得娘对自己说,每个人生下来都是有爹妈疼的,与人要为善,遇见需要帮助的人,就算自己能力有限,能帮的也要帮一下。而四小姐眼看就要撞死了,自己只不过拉了一把,算是做了一件好事,怎么就获了这么大的罪呢? 厨房里做事的人,谁都晓得今天晚宴的重要性,夫人身边的人已经来过问过几次,连老爷身边的刘管家,都亲自传了话来,她一个烧火的丫头,怎么敢存了让晚宴办不成的心思? “你个贱婢,还敢给老娘哭!”那管事婆子见她还敢放声大哭,更不罢休,抬起脚就往她捂脸的手踏去! 那一脚高高扬起,呼呼生风,显然是使了大力气的,再加上厨房路滑,她穿的是木制硬底的鞋子,鞋底上有木刻的防滑的木钉,这一脚要踏下去,地上丫头的手和那张清秀的脸俱都毁了! 众人都噤了声敛了气看着这一切,却无人敢拉,只怕落得和绿儿一样的下场。 眼看那脚底离绿儿的手只有一寸之遥了,一切就在眨眼之间,管事婆子却忽然被斜刺里一个大力撞了开去,她本是单脚离地,立地不稳,这一撞撞得她一个趔趄连连出去了三五步,撞在灶台上,才扶着灶台左脚打右脚地勉强稳住了身形,转过身来,也顾不得撞得疼,怒视着撞她的顾璎珞: “四小姐,你知不知道,今夜的晚宴是为了什么而设?是府里为了庆贺二小姐即将嫁入太子府为太子妃这一天大的荣耀而设,事关顾府和未来太子妃的颜面,而且到时候太子殿下也会驾临。这个贱婢却胆敢使坏偷懒,我管教这个贱婢,你却将我撞在灶台上,莫非你也跟这贱婢存了一样的心思,想致顾府和未来太子妃丢脸不成?” 顾璎珞平静地收回两只手,嫌弃地左手拍了拍右手,似乎要拍掉手上因为触到她而染上的脏东西,斜乜过去一眼,冷道:“今早之事,我没与你计较,是我觉得没趣,你也不用觉得是自己仗了势,更少拿大帽子扣我,也不用一口一个未来太子妃挂在嘴上,我不是你手底下的丫头,也不吃你那一套。不过你今日若再想欺负她,我便管定了,你若有意见,尽管到夫人那里去告我的状,但事情总归是有个前因后果的,今儿的事情是因何而起,你我心里都有数,在场的人也都看在眼里,夫人定也会问个明白的……我在府里虽不受重视,也远远比不上未来太子妃,但却也不是你一个厨房管事能比的,若平白无故死在你这厨房里,你会是个什么下场,你心里也是有数儿的!” 三年来,在府里忍气吞声,藏头露尾,对诸多的冷眼和不公视若不见,一方面是怕沾惹上麻烦,影响自己自由自在的清闲日子,另一方面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毕竟孤身处在这样一个异世,没有人可以依靠,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斗得过大势和环境? 只不过,忍气吞声也不是叫人以为她是好惹的,不是谁都可以要自己的命,既然决定了要好好的活着,精彩的活着,就要拿出个好好活着的样子来! 绿儿是因为救她才遭了祸,自己的性子虽然冷清,却也晓得恩怨分明,有自己的原则,断不能因为别人救了她而断送性命,她却在一侧袖手旁观,她做不到那样冷漠的人! 况且,三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什么样浑浊的眼神都看到过,却只看到这一双如此清澈的眼睛,就是这个叫绿儿的丫头,顾璎珞心弦一动,只为了这一个眼神,自己就算豁出去了吧。 也要让这个单纯的丫头知道,这个世界上虽然强者生存,但也不能全然泯灭了人性。 只得尽了力地救她一救。 顾璎珞一改平日冷清少话毫无计较的样子,突然变得强势起来,说话有条有理,句句切中要点,管事婆子竟被噎得一时没了声,两颗眼珠子瞪着她乱转在原地揣着心思几番算计:顾璎珞说得确实,她虽说不是顾府的正牌小姐,但毕竟也挂了个主子的名头,是四姨娘亲生的女儿。 可自己却是这后院里的下人,虽说大大小小是个管事,却也只是厨房里的,连主子身边贴身的都比不上,所以方才自己也不过是趁势想在言语上侮辱顾璎珞,单就趁个口舌之利而已,却不敢将她怎么样,更是万万没敢想过要她的命。 哪成想一时情急出了意外,顾璎珞差一点儿就撞在刀架子上了,若不是绿儿跳出来拉一把,这会子顾璎珞已经是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了。 这顾璎珞若是死了,自己的命还能有吗? 此事一旦惊动了夫人和老爷,顾府里是决计容不下这样以下犯上的事情发生的,自己的下场要么是被送官,要么是被仗刑活活打死,总之就是偿命!严格说起来,这绿儿还算是救了自己一命呢。 可是就算如此,绿儿这种以下犯上的行为也是决计不能姑息的,怪只能怪她自己命贱,落到顾府来当了最低等的丫头,又撞在这个刀口上!这次若是就此姑息了她,日后自己说的话便没人听了!倒不如,先打发了眼前,日后再寻机收拾那个贱婢,总之那个贱婢不能留! 管事婆子在心里做了一番计较,刚要说话,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冷喝声: “你们都不干活,在干什么?” 那尖利拔高的音调嗖嗖地从寒气中穿透过来,让人听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顾璎珞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今儿早上这厨房可真热闹,又来了个嚣张跋扈的! ------题外话------ 谢谢qquser7183721送的十颗闪亮亮的钻石,么么(*^__^*) 第十六章 “刘管家,刘管家!”他身后的随从七手八脚地接住他,慌不迭地给他按人中,“你老人家醒醒啊!” 眼前的残局还等着你老人家收拾呢!你这一晕,谁扛得起这个责任? 刘管家不情不愿地被掐醒了过来,眼珠子直突,一把推开扶着他的人,跺脚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三小姐拉开!” “是!是!”小厮得令,急忙去拉那处于疯癫状态的顾弄玉,她现在就像一头发了疯的斗牛,一两个人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几人呈合围之势,逐渐向她靠拢,早已顾不得什么尊卑之分,一人抱左手,一人抱右手,一人抱着她的腰,两人抱着她的腿,使了大力气,将她抬离了地面,才制止了她的满地横冲直撞。 而那只在她头顶撒野的硕鼠大爷和脚底下的老鼠军队,早已见势不对,不知在什么时候便溜得无影无踪了,动作迅速,整齐划一,若不是原地留下几只被踩踏得血肉模糊的老鼠尸体,否则就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放开我!放开我!”虽说老鼠已经撤了军,但是受了大刺激的顾弄玉,就算全身被钳制住,也根本不认人,没有被钳制住的部位仍然在乱动,一颗头左右乱晃,发髻散乱,形状疯癫,双手乱舞,双脚乱踢,可见所受刺激太大,魂魄尚未归位。 几个制住她的小厮显然有些吃不消,有一个还被她挥舞的手指上尖利的指甲划破了脸,更有一个抱住她腿的,被她一脚踢在裆部,痛得大呼一声,丢了手捂着裤裆在地上打滚。 老脸惨白的刘管家眼见此状,事态发展依然无法控制,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发了疯癫的顾弄玉,看来只得下狠招让她回魂了,否则照此下去一发不可收拾,晚宴也别想弄了,当下也顾及不得什么尊卑,几步跨前,对着顾弄玉的脸就是左右开弓,“啪啪”几个响亮的耳光,打得顾璎珞心中直解气,绿儿方才所受的打和委屈,算是稍解。 “三小姐回魂了!”刘管家打完,对着顾弄玉耳边大喊一声,若再不管用,只得将这三小姐捆了。 这一声吼用了十分力气,中气十足,穿透耳膜,顾弄玉全身一颤,像听到了招魂铃一般,手脚突然停止了挥舞,被抬在半空不动了,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馄饨的眼神渐渐恢复了些清明,满眼懵懂地望着面前神色有异的刘管家,只觉得全身像散了架的疼,尤其是脸上,火辣辣的,跟浇了辣椒油放在火上烤似的,下意识便要去模。 这才发现手脚根本不能动,全被人钳制着,抬在空中,离地三尺。 “好大的胆子,你们……”顾弄玉条件反射地便要发怒,话到嘴边半句,被她生生地咽了下去,脑子里似乎想起了什么,望了望神色愈加难看的刘管家,又艰难地扭过酸痛的脖子,看着四周凌乱的从地上爬起来的厨房下人,以及他们嘴里的哀嚎呼痛声,还有脚底下那些早已看不清本来面目的食材,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上的痛都吓得忘了,方才所发生的一幕幕,悉数涌入脑海。 好好的一个大厨房,如今怎能用一个“惨”字形容! 就算光收拾这付烂摊子,也得一日半日功夫,更不说再重新准备那些食材,有好些东西,都是府里长久存下来的,所费的银两不说,只怕有再多的钱,也难短时间凑齐这么些。 晚宴怎么办?刘管家就在眼前,爹那里该如何交代? “这……原本好好的……”半刻钟前还得意忘形的顾弄玉这会子也晓得怕了,嘴唇瓮动,嗫嗫嚅嚅了半句,竟浑身打起哆嗦来。 几个小厮见她回复了神智,松手将她放下来,细雨慌忙一手扶住,只觉她家小姐身子发软,似被抽了骨头一般摊在自己的身上,得用自己全部的力气才能将她扶得住。 厨房里众人这才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的爬起来,也顾不得浑身的脏污,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哎哟喂呀,这这……这雪蛤红莲啊……老爷花了千金买来的啊……”管事婆子见缝插针的,不知又从哪个角落里蹦了出来,直奔灶前,手哆哆嗦嗦地扶起那翻倒的翠玉盏,似乎连声音都在发颤。 她这一声,无疑像针一样刺进刘管家的心脏,后者想昏厥都昏厥不了,脸色更加苍白,嘴边的胡子也更加乱颤。 门口的顾璎珞禁不住要拍手为她的演技喝彩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管事婆子望向刘管家。 一向处事极有分寸,在府中极有威严的刘管家这会也没了主张,今日这事,老爷若是知晓了,只怕要雷霆震怒,他可担不起这责,也不该他担责——三小姐要来厨房督工,是二房一早极力争取来的,原本也不该她来的,如今弄出了这番茬子,自然是三小姐和二房的责任。 “后院之事,自得夫人做主,三小姐,我们还是请夫人定夺吧。”刘管家对顾弄玉说道。 顾璎珞心中禁不住暗骂老狐狸,这府里的人个个狡猾,刘管家则是狐狸中的狐狸,他显然是不想直接得罪二房,就往夫人那里推,这事儿落在夫人手里,怎么可能会落个好,她定会趁机大做文章,岂能轻易放过顾弄玉以及站在她背后的二姨娘? 更何况,别人不知道真相,她顾璎珞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方才福儿在管事婆子耳边的话,她一字不落地都听进了耳里:这一出闹剧分明就是出自夫人之手。 顾弄玉想要出风头,想要趁机在她爹面前讨个好,大夫人非但不阻止,反而派人将机会送到她的面前并加以推波助澜,这样一来,一方面顾弄玉会感激她,并且依照顾弄玉的性子,一定会在她的刻意怂恿下得意忘形忘乎所以;另一方面,旁人包括顾老爷,不但会赞誉大夫人的心胸宽广,而且也会将眼光放在顾弄玉的身上,她若是自己做不好,可就怪不得大夫人了,大夫人既落不下口实,又能暗中铲除异己,可谓一举两得。 而且这府里大夫人掌权已久,后院里显然安插了许多的心月复和亲信,关键时刻只会听从大夫人的命令,帮助大夫人给其他几房使绊子,如今看来,这厨房的管事婆子就是其中的一个。 大房这样的城府和手腕,依照顾弄玉的脑子,哪里转得过弯来,又哪里是对手? “这……这……”顾弄玉倚在细雨身上,发髻凌乱,全身都在发颤,连牙齿都在打架,刚恢复了些颜色的俏脸又是一阵惨白,白里还带着几条紫红手印,分明是方才刘管家给打的,她如今这一副尊容,像个凄惨的女鬼,谁也无法再将她与“娇俏”再联系到一起。 一想到捅了这么大个篓子,这事要到大夫人跟前儿去,根本无法交差,再传到爹的耳朵里去,少不得是一顿重罚,爹对她的评价只会更差,更不得宠! 于是懦懦不想去,可躲又躲不过。 大冷的天,背后竟出了一身冷汗,里衣湿湿地贴在背脊上,越发的紧,像根绳子勒在身上,箍得踹不过气来。 忽然一阵大风吹开了厨房的窗户,“呜呜”地往屋里吹,顺着脖子往衣领里灌,那湿透的背脊上汗一蒸发,透心的凉,针刺似的发麻,禁不住又打了个大哆嗦。 这一哆嗦,脑子一凉,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直往门口的顾璎珞看去。 这厨房里的人个个狼狈不堪,只有那个小贱蹄子野种胚子完好无损,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口,一脸欠扁的看好戏的表情看着眼前一出好戏! “是她!是她!”情急之下,顾弄玉竟大吼一声,仿佛一下子生了力气,兀然抬起手来,手指遥遥的直指向门口的顾璎珞,大声而尖利地道:“是她,顾璎珞!老鼠是她召来的!她本是个贱生的野种,整日里与那些污物为伍,这些老鼠一定是她养着的!大家都看着的,老鼠哪有不怕人的,可这些污物根本就不怕人,直冲着我就来了,根本就是人训练好了的,一定就是她顾璎珞召来的!” 第十七章 顾璎珞闻言,禁不住眼睛微眯了眯:这顾弄玉倒也没笨到家,情急之下倒也掰出来个老鼠是人训练好的理由,只不过她根本就是专拣软柿子来捏,她不赖别人,就只敢赖到她顾璎珞身上? 顾弄玉这一说,厨房众人面面相觑,都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方才的情状他们都看在眼里,那些老鼠确实是直奔着三小姐去的,三小姐的话,倒有几分道理。 细雨本就是个灵机的,登时会意,立即跟着帮腔道:“就是就是,你们看,大伙儿都混乱不堪的,个个都受了伤,抹了灰,只有她一个人完好无损,身上干干净净的,若不是早做好了准备,怎会一点儿事都没有呢?” “对,就是她,就是她!就是顾璎珞那个贱种野蹄子,这么些人只有她刚才与我起了争执,谁知被我小施了惩戒,于是她心生不服妄图报复,召出来那些污物故意作乱,就因为是她搞的鬼,所以才没有像我们一样受到牵连!这个贱蹄子的心思太歹毒了,与本小姐相争,竟拿晚宴和顾府的脸面来做筹码!”顾弄玉原本也是一时情急之下胡乱赖与顾璎珞,如今听细雨这么一说,倒自己有几分相信了。 厨房众人闻言,皆不停地点头。 一则三小姐之言似乎挺有道理,二则厨房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这里的人个个都月兑不了干系,也是纷纷想找个人来担责,而势弱的顾璎珞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于是哪怕心里有几分怀疑,也都很快被自己否决了。 于是昧着良心的,竟言论一致地对着顾璎珞。 “我养的老鼠?你们倒真看得起我。”顾璎珞冷冷一笑,眼光若有似无地从管事婆子身上掠过。 管事婆子下意识地缩了一缩,没敢说话。 “怎么不是你?”顾弄玉尖声道:“你若不在这里,那些老鼠怎么会出现,你本就与它们是一类,都是些肮脏不堪的污物!呸!” “就是就是!”厨房众人附和道。 顾璎珞眯了眯眼,再不说话。 风从窗户吹进来,吹起了顾璎珞的黑发,发丝像黑色的缎带一般轻轻地飘扬在空中,蜿蜒而漫长,映衬着她一脸安然而沉静的神色,她就若一尊恬静而圣洁的塑像站在那里,眉目清浅,对于众人一指的污蔑既不驳回也不否认,嘴角挂着淡淡的笑,那笑冷冷的不达眼底,令人心生别样的感觉。 众口铄金,当三人说有虎的时候便真的有虎了,她就算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倒不如不说。 原本就已经看清,这深宅大院子里的人,除了方才那个另类的绿儿,上上下下的人心,早已是被大染缸的墨汁染黑,已经看不到鲜红的颜色。 每个人都学得一身见风使陀,指鹿为马的本事,明明没有任何证据,倒说得这事如果不是她顾璎珞干的,便说不过去了! 难道所有的人都看不见,除了她毫发无损外,还有一人,生乱的时候缩在墙角,停息的时候就跳了出来,也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连片衣角都没损到。 况且幕后主使是谁,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除了沉默,便是只有将此人供出来,可是没有证据空口无凭,反而会将自己置于更不利的地位,孰轻孰重,她自然分晓,这便是她目前的处境。 “你看,那小贱蹄子一句话都不说,显见就是默认了!”顾弄玉见顾璎珞不说话,还一副淡然处之的模样,自己却越说越气。 低头看着自己的一身狼狈样子,再看看厨房的惨样,想着作为一个庶出的女儿,原本就被大房压制,今天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机会在父亲面前露个脸。早上本来诸事皆顺,眼看着自己眼前原本是一条金光大道,如今被眼睁睁地堵上了,成了一条死路。 这么大的事情办砸,不仅无法交差,更无法做人,以后再要争取父亲的重视便更难,父亲若不重视她,不单母亲和自己在府里的地位不保,甚至直接影响自己以后的婚配。 气得无处发泄,一股脑全部都算账到顾璎珞头上,身子骨也不软了,一下子从细雨身上立起来,眼中露出一阵凶光,一手去抓顾璎珞的头发,一手伸出了尖利的指甲狠狠地划向顾璎珞那张娇俏且淡然的脸,“你这个小贱蹄子野种!我跟你拼了!” 顾璎珞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侧身轻巧地闪过,顾弄玉去势太猛,被她一让,直接跌到地上跌了个狗吃屎,发髻散乱,衣服上沾满了脏污,就连精致的绣花鞋都已经看不清原来的模样,更是一副狰狞不堪的模样。 “顾璎珞你这个小贱蹄子,野种,狐媚子生的野狐媚子!”顾弄玉在地上挣扎半响,但是试了几次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于是坐在地上破口大骂。 刘管家见状连忙将她扶了起来,刻意忽略掉她嘴里不迭冒出来的粗俗不堪的字眼,也不想再让她这副模样在这纠缠不清,这样子实在有些丢人,三小姐是个什么性子他也是知道的,于是脸色异样道:“既如此,那便请四小姐也去夫人跟前说说吧……请!” 说完松开扶住顾弄玉的手,自己先迈出去一步。 刘管家一踏出去,他带来的人也跟着踏了出去,顾弄玉没法,也由细雨扶着,跟在后面,时不时地拿杀人的眼光横顾璎珞,一副恨不得撕了她吃肉的样子,却没想过她那副披头散发,脸颊充血的样子要多恐怖就有多恐怖。 顾璎珞懒得理她,等她和细雨走出去几步远,才也走了出去。 心里道:去让幕后主使当审判,天下没有比这更为滑稽的事情了。而今众口铄金的针对她,她不去也不行,大房的目标总归不是自己,只有先去看看,全当看了一场众生相的好戏,到时候再随机应变。 后面跟着的则是厨房的众人包括管事的婆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行至紫苑,早有人当先报与了大夫人知晓,大夫人派了贴身丫头福儿在院门口候着,见着刘管家一行,不待对方说话,便福身道:“夫人有请……” 刘管家点了点头,带头穿堂过室,行至正厅,见大夫人早已在上正襟危坐,一身暗红绣牡丹的绸袄绸裤,额头梳得整整齐齐,头上挽着时兴的贵妇鬟发,抹得油光发亮,插着镶玉的金步摇,大拇指上戴着一颗硕大的祖母绿,妆容精致的容颜虽说已半老,倒显得雍容华贵,气度不凡,颇有当家主母的气势。 紫苑的陈设自不消说,也是极尽华贵铺张之事,远不是顾璎珞那荒草丛生破烂不堪的北园能比。单就这正厅来说,大夫人端坐的是一张铺着锦缎,雕花镶玉的贵妃榻椅,后背靠着一张雪白的狐狸毛皮,在她身后的墙上,悬挂价值连城的名家字画,身侧的多宝格,陈列的是名贵的古董古玩,明灯高悬,映衬着厅里的每一个华丽的角落,两侧锦衣华服的丫鬟分列而站,身上的料子和首饰比顾璎珞这个小姐还要好上万分。 果真是这厢繁华如云端,那厢破败似偃草,远不可比也! 华贵的正厅竟然挺热闹,不止坐了大夫人一个人,还有许多顾璎珞见过或者没有见过的女人。 大夫人一人在上主位,她的左侧往下,也是一位穿着华丽的贵妇,看着比大夫人年轻稍许,身后站着婆子向氏,正拿眼光看顾弄玉和细雨,看着顾弄玉一副狼狈女鬼的模样,眼睛微眯了眯,快速闪过一抹光,像在算计着什么,此人看来便是顾弄玉的娘,二房的许氏了。 许氏往下,是一位清瘦的妇人,衣着较前两位都来得素雅,但看那衣裳的料子和她头上的朱钗发簪,显见是名贵不凡之物,看来此人定是顾老爷的三房,娘家为富贾之商的窦氏了,此人眼神温和,倒不似前两位一个暗沉一个精光,只是身子清瘦,脸颊潮红,听她呼吸之声,一阵一阵地紧迫,顾璎珞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倒迎来她温和善意的目光。 大夫人的右侧往下,坐着一位柳眉如烟,仪态万方的中年妇人,眉眼之间与顾璎珞些许相似,却比顾璎珞多了几分艳丽绰约的脂粉气,少了许多的眉目清浅和安远恬然的气质,此人便是顾璎珞的亲生娘亲,四房柳氏了。 顾璎珞跟着一行人走进来时,柳氏看也不看她一眼,只低头跟她怀里抱着的一位粉雕玉琢的顽童说话,姿态亲昵。那顽童七八岁的模样,衣着华丽,生的粉腮红润,分外可爱,一张红唇如浸了水的蜜桃,鲜脆欲滴,这便是顾璎珞同母异父的弟弟顾瑞锦了。 果真是同母不同命啊,柳氏是靠了这个儿子,在顾府的地位才有了如今的提升,自然将儿子视如命根宝贝,而看也不看她这个外带的女儿一眼。 第十八章 四姨娘再往下,是一位姿色绝美的年轻女子,看着与顾弄玉年岁相仿,身着海棠花的红衣红袄,坐姿端正,双手拢于膝上,眉目低垂,看不见她的眼神,却觉她暗香袭人,修短合度,一副大家闺秀的典范,显见是如今顾府的大红人,准太子妃顾月华了。 几房倒来得齐全,显见是大夫人早早得便将人聚齐了来,准备大作一番文章。 这其中好几位都是顾璎珞初见,倒不是她们日常少出来走动,而是三年来,顾璎珞初到异世,再加上处境堪忧,无人照拂,先是模不清形势从而小心翼翼,不敢与人过多接触,后来便怀着倒也乐得清闲的态度,浑浑噩噩地在顾府里度日,反正井水不犯河水,她们不来管她,当没她这个人存在,她也懒得交际应酬。 只不过虽不曾见,这后院的仆人佣人多,人多嘴杂,天天听他们议论,倒也把这府里的情势模了个透,后院的女人们分别是什么性子什么来历,在她心里清清楚楚。 没想到三年来,今日倒是头一遭将这些人认识齐全了。 “见过夫人和各位姨娘,夫人安好,各位姨娘安好。见过二小姐、六少爷,二小姐、六少爷安好。”刘管家率先行礼道,底下众人也跟着行礼。 “刘管家不必多礼,快请坐了,来个人给刘管家看座。”大夫人常氏说道,自有丫鬟端了一张裹着锦缎的圆凳子来,安在一侧,刘管家坐了,也不说话,只做个看客。 “见过母亲,见过各位姨娘,见过姐姐。”顾弄玉这才行礼,气势仿如一下子矮了半截,低眉顺眼,细声细气的。 眼见各房到齐,这么大的阵仗,她一阵心虚,不由得求助地直看她的亲娘。 许氏接收到她的目光,回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嗯。”大夫人常氏淡淡应了,不再说话,端起左手案几上的盖碗茶,揭开盖子低头吹了吹,却也不喝,只盯着杯里的茶叶直看,也看不出她脸上的神色是喜是怒。 正厅内安静无比,顾璎珞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有人平缓有人急促,有人轻浅有人沉重。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的过去,顾弄玉似乎有些站不住了,直觉如芒刺身,不由得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被一直关注着她的许氏一个眼神制止。 “什么时辰了?”就在众人以为空气几乎都要凝固了的时候,大夫人常氏终于说话了。 “回夫人的话,快巳时末了。”大夫人身边的婆子张氏答道。 “快日上三竿了呀。”常氏放下茶杯,眼睛一扫众人,在掠过顾璎珞的时候,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眼光也变得锐利起来。 顾璎珞抬头,淡淡地迎着她的视线,青丝微拂风吹衣衫,掩不住她的一份灵动和安然,那双剪水映月的眼睛却分外明亮,宛若一弯深邃的湖泊,能吸人魂魄,看透人心。 两人视线微微相触,大夫人竟觉得有些烦躁,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更是皱了眉头,再不看她,转过眼去看顾弄玉:“弄玉啊,怎么整饬得这样一幅样子,你爹不是常说,身为女子,要娴静端庄,秀外慧中,要为含金柳,为芳兰芷,为雨前茶么?你看看你的样子,何曾将你爹的教诲放入耳中?” “是,母亲教育得是,玉儿一定改过。”顾弄玉也不敢顶嘴,只得认错,心中却不满愤懑之极,你以为我想这个鬼样子见人? 今日真是丢脸丢到家了,不仅丢人,还被大夫人当众又提了出来!看二姐在那厢端庄闲坐的样子,大夫人故意这么一说,将她两在众人面前这么一比,谁是珍珠谁是泥,自见分晓。 平日里她的风评便远远比不上二姐了,今日一过,只怕更要被笑死了! “时辰也不早了,弄玉一早去厨房,晚宴都准备得如何了?”大夫人话锋一转,终于将话题引到了正题上,顾弄玉不由得缩了一缩,低头不敢说话,心说:你不是都知道了么? “弄玉啊,你爹一早去上朝的时候,反复地叮嘱我说,今日的晚宴要不惜重金一定办好,咱们顾家如今不一样了,以后也算皇亲国戚了,这来往的,也都是皇亲国戚,王侯贵胄,宴会要比以往更高一个规格,免得被人落了笑话去,更何况,今晚太子殿下还要亲临,更得花百倍的心思,不能出任何纰漏。我满口答应你爹,牢牢记着他的叮嘱,不惜重金,可是把咱们顾府压箱底儿的宝贝都拿出来了……我怎么听说,厨房里好像不太顺利呢?” “是,是出了一点事儿。”顾弄玉低头心虚回道,心说:岂止是一点儿,简直就是大事。 “弄玉啊,母亲可是将所有的信任都交付到你的手上了,这么大的事,你全力争取,便让你全权负责,无非是想着你姐姐嫁到宫里之后,大少爷常年在宫里,两位少爷又小,我身边也没个可以帮衬的人,你既积极,倒不如让你去做……你就这样辜负了母亲的信任么?”常氏的语气竟然十分平和,竟还带着一丝慈祥,可是一口一个“弄玉啊”叫得人直发虚,话里的意思也说得极重,先是抬出顾老爷的话,后又说明自己的让步,却是暗指顾弄玉不是那块料还要强出风头,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全权让她去做也担不起大任! “母亲……”顾弄玉嘴里应着,下意识地看向她的亲娘。 “咳……姐姐呐……你看……”许氏适时掩嘴咳了一声,吸引过所有人的注意力。 看到众人都看向她,这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常氏行了一礼,道:“弄玉确实没把事儿办好,但凡事都是有缘由的,姐姐问过结果,也总得问问缘由才是,我们弄玉心地本又善良,不懂得防人,她态度再积极再有能力,也架不住小人暗地里使坏哇,虽没做成好事,心却是好的,毕竟是顾家的人,一心是想着顾家好的,最坏的就是那种心思坏透,不是顾家的人却占着顾家的姓,暗地里想着对顾家使坏的小人,这种人防不胜防,是不会想着顾家好的……” 显见二姨娘许氏在府里的势力也不小,厨房里的事情刚发生没多久,便早已有人将厨房里发生的一切提前告知给她了,包括顾弄玉栽赃给顾璎珞的事。 她此刻话里藏针,一切都是对着顾璎珞去的。 “想着对顾家使坏的小人?妹妹这是说的谁呢?”常氏皱眉。 “姐姐明鉴,就是她,顾璎珞!”果然许氏扬起手指,直指进来之后一直没有说话的顾璎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