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鬼记》 毁了一盏阴阳通景灯 01-02 依照树林间树木浓密稀疏的不同程度,老鬼曹开始转起了圈子。这种圈子的转动方法,很明显,跟以前所转过的(或者说是玩过的)任何一种圈子的转法都不一样,圈子不光是在原地转,只要稍用眼力观察,就会觉得圈子也是朝着前面某个方向转过去的,是一种边旋转,边前进的方式。老鬼曹心里感到有些着急,照这样转法,自己不是要月兑离那个老墓穴了吗?自从自己亡故以后,就没有挪过窝,一直就在老墓穴里呆着。想停了转圈子,但不成,根本没法停下来,自己的身子早已经被紧紧裹在圈子中间,无法挣月兑。睁眼看着急速旋转的圈子,看着圈子外面纷乱的景物……不对,眼睛花了,这会儿除了有一片片滚动的夜间气雾和偶尔会碰上自己脸面的飞尘粒子可以被感觉到以外,就没有别的东西能让自己看清楚其详细的轮廓了。 也不对,也能看见不少东西,现在圈子外面的情景正在发生变化,被显现出来的东西慢慢开始变得多起来,开始变得杂乱起来。老鬼曹虽然无法控制圈子的转速和它的前进方向,但只要用心睁大双眼,便能把某些变化看明白。 在圈子前进的路上,就是在圈子前进的前方,不时会有一根紫红se的铁链闪现,那根铁链随着风声,左右摇摆,不断把周围一些阻挡物碰倒,掀翻,铁链碰掉东西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清脆响亮,通过铁链全身的一系列动作,铁链把自身的钢铁xing质表现得非常酣畅、彻底。 在这一次鬼魂搬移途中,圈子外面各种光与彩也从旁助威,加入进来,所以一时间群光闪耀,众彩纷呈,景象绚丽辉煌。 一道道亮艳的光芒刺得老鬼曹眼睛发黑,脸上皮肤逐渐变烫,用手模头发,在前面被光照到的部份头发跟处于脑袋后面背光处的头发相比,它们的体温高低相差极大。 老鬼曹突然感到自己嘴里的两颗门牙有了松动迹象,牙上温度升高,老鬼曹把两颗门牙从嘴里拿出来,怪了,门牙移到哪里,哪里就有紫光闪现,老鬼曹寻找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是在那根铁链上闪烁的紫se光芒落在了自己门牙上,使门牙有了此时的模样,弄清楚状况,老鬼曹便把门牙装入嘴里,但装入嘴里后,两颗门牙仍不肯停歇,紫se光芒刺激着老鬼曹的嘴巴,使得老鬼曹满口腔泛痒,十分难熬。 借助于圈子内壁上有玻璃质感的某个薄薄的层面,像照镜子一样,老鬼曹照见了自己这会儿的形象,还好,没什么可怕的地方,还是老样子,除了嘴里门牙上有几点紫光闪亮,自己内心深处存在着些许恐慌感觉以外,别的地方都一如平时样子。看情景,这只圈子要带自己去很远的地方,自己就要离开beijing香山脚下的老墓穴了。老鬼曹想到这儿,反而心定了不少,虽说心里仍不免有一阵阵恐慌的感觉袭来。老鬼曹全身有时要随着圈子旋转,但大多数情况是站着不动,一旦能站定下来,老鬼曹便会闲不住,要将圈子内部的结构尽量瞧仔细。老鬼曹举起手,向圈子某处轻轻戳去,碰到了,手指上有了感觉,换个地方戳,这回用力大一点,圈子内壁上出现了一处凹陷的点,嘿,这只圈子,转起来速度很快,样子很野蛮,但它的结构倒是软,被手指一戳就瘪,老鬼曹这会儿的心情一下子变好了,没了一点害怕。这是什么?这是谁的形象?在圈子凹陷的地方,老鬼曹看见了一个人的面貌,好像是一个大活人的面貌,老鬼曹看了半天,差点没叫出声来,因为老鬼曹已经认出了那个活人是谁,他原来就是经常要来beijing香山脚下老墓穴旁边驻足停留的书生潘小纯呵,这事太不可思议了,潘小纯的虚幻人形怎么会出现在这只正向前方快速转动的圈子内壁上的?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老鬼曹记得前几ri,潘小纯在写给老墓穴的一篇祭文中曾提到过,要把老墓穴中的亡魂带到江南某个地方去,会不会今夜的突发行动,就是书生潘小纯弄出来的?他真要带我老鬼曹去一个新地方安家?老鬼曹越想越没主张,当想再一次去看圈子凹陷处潘小纯的人形时,发现自己的手指早已经不在戳圈子内壁了,潘小纯的人形也早已经看不见了,再伸手碰,碰到了,圈子内壁也凹了下去,但全然不见潘小纯的形象,老鬼曹泄光了月复内yin气,瘫坐在旋转的圈子里。 我,潘小纯,一个无任何时代特征的狗屁书生,嘿。 我乃江南姑苏人氏,祖上几代都居住于姑苏城中,因受了自身意念的牵制,常会跑去beijing,到了beijing,又必去beijing西郊香山脚下那座树林,因为在树林深处有一座古人的旧坟头,看坟头造势,清雅可爱,我便猜想坟内主人在生前应该是有些来历的,不然他怎能在如此干燥缺雾气的北方树林里长期躺卧安身,而无一点悔意呢?我本不知坟内亡故之人的名字,后来与他交往久了,才知他死后的名字叫老鬼曹,这倒也符合他如今的身份,说明了他现在只是个鬼怪身子,而且死了已有多时,而且生前是姓曹,我原想进一步向他打听他的生前之事,无论巨细,我都想打听,但想想算了,因为我不能以一阳间之人,去逼一yin间之鬼说出他生前的全部**事,一个人在世时,难免有一些伤心伤神之事穿插其人生经历之中,我怕勾起他的不快。 有一次我走进树林,正巧那段ri子beijing的气候显得特别干燥,我抬头低眼于树林之间,看见树林间地表因缺水而多有龟裂和缩皱之处,树上叶子也因缺水,显得体薄无光,被旱风吹鼓,片片树叶飘扯起来,竟晃不动半条树枝,这是因为这些树叶太过干瘦无力了呀。 我突然想到了我的家乡姑苏城,那儿有多好,水源丰盛,土地富绕,整年间的ri子过得都水汪汪的,只要我愿意,随便几时,走在院子天井里,凭着心中意愿,对天空呼风唤雨,都能招然界的无限绿意,进而改变庭院景se,说到底,就是在我家乡做一个死鬼,也会比在beijing香山脚下做死鬼要水淋淋得多,玉淋淋得多。 我坐在坟头旁,一个人偷偷想了一会儿,实在熬不住对老鬼曹的念头,便轻叩坟头上那块青石,通知老鬼曹走出坟头,与我相见,我要把我的想法告诉他。 潘先生,老鬼曹隔着坟头泥土,用两片干干裂裂的嘴唇侧影对我说,潘先生,这儿虽不如潘先生家乡那儿,但我在这儿已住了有几百年时间,况且这儿还是beijing郊区,在大清朝那会儿,外地的一般百姓是不容易进到beijing城里来的,只有像你潘先生这样的秀才,为了赶考,才可以进得了beijing城…… 我没等他说完,便说,嘿,你先出了坟头,我有事与你商量。 潘先生不就是想让我迁坟,然后让我去潘先生的家乡安身吗?潘先生这点心思我是知道的。 我想起来了,老鬼曹是yin间人物,自然能通晓我们阳间不少事,在老鬼曹活着的时候,就能对世事做出某些预测,而且有时还很准,看,这会儿我的心思还没说出口,老鬼曹却已经知道了。 我站起来,在坟头周围兜了几圈。这样吧,我说,我这会儿就为你老鬼曹写一篇祭文,你看祭文中的文字,行的话,就随我去江南姑苏定居,好不好? 没出声,老鬼曹不理我。我走出树林,没走几步,回头看,真干,这片树林,不,这儿所有树林、花草都显得干,香山附近整片土地都是旱地、燥地,光脚走在地上,就像走在铁板烧上面似的……没这么夸张,我这样说也太离谱了。我正离谱着,觉得身后衣服被人轻轻撩着,我暗自一笑,不用回头看,一准是他从坟头里出来了,我要写祭文,就凭这一点,就把他引出了坟头。回头看,没有,一点没有,活人没有,死人更是没有,而我身后的衣服呢?不自然了,我伸手去身后模,伸了半天,居然没模到身后有衣服,我这会儿难道在身子后面没穿衣服?没镜子照,我看不见,只能继续伸手去后面模。 不自然了。 我还没写祭文,对,回去,就在坟头旁边写下一篇祭文,但写祭文的文字没有想好,我想不用任何文字就写下一篇祭文……但是这样做不行,少用点文字,少用点,用极少的文学写一篇祭文,走,回坟头那儿去。 我又坐在坟头旁边,理了理胡须,理了理衣服双袖,理了理衣服下摆,手伸到身后,理了理那儿的衣服,有了,这会儿我模到了身后衣服的边角,这会儿我身后跟前面一样,也穿着衣服,这下子我感觉自然了。 ( 毁了一盏阴阳通景灯 03 我对着坟头里的老鬼曹说,听着,我开始写祭文了……我侧耳听,坟头里没声音传出来,他又不理我了?我正在为他写祭文,难道连这都不能打动他的心?死人应该是最看重活人为他们写下祭文的。 你呀,已经死了。 我侧耳听,侧耳听,因为我的祭文已经写出来了。 你呀,已经死了。 侧耳听。 你呀,已经死了,没了来阳间生活的可能。 侧耳听,嘿,他在里面就是不出声。 死了也是好事。 侧耳听,没声音。 要是放在现在去死,你就不会有如今这个清闲模样了。 没声音。 你呀,早已经死了,亏得没死在现在。 没声音,坟头上几根小草随风前后摇摆,但下面没声音传出来。 我说,你这个死鬼,我正在为你写祭文,你倒能静下去,一点都不理我的文章。 你不是不准备用到许多文字来为我写今天的祭文吗?来了,是老鬼曹在坟头里说话,他已经猜到了我写祭文时的文字使用量。 是吗? 老鬼曹听我这样说,有点闷,说,潘先生,水涨船高…… 没等老鬼曹说完,我便说,水涨什么?这儿哪来的水?这儿是beijing香山,哪来的水?只有我的家乡姑苏会有无边无际的湖泊水面。 老鬼曹停在那儿,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得有点问题。 我继续写祭文,你呀,死了以后还跟活着时一样,受干旱煎熬,水涨船高哪,我的家乡…… 这时,我感觉整个坟头出现了一次抖动,坟头上一些泥土正在往下面滚落,坟头出现了几条裂缝。但到后来,也只有这些现象出现,别的就没了,坟头又恢复了平静。 我本来觉得已有希望,但情况不是这样,老鬼曹仍然没有跟我去姑苏安家的意思。 我站起身,把那篇祭文丢在坟头上。我围着坟头小步走起来。 有一样圆圆的东西这时从坟头泥土中钻出来,形状像一只玻璃球,嘿,在这只透明的玻璃球后面,有一条细细的红颜se线连着,我走近看,发现这条细红线竟然是用人身上的肉做成的,再看前面的玻璃球,也是用人肉做成的,我聪明哪,我不但一点没感到害怕,还一下子猜到,这只玻璃球可能就是老鬼曹的一只眼珠子,后面的细红线是控制眼珠子行动的一条神经,我聪明哪,我非但不害怕,还迅速抓住这只玻璃球,我想,老鬼曹可能也有疼痛感,跟我们活人一样,只要碰了他的眼珠子,他就会有剧烈的疼痛感,要是这样的话,我就可以抓住他的这只眼珠子,让他疼痛难忍,然后就顺了我的意愿,跟我去姑苏安家。我真就死死一把抓住正在向祭文慢慢延伸过去的玻璃球,狠狠抓住,不放松。 哇哇哇乱叫,真是这样,这做了鬼的人,在这时候也有了疼痛的感觉,而且听老鬼曹的叫喊,知道他这会儿正痛得死去活来,无法抵挡。 我既然抓住了机会,就不肯放手,我一手抓住老鬼曹的眼珠子,一手抓住眼珠子后面那条细细的神经,但抓神经时,我手上有数,要稍稍轻一点,别把老鬼曹的眼神经给扯断了,到时成了瞎子,就不好办了。我手里抓着东西,腿蹬在坟头侧面的土上,嘴里喘气,说,起来吧,你这个老鬼曹,给我从坟头里起来吧,我为你祭文也写了,我的情也给你了,为了与你商量,我在这座干燥的树林里浪费了不少时间,你顽固,你顽固,你不肯听我说话,你这个死鬼,你还真是个不肯与我合作的大死鬼,起来吧……我双腿蹬着坟头侧面的土,手上、腿上一齐用力,起来吧,我分别把牙齿咬紧,把头发甩开,把眼睛睁大,我把全身骨头弄得咯咯咯直响,我在用力拉,想把老鬼曹活生生从坟头里拉出来,在此过程中,我不断低头朝坟头上看,看坟头上的土有没有松动迹象,看老鬼曹身上随便哪个部位有没有从坟头里露出来……没有,还是原样,我心里怕用力过猛,会把老鬼曹的眼神经扯断……还是没有,不但没有,这会儿连老鬼曹痛苦叫喊的声音也听不到了,这不行,这哪里行?我不管了,我开始倾尽全力去拉手里的眼珠子和后面那条神经,也不知是因为我正在与一个鬼交往,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我全身一用力,我的一双手竟然会在瞬间变成了像面粉一样白的颜se,我很是吃惊,想看身上别处,一时间又不能看见,没有镜子哪,我手上稍稍放一放松,低下头,用牙齿去咬腿上裤管,裤管被咬住,往上扯,看见了,我的大腿也变成了面粉一样白的颜se,这下糟了,现在看来,老是在这儿的坟头旁呆着,我这个阳间之人会遇到一些不可预料的事情,这一点倒是没想到。 没有声音。 没有声音。 没有声音。 ; ( 毁了一盏阴阳通景灯 04 毁了一盏阴阳通景灯 05 毁了一盏阴阳通景灯 10 毁了一盏阴阳通景灯 11 毁了一盏阴阳通景灯 12 毁了一盏阴阳通景灯 13